《青冢行》 序一 杀人青藤 夜黑,风高。 森森的黑色镖旗,在冷风里瑟瑟翻飞。 镇南镖局的门口正齐齐的摆着六口棺材,棺盖未盖,一字排开。 这是他们新接的一趟镖,六口崭新的棺材,他们几乎从来没有接过这样不吉利的镖,但这镖他们不能不接。 因为托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南镖局的副镖头,宋文涛。 此时,他正一脸沉痛的站在一口棺材前,眼神痛苦,面色凄凉,唇上也是久病初愈的苍白。 棺材里躺着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镇南镖局总镖头,宋文涛的胞兄,右神拳宋武涛。 宋文涛久久的站在那里,久久的看着棺材里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没有人的心情会比他的更糟,因为他不只是失去了一个亲哥哥,还是去了一个默契最好的搭档。他们一起创建镇南镖局,一起走南闯北,一起扬名四方,他们早已经成为了一个整体,他们被江湖人称为“震天双拳”。如今,双拳已逝了一拳,这让留下的左神拳宋文涛如何能够不难过? 六口棺材里,躺着六个人,除了宋武涛这个总镖头之外,另外还有五个镖师。这五个人中,居然还有一个人未死,只不过死与不死已无差别。 所有镇南镖局的人都围着这个还未死的镖师,看着这个可怜的人。 他的四肢尽断,胸口上还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血肉模糊,可是他没有断气,就算血已经流尽也还没有死去。他依然睁着眼睛,一双痛苦的眼睛。 从这个镖师的眼睛里,所以人能够看到无尽的恐惧和绝望,那不仅仅只是对死亡的恐惧,那还是对被恐惧不断折磨的绝望。如果这个镖师在胸口被贯穿的时候就立刻死去,或许对他而言是一件幸事。 他的眼角已经流了血,他还是固执的用尽全力张开眼睛。因为不甘心,也因为恐惧,他明白这一双眼睛一旦闭上,或许就再也睁不开。 他翻着嘴皮,好像在说着什么话,但他却因为太过痛苦而发不出一声,他就连痛苦呻/吟都办不到。 尽管他发不出声,所有人却好像都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青藤……杀人……” 这是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个镖师一直低吟着的话。 没有人听得懂,也没有人能够明白,这简单的四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青藤怎么可能杀人呢? 宋文涛不信,所有人都不信,就连将死未死的这个镖师自己也不信。 五天前,他们接到一趟镖。 需要护送的货物是两箱白银,数目不过四千,可是能给他们走镖所用的时间十分少。 十天,仅仅只有十天。 要在十天之内,从迁竹赶到南夏,就必须选择一条路程最短用时最少的走镖路线,但这一条路十分危险,所以身为总镖头的宋武涛才会亲自押送。 宋武涛在临行前,对宋文涛说:“这趟镖不会有问题,等我回来,再一起去喝酒。” 结果,镖未丢,他却死了,酒也再不能一起喝。 不过只是走了一趟镖,却给镇南镖局带来的灭顶的灾难,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宋武涛和其中四个镖师在被发现时已经死去,身上的伤和这个重伤的镖师一样,都是胸口被贯穿而亡。 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宋文涛扶着棺材,沉痛的道:“大哥,这一趟我亲自押送,我会查出害死你的真正凶手!” 他这一次走镖的路线,正是宋武涛先前走过的那一条路,连接南夏国和迁竹国最近的一条官道。 这一条官道会途径一座山,这座山名叫“桐虎山”。 序二 打造兵器 一锭银子被扔进了灼热的火炉中,顿时被烧化。 专注的打铁匠连头也没抬一下,专心抡锤,滚烫的火花沾了他一身,滚烫的汗水也淋了他一身,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打铁声从锤下传到了门外,从门外传到了大街。站在很远的大街上,都能听见阵阵铿锵的打铁声。 “我要打一把好剑。”一个衣着不凡的男人正坐在打铁匠的前面,他的脚边放着一只木匣子,木匣子里装着许多白花花的银子。 拉风箱的青年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吃吃笑道:“你准备要一把什么样的好剑?” 男子眯着眼睛笑,“一把能杀人的好剑。” 青年笑道:“难道能杀人,就算得上是好剑?” 男人道:“至少好的剑一定能杀人。” 青年看了看火红的炉火,慢吞吞的道:“要打造一把好剑不难,难就难在……” 男人打断他的话,“你师傅没有打造不出来的兵器。” 青年愣了下,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男人会突然抢他的话。想了想,青年又高深莫测的缓缓说道:“有一个打铁大师还不行,还需要……” 男人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你师傅有一块难得的上等玄铁。” 青年眨了眨眼睛,又笑着道:“有了打铁大师和上等玄铁还不够。” 男人眼睛半眯,冷冷道:“还需要什么?” 青年人坦然一笑,指着炉子笑道:“当然是炭,烧火用的炭。没有炭,又如何能打造一把兵器?” 男人听后,冷冷笑了起来:“这里岂非还缺炭?” 青年摇头笑道:“黑炭是不缺,不过我师父打兵器所用的炭不是一般的黑炭。” 男人的视线移到了那个打着铁且不说半个字的打铁匠,缓缓道:“那么,他打铁需要用什么炭?” 青年人笑道:“银炭。” “这简单。”男人竟然搬起那一匣子的银子,想都不用想,直接掀起来,将里面闪眼的银子哗哗的倒进火红的炉子里。 那可是整整一匣子的白银,足足有一百两,就这么被倒进火炉。 对于一个没钱的人来说,当然做不到,对于一个有钱的人来说,也未必能办得到,但是对于一个太有钱的人来说,倒还真的可以做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沉重的银锭子差一点将炉子里的火砸灭。 火星从炉火里蹿了出来,飞飞扬扬的飘了一屋。 男人居然没有一点可惜,没有一点心疼,好像倒进炉子里的就是烧火用的炭。放下手里的空匣子,男人冷冷道:“这银炭够不够?” 青年人瞧着炉子里的银子,咧着嘴笑道:“管够一天。” 男人眯着眼睛,“那你们多久能打出我要的兵器?” 青年人想了想,比划道:“最少也得要七天。” 男人居然十分爽快的道:“好,我就给你们七天的银炭,东西拿到手后,我再付一百两。” 待男人走出门后,青年人才叹了一口气,看着重新燃起来的炉火,吃吃道:“真不愧是第一富人。” 第001章 千里追踪(1) 下了几个月的冬雪终于结束,千山冰雪消尽,转眼大地回春,虽是春来,却依旧是霜华漫盖,寒意袭人。 风是冷的,空气也是冷的。 时值日落西沉,正逢客栈生意最好的时间,楼上楼下几乎没有空桌。 跑堂的店小二忙得满头大汗,却依然勉强在脸上挂着笑,好不容易得了片刻闲暇,就跑到二楼不显眼的墙角,偷偷捡起懒来。 沸沸扬扬的大厅,放眼看去,全是乌压压的人头。楼上楼下三十多张桌子,已全坐满了客人。 这偏僻的小镇,平时很少有外来人进出,客栈平时也非常的冷清,偶尔不过几个商贾在这里落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 店小二一边擦汗,一边感叹,这真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而令他更加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客人除了少数几个挑货的脚夫和赶驴子的车夫,其他的人都带着兵器,有挂刀的,有配剑的,有背弓的,还有扛枪的。 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人。他们各自吃着饭,喝着酒,谈着话,热热闹闹的好像在开武林大会。 店小二没有见过武林大会,这样的场面更是生来第一次瞧见。 在他的认知里,江湖人从来都是只晓得杀人的恶人。所以当他一个不小心将一把剑撞到地上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死定了。 刀的主人正冷冷的看着店小二,什么也没有说。 即便这人什么也不说,单单就是一个眼神,已经令店小二吓得白了脸,赶紧把刀捡起来放回去,然后闭着眼睛就准备马上开始拼命的道歉。 话未出口,刀的主人已经挥手冷然道:“滚。” 一个字,店小二却如获大赦一般,掉头就跑。岂料刚退了两步,他便被人从后面提起来。 一个身材异常彪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用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就将店小二提了起来,放开嗓子的喊道:“下去给爷提两壶酒上来。” 店小二被吓得只能呜呜叫,两条腿不断蹬来蹬去。 刀疤汉子没松手,他不过是反手一挥,就将挣扎的店小二从二楼扔到了一楼。 店小二失声的喊了一嗓子。 当被抛出去的那一刻,他觉得死定了,可是他并没有死,他在落到一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被什么提着。 是一把铁索,带着银钩的铁索。 铁索的一头正握在刀疤汉子手中,银钩正勾住店小二的衣领。 他是被这条铁索勾着衣领丢下楼的,所以他没有被摔死。 店小二忍不住用手去扯银钩,因为被银钩挂住的感觉,就好像吊着脖子荡秋千。如果不是很快被放下,他或许就会被衣领勒断脖子。 店小二的面色已是一片死灰色,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气喘吁吁的扯着衣领,下意识的抬头朝楼上看去。 那长相凶恶的汉子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大声道:“快给爷上酒。” 说完,挂在店小二衣领上的铁索突然就松开,铁索也被刀疤汉子收了回去。 店小二只能抱着两坛酒上楼,尽管他的心几乎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如果他不跑快一点,说不定那只铁索就会从他的胸口跳进去。 刀疤汉子站在那里,看着店小二送上去的两坛酒,哈哈大笑了两声。脸上的那道绛紫色刀疤也渐渐变成血红,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或许又是因为他的心情不错。 不过,他也只是笑了两声而已,第三声笑被他生生吞了回去,脸上的那道伤疤也由血红变成了绛紫。 店小二送上楼的酒,被另一个袒着上半身的光头抢了去。 这个光头,瞧着像个和尚,又不是和尚。他与和尚一样有着光头,却没有和尚的清规自持。这光头笑起来的时候放纵不羁,虽然没有穷凶极恶的面相,不过身材却和刀疤汉子一样魁梧雄壮,又袒着上半身,腰缠蛇皮腰带,看起来竟让人不寒而栗。 刀疤汉子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光头,冷冷的道:“把酒拿上来。” 这句话自然不会是对店小二说的,所以店小二毫不犹豫的跑开,他很害怕,害怕的双腿发软,但他还知道要赶快走,走得离这两个山一样的男人远一些。 光头看了刀疤汉子一眼,挑衅的笑了一下,突地扒开盖子,“咕噜噜”的灌起酒来。一壶酒,被他一口气喝得精光。 还有一壶酒。 刀疤汉子甩出铁索,危险的盯着光头。只要光头敢打开第二壶酒的盖子,他就会用那条铁索拧断光头的脖子,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挂在银钩上扔出去。 光头爽声一笑,“不介意的话,这一壶我请。” 说着,就将手中的满壶酒往前一推,酒壶从光头的手里飞到了二楼上。 刀疤汉子一把接住,看了看酒壶,又看了看光头,突然也爽声笑了,什么也没说,直接扒盖一口气全部喝完。 一笑泯恩仇。 多一个酒友,当然要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一百倍。 两个人相视一笑,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居然坐到了一桌,推杯进盏,相谈甚欢。 店小二看着他们,只能无声叹气。 这个客栈里,到处都是这种古怪的人。 每一个人都好像会要了他的命,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要他的命,因为他不过就是一个端茶奉水的客栈伙计,没有一个江湖人会把一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的人看在眼里。 店小二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快要跑断,可是他又不得不跑。 生意好,高兴的永远只有客栈的掌柜,只见他靠在柜台里,算盘打得啪啪响,看来银子是进了不少。 瞅着掌柜那张唯利是图的脸,店小二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声。 店小二觉得自己现在无论跑着,还是走着,好像都能睡着,但他不能睡,因为正在这时,店外又是一阵马嘶声起落,接着就看见五六个大汉跺手跺脚的走进店门。 他们穿着衙门官差的衣服,提着刀,显然是在办案。其中一个人的手中还握着一面令旗,黑底金边,刺着四个金闪闪的文字:千里追踪。 店小二忍不住好奇,这两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仅前来吃饭投宿的江湖人变得比往日都多,就连衙门办差的官爷都下榻他们这座小店。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他也几乎从来没见过掌柜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店小二一边在心里好奇,一边又在心里抱怨,但脸上的神色还是收敛的非常好,笑脸相迎的上前招呼道:“几位客官屋里请!” 说话的声音有一点哑,这并也不影响他招呼客人,将人领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自来熟的寒暄起来。 “几位爷看看吃点什么。”店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热情洋溢的自夸道,“我们这儿什么都有,酒是上等的好酒,肉是上等的好肉,保证能让几位大爷吃的高兴,喝得满意。” 几个大汉并没有理会店小二的热情,但他们的打扮却吸引了店小二的目光。 保暖的棉靴,厚实的棉衣,防风的棉帽,从下到上裹得严严实实。 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们一样穿得那么厚实。 他们不仅衣服穿的比一般人厚,就连脸都比一般人冻得厉害,一个个的鼻头被冻得通红,脸被冻得惨白,眼睫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握令旗的人,手已经被冻出了伤口。 外头又不是冰天雪地,这些人怎么被冻成这幅模样? 明明长得比一般人结实,可看起来却比一般人更经不起冻。瞅着他们被冻伤的脸,店小二也似乎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开始发痒。 小二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不过在看了几人极其不善的面色后,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任何人都知道这几个人心情不好,因为他们一直寒着脸,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横眉怒目,一言不发。 这让店小二觉得他们的脸一定是被冻成冰了,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客栈掌柜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几个人难看的脸色,便对店小二大声唤道:“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给这几位爷上酒呀!” 店小二当然也是个机灵的人,根本不用掌柜吩咐,自己飞快的跑到后面端来一个火盆,笑容洋溢的招呼道:“几位客官请稍等片刻,酒水马上就到,你们再看看吃点什么。” 几个大汉不仅脸被冻成冰,就连舌头也被冻成了冰,因为他们一个字都不会说。 店小二转了转眼珠子,溜溜的又跑到了后堂去。 这些人即便是被冷得双手不受使唤,可身上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又生的身材魁梧,面目凶恶。往那里一坐下,就让周围吃饭的老百姓禁不住收住了声音,如同一桶冰水猛的被灌进火盆里,喧哗顿时变成了冷萧。 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遇见衙差官吏,老百姓自然是敬而远之。 原本还在七嘴八舌攀谈的嘴巴,现在已经渐渐闭上,就算没有闭上,也将声音压低了不少。 店小二捧着酒壶从后面走来,察觉到气氛不太一样,就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看,古怪的氛围令他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所以,他很快的将酒壶放到桌上,然后又很快的跑开。 不过,那些江湖人真的会害怕几个衙门当差的衙役? 显然是不会。 在这里,除了那几个脚夫和车夫,大部分的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一桌子的衙役,他们只不过是没有去看他们,酒是照样喝,话还是照样说,只是说话的声音小了一些。 那面黑底金边的令旗上,四个大字正闪着夺目的金色光辉。 第002章 千里追踪(2) 几个衙差冷冷的坐下。 火盆和酒水,驱走了寒意。 衙差们的脸色也不再像先前那么难看,几杯酒下肚,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也开始肆无忌惮的高谈阔论起来。 他们谈论的只能是一件事,一件近来十分轰动的事。 店小二不知道朝堂,也不知道江湖,但他在这两天之内却听说了一件很不得了的大事。 这一件在迁竹国境内发生的大事,轰动了整个朝廷,也波动了整个江湖。 无论在迁竹国的哪一条街哪一条巷子,都能看见一道通缉令,悬赏金非常诱人,但那个被悬赏通缉的人却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 这人的武功不是最强的,本事也不是最高的,但这个人却是最难拿下的。因为这人本身就是个谜,如一个影,看得到捉不到,像一阵风,触得到抓不到。 店小二光是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这个人既神秘又危险。这样的神秘危险,令他忍不住向往,那样厉害的人,或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一次。 三个月前,迁竹国皇城荥都的栎王府上遭了贼。 此贼一不偷财,二不偷色,偏偏拿走了王爷的金印。 皇家信物,却在自家王府内院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这无异于是在挑战皇权,打皇家颜面,栎王爷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一怒之下,请了一道圣旨,下了一张通缉令,派出大量人手在满世界大肆追查搜捕。 尽管如此,却没有什么用,因为此贼在江湖中只留了六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分别是:轻功、易容、盗术、好酒、贪色,和名字:白落裳。 若问,江湖中谁人的易容术最高,全江湖的人恐怕会在白落裳和赵青衣之间舌战三天三夜,也分不出上下。 若问,江湖中谁人的轻功最高,全江湖的人又会在白落裳和沈凌波之间舌战三天三夜,依然分不出上下。 若问,江湖中谁人最好色,全江湖的人在白落裳和叶惜花之间继续再舌战三天三夜,也一定分不出上下。 但要问,如今江湖中谁人的盗术最高,那么全江湖的人只会给出一个统一的答案,那便是白落裳。 在古今阁的英雄榜上,对白落裳的评价提笔只有两句话:云谲波诡千面人,醉卧桃花盗中仙。 传言,此人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与“千面狐狸”赵青衣不分伯仲,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成什么样,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据说,这人可高可矮、可胖可瘦、可老可少、可男可女,是一个样貌成谜、身高是迷、年龄成谜,甚至连性别都成谜。 试问,这样一个人,谁又能拿得住他? 此人轻功卓绝,据说就连大内皇宫都能来去自如,曾和被赞为“轻功天下第一”的“凌波仙子”沈凌波比试三次,二平一负,输的那次是因为半路被美人绊了脚。 此人的偷盗手法登峰造极,妙手空空,出手从不落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都能够偷到,也没有他想拿而拿不到的东西,包括活生生的人。据说,此人曾就轻而易举的将伏仙山庄的大公子秋离凤神不知鬼不觉的挟持而走。 盗王之王,此人当之无愧。 满脸胡子的领头大汉张青无奈的低咒两句。 像白落裳这样的江湖人物,就连最有本事的武林人士尚且拿不住他,更何况是一群普通平凡的府衙差役? 从白落裳扬名之日起,不乏有身手不凡武艺卓绝的武林人士竞相追捉,可最后不是无疾而终,就是无功而返。 白落裳是偷,栎王爷是被偷,一个跑得无影无踪,一个怒震皇都,受苦受累的却是他们这一帮日行八百里追凶的衙差。 既然领了差,就算是刀山火海,哪一个敢说不去。 这一路上,马不停蹄,风尘仆仆,披星赶月,他们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追踪本事,最后还是跟丢了。 一张黑旗追踪令,即便是让他们赴汤蹈火,也不敢退缩,可是白落裳的本事实在是他们望尘莫及。 从荥都出发,他们紧追着白落裳的足迹,追追赶赶,可现在,白落裳却突然不见了。这样的结果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白落裳忽然就失去了行踪? 不只是这一群衙门的差役跟丢了白落裳,坐在这里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因为跟丢了白落裳,才聚集到这里。这其中,也包括刀疤汉子和光头那两个山一样魁梧的男人。 刀疤汉子看了看被几个衙差围着的桌子,低声笑道:“你猜猜看,姓白的现在是就在这酒楼里,还是已经离开了?” 光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甚在意的道:“不管他在哪里,也不影响你我在这里喝酒。” 刀疤汉子脸上的那道刀疤又泛出了血红的颜色,看来他心情不错的时候,那道疤就会变红。 “若是在昨天之前,姓白的一定是在这里。至于现在嘛,估计早走远了。”刀疤汉子提着酒壶给光头倒了一杯酒,不急不慢的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荥都的那位王爷是在认真要拿人的吗? 光头也回头看了看那一桌衙差,缓缓道:“我也有些怀疑,如果那位王爷是真的很想要抓住姓白的,怎么会就派出这么几个小蚂蚁出来?鼻子不够灵,脚力也不够快,就连爪子都没有,要靠他们抓住姓白的,除非有人把姓白的给杀了送给他们。” 刀疤汉子忍不住笑了两声,道:“就是把姓白的捆好了交到这几个人手里,估计也看不住。不过,那面黑旗追踪令可不是假的。” 光头点点头,笑着说:“所以那位王爷是认真的,不过为什么会选这么几个人掌旗,就是在令人想不通了。” 刀疤汉子凝住远处那一面黑旗,沉声道:“听说,那位王爷有两张令旗。” 光头夹了一块牛肉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着:“不错,一面黑旗,一面白旗。 刀疤汉子又道:“若只是黑旗,说明这位王爷要活人,不要死人。” 光头又点点头,笑道:“如果是白旗,那么掌旗的人一定不会是这几个人。” 刀疤汉子笑道:“据说还没人见过那位王爷的那面白旗追杀令。” 光头端起酒杯,一口饮下,然后才笑着说道:“或许也不会有人希望见到那张令旗。” 刀疤汉子回头来,端着酒杯继续喝酒,“虽然那位王爷没有下追杀令,可那位大富人却下了追杀令。” 光头咽下牛肉,又扯下一只鸡腿继续嚼,“没有错,那位大富人要死人,不要活人。” 刀疤汉子突然问光头:“荥都那边,一个要活人,一个要死人,两股势力同时发箭,也不知道姓白的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上。那么你呢,你是要死人还是要活人?”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问他是在替那位王爷办事,还是替那位大富人办事。 光头笑了一笑,放下鸡腿,倒了一碗酒,“咕噜咕噜”的灌了两口,才吃吃道:“虽然我要的是活人,但我心里是很想要死人。” 意思就是,他是听命于那位王爷,但他个人是很想要直接取走白落裳的命。 刀疤汉子不禁奇怪,莫非这光头还跟白落裳有个人恩怨? 接着,光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依你看,你比我多了什么?” 刀疤汉子毫不避讳的回答道:“你的头是光的,我的头不是光的,所以我比你多了头发。” 光头叹气道:“不错,我没有头发,但你一定想不到,我的头发其实是被人偷走的。” 刀疤汉子忍不住大笑起来,“难道你死要告诉我,是姓白的偷了你的头发?” 光头脸色难看的点头:“没有错。” 刀疤汉子好奇道:“他为什么要偷你的头发?” 光头咬牙切齿的道:“因为他想要我去做和尚。” 刀疤汉子更加奇怪道:“他为什么想要你去做和尚?” 光头拍案而起,愤恨道:“因为我没有请他喝酒,所以他也不想让我喝酒。” 刀疤汉子皱眉,“是很有名的酒吗?” 光头叹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捶着桌子恼道:“没有名,不过是家父生前亲手所酿,仅有一坛。我知道他要来我家偷酒喝,就先把酒喝光。” 刀疤汉子愣了下,然后笑了,“所以他酒没偷成,反倒把你的头发偷走了。” 光头只能叹气,“早知道,我就把坛子里灌上毒药,毒死他也总比留着他变成祸害要好一百倍。” 刀疤汉子笑道:“只要你给他喝的是酒,就算是毒酒恐怕他也一样会喝。” 光头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只能苦笑,也只能无奈。接着,他问了一句:“那么你呢?是要死人还是要活人?” 一句话,又被反着问了一遍,道理也是一样的。 刀疤汉子想也不想就回答:“虽然我奉的命是要取他的性命,可是我一点也不愿意看见他死。” 这话的意思是,他听命于的是那位大富人,要去取走白落裳的性命,但他个人是并不愿意去杀白落裳。 光头听了之后,无声笑了笑,“因为你和他无怨无仇,所以才不想取他的性命。” 刀疤汉子却学着光头先前问他话时的样子,也莫名其妙的问题:“依你看,你比我多了什么?” 光头打量了一下刀疤汉子,然后也是毫不避讳的回答道:“你的脸没有我的脸好看,你脸上有一道很长很大的刀疤。” 刀疤汉子苦笑,“没有错,我脸有刀伤。” 光头喝下一口酒,粗声道:“这刀伤是姓白弄的?” 刀疤汉子仰头喝了一口酒,愤愤道:“没有错。” 光头奇怪的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刀疤汉子答道:“因为他要偷走我的脸。” 光头瞪大眼睛:“他为什么要偷走你的脸?” 刀疤汉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光头立刻变了脸色。 但是,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这一句话似乎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刀疤汉子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 光头已低垂下头,喃喃道:“难怪你不愿意取他的性命,原来如此。” 刀疤汉子叹气道:“所以,他才是名副其实的盗王之王。” 第003章 千里追踪(3) 那一边,几个衙差还在怨声不断。 酒肉上桌,张青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声道:“都给老子闭嘴!先喝饱睡足,一切再待商议。” 他虽然不喜欢有人跌声抱怨,却可以理解大家的心情。 他们原是迁竹国皇城的人,那里四季如春,常年温和,一年当中的季节变化并不明显,几乎从未有过霜寒烈炎的天气。 此时来到迁竹国与南夏国的交界,天气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他们根本就吃不消这初春的寒凉。 迁竹国的民俗文化与南夏国有着很大的不同,就连迁竹国的风也与南夏国的风大不相同。迁竹国的风温和柔顺,犹如青丝拂面,温润如玉。而这里的风却是肆虐暴烈,打到脸上,犹如被鞭子抽了一鞭,疼得让人想要流泪。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绝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追踪犯人。 天气恶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两杯酒下腹,眉毛生的很粗的大汉路一平忍不住大声咒骂了起来:“真他娘的受不了,这见鬼的天气冻得人手都哆嗦了,喝两口酒都觉得胃难受。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听他这样一骂,同行的人也都开始纷纷抱怨起来,其中瘦骨颀长的田秀书更是用力的将手里的杯子敲破了底,冷冷的摇头叹道:“书生空有三斗书,贼上梁,令下诏,千里追踪,唯有风果腹。” 田秀书不说话还好,这一说,倒是把张青的火气全部点燃。只见张青面色顿时暗了下来,拍着桌子斥声道:“不想吃的,就给我出去喂马。” 这声骂立马就起上作用,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言,纷纷埋头吃肉喝酒。 田秀书本是个读书人,虽然入衙门谋了一个衙差的职务,骨子里还是有着书生的酸软,所以他只能低下头去,闷闷的道了一句:“多吃少言,时也,命也……” 田秀书虽然抱怨了,但好歹是闭上了嘴,粗眉的路一平却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的神经就跟他的眉毛一样又粗又直又短。 只见他抬着头,冲领头张青粗声道:“大哥,你说大人他是不是为了借机报复我们,才把捉拿白小偷这种卖力不讨好的差事交给我们几个的?日后若是捉了人,功劳是他的。要是没捉住人,这办事不利的罪就得咱们担着了。” 听路一平说完,张青很不快的动手敲了他一下,力气不大,也不小,“这等事情还用得着你多嘴,我早看出来了,他们那点花花肠子怎么可能满的过我。” 路一平边拍桌子,边愤恨骂道:“那昏官果然是小人之心,都八百年前的事了还记着仇。” 他这一下手,顿时吓得柜台里打算盘的掌柜面色大变,生怕他们会真的动起手砸了自己的店。 掌柜想要命店小二上去看看情况,却发现店小二早已经跑得没了人影,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上前,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想惹麻烦。 田秀书在听了路一平的话后,沉思片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因生果来果生因,路不顺来路不平,时也,命也。” 路一平虽然脑子直了一些,但多少还是能从田秀书酸言里听出一些不对劲,所以他立刻就拍案而起,指着田秀书的鼻子骂道:“酸书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秀书好笑,心想道,难道这直脑子也突然开窍了? 结果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就听路一平红着脸道:“你是不是觉得是我的名字取的不好,才会害的我们一直倒霉?” 田秀书只觉得哭笑不得,摇头叹气。 鼻子翼上生了一颗黑痣的刘庆笑嘻嘻的跳起来,一边拍着路一平的肩膀,一边贼贼的笑道:“不不不,酸书生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是说你的名字很好,也多亏了你叫一平,我们才能一路太平。” 路一平难得没有被糊弄过去,瞪着眼睛道:“你一定觉得是我害的你们倒霉的,对不对?你一定觉得是我害的你们也被那个昏官算计的,对不对?” 田秀书缓缓摇头,埋头吃菜。 刘庆脸上贼笑的表情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大声笑了起来。 路一平被他一笑,脸更红,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一直追问。 张青不耐用力瞪向路一平,恨不得将他的眉毛剃光,然后又狠狠的瞪了刘庆一眼,恨不得将他的嘴缝住。但最后,他不只没有剃掉路一平的眉毛,也没有缝上刘庆的嘴巴,他只不过是埋头继续喝起了酒。 刘庆抓住机会,又笑嘻嘻的拍了拍路一平的肩膀道:“那你还记得他是因什么事和我们记上的仇?” 路一平冷哼道:“因为三年前,我们把他设外宅养小妾的事情,很不小心的让他的正室夫人知道了。” 张青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庆接着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记这么久的仇?” 路一平生气道:“因为他被他的正室夫人给打残了,可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夫人会是那种彪悍的女人,谁也想不到,那女人的一脚会踢得他再也没办法出门养小妾……” 刘庆抢着道:“不仅是不能出门养小妾,就连在家里也满足不了他的正室夫人。不能行人道,他那彪悍夫人自然过得不顺心,就成天找他麻烦。” 路一平呸呸两声,愤然道:“所以他也成天找我们麻烦,让我们也不得安生。” 田秀书叹了一声,“谨言,德也,慎行,道也,言不谨为祸也,行不慎为害也。” 刘庆连连点头,遗憾的看着路一平。 路一平脑袋一热,脸上浮出羞愧的红色,“难道这全是我害的吗!你们不是也责任吗?那昏官也有问题。” 张青用长满了老茧的手,用力拍着路一平的肩膀,冷冷一叹,道:“对于那件事,说到底我们人人都有错。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脱不开关系。” 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有人开始不满起来。 刘庆一边听着,一边看着,一边乐着,笑得更一只狐狸。 “我们也有错,错就错在我们都知道了那件事。”领头用强硬的口气,冷冷说道:“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懂得一个道理。” 路一平红着脸急声问道:“什么道理?” 张青冷冷讲道:“凡天下的事情,有不可以知道的,也有不可以不知道的,有不可以忘记的,也有不可以不忘记的。” 路一平听不懂,直问这是什么意思。 领头却不愿意多做解释,因为这个道理只要是听见的人,都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路一平之所以没听明白,是因为他的脑经跟他的神经一样又短又粗又直,张青认为想要给路一平解释清楚这个浅显的道理,会比较浪费时间。 同时拥有同样想法的还有田秀书,他已拉着路一平坐下,叹息道:“言由嘴而生,理由活而明,如今听不明白不要紧,日久自能活个明白。” 路一平瞪着眼睛,显然也不明白田秀书在说什么。 田秀书摸了摸路一平的脑袋,吃吃一笑,“日食三餐,夜思三省,光吃不思岂不变成了猪?” 路一平气的肚皮都鼓了起来。 “行了。”张青挥了下手,“这件事谁都别再说了,我们大家还是想想看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尽快捉住姓白的,这事才是当务之急。” 一群人肆无忌惮的大声说话,已经招来无数人不满的视线,不过他们本人却毫不在意,仍然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而他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连声的抱怨。 这一边,光头大汉已经忍不住开始要叹气。如果不是因为这几个人掌着栎王爷的黑旗追捕令,如果他不是也在替栎王爷做事,他一定会让这几个人一辈子再说不话来。 他实在是不喜欢这几个人,不只是因为他们没本事,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几个没本事的人居然掌管栎王爷下发的那面黑旗令。 所有为栎王爷办事的人,都得听从掌旗人的分派和调动,换一句话说,现在的他就得听从这几个人的命令。 他怎么可能真的听从几只蚂蚁的命令? 酒已经喝完,刀疤汉子拍了拍肚皮,起身准备离开。 光头大汉看着他:“你准备上路了?” 刀疤汉子抹了下嘴,道:“既然姓白的已经不在这里,再多呆下去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光头也站了起身,道:“那你准备往哪里走?对他的行踪,你可有眉目?” 刀疤汉子皱着眉,粗声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他既然好色又好酒,那么我只要挑着有酒有女人的地方走,总会找到他。” 这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光头听了后却只想笑。 他如何不笑?这办法实在是太笨了,简直是笨得可笑。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真的笑出来,因为他很明白,这个办法虽笨,但又不得不说,这个办法的确是他们现在唯一能用上的。 光头摸了摸绑在腰肢上的蛇皮,咧着嘴笑道:“既然我们酒也喝够了,如果你不介意,不如结伴而行,如何?” 刀疤汉子沉默的看着他。 光头哈哈笑道:“一个人喝酒,总不如两个人喝酒痛快。” 刀疤汉子依然沉默着,不说话。 光头摸了摸脑袋,又笑道:“如果撞见了姓白的,你若是下不去手,我替你下。你不愿意取他性命,我却恨不得立刻取下他的脑袋,也把他的头发刮干净。” 刀疤汉子竟然没有反对,于是,二人为了一个目标,结盟而行。 其实,刀疤汉子是有方向的,他并非盲目而行。因为就在昨天晚上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关于白落裳下落的信。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就两个字:凉州。 第004章 瞎眼的人(1) 店小二躲在柱子后面,远远的看着满堂怪人各自说着奇怪的话,大气不敢出,只希望这些人可以早点吃饭完,早点上路。 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很奇怪也很小声的笑。 店小二忍不住回过头看去。 一个洗旧了的包袱,一个挂着酒葫芦的怪人。 怪人盘腿坐在楼梯底下,底垂着头,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握着酒杯,自斟自饮,旁若无人。一面慢慢品酒,一面吃吃的笑。 这里没有人比他更奇怪,因为没有人愿意坐在楼地底下喝酒。 这人的笑声也十分古怪,像是在嘲笑。 店小二不由瞪大眼睛,谁敢在这时候发出嘲弄的笑声?如果不是本事太大,就是胆子太大。可是从那人的身型看起来,既不像是一个本事太大的人,也不像是一个胆子太大的人,倒是很像是一个脑子不太好用的人。 店小二已悄悄靠近,不动声色的推了怪人一把,很严肃的说道:“你不要笑。” 怪人看也不看店小二一眼,继续吃吃的笑。 店小二咬牙道:“难道你是个聋子?” 怪人吃吃道:“我才不是聋子。” 店小二道:“既然你不是聋子,你就应该听得见我说的话。” 怪人叹气道:“你的话,我自然是听见了,可是我为什么不要笑?” 店小二紧张的道:“因为你不能笑。” 怪人笑得更大声一些,道:“我为什么不能笑?有人生来只会哭,有人生来只会笑,我就属于生来只会笑的人。你不让我笑,就好像不让我吃饭一样,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说完,他又哈哈笑了起来。 店小二被他的笑声吓得浑身发汗,急着道:“你难道想要惹麻烦?” 怪人莫名其妙的笑道:“我笑我的,能惹什么麻烦?” 店小二战战兢兢的打量了一下那一桌高谈阔论的衙差,见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坐在这里的人都是你惹不起的。” 怪人低笑道:“惹不起就惹不起,反正我笑我的,又没去招惹他们。” 店小二瞪着眼睛,小声道:“你要不是很有本事,最好不要做招人注目的事。” 怪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不过就是笑了一声。” “笑一声也不可以。” “这是为什么?” “难道你脑子有毛病?” 怪人皱眉,“我脑子没有毛病。” 店小二冷冷道:“既然没有毛病,为什么你就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怪人只有苦笑,“你这话若是换成别人来听,也不大听得明白。” 店小二跺了跺脚,干脆蹲下来,当他看清楚怪人的脸之后,他那满肚子想要说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怪人喝了两口酒,见店小二不说话,忍不住抬了下头,奇怪的问道:“你喜欢看着我喝酒?” 店小二回过神来,叹气道:“我终于知道了。” 怪人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不在意你在这里笑。” “他们为什么会不在意?” “因为你是个瞎子,因为你什么也看不见。” 怪人不说话了,但他还在笑,很奇怪的笑。这人虽然长得不好看,双眼又瞎,却比一般人都爱笑。也许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天生就是属于只会笑的那种人。 店小二看着怪人,好奇道:“既然你是个瞎子,你为什么知道我正在看你喝酒?” 怪人抹了抹嘴巴上的酒渍,吃吃笑道:“因为瞎子的眼睛看不见呀,所以对旁人的视线总比一般人要敏感一些。” 店小二又叹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他已经不想和一个瞎子说话,很多人都不喜欢和瞎子说话。 难怪这个人会盘腿坐在这里喝酒,因为他是个瞎子,他根本找不到位置可以坐。更何况这店里人满为患,他也只能躲在这种地方,才能安心的喝酒。 如果没有听见那一声奇怪的笑,店小二也不能发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店小二摸了摸脑袋,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不过进来吃饭喝酒的人那么多,有一两个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这样想着,店小二也就放心的笑了笑,刚要迈腿走,就被人捉住袖子。 这瞎子竟然用他的一只手拉住了店小二的衣袖。 店小二有些不耐的问道:“做什么?” 瞎子仰起脸来,咧嘴笑道:“可以帮我寻一间客房吗?” 有一种正常的人,总是喜欢用一种异样的态度去看待一个身有残缺的人。 店小二也属于这种人,他对这个瞎子也没有什么好感,于是他用力扯回袖子,瞪着眼睛不满道:“你去那边柜台问问不就知道了。” 瞎子指着自己的眼睛,苦笑道:“可我是瞎子,我看不见,这里人太多,我摸着过去多有不便。你不是也说过吗?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店小二继续瞪着眼睛道:“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瞎子无奈道:“摸着进来的。” 店小二抱着手臂冷冷道:“那你怎么就走不过去了?” 瞎子苦笑:“这里人太多。” 店小二表现出十分的不耐烦,“可是我很忙。” 瞎子很快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店小二手上,笑嘻嘻的道:“我就住两个晚上,十两银子应该够的吧。” 店小二瞄了一眼银子,还是十分不耐烦,“现在已经客满啦。” 瞎子又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笑眯眯的道:“我就一个人住一间房。” 店小二立刻又瞪起了眼睛,“你一个人还想住一间房?别人五六个人才住一间房。” 瞎子再掏出一锭银子,笑着道:“我一个人出五六个人的房钱,可以住一间房吗?” 店小二这一回改变了态度,乐呵呵的手下银子,一锭放进了自己的衣兜,另外两锭用给瞎子开了一间房间。 一个瞎子住一间客房,的确是可惜了。但人家一个人出了五六个人的房钱,这买卖不做,店家岂不就成了傻子? 瞎子出手如此大方,店小二对他的态度也是有了很大的变化,跑前跑后的伺候着,生怕就让一个瞎子住的不舒服。 店小二心甘情愿被使唤,瞎子也不省事,刚让人端了一盆洗脚水,又让人上了一坛酒进来。 店小二惊讶道:“客官当真是海量!” 瞎子得意洋洋道:“我虽然是个瞎子,可是酒量很好,如果我想喝,你们店里的酒还不够我一个人喝呢。” 店小二只当他在吹牛,不过嘴巴上还是挑着好听的说:“我们店里什么都不多,就是酒多,只要客官想喝,要多少有多少。” 瞎子点点头。 又嘱咐了几句话,店小二才准备出去,临走时,他随手就把房里的灯灭掉。 谁料,他才刚熄了灯,就听瞎子说道:“麻烦请你把灯点上。” 店小二略惊讶了一下,回头看着瞎子,低声笑道:“客官,灯还燃着呢。” 瞎子一下子就板起了脸,冷冷道:“你欺负我是个瞎子。” 店小二略显尴尬,只有把灯点上。 一个瞎子而已,还点灯做什么? 瞎子应该是用不上灯火的。 店小二不放心道:“客官,你休息的时候可要记得熄火呀,若是这里失火,可不是小事。店里今晚住下的可全都是来头不小的大人物,要是你这里……” “好了。”瞎子不悦的打断店小二的话,生气道:“你以为我这个瞎子连一盏灯也灭不了?” 店小二见瞎子不高兴,立刻赔笑道:“哪里的话,小的怎么敢这么想?我只是怕客官多有不便,既然客官说了可以,那就是可以,是小的多嘴。要是客官没什么吩咐了,小的可以走了么?今天这里客人多,事情也多,这不,我还得给人端洗脚水呢。” 瞎子面色依然不悦,手指着窗前的地面,生气道:“把灯给我端过来,放到这里。” 店小二只得照办。 瞎子当然不需要灯,但是一个古怪的瞎子需要灯就不奇怪的。而且,这个瞎子奇怪的地方还不只这一点,因为他马上就又吩咐店小二做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只见瞎子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然后丢到店小二手里,道:“把我的衣服挂在窗上。” 店小二看了看闭上的窗户,这衣服要怎么挂上去? 见他不动,瞎子又冷冷道:“你把窗户打开,衣服就能挂上去了,这也不明白吗?” 店小二狠狠瞪了瞎子一眼,虽然他对瞎子的态度十分不满,但是对瞎子的话他也只能照做。因为在他的眼里,谁付钱多谁就是大爷,他刚刚拿了别人五两银子,他当然就应该替别人办事。可是,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弱小小的瞎子,脾气居然这么大。 房里明明有一只专门用来放置衣服和行李的矮桌,可这个瞎子偏偏要把衣服挂到窗户上?莫非这人是脑子是毛病? 将衣服挂到了窗户上,店小二原本想着就这样不动声色的走掉,但还没等他走到门边,就又被瞎子喊住。 店小二只能叹气,只能走回去,赔笑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瞎子已经从床上走了下来,光着脚在房里走来走去,接着说道:“去,给我拿三炷香过来。” 第005章 瞎眼的人(2) 一扇窗,一件衣服,三炷香。 从窗外看过去,真的是说不出的古怪。 房间里昏暗的烛光,在风里轻摇。 瞎子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握着一只杯子,一手抱着一只坛子,安安静静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没想到这间酒楼不只白天热闹,就连晚上也是一样热闹,吵吵嚷嚷的声音,简直吵得人睡不着。 瞎子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好像也听不见。和白天一样,无论外面的人如何闹腾,似乎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就坐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慢慢品酒。 “噌噌噌!” 一连串拔刀的声音。 “噔噔噔!” 一群人跑下楼的声音。 不久又是“哐哐当当”的打砸声,紧接着又是客栈老板和伙计们劝架声和哭闹声,再接着就是房客们围观看热闹的声音。 一群人在楼下热闹的打了一会儿,然后又追到了街上去继续打。 地方虽然小,不过这两日聚集的人不少,而且全部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客。很快,整座客栈的大门都被围观的人堵得死死的。 江湖人就是这样,走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处处都有纷争,时时都有刀光。有人挥刀,就会有人受伤。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是却招来了所有住在这里的江湖人。 从迁竹国来的那几个衙差自然也对这一件突发的江湖纷争起了兴趣,几个人裹着被子就跑了出来。 打架的两帮人。 人数较少的一边也不过三个人,挥动着雁翎腰刀,银光三道,阴狠毒辣,招招是险。手法诡异,又衣着奇异,一看就是来自异疆。 而人数较多的另一边足足有十七八人,着装不一,武器不一,就连身手路数也不一的人,嘴上叫嚣的厉害,手上的功夫却不怎么样,显然就是一个由乌合之众结合起来的帮派组织。 对一个小帮派,很少有人去在意。大多数人在意的,是那些奇装异服的人,而且很多人已经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路一平皱着粗眉,好奇的问道:“大哥,这些绑着辫子的人是谁?”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打扮成这个样子,明明是男人,却把头发梳成许多条小辫子垂在背后,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这些辫子男出手十分狠毒,几乎招招都要置人于死地。才不过片刻,空气中已经能问道挥不去的血腥气。 张青沉思着什么,没有回答路一平的问题。 这些人是谁? 田秀书一边跺着脚,一边紧张道:“炫黑绣龙服,雁翎银腰刀,还带着银铃手环,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些人应该就是传说中出没于西域沙漠的杀手,古月人。” 路一平不知道什么是古月人,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但一听“杀手”两个字,他一下子就能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就是传闻中专门以杀人为职业的江湖杀手。 其实,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这些异疆人,对于这些这些异疆人,所有人的印象就是两个字:暗杀。 传闻,这些杀手常年居住于西部沙漠地域,出没无影,手段毒辣阴狠,杀人从不留活口。每每接到暗杀任务,往往都是全数屠尽,斩草除根。 这种从事暗杀活动的人,向来都是来去无踪,出入无形,行事低调,很少在人前露面,可是这一次怎么会和一群乌合之众在这种场合下大打出手? 他们出现的时机,再结合最近发生的大事,想必再次出现的原因定然和白落裳有关,而和这些人动起手来,想必也跟白落裳有着关系。如果是关于白落裳的下落,那么引起这么大的纷争也就不奇怪了。 若是这一条消息是掌握在古月人的手里,想必江湖上很少会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贸然与他们动手。 而眼下的情况,很明显消息是掌握在这一群乌合之众的手里。 在这里,大多数人无疑是想要得到这一条消息的,因此所有人都出了门,观望着,有些忍不住,蠢蠢欲动。 凡事有关白落裳的消息,在这些人的眼中,都变得好像一张藏宝图,人人都希望能被自己占有,都不希望别的人得到这张藏宝图。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想要那一条并不肯定是否真的存在的消息,就好像楼上那个瞎子,他就没有出去,不过就算他出去也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那个瞎子,还有一个人似乎也不对白落裳的消息感兴趣。 在涌动的人堆里,很快有一个背着包袱的人挤进了客栈大门,有些寸步难行,但他毅然逆流而上。 别人都挤着出去,他却逆着往门里挤,就算两次被人群推出去,他还是固执的往门里走。没有人注意到他,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去管他。 等他好不容易挤进门,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出汗。 门里的情况可以说是一团糟糕,桌椅板凳几乎全数被砸坏,杯碗酒坛更是被砸坏了不少。 客栈掌柜趴在柜台底下,一边哭着,一边哆嗦着,可能是被正在发生的打斗吓坏了。 江湖人争斗,就算是报了案,官府也不会出面来管,因为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在这里住下的江湖人,大多数还是皇城荥都的那位栎王爷遣派出来的人,因为地方官就更加不敢管这种江湖事了。 掌柜趴在地上,心情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尽的悲凉。这两天的银子的确是赚了不少,可是现在被人如此一砸,基本全部亏出去了。 好不容易挤进门的青年走上前,本来想要问掌柜要一间房,可是看他这个样子,也省了口水,直接丢了一袋银子在掌柜面前。 掌柜看见这个长得像个狐狸一样的男人,衣着异常华丽,他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些光彩,然后又哆哆嗦嗦的捡起袋子。 里面最少有五十两的银子。 掌柜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一点点的光彩变大了不少,看着银子,又看看青年,忙笑着道:“公子昨日定了客房的那位公子?” 青年擦了擦汗,笑着点头,眼睛眯成两条缝,好像狐狸的眼睛。 掌柜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道:“客房还给公子留着,就在天字一号,我带公子上去。” 青年却摇了摇头,微笑着直接走上楼。 楼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有十多间客房,可是青年却轻车熟路的直接走进了二楼角落里的一间客房。 瞎子的酒杯刚放到嘴边,就被人夺走。 “你这个铁公鸡抢我的酒干嘛?”瞎子笑着问道,一双瞎眼也好像有了光。 “你这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怎么知道是我抢的?”青年握着酒杯坐到了桌子边。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铁公鸡了。”瞎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也终于承认自己是个瞎子了。”青年看着瞎子,眉开眼笑的说道:“我就说你是个瞎子吧。” 瞎子假装生气的板起脸,摊手道:“把酒还给我。” 青年一口喝下杯子里的清酒,恬着脸笑道:“酒坛子都还在你手上,我就喝一杯而已。” 瞎子不悦道:“就算是一杯也不给你喝。” 青年皱了下眉,“你为什么不给我喝?” 瞎子抱着坛子,冷冷道:“因为你是铁公鸡。” 这时,楼下的打斗已经结束。 古月人的手中的三把腰刀已入鞘。 其中一个人的手里还提着唯一还在喘气的汉子,而这个汉子的脸色早已经死灰一片,他的所有同伴已经身首异处,血淋淋的场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惊心动魄。 提着汉子的那个古月人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道:“把东西交出来。” 那汉子也是硬骨头,就算明知道会死,还是倔强的冲着古月人吐了一口口水。 最终的结果,打斗的两方人马,一边全部活着,一边全部命陨。 血,染红了这个夜色,也染红了蒙住月亮的那一层云。 血色的云。 冰凉的风吹过,血云随着风缓缓飘移。 如果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能随着这阵风飘走就好了,可惜,风终究吹不走空气中的血腥气。 这样残酷的厮杀,除了游走生死边际的江湖客,平民几乎都不敢观看。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早已经看管了刀光血影,这样的场面根本震慑不了他们。 三个古月人也已悄然离开,开始了他们的下一次暗路刺杀的活动。 整条街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静得只能听见飘过的风声。 青年在昏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等到完全听不见外头的响动,才微笑道:“外面好像停下了。” 瞎子盘腿坐在床上,抱着酒坛子吃吃笑道:“实力悬殊是显而易见的。” 青年叹了一口气,道:“死的人似乎太多了。” 瞎子笑了一声,漠然道:“如果他们不该死,自然会有人站出来不让他们被杀。” 青年沉思道:“这些人当中好像有好几个是来自各国越狱的罪犯,都有悬赏令在身。” 瞎子点点头,“所以他们才该死。” 青年又坐到了桌前,不解道:“如果他们该死,为什么在江湖上横行了这么久,一直都没人过问?” 瞎子摇头,讽刺的笑道:“没有人收拾他们,那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青年瞪大眼睛,惊讶道:“这么说的话,意思是这些人现在已然没有用了?” 瞎子继续摇头,更加讽刺的笑道:“并不是他们没有用了,而是现在比他们更有用的人越来越多了。” 青年叹气道:“话说回来,还是一个意思,就是他们变得没有用了。” 瞎子冷冷的说:“所以,他们才该死。” 青年眯着眼睛看了瞎子许久,才又谈了一口气,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一阵风卷着窗外的血腥气飘了进来,屋里的油灯熄灭。 瞎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在黑夜里,莹莹闪光。 第006章 危险地域(1) 一夜过去。 第二天,外头下起了绵绵的小雨,直到午时才逐渐消停。 初春的雨细柔而软绵,无声润物,雨势虽小,却可以洗涤空气,同时也令空气变得更加寒冷。 从荥都而来的几个衙差更是被冻得不想出门,躲在被子里,直到雨势消停才慢吞吞的从被窝里爬起来。 门外的十几具尸体早已经被人清走,没有看见官府的人出来调查过问,看来是没有引起大多动静。十几条人命,一场江湖纷争,最后到官府手里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客栈里面也换上了新的桌椅板凳,打碎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空。 一夜的打闹似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除了掌柜不太好的脸色之外,一切都没有异样。 张青一行人到楼下用餐。 大厅的气氛和前一天并无不同之处,大部分的人依然无视着他们,只有少数一些人是在忌惮着他们。 粗眉毛的路一平,脑筋直,话也特别多。饭还没有吃到一半,他又开始说起话来,而且声音还不小。 “大哥,你说昨天晚上那些古月人到底有没有问出白落裳的下落?”路一平敞着嗓子说话。 他才刚一出声,就引来了无数目光,几乎所有人都用眼睛盯着他,因为他突然说了一句所有人都不敢说的话。 就算路一平的脑筋比一般人都要直一点,但脸皮还是和平常人一样薄,被那么多双眼睛同时瞪着,他的脸也忍不住红了。 没有人说过昨晚那些古月人和乌帮的人动手的原因,一定就是关于白落裳的消息,因为根本没有人去证实过。 坐在大厅里吃饭的大多数人都抱着和这群衙差同样的想法,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罢了,没有人敢去招惹上古月人。但是大家都沉默不谈的话题就被路一平这么没头没脑的说出来,倒是令这些江湖人大感意外。 大感意外的还有张青,他黑着脸,狠狠道:“闭嘴,哪有什么消息!多吃饭,少说话。” 路一平被张青瞪得发懵,“大哥,我这话又问错了?” 张青生气的想,路一平不是又问错了,他根本就没有说对过一句话,而他之所以总是问错话,是因为他出门的时候只带了嘴巴,没带脑子。 田秀书赶紧夹了一块骨头丢到路一平碗里,笑道:“你不是最喜欢吃肉吗?赶紧吃,等下上路,错过这座镇子,前面就是山路,你还想吃这么好的肉,怕是要等上十天半个月了。” 路一平瞪大眼睛,惊讶道:“走山路?大哥已经确定要往哪里走了吗?” 张青冷冷的回答三个字:“不知道。” 他的心情非常不好,他的脸色也非常不好,他怎么可能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他现在恨不得挖地三尺,不是要把白落裳找出来,而是把这个眉毛粗脑袋直的蠢货埋起来,他简直受够了这个笨蛋。 见张青生气,路一平只好闭上嘴巴,就算他的肚子里还装着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他也不得不闭口不言。他的脑子直了一些,却并不是没脑子,他也会察言观色,也知道适可而止。说错话不要紧,但绝对不能一错再错。 三四杯酒下腹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十多个身配腰刀的青衣女子踏门而入,各个英姿飒爽,器宇不凡,一入门,便招来所有人侧目观望。 张青也朝门口看去,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惊艳之色。不只是他,所有坐在这里的男人,眼睛都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尤其是跑堂的店小二,眼睛更是瞪得比铜铃还大。 这些青衣女子不只是有着一张姣妍的容貌,还有男子的飒爽。在来来回回全是男人的地方,突然看见这么多的美女,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看着那群青衣女子,而那些青衣女子却根本不看周围男人,直接上了二楼。 那位置正好对着楼下大门,这让坐在一楼的衙差们刚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们。 这些女子所佩的腰刀短小而精致,刀鞘上点缀五彩宝石,看上去闪闪发光,甚是精美。而比腰刀更加精美的,是这些靓丽的女子。 青衣飘飘,长发如绸,从大门走到楼上,步下生莲,馨香四溢,是男人,无不倾心爱慕。 一群盈盈笑语的女子围上了一张桌子。 桌前正悠闲的坐着一个女人,也配着银色腰刀,着一身青衣,但她的衣裙却没有双袖,一对白玉般的膀子露在外面,白森森的,吸引着男人们的目光。 柳眉杏眼,朱唇皓齿,白净如冰似雪的肌肤,宛如羊脂琼玉,让人垂涎欲滴。那一头纤柔似墨的长发,只用一条素色的丝带捆着垂在背后,没有华丽的头饰,也没有复杂的首饰。整个人好比旷谷幽兰,散发着清灵淡雅的气息。 这女子无疑是这里最迷人的风景,也是这群女子中最为美丽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个男人在欣赏她,不是这里的男人不喜欢欣赏美人,而是他们都不敢去看她。几乎只是一眼,所有人都非常有默契的转开视线,不再多看那女子一眼。 美人如花,模样俊秀,风韵诱人,但眼神却比男人还要锐利。那是一双毒蛇一般冰凉的眼神,含着慑人的冷光,不想被毒蛇咬的男人,都不会去看她,即便她穿着一件没有袖子的衣服,露了一双雪白净透的臂膀在外面。 美人虽美,却是有毒。 男人爱美人,也害怕有毒的美人。 张青已经收回了视线,带着疑虑的看了看田秀书。 田秀书不动声色的轻轻点了下头,手指沾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花。 张青眼睛里的惊艳之色变成了惊讶之色。 田秀书又沾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一个枝。 张青眼里的惊讶之色又加重了几分,然后又忍不住去看着那个青衣女子,他并没有在欣赏这个女人,他只是在好奇,十分的好奇。 这时,一个青衣女子款步上前,附身到那女人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女子在听完之后,抬了一下没有袖子的双臂,捧起桌上的碗,浅浅饮着水。喝水的动作异常缓慢,好像她并不是在喝水,而是在思考问题,思考一件很难想明白的问题,因为她喝水的时候,一双细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就这样思考了很久,一碗水终于喝完,才放下手里的碗,只听她冷冷的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 旁人听不懂她问这一句话的意思,可是青衣女子却听明白了,所以她回答道:“是一个看样子很凶很厉害的人,但是对他倒是很客气。这个人的身份我们还在调查,暂时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应该还在调查中。” 无袖女子似乎对那个人的身份并不大感兴趣,听完之后也没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的问道:“他们都谈了什么?” 青衣女子犹豫道:“没听见,当时他们就站在瀑布下面说话,水流声实在太大,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谈什么。” 无袖女子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不大满意,冷冰冰的看了青衣女子一眼。 只是一个眼神,已经令青衣女子立刻畏惧的将头垂得更低。 旁边另有一个青衣女子站出来,小声道:“他们可能是早就发现了我们的人,刻意不让我们探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所以才会选择在瀑布底下碰头。” 这个道理就算她不说,大家都能够想明白。所以她刚一说出口就立马退了回去,她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无袖女子冷冷道:“然后呢?” 青衣女子道:“谈过话之后,他们就分头行动。” 无袖女子沉默片刻,道:“那他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她们并不是指名道姓的谈着某个人,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口中所说的人正是白落裳。此时,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的听着她们说话,都等着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 青衣女子斟酌了一下,回道:“南方。” 这一话刚落音,客栈里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朝二楼齐齐看了过去。 田秀书很明显也是吃了一惊,就算筷子从手里滑落也毫无察觉。 路一平奇怪的看了田秀书一眼,粗黑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田秀书的表情,竟然像是见了鬼。但事实上,田秀书根本没有看到鬼,他不过就是听了两个字。 路一平拍了下田秀书的肩膀,奇怪道:“你干什么?” 田秀书并没有说话,只不过是抖着手去拿杯子喝酒。 他在害怕,人人都看得出来,就连直脑筋的路一平也看得出来。 “你害怕什么?”路一平问着。 田秀书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路一平的话听进耳朵,他的脑子里只是不断重复着两个字:南方。 两个最简单最常见的字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吗? 张青将田秀书的反应瞧在眼里,他明白田秀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无袖女子冷冰冰的眼神看了一眼青衣女子,冷冷的问道:“南夏还是莒国?” 青衣女子踌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还不清楚,不过,我们确定他已经到了桐虎山一带。” 这句话更是惹来所有人惊惧且不可思议的目光,好像青衣女子刚才那一句话的意思是说白落裳已死。 白落裳当然不可能已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白落裳去了那个地方,那个神秘而又可怕的地方,说不定,他或许就会死在那个地方。 无袖女子反而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只是冷冰冰的问道:“他一个人去的?” 青衣女子垂着头,毫无底气的回答道:“好像是的。” 无袖女子挑了下眉头,冷冷道:“好像?” 青衣女子的头垂得更低,低声道:“应该是一个人。” 无袖女子的神情依然是冷冰冰的像一座冰山,但青衣女子已经不敢再看无袖女子的脸,她只能垂着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鞋子。 第007章 危险地域(2) 楼下。 “大哥,她们是不是在谈姓白的?”路一平看着张青,他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些。 “一定是的。”张青回答道。 “那她们是不是说姓白的现在就在桐虎山?”路一平的耳朵还是很好的,因为他也听出了关键。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张青的耳朵好像突然变得不好了,因为他和路一平坐得这么近,却好像没有听见路一平说的话。 路一平提醒的喊了一声:“大哥?” 张青垂下眼皮,看着手里的杯子,沉默了许久才慢吞吞的道:“我知道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路一平道:“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张青道:“南方。” 田秀书忍不住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张青,“一定要去南方?” 张青冷冷的反问:“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田秀书抿着嘴,原本以为他们会朝着北面几千余里的大山前行,却万万没有想到,张青会打算往南边走 路一平想不明白,所以又问道:“大哥指的是南夏国?” 张青咬牙道:“桐虎山是南夏国的边境,我们当然是要去南夏。” 田秀书却道:“也不一定。” 张青看着他,“什么意思。” 田秀书的脸色已难看到几点,“往南边走,也不一定是南夏国,虽然桐虎山是南夏的边境,可是要去莒国,也同样会经过桐虎山。” 路一平皱着眉毛:“既然桐虎山是南夏国的边境,他又已经在桐虎山,岂不就是说他现在正在南夏国了吗,为什么还要说他去莒国?” 田秀书叹气道:“别忘了,去莒国,也不过是再多翻两座山而已。” 张青抿下一口酒,冷冷道:“总之,不管是莒国,还是南夏国,都是在南边。” 路一平眨了眨眼睛,“大哥就这么确定?” 张青冷冷道:“因为她们是这么说的。”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二楼那些青衣女子,喃喃道:“如果是她们说白落裳去了南方,那么白落裳就一定是去了南方。” “为什么?” “因为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掌握的消息最准确,那么就一定是她们,尤其是关于白落裳的消息。” 路一平还是听不懂,他只能望着那些女子,静静的发呆。 刘庆这个时候也变得和路一平一样笨,张大眼睛,奇怪道:“姓白了为什么要去南边?” 田秀书道:“知道古今阁的英雄榜为什么会给白落裳点评‘醉卧桃花’四个字吗?” 刘庆摇摇头。 田秀书道:“因为白落裳是一个好酒又好色的人。” 刘庆居然还是没有听明白。 田秀书只能叹气道:“因为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和最好的酒,都在南方。” 刘庆又问道:“若说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和最好的酒,不是应该在南夏国吗?据说那沣州城可是出了名的美城,美人和美酒名满天下。” 田秀书道:“若论美人和美酒,莒国也不比南夏国差。” 刘庆还是心存疑惑,道:“若是冲着美人和美酒,他何必舍近求远?” 田秀书看了看张青。 张青也看了看田秀书,发现田秀书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之后,他才冷冷道:“姓白的或许会去南夏国,可是我们却不能也去南夏,因为我们也去南夏国的话一定会错过时间。我们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姓白的,说不定等我们赶到沣州城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所以我们只能趁着他去沣州城的时间,快马加鞭赶到莒国。” 刘庆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先一步赶到莒国,是要在那里等他自己送上门?” 张青点头,“我们一定可以等到他。” 这话分析的很对,如果白落裳真的去了南夏,照他的速度,等到他们这一群人赶过去的时候,白落裳说不定真的已经离开了沣州。与其扑空,不如赌一把直接去莒国,说不一定就真的能等到他自己送上门。 刘庆忍不住又叹气道:“他果然是个要酒要色不要命的人,只不过莒国那么大,我们究竟要在哪里等姓白的?” 张青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他只能看向田秀书。 田秀书叹了口气,“最近江湖上,除了白落裳的事,还有什么事闹出的动静比较大?” 刘庆抢着道:“凉州唐家堡?” 田秀书点头,“没有错。” 刘庆皱眉,“他一定会去?” 田秀书又点头,“或许。” 刘庆道:“你也不能确定吗?” 田秀书苦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白落裳的行踪飘忽不定,谁能确定得了他会去何处?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肯定他会去哪里。 张青饮下一口酒,道:“不管如何,去莒国也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因为我们实在无法找到他的行踪,我们能做的,只有赌一把。” 赌,需要运气,也需要时间。而他们可以用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他们只能把这不多的时间赌在最大的可能上。 田秀书慢吞吞的放下酒杯,面色沉重的说道:“只不过,想要去莒国,南夏国是必经之地。而从这里出发去南夏国,如果一直朝着南方走,桐虎山就是必经之地么,而桐虎山是什么样的地方,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刘庆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想到了什么,平静的脸色跟着变了一变,不禁惶恐起来,他居然现在才想起来桐虎山是什么地方。 田秀书又沉重的道:“莒国三面毗邻南夏国,如果我们不改道而直接沿着南向而上,那么……” 刘庆睁大眼睛,抢着说道:“若是要继续往南边走,就一定会经过桐虎山。” 他在谈及“桐虎山”的时候,语气明显透着惶恐和不安。 “如果我们真的要去那个地方,说不定就连我们也会……”刘庆已经不敢再往下说。 “也会有去无回。”田秀书的脸色已渐渐苍白。 张青也是一脸的沉重,听完田秀书的话,他突然说道:“没有想到白落裳居然真的会走桐虎山。” 田秀书道:“或许是真的被人逼急了,可是我却觉得,他是故意要走那条路,也好像是故意要告诉别人他走上了那条路。” 张青握了下拳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田秀书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走那条路,但我知道那条路绝对是一条死路。” 刘庆低声道:“桐虎山就是一个死地,据说闯进那个地方的人,无一人是活着好好走出来的,不是死后被发现,就是行踪不明,就算有活着走出山的也已是疯疯傻傻神志不清。” 张青的拳头又握紧了几分,“没有错。” 刘庆道:“有脑子的人,肯定不会选择走那一条路。” 田秀书道:“他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人,他的一个脑子,可以抵得过十个聪明人的脑子。” 刘庆冷笑道:“就算他的一个脑袋抵得过十个聪明人的脑子,他也或许会死在那里。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听说过有例外,我想他也不会成为例外。” 田秀书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道:“这也未必,如果他真的那么容易就死,也不值得让这么多人满世界的追杀。” 刘庆双手按住桌角,发愁道:“那么我们现在呢?绕道去莒国?” 张青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光凭他们的本事想要抓着白落裳简直不可能。 能不能找到白落裳,他们需要的是运气,能不能活着找到白落裳,他们需要的是更大的运气。 追着白落裳一路走来,他们遇到过许许多多的危险,不过他们也都知道,更多的危险其实还在后面,而现在,他们将面临最大的危险。 白落裳居然就这样闯进桐虎山,而且他似乎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行踪隐瞒起来。所以他当着倚花阁的人,大摇大摆的进入桐虎山,好像就是故意要告诉所有追踪他的人。 虽然每一个人都想要抓住他,但并不是人人都愿意为了抓住他而送命,所以这些不愿意送命的人就会在这里放弃,这叫知难而退。 白落裳会不会死在桐虎山? 在没有看到结果的时候,谁也不敢做出猜想。但是他既然敢独自前往,就说明他有本事让自己活着走出桐虎山。他之所以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闯进去,或许就是在警告所有跟踪他的人。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本事,就不要再继续追踪他。 张青显然是有些犹豫了,所有人好像都开始犹豫了。这里唯一没想明白的人,就只剩下粗眉的路一平一个人。 大家一来一回的谈了这么多话,他却早已经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别的地方。他还远远的望着二楼上的青衣女子,他实在是不愿意将视线从她们身上移开。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风韵不凡,容颜清丽,冷绝高贵,好像是从冰雪里走出来的冰美人。 刘庆见他一脸痴像的样子,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冷冷道:“你看什么,都丢魂了。” 路一平回过神来,忍不住低声好奇的问领头:“大哥,那女人是不是妖精变得?” 张青的胡子又颤了颤,沉声道:“出门前,我对你说过什么?” 路一平愣了下,答道:“多用眼睛,少用嘴巴。” 张青板着脸,“既然还记得,就管住嘴巴,别什么事都要问一问。” 路一平瞧着楼上的女人,忍不住道:“可是她们……” 张青呵斥道:“闭嘴!吃饭!” 第008章 危险地域(3) 路一平小心的用手捂住嘴巴,眼睛却不断往楼上瞟,不仅仅是因为那女子的皮肤雪白,模样动人,更令他忍不住往那边看去的原因,是内心的好奇。 那青衣女人如果不是妖精,为什么会不怕冷?大家都穿的厚衣服,偏偏她一个人穿着一件轻飘飘的纱衣,还是没有袖子的。 张青见他还在不断用眼睛瞟着楼上,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斥道:“你瞎看什么?快吃饭,吃完饭就上路。” 路一平那双原本就很圆的眼睛,突然瞪得更圆,“今天就要赶路吗?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说不定下午还会一直下雨,难道我们不用多留宿一晚吗?我觉得我们明天再走也不迟。” 张青一听就火了,一掌劈在桌上,狠狠道:“留宿?你准备留多久?别忘了,我们身上还带着栎王爷的黑旗令。出城之前,王爷已经说过了,若是到了冬天他还见不到人,我们都不用再回去了。” 路一平在心里数着,到冬天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为什么多留一日也不行? 刘庆看了看张青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路一平郁闷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刚才就已经退房了,现在又来了这么多人,说不定客房又被别人住了。” 田秀书叹气道:“尽快上路总是好的,多留一天就多浪费一天的时间,既然客房已退,那我们也只能吃完饭就继续赶路。” 路一平郁闷的看着两个人,“总之你们就是希望马上离开这里是不是?” 刘庆和田秀书同时点头,异口同声道:“没有错,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路一平狠狠的瞪着两个人,不满道:“如果吃完饭后雨势不减反增,那我们是走还是不走?” 张青用力捶了路一平一拳,呵斥道:“少废话!赶紧吃饭。” 路一平捂住头,闷着头没吭气,可是眼睛还倔强的瞪着田秀书和刘庆。 田秀书好笑道:“你是很希望这雨不减反增吗?” 路一平抿着追没说话。 刘庆摇头叹道:“他肯定希望今天我们谁也走不成,全都留下来。” 张青一巴掌拍在桌上,不悦道:“不管这雨停还是不停,吃完饭,我们必须马上上路。” 既然领头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有异议? 路一平只能满心可惜的望了眼二楼上的那群青衣女子,他实在是想要多看看这些人,就算只是多看两眼也是值得的。 田秀书拍了拍路一平的肩膀,“镜中月,水中花,何必多看自伤?” 路一平听不懂这种文酸的话,但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们说的‘桐虎山’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吗?” 田秀书缓缓摇头,举目遥望着窗外的一朵白云,缓缓道:“若是可以,那地方,最好是一辈子也不要靠近它。” 路一平瞪大眼睛惊讶道:“那个地方莫非是龙潭虎穴?” 田秀书叹气,“上天入地命一条,龙潭虎穴死后生。” 路一平瞪着眼睛,“啥意思?” 张青咬着牙,恶狠狠道:“意思就是有去无回,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难道你连一个字都没有听?” 路一平被张青吓得不敢再吱声,更被他的话吓得几乎快要跳起来,就算他的脑子比一般人都要直一些,但他还是听明白了,脸色也一下子就变得好像见到了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田秀书会露出见到鬼的表情。 刘庆愁道:“不管怎么样,那种地方是绝不能去的,大哥,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从北面绕过去。” 张青沉着脸,“看来也只能这样。” 路一平害怕道:“当真,当真就像你们说的那么危险?” 张青冷冷道:“如果不想自寻死路,就不能靠近桐虎山。” 路一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口,用力揉了揉不安的心脏,着急道:“刚才她们说,白落裳已经去了桐虎山?” 张青面色沉重的点头:“没错。” 路一平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虚,“去那个地方,会有生命危险?” 张青道:“不是有生命危险,是必死无疑。” 路一平咽了咽口水,口齿干涩的艰难道:“那我们现在过去岂不就是要给他收尸?” 张青沉着脸,冷冷道:“等给他收好尸后,就轮到我们等着让别人来给我们收尸了。” 说不定,连给他们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路一平脸色大变,忍不住在原地跺起脚来,焦虑又惊恐的道:“这么说,我们不仅是捉不到活着的白小偷,就连一个死了之后的白小偷也带不回去了?” 张青凝目看着路一平。 说了半天,路一平根本就没有真正明白过来,也搞不懂他们都在说什么。 所以张青只能生气,却又发不出火来,他只是十分无奈的突然觉得,这次任务真的不应该带着这个人一起上路。 路一平的脑子好像和别人的都大不一样,他想的东西也总是和别人的大不一样。 田秀书苦笑道:“酒能乱性,色能乱心,这直脑子见了色,脑子就变得更直了。” 路一平生气的瞪着田秀书,“你在骂我?” 田秀书摇摇头,“看来脑子虽然变得更直了些,但好在还没有变得更笨。” 路一平的眼睛瞪得更大,“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句话也是在骂我。” 刘庆无奈的看着路一平,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要知道楼上那些姑娘是什么人?” 路一平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刘庆又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更想和那些姑娘说上话?” 路一平又点头。 刘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有九条命,倒是可以上去和她们说说话。” 路一平不能理解,为什么和她们说话还需要九条命? 刘庆拉过路一平的胳膊,在他耳朵边低声道:“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人去看那些姑娘?” 路一平朝大厅楼上楼下看了一圈,惊讶道:“没有人,居然真的没有人在看她们。” 刘庆叹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 路一平摇头。 刘庆道:“因为所有人都害怕她们。” 路一平皱眉:“为什么要害怕她们?” 刘庆不答反问道:“你觉得白落裳这个人厉害不厉害?” 路一平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当然厉害。” 刘庆道:“就算是白落裳这样的人,也会怕这些女人。” 路一平越来越听不懂,“白落裳不是最喜欢女人吗?为什么还会害怕这些女人?她们长得那么漂亮……” 刘庆叹了一口气,道:“白落裳虽然喜欢女人,但也不能说就不会怕女人,传说,全天下的女人他都不怕,他唯一怕的就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不说了。 话听一半,路一平忍不住着急道:“就是谁?” 刘庆摇摇头,苦笑道:“你只要知道,她们是倚花阁的人就好。” “倚花阁?” “没有错,尽管倚花阁上上下下全是女人,但江湖上基本很少有人敢和她们正面交手。就连白落裳这样的人都不敢惹,你说坐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敢去招惹?” “全是女人?”路一平惊讶的跳了起来,双眼扑闪着兴奋莫名的光,“你的意思是说,倚花阁就是一个女人帮,上上下下全是女人?而且,而且就和二楼上的女子一样貌美如花?” 刘庆看了看路一平,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任何一个人听了他的话,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关心倚花阁是不是全是女人,而是关心这个倚花阁究竟是什么样的帮派组织。 倚花阁的确全是女人,但这不应该是他们最应该关心的。凡事对倚花阁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一谈到倚花阁,让人最先想到的只有两样。 一样是最先想到的人,倚花阁的阁主赵青衣,被人称为“千面狐狸”的一个神秘人,传闻,其易容术和白落裳不分伯仲,其真面目至今无人见过。 另外一样是最先想到的事情,倚花阁的信息搜罗网,凡天下的事没有她们搜罗不到的。而且她们搜罗到的信息非常精确,并且迅速。在这里,只有她们最先知道白落裳去了桐虎山的消息。张青也因此在听了她们的话之后,才能非常确信白落裳去了桐虎山。 既然白落裳已经在桐虎山,那么他们在这里逗留也只能是浪费时间,所以张青决定立马启程,绕道去莒国。 原本,他们打算吃了饭就立刻上路,谁料马还没有牵来,雨已经下了起来,而且还不小。 看着屋檐成排落下的雨水,张青忍不住想要叹气。 路一平望着张青,低声道:“大哥,现在是去是留?” 张青看都不想去看他一眼。 田秀书也很无奈,拍了拍脑袋,摇头道:“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雨天难行,看来只有再住一晚了。” 刘庆也忍不住叹气,拍了拍路一平的肩膀,苦笑道:“看来你不只是直脑筋,还是个乌鸦嘴。你说了下雨走不了,看看,我们现在真的就走不成了。” 路一平皱眉道:“留下来有什么不好?你们不是说再往前走,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上肉吗?多留一天,吃饱了再赶路也不迟。” 张青咬牙道:“你看现在这个情况,又来了这么多人,你以为这里还有空房?” 没错,他们在下楼的时候就已经退了房,这时下起雨,又来了不少人,客栈里的确已经没有空房,不过房间却不是每一间都住满了人,至少有一间房就空着。 第009章 藏金人(1) 楼上,还有一间空屋。 这间客房在前一天还住着客人,只不过这个人现在已经走了。大摇大摆住进来,又无声无息离开,房间的窗户还开着,三炷焚尽的香还插在香炉中。 从屋檐滴落的雨水被风吹进了房间,窗前的地面湿了一大片。 屋里的空气是凉的,屋里的床铺也是凉的,看来屋里的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桌上只留着一只空掉的酒坛子,和一只被摔坏了的酒杯子。 这间客房无疑是冷冰冰的,而隔壁的客房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暖气迤逦的紫金香炉,让屋子里的空气温暖如春。 铺着厚棉被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一个年纪不大,却长得像个狐狸的青年男人。 青年穿着一身锦绣蓝服,头戴珠冠,腰悬翡翠,一看就是身份金贵之人。 青年悠悠的晃着腿,玩儿着手里的一方淡红色的印章。 这块印章并不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宝物,不过雕工很精巧。 貔貅身,方正底,刻有“天宝归宗”四个篆字。印身纹理精致,色泽均匀,又是用的极为稀少的黄玉石雕琢而成,可算的上是印章里的上品。还镶嵌了金饰,看起来极其精致绝妙。 只可惜,这样的玉镶金印章却入不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眼。 这块玉镶金印正是外面被无数人争相寻找的东西,栎王爷丢失的皇家信物。在众人眼中,这块印章无疑是王权贵族的象征,自然也算得上价值无穷,只可惜到了一介平民的手里,也并不值钱。 一块王爷的印章,既不能调兵遣将,又不能呼风唤雨,更不能换来金银无数。如果有白落裳那样的易容术,说不定还可以假扮成那个栎王爷,到处招摇撞骗,倒也是可以的。不过这种无聊的事,谁有时间和心情去做? 白落裳没有,这个青年男人更没有。 “什么不值钱玩意儿,白白花了三十两。”青年抱怨了一声,随手就将印章丢到一边去,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纹。那一双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缝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玉面上有一条青灰色的腾龙图纹,色调尚清尚淡,退尽火气,整块玉看起来雍容华贵,让人回味无穷。 这块玉正是广有盛名的“龙纹佩”。 这也是白落裳卖给他的“赃物”,可这块玉与栎王爷的那块黄玉镶金印章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此物才是真正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贝,却只花了十两银子就收入囊中。 十两能做什么?换一匹马都不够。 这块玉能值多少钱?十座城也换不来。 青年不禁暗暗窃喜,他想,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垂涎,却终其一生不能亲眼目睹一次玉容。就是这么一块天下人望而不得的宝玉,从今往后,便成了他的贴身宝贝。 龙纹佩,原为过去最强国夜帝的传国宝物,相传夜帝国第一代皇帝便是含着这块玉出生的。 那时,这块玉还是十块光滑圆润的白玉,因为佩戴的时间长了,玉面竟生出一条飞龙的青灰色图纹。 含玉而生,化身为龙,乃皇权征兆。 夜帝国的皇帝野心强大,预一统中原,称霸四方,随以“天授皇权”的预言自立为王,在建立夜帝国后,夜帝国君便将此玉奉若奇珍,视为国之传国宝。 建国后的夜帝国国力强大,四海征战,无往不利,雄霸四方。一时间,“得此玉可得天下”的传闻传的沸沸扬扬,龙纹佩也因此盛名广播。 所有欲谋天下的诸侯都对这个玉虎视眈眈,奈何夜帝国力太过强大,星火之辉如何能撼动日月? 在惨烈的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的夜帝,雄兵百万,愈战愈勇,开疆扩土,横扫整个南部大陆地域,称霸一方,国力鼎盛,四方来朝。 直到三百年前,最后一位夜帝国君因内忧外患亡了国,引火自/焚于皇宫。此后,龙文佩也不见了踪迹。直到十年后,出现在一个国力薄弱的小国。 玉一现世,便招来无尽血雨腥风。 国力薄弱的小国如何承受得起群雄举兵进犯?不过短短半年,便招来了兵败投降的结局,最后不得不依附大国求存。 所有欲谋皇权争夺帝王之位的人为了这块玉你争我夺,血洗沙场,有的人为此亡了家,有的人为此亡了国。龙文佩也屡易其主,辗转于乱世之中,数隐数现。 渐渐的,这块玉已经不再是强大繁盛的象征,而是天下大乱的预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会阻止那些人想要夺取玉佩的野心。 历经千年的龙文佩传说,扑朔迷离,渐渐的,后世也无人再见过龙文佩真容,但就在一年前,突然传出龙纹佩被迁竹国的一个富人寻得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得此玉可得天下”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很多人都知道,此玉一现世,必定是会引起一场生灵涂炭的争夺战。 那位富人有没有窥觎天下之心无从知晓,但他对这块龙纹佩的保护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明抢还是暗偷,从未有人得手过,只除了这一次。 白落裳不愧为盗王之王,如今,恐怕除了这天下的疆土和至高无上的权利,恐怕再没有他偷不到手的东西了。 然而,这人虽然会偷东西,却不识宝贝,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宝贝,竟然如此草率的易手于他人,别人求一辈子也求不来的东西,到他眼里却变得不再值钱。 青年一面玩着玉,一面重复念着:“白落裳大傻子,白落裳大傻子,白落裳是个大傻子……” 但他口中的“大傻子”真是傻的吗? 很明显,他是被白落裳摆了一道。 这块龙纹佩既然有着这样神秘而又强大的来历,自然是会引起无数人的窥视。而且还是从一方巨富那里顺来的,既然是首富,那背后的实力一定非比寻常,请出的武林高手也自然是多不胜数。 一趟京城行,白落裳惹来了一堆麻烦,朝廷和江湖,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可就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白落裳竟能来去自如。被两路人马追着一路赶到这里,还在神鬼不知地把东西转卖,同时也把一路的麻烦买一送一打包给他。 想要他帮忙引开追兵? 青年冷哼两声,将玉佩合着王爷印一并收进包袱里。 白落裳的用意,他不是看不出来,他也很乐意帮这个忙。毕竟两块宝贝就只花了他四十两银子,帮忙引开那些追兵,也算是他对白落裳卖个人情,日后还有好东西,他也好再讨个便宜。 但问题是,白落裳确实是有本事让自己来去无踪,上天入地,而他却不敢肯定自己也能如白落裳那般做到全身而退。 毕竟这两个东西都是相当危险的,一个是是曾被天下诸侯争相抢夺的传国之宝,一个是当今迁竹国栎王爷的随身金印,无论哪一个都可能让自己送命。 既然那帮人已经追到这里,他就不能再待下去,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提了包袱下楼,不意外的看到了那一桌子胡吃海喝的衙差,各个面红耳赤,狼吞虎咽,跟十天没吃东西似的。被丢在桌上的那面黑旗,在暗淡的光线里,失去了光辉。 青年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看来白落裳是把这群人折磨的够惨。 不只是这几个人,那些跟踪白落裳而聚集到这里的江湖人没一个好过。 天寒地冻,又阴雨不断,就好像老天都在帮着白落裳逃跑似的。 雨天,绝对不适合赶路,所有人都不得不留下来继续住宿。错过这个镇子,再往南边走就是望不见尽头的崎岖山路,几乎所有人都选择在这里多留一日以养足精神。 从倚花阁那群女人的口中,他们多少是知道了白落裳的去向。 白落裳去了南方,可究竟是南边的南夏国还是莒国,却没有确定的消息。只不过,单凭这一条消息,就足够让这里大部分的人下决心南下。虽然也是去南方,但他们绝不会走白落裳选着的那一条路线。因为白落裳走的那一条路,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条不归路,是一条人间的黄泉路。 不谋而合的,所有人都决定绕道南下,去莒国。 众人低声议论着,没有人去留意一个刚从二楼走下来的青年男人。就好像这个青年住进客栈时,也同样没有一个人留意过他。 青年大摇大摆地在官差面前走过,他几乎完全不把这几个官府的小衙差看进眼里,在他看来,这几人也不过是一群酒廊饭袋而已。他更不会去在乎其他的人,因为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见那些人。 这个时候,他也变成了一个瞎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去看,因为他不去看别人,别人也都不会来看他。 别人好像也都变成了瞎子,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么招摇的青年男人,他们敏锐的注意力已经全部留在了二楼的一张桌子上。 倚花阁的女人带来了白落裳最新的行踪,很显然,此时此刻但凡是有关白落裳的消息,俨然已经成为他们最在意的事情。 青年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走近了大门。 却不料在即将跨出门的时候,被一个衣着黑色锦服的男人拦在了门口。 第010章 藏金人(2) 门外,烟雾迷离,风雨飘摇。 挡在门口的男人浑身的衣物都被雨水淋湿,背着一身的风尘,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奔波已久。尽管如此,却一点也不影响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震慑于人的气势。 黑衣黑袍黑靴,头上还捆了一条黑头巾,整个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黑,尤其是那双晶亮的黑眼睛,发着精锐的光泽,如同捕猎的猎鹰。 这人身材魁梧,长得又异常挺拔,往那里一站,就跟一座山。 跟黑衣人一比,背着包袱的青年就显得纤瘦无力,而且身高也不及对方,所以他只能往后退一步,才能消除对方带给他的压抑感。 门被一座山挡住,门外的人进不来,门里的人也出不去。 男人清了清嗓子,很客气的朝这座山微笑道:“兄台可否让条路于在下方便?” 这座山冷冰冰的看着他,不说话。 男人依然很客气的微笑道:“阁下是有何指教?” 黑衣人不答反问:“你就是藏金人南宫燕?” 正在喝酒的张青一听,口中的酒直喷而出。 被他喷了一脸酒水的路一平愣愣的抹了一把脸,诧异地望着张青。 只见张青从凳子上猛的跳起来,一拳砸在桌上,激动的有些莫名其妙。 “怎、怎么了?”路一平讶然地跟着起身。 张青却并不理会他,自顾自的激动着,一双虎目直勾勾的瞪着门口,络腮胡子也因为他的激动而颤抖起来。 田秀书和张青一样,十分惊讶的望着门口,眼睛里忽然有了莫名的光彩。 这叫什么? 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果说抓住白落裳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那么抓住南宫燕的希望则是功在必得的。毕竟,这个藏金人可比那个千面贼人白落裳更容易对付。 领头大汉在这边骨碌碌的转着心思,南宫燕也在那边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子。 南宫燕扬起下巴,十分爽朗的笑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尽管早就想过会被人一眼认出来,但他还是不愿意亲口承认,更不愿意违心否认。 即便南宫燕什么也不说,黑衣人却是个明白人。他既能开口这么问,就已经表明他心里已有了答案,于是凉凉地笑两声,道:“既然你就是南宫燕,那就不用我再多言。” 南宫燕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妨说一说。” 黑衣人冷声道:“我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 南宫燕笑道:“我也不是一个喜欢听废话的人。” “那就无需多言。” 黑衣人说完,突然飞起一脚,直接踢向南宫燕的下胯,别看他人魁梧异常,身手却一点也不笨重,反而灵巧的很,这一脚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道,依然带着横扫秋叶之势,攻击迅猛有力,不过他也什么都没踢着。 南宫燕在那一脚踢过来时,人已经突然倒翻了起来,越过黑衣人的头顶,稳稳落在了他背后站定。身形轻快如飞燕,翩翩而起,落地无声。 提了提沉甸甸的包袱,南宫燕舒了一口气,嬉笑道:“虽然我不是一个喜欢听废话的人,可此时此刻我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听废话。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下如此重腿?这一脚踢下去,岂不是要断送我这一辈子嘛。” 如果他是一根木头,恐怕早就从腰折成两段了。 黑衣人阴沉沉地笑了一声,道:“藏金人身手果然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 “阁下过奖了。”南宫燕继续嬉笑道,“既然已经过了招,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黑衣人瞥眼被南宫燕小心护在身后的包袱,道:“可以,不过你得把东西留下。” 南宫燕身上的东西不少,而黑衣人所指的无非就两样,王爷玉印和龙纹玉佩这两样其一。不过,南宫燕依然选择继续装傻,面不改色道:“这可就难住在下了,不知阁下所指何物呀?”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答道:“你不该拿的东西。” 南宫燕故作尴尬的咳嗽一声,道:“我自认为自己从来不会去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 南宫燕想的是,他的东西都是他花钱买来的,既然付了钱,东西当然就归他所有,也算不上是“不该拿的东西”。 尽管,这些东西的来历确实有些不正。 南宫燕心虚的提了下包袱,就算来历有些不正又如何?反正都是他出了银子的,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他也没有强买强卖。 二楼上,无袖的青衣女子放下手中的筷子,略感兴趣的看着楼下。雪白的臂膀如同冬雪里盛开的白梅,散着幽幽淡淡的浮香,这浮香从楼上飘到了楼下,可惜楼下却没人欣赏。 被揭穿身份的南宫燕并不见有丝毫的慌乱,他从容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也淡淡然的看着他。 早就知道南宫燕不可能轻易把东西交出来,所以黑衣人显然并不介意跟他多费几分口舌。 黑衣人淡漠一笑,说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你是不懂得什么叫‘人贵有自知之明’。” 南宫燕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自古以来,无论是儒生俗士,还是卧龙凤雏,唯有识时务者为俊杰,唯有通机变者为英豪。认清形势,成就大事,方为大人物。” 黑衣人缓缓点头,“可惜这样的大人物并不多。” 南宫燕也学着他的样子缓缓点头,道:“不错,这样的大人物不多,我认识的也不多。” “哦?”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听这话,你还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说来惭愧。”南宫燕抓了抓头,苦笑道:“想要成为大人物,就要先认识大人物。我虽有心结识,奈何至今没那个荣幸。虽从不结识,却还是听说。” “呵!”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道:“你也是一个想要成为大人物的人?” 南宫燕谦虚道:“人,总是希望上进的,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成为大英雄大人物。” 黑衣人淡然道:“然而世上能成为大英雄大人物的人,却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做一个平庸之辈,可见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无能的人。” 南宫燕不赞同道:“平庸之辈,并非无能,而是无胆。” 黑衣人挑了下眉,冷笑道:“你是一个有胆的人。” “我向来就不是一个无胆的人。”南宫燕笑道:“我也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胆且胆大的人。” 黑衣人又冷笑了一声。 南宫燕无视黑衣人讥诮的神色,自若道:“我虽是一个胆大的人,但我却不是最胆大的人。” “哦?你觉得,谁才是最胆大的人?” “能被如今天下人称为‘盗王之王’的人,他是我见过最胆大的人。” “所以他也是你认为的大英雄?”黑衣人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南宫燕,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跟天下第一贼是朋友。” “说话可得有根据才行。”南宫燕也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无辜又不满的怨道:“阁下可不能随口乱说,这话可是要给人惹麻烦的。” 黑衣人冷着声音,将话说得更大声了一点:“你与白落裳是朋友,而且关系不浅。” 这句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也说得十分笃定,即便被南宫燕否定,他也不会怀疑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他认为他说了这句话,南宫燕应该就不会再多说废话,可他也知道,南宫燕和白落裳是同类人,他们都是喜欢说废话的人。所以,他继续朝南宫燕逼进一步,有着咄咄逼人之势。 南宫燕朝后退开一步,跟黑衣人拉开距离,抿着嘴,毫不退让的回视对方,许久才叹道:“文人论书,屠夫道猪,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为盗,我为良,正所谓人各有志,我们如何做得了朋友。”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他与白落裳却是算不得朋友,若真要论关系,也不过是买卖关系而已。 “我原以为你也是一个聪明的人。”黑衣人道,“可现在看来,你却是一个看不清现状的人。” “惭愧惭愧!”南宫燕朝黑衣人俯首一拜,笑叹道:“只是在下实在听不懂,还请阁下明示。” “你若是聪明的人,就该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会拦住你的人。”黑衣人道,“所有追踪白落裳的人,都会找上你。” 南宫燕扫了一眼朝他们围上来的官差,无奈道:“没错,会有好多人找上我。” 黑衣人道:“你如果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就不该惹这些麻烦。” 南宫燕装若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黑衣人的腰间,叹道:“我确实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我是一个喜欢自在的人。” 黑衣人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眼被南宫燕挂在肩头的包,冷声道:“我想你是个明白人,你身上是不是有多出别的什么东西我不感兴趣,但是王爷的玉印,你必须留下。” “原来是栎王爷的人,失敬失敬。”南宫燕嘿嘿笑了两声,眼光闪闪地说,“想要王爷印早说嘛,何必弯弯绕绕拐弯抹角这么久。” 黑衣人道:“那你是自己留下玉印,还是我亲自去拿?” 南宫燕迟疑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想必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轻易拿东西出来的,想要让我留下玉印,若在下说不行呢?” 他的东西,从来都是只进不出。 黑衣人淡然的看着他,“只怕有些东西不是你能吞得下的。” 南宫燕拍了拍包袱,笑道:“吞不吞得下,试过才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吞不下的东西。” 黑衣人道:“你是一个贪心的人。” 南宫燕眨着眼睛道:“任何人都会有贪心。” “掉进米缸的老鼠,最终都只有一个结局。” “什么结局?” “撑死。”黑衣人淡淡说道,“常言道,欲心难厌,财物易尽,你既是一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贪痴无底蛇吞象,祸福难明螳捕蝉’的道理。” 南宫燕笑了笑,“原来阁下是来我给讲道理的。” 黑衣人也笑了笑,黑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光,道:“既然你不喜欢讲道理的方式,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 南宫燕动容道:“阁下预备用哪种方式?” 黑衣人道:“我要杀一个人,很容易。” 南宫燕笑容不改,道:“我要被一个人杀,很不容易。” 黑衣人道:“我能杀你。” 南宫燕点点头,“是。” 黑衣人却又道:“但我不杀你。” 南宫燕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奇怪道:“你不杀我?” “对,我不杀你,但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哦?阁下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为人不可贪,交友需谨慎。”黑衣人说完,竟又是带着风的反踢一脚。跟先前一踢一样,并不用全力,好像只是在试探敌手的一招。 第011章 藏金人(3) 南宫燕和黑衣人从门里打到门外,又从门外打到门里。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们,所有人在这个时候才留意到这个青年,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此时他们都在惊讶,都在懊恼。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藏金人南宫燕竟然会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住进这家客栈。 南宫燕究竟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南宫燕当然是头一天晚上住进来的,那个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朝着门外拥挤,而南宫燕就是唯一一个朝门里挤的人。 所有人都看着南宫燕,南宫燕却并没有心思去看他们。 黑衣人说了,他能杀南宫燕,又不杀南宫燕。他出招狠绝,却招招不要人性命。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手下留有余地,南宫燕自然也看得出来。 尽管黑衣人不用全力,南宫燕也不敢大意,就算他知道那人不下死手,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反应慢下来。在黑衣人出招而来时,他也是跟着敌手的攻击翻了一个腾空,直接跳出了客栈大门。 黑衣人一脚扑空,直接在大门上砸开一个窟窿。 客栈的掌柜趴在柜台上,已经害怕的连话都说不来了。这扇门是早上刚换上的新门,这下子被人一拳砸下,又得换新的。他什么也不敢说,昨天门口那一堆的尸体已经告诉他,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他们这样的老百姓惹不起的厉害角色。短短的两天,他见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血。 血还没有被雨水冲洗干净,这里又开始动起手来,难道还会有人死在这里? 一想到这个,掌柜的脸色渐渐开始发白。 客栈里死人,绝对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 店小二藏在二楼的柱子后面,只觉得心快要跳出胸口。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江湖也意味着死亡。 青衣女子附身在无袖的青衣女子身旁,低声道:“南宫燕既然在这里,说明白落裳也在这里。” 无袖女子缓缓摇头,“你们的消息说白落裳已经去了桐虎山。” 青衣女子一惊,“难道那消息有误?被我们跟踪的那个人并不是白落裳本人?” 无袖女子淡然一笑,“这天底下还有人能假扮成他?” “可是,易容术高绝的人并不只有白落裳一个。” “能瞒得过倚花阁耳目的易容高手,却超不过十个。” 青衣女子沉思道:“那会不会就是这十个人中的一个?” 无袖女子轻轻摇头,道:“不会。” 青衣女子奇怪道:“为什么?” 无袖女子信心十足的道:“因为除了白落裳,不会有人会想到走桐虎山这条路。” 这话虽然有理,青衣女子还是想不通,“我们的消息是一个时辰前刚收到的,按时间推算,白落裳应该是在前日到达桐虎山,而且昨天和今天早晨一定也还在桐虎山。如果他来过这里,也应该是在三天之前,因为从这里到达桐虎山,最少也的一天时间。南宫燕一向奢靡过度,如果是在三天之前就来到这个镇子和白落裳碰面,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可是没有人发现,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住进这家客栈的。这只能说明,他是昨天晚上趁乱住进来的。如果他在住进这家客栈的时候,和白落裳见了面,说明白落裳昨晚也在这里。而昨天晚上,白落裳应该是在桐虎山。” 她的话头头是理,几乎不能找出反驳的地方。因为从桐虎山赶到这里,最少也得一天的行程,就算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比倚花阁的消息传递还要快。 无袖女子冷冷的眯了下眼睛,道:“就算他在前日出现在桐虎山,也可以在昨天住进这间客栈。” 青衣女子瞪大眼睛:“您是说,他会瞒过我们的视线,先我们一步从桐虎山折回,住进这家客栈?” 她实在是不会相信,她们的人不可能会跟丢白落裳,如果真的发现白落裳不见,她们的人一定会传书过来。可是到现在为止,她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关于跟丢白落裳的信。 一只雪雕从桐虎山飞到这里,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而一匹马要从桐虎山到这里,最快也是一天,所以白落裳的脚程再快,也不可能比雪雕的速度更快。 她们的消息是一个时辰之前收到的,说明在三个时辰以前,白落裳一定还在桐虎山。 无袖女子知道青衣女子的想法,但她却只是默然不语,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她对自己的猜想很有把握。她十分肯定,昨天晚上白落裳一定就在这间客栈里。 如果白落裳昨晚真的在这件客栈,那么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瞒过倚花阁的人,从桐虎山折返回到这里的?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让自己在倚花阁的消息放出之前,就住进这间客栈? 这一点,青衣女子想不明白,无袖女子也不愿说明。 楼下,南宫燕已经被黑衣人逼的满头是汗,很显然,他的实力与黑衣人存在很大的差距。 “你的轻功很好。”黑衣人不真不假的赞道,“只不过比起那个人,你这点功夫根本算不得什么。” 黑衣人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哪个人,但南宫燕却好像听得懂一样,立刻就笑着拍手道: “没有错,我自然比不过他,我猜在这个世上应该很少有人在轻功上比得过他,不只是轻功,就连易容、美酒和好色上,也很难有人比得过他。” 而他们口中的“他”,正是白落裳。 两人一动手,惊扰到了周围的无辜百姓,那些吃饭和住店的人一听见打起来了,立马慌乱起来,四处蹿逃,有人往楼上跑,有人往门外跑,有人往桌子底下跑,有人往墙角躲。 一时间,安安静静的客栈刹时变得鸡飞狗跳,混乱不堪,杯盘碟碗砸坏许多,饭菜酒茶撒了一地。 几个衙差早已站起身来,拔出刀,凶神恶煞地围了上去,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 拿出武器的,不只是这些衙差,所有按耐不住的人都亮着兵器,南宫燕几乎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 森森的兵器,闪着森森的寒光。 武器的用处,不过是杀人而已。 整个客栈唯一还坐得稳的,便是二楼上的那群青衣女子,她们似乎并不介意楼下纷杂喧哗,依然是神定气闲的吃得餐。 坐在正中间的那个女子依然用着一种兴致勃勃的眼神盯着南宫燕,冰霜一样的脸上终于浮出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个时候,越是不动的人,就越是惹人注目。 南宫燕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群女人,当看到坐在最中间的那个无袖青衣的女子时,他的一对瞳孔不禁渐渐收缩,再然后眼睛忽然就亮了。 无袖青衣女子对上南宫燕那双发亮的眼睛,脸上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 南宫燕也在笑,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即便眼前的情形对他十分不利,他依然笑的起来。 无袖青衣女子看着南宫燕,低声说了一句:“你还不走?” 客栈里很闹,她的声音几乎一出口就被闹哄哄的气氛吞没。 南宫燕居然听得见那女子说的话,只听他也笑着回答道:“我原本是要走的,可是有人不让我走。” 无袖女子弯着嘴角,“他们拦得住你?” 南宫燕也弯着嘴角笑道:“拦不住我,不过我想走也不容易。” 无袖女子轻声笑,“那你还不赶快走。” 南宫燕点点头,他的确是应该赶快上路,四下看了一圈,见眼下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妙,于是对着冲他奔来的人拱手笑道:“各位,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完,就看见他纵身跃出大门,翻进马厩,跳上其中一匹马,夹着马肚,甩鞭逃走。 这马本是衙差骑来的,现在眼看自己的马被骑走,路一平立马跳出来,大吼一声:“混蛋!那是我的马。” 话才刚一喊完,南宫燕已经浮尘而去,只听踏踏马蹄声,一眨眼已经看不见人影。 几个人也不做落后,纷纷提刀上马,追赶南宫燕。 一场风波引来一阵哗然,马走人跑,留下来的围观者唏嘘不已。 店小二躲在柱子后头,惊恐的望着大厅里,手脚哆嗦的不成样子。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些人,就能令他觉得有一种阴森冷飕飕的凉意从背脊上凉了起来,一直凉到脚底。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腥风血雨的江湖。 这时,有人踢了店小二一脚,冷冷道:“赶紧给爷上两壶酒!” 黑衣男人见南宫燕已走远,也不出门追赶,反倒清闲的选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摆出一锭银子,招呼店小二上酒上菜。 掌柜瞧着被砸坏的东西,心疼的直接趴到在柜台里,哀声抱怨,一边哭,一边朝黑衣人看过去。 黑衣人丢出两锭银子,补偿了店家。 和南宫燕付的一袋银子相比而言,这两锭银子实在太少。 掌柜心里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开店做生意,就要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惹不起,也知道见好就收。 很显然,眼前这个黑衣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小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好酒好肉很快就端上来,黑衣人端端正正的坐下来,既不出门追赶南宫燕,也不关心周围的目光。 这三个月,他一路追踪白落裳,虽然没能跟对方正面交手,但一直看得到踪迹。就在三天前,白落裳忽然不见了,可是他却在无意间发现了南宫燕,他很清楚南宫燕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白落裳和南宫燕之间的勾当,几乎已经不再是秘密。所以他就跟着南宫燕一路走到这里,他依然没有发现白落裳,但是南宫燕已经和白落裳碰过头,白落裳再一次在他眼皮下逃走,但是被白落裳偷走的东西却已经落在南宫燕手上。 但当初与雇主约定的是“捉住偷东西的人”,却并没有说要追回失物。现在失物和盗贼分成两路,他就要跟雇主再好好商量一下才行,毕竟追回失物和追拿盗贼的佣金不是一个价。 白落裳是一个易容术和轻功独步天下的人,为人又实在是狡猾,所以要追踪起来非常困难,相比之下,藏金人南宫燕就要容易掌控的多。 南宫燕出入奢靡招摇,走到哪里都是砸千金以买快活,生活极其高调,所以要找到他,非常容易。因此,他并不担心南宫燕会逃出他们的势力追查范围。 第012章 藏金人(4) 再说那几个衙差,骑着马,一路紧逼南宫燕,追着跑出小镇,到了南边的树林,看到的却只有马,没有人。 那匹被丢下的马,蹬着腿在原地踱步,鼻子里喷出一阵白袅袅的气。看样子是刚停下不久,但是骑马的人却早已不见。 雨水密密地斜落而下,树林笼着一层薄烟。林木在雨里静默的看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过的人影,它看透所有的事情,却无法告诉想要知道答案的人。 越冬未落的树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在飘摇的春风里,欢快的跳动着水光。 林子里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见,静悄悄的,显得格外诡异。 下雨的天,总是很暗。虽然刚过午时不久,天却暗沉沉的,让人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张青勒住马,在原地转了两圈,脸色不禁也跟着暗了下来。 下着这么大的雨,南宫燕没有马,光靠两条腿,他还能去哪里? 他没有生出一对翅膀,所以他飞不走。他也没有白落裳一样的轻功,所以他还是飞不走。既然飞不走,就只能用两条腿跑。不过像南宫燕这种奢侈又讲究的人,怎么可能冒着雨用两条腿跑路? 既然没有骑马,也不会用两条腿跑,那这个人究竟是去了哪里? 一个活人不会凭空消失,难不成,他还会遁地术? 南宫燕当然不会遁地术,他不过是在半路上跳下了马,趁着众人还没有追赶上来的机会,藏身在树林里,等着众人都寻着马蹄声追赶上那匹马的时候,他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搭上接应他的马车跑远了。 而这一件事,张青一群人几乎根本无法想到。他们还在原地徘徊着,希望可以从那里找出蛛丝马迹,然而结果只会令他们更失望。 路一平的粗眉又皱了起来,奇怪的叫一声道:“人、人呢?” “妈的!”张青恶狠狠的磨牙,瞪着那匹打着响鼻的马,唾了一口唾沫,满下巴的胡子几乎都快被气得飞起来:“这混蛋竟然比兔子还跑得快,一晃眼就不见了。” 跟在后面的刘庆把刀插回刀鞘,抬头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树木枝头,确定了没人匿藏在其中,才茫然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想到王爷那张加急的通缉令,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沮丧。 黑旗令虽然掌控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却没有办法充分利用这面黑旗。他们既不能调动官府的力量,也无法调派江湖势力。这样一来,黑旗令在他们手上,就从身份的象征变成了他们自己的催命符。若是逾期没能抓住人,被降个“失职之罪”,他们的下场并不见得会比那个偷玉印的贼人好多少。 张青也收了刀,愤愤地往树干上打了一拳,骂道:“还能怎么办!既然南宫燕在此,那么王爷要找的东西多半是在他身上,这也好,既然白落裳不知所踪,其人又太过狡猾,我们不妨就先放放,把精力都放在这个南宫燕身上。反正只要找到王爷丢的东西,白落裳什么时候落网也就是迟早的事。” 相比于行踪飘忽的白落裳,南宫燕的去向更为好掌控些,而且对付起来,似乎也是容易一些。他的猜想与刚才的黑衣人不谋而合,看来都对拿下南宫燕势在必得。而且,他们两路人都是为同一个主子办事,而且自己还有黑旗令在手,说不定日后还有合作的可能。 想及此处,张青不禁对那个人感兴趣,或许待会儿可以跟这个人结识一番。 张青的话说的自信满满,旁人却听不太懂。 别说跟踪南宫燕,眼下就连南宫燕往哪个方向走的,他们都毫无头绪。这人还要怎么跟踪? 越想越不明白,路一平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往哪边走?” 张青冷笑:“继续往南边走。” 路一平突然想到他们先前谈论过的那个危险的地方,惊讶的追问道:“莒国,还是南夏国?” “莒国。”张青咬牙道,“听说今年中秋,凉洲唐家堡三小姐设擂台比武招亲,嫁妆就是唐家堡家传宝贝,‘凤凰血玉’。” 路一平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南宫燕如此痴迷于石玉的收藏,那么这一次就一定不会错失机会。只不过,这块玉虽然价值连城,但毕竟算不上旷世珍宝,南宫燕会亲自千里迢迢远赴凉洲?” “废话。”张青骂了一声,道:“他南宫燕是个什么人?” 路一平抢着道: “他是什么人?” 张青咬牙道:“那是一个十分贪心的人。” 路一平还是不解的望着张青,“这贪心也不是什么都贪的呀?值钱的东西当然是要贪,不值钱的谁愿意去凑那个热闹呢?” 张青瞪着圆目,骂道:“笨蛋,我们吃饭的时候说了那么多,难道你竟然连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吗?” 路一平不敢说话,他的确是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只除了后面说的那些话。 张青继续骂道:“你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如今江湖中人有多少想要得到这块玉佩?不值钱?不要用你木头一样的脑袋来想这件事。更何况,南宫燕性情甚是贪劣,他可不管东西值多少银子,只要东西在江湖上有名气,他都想占为己有。值不值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看得有多重要,越是有很多人想要得到,他就越是想要纳入囊中。” 路一平被骂的低了头,不敢再抬起来,粗黑的眉毛更是皱成了一团。 刘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疑惑道:“听说那凤凰血玉根本算不得是稀世珍宝,却能让那么多人惦记,实在是奇怪,难道大哥不觉得奇怪?” 张青劈头盖脸的就朝刘庆骂了回去:“传家宝能有不值钱的?能称为堂堂唐家堡的传家宝,有可能会不值钱吗?你说话就不能自个儿先用脑子想想的吗?那么多人争相抢夺,会不值钱?你是瞎的吗?” 刘庆不甘心的回道:“可是大家都说,那块玉就是一块普通的血玉,确实算不上稀世珍宝。很多人都这么说,难道他们都是瞎的吗?” 张青瞪着眼睛,“呸!如果这个东西是你求而不得却费尽心思一心图之的宝贝,你会大张旗鼓的告诉全天下的人这个东西很值钱,让他们一起来分一杯羹?” 话是这么说,但张青似乎也有些解释不了,江湖里的确有传闻说那凤凰血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玉,根本算不得上等,但却莫名其妙的吸引了无所人前去凉州。 对于想不通的事,张青也懒得再去多想。反正听来的总比不过亲眼所见,真相如何,亲自走一趟不就知道了。 最后只得一拍大腿,张青骂道:“废话休要再多言,真相要亲眼去看,道听途说来的怎么能信?明日动身南下去凉州,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 路一平又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南宫燕为人贪劣,白落裳好色成性,一个爱玉器宝石,一个爱美人美酒,凤凰血玉和唐家小姐就是捉拿那两个人最好的诱饵。”张青哼笑一声,似乎抓住南宫燕夺回王爷印是势在必得的事。 听了张青的话,所有人都用无以形容的崇拜望着他,能够当一群人的头儿,要的不仅仅是有一身高于众人的身手,还要有一颗高于众人的脑子。 于是,众人齐声高喊:“老大不愧是老大!高果然是高!” 田秀书看着洋洋得意的张青,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 “别拍马屁,办正事要紧。”张青牵着马绳调转马头,“先回客栈,今日暂时在这里再休息一晚,明早启程南下。” 路一平惊讶道:“南下?往南面走?” 张青点了下头。 路一平看向田秀书,道:“你们说过,那个地方很危险。” 田秀书道:“龙潭虎穴一闯,必是九死一生。” 路一平瞪大眼睛:“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往南边走?” 张青脸色微僵,抿着嘴久久的瞪视路一平,最后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蠢货,我们不可以绕道而行吗?从北面绕过去,不过是多几日行程的事。” 路一平眨了眨眼,“绕北面走?” 刘庆也非常无奈的看着路一平,“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多多少少也应该听一些的,不然你总是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路一平红着脸,吞吐道:“我现在就已经把你们说的话全部听进耳朵了。” 从北面绕过桐虎山,却是可以直接到达莒国。但是赶路所需要的时间绝对不只是几日。 北面而上,全是巍巍高耸的大山,山路崎岖难行,路程也是蜿蜒绵长,少说也得都走三千余里的路,没有一个月根本走不过去。 刘庆突然想到了什么,策马走到张青旁边,低声道:“大哥,你觉得倚花阁的人,会不会也是替王爷办事的?” 张青看着刘庆。 刘庆狡黠的笑了一笑,道:“听说倚花阁的消息搜罗网遍布各国,凡江湖上的事情几乎没有她们搜罗不到的,我想,如果他们也是替王爷办事,那么我们何不与她们合作……”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青呵住,“别妄想了,倚花阁的行事作风你我又不是不清楚,想跟她们合作,简直想都不要想。” 倚花阁虽然全是女人,却有着不输于男人的气概和本事。往往本事越高的人,就越是自恃清高,想要她们屈尊于朝廷势力,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她们就算与朝廷有合作,也是利益往来,绝不会同行共事。 刘庆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不禁有些失望,看来黑旗令对他们来说,所起到的作用并不太多。 第013章 藏金人(5) 斜风细雨,春山空蒙,烟色迷离,丝雨慢下,飘飘洒洒。 没有人来往的小道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车声。 五匹油光水滑的俊马,一辆垂幔雕花的香车,从朦胧的雨色中慢慢驶来,沉重的车轮在积水的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微声。 五匹马并列而行,拉着镶金嵌玉的雕花香车,车上装裹的绉纱迎风招展,马车过出,幽香阵阵。 驱车的人是一个斗笠蓑衣的白衣女子,面目俊朗,朱唇星目,徐徐扬着手里的鞭子,不急不慢的赶路。 能用五匹马拉着走的车,当然不会是一般的马车,能乘坐这种马车的人,当然也不会是一般的人。 雨珠从车顶滴滴答答的落下。 马车里,时不时传出阵阵盈盈笑语。 从窗牖看去,一个蓝衣锦服的男子正靠窗而作,脸被一帘珠光遮挡,却遮挡不住此人的华贵气质。 “公子,你拿到东西了吗?”一个素衣素装的女子,跪坐在男子对面。 她与男子中间,隔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焚着名贵的香草。 这种香草的气味清幽淡雅,熏得人昏昏欲睡。 南宫燕半眯着眼睛,一手捧着夜光杯,一手枕在脑袋下面,歪着身体懒懒的靠在车壁上,无比惬意的笑道:“我出手,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所说的东西正是龙纹佩。 素衣女子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听南宫燕这么一说,就忍不住笑道:“是公子的朋友一出手,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南宫燕听了后,冷冷道:“哼,他是偷东西,我是买东西,我们俩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算得上是朋友呢?” 素衣女子盈盈笑着,为南宫燕的夜光杯里掺满清酒,“若非朋友,公子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给自己招惹那么多麻烦?” 南宫燕冷笑一声,斜靠在车壁上,一杯一杯喝着酒。 素衣女子捧着酒壶,替南宫燕一杯一杯的斟满酒。 另有一个侍女拿来一只软垫,将南宫燕的腿放在软垫上,然后开始为他轻轻推敲。 一个男人,被两个貌美的女子悉心伺候,天下还有比这个还令人舒服的事? 美人,美酒,金钱,地位,除了权利,南宫燕几乎已经拥有了所有男人渴望的东西,这样的生活,他如何会不快活? 南宫燕好像突然变得没了骨头,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他每一次得到一件宝贝之后都会变成这副样子,慵懒的像只猫。 就如白落裳曾经说的那样,在没有吃到想吃的东西时,南宫燕是一只狐狸,等到吃下想吃的东西,并且吃得饱饱的之后,南宫燕就会变成一只猫。 此时此刻的南宫燕,正是一只饭后打瞌睡的猫。 “把我收藏的好酒拿来。”这只猫懒懒的说道。 他收藏的都是好酒,但能被他称为好酒的却只有一壶。 素衣女子很快就捧来一只白瓷酒壶,笑盈盈的看着南宫燕。 南宫燕也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有些不悦。 这个女子,居然还是光看着南宫燕,什么也没有做,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要主动给他倒酒。 南宫燕不高兴的问道:“你没睡醒吗?” 素衣女子居然不应话。 南宫燕又道:“怎么不知道给我倒酒?” 素衣女子微笑着,依然没有说话,不仅不说话,甚至还垂下头去。 南宫燕更加不高兴,“你为什么埋着头?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 素衣女子的头垂得更低。 南宫燕眯了下眼睛。 替他捶腿的侍女已提过酒壶,然后轻轻皱了下眉,看向南宫燕,道:“公子,这酒壶是空的。” 南宫燕皱了下没,盯着白瓷酒壶看了半天,突然坐直身体,拍着桌子骂道:“这个混蛋小偷,居然敢偷到我的头上!” 素衣女子这时才抬了头,依然是满脸的微笑:“还好那个混蛋小偷并没有把所有的酒都偷走,公子还是有酒喝的。” 南宫燕当然还有许多酒可以喝,但是没有一壶酒能够比得上被白落裳偷喝的那一壶好。他自己都没舍得拿出来喝,没料到留着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南宫燕只能一个人生气,不过素衣女子说的很对,他还有酒,白落裳并没有偷走他所有的酒。 正想着,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原本放在矮桌上酒壶哐的一声倒下,清透的酒水咕噜噜的从壶口倒灌而出。 南宫燕的脸色再也不能用生气来形容。 素衣女子已推门走出马车。 好好的,马车怎么会突然如此强烈的颠簸起来? 驱车的女子摘下斗篷,一脸无措的望着一匹脱缰的马。 原来是因为一匹马突然挣脱了马缰,扯动了整个马车,马车失去了平衡,所以才剧烈晃动了一下。 素衣女子也惊讶的看着那匹马。 马的头上套着银色的盔,身上披着银色的甲,四肢扣着银色的环,红棕色的皮毛泛着油量的水光。 五匹马的装束都是一样的,其中四匹马都安安静静的套着马缰站在车前,只有那匹脱缰的马不停的蹬腿晃头,好像要努力摆脱绑在身上的一套银色马具。 素衣女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驱车女子踌躇道:“这匹马不知道怎么突然自己脱缰……” 素衣女子抢着道:“胡说,怎么可能自己脱缰?这马缰都是我亲手系的,双环鸳鸯扣,除了我,怎么可能有人解得开?” “有一个能够解开。”南宫燕懒懒的说道,“这个人什么都能偷到,什么门都能进得去,自然是什么扣都能够解开。” 素衣女子愣了下,“公子的意思是说,那混蛋小偷不只是偷走了一壶酒,还偷走了一匹拉车的马?” 南宫燕冷笑。 素衣女子惊讶道:“这么说来,这一整套马具所有的八锁连环扣也都是那个混蛋小偷解开的?” “除了他,你以为还有谁解能解开这些锁扣?偷东西的人最擅长什么?当然是开锁。若是没有本事开锁,他还能偷得了东西?”南宫燕表情冷冷的,脸色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难看。 被偷走了一壶好酒,又被偷走一匹好马,他怎么还会有好脸色?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大方大度的人,就算他藏尽天下所有的财宝,也不愿意拿出一点点和别人分享,哪怕就是一壶酒一匹马,他都不愿意。所以白落裳才会叫他铁公鸡,但是白落裳还是从铁公鸡的身上拔了毛。 驱车的女子重新将斗笠戴在头上,低声道:“说是偷马,其实换马更准确,毕竟他也留了一匹马在这里。” 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话,那匹脱缰的马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 南宫燕看都没有往外面看一眼,就冷冷下结论道:“哼,这匹又瘦又老的马怎么可能跟我的追风五骢相提并论!被人偷梁换柱,你居然毫无发现,你也没睡醒吗?” 那匹马也并不是又瘦又老,外形看起来和另外四匹马一样健硕,套上马具之后就和别的马别无差异。然而一匹马是不是好马,并不是看它外形是不是足够健硕,就好像一个人,并不是外表生的魁梧,气力就能大得起来。白落裳会拿这匹马换走南宫燕的马,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匹马和南宫燕的五匹追风驹根本就是望尘莫及。 驱车女子不敢多言,只能听南宫燕继续道:“被混蛋小偷偷走的是哪一匹马?” 马都抬着盔,如果不拿下来,谁也看不出被换走的是哪一匹马,而且那些套在马身上的银具并不是人人都能解得开,因此,驱车女子还是只能沉默着不敢多言。 能够解开这些马具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正是那个素衣女子,她已跃身而出,跳到那匹脱缰马的背上,很快揭掉套在马头上的银色头盔。只见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将头盔套回马头,再回到马车上,对南宫燕道:“踏月、追日、流花和扬萤都还在。” 她只不过是取下头盔,就能辨出被换走的是哪一匹马,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五匹马身上的马具都是一模一样的。 原来,每个头盔内侧的暗角里都刻着两个字,马的名字。 被马缰牢牢套住的四匹马头上戴着的银盔里分别刻着踏月、追日、流花和扬萤,而素衣女子刚刚看到的两个字是…… 南宫燕挥手打翻月光杯,咬牙道:“这混蛋居然偷走了我的飞尘。” 飞尘就是被白落裳偷走的红棕马,和踏月、追日、流花、扬萤四匹马一样,都是枣红色的千里宝马,它们的额头上都有一个月牙形的白色花纹。 被白落裳留下的马当然也是红棕色的,可是额头上却没有月牙形的白色花纹。 素衣女人忍不住叹气,不得不说白落裳真的很会挑马,一挑就把南宫燕最喜欢的一匹牵走。 南宫燕恨不得拆掉整个马车以发泄心里的不满,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一个小气的人,小气的人怎么舍得拆掉这么好的马车? 所以,他只能在心里骂白落裳千百回。 空山新雨,春寒湿衣,风过酒醒。 南宫燕懒懒的酒意也因为被白落裳偷马的事情消散殆尽,他不能不生气,可是生气完全没用。白落裳偷走的那匹红棕马是南宫燕最喜欢的一匹马,南宫燕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被人捂在被子里打了一拳,沉默又沉痛。 素衣女子看着那匹脱缰的马,迟疑道:“那这匹马我们要怎么处理?” 南宫燕冷冷道:“吃了。” 素衣女子微微皱眉,“那我们要怎么找回飞尘?” 南宫燕冷冷道:“去凉州,等。” 第014章 一触即发(1) 此时,另一边。 衙差一路人等策马返回客栈后,只见那个黑衣人还在喝酒吃肉,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往二楼看去,那青衣女子和一帮青衣人早已经离去。 整个客栈里,唯一还能神定气闲的人,就只剩下那个黑衣人。 张青心中发奇,原本就打算跟人结交,于是踱步上前,拱手行礼道:“不知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黑衣人依然喝酒吃肉,看不看这些被雨水淋湿的汉子,半点没有打算要理会的意思。 张青脸上有点挂不住,尽管客栈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但这样明显的被人蔑视,还是让他颜面大损,觉得十分难堪。 只不过,即便是被人如此无视,他也只能忍着,不敢上前。因为先前见这黑衣人跟南宫燕的过招,虽然只是试探地打了两手,但看的出来此人身手很好。遇事不逞能,能避就避,这是想要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上混,必须要懂的保命符。就算他们手里还握着黑旗令,可这也不保证就是他们的保命符。 张青尴尬地转身走开,在这一转眼时,不经意地看见黑衣人腰带间佩了一枚纯金打造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金灿灿的“狐”,还有一只半卧着的五尾狐狸。 这块要拍既没有刻意掩藏,也没有想要显摆的意思,挂在腰间。一举一动,刻字的轮廓都会发出晃眼的光泽。在黑衣间,显得异常夺目。 五狐庄? 张青暗自惊诧,当即就不再多言一个字。刚刚竟然只顾注意南宫燕,完全忽略了这个明显的一枚腰牌,不禁为自己的大意暗暗懊恼。 这五狐庄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却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培养出来的也并非善人。五狐庄的人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恶,各个心狠手辣,邪气横生,做事从来全凭爱好和心情,不顾道义,为非作歹不少,是一个被人唾弃的门派。 五狐庄历代有五个庄主,分别为火、蓝、金、黑、白五个分部,各佩一块刻“狐”字的腰牌,颜色各异,分别为赤、蓝、金、黑、白。看这个人的腰牌,应该就是排行第三的金狐。 五狐山庄的人会出现并不稀罕,毕竟栎王爷张榜悬赏一千两白银作为酬劳,有钱可使鬼,何况是人。 只是五狐名声不好,他们的手段是早有听闻,遇到他们,无论是言还是行都必须十分谨慎,不是万不得已,决不可招惹。 于是,张青也不敢多停留,这种人,能躲就躲,招惹上了绝非好事。 谁料他才一刚转身,他身后跟着的直脑子路一平居然跳了上来,指着黑衣人气势汹汹的骂了一句:“大胆!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是瞎了眼,还是聋了耳!” 他们这一路可都是别人处处怕着他们,顺着他们,哪里有被人这么轻蔑过?再加上先跟丢了白落裳,后又跟丢了南宫燕,感到心里非常不痛快,现在遇到这么一个明目张胆无视他们的人,自然是要把火气朝他身上撒。 张青只觉得脑门一阵紧绷。 路一平却不会察言观色,继续破口骂道:“我看你不是瞎了眼,也不是聋了耳,而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谁知他才刚骂完,那黑衣人还没看他一眼,他就被自己大哥狠狠捶了一拳,只听张青训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被捶了一拳,路一平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捂住头,半晌回不过神来。 张青的脸色铁青,不动声色的往黑衣人看过去,见那人脸色无异,却也不敢大意,又捶了路一平一拳,继续骂道:“狗东西!你以为你自己仗得是谁的势?你仗的可是栎王爷的威望,别以为自己拿着王爷的黑旗令,就可以扬武耀威。若不是有栎王爷,你以为你还敢这里放屁!” 被捶懵的路一平只管捧着头,不敢作声,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张青突然就动手打他,但他知道,领头这么做,肯定是因为眼前这个黑衣人。因为他发现,领头几乎就不敢拿正眼去瞧黑衣人一眼,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把自己也弄得开始后怕。 莫非,那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那黑衣人一直未曾用正眼看过他们一下,即便是现在,也根本不朝他们看一眼,好像完全就看不见他们似的。这种彻底被无视的感觉,不知怎么的,突然叫人心生悚意。 张青见金狐一直没有反应,脑子也绷得紧紧的,举手朝着眼前这个没有眼力的路一平就是一阵掌掴,直打的“啪啪”响。 田秀书白着一张脸,先是因为路一平的鲁莽,后是因为张青的举动。他虽然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却似乎能感受到张青的毫不留情。 一巴掌拍下去,听见的自然是响亮亮的掌声。 田秀书觉得自己的脸都在疼。 张青为什么突然如此反常? 田修书忍不住去打量那个黑衣人,几乎只是两眼,他就发现了那枚腰牌,当即被吓了一跳。 路一平已经被打傻了,除了耳朵轰隆隆的耳鸣,他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他已经完全懵住。 张青为何动这么重的手? 这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黑衣人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被田秀书握着手里的黑旗令,脸色露出了一丝阴狠而嘲讽的表情。 栎王爷的黑旗令竟然会交给这么一帮废物手里,这倒是让人匪夷所思。 黑衣人仰头饮下一口酒,心想,如果在这里杀掉这几个废物,自己会不会被那位栎王爷发出白旗令追杀呢? 如果真的这样,那么他和白落裳,一人白旗,一人黑旗,到也算是名扬天下了。 只不过,黑衣人却对此不屑一顾。 一面白旗换来的名声有何用?他要的,是栎王爷的那些赏银,他感兴趣的永远都是钱,只要有钱,他什么都可以考虑。对于钱之外的名声,并不是他在乎的东西。 田秀书将黑衣人脸上并不明显的情绪变化看进眼里,他突然明白一件事。 这个黑衣人分明就是故意在给他们下马威,而黑衣人要这么做的理由,正是被自己握在手里的这一面黑旗。 由此看来,这黑旗不禁没有给他们带来省事方便的好处,反而还给他们招来了祸事。 看得明白,却不敢说的明白。 握紧手里的黑旗,田秀书只能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嘴巴始终闭着,一个字也不敢说。不只是他,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说话,任何一个人都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楼里还坐着几个江湖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几个衙差被人收拾,会令他们感到十分愉快。他们当中,也有不少因为那一面黑旗令,而对这几个衙差心生不满。 其中,有两个人更是各自拿出一个骰子打起赌来。 一瘦一胖,一少一老。 骨瘦如猴的年轻男人拿着一块木头雕制而成的木骰丢进碗里,笑嘻嘻的和坐在对面的胖老头说道:“红点为大胡子的手先废,黑点为黑眉毛的脸先废,你赌哪一边?” 胖老头也拿出一个骰子,一个玉石雕制而成的骰,笑嘻嘻的和瘦个子说道:“不如我们丢两个骰,两个红点为大胡子的手先废,两个黑点为黑眉毛的脸先废,一红一黑为平局,如何?” 瘦个子笑着同意。 胖老头又道:“那我就赌黑眉毛的脸先废。” 说完,胖老头也把骰子丢进碗里。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随身携带骰子?只有赌鬼才会随身带着赌博用的骰子,显然这两个人都是赌鬼。 瘦个子点点头,笑道:“那么我就赌大胡子的手先废,如果你赢了,我请你喝酒。如果我赢了,我想要一件东西。” 胖老头看着他,笑道:“你想要什么?” 瘦个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胖老头手里的那个骰子,笑眯眯的说道:“我就想要你手里的那个骰子。” 胖老头突然板起脸,不悦道:“你也不问问这个骰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敢问我要?” 瘦个子顺口问道:“你那个骰子做什么用的?” 胖老头阴森森的道:“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瘦个子睁大眼睛,惊讶道:“骰子怎么可以用来杀人?骰子分明是用来赌钱的。” 胖老头冷笑了一声,道:“我在不赌钱的时候,也会杀人。” 瘦个子将装了骰子的碗倒扣在桌面,摇了起来,一边摇着碗,一边笑道:“这么巧,我在不杀人的时候,也会赌钱。” 胖老头也把碗倒扣在桌面,动手摇了起来,一边摇,一边道:“用你的那个木骰子杀人?” 瘦个子微笑道:“你以为木头就不能杀人?” 胖老头叹气道:“一颗豆子都能被人用成杀人的武器,更何况是一粒骰子,就算是木头,用来杀人也不奇怪。” 两个人挥动着手臂,力气都很大,骰子在碗里面发生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们一直摇着,不停的摇,摇了很久,久到好像已经忘记了要打开两只碗看看里面的结果。 田秀书不动声色的看着摇骰子的两人,这些幸灾乐祸的人,看着热闹,娱人以自乐,看似已经完全忘记了黑旗令。 一阵风吹来,让田秀书的心都开始冷起来。 第015章 一触即发(2) 这时,一白衣男人慢吞吞地从客栈外走进来,湿透的鞋子踩着一地的泥印。 脚印从门口一路缓慢延伸,最后停在了金狐面前。 白衣人有着一张干枯的脸,深陷的眼窝,深陷的脸颊,惨白的唇色,蜡黄的脸色,整张脸都不像是一个活人的脸。双眼无神,看东西的时候也像是没有焦距一般。 他手里有一把剑,剑尖有血,已经凝固,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把剑杀人的时间距离现在并不会太久。 这把嗜血的剑,就连铺天而下的雨也都没有办法将它沾染的血气洗净。 白衣人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在黑衣人对面坐了下来。 他把手放在桌上,手指很长,指节很粗,看起来就像是猴子的手,又皱又糙,又脏又黑,指甲里全是黑漆漆的泥垢。然而事实上,那并不是泥垢,而是凝固后的血,许许多多人的血。 黑衣人看也没看一眼,还是一脸淡然的自顾自喝着酒。 白衣人神情木讷的坐在对面,望着黑衣人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两个人是在给你助兴表演的?” 黑衣人头也不抬,更没有应一声。 白衣人扫了衙差一眼,只见一个人的半边脸已经被另一个人红肿起来,而动手的人还没有停手的打算。 “滚。”白衣人道了一个字,声音很低很沉,砸进耳朵,能让听者心底一沉。 张青揍出去的巴掌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立马收了回去,小心翼翼的看向这个白衣人,眼睛突地睁大一圈,当即拉上路一平匆匆走开。他的感觉告诉他,此时决不可再多作停留。 不过他并不走远,再确定对方没有留意的时候,又折了回去,躲在暗处观察客栈大厅里仅剩的两人。 白衣人的视线再次落到黑衣人身上,久久才道出一句:“阁下身手如何?” 黑衣人没有回答。 白衣人又道:“你可愿意跟我比试比试?” 正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前挑战,想必是有惊人的本事在身。 “比试什么?”黑衣人没有抬头,举着酒杯放在嘴边,道:“没有看见我正在喝酒吗?若要比试喝酒,你自己去拿一个杯子。” 白衣人木然的看着黑衣人手里握住的酒杯,道:“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杀人的。” 黑衣人慢慢的饮着酒,完全一副不把来人放进眼里的样子,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来喝酒的。” 白衣人冷冷道:“你喝酒的功夫如何?” 黑衣人放下酒杯,懒懒道:“总不会比杀人的功夫差。” 白衣人的无神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冷声道:“我不和你比试喝酒的功夫,我只想和你比试杀人的功夫。” 黑衣人垂着眼皮,不急不慢的道:“我不想何人比试杀人的功夫,我现在只想何人比试喝酒的功夫。” 白衣人道:“若是要说比试喝酒,天下人谁能比得过酒鬼玉晏子。” 黑衣人饮下杯里的酒,问道:“玉晏子是谁?” 白衣人道:“你不认识玉晏子?” “不认识。”黑衣人又喝下一杯酒。 “可白落裳认识。”白衣人突然嘤嘤笑了两声,那笑声是阴冷枯老的,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声音,没有活力,没有生气。 这个人的声音,比这个人的脸更让人害怕。光是这一阵笑声,都能令人毛骨悚然。 偷偷看着他们的张青,脚底已软。 不只是张青变了脸色,就连先前拿着骰子打赌的人,都已经收起了骰子,一脸震惊的看着白衣人。 此时,客栈里的焦点已经落在这个不知来路的人身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从雨里走来,带着一把剑,一把无鞘的剑。剑是用来杀人的,没人知道他刚杀了谁,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正打算用这一剑杀死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一身黑衣的五狐山庄庄主之一的金狐。 门外的雨又大了一些,凄凄然然的雨声,好像无尽的哭声。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地上,砸起来的水气翻腾得十分厉害。 乌云厚厚的压下来,整个客栈变得灰暗昏黄。 风忽然大起来,大厅周围的窗户更是被吹得啪啪作响。 已经完全惊呆的张青突然哆嗦了一下,原来是一滴水砸在了他的背上。 水自然是雨水,雨水自然是被大风刮进来的。 张青回神,往客栈里张望了一番,原来被惊呆的人不只是他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用他们的眼睛看着那一黑一白对立而坐的人,白衣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他的剑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得雪亮。 一把剑要杀人,就一定很快,越是快的兵刃,就越是雪亮。 尽管如此,黑衣人还是看也不看白衣人一眼,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有太过头,看过人。神情漠然的喝着酒,好像眼前的人根本就是空气。 白衣人冷冷的看着金狐,冷冷的说道:“你不认玉晏子,总该认识白落裳。” 金狐笑了一声,道:“如今,要是谁说自己没有听说过白落裳这个名字,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白衣人眯着眼睛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白落裳和玉晏子是什么关系?” “不想知道。”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倒酒,他的确是一点也不想知道。 但是白衣人却似乎没有听明白黑衣人的话一般,居然开始自言自语道:“他们是酒鬼与酒鬼的关系,你难道也想知道一个酒鬼的弱点是什么吗?” 黑衣人木着脸道:“不想知道。” 白衣人奇怪道:“你为什么不想知道?你不是要找白落裳吗?知道了他的弱点,他便为你是从。” 黑衣人反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弱点,他为你是从了吗?” 白衣人沉默了片刻,又道:“与我比试,若是你赢了我,我可以给你许多关于白落裳的情报,包括他的所有弱点。” 黑衣人冷笑一声,问道:“他有弱点吗?” 白衣人道:“有,他当然有。” “哦?” “是人都有弱点,白落裳也是人,他自然也有弱点。” 黑衣人又问:“他有很多弱点吗?” 白衣人道:“他一个人扮演了很多个人,一个身份一个弱点,他的弱点自然很多。” “是吗?这倒是让我很意外。”黑衣人终于抬了一下头,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对坐的人,道:“你要与我比什么?” 白衣人抬了抬手中的剑,道:“比武。” 黑衣人摇摇头,不感兴趣道:“比武的结果无非就两种情况,一个横着,一个竖着。” “也有例外,也未必都是一个横着,一个竖着。”白衣人道,“曾经,白落裳与玉晏子比武,结局是两个人都横着被发现。” 黑衣人道:“那是因为他们都醉了。” “你竟然知道,这件事除了那两个人,从未被第三人知道。”白衣人看着黑衣人,“你说过你不认识玉晏子,你又怎会知道?” 黑衣人道:“我也一样不认识白落裳,只不过是听说过而已。但是,两个酒鬼比武,想必是要先在就桌子上比试一番,既然是酒鬼,一喝酒自然是不倒不休。你刚才说,这件事从未被第三人知道,你又是从何知道的?” 白衣人并不想去回答黑衣人的疑问,他用迟缓的声音说道:“曾经,白落裳与秋离凤比武,结果是前后竖着出来两个秋离凤。” 黑衣人道:“后出来的那人才是真正的秋离凤。” “哦?” “按照秋离凤的性格,如果他是先出来的那个人,那么他的后面肯定不会再有人出来了。” “是,若是秋离凤先出来,就说明他的对手已经死了。”白衣人冷冷的盯着黑衣人,道:“你很聪明。” 黑衣人没有说话。 白衣人道:“所以你也没有好奇心,任何一件事,你都会看得比别人更加明白。” 看了看手中的剑,白衣人木讷的眼神流出一丝失望,“你没有好奇心,你也就不是我要找的对手,你也不配我的剑。” 黑衣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不急不恼,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白衣人走了,脚步声异常迟缓,像是拖着脚步走的。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缓慢而迟钝的声音,黑衣人才抬头,朝门口看去,脸上闪过一丝让人摸不透的神色。 这个从雨里走来的男人,再次走进了雨里。 翻腾的水气很快就将白色的人影淹没,除了一地的泥印,这个白衣人什么也没有留下,也什么也没有带走。 直到风渐渐消停,客栈里的气氛才渐渐转暖。喝酒的喝酒,上楼的上楼,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呆在暗角僵硬了半天的张青,这才偷偷抹了一把汗。 那个白衣人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令人压抑的寒气,让他站得远远的,也忍不住慎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也是一个完全不掩饰杀意的杀手。他嗜血,从一见到金狐开始,他就毫不隐藏自己的杀意。他绝对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因为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行动,都像是一个毫无活人气息的行尸。 第016章 一触即发(3) 张青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他以为一场高手对决在所难免,他以为这里一定会有人流血,会有人丢掉性命。 然而,一触即发的一场角斗,竟就这样被化解。没有人动手,没有人流血,没有人丢掉性命。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又免不了生出一丝可惜。高手过招,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精彩对决,不能亲眼看见,实在是有些遗憾。 跟在张青身后的田秀书和刘庆见他的脸色忽明忽暗的变化,他们也忍不住跟着一阵紧张,不敢吱个声。 那白衣人摄人的气势也震惊了他们,几乎压得他们说不出话来。 原本一个金狐就已经令他们感到害怕,后来再加上那么危险的一个人,此时他们只觉得浑身冷汗淌流,脚下虚软。 金狐喝完酒,就起身上楼,回屋休息。 刘庆望着金狐的背影,低声问张青道:“大哥,那穿白衣服的人是谁?” 张青沉默一阵,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一个厉害的杀手。” 刘庆看了看门外那一片氤氲的水气,问道:“大哥怎么知道那人就是杀手?” 张青眯着眼睛道:“你看见他握剑的手吗?” 刘庆奇怪道:“他的手怎么了?” 张青沉吟一声,低沉道:“那只手的指甲里全是血。” 刘庆哑然道:“怎么可能?” 张青苦笑一声,“我也希望是我推断错了,可我很肯定那些泥垢一样的东西都是人血。只有长年杀人沾血的手,指甲里才会积淀出乌黑的血垢。” 刘庆的脸色已变得有些僵硬,就连向来观察细致的田秀书也忍不住浑身僵硬起来。他实在是没有发现那个人的手指甲,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那一把剑吸引着。 “那穿黑衣服的人又是谁?”刘庆小声问道,他还没有看出那个人的身份。 “你看见他腰间挂的腰牌了吗?”张青道,“那是一枚金色五尾狐腰牌。” 刘庆奇怪道:“五尾狐腰牌是什么?” 田秀书脸色僵硬的看着他,道:“五狐山庄你总听过了吧?” 此言一出,同行的人尽皆惊出一身汗。 刘庆更是跳了起来,惊讶道:“你是说那人是五狐山庄的人?” “没错。”田秀书道,“若是猜得没错,那人正是排行老三的金狐。” 刘庆这么一听,也心中一凛,后怕的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后背一阵发寒。 田秀书一脸凝重的道:“五狐庄历代有五个庄主,分为火、蓝、金、黑、白五个分部,传说每一个分部的庄主各佩一块刻‘狐’字的腰牌,颜色分别是赤、蓝、金、黑、白。看这个人的腰牌,一定就是排行第三的金狐。” 刘庆抢着道:“据传言所说,这五狐为人刁蛮阴戾,阴险无耻,冷血残忍,平素行事诡异,又多造杀孽,五狐山庄可说是极其歹毒的邪派。正所谓正邪不两立,王爷怎么会用上这样的人?” 在所谓的名门正派眼里,像五狐山庄这样的门派自然是为人所不齿的“外道”。 刘庆想了一下,问:“那个穿白衣服的人难道也没有看出金狐的身份?” 田秀书缓缓摇头,道:“或许他正是知道金狐的身份才会前来向他挑战。” 刘庆一听,更加惊讶的叫了一声,道:“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还要上前挑战,莫非那白衣人比金狐还要厉害?” 田秀书又是一阵沉默,这个问题他也没法回答。 刘庆差见田秀书不答话,也便不再继续追问,因为他知道像自己这样身份的人跟那样的江湖人是相距十分遥远的,若不是为了追拿白落裳,他这辈子估计都见不着这些走在刀尖上的江湖人。 “我想不明白,大哥刚才为何要那样打直脑子?”刘庆又不解的问道。 张青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老子打他,是为了救他的小命。” “这话怎么说?” 张青狠狠的握着拳头,却没有解释。 田秀书早已看出张青的想法,这时只得替他回答: “大哥要是不先揍人,等到那金狐动手,你以为我们还有命活吗?大哥先动手,就是告诉那个人我们是栎王爷的人,既然他也是栎王爷派出来的人,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自然是不好再为难我们。更何况,我们还有黑旗令在手。” “既然这样,大哥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下这么重的手?”刘庆看着路一平臃肿的脸,忍不住落井下石的打趣道:“这家伙的脸都肿成什么样子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的脸有这么圆过。” 张青呸了一下,骂道:“蠢货,你懂啥!这叫‘先下手为强’,我这边抢先动手,就是给那人一个台阶下,我既然已经动了手,他便不好再动手,面子上也过得去。” 说着,他又很鄙夷的冷笑一声,“如今这江湖上凡是有点名声的人,都自视甚高,傲得很。他为了自己的面子,就算顾及栎王爷,也决不会轻易放人一马。我要不给他出出气,等他动手,路一平就是死路一条。” 这话听起来多少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聪明,滑稽又可笑。 先前丢骰子的两个人突然笑出声来。 张青等人不由朝他二人看了过去。 瘦个子眨着眼睛笑道:“我以为我耳朵一定有毛病。” 胖老头也笑着,“你耳朵没有毛病,是有人的脑子有毛病。” 瘦个子斜着眼睛看向张青等人,吃吃笑道:“我看这些人不是脑子有毛病,而是根本就没有脑子。” 胖老头附声道:“一般而言,在衙门做事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脑子。” 瘦个子揭开倒扣的碗,那颗木雕骰子显示的是红点,他眯着眼睛笑道:“你也开,看看是你赢还是我赢。” 胖老头打开碗,玉雕骰子是黑点。 瘦个子惋惜道:“看来我们不输不赢。” 胖老头也惋惜道:“也可以说是我们都赢也都输。” 瘦个子扫了一眼张青等人,咧嘴笑道:“其实我们都输了,因为那两个人既没有手废,也没有脸废。可是我始终不能明白,就是这么没有脑子的人,居然也能拿到黑旗令,也真是奇事一件。” 张青声音宏大的朝二人喊道:“敢问二位阁下高姓?” 瘦个子冷笑道:“你不用问我们姓名,我只问你,这黑旗令当真是栎王爷亲手交到你们手里的?” 张青立刻瞪起眼睛,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说你们都是笨蛋呀。” 一阵轻快的声音响起,接着就看见一个打着雨伞走进来的垂鬓小童。 小童裹着一身棉衣,脚下却只着一双草鞋,鞋子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淤泥,看来是走了不少的路。只见他收起雨伞,然后走到瘦个子旁边,语气重重的道:“姑奶奶让你把骰子交给我。” 瘦个子一脸不甘心的交出了那颗木头雕成的骰子,不高兴的说道:“我没有用它杀人。” 一边,胖老头也帮着说话道:“他只不过是用来赌钱而已。” 听胖老头这么一说,垂鬓小童立刻板起脸,十分严肃的说道:“就算是用来赌钱也不可以,姑奶奶说了,必须收回。” 胖老头听得不明白,“你说的那个姑奶奶是谁?” 小童板着脸解释道:“就是他爹的姑姑,他爷的妹妹。” 胖老头一脸惊讶的看向瘦个子,“你居然这么听你姑奶奶的话。” 瘦个子无奈的摇摇头:“我向来只听钱的话,姑奶奶有钱,我当然也得听她的话。” 胖老头笑着问小童:“那你们姑奶奶在什么地方?” 小童板着脸回答道:“在荥都。” 胖老头奇怪道:“那你是怎么来的?我和这瘦子一路走来,也没看见你跟在他左右。” 小童不满道:“我又不是跟在他左右的,我是跟在他后头的,你们当然看不到我。” “你是怎么来的?” “走着来的。” 胖老头不得不惊讶,他们是骑着马来的,这小童居然敢说自己是走着来的,难道他走路的速度会和马一样快? 小童从兜里掏出一张帕子交到瘦个子手上。 帕子里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两个字:凉州。 瘦个子看着两个字,缓缓道:“姑奶奶是打算让我去凉州?” 小童只说:“姑奶奶就让我把东西交给你,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瘦个子将帕子用来替小童擦掉头发上的水汽,叹了一口气,然后朝胖老头苦笑道:“看来我们有一段时间不能赌钱了。” 胖老头拍了拍胸口,笑道:“还好我这里还有一个。” 话音刚落,小童马上就朝胖老头摊开手道:“姑奶奶说了,你的也要交出来。” 胖老头不满的瞪起眼睛,“我的为什么要给你?” 小童板着脸道:“姑奶奶说你也不能赌钱。” 胖老头也板起脸,“我的骰子不是用来赌钱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小童道:“杀人也不行。” 胖老头简直快被小童的态度气得跳起来,愤愤道:“你姑奶奶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听她的话!” 小童一板一眼道:“因为她是你孙子的姑奶奶,你儿子的亲姑姑。” 胖老头瞪着眼睛,突然脸红了起来,他虽然是哥哥,却不能不听自己亲妹妹的话,因为他也和瘦个子一样,只听钱的话。妹妹掌管着钱粮,他要吃饭也要用钱,就不得不听妹妹的话。因此,他只能拿出那枚玉雕骰子,只能哭笑着叹气道:“看来在没有拿到赏钱之前,我们爷孙俩只好暂时戒赌。” 第017章 城隍乞丐(1) 春寒料峭,余寒未尽,轻烟拂动,浮云淡薄。 官道上,被黑白两道人马满天下捉拿的白落裳,正扬鞭驰马而行,一人一马,携影而行,席卷风尘,无牵无挂,肆意快活。 如今的他,早已名满天下,更被当今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他自己根本就不赞同那些说法,只除了两点,那便是酒和美人。 没有酒,他活不了,没有美人,他宁愿去死。所以此时此刻,白落裳正赶在去南夏沣州的路上。他的计划是先去沣州,拜访一下老友,然后沿着清州、滁水、柴郡、琅道,一路南下赶去凉州。 这一条路线几乎可以让他尝遍世间所有的名酒,赏尽天下最美的风景。 他去凉州,和那些冲着凤凰血玉的人不同,他并不对玉感兴趣,也对唐家的家势不感兴趣,他有兴趣的是那位唐家三小姐。 天下的奇女子不少,那唐三小姐算是一个。据传闻,她不仅貌美睿智,而且善歌善舞,能文能武,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还看的阴阳五行,在阴阳家享有名气。 这样的一个女子,白落裳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惬意地哼着自编小调,腰间摇摇晃晃的挂着一只酒葫芦。 行到一处溪流处,他跳下马,蹲在河边,双手捧了水喝两口,把剩下的水往脸上拍,一洗疲尘,顿觉神清气爽,歇息片刻后又上马继续前行。 太阳西斜,转眼又是暮晚。 千里风尘,人倦马怠。 白落裳勒住缰绳,四处打探了下,希望可以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但结果却令他有些失望。这里地处偏僻,四面环山,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景致虽美,却人烟罕至。走来一路,连半个人影都未曾见过。 此处就是南夏国边境,很有名气的桐虎山。 一百许里,奇山异水,美景多不胜数,然而奇怪的是,这一路行来数百里,也没有见过一家农舍,这条路虽说是官道,却来往无人。 白落裳可以十分肯定,这绵延百里的山中都不会有人居住。 取下酒葫芦,仰头小小的喝了半口酒。 眼看暮色沉沉,霜露渐重,再找不到遮霜避风的地方,他岂不是又要风餐露宿? 白落裳正在为夜宿的事情伤脑筋,虽然习惯了天为被、地为床的生活,但这种寒气未尽的初春还是不太适合露宿,最重要的是他带在身上的酒已经所剩不多。 重新挂好酒葫芦,白落裳继续甩着鞭子,策马而去,只希望在天黑之前能找到一家客店。然而事实上,在天黑前,他只不过是在一座荒废破败的城隍庙前停了下来。 这座庙显然荒芜已久,杂草丛生,断壁残垣,阴冷潮湿,没有人气,阴气极重,到处都结满了蜘蛛网。茂盛的常青藤绕着倒坍的外墙,石板地面满布苔藓。 破庙傍山而建,屋后便是高耸的山峰,山上是四季常青的茂密树林,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黑压压的盖在屋顶,让整个破庙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好像背后那团漆黑的影子随时都会垮塌而下。 白落裳策马徐徐靠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团影子会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说不出来原因。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应该进去。 深山里的废庙,往往都是不能轻易借住的。 只是现在天色已暗,视线能够目及到的东西已变得有限,如果继续赶路,他实在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找到另一处可以借住的地方。 白落裳最终说服自己留下来,因为他实在是不愿意继续在山里走夜路。 将马套在断墙外的古树上,白落裳取下挂在马背上的包袱,拿出最后一块烧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包袱从马背上挂到了白落裳的背上,斜斜的挂着,包袱里除了一块刚拿出来的烧饼,还有一袋银子,银子不多,只有十两。 他的行李太少,少的一点也不像是要走远门的人。 一个人,一匹马,十两银子,一个酒壶。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光凭这副光景,他就准备千里迢迢南下,赶去凉州赴会。然而事实上,他的确就这个样子赶路,没有多余的银子,甚至没有一件多余的衣服,就连防身用的兵器都没有,除了说明他胆子太大之外,只能说,他的确本事非一般。 赶了大半日的路程,就算是一匹千里马也会累。 从南宫燕那里换来的红枣马,似乎对白落裳疯狂的赶路而感到不满,不停的用鼻子戳着白落裳的肩膀,鼻子里发出响亮的鼻息声。 白落裳也知道自己赶路太急,对这匹马也感到有些愧疚。所以他用手拍了拍马头,安慰道:“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继续赶路。” 马听不懂人话,但是通人性。被白落裳用手安抚了一下,就屈腿在地上躺了下来。 白落裳又拍了拍红马长长的脸,一边啃着干饼,一边吃吃笑道:“你这就睡了?” 红马当然不可能理他。 白落裳又说道:“难道你一点也不饿?” 红马还是没有理他。 白落裳好心的拔了一把草,递到红马面前。红马居然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还嫌弃的将脸撇到了一边。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马。”白落裳无奈的盯着红马,“你是马,就应该吃草,怎么还可以嫌弃草呢?” 红马闭上眼睛。 “不吃也罢,反正明天还要赶路,你要饿得走不动了,我就把你烤来吃了。”白落裳丢了手上的草,一脸得意的咬着干饼。 一块烧饼很快就被他吃下,意犹未尽的抹了两把嘴巴,白落裳迈着腿朝城隍庙走去。 庙内黑漆漆一片,外头的月光也照不进去,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也有可能里面什么也没有。 庙殿外的掉漆红木对联上刻着: “察民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白落裳虽从不信神鬼,但见庙拜佛,遇观焚香,按照他的话说,就是:“生前哪知生后事,人在江湖混,总要变成鬼,多积阴德,来世可以投个好胎,即便时间真无神鬼之别,至少图个心安。” 这城隍爷是冥界的地方官,职权就跟阳界的县官大人一样,剪除凶逆,领治亡魂,作为阴间的巡抚,活着的时候自然是应该多拜一拜,搞好关系,免得自己死后得不到超生。 而且,桐虎山一带前前后后也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歇脚。如果不想继续挂在树上露宿,他就只能下马,再无更好的选择。 刚走两步,忽然听见“哐当”一声。 白落裳受惊的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原来是大门的断墙上掉了东西下来。 那是一面早已面目全非的铜锣,原本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圆圆的如同盘子,生了锈,砸在地上的声音也是异常沉闷。老旧的铜锣,连发出的声音也都是老旧的。 一声击撞声,不只惊扰了白落裳,也惊扰了夜里活动的夜虫,原本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一些虫声。那些夜里活动的虫子,好像一时间都变得兴奋起来,叫声越来越响亮,好像用尽了全力,恨不得把嗓子鸣破。 此起彼伏的虫鸣,冲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晚,虫声听起来绝对算不得一件令人喜欢的事情。 白落裳被这些虫声吵得心烦,恨不得捂住耳朵。 爬来爬去的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寒毛倒立。 挂着不知道多少年的破铜锣,怎么突然间就从上面掉下来了? 白落裳忍不住要走过去看一看,在迈出两步后忽地停下动作,抬着睛小心翼翼的瞧着黑漆漆的庙殿。 大殿的门早已经被蜘蛛网严严实实的封住,屋檐上垂下悠长的蛛丝,长如飘带,临风飘动,丝丝缠绕,盘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好像一旦有人闯过去,就会被这张巨大的网牢牢困住。 这张巨大的网是令人不舒服的,所以白落裳又退了回去。原本是要进去休息,但是现在好像最好还是不要进去。 白落裳从地上捡来一些干柴,打算生一堆篝火。 周围的虫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像是睡着了,接着这个山谷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无声,无息,笼罩着黑暗的丛林。 高悬在天空的淡淡月影,和着稀疏的星光,在清冷的晚风中,沉默观望,观望着这片死寂的大山。 一层层黑色的雨云被寒风吹动着,缓步飘移,让月光和星光变得明明灭灭,忽隐忽现。 雨云,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沉寂。 浓烈而沉闷的黑,最终在白落裳点下一撮火苗后,被打破。 火苗越烧越旺,照红了白落裳的一张脸,也驱赶了摄人的寒凉。 只见他盘腿而坐,取下酒葫芦,独自浅饮。 携影而饮,也有兴致高涨的时候,白落裳饮着酒,突然来了兴致,就随口吟起诗来: “夜虫为相伴,独酌望城隍,春冷亦不醉,携影恐路长。” 才刚落音,突然听见一声很轻的笑声。 笑声很轻很细,如果不是这个夜晚太过寂静,绝对不会被人听见。 白落裳当然也听见了,所以他下意识惊讶的看过去。 第018章 城隍乞丐(2) 隔了片刻,果然就看见从庙里蹦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鬼,应该说是小丫头。 她的整个脑袋几乎都被蜘蛛网给罩住,但是这一点也不令她感动不舒服,她甚至连感觉都没有。她就拿着一根焦黑的树枝甩来甩去,脸上尽是欢快的笑容。嘻嘻哈哈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看起来就是一个疯疯傻傻的叫花子。 这女叫花子虽然看起来邋里邋遢,脸上又黑又脏,又被蜘蛛网整个罩住,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有灵气,欢快中透着天真。 她有一张大大的嘴巴,一个大大的鼻子,还有一双同样大大的眼睛。 那对大眼睛在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了一条线,就连那只大鼻子也被笑得皱了起来。那张大嘴巴里津津有味的嘀咕着一些白落裳听不大懂的话,虽然没有让人听明白,丫头还是说的十分开心,只见她还情不自禁地用手比划起来。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活泼的人,只不过在这种破烂的荒庙中,看起来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好像对白落裳升起的那一堆火十分感兴趣,直接蹦了过来,用树枝戳了戳火堆,吃吃的笑着。 飞扬的火星,好像沾到了白落裳的身上,烫得他立马跳了起来,快步走到断墙边,解开马绳,牵了就要往庙外走。 他一个人行走江湖,最不愿意得罪的人有三种,一种是女人,一种是和尚,另一种就是乞丐。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凡是跟乞丐扯上关系,必定是有大事发生。所以此时一看就乞丐,他连想都不用想就选择立马离开这里。 “公子怎么走了?” 才刚走了两步,便听见一个苍老干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样的环境令人不舒服,这样的声音也令人不舒服。 白落裳假装听不见,继续埋着头往前走。 那声音又在身后毛骨悚然的喊了一句:“公子莫非是看不起叫花子?”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只能停下来,回头看去。 一个蓬头历齿的老人,杵着一根木头拐杖从破庙的殿房里满满走来,瘦骨嶙峋的躯体在风中摇摇摆摆,一步三颤的走到院里。 待老头靠近了一些,白落裳也能更加清楚的看见他的长相。 这是一个佝偻老头,七八十多岁模样,一张暗黄的脸皱巴巴的,布满皱纹。 老头虽老,可他的那一双眼睛却是精明的,深陷在眼窝里,却依然可以亮得如同夜里的星星。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明亮。 一般而言,一个古稀之人的眼睛,一定都是浑浊的,而这双眼睛却异常的炯亮有神,像狼的眼睛一样,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 这双眼睛跟这张脸极为不搭,因为眼睛是年轻人的眼睛,面容却是老年人的面容。 难道是易了容? 只需要看上两眼,白落裳便能肯定,这个人绝非易容。而是他真的长了一张七八十岁的脸,也长了一对二十多岁的眼睛。 令白落裳更为在意的是,这个人虽然是个乞丐,身上却没有乞丐该有的扑鼻酸臭气味。 老头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打理白落裳,然后用他那只看起来连指头都弯不过来的右手,向小丫头招一招。 小丫头满脸洋溢着喜气,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老头,然后一蹦一跳地扑到老头的怀里,吱吱呜呜不知道说些了什么,老头则帮她把头上的蜘蛛网一根一根的扯下来。 两个人衣着破破烂烂,邋遢得很,看起来像是一对乞丐爷孙。可是他们身上都奇怪的没有乞丐该有的臭味,这绝对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白落裳牵着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老头颤颤地抬头看他:“公子不进来休息吗?老朽看你也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投宿才来这种地方休息。这庙破是破了点,总归还是可以遮雨避风的。” 白落裳有些迟疑,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并不应该留下来的,因为他不大愿意真的留在这里过夜。 老头望了一眼天色,又道:“看这天色,估计今晚是要下雨了,公子若是错过这个寄宿点,恐怕在出山之前都不会再找到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了。” 白落裳也望了一眼天色,阴沉沉的,看起来确实是要下雨的样子。风中还夹杂一丝阴冷,潮湿阴寒的天气,的确不太适合露宿。 下意识的扯了扯衣领,白落赏知道,这老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这条路除了这一间可以暂避雨的破庙,再无可以躲雨借住的地方。 只不过,他实在是不想踏进这扇破败的庙门。因为这里突然领他十分不舒服,能一个人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一定不会是个好地方。 老头见他迟迟不肯说话,既不离去,也不进门,便问道:“难道公子是觉得我们爷孙在这里呆着,会让公子多有不便?” 白落裳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回答不是。 老头叹了一口气,道:“难道公子觉得和老头子说句话也会令你觉得不舒服?” 白落裳不能点头,因为这样实在太无理,所以他只能摇头,咳嗽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老伯此言严重了,我绝没有半点这个意思。” 丫头仰着头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老头,突然挣扎了起来,一个劲的迈着腿要往白落裳身边去,却被老头像捉小鸡一样死死拽着。 老头一边拉住丫头,一边对白落裳道:“我们祖孙也是无处可去才借居于此,若是公子不嫌弃就一起吧。我们就在这旁边休息,决不会打扰到公子。” 白落裳并没有回应老头,只是愣着一双眼睛,呆呆的瞧着那个冲着他张牙舞爪的丫头。白落裳突然觉得,这个丫头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可惜无论如何他也是看不懂她眼里的话。 只听那丫头一边对着白落裳吃吃笑着,一边像是中了魔似的念叨着什么,一双眼睛闪着莫名的光,即便是被老头用力拽住,她还是拼劲往白落裳伸出双手。 渐渐的,老头也开始显得有些吃力,毕竟用一根木拐根本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但他还是满脸热情的邀请白落裳进庙休息。 白落裳依然犹豫着,不进不退。他的脑子里,也正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进去。他有些为难起来,看着自己的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进去,就没办法再找地方躲雨,进去,他就必须和两个乞丐共处一个屋檐下。 他并非嫌弃乞丐,而是他很清楚,每一次跟乞丐牵扯上,便会招来麻烦。更何况,这两个乞丐还有些…… “莫非公子是嫌弃我们爷孙俩邋遢,不愿意与我们共处一宿”老头用他那略显沧桑的声音说道:“公子当真是看不起叫花子呀。”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心想,别人都这么说了,再走会显得太没礼貌,于是就双手一握,俯身一鞠,声音响亮的讲道: “老伯言重了,是我打扰才是。” 说着,他又笑了一声,然后牵着马,面带微笑的走了回去。 老头牵着丫头,见白落裳走了回来,乐呵呵地笑了两声。他那张蜡黄的脸本来就满是轮廓很深的皱纹,这么一笑,那些突兀的皱纹就变得更加丑陋。橘红的火光打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白落裳下意识的就把自己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脸上摸了一摸。 这两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说一开始他们都藏在大殿里?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难怪有人说过,破庙多生鬼,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轻易迈进这种荒废已久的庙宇。 老头撑着木拐,蹒跚的走到了火堆旁边。 白落裳只能牵马回去重新套上,本来只是一根套了无数次的缰绳,却花了好长时间也没能套好。这个重复做了无数次的事情,这一次却偏偏做不好了。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白落裳都在重复着套绳的动作,一直沉默着没说话,拧着眉毛,好像正在犯愁。 那丫头撅起了嘴巴,闷闷的垂下头去。 橘红的火光,在她乱发糟糟的头顶打出一圈火红的影子。 老头屈膝坐在地上,将木拐放在腿前,见白落裳半天都没有过来,就忍不住好笑道:“公子的马绳好像比旁人的更难套。” 白落裳尴尬道:“可能是这根木头太滑了。” 老头低声笑了一下。 白落裳也低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未免有些杯弓蛇影。即便就和乞丐共处一宿,也未必见得会发生什么麻烦。不一定每一次遇见乞丐都会发生意外,或许,这一次就会是一个例外。 这样想着,白落裳索性就将马绳往木桩上一捆,转身朝那两人看过去,微笑道:“今晚恐怕是要打扰二位了,还望多多包涵才是。” 老头咧嘴笑道:“公子客气,这庙也不是我们的,只要公子不嫌弃,想留便留。” 白落裳不禁又打量了老头一眼,总觉得这老头的言谈举止更本就像是乞丐。 第019章 城隍乞丐(3) 这时,那疯疯癫癫的丫头捧着一个用纸包着的不知道已经放了多久的包子,颠颠的跑了过来,将包子递到白落裳面前,嘻嘻道:“公子要不要吃包子?” 白落裳愣了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丫头睁着大眼睛,天真又热心的说道:“公子,你吃包子。” 白落裳扫了一眼裹包子的纸,往后退了两步,拒绝道:“不用了,我一点都不饿。” 尽管他早已饥肠如响鼓,可他绝不愿意从丫头手里接过那个包子。只是胃里一直泛着阵阵酸水,饥饿的滋味实在难受。 一块烧饼根本解决不了饿肚子的问题,何况他一路疾走紧赶,早已消耗了大量体力。现在一看到可以吃的东西,他的肚皮里就好像突然多出了一百条饿虫在闹。 丫头歪着脖子,继续把包子朝白落裳推去,轻咬着唇,低声道:“公子,你吃包子呀。” 白落裳继续不自在的往后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疯疯傻傻的丫头,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睛总是莫名的闪着光,她的眼神和老头的眼神分明就是一眼的。这让白落裳觉得,她的手随时都会变成咬人的蛇,也因此,他决不会轻易的将手伸过去。 更何况,被她捧在手里的包子,也不知道放了几天,连皮都是黑乎乎的,白落裳是决不会吃这种食物的。他又不是叫花子,怎么可能吃叫花子的食物? 丫头步步紧逼,但这并没有用,因为白落裳一点也不愿意伸手去接。 疑惑的看着白落裳,丫头呆呆的问道:“我最喜欢吃的包子,都舍不得吃,现在送给公子,可是公子怎么都不肯吃?” 看着丫头固执的眼睛,白落裳只好苦笑道:“我自己带了吃的。” 丫头两眼一亮,拉住白落裳胳膊道:“公子带了什么好吃的?” 白落裳拍了拍酒葫芦,笑道:“玉露琼浆。” 丫头听不大懂的看向那只并不算大的葫芦。 白落裳得意道:“只要有它在,我一辈子不吃饭都不会饿。” 丫头瞪大了眼睛。 白落裳瞅了眼丫头手里的包子,微笑道:“所以这包子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 丫头突然丢了手里的包子,然后嘻嘻笑笑地朝白落裳扑了上去,两手一张就要去抓白落裳的头发,却被白落裳轻巧的躲开。 “公子的头发好漂亮!”丫头吃吃的笑,连眼神都仿佛变得更明亮,“我好喜欢,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头发。” 白落裳的头发确实很漂亮,像女人的头发,轻纱一样垂在身后,在黑漆漆的夜晚,好似能发光。 看了看丫头卷成一团的头发,白落裳没说什么。其实他也很喜欢自己的都发,就算是要易容成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他也不愿意糟蹋自己的头发。 “我可以摸一摸吗?”丫头再次把手朝白落裳的头伸过去。 白落裳刚想侧过身子走开,却听见老头叹气道:“丫头,快把你的手拿开。” 丫头眼圈一红。 老头叹道:“你的手那么脏,怎么可以碰公子呢?你可以用你这双又脏又不好看的手抓自己的头发,但一定不能用你这双又脏又不好看的手抓公子的头发。” 丫头理了理自己那一头乱蓬蓬的发,眼圈更红了。 老头拉住丫头的手:“这位公子是不是你见过最俊俏的男人?” 丫头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公子是我见过最俊俏最好看的男人!” “你喜不喜欢这位公子?” “我最喜欢这位公子。”丫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公子更好看的人。” 白落裳朝自己身上打量一遍,自恋的感叹了一番,世上怎会生出如此俊俏好看的男人! 白落裳原本就是一个喜欢美人的人,所以他总把自己也打扮的非常好看,这样就算自己落到了人烟罕见的地方,想要看美人的时候,也可以从湖水的倒影里欣赏到美人,而且一看就是大半天的时间。所以,白落裳不仅是一个爱美人的人,更是一个极度自恋的人。 虽然对着一张男人的脸垂涎欲流实在是有些奇怪,但他却不能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男人出门,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男人,若是顶着一张女人的脸出门,那就显得更奇怪了。 对面的一老一小看不懂白落裳眼里莫名的光彩,老头拍了拍丫头的头,笑道:“既然公子这么好看,那你就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乖乖的,等我跟公子说说话,兴许公子一高兴,待会儿他的头发就能让你摸上一摸了。” 白落裳神色一滞,又忍不住苦笑,他一点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头发让给一个小乞丐玩儿,而且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头发让给一个丫头玩。 丫头听了后,倒是眼睛一亮,忙追问道:“那公子能不能把他的头发送给我?” 一听这话,白落裳头皮一紧,这头发要怎么送人?莫不是要他剃头? 老头叹了一声,拍了拍丫头的手背,微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子的头发,怎么可能送给你呢?” 丫头眨眨眼睛,嘻嘻笑道:“那公子的衣服可不可以送给我?” 老头无奈的摇着头,“要是公子把他的衣服送给你,他就没衣服穿了。” “那皮肤呢?”丫头天真的追问道,“公子的皮肤那么好,他可不可以把他的皮肤剥下来送给我?” 白落裳干脆垂下眼皮,假装自己的已经睡着。 老头严厉道:“胡说!皮肤怎么可以剥得下来?” 丫头噘嘴道:“青蛙的皮不就很容易剥下来吗?” 老头气道:“公子像青蛙吗?” 白落裳听着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在那里讨论着自己,心里不仅没有生出优越感,反而滋长了一丝恶寒。他宁愿从那两张嘴中说出来的,是骂自己的话,是诽谤贬低自己的语言,也不想听他们在那里议论他的容貌,议论他的头发、衣服和皮肤。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只青蛙,在那两人的言语中,他几乎看到了自己被剥掉皮,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里,简直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他寻思着要不要现在就走,还是去找个地方先睡个觉? 就在白落裳举步要走的时候,老头忽然道:“丫头脑子不好使,说话不同常人,公子莫怪。” 白落裳摇头笑道:“不怪不怪,小姑娘说话充满童真,也很有趣。” 丫头红着脸,眼睛大大的瞪着白落裳,越睁越大,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忽然跳过去紧紧的抓住白落裳的手臂,大声道:“我喜欢公子!” 白落裳微笑着,勉强控制着自己,免得露出太吃惊的样子来。但实际上,他是真的很吃惊,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这丫头为什么要突然跳过来抓住他,还要这么大声的说喜欢他。 老头突然靠近白落裳,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道:“我也很喜欢公子。” 白落裳忍不住怔住。 相较于白落裳的吃惊,老头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地方奇怪,反而神色淡然的对白落裳笑了一下。 白落裳挑眉,心里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因为他发现自己实在是魅力无边。 谁知,老头在这个时候突然又说了一句:“丫头最喜欢剥青蛙皮,我却一点也不喜欢,不过我很喜欢吃青蛙肉。” 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 白落裳看着他,心生疑惑。 老头笑眯眯的说道:“也可以说,我最喜欢吃的肉就是青蛙肉。” 白落裳不说话。 老头忽然问道:“公子喜欢吃青蛙吗?” 白落裳皱着眉毛道:“我不喜欢青蛙,一点也不喜欢。” 老头突然指着白落裳的身后,笑道:“可是,丫头好像要请你吃青蛙。” 白落裳惊讶的回头,然后他简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疯疯傻傻的丫头,居然正用一根树枝叉了一只拳头大的青蛙,在火堆上烤着。 被活生生剥下来的青蛙皮就丢在地上,血淋淋的,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感受到剥皮时的惊心和残忍。被剥了皮穿在树枝上的那只青蛙还鼓着一双眼睛,眼神似是愤怒,又似是绝望。 白落裳不禁打了个寒颤。 丫头不时回头看他,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她的表情很骄傲,也很自满,好像烤一只青蛙是一件令她感到很自豪的事情。 这么冷的天气,青蛙是从哪里寻来的? 老头像是看穿了白落裳的疑问,在旁边笑着解释道:“这只青蛙是我们在庙外头的树林里挖出来的,它藏地三尺,自以为无人能发现,但最后还是被我们找到了。” 白落裳没有说话,脸色已经有了变化,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说话,他觉得在看来那张青蛙皮后,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闷感。 老头还在微笑,“不管这只青蛙躲藏的有多么高深,最后都避免不了被杀死的命运。” 然后,他用手大力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笑着说:“你觉得丫头剥青蛙皮的功夫如何?” 白落裳只能抿着嘴,继续沉默。 老头看他一直不说话,就好笑道:“你是不是害怕了?这剥下来的是青蛙皮,又不是人皮,你怕什么?” 白落裳看着他,心里很想问,难道这疯丫头不止会剥青蛙皮,还会剥人皮?而且剥人皮的功夫也和剥青蛙皮的功夫一样好? “这青蛙肉特别细,烤着香脆味美,是非常不错的野味。”老头已经坐到了火堆前面,朝白落裳招招手,道:“你也过来尝一尝,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 白落裳当然不会坐过去,也不会吃烤青蛙,不只是现在不会吃,以后也不会吃,他说过,他不喜欢青蛙,一点也不喜欢。 老头又笑道:“如果不是公子,我们今天恐怕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青蛙肉,有了这一堆火,我们今天就可以好好吃一回肉了。这里还有好多青蛙,我们三个人都吃不完。” 听完老头的话,白落裳才发现,火堆旁边不知何时丢了一根很长的草绳,草绳上还捆着许许多多的青蛙。 第020章 城隍乞丐(4) 乌沉沉的雨云已渐渐被吹散。 素月当空,薄云相隔,如蒙了一层细纱。一道微弱的光,穿过云层,倾斜而下。 月亮被云层挡住了,繁星却没有,整个天空都是净透的,像是一面镜子。 看样子,今晚是不会再有雨了。 蟋蟀凄切的叫声时隐时现,扰人清梦。 泥土的味道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带着枯叶腐败的气息。 一堆火,照亮三张脸。跳动的火苗,烤着白嫩的肉。 白落裳不再多看那些可怜的青蛙,他知道,在这一老一少的眼里,自己好像也变成了青蛙。 原本以为这老头还会邀请自己吃青蛙肉,没想到最后他既然就没再提一句,白落裳也稍微放松下来。 青蛙肉很快就被烤出了油香味。 白落裳忍不住吞了下口水,青蛙的肉绝对要比又黑又脏的包子更诱惑人,可是白落裳却不愿意多看一眼。他只是默默的取下酒葫芦,浅浅的抿了一口。 丫头很兴奋的剥青蛙皮,一只接着一只的青蛙在她手里被活生生的刮下皮。 老头也很高兴的吃着青蛙肉,一只接着一只烤好的青蛙被他吞进肚子,细小的骨头在他嘴巴里发出脆生生的声音,他竟然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白落裳忽然连喝酒的兴趣都没有了。 很快,密密麻麻捆了一条草绳的青蛙终于被两人吃完。 老头心满意足的在衣服上擦了下油腻的手,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握着木拐蹒跚的走了两步,指向庙外,貌若随意的问了一句道:“公子觉得,这庙门外有什么?”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说话。 要说这门外有些什么东西,实在是多的很,但他不知道这个人想要听的是哪一种答案。 老头像是自问自答般说道:“这门的外面,有江湖。” 这句话有意思,白落裳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湖里,有江湖人,江湖人的脚下,有江湖路。”老头慢吞吞的讲道,“江湖路有轰轰烈烈的路,亦有逍遥自在的路,不知道公子正在走的是哪条路?” 白落裳笑而不答。 从一个垂暮的乞丐口中听到江湖二字,并不算一件奇怪的事,可这乞丐要在白落裳面前提到这两个字未免有些可疑。 老头侧过脸,斜着眼睛,对白落裳道:“这条官道已经太久没有人经过了,我们在这里呆了足足七天也没见一个路人途径此处,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公子,实在是令人感到意外。” 这桐虎山一带根本无人居住,这条官道也极少有人经过,别说他们见得白落裳很意外,就连白落裳见得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意外。 既然这般杳无人迹,叫花子还会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更加令人感到意外?而且还很奇怪。 叫花子就是乞讨者,乞讨者又怎么会来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已经在这里呆了足足七天,却没有被饿死还真是奇事一件。难道他们这七天都是挖青蛙来解饥的?若是这样,那么他们一定吃了不少的青蛙,而且还是生吃。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心底突然生出一阵恶心。 莫非,这两个人是变态? 见白落裳始终不答一字,老头忍不住又道:“看公子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公子从哪里而来?” 本地人? 白落裳瞪大眼睛,表情更加疑惑。 本地哪里来的人?方圆百余里估计都难以找出一户人家,根本就不存在本地人。 白落裳暗暗吐了一口气,指着大门,郎朗笑道:“前辈刚也说了门外头是江湖,那么,在下自然是从江湖而来。” 老头看着他,眼睛里不觉露出了赞赏之色,似乎是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点头,笑道:“那公子要往哪里去?” 白落裳继续指着门外,微笑道:“自然是往江湖而去。” 老头展开一对稀疏的眉毛,“不知公子走的是哪条路?” 白落裳看着老头皱纹纵横的脸,淡淡的笑道:“自然是江湖路。” 老头头咧嘴大笑,眼里的光芒更明显了些,显然是对这样的回答感到兴奋。意味深长的望着白落裳,老头笑道:“只是不知公子走的这条江湖路,是不是一条不归路?” 对于这个问题,白落裳选择了假装没听见,所以没有回答老头的话。 老头弯着背,步履蹒跚的走了回来,一步一步,十分吃力的挪着两条腿。他的动作虽然异常迟滞,却终于还是走了回来,“庙里虽破,但好歹还有四面墙,也能遮风避寒。公子不进去坐坐吗?” 看了眼黑漆漆的大殿,白落裳笑着摇摇头,心道那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呢? “在这里看看月亮也不错。”白落裳望着夜空,“难得没有下雨,就不要辜负这么好的月色了。” 老头一只手不时的捶着腰,状若不经的说道:“月色虽好,天气却不好,太冷了。我看公子不进去倒像是害怕什么,难道公子也是一个怕黑的人?” 白落裳尴尬的撇开视线,笑道:“没有光,我就睡不着。” 老头指着被云层遮住的月亮,“这也算得上是光?” 白落裳点头道:“算。” 老头好笑道:“这一点点的弱光,不能给人们带来温暖,也不能驱走黑暗,有何用?” 白落裳想了想道:“有总比没有好,一点点至少也还可以让人看得见,不是吗?” 老头收了笑。 一点点的光线虽说没有什么用处,却让人不至于变成一个瞎子。选择待在暗光里,也总归是比陷入无光中要好得多。 白落裳微微仰着头,用手摸了摸酒葫芦,笑盈盈的吟道:“风初起,燕子迟归,月照岁微寒;草浅露,杏花微醉,春困倚清风。正是一年春好时,虽然现在还无法欣赏到花容,至少也应该好好欣赏一下月貌,方能不负春/意。” “公子真是一个情志高雅的人。”老头将丫头拉到身边坐下,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捋了捋丫头乱蓬蓬的头发,“我们可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赏花赏月,我们每天只关心着怎么让自己不饿肚子。” 白落裳能身同感受,“生与活,均不易。” “不错,一个人能生在这世上不易,要想活在这世上也不易,所以我们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去。”老头一边摸着丫头的脑袋,一边沉着声音说,“有的时候,人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白落裳依然表现出一副能身同感受的样子,附和道:“时势所迫,被逼无奈,也是人之常情。” 老头突然很古怪的冷笑一声,笑的十分小声,也掩饰的很好,“公子是否有过被逼无奈的时候” 白落裳下意识的瞥了老头一眼,微笑道:“人活一世又岂能事事如意,我当然也有过被逼无奈的时候。” “哦?”老头将那对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很感兴趣的说道:“可以说来听一听吗?” 白落裳笑而不语,他没有再说下去,老头也不好再追问。 丫头趴在老头的腿上,歪着头,吃吃笑着,有些痴,有些傻,却也很乖巧。看得出来,她很依赖这个老头。 三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那老头突然再次找了个话题,与白落裳搭话道:“公子既是从江湖来,可有听过‘千面狐狸’这个名号?” 白落裳半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挑了一下眉毛,笑道:“有所耳闻。” 老头又道:“你说说看,一个闯荡江湖的人,总是带着面具,难道是怕别人看穿他的心?” 白落裳道:“我不这么认为,或许他戴面具,正是因为他长得太俊俏了,担心抢了‘六美之冠’的名号而惹来麻烦,所以才戴着假面生活。” 老头没有理会这句玩笑,依然满脸正经的问道:“据说还有一个和千面狐狸一样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人,你说说看,江湖怎么也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白落裳笑了,“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人容不下?” 老头皱眉,“这种人,竟然至今无人见过他们的真容,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白落裳不咸不淡的微笑道:“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怪事装不下?” 老头看着白落裳,漠然道:“听闻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很有名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所有人都在议论他,所有人都想要见一见这人的真面目。” 白落裳不感兴趣的打了个哈欠,有些闷闷然道:“江湖就是这样,永远不缺有名的人。” 江湖很大,江湖人很多,有名的江湖人自然也很多。然而,能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浪的人却很少。 白落裳一语含糊带过,假装听不懂对方的弦外音。 老头轻声一笑,慢吞吞的继续说道:“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有名人,他的通缉告示贴的满城都是,连我家丫头用来裹馒头的纸,都是用那个告示来包的。” “哦。”白落裳恍然大悟,心道,难怪刚才见到那张裹着包子的纸会让他觉得眼熟。 老头又道:“名,有的时候就是枷锁,名声太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白落裳点头表示赞同。 老头继续讲道:“过多的谀诃和夸奖,往往能让人丧失自知之明。” 白落裳又点头,赞道:“老伯所言甚是。” 老头瞥了他一眼,道:“在这世上,根本没人能做到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 白落裳叹道:“没错,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老头转过头,直直的盯着白落裳,问他:“那你呢?” “我?”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无奈的苦笑道:“我也做不到。” 老头不动声色的调开视线,“都说那人狡如兔,滑如狐,没有人能抓得住他。” 白落裳笑了笑,“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都是一物降一物,传言也只是传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老头摇了摇头,“他没有弱点。” “有。”白落裳肯定的说,“他是人,他就有弱点。” 老头看着他,“他的弱点是什么?” 白落裳弯着眼睛笑眯眯道:“他的弱点是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第021章 冥谷无忧(1) 这老头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止,都透着一种莫名的古怪。白落裳知道这个老头透着古怪,却并没有多想,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古怪的人。甚至还比这个老头更古怪,所以他一点也不想多花心思去琢磨这个老头。 无所事事,白落裳就盯着跳动的火苗发起呆来。 老头看出白落裳已没有兴致再和他聊天,自己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有许多飞来飞去的虫子,它们围着火堆不停的扑动翅膀。 白落裳用手往脸上扇了扇,但是他赶不走那些恼人的飞虫,他只能抱怨道:“这些虫子真讨厌。” 老头笑了笑,道:“习惯就好。”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你已经习惯了?” 老头回答道:“早就习惯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习惯。”白落裳困扰道,“我实在是非常讨厌这些虫子,成天围着你飞来飞去,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完,甩也甩不掉。不管你走到哪里去,他们总是能阴魂不散的跟着你,无孔不入,无缝不钻。”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明显是意有所指。 如果老头只是一个乞丐,或许就会听不懂白落裳的话,然而此时从老头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显然已经听懂了。 那些追着白落裳满世界跑的人,不正如这些飞虫吗? 白落裳微笑道:“你说这些虫子讨厌不讨厌?” 老头神色莫辨的回视白落裳,一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着精明的光泽。 白落裳正在等着老头说些什么,可是老头什么也没有说。白落裳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着,却不料老头突地跳了起来,让枕在他腿上的丫头猝不及防的在地上滚了几圈,直到撞在墙脚才停下来。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头,正要问话,突然看见老头的眼神一黯,随后捂住胸口就往地上栽。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人已经躺在地上,砸起一地的灰。 变故毫无征兆。 白落裳惊讶的跳了起来,赶紧就要去扶人:“老伯,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头捂着胸口,脸色早已经苍白,咬牙道:“我感觉,我好像心里不怎么舒服。” 刚搀扶上老头的手,白落裳就住了手。 因为他看见,从老头破烂的袖子里伸出来了一双老树枝一般的枯白手掌,带着一种枯木逢生的诡异气息,“呼”的一声,反手成掌,直往白落裳脸部拍去。 出手神速,势如破竹,一掌落下只怕是要把那张风采俊逸的脸打碎,好在只是扑了个空。 白落裳脚下轻点,已经后退两步。 老头的手上功夫,显然略落后于白落裳的脚下功夫。老头忍不住惊讶于白落裳灵巧的手脚,如此快速,很少见。同样的,白落裳也不得不心有余悸,这次快,若是稍有不慎,他的脸岂不是就毁了。 老头在出手之前就知道白落裳的轻功了得,没想到会这么好,不过他也不认为自己的身手就会输给对方,于是旋身一脚就朝白落裳踢了过去,攻击的目标,依旧是他的那张脸,结果还是扑空了。 一个腾空,白落裳已经稳稳落在老头身后,动作干净利落,他也不敢大意,盯着老头的后脑门,盈盈笑道:“原来老伯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晚辈张脸呀。” 站在一边的丫头几乎只能看得见一团暗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人就出现在老头后背,若是此时他手里握有一把利刃,也许被杀的那个就是老头。 白落裳抚着胸口,顿觉有惊无险,吐了一口气,拍手叫好道:“身手好快,差一点,我就毁容了。原来你不是瘸子,我都被你骗了。” 老头的眉头拧了起来,越拧越紧,最后几乎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那些干枯的皮肤好像坏死的树皮,龟裂斑驳,布满沟壑,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脱落下来。原本只是苍老的脸突然变得比先前更加丑陋,更加凶恶。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凶神恶煞的真面目。 老头恶狠狠的踢腿,一脚踹断了旁边一颗碗口大的树。 白落裳受惊的瞪直了眼睛,看着老头,问道:“原本你不仅不是瘸子,腿脚还比一般人还要好。” 老头哼了一声。 白落裳笑了笑,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竟对我下如此重手,想来老伯是心里有无明火。” 老头冷着脸道:“老子一遇你便觉得见你的人不顺眼,听你的话不顺耳。” 白落裳缓缓的摇了下头,叹道:“只怕这是你的业障。佛说,人的嗔恨心重,障习气也就很重。我和你素不相识,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抱着这么深的敌意,可见你的障习气有多重。” 老头冷笑一声,浑身上下罩着一层杀伐之气,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白落裳,看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才“啪啪”拍了两声手,冷笑道:“云谲波诡千面人,醉卧桃花盗中仙,白落裳不愧为白落裳,当得起英雄榜的这句评价。轻功好,易容高,就连嘴皮子功夫也是一流。” 白落裳眉眼弯弯的摇头,朝老头俯首拜了一礼,回道:“说来惭愧,在下实在当之不起。怎么?二位不继续装疯卖傻了吗?” 丫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从老头身后走上前来,眸中也溢出了杀意,冷声道:“原来你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白落裳苦笑道:“若我说我看不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 “没有错,我们这么拙劣的表演,怎么可能骗得过白落裳的眼睛?我们原本就知道自己的演技瞒不过你,因为我们还不会笨到以为你真的就被我们骗过去了。”丫头冷笑道,“要说到演戏,天底下谁能赢得过你白落裳,说起来还真是难为你陪我们演这么长的一场戏。怎么样,公子可觉得好玩?” 露出了真面目,两个人都不再掩饰杀意。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好玩是好玩,只是我有点不明白?” 丫头戏谑道:“世上还有你想不明白的事?” 白落裳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们知道骗不住我,为何还要演这么一出戏?你们又不是笨蛋,当然不会做只有笨蛋才会做的事。” 丫头反问道:“既然公子早已看出我们在演戏,又何必陪着我们演戏?这样岂不是也在浪费时间?” 白落裳想了想,答道:“因为我发现你们比较适合用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丫头眉头一皱,冷声道:“可好玩儿?” “不。”白落裳摇头道,“因为你们是无趣的人。” 这么一听,丫头脸色显得更加难看,沉思片刻,方道:“彼此彼此而已,公子也不是一个有趣的人。” “哦?” “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却并不打算继续陪我们玩下去。公子是玩不起吗?” 白落裳叹笑道:“在下比较忙。” 丫头讥诮道:“忙着偷东西?” 白落裳尴尬的转了转眼球,苦笑道:“是忙着赛跑。” 丫头更加嘲笑道:“难道不是忙着逃命?” 白落裳摇头道:“我只不过是在逃避麻烦而已,毕竟我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摇头冷笑:“你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招惹麻烦的人,怎么还敢说自己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白落裳惊讶道:“你我既然素不相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一个喜欢招惹麻烦的人?” 摇头瞪着眼睛,“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能找出一个比你更会招惹麻烦的人吗?你难道还能找出一个身上的麻烦比你还要多的人吗?” 白落裳无奈道:“我的麻烦虽然很多,但也不是我喜欢招惹上身的。” 这时,老头上前一步,冷笑道:“你今日已经走不掉了,何不选择束手就擒,你我都省事。这荒废之地,既冷又潮,不适合久留。不如你跟我们走,还能有好酒好肉,总比大家一起留在这里风餐露宿来得好。继续空说废话,也不能自救,你说对吗?” 白落裳奇怪了看了他一眼,“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我并不落下风,老伯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我走不掉?何况,我与老伯素不相识,你又何苦步步紧逼呢?莫非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恩怨?” 老头苦大仇深的瞪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混蛋,何不说说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白落裳拍着胸口,义正言辞道:“白某平生所为,事无不可对人言。只不过,在下做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不如老伯提醒一下。” 老头咧着嘴角,猩红的眼睛透着沉沉的狠烈阴毒,沉声道:“早就听说,若是白落裳不死,将会成为江湖上最聪明的人。” 白落裳苦笑道:“我本来也就没有死。” 老头继续趁着声音道:“所以你的脑子比其他人都好用。” “你实在是过奖了。” “既然大家对你的脑子有如此高的评价,你不妨自己推断一下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伏击你。” 白落裳一边苦思冥想,一边沉吟道:“人,尤其是活的人总要做事情。” 老头不习惯白落裳说话的腔调,就忍不住骂道:“废话,死了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 “当然。”白落裳瞪了老头一眼,“死了的人被称之为死人,活着的人被称之为活人,死人和活人都是人,只不过一个可以喘气,一个不可以喘气,难懂这个你都不知道?” 第022章 冥谷无忧(2) 老头看着白落裳,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白落裳不介意被人用那样的眼神瞧着,若无其事的道:“一个人一生所做之事,可以是善事、恶事、好事、坏事、雅事、俗事、大事、小事、急事、缓事、私事、公事、家事、国事、天下事,诸如这等等等的众多凡事。” 老头懒懒地挑了下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俊秀青年说起话来的样子看着很有趣,就地盘腿坐下,一边搓着手,一边听白落裳继续废话。 老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会像青年这般有趣,青年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冷笑话一样,虽然冷,却还是令自己忍不住想要发笑。 白落裳并不知道他说的话,在听进老头的耳朵里后,会变成冷笑话,只见他继续严肃又认真的说道:“而这些事情,无论性质如何,对错善恶与否,无外乎就是三种,既愿意做、必须做,和不愿意做。” 老头眯着眼睛,像是在笑,但他没有笑,就算是笑也不过是冰冷的笑。 摸了摸下巴,白落裳继续道:“细细想来,古往今来,一生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而不愿意做的事又可以一概不做的人,毕竟是极少的。那些极少的人是幸运的,然而绝大多数人是不幸运的,不幸运的人总是随时空想着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接受着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时时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老头冷哼一声,“你这么说,我岂不就是那极少数幸运人中的一个。” 白落裳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跟我一样,都是不幸的。” “哦?” “我的不幸运在于,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让自己不被你们发现行踪,却不得不接受一再被你们明杀暗杀的事实,从而让自己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想着法子绝地逢生,化险为夷。” 老头冷冷道:“你还真是不幸,可惜遇上我,你就变成更不幸了。” 白落裳再次摇头:“未必,因为你也是不幸的。我的不幸遇上你的不幸,反而变成了我的幸运。” 老头明显没有听明白。 白落裳解释道:“你的不幸就在于,你一心想要杀掉我,却不得不接受杀不了我的事实,因而只能放弃想要杀我的念头。” 这一听,老头变了脸色,突地跳了起来,握紧拳头,朝白落裳吐了一口唾沫,脸也差点被气歪,只听他厉声道:“你放屁!” 白落裳摇头叹道:“我没有放屁,我只是在说话。” “你说话和放屁有何区别?”老头瞪起眼睛,怒目而视,“江湖上人人都说你是盗术天下第一,依我看,你分明是废话天下第一。” 白落裳苦笑道:“虽然我这个人平时的确是爱说话了些,不过也不完全是废话,我要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 老头看着他,竟似完全不懂,冷冷道:“你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白落裳笑道:“我想要知道一个人。” 老头拧着眉,“你想要知道一个什么人?” 白落裳道:“我想要知道是谁让你来的。” 老头冷冷道:“你知道了又能干什么?反正知不知道你的命他都买下了。” 白落裳瞪大眼睛,不满道:“就算要我立刻死,难道我也不应该问是谁想害我吗?” 老头冷笑一声,讽刺道:“你的脑子不是很聪明吗,我想用不着问,你也应该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 白落裳问道:“是谁?” 老头显然不会告诉他。 白落裳无奈,眼珠一转,又笑嘻嘻的道:“虽然你不说,我却已经知道是谁。” 老头难以置信的瞪着他,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白落裳咧嘴笑道:“我自己的敌人,当然只有我最清楚。” 老头狠狠瞪着眼睛,“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白落裳不怕事大的说了一句:“因为我太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果然,老头的脸色又是一变,立马就朝白落裳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 这种恨不得要将之挫骨扬灰的愤恨神情,任谁看了也会误会是白落裳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就连白落裳自己都差点信之为真,以为自己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才惹得别人对他如此苦大仇深。而事实上,他只是空口白说了一两句而已。 老头又啜了一口,骂道:“老子还以为传闻中的白落裳本事能有多大,没想到原来只是话大而已,胡说八道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拖延时间而已。” 白落裳暗自翻白眼,心道,这人实在是奇怪,既然不愿意听他废话,不想让他拖延时间,那刚才那一脸看戏的表情莫不是是自己看错了? 难道,长得老的人,气量都比较小。 老头瞪着眼睛,“姓白的,你小子的废话说完了吗?” 白落裳咳嗽一声,拱手道:“老伯息怒,别气坏了身子,你若是不想听,大可以先说清楚呀,而且晚辈也不是在废话,只不过是在讲道理而已。其实晚辈所言的道理很简单,只不过是怕老伯你听不懂,所以才……” “你大爷的,尽放屁!”老头又忍不住厉声打断白落裳,呵斥道:“老子才不过二十!当得起你老伯吗?你怎么不叫爷爷!” 白落裳怔怔地消了声,心中感慨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未老先衰? 托着下巴,白落裳在脑子里想了又想,一个二十岁的人,长出八十岁的脸,江湖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在脑袋里寻思了一遍,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与这个假老头很符合,忙问道:“难道阁下就是冥谷的忘无忧?” 假老头依旧瞪着眼睛,但脸色总算比刚才好了一点,仰着下巴,藐视道:“算你小子还有些眼力。” 白落裳不禁感慨,世事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连一向不问世事的鬼岛冥谷的人都请出来了,看来钱也真是无所不能的。 冥谷的人究竟本事多大,白落裳不知,因为他们很少在江湖上行动。 虽说只是一座小岛屿,但因为神秘诡谲的出世作风和与世隔绝的神秘环境,让之存于乱世却不附属与任何一个诸侯国而自成一家。 多年前,即便是最为强盛的南夏国和最为好战的百业国出兵,最后也是损兵折将,死伤无数,得到的不过是攻之不破的结果。有很多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士兵,谈及尸横大海的战场时,都会如见了鬼一般的感到害怕。没有人清楚冥谷的战术,也没有人他们是怎么做到以少胜多大败百万雄兵,留给世人的影响就是诡谲。因此,冥谷也被世人称为“鬼岛”。 如此神秘的冥谷,那里的人自然也是神秘的。只是也不知道像这样神秘的人是被哪方尊神请出来的,可是无论是哪一方,身份地位和实力都是非一般,有本事的人才能请得出有本事的杀手,想来迁竹京都的那二位都是铁了心要拿下他。 那么这个忘无忧的雇主,是那位闲散王爷,还是那位京都首富呢? 不管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白落裳终于知道对手是谁了。既然知道,白落裳的称呼也跟着改了:“那不知无忧老弟接下来想要怎么办呢?你杀不了我。” 心高气傲的忘无忧怎么可能听得这样的话,立即就红了眼,说什么话都是白说,直接动手才是他的行事作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直勾勾的出拳冲向白落裳的面门。 拳头太快,连思考都来不及,扫过一阵风,已经落在白落裳鼻梁前。 白落裳脚下一滑,身子柔弱无骨地往左边滑去。 忘无忧又一拳落空,身子跟着一转,拳变成掌,直接劈向白落裳的头。掌风带着劈天盖地之势,凌空劈下。 陡然响起破空之声,空气被一劈为二,带着磅礴的气势,朝白落裳凌空席卷过去。 “好快的掌力!” 白落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眉头跳了跳,脸容上却露出兴奋的神色。 一掌能将空气分割成两半,威势之强,可见这人的内力有多强悍。 眼见掌刀劈来,白落裳神情不变,一步踏出,握手为拳,在忘无忧的掌力劈下来一瞬轰然挥出。拳与掌,迎空相撞,发出一声闷响。拳力不及掌力,忘无忧的掌被白落裳的拳挡了一下,掌偏了方向,擦着白落裳的脸而过,扑了个空。 忘无忧收回掌,略感意外的看着白落裳:“嗯?我竟看走眼了。” 他的拳术在当今武林可算的上数一数二,没想到可以被白落裳一拳应下。他素来注重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速就是制胜的不二法门。在过去,他几乎从未遇到任何人可以破了他的掌,没料到如今被白落裳破了。这个人不仅出拳,连躲闪的速度也也是他从未领教过的迅速。 那个丫头已经看得傻眼,暗叹白落裳的身手果然名不虚传。随即握拳出手,冲白落裳后背扑了过去。 腹背受敌,白落裳闪电般的抬脚,腾空而起,躲开前后飞扑而来的拳掌,腾空落在一堵断壁上。 忘无忧眼看几招下来连白落裳的衣服都没有摸到,心里的愤恨更盛。 “白落裳的轻功果然天下无敌。”忘无忧道,“能和白落裳过招,这一趟走得倒还不冤枉。” “白落裳的轻功并不是天下无敌。”白落裳笑道,“因为白落裳并没有和天下所有轻功好的人一一比试过,既然没有较过高地,如何分得出胜负,又怎么担当得起‘天下无敌’四个字。只不过天下功夫都是学起来一大片,用起来一条线。” 老头笑了两声,讥讽道:“白落裳也并不如传闻,白落裳也是一个知道谦虚的人。” 白落裳微笑着反问道:“传闻中,白落裳是个很自负的人吗?” 老头哼了一声。 白落裳又道:“不过忘无忧倒是跟传闻毫无出入。” 老头瞪着眼睛,“哦?” 白落裳笑微微的说:“传闻中,忘无忧的脸色远比他的身手变化更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忘无忧一听,整张脸彻底气歪了,气势汹汹的打出一拳,只不过这一拳并不是打在白落裳身上,而是白落裳身后的一棵灌木。 这就是所谓的“隔空打物”。 白落裳依然是面不改色的看着忘无忧。 忘无忧瞪起了眼睛,厉声道:“别让我逮着你,不然我一定先挑了你的脚筋!” 突然间,白落裳只觉得嘴里发苦,摸出酒葫芦,把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小口,然后又很小心的把酒葫芦收起来。 第023章 冥谷无忧(3) 白落裳看了一眼忘无忧身后的马匹,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跳上马离开,听了忘无忧的话后,笑了笑,“可是你捉不住我。” 白落裳有实力让自己如此自信,所以他横行江湖也是无可厚非。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忘无忧才更生气。 甩了甩袖子,忘无忧又说:“是男人就下来,我们实实在在的过几招如何?” 白落裳点头,说“可以,不过得要等到十年后,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来一次公平之战。” 忘无忧的脸扭曲了下,恶劣地说:“十年?你以为老子会给你这个机会?下来!” 白落裳又摇头,说:“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打不过你的,所以跟你比试也没什么看头,而且你赢了我也不过瘾,你说呢?” 忘无忧勃然大怒,“少废话,说了今天比就今天比,难不成是你怕死不成!要是被别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白落裳是这样的孬种,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反正笑掉的也是别人的牙,与我何干?”白落裳始终表现的面无惧色,甚至带着一丝轻狂和傲然。 其实白落裳也算是一个温和谦逊的人,不管遇见什么事他都几乎从不发火,亦不着急,毫无功利心。只不过,更多时候,他是集率真和狡猾于一体的。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丫头越看越觉得这副样子的白落裳很嚣张,无论如何都觉得不顺眼,忍不住开口说道:“跟他废话什么,若不快些拿下他,还当真要让他看低了我冥谷的人,看我用鞭子把他抽下来。” 说完,丫头终身跃起,右手一挥,多出一根玄铁打造的九节鞭。 双足尚未落地,手臂一抖,鞭子已带着风声朝白落裳卷去,如同一条腾空出现的闪电,既快又恨还准。 鞭子势如破竹的飞了出去,只听叮叮当当的几声,突然飞出来几枚铜钱,砸在鞭子上,鞭子应声而落。 丫头气得狠狠跺脚,被逼急了,右手轻甩,九节鞭突然从她手中飞出,变成了一条活过来的蛇,有了自己的眼睛,朝白落裳飞扑过去,却在离他半臂远的地方绕了个弯,然后围着他的身子卷成一个旋涡。 一时间,白落裳像是被吞了一般。 极度盘旋的鞭子,越绕越快,卷起一地的枯叶,也吹乱了白落裳的一头发丝。很快,被卷起来的枯叶就将白落裳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好似一块枯黄的蚕茧。越绕越紧,越裹越小,白落裳已经完全被束缚,挣扎了几次也没能挣开。 这一招,能见,不能破。 飞旋的枯叶遮住了原本稀薄的月光,此时,白落裳什么也看不见。鞭子带动的空气,好像变成了锋利的刀,很快就会把他整个人切碎。 忘无忧见两人对峙的结果已见分晓,就松了口气,走到丫头身边,赞了一句:“做得好。” 丫头却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赞叹而放松,反而是越发紧张的望着白落裳,突然皱紧了眉,眼里也满是难以置信。 “怎么?”忘无忧察觉到了丫头的紧张,急迫的问道。 “破了。”丫头低着声音道。 “什么破了?” 丫头正待说些什么,只听一声响动,那根九节鞭已经被白落裳的内力震飞。 枯叶早已经被绞碎,被白落裳的内力一震,变成了无数飞絮。 “沧蚕化茧,你不是冥谷的人?”白落裳捡回被自己的内力震飞的九节鞭,一脸沉思的看着丫头。 丫头呆滞的望着白落裳。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白落裳会如此轻易的化解这招沧蚕化茧。 这个看来分明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竟有这样一身惊人的武功。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这人的真是身份,她都要怀疑这人…… 回了神,丫头冷冷的看着白落裳,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若你不是冥谷的人,我想问你是不是倚花阁的人。若你是冥谷的人,我很想知道你跟倚花阁有什么关系。”白落裳道,“这招‘沧蚕化茧’传闻是倚花阁不外传的功夫,传闻除了倚花阁阁主、副阁主和左右堂使四人之外,还没有人会使用这种鞭法。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你若不是倚花阁的人,那倚花阁的绝门功夫岂不是被外人偷学了。听说倚花阁阁主赵青衣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要是被他知道自家的独门绝活被人偷了,结果可不得了。” 丫头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咬着牙骂道:“要你管!” “我不会管。”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将鞭子朝丫头扔了过去,“因为我根本就不用管。” 接过鞭子,丫头的眉头皱了更紧,因为鞭子那头还被白落裳用力捉住。 “放手!”丫头急道。 “姑娘还没回答在下的问话,你是何人?”白落裳拽着鞭子不松手。 “你说不管的。” “管不管是一回事,要不要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 丫头狠狠的瞪着白落裳,咬牙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白落裳微笑道:“不会。” “既然知道不会,你还问!” “答不答是你的事,问不问却是我的事。” “你这个人!”丫头跺着脚,厉声道:“放手!” 白落裳当然不会放手。 丫头急道:“你真是混蛋!” 白落裳欢快的笑道:“你打不过我,就说我为混蛋,那你是不是女混蛋?” 丫头恶狠狠的道:“你说什么!” 白落裳笑着说:“我和你既不认识,也没仇没怨,你却要取我的性命,你说你是不是女混蛋?” 丫头简直快被气得跳起来。 两个人握住鞭子的两头,内力较量,白落裳神闲自若,丫头乌黑的鼻头上已经有了汗珠。 白落裳脸露笑意,拽紧九节鞭,往前纵身一个腾翻,落在丫头跟前。 丫头的脸虽然是黑色的,但眼睛却是红色的,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发现,这个人的身手要比他们之前了解到的,要强上许多。 白落裳直直的看着丫头,眼睛里全是柔和的笑意。 丫头冷着脸道:“难道你想要打我?” 白落裳苦笑,“我不喜欢打女人,也不会打女人。如果你是女人,我就不会动手,如果你不是女人,我就会动手。” 丫头突然笑了一声,眨着眼睛道:“那你看我像不像女人?” 白落裳为难道:“天太暗,我看不清楚。你若是把脸洗干净,我才看得清楚。” 丫头生气道:“难道你要看脸才能分辨得出一个人是男还是女?” 白落裳正经道:“当然不是,除了看脸,我还可以看别的地方。” 丫头突然脸红,虽然从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 白落裳淡淡的笑着,“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教你的这一招沧蚕化茧?” 丫头又瞪了眼睛,“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 白落裳问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回答我?” 丫头冷冷一笑,“除非你拿一样东西和我交换。” 白落裳眨着眼睛,“你想要我拿什么和你换?” 丫头道:“当然是你的脑袋。” 白落裳微笑着正想要说什么,突然被背后袭来的掌力惊了下,他正要侧腰闪躲,背脊却僵了一下,也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就再动弹不得。像被铁杵穿骨而过,不能动,且疼痛欲裂。 忘无忧一愣之下,伸出去的右掌直直拍在白落裳的脊梁上。那是带着自己七成功力的一掌,原想这一掌也是要落空的,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白落裳居然没有躲。这一掌拍得太顺手太容易,忘无忧反而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似乎自己被也自己这一掌吓住了。 直接挨了一掌,白落裳再笑不起,脸霎时变得惨白,努力咽下从喉咙往外翻的腥味。回头望了一眼一脸错愕的忘无忧,惨淡一笑,自嘲地说:“阁下现在可以断我要脚筋了……” 忘无忧还没有从惊愕中醒过来,原本按白落裳的敏锐和身手,这一掌根本不会伤得了他。但现在看看,恐怕是伤的不轻。 难道传闻都是假的?白落裳其实根本就是徒有虚名? 忘无忧还在胡思乱想,丫头反而是毫不犹豫地握九节鞭的右手一抽,白落裳就被九节鞭甩了出去。闪电一样的鞭子在白落裳撞地的时候,再一次霹雳地射向他。 那样快的速度和强大的力量,只怕会穿胸而过,看来她是不遗余力的想要取人性命。这让白落裳忍不住心惊,奈何他又动弹不得,在生死一线间,他能想到的竟然是:能死在女人手里,也不枉一生风流。 就在这个时候,空寂的月下响起了一阵箫声。悠扬的箫声,在这个废墟里听起来很是诡异,白落裳却松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他的手里有一把扇子,他一定会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感慨自己命好。他的确是好命,他总是能在危机中遇贵人,化险为夷。 忘无忧和丫头脸色顿变,这箫声就像是挟带着千钧的力量,刺痛人的神经。 忘无忧的大眼睛圆瞪,眼球充血,嘴里发出竭斯底里的嘶吼声,抱着头,像困兽一样怒叫。 丫头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抗不住,晕倒在地。 见那两个人双双倒地,白落裳也手扶胸口从地上翻起身,步子略带虚浮地走到马前。 第024章 月下美人(1) 月色如水,倾泻而出。浅草虫鸣,四际清寂。 破旧的庙门外,缓缓走来一个人,身形似风轻移。 一袭红衣,绝代风华,广袖飘飘,如同夜里翻飞的浴火蝴蝶。 容貌绝美,倾国倾城,肤白如荧,好似画里走来的世外仙人。 月下看美人,好比雾里看花,更添加了一层神秘脱尘的朦胧美。 秋离凤虽为男子,却有着比女人还要阴柔精致的面容。正是因为他那张雌雄难辩的五官,让他成为当今武林公认的“天下六美”之首,无论男女,无不见之垂涎。 他被江湖人成为“夺魂箫郎”,其中有两层含义,其一便是说他美冠天下,惊为天人,让人见之丢魂失魄。 这个“天下第一美人”他当之无愧。 美人站在眼前,白落裳却不想多留片刻,甚至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怎么?我施与援手,你不想道声谢就要走吗?”秋离凤挡住白落裳的去路。 他说话的时候,略略弯起眼尾,眼波含笑,十分勾魂,眼下卧蚕微微泛光,临去秋波,叫人心荡意牵。他拥有一双让无数人羡慕的桃花美眸,眼睛黑白分明而有神,眼周略带浅浅红晕,如一汪春水雾气昭昭,尽管只是轻轻一笑也让人移不开眼。 想来,被那双眼睛迷倒的人一定是不计其数的。 白落裳看着美人,竟不自觉的微微阖上眼,眼神更似醉非醉。 即便同为男人,见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也会走神。白落裳很喜欢这张五官外貌细致精巧到有些邪气的脸,他想,若是这张脸长在自己脸上,那么他便可以不用再千里迢迢去找美人了,每一天只要对着自己的脸就已足够。 被一个男人神迷地看着,秋离凤也只不过是淡淡笑了一下,抬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朝白落裳微笑道:“我这双手刚挖过三对眼珠子。” 他的声音凉凉的,让人听不出真假。 白落裳瞧了瞧那只手,干净的连一点尘都不沾,若只是看这一双手,白落裳决不相信这双手刚挖了人的眼睛,但这双手是秋离凤的。 秋离凤的手或许从不挖人的眼睛,但只有他愿意挖,就一定会挖,而且不会犹豫,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的心不会觉得挖人的眼睛会是一件残忍的事,这才是令白落裳害怕的地方。 “我想我不会是第四个被大公子挖眼珠子的人。”白落裳非常识趣的挑开视线,朝秋离凤身后看去,隐隐看见那里还有几个影子,忍不住睁大眼睛。 他很清楚的看见,那里还藏着一个人影,他不能不惊讶,因为他所认识的秋离凤绝不喜欢被人跟着,他出门也几乎从来都不带人,白落裳几乎从来没有见秋离凤出门带过人,甚至没有见过他和什么同行过。 然而这一次,秋离凤却破例带了人,而且还不少。这让白落裳忍不住要去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秋离凤才会带着这么多人出门? 秋离凤的本事有多高,白落裳不敢说完全掌握,但至少也知道七八分。就算不靠他自己的本事,就凭他伏仙山庄大公子的身份,也够他在江湖来去纵横,他根本不需要带人。 既然现在带了人,自然是有特别的事要做。只是不知道,这一件特别的事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秋离凤知道自己带来的人即便藏得再好,也瞒不过白落裳,却没料到白落裳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发现了,不免有些失了兴趣。抬手一扬,隐藏在庙外的人影一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心里存在疑惑,或许他不该过问,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因为他有一个毛病,他心底的话永远憋不住。 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秋离凤的脸色,白落裳很小心的问道:“这些人训练有素,想必身手也不差。只不过,为什么大晚上的还要披盖斗笠?难道说就算是夜晚也还怕被人瞧见?” 秋离凤扫了白落裳一眼,冷冷一笑。 白落裳皱眉,略为不满的说道:“你有话就说,冷笑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吗?”秋离凤的一双桃花眼忽然闪出恶毒的光,“有人说过,太聪明的人会死得早。” 白落裳皱着眉毛道:“我不是聪明,我只不过是好奇。” 秋离凤又语出恶毒的说道:“聪明人往往都是死在好奇心上。”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这件事根本和白落裳没有半点关系,秋离凤在告诫白落裳,不管自己的事情,自己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白落裳只好叹气,沉吟道:“没有错,有很多事情还是糊涂些的好。” 秋离凤略表赞许的点了下头,冷笑道:“那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不了。”白落裳嘿嘿笑两声,额头上却流下一滴汗,“我想这件事跟我绝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我不用知道。” 好多人都知道,白落裳在江湖中最怕的一个女人,是倚花阁副阁主赵青枝。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白落裳在江湖中最怕的一个男人,便是眼前这位。 这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对任何人的态度总是忽好忽坏,性格多变,孤僻乖张,又狂傲不羁,实在是让人摸不准脾性。 而让白落裳最没辙的是,这位被江湖人赞为“天下六美之首”的人,总爱莫名其妙的将坏心情迁怒他人,跟他接触,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惹得他不愉快。 秋离凤淡淡笑着,悠悠得转着手里的竹箫,神色间好像在计较着什么。 他每当用那样的眼神瞧人的时候,就说明他的心底其实正打着一件很不好的主意。 白落裳咳嗽一声,拱手作揖,客气道:“这么久不见,大公子可还好?” 秋离凤挑着眼梢,将白落裳上下打量了一遍,刻薄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没品位。” 白落裳垂头看了下自己的衣着打扮,清爽赶紧,风流倜傥,实在是找不出“没品位”的地方。 当然和秋离凤相比之下,白落裳自然是黯然失色不少,所以他只能嘿嘿笑道:“这么久不见,大公子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秋离凤星转双眸,明显是在笑,却笑的令人后颈发凉。 白落裳突然有些笑不下去了,他实在是摸不透秋离凤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秋离凤却只是慢吞吞的问了一句:“你很喜欢拍马屁?”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勉强笑了两声,拍马屁并没有什么不好。在他看来,拍马屁也是一种对别人的赞美,赞美别人是一件好事,所以拍马屁也算是一件好事。但如果这马匹拍错了对象,那么好事也就会变成坏事。很明显,这一次白落裳做的好事是找错对象了。 见秋离凤阴森森的眼神,白落裳苦笑道:“因为世人都爱被人拍马屁呀。” 换而言之,他不过是做了别人都喜欢的事情。 秋离凤却对此感到十分不屑,冷冷的哼了一下:“你以为你很了解‘世人’?”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了解所有的‘世人’,我只不过是了解一小部分的‘世人’而已。” 秋离凤冷笑道:“我并不在那一小部分世人当中。” “原来大公子不喜欢奉承话。”白落裳很真诚地望着秋离凤,道:“看来我拍错地方了,如秋大公子这般绝代风华的人物,当然是不能跟那些浅薄无知的世人相提并论,大公子自然是绝对不屑于那些阿谀奉承的话,我真是小人的眼睛,目光短浅。” “你以为你这个马匹就拍的不明显了?”秋离凤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你知道在伏仙山庄拍马屁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白落裳小心翼翼琢磨了一会儿,很不确定的猜测道:“难道会被大公子逐下山?” 他以为这已是最坏的结果,没想到秋离凤只是挑着眉梢冷冷道:“猜对了一半。” “哦?”白落裳眨着眼睛问道:“我猜对的是哪一半?” 秋离凤冷冷的说了两个字:“下山。” 白落裳不禁好奇道:“那正确答案的另一半是什么?” 秋离凤冷冷一笑,“是被我丢下山的。” 一个“丢”说得极其轻松,但是被“丢”下山的人绝对不会感到轻松。 白落裳的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画面。 秋离凤站在伏仙山庄巍峨的山巅之上,手里提着一个体型硕达的人,山风掠过,那人在秋离凤的手里飘飘扬扬的晃了一晃。等风停下,秋离凤突然扬起手,被提起来的人就从他的手里以一个弯曲圆润的弧度飞到了山下,最终消失在雾气迤逦的悬崖中。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不由打了个寒颤,底气不足的问道:“丢?怎么丢?” 秋离凤冷冷道:“当然是你理解的那样丢。”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尴尬道:“大公子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秋离凤十指交叉,压了压手指,冷冷道:“需要我现在找个地方给你示范一下吗?” 白落裳瞥了眼秋离凤的手,立刻摇头道:“我想这就不需要了。” 秋离凤从鼻子里不屑地发出声音,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把白落裳“丢”下山,他也懒得动这个手。 第025章 月下美人(2) 雨气未尽,即便天上挂着月亮和繁星,这个夜晚也依然比平时都要冷许多。 白落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秋离凤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他穿得比白落裳好,也比白落裳多。 听见白落裳吸鼻子的声音,秋离凤忍不住皱了下眉,一脸嫌弃的盯着白落裳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秋离凤,这话实在是令人大受打击,白落裳觉得此话令他的自尊心深受伤害,但他也只能苦笑:“大公子说我恶心?大公子居然说我恶心?” 秋离凤皱着眉,虽然还是很嫌弃的样子,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吸鼻子怎么可能算得上是一件恶心的事? 秋离凤只不过是比一般人更加讲究,在他眼里,吸鼻子就是一件很不雅观的事情。他讨厌不雅观的事情,所以他也讨厌白落裳吸鼻子。 白落裳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能用手搓鼻子,再也不敢用力吸鼻子,就算吸也不敢发出声音。 秋离凤见他收敛了不少,脸上嫌弃的表情也就消失了,换上的是一脸算账的表情,只听他冷冷的道:“白大侠当真是忙人,居然让我在这里恭候多时。” “……你在等我?”白落裳呆呆的看着秋离凤,以为自己听错了。 “若不是早在这里等你,你就算被人打死,我也不可能会出手救你。” 秋离凤说话,总是捡着不顺耳的话说。 白落裳对不顺耳的话,一向是假装听不见。他不介意秋离凤说了些什么,他介意的是秋离凤竟然早就等在这里。 在他到桐虎山之前,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会走这一条路。忘无忧会埋伏在这里,已经令他十分惊讶了,现在秋离凤也出现在这里,并且是早已等候在此,这实在是一件让白落裳想不通的事情。 秋离凤居然难得好心的替白落裳解惑,“你那日引倚花阁的人到桐虎山的时候,我就已经找到你了。” 白落裳惊讶的睁大眼睛。 这么说,当时除了倚花阁的人,秋离凤也带着一群人在跟踪他? 他竟然毫无察觉。 白落裳克制不了的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也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所以,你明知道我后来又折返了回去,却依然决定走进桐虎山,就是因为你相信我还会再回来走这条路?” 秋离凤冷笑道:“没有错。” 白落裳慢慢皱起眉毛,“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秋离凤当然知道。 白落裳又道:“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如果我突然不走这里了,那么你……” 秋离凤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可是你不得不走这条路。” 白落裳道:“你凭什么如此确定?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非走这条路不可?” 秋离凤冷笑,“虽然我不是你,却可以假装自己是你。” 白落裳惊讶道:“你假装自己是我,就一定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没有错。”秋离凤道,“我知道,你既然已经把行踪告诉了倚花阁,就不可能再改变行程,你告诉她们会走这条路,那么你就一定非走这条路不可。” 白落裳瞪了半天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秋离凤盯着白落裳的眼睛,冷冷道:“因为你会骗天下人,却唯独不会骗女人,尤其是倚花阁的女人。” 白落裳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看来,秋离凤也已经抓住了他的一个弱点了。 “让大公子费心实在是让在下过意不去。”白落裳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没想到大公子竟然会等我这么久,那么大公子找我有何事呢?” 秋离凤递出一叠纸,“你向来很聪明的,你可以猜猜看。” “又猜?”白落裳刚叫一声,见秋离凤瞪过来的视线,连忙改口道:“在下想,大公子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找我。” 秋离凤懒得多费口舌,将纸拿在手上晃了一晃,道:“子云道长的亲笔信,你要还是不要?” 白落裳眼睛一亮,“有劳大公子,多谢。” 伸出手刚要去接,就被秋离凤灵活地侧身躲开。 白落裳疑惑的看着秋离凤,有些心急。道长的一封信,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瞧着秋离凤拿在手里晃来晃去,他都觉得心脏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秋离凤用竹箫指了指地上的忘无忧,一声轻笑:“你打不过他?” 白落裳暗暗叹一口气:“是现在打不过他。” 他打不过的人并不多,忘无忧很显然并不在其中。但是白落裳的确是被忘无忧打伤,秋离凤看得真真切切,所以他才会感到很意外,就好像听见白落裳突然戒酒一样意外。 秋离凤奇怪地将白落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秀挺的眉毛一挑,幸灾乐祸的嘲讽道:“没想到你居然会被这种人打伤?难得难得。” 白落裳无视秋离凤口气中明显的冷嘲热讽,反而不轻不重地解释:“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秋离凤投以轻蔑的一瞥,冷笑道:“我原本以为忘无忧是徒有虚名,但今天看来,徒有虚名的是你。真想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看,被他们传的神乎其神,几乎毫无弱点的白落裳,竟然也有被人轻易打伤的时候,想必是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忘无忧掌力厉害,可内力和轻功不如你,我想你以拳总能破他的掌,没想到最后还是挨了他一掌。白落裳也有挨打的时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大开眼界。” 白落裳无奈地摇摇头:“说来惭愧,真是让大公子见笑了。” 秋离凤慢悠悠地晃着竹箫,忽然问道:“你把行踪透露给倚花阁的人,究竟是做着什么打算?” 白落裳讪笑两声,没有回答。 秋离凤沉思道:“既然她们知道你在桐虎山,就一定会跟着进来。你明知道这条路异常凶险,却依然还要她们跟着,这种做事风格实在是不像你。” 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我也觉得我不太像自己了。我原本和大公子一样,都不喜欢被人跟着,可是这一次,居然都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一句话,又把重点从白落裳将倚花阁的人引进桐虎山,转移到了秋离凤此行带人出来的事情上。白落裳还在套秋离凤的话,他还在对秋离凤的事情感兴趣。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白落裳,心知白落裳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也就不再多问,他一向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秋离凤杨柳眉一挑,右手握竹箫不轻不快地敲着自己的左手,很有节奏,让白落裳的心跳都跟着那个节奏跳动。 白落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秋离凤过了一会儿便开了口:“你失约于我,这笔账咱们如何算?” 但凡从秋离凤口中说出来的账,是绝对不会轻算的,而且还绝对带着深深的恶意。 白落裳忍不住打了寒战,浑身都跟临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入心的寒意。 月光很冷,也冷不过秋离凤的眼神,也冷不过他的心。 秋离凤的脸上又露出了恶毒的笑意。 白落裳的脸突然红了起来,被急红的。他以为秋离凤不会记得这件事,可是秋离凤还记得清清楚楚,不仅记事,还记仇。 白落裳红着脸,很愧疚的看着秋离凤。他原本和秋离凤约定,在自己将栎王爷的玉印和大富人的龙纹佩偷走后,要先去伏仙山庄和秋离凤碰头,但是他最终却没能去成。他被太多的人追着,他实在是不想在绕道去伏仙山庄走一趟。 白落裳很愧疚的解释道:“这事的确是我的过错。我虽无心失约,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东西到手后,我原本是要去伏仙山庄的,只是这一路变故实在太多,我也是别无办法。我也是很想早一点与大公子会面,可奈何这一路被人追的太紧,最后不得不决定改变路线,一路南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还麻烦你千里迢迢替我送信来,真是万分感激。” 秋离凤冷冷一笑,他当然不是特意跑这么原来替白落裳送一封信,不过就是顺带的而已。他当然也很清楚,白落裳嘴巴里说着万分感激,其实心里恐怕并不感激。 白落裳原以为他说了这一番话,秋离分的心情多少也变得好一点,却没有想到秋离凤在听完他说的话后,反而会变得更加不高兴。那张满是寒意的俊脸,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谁说忘无忧的脸色是变得最快的,分明秋离凤变脸更快。刚才还是一张美人脸,现在就变成一张恶毒的美人脸。要说天下谁人最是喜怒无常,那答案一定是:秋离凤。 “怎么?你不信?”白落裳稍稍朝后退了一步,默默的跟美人拉开距离。 秋离凤脸上的寒意更深了几分,一把将白落裳扯了回来,眯着眼睛冷冷道:“你以为我应该信?”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我说的是实话,你为什么反而不信呢?” 第026章 月下美人(3) 秋离凤当然不相信白落裳的话,就算白落裳根本就是说的实话他也不相信。秋离凤相信的,只有自己愿意听的那一部分。 白落裳说了那么多话,秋离凤只从其中挑出了几个字听在耳朵里。 东西到手。 什么东西? 当然是秋离风想要的东西。 一只手狠狠的提着白落裳的胳膊,秋离凤眯着眼睛冷冷的道了两个字:“拿来。” 白落裳瞧着眼前白皙无纹的手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秋离凤是在跟自己要什么。 秋离凤提醒道:“龙纹佩。” “原来是这个。”白落裳恍然大悟地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秋离凤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了下:“你若是还想要段南山的书信,就把龙纹佩交给我。别忘了,是我们有约在前,得了龙纹佩,归我。” 白落裳苦笑:“可是龙纹佩现在已不在我这里了呀。” 听了他的话后,秋离凤明显噎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漂亮的眼睛,提着白落裳胳膊的手也下意识的松开:“难道你又把东西给南宫燕了?” 白落裳点头。 秋离凤的心情就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不仅心凉了一截,就连脸都冷了。 白落裳揉了揉胳膊,小心翼翼的看着秋离凤的脸色。 秋离凤僵硬的咬出三个字:“多少钱?” 双手食指比十,白落裳陪笑道:“就这么多。” 秋离凤神色一滞,难以置信道:“十万两?你是猪吗!” 他显然对结果很不满意,二龙戏珠的龙纹玉佩价值连城,天下人谁不知道。才卖十万两银子,天下也只有白落裳才当得起这个傻子。可结果却远比这更糟糕,白落裳不是傻子,根本就是没脑子。 白落裳比原先更加淡定地纠正了秋离凤的猜想,朗声说道:“十量纹银,一文不少。” 说着,还提了提别再腰间的钱袋,补充道:“这不,还剩下五两。” 秋离凤用手揉额头,心想这家伙绝对是个蠢货,如此宝贝,到他手上怎么连一匹马都换不了。 秋离凤笑了,笑得令白落裳心惊胆颤。 “我可能高估你了。”秋离凤道。 “是吗?”白落裳惭愧道,“好多人都高估我了。” 秋离凤双眼一瞪,寒着脸刻薄道:“我高估你了,因为你不是猪,而是连猪都不如。” 白落裳看出了秋离凤的气愤和失望,冷静地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很白痴的问题:“那个东西很值钱吗?” 秋离凤不说话,他只是用一种像是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白落裳。 他已不用再多说,他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白落裳恍然大悟的跳了起来,叠声道:“原来那玩意儿这么值钱,既然很值钱,你应该早说呀。可惜,实在是可惜。” 秋离凤无奈的想,只怕在白落裳眼里,天下宝贝都是一个价,根本就不会有贵贫之分。 事实也的确如此,白落裳卖东西,从来都不会喊价。 秋离凤冷笑道:“你会不知道龙文佩的来历?” 白落裳陪笑道:“不过就是一个亡国的传国宝玉佩吗,又不是真的‘得之可得天下’。更何况,大公子又不像是一个会去争那至高无上权利的人,要这个龙文佩做什么。” “我想要,自有我想要的道理。”秋离凤冷冷道,“你去走一趟,给我再偷回来。” “这怎么行?”白落裳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似得跳了起来,瞪着眼睛,不愿意的道:“我既然已经卖给了他就是他的,无缘无故,我岂能再去拿回东西呢?” “那这封信你是不打算要了是吧?”秋离凤提高声音说道。 信被他死死的捏在手中,如果他愿意,这封信立刻就会被他撕得粉碎。 白落裳想也不想,赶紧伸手去抓那封信,可惜被秋离凤灵活地一再躲开,于是急的一跺脚,生气道:“此信性命攸关,大公子当心些。” 秋离凤歪着头,瞧了瞧手中的书信,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原来这张纸这么值钱。” 白落裳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承认又否认,是因为他看到秋离凤的眼睛突然有什么东西在闪着。 秋离凤笑了,语气也温软,道:“好吧,龙纹佩没有就没有,你不想去南宫燕那里再拿回来就去不吧。我可以把这封信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白落裳迟疑了下,看看秋离凤,再看看书信,最后只能咬着牙,艰难地点点头,“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都照办就是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只要是在下能力范围内。” “放心,我从来不喜欢用‘上刀山下油锅’这样事为难别人,我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我不喜欢逼人去做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秋离凤弯着眼睛说道。 白落裳明显不会相信他的话,因为秋离凤也没少强迫他去做一些他根本不愿意做的事。 秋离凤见他面有不愿,就冷冷道:“你若是不答应也行,那我就非要龙纹佩不可。” 白落裳只得妥协道:“我肯定是相信大公子绝对不会强人所难,我也一言九鼎,只要公子一句话,我定照办。” 听完白落裳的许诺后,秋离凤反倒是一脸不信任:“单凭口头承诺,我可不敢保证作不作得了数。” 白落裳苦笑道:“……那大公子觉得如何是好?” 秋离凤拿出一只绿色的小玉瓶,别有深意地看了白落裳一眼,浅浅一笑,眸光闪闪:“你知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白落裳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何,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管里面装了什么,总归不会是好东西。 秋离凤眉眼弯弯地笑道:“这当然是本公子特意为白大侠准备的厚礼。” 白落裳呆了呆,“……这是什么东西?” 秋离凤语带笑意,“我伏仙山庄的土特产,追魂蛊的幼虫,送你的。” 白落裳满脸懵怔的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心情不错的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你就不用谢我了。” “……大公子真客气,这叫我如何受得起。”白落裳讪讪地瞥开视线,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不寒而栗的鸡皮疙瘩。一只玉瓶分明没有多少分量,可是被他握在手上,却好似有千斤重。 他对蛊术并不了解,蛊术也一直就是他最不喜欢的东西,但他还是听说过的,伏仙山庄正是以摄魂箫和蛊术声震江湖。 白落裳虽然和秋离凤相识,却并没有亲眼见过追魂蛊,不过对追魂蛊还是略有听闻。据说,那是一种可以让宿主被摄魂箫随意操控的蛊虫。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可以让一个人变成提线木偶的蛊虫。 现在秋离凤把这样的蛊虫交到白落裳手上,难道是在警告他?或者说,分明就是在威胁他? 白落裳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秋大公子,在下不喜欢这个礼物,可不可以请你收回去?” 秋离凤看着他,笑道:“你觉得呢?” 白落裳撇撇嘴:“我觉得可以商量一下。” 秋离凤笑道:“你觉得已经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来妥当吗?” “我还没收。” “可我已经送了。” 白落裳瞪着眼睛,心想,你送了我就非收不可吗? 但是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根本不敢这么说,他只能小声的抱怨两声,道:“秋大公子,你我好歹算是朋友一场,你何苦害我。” “就是朋友一场,你的待遇才跟旁人不同。”秋离凤用一只手指拂在花瓣一样光洁的唇瓣上,弯着一双桃花眼,眼带艳光,清波柔缓,只听他柔柔说道:“你脸色不太好?放心放心,一般我是不会轻易下蛊的,尤其是不会对我的朋友下手。我只是让你带着它,只要小心收着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你早说嘛。”白落裳紧张的神经一松,笑道:“何必弄得大家这么紧张,多尴尬呀!” 秋离凤将小玉瓶抛到白落裳怀里。 小小的一只玉瓶,落到手里却变得异常烫手。 白落裳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秋离凤,道:“大公子真是客气,我应不应该请大公子喝一杯酒作谢礼呢?” 秋离凤眨眨眼,笑道:“好呀,现在就去喝酒吗?” 白落裳呆了呆,皱眉望着天色,苦恼道:“天色太晚了,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喝酒的地方,要喝酒不如另择良辰” “你喝酒还挑日子?”秋离凤指着白落裳腰间挂着的酒葫芦,道:“你不是带了酒” 白落裳一把护住自己的葫芦,眼睛乱瞟,“这个不行。” 秋离凤挑眉,冷笑道:“不过一口酒而已,为什么不行?” 白落裳护着酒葫芦,板着脸道:“反正就是不行。” 面对白落裳异常的坚持,秋离凤只不过是冷笑了两声,他并不打算一定要喝白落裳的酒,因为白落裳是出了名的酒鬼,但他不是。 白落裳见秋离凤并没有执意要喝他的酒,便放心的松开手。 酒葫芦晃了晃,在月下折射着微弱的光。 “你既然收下了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这份厚礼,那便是答应了我的三件事,如此多谢了,白大侠。”秋离凤故意咬重最后三个字,口气听起来带着不善,可脸色看起来却十分善。 白落裳只觉得浑身毛毛的。 秋离凤客气的时候,绝对比他骄横的时候要可怕的多。更何况,他本身就不像是一个会跟人真客套的人,他从来都是对人不客气的。 白落裳对这个天下第一美人,虽然不讨厌,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 伏仙山庄箫家的摄魂箫独步天下,一支曲子能救人也可杀人,江湖中能扛得住箫声攻击的人少之又少。就刚才,秋离凤并未用全力,不然不只是这两个人恐怕已经断了气,只怕是他也抵不住。 正是因为摄魂箫的厉害,才有“夺魂箫郎”的另一层含义。 秋离凤的手段,是白落裳不喜欢的,秋离凤那亦正亦邪的习气,也让白落裳敬而远之,但是因为段南山的关系,白落裳才跟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相识。 第027章 月下美人(4) 白落裳记得那个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清冷月色下,也是在一片密林深处,秋离凤同样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裳,双手抚箫,在繁花拥簇下,忘情吹箫。 箫声随风飘荡,繁花随着箫声飞舞。 秋离凤面目精致,如出水菡萏,竟让白落裳误以为是个貌美女子。 箫声清扬,带着丝丝惆怅。 白落裳躲在花丛里,居然大气都不敢出。就蹲在那里,安静的听着,安静的出神,安静的想事情。 青山隐隐,月光盈盈,白落裳的视线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秋离凤站到他面前,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他都没有分辨出眼前这个容颜倾世的人居然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秋离凤的年纪比白落裳稍长,十六岁的白落裳比起二十岁的秋离凤,完全变成了一个矮瘦的小鬼。被秋离凤轻轻松松的掐着脖子提起来,白落裳却只能蹬腿,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白落裳的脸已经变成了绛紫色。他快要窒息了,但是掐着他脖子的人却并不打算放手,他是真的狠得下心活生生掐死手里的人。 白落裳的脑子呈现一片空白,也就在这短暂的一瞬,他已经被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从秋离凤手里抢走。 救他的人就是段南山。 白落裳根本回不过神来,捂着脖子,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断了。 差一点就把人给掐死,秋离凤居然连一点心软都没有表现过,现在人被救下,他更是看都不看白落裳一眼,反而是冷冷的看着段南山。 段南山也是冷冷的眼神,冷冷的看着秋离凤。 白落裳好不容易喘过气,才拉住段南山的手,惊慌道:“你快看看我的脖子断了没?” 段南山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并没有。” 白落裳又担心的问道:“你看看我,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段南山叹了一口气,冷漠道:“并没有死。” 白落裳放心的拍了拍胸口,突然又拉住段南山问道:“我有没有受伤?我是不是受伤了?我的脖子,看看我的脖子是不是受伤了?” 段南山依然冷淡的回答道:“并没有受伤。” 听了段南山的话,白落裳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眼前两个年纪不大的人,冷冷道:“你们是谁?” 段南山也不过比白落裳大两岁而已,和秋离凤相比起来,也显得年少许多。不过由于他天生性格冷淡,当时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少年老成。就算是面对秋离凤这样的人,他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冷漠的看着对方,冷漠的解释说自己是被伏仙山庄庄主,也就是秋离凤的父亲请上山做道场的。 秋离凤听了后,忍不住又打量了段南山几眼,很明显是对段南山的身份感到意外。 年纪小小,居然能得到伏仙山庄庄主的器重,不远千里将人从南夏请到迁竹。 那场道场对伏仙山庄来说十分重要,却由眼前这个小青年主持,秋离凤当然会感到惊讶。他原本以为他父亲请来的是德高望重的道士,却没料到只不过是个小鬼。 白落裳拉着段南山的手,一双眼睛却紧紧的盯着秋离凤,小声的问段南山,“她是谁?” 段南山冷漠的回答:“伏仙山庄的大公子。” “哦,原来是这山庄的大公子……”白落裳喃喃道,突然眼睛一瞪,跳起来道:“大公子?她是男的?” 段南山莫名其妙的盯着他。 白落裳捧着滚烫的脸,惊慌道:“他居然是个男的,我还以为是个女的,我居然盯着一个男人看了半天。” 段南山忍无可忍的捶了白落裳一拳,皱眉道:“你发疯了,现在就下山去。” 白落裳的脸色又是一变,变得沾沾自喜,“可是我就喜欢看长得漂亮的脸,就算是男人,我也喜欢看!” 段南山已经黑了脸,拖着白落裳就要下山。 秋离凤却不打算轻易放人下山,他已拦下白落裳,绝美的脸上露出十分恶毒的笑容。 白落裳突然不敢去看秋离凤的眼睛,他只能垂下头,紧紧的盯住自己的脚。 月光下,秋离凤的脸无疑是最美的,只是稍微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忘掉呼吸。 白落裳需要呼吸才能让自己镇定,所以他不能去看秋离凤。 段南山紧紧的牵住白落裳的手,他已经知道白落裳又惹麻烦了。 秋离凤轻快的转着手里的竹箫,冷冷的盯着白落裳,并没有说话。 段南山也不说话,神色也是冷冷的。 “道士可以下山,小偷却不能。”秋离凤忽然冷冷的说着,“这小鬼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他绝无可能再活着下山。” 白落裳的脸已经红得不能更红,他偷了什么? 段南山狠狠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子,然后冷着脸朝他摊开手。 白落裳只好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段南山手里,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环。 玉环的吊穗,在风里轻轻扫动。 白落裳将玉环放在段南山手里时,还依依不舍的看了两眼。他很喜欢这块玉,他根本就不愿意把玉交出来。 段南山冷冷的问道:“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白落裳红着脸,已经羞愧的不敢再说话。 秋离凤却帮着他回答道:“定是从我母亲那里偷来的。” 段南山皱着眉,“什么时候拿走的?” 秋离风冷冷道:“定是在你做道场的时候,我母亲只有那个时候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这小鬼也只有那时候才有机会见到我母亲。” 段南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秋离凤的母亲昏迷了数年未醒,这场道场正是秋离风的父亲为秋离凤的母亲做的,希望可以通过做道场让她醒过来。 做道场的时候,白落裳正呆在段南山身边,他当然有机会可以见上那个夫人,也当然有机会从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偷走一样东西。 对着一个长眠未醒的人,白落裳居然也下得了决心去偷别人身上的东西,这种毫无道义可言的事情,让段南山深感气愤。 段南山知道白落裳偷东西的手段很高明,可是他想不明白,白落裳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正是如此,段南山才更加生气。 白落裳悄悄抬头看了秋离凤一眼,低声道:“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偷走了这只玉环,就连南山都没有发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讽刺道:“你能偷,别人当然也能发现。当然,我能发现你偷了玉环,是因为刚才我无意间看到这条吊穗,这个吊穗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所以我才会非常肯定你偷走了玉环。但我实在是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走我母亲的玉环。” 白落裳在听了秋离凤这一番话后,反而一扫之前羞愧郁闷的表情,突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这一次算你眼睛厉害,但是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发现。” 秋离凤见他面无悔改,眼神变得更加冰冷,“你以为今天我不会杀你?” 白落裳眨着眼睛,“你当然不会。” 秋离凤冷笑:“你以为你还走得出这个山门?” 白落裳洋洋得意道:“当然走得出。” 秋离凤眯着眼睛。 白落裳叉着腰,笑问道:“这块玉环是什么时候被你母亲带在身上的?” 秋离凤冷冷道:“五年前。” 白落裳又笑着问:“是谁送给她的?” “我。” “你为什么送给她?” “她的生辰。” “那么她一定很重视这块玉环。” 秋离凤冷冷哼了一声。 白落裳又笑着问道:“你母亲是什么时候昏迷不醒的?” 秋离凤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只能回答道:“四年前。” “也就是说,在这四年里,这块玉环一直放在你母亲身上,并没有其他人碰过?” “没有错。” “那你应该仔细看看这块玉环了。” 秋离凤皱眉,恼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白落裳不急不慢的回答:“我觉得这块玉环说不定是个假货,真的那块玉环早就被人调换了。” 秋离凤冷冷一笑,“我亲手雕制的玉环,真假难道我自己分辨不出?” 白落裳叹气道:“所以你才应该好好检查一下。” 秋离凤半信半疑的将玉环仔细看了一遍,脸色蓦的一僵,然后难以置信的将玉环凑近眼前,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白落裳笑得更加开心,“是不是假的?” 秋离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段南山也安静的看着白落裳,听着他说话。 白落裳说:“这块玉环表面的刻纹已经变得非常模糊,如果不是被常年累月不停的用手摸,是不可能抹平那些细小的花纹。” 秋离凤没有说话。 白落裳继续道:“如果这块玉环从来没有从你母亲身上拿下来,那么就不可能有人去摸这块从没有被取走的玉环。” 秋离凤紧紧抿着嘴。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照这样说,能将玉环拿在手里反复摸的人,就只能是你母亲了。” 秋离凤在听了这话后,居然难过起来。白落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却已经明白了白落裳的意思。他突然不想再和这个少年计较偷东西的事情了,他只是紧紧的握着玉环,垂下头难过。 白落裳发现了一件事,一件他们所有人四年都没有发现的秘密。 那时的月光,好像变成了红色。也不知道是秋离凤的红衣映红了月光,还是月光映红了秋离凤的衣裳。 白落裳微微叹息,虽然过了多年,现在的秋离凤却和那时候的秋离凤并无多大变化。 秋离凤冷冷的盯着白落裳,冷冷的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白落裳笑着道:“我只不过是在想,大公子究竟需要我做什么呢?” 秋离凤抬眉,淡淡的说:“暂时没想好,先放着,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好吧。”白落裳望着月明星稀的天空,忽然觉得今晚的月色好像也变成了红色的。 月光怎么可能变成红色? 或许是因为月光下这个大美人穿了一件红衣。 第028章 夺魂箫郎(1) 红色的月光,并没有吸引秋离凤的注意,他已抽出藏于箫中的软剑。 白落裳知道秋离凤的竹箫中藏着一把锋利无比的软剑,也知道这个人几乎很少拔剑,就算是遇到了非常大的危险,他也几乎从不拔剑。但是此时此刻,秋离凤却当着白落裳的面,将这柄鲜少见光的剑拔了出来。 白落裳想要问他要做什么,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秋离凤长臂一挥,嗖地刺出利剑,在白落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指已经被划出一道指头宽的刀口。 白落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实在是想不到秋离凤会突然拿剑刺伤他。 猩红的血,像一朵花,在伤口上晕开,滴落。 原本在这样的夜晚,血是根本看不见的,可是白落裳手指上的血却好像染红了他的眼睛。 “……大公子?”白落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在此刻看起来会如此骇人。 秋离凤收剑,拉过白落裳的手,用力掰开那道还在继续往外冒血的伤口。 伤口虽小,但十指连心。 白落裳被疼得直抽气,想要收回手,却敌不过秋离凤的力气。 生生的撕开皮肉,秋离凤从头到尾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伤口撕得更大,血流得也更快。 不过,待看清楚从伤口里钻出来的东西时,白落裳连气都抽不出来的。一口气卡在胸口,浑身上下如同被冰水灌下,他就这么两眼发直,惊愕失色。 “死了。”秋离凤用手将伤口上那只钻出半个身子的东西放在手里。 白落裳木讷的问:“什么死了?” “这只蛊虫,死了。”秋离凤冷冷道,“他一直在你身体内,它原本应该活着,可是现在它死了。” 白落裳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像有千百条虫子在他的血管里爬来爬去,让他不寒而栗,“我看见它自己爬出来,它刚才应该是活的。” 能亲眼看到一只虫子从自己的皮肉里爬出来,那样的视觉震撼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那是因为还在你体内。”秋离凤丢掉手中死掉的蛊虫,“你的血是有毒的吗?为什么连虫子都被毒死了?” “如果是这样,最先被毒死的,可能是我。而且,它也不可能活着爬出来。”白落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但我想要知道的是,大公子何时给我种了蛊?” 秋离凤笑了下:“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的时候。” 白落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刚刚已经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但是他局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已经这么多年了,他的身上一直养着一条虫子,他却没有丝毫察觉。如果这只蛊是要他的命,那么他可能早就死掉了。 秋离凤将白落裳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这时难免有些得意,笑道:“害怕?” 白落裳擦了擦额头,苦笑道:“要是不怕,那才奇怪。” 秋离凤见白落裳脸色忽明忽暗,就不真不假的宽慰道:“放心,只是一只追魂蛊,又不伤人的。” 不伤人? 白落裳的眼睛都快瞪出血丝。 这件事,在秋离凤眼里,或许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在白落裳眼中,却变成了恶毒的游戏。 忽然想到秋离凤刚才还放了一只追魂蛊幼虫在自己这里,就觉得浑身冰凉。看来这小玉瓶真的成了烫手的山芋,丢也丢不掉了。 不知道要怎么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白落裳只能闭了闭眼来熄灭心中的怒气。 一时无话。 竹萧绕着修长的手指快速转着圈,秋离凤瞧白落裳明显出神的表情,勾起嘴角:“这封信我这就交给你了,他还交代了,让你务必在三个月之内前去沣州找他,但因为你前些日子动静闹得太大,害我多费了些时间才找到你,算一算,离他约下的三月之期,似乎只有半月。我想我也应该提醒你一下,想要短时间的安宁,只能灭口。” 白落裳呆了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旁边还躺着两个人。但无论如何,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夺人性命。 秋离凤先看了眼白落裳,再看了眼忘无忧两人,停住轻快灵活转动着的手指,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可以借你一把刀。” 白落裳瞄了大美人一眼,心想,果真是越漂亮的美人越是心肠狠毒。 白落裳在江湖上从来不杀人,或者说从来不亲手杀人,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他本身也根本不屑于乘人之危。要是今天果真这么一刀看下去,他今后的名声会更臭。 秋离凤自然清楚白落裳的为人,讽刺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善解人意地说道:“要不,我替你动手?” 白落裳不杀人,也不想秋离凤杀人,所以他笑着朝秋离凤拜了一礼,无奈道:“多谢大公子体恤之情。不过这人虽说是来取我性命,但也不过是替人办事而已。既然他现在已经趴着起不来了,不如你就再施个蛊术,让他们在这里多睡两日,待他们醒来,我们也早就走远了。” 秋离凤冷冷一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就是太过妇人之仁了。” 白落裳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离凤又道:“这人也算不得好人,除掉,也算是为民除害。” 白落裳叹气道:“不是好人,也不至于就成祸害。” 秋离凤瞪了他一眼:“宁可错杀,也不可错放。” 白落裳错愕,果然是最毒美人心。 秋离凤款款走到忘无忧身板,俯身,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对准男人的脖子,手中的匕首,雪亮的刀刃在淡淡的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手腕微微一用力,刀片已经深深刺进皮肉。只再稍稍用力,这个男人就会命葬于此。 刀锋薄而锋锐,秋离凤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任何人见了这双手,都会心神一荡,即便这双手是一个男人的。 虽然不太赞成秋离凤的做法,白落裳却没有多言。 原本在刀刃下的昏死过去的忘无忧稍稍醒了些,迷离地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可能是看清楚了当前的情形,顿时被气得血色全无,用尽全身力气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秋离凤反手就挥了忘无忧一巴掌,这一动手,忘无忧彻底没了气。 紧接着,躺在忘无忧左边不远的那个早就晕倒的丫头也支起半个身子。 秋离凤有些惊讶地抬眼,没想到有人还能再被摄魂箫摄魂后,还能这么快清醒,这两个人原来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没用。 丫头愤愤然地骂道:“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你也是卑鄙之人。” 秋离凤撇开匕首,扭着手腕玩转利刃,冷冷道:“俗话说,斩草要除根,无毒不丈夫。相比于鬼岛冥谷来说,我杀一二个人还算不得卑鄙。被你们这样的人骂,我怎么听都觉得自己还算得上是‘不坏’。” 丫头咬牙切齿地骂道:“没想到堂堂伏仙山庄大公子的心肠竟是如此歹毒,你把这个白痴的下落告诉我们,带我们来桐虎山,让我们埋伏在这里,其实是想要借他的手除掉我们,对不对?” 秋离凤如果想要除掉这两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借助白落裳的手。丫头这么说,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白落裳知道,秋离凤将他的行踪告诉给忘无忧二人,一定不会是为了想要借他的手除去这两个人,他一定是有着别的目的,那么,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倒是想得明白。”秋离凤根本就不去解释,谁都不想和笨蛋说话,他也不喜欢。既然这女人已经这么想了,那么就让她一直这么想下去,反正她也快要死了。 秋离凤忽然轻柔的笑出声,一双桃花眼犹如半月,春水滟涟,满眼风流,十分勾魂,让人心神荡漾。 这如昙花的惊艳一笑,让命悬刀下的丫头也看得失了魂,痴痴说不出话来。 秋离凤一手持刀,一手拂刃,笑着笑着,忽然就变了脸色,只见那双绝美的眸子突然一黯,动听的声音也变得凉薄:“我歹毒的手段,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丫头回过神来,被秋离凤阴冷险恶的神情吓得脸色惨白:“我们既与你无冤仇,你何苦害我们,没想到你们名门正派的也也做得出这等卑鄙的事。” 秋离凤眼神寒芒微闪,阴慑地咬牙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既然你对我抱有这么大的评价,我也只能让你们知道本公子究竟有多毒,也不能让你失望。” 如花似玉的美人森森一笑,笑得白落裳后背发凉。 丫头吓得脸色苍白,慌乱地往后缩了缩,但面上却依然让自己表现的镇定,她瞪着眼,攒力撑起半个身子,对站在一边的白落裳喊道:“白公子,求你救他一命。” 白落裳没料到丫头会向自己求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丫头哭着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并不是真心要与你为敌,也是无心要伤公子性命。” 白落裳眨了眨眼,突然笑着道:“要救他也不是不行,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他,除非你告诉我,你是谁?” 丫头被问的愣了一下,“公子一定要知道吗?” “不一定。”白落裳道,“但你若是愿意说,也可以说说看。” 丫头苦笑着垂下眼皮,“我只是一个无名的人而已,就算是说了,对于公子而言也还是一个无名无姓之人。” 白落裳又问道:“那你为何会使用沧蚕化茧?” “这个我不能说。”丫头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便转移道:“公子跟这位秋大公子是朋友吧,可是他却把你出卖了,难道你都不觉得很生气吗?” 白落裳看了眼秋离凤,摇了摇头,生气倒不会,但心里终究还是不太舒服的。 第029章 夺魂箫郎(2) 秋离凤蹲下身,勾着丫头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白落裳,冷笑道:“你以为这位白大公子会是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别忘了,并非人人都是海纳百川而不较的,更何况你是要取他性命。没听说过‘物以类聚’?就凭你还想要挑拨我俩关系,更何况我跟他本就不是什么朋友。” 丫头惨白着一张脸,痛苦道:“可是、可是你也害了他,他能和你不生间隙?” 秋离凤不屑道:“生间隙又如何?我们不是朋友,他和我只是同类人。” “不!”丫头依然坚持道,“他、他跟你不一样,他并不如你这么无情冷酷,他、他是有感情的。” 无论如何,她也不希望白落裳会跟眼前这个漂亮的人是同类人。 秋离凤用力掐住丫头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就算他是有感情的,那只对美人和酒有感情。如果你抱着会被他救下的幻想,你可以把这张脸洗干净让他看看再说,万一你还长得不错,兴许他是会救你。” 丫头僵硬的抬头朝白落裳看过去,一字一字结巴道:“可、可他不会、不会滥杀无辜,他,他从不杀人。” “不错。”秋离凤冷笑道,“他从不杀人,更不杀女人,但他经常看着别人杀人,也会看着别人杀掉他不喜欢的女人,他会借刀杀人。” 丫头脸色一白,但她还是在摇头,她这这个时候只能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白落裳会是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绝不是一个残忍又无情的人。 “他、他绝不是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秋离凤用力掐住她的下巴,指甲已经掐进肉里。 血,染红了丫头的下巴,也染红了秋离凤的指甲。 秋离凤没有撒手,即便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也不打算松手,“他不会动手杀你,更不会出手救你。” 丫头由于惊恐和绝望,两眼已经泛出死亡的光芒,因为害怕,身子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秋离凤笑了,笑得比月色还要妖艳,“你猜,他会不会借我的手,杀掉你们?” “不!”丫头绝望的叫了起来,“他决不是你口中所说那样的人。” 秋离凤恶毒的笑了起来,“是与不是,你都赌不起。” “……什么意思?” “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要来你们的命,可却没有一个人想要保你们的命。” “……不会的,我不信。” 白落裳抬起头,目光坦然的看着两个人,始终没有说一个字,更没有阻止秋离凤。然而他眉眼间却没有丝毫无邪,气息也太干净。 丫头几乎以为白落裳的为人就和他的外表看起来那样干净,她连秋离凤所说的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她根本不会相信白落裳会像秋离凤所说那般,她相信白落裳并不会借人之手杀害他们。 丫头咬着唇,她身在冥谷多年,多年黑暗而空洞的生活,已经让她习惯了绝望和残忍。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奇怪的对白落裳抱着希望,她并非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却在这一刻希望活下去。 白落裳被丫头既期盼又信任的眼神瞧得心里不安,渐渐涌上了一股愧疚,想了很久才温和地道:“这样吧,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你跟倚花阁是什么关系,我可以请秋大公子……” “公子真是一个固执的人。”丫头打断白落裳话的话。 “即便作为活命的交换条件,你也不肯把说话告诉我?”白落裳有些无奈的看着丫头。 “我只不过是无话可会所而已。”丫头失望的笑了起来,她笑白落裳的残酷,也笑自己的愚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白落裳抱有希望,她从未认识过这个人,她对这个人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传闻。而传闻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最不可信的。 白落裳或许从不亲手杀人,但绝不能说明他就是一个善人。一个能在江湖上掀起腥风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善人。或许她应该相信秋离凤的话,就算白落裳不会亲手杀人,也并不表示他不会借别人的手杀人。 白落裳为什么非的救他们呢?他们分明也是来杀白落裳的。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 丫头自嘲道:“公子现在可是要让你的这位朋友代你取我二人的性命?” 白落裳听了后,目光依然十分坦荡,缓缓摇了摇头,“秋大公子行事向来凭兴而行,我哪里能左右,只不过取人性命这种事并不算什么好事,所以能不做便不做。” 秋离凤一手甩开丫头鲜血淋漓的下巴,冷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可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做坏事呢?” 白落裳笑盈盈道:“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人一条生路,也是为自己消业障。” 秋离凤却道:“常言又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心慈手软可不是好事。你在荥都也算是读过圣贤书的,当知道‘树德莫如滋,击疾莫如尽’的道理。错失良机,祸根未除,只会给自己留下无穷后患。” 白落裳好笑,这话能从秋离凤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奇事一件。 秋离凤皱眉,“难道我说错了?” “并没有错。”白落裳只能苦笑,“只不过,成事者绝非都是草莽英雄般心肠硬的人。” 秋离凤冷笑道:“那也绝不可能是心肠软的人,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终究只会错失良机,一败涂地。” 白落裳摇摇头,“照你这么说,机遇都是抢来的?” 秋离凤没回答,嘴角是若有似无地挂着略显邪气的笑容。 被瞅得浑身不自在,白落裳尴尬道:“怎么?难道我也说错了?” 秋离凤冷冷笑道:“无论你说什么,我今天都非要了这两人的性命。” 白落裳忙道:“为何非得要他们死?” 秋离凤残忍的笑道:“因为你不想让他们死。” 白落裳怔了一怔,“若是我说我想要他们死呢?” 秋离凤哼了一声,冷声道:“那他们更要非死不可。” 白落裳叹道:“这么说,不管我的意见如何,他们都得死?” “没错。”秋离凤道,“非死不可。” “可也不必由大公子亲自动手。” “你说对了,我并不需要自己动手,我根本不必因为这两个人而污了自己的手。”秋离凤道:“白落裳要杀掉一个人根本不用自己动手,我要取一个人的性命,也可以无需自己动手。” 白落裳长叹道:“难怪大公子出门会带这么多人,原来都是要替大公子‘办事’的。” 听他们这么一说,丫头彻底无望了。 秋离凤的话提醒了她,这里除了眼前两人之外,还有数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她并没有发现那些人,但他从白落裳的口里听出了,那些隐藏起来的人一定是很危险的人。 或许白落裳并不会亲手取了他们的性命,或许秋离凤也不屑亲自动手,但那些藏身于阴暗里不见行踪的人呢? 她根本不敢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人的身上,因为她知道,那些人比秋离凤更加残忍,更加可怕,但是还是忍不住的好奇。 若不是刚才听见了白落裳的话,她也无法发现那些隐藏起来的人,就算她再如何努力的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死盯着那个角落,也什么也发现不了。 这些人精通于隐身之术,是完完全全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真正的杀手。 突然之间,一身红衣的秋离凤变成了恶毒无比的厉鬼,他的心比石头还要硬,他那张绝代风华的脸更是变得狰狞可怕。 丫头咬着牙,扬声恶骂道:“你、你这歹人,趁人之危,实在卑鄙之极。” 秋离凤阴森森地咧嘴一笑,一字一字咬牙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杀人的手段有千万种,我想你们可以试一试。” 丫头被吓得浑身哆嗦,“你、你要杀便杀,又何必想那些阴损的瞎招,也不怕惹得世人唾弃。” “阴损?”秋离凤眯着眼睛,“这世上不只是人有千万种杀人的手段,虫子也有。我看你视死如归也不像是怕死的人,不如让他试一试?” 秋离凤以手指向昏死过去的忘无忧,“让他试一试噬人蛊,你觉得好不好?” 这一听,丫头竟然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白落裳愣了愣,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动容道:“你几句话就把她给吓死了?” 秋离凤挑起衣摆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冷笑道:“难道你想给她补一刀。” 白落裳很识趣的闭了嘴,正准备去牵马,却又听秋离凤在后面说:“刀已出鞘,怎能不见血,可这两个人都不省人事,我要真的杀了他们,会不会真的太趁人之危?” 白落裳暗暗叹气,自他认识这人开始,就没从这人身上见过有什么事是不可为的。在他所认识的人里面,秋离凤是最漂亮的一个人,也是最像疯子的一个人。 扫了地上两个昏死过去的人,白落裳缓缓道:“大公子刚才不是自己还说了吗,根本不用为了这两个人脏了自己的手。” 秋离凤像是听了笑话,道:“我一点也不介意。” 白落裳拉住秋离凤,苦笑道:“可是我介意呀,大公子的一双手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手,是用来抚琴拈花的,杀人这样的粗活,还是让别人代劳吧。” 秋离凤瞥着他,诮道:“让你代劳?” 白落裳抬起自己的手炫耀似的挥了下,盈盈笑道:“我的手也很漂亮,也不适合用来伤人。” 秋离凤不解道:“你真要留这两人的命?” 白落裳笑嘻嘻的指了指天:“他们还能不能活,看天意。” 秋离凤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我终究也是同道之人。”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人哪里是在“夺魂”,分明就是在夺命。 第030章 夺魂箫郎(3) 虽然忘无忧两人都已昏死过去,但好歹并没有被真的杀掉。 秋离凤现在没有动手,之后便不会再动手。这样想着,白落裳忽然也松了一口气。 白落裳看着他们,无奈道:“这两个人也真是笨蛋,你告诉他们我会走桐虎山,他们就真的埋伏在这里。难道他们不知道桐虎山是什么地方?” 秋离凤冷冷道:“也许他们真的不知道。” 白落裳看着他,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冥谷虽然与世隔绝,却并不表示冥谷的人也与世隔绝。要说忘无忧不知道桐虎山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会相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忘无忧是不是知道桐虎山的事情,他已经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被秋离凤带来的。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就忍不住要问:“他不知道桐虎山,你总是知道的吧。” “知道。” “知道你还来?” “是你带的路,既然你也走得,我为什么就走不得。”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毫无道理。 白落裳也懒得再说,心想这城隍庙实在是不该再呆下去,他决定马上离开,谁知刚要牵马走,却被秋离凤拦住了去路。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他会有这么好心?显然不会。 他这么说有何目的?白落裳根本猜不透。 经过反复琢磨,白落裳可以肯定,秋离凤这话确实是来者不善。于是,他便婉拒道:“我想我跟大公子的去处不是一个方向,还是不耽搁大公子的时间了吧。” 秋离凤皱了下眉:“我可以送你。” 白落裳摇摇头,拒绝道:“这太麻烦大公子了。” 秋离凤不懈的问道:“去哪里?”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大概是大公子不去的地方。” 秋离凤也懒得跟白落裳绕废话,直接了当的说道:“如果是凉州的话,正好同路,你也不用推了。” 白落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凉州?” 秋离凤鄙夷道:“有美人,有美酒,还有好戏,你这个一个好色好酒好热闹的人,会错过唐家堡的比武招亲大会?” 白落裳涎着脸笑道:“大公子果然才智过人,能被大公子这样的绝妙之人赞美,在下何其有幸。” 秋离凤却板起脸,“我说了,我不喜欢听马屁。” 意识到秋大公子的马屁确实拍不得,白落裳悻悻地闭了嘴,拆开段南山托人带给他的信。 如他所想,信里放了一颗药丸,还写了一些嘱咐的话。 “那是什么东西?”秋离凤好奇地看了眼白落裳,从段南山将信交给他的时候,就很好奇里面装了颗什么东西,闻着味儿像是一颗药丸。 白落裳晃了晃信纸,口气不咸不淡地说:“天太黑,看不见。” 秋离凤意外的没有发怒,抬了抬下巴,问道:“我问你另一只手上拿的是什么?” 白落裳拿着黑漆漆的药丸,放进口中咀嚼两下便一口咽下肚子,对上秋离凤明亮而好奇的眼睛,回答道:“救命的仙丹。” 秋离凤挑眉,忽然就笑了:“你快死了?” 他快死了,大美人公子就如此高兴? 白落裳看了秋离凤一眼,回答道:“若是我今日没有遇到大公子,大限之日可能就快了。” “这么说,我来的太及时了。” “是,大公子今日救了我两次。” “你预备如何感谢我?” “做牛做马,刀山火海,随你使唤。” “让白大侠做牛做马我可不敢。”秋离凤戏谑道,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段南山真的会炼丹?” 白落裳回答:“十个道士,有九个会捣鼓药丸儿。” 秋离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他并不是那种对什么事都想知道个究竟的人,他与段南山算不得十分相熟,虽说他和白落裳是因为段南山才认识的,但相较而言,他与白落裳还要更为相熟一些。 在秋离凤眼中,段南山就是一个冷面冷心的冷人,所有世间的生老病死恩怨情仇都看不进他的双眼,一心归道,不问红尘,就算一刀扎进心口也不会痛。没想到这样一个冷人竟然会找到他千里迢迢给白落裳送这么一颗药丸,究竟是什么药丸如此让段南山紧张呢? 虽然有点好奇,不过他的好奇心向来不强,想一想也就过了,并不会刨根问底的去深究。 白落裳朝秋离凤拜了拜,感激道:“多谢秋大公子帮在下送这封信过来,实在是感激不尽。” 秋离凤摆出一副冷漠而轻蔑的神情,瞟了他一眼,说:“感谢的废话就不用说了,反正我也不是白白替子云道长走一趟,你不是还答应要为我办三件事的吗,我们只是公平交易。” 白落裳想了一下,点头笑道:“这么说来,我也确实是不用客气。” 见白落裳一脸互不相欠的表情,秋离凤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的说:“刚好,我想到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这么快?”白落裳明显一呆,有些意外的瞧着秋离凤,虽然嘴巴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可那表情显然是带着一丝诧异和不满。 秋离凤自然是一目了然,于是冷笑道:“什么意思?莫不是你后悔了?” 白落裳立马摇头,“不,我是说我很乐意帮忙,大公子请讲,无论何事,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秋离凤晃悠悠地转着手中的竹箫,诉道:“那就先谢了,其实我想请白大侠帮的忙也不是什么难事,绝不会让白大侠做牛做马,也不用赴刀山火海,我只是要凤凰血玉。” “什么?”白落裳几乎跳了起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等着秋离凤。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的耳朵并没有毛病。 什么叫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凤凰血玉?凤凰血玉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 秋离凤风轻云淡的瞅着白落裳,神韵翩翩,宛如谪仙:“你不是正打算去凉州吗?” 白落裳木讷地点点头:“是去凉州没错。” 秋离凤拍了拍手:“我跟你同行。” 白落裳急声道:“这怎么行?大公子真是爱说笑。” 秋离凤眉毛轻挑,淡笑着威胁道:“我在说笑?” 白落裳惊讶的表情赶紧收起,改口道:“大公子显然不是风趣之人。” 秋离凤沉下脸来道:“你适才说什么?” 白落裳眸光闪了闪,识趣道:“我说是我的荣幸,不过大公子不回伏仙山庄没关系吗?” 秋离凤的脸色当下就缓和了不少,微微勾了笑:“这个就不劳白大侠担心了。” 这个的确不是白落裳担心的,他从来都只会担心自己。 “这一路少不了风餐露宿,以在下之见,大公子还是先会伏仙山庄,待我取回凤凰血玉,再给你送过去可好?” “不好。”秋离凤看也不愿意多看白落裳一眼,侧开头,傲然笑道:“你是个酒鬼,办事不牢靠。” 白落裳轻叹一声,道:“我保证在办正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喝酒。” 秋离凤冷哼道:“只怕到时候等你酒醒,什么大事都过去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也不是时时都是醉的,现在也很清醒。” 秋离凤道:“你此时清醒,却难保彼时不会糊涂。” 看样子,大美人公子是非去不可了。 “晚上很冷,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一个歇脚的地方吧。”白落裳提议道,“我牵马,大公子的马呢?” 秋离凤反倒是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打算,闲闲散散地立在原地,“要能找着,早就找到了,你平常都怎么睡的?” 白落裳微微抬了抬眉毛,指了指树枝,“就在上面呀。” 秋离凤脸色略变,从鼻腔发出“哼”的一声,然后就转身大步走开。 “大公子……”白落裳本来是想要问他要去哪里的,结果就看到衣袂飘飘的人已经依着一棵大树坐了下去。 秋离凤抱着竹箫靠坐在树下,神色沉静。 白落裳轻声问:“大公子坐这里没关系?” 秋离凤淡然道:“能有什么关系?” 白落裳道:“这风大,大公子不如进庙里坐。” 秋离凤合上眼睛,“你为什么不进去坐?” 白落裳想了想,没说话。 虽然秋离凤为人有些浮躁易怒,性格也有些骄横跋扈,但头脑却着实不错。 那漆黑的庙殿内一定有着什么,白落裳的直觉是不会有错,他原本想请秋离凤先进去看一看,没想到秋离凤一眼就看穿了他心里的算盘。 一弯明月,银光如水,宛如薄纱轻盈,带着一丝冰凉。 静静的夜,淡淡的光,在这样的晚上,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月光下酒,也还不错。 白落裳凝眸月色,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看过月亮,此刻,竟也心境如月,皓然清明。 月光已经不再是红色的,而是淡然的银色。昏黄的从天际铺泻而下,笼罩住正片漆黑的密林。破旧的城隍庙在月色里,显得非常不真实,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原本在这样的一片月光下,万物都该是模糊朦胧的,却有一处不一样。 鲜丽的红色,就算在昏暗中也泛着耀眼的光泽。 那是秋离凤的红衣。 分明只是红色的锦缎,却能在夜里发光,似是镶了无数红色的宝石。 比红色宝石更加惹人注目的是秋离凤的脸。 莹亮的月光打在秋离凤的脸上,让他白皙的皮肤变得越发通透,温润的像一块剔透的美玉,散发着比宝石还要夺目的光彩。 白落裳突然重重的拍了拍自己脸,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一定是有毛病,他居然不知不觉的就对着秋离凤发了呆。 秋离凤却是长得非常好看,但这不是他应该对着那张脸发呆的理由。 白落裳跺着脚在那里走来走去,紧紧皱着眉,像是正在为什么犯愁,然后,他终于想明白了。 秋离凤夺命的手段,是众所周知的狠绝,而他夺魂的手段却比他夺人性命的手段更加高明。他在夺人性命的时候还要动动手,动动脑,或者动动嘴。但是夺人魂魄却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给别人看他的脸就行。 世间有无数高明的武学,但是没有一种武功能比得过光用一张脸就能打败对方的能力。 这样胡思乱想着,白落裳突然感叹起来,心道:秋离凤果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秋离凤危险不危险? 答案当然是危险。 秋离凤聪明不聪明? 答案当然是聪明。 秋离凤的心思细致不细致? 答案当然是细致。 秋离凤无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因为他已经看出白落裳正在胡思乱想,看着白落裳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烦躁。 如果一只蚊子一直在你耳朵飞来飞去,你会不会感到烦躁? 但是秋离凤还是忍下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还假装没看见,因为他很清楚,白落裳的脑子有时候也还是会变得不正常。 第031章 山雾重重(1) 眼前是不断飘来的白雾,一丝丝,一缕缕,似轻纱,袅袅轻纱,飘逸曼妙 无山不飞雾,无雾不绕山。 身边是美景醉人,白落裳却无心去欣赏。 小心翼翼的摸着酒葫芦,白落裳的一双眼睛不断的瞟来瞟去,眸光闪烁,眼神与秋离凤一碰,立刻就转头看向另一边。 他假装很开心的样子,张望那辽阔无限的迤逦山色。 “山色美吗?”秋离凤突然开口问道。 “远黛青山,绿水似带,烟雾稀薄如纱,美则美矣。”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看山,又看看水,一副沉迷的样子,“不过这还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景色。” “迁竹国的景色无论何时都是最美的,没有哪一个地方的景致能够及得上迁竹国。”秋离凤不快不慢的说着,“这世上最美的风景,都在那里。” 白落裳拍手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当初才要留在迁竹。” 秋离凤顺着他的话问道:“既然这么喜欢迁竹,后来为什么又不继续留下去了?” “真是奇怪。”白落裳偷偷瞄了秋离凤一眼,好笑道:“短短五天之内,你已经是第三个这么问我的人了。” “是吗?”秋离凤道,“谁是第一个这样问你的人?” “一个既贪心又小气的骗子。”白落裳叹气道,“这个人明明腰袋子里的银子比谁的都多,还要我付茶水钱,而且每次都要骗我的钱买酒。最让我生气的是,有一次我掉了二两银子被他捡到之后,他竟然不肯还给我。” “你说的是南宫燕?”秋离凤淡淡的问道。 “就是那只铁公鸡。”白落裳咬牙切齿的愤恨道,“这个大骗子,还厚颜无耻的给我说那块龙纹玉佩除了名声之外,毫不值钱,居然就打发我十两银子。” 秋离凤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他也没有说错,龙纹佩的确是除了名声,就没什么地方值钱了。” 白落裳瞪着眼睛,不满道:“名声也可以这么值钱?” 秋离凤冷冷笑道:“是,就像你。”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就像我?为什么就像我?” 秋离凤道:“没有错,你这个人本身并没什么地方值钱的,可名气很大,很值钱。人人见了你,都不会在你身上发现任何值钱的地方,可要听了白落裳三个字,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很值钱。” 白落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是说,我这个人还不如我的名字值钱?” 秋离凤点头道:“正是。” 白落裳神情郁郁地看了秋离凤一眼,他认为,比起自己的名字,他这个人会更有价值。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白落裳困惑的揪住下巴,一脸沉思道,“就算这龙纹佩是夜帝国的传国宝,可毕竟也只是一个王国的传国宝,而且天底下那么多传国宝,每一个诸侯国都有自己的传国宝,为什么偏偏就龙纹佩能得到世人追捧和争夺呢?” “这件事,恐怕只是那些想要争一方霸权的人才知道。”秋离凤对这个话题似乎毫不感兴趣,接着说道:“第二个问你同样问题的人又是谁?” “什么问题?”白落裳愣了愣,蓦地又想到了什么,拍手大声道:“对,第二个问我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迁竹国的人,说道这个人,大公子也认识。” “谁?” “栎王爷。” 秋离凤好奇道:“栎王爷?五天之内他要是和你见过面,你以为你还会出现在这里?” “日过五日之内我和他碰上,我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见过面。”白落裳挥着手,叹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也这么问过我同样的话,就在五日内。” “既没见过面,他又怎么问你话?”秋离凤奇怪的问道。 “那张通缉令呀?”白落裳抱怨道,“满街都贴满了,我想不看都不行。” “那通缉令上又问过你为什么不留在迁竹?”秋离凤努力回想,却发现那张通缉令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文字内容。 “那是你没看明白。”白落裳大声道,“上面不是写了吗,‘既为我民,何以不留?今欲挽其归以留之。’可见那栎王爷是想要留我在迁竹常住的。” 秋离凤握了下拳头,冷冷道:“我记得那张通缉令,上面好像写的是‘?民之于国,犹如水之于鱼,民之不良,乃国之不幸,今有梁上君子一人,国之名声恐因此孽贼误矣,然而不善之人性未必为恶,习以成性,望其能自悔改过。既为我民,何以不留?今欲挽其归以留之,望其主动归案,若是有助其归案者,赏银千两以酬之。’” 白落裳惊讶的望着秋离凤,拍手叫好道:“大公子好记性!” 秋离凤道:“几个字,能有多难记。你若是不知道另一张悬赏令上写的是什么,我也可以马上告诉你。” 白落裳不感兴趣的摆头道:“这就不用啦,那位首富本就是粗人一个,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都不好听,我猜那张悬赏令上的文字也不怎么好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秋离凤冷冷一笑,“你是聪明人,总会做出聪明的判断。那张悬赏令的确不怎么好看,你不看是对的,你若是现在看了,恐怕连酒都喝不下。”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吃吃笑道:“那我最好连以后都不要看。” 秋离凤似乎在埋怨白落裳走得太慢,见废话说的差不多后,就在后面质问道:“你不是在赶时间吗?为何还不走?” 白落裳挽着马缰,晃晃悠悠的骑在马背上,听秋离凤这么说,立刻反驳道:“大公子怎会这样问?我不正在走嘛?马不停蹄,风餐露宿,累心累力,就连我们说话的时候,我都没有停下来。” 秋离凤眯着眼睛,口气不佳的提醒道:“现在已经是白天。” 白落裳笑嘻嘻的点头,“对呀,虽然只是早上,但这阳光已经这般明媚,可见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 好天气,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让他正个人都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他似乎从来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笑,时时刻刻笑,像是一个不懂忧伤愁苦的人。 秋离凤眸光淡然的看看天,又看看白落裳,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后,才沉着声音威胁道:“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你一下,我们是昨晚启程赶路的,到现在已经足足走了一整夜。如果你能把说废话的精力用来赶路,我想我们此刻已经出山了。” 白落裳默默打量了他一眼,在心底叹道,这秋大美人的脾气当真是不好,变来变去总让人捉摸不透。刚刚分明就是他要找自己说闲话的,怎么这会儿又埋怨光说话不赶路了? 摸了摸肚子,白落裳动容道:“哎呀呀,不知不觉已赶了一夜的路,难怪我此刻感觉有些冷,有些饿。不如我们现实停下来歇一歇,弄些吃的填了肚子再走如何?” 秋离凤勒住马,望着东边橘红的晨阳。 时间尚早,日头虽然升了起来,可雾气越来越重,渐渐挡住了升起的太阳。 苍白的雾气让山里的景色看起来雾蒙蒙的,似真亦似假。而且雾气还在不断变浓,可视度也在不断变低,这样下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座山都会被浓雾笼罩。 白落裳侧头偷偷看了眼秋离凤,摸着鼻子嘀咕道:“怎么?大公子是急着赶路?” 秋离凤不轻不重的哼了一下,淡漠道:“白大侠是个聪明人。” 白落裳眼睛一亮,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夸奖自己,但他还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就回头冲他笑了一笑,毫不谦虚的笑道:“秋大公子过奖了,让我怎么敢当。不过所有人都这么说,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都赞我聪明,其实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愚笨的人,我也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 秋离凤盯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恬不知耻,只要脑子不是坏掉的人,都不可能把他的话当成是称赞。白落裳的脑子肯定不会是坏掉的,不仅没有坏掉,反而比谁的都好,所以他才从一开始就在自己跟前装疯卖傻。 可是,秋离凤不会跟白落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上浪费时间,所以他只是冷笑一声,其中饱含的鄙夷和不屑不言而喻。 白落裳面不改色的继续冲着秋离凤展眉微笑,对秋离凤鄙视的目光视而不见,对秋离凤不屑的口气听而不闻。 这种嬉皮笑脸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不惯。 秋离凤闭了闭眼睛,然后沉着声音说道:“你不会以为带着我换一个方向看景色,我就看不出这景色我们刚才已经看过三遍了吗?” 赶了一整晚的路程,可他们还未能走出这座山,不仅没有走出去,反而又绕了回去。如此奇慢的速度,不寻常的路线,不得不让他怀疑,白落裳或许根本就不愿意走出这座山。 随着四周景色的迁动,秋离凤的心情也在不断的改变。如果眼下过目的景色不是刚才见过的景色,他可能也不会这么生气。 白落裳往周围看了一圈,惊讶道:“会吗?有吗?可能吗?不会吧。” “白大侠不仅说话喜欢绕弯子,走路也喜欢,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还当我眼睛看不见?你是打算还要让我在这里绕几圈?”秋离凤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听不出情绪,“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绕圈子。” “你不喜欢看风景?”白落裳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不喜欢说废话。”秋离凤也回答了一个奇怪的答案。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的秋离凤越是看似平静,就越是要对他提高警惕,决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秋离凤生起气来,绝对不会是件好事。 尴尬的笑了两声,白落裳头也不回的道:“雾太大,我没看出来,可能是迷路了吧。” 秋离凤勒着马缰。 白落裳的话并不全是借口,眼下的雾实在是起得太快。 第032章 山雾重重(2) 只见那些白色的雾从地面袅袅而升,像是香炉里飘出来的烟氤,从低到高,由远至近,以一种很奇特的流动方式,贴着地面扩展开去。 朝阳隐没,雾霭动荡,苍白的雾气,在山腰间浮过,这里的一切都隐没在雾色里,只有大山的顶端还隐隐约约的浮现在浓雾的上面。 一场大雾来得太突然,两人在山里迷路也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秋离凤根本就不相信白落裳说的话。 秋离凤的眉毛倏地皱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凝重,“你准备就这样和我耗下去?”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勒马,回头,面色认真而沉重的道:“我们是真的迷路了。” 秋离凤听了之后,就恶狠狠的瞪起眼。 白落裳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一直都试图找出路,可是这山里的路弯弯绕绕,足实复杂。我已经很尽力的寻路,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会绕回原来的路。如今,我也没什么法子可用。” 秋离凤压根不信他的话,“就算是最难的阵法也没能困住过你,这区区一片山地就能让你束手无策?你的话,从来不是句句可信。” “这是大公子对我的偏见。”白落裳低声叹道:“难道大公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秋离凤眼神中透露着明显的焦急与不耐烦,听白落裳这么一问,便粗声道:“什么地方?不就是南夏国边境,桐虎山。” 白落裳一脸严肃的点头到:“没错,既然大公子知道这是桐虎山,想必也知道这山又被称作为‘食人岭’。” 秋离凤反而越听越是没耐性,瞪着眼睛反问道:“那又怎样?” “能被叫做‘食人岭’,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这山里的路况纷繁复杂,千条万道,曲折蜿蜒,而且山中悬崖绝壁多不胜数,沿途险象环生。入山的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迷失在山里,再走不出去,传闻过去迁竹国遣兵攻打南夏国,领兵途径此处,却不知为何竟在这里全军覆没,葬送于此。听说从那时候起,再无人敢领兵攻打南夏国,而南夏国也就靠这里险峻的地势,保得百年不受邻国侵扰。而且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般人都不会选择从这条路进入南夏国。” 秋离凤冷冷一笑,“你倒是对这一带很了解。” 白落裳摇摇头,“要上这条路,当然要先对这条路做一番调查,要不然你以为谁愿意冒这个险走这条路。” 秋离凤冷笑,“不过就是以讹传讹而已,若当真如此危险,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条路?岂不是自寻死路?” 白落裳叹道:“我是被逼的,如果不是被那么多人追着走投无路,我断然不会选择这条危险的路。” “我看你并非走不出这座山,而是不愿意走出去。” “怎么会?” “你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对这条路不会陌生,既然不陌生又怎么可能迷路。” 白落裳摇摇头,叹道:“可这一次与过去不太一样。” 秋离凤不悦道:“怎么不一样了?莫非这些山有移动过,这些路又改变过?” “山还是那些山,路也还是那些路,可是我过去经过这里的时候,没有雾呀。可是这一次,你自己看看,这雾实在太大了,根本就看不清路。” “现在是雾太大,你辨不清路。那么一开始呢?刚才可没有这么浓的雾,怎么也没见你走对路?” “那是因为这里景色太美,你瞧瞧,这里山色空蒙,风光清丽,不正是适合骑马踏青的好地方吗?正是因为景*人,才让我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那你现在记得时间了?”秋离凤指着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城隍庙,眼神有些冷,口气也有些冷,“还是从这里开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你再想不起出山的方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落裳心知秋离凤的耐心已耗尽,可还是不怕死的选择继续卖傻,他不敢看着秋离凤,只好转头不去看对方,然后装模作样的一本严肃道:“刚才是忘记了时间,现在是忘了方向。” 话说的铿锵有力,实际却是虚张声势。 一个被神传为能够上天入地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座山里走失方向? “白落裳!”秋离凤咬牙切齿的威胁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想起方向?是不是也需要我帮你回忆?” 白落裳好奇的看着他,“大公子似乎比我还心急,你赶时间?” 秋离凤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带好路就行。” 白落裳嘿嘿笑了几声,一边摸着鼻子,一边好笑道:“我与大公子也是相识了好几年了吧。” 秋离凤疑惑的看着他。 白落裳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可曾问过大公子做过些什么?” “不曾。”秋离凤盯着他,“就像我也从来不曾过问你做了些什么。” 白落裳道:“那是因为大公子对我做的事不感兴趣。” 秋离凤也道:“我认为你也应该对我做的事不用感任何兴趣。” 白落裳撇撇嘴,心道,秋离凤果然不是那种能轻易套出话的人,尽管这个人在高兴的时候,也爱跟他一样讲废话。 “大公子是一个没趣的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可我跟大公子不一样,我是一个很喜欢探秘的人。”白落裳微笑着说,“如果我愿意,我会把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都打听清楚。”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什么地方吗?”秋离凤问道。 “易容?轻功?酒量?肯定不会是这三样。”白落裳摇着头,纳闷道:“会不会是因为我的长相?也不可能,因为你没见过我的脸。而且,你也不可能瞧得上任何人的脸,因为你已经有了世人莫及的容貌。” 秋离凤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他没说自己最欣赏白落裳的什么地方,但白落裳已经用行动回答了他。秋离凤最欣赏的,正是白落裳的聪明。 “可以走了吗?”秋离凤提醒他道,“还有,我有的时候不怎么喜欢聒噪的人。我想你应该可以好好带路了吧,毕竟你耽误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时间。” “明白,我尽力而为。”白落裳了然的点了点头,他还没忘秋离凤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人出来。他们俩骑着马在这山里转,也意味着那一群人也跟着走不出这座山。 难道秋离凤找他,就是为了让他带路? 不过这个可能性也只是在白落裳脑中一闪而消,秋离凤的脑子可不比他笨,他能走得出这座山,秋离凤也不见得就走不出去。 白落赏一再保证自己会好好带路,让他们尽快走出桐虎山。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当他们再一次回到原点是,秋离凤彻底对白落裳失望了。 这就是个不怕死的人。 秋离凤侧目看着白落裳,表情复杂,“白落裳你……” 不等秋离凤说话,白落裳先抢了话头道:“不对劲!” “……”秋离凤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气,皮笑肉不笑的笑道:“我猜,你已经看了子云道长的信。” 白落裳睇了秋离凤一眼,在确定他不会立马翻脸后,才涎着脸陪笑道:“对对对,我是已经看了那封信,道长的字迹比以前更加苍劲有力,看来他的修为又增进不少。” 秋离凤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既然看了,为何还不加快行程?” 白落裳将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其实也不用太急着上路,看看这山,看看这水,如此迤逦无限,加快行程赶路岂不是太浪费,你说是吧?” 秋离凤依然木着一张脸,听了白落裳的狡辩,也只是轻轻的眯了下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冰凉的光泽,如同初春的微霜,如同寒冬的星辰,美丽又慎人。 白落裳虽然很喜欢秋离凤那张长得非常漂亮的脸,却不喜欢秋离凤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比任何人的都要漂亮,同时也比任何人的都要凶。 “性命攸关之事,竟比不上这山这水,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怕死了?”秋离凤气恼道。 “大公子怎么知道那封信关乎在下性命?”白落裳诧异的看向秋离凤,惊讶道:“莫非……莫非大公子看过段南山给我的信?不对不对,这信我拆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它又被动过的痕迹。” 秋离凤的耐心已被耗尽,也不愿意再多费口舌,大声说道:“白落裳,你是以为我真不敢动你,是不是?我说过,我没心情听你废话。你要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都再说不成话!” 白落裳赶紧捂住嘴,闷声道:“不是大公子先开口找我说话的吗?” “是又如何?” “我以为大公子太闷了,所以才多说几句为大公子解闷。” 秋离凤什么也不想再多说,此时他已经发现,与白落裳一来一去地说着这些不痛不痒的闲话,竟也是在浪费时间。无论说些什么,白落裳都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他这人就像是永远也不会对说废话感到厌倦无趣。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要急着赶路样子。”秋离凤的目光凝注着白落裳,“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白落裳笑而不言。 “或者说,你只是不想与我同道而行。”秋离凤眯着眼睛冷冷道,“这一点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第033章 山雾重重(3) 雾气带着湿气,浸润了两人的衣衫、头发和眉睫。 放眼望去,是茫茫的一片白色,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什么都看不见。无所谓天,无所谓地,似仙境,似迷宫,令人迷惑。 树枝在风里缓缓地摆动,影子忽隐忽现,忽近忽远。 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重重浓雾如万顷波涛卷来,浩荡似水,弥漫了大地,变成了一道庞大的屏障挡在周围,好像四面很高的墙壁,烟雾缭绕,如在梦中。 雾海茫茫,谁还知道东西南北。 如果换作平常,白落裳一定会信步徘徊于晨雾中,欣赏着雾的变幻莫测,可惜现在的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这种拉不开又扯不碎的白色,让他觉得不安。 白落裳有些心虚的不敢去看秋离凤的眼睛,如果一开始他就带着人出了山,就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雾。 看眼前的情势,没有大半日的功夫,这场雾是散不去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尽管他自己并不亲口承认,但不想与秋离凤同行是真的,一开始不想为他带路也是真的。 昨天夜里,秋离凤突然提出要和他一道同行。 白落裳并不知道这位秋大公子正做着何种打算,但他明白,秋离凤提出要同行的目的并不会简单。 秋离凤从来不做没有缘由的事,就像白落裳也从来不做不知道缘由的事。 就在白落裳费思耗神的猜猜秋离凤的用意时,突然察觉到一道劲气从身侧扫了过来。 白落裳先是吃了一惊,最后竟不闪不躲地承受了秋离凤朝他挥来的拳头。从拳头的劲道而言,秋离凤显然是没有留情的。 挨了一记重拳,白落裳直接从马背上摔到地上。 “起来。”秋离凤冷着声音说道。 白落裳睁着眼睛,神色怔懵的望着居高临下的那张冷漠的绝美容颜,半晌回不过神来。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躺着,像是不愿意再起来。 这是举世罕见的美貌,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张脸,然而拥有这张脸的人却是他最害怕的人。说动手就绝不留情,随时翻脸,跟这样的人一起行动对自己而言真的是很危险。 “别忘了我还等着要凤凰血玉。”秋离凤扬着马鞭子,“若是正午时还走不出这些山,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白落裳从地上爬起来,陪笑道:“这个大公子只管放心,马是好马,日行八百,只要我们一路往南,昼夜不停,不出两个月定能抵达凉州。现在时日尚早,我们不妨一路赏花上水,我保证不会错过唐家堡的比武招亲。” 秋离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何一点也不急?” 白落裳反问道:“我为何要急?” 秋离凤道:“你大费周章的把那些人都引到凉州去,又怎么会不急?” 白落裳一僵,侧过头略带心虚道:“……大公子这话我就更听不懂了。” 秋离凤冷冷道:“不懂没关系,你只要把路带好,等我们出了桐虎山,就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做什么,或者预谋做什么,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只要最后在凉州会和之后,你不要忘了给我凤凰血玉就好。”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不和我同行?” 秋离凤冷笑道:“你没听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落裳抬手慢慢地抹了把脸,然后笑容满面地仰头望着骑在马背上的人,“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会给你凤凰血玉,就一定会做到,答应你的三件事,我决不会赖掉。” 秋离凤忽然抬起头来,用下巴指着白落裳,高傲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白落裳目光炯炯的望着秋离凤,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丈夫当然是一言九鼎,你信不信没关系,我一定办到就行。” 秋离凤冷冷道:“既然我已经说了不会和你同行,你可以带路了吧?” 白落裳苦笑:“其实,我也很想早些出去,只不过现在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很想带好这条路,可是我发现我们已经走不出去了。” 秋离凤好像半个字也不信。 白落裳既无奈又诚恳的说:“也许我这样说,你未必会信,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秋离凤语气十分恶劣的大声道:“哪里不对劲?” 白落裳朝前躲了两步,略显忐忑的说:“这雾太不寻常。” 秋离凤不急不慢的道:“能有什么不寻常?山里总是会起雾。” 白落裳诧异的说道:“你不觉得这雾来得太突然太诡异?” “一般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那是一般人不爱琢磨事儿。” 秋离凤讥诮道:“你又能琢磨出什么来?” 白落裳没有计较秋离凤的口气,反而很严肃的讲道:“你觉得顺着一个方向走山路还能回道起点的可能性有多大?” 秋离凤静静的看着白落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看样子好像对白落裳的话一点也信任。 “你不觉得奇怪吗?”白落裳着急道。 “我觉得你才奇怪。”秋离凤淡然道。 “我奇怪?”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白落裳从鼻子里发出两声笑,“你说说,我哪里让你觉得奇怪了?” “一晚上了,你就这么领着路让我在这里转来转去,一点也没有想要带路的意思。现在又说是因为雾大,所以迷路。你说说看,到底是你奇怪,还是这里的雾奇怪?” “你已经认定问题在我,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不是吗?” 看着眼前氤氲的雾气,白落裳心底越来越肯定自己的担忧:“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路上的东西了,或许只有等到雾气消散,我们才可以继续上路。” 道不分,树如失,一场大雾让这片山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阵,他们在其中兜兜转转了几次都找不到出路,可每一次又都能准确无误的回到原点,就好像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心思敏锐的秋离凤,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种怪异的情况?白落裳不信秋离凤丝毫没有察觉,他只是不知道秋离凤为什么不承认。 “你说,传闻中死在桐虎山的人,会不会就是因为雾太大看不清路,才跌下悬崖摔死的?”白落裳猜测道。 秋离凤没理会。 “雾这么大,赶路实在危险,我们不妨就先歇歇脚如何?”白落裳询问道。 “不能。”秋离凤一点也没考虑就回答了白落裳。 “秋大公子,就算你再怎么着急,也要看当前形势来做决定吧。”白落裳道,“现在的形势是对我们不利的,我们应该视势而为,要不然也只会是徒劳无功,说不定还会遇到危险。” 秋离凤正待说什么,蓦地听见一声响动,有东西从密林里冲了过来。一声破空的声音,打破了浓雾的屏障,直冲两人袭来。 白落裳与秋离凤皆是一惊,齐齐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条绿色的青藤从树丛里飞窜而出,直向两人扑来,竟像是活的,带着神铁一样的力量,在一尺长的荒草丛里划过一道轨迹。 两人都不敢大意,同时从马背上跃起。 只听“噗”的一声,绿藤刺中了秋离凤的坐骑。 秋离凤才刚一落地,便看见那根绿藤又朝自己刺了过来,势如破竹,快如利箭。 眼看就有刺过来,秋离凤见势也不作迟疑,一跃而起,同时拔出竹箫里的软剑。 他紧紧握住剑柄,只有那条绿腾一靠近自己,他就会毫不客气的一剑砍下。 他并不知道一条绿腾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而袭击自己。不过对于所有威胁到自己的东西,他从来都是先崭为快,一剑取命。 正准备向绿藤砍过去,白落裳已经抢先秋离凤一步跑了上前,一把拽住绿藤,施力猛的将它连根拔起。 “你把它拔了做什么?”秋离凤推了白落裳一把,对他的做法感到不太满意。 “我不拔,你也会用剑砍掉。”白落裳丢掉绿藤,拍了拍手,一点也不把秋离凤的不满看在眼里,“我用手拔掉它,与你用剑砍断它,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你是多管闲事。” “说的好像跟我没关系似得。” “当然和你有关系,如果不是你浪费时间,我们现在也不可能还呆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走不出这座山,绝不是我的问题。”白落裳一脸凝重的说道,“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们走不出山不是我的问题了吧。” 秋离凤收回软剑,扫了一眼密林深处,也没再说话驳他。 白落裳蹲下来,查看了一下秋离凤的马。 绿藤的攻击非常猛烈,几乎是直接穿过整个马肚,马几乎是当场毙命,连一声哀鸣都没有。 不难想象,如果这绿藤刚才击中的是秋离凤,后果可想而知。 “大公子说对了,我们应该早些离开这里,那依你看我们现在该如何?”白落裳看着秋离凤,心想,难道这下要让秋离凤走着出山?这前前后后可是有五十里路,秋离凤肯用腿走着出去吗? 秋离凤似乎看透了白落裳的想法,于是挑着眉毛,高深莫测的说了句:“你说呢?” 第034章 血色追踪(1) 而此时,山的另一侧。 雾气浓浓的山道上,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嗒嗒马蹄声,接着就看见五六匹高头大马从狭小的官道上风尘仆仆疾驰而来。 五六个男人正策马疾走,各个脸色铁青,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打在马腿上,像是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似的,那神情好似恨不得让胯下的马生出两对翅膀。 这些人,正是追踪白落裳,从迁竹国而来的那一群衙门官差。 他们的防风帽不见了,厚实的棉衣不见了,就连脚上的靴子也已经不见了。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半路弄丢的,而是因为上路很急,还来不及将衣物穿戴上身。单薄的中衣,早已被路上的树枝划破,原本雪白的衣服上,血迹斑驳。 他们原本计划并不走这条荒废的官道,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拼了命的往这条官道上跑,因为他们的身后的确是正跟着一个人,一个很可怕的人。 他们胯下的骏马,鬃毛披散,四蹄生风,脚不沾地。 桐虎山虽然山路崎岖,道径曲折,可全长也不过三百里。若是照正常的脚程来看,走出桐虎山也不过就是半日的工夫。然而事实上,他们在山路上已行走了足足一整日,不仅没能走出桐虎山,甚至还在这条道上越走越深。他们根本记不得来时的路,也寻不得出去的路。 倏忽之间,一匹马哀嚎一声,已瘫倒在地。 骑马的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脸色煞白,像是受了过度惊吓。一双光脚被道上的碎石划破,血已在冰寒的山风里被吹干。尽管如此,他好像一点也不曾察觉到痛苦,他只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身后那一片白茫茫的山雾。 长时间的奔走,不仅是人忍受不了,就连马也会忍受不了。他们驱使的马匹纵然四肢强健,力大善跑,也终归是有折损的时候。 领头的张青勒住马,惊恐的看着他们身后。额颊上满是滚烫的汗水,眼睛瞪得特别大,眼球几乎都是凸出来的。 浓浓的雾,几乎笼罩了整座山。 放眼看去,除了一片白,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雾的那一头究竟有些什么,也不清楚等在前面的会是什么,可是,他们已不能停下。 “快走!”张青大喝一声,弯身提起摔在地上的男子,一边将人丢在马背上,一边扬鞭继续往前走。 俯在马背上的男人,四肢下垂,躯体僵硬,面色惨淡,一脸死气,如果不是还有浅浅的鼻息,旁人一定以为他是个死人。 又走了一段路。 疾走的马群倏地停了下来,任凭马鞭子狠狠抽打,也不肯再继续赶路。 马群是敏感的,他们好像已经察觉到了前方的危险,所以他们宁可被鞭子狠狠抽打,也不肯再往前迈腿。 张青并不知道为什么马群突然就变得躁动起来,他只能一边簕着马绳,一边瞪着他们的身后那边白茫茫的雾气,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扬声骂道:“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 这声音,像一声沉闷的雷声,在同样沉闷的空气里,滚动着,由近致远,越滚越远,最后变成一颗落进水中的石头,沉入湖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了半响,才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从雾气中,慢吞吞的走来。 依然是一张干枯的僵尸脸,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对毫无生气的眼珠,茫茫然的望着前方,像是正看着前面狼狈不堪的衙差,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那双满是血垢的手中,还握着那一把凝着人血的利剑,没有剑鞘,似乎是为了方便男人随时用它取人性命。 张青望着那人蜡黄的脸,哑着嗓子道:“我们素未相识,也无恩怨,阁下何苦对我等穷追不舍?” 白衣人神情木讷的看着他,掀开惨白的嘴唇回道:“我做事,素来只看心情。” 张青的脸色早已经变得惨白。 面对一个真正的强者,才会真正的害怕,发自本能的感到害怕。 他的嗓子发如被一双手死死掐住般难受,但他还是艰难的问了一句:“难道你也不讲江湖道义?” 白衣人很怪异的嘤嘤笑一声,冷冷道:“什么是江湖道义?我即是道义。”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脸一般干枯冰冷,毫无活力。 这个人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惊悚的气息。 张青不禁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山里的风吹凝固了,手变得发凉,这样的恐惧是他从未有过的。 不只他一人,这里所有的人都对这个男人感到了恐惧。 传说,江湖上有一种人,他们生来只为杀人,而且杀人不需要理由,行事作风全凭个人喜好,无所顾忌。 江湖道义,当以“义”为上,一个江湖人亦立足于一个“义”字之上,而这种人却完全相反,很显然,在他的眼里,一切江湖道义均难入眼。 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张青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他的声音,已令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怕眼前那个男人多一点,还是害怕这桐虎山多一点。 桐虎山代表着死亡,而眼前这个人也象征着死亡。 白衣人用无神的双眼看着张青,慢吞吞的点了一下头,道:“知道。” 张青道:“既然知道,你也应该明白,无论多大的本事,只要是活人进来,最后就得变成死人。” 白衣人又缓缓点了一下头,面不改色道:“知道。” 张青瞪大眼睛,“既然如此,你还是依然要继续追赶我们?” 白衣人冷冷道:“我做事,素来只有一种原则。” 张青拧紧双眉,滚烫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而下,“什、什么原则?” 白衣人淡然道:“赶尽杀绝。” 张青的脸色一变:“你根本就没有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理由。” 一直哆嗦着没有说话的路一平突然脸色一白,四肢一软,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田秀书立刻把人拉上马,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事态发展,他的手中还拿着那一面黑旗令。这张令旗原本是让所有江湖客都会畏惧三分的追捕令,但此时此刻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根本救不了他们。 “我说了,我做事,只看心情。”白衣人深陷的脸颊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这就是我做事的理由。” 张青的心早已凉透,此时更是两脚软得几乎失去知觉,两颗汗珠从额头滚落而下。 杀人不需要理由,这才是最可怕的杀手。 从白衣人的话看来,他杀人也是随心而为的。难怪就连金狐那样的江湖高手,也会对此人生出一丝畏惧。这个人就连栎王爷的黑旗令都不看在眼里,哪里还讲什么道义。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找上他们。像他们这种普通衙门的差役,既没有五狐山庄五位庄主那样的本事,也没有藏金人南宫燕那样的财力,更没有天下第一盗白落裳那样的名气。他想不通,他们究竟是哪里惹得这种人对他们起了兴趣。 凭着这个白衣人的身手,想要杀掉他们六个人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可这白衣人却也只是不紧不慢的追赶,不杀也不放,一路将他们追到了桐虎山。 白衣人看着沉默的张青,问道:“你不想死?” 张青咬咬牙,视死如归的呸了一声,一双凶狠的眼睛闪着冰冷的光,冷冷道:“没有人会想死,我自然也是不想死。虽然我不想死,却不怕死。如果非死不可,也不过是一口气断掉的事。所以,你要杀便杀。” 白衣人脸色古怪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凉凉的笑道:“也不一定非死不可。” 张青忍不住狐疑道:“不死?那你还想如何?” 白衣人的瞳孔里映出一丝光泽,缓缓说道:“之前我在客栈看了一场很有趣的戏,现在还想再看一次。” 张青愈发不解的看着白衣人:“什么戏?” 白衣人没有焦距的眼神轻轻瞥向被田秀书扶着软倒在马背上的路一平,笑道:“你打他的脸。” 田秀书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青也瞪大眼,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道:“你是说……你想看我再打他的脸?” 白衣人点头,“没有错。” 张青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复杂,田秀书也心情复杂的看着路一平。 江湖,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这里,任何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任何奇怪的人也都可能出现。 白衣人继续慢吞吞的说道:“只要我看高兴了,今天就可以不杀你们。你若不打他,我便杀了你们。” 张青瞪着眼睛,“你就如此喜欢杀人?” 白衣人看向他,反问道:“你也以为我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张青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无需回答这样的问题。 白衣人缓缓摇头,略为遗憾的回答:“人人都以为我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可事实上,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不喜欢。” 张青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这里所有人也都不会相信他的话。 他怎么会不喜欢杀人呢? 他分明就是以杀人取乐的杀手,他的心和血跟他手中的剑一样,是冷冰冰的,是致命危险的。 张青看了一眼路一平,狐疑道:“你为什么想要看我用手打他的脸?” 白衣人的回答是:“因为有趣。” 张青皱眉,“比杀人还有趣?” 白衣人略有些怅然的看了看天,闷声道:“自然是比杀人还要有趣,杀人一点也没趣。” 张青问道:“既然无趣,你又我为什么要四处找人挑战?” 他还记得白衣人在向金狐提出挑战时,那一触即发的杀意,令人惊魂动魄。如果他真的觉得杀人无趣,又为什么要出现在客栈里,主动找人挑战? 白衣人静静的看着领头,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透着阴沉的死气,“因为我想要找一个有本事杀掉我的人。” 张青呆了一呆,“你说什么?” 白衣人重复了一回。 张青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如果他杀不了你呢?” 白衣人道:“那我就杀了他。” 张青握紧拳头,冷冷道:“若是今日我不动手呢?” 白衣人甩了甩手中的剑,道:“那我只好自己动手,我说过,你不打他,我便杀了你们。” 第035章 血色追踪(2) 张青绝非一个怕死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想死的人,所以他也绝不会自己找死。 尽管这个白衣人的要求听起来无礼,做起来荒唐,不过张青并不拒绝。因为他知道,以卵击石,结果可想而知,这其中的轻重厉害根本就不需要多加掂量,便能让人做出明智的选择。 田秀书难以置信的看着张青,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做,因为他知道张青不能不这么做,他们谁也没有办法。 张青一把将路一平拖下马。 路一平捂着自己的脸,被瞪得凸出来的眼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屈之意。 见张青朝自己走来,他也忍不住往后退。他的脸还肿着,三日前在客栈里被打耳光的声音犹闻在耳。 如果说,那日在客栈挨打是为了救自己的一条小命,那么今日挨打就是为了救同行六人的六条小命。 路一平虽然是个直脑子,但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明白也理解张青的做法,但是他也绝不愿意再被掌掴一次。 他不敢反抗,更不敢拒绝。 张青举手一扬,霹雳的一掌眼看就要落到路一平的脸上,忽听“嗖”地一声,一道银光从领头眼前划过,一根银箭钉在了张青右手边的那棵树上。 张青怔怔的望着插在鼻子前面的利箭。 若是再偏毫厘,必定刺穿他的脑袋。 张青忍不住满心的惊异,谁会在这个时候发出这一支箭? 而他面前的路一平,更是被吓得面色惨败,血色尽褪。 这支箭划出来的是一道生死线,可以说,他们刚才就是在和死亡擦肩而过。如果这支箭稍微偏开一点点,他们两个人中必定有一个人会命丧于此。 一直不敢吭声的刘庆吞了吞口水,问他身边的田秀书道:“你看清楚这东西是打哪里飞来的?” 田秀书随手往前面指了一指,指尖竟似也在不停地发抖。 一箭穿木,深嵌三分。 如果不是很大的臂力,是根本无法将箭嵌得这样深。 刘庆凝视着银箭,良久后,才突然大声赞道:“好厉害的箭法。” 田秀书也跟着赞道:“的确是好厉害!” 刘庆看着田秀书,问道:“你可认得这支箭?” 田秀书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你可认得这支箭?” 刘庆点点头,面带凝重的说道:“认得。” 田秀书一听,几乎就要跳起来,大声道:“你怎么会认得?” 刘庆指着箭尾,正经道:“飞鱼,这一定是飞鱼箭。” 田秀书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箭尾上篆刻了“飞鱼”二字,字体飞扬潦草,犹如飘飘而起的两只飞蛾。 不过,箭上刻的未必就是箭的名字,也有可能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有可能是一个组织帮派的名字。 这支箭很奇怪,因为它不仅刻了奇怪的两字,还在箭杆上缠着一小段红绸,在银箭划过之时看来,就好像飞扬的一滴血。 白衣人挑了挑眉,侧目看向利箭飞来的方向。 不多时,一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骑马缓步而来。 她穿着一身浅青色轻衫,人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少女细长的臂弯里,挂着一把弓,马背上也挂着一只箭篓,里面还插着七八根银色的利箭。 她脸上带着笑,一直看着白衣人,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冷血冷心的男人。 待走近了些,她突然从箭篓抽出一支箭,张弓拉弦,箭尖直指白衣人。看似纤手的双臂,却蕴着奇大的力量,就算是骑在马背上,箭指的方向也都不见有丝毫的动摇。 张青脸上的惊异之色更重。 这个女子,当真一点也不把白衣人放进眼里?她手里的箭,真的能压制住白衣人手里的剑? 然而事实上,少女也只不过是欢快的笑了两声,就又把箭收了回去。 不知为何,张青见少女收回弓箭,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少女轻飘飘的看了张青一眼,戏谑道:“别人让你打自个儿的兄弟,你便真打自个儿的兄弟,我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没出息的人。” 张青的脸忍不住红了。 少女一手揪住马绳,一手指着张青的鼻子,嘻嘻笑道:“我最不喜欢看到你这样没出息的人,现在我让你立马滚蛋,你快带着你的人滚吧。” 张青脸色十分难堪,却尴尬的不敢出声。任谁被一个小女子指着鼻子嘲笑,都会觉得颜面无存,但是张青知道,现在他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沉默。不过他身后有个衙差却在这时霍然长身而起,瞪着少女,厉声道:“你说什么!”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眉毛粗、脑经直、乌鸦嘴的路一平。他那一张嘴,总是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一些绝不能说的话。 少女提高声音,笑道:“莫非你们是聋了?我说的话,难道你们听不见?” 张青紧张的拦住路一平,苦笑道:“姑娘说那么大声,我们当然也听见了。” 少女笑道:“既然听见了,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带人滚蛋?” 张青正要说话,却被田秀书拉住。张青只能将话吞回去,然后看着田秀书,只见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涩,缓缓沉吟着,道:“我想,现在我们或许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少女眨着眼,笑着问道:“哪条路?” 田秀书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白衣人,并不回答。 白衣人踩着步子站了出来,冷冷道:“既然已经来了,还想走?” 少女展眉笑道:“他们并不想走,是我叫他们走的。” 白衣人冷冷道:“恐怕他们走不了。” 少女哼了一声,大笑道:“难道这条路是你开的?难道他们走不得?” 白衣人道:“这路并不是我的,自然人人都能走,他们自然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少女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说他们走不了。” 白衣人看了一眼领头大汉,道:“因为我不想放他们走。” 少女沉吟一声,道:“原来是你要拦下他们的路,这就没办法了,不过……” 盯着白衣人,少女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嘻嘻笑道:“我们副阁主马上就要到了,你是不是应该退下?” 没料,白衣人听了之后却是道:“既然这样,今日我便行离开。不过,还有劳姑娘替我向赵副阁主问好。” 田秀书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这少女是什么身份,其实他早已看出来。他并没有见过这个少女,只不过从她的衣着打扮,他大概也能猜得出这个女子的身份。他只是没有想到,倚花阁的人竟然也会真的为了跟踪白落裳而来到桐虎山。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倚花阁的副阁主会亲临。 对于白衣人的话,少女只是扬手一笑,不屑道:“这就不必了,请吧。” 没想到白衣人就真的走了,什么也没再多说,走得十分干脆,眨眼便消失在了山雾弥漫的山道上。 这一次,惊讶的不只是田秀书,这里所有人都表现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倚花阁究竟是有多可怕,才能让这样一个冷血杀手退而避之? 就连脑袋一直很笨的路一平,这一次也察觉到了什么,紧张的再不敢多言。 张青与田秀书相视一眼,然后上前两步,朝少女俯首作揖道:“多谢姑娘相救。” 少女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是在救你?” 张青怔了怔,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姑娘为什么还要出手?”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头。” 张青道:“请教。” 青衣女子冷冷笑了一声,道:“说起来这人的来头倒真不小。” “哦?” “在迁竹国北境有个名震江湖的沙坨帮,你总该知道。” 张青想了想,点点头,道:“有所耳闻。” 岂止是有所耳闻,分明就是久闻其大名。 他原就是迁竹国的人,自然对迁竹国境内的江湖势力更加清楚。 这沙坨帮是迁竹国北境的一个江湖帮派,行事作风倒也算是正派,要说沙坨帮也不算大帮大派,不过因为一个人,令沙坨帮在江湖上名声大震。 这个人名叫戴邑羣,传说此人身手邪门,手段毒辣,因曾经无理由大肆屠杀无辜人而让沙坨帮蒙受污名,因此被踢出沙坨帮。 虽然人被逐出帮派,却始终没有消除这人对沙坨帮名声的影响。 戴邑羣行事不按道义,作风甚是怪异,长年累月的杀戮使他臭名远播,所作所为更是不被世人所容,但因为他的身手太好,少有人能及,以至于到现在他依然还能在江湖肆意横走。 张青颇为意外的看向那少女。 难道,那人便是戴邑羣? 少女笑嘻嘻的点头,“沙坨帮本就是无名小派,如果不是这个人,沙坨帮又怎会声名大噪?” 这话便是肯定了领头的猜想。 张青心有余悸的道:“没想到竟会是他。” 少女笑着说:“看来今日你们几个没有死在他的剑下,当真是运气不错。” 张青看着她,目中已露出了感激之色:“因为遇到了姑娘,所以我们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姑娘的解围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少女很快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又不是特意要出手相帮,你也不必谢我。” 张青双手握拳,朝少女拜了一拜,感激道:“无论如何,姑娘救人不假,我等自然应该好生感谢才是。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给姑娘带来诸多麻烦?” 少女双手叉腰,得意道:“救你们也不过是无意间的一桩事罢了,根本也值得不得感动。更何况不过就是一个戴邑羣,本姑娘还不放在眼里。” 张青没说话,不过他心里却是明白的,也许戴邑羣真正有所忌惮的,是那位“赵副阁主”。 毕竟,能令大名鼎鼎的白落裳感到害怕的女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倚花阁这种全是女人的帮派,却也能令江湖人望而生畏,实属不简单。 第036章 血色追踪(3) 空山,袅雾,冷气。 从天而降的雾,如一道白色的屏障,将山里所发生的一切抹去。 张青垂下头看着自己光脚,他的眼睛好像也被雾蒙蔽了一般,连自己的脚都看不真切。 没有了先前的紧张,现在反倒令人察觉了几分冷意。 这种冷意不只是四肢百骸,还扎进了心底,让皮肤下流淌的血液都透着凉意。 江湖路的确是难走,处处惊心,时时骇胆,而他的这一双脚,又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多远? 张青不动声色的看向少女,状若不经的问道:“戴邑羣又为什么要四处找人挑战?” 少女看着张青,她并没有在笑,可是她的眼里却好似蕴着笑意:“你不是已经问过他本人了吗?” 张青想了一想,又换一种问法道:“他为什么非的找出一个能杀死他的人?” 少女摇摇头道:“想要找到一个能杀死他的人,自然是因为他想死。”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非的杀死对手?” “喜欢看着别人死,自然也是因为他想死。” 张青皱眉道:“想死还不简单,换做任何一个人,只要是想死,自杀都是一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 少女又摇摇头,缓缓笑道:“谁说自杀是一件轻易办到的事情?这世上有一种江湖人,即便想死,也绝不会自杀,更何况戴邑羣也是一个剑客。死在自己的剑下是非常屈辱的,身为剑客,又怎么可以自己杀死自己呢?” 张青愈发感到不解,反问道:“难道自杀会比死在别人的剑下更加屈辱?” 少女笑而不语,似乎是觉得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毫无必要回答。 张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抱怨道:“没想到我们还能遇上这样的人,实在是运气太差。” 少女笑道:“其实你们的运气也不算太差,因为他并没有将你们真正逼进桐虎山的死地。如果再往这条路深处走不到百里,你们必死无疑。” 张青一张脸变得铁青,“你是说,我们还没有真正走入桐虎山的死亡地界,所以我们就还活着?” 少女点点头。 张青望着漫山的苍白,“如果我们再往前走,就会在不到百里远的地方死掉?” 少女又点点头。 张青沉默了下,又道:“所以我们现在最好往回走?” 少女却摇摇头。 张青皱眉,“为什么不能往回走?” 少女好笑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戴邑羣会在这条路上等着你们?” 张青不说话了。 少女看着他,笑道:“你有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追着你们不放?” 张青没有说话。 少女笑着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就是因为看到你们手里的那面黑旗令,才会想要杀死你们。” 张青瞪大眼睛,似是难以置信。 少女继续这种说:“光凭你们,根本就不会被他看在眼里,但是那面黑旗却不一样,若是杀了你们,或许那位王爷就会发出一道白旗追杀令追杀这个人。” 张青惊讶道:“这个人就非的自己找死不可?” “或许是的。” “这江湖还真是奇怪,江湖人就更怪了,有喜欢活的,有喜欢死的,有喜欢杀人的,也有喜欢让别人来杀自己的。”张青叹息道:“江湖人重视的是道义二字,可戴邑羣却是一个不讲道义的人。” 少女笑盈盈的说道:“他也并不是唯一一个不讲道义的江湖人。” 张青无奈道:“所以如今的江湖才会大乱,打杀不断,血雨腥风。” 少女道:“江湖人并不都一样,江湖道义也并不统一,说到底,江湖道义都是人定的,江湖人既然已经变了,江湖道义自然也就变了。生在江湖,人即是道义,道义即是人。” 这话倒是听得张青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本不是江湖人,在他的想象里,江湖应该是快意恩仇、醉意江湖、抑强扶弱的。他几乎从来没有想到过,任何规矩都会因为人而变化,却很少有人因为规矩而变化的。 张青沉闷又无奈道:“江湖本身如此,也当真叫人心寒。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晓得一些道理的。” 少女好笑道:“你晓得什么道理?” 张青道:“我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少女眉眼一展,正待大笑,突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飞鱼。” 这声音清脆悦耳,竟比山里的黄鹂声更加动人,比溪里的泉水声更加悦人。 张青忍不住往少女身后望过去。 少女也是立刻就翻身下马,转身看着一队人马从雾里走出来。 不多时,就看见十多个妙龄女子策马而来,一手勒缰,一手按刀,从绿荫山道里疾驰而来,卷动素白的雾水。珠光宝气的刀鞘,在弥漫的雾色里,隐隐现现。 中间一匹油光放亮的黑马上,正坐着一位容貌绝美清冷的女子。 一身翠绿衣衫,肤如冰雪,妩媚惹眼。 双眉修长,双眸闪烁,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好像含着说不尽的情思。 鬓角染上了潮湿的雾水,眼睫上也凝着白色的水珠。看上去,就如临水菡萏,迎风而立,逸群出尘。 少女走上前去,跪地恭敬道:“飞鱼恭候副阁主。” 原来,那个青衣女子便是倚花阁的副阁主,赵青枝。 传说中,白落裳最为害怕的女人。 她只是坐在马背上,给人的感觉却好像御风而来的妖精,一股清新的芬芳在周围悄然的散开,慢慢的蔓延在每个人心头。 山里并没有繁花,只不过她的到来,令这座山变得锦绣多姿。 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缕缕甜香,就算是瞎子,闻上一闻,也能心醉。 这个山雾里妖精,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因她而移不开眼睛,即便每一个男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有一双毒蛇一样的眼睛,也还是不由自主的朝她看去。 赵青枝却连看都不愿意看那群男人,双眸的光泽冰凉如水,没有看任何人,可这里所有人都好像被她的眼波融化。 每个男人都看着她,每个男人都不敢说话。这个时候,好像所有的人都已不复存在,天地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但天地间并不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赵青枝看着少女飞鱼,不紧不慢的问道:“人在何处?” 她口中的这个“人”,自然不会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被她看进眼里。 飞鱼慢慢摇了下头,回答道:“不在。” 赵青枝皱眉。 飞鱼忍不住道:“四天前,我正是在这里见到白落裳,他一个人进的桐虎山。” 听到这里,张青突然跳了起来,激动的喊道:“你见过白落裳?” 这里本不该有他说话的份,可是他却说了。虽然他不该说话,但现在就算他说了也没有人会和他计较。因为他说了话,赵青枝也没有看他一眼。 如果赵青枝看过他一眼,那么他一定就会再活不下去。 飞鱼显然对这个男人突然擦话很不满意,于是冷冷道:“若不是因为遇见过他,我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张青拔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就是在这里见过白落裳?” 飞鱼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张青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大概是的?什么意思?难道你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这里见过白落裳?” 飞鱼翻了翻白眼,不满道:“我见他的时候,这山里没有大雾。” 重重山雾,已经让人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她自然也认不出这个地方到底还是不是先前见过白落裳的地方。 领头望着漫山大雾,不由忧心起来。 应该忧心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但此时所有人都将视线焦灼在赵青枝身上,好像除了她,什么也再看不到想不到。 但赵青枝依然没有任何感觉,她牵着马绳,淡然的看着飞鱼,淡然的说道:“他一直都在桐虎山,从未离开过?” 飞鱼垂下头,自责道:“飞鱼无能,白落裳在我刚刚传出信时,就返了回去。” 另有一个青衣女子站出来道:“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把他离开桐虎山的信息传给我们?” 飞鱼焦急道:“我怎么可能没有传信?我刚一发现他掉头,就立刻让雪雕传信出去了,难道你门没有收到?” 当然没有收到,倚花阁的人只收到了白落裳已经抵达桐虎山的信息。 飞鱼瞪大眼睛,“不可能,我亲手放出的消息,怎么可能没有传到你们手上?” 张青忍不住好奇,“你们是用什么传递消息的?” 飞鱼皱眉头道:“雪雕。” 张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句:“什么东西?” 飞鱼重重的瞪了他一眼,“我说是雪雕,你耳聋了吗?” 张青没有耳聋,他只不过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而已。 赵青枝冷冷道:“既然见不到他,我们也不必在此多留。” 飞鱼迫切的问道:“那么我们去哪里?” 赵青枝冷冷道:“既然他走上了这条路,必定是要去凉州。不过我想他在去凉州之前,一定还会去别的地方。只是我们大可不必去管他会去哪里,反正最终都会在凉州等到他。” 飞鱼又问道:“马上上路吗?” 赵青枝拧着眉,双眸凝着眼前茫茫一片白色,“不用,我们就在原地等。” 飞鱼不解道:“等什么?” 赵青枝道:“等山里的雾散去再上路。” 飞鱼点头,“这雾要是不散,我们就算是想走,也是走不出去。只是不知道这雾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赵青枝举目看着山前茫茫白雾,“这就要看白落裳的运气了。” 飞鱼看着她,疑惑道:“阁主此话何意?” 赵青枝冷冷道:“若是自然现象,当然不需要多久。若是人为所致,那就不好说了。” 飞鱼愈发惊讶:“阁主的意思是说,这雾是人为所致?” 赵青枝却没有回答,既是不回答,自然也就是不否认。 第037章 血色追踪(4) 人力,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雾气? 飞鱼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虽说早前已经听说过有关桐虎山的传言,可传言终究只能是传言,既然是传言,自然是听一半就够了。 桐虎山地势险峻,路况复杂,气候变化多端,悬崖峭壁无处不在,若说死几个人倒是不奇怪。可如果这山里的奇怪现象都是人为所致,那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就好比眼前这场大雾,她实在是想不通,除非是山妖作怪,不然单凭人的本事,怎么可能造的出? 想不通的人还有张青,他的反应比飞鱼还要强烈,因为他的江湖见识和飞鱼比起来,还要要少得多。他听说过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却没有听过这样令人无法相信的事。他也见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事,却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事。 要知道,这山前后可足足有三百余里,要弄出这么大的雾气盖住整座山,如果不是神鬼之力,又如何办得到? 赵青枝没有说谎,因为她根本没有必要说谎。但她不会说太多话,因为她根本没有必要和别人解释。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叹了一息,冷冷道:“好在他也并不是一个人,想必要活着走出桐虎山也不难。” 飞鱼奇怪道:“阁主是说有人会和他一起走这条路?难道这个世上还有和他一样胆大一样没有脑子的人?” 赵青枝看着她,好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飞鱼道:“明知道桐虎山危险,却还要往桐虎山行,除了胆子大之外,脑子也一定是有问题。” 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忘记了一点。 青衣女子轻轻咳了一声,扯了下飞鱼的袖子,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时,飞鱼才意识到自己口误,立刻就红着脸低下头去。她居然忘记了,她们也进了桐虎山,跟着白落裳进山的。 桐虎山究竟多危险,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由于大家都是这么传的,所以大家都认为桐虎山很危险。就好像一碗水,如果人人都说它有毒,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去喝,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有毒都不会愿意冒险一试,因为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而且,那些进入桐虎山的人,确实有不少人出了事,不是死后被发现,就是音讯全无。在知道白落裳进入桐虎山的时候,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大家都觉得白落裳的脑子一定出现了问题。 白落裳的脑子有没有问题?很显然并没有。所以,他会选择走桐虎山这条路,只能说明他的胆子实在太大。 而现在,居然还有人的胆子和白落裳一样大。 青衣女子低声笑了一笑,又看向赵青枝,“难道阁主已经知道和白落裳一起进山的人是谁?” 赵青枝没有回答,她已经抬了头,冷冷的凝视着头顶上那一片遮住蔽日的古木繁枝。她说过要在这里等这场雾散去,她正在等。 这场雾来的太快,散的太慢。 飞鱼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弓。 赵青枝说了他们只能呆在这里等,那么他们就只能呆在这里等,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倚花阁的人自然是相信赵青枝,就连那一群衙门当差的男人也都非常相信赵青枝的话,所以这里每一个人都选择原地等候,等候着这场大雾散去。 路一平被田秀树拽着,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赵青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赵青枝吸引。就像他自己说过的,赵青枝就是个妖精,他一个凡人,如何抵抗得了一个妖精的诱惑?他几乎已经完全沦陷,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妖精,他就已经无可自拔的沦陷。他喜欢这个妖精,心甘情愿被这个妖精吸引。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寒冷,就算只穿着一件单衣。他也感觉不到了疼痛,就算他满身都是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赵青枝始终冷着一张脸,她本身就是冰霜一样的女人。 倚花阁究竟厉害不厉害,路一平不知道,他只晓得赵青枝一定很厉害,因为传说中白落裳都怕她,还有刚才那个很厉害的戴邑羣也很怕她。 赵青枝站在一棵参天古木下面,微微抬着头,像是在凝神看着什么,也像是在凝神想着什么。冷漠的脸上,写满了疏离,她明明就站在人群里,却给人十分遥远的感觉。好像她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靠得近,也不会让人靠近。 和赵青枝不同,其他的女子就没有她那么孤清高冷,尤其是飞鱼,她是一个特别爱说话又爱笑的女子。她虽然没有赵青枝美貌,但在人群里却显得格外惹人注目,听见她的笑声,就能看见她的人,她的笑容就好像三月的桃花。 本为书生的田秀书似乎更加喜欢这样的女人,所以他几乎只看着飞鱼。飞鱼却并不看他,飞鱼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的注视着赵青枝。 过了许久,飞鱼才鼓起勇气,走到赵青枝身旁,低声问道:“阁主,你在想什么?” 赵青枝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 守在一旁的青衣女子轻轻咳嗽,提醒飞鱼让她不要随便打扰副阁主。但是飞鱼好像没有领悟到青衣女子的好意,所以她又继续问了一句:“难道阁主是看见了什么?” 赵青枝冷冷的没有表情,连看也没有看飞鱼一眼。 飞鱼觉得有些古怪,看了看赵青枝,又抬头看了看赵青枝一直注视的古木,“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她以为赵青枝依然不会理会她,但是这一次,赵青枝居然说话了,虽然她只不过是唤了一声:“左堂使。” 一旁的青衣女子俯首上前。 赵青枝冷冰冰的吩咐道:“上去看看。” 上去看什么? 上面除了挡住整片天空的枝叶,什么也看不见。 张青等人不禁好奇,纷纷举目张望。 青衣女子听命,纵身跃上了那棵参天古木,不一会儿就跃了回来,但她回来的时候,手里的确多了一样东西。像是一个笼子,但是被布裹着,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 张青再一次惊讶的看向赵青枝,为赵青枝的观察力感到不可思议。她居然就这么站在树下观望,就能察觉到树上面放着东西。 那古木枝繁叶茂,层层而上的枝叶完全遮住了视线,就连声音都完全被挡在了上面。 赵青枝到底是通过什么发现了这个东西? 张青实在想不明白赵青枝是怎么发现这个像笼子一样的东西的,就连飞鱼也感到很意外。她已经忍不住好奇,跳过去拉住青衣女子的手,好奇道:“月汐姐姐,里面是什么东西?” 被飞鱼缠住的倚花阁左堂使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将布罩揭开。 是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鸟,白色的鸟。 飞鱼一看见那只白色的鸟,就忍不住惊讶的喊出声,满脸的惊吓,好像她看到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鬼。 张青等人不认识这种白色的鸟,因为他们连看都没有看过这种鸟,见了飞鱼的反应,更是对这种白鸟产生了好奇。 通体的白羽,金色的眼睛,个子比鸽子大一点,尖嘴利爪,样子长得像雕,羽毛却白的好像会发光。 路一平瞪着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那只白鸟,奇怪的问张青:“大哥,这是啥东西?” 张青只能摇头。 田秀书纳闷道:“像是一只雕。” 刘庆好笑道:“你见过这么小又这么白的雕?” 田秀书反问:“那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刘庆笑道:“当然是鸟。” “什么鸟?” “会飞的鸟。” 田秀书闭了嘴,一点也不想和刘庆废话。他转头去看飞鱼,因为他知道飞鱼一定知道这是什么鸟,因为飞鱼的表情和他们都不一样。飞鱼的表情并不是对这只鸟是什么品种而好奇,而是对这只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飞鱼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将笼子打开。 白鸟扑着翅膀飞出笼子,箭一样窜入空中盘旋两圈,忽又俯冲而下,贴着地面划了一圈,最后停在飞鱼的肩头。 它的脚上捆着一只白色的绸子,绸子上写着几个字。字是飞鱼写的,这只白鸟也是飞鱼放飞的。但是鸟被关进了这只笼子,所以飞鱼的信也没能传出去。 飞鱼看着肩上的白鸟,诧然道:“难道是白落裳将它关在起来的?” 赵青枝没有说话,说话的是月汐。 “除了他,还有谁捉得住这只笨鸟。”月汐面带微笑,“这样也就能解释了,白落裳将这笨鸟关起来,所以我们才没有及时知道他在到了桐虎山后又马上离开的消息。” 飞鱼瞪着眼睛,“他能捉住雪雕?我才不信。” 月汐微笑道:“你就算不信,这笨鸟也是被他捉住的。” 飞鱼皱着眉头,满脸的不信。 月汐又笑着说:“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两只笨鸟都被白落裳捉住了。” 飞鱼不高兴的问:“什么意思?” 月汐笑道:“我的意思是说,两只笨鸟都被白落裳捉住了,也就是说,你传出来的两封信都被白落裳截了下来。” 飞鱼用力摇头,“不可能!” 月汐道,“他将你引到桐虎山之后,你马上就向我们传出了第一条消息,但是传信的笨鸟一飞出去就已经被白落裳拦了下来。然后他故意让你发现他返了回去,当你传出第二条消息的时候,他又把第二只笨鸟也捉住,并且将这只笨鸟丢在这里。他带着第一只笨鸟去了那间客栈,在那里和南宫燕见了面,又在夜里趁着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再一次返回桐虎山,在回到桐虎山的路上,他才将带在身上的那只笨鸟放出来。所以在我们收到第一条消息的时候,他的人其实已经再次回到了桐虎山。” 飞鱼听月汐这样解释,不禁惊讶的跳了起来:“所以我四天前发出的消息,你们昨天才收到?” “没有错。” “然后等你们收到消息赶到这里的时候,或许白落裳早已经走出了桐虎山?” “他有没有走出桐虎山我们谁也不知道,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想必已经达到了。” 飞鱼奇怪道:“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月汐道:“他只是想要让我们将他上了桐虎山的消息传出去,虽然有许多人想要捉住他,但是绝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他而冒险走上这条路。” “如果他只是想要让人知道他走了桐虎山,为什么不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大光明的走上桐虎山这条路,非的通过我们来传递这样的信息?” “因为他想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南宫燕的身上,白落裳进了桐虎山,很多人都会放弃再继续追踪他。如果这个时候南宫燕带着白落裳偷走的东西出现在众人面前,那这些人自然就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南宫燕的身上。” 飞鱼还是想不通,“如果白落裳只是想要甩掉这些人,他完全可以做得到,根本不需要利用南宫燕来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 月汐笑了笑,“所以白落裳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甩掉这些人,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 “这就要看南宫燕要将这些人都引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038章 闹鬼传闻(1) 而此时的白落裳,正和秋离凤并肩站着。 秋离凤望向绿藤飞来的方向,表情竟渐渐浮出诡异的喜色。他终于还是笑了起来,眉宇间飞扬的肆意让白落裳瞧得心惊。 “难道这里有妖怪?”白落裳突然这样说道。 “妖怪?藤精?”秋离凤眨着眼睛。 “对。”白落裳一脸紧张的道。 “你脑子一定没有毛病。”秋离凤笑着道。 “我脑子当然没有毛病,但是你一定以为我的脑子有毛病,我说的对不对?” 秋离凤没有否认。 白落裳叹气,“如果这不是藤精,那么你说说看,为什么这些藤条会飞?” 对啊,绿藤怎么可能会飞?怎么可能袭击人? 如果不是有藤精作怪,那当然就是有人在作怪。 周围的雾气很浓,就算真的有人在作怪,他们也根本分辨不出绿藤那头倒地是被什么操控着。 十步开外,就是那座城隍庙,在白袅袅的雾气中,看起来更是透着古怪。 “大公子不走?”白落裳担心的问着。 “走?”秋离凤看了眼白落裳,脸上还挂着笑意。 白落裳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刚要去拉人,可惜行动还是迟了一步,伸出的手也仅仅只是捉了一下秋离凤的袖子。 白落裳并不做多想,落后一步,紧跟秋离凤展着轻功朝那座破旧的城隍庙跃了过去。他的轻功很好,几乎是刚起步就追上了秋离凤,两人相互交换了眼神,落到城隍庙大门前。 昨晚太黑,他们两人都不愿意轻易踏进大殿去看一看。 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呢? 白落裳略显紧张的说道:“之前我有听过一些传闻,说是曾经有人在半夜路过此处,无意间竟听见过一些像是有人在庙里交谈的声音,还发出了“乒乒乓乓”的怪响,可当他踏进大殿时却发现这庙里根本没有任何人影。之后那人便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哭着喊着从庙里冲了出来,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说些胡话。听说,这破庙很邪……” 秋离凤不耐烦的打断白落裳的话,道:“你到底要不要进去?”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去是要去的,不过得先考虑一下怎么去。” 秋离凤不屑的冷嘲道:“除了走着去,莫非你还想飞过去?不过就是进一扇门而已,难道你还怕了不成?” 白落裳尴尬的笑道:“想一想,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才不像你大侠一贯的做法。” “……我也没说不敢进去,我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去,大公子也不应该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去。” “谁说是我要进去。”秋离凤眯着眼睛冷笑道,“我是让你进去看一看,我就在这外头等你。” “大公子果然不是一个冲动鲁莽的人。”白落裳只能叹气,道:“当然我也不是鲁莽的人。既然就我一个人进去,就更得要好好准备准备才行,从大门进去肯定不行,要不我们从长计议?” “你要如何才肯进去?” “我想知道,是不是进去了就回解开绿藤杀人的秘密。” “这种事情,要做了才会知道结果。” “但是在没做之前,也还是可以想一想可能出现的结果。” 秋离凤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重复问了一句:“你到底要不要进去?” 白落裳还是有些犹疑,秋离凤见他不愿意进去,就鄙夷的说道:“你的胆子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么一听,白落裳不痛快了,说到底他们谁都不敢贸然进去。若是秋离凤敢进去,昨天晚上他就已经进去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 却不料秋离凤突然冷冷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我去。” 说完,也不顾白落裳的阻拦,毅然地朝大殿靠过去。 秋离凤原本并不打算进去,因为他很清楚这破破烂烂的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这一点,在他看到这座破庙时就已经不会再怀疑,但昨天他看着忘无忧两人走进去半日,也不见有什么事发生,可见就算里面有什么,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谁知,他刚要踏进门,就被突然飞出来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白落裳大吃一惊的看着那个黑衣人,没料到这人会突然跳出来,当真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就是秋离凤带来的人,这些人一路都把自己隐藏的很好,无论什么事也决不轻易露面,然而这时候却毅然跳出来,莫非这破烂的城隍庙内当真有什么玄机? 那黑衣人挡在秋离凤的面前,微微垂着头。 黑衣黑袍黑斗篷,巨大的炫黑斗篷从头盖到脚,将他整个人死死裹住。一张脸也完全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五官难辨。 “让开。”秋离凤冷着脸将拦住自己的人一把推开。 “少主绝不可进去。”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俯下头缓缓说道,虽然并不退让半分,但对秋离凤的态度十分恭敬。 秋离凤直瞪瞪地看着那人的脸,根本就不领情,提脚就往黑衣人身上踹了过去,骂道:“谁给你胆子敢拦着我!” 黑衣人被踹了一脚也一动不动,尽管秋离凤脚下不留情,不过对他而言似乎不痛不痒。 秋离凤还要上前,那黑衣人也不见半点退让,无论秋离凤如何威胁也不肯人让开。秋离凤气极,反手掴了黑衣人一记耳光。 这下让白落裳更加目瞪口呆,那一声清脆的声音让白落裳光是听着都觉得脸疼。 那黑衣人看起来可比秋离凤壮硕了不少,被秋离凤这样瘦瘦弱弱的人打了一巴掌,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眉头都不皱一下。换成任何一个男人,被人打脸,都会觉得尊严有损,但这个人却没见有丝毫异样。面对大美人如此凶暴的脾性,还能做到这么淡然,想必平时也没少挨打。 如此看来,要想跟秋离凤相安无事的相处,除了要忍得了他刻薄的嘴巴,还要耐得住他暴力的脾性。 “少主如果一定要知道里面有什么,我等可以代劳。” 黑衣人刚说完,就见他身后前前后后跃出二十多个同样浑身裹着黑色斗篷的人,纷纷落到秋离凤跟前,恭敬的俯着头。 白落裳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秋离凤冷眼看着他们,眼神是一贯的冰凉。他突然变得好像一跳蛇,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显然是对这群人的驳逆感到不悦。 不退不让,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在这极其压迫的气氛下,白落裳也变得紧张,感受到了来自黑衣人的那道探究的目光,白落裳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没料到会与那带头的黑衣人四目相对,这下更令白落裳心惊起来。 那张脸原本是隐藏在黑暗里,可此时却被白落裳清清楚楚的瞧见了。那是以张刀削一样的面孔,深邃冷硬的不像一个活人的脸。冰凉的眼神,没有一点人味,这样的眼神竟也令白落裳生出丝丝寒意。 白落裳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是一个轻易生出怯意的人。可是眼前这个人,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 咳了一下,白落裳在一旁小声问道:“大公子,我也觉得我们不能这么冒然进去。” 秋离凤冷哼一声,道:“我以为你比我更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没有错,我确实非常想要知道里面有什么。”白落裳笑道:“我也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秋离凤冷冷笑道:“既然这样,你何不趁此机会进去瞧瞧?”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苦笑道:“说到底,大公子也不过是希望我代你进去看看,对不对?” 秋离凤理所应当的说道:“我是想进去,不过你也看见了,他们非拦着我不让进。” 白落裳在心里不满,秋离凤想要做什么事情,世上真有人拦得住? “我要进去也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要知道一件事情。”白落裳不急不慢的说道。 “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要知道,忘无忧二人在什么地方?” 秋离凤眯了下眼睛。 白落裳道:“我想忘无忧两个人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既然没有醒,又怎么会不见了?” 忘无忧和丫头两个人昨天就昏死的躺在城隍庙前,看他们的情况没有两天根本醒不来。但是现在却不见了,只能说明,有人把他们从这里带走。 白落裳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把两人带走的。白落裳在想事情的时候,除了会皱眉,会沉默,还会眼睛发光。此时,他就眸光闪闪的望着黑衣人,好像这些黑衣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似的。 黑衣人听了白落裳的话,并没有说什么。 白落裳盯着黑衣人,“难道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黑衣人还是不说什么,好像完全无视了白落裳。这令白落裳多少有些不高兴,所以他也板起脸,不悦道:“难道是不可以告诉我的?” 黑衣人沉默的看着秋离凤,他们都等着秋离凤,只有秋离凤允许他们开口,他们才能说话。 白落裳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也转头看向秋离凤,喊了一声:“秋大公子?” 第039章 闹鬼传闻(2) 秋离凤只得瞪着黑衣人,不快道:“把你们查到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一听。”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这时才恭敬回答道:“白公子刚才说过一个传闻。” 白落裳道:“没有错。” 黑衣人道:“不知道白公子对这个传闻知道多少?” 白落裳狠狠瞪了一下眼睛,不满道:“我知道的刚才已经都说过了。” 黑衣人淡漠道:“也就是说,对于这件事情白公子知道的并不多。” 白落裳咬牙道:“这是废话,你不需要把废话也说一遍。” 黑衣人却一点也不为白落裳说话的态度而感到生气,还是一脸无表情的道:“虽然白公子对这里闹鬼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但至少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白落裳简直快被黑衣人说话的方式气得跳起来,桐虎山闹鬼又不是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能被传成“食人岭”,也跟这件闹鬼的传闻有着很大的关系。 白落裳很想用脚狠狠踹黑衣人一脚,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不过是冷冷的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这城隍庙是真闹鬼。” 黑衣人却摇一摇头,面色也变得有一些沉重:“也不能说是闹鬼,不过和闹鬼也差不多。” 白落裳愣了下,道:“怎么说?” 黑衣人道:“说它不是闹鬼,是因为有人装神弄鬼,说它跟闹鬼差不过,对因为在没有亲眼所见之前,都没办法解释。” 白落裳追着问道:“比如说?什么事情无法解释清楚?” 黑衣人忖度了片刻,才缓缓道出:“昨晚,在少主和白公子休息的时候,我们在庙旁十步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口棺材。” 白落裳皱眉,“不过一口棺材而已,也不算什么怪事。” “可是这只棺材是新的。”黑衣人抬头看着白落裳,道:“而且就在今天早上,这口棺材又突然不见了。” 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会有一口新的棺材。 黑衣人又道:“在我们到达这里之前,那个地方并没有这口棺材。” 白落裳的脸色已变,喃喃道:“棺材不会无缘无故自己出现。” 黑衣人没有说话。 白落裳又道:“一口棺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消失。” 黑衣人还是没有说话。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沉思道:“如果不是自己出现,那么一定是有人抬来的。如果不是自己消失,那么也一定是有人抬走的。” 白落裳看着黑衣人,“你们一定没有发现抬棺材的人。” 黑衣人缓缓点头。 秋离凤不禁眯了下眼睛,如果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那些抬棺材的人,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白落裳已经惊讶的跳了起来,“这些人莫非是鬼不成?” 这不能不令他吃惊,有人抬来一口棺材,然后又抬走,就在十步开外的地方,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若不是有鬼,他实在是想不通,究竟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瞒过这么多双眼睛,悄无声息的将一口棺材抬过来又抬过去。 黑衣人看着白落裳,张了张口,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硬生生打断。 一条粗壮的绿藤突地从城隍庙的大殿里扑了出来,众人均是心一紧。 背对着大殿的白落裳反应极快,几乎是绿藤刚一袭来,他便侧身躲开了去。所有人的反应都不比白落裳慢多少,纷纷躲开了绿藤的袭击。 ‘砰’的一声,绿藤直接撞在废旧的矮墙上,如同千钧之力的重锤捶下,墙壁被砸垮,落了一地的碎屑。 若是有人反应不及,结果已是显而易见。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根绿藤,所有人屏声静气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动一下。 绿藤能袭击人,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更何况它的攻击性还如此之强。 那绿藤突然变得像一条狡黠的毒蛇,蜷缩着身子从地面拔地而起,扭着头盯住站在地面的人,如同一根搭在拉紧的弓上的箭,死死的盯着它的攻击目标。 白落裳只觉得毛骨悚然,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的眼睛死死盯住的感觉一样。若是自己稍有异动,马上就会被毒蛇的毒牙咬住脖子。 这条绿藤是由十多条手指粗藤条盘结而成,弯弯曲曲的捆绕在一起,苍劲有力。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绿藤,叫岩见愁。 白落裳见过许许多多的岩见愁,却从未见过可以害人的岩见愁。其实,植物能攻击人的传闻在江湖上并不少见,可亲眼见到又另当别论。 “大公子。”白落裳僵着脖子朝秋离凤看过去,“你说,这到底是不是藤妖?” 秋离凤只是冷冷的看着绿藤,并没有理白落裳。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被绿藤砸碎的砖墙,吞了吞口水,“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秋离凤皱了下眉,冷冷道:“你想到什么了?” 白落裳道:“子云道长以前和我说过一句话。” 秋离凤道:“段南山和你说了什么?” 白落裳两条眉毛同时耷下,苦笑道:“他说,如果面对打不过的敌人,就一定要学会逃。” 秋离凤冷冰冰的扫了白落裳一眼,冷冷的道:“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这句话?” 白落裳认真的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十多年前吧。” “那时你可有学会?” “没有。” “小时候的学不会的,现在还能学得会?” “小时候学不会,难道现在也学不会?” 秋离凤突然不再看他,也不再废话。 岩见愁的枝条还在不断的延伸变长,十多根枝干扭曲的盘结在一起,越盘越壮,越节越长。它似乎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生长,它的跟好似蕴含着无穷强大的力量。只要它的根在,它就能随心所欲的长大,而它越是长得大,力量也就会越大。 白落裳皱着眉,小声说道:“必须地找到它们的根。” 这根绿藤比刚才在道上遇见的那根还要粗壮不少,他根本没办法再像刚才那样轻易的将它一把连根拔出。 白落裳仔细看过了这个绿藤,那些盘结的岩见愁并不是长在同一处,它们的根是从不同的地方延出来的,这就让绿藤变成了一棵根须发达的大树,那些根会牢牢抓住地下,一个人的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将它们一并拔出。 “砍掉就行。”秋离凤微微抬着头,眼睛里透出一股微微的凉光。 “未必吧,斩草除根的道理,大公子昨天才说过。”白落裳紧张的望着那些蜿蜒的岩见愁,“若是不拔除根系,这些藤蔓或许还会不断的长大。只是砍掉,并不见得会有效。” 似乎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原本还安安静静的绿藤突然嗖的一声,直朝白落裳他们窜了去,来势汹汹,大有一招毙人性命之势。 众人都在第一时间做出躲避,然而白落裳却发现那条绿藤攻击的对象似乎只是秋离凤。 秋离凤的身手很好,接连躲开绿藤猛烈的攻击,身形飘飘,红衣翻飞,好像一只在丛林里穿梭的血蝴蝶,优雅轻盈,如果不是此时此刻的紧张,白落裳一定会搬来一张椅子,烹一壶清酒,清闲的坐下来欣赏大美人的身姿。 不过眼下情势,却容不得他有半点大意,眼看绿藤要攻上秋离凤的腰腹,他想也不想就跳上去,一把拽住绿藤,拉着往旁边的两颗大树上绕。来来回回捆了数圈,直到将绿藤困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结。 绿藤在树干上动了几下,挣扎不开,突然就像是断了气一般,变得一动不动,那些紧紧缠绕的根也在这个时候松了下来。 白落裳紧绷的神经和那些根一样松了下来,他松开手,也松了一口气。已经感受不到绿藤的攻击性,白落裳知道,这跟诡异的绿藤已经不会再攻击他们。 周围的雾气,开始渐渐散去,原先隐没在白色中的树木远山,也逐渐浮现出来。 树叶上,结满了雾气化开后形成的露水,在太阳的照射下,盈盈闪光。 弥山大雾终于消失,那种压抑的感觉也随着减淡。 秋离凤理了理衣袖,挺身而立,眼睛望着那根绿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中握着一支竹箫,竹箫的吊穗上沾着早晨的露水。 白落裳久久的盯住那只吊穗,忽然觉得这只吊穗非常眼熟。然后,他就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种吊穗。他从秋离凤母亲那里偷来的玉环,上面就吊着这种红色的穗子。 秋离凤不知道白落裳正盯着他的竹箫看,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聚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面。 白落裳也不知道秋离凤在想着什么,他只能安静的琢磨自己的心事。 秋离凤想了很久,才忽然问白落裳:“你相信鬼妖之说吗?” 白落裳想也不用想就回答:“不相信。” 秋离凤冷冷笑道:“我也不相信。” 白落裳看着那根一动不动的绿藤,道:“所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藤妖。” “没有错。” “不过,世上虽然没有藤妖,却有妖术。” “你已知道这是妖术?” “我并不知道,但是能操纵绿藤攻击人,难道不能算是妖术。” 这一次换秋离凤叹气,“所以,你我都是不信神鬼的人。” 第040章 闹鬼传闻(3) 虽说白落裳一向见庙拜佛,可心里从来都是不信神不信鬼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秋离凤实在是没有必要拿出来再说一说。 秋离凤不像白落裳,他从来没兴趣绕些废话来说。 白落裳知道秋离凤有话要说,“大公子既有话何不坦言,我想有关这食人岭的事,你们也都查出不少了吧。” 秋离凤笑了一声,转头对黑衣人道:“把你们查到的都告诉白大侠吧。” 黑衣人毕恭毕敬的回答了秋离凤的话,将他们在短短一晚上查出的事情一一道来。 话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的城隍庙虽说不是香火鼎盛,可也是有人守庙,路人持香进拜,住在附近的人也会时常进来供奉,也算得上是香火不断。 然而有一天,那守庙人突然得了病,病势汹汹,还没来得及请来大夫医治就死掉了。 守庙人是一个孤寡老头,独居一辈子,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亲人。他又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寡言少语,所以也没什么朋友。 没有人出面打理守庙人的后事,他的尸身也就一直搁在庙旁。 人死后,尸身很快就会腐败,然而放了七八天那守庙人的尸身也不见变坏,甚至未出现过僵硬。 有人说,是他一辈子守庙供奉城隍爷休来的福报,所以死后尸身不腐。这样的人应该入大墓地,可没人有这个能力拿银子出来修建坟地。 没有人拿钱出来修庙,守庙人的遗体就被放进一口木棺存放在庙里。 守庙人的事,很快就在周围的城镇传开,没过多久就有一位有钱人愿意出钱,打算厚葬这个守庙人。 守庙人的遗体被安放在大殿里,请了一个道士为他夜诵经书祈祷。 连续三天三夜的诵经祷告,道士都不曾合眼,就在第三天晚上,精疲力尽的道士终于支撑不下去,最后倒地睡了过去。 半夜,有人为道士送吃的过来,刚走到庙外,便听到从门里传来的鼾声,知道那道士睡着了,为了不打搅他,便小声推门进去。 那人原本就是一个胆大的人,好奇心很强,一进门就忍不住朝木棺看过去,守庙人的遗体就放在木棺里,那人目不转睛地盯了那守庙人的脸看一会儿。 一个死而不僵的人的确很奇怪,一般的人死后,就会发僵,硬得象块板一样,但这个人的尸体却异常绵软,容色红润宛如生前。 这人莫非是成佛了? 那人挑着灯,小心的靠近一些,想要再仔细看一遍。却不料那具遗体居然自己坐了起来,吓得那人魂飞魄散,油灯跌在地上也不管不顾,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好似被人掐住一般叫不出声来。 脑子一急,拔腿冲出了门外,出门时竟顺手反扣了庙门,好像身后有什么追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里,闭门不出。 那人只顾自己逃命,却不料庙里当时还有一个人。等第二天被人发现时,那道士早已经死去,而且死状极其惨烈,庙里也被砸的乱七八糟,像是打斗过的场面。 门是锁上的,窗也是锁上的。 两个死人,一个封锁的空间,怎么看都是闹了鬼。 道士不可能自己杀死自己,但是他的确是死了,而且死的十分凄惨。 一时间,城隍庙闹鬼的传闻便在这一代传开,说的人多了,什么样的话也就有了。 有人说是是那守庙人生前过得不好,死后才回起尸闹鬼,又有人说是那逃出来的人见死不救,反锁庙门,害死了那道士。甚至有人说根本就是那人杀了道士,编出谎言来欺骗大家。 流言多了,真相也就没人再愿意去弄清楚真相,以讹传讹,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惊慌起来。 闹鬼固然是可怕的,但身边一直活着一个杀人犯更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 以至于到后来,所有人都躲着那个从庙里跑出来的人,都说他是杀人犯,有人动口骂,有人动手打,时间久了,那人的神智也变得神神癜癜。一会儿说自己见鬼了,一会儿说自己杀了人,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直到一天那人在城隍庙里饿死。 那人死后,城隍庙就开始不断闹鬼。白天里庙外常常突然起雾,半夜里又能听见庙里有人恸哭,附近还时常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 渐渐的,关于那个疯掉的人死后变成厉鬼的传言四起,整个山里都被笼上了一层死气。 无论是传闻真假,这无疑都这里居住的人心上铸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围居住的人也因为忍受不了提心吊胆的日子,而纷纷举家搬走。 人越来越少,关于闹鬼的传闻却越传越远。 之后,走这条官道的人也少了,就算有一两个胆大的坚持要走这条路,也会听到庙里突然发出的哭声和说话声,有人更是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所以现在,这条官道几乎荒废,再无人敢走。 晨起的日头徐徐而升,山间的雾气越渐变白,云雾飘缈,谷风习习,凉气森森,死寂的荒林也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克制不住心底的骇然,白落裳抖了抖肩膀,心道:还好是跟秋大公子同路,不然一个人身处这样的环境,当真是让人害怕。但转头一想,又有些奇怪,这条路他可不是头一回走,以前每一次都太平无事,偏偏这一次怪事连连,难道是这一次他的运气比较差? “所以,这桐虎山被称之为食人岭的原因,到底是因为这里的险要地势,还是因为这个闹鬼的破庙?”白落裳又忍不住发问道。 “两个原因都有。”黑衣人答道。 “那些进山后莫名其妙死掉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人,是如传言那般跌入悬崖而死,还是被这些绿腾害死了?”白落裳又问道。 “两种都有。”黑衣人还是这么回答。 白落裳瞪着眼,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人对自己的态度十分不善,无论是说话的口气,还是看他的眼神,都让白落裳觉得不舒服。 其实这些事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他虽然好奇,却也没必要一定要深究追问,但是黑衣人居然如此无视他,这令他多少都会感到不愉快。 正在白落裳皱着眉头郁郁不快的时候,秋离凤突然在他后面推了一把。 白落裳不悦的瞪着眼睛,“干什么?” 秋离凤比白落裳更加不悦的瞪眼睛,“你还想要问什么赶紧问。” 白落裳皱眉,“我刚想问,被你一推,给推忘记了。” 秋离凤哼了下,问黑衣人道:“忘无忧和那臭丫头呢?” 白落裳双眼一闪,朝秋离凤笑了一笑,心想还是秋离凤了解他,居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忘无忧和丫头两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在城隍庙失踪,既然他们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自然也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离开这里的。一定是有人将他们带走,但是,这个人是谁呢?这个人不会是秋离凤,也不会是这些黑衣人,那还会是谁呢? 黑衣人突然站直身体,对秋离凤道:“如果少主想要看一看,可随我来。” 秋离凤点了点头,随后跟着黑衣人进入到了城隍庙后面的树丛中。 一进丛林,白落裳就忍不住张大嘴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已经大大超出他所料。 谁能想得到,城隍庙的后面就是一片乱葬岗呢? 那些树上还栖落了数不清的乌鸦,黑漆漆一片,有的像是在打瞌睡,有的在树枝上懒懒的拍动翅膀。 突然闯进人来,像是受了惊,成群的黑乌鸦“哑哑”地从树枝上扑了出来,铺天盖地的从白落裳等人头顶飞过。 横掠空中,响起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而发出的声音。天被数量庞大的鸦群遮住,光线顿时暗了下来。聒噪粗厉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叫着,似绝望的哀鸣,让人心生厌恶,更是震得人头痛欲裂。 乌鸦是不详之鸟,乌鸦凶叫,必有祸事发生。 白落裳不得不双手捂住耳朵,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这可恶的乌鸦凶叫之声震裂。不仅他捂住耳朵,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捂住耳朵,他们都受不了这乌鸦撕心裂肺的叫音。 “可恶!”秋离凤拧着眉,死死的用手掌堵住自己的耳朵,心里恶狠狠的想着,等下自己一定要放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 白落裳看着黑衣人,大声问道:“你究竟要我们看什么?” 黑衣人没有回答。 白落裳只觉得自己的头被数量庞大的乌鸦群压得抬不起来,所以他不得不抱着头蹲下去,“你就是带我们过来看乌鸦的?难道你要告诉我,忘无忧二人已经被这些乌鸦吃掉?” 乌鸦不是秃鹫,它们不会啃食死人,更何况忘无忧二人还没有死。就算他们已死,就算这些乌鸦会啄食腐尸,也不可能把两个人从城隍庙搬运到这里来,光凭这群乌鸦根本不可能搬得动两个人。 乌鸦全部飞走后,树林里倒是安静了下来,只不过太过安静,反倒是让人更加不安。 白落裳突然一把拉住秋离凤的手臂,指着乌鸦飞走后露出的地方,大惊道:“那边是什么?” 第041章 白骨坟冢(1) 杂草丛生的乱林深处,扭曲的树枝从四处延伸开来,刚才因为被乌鸦群遮住所以看不见,现在乌鸦飞走,倒是让人瞧见了刚才瞧不见的东西:人骨堆。 白骨堆里没有一具完整的骨架,许许多多的肢骨都是裂开断截的,头骨也并不完整,可见是被强大的外力弄断的。或许是这些人生气遭受到了可怕的屠害,他们是被活活害死于此的。 透过这些白骨,仿佛就能听到凄惨的哭声,在耳边萦绕。这分明就是刑场,这里发生过一场大屠杀。而那些死掉人,他们的血和肉早已经化成了脚下踩着的这一方泥土。 众人虽说都是不怕鬼的,可见了眼前的情形也都不免有点提心吊胆,后背生寒,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秋离凤瞧了两眼,就忍不住呕了起来。 白落裳也觉得自己脚底下发虚,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只看一眼就能让人浑身发寒,“莫非这也是鬼闹出来的?” 秋离凤拧着眉,侧头瞟了眼白落裳,正要开口,却看见白骨堆那头有青烟飘起,丝丝如缕,忽隐忽现。 抬了抬下巴,秋离凤示意让白落裳往那头看。 “鬼火?”白落裳惊讶的张大嘴巴,声音却说得极为低。 “你见过只冒烟不见火的鬼火?而且鬼火也不冒烟。”秋离凤蔑视道,“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还时常焚香吗?难道就看不出那是香烛焚烧的青烟?” 白落裳听了后更加不可思议的说道:“这死人堆里,谁敢来焚香?” 他认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来这样可怕的地方焚一缕孤烟。 秋离凤冷着脸道:“莫非这里真有冤魂变作厉鬼,长久作祟?” 站在一旁的白落裳猛地摆了摆手,示意秋离凤先不要说话,屏声静气的听着什么。 虽然动向很细微,但仔细一听,还是能听得见。只不过以当前的情形,他们没能很快发现也正常,因为他们都被那些堆成山的骸骨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所以几乎很难再发现如此细微的响动。即便是白落裳,也还是过来许久才察觉到。 “那边有动静。”白落裳道。 “我也听见了。”秋离凤迎合道。 “要过去吗?”白落裳略显凝重的问道。 秋离凤却推了他一把,吩咐道:“你去看看。” 白落裳却站着不动,“为何是我去?” 秋离凤理所应当的说道:“你来头比较大,本事比较高,功力比较深。” 白落裳不同意道:“可我觉得秋大公子的老头比我大,本事比我高,功力比我深,以我之见不如还是你……” 见秋离凤微眯的桃花眼,白落裳立刻变了原话,道:“……还是你我同去,如何?” 秋离凤想了想,也没拒绝,两人并肩轻声走了过去。 高高隆起的骨堆挡住了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童,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正跪拜在地上。地面插着三根清香,像是刚刚点燃。摆着一只破篮子,里面有一块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的馒头。小男童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像是在磕头跪拜。 这地方怎么会出现一个小孩? 白落裳和秋离凤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小男童一直这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发现跟前突然出现的人。他安安静静的跪着,很长时间之后,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白落裳和秋离凤愈发觉得这个小男童奇怪了。 荒山野地,前后无村无舍,这孩子哪里来的? 这是乱葬岗,还闹鬼,大人都不敢只身前来,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胆子敢独自到这个地方? 小男童的出现,无疑是让众人心中的疑团越来越重。 秋离凤想要上前,被他带来的黑衣人拦下。 这边的动作似乎惊动了那个小男童,他突然抬起了头,见到眼前的人,脸色先是一惊,后是一白,再是一紫,最后一口气卡住,“咚”地一声倒在骨堆上,居然就这么人事不省。 没想到这小男童的反应会是这样,白落裳和秋离凤等人皆是愣了愣。 秋离凤的脸色变得僵硬,他还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见了他的脸后被吓的晕死。如果说一个快要死的人见了他的脸后起死回生回光返照,他或许都不会觉得奇怪,但看一眼能把人给吓死过去,还真是头一回。 白落裳却出奇的安静,看着小男童不说话。 “他死了?”秋离凤面带不善的问道。 “应该没有。”白落裳答道。 “他是人是鬼?” “你可以问他。” “这小孩儿透着古怪。” “我也看出来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秋离凤不甘心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大公子没有发现的,我也没发现。” 秋离凤不信,“难道没有什么是被你发现了,我却没有发现的?” 白落裳想了想,道:“难道大公子没有闻见?” 秋离凤反问道:“闻见什么?” “香。”白落裳道,“奇异的木香。” 秋离凤仔细闻了闻,正如白落裳所说,空气中果然带着一股很淡的奇香,但他说不准这是什么香气。白落裳说这是木香,但他从来没有闻过这样的木香。 这时,有一个黑衣人走上前,对秋离凤道:“这地方白骨处处,阴气极重,人待久了恐有不妥。少主还是先随我们离开,待我等与这位白少侠查出结果再与少主细说。” 白落裳看了那人一眼,心道,秋离凤待久了有不妥,他白落裳待久了就没事吗?更何况,真正想要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是秋离凤,而并非他白落裳。 白落裳对黑衣人的提议心生不满,秋离凤也对黑衣人的好意不领情,不仅不领情,还指着黑衣人骂道:“少说废话,给我把这小鬼弄醒。” 白落裳细声道:“这还不确定是不是鬼,再说大白天也没鬼敢出来呀。” “是不是鬼,将他弄醒便能清楚。”秋离凤冷笑道,微眯着眼睛,仔细观察那个小男童,“能出现如此多的骸骨,事情必定不简单。这小鬼只身出现于此处,可见也不简单。就算他不是鬼,估计也是跟鬼差不多的。他为什么死人骨头都不怕,却偏偏怕我们这样的大活人?是他只见过死人,从未见过活人?” 不知为何,白落裳被秋离凤这话说的心中发怵。 “大公子想多了吧。”白落裳僵硬道,“我瞧着,他不过就是个来上坟祭奠的。” “在乱葬岗上坟?”秋离凤如同听了最好笑的笑话,讽刺道:“如此大规模的屠杀,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有关系的人被留着活在世上?任何一个策划者都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他,人却反而变得冷静下来,“大公子怎么如此肯定这些骸骨是死于一场屠杀?不是说这里闹鬼吗?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人也有可能是被鬼害死的?” 秋离凤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便收了声,无论白落裳再如何追问也绝口不谈。 白落裳问了一会儿,见秋离凤一直闭口不谈,自己也没有兴趣再去追问,那昏死过去的小男童也在这个时候转醒。 小男童惊恐的望着他们,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那种黑暗似乎很快就会把他再次吞噬一般。这样的恐惧让他发慌,让他浑身战栗。尤其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种冰冷渗骨的危险气息,更是让他克制不住的往后退。 “你想逃?”秋离凤冷冰冰的道。 “他不该逃吗?”白落裳都替小男童感到害怕。 秋离凤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小男童蜷着身,抖得直哆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窒息得厉害,挣扎着用手去弄自己的脖子。此刻他脸色煞白如死尸,瞧他的样子反倒比那些白骨更为骇人。眼睛充血直瞪瞪的毫无光泽,目光狂乱,颤抖的唇里还不断冒出白色的唾沫。 见小男童的这般情绪,白落裳也不忍心,担心的两步上前查看起情况。 小男童被白落裳一碰,脑中也突然变得一片空白,颤抖的四肢抖的越发厉害,整个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白落裳看了下小男童的情况,什么也不说,就是接连叹了几声。 “他这是怎么了?着魔了?”秋离凤问道。 “被吓的,可能是从未见过生人,所以才会被我们吓成这样。”白落裳解释道。 “这么说,这是人,不是鬼?”秋离凤一脸莫测的表情,看着小男童,思考着什么。 白落裳好笑的看着他,“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人,而非鬼。” 秋离凤抬了抬下巴,“那他死不死得了?” 白落裳摇了摇头,“死不了,不过也活不成。” 秋离凤的眼睛闪了闪,诧异道:“当真是被我们吓的?” 白落裳又摇了摇头,“他原本就活不长了。” 秋离凤奇怪道:“你还会替人看病?” 白落裳苦笑道:“我怎么可能会替人看病?不过是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久病的人,只不过被我们一下,病发了而已。” 秋离凤拧眉,“这么说,若是他就这么死了,岂不还是被我们吓的?” “可他暂时死不了,所以也不算是被我们害的。”白落裳说的顺理成章。 第042章 白骨坟冢(2) 骸骨堆山,阴风徐徐,在这样的乱葬岗待久了,的确是会让人不舒服。 白落裳将衣服的领口松开一些,胸口沉闷的感觉才稍稍缓解。将小男童抱到骸骨外的空地上放好,又问黑衣人道:“你们有没有查过,这一带的衙门是否办过这种大批人口死亡的案子?” 黑衣人摇了摇头。 白落裳又问:“那大量人口失踪的案子呢?” 黑衣人又摇了摇头。 白落裳皱眉:“有关这一带死了人或者人口失踪的事情,难道官府从来也没有备过类似的案子?” 黑衣人仍是摇了摇头。 “这就怪了。”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突然跨步往前走了两步,躬下身子去探看骸骨的情况,嘴里也不停的嘀咕着什么,念念有词。 秋离凤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见他一脸深思的神情,也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白落裳低着声音道:“死了如此多的人,却不见官府出面管,这不是很奇怪吗?” 秋离凤却完全不以为然的道:“一般闹鬼的案子,官府都很难管。” 白落裳道:“就算真是因为闹鬼而破不了案子,可这么多人死了,难道也不该编入案卷?” 秋离凤想了想,又道:“不是说闹鬼吗?也许是因为这里从来没人敢靠近,所以也没人发现这片骨山也算是正常。” “正常?未见得吧。”白落裳不同意的说道:“这话根本说不通,就算是至今没人发现这些骸骨,可这些人失踪,难道都没有人报官登出告示?一个人如果只是短时间的失踪,的确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可同时有这么多人一并失踪,就从没有引起人的怀疑?” 秋离凤听了后,居然没有说话。 白落裳一脸沉思道:“如果这些人是远征的军队呢?” 秋离凤眯着眼睛,“你是说,这些人的身份……” 白落裳摇头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不然你要怎么解释?他们死的离奇,死后不被发现也离奇,如今被我们发现更是离奇。” 秋离凤冷冷道:“被我们发现也离奇?” 白落裳反问道:“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发现这些骸骨?是因为我们比别人运气好?还是因为我们比别人倒霉?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会被你我两人误打误撞的给发现了?”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想要让我们发现这里?” 白落裳同意的点点头,“若非是真的闹鬼,那当然就是有人幕后安排。不管做出安排的是人,还是鬼,目的都是想要将这些尘封的死人公之于世。” 秋离凤冷冷道:“没有错。” “而做着一件事的人,一定是事先就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 “没有错。” “而知道我们回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 “没有错。” “我想我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秋离凤看着他,突然弯着唇角微笑道:“你觉得是谁安排的?” 白落裳也看着秋离凤,也微笑着,“除了你,我实在想不通还有谁能安排的出这件事。” 秋离凤笑而不语。 白落裳道:“虽然我不知道秋大公子这么做的用意,但我知道,大公子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对不对?” 秋离凤略表赞许的笑了一笑,却还是半个字也不说。 白落裳指着骸骨顶部,侧头对秋离凤道:“我要去那边看看。” 秋离凤道:“一起。” “少主且慢!”距秋离凤最近的黑衣人听他们这么一说,连忙出声阻止,可白落裳和秋离凤的动作太快,根本没来得及听完黑衣人的话,就已经一步跃了上去。 “不好!”黑衣人脸色大变。 话音刚落,只见白落裳与秋离凤竟已落在骸骨上,可还没待他们站稳脚,那些堆成山的骸骨徒然开始内陷,像流沙一样,周围的骸骨纷纷陷了下去。白落裳和秋离凤也是心惊的做不出任何反应,便双双陷入骸骨丛里。 千钧一发之刻,黑衣人突然掷出一根鞭子,捆住了秋离凤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生生拖出骸骨。而白落裳却不幸地完全陷了下去,眨眼间便被骸骨吞没得无影无踪。 被救下的秋离凤毫无征兆的反手打了那黑衣人一巴掌,怒火冲冲的骂道:“多管闲事!” 黑衣人俯首而立,脸色淹没在斗笠的阴影下,完全看不出表情。 秋离凤甩一甩衣袖,冷声道:“那两人也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黑衣人恭敬的答道:“是,两人都是被丢到这里,然后消失。” “像白落裳那样陷下去不见的?”秋离凤凝视着那块地方,眉头越拧越紧,“下面一定是一个洞窟,除了这个地方,还有哪里可以下去?” 黑衣人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其他入口。” 秋离凤的表情渐渐浮上焦虑。 此时的地下,是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四际无光,无声,也无风。 他完全陷入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在这里,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毫无用处。 腐朽的腥味充斥了鼻腔,呛得白落裳一阵阵干呕。 忍着强烈的恶心感,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这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伸手摸到了全是冰凉的东西,虽说触感辨不出是什么东西,但白落裳知道,这里全是尸骨。 从腥臭的空气可以做出很确定的判断,这地下洞的尸骨一定比上面更多。 白落裳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才走了不到十步,一阵窒息的感觉猛烈地涌了上来,顿时感觉头痛欲裂,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骨头都变软无力,再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道。 好像有什么正掐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让他一口气进不来也出不去,卡在喉咙,这感觉让他无法忍受,不生不死,最后支撑不下去的倒在地上。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无论怎么挣扎都不管用。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头也涨得快要裂开。 正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时候,突然从洞顶噼噼啪啪掉了一大堆骸骨下来,然后一块重物落下,“嘭”的砸在白落裳胸口上。 这一击,倒是让卡在喉咙的那一口气灌进肺部,白落裳也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 只不过,这气是可以喘了,可刚那一重击差点没把他的肺砸破,痛得他求死不得。 往怀里摸了摸,白落裳顿时吓得坐了起来,推开怀里的重物,惊讶道:“这小鬼怎么下来的。” 看不见,不过白落裳已经摸出来,这重物正是刚才在骸骨堆前遇到的那个焚香祭拜的小男童,只是,他是怎么掉下来的?难道,是被秋离凤丢下来的? 白落裳心惊的希望,这不是出自秋离凤之手,可理性的分析后,被秋离凤丢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拍了拍小男童的脸,白落裳无力的坐在骸骨堆上,心知自己一时半会肯定是出不去的。 小男童还活着,但能活多久他就不知道了。气息微弱,身体发凉,怎么看都是快死的人,又到了这么一个不透风的地洞里,不死才会是奇迹。 不甘心坐着白白等死,白落裳又起身在周围摸索,可来来回回几趟都无果,不管他顺着哪个方向走,最后也不过是在原地转圈,好像进入了一个迷阵,又好像遇到了鬼打墙。 眼睛用不上,鼻子用不上,耳朵用不上,轻功用不上,这次,是被真正困住了。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白落裳郁闷的坐在地上,颓然的想着,说不定十年后,自己也就这么化成了这森森骸骨中的一具。 洞里的空气十分稀薄,不到一会儿,白落裳便感到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际,全身突然一颤,真个人也就被惊得完全清醒了。 “你没死?”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白落裳惊地连忙往旁边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我以为你是死人。” 那声音小心翼翼的说着,好像说话的人正在害怕。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白落裳还是扭着头望着身旁的位置,他知道是那个小男童在说话,但他已经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小男童不解道。 “我正在害怕。”白落裳一点也看不出害怕的说道,“我以为自己遇到了鬼。” 若是真的以为遇见了鬼,决不会是这个反应,再如何镇定的人在害怕的时候,都不可能表现的这么淡然。 小男童沉默了,白落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因为根本看不见,所以他只能静静的瞪着。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小男童的声音道:“我也害怕,可我知道你不是鬼,你是热的,鬼不是热的。” 白落裳坐直身体,问道:“你怎么知道鬼不是热的?万一鬼也是热的呢?” 过了片刻,小男童开口道:“我见过鬼,鬼不是热的,我知道。” 白落裳骇怪道:“你见过鬼?” 小男童道:“这里有许许多多的鬼,我常来,所以见过。” 白落裳越听越吃惊,“既然有许许多多的鬼,你为什么还常来?你都不怕鬼?” 小男童低声道:“我不怕,鬼不害人,鬼不如人可怕。” 白落裳了然道:“所以你不怕鬼,反倒怕人?”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小男童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会吓得晕厥。 也怪不得秋离凤会那么生气,要是换成白落裳也会生气,哪有鬼都不怕,反倒怕人的道理?难道人比鬼还可怕? 第043章 枯灵鬼洞(1) 经过一番探查,白落裳几乎可以肯定,这里上上下下全是尸骸堆砌而成,就连洞壁也全是冰凉的骨头。 要死多少人,才能堆砌成一个尸洞? 城隍庙前的官道,他不是第一次途行,但他从未想过仅仅只是百步之遥,竟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如果外头那些骸骨就是迁竹国覆灭的那一支远征军,那么这些遗骸又是什么人的?如此大规模的尸洞,究竟放了多少具骸骨? “你既然常来这里,可知道这黑漆漆的地下洞到底是什么地方?”白落裳问道。 “知道呀。”小男童细着声回答道,“这是枯灵鬼洞,之前好多人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掉来下,最后死在这里的。没人逃出去过,只要掉下来就没人活的了。” 白落裳讶异的睁大眼睛,纳闷的想,这小孩竟然真的知道这是什么洞,这简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想到这小鬼居然真的知道。 这十里八村早已人去房空,荒凉已久,这里的枯骨冢又鲜为人知,地下洞想必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又怎会有名字呢?而这几岁的孩子又从哪里听来的呢? 白落裳神思飞转,最后也想不出结论,只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如果从来没人能活着离开,是不是就说明了,我也会死在这里?” 小男童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说他是真的会死在这里?白落裳搓了搓手,他可不愿意真的就这样死掉,还如此不明不白的。 取下酒葫芦,拔盖喝了一口,清冽的酒香顿时飘开,驱走了恶心的血腥气。 血腥气? 白落裳猛地跳了起来,暗自心惊。 刚才自己太过紧张,所以没能注意,现在才发现,这里除了腐臭味,还有血腥气。 盾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白落裳摸着黑踱了过去。没走多远,脚就触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踢了一脚,没有反应。 大概是死了。 白落裳这样想着。 地上有两具尸体,看样子没死多久,身体踩上去是软的。 难道,是忘无忧和那个丫头? 白落裳刚想蹲下身去摸一摸,就听见小男童在背后喊道:“你最好不要瞎摸。” 白落裳收回手,奇怪的问道:“摸什么?” 小男童道:“地上的人。” 白落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正要去摸?你又怎么知道地上有人?” 这里根本一点光都没有,如果不是嗅到血腥气他也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人,可这小孩儿又是怎么发现的? 白落裳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没想到那小男童反而又不说话了。 这是一个沉默不爱说话的小孩,是一个怕人不怕鬼的小孩,是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小孩。 白落裳站直身板,旋身踱了回去,“你知道这里还躺着人?” “嗯。”小男童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的?” “我能看见。” “……”白落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你说,你看得见?在这么黑暗的地方?” “嗯。”小男童道,“你看不见吗?” 白落裳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男童迟疑了片刻,道:“这里虽然光线很暗,但也只是暗,而并不是完全漆黑,你怎么会看不见?难道是你的眼睛有问题?” 白落裳的心跳了跳,追问道:“你说这里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小男童点了点头,道:“顶上还有一些光斑,是从上头照下来的。” 白落裳突然吓得脸色大变,用手使劲揉眼睛。 小男童及时提醒道:“你手那么脏,揉眼睛会把眼睛揉坏的。” “你能看到光,为什么我却看不见?”白落裳惊恐道,“莫非是我的眼睛真的有问题?” “出去后不就可以知道了。”笑男童道,“以你现在的揉法,就算眼睛没问题,也被你揉出问题来了。” 白落裳放下手,“你知道出去的方法?” 小男童道:“我不知道。” 这话多少会让白落裳怀疑,“没有人逃出去过?” “没有。”小男童低声道,“不过,那边有一条路,走进去的话,说不准会找到出路。” 小男童指着一个地方,示意白落裳看,后又意识到白落裳什么也看不到,便放下了手,“但是那条路很黑,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你要去吗?” 白落裳摸索着抓住小男童的手臂,惊喜道:“你是说那边有出路?” 小男童望着他,“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出路。” 白落裳笑眯眯的弯下腰,“你看得见,对不对?” “嗯。” “那你看这里都有些什么?” “全是变成骨头的死人,还有两个没变成骨头的死人。” 白落裳感到一阵风吹进自己的衣领,抖了抖,拉着小男童起身,道:“你带着我去那条路走走。” 小男童歪着头,问道:“真的要去吗?那条路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是连鬼都不怕吗?” 小男童低着头,“可是我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人。” “哦?” “我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也进洞了。” 白落裳知道,小男童口中的“他们”一定是指的秋离凤一行人。 “你现在还怕不怕我?”白落裳问。 “不怕。”小男童笃定道。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心道自己果然比秋离凤面善,虽然不如秋离凤长得好看,但看起来总比秋离凤更像好人。 小男童仰着头,看着白落裳,正经道:“你看起来像小蚯,所以我不怕你。” 白落裳愣了下,“小蚯是谁?” 小男童突然变得十分失落,又是闭口不谈。 白落裳见他不愿说,就牵着他的手,笑道:“走吧。” 小男童还有些不愿,但也没拒绝白落裳,任他牵着自己,然后一起往那条漆黑的路走去。 刚一走进那条通道,原本还残留的一点点光也消失了。 白落裳原本就是看不见的,所以没什么感觉。小男童倒是有点不能适应,接连跌了几次。 “走稳些。”白落裳用力拉住小男童,免得他跌倒,“你能看到什么?” 小男童小声道:“什么都看不见,这里一点光也没有。” “那你跟着我走。” “嗯。”小男童下意识的抓紧白落裳的手。 通道里的空气也是腥臭的,可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能感到空气的流动,这让白落裳更加肯定这条路一定连着出口。 只是,这条路却出奇的长,走了许久,空气的流动也没有丝毫变化,可见离出口还很远。 “外头一定已经到了夜里。”白落裳说道。 “你怎么知道?”小男童惊讶的问他。 “因为温度变低了。”白落裳答道,“比起刚才冷了许多。” 小男童默默的跟在旁边,他知道白落裳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他早已经熟悉这里的一切。 白落裳往小男童的隔壁上捏了捏,担心道:“冷不冷?” 小男童摇了摇头。 白落裳见不到小男童的回应,又复问了一句。 “不冷。”小男童伸出另一只手抓紧白落裳的袖子。 其实,他冷极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外头的天气也一定是冷极了。 显然,白落裳也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寒意,他甚至能从冰冷的空气里嗅到冰霜的味道。 会是下雪了吗? 不过白落裳很快就推翻了这种怀疑,因为昨天他还在这座山中度了一晚,他知道这里不可能会突然下雪。 小男童的脸被冻的有一些发紧,还有一些痒,忍不住用手挠了挠 白落裳意识到,这阵透骨奇寒来得实在蹊跷。越是长久的黑暗,就越是让他感到不安,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曙光的到来。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小男童突然拉住白落裳,问道。 “累了吗?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出去了。”白落裳发现小男童在害怕,就软着声音安慰,给他打气。 小男童却摇了摇头,“再走下去,或许还是走不出去。” “不往前走,难道还要退回去吗?”白落裳笑道,“回去也没办法,我们总不能停在这里不走了吧,不进不退可不行。” 小男童垂下头,“我什么都看不到呀。” 白落裳轻松的笑了笑,“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呀。” “看不见的路,怎么走?” “世上也不是所有路都必须用眼睛看着才能走。” 小男童嗫喏道:“万一走错了怎么办?” 白落裳蹲下身,摸了摸小男童冰冷的脸,道:“路都不是绝对的,活路可能被走死,死路也可能被走活。” 小男童抿着嘴,闷声道:“这里好多死人,他们也从这条路去找过活路,可现在都变成了枯骨。” 洞外,惨白的骸骨堆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冷光,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巨大的坟。 那些乌鸦黑压压的栖在枝头,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将惨淡的月光完全遮住。 整座山头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凛冽的寒风,无情的吹着,寒气逼人,似乎整个地面都快被冻结。 站在城隍庙外的秋离凤脸色铁青,人已经被冻得鼻酸头疼,四肢更是被冻得像块冰。 “少主。”有人上前两步,“我们还是先下山,待明日再做打算……” “滚!”秋离凤脸色十分难看,双眼里的杀气如同风暴一般压抑不住。 没有人知道他的怒火从何而来,但他的怒火却像是要靠近他的所有东西烧毁。因此,再没有人敢上前去,即便知道这个人继续站在这里会被冻伤。 众人不敢说话,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脚尖,原本就极为擅长隐身的黑衣人,一下子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第044章 枯灵鬼洞(2) 白落裳僵硬的迈着腿,每踩一步都会听见那些骨头在脚下发出一种铿铿的声响。 脚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脚,走路的样子极其不自然。 白落裳根本没心思再去管自己走路的样子有多奇怪,多难看。他知道自己再没力气走下去,可他的脚却由不得他控制,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他控制的,而是他的腿。 急剧下降的气温,将他们完完全全冻住,血几乎都变成了冰,如同一把利剑,在血管里流动着,刺得浑身巨痛,遍体鳞伤。针在扎着他们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但他们还是不作停留的往前行动。 真不想再走了。 白落裳自暴自弃的想着,但他更不愿意就这么永远沉睡于此。 小男童被白落裳牵着,哆哆嗦嗦的跟在身旁,牙齿不住地打着寒颤。 他们默默的往前走,时间是静的,好像是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停滞了。 静悄悄的黑暗里,两个人强忍住寒冷,但寒冷却更加肆无忌掸地攻击他们。 吐了一口气,白落裳意识到他们也许是进入了迷障。 这诡异的寒气,诡异的气氛,诡异的遭遇,让他不得不怀疑。 “还要走多久”小男童死气沉沉的问他。 “我也不知道。”白落裳木然答道,他也很想知道他们还要像这样走多久。 从来没有走过一条路像现在这样,把一个人走得如此绝望。 无边无际的黑暗,胜似地狱的寒气。这条路,分明就不是人走的。 “我不想走了,走不出去的。”小男童绝望的拉紧白落裳的手,“根本走不出去,一旦进来了,就走不出去了。” “只要不停,就还有希望。”白落裳安慰道,但听起来,更像是在自我安慰,“这世上,还不曾有我走不出去的路。” “要是能出去,早就出去了。”小男童萎靡的松开白落裳的手,在地面蹲了下来。 “快起来。”白落裳去牵他,不知为何,他的心境会因为这个小孩的一句话而变得愈加杂乱。 “我再走不动了,我不要走。”小男童任凭白落裳怎么拉怎么拽,就是不肯刚从地上爬起来。 “你这是等死。”白落裳气恼道,他也隐隐开始动摇。 “等死我也走不动了,你不也走不动了吗?停下吧,我们都走不出去。”小男童固执道。 “……会走出去。”白落裳也固执的说。 “从未有人可以走出去,不然这里不会有这么多的死人。”小男童一语击中白落裳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 小男童说的对,这洞里掉了那么多人进来,洞里有一条路,只要还活着就必定会选择走上这条路。可结果根本没人出去,所以现在也不会有人出得去。 见白落裳不再说话,小男童继续说道:“这条路一定是无底洞,越走越深,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尽头。又饿又累又冷,我再走不下去了。” “……不走了?” “不走了,你不也走不动了吗?”小男童的声音好似说进了白落裳的心里去,变得蛊惑,让白落裳不知不觉就相信了。 “……没错,走不动了,或许是走不出去了。” 白落裳颓然的往地上坐去,垂着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走不动,甚至都无法站起来。 空气沉迷压抑,涩骨的寒气从脚底窜进心底。 白落裳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口井里,无法呼吸。 正在他颓废的不愿再挣扎时,突然想到了段南山,如果他在,或许他们就能走的出这个迷障。想到了段南山,就想到了他给自己写的信,想到信中得嘱咐,又免不了一阵难过。 今日走不出这枯灵鬼洞,只怕会难逃一死。如果段南山得知自己的死讯,会不会…… “为什么不走了?”小男童推了白落裳一把。 白落裳茫然的抬了下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不会看见。他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在地上发起呆来。 “喂,我问你怎么不走了?你累了吗?”小男童担心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坐在地上干嘛?” 白落裳怔怔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小男童又推了他一下,“为什么不说话?” 白落裳猛的醒了过来,顿时感觉刚才还僵硬得根本抬不起来的四肢一下子又有了力气,空气也不如先前那般凝重。 “……你说什么”白落裳犹犹豫豫的问道,自己也不确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问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走了。”小男童没力气的说道,声音干涩。 白落裳揉了揉额头,心里愈发郁闷。 小男童不明所以的伸手去抓白落裳的手,“还走不走” “走,当然要走。”白落裳稳稳心神,苦笑道:“谁愿意坐在这种鬼地方等死。” 说着,便跳了起来,牵着小男童的手一个劲的往前走。心里寻思着,难道刚才的一番对话,都是自己的幻觉 白落裳一边走,一边纳闷。 “喂,我们好像走反了。”小男童低声提醒。 白落裳这才发现自己正拉着人往回走,眼睛看不见,他的方向感也变得很弱。 “你刚刚,是发疯了吗?”小男童有点担心。 “为什么这样问”白落裳郁闷的反问。 “自言自语,兴奋的不得了。”小男童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果然是幻觉。 白落裳了然,刚才自己不知被什么迷了心智。现在又尴尬的不知道做什么解释,他也觉得自己定是发了疯,不然干嘛要走这一条路。天底下的路那么多,去南夏国的路条条比这条好,他偏为了清净自在而走上这条堪比黄泉的路,如果他不是疯了,定然是不可能选择这条路的。 “你一定是撞鬼了。”小男童说,“撞鬼的人,才会说鬼话,鬼跟你说什么了?” 白落裳挑眉笑道“你当真是不怕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闲话,倒也走的快了些。而且注意力被转移,也不会感觉像刚才那般寒冷。 走了不久,小男童陡然发现了一些淡光,隐隐的看不真切。 “那边有光。”小男童小声的对白落裳说,“要过去吗?” “有光”白落裳先是一愣,然后就看见喜色慢慢爬上他的脸,最后几乎笑得合上眼睛,“这不是走出去了吗!” 他惊喜的拉着小男童,快步上前。 小男童看起来并不如白落裳那般惊喜,任凭白落裳如何惊喜,他都一副慢吞吞的样子。在他的身上,好像永远也不会出现类似“活力”的情绪。 白落裳一路轻快的迈着腿,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却比看得见的人走的更稳,走的更快。他的心情是急迫的,可越是靠近光源,他反倒是越是失望。当完全靠近光源的时候,他彻底失望了。 这里没有风,如果走到了出口,空气决不可能是静止的。 他们还在洞里,他们根本没有找到出口。 “这不是出口。”小男童看起来是早有所料,所以现在才不会失望。 “我知道这不是出口。”白落裳牙咬切齿道,“这光是什么样的” 小男童望着那团火,道:“一团绿幽幽的火。” “绿幽幽的火”白落裳诧异地睁大眼睛,尽管什么瞧不见,他还是把眼睛睁到了前所未有的圆,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看起来好像快掉出来似得。 “嗯,很弱的火,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是很奇怪的东西。”小男童呆板的述道,不过他心里却觉得白落裳的反应比这绿幽幽的火更奇怪。 白落裳听了后,就忍不住伸手去摸。 “它会动。”小男童出言阻止道:“你别用手去摸,它像是活的。” 白落裳皱眉,“胡说,火怎么可能是活的。” 小男童动手推了白落裳一下,然后就看到那团火也跟着跳了跳,随着白落裳移动了一下。 “是活的,它会动。”小男童笃定道,“它会跟着你动。” “……”白落裳听得毛骨悚然,眼中已流露惊惧之色,没由来的感到一阵阴风扫来,情不自禁地搓了搓胳膊。 如果猜的不错,那团绿色的火便是传说中的鬼火。 这么多的尸骨,出现鬼火也并不奇怪。白落裳只是懊恼,满怀希望,兴致冲冲的跑过来,看到的却只是一团鬼火,这让他如何能不郁闷。 “还要继续往前走吗?”小男童问他。 “走。”白落裳继续牵着他往前走。 “可它一直跟着我们。”小男童频频回头,担心的拉紧白落裳的袖子。 “我们走慢些,它就不会再跟上来了。” “真的吗?” “真的。” “那你为何还要走这么快?”小男童不解的望着他。 “有它跟着,至少还有光。”白落裳笑着说。 “你不是看不见吗?”小男童更加不解。 “你可以看见嘛。”白落裳拉着他冰冷的手,笑道,“给你点一盏灯,要可以走得稳些呀。” 小男童低下头去,“我本来就看不见,我不需要灯。” 白落裳歪着头,问:“要是没有光,你又怎么看得见?” “不需要光我也能看得见。”小男童倔强的说道。 “既然看得见,刚才为什么还会跌倒”白落裳打趣道。 小男童咬着嘴皮没回答。 白落裳好笑道:“你既然鬼都不怕,还会怕鬼火” 小男童惊讶的抬头,“你怎么知道它是鬼火?” “猜的。”白落裳大言不惭道,“天底下所有的东西,只要告诉我一点点的信息,即便不用亲眼所见,我也能知道那是什么。” 小男童半信半疑的瞪着眼睛,“你这么厉害?” 白落裳洋洋得意道:“当然。” 第045章 枯灵鬼洞(3) 绿幽幽的火苗,呼燎呼燎的跳动,时而亮,时而灭,在黑漆漆的洞穴里甚是吓人。 不知何故,小男童从一开始便不听的回头去看那团火。 “你怎么不好好带路?”白落裳用力拉住人,“你这个东张西望,我都开始有点不放心让你领路了。” 小男童瞅了眼白落裳的眼睛,呆板的回道:“我看你比我走的还稳当,怎么还需要我领路呢?” 白落裳眉眼弯弯的蹲下来,拍了拍小男童的头,笑道:“我就算走得稳当,可在这里也是个瞎子,我看不见。” “既然你看不见,怎知道我没有专心领路而且我……”小男童的话被陡然响起的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吓没了。 他惊慌的跳转身,借着暗淡的光,隐隐可以看到他们身后的路被垮下的骨头堆堵死了。 白落裳也感觉到了空气里一阵气流扫过,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东西垮落的声响。他也只是略略一想,便大概猜到了什么。不禁心里一个激灵,脑袋也是一阵发麻,头发都快被吓得立起来。 “那些尸骨堵住了我们的退路。”白落裳拧眉道。 “嗯,完全堵住了。”小男童凝重的应道。 “这现象可不像是好事。”白落裳的眉眼间渐渐浮现不安的神色,“现在是真的没退路了。” 小男童倒是淡然自若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反问他道:“你不是没打算往回走的吗?” “是没打算过要往后退。”白落裳无奈道。 他知道,这些骸骨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垮下来,这时候堵在这里,分明就是不打算让他们往回走。可是,究竟是谁在暗中操控这里所发生的的一切?难道真是鬼怪作祟? “呀!”小男童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白落裳接连问了三遍,可见他有多紧张。 这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无论这时发生什么事都会牵动他全身的神经,他会紧张,完全是因为对这个地方的陌生。 什么也看不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看不见。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这样的遭遇也是前所未有,如果有选择,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那些骨头着了。”小男童指着那些骸骨大声道。 “着什么了?” “着火了。” “……什么样的火?” “跟这个一样。”小男童指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鬼火,“一样绿幽幽的火。” “鬼火?”白落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凉,他倒是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鬼火长什么样子,可恨他的眼睛此时根本无用,只能听着着急,想着担心。 摊开手,白落裳忽道:“捡一个东西给我。” 小男童迷茫的往着脚下,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复问道:“捡什么” 白落裳道:“随便就行。” 小男童摇摇头,不愿意照做。 白落裳见小男童半晌不作反应,知道他是不肯不肯帮忙,只得自己蹲下去随便摸起一节不知道是人体哪一部分的骨头,直接朝堵在道上的骸骨抛了过去。 骨头砸在上头,骨碌碌的滚下来,每一声响都在这片死寂漆黑的空间里变得惊心动魄。 “……你干嘛?”小男童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看看什么情况?”白落裳不顾小男童的心惊害怕,直接又丢了一根骨头过去,“现在呢?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男童看了看尸骨堆成的小山,又看了看白落裳,小心的说道:“那些火光飘飘悠悠的飞了起来,这里也比先前亮了不少。” “还有呢?”白落裳看不见,只能听人描述。 小男童朝周围瞄了一圈,“刚才看不清,现在可以看清很多东西。” 白落裳道:“能看到很多东西?比如?” 小男孩一边咽口水,一边扯住白落裳的袖子,低声道:“墙上全是死人的头骨。” “嗯,还有呢?” “地上和顶上也全是人骨。” “没有别的?” “有。”小男孩忧心忡忡的看着头顶,“上头栖了好多仙鼠。” “……就这些?”白落裳忍不住皱眉。 “地面除了人骨,还有很厚的夜明砂。”小男童用脚往骨头堆上磨了磨,上面铺盖了一层厚厚的东西,黑黝黝的,像是泥,又不像泥。 白落裳连连叹了两声,指着小男童的额头,语重心长道:“有蝙蝠,自然就会有蝙蝠屎,你不用在告诉我有蝙蝠之后,还特地说道蝙蝠屎。” 小男童挪嘴不满道:“是你自己要问的,我自然是看到什么说什么。而且你又没说你想要看的是什么,我自然就不知道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 什么是什么? 白落裳愣是被这一窜什么是什么给绕晕了头,没时间浪费的白落裳值得抹一把脸,压下胸口的烦躁,苦笑道:“那除了这么,还有没有别的?我刚扔东西过去之后,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小男童凝着前方,沉重的说道:“那里的火烧的更旺了些。” “然后呢?” “然后朝我们飞来了。” 黑暗中,鬼火的光忽现忽灭,打在人的脸色也是忽明忽暗。 小男童望着白落裳被奇寒冻得发红的鼻头,担忧道:“它们来了,我们不走吗?” 白落裳不说话,只是把脸侧过去,迎着鬼火飘来的方向。鬼火越靠越近,眼见就快烧到他们,但白落裳还是不肯动一下。 一双眼睛被一团黑蒙住,他不会瞧见什么,也看不到那些骇人的鬼火。不仅看不见,还感受不到。鬼火没有灼热的温度,所以就算它靠得很近,也不会让人感觉到。 “你不走吗?”小男童紧张地扯过白落裳,一边用力拽他,一边大声道:“它们烧过来了,你不走,会被烧死。” 白落裳还望着那个方向,他的表情似是等着什么。 “你着魔了?”小男童拖着白落裳一个劲的往前走,“你太重了,我拉不动,你能不能自己动一下腿!” 白落裳不甘心的继续张望着,他隐隐感到这些尸骨堵住的并不仅仅是他们的退路,还有可能是前路。他隐约感觉到,尸骸的另一头有人追上来了。 “你到底走不走!”小男童着急了,一脚踢上了白落裳的小腿肚,恼道:“你不是不等死的吗?这会儿怎么又等死了?” 白落裳回过神来,也不计较小男童的无礼,直接拉了人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打趣道:“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害怕,莫非后头是有鬼追上来了?” 小男童瞪着眼睛,恶狠狠的道:“我不怕鬼,就算真有鬼追过来我也不会怕。” 白落裳又问道:“既然不是有鬼追上来,那你急匆匆的跑什么呢?” 小男童脸色僵硬的咬住嘴巴,不说话,也不理人。 白落裳笑道:“鬼你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呢?” 小男童回头看了眼寸步不离跟着他们跑的鬼火,刚才也只是一簇很小的鬼火跟着,现在却变成了被一大团的鬼火追着,绿光荧荧,瞧着都可怕。 “从来没听说过鬼火还能伤人的。”白落裳道,“要说你是因为年纪小所以胆子也小,我是肯定不会相信的。你鬼都不怕,也一定不会怕鬼火,可你瞧着这鬼火就要跑就实在是令我感到太奇怪了。你说过你怕人,莫非后头追来的不是鬼火,而是人?” 小男童的两条眉毛因为白落裳如此清晰的分析惊得邹成一团。 白落裳听他没任何反应,便肯定自己推测没有错,“你知道后面追上来的是什么人” “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会肯定后头追来的是人” “难道不是吗?” 小男童垂下头,低声道:“总之你不走,定会死。” “你不愿意告诉我”白落裳弯着眉毛,一点也看不出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小男童被他这般轻松的派头惹得生气,揪着他的胳膊大喊道:“你倒地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落裳被掐的跳了起来,一面护着自己胳膊往后躲,一面揉着被掐痛的地方,哭笑不得的看着小男童,道:“不就是有一堆死人的枯灵鬼洞,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我记性好的很,还没忘,也不会忘。” 小男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白落裳道:“若是有鬼,便是鬼害得,若是无鬼,便是人害的。” “你!”小男童狠狠的往地上跺了一脚,咬牙道:“是,世上若无鬼,害人的便只会是人。既然是人害人,却能每一次都能得逞,从不会有人逃掉,难道你也不会为此感到震惊世上会有这种比鬼更可怕的杀人凶手,难道你一点也不怕?” 白落裳笑了一笑,语带深沉的说道:“你是怕人不怕鬼,我是怕鬼不怕人,既然害人的是人,我又为何要怕” 小男童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落裳继续假装深沉的说道:“这世上不过只有两种人罢了,一种是怕人的人,一种是被人怕的人。” 小男童怔怔的看着他,慢吞吞的道:“你看起来不像是怕人的人。” 白落裳没有回答,他不会否认这句话,因为他有自信。就目前而言,除了秋离凤和赵青枝,他的确还没遇到怕的人。 小男童瞧他没有想要否认的打算,知道他是默认了。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问道:“你既然不是第一种人,那就是第二种人,被人怕的人。” 白落裳想想,选择保守的方式回答道:“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小男童皱眉:“这话的意思是你还不是这种人?” 白落裳笑着没回答。 小男童道:“你说了,世上只有两种人。” “没错,确实只有两种。”白落裳朗朗的笑了两声,“话总不能说的太满,之所以这样回答,意思是说我过去是这样的人,如今是这样的人,往后也一定会是这样的人,我会让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第046章 枯灵鬼洞(4) 洞穴里昏黑一片,身临其中,好似陷入了浓稠的墨砚,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深沉的黑,像是将心也给染黑了,融不尽,化不开。 地底下不断冒着一阵阵凉气,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会感到头皮发紧。 昏暗的鬼火还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无论他们的脚程快还是漫,鬼火都跟着他们,如影随性。 两旁无数个头骨仿佛长出了眼睛,变出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们,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被监视着。 小男童不安地拿眼睛往左右来回瞟,身体打着哆嗦,肩膀也跟着缩成一团。 凝视黑暗也是需要勇气的,敢于直面这样骇人的洞穴更是需要胆量。 “你要是害怕,可以闭上眼睛。”白落裳好心提醒道。 “闭上眼睛会更可怕。”小男童哆着嘴巴说道。 白落裳缓缓点了下头。 看见那些骇人的骸骨固然是可怕的,但是一旦闭上眼睛之后,眼前便会变得一片漆黑,就会什么也看不见,那时人的神经自然也会变得更加敏感,那种看不见的恐惧会比看得见的恐惧更加可怕。 白落裳就正陷入这样的可怕当中,静与黑,让他失去了一种无力的困境。除了脚下的发出的脚步声,他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除了腐朽的尸骨,他也根本嗅不到其他的气味。身后跟着一团燃烧的鬼火,没有温度,没有声响,甚至都没有改变空气的流动。 他觉得他们是掉进了一个迷阵里,如果解不开这个迷阵,他们就会迷失在这里,直到最后死掉。思及如此,心情变得更加萧瑟。 “夜黑风静,可真是杀人的好地方。”白落裳暗自笑道。 小男童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歪着脖子看他。 白落裳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继续牵着小男童往前走。 只是才走了十步不到,白落裳被小男童陡然从后面拉住。 “怎么?”白落裳不明所以的侧头问道。 “不能再往前了。”小男童担心的答道。 “没路了?”白落裳皱眉,然后伸手过去摸索了下,一片空,什么也没碰着。 “不能再往前了,一步也不行。”小男童重复道。 白落裳刚要踏出去的腿赶紧收了回去,然后又小心的用脚往地面探了探。 “是坑?”白落裳一脸惊吓,“前面有坑?” “嗯。”小男童拽住白落裳的袖子,“要往回走吗?” “退路堵死了。”白落裳道,“再说,后面不是还有东西跟着吗?回头就是自寻死路。” “往前再走一步,也是自寻死路。”小男童着急道。 “这可说不准,不是有句话叫‘天无绝人之路’嘛。”白落裳忽又笑了起来。 “前不能前,退不能退,前后都是死路,这还不是绝路?”小男童咬牙道,眼前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轻松的说笑,简直让他看不懂。 白落裳眨了眨眼,笑道:“我向来运气好,福星高照。” 小男童愈发听不懂了。 白落裳扯着嘴角,露出一丝让人心惊的诡笑,在小男童看的发直之时,居然纵身一跃,往坑里跳去。 小男童惊的喊不出生声,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会自己往里深坑里跳。 没有人知道这个坑到底有多深,或许是半人高,也可能是万丈深,他这样冒然跳下去,绝对是自己找死。 一个正常人是绝不会自寻死路,这个人看起来即不傻,也不呆,可为什么还要往下跳呢?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一跳,必死无疑。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小男童心惊的跳了起来,只是还没等他扑过去,就瞧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身边飞过,冲着白落裳扑了过去。 小男童这下被吓得彻底呆了,似是被冻成了冰棍,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和身子一起结冰。 窸窸窣窣的一阵碎响之后,不断往下坠的白落裳突然被人从上面牢牢提住,整个身子在半空悠悠晃着。 真是千钧一发。 “果然是你。”白落裳又惊又喜的仰起头,眼睛蓦地亮了,虽然看不见,但救他的人一定是秋离凤没错。 秋离凤一手提着白落裳的胳膊,一手紧握竹箫,竹箫死死刺入骸骨堆成的壁里。 这里的人骨因为堆砌的时间太过漫长,已经坚硬的像岩石。竹箫并没能入得很深,也不是很牢固,因此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不到片刻功夫,白落裳和秋离凤两个人又开始不断往下坠。 秋离凤显然是很吃力,将人往上提了一提,费力道:“我拉你上来,你自己也使点力。” 白落裳却异常轻松道:“我们都挂在半空,也不知道摔多深了,就算你拉我,我也飞不上去呀。” 秋离凤咬牙道:“你是嫌我出手太慢?” 白落裳笑嘻嘻的说:“我只是觉得大公子要救人的话,就应该动作再快些。” 秋离凤磨磨牙,冷着脸色道:“你信不信我立刻松手。” 白落裳赶紧出手抓住秋离凤的手,赔笑道:“开玩笑而已,何必这么认真。” 秋离凤哼声道:“我也是开玩笑,但你可以认真。” 白落裳无奈的笑了两声,然后侧耳听了听动静,那些随着他一起跌下去的骨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下头传来回声,不禁讶然叹道:“下面可真是深。” 秋离凤不耐烦的恶声回应道:“足以摔死你。” “万一我们一起掉下去的话……” “在那之前我绝对会丢手不管。”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松手?”白落裳笑道,“我们不是还在继续往下掉吗?你要现在不松手,最后我俩肯定会一起掉下去。” 秋离凤似乎不想跟他废话,烦躁的提一口气,一把将白落裳往上甩了出去。 白落裳只感到自己被抛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被扔到了一块空地上,自己也连连跌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原来大公子刚才是让我翻到这上头来。”白落裳盘腿而坐,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却似乎看到了光,眼睛也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光。 “你又不瞎,难道自己不会看?”秋离凤语出刻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白落裳往四周摸了摸,什么也没摸着,可见这块空地很宽。 洞底洞,穴中穴,这满是尸骨的鬼洞确实可怕。 秋离凤往旁边坐下来,瞥了白落裳一眼,嘲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白落裳,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彼此彼此,风华绝代的秋大公子不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吗?”白落裳咧开嘴,肆意狂笑,此时的患难与共,令他倍觉两人情谊深厚。 秋离凤也勾起嘴角,一直沉着的脸露出了笑容,“这地方可真是臭。” “是呀,那有我的酒香。”说着,白落裳忍不住往酒葫芦上摸一把,“可惜这地方不是喝酒的地方,在这里喝酒,实在是浪费酒。” 秋离凤挑了挑眉,笑道:“如果马上要死了,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白落裳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是不要死。” 秋离凤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要拿一壶酒先把自己灌醉,毕竟你是一个醉着生的人,就算是死只怕也会是醉着死。” 白落裳摇摇手,笑道:“醉着死总不如醉着生好,如果有选择,我当然是先选择活命,然后才有机会继续喝酒,继续醉。” 这样的回答更像白落裳的作风。 “不错,你是一个怕死的人,我怎会忘了呢。”秋离凤道,“白落裳可不是一个会轻易让自己死掉的人。” “大公子说对了,那你呢?”白落裳反问秋离凤,“如果换做是你,你还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秋离凤换了一个坐姿,笑道:“你不问倒也没什么想要实现的,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白落裳呆呆的叹道:“我也就是这么随口说说罢了,你还真有愿望呀。” “这不是你要问的吗?” “那大公子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什么意思?” 秋离凤仰头往后一躺,悠哉哉的叹道:“你在江湖上,忽男忽女的,搞得我也弄不清你到底是男是女了。” 白落裳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这话问得实在是超出他的相像,他真不知道这位大美人是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我若说是女人呢?”白落裳玩笑道。 “如果你是女人,那你叫什么名字?”秋离凤随口问道。 白落裳摸摸脸,微微一笑,“想我貌美如花,自然是要取一朵花的名字才配得上。” 秋离凤只觉这话说得让他恶心。 白落裳转着眼珠子,哈哈笑道:“你说,叫棉花好不好?” 秋离凤眼皮一翻,不屑道:“你这么漂亮,谁将来娶了你啊,一定有福气。” 白落裳忧虑道:“我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有人敢娶我。” 秋离凤嘲道:“不会吧,悍妇才能持家,像你这样既漂亮又有本事和手段的姑娘,一定有很多人排队等,或许,还可能要来个比武招亲也说不定。” “不敢不敢,大公子过奖了。”白落裳惭愧的摇摇头。 “一个大男人被说成是女人,还沾沾自喜,你到底是什么心态?这么变态。”秋离凤嫌弃的说。 白落裳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这不是大公子先要开玩笑的吗?再说了,我是男是女,你会不清楚?” “也对,我们同吃同息了那么久,你要是女人,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就是说嘛。” “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还是不男不女,反正都和我没关系。” “……那你还问?” “我就想知道,如此精妙的易容术,你师从何处?” 白落裳听完,突然沉默的垂了头,嘴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面色淡然从容,却不再说话。好像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好像根本没听见秋离凤的话。 知道白落裳不愿多说,秋离凤也只好放弃,尽管他很想知道白落裳的身份背景,想要知道他更多的秘密。但白落裳很会守护自己的隐私,隐藏秘密的手段比他的易容术还要高明。 “这里走得出去吗?”白落裳转移话题道。 秋离凤探看了周围的情况,也不确定是不是有出口。 “你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落裳坐在地上就不想起来,他已经累到不行,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找得回体力。 “从你掉下来的地方掉下来的。”秋离凤不咸不淡的回答他。 “你不是被你的手下救上去了吗?” “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这是回答的重点?” “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他想上前还求门无路,这人居然还敢自己往下跳,万一这是一条必死之途,那他这一跳岂不是有命来无命回了吗? 沉默了半晌,白落裳才不解道:“没想到大公子竟然会为了我跳下来,这简直就是令我大大吃惊,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如此看来,朋友间的手足真情也只有在患难时,才会更显得弥足珍贵呀!” 秋离凤如同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冷冷道:“谁说我下来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谁?”白落裳瞠目道。 “为了一个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人。”秋离凤冷笑一声,道,“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落裳呆了一呆,木讷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秋离凤冷冷的说:“我的意思,你不需要懂。” 第047章 枯灵鬼洞(5) 秋离凤裹着一身炫黑的斗篷,从头盖到了脚,原本光线就不好,他这样一打扮,就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整个人也几乎隐进了黑暗。 白落裳并不是靠眼睛发现秋离凤的,因此,不管秋离凤穿成什么样子,打扮多么奇怪,白落裳也不会知道。 秋离凤的竹箫在他细长的指间灵活地转来转去,与白落裳肩并肩的坐了一会,才又开口说起话来:“我已经去过那个城隍庙了。” “哦?”白落裳惊讶的拉住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秋离凤拧眉,直直的瞧着白落裳的眼睛,略显困惑道:“你的眼睛?” 刚才他离得有些远,虽然听到了白落裳说过自己突然看不见,不过也只当他是在玩笑,而现在却已经证实,他的眼睛真的是不能视物。 可怎么会呢?难道是摔下来的时候磕坏了? 但怎么看白落裳也不像是这般脆弱的人。 摇摇头,白落裳笑道:“这个待会儿再说,你先说说看,在那城隍庙里,你都发现什么了?” 秋离凤回道:“那破庙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尊残破的城隍爷石像。” “不可能呀,分明就有什么在里面,不可能会错。”白落裳十分肯定的说着。 凭他的感觉,那庙里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可秋离凤能这么回答,就说明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那他先前会对那个地方感到发自本能的害怕,又是为何? 秋离凤显然也抱着同样的疑惑,语带凝重的说道:“你的直觉一向很准,可这一次却不准了。” 白落裳无奈的摇头,长叹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这一次是真的不准。”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头一回希望自己的直觉都是自己的错觉。 “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要往这下面跳?”秋离凤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惊,还好他离得不远,否则他也拉不住白落裳。 当然,凭白落裳的本事,想要摔死很难,可如今他眼睛不能使,就这么掉下去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因为我觉得出路可能就在这坑里,只是我不知道这坑到底有多深。要下来只能跳,但要想不被摔死,就只能在秋大公子身上抱希望了。”白落裳一脸嘻笑,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派不正经,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刚才的惊险不过是秋离凤一个人的错觉。 秋离凤不悦的仰起头,瞥着头顶上乌黑的深穴,叹道:“这么说,你早发现我跟在后面了?” 白落裳低眉笑道:“直觉而已。” “可见,你的直觉向来很准。”秋离凤调转视线去看他,“也没错过。” 白落裳敛了敛眉,疑惑道:“但那破庙里,你什么也没发现。” 秋离凤认真且严肃的说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 白落裳几乎可以肯定,那座庙里一定有着某种东西,他只是不能肯定那是什么。秋离凤如果真的进去过,凭他的灵敏,不可能不会发现什么,但他说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倒是让白落裳开始有些怀疑,秋离凤真的进去过? “你刚才从外头跳下来后,有没有看到忘无忧两人?”白落裳问道。 “见到了。”秋离凤缓缓回道,“可惜没死成,不过也活不久了。” 那地方空气稀薄,若没人回去救他们,迟早会窒息而死。 秋离凤这话没错,可说话的语气却不对,怎么听都有种恶意在其中。 “那地方透着光,莫非是洞并不深?”白落裳道。 “不可能。”秋离凤一口否定,“那地方的尸骸的厚度堆得比屋子还高,底下又怎么可能透着光呢?别说是光了,连空气都不透。” “可那孩子说,那地方透着光。”白落裳猜测道,“如果外头的阳光都可以透过缝隙照进来,想来那些尸骸并不会盖得很厚……” “别想了,这绝不可能。那小孩儿看走眼了,那些光并非是从外头照下来的。”秋离凤的神情略显沉重,却又不愿意再多说,不轻不重的结束这个话题,道:“我想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出口要紧。” 白落裳一听,反倒笑了起来,“大公子这么急着出去,又为何要跳下来?” 秋离凤用力往白落裳肩头敲了一下,凶巴巴的道:“废话,当然是救你。” 白落裳不信道:“刚才你不还说是要找一个不见光的人吗?人,怎么现在又说是救我?” 秋离凤呲牙恶声道:“顺带救你而已,再说你可是一千两黄金,就这么掉下去岂不可惜。” “大公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钱的人。”白落裳笑道,“我虽然不应该问,但我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你到底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秋离凤道:“你这么聪明,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白落裳想了想,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都是聪明的人,也都想要知道对方更多的秘密,但又都很十分善于保护自己的秘密。他们每做一件事都不会对彼此刻意隐藏,可做这件事的动机和目的却又让对方猜不透。 秋离凤对白落裳是这样,白落裳对秋离凤也是这样。 “你说这不见天日的尸洞到底有多深?”白落裳朝洞穴边缘探了一探。 秋离凤抱着手臂,开玩笑道:“你打算再跳一次下去看看?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白落裳堆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秋离凤却不屑道:“跟你做朋友代价太大,我承受不起。” “哦?” “跟你做朋友,就要生死不计,无怨无悔,随时都要做好共赴黄泉的准备。” “有这么……严重?”白落裳对这话感到无比意外。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个危险的人,跟他做朋友,又怎会有关乎生死的危险?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白落裳也只好怅然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会没朋友。” “这话不对。”秋离凤道,“子云道长不正是你的朋友?” 白落裳沉思。 他与段南山确实是兄弟情笃,曾几度生死,段南山也未曾离他左右。现在想来,一直以来都是段南山为他赴险,他却不曾为段南山做过什么。可见,跟他做朋友,当真是自己赚而别人赔。 长叹一息,白落裳苦笑道:“跟我交朋友竟然会冒着这样大的危险,那我岂不是很对不起他?” “这话不用跟我说。”秋离凤站起身,“上面的那条路堵死了,或许这条路可以试一试。” “且慢。”白落裳拉住秋离凤,“还要麻烦大公子一件事。” 秋离凤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黑压压的头顶方向,凭着微弱的光,隐隐约约还可以瞧见一些轮廓。全是死人的骨头,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要说徒手攀爬,如果轻功有白落裳的好,或许是可以翻上去的。 “你打算麻烦我上去一趟?”秋离凤不满道。 “大公子真是聪明人。”白落裳没有感到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那东西带着做什么?”秋离凤不愿意。 “既然不需要带着,大公子又何必给我丢下来呢?”白落裳不解道。 “就是给你找个陪葬的而已。”秋离凤毫无不妥的说着。 “这……秋大公子还真是言行全凭喜好。”白落裳无奈道,“且看在我的薄面上,帮了我这个小忙吧,多谢。” 秋离凤臭着脸色说道:“我的轻功可没有你的好。” 白落裳弯着眉眼,笑脸相应道:“大公子眼睛比我的好,从这里攀上去对大公子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不足为道。” 秋离凤挑着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勾着唇角笑道:“多卖你一个人情也不是不行,但你可要想好了,这人情你日后可是要一一奉还的。” 说完,丢下一句“等着”,便自己纵身跃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秋离凤已经提着小男童跳了下来,身手轻盈,行动飘逸,来去如风。 白落裳不禁拍手赞道:“大公子好功夫!” 三个人行动,加上秋离凤的本事,行动起来倒是比原先快了不少。 期间,秋离凤找小男童询问了他些问题,问他为何会一个人来这全是尸骸白骨的乱葬岗。 小男童似乎很怕秋离凤,战战兢兢的不愿意与他靠的太近,见秋离凤瞪他,就忍不住往白落裳身后躲,不甘不愿的回答,说是为了上坟。 秋离凤板着脸继续问道:“上谁的坟?” 小男童不自在的拉着白落裳的袖子,低声回答:“我爹。” 白落裳略感意外,牵过小男童的手,小声问道:“那一堆骸骨里……有一个是你爹?” 小男童闷声点点头,“嗯。” 白落裳顿了顿,又道:“你爹什么时候死的?” 小男童握紧白落裳的手,声音愈发低沉的回道:“我娘告诉我,爹是十年前被害的。” 白落裳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那你娘呢?为什么没和你一块儿来给你爹上坟?她放心让你一个小孩子来这里给你爹上坟” “我娘死了。”小男童的情绪更加低沉起来,看着十分伤心,眼睛里渐渐弥出泪花,“我娘生病了,没有钱下山看病,过了不久就过世了。” 陷入回忆,那小男童便开始讲起了他与他娘一起生活的事,从他激动又失落的语气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很爱他的娘亲。 白落裳牵过小男童的手,笑着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男童低垂着头,温顺的回答:“路遇生。” 白落裳又问:“几岁了?” 小男童还是很乖巧的回答:“八岁。” 白落裳语重心长的对秋离凤叹道:“真是可怜,先失去了爹,后又失去了娘,没爹没娘的他叫什么?” 秋离凤冷着脸道:“叫孤儿。” 白落裳缓缓摇头叹道:“真可怜,年纪轻轻就……” 秋离凤指着白落裳的鼻子,讽刺笑道:“你当真是伪善,我简直要对你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你是那种心存悲悯的人吗?” “……”白落裳觉得自己被秋离凤迎头一记耳光,打得啪啪响,连双耳都因此哄哄响。 第048章 无物幻世(1) “秋大公子真是个好人,不仅救了我一命,还愿意为我引路,实在是让我不知道如何感谢是好。”白落裳满心感激的说着。 他一手牵着小男童的手,一手搭着秋离凤的肩。心想,有秋离凤带路就是好,一点也不用担心磕着碰着,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往前走,不必瞻前顾后,心存犹豫。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位美公子总不会将他推下深坑。 秋离凤听了他的话,心情似乎不错,眼梢渐弯,眉目间染上一层悦色,勾着唇角微笑道:“白大侠这话是说,由我领路,你的心也落实处了。” 美人一笑,万花失色,可惜白落裳看不见,如果他看得见,他一定会看的发傻出神,舍不得移开眼。 秋离凤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五官精致的让所有人都羡慕。虽长得好看,却不爱笑,就算笑也只会是冷笑和假笑,不是带着嘲讽,就是带着恶意。像现在这般轻松简单的笑意,真正是难得一求。 遗憾的是,白落裳此时看不见,所以他只能铿锵的应道:“有大公子在,我根本不用担心任何事,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想着自己会不会再一脚踩空。有你在,我总是放心的。” 秋离凤不动声色的扬了扬下巴,白落裳这话听起来显得半真不假,半假不真,实在无法让他人看出这人的真心有几分。可秋离凤听了就是觉得高兴,真是莫名其妙。 安静的走了一段路,白落裳又张嘴说起话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看起来很是怕你。” “是吗?” “是呀,从在外头刚见着的时候就很怕,这会儿就更怕了。” 白落裳这一路都感觉小男童的手冰冰凉凉的,握在手里就跟握了一块冰似的。而且在见了秋离凤后,小孩儿的手更是冷得不停哆嗦,这让白落裳又忍不住打趣道:“他跟着我就不会这样,他不怕我,却怕大公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凶神恶煞”秋离凤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这句打趣而受到影响。 “不,我决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因为我长得比大公子更加亲切一些,平和一些呢?” 秋离凤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气定神闲的道:“恐怕他真正怕的不是我。” “大公子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没有发现这里不止我们三个人” 白落裳呆了呆,连忙跳起来,摇头道:“不可能,这里除了我们三个活人,其他全是死人。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现在正有鬼跟在后头?”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秋离凤道,“我是很认真的在和你说话。” 白落裳想也不想就随口接话道:“大公子总爱和我很认真的说玩笑话,大公子的玩笑话向来说的很认真。” 秋离凤懒得多说,扭过头去,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白落裳叹了口气,知道秋离凤作出这样子的时候,就表示这无聊的谈话已经结束。不禁暗道:这也对,就秋离凤的个性,能容忍得了他说这么多废话,已是不易。 毕竟白落裳的话唠不是人人都能容忍得下,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也做不到。 旁人不喜欢聊废话,白落裳偏是一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他的肚子里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安静不过片刻,他便又开始说话。 “这里太静了,如果不是踩着这些骨头的时候还会发出声音,我都快以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在行走。” 秋离凤没有做声回应他。 白落裳继续张口道:“这条路好深,跟迷宫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口,你说这里会不会是条死路?” 秋离凤还是没有理会他。 “万一我的推断错了,跳下来就是一条死路,那我岂不是害了大公子?” 秋离凤依然一副不理人的样子。 白落裳笑眯眯的上前两步,与秋离凤齐肩而行,一边走,一边笑着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本公子现在高兴,所以不想说话。”秋离凤不假不真的回道。 这高兴就不想说话,那不高兴的时候岂不就是要话不停了? 白落裳突然有些想问秋离凤,究竟要怎么样才会让他不高兴? 不过,白落裳最后也只是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而已。因为秋离凤一旦真的不高兴,那结果绝不会是“想说话”这么简单。 眼珠子一转,白落裳又嘿嘿笑道:“大公子有什么开心的事也可以告诉我呀,也让我开心开心。” 秋离凤浅笑道:“有些事一个人开心就好了。” 白落裳不赞同道:“一个人开心多没意思,既然是开心的事,自然是要和人分享才好呀。” 秋离凤摇摇头:“有些事,我可以开心,可说出来之后你却不一定开心。” 白落裳失落的想,没想到秋大公子的开心也是这么自私的。 摸了摸肚子,白落裳愁道:“已经在这里转了至少一整天的时间了吧,我昨天晚上就没吃过东西了,现在感觉快要饿晕了。大公子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寻些吃的如何?”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吃的。”秋离凤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黑着脸道:“更何况这么恶心的地方,就算有吃的,你能吃得下” 要在一个骸骨堆成的尸洞里吃东西,的确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忍受得住的事。 “反正我也看不见,不过就是空气恶心了点。”白落裳辩道,“再说,要是让我在恶心死和饿死之间选择的话,我可宁愿恶心死,也不愿意饿死。” 秋离凤厌弃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从白落裳嘴里说出来的话,大多都是不能听的,就算是听了也要当做每听见。若是当了真,便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白落裳突然一本正经的拉住秋离凤的胳膊,认真的问道:“大公子适才说,这里不止我们三人?” 秋离凤停了下来,侧头扫了一眼身后光线昏暗的通道,眼神流出凉凉的光,“那团来历不明的火,一直跟着我们,你不觉得这也是很奇怪吗” 他们进,它便进,他们停,它也停。寸步不离,好像一直眼睛,一刻不离的监视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 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非常诡异。 白落裳根本就没有想到那团火还跟着他们,因此也感到很是诧异,“我们都掉进这么深的地方了,它们还没放弃竟会追到这么远。” “你觉得它会是什么”秋离凤问道。 “大概是鬼火。”白落裳不确定道。 “你确定你不是在和我说笑。”秋离凤讽刺道,“你这样回答我,让我觉得你这是在敷衍我。”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一点也没有被看穿后的尴尬和心虚,他本来就是乱猜的,他又没亲眼见过,怎么可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也不过是从小男童的口中听来的,推断出错也是正常。 在和小男童再次确认过后,白落裳信心满满的拍手道:“绿幽幽的,没有温度,还能随着人动而动,这不是鬼火是什么?” 秋离凤毫不掩饰的讽刺道:“你可以再装的笨一点。” 白落裳苦笑道:“那以大公子之见,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秋离凤露出恶毒的笑,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操纵一团没有生命的火,确实比操纵一个活着的人要容易的多。” 白落裳听的糊涂,“你说……这火是由人控制的” 秋离凤笑而不答。 白落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听过操纵人的,操纵飞禽走兽的,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操纵一团火的。 秋离凤拍开白落裳扒着他肩膀的手,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一种叫做‘无物幻世’的幻术?” 白落裳的心不禁跳了跳,垂头思考片刻,脸色终于难得一见的严肃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是说……”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响动,接着就看到有东西从深坑上头俯冲而下,黑压压一片,黑影成群,展翅窜出,逼近他们所在的通道。 “什么东西!”白落裳因为眼不能使而变得更加紧张。 小男童更是害怕的躲进白落裳怀里,浑身颤得让白落裳都觉得心惊。 “看不实在,不过数量奇多。”秋离凤脸色铁青,他也被眼前的东西惊呆了。 只两句话的时间,那些东西已经朝他们吱吱地飞扑而来。 白落裳侧耳听了一阵,惊讶道:“蝙蝠” “像是。”秋离凤一把扯过白落裳,展开巨大的斗篷,将三人严严实实盖住。 俯着身躲在斗篷下,他们能清晰的感到那些飞兽冲他们扑过来时带动的强劲的气流,和剧烈的冲击。 如一道强风扫过,待听不见动静,秋离凤才揭开斗篷。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蝙蝠?”白落裳诧异道。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些就是蝙蝠?你又非亲眼所见。”秋离凤问道。 “这种鬼地方,除了蝙蝠,还能有什么。”白落裳道。 说话间,那群原本已经飞远的飞兽又扑了回来。 这一次借着暗淡的光,他们可算是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生双翅,形如鼠,正如白落裳所说,这是一群蝙蝠。 密密麻麻,鼓翼俯冲,犹如搭在弓上的利剑,疯了一般的扑向他们。剧烈流动的空气在黑暗的通道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啸声。蝙蝠口里还不断发出嘶哑破碎的叫声,似愤怒的咆哮,也似战场厮杀的号角。叽叽呀呀的,震得人耳朵刺痛,大脑眩晕。 白落裳只感到一只巨大的黑手从前头朝他伸来,压得他的胸口很不舒服。由于眼睛看不见,蝙蝠数量实在太多,因此躲闪不及,脸和手臂被抓伤了不少地方。 血腥气瞬间刺激了蝙蝠,它们变得更加疯狂,霹雳一般疾飞。 第049章 无物幻世(2) 蝙蝠群卷着一阵强风横扫而来,即便是被绿色的火焰焚燃了自己的骨翼,也不会停下。 小男童恐慌的叫了起来,拔腿就跑,但跑了两步便被扑上来的蝙蝠击倒在地。 白落裳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和秋离凤同时闪了出去。才刚跃身而起,那密密匝匝的蝙蝠瞬间就将他们脚下那一片空地完完全全的盖住,如蜂屯蚁聚,一点空隙都没有留下。若是他们稍有一丝迟疑,必定会受到蝙蝠尖锐的爪子和牙齿疯狂的攻击。 白落裳因一时慌乱,落地时略有不稳,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才稳住。 心有余悸的靠在壁上,白落裳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脸上有伤,一碰就会火辣辣的痛。 他想要镇定下来去探听周围的情况,可他的心绪已经被蝙蝠喧杂的叫声闹得难以平复。 尽管看不清眼下的情势,但他知道,他们现在很危险。 那些蝙蝠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几乎快要窒息的气息,很臭很腥,像是腐尸的气味,又比腐尸更臭更腥。 白落裳难受的用手捂着鼻子,秋离凤更是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弯着腰恶心的呕了起来。 “这蝙蝠邪得很。”白落裳拧着眉毛,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为一件事担心。 “是以死尸为食的腐尸蝠。”秋离凤的脸色略青,显然是在极力忍耐,语气听起来也带着僵硬。 “腐尸蝠?” “不错。” “……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白落裳觉得自己的心正不受控制的突突跳动,那剧烈的跳动让他有种心脏快要破裂的感觉。 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大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东西” “我不仅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更知道这些东西从何而来。”秋离凤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此话何意”白落裳迫不及待的问道,“这些东西莫非有什么来头?” “你退后。”秋离凤却不回答白落裳的问题,但他的声音已不似刚才那样僵硬,可见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再无慌乱。 腕中的长箫轻转,在微弱的火光下,隐隐投下一个暗淡的影子。 “你有办法解决?”白落裳担心的问道。 “只要你别碍事就行。”秋离凤不咸不淡的说着,上前迈了两步,“找地方躲好。” 知道秋离凤要出手,白落裳也就依言退下,身贴墙壁朝后面退了退,想了想,还是很不放心的道:“大公子要当心呀。” 秋离凤听了后非但没有心领,反而刻薄道:“你一个瞎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为好。” 对别人的关心表现的如此不屑,这世上恐怕只是最无情的人才会做得出来。 白落裳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再多说其他。 一来,秋离凤能说这话,就说明他是有办法应付,因此不需要自己多余的担心和帮忙。 二来,自己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想要上去帮忙也只会有心无力,说不定还会拖累秋离凤。 独自斟酌片刻,白落裳终是放弃。 身上多处受伤,伤口不深,但还是让白落裳难以承受。不知道那些蝙蝠的爪子和牙齿上是怎么回事,被它们弄出的伤口像被火灼烧一般的痛。 这些伤口对白落裳而言也不算大碍,只是他后背的伤口却有些棘手。那道伤因忘无忧的一掌而复发,新痛加旧伤,再经这么久的折腾,他还能站得直身子已经很是勉强。 再没力气跟这些蝙蝠周旋,既然秋离凤让他退后,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客气的赶紧朝后退去,心想躲得越远越好。 秋离凤见他毫不犹豫的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躲着,不免有些郁闷,“你要不要再躲远一点?” 白落裳拉着脖子,扬声道:“这么远还不够吗?那我还需要再往后退多远” 秋离凤黑着脸,“你要有本事,最好现在就上天!”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笑,“现在上天还太早了,我就呆这里,绝不碍事。” 秋离凤撇开脸去,不愿多废话。 白落裳靠着墙盘膝而坐,一面搓手,一面调息,默默不发一语。在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只有等着。反正双眼看不见,他索性闭目养神。 没有得手的蝙蝠,再次扑着翅膀飞到半空。连带那些攻击了小男童的蝙蝠也打着翅膀,飞过去合成一群。 小男童蜷缩着身子,紧抱双膝俯在地上。衣服被撕破,浑身血淋淋的,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昏黑湿冷的通道里,突然起了风。 绿色的火焰被吹得摇摇曳曳,打在脸上的光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洞穴响起一阵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似是凄哀的哭泣声,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秋离凤透过忽明忽灭的光线,观察那群蝙蝠的动向。没有去留意白落裳,更不会去关心小男童的情况,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蝙蝠。 那长箫竟在秋离凤的指间高速旋转起来,秋离凤运气控制长箫,长箫突然像是变成了一把剑,剑气浑厚,气贯如虹,转眼间,天地变色。 长箫转动时产生了强大的气流,搅动了那弥散着腐臭气息的空气,气流渐渐将秋离凤整个人包围住,最后产生了一道坚硬的屏障。 蝙蝠似是受了惊讶,呲着牙朝秋离凤飞扑而去,疯了般的扯开嗓子,用尖锐的嗓音呜呜呀呀的怪叫。 这难听的声音,听的人心悸血凝。 白落裳渐渐的感到有些承受不住,捂上耳朵也隔不住那撕心裂肺般的叫声。 罩住秋离凤的那道屏障十分坚固,飞旋的气流化成了无数道锋利的刀刃,所有被卷入其中的蝙蝠都被撕得肢离体解,皮开肉绽,尸横遍地。 数不清楚的蝙蝠从半空坠落下来,啪啪的砸在地上,沉默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黑暗的空气中,弥漫了浓浓的血腥气,混着原有的腐臭气,让这尸洞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蝙蝠群受了攻击,死了无数,又来了无数,像是永远也死不完。不断有蝙蝠振翅而来,前仆后继,整个尸洞所有的蝙蝠都不约而同的纷纷跃来。 长箫产生的气罩已经到了极限,最终承受不住蝙蝠不断的攻击而破裂,秋离凤突的一震,身体不受控地退了一步,唇角涌出一丝血色。 秋离凤定定地站在那里,含水的桃花眼中酝着冰冷的杀意。 蝙蝠凶狠的朝秋离凤嘶鸣,乌黑的眼睛突然变得发亮。在绿森森的火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 正闭着眼睛的白落裳,突然睁开了眼睛,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右侧扑来,奈何他浑身乏力,要挪开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别说是要躲开这闪电一般的攻击,根本就是撤身不及,束手无策。 秋离凤身形一闪,陡然出手一把将白落裳拉开,自己却站到白落裳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来不及撤身。 眼见蝙蝠袭来,秋离凤暗运一口气,将长箫当胸一横,可惜却还是慢上了一步。蝙蝠乌压压一片朝他们冲击过去,两人都被撞倒在地,秋离凤更是承受了蝙蝠的重力攻击,负了伤。 白落裳听得心惊胆颤,可又瞧不见眼下什么情况,更不敢冒然上前,也只能这么焦急地等着。他知道秋离凤受了伤,就是不知道伤势如何。他实在不明白,秋离凤已是无暇顾及其他,为什么还能抽身来救他? 这种只能被人救,却毫无余力为别人帮忙的困境,憋得他非常难受。不能进,又不能退,让他愈发感到不安。 蝙蝠的叫声越来越难听,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激发了它们所有的攻击潜力,使得它们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拍着翅膀,疯狂的攻击秋离凤,身如闪电,动作矫捷迅猛得像怪物。 连连躲了数次攻击,秋离凤突然顺着蝙蝠群凶猛的攻势一个空翻,纵身跃上一处狭窄的矮台。抚着长箫,秋离凤只来得及朝白落裳那边看了一眼,便被扑上来的蝙蝠遮住了视线。 一曲箫声骤起,凄清悠扬的声音嘎然划破了空气中沉默的死亡气息。 狂乱的蝙蝠听了箫声,如着了魔一般,纷纷停住攻势。但也只安静了不到片刻工夫,便又开始一阵乱扑,叫声也变得异常尖厉。 一样的凶残嗜血,一样的不遗余力,一样的以命相搏。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像是真正发了疯,毫无章法的在黑影里扑来扑去,相互攻击,不死不休。 血色四溅,将黑色的尸洞染成了红色,浓稠之极的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尸洞。 这便是伏仙山庄的摄魂箫,传闻可以穿透世间万物的声音。 箫声,像是凝聚了秋离凤全身的功力,深厚的内力,化成气,倾泻于清越空冷的箫声。再加上从天而降的气势上,让箫声如同带有霹雳之力,万钧之气,能击碎这世间所有事物。 一时间,强大的压迫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蝙蝠根本受不了这箫声,白落裳自然也是有些吃不消的。他用力捂住耳朵,牙关紧咬着,运着真气也没能抵得住秋离凤的摄魂箫。只见他的脸渐渐涨得发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个劲儿地往下淌,蓦地眼前一片闪光划空而过,白落裳已经晕了过去。 第050章 无物幻世(3) 白落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竟是熟睡中。 秋离凤正坐在他身旁,疲累的仰头靠在壁上休息。 与蝙蝠的搏斗,也仅仅只是半柱香的功夫,却已让他感到疲倦吃力。使用摄魂箫,也耗了他不少力气。 从未想到蝙蝠的攻击力会这么强,也没想到蝙蝠的数量会那么多,看似从容的秋离凤,其实也措手不及。如果不是白落裳突然瞎了眼睛,说不定他俩人合力,应付这一变故还会比较容易些,但现在仅凭他一人之力,招架起来实在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不过话又说回来,白落裳的眼睛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会突然就看不见了呢?会瞎多久有没有办法治好?万一治不好,会一直瞎下去吗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眼白落裳,却被蓦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落裳已经醒了过来,睁着双眼,茫然无神,似醒非醒。 “醒了”秋离凤抬手往他眼前晃了晃,没有丝毫反应,可见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 “大公子”白落裳的头转了下,迷茫的眼神怔怔的望向秋离凤,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的眼神似乎在问秋离凤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就起来,这地方足实恶心,赶紧走。”秋离凤说着就起了身,朝一边踢了一脚,“小鬼,你去扶他。” 突然被秋离凤这么一声唤,小男童如惊弓之鸟般从地上弹了起来,战战兢兢的看了看秋离凤,猛又垂下头去,他根本不敢去瞧秋离凤。 秋离凤长了一张举世罕见的美颜,这张脸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好看,任何人见了都会痴,都会傻,都会嫉妒和羡慕。 小男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这张绝美的容颜,总觉得这个人让他不寒而栗。 不敢忤逆秋离凤的吩咐,小男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拉白落裳,可惜他人小力气也小,怎么拉也拉不动。 “我自己能行。”白落裳扶着墙慢慢起身,“这么小的个子,让他扶着,我反倒是有些不放心了,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大公子可别欺负他啦。” 秋离凤没吱声理会。 “我扶你。”小男童去抓白落裳的袖子,固执的握在手里。 白落裳摸了摸小男童的头,叹道:“你难道不怕我?” 小男童摇摇头,低声道:“不怕。” 白落裳又开玩笑道:“你不是怕人的吗?既不怕我,难道说我已经不是人了?” 小男童歪着头,很认真的反问他道:“你已经不是人吗?” 没想到一句玩笑会被这么认真的回应,白落裳略显尴尬,“我认为目前为止自己还算是人,而且还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人。既然你都不怕我,为什么还会怕他” 白落裳指着秋离凤,“他可长得比我好看。” 秋离凤一把打开他的手,瞥了小男童一眼,道:“还以为你快死了,没想到一醒来废话就如此多。既然能自己动就快些走,这地方到处都是死尸,呆太久,恐怕我们都得变成鬼。”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白落裳,回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事,免不了又是一阵心悸,不禁感慨道:“一曲敌千兽,秋大公子好功夫,让在下好生佩服。” 秋离凤也假惺惺的恭维道:“临危而不乱,白大侠好气魄,让在下更是佩服。” 白落裳被假话夸得很是不自在,嘿嘿笑了一笑,又道:“伏仙山庄的摄魂箫果真名不虚传,差点把我也给消灭掉,如果不是秋大公子手下留情,估计现在我都见西方如来去了。只是,下回大公子若要用摄魂箫的时候,可否提前支会一声” 秋离凤对此一点歉意都没有,反倒抱怨道:“早说了让你躲远点的,谁让你是个瞎子。” 他嘴上抱怨着,心下也抱怨着,如果不是白落裳在关键时刻瞎了眼睛,他又怎么会落的这么狼狈。如果不是为了救白落裳,他又怎会跑到这张鬼地方来。 这都是白落裳害的。 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了腥臭的蝙蝠血,秋离凤顿觉恶心至极,一把将斗篷扯了下来往地上摔。 白落裳也觉得身上沾染的蝙蝠侠很恶心,那种腥臭的气味直熏得人头晕。 弯腰将白落裳丢弃的斗篷拾了起来,“这斗篷的材质很特殊,大公子就这么丢了岂不可惜” “你想要,便送你。” “如此我就在此多谢大公子的一番美意。”白落裳欣喜的将斗篷披在身上试了一试,感觉还挺合身,于是就忍不住愉快的笑了。 这斗篷摸着细软单薄,但被蝙蝠那样猛烈的攻击都没见破损,可见是件宝贝。如果记得没错,这东西正是秋离凤带来的那些黑衣人身上所穿的炫黑斗篷。 裹上斗篷,白落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这种蝙蝠叫食尸蝙蝠,就不知道这蝙蝠到底有什么来历?” 秋离凤沉着脸,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还记得我刚给你说过的幻术?” 白落裳呆了一呆,“大公子是说……无物幻世?” 秋离凤眯着眼睛,淡淡的道:“身外身,影外影,风吹离散亦为妄,风里风,梦中梦,尽皆空空两重虚,这便是月桑城的秘术:无物幻世。” 白落裳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秋离凤口中所说的月桑城是莒国西境的一个神秘之地,拥有用自己的军事和政治,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各方诸侯国的独立城,信仰道教文化,推崇阴阳术,擅于各种方术,其幻术更是当今一绝,震慑诸国。其中最厉害的幻术,便是无物幻世。 幻术,就是一种能让人的意识中产生亦幻亦真幻觉的方术。这些幻觉以虚为实,所产生的幻象虚而不实,虚而似实,虚实莫辨。无物幻世胜于其他幻术的地方,就在于它能让人深陷无尽无休的梦中梦,直到困死其中。据说这种幻术无人可破,就算是最厉害的幻术师也破解不了。 白落裳吞了吞口水,道:“如果真是这种幻术的话……” “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秋离凤接话道,“换一句话说,被控制操纵的并非这些鬼火和蝙蝠,而是我们。” 白落裳骇然道:“就连大公子也被算计了?”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 白落裳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这种幻术不是发源于万佛岭吗?与蛊术算是同宗同源,同爹同娘,难道深谙蛊术的大公子也解不开这种幻术?” 万佛岭是月桑城地境内的一处深岭之地,相传是蛊术和幻术的发源地。所以白落裳才会说,这蛊术与幻术乃同宗同源。 “蛊术与幻术终究是不同的,就算源自万佛岭,可后来又发展了许多派别,各门各系之间都存在很大的差异。更何况,这蛊术与幻术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方术,岂能一概论之?”秋离凤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咸不淡的。 “原来是这样。”白落裳了然的点了点头,“我竟然不知不觉的着了这么厉害的道,那我的眼睛看不见,也只是幻觉?” “别傻了,你就是瞎了,这不是幻觉。”秋离凤毫不客气的泼他冷水,“为什么会瞎我就不知道了,但想来肯定跟这个尸洞有关系,这里瘴气很重。” 白落裳往衣服上摸了摸,上面还沾了不少蝙蝠的血,“这也是幻觉?” “非虚非假。”秋离凤答道,“这些蝙蝠是真的。” 白落裳只觉得越听越稀奇,越听越玄乎,心里像有七八十个辘轳在旋转,可不论他的心思再何如旋转,也跟不上秋离凤的话,他根本听不懂这话中的意思。 “不仅这些蝙蝠是真的,就连那团绿色的火也是真的。”秋离凤讲道,“世上大多数的幻术,都是配以沉香、朱砂、檀香、曼陀罗花粉等迷香对人进行幻觉控制。而无物幻世却完全不同,这种幻术是利用腐尸的瘴气和鬼火设下的迷阵,一旦有人入阵,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幻觉当中,直到身死命陨。” “难过大公子会说是有人操纵了这团火,可是……”白落裳困惑的道:“我还是不明白秋大公子所言之意。” “我的意思是说,无物幻世完全是靠腐尸产生的瘴气和鬼火作为媒介设置迷阵幻术。所以在这里见到的鬼火,的的确确是存在的,而非幻觉。食尸蝠本来就是以吞食腐尸为生的东西,出现在这样庞大的尸洞里也属正常。因此你所看到的鬼火和蝙蝠,都是货真价实存在的,而并非幻觉。” 白落裳更加困惑的奇道:“我从来没听说过鬼火还能跟踪人的,而那团火却跟了我们一路,这不奇怪吗?” 秋离凤道:“我说了,这是幻觉。我们所看到是真实的鬼火,但跟踪我们的却不是。” 白落裳完全听糊涂了。 “既是货真价实,又怎会说是幻觉到底是真是虚?大公子的话,实在让我很难懂。” “这个……” 秋离凤拧了一下眉毛,好像觉得要跟白落裳解释清楚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因为他便消了声,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白落裳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因为听不懂秋离凤的话。 直到白落裳以为秋离凤再不会说话的时候,秋离凤突然又开了口;“你认为陷入这种幻术的结局会是怎样?” 白落裳想了想,答道:“大概是死路一条。” 秋离凤却轻轻摇摇头,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第051章 无物幻世(4) 走了一段路,秋离凤突然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白落裳反应不及,猝不及防迎头往他后背撞了上去。 “怎么怎么?”白落裳紧张的问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情况?” 秋离凤道:“不用继续走了。” 白落裳吃惊道:“到了吗?已经能看到出口啦?” “没有,不过也不用再继续往前行。”秋离凤双手一抱,扭身往壁上靠去,看似是不打算继续前行。 “不往前行?”白落裳奇道,“难道要往后退?” 秋离凤轻摇头,道:“退是肯定不能退的,就算退,我们也退不回原来的地方了。” 白落裳两步跨了上去,疑问道:“什么意思呀?” 秋离凤道:“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前后无路,进退两难。” “怎么可能!”白落裳忐忑道,“咱们也不知道这个洞到底有多深多长,这样停下来耽搁时间长了,恐有不妥吧。” “也许这条道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秋离凤用长箫往白落裳身上敲了敲,不冷不热的说:“反正你我都没多余的力气可使,不如坐下来休息。” “不是才休息过吗也没走多远,怎么说没力气就没力气了?” “难道你还有可以使得出的力气?” “……光坐着,岂不是等死吗” “再走就是找死,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白落裳心想不对劲,骤然跳了起来,忙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遇到了鬼打墙” 其实他也有这种感觉,这弯弯曲曲的通道简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尽管脚下的路只有一条,无门无岔口,却总给人一种永远走不到头的感觉。按脚程算,哪怕是半座山也该翻过去了,可区区一个尸洞,却总也走不出去。 白落裳觉得他们一直都只是在这条通道里徘徊游荡,无尽,无头,无止。 秋离凤说的不错,他们已经没力气可使。没有吃饭,也没有水喝,甚至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再加上这洞里的空气极其不好。如果照着这么个走法继续走下去,他们即便不被活活饿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在解不开的迷阵中,兜圈子远比踏入一条死路更糟糕。 秋离凤屈膝坐了下来,也将白落裳拉到旁边坐下,“坐下吧。”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面对这么坏的景况,他竟不见半分紧张,神态自若,好像一点危机都没有意识到。 白落裳见他这么淡定的模样,心知就算是自己再怎么着急也于事无助。既来之,则安之,这种时候,冷静远比紧张更有用。 想了想,白落裳也放松下来,靠着秋离凤坐下。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坐着?” “你有办法?” “办法肯定是有,只不过还未想出来而已。” “要是你的脑子比你的嘴皮子好用的话,或许我们早就出去了。” 白落裳摸摸鼻子,心道秋离凤的嘴真是刻薄。 “要想不出办法,我们就只能死在这里了。”白落裳怅然道,“可我一点也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本,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做,许许多多的美酒没有品尝,许许多多的美人没有见到。” 秋离凤掏了掏耳朵,“我知道你向来怕死,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落裳也是有弱点的,白落裳的弱点就是怕死。”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活而已。”白落裳拍手道,“不过,能跟大公子死一块儿,我也算是赚够本了。” 白落裳一面说,一面暗想:秋离凤可是当今武林中长得最好看的人,“天下六美”之首,拥有倾世美颜,能让他给自己陪葬,怎么说都是自己赚。 “你是赚了,我却是亏了。”秋离凤低垂眼皮,扫了一眼那只无论白落裳去哪里都会随身带着的酒葫芦,笑道:“如果马上就要死,那么现在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喝酒,你愿意把你的酒交出来吗?” 白落裳立马护住酒葫芦,瞪着眼睛道:“我就剩这么一点了,大公子还要打它的主意?” 秋离凤当然不会当真去要他的酒喝,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而已,听他这么直接的拒绝自己也没感到不悦,微微阖上眼睛,秋离凤慢吞吞的问他:“你见过最厉害的迷阵是什么” 白落裳松开酒葫芦,歪着头想了一想,道:“我见过的迷阵并不多,但要说最厉害的,当属迁竹国皇城首富纳兰府上的七仙阵。” “这七仙阵我也听过,却没见过。”秋离凤抚袖道,“是什么样的阵法?” “七门迷阵,一生六死。”白落裳笑了笑,又说:“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这么厉害?想来也是名不虚传。不过,无物幻世要比七仙阵更难破解。”秋离凤理了理袖子,打量着右手边闪闪烁烁的火苗,道:“这鬼火一直就没动过,不过是我们以为自己在走而已。” 白落裳表情略显凝重,“难怪走了这么久我还能闻到血腥气,那些蝙蝠的尸体不见,但留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没有消失。” “而且还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秋离凤道:“可是我们却走不出去,不仅我们,所有人一旦进入无物幻世,就会很快被幻术吞噬。” 白落裳颇感不安,望着他道:“都说食人岭凶险异常,许多人有进无出,能来无回,你说会不会都是因为这个尸洞?” 秋离凤道:“很有可能,照这尸洞的样子,估计所有掉进来的人,想要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白落裳有点着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当真出不去了?” 秋离凤却不紧不慢的转着手上的长箫,眼神里透出几分桀骜和自信:“但凡世间的路,只要能够走得进,就必定能够走得出。” “真的?”白落裳立即坐直身子,但也还是不很相信,“大公子当真知道走出去的法子” 秋离凤反问:“你不相信?” “虽然不是十分相像,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对大公子的信任已经远远超过对自己的信任。”白落裳挥挥手,笑道:“不过另一桩事,我想我必须要知道。” “何事?” “大公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白落裳道,“你好像对食尸蝠和无物幻世非常了解,是事先就对这里做了研究?” 秋离凤不答反问:“你刚才为何会觉得出路会在这深坑里” 白落裳答道:“上面那条通道的空气一直是静止的,可这个坑不同,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 “所以,你觉得这下面应该是连接了出口” “嗯。”白落裳犹豫道,“不过……我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 “哦为何?” “因为这是无物幻世,连大公子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我。只不过,我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问,而且大公子是不是将这话题转移得太明显了?”白落裳无奈道,“如果大公子不打算告之真相,我可以不听。” “不听你还问?你若是真的可以不听,那我不说你便不会问。” “嘿,大公子当真是了解我。” 秋离凤听了后,很不屑的冷笑一声,又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问话:“如果我们出去了,你打算往哪里走?” 白落裳不明白他的用意,也只能实话实说的回答道:“沣州。” “为何?” “山为眉,水为眼,沣州城山美水美,最是赏花赏月的好地方。” 秋离凤讽刺道:“除了这些风月之事,你便再没有其他的爱好了?” 人不风流,枉为少年,白落裳自认为爱酒爱美人是男人的天性。 现在听秋离凤这么一说,白落裳只觉得苦笑不已,心想,这般俊美的男子,偏对那些风月之事不感兴趣,秋离凤真真是白张了这么一张俊丽的脸。 “人生短暂,需及时行乐。”白落裳取下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那大公子呢?会去哪里?” “反正不会去沣州,不过在到沣州之前,我会和你一道而行。”秋离凤回答。 “那到了沣州之后了?” “我会在凉州等你。” 白落裳点了点头,忽又叹起气来,“可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得去呢?” “勿急。” “怎么能不急?” “急也没用。” “好吧,就这么坐着等死也不错。”白落裳自暴自弃的垂下头。 “你们真的不走了吗?”小男童这时突然推了推白落裳,握住了拳头,言语间也透着几分颤抖。 他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听这两人说话,虽然他们所说的大部分话都是他听不懂的,可当听到他们说不走的时候,他也跟着着急了。 白落裳掉过头来,正要说话,却听秋离凤冷着声音道:“看来这人还很沉得住气。” 白落裳不明白的问道:“这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秋离凤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白落裳又问道:“如果这个人一直不出现,那么你不是白白跳下来遭罪?” 秋离凤冷哼一声,“虽然他还未出现,但他已经找上我了,尽管目前我们还未见着那个人,但我想他现在一定就在附近,而且很快他就会主动出现。”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道:“大公子有把握?” 秋离凤冷冷道:“至少有七分把握。” 白落裳越发惊讶的问道:“你这么有把握?” 秋离凤眯着眼睛,凉凉的笑道:“看来是非得要我用威逼的手段,才可能逼得出这背后隐藏的人了。” 白落裳惊讶的回过头去,“大公子有办法将人逼出来真的假的?” “你怀疑我的话” “不敢不敢,我哪会怀疑大公子的话。”白落裳依然带了几分犹豫,道:“只不过,将人逼出来真的好吗” 秋离凤挑眉道:“你不想看看” 白落裳却摆摆手,叹道:“大公子,恕我直言,就目前的情况,就算你有什么高绝的威逼手段,只怕也是使不上吧。” 他们现在也可以说是穷途末路,若是别人要对付他们,可说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第052章 无物幻世(5) “是吗?”秋离凤冷嘲道。 “不是吗?”白落裳泄气道,“我们连这个阵都破不了,还谈什么逼出幕后之人。说不定别人还在背后看咱俩笑话,说咱不自量力。” “向来狂妄的白落裳,也会说出如此妄自菲薄的话”秋离凤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道:“我说过的,凡世间的路,只要能够走得进,就必定能够走得出。我觉得在这个时候,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要信我的话,每一句。” “也不是我有意要说气馁话来打击大公子的士气,也非我不信你的话。”白落裳苦笑道,“可我实在不懂,我们连出路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逼得出幕后黑手?” 秋离凤高深莫测的对白落裳扬眉一笑,自信满满的道:“你只管坐着,待会儿你自会明白。” 白落裳怎么可能坐得住,秋离凤越是淡定,越是高深莫测,他就越是忐忑,越是着急,“等等到何时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做” “急也没用。”秋离凤淡然道,“何况你还瞎着眼睛,你又能做什么在这种迷阵中,即便是眼睛可视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还是个瞎子。你忘了刚才那个坑了?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我也没力气再救你。” “怎么可能,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想来离那个坑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有怎会再一次掉下……” 说到一半,白落裳突然猛地停下了嘴里的话,一张脸变得铁青。 “大公子说过,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转圈。”白落裳沉着脸道。 “你现在知道了吧。”秋离凤淡淡的瞥了一下眼睛,“我们一直就不曾走远,这里还靠着那个深坑。我已经分不清现在眼前所见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就意味着我们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一脚踩空而掉下去,到时候我自保都难,更别提救别人。” “听大公子这么一说,当真是好险呀。”白落裳用干涩的嗓音困难的说。“短短一天,大公子竟出手救我数次,多谢。” 秋离凤甩了甩手,“我又不会白白救你,日后自会讨回来。” “那我们要等什么”白落裳问道。 “时间。”秋离凤闭了眼睛,“应该很快了。” 白落裳不明白秋离凤何思何想,也不知道他这句“应该很快了”到底是有多快,但秋离凤已经说了等,那便等吧,可是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秋离凤也没再说些什么,而且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白落裳坐不住,出声唤了一声,没见秋离凤应声,白落裳又唤了一声,也没听到回应。 “睡着了。”小男童这是低声对他说,“他看起来很累。” 白落裳暗暗叹息,秋离凤的确是很累,所以他也不愿意再去打扰。 对付蝙蝠的时候秋离凤有些吃力,后来又守着昏睡的白落裳而没有休息,现在稍微放松一点,秋离凤就忍不住困意睡起觉来。 白落裳心里清楚,也很为感激。无论秋离凤来这里是为了救他,还是别的目的,终究是救了他的性命。 四周一片昏黑,迷迷糊糊的辨不清,空气中还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伸着手,白落裳在漆黑的环境里摸索片刻,虽然张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用耳朵听着声音,周围偏偏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们要在这里等什么”小男童问白落裳,“要一直等下去吗?” 白落裳侧身摸了摸小男童的头,笑道:“你怕不怕?” 小男童摇摇头,低声道:“怕他,但他睡着了,所以不怕。” 白落裳当然知道小男童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秋离凤,想想秋离凤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好笑,别说是这小孩怕了,就连自己也是怕的。 “你为何要怕他?”白落裳好奇道。 “不知道。”小男童回答,“就是会怕。” 没有理由的怕一个人,说明那个人真的很危险。 “这个人确实很危险,所以你要离他远远的,千万不可靠近。”白落裳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个人到底是不能随便亲近的。” “既然如此,你还不滚远点。”秋离凤闭着眼睛,不咸不淡的接话道。 “大公子醒了?还是没睡着?”白落裳假装惊讶的问他。 “若是睡着了,你的话且不是白说了。”秋离凤也不睁开眼睛,口气也听不出情绪。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 小男童很怕秋离凤,见他说了话,害怕地躲在白落裳背后,眼睛不经意的一瞥,居然瞥见了一条虫子,正蠕动着身子,在白落裳的头发上慢吞吞的爬行。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听小男童害怕的直跳,一边喊叫一边跺脚,推着白落裳就往后头跑去。 白落裳被他推的莫名其妙,更被他哇哇乱叫的声音震得耳鸣。 “见鬼了?”白落裳想去拉人,但什么也没拉住。 “是见了救星。”秋离凤睁开眼睛,用手从白落裳背后取过那条虫子,“我们可以出去了。” “什么东西?”白落裳发觉秋离凤从他头发拿了什么东西,感觉毛毛的,忍不住用手抱头,“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 “一只虫子爬到你头发上了。” “……什么虫子?” “引魂蛊。”秋离凤将虫子捧在手中。 那条原本看起来还十分木讷迟缓的虫子,一到秋离凤手里就变得十分活跃,在秋离凤手心上爬来爬去。 “跟我送你的那条追魂蛊是一对。”秋离凤将虫子放在地上。 “一对什么?夫妇?”白落裳有些慌张的说,着实是被吓了一跳,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头上居然会有一条蛊虫。这要是被暗算了,还真是毫无知觉,好在秋离凤不会害他,不然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一对死敌。”秋离凤笑道,“引魂蛊是以食追魂蛊而生的蛊虫,是天敌。” “以蛊养蛊?”白落裳突然觉得怀里那只小玉瓶有些发烫,“原来这才是秋大公子将追魂蛊送给我的目的?” 秋离凤微微皱了下眉,显然是没想到白落裳会有这种想法,但他也不否认,只笑道:“你要这么说也行。” 白落裳咬牙,“那我以后无论去哪里,岂不都逃不过大公子的眼睛?” 秋离凤神色倨傲,“没错。” 白落裳垂下头,想了想,道:“就算这个虫子能跟踪我身上这只追魂蛊来到这里,可它又用什么办法带我们出去?莫非外头还有一只追魂蛊?” “怎么可能,引魂蛊一生只会吃掉一只追魂蛊,也只会感知到一只追魂蛊。如果你那只被它吃掉,或者自己死掉,那我这只引魂蛊也会活不长。”秋离凤说道,“我在进来之前,将这个蛊虫放在了外面,它会跟踪你身上的追魂蛊来找到我们,现在我们可以再跟着它走出去了。” 白落裳还是不明白,“那它是怎么进来的?” 秋离凤冷笑一生,道:“自然不是从我们掉下来的地方进来的。” 白落裳大惊道:“它是从另外一个入口进来的?” “对我们而已,就是出口。” “它能走得出这个迷阵?” “它没脑子,自然是走得出去。” “这是说,这迷阵只对人见效?” “对没脑子的人也不见效,对你见效,说明你还是有脑子的。” “……” 白落裳眼睛看不见,便只能跟着秋离凤他们,走得极慢,但白落裳却非常有信心。他说过,他信秋离凤,这句话不假。 取下酒葫芦,白落裳仰头喝下一口酒。 “就快到出口了。”秋离凤突然扬手往后面打过去。 原本他是想要去搭白落裳的肩膀,没想到会一巴掌打在白落裳的酒葫芦上。 只听“哐当”一生,酒葫芦滚到了地上,所剩不多酒水也倒在了出来,一滴不剩。 秋离凤没料到会失手打翻白落裳的酒葫芦,一时间竟也显得有些错愕,看了看一脸懵的白落裳,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秋离凤知道,这酒是白落裳手里最后的一口酒,这一路走来他都省着喝,舍不得一口气喝完。刚一口都还没喝下,谁料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会让他白白丢了最后一点酒水。 白落裳手中的酒葫芦倒翻在地,酒了他一身,他却连一点也未觉察,不只是毫不惋惜,脸色竟还渐渐浮出悦色,可见他心里此刻必定是开心得要命。 白落裳是一个宁可三日无食,也不可一日无酒的老酒鬼。若换作平时,白落裳一定会暴跳如雷,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酒也会让他像被蛇咬了似的,心里一阵阵发痛,他或许会生气,或许会伤心,但决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怒反笑。 如果不是瞧见他眼神里的笑意,秋离凤差点以为他是傻了。 “前面应该就是出口了。”秋离凤语气平平的说道。 “对,马上就可以走出这个鬼地方了,我是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一刻也不想多留,我巴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地方。”白落裳把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满脸堆笑的望着秋离凤,“大公子果然靠得住。” “依你的看法,我们出去后应该如何?”秋离凤也勾着笑. “得好好庆祝一下。”白落裳心情不错,说话的时候也是眉开眼笑的。 “你想怎么个庆祝法。”秋离凤道。 “不用太浪费,找个酒馆好好喝一坛酒,再美美的吃上一顿肉,然后去大床上死死睡上一觉。要是还能去花馆看看歌舞就更好了。” 虽然他不清楚前面是什么情况,但白落裳能清晰的感受到,这里有风,空气中已经闻不到浓烈的血腥气。 “大公子?要做什么?”白落裳激动的问道。 想着自己满手的血腥,秋离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白落裳大惊,“大公子烧它做什么?” “免得再害人。”秋离凤半假半真的答道。 “大公子果然大仁大义。”白落裳疑惑道:“大公子不会是让人在外面放火了吧?” 第053章 洞口遇袭(1) “我没让人烧这个洞,只是让人烧了那座庙。”秋离凤拉着白落裳往前走,心情似乎非常不错,“我们还没出去,我怎么可能让人放火烧这里。” 白落裳眉头紧蹙,小心翼翼地自言自语:“那座庙离这里也不太远,万一风朝这边一吹,火势控制不住,从那边烧了过来,我们岂不是引火自/焚” 秋离凤自信满满的道:“火一定烧不过来。” 白落裳虽然觉得不妥,但听秋离凤这么自信的话,也不好再多说,但他仍是觉得奇怪,“你让人放火烧那破庙做什么?” “我说过,要把幕后黑手逼出来。”秋离凤解释道,“只有将人逼出来,我们才能真正安全的活着走出去。” 白落裳大惊道:“你的意思是说,那破庙里的确是藏了人” 秋离凤笑而不答。 白落裳不安道:“那庙破是破了点,但总归还是一座庙,大公子就这样派人一把火烧了,是不是不太好?” 秋离凤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救你一命已经胜造七级浮屠,烧一座庙也算不上罪过,更何况那座庙还闹鬼,死了不少人,是不详之地。烧了它,反而是造福百姓,为民除害。” 这样说,好像也对。 白落裳略略点头,犹自有些担心,“大公子看上去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你当真就一点也不担心” 秋离凤笑道:“我既能走这条路,它就一定不会是一条死路。” 白落裳对此将信将疑,“凡事都有太多意外和意想不到,就算大公子为自己事事留退路,但也有不可控的时候。” 秋离凤眉毛轻敛,目光如霖,自傲的说道:“所有碍眼的人和物,我都是事先将之除掉的。” 白落裳没由来的觉得后背发凉。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心硬之人,此时遇到这个比他更加心硬的人,心里竟也生出几分怯意。心底叹道,还好对于秋离凤而言,他还不算是“碍眼”。 秋离凤拉着白落裳片刻不停的往前走,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越来越快,想来离出口也是越来越近了。 白落裳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这让他的心越发忐忑,毫无疑问,他的眼睛是真的出了问题,可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让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的呢? 是因为尸洞里的瘴气,还是他不知不觉中了毒,亦或者是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撞了头,从而伤了眼睛。 不过,很明显的事,无论原因为何,结果都是糟糕的。 “那小孩儿呢?”白落裳突然拉住秋离凤,着急道,“没有跟上来吗?是不是我们把他丢在后面了?” 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没去注意,那个小孩儿便在白落裳身后消失不见。白落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那个紧紧捉住他袖子的人松了手。 “跑了。”秋离凤清冷的答道,“我们走这么慢,他又不瞎,若不是自己撒腿跑的,怎能可能跟的丢” 白落裳大感意外道:“跑了什么时候跑的?我竟毫无察觉。” 秋离凤笑道:“对于他的出现,你不也毫无察觉吗?” 白落裳奇怪道:“既然知道他跑了,你怎么也不去追?” “为什么要追?”秋离凤笑了一声,“根本就不必追。” 白落裳不解道:“为什麽?” 秋离凤反问他道:“难道你都没有觉得奇怪?” 白落裳沉默片刻,才低着声音道:“什么奇怪?” 秋离凤说道:“八岁的孩子,十年前就死了父亲,对于这句话,你也没感到奇怪难道说他娘怀了他两年才生下来” “确实……或许他是在撒谎。”白落裳道,“小孩子心眼多,也不足为奇。” “不奇才怪。”秋离凤瞪着眼睛,“这小鬼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没有一处不奇怪的,你别说自己一点也不怀疑。 白落裳迟疑道:“是有些奇怪,不过……” “好了。”秋离凤打断白落裳的话,“已经出来了。” “……” 空气中的腐腥味已经淡了许多,风刮得很大。 他们的确是已经走出了尸洞。 天还未明,夜风徐徐,冷如冰水,吹动一地荒草。 白落裳侧耳听着,隐约还能听见火燃烧的声音,不禁感到一阵心惊,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们在城隍庙的南面?那座庙……还烧着?” 一出了尸洞,他的方向感倒是变好了。 秋离凤警戒的观察四下的情况,并没有答话。 城隍庙的火已经差不多熄掉,而周围却有许多鬼火闪烁,忽明忽暗,很是骇人。 “大公子?”白落裳忍不住用手推了一下稳住不动的秋离凤,奇怪道:“我们怎么又不走了?” “我们被围困了。”秋离凤冷嘲道,“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里,映出一道银光闪闪的光辉,狡黠的好像夜里捕猎的野兽。那凶狠嗜血的眼神,比那些飘飘忽忽的鬼火还要骇人。 白落裳听得吃惊,忙问道:“我们被困住了?什么情况?” 秋离凤取出一只小瓶子,将那只领路的蛊虫装了回去。 过不多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竟敢放火烧我城隍庙,你们休想活命。” 白落裳眉毛一跳,立马转身过去,却因为眼睛的关系,什么也看不到,不仅看不见,就连对方的气息他都无法感觉到,但那里确确实实有人,一个男人。听声音,似乎已是古稀之年,语气虽是威胁人的,但口气听起来却也带着沧桑和衰老。 “枉费心机。”秋离凤不屑道,“你以为能困我一时,便能困我一世不成?” “不错,就凭这些火还困不住你。”那老人的声音说道,“你既然能走得出‘无物幻世’,就一定不把这些小玩意放在眼里。” 秋离凤冷笑道:“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些小玩意,还敢大言不惭,想来你手里也不只有这些小把戏而已。” 白落裳默默的听着,心想那老头一定就是秋离凤所说的“幕后之人”,就是这人使出了“无物幻世”害的他在尸洞里差点丢命。如果不是眼睛突然瞎了,他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个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竟然会使用那种邪恶的幻术。 那老头从暗地里走了出来,他拥有一张布满深纹的脸,饱经风霜,眼睛浑浊无神,秃顶的头上围着依稀的几根头发,乱蓬蓬的披盖在头皮上。一身粗布褴褛的衣服,腰里挂着烟袋。 那是一个咋眼一看就很弱的人,秋离凤却一点也不敢送了警惕,紧紧的盯着那个老头,好像那老头随时都会变成一条蛇一头虎。 因为那个人看起来苍老,可脚步却强劲有力,一点也不像一个衰弱的老头。 那老头慢吞吞的走到秋离凤面前,在仔仔细细的将秋离凤打量一遍后,才笑道:“伏仙山庄秋家的人,果然是卓尔不群,一表人才。” “他认识你?”白落裳听得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会出现一个认识秋离凤的人,还是一个听起来像是饱经风霜的苍老之人。 这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知道伏仙山庄?难道,秋离凤也认识这个人? 白落裳越是思考,就越是感到匪夷所思,最后也只能大惊小怪的问秋离凤:“他怎么会认识你?” 秋离凤却是不紧不慢的答道:“他认识的,是我的这只萧。” “摄魂萧?”白落裳更加惊讶,他见过那支萧无数次,却从来不觉得那支萧又什么特别之处,外形普通无华,实在不能让人相信仅凭一眼之见,就能猜得出它是摄魂萧,“难道是刚才你在尸洞里使用这支萧的时候,被他听见了?” “大概是。”秋离凤看着那老头的眼神带着寒意,“不过,我想他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我了。” 白落裳听不大明白,这所谓的第一眼,究竟是哪个时候瞧见的? “昨天下午,我跟踪忘无忧到这里的时候,我猜那时,他已经发现我了。”秋离凤解释道,“也是在那个时候已经认出我是谁。” “单凭遥遥一望?”白落裳骇然道,“他怎么会肯定这就是摄魂萧?” “这个,恐怕要问他了。”秋离凤冷哼一声,望着那老头,冷声道:“若不是一眼认出我的身份,他也不会用那些绿藤袭击我们。” 白落裳惊讶的睁大眼睛,大声问道:“你是说,那些绿藤?” 秋离凤点头道:“是冲着我来的。” 白落裳只觉心惊不已,难怪两次遇袭,绿藤的目标都是秋离凤,原来真的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你动手?是因为你是伏仙山庄的人?还是因为你手中的萧?” 那老头突然笑了,“我与伏仙山庄的人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动手伤人,那只萧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只萧,怎么可能因为它而出手害人。” 白落裳拧着眉,不悦道:“既然与人与物都不相干,你是为了什么要动手?” “因为他此行的目的。”老头叹道,“如果他不是亲自带这么多人来这个地方,或许我到现在也还会是个死人,你们是去是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会看到那处至今没有被人发现的乱葬岗,会掉进枯灵鬼洞,都并非偶然,而是因为他。”老头指着秋离凤,道:“因为他想要利用你来引出我。” 第054章 洞口遇袭(2) 白落裳越听越是糊涂,木着眼睛望向秋离凤,心乱迷糊。 若是那老头说的是真的,那么秋离凤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完全是为了给自己送信过来?是为了利用自己来引出这个老头? 可是这样想来又不对,决定要走桐庐山这条路的人正是白落裳他自己,忘无忧和秋离凤事先都不会知道他会走这条路,也不会在此之前引导他选择走这条路。 若说是查到了他的行踪提前伏在路上等着他,还能说得通。可要说秋离凤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利用自己,这一点白落裳无论如何也是想不通的。更何况,刚开始也是白落裳自己领着秋离凤在山里瞎晃,并非有人故意设障不让他们走出这座山的。如果说秋离凤原本就带着什么目的的话,也不会那么着急的催促白落裳赶路了。 “你不信?”老头这才正眼看向白落裳,将他上上下下审视一遍后,方才笑道:“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了不起的人,你是他的朋友?” 白落裳当然知道老头口中所说的“他”就是秋离凤,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的脑子还想着刚才的那个问题。 “我瞧着也不像是朋友,伏仙山庄的人性情素来清高傲物,凡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老头口气寡淡的说,“伏仙山庄的人做事一向是利益交换的,他和你一块儿,想必是正打算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吧。” 白落裳惊讶的抬起头,心想这老头倒是对秋离凤了解的很,居然知道秋离凤找他必是有目的。 “待人以不诚,你为何还要与这样的人为伍?”老头问道。 “跟阁下无关吧。”白落裳苦笑道,“这世上每一个人行事都是带着目的,没有人会做一件没有理由的事,这一点,不管是他,还是我,都是一样的。” “这么说,世人都是不诚的?所以,你以为我说的是假的,你不信我的话。” “我信,只不过不是全信而已,就如你所说,世人都不诚,可也只是不全诚。” “这么说来,我的话,你是不全信了。那你说说看,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无法从枯灵鬼洞逃出来,而你们却可以?那么多人都会死在里面,你们却可以活着出来?” 白落裳被问的一脸懵钝。 “为什么你掉进尸洞眼睛就会瞎掉,而他掉下去就没事?为什么他会知道无物幻世?为什么他的摄魂箫能破解无物幻世?为什么他知道腐尸蝠?遭受了那么多腐尸蝠的攻击,他却毫发无损,你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老头口气淡淡的一再逼问。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能字字敲进白落裳的心底,让他越听越不安。 对呀,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是自己想不通也解释不清楚的事情。 秋离凤拧着眉,瞧白落裳面带困惑犹豫,就用手猛往他的头上捶了一拳,口气很不好的骂道:“你听他的废话干什么?莫非你还当真了?” “莫非就不能当真?” “你!”秋离凤咬牙道,“总之,他的话,你最好少听。” 白落裳捂住头,愣怔的反问秋离凤:“难道他说的不对?那你要怎么解释他所说的那些话?” 那老头的话虽不能让他全信,可他也不能否认,老头的话也有他很在意的地方。至少那几点可疑之处,白落裳就是想不通。 “凑巧而已。”秋离凤瞪着眼睛,“那就只是巧合,不需要解释。” 白落裳摇头,低声问他:“那你带来的人呢?为什么以前从来不带人,而这次出门却奇怪的带上了那么多人?”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秋离凤不悦的说,“我带人来这里确实是为了别的事,可我没有料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才会让你解决掉忘无忧赶紧离开这里,是你自己偏不肯走,还自作聪明的带我在这里瞎转。” 白落裳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带人来这里是有事要做,而我出现在这里才是意外?” “我原本是打算和你一块儿出山后,我再返回来办未完的事,可谁知道这老头会突然动手,后来那个乱葬岗也被你发现了。因此,我就将计就计,想要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结果呢?” “正如我所想。” 听完,白落裳无力的耷下肩膀,心想自己最后还真是被利用的。可话又说回来,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那我掉进尸洞,你为什么也要跟着跳下来?”白落裳不死心的问道,他绝不相信秋离凤是一心在利用他。 “只是为了确认这尸洞的情况是否与我所想的也一样。”秋离凤解释道。 “你大可以找出另一个入口进去看情况的。”白落裳动容道,“其实你是为了确认我的死活才从那个地方跳下来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死在那地方了。” “可现在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秋离凤的一句话,将白落裳所有的积极都打退了。 这人的嘴巴,还真的是刻薄。 正在白落裳暗自神伤遇人不淑的时候,突然被扫来的一阵劲风吓了一跳,接着他整个人都被一道力量推了出去,撞到一棵树上。 揉了揉胸口,白落裳无奈的垂下眼皮,默默的吞回从喉里往外翻的血气。 这瞎子当真是不好当,处处都要吃亏不说,吃了亏还不敢抱怨。不过,在这个时候,自己不拖累别人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哪里还敢有什么抱怨。但,秋离凤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白落裳的确是什么也看不见,但秋离凤却看得很清楚。跟先前攻击他的手法一样,那老头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竟操纵了那些手臂粗的绿藤,如同带了千钧之力冲他们攻击过来,那重锤一般的力量,若是被击中,不被粉身,也得碎骨。 几乎是想也不想,秋离凤一脚就将白落裳踹开,自己也毫不大意的闪身后退数尺。 “躲得倒是挺快。”那老头不咸不淡的说道,“可光是会躲,也不能自救的。” 秋离凤警惕的瞪着那老头,冷然道:“楼千云,你想要杀我,还没那个本事。” 老头叹息一声,也不否认,“不错,我没本事杀你。同样的,你想要杀我,也没那个本事。” “所以我才会带人来。”秋离凤手臂一挥,十多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忽然从暗处跃出,在他左右一字排开,“这些人,你应该认得。” 老头原来还无精打采的眼睛,也一下子变得晶亮起来,嘴里也发出古怪的笑声,“宴影楼的人,我自然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 秋离凤冷笑道:“那你以为,有他们在,我能不能杀你?” 老头脸上浮现出极其扭曲的笑,“都二十年了,萧鞅还不肯放过我” 秋离凤看着他,一字一字的道:“如果你不是楼千云,陛下也不用这么费心,我也不用这么费神。” 老头轻慢地回视秋离凤,脸上带着诡异又傲慢的笑意,“二十年前他亲自带人也奈何不了我,更何况是你。” 秋离凤不屑道:“二十年前,是因为你的话让那群废物动摇了,而今天,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挑拨就动摇。” 老头看了眼白落裳,“这个人不是也动摇了吗?” 秋离凤说道:“你以为他会真的信你而疑我?你最好别小看这个人。” “听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明白,看来我是找错对象了。听了我的话,他居然对你不生半点疑。”老头长叹道,“看来我的‘幻世遗音’已经没用了。” 说完人影一闪,顿时便消失了人影。 秋离凤甩了甩袖子,面上是一脸的寒霜。 他知道,那老头的“幻世遗音”并非没用,在尸洞的时候,白落裳就遭了这道的殃。如果不是很凑巧的被那个小鬼唤醒,白落裳也不可能从“幻世遗音”的幻术里走出来。 “幻世遗音”是一种能使人神志迷乱的方术,在尸洞的时候,白落赏之所以会无知无觉地陷入绝望的情绪当中,正是因为“幻世遗音”这一种的幻术。 白落裳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陡然听不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感觉很是怪异,不禁紧张的问道:“他人呢?” 秋离凤却丝毫不惊,听了白落裳惊讶不已的问话,也只不过是慢吞吞的回答道:“我想他是打算隐身起来,对我们进行攻击。” “隐身?”白落裳哑然道,“这世上还真有这种功夫?” 秋离凤不屑的冷笑道:“这是奇门遁甲之术,说简单的,不过就是幻术而已。” “又是幻术?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招数,未免太邪门了一点。”白落裳难以置信的上前两步,“难道说,大公子你又能破解得了这隐身之术?” 秋离凤皱眉不满道:“你有时间怀疑我,不如先想办法自保,我是无法保证一直保你周全。” 白落裳一听,只觉得尴尬不已,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要靠另外一个人才能保得住周全。 秋离凤朝四下看了看,脚尖轻点,落到白落裳身前将人提起,一股柔劲在地上旋转了一圈,带着人飞跃而出。 他的轻功轻盈如落花,一起一落,停在了已经被烧毁的城隍庙旁的空地上。 “你就在这里等着。”秋离凤将人放开,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一个瞎子,最好不要乱跑。”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地方安全。” 白落裳察觉到秋离凤立马要走,伸手拉住人,“你怎么肯定这里就安全?你刚不是已经一把火烧掉这破庙了吗?” 秋离凤不耐烦的甩开白落裳的手,“说了安全便是安全,你就待在这里,别乱走,少给我添乱。” 默默的收回手,此刻的白落裳,真是恨死了双眼不能使的感觉。 眼睛瞎了,连脑子也不够使。 他现在的脑子根本就乱的什么也思考不了,许许多多的疑点,他都想不通。 这座破庙虽然被秋离凤一把火给烧了,从那个老头的话里可以听出来这破庙对他而言很重要,若是庙已经被烧毁,那这地方到底为什么会变得安全?若是庙还未被完全烧毁,那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还要他待在这里,岂不等于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又怎么会说是安全呢? 秋离凤双手背负,静立原地,见白落裳面色多变,就猜到了他正在胡思乱想,忍不住出声道:“多思何意,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再与你一一解释就是。反正你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不是吗?” “但是……”白落裳还要说什么,秋离凤却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只见他身形一动,回到了刚才所站的位置,再不看白落裳一眼。 第055章 洞口遇袭(3) 东方,已看得见一丝微弱的日光。夜色退去,晨光隐现。 清晨的风,静而寒凉。山里的清晨,孤寂清冷。被世人遗忘的山岭,荒凉残败。 无论是这风,这晨光,还是这山岭,都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白落裳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来,既然不能上去帮忙,他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呆在这里,也可以静静的思考一些事情。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静得下来,他都只能这么等着,他根本帮不了秋离凤。 经过枯灵鬼洞这一行,白落裳可以肯定秋离凤对这里的事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如果自己先前按照秋离凤的意思离开桐庐山,说不定秋离凤应付起眼前所遇见的事会更加简单。 从秋离凤和老头的对话,他可以知道,那老头的身份一定跟秋离凤带来的那些黑衣人有关系。 那些人似乎就是宴影楼的人。 宴影楼是什么组织,白落裳当然知道,但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何伏仙山庄会跟宴影楼扯上关系? 萧鞅,这是迁竹国国君的名字。宴影楼正是萧鞅所拥有的一支暗杀部队,只听命于萧鞅一个人的铁血军。这支部队人数有多少,身手有多好,这些都是白落裳所不知道的。 二十年前,萧鞅就曾带了一群追杀国那个老头,原因为何?伏仙山庄怎么会和迁竹国国君扯上关系?秋离凤又是为何要带着宴影楼的人? 最让白落裳感到奇怪的是,萧鞅的人,又怎么会称呼秋离凤为“少主”?而且,能让这样一支队伍追杀两次,那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手抚上酒葫芦,白落裳突然拧起眉毛,吐气道:“剑无眼,用的不好,会伤到自己,阁下可要当心。” “你!你知道我在这里” 一个男人大惊失色的说道,他就停在离白落裳五步开外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把剑,剑尖直指白落裳。 白落裳一点也不意外,反倒从容的笑道:“一直就知道呀,如果你不用剑指着我,我会继续假装发现不了你。” “你……知道我拿着剑?”那人不可思议的瞪着白落裳,这人明明就是个瞎子,怎么可能就发现了身在背后的人? 白落裳淡然一笑,“不错,人都会对危险的东西比较敏感。” 话未说完,雪亮的剑已逼向了他的鼻子。 握住剑的人,忐忑的看着白落裳空洞的眼睛,“只是敏感有何用,我这剑再往前推送半寸,便能取你性命。” 这人的话的确是真的,只有他稍稍用一点力,剑就会刺中白落裳,即便不会伤了他的性命,但要让他受伤倒是轻而易举的。 面对危险,白落裳依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不动一下,淡然道:“如果你能握得再稳一点,或许你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那男人一听之后,急声道:“你以为我的手不稳就不能杀你” “是的,以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奈何不了我。” “胡说,你不过是个瞎子。” “你能不能杀我,和我是不是瞎子无关。即便我真是瞎子,你也奈何不了我。”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吗?要真是这样,刚才你又怎么会躲不开那一击?如果不是被那个人一脚踢开,你已经死在我师父的手下。” “原来你是那老头的徒弟!”白落裳嘀咕道,“那你是以为我肯定躲不开那一击了?” 男子大声道:“那是当然,如果你能躲得开,又怎么会白白被人踢一脚呢?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有本事自保,那个人又怎么会多此一举的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 话还未完,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白落裳这时反问了一句:“如果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又怎会知道这庙中还有其他人。” 他的话,字字击中男子的神经,让他立马瞪起眼睛来,咬牙道:“你们,是你们设计引我们出来的” “只是我没想到,你跟那个老头的差距会这么大。” 说着,白落裳右手一抬,那只剑便被他的两指牢牢夹住。 食指和中指细长有力,看起来竟比对方的剑更加锋利。如果他也稍稍用力,那只剑就会被折断。 男人的脸被憋得通红,用力拔剑,可怎么也抽不出来,不禁害怕道:“你......你要做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我就想知道,你是什么人,刚才那个老头又是什么人。” 那男人狞笑道:“反正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们是要为民除害的人就行。” “为民除害?原来你也是侠义之士。”白落裳又问道:“但不知你预备如何除害?” 男人恶狠狠的说道:“也没什麽,只不过想要你的项上人头而已。” 白落裳皱着眉,道:“要我的脑袋?你为什么要我的脑袋?” “因为你的脑袋值钱呀。” 此时,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白落裳身后传来,“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懒得动手。” 白落裳惊讶的转身,“值钱?我这颗头有多值钱?” 女人冷笑道:“想要值多少钱,就会值多少钱。” “那你想要让我这颗脑袋值多少钱。” “最少也得三百两。” “这么少?我还以为我的头会更值钱一些。”白落裳可惜的摇摇头,“不如你们放弃取我的头,我会重金谢二位。” 女人嘻嘻笑了两声,“重金?那么你打算给我们多少钱呀?” 白落裳伸手比划道:“五百两,我给你们五百两。” “才五百两呀?”女子满脸不屑道,“你以为我们是呆子吗?五百两就妄想收买我们,你的对手可以愿意出一千两。” 白落裳的眉毛跳了一下,疑惑道:“什么一千两?” 女子笑道:“赏银一千两呀,你在这里和我们装什么傻,大家都是聪明人,用不着多此一举。不过那个王爷也太小气了,堂堂一国四皇子,竟然才出一千两。没想到像你这样鼎鼎大名的小偷,也才值这么点钱。” 白落裳一惊,急道:“你怎么知道” 女子狡黠道:“通缉令上写了的。” 是忘无忧他们带在身上的那张通缉令,用来裹包子的那张纸,白落裳见过,想必这两个人是后来从那个丫头身上搜走的。 白落裳咳嗽一声,“不过姑娘的话好像说的不对。” 女子的神色微凝,古怪的问道:“哪里不对了?” 白落裳讲道:“姑娘既然说我是大名鼎鼎,就不该再说我是小偷了。” 女子沉吟道:“对,你不是小偷,你是大盗。可是这又有什么差别” 白落裳洋洋得意道:“当然不一样,差别还很大。” 女子冷嘲道:“难道,你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白落裳诚恳的摇头否认道:“不是。” 女子又问道:“那你偷盗东西是迫于生计,不得不为之?” 白落裳再次摇头否认道:“也不是。” 女子脸上的鄙夷之色越发浓稠,“莫非,偷东西就是你的怪癖嗜好,你自己也是控制不住而行之?” “……怎么可能!”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 “小偷之于大盗,其实质有大大的不同。所谓偷,不过是抓鸡摸狗,暗中进行。而我的盗,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地进行。” 女子讥诮的笑容立马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见白落裳大言不惭的样子,立刻就黑了脸色,“这么说,盗比偷更不要脸,亏得你还说的这么自豪。” “姑娘说的是,我这种不义之人到底是不入流之辈,为人不齿。”白落裳无比惭愧的收了嬉笑,义正言辞道:“两位既是侠士,如何也是这般见利而忘义?” 像是听了不得了的笑话,那女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捧腹,一边指着白落裳的鼻子笑道:“侠土?侠土值多少钱?我们才不是那种假仁假义冠冕堂皇有虚无实的侠士,我们只不过是两个乞讨为生的乞丐而已。” “乞丐?”白落裳惊讶的松开手,让男人收回了剑。 这两个人身手一般,就连拿出来威胁人的剑都是锈迹斑斑的,自然是无法对白落裳构成威胁。 不过,令白落裳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居然会是乞丐。难道,他们就是那些寄身于那座城隍庙里的人?先前他们察觉到的危险,似乎并不像这两个人,难道说是那个叫楼千云的老头? 女子见白落裳松了手,以为他是害怕了,于是又得意的嘿嘿笑道:“你既已是快死的人,我不妨就给你个教训。” 白落裳双眉一展,顺着女子的话笑道:“那我可得洗耳恭听了。” 女子甩袖傲然道:“在这个世上,能被金钱买得动的人有许许多多,但绝不会是侠士。” 白落裳点点头,赞同道:“此话甚是有理,能被金钱收买,也算不得侠士。” “所以,我们不是侠士。我们是你能买得动的人,也是别人能买得动的人。” “果真是受教了。”白落裳一脸可笑的表情,“那我可以知道,这个买动你们的人是谁吗?” 女子抬高下巴,蔑视白落裳,道:“我们当然不会告诉你对方是谁。” “为什么?” “因为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买家是谁。” “……哦?” “我们要看看谁出钱多,才决定跟谁做买卖。” 白落裳感慨道:“姑娘果然聪明,可姑娘的计划怕是算错了。” 女子瞪着他,“什么意思?” “因为通缉令上说是要活捉我,而不是取我的头。” 第056章 洞口遇袭(4) 那女子听了白落裳的话倒是丝毫不惊,反笑话道:“这栎王爷确实是要活人,可我就算拿一个死人给他,他也不会发现,至少不会在我拿到钱之前发现。” 白落裳见她如此自信,不禁怀疑道:“你要如何让一个死人不被发现?” “这个简单,只要让死掉的人看起来不像死人就可以了。” “说的简单,那你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看起来不像死人?” 女子讥诮道:“这就不能让一个将要死的人知道了。” 话音一落,就见她左手凌空一挥,掌心发出一股掌力,朝白落裳霹了过去。掌力很强,使人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为之一震。 女子的脸上也浮现出得意的神色,她似乎非常有自信能得手。 白落裳并没有及时做出躲闪的举动,因为这个女子的掌力极快,几乎在她的掌力推出去之后,白落裳要想再躲开,已是避之不及。 女子也因此得意的想,只要她这一掌拍下去,白落裳不死也会受伤。只要他一受伤,再加上眼睛不能使,要再下手就容易多了。 白落裳的确也被这电光火石的攻击吓得不轻,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的身手能有这么迅猛。眼看那一掌迎头而来,白落赏本能的惊呼一声,身体也跟着弹射而起,下一瞬间,他的人便横移了数尺,险险躲开当头一击。 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微微一动,女子竟隔空打碎了数丈外的断壁。 一招落空,女子略显意外的挑了下眉,然后拍着手冲白落裳笑道:“厉害厉害,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贼’,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会逃命的人,也难怪昨天那两个丑八怪会被你气得半死。我原先还以为是那两个人本事不高,现在看来是他们遇到厉害的角色了。我就说嘛,只不过是一个偷东西的人,怎么会让那么多人费尽心思的追捕,现在看来,光凭那么点人,无论如何也拿不下你这个‘天下第一贼’了。” 白落裳皱眉,“什么‘天下第一贼’?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就不要谦虚了,要说轻功,我想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能和你一较高下。你要再谦虚,可就假了。不过,只会逃是没有用的。”说完,女子左脚轻在地上一踩,人已凌空飞起,右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条鞭子。 那是一条由数条绿藤缠绕而成的一条鞭子,看起来比女子的手腕还要粗,可握在她的手中,却轻盈如绸,迎风而动。 如果白落裳看得见,那么他一定会为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感到大大的惊讶。尽管他的年纪不大,算不得老江湖,却也可以说是多识广,可是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武功。 只见女子的手一抖,鞭子已带着风向白落裳卷了过去。 白落裳刚要躲,却在迈腿的时候突然垂下头去,他发现那女子的目标并不是要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抢夺他身上的东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酒葫芦,可还没等他伸出手,别在腰带上的钱袋子已经跌落在地。 鞭子往地面一卷,带着钱袋子回到了女子手中。 白落裳双手在腰间摸了摸,诧异的说不出话来,能将一条鞭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可见这人的确是不简单。 女子将从白落裳那里抢来的银子收到自己的口袋里,笑道:“这个我收下了。” 白落裳叹道:“没想到鞭子到了姑娘的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而且还长了眼睛,竟也知道往值钱的东西拿。” 女子掂量了一下钱袋子,哼声道:“我原以为像你这么有名的贼,身上一定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没想到就这么点银子,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白落裳嘿嘿两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凡知道我的人都会知道,我其实是个穷光蛋。” 女子摇头道:“我才不信。通缉令上说了,你是一个偷东西的惯犯,专门偷价值不菲的宝物,而且还刚刚偷了迁竹国一个王爷金印。像你这样的小偷,怎么可能会是个穷光蛋?” 白落裳羞愧道:“说来真是当之有愧,我虽然时常会去别人家里借一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可那些东西最终都是换不来银子的。” 女子还是不信,“既然如此,那些被你偷了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白落裳回答道:“自然是不在我身上。” “废话,这还要你说,如果是在你身上我会不知道?”女子皱起眉,不悦道:“快说,你把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另外一个人身上。” “另一个人是谁?难道说,是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大美人身上?” “不是。” “是谁?” “藏金人,南宫燕。” “这人是谁?” “姑娘不知道这个人?” “没听说过。” 在一边看热闹看了半天的男子这时忽然出声道:“这个叫南宫燕的人,昨天晚上他们不是还在这里说起过吗?” 女子想了想,也想了起来:“对,昨天你们还说了龙纹佩和凤凰血玉。这龙纹佩和凤凰血玉都是什么样的玉?很值钱吗?” 听了这句话,白落裳的眼神闪过一道光,略显惊讶,也带了一丝疑虑。 他的心底立马产生了一个怪异的猜想。 如今这个江湖,还有不知道这两块玉是何物的人存在吗? 先不说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夜帝国传国宝玉龙文佩,单说是凤凰血玉就已经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女子身手这么好,看起来也不简单,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凤凰血玉闹出的风波?更别谈是龙纹佩了。就算他们是隐居世外不问世事的人,也不可能对外界的事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女子用手推了白落裳一把,威胁道:“你来说,这两块玉到底都有什么来头?” 白落裳无奈道:“要说来头可就大了,这两块玉一个是传国玉,一个是传家玉,无论哪一个都是如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宝贝,价值连城,世人争相掠夺,即便是可能会为此丧命也在所不惜。掀起了不少血雨腥风,有太多人为之家破人亡。” “危言耸听。”女子讥诮道,“既然是这样的宝贝,你干什么还把便宜让给那个藏金人?龙纹佩不是已经到你的手上了吗?难道你都不贪心?” 白落裳苦笑道:“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贪心呢?那宝贝如果真是个真正价值连城的大宝贝,我才不会十两买给南宫燕。” “这话什么意思?” “龙纹佩是个不吉利的东西,它会给人带来厄运。”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怕事的人,更何况,比起一块玉,你才更像是会给人带来厄运的样子。”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两声,“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龙纹佩?” “昨天晚上第一次听说。” “那你也不曾听说过夜帝国?” “此时此刻第一次听说。” “这就难怪了。” “什么意思呀?龙纹佩跟夜帝国有什么关系?” 白落裳用略带可惜的口气,叹息道:“相传,龙纹佩是夜帝国的传国宝玉,见证了夜帝国从第一代帝王的强盛到最后一代君王的落没之间几百年的风云变幻。” 女子挑着眉,不咸不淡的问道:“既然是传国宝,又怎么可能流落民间?” 白落赏叹道:“因为夜帝国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亡国。” 女子不屑道:“原来就是个亡国宝玉。” 白落赏摆了摆手,“姑娘可不要小看了这块亡国宝玉。虽然它看起来不太吉利,但这几百年来可没少让欲谋皇权的人争夺。传言说,得此玉可得天下。” 女子冷笑道:“如此说来,是我瞎了眼,竟然不知道龙纹佩还大有来头。既然得此玉就可得天下,那南宫燕收了这块玉,难道说他还有窥视天下的野心?” 白落裳听了后立马大笑起来,想想南宫燕的样子,不禁好笑道:“不可能不可能,就他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要他去谋天下,还不如抱一架琴去跟一头牛弹。” 女子奇怪道:“既然他没有那样的野心,还将龙纹佩收起来做什么?不怕引火烧身吗?” 白落裳笑道:“这就是他最大的毛病,他这个人呀,就是一个字:贪。什么东西都想要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好像这世上没什么是他吞不下的。” 女子惊讶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贪心的人!” 男子看看白落裳,又看看那女子,终于不满的跺了一下脚,大声道:“你管他贪心不贪心,时机紧迫,你还有功夫跟这瞎子穷聊什麽?若有别人抢先一步,在我们之前找到了那两块宝贝,这功劳岂非要被他们分了去?你赶紧问出宝贝的下落,我们也可以早些得手。” 女子烦心的瞪了男子一眼,骂道:“蠢货闭嘴!你没听见我正在套他的话吗?要他乖乖说出南宫燕的下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他是不可能轻易说出南宫燕的去处的。” “我可以说呀。”白落裳打断他们的话,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南宫燕在什么地方。” 女子看着他,谨慎道:“你有什么条件?” 白落裳摇头笑道:“无条件。” 女子还是不太信任他,“那你说他此时在何处?” 白落裳十分诚恳的说:“此时在哪里我是不知道,不过,他定是在去凉州的路上。” 第057章 洞口遇袭(5) 那男子在白落裳和女子之间来来回回看了数次,在发觉女子好像没有再动手的打算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不妥,脸色也渐渐变了。 瞧着女子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笑意,他再也忍不住的上前两步,拉住女子的手臂,厉声道:“你干什么还跟他废话?难道你不打算取他性命了?” 女子笑了一声,轻飘飘的说道:“我既然已经拿了他的买命钱,当然就要放他一条活路。” “就那几个钱?”男子瞪起眼睛,不满道:“我看那袋子里最多不过十两银子,就算拿了又能干什么用?他的命可值一千两!” 女子反手捶了下男子的肩膀,巧笑道:“一千两?或许还会更多哦,所以现在才不能杀。” 男子满心疑惑的望着女子那双含笑的眉眼,他根本理解不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尽管他十分不赞同女子的说法,却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反驳她,因为每一次跟她说话,自己都会变得很笨,连说一句话都会感到吃力,就像一看到她,自己的喉咙就会被不知名的东西掐住,脸色特渐渐逼得发红。 眼见男子又露出了熟悉的蠢样子,女子用力握紧他的肩膀,一双眼睛笑得直闪光,“我们应该先弄清楚那些买家谁付钱更多一些,要活人还是死人,之后才能下决定要不要杀了他。” 男子脸上的血色很浓,瞥开脑袋,不悦道:“就算是个死人,我们还是有办法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活人。” “可死的跟活的,终究是不一样的。总之,就是不能杀他。”女子认真的说着,口气有着不容他人反对的强硬。 “刚才出主意的人不正是你吗?”男子不服气的道,“是你说取了他的性命就可以换来一千两银子,是你说要我们二人合力杀掉……”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女子及时出声打断男子的话,“做事要依形势而定,你到底懂不懂。” “说得好!”另外一个声音突然从另一边传了出来。 这声音白落裳听过,这声音的主人此时应该正与秋离凤交手才对,此时出现,是不是就说明了,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白落裳侧耳细细听着,却听不见脚步声,出了刚才说出口的那三个字,他竟一点也察觉不了这位名叫楼千云的老头身上所带有的一丝气息。 女子与男子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时展动身形,一个翻墙,一个上房,瞬间就消失在残破不堪的城隍庙前,只留下白落裳一个人还发着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穿着破烂的黄衫老头缓慢的走了过来,与刚才一样的是他周身悄无声息的气场,不一样的是他手中多了一根拐杖,还有缺少的一条腿。 楼千云靠着拐杖徐徐走着,在离白落裳十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左右扫了一眼,最后将视线凝在白落裳身上,苍老的眼神涣着荒凉的光彩,视线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狼狈的男子。 这个老头尽管只用了一条腿站在地上,但他整个人却好像一棵深根稳扎的苍松,迎风而立,岿然不动。看起来竟比一座山还要稳当,就算再用力的推,也不推动他。 在不久前,他还是两条腿,而现在却只有一条腿。很显然,在这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里,他失去的一条腿。 白落裳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气息,也不会发现这老头缺了一条腿,不过白落裳能察觉到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老头和秋离凤之间的对决,但他知道,这场对决一定有着他瞧不见的残酷。 血的气息,在这个早晨显得异常可怕,几乎牵动了白落裳的每一条神经,让他的脑门隐隐作痛。对于还是瞎子的他来说,暂时还无法判断这些血是谁的。因此,就难免生出戒惧之心。 楼千云静静的审视着白落裳,根本不顾及还在不断渗血的断腿,面上甚至看不出半点疼痛难受和虚弱,完全不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这是一个冷血麻木的人,也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就这么无言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楼千云心里自然清楚这个看似狼狈却气韵不凡的男子是何人,虽然已经多年不在江湖走动,但关于这个人的事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过了许久,楼千云才冷冰冰的笑道:“留此人一条命,可说是抵得过万两黄金。赭绫做得好,苍罗你应该好好向师姐学习才是。” 话音刚落,他便举手斜扬,那根用树枝临时折断而成的拐杖带着横扫千军之力,朝着城隍庙旁的一棵大树冲了过去。 力道之强,气势之壮,让天地都为之一颤。只见满天落叶飞舞,刹那间就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 白落裳也被这阵强大的气流震得退后几步,在稳住身体后,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喊出来:“你究竟是何人?秋大公子呢?他……”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身形展动,已落在白落裳身前。成功的将白落裳嘴里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完完全全的吓了回去。 来人正是秋离凤。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红色绸衣,翩翩而下,轻盈如鸿,在微弱的晨光里,如同落入凡尘的天人。 “大公子!”白落裳惊喜的跳了起来,激动的拉住秋离凤的袖子,笑道:“你告诉我说这里安全,可你没告诉我这边还有两个想要杀我的人,你知道不知道你差点就害死我了。早知道这里还有两个人等着我,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那边。” 秋离凤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事实上,他们没有杀掉你,也杀不了你。之所以放心的把你丢在这边,是因为我一向很相信你。” “你真的这么相信我?我都没有这么相信过自己。”白落赏说话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激动,而这种激动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何而起。 秋离凤甩开白落赏的手,木然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了吗,我们两个不过就是演了一出诱骗那两人出来的戏,结果他们真的上当了。” 白落赏耸了耸肩膀,低声说:“这根本就是我胡诌的,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他自认为与秋离凤之间还没有默契到那种程度,如果说是秋离凤单方面设计利用他来引出藏起来的两个人,他反倒是会信。 “你很聪明,所以我才说你在这里会很安全嘛。”秋离凤道,“白落裳是什么人,区区两个小叫花子能奈何得了你?” “……” 躲在树丛里的那位名叫赭绫的女子,正透过缝隙细细打量秋离凤,眼神变得有些痴。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尽管她见过的人并不多。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相貌也可以生得如此柔美。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令人惊艳,更让人一眼难忘。 漆黑的头发没有像别人那样规规矩矩的束起,也未盘髻,只用一根青色的丝带松松绑住。 只可惜,她只能看见秋离凤的侧脸,虽然她很努力想看清美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实在。 秋离凤在确定白落裳没有受伤之后,才又将头转向楼千云。 “秋公子,既然你已赢,我也认输,你可带着你的朋友离开了?”楼千云不紧不慢的说着。 秋离凤冷冰冰的说:“你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楼千云道:“什么事?” “他的眼睛。”秋离凤指着白落裳,“你应该知道是怎么造成的。” 楼千云再次看向白落裳,叹道:“不过是被瘴气侵袭,过两天自然会好。” “两天太久。” “那也没办法。” “他的眼睛,和你剩下的一条腿,你随便选一个。” “秋公子何苦如此苦苦相逼?”楼千云怅然的看着他,“我根本就没有选择,你如果想要把我这一条腿也拿去,便拿去。” “不行!”躲在树丛里的赭绫跳出来,拉住老头,眼圈已经红了。 楼千云见她哭了,有些生气,“有什么好哭的,蠢东西。” 赭绫用力握着拳头,落着泪哭道:“师父,你说过只还一条腿给那个人,就算是还清了当年的债。” 楼千云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望着东边越来越明亮的云层,似乎陷入了亘古的回忆。 那些原已尘封的记忆,最终也只是化成一息低叹。时间也只是淹没过去,没办法抹掉过去。 赭绫见楼千云一脸淡漠的神情,不禁心惊的后退一步,那种看破一切的眼神令她害怕。她忽然想起昨晚第一次看见秋离凤带来的那群黑衣人时,她的师父脸上露出的那一丝绝望的死气。 此时的楼千云与昨天的楼千云很是不同,这个时候的他有着说不出的沧桑,那眉目之间流露出的悲伤,如汹涌而来的潮水,将他整个人瞬间淹没。那眼角处的皱纹,深深地嵌在脸上,眨眼就让他整个人老了不少。 一条腿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两条腿对他而言还是不算什么,那么整条命对他而言也是不算什么了? 这意思就是说,他原本就打算以命相还? 当年究竟是欠下了怎样的债?为什么非得让人用命才能还上? 楼千云不说,她便一辈子也没有办法知道。 说起来,楼千云是下定决心赴死? 赭绫用力摇头,她不敢再这样想下去。 一直藏身在残破庙殿中的另一个人,那名叫住苍罗的男人,这时也走了出来,脸还是红的,眉头却拧的很紧,眼睛死死的盯着楼千云,看样子是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对于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白落裳始终没有看过一眼。 “只不过是让你把我朋友的眼睛弄好而已,毕竟也是被你弄瞎的,我想这对你而言并不难。”秋离凤不紧不慢的说着,“只要你把他的眼睛治好,我就不杀你。” 楼千云不为所动。 秋离凤笑了,“也可以不杀这一对由你一手带大的宝贝徒弟,当然也包括那些躲在黑暗中,从不见天日的乞丐。” 第058章 洞口遇袭(6) 楼千云眯起眼睛,“你已经发现了?” 秋离凤冷冷道:“在你看到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瞒不住我。” 楼千云只能叹气,“你的确很危险。” 秋离凤不说话。 楼千云道:“像你这么危险的人,交到的朋友自然也是危险的。” 秋离凤还是不说话。 楼千云冷冷道:“你以为我会愿意去救一个像你那样危险的敌人吗?” 褚绫挡在楼千云的前面,瞪着眼睛道:“这个人我们不会救,就连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山!” 她显然是在威胁秋离凤,秋离凤却偏偏看也不看她一眼。 秋离凤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楼千云,用冷冷的声音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 “我已无选择。”楼千云只能叹气,“看着你们走出尸洞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褚绫不满意的拉住楼千云,生气道:“为什么要救这个人?他死不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楼千云看了眼黑漆漆的破庙,没有说话。 褚绫知道,楼千云正被眼前这个绝美的男人威胁着,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师傅被人威胁。 楼千云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了,他们是第一个能够活着走出枯灵鬼洞的人。” 褚绫道:“这不过只能说明,他们是二十多年来运气最好的人。” 楼千云叹气道:“你以为能活着走出枯灵鬼洞凭的就是运气?或许运气可以算得上一部分,可如果没有绝好的本事,就算运气再好也活不下来。” 苍罗也走到了楼千云的身旁,他没有去关心那些他听不懂的谈话,他只是关心这楼千云的身体,因为他还没有从楼千云失去一条腿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楼千云的一条腿支撑着他整个人的重量,可是他依然稳如一座山。 白落裳找了一块地坐了下去,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安心睡上一会儿。 这一夜,实在是令人疲累。 他已经不再去关心他们正在说些什么,一个又累又困的瞎子在完全放松下来之后,总是比一般人要容易睡下。 因此,在秋离凤再次看向白落裳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褚绫忍不住上去踢了白落裳一脚,“这人心还真大,有人要杀他,他居然还能睡得着。” 楼千云道:“他能睡得着,就说明他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 褚绫指着秋离凤,大声道:“就凭这一个人?” 楼千云无奈,“你何时看见他是一个人?” 褚绫重重的跺了跺脚,咬牙道:“对,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一堆人,他也打算屠山!”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楼千云竟然动手打了褚绫一巴掌。 褚绫的脸红了,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楼千云。 苍罗也被吓得跳了起来,拉住楼千云的胳膊,红着眼睛:“师傅!” 屠山二字,似乎是师徒三人之间禁言的话题。 楼千云闭了下眼睛,冷静的转移话题道:“这位公子的眼睛不过就是被瘴气侵害,稍微休息两日就好了,秋大公子大可放心。” 秋离凤冷冷道:“我说过,两日太久。” 褚绫捂着脸,眼睛恶狠狠的瞪着秋离凤,大声道:“你若是嫌久,直接挖掉一双眼睛给他换上就是了。” 秋离凤还是没有看她一眼,也不和她说一句话。从秋离凤的表情上看去,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褚绫和苍罗这两个人看进眼里。 楼千云也不再理褚绫,对秋离凤道:“他身上虽然没有致命的外伤,可尸洞里的瘴气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腐尸蝠虽然有毒,幸好没有给这位公子造成严重的伤,且伤也不在要害,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静养一晚,我保证他一定能恢复清醒,眼睛也一定能康复。” 秋离凤没有说话,不过他知道楼千云能这么说,就说明白落裳的伤确实并不严重。 楼千云又道:“现在,我们就把他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休息。” 说着,他就让苍罗将白落裳从地上扶起来。 白落裳已经昏睡过去,不管被人如何翻弄,他也不会醒过来。 苍罗将白落裳背进了那座几乎快被烧毁的破庙。 秋离凤捂着鼻子,怀疑道:“这地方能让他好好休息?” 楼千云点点头,“这个地方绝对安全,不经我的同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秋离凤冷冷一笑,道:“你说得不错,这地方实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因为苍蝇根本都不愿意进来。” 褚绫显然不满意秋离凤说的话,听完之后马上就跳起来道:“你如果是不愿意让他留下来休息,可以抱他出去。” 秋离凤当然不会抱白落裳出去,他也感到累,他也想要休息。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忍受到了极点。他已经来不及再多看白落裳一眼,就跑了出去,扶着断墙吐了起来。 褚绫冷冷的瞧着秋离凤,“这就受不了?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秋离凤已经没力气再去听她说了些什么,他只能先离开这个领他恶心的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方。 褚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突然握紧了拳头。 苍罗小心的看着她,“我们是留在这里看着这个人,还是去看师父?” 褚绫狠狠的推了苍罗一把,生气道:“看着这个人做什么!” 苍罗摸摸头,“那我们去看看师父?” 褚绫语气很重的道:“你以为师父需要我们去看吗?他根本就不会让我们跟过去!” 苍罗看了看被随意丢在草堆里的白落裳,又看了看正在生气的褚绫,为难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褚绫跺脚道:“干什么?我怎么知道该干什么!我觉得应该杀掉这个人,然后去领赏钱,可是我们根本杀不了这个人。” 苍罗想了想,只能垂头丧气的走出去。 谁能杀得了昏迷不醒的白落裳? 答案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杀掉他。 但是现在没人敢这么做,没有人敢杀白落裳,因为秋离凤还在,秋离凤正拿着许许多多的命威胁着楼千云,威胁着这里所有的人。 苍罗刚走出殿门,就听见一声很轻很低的叹气声。 苍罗瞥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说话。 那里正靠着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已经完全隐进了夜色。 那藏起来的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现在马上杀掉里面的那个人。” 苍罗还是没有说话。 “你不杀掉他,等他好了,他就会杀掉我们所有的人。” 苍罗垂下头去。 “难道你不敢去?” 苍罗咬着唇,没有吭声。 那人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是没本事杀掉他,对不对?” 苍罗的头垂得更低,他只能垂头,只能沉默。 那人突然森森的笑了起来,笑声阴沉冰冷,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诡异。 苍罗没有理会,他只是沉默着,缓缓的走进了夜色里。 第059章 破宇残垣(1) 白落裳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大概是因为太累的缘故,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再次醒过来,已是次日正午。 太阳的光线十分晃眼,明亮亮的,好似能穿透眼皮。即使是闭上了眼睛,也还能感受到强烈的白光。 由于太久没有见到光,白落裳迫不及待的就将眼皮掀开,却被突然映入的白光刺激了双眼,让他反射性的再次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东西,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茫。 自从落入那个古怪的枯灵鬼洞后,他就没有见过一丝光线,那种诡异而宁静的环境,时间也如同静止了一般的漫长。说起来只不过短暂的一天时间,却让他感到像是过了十天之久。 没有用自己的眼睛实实在在见证过的经历,在现在看来,显得有些不真切。甚至让人怀疑,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发生过。 正当白落裳茫然的再次打开眼睛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声音不大,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任然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这是他醒过来后听见的第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正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咕咕”声。 白落裳抚上空瘪的腹部,忽然想起来他的胃已经足足空了三天,也整整饿了三天。此时此刻,他巴不得面前正有一碗米饭,一只烤鸡,一盘牛肉,如果还有一壶酒,那就最好了。 “醒了?我以为你会一睡不醒。” 听见有人说话,白落裳才迷迷瞪瞪的看过去。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一手托腮,靠坐在对面的墙脚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笑意。 “怎么样?眼睛能用了吧?可以看见我吗?”赭绫笑眯眯的看着他。 白落裳没有说话,瞪着一对迷糊的眼睛,怔怔的盯着眼前这个衣着破烂的女子。 瞧着那一身破烂污浊的衣着打扮,怎么看都像是乞丐。 “我想是好了,看你瞪着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得见东西。”赭绫笑着朝白落裳靠了过去,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俏皮的笑道:“眼睛是没问题了,那脑子呢?是不是也是好的?有没有问题?” 女子长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说话的时间,眼睛也会跟着嘴巴一起动。 这双眼睛并不算漂亮,却很有灵气,不会因为女子破烂的衣着而减色,也不会因为女子并不美貌的面容而失光。像两颗莹亮的星星,就算是淹没在乱糟糟的头发下,也会闪着掩盖不住的光泽。 白落裳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忍不住看出神。 赭绫用手往白落裳眼前晃了晃,笑道:“你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不记得我了。” 白落裳紧紧的盯住她,认真的应道:“我不记得见过你。” “这是什么话!”赭绫蹙起眉,“你不记得见过我?但是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白落裳抿着嘴想了一想,又改口道:“虽然没有见过你,不过却听过你的声音。” 赭绫听了这句话,才展开蹙起来的眉,“所以,我们还是见过的,对不对?” 白落裳无奈的软躺在草堆里,神色略显倦怠,“你不是还准备杀我的吗?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现在我是要救你。”赭绫笑嘻嘻的蹲下身来,推了推白落裳,“你这个人很小气嘛,还记仇。我若救了你,你会不会也记恩呀?” 白落裳瞥她一眼,疑惑道:“救我?” 赭绫神神秘秘的凑近一些,狡黠的笑道:“刚才见你吞了好久的口水,是不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这话题转移的太快,而且很牵强。 白落裳默默的撇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赭绫并不会因为白落裳漠然的态度而打消兴趣,反而自顾自的开心,推了推白落裳,打趣道:“你是不是感觉快被饿死了?” 白落裳不作声,像是没听见,神色呆滞,跟木头似得动也不动。 现在,他不仅仅是饿,还很渴,他觉得嘴唇都快干裂了,满嘴发苦。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不说是因为你死要面子。虽说你的逞强看起来很可笑,不过,我还是给你带了吃的东西。”赭绫用手在白落裳的胳膊上戳了下,“你要不要吃?” 白落裳听了后,完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赭绫拿出一只跟她穿的衣服一样破烂一样脏污的布袋子,很得意的笑着说:“特地给你留的,是不是该谢我?” 白落裳根本看也不看一眼,而且神情看起来有些嫌弃。 赭绫见他毫无反应,就奇怪的问他:“难道你不想吃?” 白落裳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想。” “当真不吃?” “不吃。” “你不怕饿死?” “我怎么知道里面会不会被你下毒了。” 赭绫听了后,立马冷冷一笑,用不屑的口气说:“反正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饿死,要么毒死,你看着选吧。” 白落裳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不吃。 因为在那个尸洞呆了太久,此时身上依然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腐腥气味。而这种气味,是令人恶心的。 还好他外面还披着一张干净的黑色斗篷,盖住了他原来穿的那一身已经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衣服。要不然,他只会觉得更恶心。 赭绫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的盯住白落裳,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突然有种浓厚的兴趣,看白落裳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赭绫忍不住威胁道:“不知好歹,饿死你好了。” 白落裳苦笑道:“不管是饿死还是毒死,都是断头路,姑娘不是说要救我一命吗?怎么就给我这样两条死路?” 赭绫看看天,看看地,然后神色一变,嘿嘿笑了起来,“也对,我要救你,总是要给你指出一条活路才对。” 白落裳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赭绫笑眯眯的说:“我想你应该是一个记恩的人,我若是救你,你必定会记恩报答。” 白落裳再次用力点头表示答应。 赭绫朝他凑进了一些,笑道:“昨天你用十两买自己的命,今天你准备用多少换命?”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你准备要多少?” 赭绫也笑着反问道:“你能付得了多少?” 白落裳转着眼珠子思索片刻,才答道:“你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 赭绫拍了拍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白大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那位身份高贵的王爷既然愿意花一千两银子买你,那我就要两千两白银,这个你应该拿得出来吧?” “好说。”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给钱?” “我身上没钱。” 赭绫眉毛一皱,不悦道:“你敢骗我?” 白落裳连忙摇手陪笑道:“我可是从来不骗人,虽然我并没有带银子在身上,可我要是想要银子,银子自然会到手,不过是时间问题。” 赭绫垂着眼皮想了许久,才半信半疑的问他:“那你需要多少时间?” 白落裳收了笑,信誓旦旦道:“只要我能走出这座山,银子就不是问题。” 虽然这话说得极为含糊,赭绫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白落裳的话,“既然这么说,我想你也不会出尔反尔。” 白落裳微微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个女子就如此相信他的话呢?这种信任又是从何而来?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个看起来既诚信又善良的人,他说的话又怎么可能让别人一听就信?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的话。 想到这里,白落裳脸上再一次浮出笑意:“姑娘就这么信得过我?” 赭绫却说:“我不信你,我只是信我自己。” “哦?”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让你赖不掉这笔账。” 白落裳越听越是好奇,见她这么有把握,白落裳也不再多言,只是转移话题道:“那姑娘可以说说看你要怎么救在下了吧?” 赭绫指了指破旧不堪的屋子,笑着说:“你醒来之后,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不太一样?” 白落裳将周围扫了一眼,除了灰厚了一些,房子破了一些,其他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赭绫听他说没感觉奇怪,忙追问道:“难道也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东西?” 白落裳又朝旁边扫了一圈,任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赭绫不信,“你肯定是没有仔细看,要是仔细看的话,一定会发现奇怪之处。” 白落裳再一次将四周看了一圈,才不咸不淡的说:“一定要说奇怪的话,就是那边有一群叫花子,我想这里大概就是一个乞丐窝。” “没错,正是一个住满了叫花子的乞丐窝。” 赭绫笑得十分得意,但白落裳实在不能明白这到底哪里值得她如此得意。 不难猜出,这个地方正是被大火烧了后残留下来的城隍庙大殿。 那晚上的一把火,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烧毁这里,不过大殿门外的部分,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看来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火势的蔓延,才保留住了这个大殿。 城隍爷的神像还威严的供在大殿正中央,并且蒙上了厚厚的蜘蛛网。 供桌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破破烂烂,被风一吹,就能摇摇晃晃的像是快要坍塌一般。 一眼看去,到处是厚重的灰尘,断垣残壁上还布满了青苔。可想而知,即便在这之前可以遮风挡雨,也是极其潮湿阴冷。雨水落不进来,阳光同样也照不进来。只不过因为一把火的关系让这座大殿没了屋顶,所以那明晃晃的阳光才能够照射进来。 断壁下,靠着一二十个乞丐,他们一直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偎在一起,既不出声,也不动弹,像是扎了根,又像是石头做成的雕像。 就算跟他们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也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一片沉沉死气,气息很弱,毫无活气。 现在想想,楼千云之所以要护住这座破庙,可能真正要保护的可能就是这些寄身于庙里的乞丐。难怪秋离凤说放火烧庙,就能逼出幕后之人。一把火不可能威胁到楼千云那样功力高深的人,可要是用这些人的命来逼迫,倒是很有可能成功。 那么,楼千云与这些乞丐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原先这里也是可以遮风挡雨的。”赭绫用古怪的口气说着,“可惜现在就只剩下了这残破的三面断壁跟一闪破门而已,连屋顶都在被烧毁了,真不知道这些人还能活多久。” 白落裳沉默的平躺在草堆中,无力的抬起眼皮,举目望向头上那片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也不说话。 被火烧断的顶梁看起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垮塌,鼻子还能嗅到阵阵烧焦的气味。 整座房子都已经被火吞噬成这样,为什么偏偏就住了人的地方没有被烧掉? 阻止这场火的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第060章 破宇残垣(2) 白落裳揉了揉鼻子,这大殿里的气味闻着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瞧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白落裳突然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可怜。 如果一个人已经活得不再像人,那么他的存在无疑就是一场悲剧,这样的悲剧只有到真正死亡的时候才能得到解脱,但是又有多少人敢为了解脱就轻易赴死? 说到底,任何一个人都会畏惧死亡。 生不如死,又不敢赴死,才是一件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事。 “是不是很惨?” 突然,一个人哑着声音开口道,“我们都很惨,我们活得简直都不像人。” 白落裳惊讶的回过头,定睛一看,才看清说话的是一个裹着黑棉袄,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中年男人。他颤颤巍巍的卧在那里,身体卷曲,背对着白落裳。那人的双臂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不过因为他背着身体,所以没法让人看清楚。 白落裳下意识的走近一些,才看清楚被那人抱在怀里的,居然是一具骸骨,森森的白骨。 那人一直埋着头,将额头抵在尸骸的头骨上,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白落裳不禁被这个人几近疯狂的怪异举止吓得说不出话来。 任谁看见一个活人抱着一具尸骨,都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白落裳吞了吞口水,惊讶的看向赭绫,惊讶的道:“这人……这人是……” 赭绫摇摇头,没有说话,但神情看起来有些伤感。 这样的情形除了给人惊惧,还令人伤心。 如果这具尸骨对这个人不是非常很重要,如果这个人不是已经疯掉,他又怎么会这么亲密的抱着尸骨,久久依偎? 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直直的盯住白落裳,悠悠说道:“你以为,我们还算不算是活人?” 待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后,白落裳吃惊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人,如果不是还有一层干瘪的皮肤包裹着,他与他怀里的那一具骸骨还有什么差别? 白落裳感到十分不舒服,摸了摸沉闷的胸口,他干脆撇开头不去看那人。 那人又低下头,抱紧怀里的骸骨,沉声道:“我们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我们是活死人,是没有死成的死人,是想活而活不成的活人。” 这话听起来十分绕口,但是白落裳却听明白了,所以他也忍不住感到有些难过。 一个活人,如果已经活得不再像是一个活人,那么他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死掉的死人。 那人脸上斑驳的皱纹,深刻着凄凉的岁月,也向世人说着他所承受的寂寞而痛苦的生命。或许对他而言,死正是一种解脱。 赭绫忍不住用手推了白落裳一下,不悦道:“你这样子是什么意思?在可怜他们?” 白落裳默默摇头。 赭绫叹道:“他们虽然很惨,但是一点也不需要被人可怜,你千万不要让他们看到你这副表情,不然他们会生气,非常生气。” 白落裳的确是在可怜这些人,但也只不过是有一点点而已。 这些人不仅仅是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可怜,甚至还深感厌恶,因为那一点点薄弱的施舍对他们来说根本没用。 那人抱着尸骸,蜷着身体,再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无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相比于这些蓬头垢面的人,白落裳算得上是最为正常的人。 一个正常人若是在一群不正常的人堆里呆久了,难免也会变得有些不正常。 白落裳捂了下耳朵,突然拉住赭绫脏兮兮的手,惊吓的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赭绫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没有。” 白落裳歪着脖子听了一会儿,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现在的确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有,可是刚才他分明就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难道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白落裳忍不住喃喃道:“莫非是我听错了。” 赭绫甩开白落裳的手,生气道:“你可能是被吓坏了,才会疑神疑鬼。” 白落裳立刻跳了起来,“我被吓坏了?” “对啊。”赭绫眨着眼睛,“你要不是被吓坏了,又怎么可能听错?” “我居然被吓坏了。”白落裳搓了搓鼻子,就算没有奇怪的声音,但奇怪的气味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里的气味实在是太过刺鼻,这让白落裳感到非常不舒服,所以他也忍不住要郁闷,“可是我在害怕什么呢?” 赭绫道:“你当然会害怕,你怎么可能不害怕,那成山成海的尸骸,难道你在看了后会一点也不害怕?” 没有错,白落裳在看了那些尸骸后,的确是十分心惊。还有尸洞,虽然他掉下去的时候不小心伤了眼睛,可是他还是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 换成任何一个人,从一堆尸骸里爬出来都不会舒服。 白落裳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忘无忧和那个丫头也曾进来过,难道没有发现这些乞丐吗? 看了看赭绫,白落裳不动声色的问道:“在我来这里之前,是不是有一老一少在这个庙里呆了七天?” 其实白落裳根本不会相信忘无忧他们会在这里等了七天,但他还是要这么问,因为忘无忧之前是这么说的。 赭绫听了之后,冷冷一笑,“那蠢人说的话你也信?莫非你也是蠢人?” 白落裳苦笑道:“他说的话我并不信。” 赭绫道:“那你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别说七天,那时候若不是你出现,他们早就埋身尸洞。” 白落裳动容道:“即便是我的出现也好像没有改变什么,他们现在也埋身尸洞,我也差一点埋身尸洞。” 赭绫皱了下眉,冷冷道:“他们并没有埋身尸洞。” 白落裳睁大眼睛道:“我亲眼所见。” “那个时候你不是看不见吗?” “但我感觉到了。” 赭绫讽刺道:“亲眼所见都未必真实,你的感觉能有多准。” 白落裳苦笑,“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死?” 赭绫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已经把那两个人扔出山,但究竟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忘无忧两个人的生死,白落裳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难道他们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些人吗?”白落裳问道。 “当你全心全意注意着一件事的时候,你也不会发现他们。”赭绫言简的回答。 意思就是说,忘无忧和丫头两人当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对付白落裳这件事上,所以才会大意到连周围还存在着这么些人都没有注意到。 这些人的气息十分微弱,如果注意力被分散,的确很难被人发现。 白落裳忍不住又看着那些半天都不见一丝动静的人,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很难相信这里还呆着这么多人。 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楼千云为什么会为了这些人而情愿被秋离凤威胁?楼千云和宴影楼的关系是什么?秋离凤和宴影楼的关系又是什么? 白落裳突然对这一件事充满的好奇。 琢磨着这些事情之间微妙又复杂的关系,白落裳突然毫无征兆的跳了起来,瞪着眼睛问赭绫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赭绫奇怪的看着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到底听见什么声音了?” 白落裳侧耳细听,纳闷道:“这种声音……听起来像是……咬骨头的声音。” 赭绫皱眉,“咬骨头?” 白落裳很肯定的点头,“没有错。” 赭绫冷冷道:“可是这里没有人在咬骨头。” 白落裳皱了下眉,道:“这里面没有,难道外面也没有?” 说着,他便拉着赭绫跑出门。 寻着声音,白落裳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还是一团黑色的影子,缩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白落裳,可是白落裳知道,正是这团黑影发出的声音,咬骨头的声音。 白落裳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被身后的赭绫一把拉住。 赭绫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过去。” 白落裳叹气道:“我的好奇心总比别人重。” 赭绫皱眉,“有好奇心不一定是好事。” 白落裳笑道:“很多人都这么和我说过。” 赭绫看着他,“可是,你还是一定忍不住要好奇?” 白落裳固执道:“没有错。” 赭绫叹气,“你这个人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件稀奇的事。” 白落裳笑了笑,在心里把这一句话当成是对他的赞扬。于是,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赭绫凝注着白落裳,实在是不明白这个人的骄傲和自信都是从哪里来的。 白落裳朝那团黑影走过去,他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些不正常的人都在坐着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不过,当他在走到那团黑影前面的时候,他几乎快要吐出来。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后悔过,可是这一次,他后悔了。 他看见的,是一个张啃着骨头的脸,这张脸和刚才在大殿里见到的那一张脸一样,一层皮裹着一副骨。这张脸当然不会令白落裳感到恶心,白落裳真正感到恶心的是,这个瘦得只剩下一堆骨头的人,居然正抱着一副残骸,津津有味的啃着。 一个活死人,啃着一堆白骨,这样的画面,谁见了之后都会感到恶心。 赭绫看着他发青的脸色,叹气道:“我就说了,你不应该好奇的。” 一张脸已经变得铁青,白落裳苦笑道:“你说对了,我应该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赭绫道:“你和你的朋友果然是物以类聚。” 白落裳听不懂。 赭绫道:“你那位漂亮的朋友昨天一见到这些人,立刻就吐了起来。” 白落裳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快要吐了,这地方实在不是人住的。 那啃着骨头的人突然回头,冲着白落裳咧嘴笑道:“你们要不要吃?” 吃什么? 白落裳愣愣的看着那人,以及那人手里白森森的骨头,忽然头也不回的跑进破庙大殿里,再也不愿意去多看多听多说。 第061章 破宇残垣(3) 屋顶外,是清澈的蓝,云层很高,风很轻,天气也很好。 就这样躺着看风景,似乎也不错。 白落裳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一觉睡得太久,反而让人感到浑身没力气,刚才又恶心了一阵,现在更是换身软得好像被人抽了骨头一般。当然的,没吃饭也是一个原因。 既然外面和这里一样令人不舒服,白落裳索性就躺在这里。 “这里原本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所,最后就这样被毁。”赭绫怅然的看着那些依偎在墙角下的人,眉眼间全是浓浓的悲悯,“当时若不是我们及时断了火势,这些人现在已经是死人,就连这块地方也也只会剩下一片焦土。” “是你们阻止了这场火?”白落裳惊讶的看着她,“你们是怎么办到的?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当时的火想必都已经烧进来了吧,屋顶都被烧没了。” 赭绫扫了眼房顶的断梁,冷笑道:“你应该庆幸这里没人被烧死,不然你就不会只是瞎掉一双眼睛这么简单。” “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你的朋友,他为非作歹,你自然逃不了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位朋友长得美似天人,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会如此不折手段。” 她口中的美人,指的正是秋离凤。 在初见秋离凤的容颜时,赭绫是真的被震撼了,她的确从未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在领教秋离凤的手段后,她也同样被深深震撼,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会如此冷,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令人害怕。 秋离凤本来就知道这庙里还有人,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命人放火,他一开始就知道有人可能会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而被活活烧死,但这也没能动摇他的决定。 白落裳神情淡淡的听着,心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他始终认为秋离凤火烧城隍庙,其实原本并不打算伤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他所做的也许只是为了逼迫楼千云出面。 秋离凤和白落裳是同一类人,他们都不是圣人仁者,在他们手中送命的人不在少数,不过白落裳知道,秋离凤绝不是一个会乱杀无辜的人。 这些乞丐既然与秋离凤无冤无仇,他自然不屑于出手伤人性命。 赭绫一个劲的出言指责秋离凤的心狠手辣,唾弃他的手段卑劣。 白落裳并没有听进几句,只是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多日,本来他还要去沣州赴约,算了算时间,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秋大公子人呢?” 赭绫朝外面瞟了一眼,低声道:“应该在外面,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准备丢下你一个人离开这里。”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几乎就要跳起来,惊讶道:“应该不会吧!” 赭绫反问他:“你觉得不可能?” 白落裳迟疑一下,咕哝道:“我倒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只不过我们说好了要一起上路的,秋大公子也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赭绫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你朋友可比你聪明。” 白落裳看着她。 赭绫笑了一声,说道:“在他准备要烧掉这座庙的时候,他就知道你们不能呆在这里,不然你们会死在这里。” 白落裳脸上的表情浮出凝重的神色,“所以他就准备丢掉我,一个人逃跑?” “很有可能。” “这就不可能了,秋离凤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逃’的人。从来都是别人见了他就逃,而没有他见了别人就逃的可能。” “听起来,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白落裳点头,“他是很可怕。” “可他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的人。”赭绫面色冷然的说着:“世上最可怕的人,并不是看他对别人能有多狠心,而是要看他对自己有多狠心。” 白落裳细细一想,觉得这话也对,“那么,你见过这种可怕的人?” 赭绫抿着嘴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当然见过,那个人就是我师父。” “你师父?” “他砍了自己一条腿,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怕?” 白落裳愣了下,显然是对这个答案感到非常意外。 难道是楼千云砍了自己的腿?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理由让他非这么做不可?而且,那个人也不像是一个能够轻易被威胁的人。 断一条腿,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是毁掉了一生,更何况还是一个武学修为极高的人,断一条腿就是致命的。 “因为你的那位朋友要赢,所以师父他不得不输。”赭绫冷冰冰的说着,一张脸尽是寒霜,“师父如果真的要杀一个人,就绝不会失手。如果不是以这些人的性命为要挟,又步步紧逼,那位大美人自然不是我师父的对手。毕竟在这个世上,能打败师父的人也只有师父他自己而已。” 白落裳实在无法相信,像楼千云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被威胁?还自行砍掉一条腿,这真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对自己下如此重手,那么,这个人要么就是大恶,要么就是大善。 楼千云是属于大恶,还是大善? 挪动了一下,白落裳刚要起身出门去看一看,就被赭绫又推了回去。 “我不能出去?”白落裳奇怪的问她。 “不能。”赭绫挡在前面,“你现在还不可以出门。” 白落裳不肯坐回去,坚持要起身出门。 赭绫见白落裳异常固执,不禁生气的瞪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的命吗?” 白落裳不确定的说着:“不是因为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是一个原因。” “难道说,还有另外的原因?” “有。” “是什么?” “以你的命换他们的命。”赭绫指着那些垂着头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的叫花子,缓缓说道:“现在,也只有你的命可以保得住他们的命了。” “什么意思?”白落裳跺了跺脚,心生不满,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打算要拿他当人质。 “你的朋友可能会用这些人的性命要挟我师父。”赭绫冷着脸说道,“也只有这些人可以用来威胁我师父。” “秋大公子决不会伤害他们。”白落裳很确定的说着,心里却想着,这些乞丐到底和那个楼千云是什么关系?会为此而受到要挟,难道这些乞丐对楼千云很重要? 赭绫并不相信白落裳的话,所以听了后立马就不屑道:“对于已经用过一次手段的人,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看她的样子,对秋离凤是真的怕进心底去了,这样处处警惕防备的样子,反倒让白落裳感到一丝不忍心。 正在两人僵持着要不要相信秋离凤为人的时候,偎在一起的乞丐们终于有了动静,其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慢吞吞的朝白落裳他们踱了过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女人,身形消瘦,面色晦暗,每踱一步,身体都会跟着哆哆嗦嗦的打颤。摇摇晃晃的如同秋天的枯叶,风一吹便会坠落。 她的一身衣服似乎从来没有换洗过,破破烂烂的像是用几条破烂的布条拼接成的。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了。两只眼睛昏黄无神,看不出丝毫情绪,在盯着人的时候,会莫名的让人感觉可怕。 “不会伤害我们,又怎么会肆意纵火?” 女人直愣愣的盯着白落裳,说话的声音非常空洞,没有活力,也不带一丝情绪。 白落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如果说她这是在抱怨,可她的口气中也听不出任何怨恨。如果说她并不是在抱怨,那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对自己说这句话? “我以为我们都会死掉。”女人缓缓说着,“我以为我们再见不到天日。” “可是我们没死,我们还苟延残喘的活着,像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偷活。”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白落裳一听之下不禁愕然,越过女人的肩头看过去。 那女人也是一身破烂,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低垂着头,靠墙而坐,头埋得很深,所以也让人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不过听她的声音,年纪应该比较大,像是一个老妇人。 “死与不死,对于我们而言也并没有差异。”站到白落裳面前的女人静静的盯住白落裳,一字一字的说着,神情淡然,无悲无怒。 “然而死与不死终究不同。”老妇人接话道,“只有活着才能看得见光,看得见太阳。” “看得见又如何?我们还是不能出去。就算是活着,也还是‘死掉的人’。”女人不咸不淡的说道。 然后,这两个女人就跟唱戏一样,一人一句的说着话: “对我们而言,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所以在那时候,我们已经做好死掉的准备。” “整个房子都在哔啵作响,燃烧的火焰从外面卷了过来,很快整座庙都被滚滚的浓烟包围。” “刺鼻的气息,冲天的火光,耳边还能听见嘎哒的声音。” “那是房子塌陷倒下的声音。” “这里到处都是草堆,狰狞的火势一旦进来,没人可以逃得出去。” “没错,那样的火势足够燃尽这里的整片山地。” “若是这片山地燃烧起来,死掉的就不仅只有我们,还有那些早已埋于尘土的秘密。” “熊熊大火,照亮了整片树林,赤红的火焰随着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可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了凤凰。” “是凤凰救了我们。” ……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白落裳越是听,越是觉得莫名的心惊。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若真是这样,白落裳就更加捉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了。 她们说的秘密,大概就是指的树林里藏起来的那片数不清的白骨。奇怪的地方就在那些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人身上,他们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们口中的“凤凰”又是什么东西? 第062章 破宇残垣(4) 外头的天气很好,虽然呆在破庙里也能够晒太阳,但白落赏还是一心想要出门走走。 “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白落裳忽然这样问道。 “不可以。”赭绫冷着脸,因为白落裳丝毫不受威胁而感到不悦。 “我知道我那位朋友做的有些过分,但我保证,他决不会再放第二把火。”白落裳举着手保证道。 “我不信他的为人。”赭绫不屑道,“所以在我还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再下毒手之前,你都必须留在这里。” “这太为难我了。”白落裳抱怨道,“他放火,你们为什么要拿我做人质?我不想当你们的人质。” 赭绫哼了一声,“不想当也要当,如果你还想要活着出山,你就没有选择。” 白落裳看了看赭绫,又看了看那些乞丐,然后沉默着走出了门去,完全没有被威胁到的样子。 他是个从来不受威胁的人,也没有人可以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人能真正左右他的去留。 赭绫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死死的盯着白落裳颀长的背影,神色阴沉而冷漠,再不见半点狡黠和精明。就连那双眼睛也瞬间失去了光泽,剩下的是无尽的漠然和空洞。只不过,这样的表情是短暂的,当白落裳再回头看来时,赭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在对白落裳笑。 落后一步,赭绫也跟着白落裳出了门。 满山苍郁,蓝天云素,轻寒翦翦,徐风阵阵。 弥漫的袅袅雾气,给山峦抹上了一层飘渺柔淡的白色。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云烟,影影绰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微动的树影,像是在水里游动的河鱼,半明半暗,飘忽轻柔。 眼前的景色,有着诗意般的宁静,山无言,却非无声。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泉水叮咚的声音。 这里是南夏国国境,气候与迁竹国截然不同。 在迁竹国,四季都是百花盛开,百鸟鸣啭,一年中的气候变化并不明显。而这桐虎山的天气却是变化不定,要么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要么阴雨连绵,冷风阵阵。 就说眼下,尽管晨光耀眼,日头明媚,天高云清,却微霜未化,雾气正盛,寒气不散。 清风拂过,吹乱了一头青丝。 白落裳绽开笑颜,撩起头发,醉心于早春的景色里。 “晨寒料峭,山光潋滟,春色撩人,丛木疏影,清风似水,人人都说这里是吃人吞人的阴间地狱,可我却觉得这里是人间仙境,凡尘瑶池。” 白落裳一边赞叹着,一边将手伸向半空,用手心去感受晨光的温暖,也感受到那丝浸人的寒凉,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眼睛能视,实在是好事,还好自己的眼睛并不是真的瞎掉了。 在当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可能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那种惶恐的感觉让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世上的美景那么多,要是再也看不见,实在太过可惜。且不说美景,要是再看不见美人,那生活岂不是太无趣了。 赭绫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白落裳那张纤白的手,被春风抚弄的发丝,缕缕绕在指尖。黑得乌亮的发,白得透明的肤,映衬在一起,竟能产生一种强烈的视觉感受。 要说这桐虎山会被称作为“食人岭”一点也不夸张,只要见过城隍庙后面那座乱葬岗和下面的枯灵鬼洞,就会知道这地方就是阴间,就是地狱。可白落裳却赞叹这里是人间仙境,是凡尘瑶池,难道是因为他眼睛瞎了看不见,所以才没有过害怕? 真是一个怪人。 赭绫在心底对白落裳作了评价。 “太阳这么大,风却是冷的。”白落裳叹道,“如果风没有这么沁人,我会更喜欢这里。” “这是早春,又是在深山,风当然要比外头冷些。”赭绫收回视线,挑着眉梢望向远处,“只不过,风再冷,也冷不过人的心。” 白落裳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赭绫睇了他一眼,然后出声问道:“你是正在打算怎么离开桐虎山?” 白落裳搓了搓手,笑着点头。 “我说过,你暂时不能走。不过,你若是能和你的那位朋友一起走,倒也可以。”赭绫的眉梢微微染上喜悦,两只眼睛也轻轻眯了起来,像两个小小的月牙,盈盈闪着水光。 白落裳看着她的眼睛,心想这人真是生了一双很会笑的眼睛。 分明就是一个满脸污垢,头发乱蓬的人,眼睛却很好看,就是不知道这张刻意用污垢遮盖起来的脸长得怎么样。 “比起把你留下来做人质,还是看着你和他一块儿离开要更为妥当。我不信他,但是我信你。我相信你和他一块儿离开,他便不会再折回来。” “你这么有把握?” “有,不过你出去后,可别忘了欠我的那两千两银子。” 白落裳勾着唇角,笑着问:“这一去便是海阔天空,你怎么肯定我会愿意再次拿着银子回来?要知道,这可是等同于自投罗网。我又不傻,又不呆,怎么可能做啥事,做呆事呢?” “虽然你不傻也不呆,但你一定会有回来的时候,而且还是备着两千两银子。” “你这么有把握?” “有。”赭绫笃定的说着,顿了顿,又道,“那晚要杀你的一男一女是谁?” 这话题转移的太快,就算白落裳再如何聪明,也一时猜不透她的用意。 因此,白落裳也只能装着糊涂,笑道:“不正是姑娘你和你的师弟二人吗?” 赭绫心知他是在装傻,也懒得跟他诡辩,“我是说前天晚上,那个叫忘无忧的人是谁。” 白落裳哦了一声,“你不是已经知道他叫忘无忧了吗?我也只是知道他叫忘无忧而已。” 赭绫随口又是一问:“那个女人呢?” 白落裳摇头道:“我不认识她。当然我也问过她,不过那女子将身份保密的很好,我没能打听出她的来历。她……有什么问题?” 赭绫沉默片刻,才叹道:“她在你们走出鬼洞后不久,也带着那个男人走了出来。” 白落裳感到很是惊讶,他原本以为那两个人都死了,没想到,他们竟还活着,更令白落裳意想不到的是,那女子竟然会带着忘无忧,在他和秋离凤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尾随他们走出尸洞。 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白落裳垂着头凝神寻思,可是除了那一招沧蚕化茧,其他关于那女子身份的信息却是毫无头绪。 “燃灯了。”赭绫突然出声打断白落裳的思绪。 白落裳不明就里的看向她。 “燃灯了。”赭绫重复道,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前面的某一处。 白落赏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荒林中,不知何时点起了一排三角青石蟠龙石灯笼,由近至远,蜿蜿蜒蜒,蔓伸至丛林深处。摇摇曳曳的烛火,在光线明亮的早晨瞧起来并不明显。 片刻间,原本淡薄的雾气渐浓,不多时,已经大的让人看不清东西。 苍白的雾气,缥缈的烛火,让这里的气氛越发肃杀,越发诡异。 莫非,这地方还真闹鬼? “为什么大白天要点灯?”白落裳搓了搓手臂,感觉周身有冷气侵袭,让他不寒而栗。咽了两三口唾沫,嗓子有些发干。 “不点灯,你们又怎会看得见路?只有这些灯,才能引着你们走出这片树林。”赭绫淡然道,“我说过会救你,没有这些灯,你迟早困死在这食人岭。” 白落裳越发不解,庙前的那条路,他前前后后走过数十次,每一次都能畅行无助,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发生过。 惊愣了片刻后,白落裳才踱步朝那些怪异的石灯笼靠过去,左右端详,怎么看也看不出其中的古怪。只是刚才分明就没有看见这些石灯笼,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些灯是你点的?”白落裳诧异的问道。 “这个火我点不亮。”赭绫波澜不惊的答道,“是苍罗帮忙点的。” “就是你那位一心想要取我人头的师弟?” “是。” 白落裳沉吟一声,一双眼睛满含迟疑和困惑:“点了这些灯笼,就能走出这片满是浓雾的树林子?” 赭绫再一次毫不含糊的答道:“是。” 白落裳还是无法相信,一片树林子,怎么可能困得住他?而且这条路他还并不陌生。 “这叫石心阵。”赭绫解释道,“那日,你们在山里迷了路,正是因为走进了石心阵,才会一直在山里走不出去。” 白落裳讶异的跳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定是有蹊跷。分明就记得路,偏偏就是走不出去。果然是因为你们使了诡计,才让我走不出山!那你们弄这种诡阵,莫非就是为了不让人走出去?” “你说错了,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人走进来。”赭绫冷声道,“一旦进来,就不能再出去。” “难怪这里野草丛生,人迹罕至,原来是不愿意让人靠近。”白落裳惊叹道,“那这些石灯笼是……” 赭绫道:“传路有道,慧炬长明,这些石灯笼又叫慧心烛,为迷阵中的人指引出路的灯烛。” 白落裳算是开了眼界,原本以为自己见识不算短,领教过的迷阵方术不少,可这短短三天的时间,自己竟然在同一个地方吃了这么多亏。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高人?竟然会这么多闻所未闻的方术。又是幻术,又是阴阳术,又是迷阵,还真是高深莫测,来头不小。 “为什么不能让人靠近这个地方?”白落裳敛了敛心绪,然后指着大殿里那些偎在一起的乞丐,问道:“是因为这些人?” 赭绫看了看那些人,也不否认,“他们不能被人发现。” “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他们是什么人?”白落裳追问道。 “一群叫花子而已。”赭绫好像并不愿意多说。 “不只是叫花子这么简单吧。”白落裳挑明心里的疑问,“你的那位师傅不像是一般人,他能如此重视这些人,想必这些人也不是一般人。” 赭绫什么也没有回答。 白落裳见她什么也不打算说的样子,也只好放弃这个话题。不过她既然没有否认,那就证明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不管这些乞丐都是什么人,至少证实了他们来历不简单。 思考了一会儿,白落裳转而言其他:“你说这个地方是旁人不能进来,一旦进来就再也出不去。可是我记得自己前后来过数次,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赭绫神色一动,略带讥诮道:“因为你福星高照,运气自然比常人好一些。” 第063章 祸起贡茶(1) 白落裳从来不怀疑自己是个运气非常好的人,他若不是福星高照,估计早就死了一百回了。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活着,这已经证明他的运气非比寻常。 赭绫沉默了半晌,然后领着白落裳,顺着那一排石灯笼,穿过丛林深处,驻足到了一处悬崖边。 密密层层的丛林,枝丫交错,就连阳光也很难射到地上。再加上迷雾笼罩,更是让人容易迷失在其中。如果不是那一排石灯笼,确实很难让人走出来。 只是一旦穿过丛林,便是云消雾散,入眼的是满山苍翠。 那浓浓的雾,只笼罩了身后那一片树林。 白落裳惊奇的回望来时那条蜿蜒曲折的路,被掩盖在云雾缭绕的一片白色之下,让他的心里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不同于那片浓雾弥漫的树林,眼前这些挺拔的山峦又是另一番绮丽的景致。 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峭壁生辉,青山含翠,像一道巨大的屏障,从云间飘落下来。 顶上,是碧空如洗,白云点点。 山下,是薄雾飘升,雾气霏霏,置身其中,使人顿觉腾云驾雾一般。 以手遥指对面的悬崖峭壁,赭绫问白落裳:“你看见那些树了吗?” 白落裳侧头一笑,“这里的树有许许多多,姑娘指的是哪一种?” 赭绫道:“叶子是红色的那一种。” 白落裳仰头看去,果然看见了一颗巨型的红色古树。 树高十丈,叶大如掌,生长在峭壁上,风吹叶坠,虬曲苍劲的枝干刻满了苍穹轮回的伤痕,风烛年残的树干缠满了岁月的皱纹,只一眼看去好像早已枯死,但往上看,却是春意盎然的绿色。 这棵古树少说已有千年的历史,至今仍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真是一棵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古木。 “看见了,有什么特别的吗?”白落裳不明白的问道。 “那是一种茶。”赭绫答道。“一种很特别的茶。” 白落裳望着那棵树,实在看不出哪里特别,“很一般呀,特别在哪里?” “稀有,它就贵在数量少。”赭绫道。 “物以稀为贵,数量少,自然就贵。”白落裳笑道,“我看这树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千年古木本来也就很稀有了,给别说它还是一棵古茶树。” “不仅仅只是生长的年生久远。”赭绫讲述道:“这种茶树只生长在桐虎山这一带,是这一带特有的树种,数量极为稀少。它生长在悬崖绝壁向阳的地方,日头一照,娇红似火,因此这种茶也被成为‘映日红’。此树只生在人莫能登的地方,而且数目稀缺,因此也是世上最为难得的茶。” “原来如此,果然是物以稀为贵。”白落裳睁大眼睛,遥遥望着那棵巨大的红色茶树,惊叹道:“可是这茶树生在那么高的地方,又怎么采茶?” 赭绫笑了一笑,道:“你猜猜看?” 白落裳摇着头,“猜不出,这样的悬崖峭壁,就算是轻功绝顶的高手也难以攀爬。” 赭绫轻声笑道:“是,人肯定是爬不上去。” “这话有意思,难不成采茶的不是人?” “不是人。”赭绫解释道,“就像你说的,这悬崖绝壁就算是轻功高强的人也未必上的去。所以每年采茶时,茶农都是以果为饵,驯猴子采之。” “驯猴采茶?这倒是闻所未闻,只不过这样做是不是太费劲了,风吹下的树叶,难道就不能用来制茶?等着树叶自己掉下来,岂不是更省事。” “那是老叶,味道不如鲜叶好。何况你也说过物以少者为贵,反之则是容易到手且数量多的东西就廉贱,这老叶比嫩叶多,也更容易得手,自然就不如嫩叶珍贵。” 白落裳摸着下巴想了一想,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 “这映日红当初还是御封贡茶。”赭绫说到这里,神色有了一丝变化。 “原来是进贡皇室供帝王将相享用的茶叶,这来头还挺大。”白落裳搓了搓手,脸上浮现出乐滋滋的表情,“说的我都想尝一尝了。” “还没有到采茶的时候,哪里来得茶叶供你尝一尝。”赭绫淡淡一笑。 “不是早春就该收茶了吗?” “时候还没到。” “什么时候才能采茶?” “过去你都是什么时候途径桐虎山?” 白落裳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不确定的回答:“大概都是在春末夏初,具体是什么时候,我记不清。” “是谷雨。”赭绫说道,“映日红的采收只在谷雨前后三天,因此,映日红也叫‘谷雨贡茶’。每年的谷雨前后这三天,寄住在城隍庙里的那些人都会来这里守着这棵茶树。” “只是守着?”白落裳奇怪的问,“不是要采茶吗?” “现在已经没人再收茶了,而且采茶的方法也没人会用。”赭绫望着那棵古树,神色莫名的哀伤,“而且,也再没人愿意去采那些茶叶。” “为什么?这么好的茶,任它这样放着不收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赭绫垂下眉,沉默了一下,刚要出声,突然发现有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秋离凤正牵着马,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样子,似乎站了有一段时间。 赭绫怔怔的盯着秋离凤那张冷漠而绝色的脸,之后便不发一言的转身走了。 “大公子怎么在这里?”白落裳惊喜的跳了起来,完全没有去注意默然离开的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觉得我出现在这里很碍事。”秋离凤懒懒的挑眉扫了他一眼,神情不咸不淡,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就是觉得很意外,我以为你已经先行离开了。” 秋离凤冷笑一声,“我说过要凤凰血玉,再没有拿到玉之前,我怎么可能轻易就走。” 白落裳跳了起来,大声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你不是说出了鬼洞后我们就各走各的,只要在凉州汇合就可以了吗?为什么我们要同行?” “不行吗?”秋离凤冷着脸打断白落裳的抱怨,“反正你走你的路,做你的事,喝你的酒,我既不会打扰,也不会干涉。我们还是各走各的,不同行,只是同道而已。” 同道与同行,有什么区别? 照秋离凤的个性,同道就不单是同道,想想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就知道了。 白落裳抓了抓头皮,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睡得可好?”秋离凤随口问道。 “好。”白落裳回答的时候有些无精打采。 “看来不好。”秋离凤看着他。 “是。”白落裳揉了揉眼睛,神色黯然。 秋离凤丢了马绳,踱步走到悬崖边上,看着那棵红色的茶树,低声问道:“你知道如今天下,哪一国有贡茶制度?” 白落裳想也不用想就能回答:“迁竹国。” 秋离凤道:“对,当下诸国,也只有迁竹国才有一套完整的贡茶制度,迁竹国的皇帝可以说是代代喜好饮茶。” “每一国的国君都有喝茶的习惯。” “也只是喜欢,并没有形成制度。” “这倒也是。”白落裳往四下看了一圈,“难道,这映日红以前也是南夏国进贡给迁竹国的贡品?” “不错。”秋离凤冷漠的述道,“映日红得到了迁竹历代皇帝的青睐,也因此给桐虎山的茶农强加了一副沉重枷锁。” 然后,秋离凤便给白落裳解起疑惑来。 当初,正是因为一些贪图名位、求官谋职之土,知道国力在当时最为强盛的迁竹国皇室人人喜好茶饮,就阿谀奉承,投其所好,将数量稀缺的映日红贡献给迁竹国皇帝,以求升官发财。 没料到迁竹国皇帝竟然因为太喜欢映日红,而要求南夏国将映日红作为贡品,年年上贡,有茶必贡,无可减免。 南夏国君因为畏惧迁竹国力,所以不得不遵从,从而加大对桐虎山茶山的管制。 由于官府直接管理,贡茶督造更是细求精制,但这无疑都是对茶农的残酷剥削与压迫。也因此,迁竹国的贡茶制度,间接的对南夏国的茶农造成了一种变相的税制。 桐虎山的茶农昼夜不眠,朝夕不食,只是为了能够制作出可以赢得迁竹皇帝喜欢的茶叶。 产制规模的不断加大,役工三万人,工匠千余人,挥金千万,以求免去战乱的冲突。 因为生产力都要投入茶叶生产,因此男废耕,女废织,导致茶农全年衣食无着。而且还要饿着肚子采茶制茶,因此也是困苦不堪。再加上官府收茶又极为百般挑剔,就算是产量极其稀少的茶叶也要十不中一。期间,还有不少官僚乘机买卖贡茶,敲诈勒索,祸害一方,不少茶农因此倾家荡产。 虽然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可桐虎山还是因为常年的压迫而弄得饿夫遍野,许多茶农不得不背井离乡,也因为这样,茶叶生产下降。 映日红的采收方式非常特别,驯猴采茶可以说是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由于有经验的茶农死的死,逃的逃,最后采茶的方法也失传,驯猴采茶的本事也是无人能继,南夏国最后也到了无茶可进贡的地步。 “那最后迁竹国真的与南夏国兵戎相见了吗?”白落裳迫切的问道。 “你认为呢?”秋离凤不轻不重的答道。 白落裳沉默了。 因为在过去,还真有一场关于迁竹进军桐虎山攻打南夏的事件。 那场战事的结局是,迁竹国的军队全军覆没,也因此才有了“食人岭”的传闻。 第064章 祸起贡茶(2) “那件事已经发生近百年之久。”白落裳习惯性的用手摸了摸空掉的酒葫芦,脸上写满了疑惑,“听说那一场征战,迁竹国折损万人,而南夏国却不失一兵一卒。也因此,这桐虎山被视之为可与鬼岛冥谷相提并论的诡异地,也是从那时候起,再没人敢轻易率兵攻打南夏。可我不太明白,迁竹国向来是以仁义文礼治国立世,又怎么会因一盏茶就对南夏国兵戈相向?” 秋离凤听了后却只是冷哼一声,不轻不重,正好让说话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白落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奇怪的问他,“你觉得我这话说得不妥?” 秋离凤丝毫不掩饰的鄙夷道:“你非人上人,自然不知道那人上人的心思。这样随意的去揣度一个人上人的心思,你不觉得自己实在太笨?” 白落裳将这句话细细一想,不禁暗自惊讶。 秋离凤的话虽然简单,可话中话的深意却一点也不简单。 人上人,指的当然就是那些权利至高无上的人,而这些人往往都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行事往往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桩桩,一件件,自尊自崇,无所畏惧,最终变得越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越是拥有至高权力的人,就越是不会忍受得住别人对自己的背叛和忤逆,这种心态似乎早已经变成自古以来所有君王的共有心态。挑战皇权,是人上人最不能容忍的事。 那位迁竹国君喜欢映日红,后来映日红没有了,就感到十分生气,所以下令出兵想要拿南夏国问罪。 不过这种顺理成章的想法只在白落裳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便被他完完全全的否决掉。 虽说,白落裳对那位已过的迁竹国君是一点也不了解,但白落裳可以肯定,无论如何那位国君也决不会真的因为一盏茶,就做出那等荒唐昏庸的事来。 从秋离凤的叙述中,白落裳得出一种想法: 贡茶的断贡,看起来更像是迁竹国为了出兵南夏国而随口找的理由。 想要主动发动一次征战,总是需要一个出兵理由和借口。 身为一代帝王,不可没有一定的野心。如果迁竹国的国君没有那样无比远大的野心,他又怎么可能打下那么大的江山,怎能拥有那样辉煌的王朝? 只有拥有一统世界雄心的人,他的王朝才不会走向衰退或灭亡。 那位迁竹国先皇想必正是拥有这种野心,只是这样一来,他出兵的理由便不可避免会招来世人非议。要知道,迁竹国历来最为将就礼仪仁厚,不管是真仁还是义,他们都不会公然的做出这种会引人非议的事。 每一个位及人上人的君王,最是忌惮史官手上的那只笔。 如果那位迁竹国君当真以南夏国断贡映日红作为借口,领兵攻打南夏国,必定是会落人口舌,遭百年骂名,还可能让迁竹国的历史蒙污。 秋离凤见白落裳一脸沉重的深思,忍不住又冷嘲了一下,道:“宁为欺世之豪杰,无为随世之庸愚。不管是辉煌抑或平庸,在史书中也不过是几页的记载,随手一翻就过去了,谁会真的在意。” 白落裳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不像是一代君王会做的事,更何况还是迁竹国的国君。毕竟青史留名与千秋江山,往往相伴相生,我想那位声名贤仁的君王,绝不会犯这样的错。” “你知道那位君王?” “略有听闻,虽然不多,但我认为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位贤主。” 秋离凤看着白落赏,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口气听起来十分可笑,“你连活着人都不了解,对于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你就更不会了解。” 遭到冷嘲热讽,也不可否认秋离凤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可是白落裳还是不相信。 就他所认识并算得上“了解”的迁竹皇室,都是自守谦恭的人,每出一言,行一事,都是上畏皇天,下惧群臣,既要称天意,又要合民心,既畏民论,又畏史官。 因此,他不信那位已故的迁竹国君会是一个枉顾生灵的人。 秋离凤见白落裳不说话,又继续笑着讲道:“世事在轮回中周转不息,瞬息万变。功过是非,皆由后人所书,就算是史官手中的一支笔,往往也是真相难寻。” 白落裳皱眉,“你是说,那些史官用笔篡改了历史?” “至少你不该否认有这样的可能性存在。”秋离凤用手拍拍白落裳肩膀,点头微笑:“史官手中的那只朱墨也不是完全不顾及的,正因为不能落人口舌,遭受非议,所以那件事之后,为了消除这段历史对自己名声的影响,那位帝君才要下令抹去这段历史。” 白落裳又疑惑道:“这是两国共有的一段历史,就算是迁竹国君想要抹掉这段历史,那南夏国君呢?” 秋离凤冷笑道:“没有一个帝王愿意背负万世骂名,毕竟当初是因为他的软弱而委曲求全,才导致后来的民不聊生。” 白落裳揉了揉额头,这种事情越是听越是想,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他们下了同样的决定?” 秋离凤拍了拍手,夸赞白落裳的聪明,笑着道:“只要让那些跟这段历史有关的人都消失掉,才能真正抹杀掉这段历史。” 白落裳道:“这事听起来实在太过荒唐,就算两位国君同时行动,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一点传闻流出。” “确实有。”秋离凤道,“所以才有了二十多年前那场宴影楼连续一百三十七天的绞山屠杀行动。” 白落裳摸着酒葫芦的手一僵,随即跳起来道:“绞山屠杀行动?你是说,桐虎山的那些茶农?” 秋离凤没有回答,就等于是默认。 白落裳怔怔的垂下头。 这些只不过是一群平民百姓,如何经得起两方势力的绞杀? 想想那些乱葬岗下的尸洞,白落裳就觉得不寒而栗。 这就是藏在这片山,被尘封近百年的秘密。 忽然间,这山里的风声变得像是人的哭声,尸洞里的那些血腥气好像也随着风飘了过来,一股恶心的感觉渐渐涌上心。 白落赏缓缓移动了一下步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脚下沉重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在很多年前,也是染满了血。他几乎可以想象,当时那种凄惨恐怖的场景,一定是血流成河,尸骸成山。 秋离凤看了看白落赏的脸色,又低声道:“那庙中的人,就是最后幸存的。” 白落裳抬起头来,瞪着秋离凤,难以置信的问他:“你就是来解决那些人的?” 秋离凤不屑的笑道:“不过是一群蜉蝣一般存在的人,还不需要我亲自出手。” “既然无需你亲自动手,那你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白落裳有些咄咄逼人的问着,他到现在还十分在意那些黑衣人,那些效命于萧鞅的铁血部队,被称之为“宴影楼”的组织。 “楼千云。”秋离凤勾着唇角,口气带着不羁,也带着冷血,“他是那次行动中负责处理茶农遗孤的人,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违背了陛下的意愿,将这些人藏了起来。” “城隍庙里那些叫花子就是茶农后人?”白落裳想起那两个乞丐说过的话,心里顿时起了怜悯,“所以,这些人原本应该是已死之人?” 秋离凤点头道:“如果我不来,他们会一直都是‘死人’。” “你虽然不屑于对那些茶农的后人动手,却可以为了逼出楼千云放火烧庙。你就这么有把握楼千云会为了那些人而现身?”白落裳十分不赞同秋离凤的做法,说到底,那些茶农才是整场事件最大最无辜的受害人,他们不应该遭受灭族之灾。 “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从来没有关系。我只要楼千云站出来,不论什么手段。”秋离凤显然也不屑于对那群叫花子动手。如果不是楼千云藏得太深,不肯露面,他是决不会放那一把火的。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不由自主拧紧眉毛,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道:“不将他们的生死看进眼里,难怪你的一把火放得丝毫不手软。” 秋离凤对白落裳这种说话的口气感到有些反感,随即冷笑道:“我本来就是杀人不眨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何必装出失望的样子?” 白落裳一听,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太稳妥。说到底,他们两个都算不得善类,他实在是没有立场用这种口气对秋离凤说话。随后便敛了神情,转移话题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些幸存下来的人,难道就没有再为自己讨过公道?” “近一百年的追捕绞杀,你以为还有人能站出来出声?而且这些人好像对一百年前的事已经不太清楚了。”秋离凤瞥了眼山崖上那棵红色的树,“也许到现在对那段历史最清楚的,就是那棵古茶树了。” “茶树又不能说话。”白落赏又看了看那棵红色的茶树,一棵像是用血染红了叶子的古树。 第065章 祸起贡茶(3) 秋离凤看着白落裳,白落裳也转头看着秋离凤,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事毕竟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所有经历过那件事的人早已作古,化为异物,今人又何必深做研究?更何况,这件事原本就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不过是一百年后的旁观人。 秋离凤取下摄魂箫,临渊吹奏。 悠悠箫声婉转而清越,响彻天际。 天地俱静,唯有箫声在山间起起伏伏,幽远的曲调缥缈悠扬,不绝如缕。 仙乐飘飘,籁音处处,如洗尘俗,清新而淡然,婉约而宁静。 山前的风很大,脚下是万丈深渊,秋离凤迎风而立,深色异常平和。 白落赏从他的箫声中,听出若有所失的思绪,那是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也是白落裳听不懂的情愫。 箫声袅袅,婉转动听,带着无限的思念,在雾色缥缈的山里漾开。 此时的秋离凤像是立于九霄天外的绝世人,傲视草芥苍生。 秋离凤很少在人前拂箫,白落裳也很少听见他的箫声,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在秋离凤用摄魂箫攻击别人的情况下听见的。也正是因此,白落裳才会觉得秋离凤的箫比秋离凤本人还要危险,尽管江湖人都传言摄魂箫不仅能伤人,也能救人。白落裳从未见过秋离凤用摄魂箫救人,在他的印象里,摄魂箫就是一种杀人的武器。 秋离凤吹箫而不伤人,这样的机会绝对是空前绝后的。白落裳自然也不会白白错过这样的机会,即便是他不懂音律,也能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毕,白落赏拍手称叹道:“这曲子实在是美妙,如果现在能烹一壶酒,席地而坐,畅快听曲,那就更美妙了。” 对于他的称赞,秋离凤并不领情,反而板起面孔,冷言冷语的回道:“多谢白大侠开金口谬赞。” 白落裳也没感到尴尬,反而喜笑颜开的对秋离凤说:“你知道吗?段南山也有一把琴,可是他从来也不肯为我抚琴助酒。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小气?” 秋离凤没回应话。 白落裳笑盈盈的继续说着:“我刚才想了好一阵,如果大公子能和子云道长箫琴合鸣一曲,那该是世间难得一闻的绝妙仙曲。” 秋离凤勾着唇角,冷言讽刺道:“你只要有酒,乌鸦的叫声都能听成天曲。跟你谈曲,就是对牛弹琴。” 白落裳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指责道:“我当你是朋友,还夸你,你却骂我是牛?” 秋离凤不急不缓的回道:“我是说你不懂风雅。” 白落裳的脸色很难看,怒目而视,不满道:“不是我不懂风雅,而是那些曲子不合我的耳朵。” 秋离凤表现出很不屑。 白落裳爽朗一笑,叹道:“我是不懂音律,可不表示我就听不懂曲子。你这曲箫听起来超然平淡,跟段南山常听的曲子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猜这曲子不是和尚写的,就是道士写的。换句话说,你刚吹奏的箫曲,就是一曲禅音。” 秋离凤愣了下,突然弯着眼睛笑道:“这你都听得出来,厉害呀厉害,真是令我意外。” “所以你不能小看人呀。”白落裳得意洋洋的说:“怎样,跟我谈曲,不是对牛弹琴了吧?” 秋离凤回之一笑。 白落裳又问道:“这曲子叫什么?” 秋离凤看着他,笑道:“你很想知道?” “想。” “可我不想告诉你。” 白落裳朝着秋离凤深深一鞠躬,拱手道:“在下很想知道这曲子叫什么,还望大公子不吝赐教。” 秋离凤兴致索然的甩手道:“我不吝啬,但也从来不会白白对别人赐教。” 白落裳收了笑,直起身板,挥手说道:“不说罢了,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秋离凤瞥了他一眼,勾着嘴角,蹲下来从地上捡来一根枯掉的树枝,轻笑道:“这生命可以枯萎,但也可以灿烂地盛开,如轮转动,周而复始。正所谓轮回万劫,一切如是。这曲子就叫‘六道如是’。” 白落裳戏道:“又是轮回,又是六道,这曲子还真是和尚写出来的呀。” “一成一毁为一劫,这就是周而复始。大难或是大限,都没人能够逃脱得了。”秋离凤丢了那根枯掉的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想想楼千云,天算地算,功夫费尽也终究是白费功夫。” 白落裳没有料想到秋离凤会主动谈及楼千云,他原本还想着怎么把话题再绕回去。现在秋离凤抢先谈起那个人,白落裳当然巴不得先听为快。所以,他也不出声,等着秋离凤自己往下说。 “你是不是很好奇楼千云的身份?”秋离凤问道。 “如果秋大公子愿意说,我也可以听一听。”白落裳笑道。 秋离凤又问:“你知道‘宴影楼’是什么组织?” 白落裳点头。 秋离凤道:“那你也一定知道,陛下初登皇位之时,曾与南夏有过军事冲突?” 白落裳又点头。 “其实,那是有人设计的。”秋离凤说道,“有人借着映日红贡茶的事,挑拨迁竹与南夏两国发生军事冲突。” 迁竹国与南夏国确实打过几次仗,可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秋离凤走到一棵树下,斜身靠在树干上,徐徐讲道:“虽然迁竹国赢下了每一次的征战,可没完没了的大小战事的确对迁竹国的经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陛下派出宴影楼来桐虎山调查,发现在迁竹国和南夏国之间挑拨的人,正是那些茶农的遗孤,为的不过是所谓的‘报复’。” 后来,萧鞅就下了一道使令,让楼千云带人来了桐虎山进行了一次清除行动,将那些参与招摇生事的人一一除去。 可是,事情却大大出乎萧鞅的预料。不过就是一群山野茶农,竟然花费了他数十年的时间,其中牵扯出来的人越来越对,最后他不得不下一道死令,让人屠尽桐虎山这一带的所有人。 在南夏国的境内发生这样大规模的绞杀事件,南夏国君当然不会不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借此向萧鞅讨要说法,反而帮助萧鞅掩盖了这件事。这就是为什么山里有那样一个乱葬岗,却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的原因。 整件事看似被解决,可谁也没有想到其中却发生了一件令萧鞅措手不及的事,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 宴影楼的一个分队队长,也是负责那次屠杀行动的人,竟然背叛了萧鞅,暗中将存活下来的茶农藏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楼千云?”白落裳问道。 “宴影楼自然不容许任何一个背叛者。”秋离凤漠然道。 “所以后来迁竹国的那位皇帝便亲自带人追杀楼千云?” “但是没有成功。”秋离凤道,“一招‘幻世遗音’,让他成功逃离了迁竹国和宴影楼的追捕。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一个胆识过人的人。他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毅然选择留在桐虎山,没有人会想到他会藏着桐虎山。” 白落裳反问他道:“既然这样,你们后来又怎么知道楼千云就在桐虎山?” “因为闹鬼的传闻,还有那些不明不白在这一带失踪的人。”秋离凤回答道,“不过,南夏国君似乎不想让我们发现,所以我们到现在才来到这里。” 白落裳垂着头,“既然找到了楼千云这个叛者,你为什么不捉了他回去?你抓了他回去就能交差了。” “我不捉他,陛下也不会要他的命。”秋离凤却这样说道,“这棵古茶树毕竟传世极少,弥足珍贵,它应该被人守着。” 所以,他不杀那些茶农后人,也不杀楼千云? “这样说来,你带着人来这里岂不是变得没有意义了?”白落裳奇怪的抬头看着秋离凤,如果那些茶农的后人和楼千云都不是他此行的目的,那他带着那么多宴影楼的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秋离凤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有些事,其实不用多说,因为说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你们果然没走?” 正在这时,有人从大雾弥漫的丛林里走了出来。 白落裳看着那个冲他们小跑过来的人,惊讶的睁大眼睛。 这小孩,不正是那个在乱葬岗上见过的那个小鬼头吗? “赭绫姐姐说怕你们逃了,让我过来看看,我说了你们肯定没走,你们果然就没走。”小男童歪着脑袋,笑嘻嘻的用手去拉白落裳的袖子。 “赭绫姐姐?”白落裳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对呀,她说你还欠她银子,她怕你不告而别,就让我过来看一看。”小男童天真的说。 白落裳摸了摸小男童的头,蹲下身来,说道:“你告诉我,那天你去树林里给爹爹上坟,也是这个姐姐交代你去的?” 小男童低着头没有回答,眼神怯怯的站在离白落裳不远的地方。 这幅模样,已经足以回答白落裳的问题。 “这孩子真的很可怜哪。”白落裳看着那个小孩儿,眼里全是心疼。 秋离凤在旁边踢了下白落裳,一脸的轻蔑的说:“你别一脸虚伪的说话,明明一看这小鬼就知道他是个小骗子,你别说你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白落赏不动声色的撇了下嘴,要说骗人,谁不会撒几个谎。虽然这小孩儿一开始就满嘴骗人的话,可也没必要对一个小孩儿这么凶。 秋离凤瞪着那小男童,眼神带着残忍,“有些乞丐是不能去可怜的。” 白落裳笑了笑,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他却牵住了小男童的手。 这一举动惹来了秋离凤的不满。 白落裳冲他摇头一笑,心底却叹道,原来他们会掉进尸洞,都是被设计好的。 想来,那些人一开始就打算想要把他们困死在枯灵鬼洞。 第066章 祸起贡茶(4) 没有饭吃是要命的,没有酒喝更是要命的。 已经几天没有吃饭,白落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现在连酒水都没有,白落裳更是觉得自己大限已到。 捧着肚子,白落裳突然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美景无限又如何?又不能填饱肚子。 “拿去。”秋离凤突然递出一块干饼。 那块饼真的很干,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口干。 白落裳捧着饼,诧异的望着秋离凤,“哪来的?” 秋离凤不耐烦的说:“反正不是叫花子给的,你吃不吃?” “吃。”白落裳对自己没有仇恨,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更不会虐待自己,有食物摆在面前不吃,他岂不成了傻子。 只是他也在心里抱怨秋离凤,既然身上有吃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救急?害的他白白饿了许久。 一块饼绝对不能满足白落裳,吃完之后,他还意犹未尽的望着秋离凤。 “就剩一个。”秋离凤的眼睛里含着笑意,他从来没有见过白落裳被饿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当初被囚困在伏仙山庄三天不吃不喝,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饥肠辘辘,“要是没吃够,等出了山,我再请你大吃一顿。” 白落裳哭丧着脸,“可我都不知道在出山之前,自己会不会被饿死。” 秋离凤安慰道:“你只要想着出去后便可以喝到你朝思暮想的酒水,就不会被饿死。” 听了秋离凤的话,白落裳马上就开始反思,难道对他而言,酒已经成为了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仔细想一想,白落裳还真的无法否认秋离凤的话。 “那我们是不是要立刻启程?”白落裳看了眼身后那白蒙蒙的丛林,突然十分不想再留下来。 按照那位叫赭绫的女子的说法,这些雾就是所谓的“石心阵”,那日他和秋离凤会在山里迷路,也正是因为这个迷阵。 这个阵会突然再次出现在城隍庙周围,就是因为有人不想放他们走,而那个人一定就是楼千云。可是楼千云不是已经败阵服输了吗?怎么今天一早就反悔? 白落裳觉得,像楼千云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一个会随时翻脸变卦的人,那么唯一可能让他反悔的原因,就是秋离凤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又跟楼千云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逼得楼千云不得不再次对他们出手。所以,今天一早赭绫才会出现在城隍庙说要救他出去。 至于赭绫的目的到底是不是那两千两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现在赭绫已经选择帮助他走出了这个石心阵,如果现在不走,万一那个楼千云再弄个浓雾封山,他们岂不是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小男童一听他们要走,立马紧张的拉住白落裳,“你真要走?” 白落裳点头道:“对呀,我要再不走,你那位姐姐就要反悔了。” 小男童小心翼翼的看着秋离凤,低声问道:“你要和他一块儿走?” 白落裳也看了看秋离凤,咧着嘴笑道:“对呀。” 小男童好像很害怕秋离凤,一直躲在白落裳后面,“可他是坏人。” 白落裳笑而不语。 小男童怕他不信,所以就用力拉住白落裳。 也是因此,白落裳才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在颤抖。 “赭绫姐姐说过,他是来杀我们的,他是一个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人。” 秋离凤懒得多听他们说话,踱步走到了另一边去。 见秋离凤走远,小男童又道:“他是个大恶人,他想一把火把我们连同大庙一起烧掉。” “你怎么知道他要用火烧你们?” “赭绫姐姐亲眼看到的。” 白落裳蹲下来,拉住小男童的手,笑道:“你跟赭绫姐姐一起住?” 小男童点了点头。 白落裳又问:“你们一直都住在那个庙里面?” 小男童又点了点头。 白落裳笑了笑,然后牵着小男童往那片雾林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我送你回去吧。” 小男童歪着头看白落裳,以为他是决定不走了,于是脸上也浮出了喜色。 白落裳心里想的,却是就算要走,也得先去跟主人道声别。 顺着那些石灯笼,白落裳很快就穿过雾林,再次回到了城隍庙。 乞丐还是那些乞丐,他们在白落裳出门再回来后,偎在一起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他们好像都变成了石头,就那么动也不动的靠在一起。 先前说过话的那两个女人,再发现白落裳再一次出现在庙里的时候,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垂下头去,让人看不见她们的脸。 这些乞丐也是人,和正常人没有不一样。人生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穷通寿夭,他们也有。可是,他们的命从一百年前就注定被改变,而改变这一切的,是两国帝王的野心。 白落裳将残破的大殿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身影,然后揉了揉男童的小脑袋,笑道:“代我向你的赭绫姐姐说一声,我走了,答应她的事,我不会忘记。” 现在想来,赭绫之所以会想要赏银,似乎也是为了这群病怏怏的乞丐。 白落裳并能理解楼千云当初是因何种想法来救下这些人的,他也不想去知道,尽管他也有着好奇,也抱着兴趣,不过这件事牵扯了迁竹和南夏两国的帝王,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跟男童道了别,白落裳转身走出大门,却看见秋离凤已经站在门外,是在等他。 秋离凤站在树下,红衣翩翩,神情闲静,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个人。 双膝跪地,巨大的黑斗篷盖住了大半张脸。 那人正是宴影楼的人,可是他再这个时候跪在这里是因何事? 白落赏觉得奇怪,刚往前走了两步,自己的腿被什么给绊住。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头发已经年过古稀、鬓发花白、脊背弯驼的老人,正用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抱住白落赏腿。 这老人衣衫褴褛,全身上下脏得不成样子,就连一张被乱发遮着脸也已经污黑得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瞪着一双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白落赏,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眼睛里几乎流出眼泪来。 那激动莫名的眼神,让白落赏感到非常的惊讶。可是他根本听不懂她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听得懂她说了些什么。 “你在那边做什么?”秋离凤不耐冲白落裳喊出声,“还不快点过来,我们要走了。” 白落裳只好用力推开老人,朝秋离凤走去,“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林子那边等我的吗?” 秋离凤数落道:“我怕你又忘记方向了,你的记性向来不太好。” 白落裳无奈的想,这人太记仇。 走了几步,白落裳又忍不住偷偷回头去看那个老太太,只见她一步一跛,来回的巡视着路面,好像正在寻找着什么。 “她在找什么?”白落裳喃喃的问。 “找她的儿子。”秋离凤却是头也不回。 “她儿子……难道也在二十年前的那次……”白落裳突然有些不忍心再去看那个老人。 “是,在绞山屠杀行动被杀了。”秋离凤淡漠的述着,“她儿子死后,就得了失心疯,如今看她这般面色羸瘦,又时常气喘呕血,只怕是已病入膏肓。我猜不过半年,其人必死。” “不能救了?”白落裳用力道。 “实无救法。”秋离凤顿住脚,侧头看着白落裳,“你心软了?” 白落裳没有否认,远远看着那个可怜的女人。 她恍恍惚惚的样子,真是让人瞧着不忍心。可能是走累了,她就蹲了下来,眼睛呆呆的望着地面,眼里满是孤独和恐惧。 秋离凤却冷嘲热讽道:“我说过的,你迟早会被自己的的妇人之仁给害死。” 白落裳自嘲一笑,心道,他何尝又不是一个血冷心硬的人。 “总之这些乞丐你就别管了,人生有命,命由天定,此谓天命。他们今后何种命运,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别再多管闲事。”秋离凤口语强硬的说道。 白落裳眉间略略一蹙,但辞气仍然温和的道:“既己命定,我又能如何?更何况,我哪里像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这么麻烦的事,我避之不及,怎么还会往上凑呢?” “是吗?”秋离凤如同能读出他的心思般,挑眉笑了笑,明显是不信。 “你觉得我会不会是个笨蛋?”白落裳神态自若的反问他。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秋离凤十分确定的答道。 “这不就是了,你知道,我绝不会是个糊涂蛋。”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把语调的尾音稍稍拉长了一点,带着一种慨叹的味道。 “既然知道,那两千两银子的事情?”秋离凤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大公子连这个都知道?”白落裳不由诧然道。 “你会给吗?” 白落裳搪塞道:“这得看情况。” 秋离凤淡淡一笑,“你应该知道对于这件事,你最好是当一个又聋又瞎的人。” 白落裳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不过闲事不管,闲话却是可以听一听的。” 秋离凤挑眉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白落裳回道:“那个小鬼。” 秋离凤沉默了一下,道:“你觉得他就是个小孩儿?” “不然呢?”白落裳觉得他这句问话好奇怪。 “如果我说,他已经是个三十岁的大人,你会不会相信?”秋离凤一字一句的说着,一点也不像是说玩笑。 白落裳慢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秋离凤,“你这话什么意思?” 秋离凤道:“他也是经历过二十三年前那场行动的人,当时,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关于那个孩童的事,秋离凤再没多谈。 白落裳只得拍一拍自己的脑门,感叹道:“此时此刻,我的头已经晕的一塌糊涂了。” 先不说宴影楼、萧鞅和伏仙山庄不为人知的关系,也不谈桐虎山映日红贡茶和一百年来的杀人灭口,就眼前那个看似小孩的人,就够让他想破脑袋。 白落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聪明其实根本就不够用。关于整件事,他也只能用四个字来描述,那就是:错综复杂。 “就说你多思无益,何必多想?”秋离凤率先踏上一步,边走边说,“上路吧。” 红衣在眼前一闪,秋离凤已经消失在浓浓的雾里。白落裳不敢大意,也快步跟了上去。 第067章 六口棺材(1) 熟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进入桐虎山很容易,再要出去,就真的是一山放出一山拦。 山路依然是弯弯绕绕,白落裳牵着马,和秋离凤并肩走着。 没有了雾的山色连天碧翠,如同一块绿玉。 白落裳有些心不在焉,秋离凤也不愿意说话,空荡荡的山里,好像只听得见马蹄踩出的微声。 走了半山腰,白落裳忽然停住了。 秋离凤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白落裳古怪的笑了一声,“我忽然有些想要回去。” “回哪里?” “城隍庙。” 秋离凤皱眉,“既然已经出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白落裳想了想,道:“因为我刚才好像看到一样东西。” 秋离凤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只想知道白落裳为什么非要再回去,所以他很不耐烦的道:“难道是很重要的东西?” 白落裳当然知道秋离凤正要发火,但他还是要说:“并不算得上重要,不过我还是想要回去确认一下才放心。” 秋离凤的眉毛皱得更紧,因为他看得出来,白落裳是在认真,很认真的要回去惹麻烦。沉默了半晌,秋离凤才叹了一口气,语气冷冷的问他:“你很在意?” 白落裳重重点头,“很在意。” 秋离凤又问道:“能让你这么在意的东西并不多,你说一说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落裳回答道:“一口棺材而已。” 秋离凤抿着嘴。 白落裳看着他,低声道:“一口新的棺材,或许正是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口棺材。我一直很在意,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口新的棺材,既然我已经看见了,就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我很在意,这口棺材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棺材除了装死人,还能装什么。” “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秘密。” 秋离凤忍不住冷笑,“一口棺材还能装得下什么秘密?” 白落裳从容道:“既然是秘密,自然要去亲眼看看之后才能知道。” 秋离凤眯了下眼睛,冷冷道:“你一定要回去?” 白落裳却莫名其妙的反问道:“如果我一定要回去,那你跟不跟我走?” 秋离凤当然不愿意跟白落裳走,但他要白落裳将马留下,白落裳当然也不愿意把马留下,所以秋离凤只能跟着白落裳回去。 阴森诡怖的密林散发浓厚的死气,繁盛的树枝栖息着许多倒挂的蝙蝠,黑压压的一片,将林子里原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完全挡住。人走在树下,居然连影子都留不下。 三角青石蟠龙的石灯笼还燃着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的跳动着。 褚绫说过,没有这些灯,他们就看不见路。既然人已经走出了林子,灯笼却未灭,难道是知道他们还要回来,所以才没有灭灯? 白落裳是这样怀疑的。 秋离凤却在白落裳快要踏进树林时,一把拉住他,确认道:“你真的要进去?” 白落裳指着树林的一角,道:“棺材就在那里。” 秋离凤也看见了那口棺材,崭新的红漆棺材,木材应该是上等楠木做成的。能用这么好的棺材,想必躺在里面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乞丐。 秋离凤松手,他只得跟在白落裳身后走进这个诡异的密林。 棺材就放在树下,棺盖上布着一层水迹,看来是在这里放了一整晚,所以才会凝上露水。 白落裳敲了敲棺盖。 秋离凤臭着脸道:“敲什么敲?难道你还想让人从里面开门?” 白落裳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着问道:“你猜里面躺的是什么人?” 秋离凤继续臭着脸道:“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人?万一是空的呢?” 白落裳指着棺盖道:“这不是钉了棺钉吗?没有收尸盛殓,为什么要钉上棺钉?” 秋离凤不悦道:“就算钉上棺钉,又不能说明里面就装着一具尸体。” 白落裳笑了笑,居然动手撬开了棺盖。 秋离凤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里面确实不是装着一具尸体,而是二具。 白落裳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 两个人重叠放在棺材里,胸口被破了一个碗大的窟窿。血已干,看来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 第068章 六口棺材(2) 秋离凤在白落裳撬开棺盖时就侧开头,所以并没有亲眼看见两具尸体,但他的鼻子还是闻到了血腥气。 踢了踢白落裳,秋离凤不悦道:“你疯了?开别人的棺材做什么?” 白落裳苦笑,“我这不是想要印证一下大公子的话吗。” 秋离凤捂住鼻子,闷闷的说:“那你得到了什么样的结论?” 白落裳又看向那两具重叠在一起的尸体,缓缓道:“结论是,你猜对了一半,里面的确装着尸体,却不是一具,而是两具。” 秋离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反而凉凉的道:“或许是棺材不够用,所以就两个合用一口棺。” 这又不是住客栈,客房不够还可以挤一挤。躺棺材还挤一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白落裳又蹲了下去,往棺材里的两个尸体进行查看。没有人知道他想要找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但最后,他居然真的找到了一样东西。 被两具尸体压在棺底,一面黑底红纹旗。 白落裳将旗从尸体下来抽出来。 旗上已经染满了血,血干后就变成了污黑的颜色。 白落裳认得出这面旗,所以他已经惊讶的跳了起来,惊讶的看着秋离凤,惊讶的喊道:“这是、这是镇南镖局的镖旗!” “你认识这些人?” 说话的人并不是秋离凤。 在这种地方,如果还有别的活人可以回应白落裳,那自然就是…… 白落裳回头看着从暗角里缓缓走出的女子,虽然这个女子满脸的污垢,但白落裳还是认出她。 这个女子,正是刚刚帮助他们走出这片密林的女子,名叫褚绫的女子。 等褚绫走近了一些,白落裳才皱着眉头问道:“镇南镖局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褚绫冷冷的看着白落裳,冷冷的道:“你们既然已经走了,又何必再回来。” 白落裳无奈道:“我说过,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褚绫冷冷道:“我也说过,好奇心不一定是好事。” “我也听见了,好奇心确实不一定是好事。” “但是你还是忍不住要好奇?” “是的。” 褚绫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你的这位美人朋友就比你聪明的多,他就一点也不好奇。” 白落裳看了秋离凤一眼,无奈道:“他向来对什么都不好奇,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没有感情。” 褚绫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是一个感情特别丰富的人了,对不对?” 白落裳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承认。 褚绫道:“你以为你是在好奇,其实你不过是在多管闲事而已。” 白落裳不得不承认,他却是有时候就是在多管闲事,这也算是他身上一个改不掉的坏毛病。 褚绫看了看秋离凤,脸有些微红,像是在害羞,但是和白落裳说话的时候,又板起脸来,“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马上离开,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不许在靠近这里。” 白落裳好笑道:“我分明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经历过了,怎么可能假装没看见没发生过?” 褚绫冷笑:“你以为你看见了什么?你以为你经历过什么?” 白落裳道:“这里能被人看见的,不能被人看见的,我都看见了。一切我想要经历的,不想经历的,也全都经历了。” 褚绫冷冷的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冰凉又残忍,“这么说,你真不打算走了?” 白落裳指着棺材,严肃道:“我只想知道,镇南镖局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褚绫冷冷问道:“你认识他们?” 白落裳点头,“认识。” “朋友?” “算不上。” “既然不是朋友,你何必多管闲事。”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褚绫冷笑,“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他们自己上山来的。” 当然只可能是镇南镖局的人自己上山,当然不可能有人将他们杀死之后再带上山来。白落裳并不好奇镇南镖局的人为什么会走桐虎山,他好奇的是那口棺材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白落裳就奇怪的问道:“为什么这山上会有一口新的楠木棺材?” “有棺材,自然是因为死了人。一口新的棺材,当然是因为人才刚死不久。” “我问的意思是,棺材为什么会出现在桐虎山?棺材里装的是镇南镖局的人,那棺材也应该是镇南镖局的。” “当然是因为他们自己人抬上山的。” “抬棺材的人呢?” “你已经看见了。” “什么意思?” 褚绫看着白落裳,“刚才,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那些抬棺材的人。” 白落裳惊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抬棺材的人也躺进棺材了?” 褚绫冷冷笑了一声。 白落裳沉声道:“是你们杀死他们的?” 褚绫没有说话。 白落裳道:“他们的伤口里有一样东西?” 秋离凤这时才好像对这件事有些兴趣,便问道:“什么东西?” 白落裳看着他笑了一笑,道:“岩见愁的叶子。” 秋离凤奇怪,“伤口上怎么会有岩见愁的叶子?” 白落裳又道:“他们胸口处的伤口很想是被一种东西所伤。” 说着,用两手比出碗口大的圆。 秋离凤挑眉,冷冷道:“绿藤?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被绿藤所伤?” 白落裳点头,“没有错,除了那个东西,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在胸口留下那么大的伤口,而且留在伤口里的叶子已经可以证明我所想没错。” 褚绫安安静静的盯着白落裳,没有说话,没有冷笑,可是这样的眼神却令白落裳不由心惊。 正在这时,忽然从地上爬来六条岩见愁,它们如同蛇一样缠上了褚绫。在她的身上慢慢缠绕,最后变成碗口粗的绿藤,绕在褚绫的腰肢上。 褚绫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她只是冷冷的看着白落裳,好像是在警告,警告他不要靠近,警告他最好马上下山。 可是白落裳没有将这种警告看进眼里,他冲着褚绫跑了上去。 绿藤绕着褚绫的腰肢,在白落裳靠近之前,箭一般窜进身后茂密的丛林。 白落裳一点也不犹豫,也跟了过去,却再也没有追上。 一根绿藤藏进一片密林,就好像一条鱼跳进了一片大海,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再也看不见,也再抓不住。 白落裳跳在繁茂的古木上,仔细的查看密林里的每一个角落,可是结果令他很失望,他能看见的是满眼的盘根错节。 只不过,褚绫没有找着,他却在密林里发现了别的东西。 五口棺材,和刚才见到的那个装着两具尸体的棺材一模一样。 白落裳已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五口朱红棺材,就这么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排。 第069章 六口棺材(3) 这一次,白落裳并没有再去撬棺材盖,但他已经在心里作了最坏的猜想:每一口棺材里都躺着两个人,一共六口棺材,也就是说死了十二个人。 五口棺材摆放的十分整齐,棺盖上还隐约看得见一些血迹,棺钉已经被钉上。 随后赶到的秋离凤并不多看棺材,他只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笑着说:“秋大公子,如果我把这些棺材都撬开,你说我们会看见什么?” 秋离凤板着脸,冷冷道:“除了死人,我实在想不到还能看到别的什么。” 白落裳摇头笑道:“我也说了,除了死人,很有可能还会看到一样东西。” 秋离凤冷冷挑眉,“秘密?” 白落裳点头,“不错。” 秋离凤冷笑,“那你怎么还不打开看一看是什么秘密?” 白落裳撸袖子,一脸得意的说:“我正打算撬棺盖,你可要做好准备了,我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是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值得让人感到高兴的东西。” 秋离凤显然也知道,所以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白落裳将袖子撸得很高,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撬,已经被人拦住。 本已藏起来的褚绫突然跑了出来,拉住白落裳的袖子,生气道:“人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非要开棺?” 白落裳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我还想要看秘密。” 褚绫瞪着眼睛道:“你究竟想要看什么样秘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没有想看什么样的秘密,我只想看装进棺材里的秘密。” 褚绫拔高声音道:“棺材里面,除了死人,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 白落裳苦笑,“在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就算他们下葬了也不见得会安心。” 褚绫更加生气的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个道理你也不懂?” 白落裳绝不是一个喜欢惹女人生气的人,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惹眼前这个女人生气,所以他更加义正言辞的大声道:“有些秘密他们可以带走,而有些秘密他们是不能带走的。” 褚绫跺了跺脚,咬牙道:“那你倒是说说看,里面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白落裳道:“他们是被谁杀死的。” 褚绫怒极反笑,笑得很冷,“他们是被谁杀死的,难道你想不到?” 白落裳盯着褚绫,道:“难道是你?” 褚绫冷冷笑道:“难道你觉得不像?” 白落裳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非要杀死他们?” 褚绫冷冷道:“难道我不应该杀死他们?” 白落裳不懂。 镇南镖局的人,和隐居在桐虎山的人能结下什么仇恨?为什么褚绫非要杀死这些镖师? 褚绫盯着那五口棺材,恶毒的笑道:“人在极度想要保护自己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白落裳看着她,“包括杀人?” 褚绫冷冷道:“也不过就是杀几个人而已。” 白落裳难以置信的追问:“人真是你杀的?” 褚绫没有否认。 白落裳又道:“是你用绿藤杀死他们的?” 褚绫又没有否认。 白落裳皱眉,“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褚绫恶狠狠的瞪着白落裳咬牙道:“因为他们该死。” 白落裳想了一想,问道:“他们也拿庙里的那些人威胁你们了?” 褚绫冷冷道:“并没有。” “那我实在是想不通,究竟为了什么你非要杀掉他们。” “因为他们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什么事?” “他们带了两只木箱子来桐虎山。” 白落裳越听越奇怪,两只木箱子?两只什么样的箱子?是什么箱子居然会让眼前这个女人下手杀死南镇镖局的镖师?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飞杀他们不可?” 白落裳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很想要知道那两只箱子是什么样的箱子?” 白落裳又点了点头。 褚绫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你都非看不可?” 白落裳再一次点头。 褚绫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秋离凤,冷冷道:“如果你实在是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箱子,可以跟我过去看一看,但是,有没有命再走出桐虎山,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运气和造化。怎么样?有没有胆子跟我来?” 白落裳当然有胆子,然后他见到了那两只箱子。看到箱子后,他不免有些失望,因为那两只箱子实在太过普通。 黑漆松木,上面只简单的印着一些金色的图纹,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一点都不起眼。 就是这样的箱子,让镇南镖局的镖师送命与此? 白落裳更加好奇起来,指着箱子问道:“里面装着什么?” 褚绫道:“不知道。” 白落裳问道:“你们就没有打开看一看?” 褚绫冷笑,“我们又不是要劫财,不管里面装着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白落裳惊讶道:“所以,你们真的只是因为这两只箱子,才要下杀手杀死他们?” 褚绫残酷的道:“没有错。” 两口普普通通的箱子,里面能装着什么? 褚绫并不想知道箱子里面都装着什么,白落裳却很想知道,所以他已经打开箱子。 箱子里面放的是银元宝,足足有四千两。 但是,这个数量并不大,却让这么多人押送? 最让白落裳理解不了的是,为什么这些人押镖的时候还要带上六口棺材? “可我还是不懂。”白落裳皱眉道,“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来操纵那些绿藤的?” 褚绫啪的合上两口箱子的盖子,看也不看白落裳一眼,冷冷道:“这个答案我不会告诉你。” 白落裳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肯告诉我?” 褚绫反身坐在箱子上,“是的。” 白落裳道:“为什么?” 褚绫道:“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白落裳眨着眼睛,“若是我一定要知道,就非死不可?” 褚绫严肃道:“没有错。” 白落裳苦笑,“我不想死。” 褚绫道:“我也这么认为的。” “所以我就不能多问。” “是这样的。”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死?” “因为你答应过要给我两千银子。”褚绫拍了拍箱子,“如果你不给我银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白落裳盯着那些箱子,“你不愿意告诉我你是怎么操作绿藤杀人,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真的一开始并不知道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褚绫道:“我当然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这里面装的是银子,我一定早就把它们藏起来了。” 白落裳思考道:“如果不是为了银子,就一定是为了这几只箱子。凭我怎么看,这几只箱子都实在太普通,要说一定要找出什么不大普通的地方,就是这些图纹了。” 褚绫冷冷的看着白落裳。 “这些图纹,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白落裳歪着头打量两只箱子,“现在仔细一看,才觉得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在迁竹国。”秋离凤突然出声,“在迁竹国有许多这种花,你应该见过。” 白落裳恍然大悟,惊喜道:“没有错,我确实见过,这种花我只在迁竹国见过,成山成海的花,火红的花。” 这种花,叫彼岸花。 第070章 迁竹宴影(1) 如果褚绫杀人只是因为这两口箱子,那么只可能是因为箱子上的图案。 无论白落裳怎么看,都实在是看不出这些彼岸花的图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盯着箱子沉默了许久,白落裳终于承认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其中的缘由,所以他只能问褚绫:“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些图纹才非要杀人不可?” 褚绫一点也不犹豫的回答:“没有错。” 这令白落裳更加奇怪,“这图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褚绫冷冷一笑,“你不认得这些图案,当然不知道。但是你的朋友却认得,他就知道这些图案代表什么,他当然也知道我为什么非杀这些人不可。” 白落裳的朋友,当然指的就是秋离凤。 秋离凤知道这箱子上的图纹代表着什么? 白落裳看向秋离凤,“这些图案有什么深意?” 秋离凤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箱子上的图纹是什么花,对不对?” 白落裳知道,“彼岸花,我认得。” 秋离凤道:“彼岸花,传说是黄泉路的引渡之花。” 这个传说,白落裳也听说过。 “换句话说,这花也代表着轮回,代表着死亡。”秋离凤看着白落裳,缓缓道:“这图案是宴影楼独有的信息传递图案,花开,人亡。” 这一听,白落裳终于明白了。 褚绫的师父楼千云正是宴影楼的人,所以他们也就认得出这些彼岸花。 楼千云隐居在这里,当他看见镇南镖局的人押着两只绘了这种图纹的箱子出现在桐虎山的时候,自然会明白这是宴影楼给他传递的信息,也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将镇南镖局的人杀掉。 秋离凤来这里并不是巧合,宴影楼的人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巧合。很明显,他们都是冲着楼千云而来的。 白落裳难以置信的看着秋离凤,“这么说,镇南镖局押送这两只箱子走桐虎山,是有人设局,目的是为了引出楼千云和藏身桐虎山的那些茶农?” 秋离凤点了点头,并没有隐瞒。 “那么托这一趟镖的人是谁?你?” 秋离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白落裳已经知道了答案,“不是你托的镖,那就是宴影楼的人托的镖,是不是?” 秋离凤还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白落裳皱眉,“如果也不是宴影楼的人,那么,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秋离凤沉默着。 白落裳道:“能调动宴影楼的人,能知道宴影楼所有秘密的人,能威胁到楼千云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而这个人是谁,他不说,秋离凤也知道他指的是谁。 在这个世上,唯一能调动宴影楼的人,除了迁竹国的国君萧鞅,还能有谁? 宴影楼唯一的主人是萧鞅,而宴影楼的这些人又称秋离凤为少主,那么秋离凤的身份岂不就是…… 白落裳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甩出去,然后又看着褚绫,问道:“镇南镖局的人押这两只箱子来桐虎山,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设局。既然你师父已经认出了这两只箱子上的图案,就应该知道这是为了引出他设的圈套。如果你们不动手,他们或许就不会知道你们在这里。你们这一动手把人给杀死,不就正好证实了你们就藏在桐虎山的事实了吗?” 褚绫冷笑道:“就算我们不杀人,他们也已经知道我们就藏在桐虎山,他们之所以让那些人带着箱子进山,不过是为了告诉我们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 “他们马上就会来桐虎山。” “你说这是他们在警告?” “是提醒,花开,人亡。”褚绫说道,“他们只不过是在提醒,他们马上就会来屠山,来杀死这里所有幸存下来的人,来杀掉这些早就应该死掉的人。” 白落裳不信,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那么秋离凤带人来桐虎山岂不就是为了杀人灭口?事实上,秋离凤带人来桐虎山并不是为了屠山,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那个人和楼千云一样,曾经都是宴影楼的人。 “我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褚绫冷冷道,“师父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并不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我们也并不害怕,我们之所以杀死那些人,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他们派六个人来,我们就杀六个,他们派二十个人来,我们就杀二十个。虽然这些押箱子的人并不是宴影楼的人,也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但我们也不会因为他们不知情就手下留情。说来,这二十六个人虽然是被我们杀死的,但这账也应该算在宴影楼的头上,因为这二十六个人是因为被他们算计利用才送掉性命的。” “二十六个人?”白落裳抢道,“你说镇南镖局死了二十六个人?” 褚绫漠然道:“没错,第一次是六个人押送箱子来桐虎山,第二次又来了二十人。” 白落裳皱眉道:“可是这里只有两只箱子。” “没有错。” “第一次押镖的六个人被杀死是因为他们押送了这两只箱子,那么第二次上山的二十个人又是因为什么被杀的?” 褚绫沉默了下,道:“也是因为他们押送箱子上山。” “这么说,除了这两只箱子外,还有别的箱子在这里?” “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 “后来上山的二十个人,押送的两只箱子,正是这两只箱子。” 白落裳看着她。 褚绫缓缓道:“我们在杀死押送箱子的六个人之后,就将人和箱子一起送到了山下。我们以为宴影楼的人看到那六具尸体后,会马上采取行动,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宴影楼的人,而是等来了另外二十个人,押送着六口棺材和两只箱子上山。” 白落裳道:“所以,你们就把他们一并杀掉?” 难怪山里会有新的棺材,难怪刚才那一口棺材里会躺着两具尸体。 “那二十个人的遗体都在哪里?”白落裳忍不住问道。 “当然都在他们自己带来的棺材里。”褚绫答道。 “二十六具遗体全部被放在六口棺材里?”白落裳张大嘴巴,那棺材也不见得多大。刚才已经发现一口棺材里躺着两个,也就是说剩下的二十四具尸体被硬生生塞进另外五口棺材中? 无论白落裳如何想象,也实在是想象不出五口棺材要怎么装下二十四具尸体。 褚绫看他一脸惊异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需要开棺验一验?” 白落裳说不出话来。 秋离凤却冷冷道:“看与不看,人都是死的,既然结果都一样,又何必还要去看,看了之后也不过是让自己更堵心。” 褚绫盯着秋离凤,眼神有些凶,“你不敢看是因为你害怕看了之后会令自己感到恶心?这二十六个人好歹也是被你们设计才送命的,难道你不想看看他们死后是什么样子的吗?” 白落裳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去看秋离凤。 秋离凤居然没有生气,他只是一脸的漠然,好像没有听见褚绫说的话,也好像没有看见白落裳异样的眼神。 褚绫冷冷道:“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没有见过多少外面世界的人,但我对这些人倒是有些佩服。” 白落裳安静的听着。 褚绫继续道:“他们就算明知道再无退路,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就算是看见了毕生从未见过的东西,也没有逃逸和后退,就算是害怕,是死,他们也没有一个人退缩过。”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已经可以看出镇南镖局的人生前所遭遇的劫难有多可怕。想到那些镖师胸口的血窟,就算不是一击毙命,想必也是生不如死。就算是这样,镇南镖局的镖师竟然也没有选择退缩。 难怪褚绫会佩服,就连白落裳也感到佩服。 “这是因为他们是镖局的人,他们只知道一点,人在镖在。”白落裳喃喃道,“押镖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镖师的忠义。” 褚绫冷笑,“这是愚蠢,不然他们也不可能会死。” 白落裳无法反驳,其实很多时候他也觉得这种人的忠义显得有些愚笨,为了两个箱子白白送掉性命,却是不值得。 “可是,秋大公子带人来并不是想要屠山。”白落裳道,“虽然放了一把火,但这火并没有伤到任何人,他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你们而已。在引出你们之后,他也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 褚绫垂下头,“他的确并不想要杀任何一个人。” 白落裳看着他,“所以你们不应该杀死镇南镖局二十六条人命。” 褚绫依然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她冷冷道:“他们不该死,但是比他们更不该死的人还有许多。为了保护这些人,就算杀掉再多不该死的人,我们也不会后悔。” 白落裳有些难过的看着褚绫,“所以你们就杀掉所有靠近城隍庙的人,也因此桐虎山传出闹鬼的传闻,变成了人谈色变的‘食人岭’。” 第071章 迁竹宴影(2) 原本幽静的林子,因为多出来的六口棺材而变的更加死寂,四处乱蹿的乌鸦也没有让林子变得更有生气。 秋离凤像是站累了,就找了一棵古木靠着坐下。 冰凉的风,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腐腥味徐徐吹过。 秋离凤忍不住皱眉,有些不耐烦的盯着白落裳。 白落裳是一个聪明睿智的人,但他往往会做一些愚蠢的事。就好像现在,这件事原本就不该他多管,可他偏偏要多管闲事。爱多管闲事的人,总会招来无数的祸事和麻烦,白落裳无疑就是一个麻烦不断的人。 秋离风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喜欢招惹麻烦的人,所以他不喜欢白落裳,盯着白落裳的眼神越来越凶。 白落裳并没有注意到秋离凤的脸色,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注意着褚绫,眼神几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 他喜欢的是美人,喜欢看的也是长得漂亮的人,眼前这个女子绝对算不上美人,因为她的脸和叫花子差不多,根本就是五官难辨,但是白落裳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凝注着这个女子。 褚绫看起来一点也不为自己杀掉那么多条人命而感到一丝罪疚,她的难过只是为了城隍庙里那群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茶农。 她的心既是硬的,又是软的,她在怜悯那些可怜人的时候,好像忘记了,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人绝大多数也都是无辜的,就好像这二十六个镇南镖局的镖师。 “你一定在心里面骂我。”褚绫看着白落裳,眼神冰冷,“虽然你什么也不说,但我能够想象的到,你一定是在骂我。” “我为什么要骂你?”白落裳反问道,深色平静,不见一丝波澜起伏。 “因为你觉得我不应该杀掉那些人。”褚绫黯然道,那瞬间,她直瞪瞪地看着白落裳的脸,露出了一种很古怪的神情,“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冷血无情,手段残忍,心肠歹毒的女人,对不对?”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当她亲口说自己残忍歹毒的时候,其实她的内心往往是无比悲凉的。如果不是极度的无望,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人的命债?如果不是极度的悲愤,谁又愿意用那种恶毒的口语骂自己冷血无情? 白落裳就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非常厌恶这种手段残忍行事歹毒的人,他不喜欢自己杀人,也不喜欢别人杀人。褚绫的做法,他不喜欢,也不痛恨,他只不过是可怜,可怜她,也可怜这些葬送在她手上的人。他的眼神依然很平静,平静中又带着一丝可怜和同情。 褚绫并喜欢这样的眼神,她觉得很生气,“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想要挖掉你的眼睛。” 白落裳没有说话,他突然动了手,一把抓住褚绫。 褚绫瞪大眼睛,她被白落裳突然的举动震动了,以致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用力推开白落裳,恶狠狠的瞪着眼睛道:“你是不是想要为那些人打抱不平?” 白落裳收回手,却还是什么也不说。 如果他是一个平庸暴戾之辈,或许他会逞匹夫之勇,喊着所谓的“正义”,除恶扬善。但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就算褚绫的确杀掉了不少无辜的人,他也不会向这个女子动手。 褚绫冷冷的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落裳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不过是想要知道你的过去。” 褚绫愣了下,莫名其妙的看着白落裳,喃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欺负我吗?” 白落裳道:“我只不过是想要听一听关于你过去的事,怎么会欺负你?” 褚绫久久的注视白落裳,心里知道这个人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所以他总会问一些非同寻常的问题。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去过问别人的过去,可是白落裳会,因为他的脑子和别人的不同。 白落裳为什么想要知道她的过去,她想不通,但是她却并不是不能将自己的过去告诉白落裳,她想要将那些沉重的故事告诉白落裳,就好像将那些被人遗忘的故事告诉白落裳,就会减轻自己生命中的沉重。 褚绫在斟酌了片刻后,才低声问道:“你很想要知道?” 白落裳道:“很想。” “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 “没有错。” 褚绫似乎有些不满地叹了口气:“你真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想知道,但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白落裳点点头,“不错,我有我的道理。” 褚绫冷冷一笑,“既然你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但是你可别被吓到了。” 白落裳看了看周围,苦笑道:“事到如今,无论我再听见什么,也不可能会吓到了。因为更可怕的,我都用眼睛亲眼看过了。” “嗯。”褚绫缓缓点了下头,“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白落裳很认真的听着。 褚绫述道:“关于映日红贡茶的事,你好像已经知道了,你也应该知道了这茶山的茶农近百年来都遭受着怎样的命运。二十多年前,这里又发生了一次毁灭性的屠杀,所用的屠刀就是宴影楼,握着这把屠刀的人,正是迁竹国拥有至高权利的人,而这个人是谁,你也应该知道。” 白落裳当然知道。 褚绫抬头看着那一片茂密的树叶,“二十年前的桐虎山和今天的桐虎山并没有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二十年前的桐虎山尸横遍野,整座山上的茶农几乎一夜被屠尽。你现在所站的这一片树荫下,当时几乎却全是血,比映日红还要红的血。” 白落裳并没有亲眼见过那场屠杀,但他却好像能从褚绫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当年的情景。 褚绫的眼睛里,呈现出一片猩红,这令她不禁害怕的闭上了眼睛,“那一天死了太多人,也幸存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现在还在庙里苟延残喘的人,也包括我。” 白落裳看着她。 褚绫悲凉的说道:“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活下来的人,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原本就应该在二十年前死掉的人,但是我没有死。我比他们任何人都幸运,因为我从小就被师傅教导习武,能够抵抗得住尸洞和坟山里的瘴气,并没有像他们那样被瘴气侵蚀。所以我到现在也还没有死,而他们……”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白落裳忍不住追问道:“他们怎么样?” 褚绫睁开眼睛,看着白落裳,“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死?” 白落裳抿着嘴没回答。 褚绫的眼神非常凄凉,“虽然在二十年前他们幸存了下来,但是在这二十年里,他们却饱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有很多人因为瘴气的吞噬而死掉,即便是没有死掉的,如今也早就已经变得神志不清。” 白落裳想起了庙里见到的那些人,那些人就是被瘴气侵蚀才变成那副样子。想到那些躲在阴暗的人,白落裳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眼睛。先前他在枯灵鬼洞失明,也是因为受到瘴气的侵蚀,但是楼千云却能轻易的就将他的眼睛治好,那么,楼千云为什么没有将那些受瘴气侵蚀的人治好? 褚绫不知道白落裳脑子里正在琢磨着什么事,她只冷冷的问白落裳:“你有没有尝试过老鼠一般的生活?” 白落裳没有回答。 褚绫又继续说道:“你虽然被外面的人通缉追拿,却并没有东躲西藏,依然大摇大摆的生活的光下,你可以顶天立地,也可以随心所欲。你就算是被全天下的追讨,也不用活得像一只老鼠。” 白落裳当然不用像一只老鼠一样活着,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老鼠。不管有多少人想要捉住他,想要取他的性命,他都不用东躲西藏。但是,并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和运气活成他这样。 褚绫握紧拳头,咬牙道:“这些人没有你这么幸运,自从二十多年开始,他们就一直躲在潮湿阴暗里偷生渡日。他们只是采茶的茶农,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却被人强加了这种不幸。将他们害成这副样子的人,你说是不是更该死?” 白落裳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宴影楼的人自己活得像影子,也还要让别人活在他们的影子下。秒钟那些人在宴影楼浓厚的阴影下,万念灰灭,垂死濒亡,苟存残喘。”褚绫指着那五口棺材,凉凉的说:“这二十六个人就算死得无辜,他们至少也还堂堂正正的活过。”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就算庙里的那些人很不幸,很无辜,也不是你杀死这些镖师的理由。” 褚绫冷笑,“即便他们是无意识的威胁到了我们,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就因为他们从桐虎山经过?” “不,还因为他们带了两口箱子。” “那别的人呢?那些没有带箱子,也被你们杀死的人呢?他们又为什么非死不可?” 褚绫恶毒的笑了一笑,“如果他们能有和你一样的运气和本事,我也根本用不着对他们下杀手。” 白落裳忍不住皱眉,这样说起来,自己之所以没有死在桐虎山,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运气好? 他每回走上这条路的时间,都恰好选择在谷雨前后三天,不早也不迟。在这三天中,庙里的那些人都会去山上守着那株古茶树,所以就算他途径桐虎山,只要没有靠近那株古茶树,就不会有危险。 他之所以每一次都选择在谷雨前后三天经过这里,并非是巧合,是因为时间关系。要从迁竹赶往南夏,这条路是最近的。 第072章 迁竹宴影(3) 白落裳沉默的看着褚绫,从她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出一丝杀人后的罪恶感。 他原本以为褚绫生活在这种孤寂而空白的深山,是很难染上人世间那喧嚣浮尘,同时他也清楚,褚绫的出身,就已经注定了她的人生会被人世间的丑恶熏染,她与那些幸存下来却又不得不偷生渡日的人一样,无法选择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既可恨又可怜的女子。 秋离凤揉了揉额头,见白落裳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大概也猜的出他心里正在想着什么。秋离凤本身就是一个冷漠的人,他一点也不会同情那些人,他只觉得白落裳的想法实在可笑。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些人之所以会有这样不幸的遭遇,多少也有自作自受的原因。 沉默了一会儿,秋离凤突然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朝白落裳丢了过去。 白落裳察觉到了飞过来的石头,却没有动手去挡,等石头砸在他的肩上,他才慢吞吞的回头看着秋离风,不满道:“你干嘛?” 秋离凤表现的比他更加不满,反问道:“你要干嘛?” 白落裳皱眉,“你拿石头砸我,还问我要干嘛?” 秋离凤不耐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些棺材是怎么来的,也不打算替这些人伸张正义,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杀害这些镖师。”白落裳道,“你这话还提醒了我,前日晚上,城隍庙外头好像有口棺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想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褚绫明显愣了一下。 白落裳从她的表情看出了一个结论,“看起来,你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 褚绫看着他。 白落裳道:“我猜那口棺材一定就是刚才我们最先见到的那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两个人。” 褚绫没有说话。 白落裳又道:“我想那口棺材和这五口棺材一样,在我们来之前一定是被藏起来的,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城隍庙外头?被人发现后又突然消失,这实在是太奇怪的。棺材没有长腿,它不可能自己跑出来,所以它只能是被人抬出来的。” 褚绫脸色大变。 白落裳继续道:“而抬棺材的人,如果不是庙里的那些活人,就只可能是躺在棺材里的两个死人自己爬出来,将棺材抬到庙外头。” 死人会自己爬出棺材? 显然不会。 白落裳久久的凝住褚绫,缓缓道:“但是我想不通,他们将棺材抬到庙外头很明显是为了让我们发现,但是我们都还没有发现,棺材却突然就不见了。难道将棺材抬出来的人,和后来将棺材抬走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褚绫的脸色变得有些惨白,只见她咬着唇艰涩的说道:“你说对了,将棺材抬来的人和将棺材抬走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白落裳问道:“将棺材抬出来的人是谁?” 褚绫苦笑:“你自己也说了,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 白落裳睁大眼睛,“难道真的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两个人?” 褚绫摇了摇头,道:“爬出来的并不是两个,而是一个人。”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她:“只有一个人?难道那个人在被装进棺材的时候,并没有死?” 褚绫道:“没有死。” 白落裳想一想,觉得不可思议,他检查过那口棺材里两个人的伤,明显都不是新造成的。看伤口的样子,最少也有四五天,而且躺在上面的那具尸体上的伤看起来时间更久,并且已经都开始腐烂,只不过因为现在气候还很冷,所以腐烂的程度比较轻。所以在前天晚上,躺在上面的那个人不可能还活着,那么就只可能是躺在下面的那个人。 如果说真的是躺在下面的那个人将棺材抬出来的,那他一定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因为他当时就算没有死,也是差不多快要死,他的胸口和躺在上面的那个人一样,都有一个穿胸而过的血窟。那种伤势致命的,他既然可以在受伤后还能继续坚持四五天,并且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将一口装了一具尸体的棺材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这里离城隍庙并不太远,但如果是要搬着一个两百多斤重的重物就不一样了,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尚且困难,更别说是一个快要死的人,这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白落裳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一个人将棺材抬到了城隍庙外头?” 褚绫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白落裳又道:“你们并不想让我们发现棺材,所以你们又将棺材抬走?” 褚绫又点了点头,“你说对了。” “然后那个人,又被你们装进棺材,并且钉上棺盖,那个人虽然坚持了多天,最后还是死了。” “没有错。” “这么说,那个人也是被你们杀死的?” “是被我杀的。” “被你杀的?” “是的。” 白落裳的心情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沉闷,“我刚才说过,你好像并不知道棺材曾被抬到城隍庙的事。” 褚绫虽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白落裳可以很肯定,褚绫事先是真的不知道棺材被抬到城隍庙的事情。 白落裳追问道:“如果你事先并不知道棺材被抬移的事情,为什么又要说人是你杀的?” 褚绫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已经看过他们胸口上的伤了吧,那是被我用青藤袭击造成的,这种伤是致命的。不管他后来还能坚持多久,最后都是必死无疑。” “所以这人还是被你杀害的?” “难道不是?” 白落裳无法否认,人的确是她杀的。 秋离凤已经走上前,推了白落裳一把,冷冷道:“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你也可以继续赶路了吧。” 白落裳垂下眼皮,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我现在还想知道一件事。” 秋离凤非常不高兴的瞪着他,“你到底还想要知道什么事?” 白落裳的口气忽然变得有些责备:“你们大费周章的引出楼千云,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这些人是不是死得太没有价值了。” 秋离凤面无表情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白落裳抬头看他,“你问出什么了?”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你到底在找什么人?” “我以为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 “就在今天。” 白落裳苦笑,“今天你告诉了我许多事情,我也听了许多事情。” 秋离凤冷冷道:“这些事情里已经有你想要听的答案。” “你好像说过,在二十年前,宴影楼就已经来过这里。” “是的。” “宴影楼来这里,好像是为了调查一个人。” “你的记性很好,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居然还没有忘记我的话。” 白落裳沉默片刻,道:“当年,宴影楼调查桐虎山,发现挑起迁竹和南夏在三十年前发生的那一场战争的幕后黑手正是桐虎山的茶农,所以才招致后来宴影楼的屠杀行动。” 秋离凤还没有开口说什么,褚绫已经将话头抢了过来,只听她冷笑道:“这不过是那暴君杀人的借口而已,他想要挥动手上的屠刀,总要一些能说服别人的理由。” 白落裳喃喃道:“所以你认为那一场屠杀,根本就是毫无理由的?” “是的。” “他们真正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去杀那些茶农?” “事实就是如此。”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褚绫咬牙道:“有的人杀人是需要理由的,有的人杀人却不需要理由。” “所以他们杀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是这样。” 白落裳听了她这句话,摇了摇头,然后指着秋离凤,缓缓说道:“和你相比起来,我更相信他说的话。” 褚绫瞪着眼睛,“就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白落裳苦笑道:“他并不是我的朋友,他一直不拿我当朋友,但是我就是相信他说的话。” 秋离凤嘴角边微微含笑,意示嘉许。 白落裳继续说道:“我虽然并不了解宴影楼,但我知道迁竹国最厉害的一支铁血军绝不会无缘无故行动。” 褚绫生气道:“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白落裳坦然道:“凭感觉。” 褚绫冷笑,“笑话。” 白落裳无奈道:“你现在知道的事情,其实都是你师父楼千云告诉你的吧。” 褚绫道:“没有错。” 白落裳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褚绫没有回答。 白落裳道:“你也回答不了,对不对?” 褚绫冷冷哼了一下。 白落裳分析道:“他是宴影楼的人,也是当年负责清山行动的人,他当然也是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宴影楼为什么要杀那些茶农,他也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 褚绫根本不想听白落裳的话,“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宴影楼对茶农赶尽杀绝的事实真的存在,不管他们的理由是什么,这些茶农也绝不是该死的。” 这一点,白落裳也无法否认。 第073章 石心慧烛(1) 褚绫就站在那里,冷冷的面孔被暗淡的光影盖着,神情在昏暗的光线里模糊不清,木讷悲凉的眼神直直的盯着白落裳,那如同死了一般的身子,让白落裳见了之后心生不忍。 对白落裳而言,他和褚绫真正认识的时间是在今天早上,虽然认识不过几个时辰,但褚绫留给他的印象是精灵狡黠,可是现在的褚绫却给人一种苍凉悲伤的感觉。 也许是这个地方死过太多的人,又也许是这里的五口棺材横置于此太过悲壮,令这片林子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杀气。 白落裳十分讨厌这样的气氛,也不喜欢褚绫这样的神情,他总是不能控制的在脑海中浮现褚绫昨天晚上说话时的声音,精明,狡黠,得意洋洋。 褚绫正在难过,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难过:“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些人都是被我杀死的,也知道我是个极为凶残极为恶毒的人,你是不是准备要杀我?” 白落裳很是无奈的苦笑道:“就算这些人都是被你杀死的,就算你真的是一个极为凶残极为恶毒的人,我又为何要杀你?” 褚绫有些自暴自弃的道:“因为我杀过太多人,所以我非死不可。” 就算如此,与白落裳也并没有什么关系,白落裳没理由也非杀她不可,哪怕褚绫非死不可,也不一定非得是白落裳动手。 白落裳盯着她的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褚绫喃喃道:“我能杀死那些人,你自然也能杀我。你们江湖人讲的江湖道义,说白了,就是欠下的,必定要还。一旦杀死了人,就应该用自己的命去抵偿。” 白落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句话。 褚绫更加难过道:“就算你非杀我不可,但你心里其实是不忍心杀我的,对不对?” 白落裳还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褚绫凝注着白落裳的脸,“我以为你不像是一个会动手杀人的人。” 秋离凤瞟了白落裳一眼,冷笑道:“这个人从来不会亲手杀人,更没有亲手杀过女人,但你却是例外。” 褚绫皱眉,“为什么我是例外?” 秋离凤冷冷道:“你刚才也说过了,既然你杀了二十六条人命,他自然也能杀你一条人命。” 褚绫转头盯着秋离凤,那张脸依然令她心动,同时也令她感到绝望,“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秋离凤冷冷道:“他并不着急。” 褚绫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泪水氤氲的盯着白落裳的眼睛,苦笑道:“他当然不用着急,我反正已跑不了的。就算你们马上就要动手杀我,我也不会跑。” 白落裳一向见不得女人哭,褚绫这么一哭,倒是让白落裳有些无措起来,“我又没说过要怎么样你,你为什么要哭?” 他怎么可能会杀人呢?他从来不会杀人,更不会杀女人,就算这个女人真的杀了不少人,他也绝不会杀她,至少他并不会亲手杀掉她。 白落裳的做事风格,秋离凤是清楚的,就连才刚认识的褚绫也清楚。 褚绫已知道白落裳并不会动手,她看着白落裳,低语道:“你一定还有话要问我,对不对?” 白落裳叹了一声。 秋离凤在一旁冷冷道:“你倒是也不笨。” 褚绫依然看着白落裳,问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白落裳只问了一句:“这些人真的是被你杀的?” 褚绫呆了呆,然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以为不是我还会是谁?” 白落裳的眼神好像根本不信褚绫的话,这令褚绫越来越觉得不安。 褚绫提高声音质问道:“你以为杀死他们的人,并不是我?” 白落裳没有回答。 褚绫的眼神忽然凶了起来,“你以为我没有本事杀死他们?” 白落裳的沉默,终于惹得褚绫生起气来。 让一个女人难过,白落裳会感到自责,让一个女人生气,白落裳却会感到高兴,只见白落裳的面上已带上了喜色。 秋离凤对这样的白落裳是非常鄙夷的,他一直都觉得白落裳在对待女人的事情上,总表现出好像脑子有毛病的样子。 白落裳不会计较秋离凤正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生气的褚绫。 “如果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呢?”白落裳笑眯眯的盯着褚绫,他的手已经拉住了褚绫的手,“难道你还打算证明给我看,你是有这个本事杀死这些人的?” 褚绫狠狠的推开白落裳,瞪着眼睛道:“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白落裳好笑道:“真的么?” 褚绫厉声道:“真的。” 白落裳非常认真的看着褚绫,“你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这些人就是你杀的?” 褚绫咬着唇,在白落裳的注视下,双脚一点,瞬间跳上了身后一颗高大的古木上。 白落裳抬头看着褚绫,虽然她的脸被污垢遮住,让人看不清她的面貌,当白落裳却能够想象得出这个女人一定长得不难看。 秋离凤却并没有看着那个女人,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周围黑森森的树林,他的手也下意识的抚上了挂在腰上的竹箫。 几乎只是在一眨眼间,从树林的四面飞来四条绿藤,速度奇怪,飞如腾蛇,向白落裳和秋离凤急袭而来,疾如闪电。 白落裳和秋离凤也不敢大意,在绿藤攻来之时,已跃身而起。绿藤与二人擦肩而过,直接飞向一棵挺拔的古木上。 只听轻轻的一声“嚓”声,树身微微一震,却不见变化。 白落裳与秋离凤同时看向那颗古木,片刻之后,翠茂的树冠就在他们的眼睛里缓缓倒下。 四条绿藤没有击中目标,如蛇一样竖了起来,藤头变成了蛇头,齐齐的盯住白落裳和秋离凤。 面对四条碗口粗的绿藤,白落裳也有了戒惧之心。 站在古木上的褚绫凌空飞到一条绿藤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白落裳,眼神很凶,“现在你还以为我没有本事杀掉这些人?” 白落裳吞了吞口水,“我看过那两个人的伤口。” 褚绫俯视白落裳,冷冷道:“你已知道他们是被什么所杀的。” 白落裳道:“没有错,他们都是被这种树藤袭击而死的,但我还是认为伤他们的人并不是你。” 褚绫瞪大眼睛,恶狠狠的说道:“你凭什么这样肯定不是我?” “的确并不是你。” 说话的人,不是白落裳,也不是秋离凤,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苍罗,楼千云的另一个徒弟,褚绫的师弟。他刚刚才到这里,但他已经很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 “杀死这些人的凶手,是我。”苍罗抬头看着褚绫,眼神有着某种道不明的情绪,“那个搬走棺材的人也是被我杀的。” 秋离凤突然笑了,“好嘛,现在变出两个凶手来了。” 白落裳回头看了看苍罗,又抬头看了看褚绫,叹气道:“你们两个人为什么都要抢着来当这个凶手?” 苍罗皱眉道:“难道你不相信人是我杀的?” 白落裳叹道:“如果我说我相信,难道人就真的是你杀的了?” 苍罗道:“你凭什么否定我就是凶手?” “因为你也没有这个本事。”白落裳说道,“你和她一样,你们都没有这个本事杀掉这些镖师。” 褚绫瞪着眼睛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落裳看着她,“我的意思是你们根本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能力杀死这些人。” “为什么?” “因为‘震天双拳’也在这些人当中,如果真的是你们下的手,凭你俩的能力绝不可能杀得了宋家兄弟。” 褚绫皱眉:“宋家兄弟是谁?” 白落裳道:“镇南镖局的总镖头‘右神拳’宋武涛和副镖头‘左神拳’宋文涛,人称‘震天双拳’。” 褚绫冷冷道:“他们很厉害?” 白落裳道:“在胸口被树藤贯穿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后,还能活着将棺材从这里背到城隍庙外头,你以为这样的人,本事会比你们差?” 褚绫的脸色已经有了些变化。 苍罗看着褚绫,也已说不出话来。 白落裳说的没有错,杀人的凶手的确不是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是…… “你们的师傅呢?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话音刚落,突地听见几声衣物翻飞声,紧接着就看见二十多个黑影飞上了一排三角青石蟠龙石灯笼上。 白落裳走到了秋离凤身旁,问道:“他们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秋离凤冷冷道:“灯灭了。” 白落裳当然他说的是什么灯,他已经看见了,那些石灯笼里面的蜡烛不知为何居然瞬间全灭。 “没有这些灯,我们就真的走不出这座山?”白落裳奇怪道,“如果我们顺着这些是石灯笼往外走,难道也走不出去?” 秋离凤冷冷道:“如果没有那些蜡烛,山里的雾很快就会将这里吞掉。” 白落裳分析道:“到时候我们就会变得和那个时候一样,在山里兜圈子,如同遇上鬼打墙一般,就算我们想要摸着这些石灯笼往外走,也根本走不出去,对不对?” 秋离凤点了下头。 白落裳皱眉:“是楼千云?” 秋离凤冷笑,“当然是他。” 第074章 石心慧烛(2) 凶手当然只能是楼千云,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根本猜测不出来,尽管没有亲眼所见,但白落裳却能够非常肯定这些都是被楼千云所杀害,因为在这座深山里,也只有楼千云才有这样高深莫测的本事。 人是楼千云所杀,所以褚凌和苍罗抢着要来担起这个杀人的罪名也就能理解了。 看着那些青石灯笼,白落裳皱了下眉,道:“所以他灭掉了那些蜡烛,正是因为他不想放我们走出这座山?” 秋离凤的表情依然是冷冷的,“看来是这样子的。” “他是准备将我们困在这里,然后杀掉我们?” “就眼前的形势看来,的确是如此。” “所以我选择再次回来,其实就是自寻死路?” “难得你还有这样的认知。”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两声,看了看那些屹立于青石灯笼上的黑衣人,又看了看秋离凤,突然笑道:“但是我认为只要是秋大公子想要走出桐虎山,他好像也拦不住。” 秋离凤没有说话。 白落裳又转头去看那些黑衣人,笑道:“宴影楼的人或许能够解决这个麻烦。”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宴影楼很厉害。 楼千云既然曾经也是宴影楼的一员,那么宴影楼对楼千云的实力自然是了如指掌。 更何况,之前在枯灵鬼洞中,以及后来在城隍庙外头,秋离凤都表现得好像对楼千云的一切都是一清二楚。秋离凤既然敢来桐虎山,当然是有自信和本事让自己走出桐虎山。而且蛊术和幻术同源于一家,对于秋离凤而言,要破解幻术和迷阵,应该不会有问题。 然而事实上,秋离凤却是说:“他们解不开这个迷阵,我也破解不了。” 白落裳怔怔的盯住秋离凤,在确定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时候,白落裳突然跳了起来,难以置信的问道:“为什么连你也破解不了它?” 秋离凤皱眉,因为他听出白落裳口气里的责备,这令他多少都有些不舒服,“为什么你认定我就能破解得了它?” 白落裳理所应当道:“他是宴影楼的人,你是宴影楼的少主,他布下的阵,你怎么能够解不开?” 秋离凤瞪了下眼睛,非常抵触的骂道:“我与宴影楼没有关系,和那些人也都不熟,更何况楼千云已经离开宴影楼二十多年了,你以为我会对一个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脱离宴影楼的人有多少了解?如果我能破解的了,你以为我还会让你给我带路?” 秋离凤越说越是责备白落裳,“之前我让你好好带路,可你非带着我在山里兜圈子,若不是你故作聪明,在山里弯弯绕绕的浪费时间,我们现在早就下山了。” 被这么一说,白落裳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虽然后来发生的事都好像是秋离凤事先计划好的,但秋离凤的确一开始是想要让他马上离开桐虎山的,也的确是他自己想要摆脱秋离凤才没有好好带路,在桐虎山绕了半天的路,结果最后不知不觉就陷进了楼千云布置的迷阵里。 也许秋离凤想要让他早些离开桐虎山,正是因为知道他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担心他会影响自己的计划,或者是给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 秋离凤绝对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事实上,白落裳也的确是给秋离凤带来了一些麻烦,比如眼前正在发生的。 想到这里,白落裳忍不住有些心虚的嘀咕道:“就算你破解不了,那也应该知道破解的办法,对不对?” 秋离凤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盯着那一排排的石灯笼,冷冷道:“要破解‘石心阵’,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要点燃‘慧心烛’,只有这样才能破阵。”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话我好像听过,那丫头之前在庙里也和我这么说过同样的话,只是我不明白,这‘石心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迷阵?” 秋离凤冷冷道:“与其说是迷阵,不如说是幻术。” 白落裳皱眉,“又是幻术?” 秋离凤问道:“还记得我在尸洞里和你说过的话吗?” 白落裳想了一想,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石心阵’和‘无物幻世’是一样的?” 秋离凤冷冷笑了一声,“你知道这场雾是怎么来的?” 白落裳摇头道:“不知道。” 秋离凤道:“是因为尸洞里的瘴气。虽然都是利用了瘴气,但和尸洞里遇到的‘无物幻世’不一样,这个‘石心阵’并不是让人产生幻觉,所以它不能算是幻术,它只是一种迷阵。” 白落裳惊讶的睁大眼睛,“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些雾气其实就是那些腐尸产生的瘴气所形成的有毒气体?” 秋离凤不轻不重的点下头,解释道:“没有错,这桐虎山虽然林树蓊翳,却常年多雨潮湿,遮阳避光,不见天日,以至于阴重阳衰。再加上一百多年前迁竹国在这里覆灭了一支军队,当时那些死掉后的遗体就堆积在山里,日久腐烂,使得这里的空气腥秽逼人,毒蛇毒草滋生漫长,瘴如浓雾,腥风四射。” 白落裳对瘴气的了解并不多,但他还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死在这山里的人越多,这山里的瘴气也就会越盛?” 秋离凤点了下头,“那些闯进山里的人,就算不被青藤攻击,也还是会死,因为他们会被这里的瘴气侵蚀,无一幸免,就算不死,也会中毒迷失神志。”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这么说,要闯桐虎山,就要先给自己备好一口棺材?” “的确如此。” “那我们岂不是……” “只要驱除瘴气就行。”秋离凤知道白落裳要说什么,但他并没有让白落裳把话说完,于是抢话道,“只有点燃那些蜡烛,才能去除这些瘴气。” 白落裳纳闷道:“那些蜡烛很特别?” 秋离凤道:“很特别,只有这种蜡烛才能去除山里的瘴气。” 白落裳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将它们点燃不就好了。” 就是将蜡烛点燃,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只要将这些蜡烛点燃,就可以驱除山里的瘴气,这听起来也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 谁知秋离凤只轻飘飘的说了三个字:“办不到。” 白落裳奇怪道:“难道你们不能将这些蜡烛点燃?” 秋离凤冷冷的看了白落裳一眼,然后冷冷的说道:“如果这么简单,你以为我还会和你说这么废话?一般的火折子根本不能点燃这些蜡烛,也就是说,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点燃这些蜡烛。” 这一天的雾,显然比他们刚来时见到的那场雾要大得多。 浓稠的雾迅速侵来,能目及的地方也在渐渐减缩,很快就将林子完全笼罩,白落裳几乎已经连靠的很近的那些石灯笼都看不清楚了。 身处其中,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白色迷瘴,双脚踩地,也给人极为不真切的感觉。 白落裳下意识的看向秋离凤,却发现现在就连秋离凤的脸瞧起来,也变得模糊不清。 白茫茫的雾实在太大,咫尺之间,人不相见。 此时此刻,白落裳已经知道,这些看起来像是浓雾的东西,其实并非是雾,而是瘴气,有毒的瘴气。 他们正被这种有毒的瘴气笼罩着。 秋离凤说过,进入桐虎山的人都会被瘴气侵蚀,无一幸免,就算不死,也会中毒迷失神志。这样说来,那他和秋离凤此刻或许已经被瘴气侵蚀,只是他们还没有死,神志似乎也还没有迷失。 之前在枯灵鬼洞,他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中了无物幻世的幻术,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被瘴气侵蚀,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 白落裳正胡思乱想,突然,秋离凤用力拉了他一把,还没等白落裳回过神来,人已经被秋离凤拉着跑了起来。 瘴气实在太大,白落裳根本看不清楚他们正跑向何处,他只能莫名其妙的盯着秋离凤,刚想要开口说话,突然又被秋离凤反手一推。 猝不及防的被推了一把,白落裳跌坐到地上,然后他很生气的看着秋离凤,他实在是不知道秋离凤也会有这样冒冒失失的时候,但他没有向秋离凤表达他的不满,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已经再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那些石灯笼居然自己动了起来,而且不知何时已非常迅速的朝他们围上来,一圈一圈将他们严严实实的围堵。 白落裳从地上站了起来,和秋离凤相背而立,看着那些石灯笼,心里莫名的紧张,他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那些宴影楼的人还稳稳的屹立在石灯笼上,黑色的斗篷随着石灯笼的猛烈运动在腥风里飒飒飘飞,就连白落裳身上披挂的斗篷,也因为石灯笼带动的风而不停飘动。 “这么快!”白落裳吃惊的盯着那些石灯笼,“我猜它们一定是想要同时朝我们砸过来。” 秋离凤冷冷的没有说话。 第075章 石心慧烛(3) 白落裳好像看到鬼似的盯着那些石灯笼,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石灯笼会自己移动,这简直比那些青藤会攻击人更令他感到惊讶,因为那些石灯笼移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那些一人高的青石蟠龙石灯笼很快就围了上来,里三圈外三圈的将白落裳和秋离凤死死困住,一圈往左一圈往右的高速转动,只是看着也令人眼花目眩。 宴影楼的那些人居然还稳稳的站在石灯笼上,黑色的斗篷在风里“噗噗”作响,他们没有一点眩晕,也没有一丝动摇慌乱。 白落裳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他已经感觉到非常头晕,看着还在不断朝他们靠近的石灯笼,白落裳已紧张的站不稳双腿,他很是讶异的问秋离凤:“这也是出自楼千云的手笔?” 秋离凤依然没有说话。 白落裳继续道:“这个楼千云到底是何方神人?”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 白落裳对于秋离凤这种反应十分熟悉,秋离凤在鄙视一个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白落裳对秋离凤的这种态度感到很不满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冷哼什么,有话就说话,别故弄高深了行不行?” 秋离凤不断没有收起他脸上的鄙视,反而勾起嘴角冷笑起来,“如果你把说废话的精力都放在怎么破解这个阵法,我会对你更加另眼相看。” “我觉得对于破阵这种事情,大公子好像比我更加在行。”白落裳虽然在玩笑,但在对待那些紧紧围过来的石灯笼,还是很严肃的,“你说了,只要点燃那些蜡烛就能驱除这里的瘴气,那么这些石灯笼呢?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它们停下来?” 秋离凤又冷笑了三声,然后冷冷的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冷笑? 白落裳回头瞪了秋离凤一眼,也就是这一眼的时间,他身后的一只石灯笼突然冲他的后背嗖地飞了过来。 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白落裳和秋离凤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但站在石灯笼上的黑衣人却不会发现不了。他不仅发现的快,反应也奇快。只见黑衣人双臂勾住石灯笼的顶部,然后双臂反向施力,整个青石瞬间就段成了两截,如同被拧断脖子的人,“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白落裳后知后觉的回头去看。 黑衣人就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斗篷下的脸很模糊,但白落裳却可以看见一双冷漠的眼睛。 白落裳应该给这个道一声谢,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个黑衣人一定不需要他道谢,因为他知道这个黑衣人一定不是在救他。 正在这时,又有两只石灯笼如离弦之箭一般,同时朝白落裳和秋离凤飞了过去。 事发突然,但好在白落裳和秋离凤都有了防备,刚一发现两个石灯笼飞过来,两人轻点双脚,已滑到了一边躲避石灯笼的攻击。 没有击中目标,两个石灯笼以非常快的速度撞到了一起,相互撞击的力道奇大,只听“碰”的一声,便碎成无数个小块碎石。 站在两个石灯笼上的黑衣人已经站到了地面,和另一个黑衣人并肩而立。尽管眼下情势凶险,他们依然表现的沉着镇定,看起来一点也不为危险而感到紧张。 白落裳没有黑衣人的镇定,他已经紧张的快要跳起来。他没有跳起来,他只不过是紧张的拉住秋离凤,一脸错愕的指着地上那一堆碎石,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们刚才没有躲开,现在是不是已经命陨于此了? 四周的瘴气还在不断的变浓,白落裳现在几乎已经看不见那些围成圈的石灯笼,他只听得那些石灯笼移动的风声,以及斗篷飘摇的声响。如果不是正拉着秋离凤,他现在或许连秋离凤的脸都看不见了。 “放手。”秋离凤冷冰冰的说道。 白落裳没有松开手,他吞了吞口水,低声问道:“如果这些石灯笼都被毁掉的话,会发生什么?” 秋离凤冷冷道:“我们会死在这里。” 白落裳一边警戒的注意那些石灯笼,一边说道:“是因为慧心烛会同石灯笼一起被毁掉?” 秋离凤不轻不重的回答道:“是的。” 白落裳拧着眉毛道:“所以我们不能毁掉这些石灯笼。” 秋离凤冷冷的笑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就最好保证这些石灯笼不被全部毁掉。” 石灯笼不能全部被毁掉,因为慧心烛被全部毁掉,他们就没办法再驱除这里的瘴气,可是就眼下的情势而言,如果不会掉石灯笼的话,他们恐怕…… 白落裳很担心的说道:“如果不将这些石灯笼毁掉,我们会怎么样?” 秋离凤又是冷冷的一句:“我们会死在这里。” 也就是说,不管石灯笼毁掉与否,他们好像都是死路一条。 白落裳只能叹气:“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能让它们停下来,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这些石头砸死,是不是?” 秋离凤冷冰冰的回答:“是的。” 白落裳又问道:“我们只能躲?” 秋离凤还是冷冰冰的回答:“没有错。” 白落裳苦笑一声,“如果躲不开,就只有死路一条?” 秋离凤依然是冷冰冰的回答:“是的。” 很显然,除了躲,他们毫无办法,他们也根本承受不起石灯笼的撞击,因为这石头实在太大太重。 “你真的没有办法让它们停下来?”白落裳不确定的问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没有。”秋离凤的回答也十分的干脆。 白落裳忽然很失望,“你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秋离凤重重的甩开白落裳的手,冷冷道:“我虽然没有办法,但他们有本法。” 他嘴里所说的“他们”指的正是那些半句话也没有说过的黑衣人。 白落裳已经看不见那些黑衣人,他的眼前已经一片素白苍茫。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他的耳朵却还能够听得见,他能听得出那些石灯笼移动的声音正在渐渐变弱,也不过片刻工夫,那些微弱的响动也消失得无踪无影。 白落裳已惊讶的跳了起来,尽管他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些石灯笼已经停了下来。他真的很想亲眼看看那些石灯笼是不是真的停下来,但他瞧不见那些石灯笼,还好他还能瞧得见秋离凤。 “这就停了?”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没有理他。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白落裳忍不住要问。 秋离凤还是没有理他。 “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离开这里?” 说着,白落裳就要迈腿往前走,刚走一步就被秋离凤拦下。 正在这时,白落裳突然见到了一道微弱的火光,在浓浓的素白中,跳动着朦胧的橘光。 就算秋离凤什么也不说,白落裳也能够想得明白,这是有人在点烛。 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在瘴气里无规则的游走,并且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大。随着火光的变化,树林里的瘴气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弱。原本来还是咫尺之间目不能视,现在已依稀可辨。 那一道火光游走在石灯笼之间,穿梭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变成了一只盘旋的火凤。 白落裳没有见过凤凰,更没有见过燃烧的火凤凰,他紧紧的盯住那只火凤,人已经完全呆掉。 火凤展着橘红的火翅,滑翔在半空。从它的羽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火星将石灯笼里的拉住点燃,一根一根,很快,整个林子里的石灯笼都被火凤点燃。 “瘴气散了。”秋离凤冷冷道,“现在就可以下山了。” 白落裳回过神来,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些宴影楼的人是怎么让石灯笼停下来的。 那些石灯笼上都牢牢的捆着一条很长的青藤,也正是这些见岩愁的藤身死死的缠着石灯笼,才令石灯笼停止下来。 青藤怎么会突然缠上石灯笼? 是因为褚凌。 此时,她正靠在一棵古木下,用左手按住右手,脸色铁青的瞪着眼睛。 白落裳并没有看见褚凌,因为他的视线已经被石灯笼完全挡住。 是谁将石灯笼点燃的? 是苍罗。 这里能点燃蜡烛的人,除了楼千云本人,就只剩下苍罗。 他正站在一只石灯笼上,双手交叠在一起,摆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动作。 白落裳虽然看不到他的双手比划出的是什么动作,但他知道,那只火凤正被他操纵着。 火凤并不是真的凤凰,它不会啼鸣,它只能发出“噗呲噗呲”的火苗声。 “你们走吧。”苍罗盯着白落裳的眼睛,“我绝对不会再为你们点第三次慧心烛。” 意思就是让他们别再回来。 白落裳并没有问苍罗为什么要帮他们,他已经猜出了苍罗出手帮他们的原因。因为他看到了褚绫,也看到了她的右手。 褚绫的右手已经变成了黑紫,由于她左手的力道实在太大,使的整个右手的血管都在膨胀。她的右手是被她的左手勒成紫色的,她为什么要这样死死勒住右手? 白落裳走了过去,在褚凌面前蹲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走?”褚凌瞪着眼睛,恶狠狠道,“再不走,你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白落裳没有说话,他只不过是回头对秋离凤说道:“这是什么蛊?” 秋离凤挑眉,“你要救她?” 白落裳叹气,“她已经帮我们破了‘石心阵’。”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下,“我送你的追魂蛊呢?” 白落裳奇怪道:“正在我这里呀。” 秋离凤道:“拿出来。” 白落裳将小玉瓶拿了出来。 秋离凤又道:“在她的手腕划一刀伤。” 白落裳依言在褚绫的手上划一道伤,但是他没有在褚绫的腕上动手,而是在褚绫的掌心上划了一道伤口,伤口不深,但还是流了不少血。 褚绫居然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 白落裳有些担心的问她痛不痛,褚绫毫不领情的瞥开脸。 秋离凤对白落裳的自作多情非常鄙视,翻了下白眼冷冷道:“把玉瓶的虫子放在她的伤口上。” 白落裳照秋离凤的话,将玉瓶里的蛊虫放在了褚绫的伤口处。 蛊虫才刚放上去,褚绫手掌上的一条血管忽然剧烈的鼓动起来,然后就看见一条像是虫子的东西从她的手背钻到了掌心,最后从伤口处爬出一条血红的虫子。 白落裳不禁汗毛倒竖,“也是引魂蛊?” 以蛊养蛊,引魂蛊闻见了食物的味道,就算将追魂蛊丢进尸洞,引魂蛊也还是能发现食物的行踪,可见这只小虫子究竟有多厉害了。 秋离凤没有回答,他将那条血红的蛊虫收了回去,然后又把追魂蛊装回玉瓶塞到了白落裳的手上,邪气森森的笑道:“我送你的东西,日后用处还多得很,你看,这不就帮我们解决一个大麻烦了,不是吗?好好收着。” 白落裳的心情忽然无比郁闷起来,直到他们再一次启程下山后,他还一脸的郁郁不快。 第076章 石心慧烛(4) 在乱葬岗底下的尸洞里。 楼千云盘着一条腿坐在地上,膝前摆一根暗淡无色而又光滑的拐杖,闭上眼睛,眉毛凝着一层死气。 赭绫和苍罗跪在他跟前,垂着头,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反省。 楼千云的背后,烧着一团绿色的鬼火。 惨淡的火光,在荒寂的洞里,扑闪着微弱幽森的光线。 光打在楼千云脸上,显得愈发清冷。 这绿幽幽的鬼火,在四周白森森的骸骨上,留下无数诡秘暗影,如不安的亡灵,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洞里,生生不息。 此时的尸洞,安静阴沉,无尽的黑暗像是正吞噬着那团微弱的火光。 越过鬼火,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再往深处看去,就只剩下非常纯粹的黑暗,一丝光线也无。 “师父,他们已经下山了。”苍罗垂下头,跪在地上,声音微微发颤。 他对楼千云,一直是非常的敬畏。 楼千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听了苍罗的话也没见有任何反应,呼吸静得让人丝毫察觉不到。 这样的楼千云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苍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师傅。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见过楼千云这样生气。 他知道,他做错了。 因为赭绫缠着他好久,他没办法才答应去帮忙点慧心烛。没有慧心烛,任何人也走不出石心阵。师傅布阵,就是为了不放那两人出去,可是赭绫却要放人出去。他不知道赭绫在盘算什么,他只是没法拒绝赭绫而已。可没想到,把那两个人放出去后,师傅竟然会这么生气。 赭绫也谨慎又小心的盯住师父,可她不像苍罗那样害怕师父。她只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师父的脸色,看了许久后才俯下头去,大声道:“虽然忤逆了师父,但是我觉得放走他们没有错。” 苍罗听她这样一说,脸立马就紧张的红了起来,惶恐的用手拉了拉赭绫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再往下说。 可赭绫根本就不打算理会他,反更大声的说道:“我们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可是我们没有钱。除了让人自动送钱来,我们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弄来那么多银子……” 苍罗已经被赭绫的话吓得满脸通红,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手心也紧张的冒出冷汗。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都可能惹来师傅的反感和不悦。赭绫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苍罗恨不得立马用手捂住赭绫的嘴巴。 赭绫一点也不害怕,还继续说:“我们又不能下山,有钱的人也不敢走这个地方过,所以我们根本就弄不到银子。所以,我们现在只能靠他。只要白落裳能守约送银子来……” 楼千云突然出声叹了一息,“赭绫,你以为那人真的会守约给你送银子来?” 赭绫皱着眉,她也不是十分肯定,但她只能选择相信,“我愿意赌一赌。” 白落裳已经见过寄住庙里的那些人,如果他的心不是石头,他就应该会给他们送来银子。 楼千云抬眼看向眼前这两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心中顿生惆怅,感慨颇多。 赭绫和苍罗也是二十三年前被自己从死人堆中找到的幸存下来的人,那时候,他们也不过是一二岁的幼儿,转眼已长成大人。 这二十三年,他们一直躲在深山,昼伏夜出,从不见人,不闻世事。 这两个徒弟也是对世事一无所知,自然不懂人心难测的道理。在这个世上,用常理是推不出人心的,更何况还是白落裳那种名声大噪的江湖大盗。 赭绫很小心的看着楼千云,试探着问道:“师父,秋家公子找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才刚救了白落裳的眼睛,师父却突然说要取那两人的性命。 楼千云云淡风轻的说道:“他要找一个人。” 赭绫追问:“什么人?” “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一样是在二十三年前就应该死掉的人。” 赭绫不敢相信的直起身来,“难道是?” 楼千云的回答,应证了赭绫的猜想。 秋离凤真正想要追捕的不是楼千云,不是这些苟且偷生的茶农后人,而是另一个脱离宴影楼的死士,和楼千云一样埋藏行踪,至今苟活于世的人。 这个人,曾经出现过,就在赭绫的眼前,她还隐隐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她向师父问起过那个人的事,师父也只是告诉她,那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赭绫问道:“师父透露那人的行踪了?” 楼千云缓缓点头,“若是不说,秋离凤是不肯罢休的。” 赭绫又问:“既然那秋家公子的目的不在我们,师父也不打算再和他们纠缠,那么后来为什么又不想放他们下山去?” “人已经走了,多说无益。”说着,楼千云朝两人摆了下手,“下去吧。” 赭绫与苍罗对视一眼,便起身退了下去。 走出漆黑的尸洞,苍罗突然拉住赭绫,疑惑道:“师父这是原谅我们,还是没有原谅?” 赭绫随口答道:“原谅不原谅,结果都一样。” 苍罗瞪大眼睛。 赭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人都走了,师父还能怎么追究?就算是要追究,这会儿人都已经出山了,想要再追回来是不可能的。” 听她这么说,苍罗也只能闭口不言。 赭绫转身面向苍罗,很认真的说道:“我现在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苍罗紧张的点点头。 赭绫清清嗓子,靠近苍罗的耳朵,悄悄说:“我要下山去一趟。” 苍罗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赭绫复述一遍。 苍罗只觉得心跳不已,眼中露出一丝骇然。 赭绫好笑的看着苍罗,“虽然我说了我相信白落裳会自己把钱送了,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一定要拿到银子,所以我决定下山亲自去领。但是你得替我保密,师父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的,这段时间你就帮我瞒着师父,我很快就回来。” 此时的苍罗,眼中骇然已然滔天。 赭绫往他头上敲了一下,骂道:“傻了吗?眼睛瞪那么大干啥?” 苍罗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心里七上八下,“你、你说你……下山去?” 从小,他们就没下过山,甚至都不知道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赭绫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下山去? 这件事,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赭绫真的敢去做? 面对苍罗的问话,赭绫恶声道:“哼,不许问这问那的!” 苍罗惊恐的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脸已经由红变成了紫。 赭绫很生气的看着他,骂道:“看看你这傻样,做不到就算了,反正你要不去告状,师父是不会知道的。” 于是,在苍罗震惊复杂的眼神里,赭绫毅然下了山。 第079章 途雨投宿(1) 因为没有受到阻挠,两人倒是很快就走出了桐虎山。 白落裳将马让给了秋离凤,自己当了脚夫。他轻功好,但并不表示他脚力也是一样好。牵马翻了两道山,他已经累得再走不动。 秋离凤明显觉得脚程变慢,夹着马肚子,不悦道:“怎么不走?” 白落裳的心情显然不必秋离凤好多少,现在听他这么质问自己,也不悦的回击过去:“我不是一直都在走吗?” 秋离凤皱着眉道:“就这速度,跟没走差不了多少。” 这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两个人一匹马,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 本来这匹马是白落裳让给秋离凤的,现在又被秋离凤数落,白落裳当即就不高兴地跳起来,为自己抱不平道:“你骑马,我步行,还要为你牵马,就这样了你还不满。要不咱们换过来试一试,你自己走走看。” 秋离凤不咸不淡的说:“是你赶时间要去凉州的,要是迟了,那唐家小姐可就得带着凤凰血玉跑了。” 白落裳丢了缰绳,两步跨到路道旁边的草地上,仰身躺了下来,事不关己地回答:“她就是卷了整个唐家的家当跑也跟我没关系。” “你这是什么话?”秋离凤森森冷笑,翻身下马,拉了拉白落裳的衣领,说道:“喂喂,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那凤凰血玉是价值连城的上等美玉,你要迟了去,会被人抢走。” 白落裳瞥了一眼秋离凤,兴致缺缺地说:“我对那块玉没性趣,那块玉虽然是世间难得的好玉,可惜徒有其名。再说,唐家人跟我有没有什么瓜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大路两边走,各不干涉。我去凑热闹无非就是想要一看美人芳容,早迟都无所谓。” 秋离凤皱着眉,抬脚往白落裳腿上一踩:“龙纹玉佩和凤凰血玉,我要其中之一,你不去西蜀夺凤凰血玉,那就去跟南宫燕那里拿回龙纹佩。” 白落裳充耳不闻,干脆闭上眼。 秋离凤耐着性子,道:“你不是还要去沣州吗?” 白落裳还是不愿意理睬。 秋离凤又道:“子云道长当初可是一再叮嘱让你赶紧去,要是去晚了,可是性命攸关的。” 见他软硬不吃,威逼无效,秋离凤只得试着利诱,于是蹲下来,推了推白落裳的胳膊,笑道:“你多久没有好好喝过酒了?” 白落裳打开一只眼睛,瞄了秋离凤一眼。 秋离凤见他动了心,就继续道:“到了下一个镇子,我就请你好好喝一回酒,你要喝什么都行。” “什么酒都可以?” “都可以。” 无奈于秋离凤的软硬兼施,白落裳只好重新牵着马,速度缓慢地沿路前进。过了晌午,还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白落裳有点急了,找不到镇子,就不能买马,不能买马,难道他还真的就这么甩着腿去沣州? 一路上他都在瞅着来往路人,就盼着有一个单枪匹马的路过,劫马而不伤人,也不能说不是一个办法,可偏偏一路看到的不是脚夫,就是牛夫。 那些宴影楼的人分明也骑马,秋离凤怎么不向他们索要一匹? 白落裳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埋头走着。 又过了半响,已经是日落后。 夕阳殷虹照西山,火焰流云烧半天。 天虽寒,但白落裳却觉得热。这一整天下来,他走得差不多虚脱。如果不是还要给美人牵马,他展开轻功跑也比这么慢吞吞的走省力。 远远地,一个扛扁担挑货物的挑夫从对面走来。 白落裳眼睛一亮,丢开马绳,疾步走过去,向挑夫打听了这一带山地的情况。 据挑夫介绍,这里是莆山县的十里坡,往前再走一里路便是莆山县的鲁家庄,庄外就有一家小客栈,专供来往客商歇脚。沿路一带人烟少,来往的客商也少。平时走的最多的,就是帮着挑运货物的挑夫和押运货品的镖师。 原本这一带就靠近桐虎山,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在这一带走动,所以一路走来才会看不到什么人影。 白落裳摇摇头,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竟然藏了那么一个血淋淋的秘密。 天黑时,他们已经到达鲁家庄,住进了那一家没什么客人的客栈。 夜风习习,烛火悠悠。 酒足饭饱后的白落裳已经脱完衣服坐在床上,一件一件脱掉衣服。他小心翼翼地侧头看自己的背脊,脖子已经又酸又僵,但还是没能看清楚后背的情况。 谁说白落裳是无人能克的存在?这道伤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天下无敌”这样的神话。再怎么强的人,也会遇到克星,这就是道家所讲的,万物归宗,相生相克。 白落裳现在想想这道伤口,还心有余悸。若不是有这道伤,也不至于会挨了忘无忧那一掌。而那一掌也正好让他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皮开肉绽,这么多天上的药都浪费了,刚刚长合的嫩肉又被一掌拍烂。后来又让石心阵和枯灵鬼洞能绊住了脚,耽搁了时间,现在这道伤已经开始化脓。 他小心翼翼的给自己上药,但毕竟自己看不见,也只能胡乱抹。碰到伤口的时候,就咬牙忍着。抹了药,再拿布裹上一裹,简单的包扎也算是完成了。 金疮药,是他在栎王爷府顺来的,听说还是大内皇宫的秘方,效果奇好。只不过药都已经用去一半,背上的伤口却没有一点点好转的迹象,看来如果不能及时抵达沣州让段南山给他看一看,他会出大事的。 他这才刚换好衣服,就听见外面发生了动静。 贴着门听了一阵,好像是秋离凤在为什么发火。当然,他发火的对象是那些在他房间里鬼鬼祟祟打报告的宴影死士。 白落裳不知道他们都关着房门讨论了些什么,只是从秋离凤的口气听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时间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确是不太好。 白落裳推开门,想要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才迈出一条腿,就见一个人挡在了门口。 是客店的老板娘,披着外套,掌一盏油灯,见白落裳要出门,就热情的问他是不是要喝水。 白落裳见她这么热情,就笑着说:“睡不好,老板娘可以给我一壶酒水吗?太累了,反而睡不着,喝些酒可能会睡得好些。” 老板娘笑了笑,不一会儿就替白落裳送来一小壶酒酿,“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款待公子,酒是自家酿的,味道不如城里酒馆里的好,还望公子能够不嫌弃。” 白落裳连忙摇手谢道:“不嫌弃不嫌弃,自家酿的酒好呀,我就喜欢喝这种自家酿的酒,味道醇。” 已经多日没有畅快喝酒的白落裳,肯定是不会嫌弃,不仅不嫌弃,还非常喜欢。只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已经被酒水完全收服。 老板娘把酒壶递到白落裳手中,然后摆出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落裳细细打量她,突然笑问:“老板娘有话要与我说?” 老板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凑近一些,指着秋离凤的房门,低声犹豫道:“公子,你这位朋友他……他是不是……就是……” 看她犹犹豫豫,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白落裳笑眯眯的问道:“我这位朋友怎么了吗?” 老板娘一句三叹地说道:“你这位朋友他大晚上的一个人在房里嘀嘀咕咕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大半夜的一个人在房里嘀嘀咕咕的,换成是谁都会觉得很古怪。 白落裳抬起头来,往秋离凤的房门看过去。除了他和秋离凤,没人知道这里还藏着人,而那些人此时此刻正隐身在周围,气息掩盖的很好。白落裳知道,这些人如果不想被人发现,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这些人,跟楼千云是同一类人。 白落裳无声叹了两下,然后冲老板娘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朋友没什么事,就生性古怪,晚上没事的时候爱一个人犯傻。你们不用担心,他过会儿就好了。” 老板娘半信半疑的走下楼去,在经过秋离凤的房门时,还忍不住又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实也没听见其他的声音,甚至她一靠过去,房间里就没了声音。 真是奇怪的人。 老板娘掌着油灯,回了房。 见人消失在楼道,白落裳这才笑了一声,关上房门,抱着酒壶坐到床沿上。 秋离凤不仅是生性古怪,而且实力非常。白落裳也不过就是那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而已,秋离凤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自己的房间跑到了白落裳的房间。 秋离凤双手一抱,靠在窗上,看着白落裳,一句话没说。 窗户还开着,一阵阵的凉气止不住的往屋里灌。 秋离凤不说话,白落裳也不会主动说。 蜡烛被窗口进来的风吹得剧烈跳动,光打在两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被人这么直直的瞪着,白落裳也没觉得不舒服,美滋滋的闻着酒气,他反而觉得浑身的活力突然又回来了。 果然,酒水是他的精神支柱。有了酒,他便就能忘记自己背上那道钻心的疼痛。 “你真是个酒坛子,喝多少酒都不醉。”秋离凤淡淡的说着,“你如此能喝,我怕我这一路得花不少银子。” 白落裳抬头看着他,“是大公子说让我随便喝的,可不许你不付账。” 秋离凤道:“我岂会是出尔反尔的人,你只管喝够喝足,这点酒钱我还是付得起。” 白落裳道了谢,默了片刻,又道:“你刚在房里,好像说了些什么。” 秋离凤神情淡然反问道:“我说什么了?” 白落裳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秋离凤笑了下,好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天晚了,早些休息,明早还得赶路。” 说完,直接从客房的门走了出去。 白落裳看了看秋离凤忘记关掉的窗户和房门,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080章 途雨投宿(2) 原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赶路的,可一早起来却发现外头正下着不小的雨,他们的计划也只能推迟。 正所谓,人不留客天留客。 那老板娘似乎不大愿意留他们的样子,现在见天下起了雨,她的脸色看起来比灰蒙蒙的天色还要难看。 白落裳琢磨着,可能是昨天晚上她听见秋离凤一个人在房里说话,以为他有病,才不愿继续留他们住宿。 雨雾弥漫,丝丝连天,一场雨下,天地同色。 这是初春的第一道雨,下的很急,也下的很久,气温也比昨天更冷了许多。 白落裳是个懒人,天气一凉,他也懒在房里不愿意出门。 这家店地处偏僻,鲜少有客光顾,上上下下几间客房就只他们两个住,更显得店里冷清得异常。 白落裳喜欢热热闹闹,不喜欢清清冷冷,因此更不愿意走出房门半步。 秋离凤叫了他好几次,见他实在不愿意出门,就让人将饭菜搬到了客房里。 两个人对坐在桌前,桌上摆了两盘炒菜,放了一壶酒和两只杯子,秋离凤不大喜欢喝酒,就要来了一碗茶。 白落裳取笑道:“男人怎么能不喝酒?” 说完,就端走了秋离凤的茶碗,给他换成酒杯,说:“男人就该喝酒,在枯灵鬼洞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出来要好好喝一回酒的。昨天晚上你也没喝,今天就一定要陪我喝两杯。” 在酒的话题上,秋离凤自知永远也说不过白落裳,也只得随他。 两杯酒下腹,秋离凤才抬头,不解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从端着酒杯子开始,白落裳就一直盯着他看,两杯酒都喝完了,他还盯着自己看。秋离凤不禁怀疑,白落裳是不是又在心底打什么鬼主意。 他一向不喜欢白落裳看他的眼神,那种像是看女人的眼神,焦灼的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倒不是不愿意让别人看他的脸,而是白落裳的目光实在是邪乎。 白落裳握着酒杯,一边品着酒,一边看着他,笑道:“我第一次发现有人不喜欢你这张脸,你说怪不怪?从我认识你起,就不曾发现有人会对你这张脸不着迷的。每个人看到你的脸,都会惊叹,都会忍不住看了又看。可是那个老板娘却看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反而巴不得把我们都赶出去。” 秋离凤捧杯浅酌,没有和他说话。 白落裳见秋离凤的酒杯空了,又提起酒壶替他斟满,“你说,老板娘为什么不想留我们住宿了?会不会是因为昨天晚上听了你说的那些话?” 秋离凤垂着眉,宁愿一直看着酒杯子,也不愿意多看白落裳一眼,“哪些话?” “你自个儿说的话自己还不清楚吗?”白落裳眨着眼道,“我是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房里自言自语,可她不知道,她就听你一个人在房中嘀嘀咕咕,骂来骂去,一定以为你有病。” 秋离凤端起酒杯,又浅浅喝了一口。 白落裳继续说道:“你若是说别的还好,偏偏说什么‘叛贼余孽罪当诛杀’,还有什么‘全部绞杀不留活口’,这话让一般的人听见了,多慎人,换成谁听了都会害怕,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妇道人家。” 秋离凤放下茶碗,理了理衣袖,眼皮也没抬一下,“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妇道人家是在害怕?” 白落裳轻轻瞧着桌子,徐徐说道:“她要是不害怕,犯得着这么急着赶我们出去?跟送瘟神一样,你没见她的脸色?跟昨天我们刚来的时候完全两个样。天底下可没人跟钱有仇,她把我们赶出去了,不就赚不走你口袋里的银子。” 秋离凤放下酒杯,“既然已经留下来了,不是更合你的意?反正这酒你也没喝够,你就安安静静的留下来喝酒不是更好?成天瞎捉摸,有什么用。助人发财,自己沾光,你留下来让他们赚我的钱,你自己还能畅快喝酒,这样不是很好吗?” 白落裳苦笑道:“留下来是合了我的意,却不合你的意呀,你很急着赶路,我怕你又会平白无故的责怪我耽搁你的时间。” 秋离凤却并不当回事,淡笑道:“急是急的,可也不差一天两天的时间。你只管安心喝酒,我不催你。” “真的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时间?”白落裳怀疑道,“在桐虎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说法。” 秋离凤反笑道:“难得难得,这会儿倒是你看起来比我更急了,我以为你真不急。” 白落裳呆了呆,摇头否认道:“也不是我急。” 秋离凤用极度怀疑的眼神看他,看得他心里一阵泛虚。 白落裳眼珠子一转,忙笑道:“是,我的确是有一点点的急。” “你急什么?”秋离凤若有所思的回望着他,“急着让我赶路,早些离开这里?还是急着去沣州?你说过那封信是性命攸关的,信中提到了什么?我想知道那是怎样一件攸关性命的事。” “其实让我在意的,是你昨晚说的那些话。”白落裳完全说了一件好不相关的事,牵强地扯开话题,“那些话,是别人给你下的命令,还是你给别人下的命令?” 秋离凤挑了下眉,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吗?” 白落裳道:“我这么说,你不是也没信吗。” 秋离凤状若不经的问:“你还是很在意那些人?” “那些人很可怜。”白落裳难以理解的追问:“你真要赶尽杀绝?” “我说过,我不会对那些人动手。” “楼千云呢?” “我也说过,他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白落裳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们昨天在房里谈的是谁?” 秋离凤推开酒杯,把搁在一边的茶碗端起来,茶水已经凉了,但他还是喝了一口,“这跟你没关系。” 口风还挺紧的。 白落裳暗自叹道。 秋离凤的话,果然不是谁都能轻松套出来的,就像白落裳的话,也不会轻易被人套出来。 “与我没关系就好。”白落裳站起来,夺过秋离凤的茶碗,替他换了热的茶水,笑道:“其实我最在意的,是你不打算告诉的我那些事,到底会不会跟我带来危险,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放心。” 秋离凤喝了一口茶,哼声笑道:“所有人都说你天不怕地不怕,有人说你的弱点是女人和酒,还有人说你根本没弱点,但哪里会有人知道,其实你的弱点是怕死。” 白落裳微微一笑,也不否认。 秋离凤道:“既然怕死,为什么偏偏还要去做不怕死的事?” 白落裳歪着头想了一想,答道:“当然是为了不让自己死。想要活得更久,就肯定要付出代价。” 秋离凤盯住白落裳沉默了许久,才讥诮道:“你也想要逆天改命?” 白落裳垂下头,眼睛慢慢的眨了几下,然后在秋离凤的注视下,蓦的起身,悄无声息来到房门前,将门一把拉开。 老板娘死死正贴着门偷听他们说话,全心思的投入。没聊到门会突然被打开,脚下没站稳,竟一头扎进房门里。 白落裳静静的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 女人默默低头,感觉到了白落裳投在身上的目光,硬是不敢抬头来。 “老板娘是给我送什么东西来吗?”白落裳嘴角一弯,笑着问她。口气不温不火,似乎没有对她的行为感到不快。 “我是……”老板娘犹豫了一下,然后讨好的陪笑道:“我看天冷,想来问问二位公子需要加点热菜,刚才我家那口子刚煮了一壶热酒,要不我给二位那些过来?” “好呀,我们正想喝些热的,麻烦大姐了。”白落裳很客气的向女人道谢。 “公子客气。”老板娘略为放松的摆手一笑,刚要转身,又想到了什么,侧身对白落裳道,“公子要不要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老板娘踌躇片刻,才解释道:“如果公子想要去莆山县城,恐怕得先换一件衣服。” 白落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自从出了枯灵鬼洞后,他就一直披着秋离凤给他的那件斗篷,一身黑,倒也看不见身污渍,可是斗篷下的衣裳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 经历了枯灵鬼洞一行,他的衣服上全是血渍和污泥,靠近了还能闻到很臭的气味。 白落裳不像秋离凤,一出尸洞就能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只能先去城里后,才能再想办法弄一身干净的衣服穿。 老板娘见白落裳一脸迷糊,就解释道:“公子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所以不知道这地方的规矩。” “什么规矩?”白落裳迫不及待的问道。 “在我们这里,乞丐是不能活着走进莆山县城的,就算混进去了,也会被驱赶,甚至会被乱棍打死。”老板娘将白落裳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继续说道,“公子如果不想惹来麻烦,最好得洗个澡,再换一身衣服,就算不要弄成像屋里那位公子那样引人注目,至少也得穿的体面一点。”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很虚心的接受了老板娘的建议,但他很好奇,“为什么莆山县就不能进出乞丐?” 叫花子满世界都有,上到皇城,下到小镇,无论在哪里都会看到沿街乞讨的影子,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驱赶乞丐的说法。 老板娘摇了摇头,“总之,公子如果是要去莆山县城,最好还是换了衣服再去。” “我知道了,多谢大姐提醒。”白落裳拱手,朝女人拜了一拜,“那就有劳大姐多费心了,还望大姐能帮晚生随便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那我待会儿让人把衣服和热水给公子送过来,酒也马上送到。” 老板娘得了机会,便头也不回的跑到楼下去。 其实她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不过那些话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听的,他们也就放着让她听下去。 白落裳关上房门,冲秋离凤笑了笑,“我们喝酒,让一个女人蹲在外头实在不好。” “她既然喜欢听,你我也不介意让她听去,何不让她继续呆着?” “天冷,我怕她待久了会生病。”白落裳说着,取下挂在腰上的酒葫芦,“待会儿我得先把这个灌满。” 秋离凤瞥了一下那只酒葫芦,啧啧两声,道:“真是个酒鬼。” 白落裳回之一笑,又问了一句:“我看起来像个乞丐?” 秋离凤点头,“蓬头垢面,邋邋遢遢,倒也不是不像。” 白落裳瞪他,“既然你早看出来了,怎么也不提醒提醒?” 秋离凤义正言辞道:“我也不知道莆山县城会驱赶乞丐,再说,依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叫花子,反倒像是个飞贼。” 第081章 途雨投宿(3) 吃过饭,洗过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白落裳神清气爽的闲坐桌前,手指一下一下的扣着桌面,一双眼睛凝视着窗外的昏暗的暮色,微微半阖,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楼下有些吵,客店的老板娘因为什么事情正在冲老板发脾气,她脾气不好,说话又不留情面,唠唠叨叨了半日,不停的责备她那憨厚老实的丈夫。 被一顿数落,那男子也不作声,只是默默承受,始终不敢回一句嘴。那副全身没根硬骨头的软弱样子,让白落裳在旁边看了都替他觉得难受。心道,这男人活得真够窝囊。 外头还淅淅沥沥的下着雨,细碎的落雨声也没能掩盖楼下女人吵闹的声音。 听了一会儿,白落裳也没了兴趣,将眼睛一闭,又养起神来。 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何时,从早下到晚,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都说春雨绵绵,可这一场雨却下的很急,噼噼啪啪落了一整天,白落裳无处可去,也只得在房里呆了足足一整天。 雨下得久了些,也让屋下的人变得像废人一样,提不起一点力气。 出了两天的太阳,气温刚刚回升一点,这会又凉了下来。 单单这么坐着,还真是冷。 不知道沣洲有没有下雨,若是下了雨,那景致一定很美。 早就听说沣洲是一座以酒和女人着称的美城,那里有着数不清的名酒和看不完的美人。听说,那城里有一条跨城河,河中流淌的都是酒,河面映照的都是美貌的女子。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更是巴不得立刻飞过去。 段南山在信中一再嘱咐他,三月之期,切忌勿忘。可眼下,他是有心赶路也赶不成。 看似平静的白落裳,他的心完全不像他的脸那般无风无波,他的心里其实是非常着急的,甚至比秋离凤还要急着赶路。他甚至还在心里盘算着,如果今晚雨势不减,明天一早他就偷偷骑走自己的那匹马,独自上路。反正他也不打算跟秋离凤同行,而且在桐虎山时,他们就已经约定好出来后各走各的,等日后在凉州碰头。可现在出了桐虎山,秋离凤却没有要分道扬镳的打算。 白落裳是一千个不愿意和秋离凤同道而行,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会一个人上路。 扫了眼叠着摆放在桌上的黑斗篷,白落裳勾了一丝笑,在房里又坐上一会儿,才捧着斗篷,去敲了秋离凤的房门。 秋离凤好像是在睡觉,过了好半天才来开门。 一打开门,就看见白落裳一张笑开花的脸。侧身让人进门,秋离凤状若不经的看一看天色,随口问道:“有事?” “无事。”白落裳笑嘻嘻的将叠好的斗篷放在桌上,“就是因为无事,才想过来和大公子说说话,一个人呆着实在是无聊。” 秋离凤点了下头,也在桌前坐下,正好他也无聊,一起坐坐也不错。 白落裳转着眼睛在屋子扫了一圈,嘿嘿的笑着问道:“就大公子一个人在?” 也没见宴影楼的那些人,莫非下雨天还要出去办事? 秋离凤瞧着正在东张西望的白落裳,笑道:“不然你以为会是几个人?” 白落裳尴尬的笑笑,然后把斗篷推到秋离凤面前,“刚换下来就给你送还过来。” 秋离凤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白落裳瞅着斗篷,眸光闪闪的夸道:“这斗篷非丝非革,看起来很不起眼,却强韧无比,简直就是一件护体神衣,” 秋离凤静静的看着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我看,你们好像每人都有一件这样的斗篷。” 秋离凤没说话,可眼睛里已经有了明显的笑意,他似乎在白落裳开口之前就已经对他将要说的话了然于心。 如果换做平时,秋离凤一定早就出言讽刺一番,可现在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眼带笑意的看着白落裳,安静的等着他提出要求。 白落裳见他没有立马出言回绝自己,以为自己的目的有希望,心中大喜,“大公子可以将这件斗篷送与我吗?” “我记得前几天我就送了东西给你?”秋离凤笑道,“这才短短几天,你又要让我再送你一件。可你却一件东西也没有送我,你不会觉得你太贪心了吗?” 白落裳却大言不惭的说:“我哪能跟堂堂伏仙山庄大公子相提并论?大公子家中宝贝多的数不清,舍两件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是有道理,但不是我非平白送你礼物不可的理由。” “大公子说的对,你确实没理由平白送我礼物,我自然也不会让大公子平白送我东西。” “哦?” “我不会白白收受大公子送的东西?” “是吗?” “不要用这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这叫礼尚往来嘛,你现在送我东西,日后我自然也会送你东西。” “呵!”秋离凤嘲讽一声,“可你现在不仅没送我东西,反而还欠着我东西。我若是再送你,我怕你早晚还不上这个礼。” “大公子这样说话就太见外了。” “你白大侠武功盖世,哪里还需要神衣护体?” 白落裳摇头笑道:“大公子这话不对,你又不知道如今这江湖有多少人想要取我性命,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要没有一件护体的宝物,只怕迟早要吃亏。” 白落裳说得认真,看得出来他对这件斗篷的兴趣非常大,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心。 秋离凤也听得认真,看得出来他对这件斗篷也很为重视,就算是面对白落裳眼中那种势在必得的傲气,也是寸步不让,毫不妥协。 两人目光在半空一遇,似是燃起了一串火花。 秋离凤扬着下巴,唇角挂上了一丝微笑,“你当真想要?” 白落裳用力点头,“这样一件宝物,谁不喜欢?” 秋离凤端起茶,淡笑扬眉:“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白落裳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你是……说真的?” 秋离凤扯开一个笑容说道:“这个世上,真真假假你能分得清多少?我既然说了可以,便是可以,你不用真的假的问我。” “那多谢了。”说着,他就要去拿,可手还没有碰着,就被秋离凤给挡开了。 白落裳不解的看着他,“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秋离凤拍拍斗篷,微笑道:“我说了送你就是送你,不过还得凭你本事来拿。” “……什么意思?” “上一次因为我的大意,才被你从我手里那样轻易的偷走了东西,我到现在仍觉得有些不甘心。” “所以呢?” “今天我就把这斗篷放在这屋里,你若是有本事从我手中取走,我就送给你。” 白落裳蹙着眉,习惯性的把左右放到鼻尖下来回揉动,“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秋离凤道,“权当你我之间切磋。” 白落裳看了看斗篷,又看了看秋离凤,然后扯开一个灿烂的笑,道:“还是不要了,若是我没能得手,我也不能向你证明是我本事不及,若是我得了手,你也不能向我证明不是你故意放水。” 秋离凤笑道:“也对。” 白落裳小心翼翼的用手去拿斗篷,“要不,你就直接送我好了。” 秋离凤按住白落裳的手,“肯定会给你,可你得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 “让我看一眼你的脸。” 眉头一动,白落裳不解的抬起头来,疑惑地打量秋离凤,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解,“我的脸你不是天天都在看吗?” 秋离凤眯着眼睛,狡黠地笑道:“你知道我说什么。”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自嘲道:“我这脸实在是比不上秋大公子的脸好看,要是被你看了,一定会被你笑话。所以,还是别看了。” “你不敢让我看?你这是不信我?” “不信我的人,怕是大公子你吧。” 秋离凤感叹道:“我还以为经过枯灵鬼洞的生死考验,你已经完全信任我了。” 白落裳慢慢的站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子。 雨一直下,不曾停过,风过,带来一阵凉意。 白落裳侧目看着坐在屋里的秋离凤,笑道:“你这么想要看我的脸,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秋离凤不动声色地反问道:“若是有,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不会。”白落裳想了想,又道:“要说你真有什么不可告诉我的目的,我就更加不能给你看了。” 秋离凤挑了下眉,“不看也罢,我也不是非看不可。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易容术师从何人?” 他一直对白落裳的易容术非常感兴趣,在他的认知里,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易容术能让一个人真正的扮成另一个人,就算是天下最高深的易容术,也只不过是把—个人改扮成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可白落裳不同,他的易容术是可以扮成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曾经,他就轻易的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逃脱。对于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白落裳无声苦笑,他实在不能理解秋离凤为什么这么热心于自己的易容术,每一次见面总要想方设法问上一会,难道都不会觉得无趣? “不能说?”秋离凤追问道。 “也不是不能说,如果你当真要听,我也可以说。”白落裳嘴上如实回答道,“其实,我就是自学成才。” 白落裳说的一脸坦然,也一脸认真,可秋离凤对此却是完全不信。 对于一个早已习惯用一本正经的态度来撒谎的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难让人信任。 白落裳清清嗓子,严肃地说道:“易容术本来就跟其他本事一样,要学会很容易,可要学精就很难了。就算是从师,也不过学些皮毛,想要更进一步,还得靠自己参悟琢磨,不断尝试,不断改进,才能达到精湛。” 第082章 途雨投宿(4) “对我的回答,大公子可还满意?”白落裳靠在窗前,歪着头问道。 秋离凤没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已经给出了回答,他对这个答案完全不满意。 任谁都听得出来,白落裳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敷衍。秋离凤不仅对白落裳的回答感到不满意,更对白落裳的态度感到十分不满意。 “这可如何是好?我是真的很想要。”白落裳为难看着那件斗篷,尽管他一直是一副散漫的样子,可话语间又透着不容人抗拒的强势。 那样的强势是无声无形的,虽然不能用眼睛能瞧得见,但心却都能感觉得到。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够发现在白落裳的眼睛里有着一张无形的网,这张网能抓住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只要是被他的眼睛捕捉到的东西,他就一定会得到。 秋离凤略显意外,不过就是一件天蚕丝织成的斗篷,居然能赢得白落裳这样大的兴趣。 凭着白落裳的身手,这样一件斗篷拿到手也不见得能起多大的作用,他会这么想要这件斗篷,到底是为了什么? 秋离凤正自思量,忽然听白落裳在那边轻拍窗台,似笑非笑的说:“这样吧,我用一件东西和你换好了。” 只见他一副懒洋洋的神气,秋离凤反倒犹豫了一下,他可以十分确定,白落裳身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件值钱的东西。现在又看他这样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那你得先说说看,你预备拿什么和我做交换。”秋离凤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略感兴趣的看他。 “一匹马。”白落裳兴致勃勃的说道。 “呵!”秋离凤只觉得好笑,“你想说用你那匹瘦马来换我这件斗篷?亏你敢这样想。” “我知道你看不起那匹马。”白落裳认真道,“我现在说的这匹马可是一匹上等的好马。” 秋离凤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起身,走至窗前,垂目看去,只见客栈的马厩里不知什么时候栓了一匹白马,通体如雪,十分神骏。 白马的旁边,就是白落裳的那匹红枣马,两马相比一看,那匹白马显得更加抢眼。 这匹马是不久才牵进去的,在早上开窗的时候还没有。想必是在这段时间,客栈里又有客上门投宿。 “的确是不错。”秋离凤远远看着那匹马,“可你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家的马给偷走。” 白落裳摸着下巴想了一想,最后从窗口一跃而下。 秋离凤袖手而观,眸光淡然的靠在窗上,似笑非笑的望着落进雨里的背影。 对于一个贼而言,白落裳敏捷如雨燕的身手已是常人望尘莫及。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秋离凤也否认不了,和白落裳相比,他的轻功就要逊色不少。 只是眨眼的功夫,白落裳已经落到了马厩里,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那匹红枣马,又踱步靠近白马,左看右看,最后朝秋离凤遥遥一笑,竖起拇指,说了个字:“好。” 虽说算不得是追星赶月的千里驹,但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 白落裳正愁着没有地方去弄一匹马,可巧这天上就掉了一匹下来,这能不说是他运气好吗? 自古道,无巧不成话。 白落裳这边才刚要伸手去碰那匹白马,就听见从客店的前庭里传来一声吼。 这一声喊吓得白落裳立马收了手,再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人在说酒话。 白落裳原不想去前庭的,可是从前庭里飘来的阵阵酒香,让他又忍不住往前庭走去。 刚一踏进前庭,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书生装的男子,正摇头摆脑的说着什么,声音很大,但说了些什么就没能让人听明白。 那书生的服饰略显华贵,看样子应该是富家公子,独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猛喝着。即便是坐在凳子上,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摇摇晃晃,似是有了些酒意。 一会儿吃吃笑,一会儿低声骂,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忽而嬉,忽而怒,看着简直像是一个酒鬼。 只见那书生捧着酒杯,又尽一杯,醉态可掬的高声吟道:“一朝轻雷春绵绵,游人乡客愁悠悠,泥燕声里细听雨,独步寻花,杏蕊一支秀,傲首孤芳独自赏。夜夜无眠思闲事,百事扰人难入眠,枕上染尽相思泪,驻马买酒,香醪一瓮醉,与影对酌自思量。” 吟声悲苦,竟让听者动容。 白落裳上前一步,动手想要夺走书生面前的白瓷酒壶。 书生虽是醉了,但反应还不慢,眼疾手快的将酒壶紧紧按在桌上,一双眼睛凶狠的瞪着那只想要抢走酒壶的手。 可是,他的力气显然不如白落裳,白落裳只稍一用力,就能轻松将酒壶夺过来。 书生眼见自己的酒要被抢走,也是着了急,护着酒壶的手一反,一把捉住白落裳的手,头也不抬的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胆敢和你爷爷抢酒喝。” 这人看着斯文,怎么说起话来也是这等粗鲁。 白落裳好笑道:“与影子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和我喝一杯。” 白衣书生先是看了看被自己抓住的手,一只手指纤长的手,然后抬头又看到一张脸,一张长相普通却笑容灿烂的脸。 书生凝注着白落裳,良久之后,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认识你,我不和陌生人喝酒,你快放手。” 白落裳为难的看了看自己低手,“要我放手,你是不是要先放手?” 书生皱着眉,“我一放,你岂不就能轻而易举的抢走我的酒?” 白落裳见他不打算放手,就干脆在书生对面坐了下来,“雨下这么大,正适合喝酒,你一个人喝苦酒真是浪费。” 书生又垂下头去,呆呆的看着白落裳的手发呆。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瘦很瘦的手掌,力气却出奇的大。再看看那人的眼睛,只觉得透过这双眼睛,就已经让人清楚这人不是平凡的人。 “你倒是给不给酒喝呀?”白落裳被他捉住手,也不急着挣脱,反倒笑得跟花儿似的。 “为什么而喝酒?”书生吐字不清的问道。 “为我们有缘而喝酒。”白落裳笑嘻嘻的说。 “有缘?”书生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他真以为自己听了最好笑的笑话。 “当然是有缘啦。”白落裳认真的说,“我正想要喝酒,刚巧就撞见你在这里喝酒,这不正是说明了我们有缘吗?” 书生抬头,在这一瞬间,他目中的光辉,因为眼前这个人很特别,跟他过去所认识的人完全不同。 “你很能喝吗?”书生问道。 “千杯不倒。”白落裳笑着回答。 书生看眼前这个长得比自己还要文弱的人,怎么看也看出他是一个很能喝酒的人。 松了手,书生指着被白落裳握住的酒壶,口齿不清地说道:“喝来看看。” 凭着白落裳无酒不成欢的性格,这点酒还不再眼里,只见他一把举起酒壶,朝书生客气一句:“在下先干为敬。” 然后就将酒壶中的酒往口中一阵猛灌,咕噜噜的几声,然后就只剩空坛子了。 气势如虹的喝酒架势,让书生十分震撼,目瞪口呆的盯了他看了半晌,才佩服道:“果真好汉!”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喝的人。 那书生忽然摇摇摆摆站了起来,在白落裳的注视下又摇摇摆摆的走到柜台前面,摸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抛给老板道:“四海之内皆朋友,这位小哥的酒我请了。” 老板是个憨厚的人,接住银子后,还显得有些忐忑,可能是因为平日里客人少,也没接过这么重的银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结结巴巴的道:“公、公子,这银子,太多了……” “多下的给你。”书生慢吞吞的说着,然后又摇摇摆摆的回到桌前坐下。 白落裳欢欢喜喜的坐在桌前,美酒下肚,他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 书生摇头晃脑的走回来,“古人说,酒为百礼之首,非酒无以成礼。今日你我有缘,自然要好好喝一回。” 白落裳也不是一个会客气的人,酒一搬上来就开始喝,不用杯子,而是用碗 ,一口气喝了八大碗。 第083章 途雨投宿(5) 两个人,两坛酒,推杯进盏,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又暗了下来,屋外依然是淅淅沥沥的春雨。 白落裳眉眼间早已蒙上醉色,那书生更是醉得东倒西歪。 秋离凤独自坐在房中,见白落裳久久没有回来,便猜到他一定是去喝酒了,自己也懒得动,就干脆在房中睡起觉来。 春雨纷纷,除了适合喝酒,还适合睡觉。 客栈的老板娘坐在柜台里,哈欠连天,老板早已经睡倒在一边。 店里好不容易有客上门,他们又收了不少酒钱,自然是要将人伺候好的,只是没料想这两人竟然这么能喝,天都这么晚了,还不见尽兴。 书生趴在桌面上,面前是打翻的酒坛子,里面的酒不是被倒掉的,而是被他和白落裳一起喝掉的,只不过他喝得比较少,大部分都被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男人喝掉的。 迷迷糊糊的瞪着眼睛盯着白落裳看了许久,书生才糊里糊涂的问道:“你喝的酒……是什么味的?” 白落裳抱住酒坛子,刚才一直望着二楼的地方,现在听书生找他说话,就回过头来,吃吃笑着回答:“甜的,你喝的呢?” “苦的。”书生凝住被自己打翻的酒坛子,抱怨道,“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这么苦,比黄连还要苦,怎么会有人喜欢喝呢?” 酒怎么可能是苦的呢?酒分明是世上最好喝的东西。 白落裳看着书生,又是吃吃一笑,道:“你一定是常常一个人喝酒?” 书生也看着他,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总一个人喝酒?” 白落裳笑着说:“因为只有一个人喝的闷酒,才是苦的。” 书生苦笑两声,没有说话,但他不能否认,白落裳说的没错。他不知道别的人在一个人喝酒的时候,酒是不是苦的。但是在他的生活里,酒一直都是苦的,他一直是一个人在喝酒,从来没有人陪他喝过酒。 白落裳看着外头漆黑黑的夜色,又往楼上看了一看,感慨道:“一天过得可真快,现在天又黑了。” 书生扫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你急着回去?” 白落裳不解道:“回哪里去?” “房呀。”书生翻了个身,想要睁开眼睛,但喝醉了酒后的眼皮实在是太重了,实在是真不开眼,“我看你往楼上看了好几回了,是不是有美人在楼上等你?” 白落裳苦笑道:“等着我的,只有寂寞清冷夜,哪有什么美人。回去做什么,还不如呆在这里和你喝酒聊天。” 书生也苦笑一声, 道:“可光待在这里喝酒也无趣。” “若是你觉得在这里喝酒无趣的话,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提议。”白落裳敲着桌子,不疾不徐的说着,眼睛里泛出笑盈盈的神采,“我可以介绍个好地方给你,到了那里,说不定你就不想走了。” 书生问道:“那地方有什么?” 白落裳挤了挤眼睛:“只要你能想得出来的,那地方都有。” 书生久久的看着他,微微抿着唇,过来半晌才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但我不会去。”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书生,在确定他不是在信口开河之后,忍不住大声说:“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竟都知道了我说的是什么地方,你真是个聪明的人。可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 书生干脆的回答道:“不想去。” “怎会不想去呢?”白落裳叹道,“你既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肯定也知道没有一个男人会不想去。” 书生不屑道:“凡事都有例外,我就是那个例外。依我看,去那种地方,还不如待在这里喝酒。” 白落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仅是个聪明的人,还是个奇怪的人。” 书生嘿嘿笑着,醉眼朦胧,面色酡红,看起来倒是不太像是奇怪,而是更像一个呆子。 白落裳抱着酒坛子,低声叹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当这个例外,连男人最起码的乐趣都不懂。” 书生懒懒的望着他,“你要真是懂得男人的乐趣,又怎会出现在这个找我喝酒?” 白落裳又朝楼上看了看,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 如果不是因为秋离凤,他现在早就到了沣洲,说不定此时正携手美人游湖赏灯。 书生发现了白落裳又看了眼楼上,就忍不住打趣道:“上头等着你的,恐怕不是寂寞清冷夜吧,我看你也是遇到了麻烦,才出现在这里喝酒。” 白落裳又摇头苦笑,一副不像多言的样子,又喝了一会儿酒,他才状若不经的问道:“你出现在这里喝酒,也是遇上了麻烦?” 书生先是叹气,再是苦笑,后是犹豫,在沉默片刻后,才一语三叹的说:“酒苦,也不如我心里苦,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能让男人心里苦的是什么?” 白落裳想也不用想就能回答:“当然是女人,也只能是女人。” 听他这样说,书生好像找到了知己,突然拉住对方的手,滔滔不绝的吐起苦水来。 说了很多,但总结出来无非就两句话,赶考落榜志气丧,佳人嫁作他*。 科考落榜是一种什么感觉白落裳并不清楚,但自己心爱的女子嫁作他*的感觉还是可以理解的。 书生暗自神伤,眼圈也红了,他的口气有些自嘲,又有些悲哀:“你说,这世上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般善变?早上还说要非你不嫁,晚上就另觅良人。” 白落裳想了想,叹道:“天下的女人都是令人猜不透的。” 书生抬起头来,“天底下的女子是不是都一样?” 白落裳缓缓摇头,“是不是都一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天底下的男人,都会被女人伤害。” 书生难以置信瞪大眼睛,“莫非,你我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是我。”白落裳摇头轻叹,又抬头看了眼楼上,眉眼间染色愁色,“是楼上的人,一个伤心的男人。” 书生更加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也望着楼上,“原来和我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人,在那里。” 白落裳点头,“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不出门,也不见人。” 书生皱起眉,“我理解他的心情,我也和他一样不愿意出门,谁也不想见。” 白落裳不禁反问他到:“那你还独自出门到这种偏僻的客栈喝酒住宿?” 书生叹了两声,又坐了下来,一双眉毛皱得很紧,“我不想走,哪里都不想去,可有家书一封在身上,催我回家,我是不得不走,也不能不走。” 白落裳苦笑道:“我这位朋友起先也是不愿意出门,哪里都不想去,可是他也有不得不出门的理由,他要去抢亲。” “什么?”书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依然紧紧的皱着眉,“你说,他准备去抢亲?” 白落裳装作很沉重的样子,叹道:“你说他是不是自找难受?那种女人,不要也罢,还抢什么呢?” “你不懂。”书生突然跳了起来,眉毛又紧了几分,望着楼上的眼神带着几分伤感,“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那女人对他有多重要,我和你不一样,我就能理解他的心情,我知道那种伤心的感觉。” “是吗?”白落裳扫了他一眼,心情略微复杂,“我是不懂那种感觉,我也不懂他为什么非得要去抢亲?” “等你有了心爱的女人,你就会懂。”书生垂头坐了回去,不解道:“既然要去抢亲,你们怎么留在这里不走了?” 白落裳又叹了两声,“怎么走?马都让他跑折了,现在我们两个人一匹马,无论怎么加紧时间赶路,也已经赶不上了。” “胡说。”书生蓦地笑了一声,那对本来皱的紧紧的眉毛突然放松了不少,眼睛也变得亮了起来,郁郁不欢的神情也是一扫而空,略带激动的说道:“怎么会是一匹马?马厩里分明有两匹马。” 马厩里的确有两匹马,一匹红枣马,一匹白马。 白落裳看着他,直视那双眼神善意的目光,用食指擤了擤自己的鼻子,低沉的说道:“可是,其中一匹是你的,那匹红枣马才是我们的。” “送给你就是。”书生拍着胸口道,“你我在这里喝酒,说明我们有缘,我又和你那位朋友境遇相当,算是我和他有缘,既然我和你们都这么有缘分,我自然是要助人为乐。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一匹马根本就不足一提。” 白落裳暗自一叹,心道,这人还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是慷慨,是笨,还是真的喝醉了。 虽说是骗人,可白落裳说的一点也不心虚,就算是面对书生这样的慷慨义气,也不会有任何一点的愧疚,反而装模作样的说:“这如何使得?你请我喝酒,我又怎么好意思再夺你的马?要不我付钱向你买下,行不行?” 书生摆摆手,豪气道:“不过就是一匹马,你们只管拿去,我若是要用马,自然有办法另找一匹。” 听他如此大方的说话,白落裳想说些什么,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唇边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 第084章 途雨投宿(6) 窗外淅沥的雨声,混着风声,搅人清梦。 从喝完酒回房之后,白落裳就一直坐在房中的桌前,一动不动。坐至后半夜,依然没有要动的意思,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 待到夜半三更,在看他的房中已没了人。再看看方外,他正站在秋离凤的房前,天太黑,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影子。他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跟他坐在房里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刚才是坐着,现在是站着。 门里一直没有声响,可能是房里的人早就已经睡下了。也许整个客栈里,也就只有白落裳一个人没有睡,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是个怪人。 过了许久,见门一直没有被打开,白落裳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自己动手,不是敲门,而是直接推了门。 门似乎并没有锁上,一推就开了。 门里和门外一样是漆黑黑的一片,没有光线,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虽然看不见,但床上一定有一个人正在睡觉。 白落裳就像灵狐一样闯了进去,才刚站定,他突然就听见了身后响起一阵声响,很轻,很小声,但他还是听见了。 是关门的声音。 他并没有去关门,可门却自己关了起来。 门是不可能自己关上的,所以白落裳知道门后有人,而那个人此时正与他离着半步之遥的距离。可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声,也察觉不到对反的举动。 白落裳瞄了一眼床的方向,什么也看不到,不过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秋离凤。 既然秋离凤正睡在床上,那么他身后的这个人…… 白落裳正要回头,就感觉到一道凛冽的掌风切向他劈来。 白落裳的身体忽然直直的向旁边倒去,避开了突袭的掌风。 还没有站定,掌风又劈向他的心脏,白落裳只能顺势往后倒退。对方劈来的掌风紧逼着白落裳,空间有限,四周又都看不见一点光,白落裳知道他已经不能躲避了。因为无论他用多快的身法,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只能有半个手臂的远。 空间太小,两个人却都能办到不发出一点声音,不碰着任何一样东西。 连连躲开两次攻击,白落裳翻身一跃,落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还躺着,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屋里发生的事,可门口的人却不动了。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大公子既然没睡下,为什么也不点盏灯?” 秋离凤翻了下身,“不点灯你们不是也都看得见吗?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白落裳苦笑道:“你若是点了灯,他也不会偷袭我了。” 他所指的人,此时已经完全隐进了黑色里,再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白落裳摸着下巴,“我一直有个疑问。” 秋离凤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疑问?” 白落裳道:“宴影楼的人,到底是不是活人?” “你能这么问,就说明你知道他们是活人。”秋离凤下了床,踱到凳子上坐下,虽然四周一片黑暗,他却能很准确的坐到凳子上,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若说他们不是活人,你大概就不会感到再惊讶。” “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气息?”白落裳也跟着坐了过去,“我看他们一点也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没血没肉的鬼。” 秋离凤抬头,透过浓浓的黑望着白落裳,好像能穿透黑暗看清楚白落裳的脸似的,“你大晚上的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只是过来问问大公子,我们何时上路。” 秋离凤端起碗喝了口凉水,懒懒的问他:“外面的雨停了?” 白落裳摇摇头,道:“还没有,自从下起后,就不见听过,看这样子,估计还得下些时候。” “那就不走,雨什么时候停,我们再什么时候上路。”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主人家自己酿的家酒还挺好喝的。” 秋离凤放下碗,笑了声,道:“你到底何事?要是不说的话,就回去吧,我还要继续睡。” 他当然知道白落裳大晚上不睡觉跑他的房里来,肯定不会是为了叨叨两句话。 果然,他这样一问,就听白落裳踌躇道:“其实这件事明天说也无妨,不过我还是想要现在告诉你。” 秋离凤饶有兴趣的道:“难得你想了一晚上才下决心提前告诉我,说吧,我洗耳恭听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你寝不眠睡不安?” 白落裳自动无视他口气中的刻薄,认真道:“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秋离凤差点没有拍起手来,大笑道:“真是稀奇,你白落裳也有送东西给别人的时候?” 白落裳不高兴的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秋离凤讽刺道:“你只有对自己的时候才不小气,其余什么时候都很小气。而且,你不是向来只从别人那里拿东西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送东西给别人的。” 白落裳敲着桌子,不快道:“我是真要送东西给你。” 秋离凤满脸笑意的抬了抬下巴,问他道:“什么东西?” 白落裳答道:“白天见过的那匹马,到手了。” “得手了?那你得怎么将马藏起来?这地方就这么小,不藏好,很快会被发现。” “什么话!” “哪里不对?” “你以为是我偷了马?” “难道不是?” “不是。” 秋离凤用更加不信的眼神看着白落裳。 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秋离凤自然是不可能看清楚白落裳的脸,白落裳也自然不可能发现秋离凤正用一种讥诮的表情看着他。 白落裳却知道,秋离凤一定不会相信,所以他很严肃的解释道:“马的主人将马送给我了。” 秋离凤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淡然道:“你们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送马给你?” 白落裳理所应当的说:“因为我们一起喝了酒。” 秋离凤挑眉,冷笑道:“他醉了才说了要送你的?” 白落裳正经道:“虽然是醉了后说的话,可他是认真的。” 秋离凤不屑道:“一个醉鬼的话还能信?等明天酒醒了,他就不会送你了。” 白落裳却自信满满的说:“不会,他绝不后悔。” “哦?” “因为他在喝完酒之后就离开了。” 秋离凤皱了皱眉,不解道:“他既然都把马送给了你,自己又醉了,那么他要怎么离开?外头还下着不小的雨。” 白落裳答道:“虽然没有马,可是有牛呀,他向老板买下了拉货用的牛篷车,自己赶着牛车上路去了。牛车有篷,下雨也没关系。早知道,我们也可以买下老板的牛车,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一点也听不出他是在惋惜。 秋离凤想了想,突然叹息道:“他是个有钱人。” 白落裳也想了想,补充道:“是一个奇怪的有钱人。” “就因为和你一起喝了酒,他就将马送给了你?” “不错。” “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秋离凤自然不会知道,这位奇怪的有钱人之所以肯把马送给他们,主要的原因,还是白落裳随口撒的那个谎。当然,这个谎言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他们再也不可能会再遇到那个奇怪的有钱人。 白落裳骗来白马,心安理得,秋离凤自然也不会对此抱有任何异议。 秋离凤已站立起来,朝床铺走去,一边走一边挥手道:“马我就收下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笑道:“难道你没有别的话和我说?” 秋离凤冷笑道:“你以为我应该和你说什么话?” 白落裳微笑道:“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 秋离凤懒懒道:“我为何要谢你?” 白落裳道:“因为刚刚我送了一匹马给你。” 秋离凤却笑道:“那是我应该得到的,为何要谢你。” 白落裳只能叹气,斜着眼睛看了看秋离凤,见他是真的不想再说话,也就点头道:“那好吧,你早点休息。” 躺在床上,听见白落裳回房的声音后,秋离凤才真正闭上眼睛,侧了下身,手不经意的往床上摸了摸,突然笑了起来。 房中隐起来的人听见他怪异的笑声,就上前几步,低声不解的问道:“少主,你这是……” 秋离凤没有回头,背着身子,低声笑道:“你刚才见他拿了什么东西出去没有?” “不曾见到。” “可是他已经从这里偷走了一样东西,就在刚才。” 听到这一句,那隐士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白落裳在明,他在暗,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发现白落裳的异动。 秋离凤揉了揉额头,他怎么会不相信呢?这天底下的东西,只有白落裳不想偷的,没有白落裳偷不到的。 大晚上的登门而来,白落裳难道真的是打算用一匹马来和他换天蚕丝斗篷? 不会,因为白落裳知道,这笔交易根本就做不成,一匹马不可能换的来一件天蚕丝斗篷。 秋离凤勾着淡淡的笑,在心底为白落裳的狡猾叹服。 他先说过,白落裳想要这件斗篷,就要靠自己的本事上门来拿,这句话是认真的。 第085章 市井地痞(1) 一场雨是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原本以为不会很快停下的雨,突然说停就停,白落裳与秋离凤趁着雨后天晴,便上了路,二人各驾一马,很快就到了莆山县。 就如同那位老板娘所说,这县城对乞丐的管制十分森严,凡是衣着和头发稍有打理不当的人,都被拦在了城门外不让进。 这让白落裳很为意外。 县城不大,守卫倒真是森严,士兵将出入的人口一个个排查,很是认真。 莫非这城里的县太爷跟叫花子有仇? 白落裳一面想着,一面跟着秋离凤进了成。 别看这莆山县地处偏僻,辖地不大,但市集上却很热闹。 白落裳充分发挥了他的好奇心,看了一路的稀奇。哼着小曲,这边看看伞,那边看看布,看了看路边摊上那些廉价的木簪铜钗,就给秋离凤递眼色。 谁知道秋离凤却一直装作没听见,对白落赏也是爱答不理。 “大公子,能救济一下吗?”白落裳凑过去对着秋离凤笑嘻嘻的问道。 “我没那么多闲钱。”秋离凤看都不看他一眼。 白落裳觉得这个时候的秋离凤太小气,“就一点碎银子的事。” 秋离凤鄙夷道:“你一个男人,买这些女人用的东西做什么?”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指了指美人身后的一家酒楼,说:“秋大公子肯定累了吧,要不我们先去歇歇脚?” 秋离凤也没反对,两人进了一家酒楼,叫了一桌子的酒菜。 多日以来,这一顿是白落裳吃的最好的一顿,饥肠辘辘,口水横溢,他几乎等不及跟秋离凤客套,菜一端上来他就开始食指大动。 秋离凤自有秋离凤的吃相,白落裳自有白落裳的吃相,两人凑到一起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秋离凤长得如花似玉,俊美不凡,连吃饭也是一处靓丽的风景,让人赏心悦目。白落裳吃饭就大不一样了,简直就是豪迈不拘,让人拍手称快。 白落裳十分豪爽的抱着酒坛子,那些端上桌的菜,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尽数纳如他那看起来并不大的肚子里。 秋离凤基本没夹多少,看白落裳狼吞虎咽的样子,立马不高兴地拍起桌子,不满道:“你是饿了十天的猪吗?吃东西能不能安静点?” 白落裳一听,反而吃得更大声。在他的眼里,江湖人讲究的就是随性所欲,我行我素,不受拘束。要是还要讲究这个,讲究那个,那还不如不要出来混。 能让男人失控,有两种情况,一,面对美女,二,面对美酒加美食,更何况他刚经历半个月没有人烟的野外生活。 喝完一坛酒,白落裳又向小二要了一坛酒。 秋离凤黑了脸,挡下店小二,说:“不许拿,我们不要了。” 店小二一脸为难的看着两人。 白落裳对小二挥挥手,说:“你只管去,待会儿分文不少的付钱给你。” 小二很快就抱来了一坛酒上来。 秋离凤瞪着眼睛,问道:“你还有钱付账?” 白落裳扒开酒坛,闻了闻酒香,脸露喜色,给自己倒了一碗,也给秋离凤倒了一碗,呵呵说道:“谁说是我付钱,我们一起出来吃饭,不一直都是你付账吗。”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让秋离凤差点翻桌子,“我发现一件事。” 白落裳随口一问:“什么事?” 秋离凤冷冷道:“你跟谁都不会客气。” 白落裳点头微笑道:“我是一个随性坦率的人。” “你是一个脸皮很厚的人。”秋离凤冷笑道:“可你忘记了一件事。” 白落裳抬起头看他,“什么事?” “我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但你不会对我小气。” 秋离凤又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付这个钱?” “大公子说过要请客的。”白落裳说道,“大公子不是一个喜欢出尔反尔的人。” “可我不介意偶尔小气一回,我现在就不想请了,尤其不想请一头猪喝酒。” 秋离凤肆意辱骂,白落裳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理所当然地说:“你想要凤凰血玉,这点报酬也是应该的。” 一坛子酒又去了大半,白落裳抹着嘴打酒嗝。 白落裳这个人看起来人很瘦小,但两坛子酒水灌进去也没见他出现什么不良反应。秋离凤咬牙,向来他出门都是别人付钱款待自己,怎么到这里就要他掏钱了,更别说这人就能猪一样,吃这么多:“人不大,胃口还挺大,小心撑死。” 白落裳横眼看秋离凤,抱着酒坛子像抱美人一样,说道:“无酒不江湖,你不懂。” 秋离凤嗤之以鼻,鄙视白落裳一眼,再鄙视酒坛子一眼,说道:“喝酒多误事,你才不懂。酒乃穿肠毒,小心喝死你。” 白落裳摇了摇头,“要真是喝酒喝死,我也愿意。” 这时,有七八个男人闯进客栈,其中一个虎目大胡子一进来就嚷道要老板站出来。 随行的几个人均是气焰嚣张,对着进进出出的客人一阵训斥,又言语轻佻地调戏那些年轻的女人。 一看就知道是欺压一方的地痞流氓。 年少的跑堂小二已经吓得变了脸色,站在柜台里打算盘的掌柜一看有人来找麻烦,赶紧一个劲赔笑。 所有人都小心避着这一伙人,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头埋得很低。 但所有人中却有两个例外,一个是白落裳,一个是秋离凤。 白落裳不会多管闲事,秋离凤也不屑过问。 大胡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尤其是瞧见其中一个红衣翩翩的男子气质不凡,举止优雅,看似很有钱的样子,就带着他的那群人很快就围了上去。 虎目大胡子气焰嚣张的一脚踢在桌上,伸手指向红衣男子 ,可看清对方绝美的样貌后,忍不住呆了一呆。 他简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世间怎么会长出这么漂亮的脸? 大胡子一眨不眨的看着秋离凤,那痴傻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生厌恶,秋离凤自然也会感到厌恶,脸色因此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两位看起来很眼生。”大胡子眼睛闪着光,也不询问别人的意见,就往秋离凤旁边坐下,“我请这位公子喝酒吧。” 秋离凤看也不看一眼,刻薄道:“我不随便喝酒,尤其不随便和一条狗喝酒。” 大胡子的脸色立刻黑了起来,怒气冲天的拍桌而起,“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嘴巴干净点。” 大胡子身后有人跳了出来,气势汹汹的大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连我们武二爷也不认识,看来是要给你们长长见识才行!” 秋离凤面不改色的坐着,不仅不看他们,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多听一句。在他的眼里,这种市井地痞根本不够入眼。 一帮子人见被人无视,火气蹭的蹿起来,大胡子更是气的一脚踢翻凳子。 白落裳抱着酒坛子抬头来,将醉未醉,似醉非醉,仿佛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醉是醒。 眯着醉眼看着眼前这个被气得面红耳赤的男人,白落裳微笑道:“我喝我的酒,又没招惹你,你平白无故的冲我们发什么火呢?” 大胡子虎目圆瞪,对着白落裳的脸吐了口口水,恶狠狠的道:“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碰上本爷心情不好。” 白落裳抹了把脸,忽然笑了。 被人吐了一脸的口水,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秋离凤用一双桃花眼眼瞪着他,冷冷道:“你好像还很开心?” 白落裳看来的确很开心,微笑着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好笑。” 秋离凤道:“好笑?有什么好笑的?” 白落裳摇摇头,抬头看着大胡子,“我们最近的运气确实不太好,不过你的运气却很好,碰上我的心情不错。” 秋离凤不明白他为什么心情不错,大胡子也不明白。大胡子不仅不明白白落裳为何事而笑,甚至连白落裳说的话也没有听明白,他只觉得很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不怕他。而这两个外地人是例外,不仅不怕他,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大胡子越是想,就越是觉得怒不可遏,气得脸都红了,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给这两个人几个耳刮子。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敢真的动手。 “你们不知道本大爷是谁?”大胡子咬着牙问道。 “请问这位大爷是谁?”白落裳随口问道。 大胡子旁边一个眼睛细挑的男人狐假虎威地站出来,呵斥道:“没长眼的混蛋,连我们武二爷也不认识!这位可是我们莆山县知县大人的亲弟弟。” 原来这大胡子才是狐假虎威的那个,难怪会这般有恃无恐。 白落裳笑着站起身,倒了一杯酒,对大胡子说:“原来是武二爷,幸会幸会,若不嫌弃,我请二爷喝一杯。” 大胡子突然冷笑,一招手,就接住了酒杯,竟将这杯酒一下子全都泼在地上,“我也不随便喝酒,尤其不随便和一条狗喝酒。” 秋离凤直接看呆了,忍不住道:“你的酒也有被人拒绝的时候?” 白落裳目光闪动,微笑着道:“这也许是因为我的酒不好喝。” 秋离凤眨了眨眼,道:“你的酒,可是别人求着喝也无法喝到的。” 第086章 市井地痞(2) 白落裳重新倒了满满一杯酒,笑眯眯的看着大胡子,道:“来酒馆,自然是要喝酒,俗话说得好,五湖之内皆兄弟,四海之内皆朋友。咱们同进一家酒楼,也算是有缘,不如坐下来喝一杯酒,也算是交个朋友。” 大胡子黑着脸,睇了一眼递过来的酒杯,想也不想就要动手打翻它,只不过这一次他根本没有碰到酒杯,因为在他快要得手时,眼前这个粗衣男子已经收回了手。 动作很快,几乎没有让人看清楚收手的动作,只是一晃眼,酒杯已经被他收了回去,像一支利剑。尽管动作很大,酒杯里的酒却一点也没有洒不出。 酒还是满满的一杯,还飘着醇厚的酒香。 大胡子惊讶的看着白落裳的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手可以将东西握得这么稳。 白落裳感慨道:“这么好的酒,不喝就可惜了,浪费酒不是一件好事,而我不喜欢做坏事的人。” 说完,举杯一倾,大口喝掉了这杯酒。 大胡子的大胡子抖了抖,虎目瞪得更圆,怒气冲冲的骂道:“大爷我说了不和一条狗喝酒。” 白落裳抹嘴一笑,悠然道:“武二爷这话说错了。” 大胡子的大胡子又抖了抖,粗声道:“什么错了?” 白落裳坦然道:“狗是不会喝酒的,狗只会吃肉包子。” 大胡子面色恶毒的冷笑两声,道:“那本爷就赏你吃肉包子好了。” 说着,他就吩咐身边的人去买包子。 当一笼肉包子被端上桌的时候,白落裳已经又喝了大半壶酒。 大胡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瞪着白落裳,忍不住大声骂道:“你这酒是算喝的还是算倒的?你那肚皮难道是一口缸做的?” 白落裳摸了摸肚子,嘿嘿笑道:“我这是变魔术。” 大胡子把馒头推到白落裳面前,居高临下的邪声道:“这是大爷我赏你的,快吃吧。我还想看看你表演魔术,清吧。” 白落裳看着满满一笼包子,笑道:“全部都请我?” 大胡子看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几眼,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全部都请你,你可不要剩下,浪费粮食不是一件好事,而我不喜欢做坏事的人。” 白落裳略显为难:“可是这未免太多……” 大胡子冷声道:“你最好自己动手吃,若让我找人来伺候你,到时候恐怕你吃了会不消化。” 白落裳看看大胡子,又看看热腾腾的包子,苦笑道:“我喝酒就好了,肉包子不是我喜欢的东西。” 大胡子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了狗只会吃肉包子吗?本爷现在就赏你吃,你怎么又说不喜欢?” 白落裳并没有对大胡子的言语侮辱而感到不快,反而心情很好的笑了一笑。 大胡子瞪着眼睛,很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若是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被自己吓得两腿发软,而这个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在笑。从刚才就一直在笑,就算是被自己泼了一脸的口水,还是在笑。 他究竟在笑什么? 大胡子也这么问了:“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眨眨眼,道:“我这样笑就是说明我很快乐的意思。” 大胡子更加莫名其妙的说:“快乐什么?你的意思我不懂。” 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被人侮辱后还能快乐的,至少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快乐不起来。 白落裳轻轻摇头,笑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很,这件事你也不必懂。” 白落裳的态度令大胡子立刻红了眼,再也忍不住的厉声道:“一个狗的意思,本爷不必懂,也不需要懂。不过你得懂本爷的意思,本爷请你吃肉包子,你就不能浪费一个!” 白落裳只能苦笑。 秋离凤却笑不出来,先不说白落裳那“海纳百川”似得大度,就大胡子呱噪的嗓音已经惹得他十分不快。 只见他捡过一个包子,转手一把塞进大胡子嘴里,再用力往他嘴上一推,一整个包子被生生挤进大胡子的食道里,接着滑进肚子里。 秋离凤的动作很快,白落裳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不只是白落裳只能看着,就连大胡子带来的那一帮子人也是只能这么看着。 大胡子的脸色已经被噎得铁青,尽管包子已经吞下肚子,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让他喘不上气来。 秋离凤双手两拍,冷冷道:“肉包子适合狗吃,不适合酒鬼吃。” 白落裳立马点头,随即又担心的看着大胡子,担心他会不会被噎出毛病来? 一直站在大胡子的身边扬武耀威的那个男人,再看到大胡子被噎住,他的脸色也是一番大变,只见他凶神恶煞的跳起来,冲着秋离凤扑过去,然后像是撞到了什么似的反弹了回去,而他的嘴里正塞着一块肉包子。 秋离凤用帕子擦手,冷声问道:“还有谁想要吃的?” 那一帮子人相互看了看,谁也没再站出来。 秋离凤冷冷一笑,道:“没人想吃吗?这岂不是要浪费食物了?我觉得武二爷有一句很对,浪费粮食不是一件好事,我也不喜欢做坏事的人。这肉包子刚才是谁买来的?自己拿去吃吧。” 那一帮子很有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留下那个刚才出去买包子的人。而这个人此时嘴里正咬着一个包子,他的脸色早已吓得死灰,他根本就没听见秋离凤说了些什么。 秋离凤冷冰冰的扫了那人一眼,笑道:“看来是我没伺候好,才让你连一个肉包子就消化不了。不如让人帮忙一起吃吧,你们谁还喜欢吃包子?” 听他这么一说,不仅没人再站出来,反而扶着两个吃了包子的人,立马从他眼前消失掉。 待他们一帮子人撤退后,有人战战兢兢的停到白落裳和秋离凤面前,欲言又止的看着两人。 白落裳笑着问他:“你也是来喝酒的?” 秋离凤冷冰冰的看着那人:“还是想要吃肉包子?” 那人立马狠狠的摇头,大声道:“我不是来喝酒的,也不喜欢吃包子。” 白落裳看着酒坛子,可惜道:“这酒明明很好喝,怎么你们都不愿意喝呢?” 那人拧着眉紧张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喝酒?” 白落裳眨眨眼,不明所以的望着那个人,奇怪道:“这个时候,是哪个时候?” 那人急声道:“你们惹了一个不得了的人,你们有麻烦了。” 白落裳指着肉包子,戏言道:“难道还有肉包子这样的麻烦?” 那人被急得脸上一红,忍不住用力往桌上拍了一拍,认真道:“要是待会儿他们再找上你们,让你们吃的可不是肉包子。” 白落裳笑道:“不是肉包子,那会让我们吃什么?” “牢饭。”那人忐忑道,“你们可知道那人是谁?” 白落裳想了想,答道:“县太爷的弟弟,刚才他们说过了。” “不错。”那人面色沉重的说:“这位武二爷,正是这莆山县知县武巍的亲弟弟武嵬。你惹了他,他绝不会就此罢手,他们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觉得你们最好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好,不然、不然一定会有麻烦。” 白落裳看向秋离凤,询问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马上上路?” 秋离凤也看着他,冷笑道:“你要是能狠心让自己十天不喝酒,我们可以马上上路。” 白落裳张大嘴巴,惊讶道:“十天?为什么要十天不喝酒?” 秋离凤道:“出了莆山县,再到下一个可以歇脚喝酒的地方至少有半个月的路程,你那小酒葫芦装的酒估计也只够你喝上五天,五天一过,你就只能喝水了。” 白落裳难以置信的瞪着自己的酒葫芦,然后惊讶的问道:“这一路上难道就没有一两个客栈?” 秋离凤又是冷冷一笑,“没有。” 白落裳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然后对柜台里被武嵬吓得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掌柜大喊一声:“老板,快快再给我抱两坛酒来,我要带走。” 秋离凤没理他,转头问那个男人道:“这武嵬平时都是这么无法无天的?” 那人咬着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秋离凤又问道:“那县官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他才这么一问,那男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然后竟然一句话也不再多言,默然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白落裳看着一笼肉包子,感叹道:“这些包子不吃掉的话实在是可惜,那武嵬说的一句话还是对的,浪费粮食不是一件好事,我也不喜欢做坏事。” 秋离凤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衙门的人一定喜欢肉包子。” 白落裳想了想,然后问道:“送衙门去?现在送,还是晚些时候送?” 秋离凤回答:“晚点再去。” 白落裳又问:“你送还是我送?” 秋离凤回答:“你送。” 白落裳为难道:“可我以什么名义送去呢?” 秋离凤回答:“打狗。” 第087章 市井地痞(3) 睡得太早,醒得也就早。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时,白落裳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初春的晨露很重,再加上下了一整晚的雨,气温突然变得很低。 靠在床头,不禁有些发冷,白落裳将被子裹在身上,开始无所事事地发呆。 这地方的天气实在是奇怪,才刚停了一天的雨,又开始下。 外头的街市上,因为一晚上的雨,青石路上湿泥遍布,来来往往的商贩踩着水坑在街上繁忙的来回走着。 窗外的天色渐白,白落裳靠在床头动了动,正准备起床,动作却在揭开被子的时候顿了下来。 空空的房间里响起了一阵闷闷的咳嗽声,白落裳虽然已经尽量压抑咳意,但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奇痒的嗓子,铺天盖地的咳意如破洪一般。 越是要憋着,就越是忍不住想要咳嗽。终于,竭力压抑的咳嗽被大声地咳出来。 白落裳揉着嗓子,昏天黑地地咳嗽。不停的咳嗽使得他的脸色渐渐苍白,到最后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咳着咳着,脑子也开始突突跳痛。 白落裳揉了揉发懵的额头,虽然看不见,但是白落裳知道他后背的伤似乎有恶化的趋向。他并不常咳嗽,自从那次被伤之后,他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一旦咳起来就没完没了。 等客房的房门被敲响时,白落裳已经不再咳。 拉开放门,一个女人冲着白落裳嘻嘻笑着,然后也比等人请便自己挤了进来。 “姑娘走错房间了?还是在下睡错房间了?”白落裳看着走进来的年轻女人,有些意外的问着。 “我正在做一件事情。”女人所答非问的回答一句,然后挤了挤眼睛,妍妍一笑。她不仅年轻,而且还很美丽,这春风拂面般的轻柔一笑,差点让白落裳站不稳。 清了清嗓子,白落裳故作镇定的问道:“姑娘正在做一件什么事情?” “找人。”女子坐了下来,不是在桌前,而是在床前。她直径坐到了白落裳的床上,冲着白落裳又是风情一笑,那一张脸变得妩媚之极。 白落裳有些脸红,大概是因为有点热,踌躇了一下,也跟着坐到床上,镇定的微笑道:“找谁?” “你。”女人侧身面向着白落裳,吃吃笑道:“来你的房里,自然是找你。难道还有别的人在你房里?” 这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说一笑一举一动都让白落裳心动不已。 看着那张妩媚动人的脸,白落裳感到自己的心噗噗跳了跳。 女人慢慢靠近一些,吐气如兰:“我就是来找你的,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会不会。”白落裳摇头笑道:“一大早姑娘就来找在下,莫非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女人盈盈笑道:“不算很急,就是有一点点急而已。” 白落裳眨了眨眼,有一点点急是有多急? 女人凝着他乌黑的眼,英挺的眉,用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低柔的说道:“其实,我就是想要向你借点银子。” 白落裳被她摸得浑身发烫,忍不住又眨了眨眼,有些发呆的问她:“借多少?” 女人笑了下,又伸出手去拨了拨他的头发,笑道:“也不多,管够买早点的钱就行。” 白落裳想了想,拉住女人的说笑着说道:“不如我请姑娘去楼下吃饭吧,刚好我也没吃。” 女人却摇头道:“我不吃这里的饭。” 白落裳问她:“你想吃哪里的饭?我请客。” 女人捋一捋鬓发,笑道:“我想吃肉包子。” 白落裳明显呆了一呆,“姑娘喜欢肉包子?” 女人摇头浅笑:“我不喜欢肉包子,不过衙门里的那些男人好像很喜欢。” “哦?” “外头好多官爷满大街抓卖包子的人,若是不喜欢吃包子,怎么会一大早出门去找卖包子的?” 白落裳缓缓点头,道:“说的对,他们一定是喜欢肉包子。” 女人也缓缓点头,道“所以我猜肉包子一定很好吃,因为我听说衙门里的那位武县官就因为昨天晚上吃得太多,害得他今天早上突然下不了床。” 白落裳看着她,神色坦然的笑道:“姑娘如果喜欢肉包子,不如和我一起下楼去,刚好这家客栈也在卖包子。” 女人也静静的凝视着白落裳,眉眼间尽是妩媚风韵,一双眸子含着春水,清澈得就像是早晨的露水。 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但是她却没有再说话,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白落裳,谁也不再开口,谁也不再动一下。 看了许久,女人才徐徐开口道:“我下次再来问你要银子,你记得带些钱在身上。” 说完话,也不等白落裳挽留,自己拉门走了出去。 女人走后,白落裳的眼睛里竟似露出了一种惋惜之色,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忽然又听见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那女人,眼睛一亮,快速跳了过去。 门是从外面被推开的,踏门而入的人却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一个长得比女人还要美貌的男人。 秋离凤没料到白落裳会站在门边,一推开门就看到他的那张脸,足实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白落裳眨眼道:“我当然是来为大公子开门的。” 秋离凤睇着他,“可是你看到我之后好像有点失望,难道你以为来推你房门的是其他人?” 白落裳摇手尴尬道:“怎么会呢?大公子一定是多心了。” 秋离凤冷冷一笑,转身说道:“下楼吃饭。” 饭桌上,两人各要了一碗粥,三个肉包子。 正是吃早饭的时间,客栈的生意很好。 打了油布伞的食客们,在进门前都会门口跺跺脚,泥泞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至内堂,留下一地的泥尘。 秋离凤慢慢嚼着白面包子,忽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白落裳,心里越发好奇,“你心情不错?” 白落裳一面吃着包子,一面轻轻的哼着柔软的调子,听秋离凤问他话,就抬头冲他笑眯眯的点头。 秋离凤朝外头瞧了眼,悠然道:“今天好像很热闹的。” 白落裳也朝外头瞧了眼,点头道:“确实比昨天要热闹不少。” 秋离凤喝了一口粥,“他们在找你?” 白落裳摇头道:“不,他们是在找肉包子。” 秋离凤冷冷笑道:“是昨天的肉包子吃了不消化?” 白落裳想了想,道:“好像是因为吃太多,今早起不了床了。” 正说着,突然间,只听门外一阵蹄声急响,接着就看见一匹快马竟从大门外直接闯了进来。 白落裳意外的看过去,秋离凤也略显意外的看过去。 健马惊嘶,惊动满堂食客。 骏马上的褐衣大汉纹风不动的坐在鞍上,满脸大胡子,一双锋锐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满堂的人。目光一闪,就盯在白落裳脸上,沉声道:“二位,我们又见面了,跟本爷去衙门坐一坐吧。” 白落裳无奈的望着高马上的大汉,“武二爷要请我去衙门喝酒?” 武嵬冷笑一声,厉声道:“本爷请你去吃肉包子。” 白落裳为难的看着手里被咬了大半的包子,苦笑道:“衙门也卖早点?可我都已经吃饱了,再吃我怕会不消化。” 武嵬扬手一鞭子朝两人的桌子上砸去,桌子没有被砸坏,却砸翻了白落裳的粥碗,滚烫的米粥撒了一桌子。 白落裳摇头可惜道:“武二爷有话好好说,何必浪费粮食。” 武嵬瞪着眼睛,不再说话,双腿一夹,缰绳一紧,座下的马就像箭一般得窜到了白落裳面前,马蹄一抬一落,就将他们的桌子踏得粉碎。 武嵬居高临下的瞪着眼睛,威胁道:“这下可以走了吗?” 白落裳还举着半个吃剩下的包子,一眨不眨的坐在凳子上,衣服上还沾了些米粥。 秋离凤为了避免自己也被飞溅米粥的沾上,几乎在桌子被砸碎的瞬间,往后跃出三步,手里也举着半个没有吃完的白面包子。 这一闹,客栈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避祸跑出了大堂,就连躲在柜台里的掌柜也慌不择路的缩到柜台底下藏了起来。 白落裳慢吞吞的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吃下肚子,拍了拍手,笑道:“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吃饭的地方不适合骑马,你的马也不能踏进来。” 武嵬的脸上露出恶毒的笑,不可一世的哈哈笑道:“整个莆山县,还没有我不能骑马去的地方。” 说完,他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八面威风的夹着马,噔噔噔的上了楼,在楼上转了一圈,又噔噔噔的骑着马下来,神气十足的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停到白落裳面前。 秋离凤慢悠悠的吃完手中的包子,擦了擦手,冲白落裳感慨道:“依我看,你日后可得小心了。” 白落裳眨眼笑道:“为何?” “呵!”秋离凤笑道:“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白落裳不解道:“看见什么?” 秋离凤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被狗盯上了吗?”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看了武嵬一眼,没说什么。 秋离凤冷冷一笑,“不只一条狗,外面还有十几条狗。难道你没有发现,那些狗也都看了你两眼?” 第088章 市井地痞(4) 看着门外蠢蠢欲动的人,白落裳不甚在意的微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还不如看大公子。” 秋离凤冷冷道:“我又有什么可看的,看我还不如看白大侠。” 白落裳不解道:“为什么要看我?” 秋离凤冷冷道:“你脸上有花。” 白落裳更加不解的问道:“我脸上哪来的花?” 秋离凤又冷冷道:“你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就有一朵花。” 白落裳摸了摸脸,更加开心的笑道:“对呀,我脸上有花,所以他们要看我多少眼都没关系,因为我很大方。” 秋离凤摇头低声叹道:“并不是因为你大方,而是因为你有肉包子。” 白落裳将衣袖一甩,突然从他身侧的一张桌子上飞来一张盘子,直朝秋离凤砸过去。 秋离凤也是衣袖一甩,盘子已经被他牢牢接在手上。 盘子不大,盛放着五六个肉包子。包子还是热腾腾的,才摆上桌子没多久,不过买包子的人早已经被吓得不见了踪影。 看了眼盘子,秋离凤懒懒的问道:“你给我肉包子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笑道:“我知道你想请人吃肉包子。”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幽幽暗暗的说道:“我从不请人吃肉包子。” 白落裳笑了一笑。 “我只会请狗吃肉包子。”秋离凤扫了一眼大门外那一群人,低沉的说道:“看来有不少狗想要吃我手里这盘肉包子。” 武嵬已经被秋离凤的话气得面色通红,瞪了他们半晌,才冲着大门喊道:“你们都呆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 被他这么一吼,门口那群人才如梦初醒的提刀进来,凶神恶煞的举刀向两人挥刀而去。 其中一人挥着刀就朝白落裳劈去,力气很大,好像都能在地面劈开一个洞。 白落裳见刀劈近,连忙往后一倒,翻身滚到背后的桌上,避开了锋利的刀口。 一刀扑空,直接砍在坚硬的地面,只听“哐当”一声,刀刃应声断成两节。 丢了刀,那人抬头看着白落裳,眼睛里突然闪出莫名的光。 白落裳也瞧着他,眼睛里也同样闪着莫名的光,“没有刀了,你还要动手吗? 那人不动声色的笑了下,改用双拳朝白落裳扑过去。 白落裳见状立马滚下桌子,重新坐到凳子上,提脚把桌子朝那人踢去。 只见那人两手按住桌子,用力一握,桌子离地而起。 白落裳笑了笑,也伸出双手按住桌子,只听“噗”的一响,两块巴掌大的木板落在地上,他的一双手竟嵌入桌面。桌子如同被钉在了地上,再推不动半分。 那人怔了怔,对白落裳的力气深感意外。 白落裳收回手,微笑着说:“你若是不想吃肉包子,最好不要再动手。” 那人回头往周围看了一看,果然就此收手。因为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已被打翻在地。 白落裳只躲不还手,而秋离凤只用了手中几个肉包子就将十几个人全部解决。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不能再逞匹夫之勇。 白落裳看的津津有味,拍手叫好道:“想不到秋大公子手上功夫这么好。” 秋离凤又用帕子擦了擦手,冷冷道:“只是打狗的功夫比你好一点而已。” 武嵬还坐在马背上,瞧着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人,气得脸色发黑,现在又听秋离凤这样说话,更是气得想要跳过去把人咬死。可是他怕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美男子,所以什么也不敢冲着秋离凤说。 秋离凤冷冰冰的看着武嵬,“浪费粮食不好,你们下次还想要吃包子,记得请个厨子回家做。在外面吃,也要记住不能随便咬人。” “一群废物!”武嵬用力咬着牙,他不敢对秋离凤说什么,只能转头冲白落裳切齿恨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动手打衙门的人,难道不怕被抓起来?” 白落裳笑着看他,他们之间隔着两张桌子,可是那样的距离又仿佛很近。 白落裳的笑是无声的,武嵬却好像能够听见他的笑声。 那种清爽的笑脸,莫名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武嵬目眶预裂的瞪着白落裳,厉声道:“看到我,你好像一开始就没有感到意外?” 白落裳微笑着点头,道:“我一点也不意外。” 武嵬咬着牙,“看你的样子,好像一开始就在等着我找上门?” 白落裳又点头笑道:“我是在等你,就算你现在不来,过一会儿也一定会来。。” 武嵬不能相信的瞪大眼睛,“你知道我会来?你怎么会知道?” 白落裳看了看被秋离凤打倒在地的衙差,苦笑道:“因为昨天被你留下的那一笼包子,我给你大哥送过去,他吃了似乎不消化。” 听到这里,武嵬几乎是想要跳起来揍人,但是在这里他打不过任何人,所以他只能骑在马背上,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 说着,就要夹马逃走。 秋离凤在后面出声喊住武嵬,说道:“武二爷,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武嵬僵着脸,问道:“忘什么了?” 秋离凤冷冷道:“吃了饭就要给钱,你们吃了这么多肉包子,不给钱就想走?” 武嵬铁青着一张脸,瞪着秋离凤看了半天,才咬着牙掏出银子丢在地上。 这人原本只是一个外表长得很凶,力量很弱小的人。平日里看着凶神恶煞,其实却是一个只敢说不敢做的人。出来横行霸道,鱼肉弱小,靠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一,靠的自然是他哥的威名,二,就是他身后那帮子跟班。 平时出门横行,他动口,旁人动手,真打真抢,他绝对是第一个站远的人。 武嵬的体格看起来十分凶悍,但没什么力道。真正能算得上有本事的,是身后三个默不吭声的人。白落裳看得出他们的拳脚功夫很好,不过藏得比较深,不轻易动手。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说,会叫的狗不咬人,不叫唤的狗咬死人。 但是白落裳猜不透,这三个人将身手掩饰得这么好,难道就是为了跟着这样一个草包为虎作伥? 待一帮子人出了客栈,白落裳齐起身走过去将银子捡起来放在柜台上,就和秋离凤一起上了楼。 秋离凤正要回房,却被白落裳拦住,拉到了他的房里。 秋离凤不解的看着白落裳,问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白落裳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桌前,笑着说:“你说我能做什么?” 秋离凤挑眉:“难道想从我身上偷走东西?” 白落裳好笑的看着他,“你身上能有什么我要偷的?” 秋离凤冷着脸问道:“那得看你准备偷什么。” 白落裳摇头苦笑:“我怎么知道我能偷走什么,要不你告诉我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只要你能说得出来,我什么都偷。” 秋离凤懒得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白落裳坐到对面,犹豫道:“我只是觉得那武二爷实在是个难缠的人,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秋离凤云淡风轻的回道:“不急,再多等两日。”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问道:“大公子是有事未尽?” 秋离凤点头,“快了。”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道:“大公子不会在这里也有认识的人吧?” 秋离凤看着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我送你白马的那天晚上,好想听见你在屋里跟谁提到了莆山县。我猜测,你是不是又要在这里找什么熟人。” 对此,秋离凤只是默然以对。即便不用问,他心里也早就知道,他和宴影楼的人在房里所谈的话,全部都被白落裳听见了。只不过,这个人很多时候会假装听不见而已。 白落裳最大的毛病除了喝酒和好色,就是听墙根,他甚至可以彻夜不眠的偷听人说话。 所以那日晚上,白落裳才会在他们刚好谈完的时候,去他的房间窃走天蚕丝斗篷。 见秋离凤没有深谈的意思,白落裳也只得放弃深究的意图,反正他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那就是秋离凤决不会单纯的和他同道赶路。 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白落裳笑着说:“我发现一件事,南夏国的春天就是爱下雨。” 秋离凤冷冷道::“我也发现一件事,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住上一间窗户面向大街的房间。” 白落裳靠在窗上,笑眯眯的问道:“这样的房间不好?” 秋离凤讽刺道:“怎会不好?这样更方便让人爬你的窗。” 白落裳眨了眨眼,“没人爬我的窗。” 秋离凤板着脸道:“也对,别的人要找你,可以大大方方来推你的门,这扇窗是为了方便你从里面爬出去。” 白落裳愣了愣,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有门在,我为何还要爬窗?” 秋离凤道:“门是白天用的,窗是晚上用的。”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晚上会从窗子出去?” 秋离凤反问:“难道你会在大白天的翻窗子出去?” 白落裳没有回答。 又坐了会儿,实在是觉得无聊,秋离凤起身就要回房,临走前,又忍不住凝视白落裳许久,嘴角终于也露出了微笑,“我看你最近还是小心点的好。” 白落裳歪着头,奇怪的问道:“我要小心什么?” 秋离凤冷笑道:“我看你最近像是交了桃花运,别忘了天下没有白占的便宜,尤其是女人的便宜更是占不得。要知道男人若是撞上了桃花运,就说明他要倒霉了。” 白落裳惊讶的道:“这话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秋离凤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冷冷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但只要知道别见色忘形就好。还有一句忠告,出门在外,不仅晚上要锁紧窗,就算是白天也要锁紧门。” 第089章 大隐于市(1) 在房里干坐着绝对不是白落裳的行事作风,秋离凤只不过是隔了半柱香的时间再去敲他的房门,白落裳已经不见了。 如果白落裳是在晚上突然不见的,要找他就一定要去女人很多的地方。如果是在白天突然不见的,要找他就得去酒很多的地方。 跟在秋离凤身后的人出声问道:“要不要属下现在去找白大侠?” 秋离凤摆了下手,“算了,我们走。” 而此时的白落裳,果然如秋离凤所猜想的那样,正抱着酒坛子,醉眼迷离的走出一家酒肆,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酒。 或许是莆山县的人生来热情好客,白落裳才刚一走到街上,这里的商户和贩子都一哄而上,招揽生意,拉着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可惜白落裳的银子都是注定都要投进酒坛子里的,所以只能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嘿嘿傻笑。 但是商贩们依然很热情,巴不得就能从白落裳的口袋里掏出银子来。 不过没过多久,那些热情又被别的客人吸引了去。 街道对面,一队声势浩大的车马徐徐行了过来,车轮吱呀吱呀地碾着湿漉的青石路。 马是日行八百里的好马,车是华贵的青铜轺车。 马围着车,车率着马,浩浩荡荡,气势非凡。 骑在马上的人,各个身材魁梧,面如英挺,锦衣玉带。驾车的车夫也是气度不凡,看上去并不像一般的车夫。 高车骏马的队伍在一家很气派的客栈前停下,客栈外面,挂着一块镀金的匾额,赫然刻着“一品居”三个大字。 二十多个骑马护卫装的男子下马,四辆马车里的人也相继下了车。 第一辆车中走下的是一个身穿紫色锦服的中年男人,第二辆马车里下来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第三辆和第四辆下车的均是妙龄美人。 两长两幼相继踏下马车,谈笑风声地进了客栈。 这队人马看起来就是身份高贵,一停下来,就有不少人上前接待。 他们人那么多,行礼也很多。 只见五六个挑夫上前,从马车后面搬东西,足足有十二只半人高的红漆木箱,而且还上了一把金晃晃的金锁。 客栈里的跑堂店小二也跑出来,毕恭毕敬地请进客人,安顿好马匹。 看那群人全入了客栈,白落裳的眼睛忽然一亮,才要出声,就听见身旁一人抢着赞叹一句:“好!” 白落裳侧头看去,是个年轻男人,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脸色不太好的女人。 女人生的漂亮,细眉大眼,秀鼻俏唇,只是她正一脸凶煞的瞪着男人问道:“什么好?女人还是箱子?” 男人面色一变,识趣地选择什么也不说,转身往反方向走开。 女人追上去,不依不饶的问着:“说呀,你看上的是女人还是木箱?你是不是看上那两个女人了?你是不是动什么心思了?你是不是……” 白落裳转头继续望着那家酒楼,笑了笑,心想,这家的酒一定很香。 那个男人一定也是想要感慨,刚才那些落住这家酒楼的人,真的好有钱。 一边想着,一边抱着酒坛子笑眯眯的继续往前走。行到一处被阵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吸引了注意,他稍稍停了下,就带着一路酒香拐了进去。 这间打铁铺很破,但也并不算十分破,木门上的油漆已经全部脱落。 房梁上挂这一块斑驳的匾额,写着“三铁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匾额左边部分还用较小的字体提了两句诗:铁匠打铁百锻为钢,良材锤磨千炼成器。 屋子正中间放了一只大火炉,炉边放了一个大风箱。一个脸被烤得通红的青年人拉着风箱,炉膛内火苗突突蹿跳。 火红的炉火,照得整间铺子红通通的。 风箱旁边,是一块很大的铁墩,看起来也有五百斤重,铁墩前后各站着一个人。一个中年大汉,另一个年纪较轻的青年人,一人轮着一个十斤重的大锤,一起一落,彰显双臂非比寻常的力量。 中年大汉看起来像是掌钳的师傅,两个青年人则像是学徒。 白落裳一进门,浓厚的酒香引来了三个人的注意。 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抹了一脸大汗,十分豪气的招呼了两声。 眉毛粗浓,皮肤黝黑,面相憨厚,一笑起来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大汉的笑,传染了白落裳,他也跟着哈哈一笑,在铺子里随意望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大汉身前的大铁墩上。 大汉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与拿着大锤的青年一起,一下接着一下地锻打一块烧红的长型玄铁铁条。 他们这是才锻造一柄剑,而且还是一柄绝好的玄铁剑。 白落裳看着那块火红的玄铁,啧啧称赞道:“果真是好东西!” 大汉如逢知音一样,双目带光地忘了一眼白落裳,赞许道:“这小哥好眼光!” 白落裳抱拳回道:“好说!” 打铁,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却是一项并不容易学的锻造工艺。白落裳虽然并不是锻造行家,但从那块即将成型的玄铁剑看得出来,这个中年打铁匠是位好手。 看大汉娴熟的手法,还有这墙上摆挂的铁器,可以猜得出,这大汉至少有三十多年的锻造经验,而且学艺精湛,虽说不是登峰造极,但只要是经过他的手的器具兵器,必定都是上等货。 这样好的身手,却只是隐居在这种小镇。 白落裳不禁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异常魁梧的大汉,笑问:“不知这位师傅如何称呼?” 大汉咧嘴大笑:“我不过就是一个打铁汉子,能算得上什么‘师傅’?本人姓张,人人都叫我‘张三铁’。” 这名字跟他本人的摸样倒是很配,对于一个打铁匠来说,这名字果真是最适合不过的名字,就是不知道这“三铁”是哪三种铁? 张三铁打量了下白落裳,指了指墙上挂的一根鞭子,问:“小兄弟,你可中意那根鞭子?” 白落裳摇头叹道:“我臂力不够,不会使这种好兵器。” 张三铁眼神深邃地盯白落裳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那你再看看其他的,若是有中意的,我算你便宜些。” 白落裳摇头笑道:“即便你算我便宜,我只怕也买不起。” 张三铁好奇道:“怎么说?” 白落裳敲了敲怀里的酒坛子,笑道:“因为我的银子都换成了这个。” 张三铁看了看酒坛子,哈哈笑道:“你要愿意,用酒跟我换兵器也行。” 这买卖简直就是天大的便宜,可白落裳却偏偏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亏本买卖,立马瞪大眼睛,摇头道:“就算你愿意用兵器和我换酒,我也不愿意用酒跟你换兵器。” 张三铁略显吃惊的看着白落裳,“不用一坛,只要一碗,你用一碗酒和我换一件兵器,如何?” 白落裳弯着眼睛笑道:“不换。但如果你是想要和我喝酒,别说是一碗,就算是一整坛全部请你喝都没关系。” 张三铁好笑的问道:“你不肯用你的酒换取一件兵器,却愿意白白请我喝?” 白落裳微笑道:“我从来不用酒去换一样根本用不着的东西。” 张三铁深感意外的看着白落裳,在他的铁铺里锻造出来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被人说成是“用不着”的东西。 白落裳也看着张三铁,目光坦然,他的确觉得这里的兵器都是用不着的,全天下的兵器对他而言,都是用不着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使用任何一种兵器。任何一种兵器于他而言,都不如美酒在怀。 张三铁突然又大声笑了起来,挥手道:“不换就不换,你先随便看看,待会儿记得请我喝一碗酒。” 白落裳转身又去看了看挂在墙壁上几种兵器,有钢刀,长枪,铁剑,和鞭子。虽然数目不多,但每一种兵器看起来都是精锐非常,尤其是大汉刚刚指的那根铁鞭。 看完了各种兵器,白落裳再次打量了下大汉,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的睁大眼睛。 三铁? 不就是:一枪,二剑,三鞭。 不过,眼前这个黝黑魁梧的大汉张三铁会是传闻中的那个俊朗多才的“兵器天师”常龚? 相传,这个常龚是世间锻造兵器最厉害的铁匠,他锻造出来最有名的就是长枪、玄铁剑、铁鞭三种兵器。而他因为长相英俊,又饱读诗书,整个人透着儒雅书生的气质,所以被人誉为“兵器天师”。 书生跟大汉,差别太大了。 这个张三铁是个满脸横肉,黝黑魁梧的男人,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书生。即便不看样貌,就是按照年龄来说,说这个人是天师的儿子还比较像。 也许是天师的传人? 常龚,常龚,龚常?弓长?张? 张三铁见白落裳神色变化莫名,忍不住问道:“小哥莫非是发现了自己中意的兵器,想要用酒和我换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狡黠道:“如果我看中的是三样兵器呢?你会不会割爱,一并便宜卖给我?” 张三铁奇怪的看着他,“哪三种兵器?” 白落裳指着墙壁:“枪,剑,鞭。” 张三铁看着白落裳,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白落裳也看着张三铁那张黝黑多皱的脸,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一双眼睛比先前更加明亮尖利,每闪动一次,都带着狡黠的光。 “小哥使得了这三种兵器?”张三铁试探着问道。 “一种也使不了。”白落裳眯眼一笑,“我只会一种武器,那就是喝酒。” “哦?”张三铁好奇道:“酒也能算得上是一种武器?” “当然。”白落裳笑道,“无论和再厉害的人对决,只要先让他喝醉了酒,他就已经输了。” 张三铁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是有理。 白落裳暗自笑了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闲事莫管,不管对方叫什么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且,那人也早已成为江湖的传奇。 传奇是什么? 传奇就是身后名。 人已经不在,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江湖中,永远不缺藏龙卧虎,大隐于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见怪莫怪,宠辱不惊,这才是江湖人该有的态度。 第090章 大隐于市(2) 望着白落裳脸上忽隐忽现的傻笑,让张三铁不禁诧异,心道:这人说话上不着天下有着地,一会儿说得好好的,一会儿又改口,真让人莫名其妙。 茅塞顿开后的白落裳,抓了抓头,盯着那把半成品宝剑:“这把剑一定很贵。” 听了白落裳的问话,张三铁的脸色暗淡了一瞬,“好兵器,当然要卖好价钱,这把剑的确很贵,足足一百两。” 白落裳吃惊道:“这么贵?” 张三铁补充道:“是一百两黄金。” 白落裳几乎要跳起来,但他没有跳起来,因为在他刚要跳的时候,张三铁又道:“你知道打造这把剑烧的是什么炭吗?” “什么炭?” “银炭。” “……什么炭。” “白银,一天一白两白银,足足烧了六天,今天已是第七天。”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红彤彤的火炉,“里面烧的是银子?” 他以为这不过是个玩笑,烧银票的他倒是见过,烧银子的他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虽然没有见过,白落裳还是忍不住感慨道:“能出手如此大方的人,一定是有钱人。” 张三铁也点头,道:“自然是有钱人……来了。”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了一眼:“什么来了?” 张三铁看了一眼满脸迷惑的白落裳,淡然道:“自然是买剑的贵人来了。” 白落裳更加疑惑不解地回头看向铁铺大门,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张三铁缓缓踱到门口,望着雨后晴开的天空,叹道:“小哥听见街头的喧哗声了吗?” “街上一直非常喧哗。”白落裳跟着走到门口,“天天如此,就算是下雨,街市上一样有很多人。” “不对。”张三铁摆摆头,“今天要更热闹些。” 白落裳有些糊涂。 张三铁笑道:“难道你没有看见有一群身份不俗的人来了莆山县?” 白落裳恍然大悟,想起了刚刚在街上看到的大排场,点头道:“你是说去了‘一品居’的那群贵人?” “没错。”说完,张三铁又走了回去,拿起工具,开始一下一下地打磨那柄火红的玄铁。神情十分专注,可以看得出,经他一手锻造的兵器都倾注了他全部的精力。 白落裳却突然对“一品居”的那群人有了兴趣,刚才就一直觉得这群人实在是太多招摇,能这样大摇大摆炫富的人,背景肯定不一般,而且还能找到这样厉害的打铁匠锻造如此宝贝,身份自然是非比寻常。 好奇心大盛的白落裳又开始打听起来:“看那位贵人的气派,定是身份不凡的人物。不知他是……” 张三铁叹一口气,道:“沧州第一富人,上官陌云。” 又是第一富人,不知道这位南夏沧州的“第一富人”比起迁竹荥都的那位“第一富人”如何? 白落裳笑着又问:“那人要了这柄宝剑,难道也是一位剑道高手?” 张三铁苦笑,眼里的情绪虽然淡,但心里一定很不痛快。他看着铁墩上的玄铁剑,略带讽刺的说道:“此人并不是什么剑道好手,他买这把剑,为的只是有资格参加凉州唐家堡三小姐的招亲大会。” 白落裳呆了下,又道:“这么说,这位第一富人中金买下宝剑,是为了换取参加比武招亲的资格?” “没有错。”张三铁一边捶打,一边道:“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器,是不能参加唐家堡的招亲大会。” 白落裳看着那柄火红的玄铁,突然伸出一阵惋惜,这样一件兵器,若是落入一个不懂兵器的人手中,简直是可惜了。 摇了摇头,白落裳微笑道:“想不到那位‘第一富人’也是一位惜花怜美的人物。但我听说唐家招亲的对象可都是三十以下,尚未婚配者。那个人一看就过了半百,而且也不像是还没有成家。他如何参加得了?” 张三铁叹了一声,看样子是不愿意多谈。 白落裳却反而有了更甚的兴趣,心想,此次的比武招亲看来是会比他想象的还要热闹。 要说这唐家堡,可说是财聚巨万的一方富户,与之结亲,无疑是攀上了一座金山,而且那位唐家三小姐还是有名的大美人,美人和财富,世间少有人能不为之所动。更何况,唐三小姐的陪嫁品,还是有名的传家宝,凤凰血玉。 若能赢得招亲比武,这让世人垂涎的三样东西就能为己所有。 白落裳感叹道:“可惜了,如果换做是有人和我做交易,就是那一千两金子也不跟人换。” 张三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淡然道:“为何不换?” 白落裳道:“利剑自有千金价,不遇伯乐谁能识?这样一把上好的宝剑,交给一个根本不懂剑的人,岂不是要埋没它了?” 拉风箱的青年突然抬起头来,冲白落裳笑道:“公子这话就不对了。” 白落裳看向那位被炉火烤得满脸通红的青年,问道:“怎么说?” 青年抹了一把汗水,乐呵呵的说:“公子忘了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 “我们也要吃饭。” 白落裳恍然大悟。 青年偷偷的看了眼张三铁,嘀咕道:“不但要吃饭,还要喝酒,师父平时都要喝好酒,好酒可是要卖好价钱的。照公子刚才的说法,咱铁铺里打造出来的兵器岂不是一件也卖不出去了?开门做生意,只要有银子就可以,为什么还要挑买主呢?” 白落裳觉得这话说的在理,要喝酒的确得先有银子。但他还是觉得对于一个兵器锻造家来说,这么好的一块玄铁,卖给一个不懂兵器的人,真的是浪费了。 青年又笑道:“只有卖掉兵器,换来银子,我们才能去找到更好的玄铁,打造更好的兵器。” 白落裳搓手叹道:“说得在理,只要有钱有本事,什么样的兵器打不出来。如果我也会这手艺的话……” “想要学?”青年打量了下白落裳,摇头笑道:“要教也容易,只是看你这体瘦无力的样子,只怕是使不得我们这样的体力活,恐怕到时候是学之不精,倒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狗’。” 口气里带着种说不出的轻蔑之意,让人听进耳朵里生出说不出的不适之感。 白落裳只能苦笑,想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虽然不能说天下无敌,但至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小瞧过。 还没等白落裳说什么,就见张三铁提脚踹了青年一下,呵斥道:“你如今就会画虎了么?都五了,你学会了什么?啥也不会,等我哪天双腿一蹬,就你学的本事只得活活饿死。” 被师傅狠狠训斥一顿,青年顿时委屈起来,“师傅,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老当益壮,可还要过百岁大寿的。” 张三铁大声骂道:“狗屁的百岁!让我去跟阎罗王一起过百岁!” 青年红着脸,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总要怒发冲冠的冲他训话,着急道:“可是师傅,您的身子不是一直……” 张三铁勃然大怒的呵斥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少说些没用的,人生老病死是常情。你以为谁多听两声长命百岁就真的会长命百岁?多把心思放在学艺上,能打好一把刀,你这辈子就有饭吃。” 青年被张三铁吼得变了脸色,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缩回脖子,又开始专心拉自己的风箱,办自己的事。 跟张三铁一起锻打玄铁的另一个青年动手则从一开始就不见说一个字,他似乎是一个比较呆板的人,因为他在干活的时候,一句话也不会说,只知道老老实实地抡大锤,全身投入在手中的大铁锤上。眼皮也不抬一抬,好像根本没看见周围的人,眼里只有手里的大锤和那柄尚未完成的剑。 张三铁将两个徒弟比较了一下,越发对大徒弟不满意,分明已经学了五年,却不如二徒弟稳重。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大徒弟不如二徒弟,抬腿就踹了大徒弟一脚. 大徒弟委屈的望着张三铁,“师父,我都闭嘴了,你为什么又要踢我?” 张三铁骂道:“因为恨铁不成钢,小混蛋,你说你都跟我多久了,怎么还不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道理?” 大徒弟被踢得疼,又不敢叫,只能咬着唇,闷闷道:“师傅不也是一边聊天,一边打铁么?徒弟可是看师傅怎么做就怎么学的,师傅怎么就先打起徒弟来了。” 张三铁绿了脸,骂道:“因为你是个小混蛋!” 大徒弟气急道:“教不严,师之惰。徒弟做错事,原因在于师傅您了。所以师傅,您也不能吃饭。您要以身作则,为徒弟们作表率。” 张三铁原本就很黑的脸变得更黑,“再说就给我滚蛋!” 听了师傅的话,大徒弟脸上的表情均是一滞,然后又开始哭丧着脸讨饶,一边讨饶,一边朝师弟使眼神。可是抡大锤的师弟就跟被提线控制了木偶似的,对周围发生的时候毫无反应。 “真是个呆子!”大徒弟狠狠瞪了二徒弟一眼,“也不知道说句话。” 看了看时间,张三铁停下手中的活,忽然对白落裳道:“想不想和我喝一杯?” 白落裳点头道:“想。” 随后,张三铁便连着白落裳去了后屋休息。 白落裳将自己买来的酒倒进两个碗里。 张三铁端过一碗,慢慢的啜了一口,长长的吸了口气,赞道:“这是仙客楼的仙客来。” 白落裳笑道:“你很识货。” 张三铁仰头一口喝下,抹嘴笑道:“下次你若还有这么样的好酒,还可以请我来喝。” 白落裳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好东西不能浪费。” “至少我不会糟蹋这样的好酒。”张三铁笑了笑,道:“可是,这酒不如‘一品居’的撷芳醉好。” “哦?”白落裳激动道,“‘一品居’的撷芳醉?” 张三铁惊讶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白落裳摇头,“不知道。” 张三铁道:“你如果是个爱酒的人,你就应该知道世上还有这种酒。” 白落裳看了看手里的酒碗,笑道:“是啊,至少也应该喝一回。” 张三铁却说:“你是喝不上的。” “为什么?” “因为‘一品居’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撷芳醉也不是一般人能喝得上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只要他想要喝酒就能喝到。” “可惜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你应该见过。”白落裳笑了,“你至少知道一个人。” “谁?” “我。” 张三铁又倒了一碗酒,豪放道:“好,冲你这句话,我敬你一杯。” 白落裳也捧着满碗酒,“要喝也得喝三杯。” “这个好像是碗。” “确实是碗,那就喝三碗。” 张三铁哈哈一笑,“三碗只怕就醉了。” 白落裳笑道:“一醉解千愁,人生难得几回醉,有酒必喝,有喝必醉。” 张三铁看着他,好奇道:“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好愁的?” 白落裳苦笑道:“愁银子不够买酒喝。” 第091章 大隐于市(3) 白落裳看了看喝了大半的酒坛,笑道:“你也不让你的两个徒弟休息休息?” 足足工作了几个时辰,是人都会累,都会需要休息。 张三铁却毫不在意,只道:“做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就是器不成,火不熄。只要炉火不熄,他们也就不能歇。打铁要趁热,就是这个意思。铁硬钢柔,不经敲打难为器。一件利器的锻造必须经历水深火热,只有千锤百炼,方成大器。兵器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白落裳好奇的问道:“难道在兵器炼成之前,你们都是不用休息的?” 张三铁摇头,回答:“不用。” 白落裳又问:“饭吃不吃?” 张三铁摇头道:“不吃。” 白落裳继续问:“觉睡不睡?” 张三铁继续摇头道:“不睡。”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我发现了,你们不是打铁的,你们是铁打的。” 张三铁也叹了一口气,“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好一件事。” 白落裳笑了笑,“你是个认真的人,你的徒弟也是认真的人。” 张三铁也笑了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一个认真的人?” “我只有喝酒的时候才是认真的。”白落裳酌了一碗酒,笑道,“你们这么认真,来你铁铺买兵器的人也一定很多。” 张三铁摇摇头,道:“也有很多是只看不买的,就像你。” 白落裳看着房门,问道:“那么这个时候上门来的人,是买兵器的,还是看兵器的?” 张三铁惊讶的看着白落裳,“有人来了?你听得出来?” 白落裳笑了。 张三铁却没有笑。 火炉里的炭火,还噼噼叭叭的烧着。 张三铁的二徒弟左手紧紧握着铁钳,稳当的从火炉里夹起那块烧红的玄铁,放在铁桩上,右手提着大锤,铿锵地打着铁胚,反复抡锤。 炙热的火花四处飞溅,溅到了他的身上,溅到了他的手上,他却好像没有感觉到。 炙热的火花,挥洒的汗水。 即便没有师父掌钳,他也能独立做事,他已经学到了师父的本事,虽然没有完全继承,也能独当一面。 他稳稳地站在铁砧前,专心做事,沉默不语,好像完全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炉火不息,铁锤就要不停敲打,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命。 大徒弟拉着风箱,即便脸已经被烤的通红,他依然面带笑容,即便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一样的事,也不觉丝毫疲倦。 他的臂膀非常有力,每一次拉动风箱,都能听见火苗噗嗤蹿跳的声音。在他的手中,炉火永远也不会熄灭。 突然间,门外蹄声急响,六匹快马卷着一地泥水,应声停立在铁铺前。 马背上的男人佩刀挂剑,锦衣黑靴,各个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最中间的一匹马背上,坐着一个白面男人,锦袍珠冠,披风挂身,年纪不大,一双眼睛锋锐而有光。 两侧各有两个青衣大汉,神态恭谨,纹风不动的坐在马鞍上,显然是中间那人的侍从。 年轻人驾着马从大门外直闯进铁铺,目光四面一闪,就盯住打铁的二徒弟,沉声道:“我们来了!” 谁知二徒弟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也没听见他说话。 大徒弟拉着风箱,头也不抬的回答:“我们也看见了。” 年轻人也不生气,继续瞪着那个木头一样的二徒弟,问道:“你师父呢?” 二徒弟自然没有答话,回答他的还是埋头拉风箱的大徒弟,只听他说:“后屋,若你还要问他在后屋做什么,当然是喝酒。” 年轻人不再说话,双腿一夹,缰绳一紧,这匹马突然像一支利箭一般窜向后堂。 白落裳和张三铁正喝着酒,就见有人骑着马直接闯了进来。 还好门是开着的,不然这门非得被撞碎不可。 白落裳眨了眨眼,喃喃道:“我好像看见有人进来了。” 张三铁叹了一口气:“确实有人进来了。” 白落裳又喃喃道:“我好像还看到了一匹马。” 张三铁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碗,看着进门的人,无奈道:“的确是有一匹马。” 白落裳想了想,很疑惑的道:“奇怪,怎么会有人将马骑到这里来?我觉得是眼睛看错了。” 张三铁道:“你没有看错,当真是有人骑着马从外头进来。” 白落裳点点头,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青年人,叹道:“原来真是有人进来了,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我发现你们这里的人真是奇怪,都不喜欢用脚走路,都喜欢骑马,连进屋都得骑马。” 青年人居高临下,冷冷的打量白落裳,沉声问道:“你是谁?” 白落裳拍了拍酒坛子,笑道:“我是来喝酒的。” 青年人转头看着张三铁,沉声问道:“你在坐什么?” 张三铁端起陈酒的碗,“陪朋友喝酒。” 青年拧着眉,用马鞭指着白落裳,问:“他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张三铁看了看白落裳,笑道:“除了喝酒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 青年人眼睛眯了下,“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张三铁无奈的看着年轻人,叹道:“你刚才是从外面进来的?” 年轻人冷冷答道:“我是从外面进来的。” “那你是看到了我那两个徒弟了?” “我是看到了你的那两个徒弟。” “那我就不需要你的问题了。” 年轻人要的东西,正是他们不吃不休日夜打磨的那柄玄铁宝剑,只是那柄剑还没有真正完成。 年轻人道:“我们在赶时间。” 张三铁道:“我们也在赶时间。” 年轻人的脸色又沉了一沉,冷冷道:“说好了七日能成。” 张三铁淡然道:“这才六日,尚不足七日。” “今日能成?” “明早才是七日之期。” “今天我一定要拿到。” 张三铁没办法,只得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自己去前面取东西,它是你的,你随时可以拿走。” 青年人拧紧双眉。 “既然已经来了,就坐下来喝一杯酒吧。”白落裳在一旁笑道,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倒酒,“这是仙客来,仙客楼最好的酒。” 年轻人眯起眼睛打量白落裳,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喝酒?” 白落裳倒了满满一碗,又开始倒第二碗,直到倒满了整整三碗,才认真道:“因为酒好。” “酒好就要和你喝酒?” “对。” 年轻人目不转晴的看着白落裳,“你是个怪人。” 白落裳点头,“我是个怪人,因为我有太多奇怪的习惯。” “比如?” “比如喜欢邀请人和我一起喝酒。” “你最好改掉这样的奇怪的习惯。” 白落裳白落裳抬眸定定地看着年轻人,眉开眼笑的说道:“我不会改的,因为改变自己,不如改变别人。” 年轻人冷笑一声,“所以,你准备改变我?” 白落裳立即坐直身子,点头认真道:“是。” 青年人看了看酒,又看了看张三铁,最后还是下了马,走到白落裳面前,接过他手中的碗。 虽然不是为品酒来的,但还是在白落裳和张三铁的注视下,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碗,年轻人说道:“我虽然不是一个怪人,但我也有一个奇怪的习惯。” 白落裳好奇道:“什么习惯?” 年轻人冷冷道:“对于别人的邀请,我从不拒绝。” 说着,就从马上取下一只袋子,丢到桌上。 袋子没有捆紧,刚一丢到桌子上,袋子就散开来。 袋子里装的是金子,一锭十两的金子。 年轻人转头对张三铁道:“这是五十两,等我拿到东西,再付五十两。” 张三铁看也不看金子一眼,笑道:“其实你该多喝酒的。” 年轻人看着他。 张三铁接着道:“因为喝酒,才能让你忘掉那些多想无益的事情。就算你现在不给我五十两,待剑锻好后我还是会交给你,就算你现在把一百两都付上,我也还是不能立刻将剑锻好交到你手里。因为这中间有一件事,是用钱也买不了的东西。” 年轻人问道:“是什么?” “时间。”张三铁回答,“说好是七天,就是七天。所以,与其站着等,还不如坐下来和我们喝酒。” 年轻人道:“我并不很喜欢酒。” 张三铁笑道:“一个人多多少少总该是要有一些嗜好才对,就像他一样。” 白落裳见张三铁用手指着自己,就忍不住嘿嘿笑道:“我多多少少是有些嗜好,可是要真像我一样就不好了。” 年轻人暗自寻思片刻,也就干脆在桌前坐了下来。 张三铁说的没错,即便他再如何着急,也无法现在就取走东西。 白落裳这时候也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年轻人,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先前在一品居前面见过这个人。 这人当时就骑在马上,护着马车走在前面领路。 只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的护卫。 年轻人注意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冷冷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是谁?”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他,心想,这人好敏锐的洞察力,居然能够看出别人的心思。 年轻人又道出白落裳的心思,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 白落裳更加惊讶的看着他。 第092章 大隐于市(4) 将近黄昏,未到黄昏。 一坛酒已经喝干,白落裳好像还没有尽兴,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是很清明,一幅将醉未醉的样子。 其他两个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人在和他们喝酒以前,就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下又喝下这么多,他却依旧没有喝够。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底叹息,这个人实在是太能喝,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喝的。 年轻人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个人,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白落裳扭过头,瞧着他,眉眼弯弯的笑道:“这句话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来这里又到底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看着白落裳,眼神带着不悦。心里想着,听这个人的口气,分明就没有醉,不禁没有醉,反而比谁都还要清醒。 白落裳也看着年轻人,眼神坦然,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 张三铁瞧着两人互不退让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你们来这里,不都是为了喝酒吗?” 年轻人皱眉,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喝酒。 白落裳也皱眉,看着年轻人说道:“他来这里分明就不是为了喝酒,他是来拿货的。”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那一把剑是你要用?” 年轻人冷冷道:“我是替人来取剑的,我从不会用剑,我只拿得动剑。”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思考着说:“那位大贵人……当真不会用剑?” 张三铁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大贵人”指何人。 年轻人也听懂了,所以他明确的回答:“他也从不会用剑,他连剑都拿不动。” 白落裳越想越奇怪,“既然从不会用,何必还要花一千两黄金买下?难道不会觉得这个钱实在是花得不值?” 年轻人言简意赅道:“他从不缺钱,他的钱永远也用不完。” 没错,只有从不缺钱的人,才能挥金如土,绝不可惜,绝不手软。 白落裳自嘲道:“我却从来都是缺钱的,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我一定不会拿来买任何一件对我来说完全没用的东西。” 年轻人问道:“那你留着钱做什么。” 白落裳回答道:“买酒,买很多很多的酒。” 年轻人凝着他,突然笑了:“我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你是个酒鬼。” 白落裳也不反驳,而且还觉得被人说是酒鬼很让他开心,所以,他的脸又笑成了一朵花:“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 年轻人又笑了下,过了一会儿,忽然盯着白落裳很认真的说:“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白落裳以为他要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所以他不由坐直身体:“请讲。” 年轻人却说:“我想请你去一品居喝酒。” 白落裳怔了下,喃喃道:“奇怪,我好像听到了你要请我喝酒,我以为我听错了。” 年轻人说:“没有听错,就是请你去喝酒。” “我觉得被人邀请喝酒是不需要问理由的,但是现在我却要问一问,你请我喝酒的理由。” 年轻人又笑了一笑,“因为酒好。” 白落裳故意板着脸,“酒好我就非去不可?” 年轻人缓缓摇头,口气十分笃定的说:“不是非去不可,而是你一定会去。” 白落裳很意外,忙道:“为什么我一定会去?” 年轻人不急不慢的答道:“因为你是一个酒鬼。” 白落裳想想,觉得这话有道理,“你猜对了,我一定会去,可在去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总该知道请我喝酒的人是谁吧。” “请你喝酒的人是我。” “你又是谁。” “我和你喝酒,也不曾问过你是谁。” 白落裳眨了眨眼,笑道:“那我不问你是谁,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依然用着不咸不淡的口气回答:“替人办事的。” 白落裳又问道:“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人不轻不重的回答:“不伤天害理,不乘人于危,不欺老弱妇孺,不损贫病孤寡。” 白落裳却有些无力,苦笑道:“对于我的问题,你一个也没有回答,你好像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 年轻人静静的看着他,慢慢的说:“你是希望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白落裳微笑道:“说真话就像眨眼睛一样简单,而说假话却常常要花时间去背熟了再说。我不喜欢麻烦,你就简单一点,说真话吧。” 年轻人道:“不是不敢,而是没有非说不可的理由。” 白落裳想了一想,问他:“那要有什么样的理由,你才会非说不可?” 年轻人道:“比如,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没想到白落裳当真想也不想就回答:“白落裳。” 说得大大方方,不见半点遮遮掩掩。 如果换成是平时,他或许顺口就说了假话,但现在,他却毫不犹豫的说了真话。 屋里两人同时看向他,脸上爬满了惊讶的表情,失声道:“你就是那个白落裳?” “是我。”白落裳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指的哪一个,但我想目前应该没有人是跟我同名同姓,所以,你们所说的‘那个’就是我。”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盯着白落裳,似乎在想着什么。 而张三铁已经惊讶的跳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白落裳,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感叹道:“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白落裳俯首客气道:“不敢。” 年轻人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既然你能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我,我也能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在下岳北川,能认识阁下,实属在下荣幸。” 客气了两句,白落裳暗暗想了一想,对这个名字没有如何印象。 或许,这个人并不是江湖上的人,也许,他真的只是那位大贵人家的一个护卫。 张三铁拍了下手,冲两人说道:“既然你们还要喝酒,不如就先去喝,等你们喝完酒,这把剑也就成了。” 三人从后屋走出了。 恰巧一出来就看到张三铁的二徒弟徒手从火炉中取东西。 白落裳看的一呆,心里顿时一惊,赶紧纵身跃了过去,一看究竟,发现被徒手取出来的东西竟是已经被炉火烧红的铁锤。 空气里,能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 白落裳的脸已变了颜色,完全没有一丝酒意,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立马冲那人大声怪叫道:“你这个人莫非真是铁打的?” 二徒弟看也没有看白落裳一眼,取出铁锤后,又继续开始甩开膀子,“嗖嗖”的抡起锤来。 皮肉分明已经被烫坏,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般,就像一块铁,一块铜,没有痛感,没有情感。 白落裳的脸色十分惊讶,而站在他身后的人的脸色却十分愤怒。 他们是和岳北川一起来取剑的人,不知道在岳北川去了后屋后,跟屋里的两个铁匠学徒发生了什么。 只听那人看突然狂吼:“你不想要也得要!” 白落裳看着岳北川,茫然道:“他要什么?” 岳北川显然也正不解。 大徒弟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匀速地抽动风箱,鼓风声很大,他的笑声更大。 白落裳不明白他为何而笑,“你可以说说你到底在为何事而乐吗?” 大徒弟看了看他们,又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些。 白落裳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吟道:“莫非已经傻了。” 大徒弟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指着那个正在生气的男人说:“他们刚才要喝水。” 白落裳瞪着他,喝水很好笑吗? 大徒弟继续说道:“我就让他自己倒水。” 让他自己倒水也不好笑。 大徒弟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竟笑弯了腰,捧腹道:“可就在他提壶倒水的时候,师弟突然冲他弹了一下,接着有什么东西打在水壶上。”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抬头,发现岳北川难看的脸色,和张三铁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显然还是不明白,这到底好笑在哪里。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跳了起来,气愤道:“我正要喝水,突然觉得手一震,水壶已经掉在地上。” 白落裳点头道:“如果换成是我在喝酒的时候被人打翻酒壶,我也会生气。” 那男人又道:“他用的是一块三钱的碎银子。” 白落裳不解的看向二徒弟,奇怪道:“为什么要用银子?” 大徒弟大笑道:“当然让他拿着出去买水喝。” 听到这里,只见那生气的男人已被气得连嘴唇都白了。 白落裳好笑道:“这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大徒弟捧腹道:“只是当时水不小心倾出了一些,他手上也溅上几滴水珠,可那个笨蛋竟然把手凑近鼻尖嗅了嗅,脸色立刻大变。” 白落裳不禁奇怪道:“为什么?” 大徒弟哈哈笑道:“因为那是不一般的水。” “不一般的水,又是什么水?” “有剧毒的水。” 白落裳跳了起来,惊讶道:“剧毒?什么样剧毒?” 大徒弟哼了一声,得意道:“自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白落裳更加惊讶的看着他。 既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的放着? 大徒弟好像看出了白落裳心底的想法,笑道:“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我们在水壶上已经贴了‘不能喝’的纸条,他明明已经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自以为是的往嘴里送。如果不是我这个呆头师弟出手快,他只怕早就躺地,再起不来了。” 那差点被毒死的男人面红耳赤的瞪着拉风箱的大徒弟:“既然你都知道里面装了毒药,那你还让我自己倒水!岂不是有心要害死我?” 大徒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你,我害死你做什么。你没看见桌上是两只水壶吗?另外一个没有贴纸条的水壶,里面的水就是能喝的。” 第093章 大隐于市(5) 白落裳往那桌子上看了一眼,的确是还有一只水壶。 照这么说来,这件事的错倒是在于那个差点被毒死的人本身了。 男人的脸已经被气得青白,恨恨的瞪着不发一语的打铁人,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这个打铁匠,可事实上,他不能,也不敢。 白落裳好笑的瞧着男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实在是太笨,别人都不让你喝了,你还非喝不可,这不是自找的吗?” 打开白落裳的手,男人咬牙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包藏祸心?再说,我为什么就要听他的话?他让我喝,我偏不喝。他不让我,我偏偏就要喝。” 白落裳摇头叹道:“原来你不是太笨,而是太自以为是。” 男人气势汹汹的大骂道:“你知道老子是谁?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岳北川面无表情的盯着男人,冷冷道:“他是我要请回去喝酒的客人。” 男人呆了呆,兴许是没有料到岳北川会替别人说话,只是被岳北川这么一说,他觉得面子更加过不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同行的另一个人推了一下。 “你推我做什么?”男人不悦的瞪着他,顺便也把自己的火气撒到了同伴身上。 “易孤行啊也易孤行,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做什么事都是一意孤行。”同伴对他摇头,无奈的说:“这位公子既然是岳大哥要请回去的客人,也就是我们的客人,对待客人,你不是应该要客气的吗?怎么还可以这样在客人面前大呼小叫?” 易孤行圆目一瞪,粗声道:“谷空音你算什么?你不让我大呼小叫,我偏非要大呼小叫不可,我凭什么就要听你的。这男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谷空音摇摇头,苦笑着对白落裳道:“这人的脑子不是直的,可脾气实在太直,说话口无遮拦,又不懂礼貌,公子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白落裳要客气道:“好说好说。” 大徒弟看了眼彬彬有礼的谷空音,又看了眼横眉怒目的易孤行,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冲着白落裳他们笑道:“脾气直是不假,没礼貌也是真的。你们也觉得错在他,对不对?” 白落裳和岳北川互看了一眼,齐齐点了下头。 大徒弟又道:“我师弟救了他一命,他不但不感激,反而还要我师弟跪他,你们说说看,我师弟要不要跪他?能不能跪他?会不会跪他?” 白落裳和岳北川又互看了一眼,都明显有些意外,原来先前易孤行是在问那沉默寡言的二徒弟要不要跪他。 大徒弟笑道:“依你们看,我师弟倒是跪得跪不得?” 白落裳认真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跪得?这一跪自然是不能的。” 大徒弟在大腿上拍了两下,叹道:“就是呀,我师弟说什么也不肯跪,所以这位大爷就发了火,冲着师弟就是一顿责骂,最后还将师弟的铁锤打落火炉中。” 白落裳看向易孤行,无奈的想,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心里这么想着,口里也不知不觉这么说了出来:“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自古君子跪天跪地跪君主跪师长,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救了人还要下跪的道理。” 白落裳缓慢的说着,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在想着别的事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跟这个人一样的不讲道理,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他所想到的那个人,此时正坐在“一品居”的大厅里和人说话。 秋离凤看着面前年迫日索的老人,冷冷道:“我还是找到你了。” 老人低垂着头,缓慢的说道:“你果然是找来了,我知道你迟早找得到我。” 秋离凤道:“这么说,你早知道我会来?” 老人慢慢点头,淡漠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秋离凤盯着老人,目光里露着冷光,“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去过桐虎山。” 老人又缓缓点了下头,“你一定会先去桐虎山。” “哦?”秋离凤那双冰凉的眼里流出不屑的眼神,冷冷道:“你以为我不去桐虎山,就找不到你的下落?” 老人缓缓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怎么会?就算不去桐虎山,凭着宴影楼的实力,没有任何事和人是翻不出来的。就算我藏地十丈,终有一天会被你们找到。我只是在想,你会先去桐虎上,至少应该有两个目的。” 秋离凤来了一些兴趣,“哦?你以为我有哪两个目的?” 老人缓缓说道:“其一,是想要印证一下楼千云是否真还活着。其二,就是你想通过他,得知我的下落。因为,你还没有确定你所得到的消息是否真实。。” “你很聪明。”秋离凤冷冷道,“可惜,两个目的,我只达到了一个。楼千云最后并没有告诉我,你在哪里。” “其实第一个目的达成的同时,第二个目的也同样达成了。”老人淡淡的说着,“楼千云是个有毛病的人,他从来不会撒谎,所以当他想也不想就否认你说的那些话时,也就证实了你的话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他是个会撒谎的人,就会回答你,你所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或者干脆避而不谈,反倒会让你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秋离凤点头,“你实在是个聪明的人。” 老人淡然的看着酒楼里人来人往的大厅,冷然道:“若是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岂不是会让大公子失望。” 秋离凤沉默了下,才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所以你也不肯告诉我,那个人的下落。” 老人又垂下头去,“即便我不说,你也会找到他。” 秋离凤道:“是的,只不过你不说,我就会花一些时间。” 老头叹了一声,“二十多年都花了,这一点时间算不得什么。” “那二十年是别人的。”秋离凤漠然道,“我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我也不会愿意在我这里也浪费二十年。” “那么大公子就要更加努力了。” “听这话,你是当真不愿意说了?” 老人又抬起头来,看着秋离凤:“我也很想看看,今天的宴影楼到底如何。” 秋离凤也看着老人:“总不会让前辈失望。” 老人点头叹道:“希望如此。” “看来我们的谈话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看了眼桌上未动过的酒,秋离凤想了想,就抱了起来,道:“既然已经付了钱,这酒我就带走了。” 老人道:“钱是大公子付的,酒自然应该由大公子带走。一品居的撷芳醉是莆山最好的酒,大公子应该会喜欢。” 秋离凤抱着酒坛子,“我并不喜欢酒,不过有个人倒是喜欢。” 老人有些奇怪的问:“大公子抱这坛酒是要请朋友喝?” 秋离凤摇头:“也不算是朋友,只算得上认识的人。” 而此时,他口中“算得上认识的人”正悠闲的坐在大椅上。 白落裳手里正捧着一只水壶,水壶上还贴着一张纸,一张写了字的纸。 将水壶放在鼻前嗅了嗅,只觉得气味异常熏人。 “这是茏猞霜?”白落裳惊讶道。 张三铁点头道:“是。” 白落裳道:“茏猞霜是世间罕见的剧毒,见血封喉,你们就这样放着,也太危险了。” 张三铁道:“是太危险了。” 白落裳叹了口气,“这样的剧毒被这样放在这里,实在是让我意外。让我更意外的是,你那位二徒弟,竟然从火炉中徒手取物。” 岳北川看着默然不语的二徒弟,忽道:“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大徒弟在一旁得意忘形地摆手道:“好说好说,不是我这个师弟有本事,是你带来的人没本事。” 易孤行一听,顿时跳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本事不如那个木头?” 大徒弟看了看他,又露出很欢快的笑,没有说什么,却比说了什么更让易孤行动怒。 果然,易孤行又跳了起来,“你以为我比不过他?” 大徒弟实诚的点头。 易孤行一跺脚,霹声骂道:“不就是从炉中取了东西,你以为这就将我比下去了?” 大徒弟撇嘴道:“你要是也能从那火炉中将烧红的铁锤取出来,我就信你的本事比我师弟厉害。” 易孤行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徒弟见他不说话,就朝岳北川笑道:“你看吧,我就说他们本事没什么本事吧。” 岳北川什么都没有说,忽然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白落裳愣了愣,就听见岳北川在门外说道:“白兄跟我走吧。” 白落裳叹了口气,朝张三铁道了一声别,居然也跟着走了出去。 易孤行也被谷空音生拉硬拽的拖了出去。 张三铁看了看被白落裳放回桌上的水壶,里面的茏猞霜已所剩无几,几乎都洒到了地上。 “以后还是小心收着吧。”张三铁无奈道,“就这么被倒在地上,实在是可惜了。” 大徒弟又哈哈笑了起来。 张三铁看着他,“又在笑什么?” 大徒弟道:“师父,徒弟我叫什么名字?” 张三铁无奈道:“常笑。” 大徒弟嘿嘿连笑数声,才悠悠然道:“师父给徒儿取这个名字,不就是想要徒儿时常笑吗?看看,徒儿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吧。我可是一点也不像师弟这个木头。” 张三铁奇怪的看着他。 常笑指着默然的二徒弟,笑道:“师父给师弟也取了名字,师弟却一点也不理解师父的用意。师父给师弟取名常言,他却一点也不喜欢说话,不仅不喜欢,还很讨厌。瞧瞧,一整天了还没说半个字。” 张三铁看了看自己的二徒弟,也很是无奈。 常笑又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了笑,略正经的看着张三铁,道:“师父,那位喝酒的公子实在是太聪明了,被他知道您的身份,真的没关系吗?” 张三铁转头看着他,淡漠的反问了一句:“什么身份?” 常笑一看师父的反应,心里还有些忧虑,却没再就这话题继续说下去。 第094章 第一富人(1) 日落西下,晚霞普照。 热闹的集市点燃了通明的灯火,红烛高挂。 红色的烛火,红色的晚霞,不知道是烛火映红了晚霞,还是晚霞映红了烛火。 “没想到晚上的人比白天的还要多。”白落裳一面走着,一面赏着,“这大街热闹是热闹,只是少了两样风景。” 岳北川牵着马,听了白落裳的话,奇怪道:“哪两样。” 白落裳笑道:“一种是美好的,另一种是不美好的。但是这两样风景在任何一个人地方都能看见,唯独在这里没有看见。” 岳北川更加好奇,他实在是看不出这城里究竟少了什么风景。 白落裳见他满脸困惑,就好笑道:“这两种风景,一种是晚上看得见的,一种是白天看得见的,美好的那一种风景在晚上越看越美,不美好的那一种风景在白天越看越不美好。” 岳北川是完全糊涂了,“白兄到底说的是什么景色?我一点也没有听明白。” 白落裳微笑道:“晚上能看见的风景,又能算得上美好的,当然是乐坊花馆。白天能看见的风景,又算不得美好的,当然就是乞讨的叫花子。” 岳北川恍然大悟,重重地点了头,开口说道:“的确,莆山县没有青楼乐坊,也不准乞丐入城乞讨生活,所以才看不到这两样风景。” 白落裳略显可惜的低吟道:“不让叫花子在城中讨生活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个花馆都没有?真是奇怪。” 岳北川淡然道:“或许这里的县官太奇怪。” 正说话间,忽地在人群中晃见一个人影,白落裳惊讶的看过去,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人实在太多,那个人影还没让他看清楚,就已经没入人群。 “怎么?”岳北川奇怪的看着他。 “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白落裳纳闷道。 “不去是说话?”岳北川有些意外。 “最好还是别去。”白落裳摇头,拉着岳北川拐进了一品居。 楼里和楼外一样热闹,鼎沸的喧哗声直吵的人发晕。 一品居外头瞧着气派不凡,楼里的修建布置也很是大气豪华,能进来的人,一定都是有地位的人。 按理说,像一品居这样高级的酒楼,楼里的规矩应该也比较高级才对,谁知道这楼里竟然比一般的酒馆还要乱。 吃饭的,喝酒的,划拳的,说笑的,吵架的,甚至连打架的都有。说笑声,吵骂声,杯碟碰撞声,碗筷砸地声,声声不绝于耳。 这简直就是三教九流的汇聚地,乌烟瘴气的,跟外头看起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在没进来之前,白落裳觉得这楼里应该是歌舞升平,杯酒欢言的,谁知道真是的情况会是完全相反。 白落裳目瞪口呆的左看右看,惊叹道:“真没想到,这里……真热闹。” 岳北川点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和你的反应差不多。” 白落裳无奈的想,只怕是换作任何一个人,第一次来这酒楼时的反应估计都是差不多的。 岳北川看出了白落裳心里正想着什么,道:“虽然环境不太好,好在这里的酒不错。反正白兄只要有酒,应该就会满足。至于这里环境如何,大概也无所谓了。” 白落裳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岳兄还很了解我,看来像我这样的人,世上倒真还真不少,至少这些人和我是一样的,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环境。” 岳北川请了白落裳到了一张桌前坐下。 白落裳拂袖笑道:“听说‘一品居’的撷芳醉比‘仙客楼’的仙客来还要好。” 岳北川眼睛亮了亮,便叫人上了一坛撷芳醉。 两人推杯进盏,盈盈劝酒,相谈甚欢。 白落裳一直夸赞酒好,岳北川一直夸赞白落裳酒量好。 酒席间,岳北川突然说道:“其实,我是另有一事有求于白兄。” 白落裳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在听了岳北川的话后竟丝毫不感意外,反而笑了一下,放下酒杯,道:“岳兄请讲。” 岳北川抬头往楼里各桌一一看去,像是在寻着什么,又像是在因什么为难着,只听他慢慢说道:“我是想请白兄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样的一个人。” “一个和白兄一样喜欢喝酒的人。” “哦?”白落裳瞧着岳北川的脸色,想了想,笑道:“莫非这人此刻就在这里?” 岳北川叹了一口气,道:“我跟这个人打了一个赌。如果我在两日之内找到他,便可以不用再继续替他办事,重得自由。只要在这两日之内找出他,且办好最后一件事,我便可以离开。而我要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取回张三铁帮忙打造的那把玄铁利剑,那一把见明日早上便可铸成,只要办完这件事,我就可以不再受命于他,听他差遣。如果今天晚上白兄可以帮我找到这个人,明早我便可以自由了。” 听完,白落裳就笑了,“难道岳兄现在不自由?” 岳北川摇头叹道:“本是江湖人,自然不习惯一直受人差使。他虽然并未管束我,可毕竟是寄人之下,终究算不得自由。” 白落裳点点头, 江湖人确实不喜欢被人约束,江湖人都向往着江湖的自由自在。 思考了片刻,白落裳又问:“既然你不喜欢听人差使,自行离开不就好了,凭岳兄的身手,要离开也不难。” 岳北川无奈道:“可是,我是个有毛病的人。” 白落裳奇怪道:“什么毛病?” 岳北川苦笑一声,道:“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决不反悔。” “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这可不是毛病,而是君子所为。”白落裳微笑道,“只不过,你是答应了那人什么事?” 岳北川愁道:“任他差遣,不限期时。” “可是,你现在却不想再继续帮他办事了?”白落裳看着他,心道,能让这样一个人甘愿俯首听命的人,绝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 岳北川愁云满面的叹息道:“我说了,江湖人不喜欢约束。不怕白兄笑话,在下多年游走江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当初答应那人,完全是因为年少气盛,不过就是一拍桌子的事。可是如今想来……” 白落裳打断他道:“如今,你却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 岳北川点头:“只要白兄帮我找到这个人,我就可以不用再受他管束。” 白落裳想了想,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是那位沧州第一富人,上官陌云?” 岳北川点头道:“没错,正是此人。白兄是怎么猜到的?” 白落裳笑道:“白天我见你同他们一起进的一品居。” 岳北川拧着眉,沉重的道:“可是,他一进一品居就不见了,我找了他好一阵子,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白落裳又问道:“他藏起来了?” 岳北川拧着眉,“并没有,若是藏起来了,反倒是好找了,可他并没有藏起来,也不会藏起来。” “怎么说?” “他是一个易容高手,白兄或许可以帮在下找到他。” 白落裳睁大了眼睛,越听越是觉得有趣,口角含笑,“他若是会易容,事情就比较麻烦了,无论他的易容术高不高明,只要一混入人群,任你眼力多好,也是找不到人的。” “正是如此。”岳北川看着热闹的大厅,无奈道,“他说过,今晚会在这楼中喝酒,可惜无论如何我也看不出,再加上这里人太多,就更找不着了。” “这么说,上官陌云此时就在这些人当中了。” 白落裳也看着热闹的大厅,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喃喃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位大贵人的真实样貌,但我知道他样子绝不难看。” 岳北川怔了半晌,点点头,“他原来的样子确实不难看。” 白落裳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长得还不算难看的人,一定不愿意易容成一个丑八怪。” 岳北川半信半疑道:“难道易容还要挑着好看的易?” 白落裳郑重其事的点头,至少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白落裳又道:“他是第一富人,自然家财万贯,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所以就算是易容,他还是会穿上一件还算不错的衣服,他并不会易容成一个穷光蛋。” 岳北川更加怀疑的看着他,听不懂的问道:“白兄这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若回头去看看,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岳北川顺着白落裳的视线,往后看去,表情是极度惊讶的。 “难道白兄认为是那个人?”岳北川吃惊的问道。 那角落里,正做着一个容颜清朗的老头,鬓发有些松乱,华衣微敞,神色略显倦怠。悠悠然的靠在一面墙壁上,手中托着一本书,在灯下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仿佛完全没被大厅里的嘈杂所打扰。 白落裳低声笑道:“看来看去,这楼里就数那老头奇怪。要说谁的身份可疑,就数他最可疑。” 岳北川瞪大眼睛:“白兄觉得他哪里是可疑的?” 白落裳却回答:“直觉而已。” 这话多少有些不足以令人信服,可岳北川却奇怪的相信,好像不管白落裳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过了许久,那老人好像发觉到了投过去的目光,便抬了头,果然瞧见有两个年轻人正看着自己,就起身踱了过去。 老人先是看了看岳北川,再看了看白落裳,忽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白落裳和岳北川齐齐摇头,异口同声的回答:“应该是素未谋面。”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那你们为何说我最奇怪?” 岳北川难以置信的盯住老头。 心里疑惑道,这老头居然能在一个人声嘈杂的地方,隔着好几张桌子,听到他们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出来的悄悄话。 白落裳却是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反而是笑嘻嘻的说道:“因为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喝茶不喝酒的人。” 老头点一点头,什么也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 第095章 第一富人(2) 白落裳看着老头略显佝偻的背影,叹了一声,“好敏感的人,就这一点,已非常人。” 岳北川点头,“确实如此,人这么多,若是换成我,一定发现不了有人正在留意我。” 白落裳慢慢啜了一口酒,“是他吗?” “不是。” “这么确定?” “因为老头断了一指,上官陌云没有断指。”岳北川望着那个重新拿起书的老头,“更何况,上官陌云目不识丁,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书。他不喜欢逼着自己去做一件让自己讨厌的事情,所以那老头不是上官陌云。” 白落裳想了一想,也觉得那个老头并不是上官陌云,低声道:“也对,这老头不只是断指,喜欢看书,他还不喜欢喝酒。你说过,上官陌云是一个和我一样喜欢酒的人,而那老头却不喜欢酒,所以他不会是上官陌云。” 岳北川问道:“你怎么知道那老头就不喜欢酒?” 白落裳笑着回答:“一个喜欢喝酒的人,又怎么会专门跑到酒楼来喝茶?我们这桌上还放着一坛子的撷芳醉,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所以,他不是一个喜欢酒的人。” 岳北川满脸费解的看着他,虽然没有出言反驳,但心里还是有点怀疑白落裳的这一结论。 谁说了喜欢喝酒的人,就不会在酒楼里喝茶?就算是个酒鬼,面对一坛酒,也不一定要非看不可。光凭这两点,如何就能肯定那人不喜欢喝酒? 岳北川觉得白落裳下结论的根据实在是让人怀疑,也无法让人理解。 或许,这就是酒鬼和常人不同的思考方式。 常人理解不了酒鬼,酒鬼却可以理解酒鬼,所以白落裳的视线又落在了另一桌上。 那是一处比较暗的角落,桌前对坐着两个老头。 一个坐北向南,一个坐南向北,一个玄衣,一个素衣,一个瘦如竹竿,一个胖如圆石,一个有头发又有胡子,一个没头发也没胡子,一个笑,一个不笑。两个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手中握着一只酒杯。 酒杯斟了满满一杯酒,在半空中互碰了一下,虽然大厅里十分吵杂,白落裳却几乎能听见酒杯碰撞的声音。 碰了杯,两人同时收回手,将酒杯慢慢移到嘴边,还没喝到酒,两只杯子竟同时在二人手中裂开,碎落于桌上。 二人又同时各出一手,两手同时抓上酒壶,酒壶承受不住两人的力气,应声而碎。 陶片碎了一桌,酒水也洒了一桌。 两个老头神色均是一变,竟想也不想就埋头去桌上吮了起来,只见桌上的酒顿时变成两条水线,直往两人的嘴里滚去,片刻间,洒出来的酒已经被吸干,桌上连一点酒渍都没有留下。 喝干了酒,两人又同时跳了起来,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眯眼,一个瞪眼,争锋相对的盯着对方,好像都不满对方抢了桌上的酒。 胖和尚比瘦老头矮了足足两个头,但他的气势一点也不弱。瘦老头虽然比胖和尚瘦了足足两圈,但他的威严也一点也不输给胖和尚。 四只手同时按住桌子,桌子也承受不住二人的力气,应声而碎。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那两个人,问道:“岳兄觉得那两个人如何?” 岳北川也看着那两人,惊叹道:“内功不错。”想了想,又补充道:“喝酒功也不错。” 能把桌上的酒喝得那么干净,不仅要内力深厚,还要十分爱酒才行。岳北川想,如果是换成他,他是绝不会去吮洒在桌上的酒,无论那酒有多名贵。 白落裳道:“那两人都是爱酒的人,岳兄觉得会不会是其中一人?” 岳北川很肯定的回答:“不是。” 白落裳反倒有些意外:“既然易了容,你怎么会如此肯定不会是其中一人?” 岳北川答道:“因为上官陌云没有那么深厚的内力。” 白落裳问道:“你怎么知道?” 岳北川回答:“因为我跟着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感觉不到他有武功,更别说深厚的内力。我能肯定,他绝对没有一丝内力。” 白落裳却摇头:“一个人有没有武功,只凭感觉是不够的。倘若他的武功高你太多,你决计感觉不出他会武功。” 岳北川皱着眉,问道:“那白兄有没有感觉到?” 白落裳道:“感觉不到。” 岳北川惊讶的看着他,“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会武功的人,岂不是比白兄的还要高出很多?” 白落裳微笑道:“或许是如此,我觉得那胖和尚就有点可疑。” 岳北川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他。上官陌云是个有胡子的人,他是一个有很多毛病的人,其中一个毛病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刮掉自己的胡子。” 白落裳道:“这就说明不会是那个胖和尚。” 岳北川道:“你也见过上官陌云,也应该知道他是个有些胖的人。” 白落裳看着那个骨瘦如柴的老头,除非他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夫,可以让人一夜暴瘦,只剩骨架,不然不可能易容成这样一副样子。 “这么说,也不是那个瘦老头了。”白落裳思索着,“两个人都不会是上官陌云,那么上官陌云到底假扮成谁了?刚才我不觉得这些人奇怪,现在我却觉得这里人人都很可疑。” 岳北川也凝重的看着满大厅的人,“这么看来,想要在今晚找到他,有些难办。” 哪里只是有些难办?分明就是十分难办。 “好在时间还有很多,今晚找不到,明天还可以继续找。只要想找,总是能找到的。”白落裳沉吟一声,又道:“除了有钱,爱酒,没有断指,目不识丁,不刮胡子,有些胖,上官陌云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特点?” 岳北川回忆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 白落裳看着岳北川,他知道岳北川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却并没有急着问岳北川究竟想到了什么,因为他知道岳北川自己会说出来。 果然,岳北川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意,然后,他就开口说道:“他在喝酒的时候有个习惯,一定要用两个酒杯喝酒。这个习惯我想在世上很难再找到第二人。” 白落裳道:“一个人用两个杯子?” 岳北川点头道:“是的,他喝酒的时候,从来都是两手个持一个杯子,左右两只杯子轮着喝。” “好奇怪的人。”白落裳扫了一眼人群,“虽然这里每个人都是怪人,却没有用两个杯子喝酒的怪人。” 岳北川显然也发现了,随即沉了脸色,垂下眼皮,发愁道:“你说,他会不会根本就不在这里?” 白落裳道:“如果他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他就很有可能不在这里。” 岳北川想想,摇头道:“他倒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 “那他应该就在这里。”白落裳道,“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有一点是可以想到的。如果他不想被你很快发现,他喝酒的时候就不会用两个杯子。” 岳北川却道:“如果说是为了避免被我发现,他会选择不喝酒。” “为何?” “他这个人的毛病怪得很,不喝酒也就罢了,若是要喝酒必是两只杯子,若是只用一只杯子,他宁愿不喝。” 白落裳长叹一声,“这么说,我们就应该找没有喝酒的人,只不过,这里没喝酒的人也不少。” 岳北川凝重的埋下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早知道了,他既然愿意跟我打赌,就说明他有把握能赢我。” 白落裳只能安慰道:“一个人的伪装无论多么好,多少总有些破绽要露出来的。” 岳北川缓缓点头,“没错。” 白落裳又道:“这个爱酒的人,为了隐瞒身份而刻意不去喝酒,本事就是一个破绽。” 岳北川道:“单凭这个就能找到他?” 白落裳摇头,“不能。” 岳北川呆了下,“白兄就没什么发现?” 白落裳笑道:“并没有。” 岳北川略有些失望。 白落裳拍了拍他的肩膀,“夜还长,慢慢找吧。” 说着,又开始喝起酒来。 夜色更深,楼里更热闹。 所有在这里吃饭喝酒的人,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疲倦,夜过三更,人不见减少,反还在增多。 揉了揉额头,白落裳忽然觉得这种地方的确不太适合喝酒,糟糕的环境让喝酒的乐趣至少少了一半。 岳北川看着他,问:“白兄困了?” 白落裳暗暗苦笑:“确实有点困。” 岳北川眼神一滞,怅然道:“那你是要走了?” 白落裳摇头微笑:“并不走。” “为何不走?” “因为我也是个有毛病的人,只有有酒,我就不会睡觉,就算要睡,我也要先把酒喝完了再睡。” “白兄果然海量。”岳北川对他的酒量简直是佩服不已,虽然早有传闻,可真正见到了,还是忍不住惊讶。 白落裳弯着眼睛哈哈笑道:“因为我是口酒缸,我自认为目前为止还没人能喝过我。” 岳北川无奈道:“那你确实应该早些来这家酒楼。” 白落裳也叹息着,喃喃道:“我的确早就该来的,为什么直等到今天才来呢?” 看了眼飘着香气的酒坛子,白落裳的脸色又露出陶醉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是为什么。” 只见一个人边说边笑的走了过来,是个直眉楞眼的男人,粗手粗脚的走到了白落裳前面,笑嘻嘻的冲他拍胸口道:“你不知道自己为何直到今天才来这里,可我却知道。” 男人下巴上长了一粒蚕豆大的痣,远远看去,就像是长了一撮胡子。 白落裳惊讶的盯住男人下巴上的那一粒黑痣,“你知道?” 黑痣男点头道:“我当然知道。” 白落裳道:“那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黑痣男扬眉笑道:“要听也可以,不过我一向不随便跟人说话,你要想和我说话,就必须得先打赌赢过我。” “打赌赢过你?”白落裳显然没有明白,这人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他并不想和一个陌生人说话,没兴趣,也没理由,可看这个男人的神情,好像料定了自己肯和他打赌一样。 “对,只要你赢了我,我高兴了,就会和你说话。”黑痣男点头,笑得自信满满,似乎很有把握能赢过白落裳。 能主动找上门来的,一般都是麻烦,而白落裳向来不怎么喜欢麻烦。 只不过今晚…… 白落裳忽然也笑了,正想说什么,忽然又看见一个已喝得醉醺醺的人,摇摇摆摆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096章 第一富人(3) 醉醺醺的人很快就走上前来,然后冷漠地推开挡在前面的黑痣男,口齿不清的道:“你挡到我的视线了。” 黑痣男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略为尴尬的往旁边挪了一下:“你这个醉鬼跑过来做什么?怎么不等我们过去?” 醉鬼一只手托着个酒壶,一只手拍着桌子,皱眉道:“我最不喜欢等人,你想好请谁替你喝酒了吗?” 黑痣男指着白落裳,笑嘻嘻的说:“就是他了。” 说着,他朝白落裳挤了挤眼睛,“我要和你赌喝酒,不过要跟你比试的人事他。你要是能喝得过他,便是你赢我输,你若是喝不过他,便是你输我赢。怎么样?” “比喝酒?”白落裳的眼睛里发出光来,在黑痣男和醉鬼之间来回看了两眼,然后自信满满的说:“我觉得我能赢。” 醉鬼这时才注意到白落裳,盯住他看了半晌,方才口齿含糊的道:“我认得你,我们见过。” 白落裳眨着眼睛,他一点也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醉鬼静静的看着他,一脸的不屑:“你这个人脑子实在是不好用,我们白天不才……” 话还未说完,就被黑痣男拉住,笑着岔开话道:“我们还是先说说看比什么吧。” 醉鬼茫然的看着他,“不是比喝酒?” 黑痣男狡黠的笑道:“是喝酒,不过不是比谁喝得多。” 醉鬼奇怪的看着他,眨眼道:“不比喝得多,那还能比什么?” 黑痣男笑道:“比谁能更多的品出酒是什么酒,谁猜对的多,谁赢。” 醉鬼垂着头想了一想,又看向白落裳:“你以为怎样?” 白落裳的意见,自然是无所谓,只要有酒喝,比什么都不重要。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他喝过很多酒,虽然他在喝酒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讲究,但只要是他喝过的酒,他就一定记得住。 除非,别人端上桌子的酒,全是他没有喝过的。 一张桌,八个酒杯八种酒。 桌上的八个杯子都对应着桌下的八个酒坛子,每个坛子都标注了酒名。 白落裳和醉鬼两个人,一人坐东一人坐西,黑痣男摩拳擦掌的站在中间,周围还是闹哄哄的,但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比试。 他们喝酒用的是大碗,一碗能足足装下七八两酒。 一个普通的人,喝八碗酒都不算稀奇。可要喝下五六斤酒,就有点稀奇了。更何况人人都看得出来,眼下将要比试的两人都已经喝得七八分醉意,如果再要喝下七八碗酒,就更加稀奇了。 岳北川立在白落裳身侧,略微担心的问道:“你有把握?” 别的人不清楚白落裳的酒量,他却有些底的,只是看着眼前八只大碗,心里还是不免担心起来。 白落裳傲然道:“在喝酒这一件事上,我自认为无人能赢我。” 醉鬼拉长了脸,一把拍在桌上,瞪着白落裳,不屑道:“大话少说,有本事,酒桌上见。” 白落裳笑了笑,抬手示意让醉鬼先选一杯。 醉鬼也不细看,随手取过一杯,一口喝下,道:“这酒是卞梁的西阳春。” 黑痣男往桌下取出相对应的酒坛子,放在桌上,喜颜道:“答对了,正是西阳春,卞梁特产名酒。” 岳北川惊讶的看着醉鬼,品酒要细饮,他就这样一口猛饮,还能一下子就回答出酒名,难道事先就知道了答案? 他的猜想,很快就被否定。 白落裳也随手取来一只酒杯,一口喝下,傲然道:“崇江的临江月。” 岳北川也惊讶的看着他。 那个醉鬼之前喝了多少酒他并不清楚,可是白落裳在此之前喝了多少酒他却是清楚的。岳北川不禁暗想,若是换成他,也照白落裳那样的喝法,只怕舌头早就麻木了。 而白落裳不仅舌头没有麻木,还敏锐的很。 黑痣男弯下腰从桌下取出相对应的酒坛子,眉峰一跳,惊喜的笑道:“临江月,也答对了。” 岳北川惊讶的跳起来,“真对了?” 白落裳板着脸,不快道:“我说过,没人能在酒桌上赢过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惊讶?难道你是不信我的话?” 岳北川怔怔的点头:“我信,十分信,不得不信。” 亲眼所见,又怎会不信? 白落裳道:“无论和谁喝酒,我决不会输。” 对于他喝酒的本事,醉鬼也明显有点意外,忍不住又看着白落裳发了一会儿呆,脸上的酒意也散了一些,当即又取了个酒杯,灌下酒,简言答道:“南浦的秋水露。” 黑痣男拍着酒坛子,嘻嘻笑道:“不错,确实是秋水露。” 白落裳眯着眼看了眼醉鬼,突然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取过一只酒杯,一饮而尽,白落裳板着脸道:“陇安的曲阳春。” “对了,果然是曲阳春。公子果真厉害,看来老酒鬼是遇到对手了。”黑痣男叫好道,期待的看着两人,哈哈笑道:“二位实力相当,剩下的四杯,结果会在二位之间分出胜负吗?” 黑痣男莫名的激动兴奋,岳北川却激动兴奋不起来,他很严肃的盯着那剩下的四个酒杯,沉吟道:“就这种情况看来,要分出胜负很难。” 黑痣男嘿嘿笑着,拍了拍岳北川的肩膀,道:“四杯酒分不出,就再搬出四杯酒,这里是酒楼,酒楼最不缺的就是酒。这一品居的老板可是藏着不少好酒,我昨天晚上瞧瞧去那个酒窖看过了,至少有一百种名酒。” 岳北川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若是他们一直分不出胜负,难道你要把老板藏起来的一百种酒都拿出来?” 黑痣男眨眼笑道:“我相信这里的老板一定愿意卖一百坛酒给我。” “有趣,实在有趣,老醉鬼也遇到对手了。” 这时,从别桌盈盈走来一个少女,身着一件淡粉色的裙衣,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在灯火下闪闪发亮。 她一手摸着耳坠子,一手握着一双筷子,笑眯眯的看着比试的两人,脸颊两侧挂着一对小酒窝,看起来十分俏皮可爱。 “喝一百种酒?会不会还没等到分出胜负,这两个酒鬼就先被醉死了?”少女停到桌前,突然握筷的手朝桌上一戳,筷子便被钉在桌上,入木三寸,只留下半截露在桌面。 白落裳吃惊的看着少女,这一看,便有些移不开眼。 这是个十分可爱的少女,也是一个不太普通的少女。 少女冲白落裳眨了眨眼,俏皮一笑,眼波流动:“我的脸上是不是也有一只装了酒的杯子?” 白落裳笑着不说话。 少女歪了下头,两只耳坠子轻轻摇晃:“你是不是觉得看我的脸,比喝酒还有意思?” 白落裳依然是只笑不说话。 少女叹了一声,“我当你也和他一样是个醉鬼,没想到竟是个呆子。看你长得好像一点也不笨,几时也变成了呆子?” 白落裳终于开了口:“我原本不是呆子,只是看到姑娘之后才变成了呆子。” 少女噘着嘴,“呆子可赢不了老醉鬼。” 白落裳笑道:“但是,我这个呆子要比其他的呆子更聪明一点,所以我这个呆子一定赢得了他那个醉鬼。” 少女摇头,“你是呆子,他是醉鬼,你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白落裳认真的道:“因为他是普通的醉鬼。” 少女吃吃一笑,“这么说,你并不是普通的呆子咯?” 白落裳想想,点头,“一点也不普通。” “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普通,想不到老醉鬼今天居然遇到了敌手,真过瘾。”少女笑嘻嘻着,笑声极其干净,也很为动人。她眨着眼睛,在白落裳和老醉鬼之间来来回回看了数遍,然后搬来一只凳子,在白落裳旁边坐了下来,激动的拍着桌子欢喜道:“我要坐在这里,我要看着呆子和醉鬼分出胜负。” 黑痣男也在旁边兴高采烈的拍起手来,扬声喊了一声:“各位暂且听我说。” 没料到他一句话,竟让周围喧哗的人群渐渐歇了下来。不管是劝酒的,打架的,还是嬉闹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往他们看了过去。 黑痣男满意的看着那些围观而来的人,笑着说道:“如果今日老醉鬼输了,我就请在座各位喝酒。” 有人欢呼道:“随便喝多少都可以?” 黑痣男道:“可以。” 有人又喊道:“还可以带走?” 黑痣男道:“可以,所有的酒钱都算在我的账上。” 这话刚落,整个酒楼又喧哗声一片。 坐在白落裳旁边的少女也忍不住蹦跶起来,拍着手笑道:“如果今日老醉鬼赢了,就换我请大家喝酒。不如大家都下注赌一把如何?反正输赢都有酒喝。” 她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回应,一时间,酒楼变成赌楼,喝酒的变成了赌博的。 下注赌老醉鬼输的人显然比赌他输的人多,因为黑痣男看起来比少女更像一个有钱人。 醉鬼看了看押注的人,重重哼了一声。 白落裳却显然对押注结果很满意,因为他也为自己下了注,他十分有把握可以赢下这一局。 醉鬼冷森森的看着白落裳,目光变得像一把刀。他看起来很生气,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是很用力的抢过一只酒杯,闷头饮下,然后再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冷声道:“湘邑的青杏酒。” 黑痣男把藏在桌下的酒坛抱上来,拍手道:“对了。” 白落裳看着被醉鬼砸碎的酒杯,浅笑着取过一只杯子,饮下,“北海的翠湖酿。” 黑痣男公布的答案自然也是同样的两个字。 桌上已经只剩下两个酒杯,虽然胜负未分,但大家似乎已经看见了最后的结果。 少女笑嘻嘻的看着黑痣男,笑嘻嘻的说:“你真应该买下老板的一百坛酒。” 黑痣男点点头,“希望他们在醉死之前,可以分出胜负。” 醉鬼此时一点也不像醉鬼,因为他已经被白落裳吓醒了,醉意全无,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白落裳。桌上只剩下两杯酒,可能出现的结果有三种,但三种结果中,他只喜欢一种。 醉鬼摸了下鼻子,眼神闪过一道光。 白落裳看着他,也不由摸了一下鼻子。 “只有两杯了,是输是赢是平,马上就能见分晓。”少女笑吟吟的拖着下巴,“你们快选吧。” 这一次,醉鬼居然让白落裳先选。 白落裳也没有推迟,捧着酒杯,却不见喝下。 醉鬼以为他是迟疑了,就笑话道:“你若是担心尝不出来,认输便是。” 白落裳摇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第097章 第一富人(4) 醉鬼瞪着眼睛,一张脸拉得比马还要长,可见此时他的心情是有不快。 黑痣男拍了拍醉鬼的肩,然后笑着问白落裳:“你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题?” 白落裳笑道:“我这杯酒喝下去,给出的答案无非只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一种是不正确的。” 醉鬼迫不及待的粗声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若是现在认输也还来得及。” 白落裳摇头,“你以为我一定会输?可惜,我不会输,你也不会赢。我之所以要犹豫,是因为我在担心你。” 醉鬼怒目而视,“担心什么?” 白落裳道:“若是我答对了,怕给你造成压力,影响你的发挥。若是我答错了,又怕你得意忘形,弄巧成拙,反而出错。” 醉鬼一听,立马黑了脸色,挺直身腰,眼神凶狠的直视白落裳,大声道:“那你想怎样?” 白落裳指着桌上最后一杯酒,笑道:“不如还是你先喝吧。” 醉鬼疑略道:“你莫不是想要弄什么鬼?” 白落裳笑道:“我不是一个会弄鬼的人,也不喜欢弄鬼,你不用怀疑我。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我打算弄鬼,有这么多眼睛在一旁看着,我也不敢弄。” 醉鬼想了想,什么也没再多说,直接取了剩下的最后一只酒杯,将酒一口喝下,然后道:“这是涪上的三酝春。” 他的答案当然是对了,这个结果并不让白落裳意外,也不让其他人感到意外,因为这样的结果完全是意料之中的。 虽然不意外,但所有人都在为他拍手称绝,毕竟能一口品出酒是什么酒,不是一件人人都能办得到的事。 看着老醉鬼眉眼间流出的得意,白落裳忍不住笑了。 少女用手戳了戳白落裳的肩膀,道:“他说对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白落裳看着她,微笑道:“难道我不能笑出来?” 少女动容道:“难道你都没有一点压力?”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抓住少女的手,笑着问她:“我为什么要有压力?” 少女笑眯眯的看着被白落裳抓住的手,柔声道:“因为你若是对了,今天只怕是要醉死在这里。” “哦?我会醉死在这里?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请你喝一百种酒,就算一种酒只喝一小杯,一百杯的量也足够醉死一个人。”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然后冲她挤了下眼睛,高深莫测的道:“可惜,现在根本不用一百杯,因为我已经赢了。” 少女睁大眼睛,不解道:“还没喝,你怎么就说自己已经赢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他先喝吗?” “你为什么让他先喝?”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能品得出那是什么酒,所以才让他先喝。” 少女越听越困惑,“你明知道他能够品得出,还要让他先喝?为什么?他既然已经对了,你又怎么可能会赢?就算你也对了,你们也不过是不分胜负而已。” 醉鬼突然站了起来,直直的瞪着白落裳,心底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然不出所料,白落裳这一次竟然只是用鼻子闻了一闻,就答道:“扶风亭的醉海棠。” 醉鬼一听,脸色就变了。 黑痣男抱出最后一只酒坛子,那上面的纸片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体:醉海棠。 少女已经在凳子上欢呼的拍起了手,吃吃笑道:“看来老板今天是要把藏起来的酒,通通搬出来才行了。” “我想已经用不着了。”黑痣男摇头叹道,“分明这位公子更胜一筹,他最后一杯酒是闻出来的,可不是喝出来的。” “胡说胡说胡说!”醉鬼跳了起来连说三个胡说,凶神恶煞的瞪着黑痣男,“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输!” 黑痣男笑着摇头,“你又不是输不起的人,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 “你说什么!”醉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服气的粗声道:“我技不如人?我若是闻一闻,也能知道是什么酒。” “对,你说的是实话。”白落裳点头,笑眯眯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可惜被我抢先一步。” 醉鬼黑着脸,“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白落裳道:“酒鬼不只是会用嘴巴喝酒,还会用鼻子闻酒。既然嘴巴分不出高低,自然会想到用鼻子。而且用鼻子闻,会显得更有本事。不过,这一招还是你告诉我的。” 醉鬼瞪着眼睛,恶狠狠的道:“我几时告诉你的?” 白落裳笑道:“你刚才摸了鼻子。” 醉鬼愣了下,不由得又一次摸上鼻子,“就凭看见我摸鼻子,你就能够猜出我的想法?” 白落裳点头。 醉鬼生气的拍桌子,气势汹汹的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没想到你在喝了这多酒之后,竟然还有脑子。”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他,“谁喝酒还能把脑子给喝没了?就算我再喝多少酒,也不会把脑子给喝掉。” 醉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神里蒙上一层恶毒的光,“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白落裳听得一惊,不由站了起来,错愕道:“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喝酒没有把脑子喝掉?” 岳北川也十分惊讶的站了起来,心道,只不过是喝酒而已,醉鬼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 醉鬼冷冷道:“因为我突然发现你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久。” 白落裳无奈道:“一场比试而已,你也不用恼羞成怒成这样吧。” 黑痣男拿出一把扇子,给怒气冲冲的醉鬼扇了扇,好笑道:“输赢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你犯不着这么生气吧。先坐下来冷静冷静,你这样会让别人认为咱们是输不起的人。” 自古以输赢论英雄,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输赢。 古人做不到,今人做不到,庸人做不到,圣人做不到,像醉鬼这样的人就更做不到了。 吐了吐口水,醉鬼愤然道:“就这样算他赢,我不服!” 黑痣男摸了摸下巴上的黑痣,见醉鬼心有不甘,就询问白落裳的意见:“要不,再比试比试?” 白落裳苦笑道:“我若赢了,能得到什么好处?” 黑痣男道:“说到好处,难道喝酒也算不得是好处吗?” 白落裳道:“当然算。能一次喝到这么多的好酒,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个还要大的好处吗?” 黑痣男道:“对于一个爱酒的人而言,能一次喝上这么多的好酒,可说是天大的幸运。” 白落裳微笑道:“只是这样一来,输赢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能喝到酒。” 醉鬼看着他,生气道:“你莫非是要认输了?” 白落裳道:“反正都有酒喝,认输又何妨?” 黑痣男笑了一声,道:“你若赢了,我给你一千两。” 白落裳想了一想,摇头。 黑痣男道:“你若赢了,我给你两千两。” 白落裳又想了一想,点头,笑道:“不过你之前也说过,只要我赢了他,你就请在座各位喝酒,喝完之后还可以带走。” 黑痣男道:“只要你赢了他,这里的酒任你挑选,我请客,喝完之后你要带多少走都可以。” 白落裳双眼一亮,俯首朝黑痣男一拜,乐道:“多谢,那在下可就不客气了。不过这一次,我想换一种比法。” 黑痣男摸了摸下巴上的黑痣,眯着眼睛问道:“你想怎么比?” 白落裳看着醉鬼,指着屋顶高悬的屋梁,笑道:“倒挂在悬梁上喝酒,你若是敢来,我们就比谁坚持的时间更久,谁喝得酒更多。” 醉鬼吃惊的看着他,道:“你疯了?” 白落裳摇头微笑道:“我没有。” 醉鬼瞪着眼睛,“若没有疯,怎么会满嘴胡说八道!倒挂?你以为自己是蝙蝠?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倒挂着喝酒的……” “有。”黑痣男突然打断醉鬼的话,“有这样的人,不过除了他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到世上竟然还会有人办得到。” 这时,在一旁围观的胖和尚捶了一下瘦老头的肩膀,板着脸道:“你老说自己喝酒的本事了不起,现在总该知道后生可畏的道理了吧。” 瘦老头眯着眼睛笑,并不说话。因为与胖和尚较量了内力,他已经累得满脸通红,额头发汗,眉眼间已带上疲色。 胖和尚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们,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也是这么喝酒的。” 瘦老头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汗,苦笑一声,“岁月不饶人,我是真老了。” 胖和尚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问他:“你这是准备认输了?” 瘦老头无奈的笑道:“不服老是不行的,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戒酒。” 胖和尚惊讶的睁大眼睛,“从你口中听到戒酒两个字,比听到你认输还要令我意外。” 瘦老头摇摇头,叹道:“都喝了一辈子的酒,到今天才戒酒实在没意思,只不过,为了多活两天,我还是暂时不喝酒为好。” 胖和尚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浮出难过的表情,“你要死了,我也戒酒,我也再不喝酒。” 瘦老头看着他,皱眉道:“从你口中听到戒酒两个字,简直比听到你还俗娶媳妇还要令我吃惊。” 胖和尚板着脸,“连一起喝酒的人都没了,喝酒还有什么意思。” 第098章 第一富人(5) 醉鬼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按白落裳的提议,在悬梁上倒挂着喝酒。 岳北川拉住白落裳,道:“他不愿意比试,你又要怎么办?” 白落裳仰着头,眉毛弯弯的笑道:“也不怎么办,若是实在不愿意,他也只好认输了。” 岳北川哦了一声,道:“这样,你不就是不战而胜了吗?” 白落裳笑而不语。 岳北川长叹道:“你说的不错,有人想要在喝酒上赢过你,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听他们这样一说,醉鬼气得差点跳起来,瞪着一双眼睛,嘴巴闭得很紧,脸也绷得很直。 虽然气得厉害,但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并不是因为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而是因为他无话可说,因为他根本就办不到让自己倒挂在那么高的地方喝酒。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岳北川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他是不是不敢上去?” 醉鬼脸色大变,怒不可遏的瞪着岳北川,气愤的不能自持,愤怒的眼睛闪闪的,像是烧着什么东西。 白落裳瞄了一眼醉鬼那张胀红了脸,微笑道:“好像是没办法上去。” 醉鬼的脖子上暴出几根青筋。 黑痣男拍了拍醉鬼的肩膀,看着屋顶小声道:“也不太高,万一不小心掉下来也摔不坏,要不,老醉鬼你就试一试?” 醉鬼红着脸,尽管已经被气得不轻,但是在面对黑痣男的时候,他还是显得极为忍耐:“这种喝法绝对要轻功来配合,我根本就不懂轻功,一点轻功都不会,怎么和他比试?别说是掉下来摔不死,我就连跳上去都办不到。” 黑痣男想了想,觉得醉鬼的话很对。就算是要找人把身高体沉的醉鬼送上去,估计一时也找不出力气和轻功同时都很好的人。 黑痣男又看着白落裳,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你当真做得到倒挂在悬梁上喝酒?” 白落裳一听,立马挺起了胸坐起来,表情严肃的说道:“当然做得到,不仅做得到,还做得好,在这一方面,我可以说是一个专家。” 黑痣男的眼睛突的亮起光来,他发现自己对白落裳是愈来愈感兴趣了。 白落裳的喝酒功和轻功一样受到武林中人的佩服,要说当今的江湖,除了玉晏子这个老酒鬼,恐怕再没人敢和白落裳拼酒。 岳北川是这里唯一知道白落裳身份的人,所以对比试的结果一点也不怀疑,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押注买白落裳会赢。这会儿,见黑痣男似乎对白落裳感兴趣,就忍不住有些担心白落裳的身份会被旁人察觉出来,于是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们到底要不要比试?若是不愿意,可就算你们输了。” 黑痣男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的醉鬼,很无奈的吐了一口气,“看来你今天是要让我白白输掉两千两银子。” 醉鬼紧紧咬牙,“换一种比试的方法,我不见得就输。” 岳北川冷冷道:“比试的方法你们已经选过一次,如果还要比试,自然应该由我这位朋友选。现在他既已提出来,你们若是不应下,就该认输。” 醉鬼咬牙切齿的瞪着岳北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大概已经把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很清楚很易懂了。”岳北川幽然道:“我想你也应该听得很清楚。” 醉鬼握紧双拳,面色铁青。 岳北川道:“若不愿意认输,就请应下我这位朋友的提议。” 醉鬼稳住不动。 黑痣男无语的望着醉鬼,沉声道:“你真不敢上去?” 醉鬼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 黑痣男只有苦笑道:“好吧,算我们输了。” 这话一落,大厅里马上就炸开了锅。 赌赢的人在欢呼,赌输的人也在欢呼,因为不管赌赢还是赌输,他们都没有任何损失。 少女拍着手,笑得连鼻子都皱了起来,“老醉鬼竟然不战而败,真是难得。” 醉鬼的脸色越来越糟糕,嘴唇也被气得不住的颤。 少女跳下凳子,蹦到醉鬼身边,用手戳着他的脸,嘻嘻笑道:“你输了,还白白让人赔了两千两银子,你真笨!” “走开。”醉鬼重重甩开少女的手,脸色沉了下去,人也坐了下去,整个人冷冷淡淡的,连声音都变得冷冷淡淡的。 白落裳盯着醉鬼,笑容未敛:“他真奇怪。” 岳北川也看着醉鬼,冷冷道:“的确奇怪,连认输的勇气都没有。” 白落裳摇头,“我并不是说他不认输很奇怪。” 岳北川问道:“那你指的是什么?” 白落裳指着醉鬼僵硬的脸,笑道:“他不会笑。” 岳北川重重叹了一声,道:“任何一个输了的人,都不会笑得出来。” 白落裳却说:“我觉得他不笑并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他根本就不会笑。” 岳北川诧异的望着醉鬼,“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笑?” 白落裳正待回答,就听黑痣男在一旁接话说道:“他确实不会笑,他从来不笑。就算他赢了,他也不会笑。” “难道他真的从来没有笑过?”岳北川不可思议的盯住醉鬼,心想着,一个有血肉有情感的人,怎么会从来不笑? “他的确不会笑,至少在这里从没人见过他笑。”少女笑嘻嘻的道,一对浅浅的梨涡挂在脸上,十分动人,“从来没人见过他笑,反正大家平时看到他的时候,他都是一副醉醺醺的的样子,而且喝醉酒后还常常板着一张脸,好像很生气。所以大家都叫他老醉鬼,他总是凶着一张脸,也没人愿意和他多说话。” 岳北川缓缓点头,“原来他不只是醉鬼,还是一个只会生气的醉鬼。” 胜负已分,围观的人纷纷散去。 所有人都在高兴的喝着酒,说着话。 这一场酒宴似乎永远不会结束,这里的人也好像永远不会累。 光线较暗的角落里,还坐着那个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的老头,用断指的手随性的翻着书,偶尔啜一口清茶。除了手中的书,和碗中的茶,其他的人和事都引不起他的丝毫注意。 胖和尚和瘦老头又开始喝起酒来,不过不是单纯的喝酒,而是通过喝酒进行内力的较量。 桌前,还坐着五个人。 白落裳看着黑痣男。 黑痣男也看着白落裳。 黑痣男下巴上的那颗黑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少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主意,到黑痣男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们说的很小声,旁人听不见。 两人说完话,同时朝白落裳看了过来,这让白落裳忍不住打一个寒噤。 不管他们说了什么,白落裳知道一定跟他有关系。 摸了摸鼻子,白落裳显露出一种笨拙的笑容,等着那两人说些什么。 少女歪着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嘻嘻的对白落裳说:“有句话我实在不该问你的,可是心里又实在忍不住想问。” 白落裳道:“那么你就问吧!” 少女笑着问:“像你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到我们这种破地方来?” 白落裳反问道:“那么,什么样的人物,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 少女摆了摆手,“这种地处偏僻的小地方,向来很少有人光顾,平时少见有外人来,所以像你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出现在这里才回显得奇怪。” 白落裳想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是谁?” 少女点头,“我知道。” 白落裳奇道:“你知道?” 少女重重点了下头,“我当然知道。” 白落裳看着黑痣男,问道:“你也知道我是谁?” 黑痣男笑呵呵的看着他,“我也知道。” 白落裳沉默了会儿,突然大声笑了两声,“就算你知道我是谁,我也还是会向你索取那两千两银子。而且,我也知道你是谁。” 黑痣男呆了呆,然后也大声笑了两声,“你也知道我是谁?” 白落裳点头,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我今天找了一晚上的上官大贵人。” 黑痣男,也就是白落裳找了一晚上的上官陌云,惊讶的看着白落裳,“你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聪明。” 白落裳笑了笑。 岳北川惊讶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黑痣男,可是无论如何想象,也看不出眼前这个长了黑痣的男人,就是上官陌云。 上官陌云忽然板起脸,冷冷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发现我的身份,我自信会骗过任何人,却没有骗过你,可见你的确是有过人之处。这一点,还真是让我吃惊不小,倒是吓了我一大跳。” 白落裳立刻露出很抱歉的样子:“真的有吓着你?” “当然是真的。”上官陌云用手拍着胸口:“你是第一个敢当面拆穿我的伪装术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令我很生气。” 白落裳为难道:“照这样说,我好像应该向你道个歉,赔个不是。” “那倒也不必。”上官陌生做出非常宽宏大量的样子:“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白落裳笑道:“其实,这很简单。” “很简单?”上官陌云叹了口气,露出了很失望的样子,“我自以为我的伪装术毫无破绽。” 第100章 第一富人(6) 白落裳暗暗一叹,道:“其实,要看出你的身份一点也不难。” “哦?”上官陌云看着他,挑眉一笑。对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有些怀疑,更多的是好奇。 他的伪装术虽然算不得登峰造极,至少也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一般人想要发现他的伪装是不太可能的,可是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人,却说识破他的伪装一点也不难。 白落裳看穿了上官陌云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首先,你的脸看起来不丑,衣服也比一般人要好一些。” 上官陌云端正的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饮下一口,笑道:“我不喜欢长得丑的人,也不喜欢穿得丑的人。” 白落裳也端正的坐起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有钱人向来都比一般人要讲究,所以你也是一个特别讲究的人。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对一个有钱人来说,打扮是一件非常要紧的事。人的言谈举止和衣着打扮,都会暴露一个人的身份。所以,我能够从你的言语间和衣着看出你的身份与众人不同。其实很多时候,不需要你开口,只要随随便便走几步,都可以暴露你的身份。” 上官陌云惊讶的睁大眼睛,心里对白落裳的兴趣又深厚了几分。他想着,这人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言谈,可见已非常人所能及。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还是一个没有断指的人。” 上官陌云看着自己的手,好笑道:“你快别说笑了,这里只怕再不会有第二个断指的人,这一点也会成为你判断的依据?” 如果是以断指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还说得过去,可要说以不是断指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毕竟断指的人太少,没有断指的人太多。 白落裳当然不会以此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他说这一句话,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岳北川踌躇了片刻,在白落裳身后提醒道:“他识字。” 能准确报出那八坛子酒的名字,就证明了这个人是个识字的人,而上官陌云可不是一个识字的人。 白落裳却笑着说:“他不识字。” “怎么可能?”岳北川指着桌上的酒坛子,“若是不识字,他怎么可能从下来拿出对应的酒坛子?他也不可能知道你们的答案是否正确。” 白落裳摇头笑道:“他只要记住杯子和坛子一一对应的顺序就行。” 岳北川还是无法相信,“如果要坐到这一点,那他一定是个记性好的人。可是,上官老爷除了数银子的时候记性特别好,别的时候记性都是不好的。” 这些酒都是被乱拿的,不分前后顺序,居然没有造成记忆错乱,只能说明这人的记忆实在太好。 然而,在岳北川的认知里,上官陌云从来都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 白落裳叹道:“对于一个喜欢喝酒的人而言,记住几个酒并不难,你说过,他是一个和我一样喜欢喝酒的人。何况,这些酒还都是由他挑出来的,他自然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几坛子酒都是什么酒。” 想到了这一层,岳北川的脸色也有了些变化,“那胡子呢?他并没有胡子。” 白落裳笑了一笑,“他没有胡子,有两个可能,一,上官陌云本来就没胡子,二,上官陌云把胡子藏起来了。” 岳北川吃惊的看着黑痣男,“你真的是上官老爷?” 上官陌云笑而不言。 白落裳又道:“他能轻易拿出两千两银子,不正说明了他是个有钱人吗?要请这一大厅的人喝酒,如果不是一个特别有钱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岳北川望向那个在一旁吃吃笑着的少女,迟疑道:“那她是……” 少女眨眨眼睛,嘻嘻笑道:“我怎么样?” 她年纪虽小,笑起来却是风情缭绕。 岳北川突然发现自己不敢继续看着她,便红着脸移开视线。 白落裳微笑道:“能让我最终确认他身份的,正是你。” 白落裳看着少女,眼神精明狡黠。 “我说过有见过上官陌云,在那个时候,我还见过你。”白落裳笑道,“你们应该是同行的。” 岳北川惊讶的看着少女,“可我并不记得她……” 白落裳抢过话头,道:“她也易了容,只是她原本就生的娇小可爱,稍加修饰,看起来就像是个年幼少女。而且,我对美貌的女子,往往是过目不忘。” 少女托着下巴,笑嘻嘻的说:“所以,即便是我易了容貌,你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我?” 白落裳笑着点头,“没错。” 少女眨着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落裳问道:“你想要知道?” 少女点了下头。 白落裳道:“因为我看女人,不只是看她们的脸。” 少女迫不及待的追问道:“那你看什么?” 白落裳意味深长的用视线从上至下将少女看了一遍,声音幽幽的笑道:“我什么都看。” 少女突然也红了脸,害羞的说:“早闻公子风采,没想到今日一见,公子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名不虚传。” 白落裳眨了下眼睛,“我有什么名?” “花名。”少女道:“公子花名远播,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 岳北川担心的看着白落裳,低声道:“他们真知道你是谁?” 白落裳不动声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岳北川反倒不安起来。 少女笑道:“这一品居地贵人多,公子会不会是看错了?” 白落裳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吧,不如姑娘再帮我确认一下?” 少女掩嘴轻笑,“你想要让我如何帮你?” 白落裳道:“也不需要多麻烦,只需请姑娘起身到前面来转一个圈就可以了。” 少女果然起身走到桌前,柳腰轻动,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朝白落裳挤眼睛道:“这样可行?” 白落裳摇头:“还不行。” 少女笑道:“还不行?为什么还不行?” 白落裳道:“因为我觉得姑娘的身姿轻盈如柳如燕,这一看,竟让在下看了忍不住还想看,怎么看也觉得看不够。” 少女故意板起脸,生气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轻浮?” 白落裳也不惭愧,“在下只是实话实说,姑娘生得好,回眸一笑,百花失色,任谁见了都会心生爱慕。” 少女又板着脸道:“生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庸俗之色而已。” 白落裳摇头微笑道:“姑娘和那些只有皮相没有骨相的女子完全不同,姑娘貌如花,神似月,冰玉为骨,秋水之姿,岂是凡俗之色可以媲美的。” 少女对他的话很受用,脸上又挂起了笑容,眼波流转,梨涡浅浅,甚是可爱。 白落裳看着上官陌云和少女,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二位应该是父女。” 少女奇怪道:“你又这么肯定?我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为什么肯定我们是父女?” 白落裳摊开手,手心正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色红如血,温润透亮,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上面刻了三字,应该是姑娘芳名。”白落裳将红玉还给少女,“只是这玉实在贵重,姑娘应该好好收着。” 红玉光滑的玉面上,篆了“上官芯”三个字。 “我一直都有好好收着,至少在遇到你之前,它从未离开过我。”上官芯接过红玉,惊讶的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拿走它的?” 白落裳笑道:“自然是姑娘没有发现的时候。” 上官芯叹了一口气,“你果然厉害,不管是嘴巴、脑子,或是身手,都如传言那般令人佩服。” 上官陌云也叹了一口气,“接连赢了我两次,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落裳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每个人的说辞都有不同。” 上官芯道:“人多了,说辞总会有所差异,别人怎么说我们是没有兴趣的。我们只问你,在你自己看来,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落裳道:“如果姑娘一定要让我说,那么我也只能说,二位现在看到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便是什么样的人。” 上官芯盈盈笑道:“你是个嘴巴轻浮的人。” 上官陌云轻叹道:“也是一个过分聪明的人。” 白落裳笑了。 岳北川也笑了,他紧紧的看着上官陌云,迟疑道:“那么,你我之间的约定……” “我说话算话,你从明天起不用再替我做事了。”上官陌云倒是十分痛快的说道,“这样的结果令我十分意外,因为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去了一趟打铁铺,你竟会给我带回来这么大的一个意外。不过,张三铁那边……” 岳北川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天亮之后就可以取回来。” 上官陌云点头,然后对白落裳也很痛快的道:“答应给你的银子,天亮之后我就派人给你送去。” 白落裳也十分痛快的笑道:“我想也不用这么麻烦,大贵人只要帮我换成银票就行。我一个人行走江湖,哪来精力带那么大的行李上路,还是换成银票更为方便。” 上官陌云紧紧抿住嘴,盯住白落裳瞧了半天,忽地大笑起来,连连称赞道:“好好好,果然令我吃惊,能花两千两认识你这号人物,倒也不算太吃亏。” 第101章 双生娇花(1) 夜尽,天未明。 热闹的一品居渐渐清冷,有人离去,有人留下。留下来的人多半已醉得不省人事,桌椅不正,杯盘狼藉。 上官芯露了庐山真相,索性回房换回了原来的衣裳。 再下楼时,白落裳只觉得一见之下,颇为惊讶。 一个少女上楼,却走下来了两个妙龄女子,均是眉目风流的大美人。 任谁见到一个人变成两个人都会感到奇怪,更何况还是一个少女变成两个大美人,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感到惊讶,都会忍不住看呆。 白落裳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 珠花轻摇,罗带飘香,步步生莲,质如冰玉。 白落裳望着款款走来的两个女子,这一看,竟把他给看痴了。 两个女子携手下楼,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白衣胜雪。 红衣女子个子娇小,五官精致,梨涡隐现,俏皮可爱。 白衣女子瘦如弱柳,眉目温柔,肤如凝脂,我见犹怜。 两人下楼,先是与上官陌云行礼招呼,又同时向白落裳瞥去一眼。 被两个人同时盯住,白落裳只觉得浑身一颤,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上官芯掩嘴轻笑,俯首在白衣女子耳边低声笑道:“姐姐快看他,是不是和我与你说的一样?” 和她一同下楼的女子静静的望着白落裳,低眉浅笑,眉含秋水。一对清雅的眸子清莹秀澈,仿佛一泓清泉,盈盈流动,颇有勾魂摄魄之态。 白落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似乎听得见那个白衣女子的心跳声,他知道白衣女子比他还紧张,因为她已经红了脸。 白落裳好不容易捡回自己的声音,紧张的问道:“这位是?” 上官芯一双灵动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嘻嘻笑道:“我这位姐姐身上也有一块贴身保管的玉佩,你若是想要知道她是谁,也可以像偷我的玉一样,把她的玉偷来一看便知。” 白落裳立马站直身体,一本正经的道:“上官姑娘说笑了,我与这位姑娘初次见面,在下怎可如此无礼?” 上官芯又板起脸,假装不高兴的说:“你这人说话真是令人讨厌,与她是初次见面,和我就不是初次见面?偷她的东西是无礼,偷我的东西就不是无礼了?你说过你之前有见过我,也该见过她才对呀?我和姐姐从来都是影不离形,形不离影。你说你见过我却没有见过她,难道你只是随口一说敷衍我的?”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笑,他的确是两个人都见过,只是之前那匆匆一瞥间,这位白衣女子是垂着头的,他也没有看清楚她的脸,现在看清楚了,只觉得这样的美貌让他根本不敢对她做出一丝怠慢的举动。 上官陌云上前两步,一手牵住一个女子,对白落裳说:“我这两个女儿,一个是我的左手,一个是我的右手,两个与我也都是片刻不离。你若是真的是见过我,自然也见过她俩。” 白落裳无话可说。 上官芯突然面色一喜,冲白落裳挤眼睛道:“莫非是因为我长得比我姐姐漂亮,你只顾着看我,所以才对姐姐没印象?” 白落裳没有回答,因为他发现对于这个问题,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最终都会是错的。若是他回答“是”,那就是说他要违心去否认白衣女子的美貌,对于女子的美貌,他从来不愿意说假话,白衣女子却是要比上官芯要动人不少。若是他回答“不是”,那么按照上官芯的脾气,她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漂亮!”。 为了避免麻烦,白落裳选着不说话。 上官芯见他假装没听见自己的话,就笑话道:“你一定是觉得要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很让你为难,你是不愿意令她伤心?还是不愿意令我伤心?” 白落裳眨着眼睛,还是不说话。 上官芯道:“你这个人真是笨,真话不愿意说,难道连假话也不会说吗?” 白落裳依然闭口不言。 上官芯叹了一口气,道:“或者你也想看我姐姐转圈,说不定她转一圈,你就会想起是不是也见过她了。” 白落裳尴尬的看着白衣女子,尽管他是真的很想亲眼目睹白衣女子扶风一转的身姿,但他绝不会亲口承认。 上官芯掩嘴低声笑:“姐姐身姿不凡,若也转上一圈,肯定会让你丢魂腿软。” 白衣女子红着脸,推了上官芯一下,低声道:“转什么圈?别胡说。” 上官芯噘着嘴道:“就是叫你转一圈又没怎么样,况且现在人这么少,我转的时候,这里可以有好多人看着,我也都没有像你这样害羞。” 白衣女子的脸更红,“谁跟你说这些!” 上官蕊又叹了一口气,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噘嘴道:“这样吧,你如果能猜出姐姐身上的玉佩是什么颜色的,我就告诉你姐姐的名字,好不好?” 白落裳眨着眼睛。 上官芯看着他,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姐姐的名字?” 白落裳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白色。” 上官芯问道:“为什么是白色?” 白落裳道:“因为她穿了一件白衣。” 上官芯道:“我也看见了,可是为什么穿了一件白衣,玉佩就一定要是白色?” 白落裳严肃道:“因为你穿了一件红衣,就佩了红玉,她穿一件白衣,自然也有可能是佩白玉。” 上官芯叹道:“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实在太奇怪,不过你猜对了,可是我却不会告诉你,我姐姐叫什么名字。” 白落裳看着她。 上官芯笑道:“反正告诉你也没用,姐姐不会和你说话,你又不敢和她搭话,你们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我才高兴。” 她的话刚一说完,就见白衣女子缓步移到白落裳面前,红着脸低声说了一句:“我叫上官蕊,公子可记得住?” 白落裳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在下叫……” “我知道公子是谁。”上官蕊微微一笑,两颊越发红润,“公子无需多说。” 她语出羞涩,直看得白落裳心神俱漾,让他感觉一颗心都要飞了起来。 见两人低眉谈笑,上官芯快步走过去,拉住上官蕊,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赌气道:“就说了两句话,你们脸红什么?是不是说我的坏话了?还是说了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悄悄话?” 白落裳傻笑两声。 上官芯动手敲了他一下,“你得意洋洋的笑什么?难道真说了我什么坏话?” 上官蕊反手握住上官芯,嗔道:“你一晚上没睡觉,现在怎么还有力气作怪?” 上官芯美目一瞪,不悦道:“我不睡觉还不是为了替爹爹办事,姐姐倒是好,睡着了什么也不用担心,害我在这里陪一群闹哄哄的臭男人折腾了一夜。” 上官蕊拍拍上官芯的手,苦笑道:“这还不是你自己要下楼的,我不是劝过不让你下来吗?是你自己非不听的,现在反倒是抱怨我来了。” 上官芯吐了吐舌头,“我就是听说这个人来了,才会突然想要下楼来看看的嘛。百闻不如一见,见上一面,才知道这个人多有趣。” 白落裳看着他们,忽然出声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上官芯嘻嘻笑道:“公子很介意被我们知道?” “不介意。”白落裳笑道,“能被两位这么美丽的小姐知道,是在下的福分。我只是担心,知道我的身份,会不会给二位小姐带来麻烦。” 上官芯笑道:“难道天底下还有比认识你更加麻烦的事?” “难道小姐觉得认识在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当然。”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上官蕊低声道:“但我觉得能认识这样的麻烦并不是一件坏事。” 白落裳的眼睛闪了闪。 上官芯瞪了她一眼,“姐姐认识他才多久?就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好?” 上官蕊红着脸道:“可我就是这么觉得。” 上官芯板着脸,“可我不喜欢这么听。” 上官蕊软声道:“我不喜欢说假话,你若是不喜欢听,就当做没听见吧。” 上官芯生气的瞪着眼睛,“难道你想要让我生气?” 白落裳劝道:“小姐别生气,我只不过是想要知道你们是从哪里知道在下身份的,若是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上官陌云笑道:“公子难道不觉得这里并不适合说话吗?” 上官芯的脸色又是一变,只听她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拍着手道:“不如我们去楼上的包房说话,顺便让小二把早点端上楼,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话。” 岳北川看了下时间,虽然很在意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但还有事要做,便告了辞,出门骑马起了打铁铺。 知道岳北川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取东西,白落裳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上官大贵人,在下可以打听一件事情吗?” 上官陌云笑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也不明白的吗?” “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白落裳点头道,“比如,我不太明白有钱人一般都喜欢做什么事情。” 上官陌云笑了笑,看看左右两个女儿,然后笑着说:“芯儿,你说说看,为父平日都喜欢做什么事情。” 上官芯眨着眼睛,道:“爹爹是有钱人,自然是喜欢数钱。爹爹时时刻刻都要数银子,站这时候要数,坐着的时候要数,躺着的时候要数,蹲着的时候要数,醒着的时候要数,睡着的时候要数,高兴的时候要数,不高兴的时候也要数。爹爹平日里做的最多最频繁的事情,就是数银子。” 上官陌云听完之后,眼睛都乐得眯成一条线,下巴上那颗黑色的痣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闪的。然后他又侧过头问上官蕊:“蕊儿,你说为父平日都喜欢做什么。” 上官蕊低头细声道:“爹爹自然是喜欢赚钱,只要是赚钱的买卖,爹爹都喜欢。” 上官陌云乐呵呵的仰起头,“走吧,上楼。” 第102章 双生娇花(2) 上楼三步,白落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狼藉的大厅,从左边看向右边,又从右边看向左边,然后带着莫名的笑意,满面红光的跟着上官父女三人上了楼。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条河,打开窗就能感觉到一阵凉风。 “这个位置正适合看风景。”上官蕊看着窗外,“我猜公子一定喜欢。” 白落裳也看着窗外,“旭日东升,今天的天气不错。” 可是,这窗外景色再美,也不及屋子里的外分之一好,有两个貌美似花的女子在,他怎么可能还回去留恋窗外的景色呢? 上官蕊盈盈一笑,“公子喝了一宿的酒,现在是不是喝些茶比较好?” 白落裳点头。 上官芯却在一旁推了他一下,打趣道:“你这个酒鬼还会喝茶?我以为你只会喝酒。莫非,你的酒量已经到了极限?” 白落裳眨着眼睛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赢了那个醉鬼?” 上官芯呵呵笑道:“这问题难道还用思考?你会赢下和老醉鬼的比试,完全是因为你脑筋比较他的好使。” “不对。”白落裳摇头微笑道,“我会赢,是因为我比他更能喝。” 上官芯道:“我倒是觉得你们的酒量半斤八两。” 白落裳坚持道:“不对,我的酒量一定比他好。” 上官芯眯着眼睛笑道:“他昨天可是喝了一整天的酒。” 白落裳拍着胸口,骄傲道:“我也喝了一整天的酒。” 上官芯想了想,又道:“他在你来一品居之前,就已经醉了。” 白落裳道:“我在来一品之前就一直没有醒过酒。” 上官芯眨眼道:“那么,你现在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白落裳道:“我自然记得上官二小姐,我就算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你。” “哼。”上官芯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 这一瞪,让白落裳感到十分在意,他不明白这个女子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在下是说错什么了吗?”白落裳疑问道。 上官芯却不想多和他说话,板着脸道:“你说你的酒量比老醉鬼好,可老酒鬼看起来还是醒着的,而你看起来却不像是个清醒的人。” 白落裳摇头低声叹道:“不对,他此时绝对已经躺下了,而我还没有躺下,说明我比他更能喝。” 上官芯瞪着眼睛,“胡说,刚才我还看见他正用眼睛瞪你。” 白落裳笑道:“他是在逞强,你若现在下楼看一看,就会发现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听他一说,上官芯果然跳了起来,噔噔的跑下楼。 上官蕊无奈的看着门口,“她还真下去看了?” 白落裳笑道:“她一定会下楼去看的。” “她为什么一定会下去?” “因为她希望看我出笑话,如果我说错了,她就可以笑话我了。” “可是,这一次,她还是看不了我的笑话?”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我会赢下这场比试。”白落裳笑道:“我说过我会赢那个醉鬼,就一定会赢他,就算是喝倒了,至少我也会比他倒得稍微晚一些。” 上官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 上官陌云却似乎听得懂白落裳说的话,“看来那两千两也不算白花,至少让我见识一回真正的酒鬼是个什么样。” 白落裳揉了揉额头,哭笑道:“为了两千两,我也付了代价。” 上官陌云好奇道:“我只看到你占便宜,可没见你付代价。” 白落裳摇摇头,“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就算去路上要一杯水来喝也还要求人……”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然后埋头伏在桌上,闭上眼睛,然后就没再睁开,竟似睡着了。 细细一听,可以听见从他的鼻子里发出的一种轻微均匀的鼾声,这正是喝醉了的人才会发出的鼾声。 上官蕊看了看上官陌云,哭笑不得的道:“父亲,这人怕是不省人事了,恐怕还得等他酒醒了之后,才能和他说……” 上官陌云摆了摆手,什么也没多言,也起身回了房。 一品居的早晨比一般的客栈和酒楼要冷清不少,因为这里通常都是晚上营业,白天停业。 整座楼都是静悄悄的,只除了噔噔的跑步声。 过了一会儿,下楼的上官芯就折了回来。 “奇了奇了,老醉鬼还真倒地不起了,踢都踢不醒, 要不是还能听见他打呼噜的声音,我都以为他被醉死了。亏得平时还敢自夸是酒桌上的英雄,现在倒活像条懒虫。”上官芯拍着手跑进来,却发现白落裳居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原来这里还有一条懒虫。”上官芯用脚提了提白落裳,贼贼的笑道,“要不要把他扔到河里去喂鱼?” 上官蕊无奈的看着上官芯,嗔了一句:“你呀!又要作什么怪了,折腾一夜,还不回去休息。” 上官芯又板起脸,不满道:“我还没有把他扔下河去,你就要为了他骂我?” “我哪有骂你。”上官蕊眯着眼睛笑道:“你别咋咋呼呼的闹了,让他睡一会儿吧。” 上官芯自然不会真的把白落裳扔进河里,不但没有把他扔进河里,反而让人把他扶到榻上休息。 换了一个地方睡觉,睡得也更加舒服。 这一睡,又是一天。 待醒过来时,日头已经落西。 白落裳迷迷糊糊的坐起身。 千杯不醉是假的,再如何海量也还是有极限的,只要碰酒,便会有醉的时候。 “公子可睡得好?”上官蕊端正的坐在一旁,见白落裳醒来,就替他倒了一杯茶水。 “上官姑娘一直守在这里?”白落裳受宠若惊的坐直身体,只觉得所有的睡意和疲倦一下子消失殆尽,突然变得神清气爽,两只醉眼也变得炯炯有神。 捧着上官蕊替他倒的茶水,白落裳只觉得自己都高兴的快要飞起来了。 空气中,隐隐飘着淡淡的香气。 上官蕊腰带上挂着一只绣花香囊,香囊里浮动缥缈的暗香深深地吸引住了白落裳,让他觉得深思安宁。 “我没事做,就在这里看你睡觉。”上官蕊微微红着脸,“他们都熬了一夜,现在正在房里休息,就留我一个人,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你都睡了一天了,我这就下楼让人为你准备一些吃的东西。” 白落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上官蕊红着脸走了出去。 摸了摸下巴,白落裳忽然觉得自己的福气真的是太好了。 “你呀,又再犯什么傻了。”上官芯掩着嘴笑嘻嘻的跨进门来。 白落裳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上官芯板起脸,“你的意思是不希望看到我?难道我就不能来吗?” 白落裳无奈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上官芯瞪着他,“有什么奇怪,还是我让人抬你进来的,早知道你醒来后会是这样的反应,我还不如真把你给扔进河里拿去喂鱼。” 白落裳无奈的嘿嘿笑两声,“这河里应该没有鱼可以吞得下我。” “你这个人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上官芯跺脚骂道,“早知道你是这么坏的东西,我就不理你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我不好?” 上官芯重重踢了他一脚,“非常不好!” 白落裳怔怔的摸了下腿,心道,这小女子的脚劲实在是大,这一踢,他的脚肯定紫一块。 “虽然我不好,但我不会改的。”白落裳苦笑道,“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好,我很喜欢自己。” “你真讨厌。”上官芯冷冷一笑,“幸好我还有法子对付你这种不是好东西的东西。” 白落裳奇怪的看着她。 “既然你不希望我进来,那么一定是希望我出去了。”上官芯仰着下巴,凶巴巴的说,“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今天让我走出这扇门,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气汹汹。 身经百战的白落裳自然有法子对付这样的女子,可是想了想马上就要回来的上官蕊,就所以忍不住着急道:“那你倒是快说,我为了什么会后悔一辈子?” 上官芯脸上的一对梨涡又挂了起来,“我知道你喜欢我那个姐姐,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有一件事情,你就不得不知道。而这件事,以她的脾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你,不过以我的脾气,却无论如何也想要告诉你。” 白落裳果然有了兴趣,“那姑娘倒是快与我说说。” 上官芯眨着眼睛,“我姐姐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其实她一点也不正常。”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她。 上官蕊不正常? 无论怎么看,上官蕊都很正常,至少比眼前这个调皮的上官芯要正常的多。 上官芯一脸高深莫测的说:“你看着她好像总在笑,其实她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哦?” “因为近来一段时间,她被一件很麻烦的事缠身。”上官芯冲他笑了笑,道:“想知道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白落裳点头:“想知道。” 上官芯得意洋洋的道:“不打算赶我走了?” 白落裳苦笑道:“我怎会对姑娘如此无理?姑娘多虑了。” 上官芯冷冷的看着他,“看来你是不想知道姐姐的事。” 白落裳立马点头,“我当然想要知道。” 上官芯不悦道:“可我觉得你并不像是很想知道的样子。” 白落裳不解的看着她。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上官芯叹气,挺直腰背,高傲的用下巴指着白落裳,冷冷道:“我想你也应该听得很清楚。” “好,这次算我投降,我给姑娘道歉好不好?”白落裳甚至把双手都举了起来。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 “那姑娘要何如才高兴?” “叫我一声姑奶奶,我就高兴。” 白落裳毫不犹豫的唤了一声,“姑奶奶。” 上官芯弯了唇角笑着一声,“乖孙子。” 白落裳苦笑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后悔?” 上官芯一派正经的道:“因为我正打算告诉你的这件事,可是对姐姐而言很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只有我才有可能会告诉你。” 第103章 双生娇花(3) 从窗户扫进一阵风。 上官芯的头发被风扬了起来,乱舞一阵,又落了回去。 “起风了。”上官芯望着窗外,“今晚会不会下雨?” 白落裳看着她,“下雨不奇怪,姑娘还是继续说我想听的话吧。” “别急,且听姑奶奶我细细道来。” “……” 上官芯掩着嘴,吃吃笑道:“乖孙子你有所不知,我那温柔如水的姐姐呀,正被人逼着婚呢,她马上就要嫁给一个又老又丑又混蛋的大坏蛋了。” 这句话犹如一条鞭子。 白落裳突然挨了这一鞭子,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脑子像是被雷霹中一般,在瞬间碎去,而碎掉的不只是他的脑子,还有他的心。 如水如花的温润美玉,竟已有了归宿? 白落裳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上官芯直视着他的眼睛,幽幽然然的说:“怎么?你好像不信。” 白落裳僵硬的侧头看向一边,闷闷的说:“我信不信能怎样?” 上官芯靠近一些,搂住了白落裳的脖子,轻轻拍着他的脸,就像一个长辈拍着小孩子的脸,几温柔,又慈祥的低语道:“说不定你听了之后,还就真能怎样也不一定。” 白落裳瞥了她一眼,“这话何意?” 上官芯笑嘻嘻的道:“我不是说了吗,你喜欢我那温柔的姐姐,姐姐想必也是喜欢英俊潇洒的公子你呀。” 瞳孔猛的一缩,白落裳几乎就要跳起来,拉住上官芯的手,不可置信的问道:“这话可是真的?” “如果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看?”上官芯狡黠的笑道:“真或是假,我无法回答你,不过以我小女子之见,应该是有可能的。” 白落裳十分无语的看着她。 上官芯笑着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虽然我不能肯定的告诉你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喜欢那个对她逼婚的人。” “是吗?”白落裳有些郁郁的埋下头。 “当然。”上官芯笑道 “姑娘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白落裳闷闷的问道。 “因为……是因为我……”上官芯的脸上露出一丝伤感。 “因为你不愿意让她嫁给那个人?”白落裳抬起头来,慢慢的说道,“对不对?” “没错。”上官突然咬着牙大声说道,“我是不愿意看着她嫁给那样一个丑八怪,没有人愿意看着她嫁给一个那样的人!” “你爹爹也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 白落裳越听越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还能逼迫一方首富下嫁女儿。 “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嫁给那样一个人的。”上官芯咬牙道,“嫁给那样的人,还不如去死。” 白落裳紧张的看着他。 上官芯伤感道:“可是,他们的婚约早就订下了,就算姐姐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推掉。” 难道这桩婚事并不是上官蕊家被逼婚,而是这上官大小姐不愿嫁? 白落裳违心道:“既然早有婚约,上官姑娘下嫁也是……应当的。” 婚约在先,自然不是能够随便悔婚的。可是就说上官家的家势,想要毁约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白落裳怅然若失的垂下眼皮,“既然上官姑娘不愿意,当初怎么会结下这桩婚约?” 上官芯皱着眉头,脸上结了一层暗淡的愁虑,“谁知道那个男人如今会长成一头猪像?当初也不过是指腹为婚,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什么样子。虽然我姐姐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是那男人不仅长得难看,品行还十分恶劣,名声实在是不好。我姐姐自然是瞧不上他,也不愿意嫁给那种人。可是,那男人却用权势压我们。” 说着,上官芯忍不住又跳了起来,破口骂道:“那人简直就是混蛋,长成一只蛤蟆样还想要窥视我姐姐这样的白天鹅,痴心妄想,想也白想,想都不要想!” 见她突然变得如此激动,白落裳赶紧安抚了两句,又问道:“既然是指腹为婚的婚约,难道当初令尊令堂都没有看过对方父母的……” 他指了指自己脸,毕竟孩子长得好还是不好,跟父母有着绝对的关系。 上官芯忽然想到了什么,绿着脸道:“当初他们看重的也不是对方的长相嘛。”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她的双亲。 既然不是看脸,那一定就是看重了别的东西。 上官芯跺着脚道:“谁知道二十年后那一家子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不鬼不人的,一个比一个令人恶心!” 白落裳摸着下巴,迟疑道:“不是你姐姐被逼婚吗?怎么你看起来比你姐姐还要生气?” 上官芯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你这是什么话!” 白落裳闭了嘴。 上官芯瞪着他,“我姐姐被逼着嫁给一头猪,你难道一点也不为她难过?” 白落裳愁道:“我……我自然是难过的,可是……” “可是什么!”上官芯凶神恶煞的说道:“难道你不应该想办法帮她逃过这场悲剧吗?” 白落裳哭笑道:“我……我应该这么做吗?” “当然!”上官芯急声道,“你当然应该这么做,不对,你是必须要这么做。” 白落裳不明白他为什么必须要这么做。 上官芯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原本并没有人有办法改变,现在却出现了一个例外。我发现现在有一个人有办法取消这场婚约。” 白落裳道:“这个人是谁?” 上官芯定定的看着他,“这个人就是公子你。”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 上官芯点头道:“除了你之外,谁也没这个本事。” 白落裳反问道:“我有什么本事?能让姑娘如此看得起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姐姐的。虽然你这个人好色贪酒,但总的说来也要比别的那个龟孙子要强一点。”上官芯说着说着,眼圈就是一红,神情变得很惨淡,“我姐姐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命。” 白落裳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女子和她姐姐长得确实很像,只不过她的个头要比上官蕊娇小一些。 “有一件事,我若不说,你永远也想不到。”上官芯低声道。 “什么样的一件事?”白落裳问道。 上官芯沉默了一下,才又难过道:“当初指腹订亲的时候,母亲怀上的是两个孩子,爹爹不可能让两个孩子都跟那一家人结上亲,就说要大的孩子跟那一家人结亲。” 白落裳道:“可万一当时两家人的孩子都是儿子或是女儿怎么办?” 上官芯道:“可事情巧就巧在他们同时生了一对儿子,我娘生了一对女儿。”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她,“你们是一对双生姐妹?” 上官芯板着脸,“我知道你想说我和姐姐长得一点也不一样,但我们的确是同胞双生。” “那当时……” “当时我爹爹不愿意把两个女儿都嫁过去,就说因为大家都没想到会是两对双胞胎,就安排了老大的婚约,小的不算。” 白落裳怔怔道:“所以,你姐姐就被这样订了亲?” 上官芯咬着唇,垂下眼皮,“其实,其实当初被安排婚约的并不是她。” 白落裳惊讶道:“什么意思?” 上官芯低声道:“其实,我才是姐姐,我才是先出世的那个孩子。”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她。 上官芯咬牙道:“因为我出生时,体格就比她瘦小,而且虚弱,爹爹和娘亲以为我可能养不活,就对外说她是姐姐,我是妹妹。”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因为他们的大女儿绝对不能死。”上官芯苦笑道,“因为姐姐已经和当时势力非凡的武家长子指腹为婚,上官家和武家的关系必须得靠这个上官家的长女维持。” 白落裳说不出话来。 上官芯伤心道:“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可她还是接受了那个婚约,就算对方是个丑八怪,是个卑鄙小人,她还是不说一句抱怨。你说,她是不是一个大笨蛋?” 白落裳一向喜欢聪明的人,不过也更喜欢比较笨的女人,因为笨的女人很多时候是非常惹人怜爱的。 白落裳一向是有原则的人,怜惜女人,为女人解忧也是他的原则之一。 白落裳沉默了一下,又道:“如果上官姑娘她……” “公子……”上官蕊带人端了饭菜进门,看见上官芯也在房中略感意外,“芯儿也来了。” 第104章 双生娇花(4) 上官蕊一进门,空气中就能闻到香囊中飘出来的清淡幽香。 这种香草味令白落裳心神安宁,他很喜欢这种味道。 “公子饿了吧。”上官蕊微笑着走过去,将小二手里捧着的碗筷放于桌上,“粗茶淡饭,不知道合不合公子的口味。” 白落裳静静的看着上官蕊,一点也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异常的情绪。 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介意逼婚下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 上官蕊倒是没有留意到白落裳异常的神色,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看起来有些奇怪。 “你怎么来的?”上官蕊小声问道。 “当然是走来的,要详细的说,就是走着推门进来的。”上官芯笑嘻嘻的说。 上官蕊笑道:“你不好好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上官芯眨了眨眼,笑道:“听姐姐的口气,似乎不喜欢见到我出现在这里?” 上官蕊看了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又看了看白落裳明显有些异样的神色,古怪道:“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上官芯立马摇头,但脸上精怪的笑意一点也没有消退。 上官蕊微微拧了下秀眉,脸上挂着无奈的神情,“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和公子说了些什么,你该不会……” “没有没有。”上官芯拉住上官蕊,眉眼弯弯的笑道:“姐姐别多心,姐姐这样耳聪目明,我哪敢胡说八道!” 上官蕊无奈的摇头,用手指轻轻点了下上官芯的额头,“你呀!我哪里能及得上你的聪明。” 上官芯嘿嘿笑道:“姐姐是不是想知道我和公子说了什么?” 上官蕊愣了下,“你真和他说什么了?” 上官芯俏皮的笑了笑,“要告诉你也可以,不过在告诉你之前,你至少先得为我做一件事才像话。” 上官怔怔的看着上官芯,“什么事?” 上官芯指着白落裳,在上官蕊的耳边低低笑道:“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这个人。” 上官蕊傻住了,仿佛已经被吓呆,突然脸上一红,大声道:“你、你胡说什么!莫非你也喝了酒变成酒鬼了?不然,怎么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上官芯道:“我才没胡说,我是实话实说。” 上官蕊侧开脸,红着脸道:“小丫头,别贫了,快过来吃饭吧,你到现在也还没吃饭。” 上官芯撇撇嘴,“你准备了我的饭吗?” 上官蕊拉着她的手,叹道:“在这里难道你还害怕饭菜不够吃?别再贫嘴,乖乖坐下吃就是了。” 三人坐在一起,白落裳一边看着对坐的两位美人,一边嚼着饭和菜。 和美人同桌吃饭,这无疑是这世上最令人高兴的事情之一,虽然没有喝酒,白落裳却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美人如酒,想要不醉都困难。 上官芯无意间抬头看了几次,会会都能和白落裳的视线撞在一起,忍不住敲桌子不快道:“你不吃碗里的饭菜,看着我和姐姐做什么?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口水都流出来了,还要不要让我们好好吃饭了?你这么瞪着眼睛,难道就不怕把眼珠子瞪出来?” 白落裳笑眯眯的放下筷子,“上官二小姐秀色可餐,只是看一看,便能让在下忘掉饥饿之感。” “那你还是别吃了,就这么看着我们吃饭。反正看着我们,你就已经饱了。” “你们呀,就不能好好吃完饭再说吗?”上官蕊无奈的看了看两个人。 上官芯悄悄拉住上官蕊,低声笑道:“姐姐,你觉得这人如何?” 上官蕊立马红了脸,“你胡说什么!” 上官芯叹道:“我的意思是说,姐姐如今见了他,觉得他这个人和我告诉你的,一样吗?” 上官蕊柔声笑道:“公子英姿飒爽,言语风趣,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上官芯古怪的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蕊故意不去看她,也假装没有听见。 两人一来一去的说着,白落裳却早已经听呆了。 上官蕊低声笑了笑,然后微笑着为白落裳斟了一杯酒,柔声细语的说:“久仰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白落裳连忙起身接过杯子,喜道:“姑娘过誉,在下受之有愧。” 上官蕊又道:“公子可以说说你是怎么看出家父和家妹易了容的吗?” 上官芯噘着嘴,“据他自己说,是因为转了一个圈才看出来的。” 白落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何时说过这种话了? 上官芯也用视线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不过,这个人可不是一般人,他的眼睛也不是一般人的眼睛,所以他自然就能看到一般人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上官蕊也觉得这话很在理。 白落裳的易容术本来就精湛绝伦,可能在他那样的易容高手面前,任何的伪装都能被他轻易察觉。 “可是我不明白。”上官芯道,“既然你早就看出了我们的伪装,又为什么不早一点揭穿我们?你不是要帮你的朋友换得自由吗?” 白落裳笑了笑,“如果不赌一场,我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得来两千两银子?” 上官芯睁大眼睛,“你是为了两千两银子才和我们……也不对呀,你怎么可能猜得到爹爹会拿两千两银子出来堵你赢?” 白落裳笑道:“对此我也很意外,我只不过就是想喝酒而已,能免费喝那么多种名贵的酒,我怎么会不乐意?只是没想到上官大贵人如此慷慨,竟一开口就是两千两。这些银子,能让我喝不少好酒。” 上官芯拍了拍额头,懊恼道:“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这么说来,你帮助你的朋友,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想喝酒?” 白落裳惭愧道:“帮助朋友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喝酒又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为了必须做和非做不可的事,总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上官芯笑道:“这么说,你为了一个朋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 白落裳毫不犹豫道:“愿意。” 上官芯道:“不悔?” 白落裳铿锵答道:“不悔。” “你真是个怪人。”上官蕊笑了一声,“可你与他相识不久,接触的时间大概连一天也不到,如何就能认他为朋友?” 白落裳摇头道:“交朋友重视的无非就是‘坦荡’二字,我觉得他值得一交。” 上官蕊沉默了片刻,又笑道:“你的朋友回来了,此时应该正在和爹爹说话,公子吃好了就随我过去吧。” 这位朋友,正是去打铁铺取玄铁宝剑的岳北川。而这个时候,他正在楼下和谷空音说着什么,见白落裳和两位上官小姐一同下楼,难免有些惊讶,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白落裳。 上官陌云坐在岳北川前面,穿了一身华贵的衣服,卸了妆,换回了原来的装束。雍容富态,一看就是富甲一方的大贵人。 上官陌云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只雕花紫木匣子,匣子上了一把锁。 这一把锁并不是一把普通的锁,而是一把纯金打造的七星八环金锁,就和昨天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两只箱子上挂的金锁一样。 这种七星九环金锁很特别,是由八个环扣和七个大小一致的小锁组成,每两个环扣由一只小锁扣上。也就是说,想要打开这只木匣子,就需要用七只不同的钥匙分别打开七把小锁。 环扣和小锁都是纯金打造,明明晃晃,十分惹眼。 白落裳不免奇怪,难道有钱人出门一向都喜欢如此高调? 用这种七星八环金锁只能说明两件事:其一,告诉别人他是有钱人;其二,告诉别人被锁起来的东西很贵重。 那么,这只木匣子里,究竟装了一件什么样的贵重物品? 上官芯冲岳北川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既然已经自由了,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说把东西送回来,就会离去的吗?” 岳北川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红了脸,漆黑的眼睛也浮出一丝尴尬,“要走也不急着现在就走,我自然还有我自己的事要办。” 上官芯冷笑道:“啧,本来已经承诺了要为我上官家做一辈子的事,结果现在要反悔。看来,这‘一言九鼎的岳北川’,以后恐怕就要改成‘人微言轻出尔反尔的岳北川’。这么久以来,我们待你也不薄,没想到你却忘恩负义。” 岳北川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也变得不太好,想要说什么,可顾忌着白落裳就在面前,也就忍着没把话说出口。 白落裳也颇为意外的望着上官芯,对她说的话有些在意。 上官芯又道:“哼,不是送来东西就走吗?怎么东西送到了,人却到现在也没走?难道是还想要我们请你吃饭?” 岳北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确是从早上一直呆到现在都没走,可是他不走,是因为白落裳没有走。他觉得是自己领白落裳来这里,认识了这些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白落裳的身份也不会被人知晓。就白落裳的身份而言,越多的人知道,白落裳就越有可能会遇到麻烦。在没有看着白落裳安然离开之前,他是无法一个人安心离开的。 第105章 双生娇花(5) 上官芯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拿出了七把金钥匙。 白落裳吃惊的瞪起眼睛,心道,难道她是准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那只雕花紫木匣子打开不成? 上官芯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敲着木匣子,看着白落裳问道:“你觉得这里面会装着什么东西?” 白落裳摇头微笑道:“反正不会是空的。” 上官芯用钥匙慢慢的将小锁一把一把打开,“那你猜一猜里面可能装着什么。” 白落裳还是摇头微笑道:“这个很难猜,但我猜里面的东西一定很贵重。” 很快,木匣子就被打开,里面装着一柄剑。 白落裳知道,这把剑正是上官陌云花一百两从张三铁那里买来的,也是今早岳北川去打铁铺取回来的那一柄剑。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这样一把剑也值得被这样慎重的锁上。在白落裳眼里,这样一把剑还不如那把七星八环金锁值钱。 在这里,并不只有白落裳有这样的想法,上官芯也认为这把玄铁剑不值得用七星八环金锁锁着。 “这柄剑真是张三铁七日铸成?”上官芯指着玄铁剑,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东西也能值一百两银子。 “足足七日,不多也不少。”岳北川答道。 “别人打造一把上等宝剑最少也得七七四十九天,他偏偏只用七天,不会是他在骗我们的吧。”上官芯疑心道。 “别人或许需要四十九天,但他不需要。”岳北川解释道。 “这把剑有什么特别的?我看着一点也不好。” “这把剑好与不好,二小姐用过之后就知道了。” 上官芯自匣子中取出玄铁剑,铮地拔出,剑指白落裳,寒光闪闪,刃尖指着鼻尖。 白落裳默默的看着上官芯,不躲避,也不说话。 岳北川却是一惊,急忙出声:“二小姐!” “我差点削掉你的鼻子,你竟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上官芯咯咯笑道,手也跟着她的笑而轻轻颤抖。锋利的剑刃微微一晃,削断了白落裳颊前垂落的几根头发。 上官蕊吃惊的一把夺过玄铁剑,生气道:“你不知道这东西很危险吗?” 上官芯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掉落在地的几根头发,吃吃笑道:“哎呀哎呀,果然很危险呀。既然这样,还是姐姐拿着好了。这么厉害的刀子,万一不小心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说完,又两步蹦到白落裳旁边,用手肘撞了白落裳一下,眨眼道:“我姐姐会一套‘飞鸿落日’的剑法,舞姿优美绝伦,你要不要看?” 白落裳猛然看向上官蕊。 他以为像上官蕊这种举止温淑颇有幽兰之姿的女子,应该是喜欢花前月下抚琴舞袖的人,没想到她还会执剑而舞。 上官蕊不敢直视白落裳,只能垂下头,素颜清雅的脸色带着三分羞然,微微扬起的嘴角,勾着一道浅笑。 “很意外,是不是?”上官芯低声笑道,“你一定觉得像姐姐这样温润似水的人,根本不可能拿得动刀剑,对不对?” 白落裳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我想什么你都能看得出来?” 上官芯皱眉道:“什么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别说这么恶心的话行不行?我只不过是聪明,是聪明懂不懂?” 白落裳不理她。 上官陌云笑了笑,举着两手轻快的拍了两巴掌,笑道:“蕊儿,你就为白大侠舞一曲,如何?” 上官蕊微微红了下脸,点头道:“是。” “有舞怎么可以无曲。”上官陌云又吩咐人去房中取了一只琴,“芯儿,你也为白大侠抚琴一曲,如何?” 这么一听,白落裳更加惊讶,因为上官芯会抚琴这件事,竟然比上官蕊会舞剑更令他意想不到。 上官芯抱着琴,笑嘻嘻的冲白落裳挤眼睛,“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调皮的人,根本就不像是会抚琴弄乐的人?”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她。 上官芯笑着问:“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白落裳怔怔的摇头。 上官芯笑道:“这叫人不可貌相,你可别小看我了。” 说着,她便屈膝而坐,十指轻动,一曲古朴的琴乐悠然而起。 上官蕊握剑的右手缓缓扬起,随着琴乐点剑而起,挥剑起舞,袅娜腰肢,轻移莲步。 她的身姿轻盈如燕,衣袂翩跹,青丝墨染,如落叶纷扬,清姿卓然。一袭月白羽衣轻如飞鸿,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此时琴声骤然转急。 上官蕊长剑疾刺,剑到中途,陡然转向,改用双手握剑,以足为轴,长袖轻扬,身躯随之旋转起来。 琴声愈急,她便转动的愈快。 手中的剑,迎着斜照的夕阳,余晖被折射成剑光,在空中划成一道雪白的光圈。 就在众人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之时,上官蕊忽然纤足轻点,自地上翩然飞起,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手握长剑,剑影如芒,气贯长虹,在落日的余晖下,如惊起的飞鸿,映日而起,又映日而落。 血红的光,在上官蕊白色的身影上勾下一圈金色的光圈,裙裾飘飘,流光飞舞,整个人也变得朦胧飘渺,遥不可及。此时此刻,所有惊艳绝美的事物,在她面前,都会感到自惭形秽,失了光华。 顿时,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白落裳觉得自己已经听不见琴声,也听不见众人的惊赞声,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因为他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双眼,而他的眼睛里只有上官蕊白色的身影。 一曲结束,上官蕊已有些微喘,额头上细细布着汗珠。用手拂过耳边有些散下的发丝,然后冲白落裳回眸一笑,万般风情,徐绕眉梢。 她跳了一支绝美的剑舞,已让白落裳永远记住。 长剑入鞘,上官蕊朝白落裳看过去,正要走过去说话,却见上官芯先她一步跑了过去。上官蕊只好坐到上官陌云身边,一双眼睛一直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白落裳。 上官陌云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想事情。 “怎么样怎么样?”上官芯拉着白落裳问道,“最后的‘飞鸿落日’有没有惊艳到你?” 白落裳摸了下鼻子,不着边际的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见?” 上官芯不解道:“听见什么?” 白落裳指了指胸口,道:“我的心跳声。” 上官芯附耳靠过去,贴在白落裳的胸口听了听,嘻嘻笑道:“听见了,‘噗噗’的响,好像快要跳出来了。” 白落裳安心的笑了笑,“还好还好。” 上官芯眨着眼睛,“什么还好?” 白落裳摸着胸口,笑道:“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跳出来了,还好没有,它还在我这里。” 上官芯笑话道:“心是还在你这里,心思只怕已经飞远了。” 白落裳低声笑了一笑。 上官芯又拉着他的手问道:“那么我的琴曲呢?有没有让你感到惊艳?” 白落裳点点头。 上官芯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弹的是什么曲子?” 白落裳摇摇头。 上官芯不高兴了,板起脸道:“你为什么听不出来?” 白落裳眨了眨眼,“因为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呀,不过我听得出这曲子很好听。” 上官芯叹了一口气,“原来我是对牛弹琴了。” 上官陌云突然睁开眼睛,“芯儿,过来。” 上官芯很听话的走回去,在上官陌云的另一边坐下,然后笑嘻嘻的盯着白落裳。 一老两少三双眼睛齐齐盯着白落裳,这让白落裳莫名紧张起来。 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腰上的酒葫芦,白落裳抬头挺胸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上官陌云让人为白落裳倒了一盏茶,闲聊了两句,才悠然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了吗?你先前做出的那一番解说,虽然句句在理,却不足以真正揭穿我的身份。” “因为我有一双无人能及的眼睛呀,我不会看错人的。”白落裳捧着茶,自信满满的说:“你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可是还休想能瞒得过我。” 第106章 惊魂雨夜(1) 上官陌云瞪了白落裳半天,忽然叹气,拍了拍手,脸上又有了笑容:“白大侠到底是行家,一看就能辨真伪,足实了得。你真行,我真的是服你了。” 白落裳笑得非常愉快:“好说好说,现在大家也算是真正认识,大贵人可不可以把两千两银票付给在下了?” 上官陌云眼神闪了闪,笑道:“你担心我赖账?” 白落裳笑眯眯的摇头,道:“我只是担心自己会忘记。” 上官陌云笑了一笑,然后吩咐人取了银票,交到白落裳手上,戏谑道:“这里是二十张一百两的银票,白大侠是否需要点上一点?” 白落裳掂了掂银票,乐得合不拢嘴:“不用不用,我相信大贵人。” “你这个人挣钱倒也是轻松,随随便便就从我这里拿走两千两。”上官陌云不急不慢的说道,“若是换了别人,绝不会轻易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可我与别人不一样。”白落裳笑盈盈的看着上官陌云,“像我这种有名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方便一点。” 上官陌云点头道:“这一点谁都不能不承认。” 白落裳将银票放进怀里,又笑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大贵人。” 上官陌云看着他,“请讲。” 白落裳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上官陌云道:“你这么聪明,难道自己想不明白?” 白落裳微笑,“不太明白。” “像我这么有钱的人,就好像白大侠你那样有名的人一样,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方便一点。就算我不闻不问,也总是有很多人会偷偷的跑来告诉我很多事。”上官陌云道,“你的事,当然也是有人跑来告诉我的。” 白落裳眨了眨眼,问道:“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知道你身份的人。” “谁知道我的身份?” “你说呢?” 白落裳看着岳北川,道:“肯定不会是他。” 上官陌云笑了一声,“自然不会是他。” “也不会是张三铁。” “自然也不会是张三铁。” 白落裳想一想,道:“但我可以肯定,这个人当时一定也在打铁铺。” 上官陌云淡淡一笑:“不在打铁铺,又怎么会听见你们说话?”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这个人的耳力一定不凡。” 上官陌云略带得意的笑道:“是。” “轻功也很好。” “没有你的好。” “不敢。”白落裳突然转头看向岳北川身后的两个人,笑着说,“不过,我至少知道有两个人是有可能的。” 上官陌云笑着问:“哪两人?” 白落裳道:“你一定知道我说的那两个人是谁了。” 上官陌云皱起了眉:“你所指的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白落裳笑了:“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两个人?” 上官陌云也笑了,“我哪里会知道?这地方虽然小,人却不少,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两个人?” 白落裳无奈道:“能听见我们说话的人,当然是当时也在打铁铺里的人。” 上官陌云又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 “在我和岳兄,还有张三铁在打铁铺的后屋喝酒时,还有一个人也在那里,不过他没有进屋。” “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因为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只不过不是嘴巴说话的声音,而是身体翻跟斗的声音。” “翻跟斗?” “不错,那人很会翻跟斗,从前屋到后屋,只翻了两个跟斗。” 上官陌云鼓掌道:“公子不仅眼力好,连耳力也是一样好,竟连对方翻了几个跟斗都可以听出。” “不敢,只是因为一个人走江湖,自然要比一般人更为谨慎一些。”白落裳看着谷空音,“只不过,这位听墙根的高人,耳力实在厉害,我们也不过只说了两句而已,偏僻就被他听见。” 谷空音就是当时躲在门外暗处偷听他们说话的人,此时听白落裳这么说,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先鞠了一躬,再笑道:“公子过谦,如果公子当时有意隐瞒,只怕我耳力再好,也无从知道公子的身份。” 白落裳摇头,口气淡淡的说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让你听见,我之所以没有隐瞒身份,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对朋友说假话而已。” 谷空音略显动容道:“实在惭愧,我也不愿意揭穿公子的真实身份,但我也不愿意对主人有所隐瞒。” 白落裳凝视住眼前这个从容坦然的男子,和在打铁铺见到的一样,待人有礼,说话客气。但是,在他的一言一笑间,总能看到一丝狡猾。 这个人,不简单。 岳北川惊讶的看着谷空音,一双炯亮的眼睛布满了诧异的神色,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和他一起办事多年的兄弟。他根本不知道谷空音的身手会这么好,而且昨天在和白落裳谈话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外还躲着人。 见岳北川如此反应,白落裳也就够猜测到一些事情。 想必这个人就是上官陌云安排去监视岳北川的人,而岳北川并不知道这件事。 上官陌云会派人监视岳北川,正说明了上官陌云对岳北川的不信任。 岳北川会表现的这么惊讶,也说明了岳北川对上官陌云的信任。 上官陌云是有钱人,疑心疑鬼是有钱人的通病,这个白落裳是理解的。 岳北川是江湖人,坦荡磊落是江湖人的共性,这个白落裳也是理解的。 这时,只听谷空音叹了一声,苦笑道:“我听了之后,还大大惊讶了一番,因为我根本想不通,像白落裳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也会来莆山县这样的小地方,我实在连作梦都想不到。” 上官芯嘻嘻笑道:“你这个笨蛋自然是想不到,我就和你完全不同。就算我不作梦,也还可以想得到。” 谷空音看着她,惭愧道:“二小姐比我聪明,自然也会想到一些我所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芯丝毫没有谦虚,指着白落裳的鼻子,笑道:“我还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莆山县。” 白落裳眉毛扬了起来:“你真的知道?” 上官芯重重点头,“真的。” 白落裳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呢?” 上官芯笑着回答:“我知道你是为了一品居的撷芳醉而来的,因为像你这样的酒鬼,哪里有好酒,你就会往哪里跑。等你什么时候把这里的酒喝够了,什么时候也就会离开这里,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白落裳无奈道:“你知道的事好像还真不少。” 上官芯眨了眨眼,“因为我聪明嘛,但我还是没有你聪明。我想,在这里应该没有人会比你更聪明,像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有想不明白的事?” 白落裳却道:“有,我正有一件事不明白。” 上官芯纳闷道:“何事是公子也想不明白的?” 白落裳看向上官陌云,问道:“像大贵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重金打造一把自己又不会使用的兵器?” 上官陌云悠然道:“因为我的钱太多,总得想些办法花掉。” 白落裳苦笑道:“我见过许许多多为了挣银子而费尽心思的人,却从未见过为了花银子而犯愁的人。” 上官陌云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一个像我这么有钱的人,不过,我的钱也从来不会白白花掉。”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所以你给我两千两,其实是想要让我替你去办一件值得起两千两银子的事情?” 上官陌云道:“你能猜到我的想法,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因为你非常聪明。” 白落裳奇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上官陌云道:“因为你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厉害,所以有些事让你去办,胜算更大。” “大贵人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不过是杀一个人而已。” 白落裳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复问道:“你说什么?” 上官陌云一字一字的重复道:“杀一个人。” 白落裳吸了一口气,道:“什么样的一个人。” 上官陌云冷冷道:“一个该死的人。” 白落裳沉默了一下,郁郁不快的问道:“为什么我要替你去杀人?” 上官陌云理所应当的说道:“因为你收了我的银子。” “我从不杀人。” “凡事也都有个第一次。” “我不想经历这种第一次。” “你已经收下了我的银子。” “银子我收下,人却不会替你去杀。” “不办事,你以为自己能从我这里带走银子?” “银子是你打赌输掉的,并不是用来买人性命的。” 上官陌云冷笑道:“你若是不替我办成这件事,今天我是不会让你走出这里。” 白落裳道:“我明日再走也可以。” 上官陌云道:“明日也不让你走出去。” 白落裳皱眉,“你威胁我?” 上官陌云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白落裳板起脸,不悦道:“我讨厌被人威胁。” “我也不喜欢威胁别人。” “你现在就是在强迫我。” “我这是在和你商量。” 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的说话,说了半天也分不出谁胜谁负,谁高谁低。 上官蕊担心的看着他们,想要劝阻,可又不知道该劝哪一个。 上官芯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反倒是让人点了几盏灯进来,又安排了两桌酒菜。 白落裳和上官陌云还在那边一来一往的较量着,唇枪舌剑也不过如此。 上官芯摇了摇头,抱着一坛撷芳醉,拔盖倒酒。 酒香飘来,白落裳立马转身,迫不及待的坐到酒桌前,笑嘻嘻的望着上官芯手中的酒杯。 上官陌云也跟着坐到酒桌前。 “公子又想喝酒了?”上官芯抱着酒坛子问道。 白落裳笑着点头。 “这酒是用银子买来的,公子也不能总是白吃白喝呀。”上官芯眨眼笑道。 白落裳呆了呆,看了看酒坛子,又看了看上官芯,“要喝酒,就要替你们办事,对不对?” “我并不是逼你,只是和你做交易。” “我自己有钱,我可以自己去买。” “我刚刚已经把这里所有的酒一并买下了。” 上官芯一笑之下,梨涡隐现,犹如桃花初开,人白落裳不觉心中一动。但见上官陌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不觉爽然若失。 “所以,我想要喝酒,就非答应去杀人不可了,对吗?” 第107章 惊魂雨夜(2) 金色的余晖渐渐隐没,厚重的夜幕遮住了昏暗的月光,一阵寒风吹过,天又下起了雨。 雨飞水溅,飘飘扬扬,洋洋洒洒,淅淅沥沥。 屋檐上凝结的雨水,滴落成珠,连珠成线,排排而下。 湿润的气息,让空气变得更加寒冷。 吃饱喝足的白落裳,心满意足的走出了一品居,摸着黑回到了客栈。 他并没有同意上官陌云的事,但他还是走出了一品居,因为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也没有去拦他。 上官陌云似乎也只是口头说一说。 白落裳喝了酒,拿了钱,事不办,依然可以来去自由,畅行无阻。 上官陌云是个有钱人,同时也是一个怪人。 白落裳看不懂上官陌云的用意,也不愿意去懂。他只不过是走之前,对上官蕊还有些恋恋不舍。 回到客栈,雨水已经完全打湿了他的衣服。 秋离凤的房间是黑的,他的房间也是黑的。秋离凤的房间没有人,但他的房间里却坐着一个人,无声无息,整个人都好像融进了夜色。 但白落裳知道,桌前的确坐着一个人,面向着窗户,一双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 白落裳坐在窗台上,墙脚已经被雨水完全浸湿,看得出来这扇窗户被打开已有很长一段时间。雨滴打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此时的他看起来和出去时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由,虽然知道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还是和平常一样面带微笑。 一个坐在窗台上,一个坐在木凳上,彼此看着对方都不说话。 雨声能够催眠,再加上大醉一场,白落裳也忍不住渐渐倦怠起来,没精打采的打了一声哈欠,口气懒散的说道:“夜深寒重,雨意绵绵,你为什么不睡?” 里面的人并不说话。 白落裳又懒懒的道:“你应该知道灯在哪里,为什么不把灯点起来?” 里面的人冷笑一声,终于还是将蜡烛点燃。 昏黄的灯光,打在秋离凤的脸色,一张绝世容颜变得有些模糊。 白落裳靠在墙上,言不及义的问道:“大晚上的,你为什么坐在我房里?” 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然而这三个问题都是毫无意义,根本不需要回答。 白落裳当然清楚,秋离凤不睡觉是因为还有事要做,不点灯是因为担心他发现自己的房间有人就不会回来,坐在这里自然是守株待兔。 看穿了秋离凤心中的算计,白落裳一脸得意的看着他,想着他要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 结果,秋离凤却冷冷的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原来你的房间晚上都是不锁窗的。” “我想只要门锁好,一般都不会有人进得来,因为没人知道我的窗是开着的。”白落裳笑着说道。 但是秋离凤还是十分清楚的知道,所以他才会翻窗进来,只不过,白落裳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离凤看着他,“不进来?” 白落裳笑着回答:“我想坐在这里吹吹风。” 秋离凤道:“有话和你说,进来吧。” 白落裳每到一个地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到他的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等他自己出现。虽然这个办法比较笨,不过也是最有效的。 白落裳耳朵不聋,神智也很清醒,所以在听秋离凤说了之后,立马精神一振,认认真真的坐了过去。 雨的气息很重,也没能掩盖住白落裳身上的酒气。 秋离凤打量了下白落裳的脸色,淡然道:“看你神清气爽的样子,应该是喝了不少好酒。” 白落裳微笑,“还好。” 秋离凤又道:“也认识了不少人。” “也还好。”白落裳点点头,瞥了一眼桌上摆放的一个坛子,笑道:“我记得走之前,桌上并没有这一只坛子。” 秋离凤道:“确实没有。” 白落裳抱着坛子仰口喝了一口。 淡淡的酒,入口软绵,后劲很足,便是只饮一口,也能让人生出陶陶然的感觉。 抹了一把嘴,白落裳笑微微道:“但是现在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大公子带来的。” 秋离凤冷冰冰的哼了一声,“除了我,还能是谁?” “除了大公子,应该不会再有人把一坛酒放在这里。”白落裳笑盈盈的看着他,“原来大公子坐在这里等我,是要请我喝酒。” 秋离凤却板起脸,冷冷道:“这酒昨天就放在这里了。” 白落裳惊讶道:“你等我一夜一天?” 秋离凤的眼神告诉他,他的想法实在太愚蠢。秋离凤怎么可能呆在这里等他一夜一天?半天都不可能。 “原来是我想多了。”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失望,扒开坛盖闻了一闻,惊喜道:“这是一品居的撷芳醉?” 秋离凤挑眉道:“你去过一品居?” 白落裳点头微笑道:“刚回来。” “也对,哪里有酒,你自然就会往哪里走。” “你等我,是有什么事?” “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样的一个人?” 什么人,秋离凤并没有告诉白落裳,或许是因为解释起来实在太过麻烦,所以他直接带着白落裳出门去找那个人。 两人在雨里,一前一后展着轻功,不一会儿就落到了一处院子。 院子里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围墙下种了一棵楠木,树下的搁了一口水缸,装满了水。雨水从楠木叶上滴下,打在水里,发出密集的雨声。 悄然走到屋檐下,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白落裳皱眉道:“这里真有人?” 他会这么问,是因为这处院子无论怎么看也不太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秋离凤也皱了眉,板着脸道:“有人。” 白落裳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用手将合上的门推开。 屋子里面比屋子外面更加暗,完完全全的黑色,一点光线也没有。 白落裳垂下手,略显凝重的说道:“可是,人已经死了。” 空气中飘着一道微弱的血腥气,几乎被泥土的腥气掩盖。虽然极其微弱,却还是让突然到访的二人察觉到。 秋离凤面色阴寒的踏进门里。 白落裳却在后面一把拉住他,神色沉重的说:“里面什么都看不见,还进去做什么?” 秋离凤冷冷道:“幸好我还知道这屋里的灯在哪里,点起来也就能看见了。” 白落裳愣了下,“你怎么会知道这家人的灯放在哪里?” 秋离凤一边点灯,一边说道:“因为我昨天才来过。” 点燃了蜡烛,微弱的光线,让屋里的黑暗变得不再黑暗。虽然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但依旧可以让人看见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 身子还是软的,不过体温已经散去,看来也才刚断气不久。 借着昏暗的灯光,白落裳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一寒。 秋离凤也察觉了白落裳异常的神色,奇怪道:“你认识这个人?” 白落裳闭着眼睛,模糊的“嗯”了一声。 秋离凤奇怪道:“他是谁?” 白落裳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沧州第一富人的人。” 他感到意外,也想不通,为什么谷空音会突然死在这里。 沉默了片刻,白落裳才又出声道:“你让我见的,就是这个人?” 秋离凤冷冷的说:“不是,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白落裳沉声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在离开一品居时,他也还活着,怎么现在会横尸此处?” 秋离凤蹲下来查看尸体情况,“或许,他来这里,是为了暗杀原本应该死在这里的人。” “原本应该死在这里的人?”白落裳惊讶道,“你说他是来杀人的?” 秋离凤没有回答。 白落裳几乎就要跳起来,大声道:“你的意思是,他原本是要来杀人的,最后却反被杀?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杀人?” 秋离凤冷漠的说道:“因为有人想要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死。” 白落裳突然想起了上官陌云,“或许我知道是谁安排他来的。” 秋离凤看着他,“你是说,那位第一富人?” 白落裳点头道:“至少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安排这个人出来杀人。何况……” “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他想说的是,之前上官陌云还想要他帮忙去杀一个人。如果白落裳没有想错,上官陌云想要让他杀的人,便是杀死谷空音的人,也是秋离凤要带他来见的那个人。 白落裳也蹲下来,查看了下谷空音的身体,面色越发凝重。 谷空音的身体,只除了胳膊上一道并不算很深的伤口之外,就再找不出其他的伤口。 秋离凤冷冷的道:“看来致命伤就是这道刀伤。” 白落裳点头,“看这里的情况,此前他们并没有发生过强烈的打斗。” 秋离凤道:“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两种原因。一,打斗才刚开始就已经分了胜负,二,他们是熟人。” 白落裳又点头,“没有错。” 秋离凤又问他:“那你觉得哪一种可能更高?” 白落裳想了一想,回答道:“我觉得,这两种可能是同时存在的。” 第108章 惊魂雨夜(3) 秋离凤起身,一边不动声色的查看周围的情况,一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也跟着站起身来,解释道:“他们是熟人,这个人原本是来杀另一个人的,却没料想到会被对方抢先一步动手。只不过,这人却死的古怪。” 伤口并不大,血流也不多,也不见其他伤处,但人已经断气。 这样怪异的死法,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 “中毒。”秋离凤不急不慢的说道,“他是中毒而死,而且死得很快,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痛苦。” 白落裳双手按在桌上,“既然一刀即中,为什么还要下毒?” 秋离凤道:“因为凶手使用的,正是一件下毒的武器。” 白落裳紧张道:“下毒的武器?暗器吗?” 秋离凤摇头道:“并不是暗器,而是一种快刀,一种长了毒牙的快刀。” “毒牙?” “没有错,和毒蛇一样的毒牙。” 说完,秋离凤又蹲了下去,剥开谷空音的散开的头发。 借着淡淡的灯光,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的脖子上,那一条条乌黑膨胀的血管,狰狞,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秋离凤拔出匕首,在谷空音的脖子上划开一道刀口。 刀口很长,很深,但是血没有流出。 白落裳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剧烈,下意识的抹上自己的脖子,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袭过,犹如一盆冰水从头灌下,令他一口气几乎卡在喉部,过了许久才捡回声音,干涩的问道:“这是……” “百葬愁。”秋离凤冷冷道,“这种毒液一旦进入血管,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人全身的血液凝固。” 白落裳看着谷空音脖子上的那一道伤口,低声道:“所以,他的伤口才会看不见很多的血。” 秋离凤点点头,“待血液凝固后,就算切了他,也看不到一滴血流出。” 所以,谷空音的手背上才流不出血。 白落裳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侧开头不愿意再去多看谷空音一眼,“那个人究竟使用的是一件什么样的兵器?百葬愁这种毒,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秋离凤答道:“那人使用的兵器是一种比毒蛇还要可怕的兵器,而百葬愁也是一种比毒蛇还要毒的毒药。” 而会使用这种兵器和毒药的人,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秋离凤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已经不必要再多说。 白落裳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换作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感到愉快。 “这个凶手,是不是你们此行的目的?”白落裳看着秋离凤,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烛火里,闪闪发光。 “并不是。”秋离凤如实回答。 “那他是不是也和宴影楼有关系?” “有。” “什么关系?” “他以前也是宴影死士。” 白落裳揉了揉太阳穴,低沉道:“难怪身手也是这般诡谲,那么他和楼千云相较而言,哪一个更厉害?” “对这个人的身手和修为,我并不清楚。”秋离凤冷声道,“不过从这个死人的伤口看来,不难看出杀人凶手不但极擅快刀,而且还有很经验。” 白落裳一惊,疑惑道:“你想说,凶手是一个极富经验的刀客?可是,一个刀客怎么可能将刀伤留在手臂,而不是其他更为致命的地方?既然是措手不及的一击,那得手的机会就更大,既然这样,刀伤的位置就不应该只是在手臂这样的地方。” 颈部,胸口和腹部一般才会被视为最能致命的下手点。 听了白落裳的问话,秋离凤默然以对。不过,很快白落裳也就想通了原因。 刀伤之所以留在手臂,是因为谷空音的身手好,在受到攻击时,自己躲开了致命的攻击,可就算如此,他最终还是因为这一道并不严重的刀伤而送命。只不过,他是死在毒上。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空气也越来越闷,雨水中的土腥气已经完全掩盖了屋里隐约的血腥气。 白落裳退到了门边,看着屋外噼噼啪啪的雨发愁,“我们现在是去报官?回客栈?还是呆在这里等雨停?” 秋离凤道:“或许我们应该在这里等人。” 白落裳奇怪道:“我们要在这里等谁?” 秋离凤淡然道:“凶手。” 白落裳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 秋离凤不动声色道:“因为他没有地方可去。” 不管是等雨还是等人,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去的,白落裳干脆找地方坐了下来。 已经湿透的衣服穿起来实在不舒服,再加上背后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犯疼,他索性连衣服也脱了下来,反正周围太黑,也不怕被秋离凤发现。 脱了衣服,白落裳才徐徐问道:“你找我来见的那个人就是凶手?” 秋离凤点了下头。 白落裳又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见他?” 秋离凤道:“因为我需要借他的脸一用。” 白落裳诧异道:“你想让我假扮成那个人?” 秋离凤道:“没错。” “为何要假扮成他?” “这个我不想说。” 白落裳狠狠的瞪着秋离凤高挺的鼻梁,不满道:“你不打算告诉我?” 秋离凤淡然道:“不打算。” “你至少也应该告诉我,让我扮成这个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没有必要弄得很清楚。” “我不应该知道吗?” “不应该。” “就算我一定要知道,你也不会说?” “不会说。”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秋离凤有着一张轮廓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同时也有着一张令人讨厌到无可忍耐的嘴巴。白落裳最喜欢的是秋离凤的脸,最不喜欢便是秋离凤的脾气,可他就算不喜欢又无可奈何。 秋离凤的一双眼睛,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白落裳觉得秋离凤的眼睛里藏着许多秘密,虽然刻意藏着,却藏得不深,只要白落裳肯用脑筋认真想一想,总是可以看透那些秘密。 “你既然什么也不肯对我说明,我又为何要帮你?”白落裳无奈道。 “因为你非帮助我不可。”秋离凤说的十分坦然。 “我为什么非帮助你不可?”白落裳挑着眉毛,“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理由是非要帮你不可的。” “有理由,因为刚才你已经喝过了我送给你的酒。” “……原来大公子的酒也不是可以随便白喝的。”白落裳翻着眼皮,酸溜溜的道,“没想到你也有效期的时候,不过就是一坛酒而已,你竟然还要和我谈条件。” 秋离凤面不改色道:“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是朋友吗?” “我们什么时候算朋友?” “从来都不是。”白落裳咬牙切齿的说,“既然这样,我也不白喝你的酒。我有银票,我付钱买下你送来的那坛子酒,行不行?” 秋离凤想也不想就大道:“不行。” 白落裳大声道:“怎么不行?” 秋离凤冷冷道:“因为你买不起。” 白落裳拧眉,“那坛酒很贵?” 秋离凤点头,“很贵。” 白落裳不服气的问道:“能有多贵?” 秋离凤冷笑道:“贵到你买不起。” 白落裳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再贵重总有个价,你出价吧。” 秋离凤料准白落裳身上没有钱,便开口要价:“一百两。 白落裳瞪着他道:“你莫非是强盗?” 秋离凤笑了,道:“你看我像是个强盗?” 白落裳冷冷道:“若不是强盗,怎么一坛酒就要价一百两?” 秋离凤笑着讽刺道:“就是一百两,你买得起吗?” 白落裳并不生气,反而得意一笑,从衣服里掏出一叠银票。 虽然没有亲手点数过,但秋离凤可以看得出白落裳手里的银票最少也得一两千。 他几乎从未在白落裳身上见过这么多钱,一时竟然吃惊的愣了一下神,然后质问道:“你出去偷东西了?” 白落裳怒极反笑,“难道我就只能偷东西吗?” 秋离凤看着他,“除了偷东西,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法子弄来这么多钱。” 白落裳重重的瞪了他一眼,一个字一个字的道:“这是别人送我的,送的,不是偷的。” 秋离凤明显不信,“又是别人送的?” 刚有人送完一匹白马,现在又有人送银票? 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可能都落到他头上。 白落裳翻着白眼道:“什么叫‘又是别人送的’?别人经常‘送’我东西?” 秋离凤反问道:“难道不经常‘送’吗?” 他还可以加重了口语念这个“送”字,意味深长,令人寻味。 白落裳一脸懒得计较的表情,闷闷道:“反正不是我偷来的。” 秋离凤一针见血道:“就算不是偷,那也一定是骗来的。” 白落裳难过懂啊:“我就这么坏?” 秋离凤质问道:“难道你不坏?” 白落裳不想多说,随便抽出一张银票,高傲的说:“不想和你说话了,一百两,酒我买下了。” 秋离凤却不接。 白落裳挑眉,冷冷道:“你嫌多?” 秋离凤看也不去看银票一眼,用比白落裳的声音还要冷的口气说道:“本来嫌多的,现在却嫌少了。” 白落裳瞪着眼睛,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秋离凤理所应当的说道:“你的银子既然来得容易,自然是要多给些才行。” 白落裳眨了眨眼,道:“你要多少?” 秋离凤瞥了一眼白落裳手中那一叠银票,冷冷道:“你身上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白落裳也笑了,道:“原来你真的是强盗。” 秋离凤不肯告诉白落裳带他来见那个宴影死士的真正目的,但白落裳依旧可以猜到一些可能。 首先,秋离凤需要的是那个人的脸,也就说明了那个人的脸可以办成某一些其他人办不成的事。 其次,那个凶手和楼千云一样是宴影旧人,也就是说,秋离凤此行的目的至少也该是和宴影楼有着必然联系。 最后,就是这件事一定是由迁竹国国君萧鞅直接下令执行的。 还有一点,也是白落裳最在意的地方。 谷空音跑这到里来杀人,莫非上官陌云也和宴影楼有关系? 第109章 惊魂雨夜(4) 上官陌云到底和宴影楼有没有关系,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白落裳自然是不愿意对此事多加证实,一来,这事原本和他并没有半点关系,二来,他虽然是一个常管闲事的人,却并非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加身的人。 在遇见麻烦的时候,他往往是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过,就算他是这么想的,秋离凤却并不打算如他的意。尽管什么也不说,可秋离凤的意图已经十分明确。 白落裳对此感到很不高兴,扬起下巴,盯着秋离凤,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会管这件闲事?” 秋离凤漫不经心的道:“俗话说,天下人管天下事,何况你还是一个闲人,这等闲事你为何就管不得?” 白落裳重重的冷笑一声,“就算要管,这件事总得有我几分好处才行。可是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此事于我并无半点好处。” 秋离凤板着脸,“难道喝酒也不算?” 白落裳无力的耷下脑袋,郁闷道:“不过就是一坛酒,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气了。” 秋离凤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答道:“就在刚刚。” “啧!”白落裳抓了抓头,“我现在不喜欢喝酒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秋离凤忍不住大笑了两声,“呵!不喜欢喝酒?你什么时候也变了?” 白落裳木着脸道:“就在刚刚。” 秋离凤瞪着他,“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件事你已经踏进一只脚,也算是参与其中了,现在再想独善其身已无可能。” 白落裳也瞪着他,“你这是霸道不讲理。” 秋离凤了冷冷道:“和你从来就不需要讲道理。” 白落裳无奈,只能叹气,重重的跺着脚,把脱掉的衣服又重新穿上,转身走出门去。 屋檐下,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雨声和着风声,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掩盖的干干净净。 在这座既破旧又偏僻的院子里发生命案,若是他们不去报官,谷空音的尸体说不一定会很难被人发现。 扫了一眼乌黑的院子,白落裳突然笑了一声。 秋离凤歪这头看他,问道:“你笑什么?” 白落裳什么也不说,只见他轻轻一提气,突如鹞子翻身,身形微晃,人已到了楠木树下。他的轻功轻灵过人,潇洒漂亮,一起一落,让人看不真切。 一手扶上楠木湿润的树干,白落裳脸上的笑意未散。 刚才,他在一晃眼间,似乎看到了树后正躲着一个人,可是当他跃上来一看究竟时,又没有看到任何人。 白落裳暗暗叹气,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雨已经小了不少。 一滴水打在白落裳的鼻子上。 用手抹了下,白落裳提气笑道:“雨天路滑,树更滑,阁下躲到树上,就不怕脚滑吗?想必阁下也应该懂得‘登高跌重’的道理。” 躲在树上的人无声叹了一口气,展着轻功落到白落裳身前。 白落裳睁大眼睛,略显讶异的喊道:“易孤行?” 易孤行一身紧身夜行衣,见白落裳表现出这种反应,顿时咬牙不满道:“你不是早发现我了吗?怎么看到我,还显得如此意外?” 白落裳苦笑道:“虽然我发现了有人,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这确实很令我意外。” 易孤行横眉瞪眼道:“你也令我很意外。” 白落裳眨眼道:“因为我发现了你?” 易孤行冷冷道:“因为你出现在这里,你不该来的。” “我本不愿意来,你们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白落裳忽然皱起眉,“你们是来杀人的?” “是。”易孤行冷冷道,“可我没料到是他被杀。” 白落裳神色严肃的问道:“你们要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易孤行反问道:“你出现在这里,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白落裳摇头叹道:“完全不知道。” 易孤行突然举手遥指秋离凤,冷冷问道:“那他呢?他也不知道?” 白落裳看着屋门前靠墙而立的人,再一次摇头叹道:“他说他也不知道。” 易孤行瞪着秋离凤,隔着茫茫的夜色,让他分辨不清秋离凤的长相,“那人是谁?” 白落裳想了想,道:“和我一起来莆山县的朋友。” 易孤行瞪大眼睛,“白落裳的朋友?那这个人也一定有非比寻常的本事?” 白落裳不解的看着他。 易孤行咳嗽一声,继续板着脸道:“你们大晚上,跑这里来做什么?” 白落裳如实答道:“找人。” 易孤行又问:“找谁?” 白落裳道:“你们准备暗杀的人。” 易孤行一惊,忙道:“你找他做什么?” 白落裳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我们一来,他已经不见了,我连那个人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到……” “你当然不会见到。”易孤行冷笑道,“我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因为我一直在这里,我看着你们翻墙进来的。你们进来时,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白落裳看着他,“是吗?那可真是可惜了,我原本还想要看看那人究竟长什么样,毕竟这个人原本也是上官大贵人准备让我去杀的。” 易孤行突然跳了起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老爷准备让你动手杀掉的人就是季殷三?” “原来他叫季殷三。”白落裳道,“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上官大贵人这个忙,所以上官大贵人就给你们下命令前来暗杀这个季殷三的?” “没有。”易孤行粗声道,“我们并没有接到老爷的命令,因为这个任务原本是安排给岳大哥的。” “岳北川?”白落裳几乎跳起来,“他不是已经不再替上官家做事了吗?为什么还要接受这种命令?” 易孤行却在这个时候紧紧闭上嘴,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白落裳暗暗叹了一口气,又道:“既然是他接到的命令,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是和他一起来暗杀季殷三的?” 易孤行还是不肯开口回答。 “既然你们的暗杀失败了,那么岳北川去哪里了?难道是追杀季殷三去了?” 易孤行依然不肯说话。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这个人,宁愿憋着不说话,也不肯让人将他的话套出来吗? 这时候,秋离凤走了过来,“一定是岳北川根本就没有来,而是你们两个人前来行刺的。” 易孤行警惕的瞪着这个陌生人,一见之下,只觉得这个人生得不像是个人,反倒像是一个妖精,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男人还能找的比女人还要美丽。虽然是个男人,却依然能他一不开眼睛。 秋离凤却对这样的注视见怪不怪,不急不缓地淡漠道:“你们瞒着岳北川,想要在岳北川来之前,将季殷三杀掉。” 易孤行顿时僵硬,一个转身,诧异地抬起头,梗着脖子定定地看着秋离凤,咬牙道:“你怎么知道?” 秋离凤漠然道:“因为我聪明,我绝不会问一些白痴才会问的问题。” “喂!”白落裳不满道:“你说谁白痴?” 秋离凤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一定是你们瞒着那个岳北川,却没料到才刚一行动,就反被季殷三所杀。” 易孤行的脸色大变,恼恨道:“季殷三手段狠毒,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是我们轻敌了。” 秋离凤淡漠道:“恐怕里面那个人到死也想不到,季殷三的身手会如此狠绝。不过他既然敢来,就说明了他原是抱着必死之心才来的,就这一点不难看出,这人还是有些胆识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易孤行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额头上滴下两滴冷汗,“因为谷空音是岳大哥的朋友。” 秋离凤讽刺道:“就算是有些胆识,也不过是自寻死路,连对手的实力都没有摸清楚之前就动手,可见也不过是个有胆子没脑子的人。” 白落裳一听,连忙推了他一下,不赞同的道:“大公子你话也不能这么说。” 秋离凤还是没有理会白落裳,就算被推了一下,也面不改色,脸色依然是若隐若现的讽刺,问易孤行道:“既然行刺已经失败,你既不去追杀季殷三,又不去给屋里那个人收尸,你还一个人躲在这里,莫非是为了等季殷三去而复返时,进行第二次刺杀?” 易孤行不说话,可脸色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秋离凤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你的这种想法,也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就凭你的本事,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易孤行神色看起来更加凄惶,抬起头,咬着唇决然道:“因为我也是岳大哥的朋友。” 易孤行的身手还不及谷空音的一半好,谷空音尚且是一招败北,更别说是易孤行了。到时候,恐怕是一招还未使,就先被对手杀掉。可就算明知道实力存在遥不可及的差距,易孤行还是觉得要试一试。在这一点上,正如谷空音以前常说的那一句话,易孤行就是人如其名,行事总是一意孤行。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讽刺道:“你以为自己是他的朋友,他未必当你们是朋友。” 白落裳皱眉,“大公子又不认识岳北川,又怎能如此说话?” 秋离凤冷笑道:“你也算不得是真正认识这个人,你又怎么知道我这话就说的不对?” 白落裳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的确算不得真正认识岳北川,他们也不过是一杯酒的交情而已。 想到这里,白落裳不禁苦笑道:“大公子的话到底对与不对,或许只有岳北川能够回答了。” 秋离凤冷然问道:“你以为他会告诉你?”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他的朋友。” 秋离凤冷冷道:“可是你跟他还不够亲近。” 白落裳问道:“要什么样的朋友才能算是跟他够亲近的朋友?” 第110章 惊魂雨夜(5) 秋离凤嘴角一撇,反问道:“你猜呢?” 白落裳只觉得好笑,想了想也只能回答道:“这个我实在是猜不出,我不仅猜不出什么人和岳北川亲近,我就连岳北川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猜不出。不过……” 他转头看向易孤行,别有深意的看着他,“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岳北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日里和什么人亲近?” 易孤行瞪着眼睛,语气狠狠的道:“你难道以为我会告诉你?” 白落裳摇头淡然道:“你现在当然不会告诉我的。” 易孤行竖眉道:“我以后也不会告诉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也不会知道他平日里和什么人亲近。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也什么也不会知道。” 白落裳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易孤行重重的一跺脚,大声骂道:“因为你是个混蛋。”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平白无故,你怎么可以骂人?” 易孤行又大声骂道:“因为你是个混蛋。”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他,“事出必有因,你既然骂我混蛋,想必是我做了混蛋的事,可我实在不记得自己究竟哪里冒犯了你,要被你这样骂。” 这边正说这话,那屋子里微弱的烛火突然熄灭。 或许是被吹过去的风熄灭的,又或许是蜡烛已经燃尽。 那点原本就很微弱的火光一旦熄灭,整个屋子便再次漆黑下来,如同被黑幕笼罩着。 屋外的三个人齐齐看去,均是目光一寒。易孤行的身体更是蓦地一紧,似乎不听使唤的僵硬起来。 “他回来了。”秋离凤冷冰冰的说着。 “季殷三?”白落裳吃惊的望着黑漆漆的屋子,“如果真的是季殷三回来了,我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是否进去呢?” 秋离凤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敢进去?” 白落裳笑了笑,“也不是不敢,只是在进去之前,我觉得自己应该先弄清楚他手里到底握着一把什么样的兵器。” 秋离凤的眼睛亮了亮,“原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人最令人忌惮的,无非就是他手中的兵器。”白落裳忧虑道,“那东西可以说是一击毙命,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危险的武器。” 秋离凤也是一脸的忧虑,“我事先也并不知道这个人的手段会这般毒辣狠绝,我只知道他使用的双牙刀有百葬愁之毒,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今日一见,说实话,我也不大愿意和这个人对上手。” 白落裳扯扯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既然连你都不大愿意和这个人对上手,那我们还进去做什么?” 秋离凤脸上突然起了些许奇异的变化,“我虽然不大愿意,却不得不和这个人撞上面。” 白落裳凝注着秋离凤的一对眼睛,奇怪道:“为什么?” 秋离凤道:“因为我找他有事。”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脸,道:“让我假扮他?” “现在已经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原本想要找的人,或许已经快要自己出现了。” 白落裳想了想,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想要季殷三死的人?这么说来,难道是……上官陌云?” 秋离凤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这个问题需要进去当面向季殷三证实才能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我昨天才刚找到季殷三,今天就有人想要杀他。” 白落裳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找到季殷三的事情被上官陌云知道了,所以他才安排人来灭口?” 秋离凤不予回答。 白落裳又问道:“你带了撷芳醉回客栈,也就是说昨天你和季殷三也在一品居?” “在你到达之前,我就已经离开了。” “那么你和季殷三见面的事,或许是真的被上官陌云撞见了,因为我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一品居住下了。” “那还真是有幸,我找他许久,原来他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你已经确定上官陌云正是你所找寻的人?” “不能确定。” “……” 易孤行趁着白落裳和秋离凤不注意,一个纵身跃进屋里。 白落裳一惊,刚要去拦人,只见易孤行已经进了屋,接着就从屋里传出一声“哐当”的声音,然后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白落裳这次竟然也是想也不想就跟着要进去。 秋离凤一把拦住。 白落裳推开秋离凤,咬了咬牙道:“你在这里等,我进去找他。” 秋离凤冷冷道:“你若再进去,或许真的就出不来了。” 白落裳笑了,“我进过无数门,还从来没有一次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秋离凤盯着他,过了许久才松手。 白落裳身形已掠起,就像是道轻烟般,掠进了漆黑的屋子。 刚一进门,就发现原本关着的窗子此时是开着的,一个人影正站在窗口,冷冷地看着他。 白落裳也只看了那人一眼,便转头去看地上。 果然躺着两具尸体。 一具是谷空音,另一具是易孤行。 白落裳蹲了下来。 易孤行的胸口有一道穿胸而过的伤口,血迹很少,人已经断气。 除了多出来的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外,这里的一切还和刚才一样,并无半点异处。 空气中的血腥气若隐若现,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了。因为那一点点的血腥气,已经被那些从雨地里传来的土腥气完全掩盖住。 秋离凤进来时,也看了窗前那人一眼,便走到白落裳身侧。 白落裳头也不抬的说道:“他死了。” 秋离凤冷冷道:“我也看到了。” 白落裳垂下头,眼神变得幽幽暗暗,“他还是来送死了。” 秋离凤漠然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白落裳握紧拳头,一个大活人,突然就在自己面前变成了死人,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心惊。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拦住他,或许他也就不会死。 可惜,白落裳是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 生死无定,命如浮萍,江湖就是这样,随时都有人会突然死亡,死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是早已经死去的人,都有可能会突然活过来一样,更何况是突然死掉。 秋离凤拍了拍白落裳肩膀,冷声道:“一击毙命,从伤口看来,的确是被双牙刀攻击,死在百葬愁之毒上。” 白落裳握紧拳头,又不动声色的松开,然后抬头看着秋离凤,淡然道:“他将这两个死人留给我们,难道要我们来收尸?” “这些人绝不是他杀的。”一直安安静静呆在窗前的人突然开口说了话,“他一向很少杀人,这两个人不可能是他杀的。” 白落裳跳了起来,又吃惊又激动的道:“不是他是谁?这两个人不正是替你前来刺杀季殷三的吗?如果不是季殷三,这里难道还有别的人可能行凶?” 岳北川垂着头不说话。 白落裳直直的瞪着岳北川,“你知道是谁?” 岳北川仍然垂着头不说话。 白落裳咄咄逼人的问道:“你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岳北川叹了一口气,淡漠道:“我和他们的确是来杀季殷三的,不过当时季殷三并不在这里,季殷三今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来过,所以动手杀害他们的,也不是季殷三。” 白落裳逼问道:“不是季殷三,还会是谁?” 岳北川扭过头,目光刀锋般盯着白落裳的脸,缓缓道:“这些事与你无关。” 白落裳生气的回瞪岳北川,大声道:“我难道问不得?” 岳北川黑着脸,“问不得。” 白落裳粗声道:“可是我偏偏就是要问,非问不可。” 岳北川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不仅是个酒鬼,还是个爱多管闲事的酒鬼。”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可是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很多管闲事,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变的?” “刚刚。” 岳北川紧紧的皱眉,“这等闲事,你又何必要管?” 白落裳挺起胸,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何况我还是一个闲人,这闲事我为何管不得?” 第111章 惊魂雨夜(6) 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响。 原本微弱的光线,也在湿冷的风中摇摇烁烁。 白落裳转头望着地上躺着的两个没有呼吸的人,一个身体还是热的,另一个已冷。 “这两人如果不是季殷三杀的,难道是你杀的?”秋离凤突然这样说道。 岳北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越发冷漠和僵硬,没有一点光彩。 白落裳吃惊的看向秋离凤,“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不可能!” 秋离凤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盯住岳北川,不急不慢的道:“为什么不可能?这里除了这个人,就没有别的人,如果凶手不是季殷三,自然就会是他,毕竟这两个人是不可能自杀的。” 白落裳的脸色微微一僵。 这话好像也是很有道理,白落裳也忍不住诧异的看向岳北川。 如果这里没有别的人,凶手也不是季殷三,那么,岳北川就是唯一有可能行凶的人。 只不过,岳北川又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呢? “这是不可能的。”白落裳固执的说着,“他有理由杀季殷三,却没有理由杀谷空音和易孤行。” 秋离凤冷笑道:“你不是他,也不了解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没有理由杀这二人?” 这样一句问话,犹如一场当头泼下的冷水,让白落裳的心底瞬间变得冰冷。 对呀,他根本就不算认识这个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或许,他真的有理由? 秋离凤冷冷道:“虽然我并不认识季殷三,但听说季殷三性格狡猾,酷爱施诈,如果他知道有人会来刺杀他,他决不可能还呆在这里等着他们上门。” 白落裳不解的看向秋离凤,“可是他也不可能会事先得知有人会来刺杀他。” “他会。”秋离凤笃定道,“如果是岳北川前来行刺,季殷三就有可能提前知道。” 白落裳惊讶的跳了起来,“为什么他就能提前知道?” 秋离凤没有说话。 岳北川冷笑一声,低声道:“因为我是一个有毛病的人。” 白落裳生气的盯着他,“你到底还有什么奇怪的毛病?” 岳北川道:“我从不暗杀别人,在准备杀一个人之前,我会提前告诉这个人。” 白落裳沉默了。 秋离凤冷冷道:“所以,季殷三就有可能在他们来之前就藏起来。” 白落裳还是不相信,问秋离凤道:“就凭季殷三的身手,我认为他完全没有必要藏起来。”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过,只有季殷三会使用带有百丈愁的双牙刀吗?既然他们都是死在百丈愁之毒,杀他们的人就只会是季殷三。” “没有错。”秋离凤冷冷的看着岳北川,道:“可是他却说不是季殷三,也就是说,除了季殷三,还有人会使用双牙刀。” 白落裳瞪大眼睛,“这种刀原来不是独一无二的。” 秋离凤摇头道:“是独一无二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有人从季殷三那里拿走了双牙刀。” 白落裳皱眉,“这个人一定也是一个快刀手。” “而且和这两个人还很熟。”秋离凤冷冷的看着岳北川,道,“所以,他也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岳北川拧着眉,既不替自己辩解,也不会承认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白落裳看了看岳北川,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迟疑道:“就这样断定他就是凶手,未免太草率了。毕竟没有证据,也不是亲眼所见……” 就在这时,突听“嗤”的一声,风声破空,一条银白色的光线从外面飞进来。 那是一柄三寸长的小刀,刀刃雪亮,即便是在黑暗的环境里,也能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小刀如同飞刺的利箭,在漆黑的半空划出一道雪白的光线,势如破竹,不偏不倚的冲白落裳后脑飞了过去。 白落裳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 只眨眼睛,刀刃已迫近眉睫,眼见就要刺中白落裳。岳北川大惊,想要出手救人,也无能为力,就连向来冷漠的秋离凤也忍不住心里一跳。 正在这时,白落裳忽然回身,伸出两指往脑后一夹,冲刺的小刀已被他截住。 岳北川看得目瞪口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的盯住白落裳,眼神里除了极度的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极其的愤怒,额头上的青筋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白落裳也会成为攻击的对象。 这双牙刀的两颗牙出刃见血,百发百中,如果不是使用刀的人有心留情,几乎没有人可能躲过双牙的攻击。如果这把小刀真的刺中白落裳,即便不是伤在要害,白落裳也会立刻毙命。 就在那一刻,岳北川几乎已经认定了白落裳会被小刀刺中,他甚至感觉到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被冰冷的空气冻结,却没料到白落裳竟会如此轻松的截住飞刀。 秋离凤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也不见丝毫愤怒,只是暗自松下一口气。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声,接着就听见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冷冷道:“这两根手指的工夫当真是了得,果然是后生可畏!” 那人只是说话,并不见进屋。 屋外的人不进屋,屋内的人自然也不会出屋。 白落裳两指捏着小刀,放在鼻下闻了一闻,皱眉道:“这可是双牙中的一牙?” 秋离凤走上前去,“如果是的话,现在应该还有一把在他手中。” 这个“他”此时在屋外笑了两声,“我这里确实还有一把。” 白落裳后退两步,在桌旁坐了下来,小心的将手中的小刀放在桌上,苦笑道:“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小心收着是好。” 秋离凤冷冷道:“若是两把齐发,你可有把握抵挡?” 白落裳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慢馒的坐了下来,眼睛定定的瞧着自己的脚尖,神情沮丧的答道:“完全没把握,毕竟是见血毙命的东西,谁敢说有这样的把握?” 秋离凤讽刺道:“你总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白落裳沉默了下,愁眉紧锁,又道:“这就是双牙刀?” 秋离凤道:“没有错。” 白落裳轻轻扫了一眼躺在身边的两具躯体,“谷空音和易孤行正是被这把刀所杀?” 秋离凤点头,“一定是的。”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这么说,此时拿着刀的人,也就是杀两人的凶手?” 秋离凤却不是很确定的回答:“或许是。” 白落裳看着他,“或许?” 秋离凤冷冷道:“既然没有亲眼所见,当然只能是‘或许’。” 白落裳不明白的问道:“那如何才能确定凶手是不是他?” 秋离凤不急不慢的说:“想要知道,只能亲口听他说。” 白落裳愁道:“可是他根本就不进来,为什么他不进来?” 秋离凤冷冷道:“你为何不问他?” 白落裳果然朝着黑漆漆的院子,大声道:“你为何不进来?” 屋外的人低声叹气,徐徐说道:“我不喜欢自己家里躺着死人。” 白落裳瞪起眼睛,“既然不喜欢躺着死人,为何要动手杀了他们?” 屋外的人无奈道:“你亲眼所见?” 白落裳喃喃道:“并没有。” 屋外的人苦笑道:“既然并没有亲眼所见,你如何肯定是我行的凶?” 白落裳义正言辞道:“因为这个房子是你的。” 屋外的人哭笑不得的反问道:“就凭这一点?这两个人死的时候你们就出现在屋里,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人原本就是你们杀死的?” 白落裳并没有理会那人的狡辩,反而指出另一条证据,道:“双牙刀在你的手上。” 屋外的人又叹了一口气:“的确在我手上,这把刀也只会在我的手上。” 白落裳拍着桌子,严肃道:“那不正说明了你就是行凶者?” 屋外的人依然淡淡的说道:“我并不是行凶者。” 白落裳道:“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么你的刀怎么可能飞进屋子里杀掉这两个人?” 屋外的人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刀飞进去杀的人?” 白落裳从凳子上站直了起来,显得惊讶而愤怒:“如果刀不是在屋里杀的人,难道还是人在外面被杀的?” 屋外的人笑了一声,道:“你认为这是没有可能的?” 白落裳想了一想,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我是看着易孤行进来的,在进屋之前,我并没有看见他有被……” “天太黑,你们看不见罢了。”屋外的人缓缓打断了白落裳的话,“这样漆黑的夜,最适合做的就是杀人。” 白落裳叹了口气,“的确适合做些杀人的买卖,只不过……” “只不过?”屋外的人复道:“你是想说,只不过没有想到结果是,前来行刺的人被杀,原本要被刺杀的人反而好好活着,对不对?” 白落裳看着黑漆的院子,终于问出句他一直想问的话:“对此我的确是感到有些意外,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杀人?”屋外的人问道。 “没有错,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动手的?” “这个其实很简单。” “哦?” 屋外的人又笑了一声,“只要让我的刀飞起来就可以办到在他到达屋里时,将他刺伤。” 白落裳皱眉,“只要他一受伤,也意味着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屋外的人得意道:“不错,只要一被刺中,就意味着人已经踏入鬼门关。” “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还隐居着像你这样狠绝厉害的角色,既然他们根本杀不了你,你又何必下狠手至他们于死地?” “你这话问的实在可笑,他们要至我于死地,我为什么就不能至他们于死地?” 第112章 祸之所依(1) 白落裳苦笑两声,摇头叹息道:“是我问错了,这样愚蠢可笑的问题,我竟然也会问出口,真笨。那我只好换一个问题问你好了。” 屋外的人客气道:“阁下请讲。” 白落裳直直的盯住院子,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人,而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的气息掩盖的十分好,这种感觉,和当初遇见楼千云时是一样的。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白落裳忍不住紧张的问道。 “不过就是一个隐世之人。”屋外的人淡然道。 “看来你的身份绝不简单。”白落裳叹道。 屋外的人轻声笑了一笑,道:“好说。”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是好说,还是不能说?” 他虽然声音并不大,外头也还下着雨,但那人却似乎将白落裳的话听得十分清楚,当即就回答道:“不能。” 白落裳歪了下头,不解道:“为什么?” 屋外的人长长一叹,道:“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有八个字是绝不能忘记的。” 白落裳问道:“哪八个字?” 那人回答道:“防意如城,守口如瓶。” 白落裳吃吃笑了两声,道:“如此谨慎严密,看来你确实不简单。就是不知道,你们做的是哪一行?” 屋外的人沉闷了许久,才慢吞吞的回答了两个字:“杀人。” 这时,白落裳缓缓吐出一口气,“听你这么说,这两个人确实是被你所杀。” 屋外的人依然含含糊糊的回答:“就算是我杀的,我也只是出于自我防卫罢了。” 白落裳冷冷道:“杀人就是杀人,何必还说的冠冕堂皇。” 屋外的人冷嘲道:“即便人是我杀的,难道你还要拿我去见官?”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你不应该去官府?” 岳北川僵着脸,跨前一步,冷冷道:“官府是不会管这件事的。” 白落裳问:“官府为何不管?” 岳北川咬牙道:“因为他就是衙门的人。” 白落裳转头看着岳北川,奇怪道:“你刚才不是说人不是他杀的吗?” 岳北川紧紧皱眉,“确实不是他。” 白落裳更加奇怪道:“可他自己都承认是他杀的人。” “他并没有承认。” “……他确实没有承认,但他也没有否认。” “没做过的事当然可以不用理会,不必出言否认,但却决不可承认。” “所以在刚才,大公子怀疑你杀人的时候,你既不出言否认也不出声承认?那你倒是告诉我,凶手究竟是谁?” 岳北川却再一次闭口不谈。 白落裳见他始终不肯说出真相,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他的嫌疑本来很大,如今看来,他就算不是主凶,也应该是帮凶。” 此时,屋外的人长叹道:“即便那两人不是我亲手所杀,也与被我所杀无异。” “哦?” “因为他们是被我的双牙刀所杀,也可算得上是被我所杀。” “双牙刀在你手上,人又是死在双牙刀之下,若不是你所杀还会有谁?如果是有人夺走你的刀杀了人,你却非要承认是你杀的,难道说你也有毛病?” 屋外的人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反正我杀的人也不少,多算两个也无差别。” 白落裳也叹了一口气,“你果然是个有毛病的人,想来,你过去也是杀过不少人。” 屋外的人冷冷的道:“今后也会有不少人。” 白落裳笑了。 屋外的人漠然道:“今天,我就要把你们都杀掉。” 白落裳镇定的问道:“你要杀谁?” 屋外的人也笑了,因为白落裳问了一个根本就不需要他回答的问题。 白落裳有些动容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屋外的人冷冷道:“因为你们也是要来杀我的。” 白落裳连忙摆手道:“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屋外的人又问道:“既然你们不是来杀我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白落裳十分客气的道:“我是专程来拜访你的。” 屋外的人却不以为然道:“只怕也未必安好心,所以,我还是要杀你们。”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浅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没有动手?” 屋外的人不明白的反问道:“动手干什么?”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动手杀人呀。” 屋外的人并没有动静。他当然没有动静,如果他真的下决心要杀这屋子里的人,那么他就绝不会轻易动手。如果他根本没有打算要杀死这屋子里的人,那么他就更没有必要动手。 岳北川却先紧张起来,立刻上前一步,无意思的挡在了白落裳前面,拧着眉大声道:“你真的要动手?” 屋外的人的沉闷了很久,好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在白落裳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时,却听屋外那人淡淡的回答道:“当然不假。” 岳北川急声道:“你以为你能杀的了这个人?” 屋外那人得意道:“在我的双牙刀下,从未有过例外。” “这也未必。”岳北川冷冷的说着,“或许这一次就会是例外。” 屋外的人口气十分无奈的叹息道:“我始终不能明白一件事,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喜欢做人,偏偏要把自己当做狗。” 岳北川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变得冰冰冷冷,全无表情,唯有那一双眼睛始终是乌黑有神,唯一不同的是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闪出的神采是怒气。 屋外的人又道:“我这个人十分讨厌狗,更不愿意动手打狗,你还是回去吧,我不想跟你动手。” 岳北川冷冷道:“我既然说过要取你性命,就不会空着手回去。” 屋外的人无奈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上官陌云为什么要你来杀我?” 岳北川道:“这原因你应该知道的。” 屋外的人顿了一顿,然后十分古怪的笑了一声,道:“是不是因为你对他已经没有用了,所以他才会想到借我的手除掉你?” 这一回,变脸色的不是岳北川,而是白落裳。 屋外的人叹道:“你做了件愚蠢的事。” 岳北川皱着眉。 那人冷冷道:“你不应该答应那种人来这里。” 岳北川没有说话。 屋外那人忽然冷冷的叹了一口气,怅然道:“因为你会死在这里。” “未见得。”岳北川说话的声音变了,竟似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如果你认为我会死在这里,你就错了。” 屋外的人淡笑道:“我错了?” 岳北川冷冷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会知道,他如果是想要让一个人死,这个人就必须得死。” 屋外的人又古怪的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是准备与我同归于尽?” 岳北川挺起胸膛,朗声道:“有何不可?” 屋外的人沉闷了许久,才又无奈道:“所以,你用两个人做诱饵?” 白落裳似乎听不明白,但他其实已经听明白了,他不过是不大相信罢了。 屋外的人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那两个人竟然心甘情愿做你的诱饵,明知道毫无胜算,真是愚不可及。难怪上官陌云打算舍弃你们,因为你们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 岳北川只觉胸中阵阵热血上涌,什么都顾不得了,霍然一长身,就已窜出了大门。 白落裳大惊,一把抓起桌上的短刀,也紧随其后一跃而出。 黑静的院子,除了簌簌在响的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没有人,因为原本应该在院子里的人已经进了屋。 白落裳和岳北川进屋的时候,果然就看见一个老头坐在桌前,正与秋离凤默然对视。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老头的背影略显佝偻,鬓发松乱,华衣微敞。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那是一把很古怪的刀。可是更古怪的却是老头的一双手,仿佛枯木。而他身上最古怪的地方,便是他腰间挂着的一本书。 许多人都会在要带上挂东西,白落裳挂酒葫芦,秋离凤挂摄魂箫,岳北川挂利剑,就连躺在地上已渐渐冰冷僵硬的谷空音和易孤行也在腰带上挂了上官家的腰牌。 白落裳也见过许许多多人在腰带上挂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还见有人随身挂着骨灰盒的,却从未见过有人将书挂在腰上,就连书呆子也不会把书挂在要带上。 听见声音,那老头微微侧头看来,面带笑意。只见他容颜清朗,神色微倦,悠然的笑了一笑,算是与白落裳打了招呼。 这人正是季殷三,是秋离凤想要让白落裳易容假扮的人,是上官陌云想要收买白落裳刺杀的人,也是拥有双牙毒刀的人。 白落裳忍不住瞪大眼睛,因为他发现这个神秘又可怕的老头正是之前在一品居喝茶看书的那个怪老头。 很显然,老头也认出了白落裳,只见他微微顿了下,又冲白落裳微笑道:“我们已经见过?” 白落裳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秋离凤也不禁有些意外,重复道:“你们之前见过?” 白落裳正要说话,却听老头抢着说道:“之前在一品居见过一面。” 白落裳低声喃喃道:“我就说了,这老头的身份最为可疑。” 因为声音很小,老头听不见,但身后岳北川却听的清楚。 岳北川听了之后,深为赞同的缓缓点头:“白兄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第113章 祸之所依(2) 单从外表看来,这个老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像是一个修为深厚的杀手,可白落裳知道,这个人的本事与他的外表极为不同。 早在一品居里的短暂接触,白落裳已经能肯定自己不会看走眼。 老头微微侧着头,眼神似笑非笑。 白落裳走过去,笑着对老头说道:“你终于还是进来了。” 老头低声叹了一口气,怨声道:“我本不愿意进来。” 白落裳奇怪的问道:“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进来?” 老头苦笑道:“没法子,我是被逼得非跑进来不可的。” 白落裳只觉得好笑,悠然道:“谁逼你?” 老头摇摇头,“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正是我自己。” 白落裳更加觉得好笑,“怎么说?” 老头道:“我虽然不喜欢自己的房子里躺着死人,却不得不进屋。” “是什么令你不得不进来?” “雨。” “什么?” “因为外头正下着雨。” 白落裳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老头笑着解释道:“因为下了雨,走一步就是一脚泥,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愉快。所以,我不能不进屋。” 白落裳在桌前坐了下来,“泥泞会比死人更令你觉得不舒服?” “是的。” “你真是个怪人。”白落裳神色惊奇的盯着老头的鼻子看了许久,就好像这个人的鼻子上突然长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样令他觉得稀罕。 老头眨着眼睛,道:“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我的,因为刚刚这位秋公子已经这样评价过我了。” 白落裳看了秋离凤一眼,“既然大公子都这样说了,证明你确实是个怪人。” 老头欣然一笑。 将手里的短刀放在桌上,白落裳淡淡笑道:“这把刀旁人拿着实在是太过危险,还是应该由这把刀的主人收着才行。像我们,是没有资格配用这种武器的。” 老头吃吃笑了一笑,道:“以你看,这里有谁够资格配用这种武器?”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依我看,在这件屋子里,恐怕也只有一个人配用它,而且也只有这个人才用的上它。” 老头扬着下巴,略显得意道:“听你的口气,这个人像就是我。” 白落裳冷笑道:“难道不该是你?这么恶毒的兵器,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同样恶毒的人才配得上?” 老头也不恼,反而微笑道:“的确是这样的,如果我不够恶毒,根本就驾驭不了这么恶毒的兵器。” “你既然知道这把刀很恶毒,你为什么还不把它收起来?” “你打算把它还给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瞧得上这种东西?” “你不怕我用它取走你的性命?” 白落裳笑而不语。 老头也没有伸手去拿刀。 两个人安静的看着对方,注视良久。 老头的一双眼睛里却突然有了异样的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 白落裳静静的盯着老头,等着他说些什么。 只不过,他等到的并不是老头说话,而是突然动起手来。 老头双脚轻点,人已经从凳子是跳了起来。 他的轻功身法如鬼魅一般,出手奇重,雷厉的一掌霹向白落裳的肩头。 白落裳展着轻功侧身躲避着拍下来的一掌。 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两个人的轻功竟然不相上下,白落裳独步天下的轻功居然也没有占一丝便宜。 老头的手掌如蛇一般敏捷,随着白落裳的动作转换了攻势。 白落裳睁大眼睛,因为他突然看见一道银光闪动,老头手中竟多出一样东西,似利剑一般划向白落裳脖间的脉门,竟是另一把三寸小刀。 这是双牙刀的另外一把刀。 刀锋在划近白落裳的脖子时,突然转向朝白落裳的胸口刺去。 这把刀来得真快,比白落裳想像中还要快得多。 白落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往后猛退一步,才险险躲开这一击。 短刀差一点就刺穿他的心脏。 白落裳小心翼翼的摸着胸口,忍不住惊讶的看向老头的那一双手。 这老头无论是行迹还是身手都太过怪异、太过诡秘,看得白落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头用刀的手法不但快,而且怪,出手的部位也非常诡异奇特。才刚被躲开一击,又飞快的出了下一击。 季殷三刀法之快,眨眼便要砍中白落裳。 这种快刀手,白落裳并不是没有见过,但他从未畏惧感,然而这一次,他却在心底生出一阵危机感。 如果这只是一般的兵器,白落裳也敢徒手挡下,但是这把刀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刀上有毒,毒不是一般的毒,而是见血封喉、刺中必死的剧毒,万丈愁。 刀一见血,必是一死。 白落裳还不想死,但是这一击他已不得不出手抵挡,暗中叹了一口气,就在双牙刀砍近的这一刹那间,两根手指突然伸了出来,双臂贯力,正打算全力迎上这生死一线的一击。 谁料,就在这瞬息之间,忽然一声惊呼,季殷三整个人竟然飞出门外,过了半晌,才听见砰的一响,显然撞在石壁上,撞得更重。 刀砸在地上,发出一串叮咚声响,就像是音乐,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第114章 祸之所依(3) 夜静,凉如水。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光影,那是屋里微弱的灯光打在窗户上留下的影子。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眼前两个披挂炫黑斗篷的男人,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俯首拜了一拜,感激道:“多谢二位兄台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其中一人出声道:“白大侠客气,不过举手之劳。何况白大侠到这里来,原本也是为了帮我们的忙,让白大侠身陷危险,我们自当出手,怎能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又如何?”秋离凤突然冷冰冰的说道,“就算你们不出手,他也未必就会死在双牙刀下。我说过,不准多管闲事。” 那两人一见秋离凤面有不悦,就意识到自己擅自行动惹得他心中不快,于是又赶紧退了下去。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和这些人同道而行,不过白落裳几乎没有亲眼见过这些宴影死士的身手。今日总算见到了,却因为他们出手太快而没能看清楚,尽管如此,他还是被他们的身手所震撼。 白落裳望着黑色的院落,突然说了一句:“原来还少了一颗明珠。” 秋离凤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懵了,“什么明珠?” 白落裳道:“他们的斗篷上,分明还缀了一颗比龙眼还大两分的明珠。” 秋离凤还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可是,你给我的那件斗篷上,分明就少了这样一颗明珠,你是不是收起来不愿意给我?” 秋离凤瞥开眼睛,好像从来没有听过。 白落裳没有理会秋离凤的态度,反而兴高采烈的拍着衣袋,高兴的说:“还好,我有钱。” 他的衣袋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崭新的银票。 秋离凤并不知道白落裳身上还有两千两银票,不过岳北川却知道。 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至少足够他这样的年轻人,舒舒服服地花上两三个月。 白落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看着门外,略显担忧的道:“那个人,已起不来了?” 已经过来许久,也听不见那人起身的动静,这让白落裳更加惊讶。 难道,是那两个宴影死士下手太重? 可是想一想楼千云,白落裳就觉得这个季殷三绝不会是一个轻易就会被打败的人。 秋离凤冷冷道:“他已走了。” 白落裳讶异的望着他,“季殷三……走了?”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难道你以为就凭两个人能将他打得动弹不得?” “我觉得这两位身手不凡。” “季殷三也是深藏不露。” “可是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我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白落裳为了证实,真去院子看了一下,果然已经没了人,不仅没见到人,就连刀也不见了。 “他会去哪儿?”白落裳担心道。 “不知道。”秋离凤却显然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确不必担心什么,因为宴影楼的那些人根本不用他吩咐,便会主动去找人。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应该走了?”白落裳一边说着,一边打理湿润的衣服。他现在其实一点也不愿意再去多关心别的事,除了早些回去洗澡换衣服睡觉之外,他什么也不想关心。 秋离凤显然与白落裳作着不同的打算,一听白落裳说要走,他立马黑了脸色,不高兴的问道:“这就走?” “为什么不走?”白落裳道,“你原本是待我来见这个人的,现在人也见了,话也说过了,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难道还不应该早些回去吗?再呆下去,说不定会把官府的人等来。这里,还躺着两个人呢。” 此时,岳北川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 秋离凤却不放在心上,“那又如何?”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样我们就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 “人命官司的麻烦。”白落裳担心道,“你说过他没地方可去,但是现在他却不见了。他是官府的人,此时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府衙。去了府衙,必然是要带人回来的。”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停,天也渐渐亮起来。 淡淡的月,穿过薄薄的雨云,斜斜的挂在半空。从窗下看去,好似挂在树梢一般,朦朦胧胧的,在青灰色的穹苍后躲躲闪闪。 青石板的地面,铺着冷冷的雨水,屋檐上也还滴着冰冷的雨珠。 白落裳赤着脚站在房檐下,冷冷的雨水从他脚底一直冷到头顶。 他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不过也只正确了一半。 季殷三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回到了这里,并且带回了别的人,却不是官府的人,而是一个长得很胖很丑的男人。 白落裳立刻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全是说不出的惊讶,好像季殷三带回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奇珍异兽,而且那个人也的确长得很像奇珍异兽,凸额凹眼,形貌奇特,简直就是丑八怪一个。更重要的是,从这个人的衣着打扮,分明就是一个乞丐。 这莆山县不是不让乞丐进城的吗? 待了几天,从未在城中见过半个乞丐的影子,这个叫花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究竟是怎么混进城里来的?又是怎么躲过众人不被发现? 白落裳几乎都要跳起来,像是一辈子从未见过乞丐似得,充满了好奇。 秋离凤却只是淡淡一瞥,便不再多看一眼,那个长相怪异的人在他眼里,一点分量都没有,甚至是有些厌恶,因为他对乞丐没有半分好感。 白落裳盯着那个长相极其丑陋的男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男人并不会因为他的注视而感到不自在,他对这样的视线表现的十分木然。 白落裳克制不住的惊奇道:“这人是谁?你究竟是从哪里找出这么一个人?” 季殷三在桌前坐了下来,依然是背影佝偻,衣着不凡,头发微乱,左边挂书右边挂刀,看他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因为先前两个宴影死士的袭击而受伤。 听了白落裳的问话,他只是淡淡然的回答了一句:“不认识。” 白落裳跳了起来,大惊小怪道:“不认识?不认识你带回来做什么?你这个人有毛病吗?” 季殷三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因为刚才是他捡到了我的书。” 白落裳瞄了一眼被季殷三挂在腰上的那本书,“然后呢?” 季殷三无奈道:“然后他要我拿三十两银子给他,他才愿意把书还给我。” 白落裳皱了下眉,“再然后呢?” 季殷三叹息道:“我没那么钱。” 白落裳定定的看着那个长相奇怪的男人,“他要价多少?” “很多。”季殷三冷冷道,“多到我付不起。” “既然付不起钱,你还带他回来做什么?” “因为我告诉他,你们偷了我的钱,如果他想要钱,就要从你们手上抢回来。” 第115章 祸之所依(4) 微弱的晨光已渐渐从东边升起。 一夜的雨,在不知不觉间完全消停。 雨停,凉未退。 雨后的冷气直从地下冒出来,冷的白落裳忍不住直打颤,可是他却不愿意穿上鞋子。 冰冷的房子,冰冷的地板,冰冷的人,冰冷的空气。 无论何人生在这样的环境中,都不免冷了心意。 白落裳的心情也变得十分低落,所以他没心思再去穿鞋子,这无异于是在自虐。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唇色较于常人而言,略显苍白。 只不过,这里并没有人回去留意他的唇色,秋离凤和岳北川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季殷三的身上,季殷三和丑八怪的注意力又都十分有默契的投向秋离凤,就连白落裳自己也都根本没有留意过自己。 白落裳惊讶的望着那个丑八怪,因为季殷三的话很让他吃惊,于是就大惊小怪的问道:“那么这人来此处,莫非就是想要打劫?” 季殷三笑了一声。 白落裳郁郁不快的靠着墙,“难道说,你是打算借刀杀人?” 季殷三笑而不答。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看你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这把刀很快。如此看来,你们才是真正的强盗,不仅要劫财,还要灭口。原来这房子竟是贼窝。”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这话音才刚落,那丑八怪竟左手落拳,气势汹汹的朝白落裳砸了下去。 强劲有力的拳突然迅速,攻势凌厉,即便是潇洒自如的白落裳也不免感到一阵压迫。 一个直拳打过来,白落裳灵机一动,向左一闪。 丑八怪的拳头砸在墙上,拳头穿墙而过,掉下一地的碎块。 白落裳吃惊的看着丑八怪的拳头。 墙穿了,可他的手竟连皮都没有破。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铁拳”? 白落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自认为自己的胸口是比不上这堵墙硬。若是一拳砸在他的胸口,岂不是也会在这里打出一个洞来? 还没等白落裳回过神,丑八怪又是右手一拳,来势凶猛的再次朝他砸去。 白落裳的反应也不落后,随即向右躲避。 谁知丑八怪的右手还未落下,左手又来一拳。 白落裳被他威风凛凛的拳法逼得向后退了两步。 尽管丑八怪的拳头招招落空打偏,可也逼得白落裳一退再退,毫无招架之力。 白落裳一退再退,最后直接跳上靠墙的案桌上。一手扶上酒葫芦,一手指着丑八怪,大声感慨道:“你还有两下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白落裳心里奇怪着,这季殷三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人给挖出来的?力大如牛,拳快如蛇,而且拳法还根本让人看不懂。招招出其不意,让人防不胜防,变化多端,竟看不出他的身手出自何门何派。 丑八怪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拳朝白落裳打去。 虽然白落裳还是躲开了,但这时他的体力已经不行。 这里的人都看出了他的吃力,那丑八怪当然也看出来了,换做任何一个人受到这样的攻击,都会有力尽的时候。 可是丑八怪却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落下无数拳招,他却连气息都没见出现变化。只见他的拳头犹如泰山压顶,直向白落裳打去。 丑八怪是打不着白落裳的,白落裳也一样毫无还手之力。两个人过了近百招,也没有分出胜负高低。 丑八怪像是打累了,也像是打烦了,忽然也就停下,只用一双眼睛瞪着白落裳。 既然丑八怪住手,白落裳自然也不会再出手,他也用一双眼睛瞪着丑八怪,过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阁下果然是好拳法。” 那丑八怪如同哑巴一样,从头到尾半个字也不说。 季殷三却拍了拍手,赞道:“阁下也果然是好轻功。” 白落裳摆摆手笑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只是你带这个人回来,到底是为了打劫,还是为了灭口?” 季殷三沉着脸色道:“既是打劫,又是灭口。”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难道你真的打算要杀我?” 季殷三点头,“真的。” 白落裳苦笑一声,“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季殷三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来?” 白落裳无奈道:“因为我多喝了一些酒。” 季殷三又问道:“那后来为什么不走?” 白落裳缓缓摇头,“因为我喝醉了,到现在脑子还没醒过来。” 季殷三看着他,过了很久,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死了的确有点可惜。” 白落裳眨着眼睛,“我也不想死。” 季殷三道:“没有人活的好好的会想去死,可很多人是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白落裳略为生气的说:“你这个人说话真是不令人喜欢,我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偏要总说得好像我就快要死了一样呢?” 季殷三提醒道:“你难道已经忘了你自己都做过什么事?” 白落裳皱了皱眉,不明白的道:“我做了什么事?” 季殷三沉了脸色道:“你得罪了个不能得罪,也不该得罪的人。” 白落裳想了想,恍然道:“你说的是莫非就是你本人?” 季殷三摇摇头,“你若得罪我,你也不比非去死不可,因为我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白落裳歪着头笑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有一个无理取闹的人,想要取我的性命?” 季殷三点头,“不错。” 白落裳好奇的问道:“这个人是谁?” 季殷三却只是轻声笑了一笑。 白落裳不满的跳了起来,大声道:“含着骨头露着肉,你难道不知道像你这样话说一半,勾起别个好奇后又不说下去,还不如不要说。” 季殷三轻笑道:“我只是现在不愿意说了而已。” 白落裳瞪着他,“刚才为什么又愿意说?” 季殷三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此一时彼一时。” 白落裳愈发不满:“你到底什么意思?” 季殷三好笑道:“意思就是说,时间不同,情况亦异。” 白落裳怔怔的问道:“什么情况有异了?” 季殷三不咸不淡的说:“刚才是有些话可以说,现在是有些话不可以说。” 这么一听,白落裳的眼珠子差点被他瞪了出来,“你这个人说话实在是奇怪,颠三倒四,没头没脑,莫非你也喝醉了?” 季殷三很认真的回答:“我从不喝酒,我只喝茶。” 白落裳挑眉笑道:“所以你才会去一品居喝茶?” 季殷三点点头,“不错。” 白落裳瞄了一眼被季殷三挂在腰上的那本书,好奇的说:“还有一个问题我很疑惑。” 季殷三反问道:“什么问题?” 比啊老师摸了摸鼻子,笑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在一品居那种地方看书?” 季殷三发现白落裳正看着自己的书,马上就用手将之盖住,好像不愿意让人看死的。 白落裳笑了笑,收回视线,奇怪道:“在那么昏暗的地方,你真的看得清楚书中的文字?” “当然。” “哦?” 季殷三语带得意的说道:“这本书,即便是在晚上,也还能看得见。” 白落裳摇头道:“我不信。” 季殷三看着他:“你不信?” 白落裳点头:“决不信。” 季殷三将书从腰带上取下,递到白落裳手中,示意他翻开。 白落裳随意翻开一页,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些古怪的盯着季殷三问道:“这本书,你真的看得懂?” 季殷三认真的点一点头。 白落裳皱眉,“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书中都写了些什么?” 季殷三言简意赅的回了两个字:“很多。” 白落裳也是问了两个字:“比如?” 季殷三意味深长的微笑,慢吞吞的答道:“凡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州之内的事情,上面均有记载。” 白落裳不信道:“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季殷三反问他道:“为什么不信?” 白落裳拍着书,一字一字的说道:“因为这本书根本没有半个字。” 季殷三却笑着说:“这书中当然有字,只不过是你们看不见罢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道:“难道你是想要说那些东西并非是在书中,而是在你眼中?” 季殷三笑而不答。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瞧着眼前这个微微驼背的老头,心道,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饱学之人,就算他人不可貌相,是个学富五车的人,可他的脑子真的装得下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州之内的所有事? 白落裳心底的疑问,季殷三并没有兴趣为他解惑。从白落裳手中拿回自己的那本无字书,季殷三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秋离凤,微笑道:“看来秋公子带回去的撷芳醉,便是请了这位朋友。” 秋离凤冷冷道:“想要他做事,总得先给一点好处。” 季殷三叹道:“秋公子的朋友果然并非凡人,样貌功夫都非比寻常,只可惜也不过是空有一表人材,却偏偏不学好。” 白落裳失声笑道:“我怎么没学好了?” 季殷三冷冷道:“大半夜闯进别人的家,你说是不是没学好?” 第116章 祸之所依(5) 白落裳无奈的摸了下额头,苦笑道:“我大半夜闯进你的家,确实是我没礼貌,可是他们大白天进来也不先敲门,是不是更没礼貌?” 季殷三的目光闪了一闪,虽然他正背对着院子,但也知道白落裳口中所指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也知道这些人正提着刀,将这间屋子围得严严实实。 这是一群提刀带锁的衙门捕快,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前前后后的挤进院子,几乎将门窗完全堵上。 其中一个捕头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冲着屋里的人大声道:“有人报案,称这里发生了命案,我等奉命前来缉捕犯人。来人,把这几个人全部带回去。”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季殷三,“你还去报了案?” 季殷三驼着背在桌前坐了下来,不急不慢的说:“人命关天,案子自然是要去报的。” 白落裳生气道:“人是你杀的。” 季殷三冷笑一声,“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里杀人。” 白落裳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因为他几乎已经十分肯定谷空音和易孤行都是被眼前这个老头所害,凶器是季殷三手中的双牙刀,证据就是双牙刀上的万丈愁。 白落裳看了看季殷三,又看了看秋离凤,再看了看那个丑八怪,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起身出了门。 门外的衙役并没有放他离开的打算,而他也并没有强行脱围离开。 秋离凤和岳北川也二话不说,直接随着白落裳一起去了县衙。 而那个丑八怪也很奇怪的没有反抗,只不过他是被锁着带走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束手就擒,但白落裳却可以猜的出他是为什么被抓,因为白落裳知道,这莆山县是不允许出现乞丐的,而这个人的扮相,分明就是一个叫花子。 说来也怪,他们被带去衙门,也不审案,直接就被关进了牢房。 白落裳并不是没有进过牢房,只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关进去还是头一回。 秋离凤靠着墙,面色有些不好。 白落裳悻悻的隔着木栏看着他,苦笑道:“你明明可以不来的。” 秋离凤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反正跟你一起行动,总不会有好运气。” 白落裳尴尬的笑道:“难道和我在一起,你总是在倒霉?” 秋离凤冷笑着反问道:“难道不倒霉?” 白落裳屈膝坐在地上,摇头道:“分明是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是我倒霉才对。这一次要不是你带我去见季殷三,现在也不会呆在这种地方了。” 秋离凤不悦道:“如果不是你当初自己要选择走桐虎山,恐怕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呆在这里。” 听到这话,白落裳忍不住抬头睇了秋离凤一眼,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季殷三到底是什么人?你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个话题,秋离凤又选择了闻而不听,避而不谈。秋离凤不谈,白落裳总没办法逼着他谈,白落裳只能叹气。 光线微弱的牢房,虽然阴冷,好在也不见潮湿。比起在季殷三的破院子要好上一些。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忽然笑了。 恐怕除了他,世上再不会有人相信,容冠天下的秋大公子也会被人锁进牢门。 想来也是奇怪了,凭着秋离凤高傲的性格,竟然真的忍得下。 就白落裳对秋离凤的了解,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能忍得住的人。 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确实是令白落裳大感意外。 秋离凤原本也的确有些不耐,在察觉到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笑意后,更加不高兴的瞪着眼睛道:“你笑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 秋离凤见他只是笑也不说话,心里也大概猜出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只是也没心情计较,就只好闭着眼睛不再多说。 夜尽天明,雨消风逝,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地的积水,湿冷的空气。 第二日一早便有衙役到牢房提人前去问话,不过他们只带了白落裳一人前去。 跟着衙役走出牢房,弯弯绕绕的去了一处院子。 院子里,既没有种花,也没有种树,很空很单调,没有任何装点修饰,只除了脚下铺盖的一层草皮。 草皮上,放着一张石桌子,和两只石凳子。 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一只杯子,凳子上坐着一个形貌清瘦的男子。 华衣锦服,举止清雅,像是修养极高的读书人。 虽然背对着白落裳,但从他的背影看来,这人实在是太过瘦弱,只是坐在那里,好像都会被风刮走。当然他不会真的被风吹走,因为这里无风,不是没有风,而是风吹不进这座院子。 正直初春,外头也算是春风十里,可这座院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风。 因为院子的墙壁特别高,足足有五六个人那么高,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座城墙,这样高的壁障,院外的风吹不进来也是正常。 一个衙门的外墙,为何要修的和城墙一样高? 白落裳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他好奇的是坐在院子里的那个人。 瞧着那个身子单薄如纸的男子,白落裳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领路的衙役走上前去,朝男子低声说了一句话。 男子这才回过头来。 其貌不扬的五官,让白落裳看着有些似曾相识。 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白落裳朝男人拜了一拜,道:“草民见过武大人。” 男人睁大眼睛,然后很奇怪的问旁边的衙役道:“你告诉他是本官要审问他?” 衙役立马摇头道:“属下什么也不曾说过。” 男人更加奇怪道:“那他为何会认识本官?” 衙役也是一脸奇怪。 男人转而奇怪的问白落裳道:“本官都不认识你,你是为何认识本官的?” 一县之长,高坐庙堂之上,自然不会认识区区一市井,可小老百姓却不能不认识父母官。不过白落裳却知道,这位县官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见过他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从不上堂办案,从不出门,从不视察民情的县官,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多。 像白落裳这样的外来人员却能一眼认出他来,的确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白落裳咳嗽一声,解释道:“在这里,能有权利提审牢中人的,恐怕也只有大人了。” 男人,也就是莆山县的知县武巍,这时才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道:“是啊,提审犯人的权利也就本官才有。只不过这里并不是大堂,请你过来,也未必就是为了审问。” 白落裳站直身子,“那么大人找草民来是所谓何事?” 武巍反问道:“你不觉得本官在这里见你,很奇怪吗?” 白落裳随口问道:“大人为何要在此处见草民?” 武巍摸了摸肚子,皱眉道:“因为本官这两天总感觉不舒服。” 白落裳一听,立马佯装担心的问道:“大人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感到不舒服?” 武巍淡淡笑道:“不知何故前日突然就坏了肚子,至今尚未好。” 白落裳呆了下,道:“兴许是吃坏肚子了。” 武巍缓缓道:“怕是肉包子吃多了,我从来不喜欢吃包子,尤其不是喜欢肉包子。” 白落裳又奇怪道:“既然不喜欢,大人又为何要吃?” 武巍定定的盯住白落裳,一字一字慢慢的说道:“也并不是我愿意吃的。” 白落裳微微埋下头,不快不慢的说道:“既然大人感觉不舒服,应该看大夫才对。” 武巍叹气道:“本官不想见大夫,本官只想见见你。” 白落裳抬头看他,疑惑道:“为何大人要见草民?草民又不会治病。” 武巍看着他,“因为本官想要知道,能逼着本官吃下是个肉包子的人,究竟是不是长得跟别的人不一样。” 白落裳双眼一弯,微笑道:“那么大人见过之后呢?” 武巍摇摇头,略显失望道:“其貌平平,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落裳嘿嘿乐道:“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武巍扣了扣桌面,“坐下吧,本官要慢慢审问你。” 白落裳也不客气,一边道谢,一边在桌前坐下,“大人还想要问什么只管问,草民据实回答。” 武巍问道:“那二人可是被你所杀?” 白落裳立马否认道:“不是。” 武巍道:“那他们是如何死在季管家家中?” 白落裳惊讶道:“季殷三是大人的管家?” 武巍点头道:“是。” 白落裳笑了,“所以大人更相信这个管家的话。” 武巍也笑,“人总是比较相信自己认识的人。” 白落裳笑道:“但人并非我所杀。” 武巍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季管家家中?” 白落裳只能说:“我就是去拜访他老人家的。” 武巍奇怪道:“你们是旧识?” 白落裳道:“素昧平生,也从无来往。” 武巍更加奇怪的问道:“你既与他并不相识,又为什么去拜访他?” 白落裳苦笑道:“我虽然不认识他,却一定要见到他。” 武巍挑眉,好笑道:“你一定要见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白落裳赶紧说:“并没有一点特别的事。” 武巍道:“那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见他?” 白落裳想了一想,答道:“受人之托而已。” 武巍追问道:“谁人之托?” 白落裳苦笑一声,“既是受人之托,自然是不好将对方的身份告知别人的。” 武巍叹道:“既然你说不出来,那两人还是最有可能是被你所杀。” 第117章 武氏兄弟(1) 天阴沉沉的,似乎还有着未尽的雨。 白落裳举目看着天,有些无力。他一再强调,人并非他所杀。不过武巍并不相信,反而一口咬定白落裳就是凶手。 白落裳只得无奈叹气,道:“人是死在季殷三的家中,难道他看起来就不像凶手?” 武巍似乎是听了什么笑话,不屑道:“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要他死在你自己家里?” 白落裳想也不用想就回答道:“当然是不愿意,可如果立马就能找个替死鬼的话,也还是有可能的。” 武巍看着他,“就算人不是你杀的,可你与邹凉勾结为伍,总不会敢一些见得光的勾当。” 白落裳呆了一呆,复问道:“你说谁?” 武巍丢出一张通缉令。 白落裳将桌上的通缉令拿过来一看,惊讶的跳了起来,诧异道:“原来那个丑八怪是通缉犯邹凉!可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武巍却不信,强调道:“有人亲眼看见你和邹凉在一起,衙门的人找了他大半个月都没有找到,他却会和你在一起,对此你要作何解释?” 白落裳只有苦笑,一边是来杀他的,一边是来抓他的,被抓他的看见他正和要杀他的人在一起,居然会被误认为是他和准备杀他的人是同伴,对这样的结论,他也只能苦笑。 季殷三是这个县官大人的管家,丑八怪邹凉又是县官大人令人追捕的通缉犯,因为季殷三不可能认不出邹凉,却在发现邹凉的行踪后,不将人直接带回衙门,而是带到了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面前,其用意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的。 看了看通缉令,白落裳不明白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上面也没有说明。” 武巍笑道:“你认为他看起来像是什么?” 白落裳犹豫道:“看起来……像个叫花子。” 武巍道:“他最大的过错,就是去当叫花子。” 邹凉是个叫花子,莆山县最容不下的就是叫花子,所以县官下令捉拿叫花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白落裳诧异道:“为什么莆山县容不下一两个叫花子?” 武巍问他:“你想知道?” 白落裳点了点头。 武巍又问他:“非知道不可?” 白落裳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道:“并不是。” 武巍无奈道:“既然不是非知道不可,又何必多此一问?” 白落裳苦笑,“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武巍道:“有好奇心也并不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白落裳笑了笑,道:“莫非这其中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武巍长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本来还想保全你,才和你指点了一条明路,现在看来你已只有死路一条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道:“什么意思?” 武巍缓缓叹气道:“你这个人好像不太懂一个道理。” 白落裳笑道:“什么道理?” 武巍问道:“你知道猫为什么会被淹死?” 白落裳想了想道:“因为猫对水的好奇心,虽然说猫怕水,却对水特别好奇,却不曾想到自己会被水淹死。” 武巍道:“不只是水,猫对许多东西都很感兴趣,猫的好奇心总是特别重。不光猫有好奇心,人也有很强的好奇心。” 白落裳沉吟道:“好奇心可能使自己丧命。” 武巍道:“好奇心要有一定的限度,否则危险。” 白落裳道:“不错,人的好奇心是要有一定限度的,有时候过多好奇心反而会害了自己。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武巍道:“你若是真的懂,就知道有些事不应该问。” 白落裳却轻松的笑道:“然而好奇心却也可以给人带来好运,你说不是吗?” 武巍仿佛已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听了白落裳的话,他竟然也闭口不言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无奈苦笑道:“我近来的运气总是不太好,所以我希望自己的好奇心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些好运气。” 武巍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白落裳无奈道:“因为近来两天,总有太多人说我快要死了,就好像有许多人希望我死掉一样,这让我都几乎认为自己是快要死了。” 武巍呆了一呆,道:“难道有许多人和你有仇?” 白落裳想了一想,摇头。 武巍又问:“没有仇,别人为什么非要说你快要死了?莫非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白落裳想了一想,点头。 武巍再一次叹气道:“原来你真的是一个很麻烦又很危险的人。” 白落裳置若罔闻般地哈哈一笑,然后盯着桌上的茶壶,笑道:“这壶中装的是茶水?” 武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道:“既然是茶壶,自然是装的茶水。” 白落裳笑嘻嘻道:“以草民之间,用茶壶也可以装酒。” 武巍看了看茶壶,又看了看白落裳,忍不住笑了,“原来你是想要喝酒。” 白落裳眯着眼睛,指向自己的酒葫芦笑道:“我有酒,只是不多了而已。” 武巍笑道:“我也有酒,只不过不在这里而已。” 白落裳抿着追,一脸可惜。 武巍突然起身,“这里虽然没有酒,别的地方却有酒,不过需要你走几步。” 白落裳惊喜的跳了起来,拍手道:“只要有酒喝,别说是几步,几千步我也愿意走。” 武巍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那就请吧。”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一间花厅。 花厅里自然没有提前备上酒水,却有两个妙龄女子。 白落裳走进去时,还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过了一会儿,又见一个青衣少女从门外莲步走来,垂首屈膝,平伸双掌托着一张檀木雕花托盘。盘上放着两只白玉杯,和一只白玉壶。 幽幽酒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白落裳忍不住擦了擦嘴角,叹道:“好香的酒!” 武巍看着他,笑道:“你已知道这是什么酒了?” 白落裳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酒,凡天底下的酒,只要让他尝上一口,他便不会忘记。更何况这种酒,在两天之内他就喝过两次,一次是在一品局,一次是在客栈。 奉酒女替白落裳倒了一杯酒。 白落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女子。 她的头上长着一头非常浓黑的秀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扎成青螺一样的发髻。她的脖子娇柔纤长,脖子上的皮肤白皙通透,好像会发光。 白落裳捧着酒杯,刚要喝下,突然想到了什么,硬是放下酒杯,犹豫道:“这杯酒喝下去,大人不会也有条件和我讲吧?” 武巍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难道不讲条件就不能请你喝酒了?”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我也说过了,这两日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好像每一个请我喝酒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是让我去杀人,就是想要让我被人杀。这让我越来越相信一句话了。” 武巍好笑道:“一句什么样的话?” 白落裳叹道:“天下没有白占得便宜。” 这时,奉酒水的女子突然轻声笑了一笑。 白落裳好奇的看着她,问道:“这位姑娘刚刚是笑了吗?” 那女子竟然板起脸,故意冷漠的问道:“什么笑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微笑道:“姑娘笑起来真好看。” 那女子却冷冷的轻哼一声,脸依旧板着,“可你笑起来却一点也不好看。” 白落裳笑不出来了,他的脸忽然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因为他从来没有被一个女子拒绝过,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会觉得他笑起来不好看。 他的尴尬,并没有得到女子的同情。那女子竟看也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出了花厅。 第118章 武氏兄弟(2) 一张桌子,一壶酒,两个杯子。 这武巍拿出来的酒很特别,带着呛人的辣味,喝下去却很舒服。 白落裳也很喜欢这样特别的酒,因为它品尝起来就像一个性格很泼辣的美人。 抿着酒,白落裳突然微笑着道:“谢谢大人请我喝酒。” 武巍微微抬了一下眼皮,似是有些惊讶,遂有礼地笑道:“一杯酒而已,何须客气。” 白落裳自然不会真的客气,对于喝酒这件事,他从来也不会客气,他只是喜欢说话而已,有一点没话找话说的意思,所以他又开口道:“大人也喜欢喝酒?” 武巍放下酒杯,摇头道:“并不喜欢。” 白落裳又问:“大人也时常喝酒?” 武巍点头道:“经常喝。” 白落裳想了想,叹息道:“那么大人一定是经常不开心。” 武巍略为意外的扬眉道:“哦?这话怎么讲?” 白落裳抬高手里的杯子,笑道:“因为大人的桌子上有两只酒杯,想必是常常和别人一起喝酒吧。可大人不爱喝酒却要常常喝酒,想必是喝的不痛快的。” 在他们进来之前,桌上便放了两只酒杯,如果不是常常喝酒的人,又怎么会在桌上放上酒杯? 所以,白落裳才会知道武巍是一个经常喝酒的人。而一个不喜欢酒却又偏要时常喝酒的人,一定是不开心的,因为不开心,才回喝闷酒。 武巍微微垂下头去,留给白落裳一个纤瘦的脖影。 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只听武巍不急不慢的道:“我确实时常喝酒,却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喝。虽然是两只杯子,却只有一只在我的手中,另外一只永远在对面静静摆着。” 白落裳十分奇怪的问他:“为什么喝酒的时候老在对面多摆放一只酒杯?莫非你是在等朋友?” 武巍道:“没有,只不过是因为我想摆罢了。” 白落裳迟疑的瞧着自己手里的这只杯子,怀疑道:“难道一直都没人使用过这只杯子?” 武巍却摇头,“有人用过。” 白落意外道:“是大人的朋友?” 武巍又摇头,“并不是。” 白落裳随口问道:“既不是朋友,又会是谁?” “故人。”武巍苦笑道,“只不过是一个故人而已。” 白落裳呆了一呆,纳闷道:“这个故人如今在哪里?” 武巍笑道:“走了,不在了。” 白落裳不说话了。 武巍略带伤心的说:“你手里的那只酒杯,原来是要留给沁儿的,沁儿是一个女人,却早已死去。” 白落裳突然也觉得有些伤心。 是人都会有难过的时候,而男人难过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女人。 只听武巍继续慢吞吞的说道:“她原本是要和我一块儿死的,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死。两杯有毒的酒,她喝了一杯,留给了我一杯,我却直到她死去,也没有喝下我该喝的那一杯。” 白落裳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上去,这个男人好像是无情的,可是他会为了一个女人伤心这么久,也未必就无情。 或许,他有情,只不过就是软弱而已。 这个男人是一个软弱的人吗? 白落裳并不算得上认识这个人,所以他并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软弱的。 虽然并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软弱,但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很软弱。 武巍眼圈已经红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哭出来:“能活着真好,至少还可以思念她。” 白落裳静静的看着他,等着这个似哭非哭的男人继续往下说。 只不过,武巍说着说着,神色忽然变得很严肃起来,将酒杯往桌上一砸,厉声道:“无情无义的人,我最不喜欢,不仅不喜欢,而且十分讨厌。我最恨的人,就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 说着,他又抬起头来,瞪向白落裳,红着眼睛气势汹汹问道:“你是不是这种人?” 白落裳突然被问,显得有些无措,尴尬又严肃的站起身,沉着道:“这种人我也不喜欢,我当然绝不会是这种人。” 武巍盯着他,目光幽幽暗暗,“你说你也不喜欢这种无情无义的人?” 白落裳点头。 武巍又道:“若是遇到了这种人,你会不会和他说话?” 白落裳思考了会儿,摇头道:“不会,不只是不和他说话,就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武巍的眼睛眯了一下,“你就连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白落裳十分确定的点点头。 武巍吐气道:“但是现在这里正有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白落裳故作茫然的四下看一遍,问道:“这个人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你已经看见他了。”武巍指着自己的鼻子,叹气道:“这个人就是我。” 白落裳惊讶的睁大眼睛,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摇头道:“大人可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武巍看着他。 白落裳微笑道:“大人若是无情无义的人,又怎么会时常对着一只空杯喝闷酒?” 白落裳的话似乎被武巍听进了耳朵,也听进了心底,他的脸上突然浮出了释怀,那些伤感的情绪一下子融化了不少。 武巍从凳子上站起来,提着酒壶和白落裳掺一杯酒。 正在这时,大门外突然跑进个人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对白落裳不理不睬也不屑的奉酒女。 只见她跌跌忙忙跑进来,一脸惊慌的说:“奴婢有要紧的事报告大人。” 门口的一个丫头见奉酒女莽里莽撞地进来,就过去扶住她。哪儿知道这丫头给她一推,反倒歪斜地躺下了。 奉酒女推倒了丫头,飞似地跑到白落裳面前。 白落裳看着她,满眼含笑道:“你是有话和我说,还是有话要和武大人说?” 奉酒女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 谁料,那奉酒女竟突地掏出匕首来照着白落裳就扎。 还好在白落裳反应迅速,一下子就躲开了奉酒女的袭击。 如若不然,这一刀下去,定是要扎穿胸口。 瞧着奉酒女一脸的深仇大恨,白落裳愣了,武巍也愣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拿刀伤人? 一击不中,奉酒女又补了一刀,结果依然不中。她根本伤害不到白落裳一分一毫,却又异常坚持不懈的一刀接着一刀的刺过去。 可是,她这样毫无章法的攻击,往往会令人措手不及,幸亏白落裳并不是一般的人,总算没出了事。 武巍原来也是担心的,但看到这样的结果,他也就放下心来,气定神闲的坐着,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喝着酒水。 白落裳无奈的躲着奉酒女的攻击,眼神闪过一丝怜惜,忽而目光变得极其柔和,喃喃道:“难道不只是男人讨厌我,难道就连女人也开始讨厌我了?” 他的话,没有人可以回应。 白落裳只能朝武巍苦笑道:“大人,这里有刺客。” 武巍马上就问道:“刺客是谁?” 白落裳眨了眨眼,道:“刺客是谁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武巍笑着点头,“不错,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已看得出来刺客是谁。” 白落裳愁眉道:“既然大人已看出来了,难道不愿意替草民解围?” 武巍摇摇头,“凭着大侠的身手,难道还需要本官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帮忙解围?”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可我从来也不和女子动手。” 武巍惊奇道:“即便是她要杀了你,你也不和她动手?” 白落裳摇头,坚决的说道:“不动。” 武巍瞧着他,“你这人倒叫人纳闷。” 嘴上虽说不愿帮忙,但武巍还是斥停了奉酒女滑稽的攻击行为,并命人进来将她制住,并带下关押。 白落裳看着武巍,苦笑两声。 武巍双眼带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行凶,本官一定要查办那个主使的人。” 白落裳眨眼道:“大人怎么知道这背后就一定另有主使?” 武巍反问道:“你觉得这件事背后没有主使?” 白落裳笑了。 武巍又道:“本官马上审问她,若是能说出背后主使之人的姓名来历,本官就赏白银三百两。” 然而事实却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奉酒女不仅没有因为三百白银道出背后主使之人,反而在听了武巍的问话后就哭起来。 白落裳问那个奉酒女,“你为什么要拿刀刺我?” 奉酒女一边哭一边冷笑道:“拿刀刺你,当然是为了杀死你。” 白落裳皱眉,“我想问的,就是你为什么想要我死?” 奉酒女大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想要你死,自然也是因为你该死。”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声,他知道他什么也无法从她的口中问出来。所以他只能苦笑,看着武巍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吧,我就说我最近运气不太好,总有些人想要我死,毫无理由。” 武巍也叹了一口气,“不仅是毫无理由,而且还十分的莫名其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白落裳又看向奉酒女,叹气道:“可是我实在无法想明白,你要杀我又是为了什么?” 奉酒女瞪着他,“反正也杀不了你,至于为什么要杀你,已没有必要再和你说。” “凡事出必有因,你能对我动刀,想必是有缘由的,你不说自然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个缘由。”白落裳分析道,“不过你才见过我一次,就对我下手,想必要你来杀我的人,一定就在这院子里,对不对?” 奉酒女闭口不言,可是脸色已经有了变化。 白落裳继续分析道:“但是这个安排你来的人,一定是个笨蛋。” 奉酒女突的仰起头来,恶狠狠的瞪着白落裳,从她凶神恶煞的样子看来,她是对白落裳的话感到生气。 白落裳也察觉到了奉酒女的不高兴,于是笑着问道:“我骂他是个笨蛋,你一定也很不高兴。” 奉酒女冷冷道:“你以为自己就很聪明吗?其实你才是最笨的大笨蛋。你不仅是大笨蛋,还是大蠢蛋、大混蛋、大王八蛋!” 白落裳被她噼噼啪啪的一顿骂弄得哭笑不得,原本不只是想要杀他的人很多,就连想要骂他的人也很多。 第119章 武氏兄弟(3) 白落裳定定的瞧着奉酒女,尽管奉酒女的脸色非常不善,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去看。因为他发现奉酒女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可爱,他喜欢可爱的脸,所以他忍不住要去看。 奉酒女却一点也不想看白落裳,不仅不想看,而且还十分讨厌,她毫无理由的觉得白落裳的那张脸令人非常讨厌,所以在发现白落裳一直盯着她看的时候,她立马变成了一头母老虎,满脸通红的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口气恶劣道:“不许你再看着我。” 白落裳道:“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奉酒女冷冷道:“因为我不喜欢。” 女人的理由,往往都是最不讲道理的。 白落裳苦笑着说:“姑娘可以不看我,可是不能阻止我看你。” 奉酒女对着白落裳咬牙切齿,可是又拿这个无赖没有任何办法,换成任何一个人,也都对这样一个无赖没有办法。奉酒女只能吞下这口气,冷冷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因为你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安排我前来取你小命的?” 白落裳摇头,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的确不感兴趣,这背后之人对于他而言,远远没有眼前这个女子让他感兴趣。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他只想多看看这个女子。 有的女子笑起来很可爱,有的女子生起气来很可爱,很显然,这个奉酒女就是后一种女子。白落裳没有见过她笑,但他见过她生气,他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一定比笑起来的样子更可爱。 白落裳忍不住想要逗她生气,所以他马上就回了一句:“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已知道。” 果不其然,奉酒女在听了之后,立马就生起气来,瞪着眼睛恶狠狠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白落裳很想笑,可是他偏要假装十分淡然的道:“我已知道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 奉酒女咬牙道:“你绝不可能知道。” 白落裳绷着脸,淡淡的问道:“为什么?” 奉酒女呸了一声,道:“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你。” 白落裳的眼睛里已经克制不住的流出了笑意,但他还是硬绷着,不肯笑出来:“你以为什么也不说,我就不知道幕后之人了?” 奉酒女生气道:“本该如此。” 白落裳定定地看着奉酒女,板着脸道:“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奉酒女一听,心不禁跳的更快了些。她很疑惑,因为眼前这个无赖不只是身手不凡,就连脑子视乎也异常聪明。她绝不信这个人是真的猜出了是谁派她前来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着急:“那你说究竟是谁?” 白落裳终于笑了,笑的爽朗,眉眼间全是止不住的潇洒神韵。只见他以手指着门外,悠然道:“这个人嘛,此时应该就在这扇门后。” 门是开着的,门口却不见半个人影。 奉酒女的脸色变了,武巍的脸色也变了。 门外的确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巍的弟弟,满脸大胡子的武二爷,武嵬。他牵着一匹马,看样子绝不是在院子里放马,而是他刚刚从马背上下来。 还好这一次他并不是直接将马骑进门来。 人生了脚,本来就是用来走路的,而非用来骑马的。 这武嵬生的魁梧,面目生硬,和武巍相比而视,竟无半点相识之处,这让白落裳多少有些怀疑,这两人会是亲兄弟? 就算他们看起来不像兄弟,但事实上他们就是兄弟,瘦弱苍白的武巍是哥哥,魁梧精壮的武嵬是弟弟。 白落裳看着武嵬,武嵬也看着白落裳,白落裳在笑着,武嵬却没有笑。 白落裳笑嘻嘻的站起身来,乐呵呵拱手,客套:“武二爷,两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无论谁看了,都会厌恶。 武嵬的大胡子抖了抖,蔑视道:“老子很不高兴,现在正要找些高兴的事做。” 白落裳微微愣了下,有些愕然,“那么,武二爷可找到消遣的事了?” 武嵬臭着一张脸,厉声道:“原本是找着了,可惜后来又没了。” 白落裳也摆出满脸的可惜。 武嵬板着脸问白落裳:“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门后?” 白落裳满脸笑意的反问道:“武二爷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武嵬冷笑一声,“季管家是大哥的管家,也是我的管家,大哥能知道你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不可以知道?” 白落裳状若恍然大悟般的点了下头,他不可否认,武嵬这话还是十分有理的。 武嵬的脸上露出一阵恶毒的笑意,“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一件事情。” 白落裳眨着眼睛,困惑道:“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武嵬冷冷道:“来了,就别想再走。” 白落裳更加困惑道:“我酒还没喝,我为什么要走?” 武嵬眉毛一皱,厉声道:“你以为季管家把你送来是为了让你喝酒的?” 他已经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一张嚣张又冷淡的脸居然也被气红了,他用他的眼睛狠狠的瞪着白落裳,眼睛射出了两团怒火,能将人灼烧。 不过白落裳一点也不怕,就算是火球往他身上烧他也不怕,因为他有水,他的水能破灭所有烧上身的火。 白落裳也将双眉一皱,不满道:“既然不是为了请我喝酒,那是为了什么?” 武嵬瞪着眼睛道:“你当真不知道?” 白落裳摇头,“不知。” 武嵬两唇一掀,露出一口大白牙,看他的神情,他似乎是想要用这口大白牙要人,他的牙齿非常干净利落,可是白落裳却看到了他满口的血。 为什么呢? 因为他正在血口喷人。 “被捉进衙门来的人,当然都是犯了王法的,你自然也不会是例外。”武嵬这样说着。 “咦!”白落裳掏了掏耳朵,苦着脸不敢相信的反问道:“我犯了王法?我竟然犯了王法?” 武嵬道:“当然,你有罪,而且还是死罪,你已经快要死了。” 白落裳只能叹气。 这最后一句话,白落裳至少听了不下于五百次,就算他不必真的马上就死,心里也会有点不舒服。 武嵬又道:“看你的表情,好像根本不信我的话。” 白落裳还是只能叹气。 像是怕白落裳没有听明白,武嵬居然莫名其妙的又重复强调了一句:“你已快要死了。” 白落裳依然只能叹气,不过他也开口说了话:“同样的一句话,如果我已听上五百遍,恐怕这辈子想要忘记都难。就算武二爷不用再强调一遍,我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 武嵬紧紧的盯着他看,好像是要将他的脑袋盯出两个洞来,将他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研究研究,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一个人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怎么会出现这种毫不在意的反应。 白落裳没有武嵬想的多,他将话说完后,又坐回去,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这里只有茶,没有酒。 尽管白落裳一向不喜欢喝茶,但他还是端起了茶杯,喝起了茶水。 武嵬见自己被人无视,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握着拳头就要朝白落裳砸过去,却被一旁的武巍一把拉住。 武巍出声阻止道:“你还是先坐下,有话再说。” 他的脸色一直不好,自从武嵬进来后,他的脸色就出现了异常的变化。这多少令白落裳有些在意,也令人多看了武嵬两眼。 武嵬并不介意被白落裳看,他介意的是武巍的态度,所以在一听武巍这么说之后,就跳了起来,不耐烦的低声吼道:“我为什么要坐下!” 武巍无奈道:“因为他也坐下来了。” 武嵬更加不耐烦的大声道:“为什么他坐下来了,我也要坐下来?” 武巍缓缓摇头,“你就算站着,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武嵬固执的站了一会儿,也只得坐下来,拍着桌子道:“我要喝酒!” 白落裳笑了一声,放下茶碗:“大人正在审案,怎么还能喝酒?你没看见我和大人都在喝茶吗?” 武嵬僵着脸,“审什么案!” 白落裳道:“杀人案。” 武嵬问道:“杀什么人?” 白落裳苦笑道:“正是草民。” 武嵬又问:“可有杀成?” 白落裳摇头道:“若是杀成了,武二爷还可以看得见我?” 武嵬恼道:“既然没有杀成,还算杀人案?”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人没有死伤,便不能算?” 武嵬一口答道:“不能。” 白落裳握着酒杯,笑容渐冷,突然转头看了武巍一眼,问道:“难道大人办案,也是这般草率?” 武巍苦笑,干瘦的脸色露出沧桑又无奈的神情,但他也只说了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字,道:“不好。” 白落裳没有听明白,武嵬没有听明白,奉酒女更没有听明白。 白落裳困惑道:“大人说哪里不好?” 武巍垂下头,慢吞吞的说道:“光喝酒,不好。” 白落裳笑了,“大人,这里只有茶,哪来的酒?” 武巍抬头看着他,问道:“你想喝酒?” 白落裳笑道:“我只喜欢喝酒。” 武巍转头看向武嵬,问道:“你也想喝酒?” 武嵬重重的冷哼一声。 于是四个人又移回了花厅,这次桌上摆放的还是酒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一个杯子。 这一只杯子当然只可能是为武嵬准备的,奉酒女当然是不可能同三个男人一起喝酒。 第120章 武氏兄弟(4) 白落裳捧着杯子,杯口飘着沁人的酒香,杯中盛着满满的撷芳醉。 酒能醉人,酒香亦能醉人。 窗外忽然起了风。 风从一个窗户飘进来,卷着酒香,又从另一个窗户飘了出去。 此时,院子里的风,也能醉人。 空落落的院子,没有任何景致。院墙很高,挡住了院外的十里春风。 既然风已经被院墙挡住了,那花厅里的风又是从哪里飞进来的? 白落裳好奇的走过去,探出身子去看。 窗的外面,没有墙,但有一条河。 河面不宽不窄,河的两旁是不高不低的垂柳,垂柳的背后是青石板铺成的街道。 下过雨,青石板路变成了泥泞的水路。 粗略一看,街市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吵杂热闹,这些人从事着各种活动。 有游客,有酒客,有商贩,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 河旁的柳条似乎感觉不到气氛的热闹,依然垂着头静静的扶着水面,轻摇浮动。 波光粼粼的河面,倒影烁烁,映着细长的柳枝,也映着一座华丽的房子。 这个房子白落裳却有点眼熟。 “原来大人的房子离一品居如此近。”白落裳笑眯眯的坐回去。 “所以我这里才会有喝不完的撷芳醉。”武巍捧着酒杯,“近水楼台,我想要喝酒,总比别人要方便些。” 白落裳笑着问:“就算是大人想要喝酒,不也一样要走出这个房子,然后走到那个房子才能买到酒。就算两个房子靠的很近,大门却向着两条不同的街巷,要从这个房子的大门,走到那个房子的大门,还是需要走一段路程的。” 武巍却摇头,“我喝酒,从来不需要走出这个房子,更不需要走进那个房子。” 白落裳想了想,又道:“大人可以遣人去买呀,也不用自己走出去。” 武巍道:“我也不需要遣人去买。” 白落裳奇怪了,既然不用自己去买,又不让旁人去买,那他要是想要喝酒的时候,莫非是一品居的人自己送酒上门? 武巍瞧出白落裳心里的疑惑,就笑了,然后他站起来,提上酒壶,走到那扇面朝一品居的窗台前。 窗台上绑着一截红绸,武巍用红绸的另一端捆住酒壶,然后就转过身来,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马上就上酒。” 白落裳瞪大眼睛,他实在是好奇,把酒壶挂在这个窗子上,一品居的酒要如何端上这张桌子。 他看着窗台上的酒壶,看着河面上的粼粼水光,看着不远处的一品居。 一切都不见发生任何变化,白落裳不禁想到,这会不会是武巍故弄玄虚? 过了一会儿,一品居面朝这边的窗户打开了一扇,然后他就看见一个捧着莲花盘的女子探身往窗外看过来。 白落裳其实看不清楚那个女子的脸,但他知道,那个女子一定是在笑。 他不只是知道那女子在笑,她还知道那女子说了话,她说完了话又做了一件事。 女子用一根雪白软长的绸缎将莲花盘缠住,然后就从窗户上将莲花盘放进河中。 莲花盘变成了一只很小很小的舟,顺着慢悠悠的水流,摇摇晃晃的来到了白落裳所在的窗下。 白落裳终于明白过来,武巍说的不用人过去买也能喝到酒是怎么办到的。 他双手扶窗,正打算出手去捞莲花盘,没料武巍已经抢先一步,用一根带铁钩的竹竿将莲花盘捞了上来。 莲花盘中,如白落裳所猜想的那样,放着一壶酒。 酒是好酒,一品居的招牌,撷芳醉。 看到这里,白落裳不得不佩服,武巍这喝酒的法子果然是高级。这样的法子,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想出来。 他当然想不出这种法子,因为他的酒瘾一旦上来,脑子就会变得糊涂,就算是爬也会爬去酒肆,哪里还有心思去弄这些花样。 不过这种花样他却不讨厌,确切的说,他还很喜欢。 喝酒,绝对算得上是一件高雅的事,如果喝酒的时候,有个人不停在耳朵絮絮叨叨,那简直就是一件大煞风景的事。 武嵬无疑就是那个大煞风景的人。 一杯还未喝完,武嵬就忍不住站出来破坏气氛道:“大哥刚才是在审案?” 武巍一边品着酒,一边回答道:“没有错。” 武嵬问道:“可审出什么来了?” 武巍依然不急不慢的道:“并没有。” 武嵬一脸得意的道:“我知道大哥为什么审不出话来。” “为什么?” “因为大哥审错人了。”武嵬走上两步,一把牵住奉酒女的手腕,坚定的道:“她不是大哥应该审问的犯人。” 武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两人牵住的手,眉头越拧越紧,可他依然没有生气,他只不过是放低声音问道:“那我应该审谁?” 武嵬指着白落裳的鼻子,“他。” 白落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发现,除了他自己喜欢指自己的鼻子,别的人似乎也很欢指他的鼻子。 被女人指着鼻子就算了,被男人指鼻子绝对算不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武巍好像也觉得指着别人的鼻子说话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用手将武嵬的手打了下来,“我审他做什么?” 武嵬又把手抬了起来,指着白落裳,一脸挑衅的看着武巍,道:“他是杀人犯。” 他并不是喜欢用手指着别人的鼻子,而是不喜欢听武巍的话,武巍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就越是要做,如一个叛逆的小孩子。 武巍显然对这样的武嵬是毫无办法的,所以他只能再一次把武嵬的手拉下去,无奈道:“他说他不曾杀人。” 武嵬狠狠的甩开武巍的手,瞪着眼睛道:“任何一个凶手都不可能承认自己杀了人。” 奉酒女突然有些担心,着急的看着几乎快要争吵起来的两兄弟。 武巍是不想吵架的,所以他尽管把眉毛拧的很紧,也没有大声说话。 武嵬好像打算吵一架,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几乎就是在吵架。 一个人怎么可能吵的起来呢? 所以武嵬的拳头,打在武巍的棉花上,这架也就吵不起来。 白落裳看着两兄弟,好心的说了一句:“你们不要吵架。” 武嵬恶劣的出言道:“老子吵架,关你屁事!” 白落裳惺惺的把脸缩了回去。 奉酒女轻轻捏了下武嵬的手。 武嵬却推开奉酒女,大声道:“男人说话,女人就要回避,你出去。” 奉酒女下意识的看向武巍。 武嵬更加不高兴的吼了起来:“让你走你就走,你看他做什么?他是莆山县的父母官,又不是这个家的父母官,你不必怕他。” 武巍叹了口气,朝奉酒女点了下头。这时,奉酒女才敢真的退出屋去。 花厅中只剩下三个男人。 白落裳见气氛不好,也很识趣的闭口沉默。 武嵬不是一个习惯沉默的人,他又开口质问白落裳,问他何故杀人。 白落裳往口里倒了一杯酒,闷声道:“我并没有杀人。” 武嵬逼问:“那你为什么被捉进衙门来?” 白落裳看了武巍一眼,道:“难道不是大人请我来喝酒的?” 武巍没有回答,回答的是武嵬。 “或许应该请你吃肉包子。”武嵬冷笑道,“大哥总该请这个人吃一顿肉包子。” 武巍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好像“肉包子”三个字突然变成了一把铁锤,沉重的打在了他的胸口,令他的胃一下子翻滚起来。 白落裳暗暗叹气,“大人又不舒服了?” 武巍双手扶着桌子,一脸难受,“是的。” 武嵬盯着白落裳,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错?” 白落裳笑而不语。 武巍也盯住白落裳,“我想知道你那日是怎么混进来的?” 白落裳道:“就是从大门走进来的。” 武巍道:“你可知道,光凭你对本官的所作所为,本官就可以治你的罪。” 白落裳道:“大人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理由,可是大人不会这么做。” 武巍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这么做?” 白落裳笑得坦然,“如果大人要治我的罪,也不会请我喝酒了。” 武巍道:“你先前说过,请你喝酒的人,不是想要取你的性命,就是想要你去取别人的性命。” 白落裳点了下头,“没有错。” 武巍道:“我不想取你的性命。” 白落裳笑了一声,“所以大人也是想要我去取别人的性命。” 武巍道:“你早就已经想到了。” 白落裳苦笑,“我没有想到,我以为大人只是为了想要请我喝酒。” 武巍笑道:“没想到也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也是一样的。你想不想知道我想让你去杀什么人?” 白落裳并没有兴趣去杀人,所以也没有兴趣去打听武巍打算让他去杀什么人。 武嵬这时飞扬跋扈的威胁道:“你若是不想杀人,你自己就得死。” 白落裳看着他。 武嵬道:“我如果是你,我就应该想一想,自己是更愿意别人死,还是自己死。” 白落裳摇头,“幸好我不是你,所以我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花时间去想一想怎么喝酒。” 武嵬道:“你在喝酒的时候,也可以思考一下生与死的问题。” 白落裳道:“我在喝酒的时候,都不会去思考酒以外的问题。” 武嵬咬牙,“你现在应该想一想。” 白落裳诉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让我过得舒服。” 武嵬毫不避讳的说道:“因为我看到你,就觉得像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 白落裳叹息道:“你可以闭上眼睛。” 武嵬无理取闹道:“我听见你的声音,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刺耳的噪音。我不喜欢闭眼睛,更不喜欢捂耳朵。” 对于这样毫无理由的蛮横,白落裳只能投降,妥协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可以不说话。” 第121章 武氏兄弟(5) 白落裳低下头,他决定不管他们兄弟两个说什么,他都绝不再听。 武巍看不懂白落裳的表情,所以他马上就又说了一句:“你有兴趣听故事吗?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听一听。” 白落裳不买账的哼了一声,道:“故事和我有关系?” 武巍缓缓摇头:“并没有关系,不过和你将要去杀的这个人却有一点关系。” 白落裳歪这头,哭笑不得的看着武巍,道:“我去杀谁?” 武巍还是那一句话:“你可以先听故事。” 白落裳只觉得渐渐又有点笑不出来,轻咳了两声:“我已不能不听,对不对?” 为了证实白落裳的猜想,武嵬突然跳了起来,用身体重重地将白落裳撞倒在桌上,死死压住,然后他得意的说:“你觉得你还可以不用听吗?” 白落裳两颗眼珠子用力一瞪,差点掉落下来。他的本事那么高,他的身体怎么可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被人压制住? 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有反抗,连一丝的反抗都没有。 武嵬用他的蛮力压住白落裳,他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山,已将白落裳完全压死。 白落裳也懒得去挣扎,趴在桌上无力道:“我听就是了,你别压着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武嵬恶狠狠的道:“现在你总愿意听了?” 白落裳点头。 武嵬松开,退了回去。 白落裳看了看武嵬,又看了看武巍,索性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就坐在窗口。 武嵬又不满的喊道:“你坐那么远做什么?” 白落裳苦笑,“在这里吹风也不行?” 武嵬也不过是重重的瞪他一眼,然后就出了门去。 白落裳奇怪的看着门,“他不听故事?” 武巍摇头,“他已经听过太多次。” 白落裳点点头,“所以他已经不用再听一回。” 于是,武巍开始讲他的故事:“二十五年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奇案,一件无头男尸案。莆山县的知县发布公告,悬赏一千两让人来辨认无头尸,可是从没人去认,因为根本没人知道那具无头尸是谁。直到无头尸腐烂,县官也没有找到能够认出无头尸的人。” 白落裳埋头喝酒,似乎对这件陈年旧案毫无兴趣。 武巍接着又述道:“找不出无头尸的身份也并不是多麻烦的事,顶多不过是以无头悬案归卷就好了。可那件事最麻烦的就麻烦在和无头尸一起出现的两个男婴。” 白落裳放下杯子,略显惊讶的问了一句:“男婴?” “没错,两个不到一岁的男婴。”武巍接着说道:“他们是和无头尸一起被发现的,就绑在无头尸身上,前面一个,背后一个。” 白落裳不能不惊讶,“他们还活着?” “还活着,不过被捆在背后的男婴却失去了一只脚。”武巍道,“被砍掉的,但是他并没死,他很顽强的活了下来,而且活的很好,甚至比另一个还要健康。” 白落裳忍不住要问:“那他们后来是如何被安置的?” 武巍笑了一声,“两个身份未知的遗孤谁愿意收养?任何人都不愿意给自己招来麻烦,所以两个男婴就被放进县衙的牢房里,由牢头抚养着。” 白落裳奇怪道:“他们又不是罪犯的孩子,为什么要放在牢房养着?” 武巍道:“因为没有人愿意抚养,谁都不愿意。不过也幸亏是将那两个男婴放在府衙的衙门抚养,不然他们可能早已经死了。” 白落裳奇怪道:“为什么?” 武巍答道:“因为后来有人又来杀害这两个男婴,而且刺杀过几次,只不过都没能成功。” 白落裳更加奇怪,“这县衙的牢房就那么难进?” 他反正是一点也没有看出这县衙的牢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别说外头的人有可能会闯进去,就连里面的人也很有可能关不住。 他甚至怀疑过,那牢房究竟是空了多少年,究竟有多少年没有翻修加固了。 牢房的墙壁是残破的,牢房的屋顶也是残破,牢房的牢笼也是残破的,如果不是心甘情愿,那牢房能关的住谁? 武巍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解释道:“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牢房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住过人了。” 白落裳了然道:“难怪会那么破。” 武巍又解释道:“当初的牢房大门其实也并不难进,不过牢房中当时正关押着一个厉害的人物。” 白落裳皱眉,“这个人救下了那两个男婴?” 武巍道:“没有错。” 正因为如此,那两个男婴才有幸能活下来。 白落裳打量了一下武巍,脑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暗暗惊讶道:“这两个男婴,莫非就是大人和大人的弟弟?” 武巍叹了一声,“你果然很聪明。” 白落裳此时想到的,是已经出门的武嵬。 原来那武二爷竟然是断了一只脚,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反倒是这位县太爷看起来病殃殃的。 如果武二爷真的断过一只脚,那么他为什么看起来并不想是个瘸子? 白落裳突然想要去看一看武嵬,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缺了一只脚,看一看武巍的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过,他也就是想一想,他不会真的去看。因为他对男人的脚不感兴趣,也对故事的真假不感兴趣。武嵬的脚和他没关系,故事的真假也和他没关系。 安静的等了一会儿,白落裳又问道:“大人想要我去杀掉的人,就是当初想要杀掉你们的人?” 武巍笑了,笑了爽朗,毫无异样,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陈年旧事的影响:“你的确很聪明。” 白落裳看着武巍,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异样的情绪,最后他失望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武巍就好像讲了一件与他全然无关的一件事,他的神情很淡然,没有难过,也没有仇恨。不过白落裳知道,武巍心里是有仇恨的,不然他不会用一壶酒买通他去杀人。 想到这里,白落裳忍不住又道:“你们已经找出了当年那桩无头男尸案的凶手?” 武巍很冷静的笑了笑,道:“二十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挖地三尺。” 白落裳道:“这个凶手是谁?” 武巍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了窗前,就是白落裳所在的那扇窗。 窗外是河流,是街市,是一品居。 白落裳更加惊讶,几乎都快从凳子上跳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点不敢相信,大声道:“这个人此时就在一品居?” 武巍点头,“没有错。” 白落裳这一次真的跳了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河面上那座华丽高贵的酒楼,惊讶道:“该不会就是上官……” 武巍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122章 两千银票(1) 白落裳踏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再走不远便是他来时的地方,县衙的牢房。他本不愿意回去,又不得不回去。 秋离凤静静的坐在牢房里,闭着眼睛,好像是在睡觉。 听见动静,他也只是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 即便是风华绝代的他,在这种地方看去,多少也显得有些狼狈失色。不过,那张脸依然是白落裳见过的好看的脸。 觉得这张脸好看的可不只有白落裳一人。 悄悄躲在暗道里的一个肥嘴衙役正在吞口水,他几乎已经认定了狱中关押的那个美人其实是个扮做男装的女人,因为男人不可能会长得那么好看。 另一个黑皮肤衙役看不下去,就在身后推了一把,讽刺道:“你小子先把口水擦一擦吧,对着一个男人流口水,你是不是有病!” 肥嘴衙役翻了翻白眼,反讥道:“你少说我!你自己还不是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再说,你真以为他是男的?” 黑皮肤衙役奇怪道:“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 肥嘴衙役重重的哼了一声,“看那一身的细皮嫩肉,绝对是女人才生的出来。” 黑皮肤衙役半信半疑,“的确是嫩,就算是女人,也未必能生的出这么嫩的皮肤。” 白落裳突然觉得很想笑,但他笑不出来。他知道秋离凤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很清楚秋离凤是一个爱计较的人。 平时别人多看了秋离凤两眼,都会被他挖掉一双眼,现在有两个人在他面前不只老看着他,还动嘴说了一些他绝对不会喜欢听的话。 白落裳知道,这两个人不仅会被挖掉眼睛,还会被挖掉舌头。 但是,直到他走进牢房,他也没看到秋离凤打开眼睛,秋离凤似乎是睡着了,不过白落裳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并没有开口说话。秋离凤却自己打开了眼睛,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秋离凤的手边正摆着一碗气味可疑的汤,秋离凤没有看过那一碗汤,也没有看过一眼,他只是冷冷地对白落裳说:“你带酒了?” 白落裳看着那碗汤,没有说话。 秋离凤目光不移,冷冷道:“你想喝这碗汤?” 白落裳还是没有说话。 秋离凤看着白落裳,见他不打算说话,干脆就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 白落裳这时才张了张嘴,出口却是道歉,他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抱歉。” 秋离凤听不清,也听不懂,因此他只能打开眼睛,良久的盯着白落裳。 白落裳原本是不打算去瞧秋离凤的,可终于在秋离凤执着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埋下头,闷声说道:“我刚刚答应了别人一件事。” 秋离凤等着他往下说。 白落裳盘腿坐了下去,郁闷道:“刚才,我答应一个人一件事。” 秋离凤冷冷道:“什么事?” 白落裳苦笑,“去杀一个人。” 秋离凤垂眸思索,忽道:“所以你马上就要出去了,对不对?” 白落裳点了下头。 不过后来走出牢房的并不只是白落裳一个人,秋离凤也一同被放了出去。 他们想要走出那座破烂的牢房并不难,但他们谁都没有逃出去,他们都等着被人送出牢房。 送他们出去的人态度十分客气,包括躲在暗处偷看秋离凤的肥嘴衙役和黑皮肤衙役,他们恭恭敬敬的将白落裳和秋离凤请出牢门,如同在请两尊活菩萨。 白落裳不会去在意那些人的态度,秋离凤更不会,他甚至到最后也看都不看那些人一眼。 自负骄傲的人,总不会轻易去看别人,因为一般人很难容入他的眼睛。 待白落裳和秋离凤回到客栈,已是傍晚时分。 天空已经盖着一层阴云,像是还有一场雨,只是这雨酝酿了足足一整天也不见落下。或许晚些时候,雨就会下。 白落裳推开自己的门,叹气道:“昨晚居然忘记关窗。” 雨水从窗户飘了进来,落了一地的水,水从墙脚直接流到了床下,留下一条黑色的水渍。 秋离凤靠在门上,冷嘲热讽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开的窗?” 白落裳插着腰,一边叹气,一边苦笑,“我为什么要故意开窗?” 秋离凤冷笑,“为了方便别人翻窗。” 白落裳摇头,“我为什么要方便别人翻窗?” 秋离凤道:“因为翻窗的人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一个风/骚的女人。” 这时,坐在床上的人笑了。 笑起来风韵迷人,说的俗气一点,的确是风/骚。 这个女人正坐在白落裳的床上,衣裳半开,笑容迷人。 她笑眯眯的半靠在床头,歪着头吟吟笑道:“我觉得你是在夸我。” 女人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秋离凤看,舍不得移开视线。 人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即便眼前这个美人是一座冰山,女人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看他。 这样的美人并不多见,也许有许多人活一辈子也见不上一会,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当然是要一回看个够才不枉费这难得的眼福。 秋离凤也只是淡淡的看过女人一眼,便不再多看她一眼。 他的眼睛,好像总是很难去注意一个人。 女人感到不高兴,生气道:“你为什么不看我?难道我长得很难看?” 她长得并不难看,可是秋离凤就是不看她。秋离凤不仅不看她,还不和她说话。 女人的脸被气红了,转头问白落裳:“我好看吗?” 女人很多时候都是无理取闹的。 白落裳只能回答:“好看。” 女人眨眼,道:“我是不是女人?” 白落裳点头,“是。” 女人用手指向秋离凤,道:“他是不是男人?” 白落裳看了看秋离凤,道:“是。” 女人生气道:“他既然是男人,为什么不看长得好看的女人?” 白落裳只得苦笑,“我不是他,所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看长得好看的女人。” 女人看着秋离凤,不满道:“我问你,你为什麽不理我?” 秋离凤当然不会和她说话。 女人也只好和白落裳说话,“他是不是哑巴?” 白落裳摇头,“不是。” 女人又问:“他是不是耳聋?” 白落裳还是摇头,“不是。” 女人再问:“他是不是瞎子?” 白落裳继续摇头,“不是。” 女人瞪着眼睛,咬牙道:“既然他不哑不聋也不瞎,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只要是男人,就会对她这种女人有兴趣。可是秋离凤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这让她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有毛病。 白落裳叹气道:“或许,他只是假装听不见看不到不说话。” 秋离凤这一次不只是不看女人,连白落裳都懒得再多看一眼,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听见秋离凤关门的声音,白落裳才关上自己的门。 女人这一次才真正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愉快,“你为什么关门?” “因为只有这样,姑娘的眼睛才会看得见我。”白落裳笑嘻嘻的说道,“我既不哑,也不聋,更不瞎,我看得见你,也和你说话。” 女人好像都比较喜欢会说话的男人。 所以女人一直在笑,笑的很开心,“你的朋友真是奇怪,像根木头。” 白落裳也觉得今天的秋离凤有点奇怪,简直就和段南山一样,变成了一根又聋又哑又闷的木头。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这事如果是放在以前,是白落裳根本想也想不到的。 女人弯着眼睛,笑得很甜很天真,“幸好你不像一根木头。” 白落裳笑嘻嘻道:“我当然不是木头,我一点也不愿意当一根木头。” 女人眨眼,“所以我才喜欢你,才会来找你。” 白落裳在桌前坐下,“姑娘今天来找我,也是为了借钱?” 女人身体一歪,躺在床上,乐呵呵的笑道:“不错,我就是来找你,就是来借钱。” 白落裳也乐呵呵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有钱?” 女人眨眼笑道:“因为我知道大富人给了你许多钱。” 白落裳忍不住惊讶,“你亲眼看见的?” 女人笑道:“没有,不过我亲耳听到大富人说过要给你两千两,他既然有钱,自然不会说话不算话。” 白落裳盯着女人,笑着问道:“就算我有钱,可是我为什么就要借给你?” 女人反问道:“难道你不愿意借给我?” 白落裳沉吟道:“愿意是愿意,可这钱我已答应了要给别人。” 女人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生气道:“你不给我,却要给别的人?” 这女人实在是太喜欢生气了,动不动就翻脸。 果然女人都是最善变的。 白落裳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当然是愿意借给你,只是我已经答应过别人。” 女人咬牙道:“我借了,以后自然会还给你的。” 白落裳问她:“你借钱做什么?” 女人顺口就回答道:“买早点呀。” 白落裳奇怪道:“买早点也需要两千?” 女人口气重重的回答:“当然需要。” 白落裳明显是怀疑的,“真是需要?” 女人不耐烦道:“我说需要就是需要。” 第123章 两千银票(2) 日暮昏昏,屋里渐渐暗了下来。 女人没有要走的打算,白落裳也没有表明留人的意思。 女人眨着眼,道:“你为什么还不点灯?” 白落裳回答道:“抱歉得很,我忘了有客人在这里。” 女人微笑道:“难道你的屋里要等到有客人的时候,你才会点灯?” 白落裳点头,“是这样子的。” 女人理了一下头发,甜甜笑道:“你要再不点灯,我可就要在这里睡下了。” 白落裳并不介意有个女人在他的屋子里睡觉,但他不希望这个女人睡在他的房里,于是他也只好找来蜡台点上。 点灯之后,女人就这么一直紧紧的盯着白落裳,久久的注视着他,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能令她感到十分有趣。 白落裳也看着女人,然后他突然问了一句,道:“你觉得是刚才那个人长得好看,还是我长得好看?” 女人垂下头,用眼角偷偷的瞟着白落裳,笑着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白落裳用手撑着头,懒洋洋的说道:“你可以说真话。” 女人实话实说道:“他长得好看。” 这是任何一个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见的事实。 女人没有撒谎,她说的是实话。 白落裳一下子就板起脸色来,侧头看着大门,不悦道:“既然姑娘没什麽事,在下还是想早点睡下了。” 女人没想到一个男人还会因为一件小事和她翻脸,她也不悦起来,瞪起眼睛厉声道:“你是要赶我走?” 白落裳不说话。 女人抱怨道:“是你自己要听真话的。” 白落裳还是不说话。 女人愤愤道:“我也可以说假话。” 白落裳依然是不说话。 女人的眼睛瞪得更大,大声道:“你究竟是喜欢听假话,还是喜欢听真话?” 白落裳叹气,“人人都想要听真话,又都喜欢听假话。” 女人纳闷道:“所以,你虽然想要听真话,却也是喜欢听假话的?” 白落裳点头:“没有错。” 女人却不明白了,为难道:“所以我应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是说你想听的真话?还是说你喜欢听的假话?” 白落裳开门见山的道:“我想要知道的,是你到这里来找我的真正目的。” 一听这话,女人立马噘嘴道:“我的目的,自然是借钱。” 白落裳咳嗽一声,道:“姑娘如果是没有事的话,就快点回去吧。” 女人跳下床,插着腰生气道:“谁说我没有事找你?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的。” 白落裳不仅不说话,干脆还闭上了眼睛。 女人咬着嘴唇,忽然展颜一笑,走到了白落裳面前。 风温柔地吹动着她的衣袂。 空气中,浮动着女人特有的香气。 白落裳的心忽然跳了起来,他虽然在拚命遏制着自己。 女人用手捏住白落裳的脸,笑着问:“你不说话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闭眼睛?” 白落裳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罪,只有拚命咳嗽,特别大声道:“因为我不想看你。” 女人吟吟笑道:“你为什么不想看我?” 白落裳摸着肚皮,苦笑道:“因为我肚子饿了。” 女人看着他,提高声音道:“你肚子饿了?” 白落裳推开女人的手,站了起来,“对,我马上要下楼去吃肉包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女人瞪着他,突然踢了白落裳一脚,扭头就走。 白落裳喊住她:“你从窗口进来的,最好还是从窗口出去!” 女人狠狠的看着他,最后也只是被气的狠狠跺了一脚,然后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秋离凤换了一件干净的红衣,正坐在客栈大堂角落的一张桌上用餐。 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他选择的位置总是人最少的。 白落裳也下了楼,准备吃饭。 就算他说过他活着是为了喝酒,可他依然还是会有饿的时候,酒终究代替不来饭菜。 白落裳要吃饭,秋离凤也要吃饭。 白落裳吃饭狼吞虎咽,还要说话。 秋离凤吃饭慢条斯理,还要听人说话。 白落裳一边咽着饭菜,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你要交一个朋友,就得先了解清楚他的一切,他若有优点,你应该替他感到高兴,他若是缺点,你也应该包容他,并且原谅他。” 秋离凤喝了一口汤,没理他。 白落裳知道秋离凤正在听,又继续说:“朋友的错,你也应该包容。” 秋离凤冷笑一声。 白落裳忽然被他的冷笑弄得有些不舒服。 秋离凤果然说了一句:“谁和谁是朋友?” 白落裳眨了眨眼,“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吃饭,一起冒险,一起出生入死,难道也算不得朋友?” 秋离凤冷冷的说:“你觉得我会把一个三天不换一套衣服的人当成朋友?” 这就叫做自取其辱。 白落裳不再说话。 他不能不承认,秋离凤是他见过最爱干净的人,基本上一天换一次衣服,而且都换新的,他从不重复穿同一件衣服。就这一点,已是白落裳办不到的事。 最是令白落裳不能理解的是,秋离凤的衣服基本都是红衣,白落裳不知道秋离凤为何如此钟情于红色,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身红。 他们不再交谈,就能听见别的人交谈。 饭间,饭桌子上的话题又都拿了出来。 有人说:“你们说说看,如今这世上的小偷也太没有人性道德了,你说你偷就偷呗,为什么把别人家的房子给点着呢?如今我们这些小百姓可都过得苦着嘞,这盗贼简直是太猖狂了,一点人性都没有。” 另一个人也说:“可不是吗?刘书生一家多穷呀,一座茅庐也能招来贼,你说说,这贼人也不知道看上他们什么了,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又一个人说:“唉,这贼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铁打的心肠,竟然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别人一个柔弱书生,自己吃饱饭都成问题,还要供养老母亲,这下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说,这还有天理吗?” 秋离凤听了,意有所指地抬眼瞧了一下坐在对面的白落裳,其意味不言而喻。 白落裳皱了皱眉,问道:“我看起来像是这种没良心的吗?” 秋离凤毫不犹豫地点头,想了想又问:“若不是你,那你觉得会是谁?” 仰头灌了几口酒水,白落裳有些不耐地回答:“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你们不是同行吗?”秋离凤望了一眼周围的人,压低声音继续说:“不过我也觉得你肯定不知道,凭你本事的话,你都可以当那些小毛贼的祖师爷。所以,他们那点能耐还不入你法眼。” 白落裳听这话,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这话是褒是贬。 “你们说,这些偷东西的人是不是全都是这么没人性?”一个人说。 “我看是,你们难道没有看皇榜吗?朝廷最近就在缉拿一个钦犯,就是偷东西的贼人,还是个不长眼的东西,偷谁的不好,偏偏招惹了栎王爷。”另一个人这么说。 “这年头做什么不好,非得做小人,头蒙拐骗抢,无恶不作,果真是人间之大不幸。”又一个人如此说。 秋离凤不动声色的冷笑。 白落裳突然有些尴尬,摸了一把脸,感叹自己果真是“臭名昭着”。 吃饭完,上了楼。 秋离凤在回屋前,问了一句:“那女人走了?” 白落裳奇怪道:“不走的话,留下来做什么?” 秋离凤冷冷道:“两千两银票还没有骗到手,她放的下心?” 白落裳更加奇怪,“这银票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她为什么放不下心?” 秋离凤又露出他那种别人学不来的讥讽表情,“你还真舍得,我还担心她会不会趁你不注意,偷走你的银票。” 白落裳自信道:“她不会从我这里偷走任何东西。” 秋离凤了然道:“世上也没几个人能从你身上偷走东西。” 白落裳却摇头,“我的意思不是说她偷不走,而是她根本就不会这么做。” 秋离凤好笑道:“你为何就如此相信这个女人?” 白落裳平静道:“我不相信她,但她却已经很清楚光凭她的本事,根本就不能从我这里偷走任何一件东西,因为她已经知道我是谁?” 秋离凤不得不惊讶。 白落裳是谁?如果不是他自己说出去,一个毫无来头的女人又怎么会看得穿白落裳的身份来? 况且,他们来这里也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光凭一双眼睛就能拆的穿白落裳的人,只怕还没有出现。 秋离凤忍不住要问:“她知道你是谁?” 白落裳高深莫测的笑一笑,“我也已知道她是谁?” 秋离凤更加忍不住要问:“谁?” 第124章 两千银票(3) 那女人的确不会来偷白落裳的银票,但是第二天,她就变成一贴膏药,开始一步不离的粘着白落裳。 女人今天穿了一件更加美丽的衣服,她穿的是一件血红的羽衣。她的头发打理的比往日更加美丽,还带了一朵珠花。 一个女人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通常是为了去见自己喜欢的人。 她去找白落裳。 看见白落裳的时候,他正坐在客栈的屋顶上,眺望着远方。 时值黄昏。 城外绵延的山脉,在余晖下闪着金色的光辉。 青山远影,烟云缥缈,天地苍茫。 白落裳眯着眼睛,好像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女人不知道何时已出现在白落裳身边,她也坐了下来,也眺望着远方。 白落裳没有回头,他只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人?” 白落裳苦笑,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 女人没有等到白落裳的回答,就帮助他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起了什么,你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人和不该想起的事。” 白落裳暗暗摇头叹气。 女人斜着眼睛看白落裳,朗声道:“我刚刚决定了一件事。” 白落裳听着。 女人理了理衣袖,清了清嗓子,严肃的说道:“我从今天起,要一直跟着你。” 白落裳不说话。 女人又有些生气,突然用手拧住白落裳的耳朵,大声道:“你是不是聋子?” 白落裳被扯得连声叫痛,用力推开女人的手,委屈道:“我不是聋子,也不是呆子。” 女人瞪着眼睛恶狠狠道:“我刚才说了什么话,你没有听见?” 白落裳苦笑道:“我听见了。” 女人的大眼睛直直的瞪视白落裳,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白落裳叹道:“我只不过是有一点点的怀疑和一点点的不相信而已。” 女人呛声道:“你怀疑什么?你又不相信什么?” 白落裳揉着耳朵,喃喃道:“我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我也不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女人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你不用怀疑,也不用不相信,你的耳朵没毛病,你也没有听错。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从今天起,从现在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就算是白落裳这种飞扬跳脱的人,也会因为这个女人大胆的豪言而红了脸:“你跟着我做什么?” 女人眨眼道:“你应该先问我是谁。” 白落裳只是笑而不语。 到现在为止,白落裳不曾问过女人的名字,就好像女人不曾问过白落裳的名字。 为什么不问呢? 因为没有这种必要。 女人叹了一口气,“你显然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那么我就有句话要先问你。” 白落裳笑了笑,“你问。” 女人看着他,“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你身上的钱是不是应该给我?” 白落裳点头,“这原来就是要给你的。” 女人也笑了,却并没有急着要白落裳将银票交给他,反而说起了其他话:“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白落裳笑着说:“我对自己看过的人,尤其是女人,都是过目不忘的,你信不信?” 女人定定的看着他,“我信。” 白落裳当然早已看出这个女人的身份,因为她只不过是把脸洗的干净了些,衣服穿得好了些,只要有认真看过她的人,都应该记得住她,因为她是个美人。 而这个女人,正是白落裳此前在桐虎山见过的乞丐女,那个说过要取他性命要他人头的女人,也是那个帮助他们走出桐虎山的女子,这个女人名叫赭绫。 她出现在这里,为的是白落裳承诺过她的两千两银子,现在白落裳有了钱,她却并不急着问他要。 赭绫乐道:“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下山的?” 白落裳眯眼笑道:“不问我也知道。” 赭绫又问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你?” 白落裳还是那一句:“不问我也知道。” 他很聪明,所以很多问题他也不用问。 赭绫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那天早上我来找你,就已经知道是我了,对不对?” 白落裳点了下头。 赭绫抬眸看他,眼眸难掩光亮:“看见我,你好像也没有一点意外。” 白落裳又点了下头。 赭绫只能笑,她现在已经彻底佩服了白落裳的脑子,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脑子居然会这么聪明,“不过,我不觉得天底下就没有你想不到的事。” 白落裳看着她 赭绫神神秘秘的挤了下眼睛,“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白落裳问道:“你要我看什么?” 当白落裳知道赭绫要给他看什么的时候,白落裳才知道这句话他真的不该问。 赭绫给他看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县官大人武巍,而另一个则是上官大富人上官陌云的女儿,上官芯。 两个人像是在争执什么。如果只是争执,倒是也没什么好让人在意的,真正令白落裳吃惊的是,上官芯竟突然一把抱住武巍。力气很大,武巍差一点让上官芯一把推到地上去。 白落裳一向嘻皮笑脸,这个时候却笑不出来。 赭绫小心的看着白落裳,“你认识他们?” 白落裳点完头之后,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鞋子。 赭绫用一种充满了同情的眼色看着白落裳,口气也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对白落裳说道:“你一定要看开一点,千万不要再难受。” “我难受?”白落裳好像觉得很惊讶,很意外,“我为什么要难受?我一点都不难受呀!” 赭绫好像比白落裳更加惊讶,更加意外,难以相信的反问道:“你不难受?你真的一点都不难受?” 白落裳板着脸,不高兴的说道:“我为什么要难受?” “你不是认识她吗?” “认识她我就要难受?” “你不喜欢她?”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赭绫叹气,“也对,你应该会比较喜欢那位姐姐,也应该喜欢姐姐。” 白落裳不说话。 赭绫又道:“那县官是不是让你去杀大富人?” 白落裳没有否认。 赭绫一脸深思的说道:“既然武大人准备安排人去杀大富人,大富人的女儿又怎么会和武大人在一起?看他们的样子,关系似乎不大简单。” 白落裳板起脸。 赭绫笑道:“你看起来也不大高兴。” 白落裳不只是不高兴,他还很生气,“你知道武大人想要杀掉上官大贵人?” 赭绫挤了挤眼睛,乐悠悠的道:“我知道,因为我偷偷听你们说过了。” 白落裳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没精打采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大贵人也请我去杀一个人?” 这一下,赭绫真的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才道:“他也让你替他杀人?我不知道这事。” 白落裳板着脸道:“你知道大贵人想要让我去杀谁?” 赭绫当然不会知道。 白落裳冷冷道:“他想要我去杀的人,就是武大人家的管家。” 赭绫皱眉,纳闷道:“他一个大富人,要杀一个管家做什么?” 白落裳板着脸,“我不知道,人总会莫名其妙的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赭绫好笑道:“就连你也不例外?” 白落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必要去回答。他依然木着一张脸,心情非常不好的说道:“尽管我不知道大富人去杀一个管家是为了什么,不过那个管家却有点奇怪。” 赭绫也好奇起来,“怎么奇怪?” 白落裳道:“那管家很厉害,身手出奇的高。” “你打不过他吗?” “我还没有和他真正交过手。” “你的那位朋友也没有办法?” 白落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秋离凤至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出过手,他甚至都没有看过季殷三出手。 赭绫更加纳闷:“武大人想要杀掉大富人,大富人却只想杀掉武大人的管家,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落裳思考了会儿,道:“武大人昨天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赭绫看着他,眼里带着疑惑,“什么故事?” 白落裳复述了武巍和他讲的故事。 赭绫听完之后,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得出的结论是:“所以你觉得大富人就是当初造成那件无头男尸案的凶手?” 白落裳缓缓点头,“很有可能。” 赭绫喃喃道:“这样一说,那个管家岂不就是……” 白落裳道出了赭绫的猜想:“或许就是当初关在牢房里的那个人,如果是这样,一切就可以解释通了。” 赭绫摸了摸白落裳的耳朵,笑嘻嘻的说道:“这山下的人的心思果然负责,实在是危险的很呐。要不,你跟我回桐虎山去如何?” 白落裳歪着头,“我为什么要和你去桐虎山。” 赭绫眨了眨眼,“因为我要回去呀,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白落裳笑了,一双眼睛带着促狭之意的眼神,“这句话已经有一点令我动心了!” 赭绫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这是答应了?” 白落裳却摇头,“不答应。” 赭绫忽然瞪起一双大眼,撅起了嘴道:“为什么还不答应?” 白落裳叹息道:“你别开玩笑。” 赭绫严肃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白落裳看着她,“难道你不是?” 正在这是,一声清脆悦耳的敲击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一颗石头,不偏不倚的砸在白落裳的脚边。 白落裳惊讶的回头。 就看见秋离凤正朝这边走来。 第125章 两千银票(4) 秋离凤一身红衣,风华正盛,一张脸能让万般春色失华。 褚绫一看到秋离凤就立刻红了脸,她今天也穿了一件红衣,为了见秋离凤而特意换上的衣服。 秋离凤的出现,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她不再像昨天那样冲秋离凤大呼小叫,因为那样做也无法吸引秋离凤的注意。秋离凤的视线是高高在上的,很难落到一个人身上,所以她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看着他。 她喜欢秋离凤,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白落裳更加不高兴,“你为什么要脸红?” 褚绫红着脸,“难道我不应该脸红?” 白落裳生气道:“他的一双眼睛从不正眼看人,你脸红他也看不见。” 没想到褚绫不但没有尴尬,没有生气,反而更加脸红,红得好像烧了起来。 秋离凤的确看不上任何一个人,就算白落裳说了这么多话,他也始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次下,眼都没有眨一次。 他就这么看着白落裳,如同一根木头。 白落裳素来脸皮厚,此时也不禁被看得尴尬起来,忍不住咳嗽两声,道:“大公子有话就说,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难受。” 秋离凤冷冷道:“我想了一想,或许我们应该再去一次县衙。” 白落裳皱起了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秋离凤,道:“你说我们?我,和你?” 秋离凤冷冷道:“你和我一起去。” 白落裳不理解,“我们不是才刚从那里回来吗?为什么又要回去?” 秋离凤皱着眉,“我不知道。” 白落裳睁大眼,“不知道?那你还回去做什么?” 秋离凤冷冷的瞪着他,“有些事情要再去一次我才能够想明白。” 白落裳挑眉,“关于季殷三的事,还是宴影楼的事?” 秋离凤冷冷的说:“这与你无关。” 他还是不愿意和白落裳说清楚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白落裳懒懒的转过身,一个跃身跳进人来人往的大街。 褚绫看了看秋离凤,也红着脸跃进了人群。 “你不去帮朋友的忙?”褚绫担心的问着。 白落裳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运气比任何人的都要好,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怀疑我的运气是不是已经渐渐变坏了?”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因为最近我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你是在自怜自伤?” “难道我不应该?” 褚绫叹了一口气,“你的朋友是在找什么人吗?” 白落裳冷着脸道:“这和我没关系。” “他找你帮忙,说明这一件事情是他一个办不好的。” “那也和我没关系。” “说不定这一件事情还十分危险。” “那依然和我没关系。” 说完,白落裳拔腿就要跑。 褚绫大声喊住:“你回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白落裳只好转回来,苦笑道:“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褚绫的大眼睛眨了眨,“你不是很想知道关于宴影楼的事情吗?” “你想说其实你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 白落裳转身就要走,边走边说:“不管你怎么说都没有用的,反正我这次已经吃了秤*,铁了心了,说不去,就不去。” 褚绫不死心道:“此话当真?” “当真。” “不假?” “不假。” 褚绫一把拉住他,“我虽然不知道,可我知道有人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谁?” “你的朋友。” 白落裳冷笑,“可是他从来把当我是朋友。” 褚绫笑着说:“可是你却当他是朋友。” 白落裳瞟了她一眼,“你真这么认为?” “不错。” “可是你错了。” 褚绫立刻问:“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因为我……” 这一句话,白落裳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忽然变得很清醒,简直从来也没有这样清醒过,“你知道我一定会去?” 褚绫吃吃的笑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去找他。” 白落裳把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问道:“为什么?” 褚绫笑着说:“因为你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请你喝酒,为你付饭钱的朋友。可是,如果你不帮你的朋友,他就会遇到危险,很大很大的危险。” 好像是褚绫的话起了作用,白落裳的神色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而且还仿佛带有种说不出的焦急和忧虑。 当他们迟一步到达县衙的时候,那里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季殷三被杀死了,死在他自己的双牙刀之下,一刀割断喉部,中万丈愁之毒而亡。 他就死在县衙内院,那个高墙围住的内院里。 风吹不进去,里面的血腥气自然也飘不出去。 白落裳一脸凝重,他还没有将眼前这团乱麻一样的事情抽出头绪,而其中最为关键的人却在这个时候死掉。 这个人,原本是上官陌云想要杀掉的人。行刺没有成功,反而送掉了谷空音和易孤行两条人命。 谷空音和易孤行都是死在万丈愁之下,而能使用具有万丈愁之毒的双牙刀的人,就是季殷三本人,此时他自己也已死在这把刀之下。 岳北川说过,杀死谷空音和易孤行的人,并非季殷三,如果不是季殷三,那么又会是谁? 究竟又是谁用双牙刀杀死了季殷三? 白落裳想不明白,想不清楚,尽管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他可以很肯定凶手是一个杀性十足的人。 揉了揉额头,白落裳有些沉闷的说道:“也许是有人在警告。” 褚绫看着他,“警告什么人?” “警告大公子。” “警告他什么?” “警告他不要再继续调查。” “调查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他如果再继续下去,或许他也会有危险。” “刚才你在说什么?” 秋离凤冷冷的站在白落裳身后,脸色不是很好。 他虽然比白落裳先一步到达这里,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季殷三就死在这里,而且刚死不久,就好像是有人知道他会来这里一样,所以才将季殷三灭了口。 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又是一刀断吼,跟谷空音和易孤行的死法相同,熟人所谓,凶手是身手极快的刀客。 这顷刻间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过惊人,白落裳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 这个凶手究竟是谁? 想不通这个问题的,还有秋离凤。 秋离凤的心情非常不好,他正在生气。 白落裳知道秋离凤的心情不好,知道他正在生气,但他在听见秋离凤的声音后,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就好像刚把一副很重的担子从肩上卸了下来一样。 他笑眯眯的回头,陪笑道:“刚才我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秋离凤最不喜欢白落裳嬉皮笑脸的样子,因为这样会让他没办法发火,所以他只能眯着眼睛,冷冷道:“难道刚才是我听错了,你只不过好像放了个屁而已?” 白落裳只好收起笑脸。 秋离凤看着他,冷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落裳清清嗓子,回答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的朋友。” 秋离凤冷笑,“那么你恐怕来错地方了。” 白落裳看着他。 秋离凤冷冷道:“因为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死人。” 白落裳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岳北川?他是不是也已经遭了毒手?” 秋离凤冷冷道:“没有。” 褚绫沉重的说道:“他是不是也死了?” 白落裳黯然叹息:“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恐怕也活不长久。” 褚绫道:“为什么?” 白落裳叹道:“因为他好像知道一件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看到了一件他不该看到的事。” 褚绫奇怪道:“他究竟知道了什么?究竟看到了什么?” 白落裳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上有多出什么东西吗?” 褚绫更加奇怪的道:“你身上多了什么东西?” 秋离凤却知道:“你身上多了银票。” 白落裳苦笑,“没有错,我的身上多了两千两银票。” 褚绫愈发不能理解,“银票有什么问题?” 白落裳道:“银票没有问题,可给我银票的人,却有很大的问题。” 秋离凤冷冷一笑,“如果想要解开眼前这一系列的疑问,你就一定要去找这个给你银票的人。” 白落裳抬头望着天,“也许我早该回去找他了。” 褚绫的一双美目,忽然像杏子一样的瞪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还不能拿走这些银票?” 白落裳看看她的眼,看看她的手,看看她的腰,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的身手比那个凶手还要好,或许我可以立刻就把银票给你。” 褚绫咬牙道:“难道我身手不如他的好,我就不能拿走银票?” 白落裳一面叹气,一面摇头,“这个人万一瞧上了这些银票,你是给还是不给。” 褚绫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给。” 秋离凤打断二人的谈话,冷冷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很奇怪吗?” 白落裳和褚绫同时回头,同时看着秋离凤,同时问了一句:“哪里奇怪?” 秋离凤冷着脸,“在堂堂县衙内院死了人,却没有人发现,你们不觉得很奇怪?” 褚绫也皱起了眉头,看向白落裳。 白落裳眯着眼睛道:“我们不是就已经看见了吗?怎么会说是没有人发现?” 秋离凤瞧着白落裳狐狸一样的眼神,冷冷道:“你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 白落裳眨了眨眼,“我当然知道。” 秋离凤冷哼,“你既然知道,那你对这事如何看?” 白落裳暗暗叹气,“在县衙的内院杀了人,整个县衙却好像没人似得,确实奇怪,至少可以从中看出两点可疑之处。” 褚绫好奇道:“这能看出什么可疑之处?” 白落裳笑着说道:“一,有人特意调走县衙看守的衙役;二,进来杀人的凶手是衙门里的人,至少也该是这里的常客。” 第126章 两千银票(5) 县衙内院是绝不能久呆的,凶手既然能在秋离凤到达县衙前对季殷三下杀手,显然是对秋离凤的行踪了如指掌。 凶手在暗处,而秋离凤和白落裳在明处,如果他们想要找出凶手,行动就要快。 所以,他们立马就出了县衙,赶往一品居。 只是,在他们到达一品居时,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仅人不见了,就连东西都一并被搬空,马匹和马车也一并不见。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已经离开。 白落裳很着急,因为现在上官陌云才是他解开杀人案的线索,所以他不管不顾的就一把揪住一品居的伙计,急声道:“你们楼上的那位上官大贵人呢?” 伙计不明白眼前这个青年为什么要急匆匆的捉住自己,只是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他好像已经走了。” 白落裳双目一瞪,厉声道:“什么时候走的?” 伙计缩着脖子,低声道:“就、就在刚才。” 白落裳用力提起伙计的前襟,生气道:“刚才是什么时候?” 伙计的脸色唰的变了颜色,僵着舌头回答道:“刚、刚才,就、就是你们进来之前。” 白落裳沉下脸,“你看见他走的?” 伙计用力点头,“嗯。” 白落裳皱眉,提着伙计领口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走路的双脚虚浮无力,摇摇摆摆,浑身散着挥不去上酒气。脸色酡红,眼神迷离,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酒。 那人一把拉住白落裳的膀子,喷着满口的酒气吃吃道:“你怎么会问他这句话?他怎么会知道?” 白落裳轻轻的叹了口气,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连站都不大站得稳的醉鬼,“他不知道,我的确不应该问他。” 醉鬼咯咯笑了两声,道:“他当然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可以不用问他,但是可以问我呀。”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真的知道?” 醉鬼吃吃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我是看着他们走出去的。” 白落裳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吗?” 醉鬼摇头,“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也不能白白告诉你。” “那你想要我拿什么和你交换?” 醉鬼打了个酒嗝,吃吃道:“你一定要我说?” 白落裳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你当然要说,而且非说不可。” 醉鬼咯咯笑了两声,“这个简单,你只要给我两千两银票,我就给你想要的答案。” 白落裳掏了掏耳朵,“你想要我的银票?” 醉鬼又打了一个酒嗝,喃喃道:“一个想要的答案,花两千两也不算贵。” 白落裳愣了下,显然是有些意外,“你说,要两千两?” 醉鬼反问:“难道你认为这个消息不值钱?” 白落裳却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值钱。” 醉鬼问道:“那你以为这个消息能值多少钱?” 白落裳苦笑道:“那至少要值好几十个一百两。” 醉鬼眯着眼睛乐道:“真的?” 白落裳点头,“当然是真的。” 醉鬼盯着白落裳,“既然你也这么认为了,那我要价两千两也不为过吧。” 白落裳无奈的摇头道:“你这不是在做买卖,而是在抢钱,原来你才是强盗。” 褚绫一步挡在白落裳面前,瞪着眼睛冲醉鬼吐舌头,冷冷道:“一个人的去向而已,你也敢要价两千,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口气?你若愿意说就说,不爱说就算了。” 醉鬼红着脸,口齿不清的笑道:“你爱给就给,不爱给就算了,反正我是不会白白告诉你的。” 褚绫气不过,踩了醉鬼一脚,生气道:“你这醉鬼只怕已经醉得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能信吗?” 醉鬼的脸又红了几分,像是在着急了,“为什么我说的话就不值得你们相信?” 褚绫冷笑道:“因为你是老醉鬼。” 醉鬼皱着鼻子,“虽然我醉了,可是脑子还不糊涂。” 褚绫瞪着眼睛,“你脑子没糊涂,怎么敢糊口喊价两千两?就算我们给你两千两,我们也不能肯定你答案是不是真的。” 醉鬼立马跳了起来,“你以为我是在骗你们?” 褚绫的眼睛瞪得更大,“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们?” 醉鬼瞪着眼睛,“你要是不相信,我这里还有大富人留给你们的东西。” 白落裳上前两步,一把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厉声问:“他留下了什么?” 醉鬼蹬脚,难受的叫道:“你放手!” 白落裳不仅不松手,反而将人提得更高,“他留下了什么?” 醉鬼青了脸色,“你是谁?” 白落裳莫名其妙道:“我是谁和他留下的东西有关?” 醉鬼擦了擦鼻子,道:“这东西要交给一个人。” 白落裳道:“谁?” 醉鬼又问了一句:“你的名字。” 白落裳只能回答道:“姓白。” 醉鬼固执的问道:“名字?” 白落裳摇头,“这就恕我不能说了。” 醉鬼盯着他,“为什么不能说?” 白落裳懒得再说,直接动手大人。他的拳头不是最硬的,可是一个醉鬼还是明显不经打。三拳下去,醉鬼已经受不了的开始求饶。 醉鬼捂住头,叫道:“你别打我了。” 白落裳瞪着他,摊开手道:“东西呢?” 醉鬼急冲冲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信封,交到白落裳手里,“给,就是这个。” 上官陌云留下的是一封信。 褚绫很着急的拉住白落裳,问道:“这上面写什么了?” 白落裳叹气道:“要我把两千两银票交给这个醉鬼。” 褚绫瞪大眼睛,抖着手指向醉鬼,愤怒道:“交给这人?交给这个醉鬼?” 白落裳点头,“因为他说若是想要知道他们的去处,就要花钱买消息。” 褚绫怒发冲冠的跳起来,道:“这个醉鬼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人。” 白落裳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褚绫跺脚道:“交给这个醉鬼,就等于是把钱收了回去,有钱人果然都是小气。” 白落裳又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褚绫看着白落裳,问道:“那你还吗?” 白落裳拍了拍胸口,得意洋洋的道:“吃下肚子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吗?” 醉鬼显然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突然很不耐烦的推了白落裳一下,道:“你可以把信还给我了吗?” 白落裳斜着眼睛看他,“既然是给我的,为何还要给你?” 醉鬼红着脸,恨恨道:“大贵人说这封信值两千两银票,你若不还我信,就给钱。” 白落裳摇头,“这封信我还要看。” 醉鬼不悦道:“你岂非已看过很多遍了,难道还没有看够?” 白落裳瞪着眼睛,“我还没有看够!” 醉鬼瞪着他,“那你要看多少遍才能看够?” 白落裳想了想,道:“等到我找到了大贵人,就可以不用再看了。” 醉鬼一听,就得意起来,“就算你把这张纸盯出两个洞来,也不会找到大贵人。” 白落裳一脸的不信。 醉鬼乐洋洋的指着自己的脑袋,得意道:“因为大贵人的去向都装在我的脑子里,而不是在信里。” 白落裳忽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般缓缓说道:“对呀对呀,我怎么如此笨,看这张信纸有何用,我应该拔开你的脑袋,直接看你的脑子。” 醉鬼的脸一下子恐惧的扭曲起来,立刻后退几步,躲到了一张桌子底下,愤愤道:“你不能拔我的脑袋,就算你拔开它,你也什么也不会知道。” 白落裳蠢蠢欲动的搓着手,“不试一次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醉鬼尖叫一声,害怕道:“你想要知道大贵人去了哪里,我告诉你就是。” 白落裳笑了。 醉鬼打了个嗝,嘀咕道:“大贵人说,说他要去凉州,去凉州做什么事情。他说你要有本事去找他,就去找。不过,你一定追不上他们。” 白落裳弯下腰,盯着醉鬼,忽然狞笑起来,笑得十分可拍:“还有呢?” 醉鬼瞪着眼睛,心底不禁掠过一阵凉意,整个人也忍不住瑟瑟发抖,连忙道:“还有什么?” 白落裳用手将醉鬼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笑着问道:“他们已经在去凉州的路上了?” 醉鬼红着眼睛喊道:“你不相信?你以为我在骗你?” 白落裳道:“他们可能回去凉州,但绝不是现在。” 秋离凤看着他。 白落裳笑着说:“如果是他派人人将季殷三杀死,他就不会在人才刚死就马上离开莆山县,他一定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做。而这一件事,他一定正在做,或者正在准备做。” 秋离凤冷冷道:“那你以为他还要做什么?” 白落裳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故意要这么问我,这个问题我根本不需要回答,因为你知道的大概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却将醉鬼从地上提了起来,道:“你还知道什么?” 醉鬼绿着脸,被白落裳这样提着的感觉绝不会舒服,他觉得很难受,而且白落裳的话更是如一声惊雷,在他的头顶炸响,令他的冷汗直往下淌:“就算还有,我也不会说!” 白落裳皱眉,“你真不说。” 醉鬼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胸口,梗着脖子道:“绝不说。” 白落裳瞪着眼睛,“为什么?” 醉鬼竭嘶底里的叫起来:“因为我并不想让你们找到那个人。” 白落裳更加奇怪,“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们找到那个人?” 醉鬼惹不起白落裳,但是又不愿意告诉白落裳真话,干脆就闭了眼,喃喃道:“我不想说话,我也不愿意看你,你如果要拿走信,就得给我两千银票。” 白落裳见他软硬不吃,只好叹气,信已经看过,也没有价值,银票他当然是不会给这个醉鬼,所以他选择留下信纸,拿走银票。 出了一品居,褚绫忍不住拉住白落裳道:“你应该打他。” 白落裳满脸疑惑,“我打他做什么?” 褚绫咬牙,“你应该问出大富人的去处。” 白落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用去找他。” 褚绫皱眉,不明白的问道:“这是为什么?大富人不是和杀人案有关系吗?” 白落裳抬头,瞧着沉默的秋离凤,弯着眼睛笑道:“就算我不去找,也有人一定会帮我们去把人找出来。” 褚绫当然不知道白落裳所说的人是谁,但她知道,白落裳没有说谎,因为第二天他们就见到了消失一天的大富人。 第127章 借刀杀人(1) 第二天一早,白落裳就急急忙忙的撞开了秋离凤的房门,黑着脸将秋离凤从床上拉了起来。 无论是谁一大早被人从床上提起来都无法高兴的起来,秋离凤更不会高兴,他也并不只是不高兴。他的脸色已变得铁青,一双眼睛更是阴森森的盯着白落裳的手。 白落裳显然忘记了被自己捉住的是什么人,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瞪着秋离凤的眼睛,恨恨道:“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白落裳,没有说话。 一大早跑到别人的房里把人从床上拖起来,谁才是有毛病? 很明显,白落裳才是有毛病,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毛病,他觉得秋离凤才有毛病,而且毛病很大。 白落裳很生气,双手叉腰,眼睛瞪得更大,好像恨不得将眼珠瞪出来,一脸气势汹汹的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我房间的?” 秋离凤挑眉,难得没有因为白落裳的无理而感到不快,反而好像很开心似得,眨着眼睛,笑着说道:“如果是我进你的房里,又没有被你发现的话,那么现在的你一定已经是个光头。” 白落裳黑着脸,瞪眼道:“我为什么要是光头?” 秋离凤身子一软,又躺回床上,冷冷道:“因为我很早以前就想把你的头发剃光,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做和尚。” 这么一听,白落裳立刻就跳了起来,一脸凶相的龇牙道:“我宁愿被你砍头,也不愿意让你剃光我的头发。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去做和尚。” 秋离凤冷冷看着他,讥诮道:“段南山都能做道士,你为什么就不能做和尚?” 白落裳板着脸,不快道:“我不是过来和你开玩笑的。” 秋离凤懒懒的看着自己的手,懒懒的说:“刚巧我也不喜欢开玩笑。”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落裳皱起眉,丢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冷冷道:“如果不是你,那么这张纸又会是谁放在我枕头上的?如果不是你爬进我的屋,又会是谁?” 秋离凤打了个哈欠,转过身面朝床的里边,闭着眼睛冷冷问道:“我是女人吗?” 白落裳瞪着眼睛,“你要是女人,我就把眼睛挖出来送给你。” 秋离凤不屑道:“你要把眼睛挖出来送给我,我就送一对狗眼睛给你补回去。” 白落裳握紧拳头,“幸好你不是女人。” 秋离凤冷冷一笑,“既然我不是女人,我又为什么要爬进你的屋?” 白落裳突然张大嘴巴,满脸惊讶的道:“难道爬进我的屋,给我送信的,是一个女人?” 秋离凤冷诮道:“如今武林中,有这种本事的女人不多,如果真的是那样的女人,她们一旦进得了你的屋,估计就不会单单只送一张纸。” 那样有本事的女人一旦进了白落裳的屋,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 白落裳不会听不懂秋离凤的话,不过他选择假装听不懂,“既然不是女人,又不是你,我实在是想不到究竟还有谁敢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爬进我的房间,还能不被我发现。” 秋离凤轻声哼了一下,冷冷道:“不管你想不想得出来,现在的确是有一个人趁着你睡觉,偷偷爬进了你的房间,而且还没有被你发现。” 白落裳心里更加不快,咬牙道:“那你说,这人究竟是谁?” 秋离凤冷冷道:“当然是一个即不想砍你的头又不想剃光你的头发的男人。”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才实在想不通,究竟是谁这么好心,竟然给我传送这样的好消息。” 秋离凤冷笑道:“既然是好消息,你为什么看起来却不高兴?” 白落裳苦笑道:“我只不过是觉得这个送信的人,对我来说,很危险。” 说完,他便稍稍回头,轻飘飘的瞄了一眼被他推开的房门。 原来站在门后的斗篷黑衣人一脸冷漠的看着白落裳,既没有要躲起来,也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这个人,或许就是那个即不想砍他的头又不想剃光他的头发的男人,而且他也有本事趁着白落裳睡觉的时候,偷偷爬进他的房间,还可以不被发现,因为这个人本身就是或许影子里的人。 白落裳冷冷的扫了斗篷黑衣人,不满的对秋离凤抱怨道:“东西是他送来的,而让他这么做的人,总该是你了吧。” 秋离凤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阴恻恻的。他居然默认了,他已承认是他让那个斗篷黑衣人去传的信。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再次看了那人一眼。 宴影楼的人,实在是令他不喜欢。 秋离凤翻身起来,冷着声音说道:“你的话说完了吗?” 白落裳双眉一垮,苦笑道:“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还有没有话说?” 秋离凤提腿踢了白落裳一脚,冷冷道:“快滚,本公子还要睡觉。” 白落裳又瞪起眼睛,“你不起来?”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笑,“我起来做什么?” 白落裳将手中的纸递到秋离凤面前,重重的说道:“去审犯人。” 秋离凤蓦地闭上眼睛,倒头睡下,一脸不愿搭理的样子。 白落裳立刻去拉人,一边拉一边生气道:“这事也算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好意思袖手旁观?这犯人你是审也得审,不审也得审。” 秋离凤闭着眼睛,道:“那是县官的事。” 白落裳咬牙,“那总该去见上官陌云。” “那是你的事。” “你让我一个人去?” “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了还能喝酒,这样的好事,这样的便宜,除了你,还能让谁去?” 白落裳狠狠瞪着秋离凤,“你这是再一次算计我?” 秋离凤冷笑,“如果你还有算计的价值,说明你还不是一个废人。” 白落裳的眼睛差点瞪出来,恶狠狠的说:“如果我已没有算计的价值,就说明我已是废人?” 秋离凤冷冷道:“你有见过算计废人的吗?” 白落裳咬着牙,“废人的确没有被算计的价值,也没有人会去算计一个废人,只有笨蛋才会被算计,所以我是个笨蛋,对不对?” 秋离凤冷冷道:“你才不是笨蛋,你很聪明,就是因为你太过聪明才会变成是祸害,你是走到哪里都会招来无尽的麻烦,瞧,眼下不就又找来祸事了?” 这分明就是在幸灾乐祸,白落裳忍不住叹气,“这件祸事,我却认为不是我招来的,而是大公子招来的。” 秋离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白落裳盯着秋离凤的背影,喃喃道:“我突然很好奇,大公子究竟是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秋离凤弯着眉眼,低声笑道:“我下棋很厉害,不管下哪一种棋,最后赢的一定是我。” “所以,我只要配合你,我最后也一定会赢?” “白大侠当真智商过人。” “……那也比不过大公子智谋过人。”白落裳瞠目,“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陪大公子下这盘棋?” 秋离凤干脆闭着嘴巴,不再理他。 白落裳只好惺惺了离开,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纸,纸是秋离风传给他的,而秋离凤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张纸?很显然是从墙上撕下来的。 白落裳盯着那张纸,忍不住又开始头痛。 第128章 借刀杀人(2) 再次和白落裳见面,上官陌云的心情似乎很好。 白落裳的心情也似乎很好,他一直在笑,笑得合不拢嘴。 上官陌云还是坐在一品居的大厅里。 楼里十分热闹,因为现在是晚上,晚上的一品居是整个莆山县最热闹的地方。 喝酒的人,大多已经喝得东倒西歪。 白落裳也喝了酒,看起来却比没有喝酒的人更清醒。 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十几个坛子,有三个坛子已经空了。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吃吃笑着,“我最喜欢和大贵人这样好爽的人把酒谈心一番。” 上官陌云也眯着眼睛笑,也吃吃的笑着,“你难道不是喜欢我的钱?” 白落裳一本正经的说:“有钱是好事,有钱的人也比没钱的人更能令人喜欢。” 上官陌云拍起手,笑道:“你说的是大实话,我喜欢这样的大实话。” 白落裳咧嘴一笑,“我说的话,当然句句都是实话。” 上官陌云点头,“所以我也喜欢你,也愿意和你喝酒,我喜欢老实人。” 白落裳立马严肃的坐直身子,“我不是老实人,我只是喜欢说老实话。” 上官陌云乐呵呵道:“对,你不是老实人,你是一只脑袋十分聪明的狐狸。你虽然是狐狸,但你会说老实话,所以我更加喜欢你。” 酒过三巡,白落裳还是没有半点醉意,上官陌云却已经有些坐不直了。 人一旦喝醉酒,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上官陌云舞着筷子在十多个酒坛子上敲来敲去,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音乐一样有节奏。 喜欢酒的人不只是喜欢闻酒香,也喜欢听酒坛子的声音。 白落裳酒喜欢酒坛子的声音,所以他也用筷子敲起了坛子,他不只是敲坛子,还敲酒杯子,兴致一上来,忍不住放声哼起了那首他自编的小调。 这时,店里的伙计端了两盘菜上来。 一盘是一品居的招牌菜,十里锦绣,用什么肉材烹的看不出来,不过整盘菜看上去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华丽,菜色上乘,菜味香浓,而盘子就放在上官陌云的面前。 另外一盘是大街小巷都能买得到的素食小菜,菜色菜味菜香就如同它的价格那般低廉,而这盘菜就放在白落裳的面前。 两盘菜的差别实在太大,都无法让人无视。 白落裳有些不高兴,一把捉住伙计的胳膊,不满道:“怎么你们这里也是要看人下菜的吗?” 这伙计正是昨天被白落裳捉住询问上官陌云去向的那个人,他不会这么快就忘记白落裳,他还记得白落裳,记忆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伙计瞪着白落裳,额头上滴下一粒汗。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被捏断。 白落裳瞪着眼睛,“这里又没有鬼,你怕什么?” 伙计苦笑着,不敢说话,他的掌心已全是汗。 白落裳冷冷道:“我知道了,这里虽然没有鬼,可有个人的心里却有鬼。” 伙计结结巴巴的说:“谁、谁心里有鬼?” 白落裳狠狠的瞪着他,“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心里有鬼!” 伙计红起脸,抢着道:“我为什么心里要有鬼?” 白落裳冷冷道:“你要心里没鬼,你还跑什么?” 伙计的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害怕道:“你瞪着我,我能不跑?” 白落裳当然也不会和这样一个酒楼跑堂的伙计认真计较,见他如此害怕自己,也就松开了手,将人放走。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抱怨道:“这里的伙计好像都特别有眼神,他们知道谁才是付钱的人,上两份菜还知道分人。” 上官陌云看了看两盘菜,摇摇头,突然大声笑了两声,道:“还好他们端上来的酒没有分人。” 白落裳也大声笑了两声,道:“也幸好他们上酒没有分人。” 菜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有酒就好。 上官陌云捧着杯子,笑道:“就为这一点,我们也应该喝一杯。” 白落裳重重点头,“至少也应该喝三杯!” 两人捧着酒杯碰了一下,然后白落裳就看着上官陌云一口饮下杯酒。 白落裳也举起酒杯,一口饮下。 两人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白落裳还是没有醉意,上官陌云却已经坐不起来,直接趴在桌上,吃吃道:“我现在才知道。” 白落裳看着他,“你知道了什么?” 上官陌云喃喃道:“喝一个酒鬼喝酒,简直就是人生一大快事。”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我却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上官陌云看着他,“你知道了什么?” 白落裳扣着桌子笑道:“和一个有钱人喝酒,简直就是人生一大幸事。” 上官陌云点头,“我能请你喝天底下最好的酒。” 白落裳脸上露出大喜的表情,“想不到像大贵人这样的有钱人,也是如此慷慨。” 然后两人又用这个理由喝了三杯。 这一次,上官陌云连杯子都举不起来了。 白落裳却还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会喝酒的人总会令自己在不想醉的时候醉不了。 他看着上官陌云,眼睛里满是得意的笑,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季殷三已死,你可知道?” 上官陌云带着醉意的笑了一下,口齿不清的嘀咕了一声,“是吗?” 白落裳挑眉,“难道你不知道?” 上官陌云缓缓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 白落裳歪着头,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岳北川在哪里?” “他不是去刺杀季管家吗?”上官陌云笑着说,“如果没有回来,想必是被季管家杀死了吧。” 白落裳又喝了一杯酒,道:“你难道不知道他根本没有被季殷三杀死?” 上官陌云吃吃道:“我不知道呀,我以为他一定会被季管家杀死。” 白落裳道:“为什么?” 上官陌云道:“因为季管家知道岳北川是要去杀他的。” “可是岳北川根本杀不了季殷三。” “所以他才一定会被季管家杀。” 白落裳定定的瞧着上官陌云,道:“可是现在死的那一个是季殷三,你却很肯定的认为死的那个是岳北川。” 上官陌云叹气,“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动手,所以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准确。” 白落裳道:“可是你几乎很有把握死的那个一定是岳北川。” 上官陌云又叹了一口气,“我只不过是自己想象的。” 白落裳看着他,“我却不觉得这话只是你想象的。” 上官陌云的脸色略有些变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又喝了一杯酒,“我的意思是说,岳北川已死,而且还死在季殷三前面。” 上官陌云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谁杀的岳北川?” 白落裳答道:“只能是季殷三。” 上官陌云又问道:“那又是谁杀的季殷三?” 白落裳答道:“只能是想要杀死季殷三的人。” 上官陌云狡黠的笑了一下,“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白落裳云淡风轻的看着他,“我想我大概可以知道一点。” 上官陌云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全身都僵直了起来,但口气却还是软的:“那么你现在是不是打算告诉我,杀死季殷三的人是谁?” 白落裳瞪着眼睛,得意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上官陌云笑着道:“因为我要感谢他杀了别人都杀不了的季管家。” 白落裳问道:“别人是谁?” 上官陌云数着手指答道:“谷空音,易孤行,还有岳北川。” 岳北川到底是不是真的已死,白落裳尚无法证实,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岳北川的尸体,也没有看到季殷三动手。或许他本来也只不过是失踪,白落裳并不希望岳北川已死,他希望这一次自己的推断的错的。 沉思片刻,白落裳才又冷笑道:“难道季殷三不是你杀的?” 上官陌云抿着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落裳追问道:“是你杀了季殷三?” 上官陌云眨眼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白落裳道:“因为季殷三在没死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件事。” “关于谁的事?” “关于你的事。” 上官陌云淡淡一笑,“关于我的事?他说我什么了?” 白落裳眯着眼睛微笑道:“他说你喜欢用一种刀。” 上官陌云奇怪道:“我喜欢用刀?这种事竟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喜欢用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刀?” 白落裳回答道:“借来的刀。” 上官陌云好笑道:“我借刀做什么?” 白落裳一字字道:“借刀杀人。” 上官陌云又沉默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落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明白,你果然不只是大富人。” 上官陌云看着他,“那我还是什么?” 白落裳嘻嘻笑道:“你还是大恶人,很大很大的恶人。” 上官陌云嘲笑他,“善与恶,你又何曾分清过?” 白落裳不说话。 上官陌云又道:“人性本是不分善恶,遇善则善,遇恶则恶,善与恶相依相存,既是对立,亦为统一。” 白落裳倒了一杯酒,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 上官陌云笑道:“谁说善即顺理,恶则违理?什么是邪?什么是正?本来世间本无判断善恶的绝对标准,利我为善,损我为恶,重要的不是善恶,而是立场,立场可以决定善恶。所以所,善恶之分,也为义利之争。” 白落裳淡淡的看着他。 上官陌云笑道:“你对我说的话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感触?” 白落裳摇头,“只不过是听多了罢了,如果一个道理被人反复说来说去,到最后只会给自己留下一种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 上官陌云笑了笑,“那你还觉得我是个大恶人吗?” 白落裳摇头,“你不是大恶人,你不做是做了大恶事的人。” 上官陌云似乎对白落裳的回答感到满意,脸色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第129章 借刀杀人(3) 上官陌云突然做起来,直直的盯住白落裳,吃吃道:“我突然又发现了一件事。” 白落裳也直直的盯住上官陌云,道:“何事?” 上官陌云揉了揉额头,“我发现世人都被一句话给骗了。” 白落裳奇怪道:“一句什么样的话?” 上官陌云端起酒杯,又放了下去,叹气道:“世人都说,酒能伤身,也能乱性。” 白落裳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 上官陌云道:“可是你的身体和智商好像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且你的智商好像比不喝酒的时候更加高。” 白落裳乐呵呵道:“大贵人这是在夸我聪明?” 上官陌云也不否认,他的确是在夸奖白落裳,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像白落裳这样能喝酒的人,就连老酒鬼都没他能喝。 白落裳捧起酒杯,冲上官陌云咧嘴一笑,“为了这一点,我敬大贵人三杯。” 上官陌云也捧起酒杯,咧嘴一笑,悠然道:“你是想要把我灌醉?” 白落裳睁大眼睛:“大贵人真的醉了?” 上官陌云苦笑道:“真醉了。” 白落裳却笑了,“可是还没有达到大贵人的极限?” 上官陌云点头,缓缓道:“我确实还可以再喝。” 于是,两人推杯进展的又喝下三杯。 白落裳长得虽然瘦,胃却出奇的大,两个人喝下几坛酒,他既没有醉,也没有饱。这让上官陌云不得不怀疑,白落裳的酒到底是倒进了肚子里,还是倒在了地上。这样想着,上官陌云突然弯下腰,钻到桌子下面去看了一看。 白落裳睁大眼睛,奇怪道:“大贵人是要看我的鞋子?” 上官陌云从桌下爬了起来,板着脸道:“你有穿鞋子吗?” 白落裳双眼一弯,笑眯眯的说道:“有穿,只是刚脱下了而已。” 上官陌云皱眉,“你脱鞋子做什么?”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喝了酒,就喜欢脱鞋子。” 上官陌云一脸嫌弃,“那晚你喝酒也脱了鞋子?” 白落裳点头,“不过我只有坐着喝酒的时候,才会脱鞋子,站着喝酒就不会脱。” 上官陌云只能叹气,“你果然是个怪人。” 白落裳笑道:“每一个人都会有毛病。” 上官陌云点点头,“没有错,所有人都会有一些奇怪的毛病。” 白落裳问道:“大贵人也有这样奇怪的毛病?” 上官陌云又点了点头,“我也是人,我也有这样奇怪的毛病。” 白落裳又问道:“什么样的怪毛病?” 上官陌云缓缓道:“我的钱实在太多,怎么花也花不完,我总希望能想出一个法子把自己的钱花掉。”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所以大贵人写了这样一张纸。” 说着,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想必大贵人这一次是打算花大钱,因为大贵人的这张纸太贵。” 上官陌云得意道:“我想要花钱,这张纸当然要贵。” 白落裳苦笑道:“好像比栎王爷的那张纸还要贵。” 上官陌云缓缓点头,“是这样的。” 白落裳又道:“也比那位迁竹国荥都第一富人的那张纸贵。” 上官陌云得意道:“我这个第一富人应该比那个第一富人出手更大方。” 白落裳只能苦笑:“这也说明,你这个第一富人比那个第一富人更想让我死。” 上官陌云好笑道:“你这话就奇怪了,我为什么要你死?” 白落裳指着纸,皱眉道:“你如果不是想要我死,又怎么会出这样一道赏金令?”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上官陌云抛出这么的诱惑,是个人都会心动。这些财富几乎可以买下一座城池,任何人都会为了这些财富而眼红,当然胆子也会忽然变得很大。 白落裳几乎已经可以看见,那些红着眼睛要来取他性命的人。 上官陌云道:“我不过就是想要花掉自己的钱。” 白落裳追问道:“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要把自己的钱花出去?” 上官陌云涩然道:“因为我知道有人想要杀我,如果我死了,这些钱就带不走了。” 白落裳动容道:“所以你想要在死之前,把所有的钱都花掉?” 上官陌云没有否认。 白落裳想了一下,忽然问了一句:“大贵人的身家有多少?” 上官陌云觉得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实在太麻烦,就言简的说道:“多到你想象不到。” “这么多!”白落裳跳了起来,“如果有人真的取了我的命,岂不是就能拿到两份赏金?” 上官陌云道:“两份?为什么是两份?” 白落裳叹气,“你这张赏金令上已经透露了我的身份,马上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跑来找我的麻烦。如果我不幸被哪一个厉害的人杀死,那么他不仅可以拿走你这个第一大富人的所有身家,还可以去找荥都第一富人领取另外一份赏金。” 他这一句话好像是在提醒别人。 上官陌云了然道:“这个主意不错,说不定真的会有许多人来争抢你这个大宝贝。” 白落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在大贵人心里竟然如此重要。” 上官陌云看着他。 白落裳问道:“你说有人想要杀你,那么这个想要杀你的人是谁?” 上官陌云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 白落裳也反问道:“我难道应该知道?” 上官陌云又问道:“难道没有人请你来杀我?” 白落裳忍不住叹气道:“我觉得是你在借着别人的刀来害我。” 上官陌云奇怪道:“我何时害了你?” 白落裳道:“季殷三说过,如果我答应你去刺杀他,我就会死在他手上。” 上官陌云道:“但你没有死,死的是他。” 白落裳道:“但你借用他那把刀,除掉了三个你根本已经用不着的人。” 上官陌云冷冷道:“刀生锈了最好的办法不是打磨,而是毁掉。” 白落裳道:“季殷三也说过同样的话,所以季殷三也是你用过的刀,而这把刀对你而言已经生锈?” 上官陌云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他没有回答白落裳的这个问题,因为他无需回答。 白落裳笑了一笑,“只是我不明白,在这座偏僻的小镇,怎么会有比季殷三的刀法还要快的人。难道在这里,除了季殷三,还有用刀的人?” 上官陌云笑着说:“江湖中用刀的人并不少,这里的池子虽然小,但水却深。” 白落裳道:“可是季殷三的刀法很快,我想整个武林中已经很少有人能快得过他,我实在是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究竟还有谁有本事杀得死他。” 上官陌云道:“难道真没有一个能快过他吗?” 白落裳摇头,“能达到他这种火侯的人,恐怕不多,要快过他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人。” 上官陌云惊讶道:“他的刀法境界已经这么高了?难怪三个人都杀不死他。” 白落裳叹气,“我现在想要找到凶手。” 上官陌云笑道:“你又不是衙门的人,你找凶手做什么?” 白落裳喝了一杯酒,道:“因为我想知道,杀死季殷三的人,是不是也杀死了岳北川?” “然后呢?” “我还想要知道,杀死岳北川的人,是不是也杀死了谷空音和易孤行。” “你不是说是季殷三杀死了谷空音和易孤行吗?” “在此之前的确如此,可是现在看来,却不大像。” “怎么不像?” “在此之前,我认为除了季殷三之外,在没人有那样快的手法,可是现在……” 上官陌云抢着说道:“现在你发现,这里还有人的手法比季殷三还要快?” 白落裳点头,“没有错。” 上官陌云的醉意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此时的他变得异常清醒,或许他从来就没有醉过,毕竟他也不是笨蛋,他不会让自己在白落裳面前真醉。 上官陌云缓缓问道:“那么,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白落裳想了想,笑道:“我要想找到这个快刀手,就要先找到一把刀。” 上官陌云眯了下眼睛。 白落裳又道:“我要在这个镇子里,找到一把快刀。” “那么你找到了吗?” “我已发现了一把,不过不是刀,而是一把剑。” “一把剑?在哪里?” “我记得大贵人手里,正有这么一把锋利的剑,一把玄铁剑。” 白落裳所指的,是上官陌云在张三铁那里花了一百两打造的那一柄玄铁剑。 上官陌云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白落裳淡然道:“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上官陌云冷冷道:“你想知道什么事情?” 白落裳微笑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除去季殷三?” 上官陌云叹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白落裳的肩,无奈道:“你果然是最聪明的人,不愧是个有名的人。” 白落裳看着他,“那么你愿意说了?” 上官陌云撇开头,不再去看白落裳,好像生怕白落裳会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秘密来,淡淡然的回答了一句“不愿意。” 白落裳的聪明是令人害怕的,上官陌云也害怕,他只能少说话,最好是什么话也都不说。 第130章 借刀杀人(4) 白落裳正用筷子夹着一片肉,突然一道银光闪过,白落裳的两根筷子里夹着的肉片变成了刀片。 一把银光闪闪的刀,当然是好刀,好刀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白落裳苦笑:“你打算用这把刀来切我的鼻子?” 握着刀柄的手开始发抖,握着刀的人也在发抖。 单凭两根筷子,怎么可能将一把刀夹得这么死? 白落裳竟然用一双筷子,生生的夹住了一把百炼钢打造而成的刀。这绝对是一种让人害怕的力量,不过这个握刀的人却不是因为害怕才发抖,他不过是因为好笑。 那人正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也很得意,“我才不是来切你的鼻子,我是来切你的脑袋。” 白落裳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抬头一看,这个人的脸也让他觉得很熟。 这个人,不是那个老酒醉,又是谁? 白落裳苦笑道:“一把已经生锈的刀杀不了我,大贵人马上又借了许许多多的刀来杀我。大贵人想的一定是‘万箭齐发,不死也伤’。那么多人一起来找我的麻烦,总有一个会得手,对不对?” 上官陌云没有说话。 白落裳无奈,“没想到,就连一个只会喝酒的酒醉,都想要割我的头。看来,还会有更多想要割我脑袋的人出现。” 醉鬼笑呵呵的看着白落裳,想要收回手,可是他根本抽不动,所以他只能松手。 拍拍手,醉鬼屈膝盘腿往地上一坐,望着白落裳嘻嘻笑道:“没想到你不仅酒比我能喝,就连力气都比我大,我真的是服你了。” 白落裳也松了手,筷子和短刀一起掉在地上。 盯着醉鬼看了半晌,白落裳才慢吞吞的道:“昨天你想要我的两千两银票。” 醉鬼点点头,“我想要。” 白落裳又慢吞吞的道:“今天你又想要我的脑袋。” “你的脑袋比你身上的银票更值钱。”醉鬼得意的笑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吃吃笑道:“我就知道我杀不了你。” 白落裳看着他,“你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跑来行刺?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醉鬼叹气道:“就算我知道杀不了你,但我还是一定要来。” 白落裳皱眉,“难道是你的脑子有病?” 醉鬼又笑了起来,咯咯的笑道:“正因为我的脑子没毛病,所以才要来杀你。” 白落裳一听就能明白过来,指着悬赏令道:“你也想要赏金?” 醉鬼哼来一声,“谁跟钱还过不去呢?” 白落裳问了一句废话,道:“你也喜欢钱?” 醉鬼也回答了一句废话,道:“我也喜欢钱。” 白落裳缓缓摇头,一脸的感慨,“因此,你也情愿替他杀人?” 醉鬼看向上官陌云,眼神里全是白落裳看不到的崇敬,虽然他的眼神白落裳看不懂,不过他的话白落裳还是听得懂的,因为他说了一句:“我也喜欢有钱人。” 白落裳只能叹气,只能苦笑,只能无奈道:“刚好我也喜欢有钱人,因为有钱人做事总比没钱人做事方便一些。” 上官陌云笑了,“这句话我很熟悉,好像几天前我也这么说过。” 白落裳点点头,“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我一直没有忘记,就算喝再多的酒也没有忘记。只不过令我想不到的是,大贵人竟然是打算用钱杀死我。” 上官陌云扬着下巴:“我知道钱可以办成所有的事情。” 白落裳又皱起了眉,“你这么有把握?” 上官陌云指着醉鬼,问白落裳道:“你说这个醉鬼怕不怕死?” 白落裳淡淡道:“世上只有一种人不怕死,那就是死人。连我都是怕死的人,他自然也是怕死的。” 上官陌云又问道:“你说他怕不怕你?” 白落裳只好说道:“如果我真的准备要杀死他,他当然也会怕我。” 上官陌云笑了,然后对醉鬼吩咐道:“你去把他的酒砸了。” 听了上官陌云的话,醉鬼居然还能保持一脸平静,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担心。他微笑着,对上官陌云说道:“你一定知道这个人很喜欢喝酒。” 上官陌云笑着说:“没有错。” 醉鬼又平静的说道:“我如果砸了他的酒,他或许真的会杀了我。像他这样的人,要杀一个人很容易。” 上官陌云还是笑着说:“没有错。” 醉鬼的眼睛转了转,又问道:“你一定要我砸他的酒?” 上官陌云点头,“没有错。” 这话音才刚落,醉鬼立马就跳起了来,一把将白落裳的酒杯子抢过来摔在地上,然后面不改色的又坐了回去。 酒水洒了一地,也洒到了那柄短刀上面。 雪亮的刀刃上,映照出醉鬼的那张从容淡定的脸。 白落裳的脸色都被气白了,他也跳了起来,生气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酒?” 醉鬼看也不看白落裳一眼,面不改色的点头道:“我知道。” 白落裳眉头皱得更紧,拳头也握得更紧,“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打翻我的酒?” 醉鬼依然是面不改色的道:“我知道。” 白落裳突然伸手揪住醉鬼的头发,瞪起了眼睛,恶狠狠的道:“你就不怕我拧断你的脑袋?” 醉鬼一点也不害怕的回答了两个字:“我怕。” 他说着怕,可他的脸色居然看不出一点点害怕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他并没有真正的害怕,他就是一个不要命的人。 死亡,每一个人都会感到害怕,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的想去死,根本没有人会对死亡不感到恐惧。但是,有的人却有勇气去赴死,因为这种人是不要命的。 白落裳松开手,他对这种不要命的人最没有办法,所以他只能无奈的坐回去:“可是你还是听从了他的话?” 醉鬼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自豪,“我说过我喜欢钱,也喜欢有钱人。” 白落裳只能叹气,“原来钱真的可以办成许多事。” 上官陌云得意的笑道:“我如果想要一个人去替我做事,他就一定愿意去做。” 白落裳淡淡的看着他。 上官陌云以为白落裳不信,就朝醉鬼踢了一脚,冷冷道:“把地上的酒舔干净。” 白落裳静静的看着醉鬼,这里所有人也都看着他,表情各有不同。 醉鬼恬着脸朝上官陌云说:“我当然可以,不管大富人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说完,就看见他趴在地上,用舌头往地上舔了起来。 白落裳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不敢相信这个醉鬼真愿意舔地上的酒,更令白落裳吃惊的是,醉鬼竟然开始去舔短刀上的酒。 刀是好刀,好刀当然锋利。 几乎在醉鬼的舌头一舔上去,就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舌头。鲜红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流,醉鬼却好像感觉不到痛,居然还在继续舔着。 白落裳忍不住眯起眼睛。 终于,醉鬼心满意足的抬起头来。 白落裳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一字字道:“你的舌头不痛?” 醉鬼眯着眼睛笑,“我喜欢喝酒。” 白落裳道:“你的舌头真该被刀割掉才好。” 醉鬼收了笑,不明白白落裳为什么要这么说。 白落裳无奈道:“因为我发现你说话的口气特别令人讨厌。” 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醉鬼,但他还是有喝酒的心情,所以他又拿了一只杯子,喝起了酒。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箭矢破空之声,一排弩箭从窗外飞了进来。 破空之声非常尖锐,可见这一排箭上的力道究竟有多强劲。 所有的箭头,都直指着白落裳的脑袋,这样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放暗箭人也是来取白落裳人头的。 白落裳的酒杯已经放在嘴边,听见动响,放在桌上的右手一挥,立刻有七八只筷子从桌上飞了出去。 筷子怎么可能折断弩箭? 但那七八根筷子的确将飞来的弩箭折断,一根筷子折断一支箭,只听叮叮的几声响,六支弩箭已掉在地上。 还剩下两根筷子没有打中弩箭,因为弩箭只有六支,剩下的两根筷子顺着弩箭飞来的方向,也飞出了酒楼。 窗外是一片深深的夜色。 外面听不见任何声响传来,因为酒楼里实在是太过吵闹。 所有的人似乎都没有发现飞来的几支箭,或许他们发现了,只不过是根本不关心而已,他们好像都不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上官陌云也是一脸漠然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并没有发现那几支弩箭,他也不怕变成被殃及的池鱼。 白落裳手中的杯子已经放下,杯中的酒已经喝完。 正在这时,又有七八支弩箭从窗外飞了进来。 白落裳握着杯子的两根手指轻轻一弹,酒杯突然飞了出去,然后那些箭就掉了下来。 为什么一只杯子就能将七八支箭挡下来? 因为杯子在飞出白落裳手指的时候,就突然变成了七八个碎片。 筷子都能挡下一支箭,杯子的碎片当然也能挡下一支箭。 醉鬼已看傻,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 上官陌云终于叹了一口气,他也看傻了,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由衷的赞叹道:“这个人确实厉害,这就是为什么江湖上那么多人想要取他的人头,却从来不能办到的原因,这个人实在是厉害。” 第131章 借刀杀人(5) 上官陌云也忍不住想要叹气,“看来我借来的刀,有许多也是生了锈的。” 白落裳笑了笑,“也有不生锈的。” “哦?” “这把刀已经杀过来了。” 刚说完,就听见衣袂带风之声响起,然后一条人影飞燕般从树梢掠过,翻过窗子,已掠入了一品居。 白落裳只来得及瞥上一眼,那人已随着一阵风飘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是个女人,抱着刀的女人。 白落裳喜欢女,更喜欢漂亮的女人,显然眼前这个女人正是他所喜欢的女人。白落裳看着她,笑嘻嘻的问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女人冷冷道:“是的。” 白落裳放下酒杯,道:“好吧。” 女人眯着眼睛,“好吧?” 白落裳仰着头,一脸从容的道:“你动手吧。” 女人却皱起了眉头,“你不怕我?” 白落裳笑道:“我为何要怕你?” 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本事高,但是我们人多。” 白落裳又端起了酒杯,道:“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谁也不占便宜。” 女人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一个人?” 白落裳点点头,“是的,而且还是一个女人,长得不错的女人。” “你信不信,我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 “我信。” 女人握紧手中的刀,“可是你一点也不害怕。” 白落裳一头喝掉杯子里的酒,微笑着说:“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女人冷冷的问他,“什么事?” 白落裳歪着头,“你一定要听?” 女人道:“你不敢说?” 白落裳笑了,“你一定要听,我就说,我只担心你不但杀不了我,最后还会喜欢上我。” 女人急的红了脸,恶狠狠的瞪着眼睛,“你放屁!” 白落裳不可思议道:“难道你不喜欢我?” 女人几乎急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噎着嗓子发出一声:“我!” 白落裳越笑越开心,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线。 女人深吸气,努力平静下来后,才又冷冷道:“莫非你是喝醉了?” 白落裳微笑道:“每天都在醉。” 女人冷冷的看着他,“说老实话,你有没有完全清醒过一天?” 白落裳回答的十分干脆:“没有。 女人的眼中带着沉思之色。 白落裳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姑娘要不要坐下来?” 女人眼睛瞪得更大,“坐下来做什么?” “喝酒呀。” “我为什么要喝酒?” “喝酒暖身呀,你在外面待了那么久,难道就不冷?” “不冷。” “难道你不能陪我喝酒?” 女人被白落裳轻薄的语言气得直跺脚,“不要!” 白落裳笑道:“难道你也不愿意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 女人气冲冲的道:“不要!。” 白落裳看着她,“什么都不要,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女人咬牙切齿的道:“要钱。” “要多少? “十万两!” 白落裳看着她,吃惊道:“你要这么多!” 女人恶狠狠的道:“没有错,少一两也不行。你若拿不出,我就要你的命!” 白落裳居然毫不迟疑的大声道:“我拿得出,而且一两也不会少。” 女人插着腰,凶恶的说:“我现在就要,如果你现在拿不出来,我就要你的命!” 白落裳也痛快的道:“我现在就给你。” 女人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愣了下,然后十分怀疑的摊开手,向白落裳挑衅道:“你现在就拿来。” 白落裳却突然看向上官陌云,道:“大贵人,您付钱呀。” 上官陌云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你、你说什么?我付钱?什么钱?” 白落裳眨着眼睛,微笑道:“我的钱可都放在大贵人那里,别人向我要钱,当然我也只能向大贵人要了。” 上官陌云笑道:“什么意思?” 白落裳解释道:“因为天底下可以杀死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上官陌云并没有为他的话而感到惊讶,女人的脸色却突然出现了诡异的笑容。 白落裳看着她。 女人森森笑着,“天下人都说白落裳爱女人,不知道这话可信度能有几分?” 白落裳笑着说:“这话你完全不用怀疑,我爱女人就和我爱喝酒是一样的。” 女人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江湖人传言,说白落裳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不知道这话对不对?” 白落裳挺起胸膛,坦然道:“当然对,没有女人就和没有酒一样令我难过。” 女人得意洋洋的拍了拍手。 不多时,又有三个人影从窗子飘了进来。 三个都是女人,其中两个是白落裳不认识的,还有一个是白落裳认识的。 褚绫黑着脸,一双眼睛一直死死的瞪着抓着她的两个女人。 白落裳只看了褚绫一眼,就又看向了威胁他的女人。 “你想用这个女人威胁我?”白落裳笑着问道。 “对呀,我知道你一定会舍不得她被我杀掉。”女人得意的笑着。 “你为什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舍不得她被你杀掉?”白落裳悠然道。 “因为你爱女人,就好像你爱喝酒一样。”女人自信满满道。 白落裳只能叹气,“我是个老实人,你一定知道,所以才欺负我老实,对不对?” 女人冷笑道:“你是老实人?你明明就是一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老实?” “你不老实。” “那你老不老实?” “我?我也不老实,老实人通常死得比较早。” 白落裳突然冲过去,出手如闪电,反拧女人的臂。 没有人知道他会突然出手,所以女人根本没有防备,轻轻松松就被白落裳制住,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白落裳开心的笑着:“你不老实,我比你更不老实,我现在抓住你了。用你换她,你说这买卖做的成不?” 女人绿着脸,咬牙道:“你这么不老实,难怪你总是死不了。” 白落裳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道:“你叫什么?” 女人生气道:“桃金娘。” 白落裳点点头,“果然是桃园三金。” 桃金娘惊讶道:“你早已看出我的身份?” 白落裳没有回答桃金娘的话,反而抢过她手里的刀,笑道:“既然你在这里,那么,另外两个也应该在这里了。” 这时,突然听见褚绫失声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桃金娘反肘后撞白落裳的肋骨。同时,旁边已有两道银光刺向白落裳的左右两胁。 是两个和桃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快刀,同样的身法。 褚绫在一旁,几乎只能看到两道人影闪过,那两人已跃入酒楼,挥刀刺向白落裳。 乍一出手,森寒的刀光已逼人眉睫。 褚绫只觉得浑身一凉,她已经再喊不出半个字。 只可惜白落裳的出手更快,在两把刀刃刺近时,只见他胸腹一缩,两把同时刺出的刀刃已同时顿住。 白落裳的两只手,一手拧住一个女人的臂。 雪亮的刀刃,离白落裳的胸腹已不及半尺。 这一变化太快,快到连当事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褚绫愣了半天,才松下一口气,她已经知道,被白落裳拦下的两把刀已不会再刺下去了。 白落裳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握刀的手上已凸出青筋。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狠狠的瞪着白落裳。 刀在颤动,握着刀的人也在颤动。 桃金娘在白落裳后面厉声道:“放手!” 白落裳当然不会放手,他用眼睛直直的盯着被他捉住的两个女人,两个和桃金娘生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白落裳觉得这三个女人很奇怪,所以他忍不住好奇道:“你们平时看着彼此,会不会觉得是在照镜子?” 三个女人当然都不会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白落裳又问了一个不太无聊的问题:“你们三个都生得一模一样,名字也都叫桃金娘,那么平时你们都是怎么区分彼此的?” 三个女人当然也不会回答这个不太无聊的问题。 上官陌云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是那把刀也生锈了。” 刀当然没有生锈,上官陌云所指的也当然不会是那两把刀。 没有被白落裳抓住的那个桃金娘已经气得跳了起来,手心更是淌了汗水,但她也只能跳,对于白落裳,她毫无办法。 她们根本不能拿白落裳怎么办,她们威胁不了白落裳,反而还会被白落裳威胁。 褚绫整个人都已紧张得好像一根被绷紧了的弓弦。 如果那边一有动静,她就会冲过去,但是白落裳并不打算给她机会冲过来,白落裳盯着他,忽然道:“出去!” 褚绫瞪着眼睛,“出去?” 白落裳道:“我让你出去。” 褚绫难以置信道:“你让我出去?” 白落裳道:“我不想看见你在这里被杀。” 褚绫的眼睛瞪得更大,“你以为我在这里会被杀?” 白落裳点头。 褚绫不服气,“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一定会被杀?” 白落裳道:“就凭你很轻易的就被人捉住。” 褚绫生气道:“我能被捉住还不是因为你!” 白落裳奇怪道:“因为我?为什么是因为我?” 褚绫道:“因为大贵人的那一张纸,我担心你有危险才来的,可是没想到,刚一靠近就被这三个女人给拦下了。” 白落裳笑了,“原来你是自己送上门的。” 褚绫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是一时没有防备才给她们得逞,我保证,这样的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 第135章 借刀杀人(6) 白落裳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就不像是在开玩笑,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认真。 褚绫咬着唇,倔犟道:“我既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出去。” 白落裳无奈道:“好吧,你如果不出去,那我就出去。” 褚绫瞪大眼睛。 白落裳竟然真的向前走了两步,他是真的打算出去,他的手还捉着两只手,两只女人的手。 褚绫的眼睛瞪得更大,因为她发现白落裳居然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上官陌云却在这个时候笑道:“还出得去?” 白落裳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既然进得来,为何就出不去?” 被白落裳捉住手的两个桃金娘这时也忍不住咬牙道:“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还不放手?” 白落裳笑眯眯的道:“我既然已经抓住了,为何还要放手?” 桃金娘咬着嘴唇道:“我们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不放手?” 白落裳不放手,也不开口。 另外一个桃金娘已经拦在白落裳前面,剑也已出袖,冷笑道:“你这么样一个大男人,老抓着两个女人的手,你到底害不害臊?” 白落裳当然不会感到害臊,不仅不害臊,反而还开心的很。天底下除了喝酒,还有什么事会比抓着美人的手更令人开心? 上官陌云笑着说:“你最好一直都抓着她们。” 白落裳道:“我也这么觉得。” 上官陌云又笑道:“你最好不要轻易放手。” 白落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上官陌云缓缓道:“她们都是美人。” 白落裳又点点头:“没有错。” 上官陌云笑道:“如果是我抓住这样的美人,我也不会轻易放手。” “幸好你不是我。”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你早已经死了。” 上官陌云突然笑不出来了。 白落裳却笑了,笑得十分得意,“你如果是我,你一定抓不住这样美丽的两只手,而且还会被这两只手里的刀所杀。” 上官陌云皱了眉,“你觉得松开这两只手,你就会被杀死?” 白落裳一字一字道:“至少会被毒死。” 上官陌云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三个桃金娘的脸色也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白落裳却还在笑,“都说桃园三金的三把刀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刀,杀人都不沾血,但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会为了杀我而涂上毒?” 上官陌云已经说不出来话。 这里除了白落裳,所有人都满脸惊讶,最惊讶的还是褚绫,她实在不能想象,白落裳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两把刀涂了毒。 白落裳继续道:“或许你们是知道单凭三把刀取不了我的性命,所以才想到用毒。我好奇的是,这个注意究竟是谁帮你们出的?” 三个桃金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惊吓无比。 其中一个冷冷的说:“这个办法,自然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 这话无疑是承认了她们手中的刀上的确有毒,同时也承认的这个办法绝对不是她们想出来的。 白落裳摇摇头,“江湖上都说桃园三金自负清高,从来也不会使用下毒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桃金娘冷冷笑道:“你不会傻到会完全相信江湖上的传闻?” 白落裳笑道:“我当然不会,但我相信你们确实是想不到用毒来杀人,我更相信你们是听从了谁的命令。” 桃金娘瞪着眼睛道:“不过就是下毒,人人都会想到这个办法,也都会用上这个办法,尤其是在准备要去杀一个自己根本杀不了的敌人。” 说着,白落裳双手一拉一松,就将两个桃金娘推了出去。 两个女人的反应十分迅猛,几乎在一被推出去的同时,就挥出了手中的刀。只可惜,白落裳的动作比她们的还要快,当她们的刀推出去的时候,白落裳已箭一般窜出去。 她们也不过只看到人影闪动,白落裳已跃出了窗子,飞进了漆黑的夜里。 褚绫的眼睛瞪得很大,她完全想不到,白落裳竟然真的会丢下自己。而令他更意想不到的是,白落裳刚飞出去不久,又从窗口飞了进来。 褚绫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白落裳叹气道:“我哪里走了?我不过就是出去看看情况而已。” 褚绫奇怪道:“外面有什么情况?” 白落裳笑着道:“我出去看看外面是不是还有人。” 褚绫惊讶的看了眼黑漆漆的窗户,问道:“那么你看见谁了?” 白落裳一脸惋惜道:“什么人也没有。” 褚绫皱眉:“难道你已发现外面有人?” 白落裳十分肯定的点头回答:“有。” 褚绫又问道:“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白落裳回道:“教桃金娘下毒的人。” 褚绫更加惊讶的跳了起来:“这个人在你准备出去一探究竟之前,就先逃掉了?” 白落裳点头,“没有错。” 褚绫睁大眼睛:“那他一定很厉害。” 白落裳又点头,“没有错。” 褚绫担心道:“他也是准备来杀你的?” 白落裳继续点头:“没有错。” 褚绫忍不住一把拉住白落裳,她很清楚白落裳的本事有多好,现在有一个准备要杀他的人,本事好像和他不相上下,这令褚绫不得不担心。 上官陌云突然又笑了,拍了拍手,道:“你的耳朵果然厉害。” 白落裳笑眯眯道:“我的脑子也一样厉害。” 上官陌云笑道:“所以我找来的刀也未必全部都生锈,对不对?” “对。” “那么你觉得,这样还未生锈的刀究竟有多少把?” “我猜还有不少。”白落裳突然想起了秋离凤,忍不住喃喃道:“不该来的人算是全来了,该来的反而没有来,反正你并不打算在今天放我走。” “既然知道,你还是来了。” “我若不来,永远也不知道大贵人究竟能借来哪些杀人的刀。” “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只有知道大贵人借来了哪些刀,才能判断出这些刀里面有没有我想要找的那一把刀。” 上官陌云只能无奈,“跟聪明人作对,真的会吃亏。” 白落裳微笑道:“那么你还要不要继续和我作对?” 上官陌云冷冷一笑,“聪明人和有钱人作对,也会吃亏。” 白落裳缓缓点头:“这话没错。” 上官陌云又冷笑道:“有钱人想要找一把杀人的刀,就好像一个聪明人要去骗一个笨蛋一样,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白落裳又缓缓点头,“这话很有理。” 上官陌云拍了一声手,冷冷道:“只要今天晚上有谁可以抓得住这个人,我给他一百万两。” 酒楼里依然喧闹,好像还没有人听见上官陌云的话。 上官陌云冷冷一笑,低声又说了两个字:“黄金。” 结果,这两个字让全楼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一百万两黄金,这足够这里任何一个人挥霍三辈子。没有人会对这个数字听而不闻,没有人能够无视这个数字。 白落裳感觉到了透过来的无数视线,他知道想要杀他的人又多了,没有人喜欢这个感觉,所以他苦笑起来,对上官陌云很无奈的说道:“你要杀人,为什么不自己动手?难道你没有杀过人?” 上官陌云大笑两声,道:“有钱人从来都不自己亲自动手。” “因为有许多人愿意替你动手。白落裳忽然又开心起来,喜笑颜开的说道:“不过这赏钱倒真不小,一百万两黄金,这难道就是大贵人所有的家当?” 上官陌云道:“当然不是,如果今天有人能够杀掉你,我就给他全部的家产。” 白落裳忍不住好奇,“你的全部家产究竟有多少?” 上官陌云反问道:“你觉得一百万两的黄金可以让一个人花多久?”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三辈子也花不完。” 上官陌云道:“那么我所有的家产加起来,可以让十个人花三辈子。” 褚绫不关心上官陌云的家产有多少,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紧张的拉住白落裳,紧张的问道:“你为什么知道刀上有毒?” 白落裳笑着回答:“随便猜的。” 褚绫却根本不信,“你随便猜也能猜对?” 白落裳得意道:“我的运气总比别人好,所以我总能很轻易的猜到别人猜不到的事情。” 褚绫白了他一眼,“你既然这么会猜,那你在赌钱的时候也总是赢钱?” 白落裳更加得意的笑道:“没错有,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和我赌。” “你既然这么会猜,难道猜不出这个出主意下毒的人是谁?” “这个我猜不出,但我猜的出这个人一定是大贵人派来的。” “这还要你说!”褚绫重重的踩了白落裳一脚,她很清楚很多事情白落裳并不是靠猜的,他只不过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想到这里,褚绫忍不住又要生气,而白落裳根本察觉不到她在生气,白落裳只不过是很快的望了桃金娘一眼,眼中之意,意味深长。 这个眼神,上官陌云没能发现,可是身为女人的褚绫一眼就发现了,所以她更加生气,又用脚踩了白落裳一脚,狠狠道:“看她做什么?难道你怕她毒不死你吗?” 白落裳苦笑,他知道,女人在某一些方面,的确比男人更加明锐。 第136章 老道绣花(1) 看着满楼的人,褚绫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这些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恶毒,凡贪心的人,都抗拒不了大富人抛出的巨大诱惑。 褚绫突然觉得,白落裳确实应该马上离开这座酒楼,走得越快越好。 白落裳却好像完全看不见那些人似的,居然又坐了回去。 褚绫不禁跳了起来,生气道:“你为什么又不走了?” 白落裳笑着没说话。 上官陌云也不懂的笑着问道:“你不出去了?” 白落裳重新将酒杯握在手上,微笑道:“酒还没喝完,我为什么要走?” 面色不改,波澜不惊,如果不是有着足够强大的自信,又怎么做得到? 上官陌云笑着道:“我如果是你,我就会马上离开。” 白落裳也笑着道:“幸好你不是我,如果你是我,恐怕不想留下来也得留下来,因为你别无选择。” 上官陌云叹气道:“没有错,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白落裳摇了摇,道:“说实话,我也不一定能同时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上官陌云好奇道:“既然你对付不了,为什么不害怕?” 白落裳看着上官陌云,微笑道:“因为在他们杀掉我之前,我一定会先杀掉你。” 上官陌云的脸色变了变,语气也显得有些僵硬,冷冷笑道:“你以为你在他们杀掉你之前,你有机会先杀掉我?”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你和我靠得这么近,你以为我没本事在他们杀过来之前,先杀掉你?” 上官陌云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知道白落裳没有说假话。 褚绫听了白落裳的话,也稍稍放下心来,白落裳如此淡定,就说明了他有本事让自己不畏惧眼下的局势,褚绫突然也对白落裳充满的信心。 上官陌云忽的又拍起手来,一边拍手,一边笑道:“白落裳就是白落裳,与众不同,胆识过人。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请你喝最好的酒。” 白落裳眼睛一亮。 上官陌云招来酒楼的老板,要来了这里最贵的酒,比撷芳醉还要贵还要高级的酒。 白落裳将酒捧在手里,竟然有些不舍得喝下。 上官陌云笑道:“这酒如何?可合得上你的口味?” 白落裳惊喜道:“当然好,简直好到让我舍不得喝。” 上官陌云问道:“你已知道这是什么酒?” 白落裳点头微笑。 上官陌云奇怪道:“既然知道是好酒,你为什么不喝?” 白落裳状似纠结的叹气道:“我也想喝,可是我怕喝下之后,就真的会被人取走性命。” 褚绫惊讶道:“难道这酒里有毒?” 上官陌云很不屑的冷冷一笑。 褚绫立刻瞪着眼睛生气道:“你冷笑什么?” 上官陌云没有理她。 褚绫气得直跺脚,她很讨厌这种明显被人无视的感觉。 白落裳叹气道:“你会这么问,只能说明一件事。” 褚绫不悦道:“什么事?” 白落裳无奈道:“说明你不是一个爱酒的人,一个真正喜欢喝酒的人,是绝对不会糟蹋酒,尤其是像千日醉这样高级的酒。大贵人是出了名的爱酒之人,又怎么会舍得为了对付我一个人就白白糟蹋一壶千日醉。” 褚绫皱眉,瞪着眼睛问道:“千日醉是一种什么样的酒?很高级吗?” 白落裳答道:“千日醉是一种喝了会让人醉三年不醒的酒,你说高级不高级?” 褚绫跳起来,大声道:“三年?” 白落裳点头道:“没有错。” 褚绫重重的说道:“我才不信,一种酒而已,还能让人醉三年不醒。” 白落裳看着他,皱眉道:“你不信?你为什么不信?” 褚绫冷冷一笑,“因为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白落裳奇怪道:“你听说过的事情有很多吗?” 褚绫在桐虎山那样的地方长大,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遇见白落裳,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走出桐虎山,在那样封闭的环境里长大,她能够听说的事情确实有限。这是事实,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褚绫只能咬牙道:“不多,但我知道如果一个人睡三年不醒,就算不被睡死,就算饿也会被饿死。” “可是世上真的就有这种酒。”白落裳笑着解说道。“传说,最早酿造这种酒的人,在酿酒的时候自己尝了一小口,结果回到家里便一醉不醒,他的家人以为他是死了,然后就把他埋葬。谁知道三年后,这个人竟然自己醒了过来。” 褚绫已经不想在说话,因为她知道白落裳一定是在开玩笑。 三年,如果一个人三年不吃不喝,还能活?更何况还是被放进棺材里埋了三年。 白落裳看了看褚绫,缓缓摇头,“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话了。” 褚绫不仅不说话,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白落裳叹了口气,端起杯子,一口酒还没有喝到嘴。 突然间,一道寒光闪过,“叮”的一响,酒杯已被打碎。 寒光落下,竟是一枚一寸长的飞针。 白落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杯酒是上官陌云买来的最贵的一种酒,就这样被打翻,实在是可惜。 再看看飞针,居然一点损坏都没有,针尖还是那么尖锐锋利。 这种飞针当然不是用力绣花的,是用来杀人的。 使用这根针杀人的人,也不是一个女人。 一品居的门口挂着灯笼,灯笼下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老道人。瘦如竹竿,面带微笑,胡须花白。 那张脸,白落裳见过,在这个酒楼里。 那天晚上,这瘦个子老道人正和一个胖和尚喝酒,比试内力。 白落裳又叹气,他实在是想不到,做道士的,也会有用暗器的,而且还用一根飞针。 上官陌云笑了笑,道:“这一把刀肯发没有生锈。” 白落裳点头道:“的确如此。” 这老道人出暗器的手法阴狠快准,可见这人无疑是善于此道的一流高手。 暗器和下毒,向来是白落裳很为不齿的一种手段,对于用暗器和用毒的人,白落裳也向来没有丝毫好感。 那老道人见白落裳看着自己,就朝白落裳笑了一笑。 白落裳笑不出来,冷冷的看着老道人一眼,冷冷道:“老道士也会用暗器伤人?” 老道人站在灯笼底下,微笑道:“老道士不只会用暗器伤人,还会走线绣花。” 白落裳又看了老道人一眼,不可思议道:“老道士还会绣花?” 老道人点头,笑道:“你想不想看老道士绣的花?” 白落裳收回视线,淡然道:“不想看。” 褚绫吃惊的看着那个老道人,她显然没有白落裳那么镇定。老道人是来者不善,出招又极其阴狠,白落裳要和他正面交手,想来也不会占便宜。 老道人面带可惜,“老道士绣花不是人人都有眼福一睹,今日你不看,日后恐怕会有遗憾。” 白落裳好像没有听见,连看都不看老道人一眼。 上官陌云看着白落裳,奇怪的问道:“你不打算和他算账?”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我和他有什么账需要算?” 上官陌云指着被击碎的杯子,“他打坏了你的酒杯。” 白落裳叹气道:“他不过是不想让我喝下这杯酒而已。” 上官陌云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是来杀你的?” 白落裳道:“如果他打算杀我,就不会只用一根针击碎我手里的杯子,他会像大贵人你这样,万箭齐发,多用几根针,总有一根针会刺到我身上。” 这个老道人虽然不想取白落裳的性命,却很想找他的麻烦。因为白落裳才刚一说完话,老道人长跑一挥,从他的袖口飞出数根飞针。每一根针都闪着银色的光,在半空划下数道银色的光线。 白落裳这一次没有用酒杯去抵挡飞来的暗器,而是双手往桌上一按,桌面翘了起来,挡在白落裳面前。无声无息中,数根飞针已嵌入木头。 白落裳松手,桌子被放了下来。 飞针的力道还不够重,所以没有刺穿桌面。 白落裳看着老道人,忍不住摇头苦笑,“我现在的麻烦已够多了,我实在死不想再惹更多的麻烦。你为什么还非的找我的麻烦?” 老道人微笑道:“我只不过是想要请你去看看我绣的花,你要不来,我就用飞针把你绣成死人。” 白落裳只能苦笑,“我从来没见过会绣花的道士,更没有见过会绣死人的道士。” 老道人笑道:“你现在已经看见了。” 白落裳叹气道:“我从来都不喜欢看人绣花,尤其不喜欢看老道士绣花,可是我现在却不能不看了,对不对?” 老道人笑着点头,“对,那你敢不敢过来?” 褚绫紧张的拉住白落裳的手,紧张的说:“他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千万不能出去。” 这时,拿着一把剑的桃金娘冷冷一笑,道:“难道大名鼎鼎的白落裳,还会怕麻烦?” 白落裳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当然已看出这老道人是来找我的麻烦,我想不出去,恐怕也不行了。” 褚绫担心道:“这老妖道来历不明,手段恶毒,你出去就不怕被他们设计暗算?” 白落裳看了看褚绫,反手握紧她的手,笑嘻嘻道:“如果你已经经历过上千回的暗算,就不会再怕被人暗算。” 褚绫只能闭嘴,她也曾经暗算过白落裳,而且还是真心想要至他于死地。 第137章 老道绣花(2) 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桃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一张桌前,惬意的望着白落裳,好像正在看热闹。 上官陌云原本是请她们来杀人的,结果现在却在一旁看起热闹,这令上官陌云连连摇头叹气。 三把刀同时生了锈,上官陌云也不再指望她们。 同样令上官陌云不抱希望的,还有那个舌头被刀划破的醉鬼。 醉鬼的舌头受了创伤,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喝酒。只见他抱起酒坛子,已经坐在地上喝了起来。 上官陌云叹了一口气,问醉鬼道:“你还准备看好戏?” 醉鬼笑了笑,“真正的好戏才刚要开始,就算我不看恐怕都不行。” 上官陌云好笑道:“就算有好戏,恐怕坐在这里也看不到。” 醉鬼皱了皱眉,好像听不明白似的看着上官陌云,他的脑子好像比别人的要笨一点。上官陌云却不愿意和一个脑袋很笨,只会喝酒的醉鬼解释太多。 醉鬼见上官陌云不愿意理自己,只好转过头去盯着白落裳。 白落裳只好苦笑着解释道:“我现在要出门去看道士绣花,你坐在这里,当然是看不到自己想看的热闹。” 醉鬼朝门口看了一眼,那老道人还立在那里,像是在等白落裳。 “难道道士不在这里绣花?”醉鬼皱着眉问道。 老道人居然听见了醉鬼的话,所以他回答道:“道士不喜欢在这里绣花?” 醉鬼只好抱着酒坛子站起来,闷闷道:“那我也出去。” 老道人冷笑道:“道士绣花不喜欢被醉鬼偷看。” 醉鬼的脸上突然泛起了异样的红晕,他居然也有恼羞的时候,“醉鬼就不能看道士绣花?” 老道人冷冷道:“不能。” 醉鬼又道:“道士绣花为什么不能让醉鬼看?” 老道人冷冷的道:“因为道士喜欢把醉鬼绣成真正的鬼,你要不想成为真正的鬼,就不能看道士绣花。” 没想到醉鬼一听这话,居然大笑起来,“你让他去看你绣花,莫非也打算把他也绣成真正的鬼?” 老道人竟然没有否认,这就等于他是承认了,承认想要杀死白落裳。 白落裳当然也明白,所以他一脸从容的笑了笑。 醉鬼见白落裳一脸从容,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喃喃道:“你真的敢出去?” 白落裳当然敢。 上官陌云微笑道:“在这世上,恐怕能让他不敢做的事情,非常少。” 白落裳又笑了笑。 老道人见白落裳朝自己走来,就翻身一跃,眨眼融进了重重夜色。 白落裳回头看了看正在替他担心的褚绫,也纵身跃了出去。 随着老道人模糊的身影,白落裳很快就走入一条没有一点灯火的暗巷。 沉沉的夜,仿佛是被浓墨涂抹一般,无边的黑暗,厚重而深沉,连星月那一点微光也没有。 沉重的夜空下,是沉重的暗巷。 白落裳知道,在这条深不见头的暗巷中,很有可能还存在许多他没有发现的陷阱,毕竟这样漆黑的巷子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 任何一个聪明的人走不愿意走进去,因为在暗道里,那老道人随时都有可能会对他出手,或者还有许多高手埋伏在这里等着他自动送上门。 明知道可能有陷阱还要往里跳的人,不是太过勇敢,而是太过蠢蛋。 白落裳不是愚蠢的人,但他还是走了进去,他的胆子向来都很大。 暗巷里,一丝光线都没有。 白落裳的一双眼睛根本无法识别实物,可是他的一只鼻子却是出奇的灵敏,他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条巷子再深,也藏不住空气里飘来的酒香。 在酒的事情上,白落裳的反应总比平常更加敏感一些,就算只是很淡的味道,还是被他发现了。 寻着酒香,白落裳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一张桌子,一个坛子,两个杯子。 桌子前坐着一个人,一个身形纤瘦的老道人。 白落裳又怔住。 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事先准备好的。 老道人看着白落裳,微笑道:“你突然不认得我了?” 白落裳摇头,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个老头,这个会绣花的老道士。 老道人笑着道:“既然认得,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表情看我?” 白落裳没有说话,但是他已经坐到了桌前,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酒香的诱惑。 老道人提起酒壶,将两个杯子倒满,“一定没有人像我现在这样请你喝过酒。” 白落裳缓缓点头微笑道:“确实没有。” 老道人又道:“但我一定不是第一个在准备杀你之前,还会请你喝酒的人。” 白落裳苦笑:“的确不是。” 许多准备要杀他的人,都会在动手之前请他喝酒,这已经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只不过,令白落裳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老道人竟然会在深巷里摆酒桌请他喝酒。 老道人捧起酒杯,朝白落裳敬酒道:“跟同样喜欢喝酒的人一起喝酒,是一件幸运的事。” 白落裳的眼睛亮了,也捧起酒杯,微笑道:“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二人饮了一杯酒。 老道人放下杯子,不动声色的瞧了白落裳一眼,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准备要杀你?” 白落裳苦笑道:“因为有人想要让你来杀我。” 老道人眯了一下眼睛,“没有错,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让我来的?” 白落裳却没有说话,只是又喝下一杯酒。 他忽然发现,在这样的漆黑夜里喝酒,也是一件风雅的事情。 春天独有的寒凉,让酒水也变得格外沁人心脾。 寒风扫来,竟让白落裳朦胧的酒意一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道人看着他,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个人是谁?” 白落裳眨着眼睛,好像感到很迷惑似的皱了下眉毛,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问?” 老道人忍不住想要叹气,“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想要杀你?” 白落裳淡淡的笑了笑,继续饮着酒,却没有说话。 老道人缓缓摇头,道:“你一定以为派我来的人是大富人,对不对?” 白落裳看着他,淡淡笑道:“难道不是?” 老道人高深莫测的哼了一声,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你就想错了。” 白落裳又不说话了。 不管是谁派这个老道人来的,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 白落裳很清楚他们的目的,所以他已不必多问。 老道人瞧着白落裳,不由皱眉道:“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派我来的?” 白落裳没有说话。 老道人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也笑了,一边笑,一边道:“反正想要杀你的人也不少,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只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看起来竟然一点也不怕死,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死?” 白落裳好笑道:“如果真的非死不可,害怕又有什么用?” 老道人对这话深表赞许,“想不到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死,白落裳果然是胆识不凡。” 白落裳不怕死,怕死的人根本不敢轻易跟着闯进这样的暗巷,也不敢和一个准备要取走他性命的人一起在这样的暗巷中喝酒。 白落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笑着捧起酒杯道:“承蒙道长看得起,来,在下敬道长三杯。” 先前还称对方为道士,现在就改口为道长,这样的转变好像都是因为别人请他喝了几杯酒。 老道人也不客气,只笑着道:“再喝只怕就要醉了。” 白落裳大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醉了又何妨?” 老道人徐徐饮下一杯酒,慢吞吞的道:“如果我趁你酒醉后暗算你,是不是显得我的手段太卑鄙?” 白落裳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和愤怒,反而坦然笑道:“当然不算。” 老道人盯着他,“不算?” 白落裳笑着摇头,“不算。” 老道人好奇道:“以你看要怎样才能算?” 白落裳想了想,放下杯子,微笑道:“如果你在这里还安排了同伙暗算我的话……” 老道人抢话道:“你以为我安排了人在这里埋伏?” 白落裳很郑重的点头,“我是这么以为的。” 老道人不得不叹气,“这一次你又想错了。” 这时,白落裳却突然回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后那深不可测的暗巷。 深巷的尽头一定有着什么,才能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但是,那巷子深处除了浓浓的黑色,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里,究竟有些什么呢? 过了许久,一个影子才渐渐从黑暗的巷子里浮现。 那是一个胖硕的影子,由远至近,走的十分缓慢。 白落裳也认出了这个胖乎乎的老头,正是那天晚上和老道人在一起喝酒的那个又矮又胖的和尚。 待胖和尚也坐到了桌前,老道人干瘦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打趣道:“这胖和尚是来喝酒的,可不是来伏击你的。” 白落裳有些脸红,他刚发现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时,还以为他就是老道人安排的陷阱。 胖和尚看了看老道人,又看了看白落裳,突然变法术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酒杯放在桌上,道:“你们谁给我倒酒?” 老道人叹了一口气,只得给胖和尚倒酒。 胖和尚喝下酒,才满意的吐出一口气,盯着白落裳道:“你以为我也是来杀你的?” 白落裳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胖和尚道:“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做麻烦的事,杀人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所以我从来不杀人。” 白落裳嘻嘻笑了两声,心道,佛门中人,当然是慈悲为怀,不杀人是一件好事。佛门中人,当然是要做好事,做善事。 胖和尚垂下眼皮,看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道:“还有一件事,你也想错了。” 白落裳眨眼道:“什么事?” 胖和尚道:“这老家伙并不想杀你。” 白落裳又眨了眨眼,“他不想?” 胖和尚摇头,“他不想。” 白落裳奇怪道:“既然他不想杀我,为什么又偏偏要这么做呢?” 胖和尚无奈道:“他正是不想杀你,才要请你出来看他绣花?” 白落裳很想问为什么,但他问出口的竟然是:“他真的会绣花?” 第138章 老道绣花(3) 三人一壶酒,总比一个人一壶酒要喝得快,推杯进盏,不一会儿便酒壶见底,三个人看上去又都像是未尽酒兴的样子。 老道人抹了一把嘴,余兴未尽的摇头道:“如果早知道是三条酒虫在一起喝酒,我一定会准备一个大坛子装酒。” 胖和尚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道:“你还想喝?” 老道人笑着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喝?” 胖和尚当然也想喝,他已忍不住吞了下口水。酒没有喝够,嘴巴里就会发苦。 白落裳看了看两个人,取下自己的酒葫芦,笑眯眯的说道:“我这里倒是还有酒,就是不知道二位敢不敢喝?” 就算是毒酒,胖和尚和老道人都敢喝。 等白落裳扒开葫芦盖子的时候,老道人已惊讶的喊了出来:“这是千日醉?” 他怎么会知道这酒就是千日醉? 因为千日醉独特的酒香,在不久前,他才在一品居的门口闻过一回。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狐狸,满脸的洋洋得意。 老道人哑然的看着白落裳,“难道你出门时,还顺手拿走了这壶酒?” 白落裳理所应当的说道:“大贵人请喝酒,我当然要喝,要不然会显得我很不礼貌。” 老道人已经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白落裳向来如此,不管谁请他喝酒,他都是连吃带拿,从来不会客气,也根本不懂得客气。 老道人只能叹气,“你刚才出门的时候‘顺便’拿走的?” “顺便”两个字尤其说的重,白落裳听得清楚,也听得明白,他知道老道人说这两个字的意思。但他还是很坦然的点头道:“是。” 这壶酒是他出门时,顺带拿走的,动作很快,快到根本没有让人发现。 一品居的大厅里。 发现放在桌上的那一壶千日醉不见的时候,上官陌云几乎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白落裳居然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拿走他的那壶千日醉,而且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一壶千日醉价值不菲,他花了不少钱才买来一壶,他原本只打算给白落裳喝一杯的,没想到白落裳居然整壶酒一起拿走,还不给他事先说一声。 这样想着,上官陌云突然生气的跳了起来,踹了旁边的人一脚,恶狠狠道:“这人的命,我要定了。” 白落裳的性命他要不要得成,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的白落裳或许正在喝酒,喝着那壶被他偷走的名贵酒。 白落裳提着葫芦,往三只杯子里倒酒。 沥沥的水声,在这个深沉的夜里显得异常响脆,好像站在巷口都能听得见。 胖和尚盯着杯子,“听说这一杯酒就能让人醉三年。” 老道士道:“是这样的。” 胖和尚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喝过。” 老道士道:“我也没有喝过。” 白落裳笑嘻嘻的道:“刚好我也是第一次喝。” 胖和尚看着他,“如果我们三个人都醉倒在这里,可能会很危险。” 尤其是白落裳,如果他醉得不省人事,那才是十分危险,因为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实在太多。 白落裳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反而笑着问道:“难道你不敢喝?” 胖和尚用行动回答了白落裳,一杯酒顷刻被他灌进肚子里。 白落裳见他如此豪爽,也不甘落后一杯倾尽。 三个人各自喝下一杯千日醉,但是他们并没有如传说那样一喝就醉倒,反倒是为千日醉沉香的酒香而倾倒。 老道人一边抹着嘴,一边笑着道:“你请我们喝这么名贵的酒,难道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白落裳眨了眨眼,反问道:“你刚才也请我喝了酒,难道你也正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胖和尚帮着老道人回答道:“他不过就是想请你看他绣的花而已。” 白落裳提着葫芦,又分别将三个杯子掺满。 这葫芦里也没有装多少酒,三个人一起喝,也喝不了几杯。 但是这个酒不同,据说一杯酒就能令人醉倒三年,白落裳隐隐还有些期待,期待被这种烈酒灌醉。然而三杯下腹,三个人依然还是清醒的。 白落裳不禁皱眉,“三杯了,还没有醉倒,难道这酒是假酒?” 老道士也叹气,“早知道这酒根本不醉人,我当时也用不着砸坏你的那杯酒了。” 胖和尚却说:“如果这杯假酒连你都骗过了,说明这假酒也不差。” 确实不差,能让三个酒虫变成酒鬼,还能让他们都无比倾心,说明这酒的味道确实不错。 胖和尚和瘦道士的酒量都很好,这令白落裳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没想到你们都是酒鬼,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们。” 老道人一听,不禁大笑:“能够让你这样的人物佩服,我想我们两个老头儿也死而无憾了。” 白落裳突然收了笑,很严肃的看着胖和尚和老道人。不知道为什么,老道人最后一句话反倒让他有些在意。 三杯千日醉没有让人醉倒,但是再多喝三杯却可以让人沉醉不醒。 胖和尚和老道人刚喝下第六杯,便已经醉倒在桌上,白落裳看着他们,吃吃的笑了一会儿,然后他自己也倒在桌上呼呼睡了起来。 千日醉并没有令人醉倒三年不醒,白落裳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在他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还倒在深巷里的那张桌上,而胖和尚和老道人早已不知去向。 天色尚早,太阳尚未出来,深深的巷子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风,一切都静悄悄的。 青白的曙光,淡淡的晨雾,如同一层帷帐笼罩着巷子,朦朦胧胧,冷冷清清。 空气中早已没有了酒的气味,只能闻到泥土的味道。 白落裳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才突然跳了起来,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条巷子很熟悉,他的旁边有一座院子,一座看起来十分清冷荒凉的院子。 这一处院子他也并不陌生。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了?就在两天前这里刚死了两个人,一个是谷空音,一个是易孤行,而这个院子的主人季殷山也刚刚死去。 原来,他昨天竟然是跟着老道人和胖和尚两人在季殷山家院墙外喝酒。难怪这巷子会没有人,刚死过人的地方,一般都不会有人敢轻易靠近。 白落裳想不明白,为什么老道人要引他来此处? 没有人住的院子,总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白落裳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却没有马上离开。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进去,但他下意识的就进去了。 门是虚掩着的。 白落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一把推开门,然后他嗅到了一阵香气。 一顶焚着香的炉子,端端正正摆在门口,白落裳差一点就将炉子踹翻。炉子里,三炷香才燃到一半,看来点香的人并没有离开多久。 屋子里的摆设和那一天晚上的样子并不同。 家具都是新设的,而且打扫的十分干净,就好像搬进了新主人,让这个屋子都焕然一新。 屋子最里边放了一张床,垂着帘子。 白落裳居然毫不迟疑的绕过炉子,站到了床边。 一个人正躺在床上,一个白落裳并不陌生的女人。 他在刚一进门的时候,已经知道褚绫在这里,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闯进来。他问道的香气并不都是炉子里三炷香的气味,还有这个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气。白落裳并不是第一次嗅到这种香气,所以他才能在闻见这种香气的时候立马就能肯定这正是褚绫身上的香气。 褚绫躺在床上,盖着鲜红的被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让白落裳感到心慌。 微弱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杯子鲜红的光泽映在褚绫的脸上,也令她的脸鲜活生动起来。但是白落裳还是克制不住的心慌,因为这屋子实在是太过安静。 白落裳刚要伸手过去摸褚绫的脸,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收回了手,他突然笑了。 褚绫睁开眼睛的时候,白落裳的手刚好落在她的脸上方。因此她皱着眉莫名其妙的盯着白落裳看了半晌,然后冷冷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又在生气。 白落裳笑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子生气的时候,也能令人的心里充满一种喜悦的温暖。 褚绫见白落裳一个劲的傻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突然察觉到异样,突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我怎么在这里?”她显然已经察觉到这里是哪里了,她很惊讶,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白落裳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这个问题我才一点也要问了。” 褚绫瞪着眼睛,“可是你现在已经不用问了。” 白落裳笑了笑,他当然已经不用再问,因为他已经知道褚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不过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这是哪里?” 褚绫沉重的点头,“那天晚上,我跟着你和你的朋友来过这里。” 白落裳略为惊讶的看着她,“你竟然一眼就认出了。” 褚绫哼了一声,道:“虽然这里被人动过,但我还是能一眼就看得出来。” 第139章 老道绣花(4) 褚绫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推开窗,外头的晨光又亮了不少,却依然冷清的没有人味。好像不只是这座院子,就连整个巷子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活动,这条巷子像是一夜之间被人遗忘了一般。 这里有没有对于褚绫来说并无差异,她原本就是一个习惯了死气沉沉的人,相比于沉寂,喧嚣才会令她感到不舒服。 她趴在窗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空气,顿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白落裳却懒懒的靠在床上,一副懒得多动一下的样子。 褚绫微微侧头看着他,掩着嘴巴轻声笑道:“你打算留在这里睡觉?” 白落裳眯着眼睛,只觉得晨光下的褚绫更加美丽动人,尤其是她那一身红衫,更加村托出她的青春秀美。 白落裳突然回想起那日在客栈,褚绫推开他的房门走进来时的情景。也是在晨光里,也是挂着媚人的笑容,显得那么不真实。 正在白落裳失神的时候,褚绫已经走到了他身前,蹲下身,鼻子对着鼻子,凝住他,眼睛里全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白落裳居然被她盯得发不出声音来。 褚绫用手摸了下白落裳的脸,笑嘻嘻的道:“你这么看我,是不是很喜欢我?” 白落裳竟然毫不犹豫的点头。 褚绫高兴的站直身体,叉腰笑道:“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想办法再多给我两千两银子。” 白落裳愣了下,“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两千银票?难道还不够?” 褚绫眨着眼睛,“我就是想要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呀?你越喜欢我,就越应该给我更多的银子。” 白落裳奇怪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褚绫挤了挤眼睛,“谁还会嫌钱多?难道你会嫌弃自己的银子多?” 白落裳当然不会,他只能把视线从褚绫的眼睛往下移动,最后停在褚绫白透的脖子上。 褚绫的领口上,有一朵鲜红的梅花,红得像血。 她原本穿着一件红衫,所以刚才并没有发现,现在被阳光一照,才发觉它像血一样令人刺眼。 白落裳久久盯着那朵梅花。 褚绫竟然被他看得红了脸,羞赧道:“你究竟在看什么?”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领口上的梅花,她只觉得白落裳正盯着她的脖子看,看得她恨不得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脖子不让他再多看一眼。 白落裳没有回答褚绫,他只不过是用手去拉褚绫的衣领。 褚绫显然没有想到白落裳居然会动手,一时吓得没有声音,眼神呆呆的看着白落裳,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 白落裳终于摸上那朵梅花,褚绫也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白落裳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她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褚绫突然又有些生气。 “为什么我的衣裳会突然有朵花?”褚绫瞪着眼睛生气道。 “衣裳是你穿的,为什么要来问我?”白落裳微微笑着,语气懒懒的,不点也不正经,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生气。 “我要是知道,为何还要问你!”褚绫气势汹汹的用两只手去推白落裳,却根本推不动,白落裳的两条腿好像在地面生了根。 褚绫气得跺脚,“你放开手!” 白落裳当然不放手,还用上了两只手。 褚绫并不知道白落裳用两只手在她的领口上做什么,只觉得两只手翻来翻去,晃得她眼花,也让她的脸更红。 白落裳这一动手,就弄了很长的时间,褚绫只得由着他在自己领口上翻腾,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管他。白落裳当然乐得清静,两只手翻腾的越发快。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当然是在拆花。 那朵秀气娇艳的血色梅花,很快就被他拆掉了一个花瓣。将细长的丝线扯断,又继续开始拆第二个花瓣。当一整朵花都被拆开后,白落裳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褚绫睁开眼睛,瞄着白落裳手上的东西,惊讶道:“这上面的字居然也是用丝线绣的?”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也觉得这样的绣工的确厉害。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小块薄得几乎透明的天香绢,被人绣进那朵梅花里,只有拆掉梅花才取得出来。 绢上还用银丝绣着一排很小很小的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褚绫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忍不住问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落裳将天香绢放进衣服口袋里,道:“并没有写着什么。” 褚绫皱眉,“你怎么知道这朵梅花里还放着东西?” 白落裳眨了眨眼,道:“因为我知道一个人会绣花。” 褚绫忽然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那朵花是昨天晚上那老妖道在我衣裳绣下的?” 白落裳并没有否认,因为他只知道那个老道人会绣花,虽然他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实在想不出,除了那个人到底还有谁会绣这朵梅花。而且,那个老道人还亲口说了,要让白落裳来看他绣的花。 褚绫紧紧的拧着眉头,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这么说来,是那个老妖道将我带到这里的?” 白落裳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褚绫咬咬牙,“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白落裳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褚绫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白落裳叹息道:“我是来看绣花的,但是绣花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我知道在半柱香之前,他一定还在这里绣花。” “绣这多梅花?”褚绫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白落裳点点头。 “你既然并没有亲眼所见,怎么就如此肯定绣花的人一定就是那个老妖道?”褚绫狠狠的瞪了白落裳一眼,“我最想不明白的是,你就凭知道这朵梅花有可能是那老妖道所绣,就能猜出里面还装着一张信?” 白落裳事先并没有猜到里面会装着一张绣了字的绢,他只不过觉得那朵梅花绣得很奇怪,才会突然想着要拆开看一看。他虽然不会绣花,却还是能拆花。密密麻麻的丝线被拆下来,褚绫的衣领居然连一点损坏都没有,看来白落裳拆花的功夫和老道人绣花的功夫一样好。 白落裳又盯着褚绫的衣领发起呆来。 他正在思考着,老道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引他来这里看一朵梅花,也不会大费周章把褚绫带到这种地方来。老道人做这些事情,必定是有着某一种目的。 白落裳牵住褚绫的手,微笑道:“你昨天是什么时候起开一品居的?” 褚绫瞪着眼睛,好像还在生气,口气不好的说道:“你跟着那老妖道出来以后,我也就跟着出来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问道:“然后呢?” 褚绫冷冷的哼了一声,语气不快的道:“当然是会客栈等你。”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你的房里睡着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在这里醒来了。” 白落裳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褚绫瞪着他,“你叹气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握紧她的手,微笑道:“我只是很奇怪,你被人从我的房里带走,秋大公子居然会没有发现。” 褚绫突然又红了脸,垂下视线急着声音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没有发现?或许他根本就不关心你,就算你被人在房里刺杀,他也许都不会管。” 白落裳觉得这话实在是很有道理。 褚绫瞥了白落裳一眼,“或许他不过是睡着了,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去过你的房间也说不定。” 白落裳却觉得这话没有多大的可能,也因此,他忽然感到有些郁闷。 褚绫又道:“他本来也就知道你去了一品居,也很清楚你去一品居后,晚上肯定回不去。所以他才放松下来,没有留意到你的房间还会有人。” 白落裳皱了下眉,褚绫这后面说的话令他生气了。 秋离凤很显然已经知道上官陌云在一品居设局的事情,也清楚他只身去一品居等于就是去送死,居然连拦都不拦一下。大半夜的有人去他的房间劫走一个大活人,秋离凤竟然还是一点察觉都没有。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无法让白落裳不生气。 褚绫察觉到白落裳正在不高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落裳挑眉,板着脸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褚绫眨着眼睛,笑道:“我以为你只会笑,却不知道你也会生气。” 白落裳故意瞪眼睛不悦道:“我生气,反倒是令你高兴?” 褚绫笑的更大声,“难道我不应该高兴?” 白落裳只好放弃,因为他实在是无法对着一张笑脸假装生气,尤其这张笑脸还是一个大美人的。 褚绫笑了一会儿,又不笑了,很严肃的看着白落裳,道:“那老妖道把你引到这里来,难道只是为了给你一张绣字的天香绢?” 白落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纳闷说:“难道说,那老道士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褚绫眨了眨眼睛,听不懂白落裳的话。 白落裳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然后又拿出那张天香绢,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才沉声道:“或许,或许我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听他这么一说,褚绫也跟着紧张起来,一双眼睛紧张的盯着白落裳,刚要问些什么,却被白落裳不由分说的拉着冲出门去。 第140章 老道绣花(5) 白落裳拉着褚绫,直接跑回了一品居。 天亮之后的一品居非常冷气,简直连一点人气都没有,就连大门都是半开的状态。 店里的伙计正拿着扫帚懒洋洋的扫地,见白落裳箭一样的冲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赶紧将人拦下。 白落裳反手捉住伙计的胳膊着急道:“大贵人呢?” 伙计怔了怔,皱眉道:“哪个大贵人?” “难道你们这里还有很多个有钱的大贵人?” 伙计想了想,道:“如果你是说上官大贵人的话,他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白落裳皱眉,“走了多久?” 伙计又想了想,才回答道:“大概天未亮就出门了。” 白落裳纳闷道:“他不住这里?” “不住。”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原本就已经退房了,昨天不过是来喝酒的,喝完酒又去了哪里,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白落裳知道伙计说的是实话,只是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想不明白。 上官陌云在悬赏令上写明了要在一品居准备刺杀他,如果谁能替上官陌云杀掉他,上官陌云就会把自己所有的财富赏给那个人。 白落裳知道,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抗拒不了这个诱惑,会有很多人准备在一品居刺杀他,而他自己却还是如上官陌云的愿只身去了一品居。 事实上,也确实有不少人在一品居埋伏着等他送上门,就连只知道喝酒的醉鬼都拿着刀要来取他的性命。虽然真正动手的人不多,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上官陌云想要杀掉他的决心非常大。既然之后赶来的老道士并不是替上官陌云做事的人,那么上官陌云怎么可能眼巴巴看着人被带走?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上官陌云不仅走了,还把他找来的那些人一起撤走。 来的时候气势磅礴,去的时候也是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昨天晚上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白落裳想不明白,上官陌云究竟在做着什么打算? 大厅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是坛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白落裳朝那角落走去,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醉鬼。 所有人都没有留在这里,只有这个醉鬼还在,或许他是无处可去,又或许只是因为他醉得一塌糊涂,连门都出不去。 褚绫也瞧见了那个醉鬼,忍不住冷笑道:“这个醉鬼,舌头都差一点被割掉,居然还敢喝酒。” 白落裳叹气。 对一个醉鬼而言,就算割掉舌头,酒还是一定要喝的,不然又怎么会是醉鬼呢? 褚绫忍不住走过去,重重的踹了醉鬼一脚,醉鬼却动也不动。 褚绫又连连踹了三脚,醉鬼还是动也不动,如果不是还能听见从他鼻子里发出的阵阵鼾声,旁人一定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褚绫蹲了下来,恶作剧似的用手捏住醉鬼的鼻子。 这一次,醉鬼终于醒了,他不能不醒,因为他差一点就要被憋死。迷迷糊糊的盯着俯身看着自己的两个人,待看清楚白落裳的脸后,醉鬼突然跳了起来。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但真正被吓一跳的人是白落裳。因为这醉鬼居然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就在白落裳身前跪下。 这一跪,把白落裳给跪懵了。 褚绫也感到十分的惊讶,忍不住大声问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跪他?” 醉鬼一脸激动的道:“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落裳用力的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救过这个醉鬼的命,也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如何变成这个人的救命恩人。 褚绫也想不出,“你一定弄错了,他什么时候救过你?你昨天还拿着刀要杀他,他怎么会反过来救你的命?你是不是酒喝得太多,脑子还没有清醒?或许,你根本就是在做梦?” 醉鬼却异常坚定的道:“我虽然是个醉鬼,但是我一定没有错,我的脑子很清醒,我也没有做梦。的确是他救了我的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话说得很坚决,醉鬼的神情也很严肃,白落裳和褚绫却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醉鬼见白落裳不相信自己,急得脸都红了,跺着脚道:“我不是说的醉话,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白落裳笑道:“因为我从来没有救过你。” 褚绫也笑着道:“那你说说看,他到底是怎么救你的?” 醉鬼瞪了褚绫一眼,怕他们不信自己的话,蓦地从怀里搜出一块布交到白落裳的手上,神秘兮兮的说道:“如果我不说,你们一定不知道这块布究竟是一块什么样的布。” 褚绫扫了一眼,冷笑道:“不过就是一块天香绢,有什么稀罕的。” 说完,又看了白落裳一眼,白落裳却连笑都笑不出了:“如果这块布不是天香绢,的确没有什么稀罕的地方,可是……” 褚绫抢着道:“可是什么?” 白落裳缓缓说道:“这种绢若是放在平时看来,也许不值一文,但在此时此刻……” 褚绫奇怪道:“此时此刻又如何?这布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有。” 褚绫不禁起了好奇心:“哪里?” 白落裳已经把天香绢拿在手里翻开。 轻薄,洁白,通透。 褚绫觉得好像见过这种布。 她当然见过,因为白落裳刚从她的领口取下一块和这种布料一模一样的天香绢。绢上似乎也用白色丝线绣了字,因为太小,褚绫几乎看不清楚,待她靠近一些想要看清楚的时候,白落裳已经收起了天香绢。 褚绫惊讶的看着白落裳,道:“这又是老妖道绣的?” 白落裳沉吟着,忽又问醉鬼:“你还留在这里,是特地为了给我送这块绢?” 醉鬼吸了吸鼻子,道:“是的。” 白落裳道:“让你给我送天香绢的人,就是那个会绣花的老道士。” 醉鬼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立刻就变了,“没有错,就是那个绣花的老道士。” 白落裳沉默了片刻,神情也变得有些慎重,“他把这块绢交给你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醉鬼道:“他说,我帮他将这块绢送给你,他就留我一条命。” 白落裳的神情变得更加慎重,“所以,我就变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没有错。” “他是在哪里将这块绢交到你手里的?” “就在这里。” “那你知不知道上官大贵人去哪里了?” 醉鬼的脸色又是一变,“他去看老道士绣花了。” 白落裳有些惊讶,“他也去看老道士绣花?” “嗯。” “之后你就一直呆在这里?” “并没有,他、他们所有人都去看老道士绣花,我、我也想去看老道士绣花。” “所以他跟着他们出门了,对不对?” 醉鬼重重的点头。 白落裳问道:“那么,你究竟有没有看到老道士绣花。” 醉鬼的脸色已变成死灰色,“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只不过是看见道士绣花而已,他怎么可能被吓成这个样子? 褚绫忍不住催道:“他到底绣了什么?” 醉鬼颤着声音道:“他绣花,绣了好多好多梅花。” 褚绫睁大眼睛,大声道:“是红色的梅花,对不对?” 醉鬼重重点点头,咬牙道:“对,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红色。” 褚绫还是不懂,“就算他绣很多很多的梅花,你也不用被吓成这样。” 醉鬼凉凉一笑,“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绣花的。” 褚绫顺着话问道:“他是怎么绣的?” 醉鬼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褚绫有些不耐烦,追问道:“你倒是说话,他是如何绣的?” 醉鬼颤着声音道:“他、他是用白色的银丝绣的。” 褚绫皱眉,“不是红色的梅花吗?” 醉鬼吞了吞口水,艰难的说:“如果银丝被血染红,就能变成红色的梅花。” 褚绫忍不住张大嘴巴,“他杀了人?” 醉鬼垂下头,“他绣了花,也绣了死人,绣了许多死人,去看他绣花的人,都被他绣成了死人。” 褚绫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的嗓子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令她发不出声音。 白落裳忽然问醉鬼,“他也发现了你?” 醉鬼沉重的点头。 白落裳道:“他却没有把你绣成死人。” 醉鬼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把你绣成死人,是因为他有事要让你代办,对不对?” 醉鬼又沉重的点头。 白落裳盯着雪白的天香绢,道:“他要让你将这块天香绢送来,所以他就没有杀你。” 醉鬼闭着眼睛,“是的。” 褚绫拉住白落裳,问道:“这上面到底绣了什么字?你把两块布一起拿来看看。” 白落裳却摇摇头,“我已经看了很多遍,上面并没有绣着什么奇怪的字,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褚绫问道:“是一句什么样的话?”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先绣花,再绣死人。” 褚绫睁大眼睛,“他对你说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苦笑:“意思就是说,他先给我看他绣的花,然后再让我看他绣的死人。” 褚绫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道:“所以刚才你才会说你中了调虎离山计?” 白落裳的确是这样想的,因为从这一句话里,他只能看出这个意思。 老道士昨晚来一品居,原本是来杀另一个人,而这个人绝对不会是白落裳,但是白落裳在这里,多少会影响老道士动手,所以老道士才请白落裳去看他绣花。那胖和尚也说过,老道士不想杀白落裳,所以才会请白落裳去看他绣花。 现在,老道士绣完了他想要绣的死人,所以又传了一张天香绢到白落裳手上,意思就是让白落裳去看他已经绣好的死人。 第141章 漫天红梅(1) 老道人特地让醉鬼给白落裳递信,白落裳知道,老道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既然白落裳已经收到了老道人的信,当然是要去看一看。 醉鬼没有像白落裳那么大的胆子,他死也不愿意再到那个可怕的地方,最终只把地址告诉白落裳。 他颤颤巍巍的告诉白落裳:“这辈子,我见过的最可怕的武器,就是那根飞针。” 白落裳当然也知道老道人手上的飞针有多厉害,但他不能不去。 褚绫不知何时变得和白落裳形影不离,非要随着他一起去了那个令醉鬼死也不想再去的地方。 白落裳只好带上褚绫。 太阳徐徐升起,带着湿意的风渐渐变得温暖,连气息都变得温润。 薄雾袅袅,露水熠熠,这无疑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白落裳站在一间凉满纺布的布坊里,却觉得这个清晨一点也不美好。 残破的纺布,在风声里飘飘扬扬,挡住了白落裳的视线,他无法看得更远更宽,他能目及到的,是漫天的血红。 那无数的纺布上,绣着数不清的红花,如秋风里的枫叶,红色惊心动魄。 虽然没有靠得很近,但白落裳知道那上面绣的一定是梅花,血红的梅花。 银色的丝线,血染的颜色,这些就是老道士绣的花。 花是绣在纺布上的,去好像从布面跃然而出,栩栩如生。身临其中,犹如立身于梅林当中,风摇花枝,娇艳欲滴,宛如片片火红的云彩。 除了血红的花,还有连风都吹不散的血腥臭。 白落裳差一点就被恶心的想要吐出来。 褚绫并没有对这样的场景表现出太多的异样,毕竟这和桐虎山还无法并提。 垂下来的纺布像是变成了迷阵,想要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就必须走进去。 白落裳已经到了这里,他就不可能不进去一看究竟,他已迈着腿大步走了进去。 推开一次次挡过来的纺布,越往深处走,就越是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最后,白落裳终于看见了,那些老道士绣出来的死人。 最先看到的是三张一模一样的脸,三个一样美貌的女人,三个名叫桃金娘的女人,在血绣出来的梅花丛里,安静的躺着。 白落裳忍不住拉起一只手,手已冰凉,却依然十分柔软。 褚绫看着白落裳,“她们已经死了。” 白落裳缓缓点头,“看来是的。” 褚绫道:“凶手就是那个会绣花的老妖道。” 白落裳又缓缓点头,“看来是的。” 褚绫皱眉,“你在难过?” 白落裳沉默了下,才缓缓点头,“看来是的。” 褚绫忍不住就要生气,“她们都是准备要杀你的人,你为什么还要为她们的死而难过?” 白落裳没有回答。 褚绫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道:“你真是奇怪的人。” 她的声音娇媚而清脆。 白落裳喜欢好听的声音,他已抬头看着正在生气的褚绫。褚绫却不再看白落裳,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正望着天空。 “都说和奇怪的人呆久了,自己也会变得奇怪。”白落裳突然弯着眼睛笑了,“我觉得你现在也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 褚绫看着天空道:“我哪里让你觉得奇怪了?” 白落裳笑着道:“你变得爱缠着我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褚绫皱眉,却依然没向白落裳瞧上一眼,不满道:“我什么时候缠着你了?” 白落裳道:“从桐虎山出来后,你一直只是跟踪我,这两天却形影不离的跟着我。难道这不算是缠上我了?” 褚绫已经红了脸,“我只不过是守着你身上那两千两银票而已。” 白落裳无奈的望着她。 褚绫的脸被白落裳紧紧盯住,忍不住更红,“我就是守着银票,不是跟着你。” 白落裳还是一脸的不信。 褚绫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妖道为什么要传书让你来看他绣得这些死人?” 白落裳很显然根本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牵扯,太多的问题,太多的麻烦。 白落裳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漩涡,在乱流中,身不由己。 最先,他在打铁铺遇见岳北川,然后被请到一品居喝酒,认识了上官陌云。上官陌云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想要让他去季殷三,他没有同意,却被秋离凤带到了季殷山的家中。在季殷三的家中,谷空音和易孤行被季殷三的双牙刀所杀。他和秋离凤、岳北川被季殷三抓到县衙牢房,从而见到了县衙知县武巍,武巍让他去杀上官陌云,等他和秋离凤被放出牢房之后,季殷三却在县衙被双牙刀所杀。等他回到一品居去找上官陌云时,上官陌云已经离开,他原本以为上官陌云已经赶在去凉州的路上,却没有料想到上官陌云会突然发了一道悬赏令准备要杀他。他如约再次来到一品居,上官陌云安排了不少人刺杀他,最后来了一个会绣花的老道士将他引到季殷三的家中,而上官陌云和其他想要刺杀白落裳的人,已经被老道士带到了布坊用飞针刺害。上官陌云下落不明,但结果只会是凶多吉少。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发生的特别巧合,看起来却像是被提前安排好一样。白落裳本能的认为,这些事情就是有人计划出来的,让他这样怀疑是因为他想通了几点。 一,上官陌云邀请他去刺杀季殷三,是为了借季殷三的手除掉岳北川三人。 二,秋离凤带他去季殷三的家,显然秋离凤已经去过季殷三的家,并且认识季殷三。 三,季殷三带了一个拳脚功夫非常厉害的人回去,却没有打算立刻杀掉他和秋离凤,反而是通知官府的人前去捉人,很明显目的是为了把他带回衙门。所以他能和武巍见面,是被提前安排好的。 四,武巍想要让他去刺杀上官陌云,并且讲了一个故事。不管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他都可以肯定,上官陌云想要杀死季殷三一定和武氏兄弟有关系。 五,就是老道人前去一品居找他的麻烦,不管最终的目的是不是要杀上官陌云,都可以肯定老道人都是冲着上官陌云而来。 白落裳虽然想明白了这几点,却仍有想不通的地方,比如: 秋离凤为什么会认识季殷三?秋离凤想要他去假扮季殷三引出什么人? 季殷三是如何被自己的双牙刀所杀?除了自杀,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用双牙刀。 岳北川到底是死是活? 如果武巍所讲的那个故事是怎么,那么他又怎么会和上官芯在一起?他们在一起说了什么?是什么关系? 最后,那个老道人究竟是听从谁的指派?究竟将上官陌云带去了何处? 看了看手里的天香绢,白落裳忍不住皱了眉。 无论老道人传信给他究什么竟有目的,她都知道老道人是想要让他来看这些被杀死的人。 这些死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白落裳用手撩开了桃金娘披散的头发。 她的脖子上,密密布着无数的针孔,那是飞针走过留下的伤口。 不只是脖子,就连手臂上也全书针孔。白落裳几乎可以猜到,在她的衣服盖住的地方,还是更多针孔,因为她的衣服上上下下全是斑驳的血迹。 她的全身都布满了飞针走过的伤口,唯独脸上没有,但是那张脸已经不再美貌。任何一个死人的脸都不会好看,白落裳已经看不下去,只得放下桃金娘的手,不忍心去多看一眼。 除了三个桃金娘,这里还躺着很多人,白落裳并不都对他们有印象,只少数几个他还记得,都是在一品居喝酒的酒客。这些人虽然并没有都对白落裳动过手,但白落裳可以猜测到,这些人应该都是替上官陌云办事的人。这些人的本事如何,白落裳再不得而知,不过看来不会三个桃金娘高明多少,因为他们的死法和桃金娘完全一样,全身都是针孔,唯独脸上没有。 在四周查看了一边,白落裳最后停在一处,蹲下身翻开两具俯卧的尸体,从尸体下面抽出一件衣服。 褚绫盯着那件衣服,惊讶道:“这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落裳已经沉吟道:“是上官陌云的。” 褚绫死死的盯住那件衣服,好像衣服上正写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衣服在,人却不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白落裳缓缓道:“没有错,这衣服是从大贵人身上脱下来的。” 褚绫又道:“衣服还很干净,上面也还没有沾上血迹。” 白落裳道:“这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衣服被脱下来之前,大贵人还没有受到攻击。” 褚绫皱眉,“这么说,上官陌云应该还活着。” 白落裳却道:“这还需要看衣服是怎么被脱下来的。” 褚绫听不懂了。 白落裳道:“如果衣服是被大贵人自己脱下来的,那么他还活着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衣服是被别人从他身上脱下来的,那么他就算还活着,也很有可能快要死了。” 褚绫更加听不懂。 白落裳却没有多做解释,他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赶快把老道士找到。如果上官陌云还没有被杀,那么找到老道士,或许还可以救他一命。 他对上官陌云并没有多少好感,虽然上官陌云买了不少好酒请他喝,不过上官陌云也买下许多杀手来取他的性命。 虽说不喜欢上官陌云,却不表示就巴不得他早一点死掉。 白落裳还想要知道许多事情,而那些他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必须要上官陌云才能解开。 温暖的风,从纺布的外层,吹到了内层。 白落裳闻到了风的气息,同时还闻到了令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一片血红的梅花里,忽然走来一个同样血红的身影。 秋离凤扶着竹箫,正望着白落裳,缓缓走来。 第142章 漫天红梅(2) 漫天的红梅下,秋离凤的红衣依然显得那么耀眼,衣袂飞扬,像一只浴火的凤凰,翩然而来。 褚绫已经看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秋离凤,忘乎所以。 白落裳却难得没有看出神,在秋离凤还没有走近的时候,他已经笑了,笑着说道:“大公子终于肯出面了。” 秋离凤没有说话。 白落裳弯着眼睛,“大公子居然能在这里等一宿,实在是令在下不能不另眼相看呀。” 秋离凤还是没有说话,但他已走近,停到了白落裳面前,眼神冷冷的,藐视着一切。 白落裳叹息道:“我还以为大公子会受不了这么重的血腥气,会一直呆在外头不肯进来。” 褚绫知道秋离凤始终没有看她,却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这个人实在是太美,让她每一次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心都会不受控制的跳动。听了白落裳的话,她才稍稍收敛视线,奇怪的看了白落裳一眼,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白落裳笑着解释道:“秋大公子一直都跟着我们,或者说,他一直都跟着你。” 他一直都跟着你! 这句话在褚绫的耳朵里炸开,一股炙热从脖子蹿到头顶,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烤熟了。她突然变得不敢去看秋离凤,低着声音问白落裳:“你什么意思?” 白落裳道:“秋大公子会出现在这里,只能有两种情况,一是跟踪上官陌云,二是跟着老道士。” 褚绫道:“难道不会是碰巧走到这里的?” 白落裳挑眉,“你相信世上能有这么巧的巧合?” 褚绫抿着嘴没有说话。 白落裳又笑道:“那老道士大晚上去客栈劫走一个大活人,秋大公子如果在自己客房,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当时他并不在自己的房里,那么他一定是去了一品居,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去一品局。” 褚绫又奇怪道:“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 白落裳道:“如果秋大公子在,我一定会察觉到。” 褚绫无语的盯着白落裳的笑脸,她本来就是问他为什么光凭感觉就能如此肯定秋离凤当时不在,结果他的回答完全就是废话。 白落裳是没听懂她的话?当然不会,他的耳朵和脑子都没有毛病,但是他假装糊涂,他没有回答褚绫想要听的答案。 褚绫只能叹气,“所以,被跟踪的人一定不是上官陌云,所以只能是那老妖道。” “没有错。”白落裳嘻嘻笑着,“我猜,秋大公子在你被老道士带出客栈后,就一直跟着老道士去了季殷三的废院子。” 褚绫问道:“然后一直都在那里?” 白落裳点点头,“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应该已发现被灌醉在巷子里的我。” “所以就没有再跟踪那个老妖道?” “不错,如果秋大公子是跟着老道士来的这里,那么现在他一定不会站在我们面前。” “这又是为什么?” “秋大公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死了人之后的腐腥气。” “可是当初在桐虎山……” “他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要找的人是你师傅,当然要掉进你们布置的陷阱才能引得出那个人。” 褚绫听白落裳提到楼千云,眼睛里不禁流出一丝情绪,既有伤感,又有忧思。 沉默了一会儿,褚绫又问道:“那么你呢?是在到季殷三的院子时发现他的,还是在来这里之后才发现的?” 白落裳笑而不语。 褚绫已经知道了答案:“看你这样自信的笑,肯定是在那处院子发现他在的,那么他岂不是跟了我们一路?” 白落裳还是笑而不语。 褚绫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是朋友,他为什么不和我们同行?”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笑眯眯的说:“因为秋大公子需要我们探路呀,这叫投石问路,不让我们走前面,他怎么知道那老道士会在这里布下什么样的陷阱。” 褚绫又叹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才走出来,是因为他已经确定这里没有危险了?” 白落裳双目凝视着她,眉毛渐渐竖起,嘴巴里却低笑着道:“应该是这样的。” 谁知他的话音才刚落下,就听见“嗖嗖”的几声破空之声。 褚绫惊讶的抬头。 那些修满红梅的纺布突然像是变活了一样,垂下的两端卷了起来,以三个人为中心,从四面袭了过来。 速度奇怪,力道奇大,劈天而起,又劈天而来。 褚绫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却对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因为她会操纵绿藤攻击人,就和现在有人操作纺布来攻击他们一样。 褚绫的身手虽然不及白落裳和秋离凤,但在纺布袭来时,也已经翻身跃起。 白落裳从一具尸体的身上拔出一把剑,随即刷的一剑刺出,刷刷几下,将飞来的布砍成数段。 血红的梅花,扬扬落下。 秋离凤难得没有出手,只是闪身躲避不断袭来的纺布。翻飞的纺布没有碰到他,他也不碰翻飞的纺布,他的红衣和纺布上的红梅几乎融为一体。 褚绫也几乎只能躲闪自保,根本没有余力反击。 白落裳一只手,一把剑,应付起来反倒变得有些吃力。他本来就不善于用刀剑之类的兵器,现在握着剑,就好像握着一把菜刀,只能乱砍乱刺。 褚绫已经跃到了屋顶,凝神看着白落裳,满脸关切之情。 她想要下去帮忙,可是白落裳已经和那些翻飞舞动的布匹混战成一团。她若加入,只怕是帮不了忙,反而会变得碍手碍脚,这可如何是好? 秋离风也没有恋战,几个跳跃也落到了屋顶。 只剩下白落裳一个人,一把剑,他也想要跟着两个人逃到屋顶上去,但他走不了,因为所有的布都卷上来,将他死死围住。 他已经看不见别的东西,他只能看得见满眼的红色梅花。血红的梅花,铺天而来,如同一只的血色巨钟,将他整个人牢牢罩住。纺布越绢越紧,最后几乎是把白落裳整个裹成一块红色的蚕茧。 秋离凤站在屋顶,死死的看着被裹起来的白落裳,突然冷冷一笑。 褚绫难以置信又难以理解的看向秋离凤,心道,不下去救人反而还站在这里冷笑,他到底在冷笑什么? 秋离凤到底在冷笑什么呢? 他已拔出藏身竹箫中的软剑,冷冰冰的剑光,刺痛了褚绫的眼睛。 只听“嗖嗖”剑声在半空响动,等褚绫放眼看去时,秋离凤已经跃身落到白落裳面前,软剑入鞘,那些绣花的纺布已经全部掉在地上。 白落裳丢了手里的剑,苦笑道:“我还以为自己也要变成死人。” 秋离凤握着竹箫,冷笑道:“如果你再不出来,一定会被绣成死人。” 白落裳叹气,“大公子又救我一命。” 秋离凤冷冷道:“你总不出手,就是给我机会再救你一命?” 白落裳摇头,“我束手无策,只能等大公子出手相救。” 秋离凤冷冷哼了一声。 白落裳又咧嘴笑了起来,然后蹲在地上,将那些绣花布翻来翻去的看着。 褚绫站到白落裳身边,不理解的问道:“你在找什么?” 白落裳头也不抬道:“绣花针。” 褚绫眨了眨眼睛,“什么绣花针?” 白落裳却反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当初你是怎么控制那些绿藤的?” 褚绫显然没有想到白落裳会突然问这个,也好像并不愿意回答,支支吾吾道:“还能怎么控制,不过就是和秋公子用的摄魂箫和摄魂蛊一样。” 能一样吗?白落裳当然知道不可能一样,但是他想要说的是:“那你也知道,若是没有人控制,绿藤是根本不可能攻击人,对不对?” 褚绫突然想明白了白落裳的用意,大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控制这些绣花布?” 白落裳没有回答。 褚绫又继续说道:“想要操制它们,人就不可能离很远。” 白落裳笑了笑。 褚绫道:“你要找绣花针,是不是说明这些布都是由飞针控制的?如果真的有这样厉害的飞针,那么也一定是老妖道的,对不对?如果真的是老妖道,那么他现在应该还在这里,是不是这样?” 白落裳忽然抬头,赞许的朝褚绫点点头。 那些修满梅花的布上,穿着密密麻麻的银色蚕丝。这些蚕丝就是控制绣花布的引线,不过那根针,白落裳始终没有找到。 密密穿行的蚕丝看起来凌乱无章,仔细一看,才会发现它们穿过的线眼刚好形成一朵梅花。 褚绫也笑了笑,“你要找他的针,难道不怕被他的针反咬一口?” 白落裳笑道:“针怎么可能咬人?针分明就只会扎人。” 褚绫敛眉,心情沉重的道:“难道老妖道还准备把你也绣成死人?” 白落裳想了想,摇头道:“他既然已经请我看他绣的花,就不会想要把我绣成死人。” 褚绫反问道:“如果不会把你绣成死人,为什么又要用这些布来攻击你?” 白落裳笑道:“因为他不只是想要让我看他已经绣好的花,还想让我看看他绣花的本事。” 褚绫不能不惊讶,“想不到那妖道也是一个怪人,和你一样的怪人。如果他真的打算要把你绣成死人,那你就真的只能束手无策?” 白落裳看了秋离凤一眼,笑着道:“有大公子在这里,就算我只能束手无策也不会被他绣成死人。”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白落裳,“我现在却后悔多管闲事了,你嘴巴这么会说话,我刚才也不应该将那些引线全部砍断,至少也该留下一两根把你绣成哑巴。” 白落裳只能闭嘴。 第143章 漫天红梅(3) 秋离凤突然出现在这里,白落裳看起来就是早有所料,褚绫却非常意外,她完全没有料到秋离凤会出现在这里。秋离凤穿着一身红衣,她也穿着一身红衣,可是与秋离凤相比,她穿红衣简直一点都不好看。 褚绫原本并不喜欢红衣,也不喜欢红色,可以在见了秋离凤之后,她忽然就喜欢上了红色。 在红衣的映衬下,褚绫脸变得更加红润,心跳得更加强烈。 小心翼翼的看着秋离凤,褚绫嗫嚅道:“秋公子来这里,难道是为了救朋友?” 秋离凤居然没有理她。 褚绫被秋离凤完全忽视,居然也没有生气。 白落裳却已经忍不住叹气,若换成自己这样无视褚绫,恐怕早就被褚绫生气的指着鼻子骂了。这样想着,白落裳感到有些堵心,皱着眉毛不满道:“大公子,有一件事情我原本不愿意多说,可是现在我不能不说。” 秋离凤冷冰冰的看着他。 白落裳却一点也不怕秋离凤这中冰冷的注视,反而严肃道:“当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就算你不用眼睛看着对方,至少也应该回应一声,让别人知道你在听别人说话。” 秋离凤冷冷一笑,很不屑的样子。 白落裳更加生气道:“当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却不理不睬,这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当你的朋友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却蔑视轻笑,这是一件令人更失望的事情。” 秋离凤冷笑,“蔑视你又如何?况且,我也从来没有朋友。” 他两句话,就把白落裳所有的热情打消了。 耷拉着头,白落裳觉得嘴巴有些发苦,下意识的摸向酒葫芦,却想起来酒葫芦里的酒早已经喝完。 看了看铺满地的血红梅花,白落裳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昨天与老道人胖和尚两人喝酒,对两个人也不免生出一丝好感,酒鬼总是比较容易和酒鬼投机,他实在是不愿意将老道人和这些血色的梅花联系到一起。但是除了老道人,再没有别的人会绣血色的花。只是,老道人绣花也并不一定都是用血,至少褚绫领头的那朵鲜红的梅花并不是用血染的。 想到那朵精致的梅花,白落裳忍不住低声道:“大公子大概已经知道绣花的人在哪里了吧。” 秋离凤没有说话。 白落裳看着他,“秋大公子跟了一路,也并不只是为了看花。” 秋离凤还是没有说话。 白落裳继续道:“秋大公子既然不是来看花的,当然是来找人的。” 秋离凤依然没有说话。 白落裳皱眉,刚还想要说什么,突然腰背一挺,好像被人从后面刺了一刀,整张面目瞬间扭曲,眼睛更是瞪出猩红的血色。 秋离凤和褚绫双双一愣,秋离凤更是反应极快的拉过白落裳,看向他的后背。 手还没有碰到白落裳的衣服,就被白落裳反手挡住。 秋离凤不解,褚绫更加不解。 白落裳的表情却好像很痛苦,额头上已经全是淋淋汗水。但他还用手挡住秋离凤,不让他查看自己的背部。 秋离凤已经眯起眼睛。 褚绫的第一反应也是想要去看白落裳的后背,因为她和秋离风一样,都认为白落裳被暗算,都以为他的背被可怕的飞针刺中。 白落裳已经痛得坐到地上,粗重的喘气。 褚绫一脸惊心的蹲下来,用袖子替他擦汗,着急道:“你到底怎么了?” 白落裳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用力喘气。 褚绫无措的看向秋离凤,却见他一脸沉思的瞧着白落裳,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没办法查看白落裳的伤势,褚绫也只能干巴巴的望着,心里十万火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白落裳闭上眼睛,努力调息,就算痛得脸都白了,也不肯发出一声。 任谁见了他这副样子,都知道他非常痛苦,但是他却表现的比任何人都会忍耐。足足忍了半柱香的时间,他脸色的痛苦才渐渐减轻,他已睁开眼睛。 褚绫见他脸色稍好,就着急道:“你究竟怎么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苦笑道:“没事。” 这两个字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褚绫狠狠瞪了他一眼,“要没事,怎么看起来却好像快死的样子?” 白落裳只能苦笑,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背上的伤,几乎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若是把这个弱点暴露出来,那么他的处境就会比以前更加危险。 没有人知道那处伤的情况,就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在这个世上,也只有段南山才清楚,也只有段南山才有办法减轻这道伤带给他的痛苦。可是现在,段南山还在千里之外的沣州。 褚绫将白落裳扶起,“你感觉怎么样?” 白落裳只能道:“不太好。” 褚绫担心道:“是老妖道的飞针?” 白落裳摇摇头。 褚绫不明白,可是看白落裳一脸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多问也不会听见答案。 秋离凤握着竹箫,冷冷道:“你现在是和我走,还是回客栈休息?” 白落裳眨了眨眼,笑道:“当然是跟你走。” 褚绫拦住他,急声道:“你还要去哪里?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去做什么?” 白落裳微笑道:“当然是要去找会绣花的道士。” 褚绫道:“他不是就在附近吗?” 她能这么说话,是因为她突然变笨了。 老道人现在怎么可能还在附近?他早已跑远,他并不是因为害怕才跑的,他不过是因为要带路,为白落裳和秋离凤带路。 白落裳和秋离凤也已经跑远,留下褚绫一个人在火红的梅花里,一个人着急。褚绫的轻功赶不上秋离凤,更加赶不上白落裳,好像也一样赶不上那个老妖道。 三个人,飞檐走壁,很快就到了已经一个地方:县衙。 当白落裳再次看见武巍的说话,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老道人就是武巍的人。 只不过,这个小小的知县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只是季殷三那样有本事的人会替他办事,就连老道人也是替他办事的。 老道人正站在武巍身侧,看着白落裳微笑。 第144章 手足为绊(1) 不管武氏兄弟和上官一家到底是不是有着深仇大恨,武巍身为一县父母官,居然会安派老道人在一夜之间杀掉那么多条人命,也实在是目无法度。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官府向来是不问江湖事的。江湖中的生死恩怨,衙门县令向来是少顾少问,如果是老道人和那些江湖人之间的恩怨,那么整件事就是一件江湖事,但现在老道人是替武巍办事,那么这一件事就绝不是简单的江湖事。 这个武巍究竟是何人? 白落裳和秋离凤对视一眼,然后上前一步,拱手作了一礼,对武巍道:“多时不见,大人可还好?” 武巍也笑着,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吃肉包子,身体也比前几日要好许多。”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假装看不懂武巍眼中莫名的笑意,摸了摸鼻子微笑道:“大人今天找草民来是为了?” 武巍摆摆手,道:“本官闲来无事,不过就是想要请公子来舍下,和我一起喝两杯酒而已。若是二位不嫌弃,就坐下来和本官喝两杯,如何?” 有酒喝,白落裳当然不会拒绝,甚至还感到受宠若惊:“大人费心,实在是草民的荣幸!” 说着,他已经自己到桌前坐下。 武巍笑了两声,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并没有多说什么,跟着白落裳坐到了桌前。 武巍笑着说道:“上次和白公子喝酒,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我觉得想要喝酒,还得和白公子这样的人一起喝酒才有意思。” 白落裳摸不准他的用意,只能微笑道:“承蒙大人看得起,草民实在是有幸,只不过大人似乎并不喜欢喝酒。” “不喜欢喝,但偶尔也还是要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个人围桌而坐。 武巍笑着拍了拍手,然后只见一个女子捧着一个盘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白落裳睁大眼睛,因为他已认出这个女子,正是上一次要行刺他的那个奉酒女,而令他更惊讶的是这个女子放在盘子上的东西居然是一把匕首。 难道她还要行刺? 结果正如白落裳所想,那奉酒女竟然真的拿起匕首朝他刺了过来。 当然,刀刃还未靠近,就被白落裳一把夺下。 奉酒女恶狠狠的瞪着白落裳,白落裳却笑眯眯的看着她,笑眯眯的问道:“你明知道不会得手,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就凭这个女子,是不可能伤到白落裳一丝一毫,白落裳心里清楚,奉酒女心里当然也很清楚。只不过,即便她心里是明白的,也还是要这么做,她瞪着眼睛,恶狠狠道:“我见一次就会行刺一次,就算不会得手我也还会这么做。” 这分明就是不可理喻。 白落裳却好像很喜欢这种不可理喻的女人,他笑微微的将匕首还给奉酒女,心情很好的问她:“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明知道不会得手却还要这么做,难道你是笨蛋?” 奉酒女重重的哼了一声。 白落裳笑道:“原来你真的是个笨蛋。” 奉酒女狠狠的瞪着他。 白落裳笑道:“好在我并不讨厌女笨蛋,我喜欢女笨蛋。” 奉酒女的脸色已经被气得通红。 武巍黑着脸,将奉酒女斥退,然后对白落裳抱歉道:“下人行事莽撞,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白公子多多担待。” 白落裳笑道:“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足为道。只不过,武二爷却好像是真的和我误会很大呀。” 居然安排一个女子刺杀他两次。 如果说这奉酒女士一个笨蛋,那么武嵬无疑就是一个蠢蛋。白落裳实在是不能理解,那个奉酒女怎么就对武嵬如此死心塌地。 这武嵬飞扬跋扈,性情残暴且愚蠢,平日就仗着武巍的身份狐假虎威祸害百姓,长得也不好看,除了有个县官哥哥之外,好像也再找不出任何一点长处。这样一个人,实在是瞧不出还有哪里是值得一个女子为他心甘情愿做事。 虽然在白落裳眼里,武嵬身无长处,可是在武巍眼里却完全不一样。 武巍在谈到武嵬的时候,口气里也带着微不可察的包容和宠溺,只听他摇头轻声叹道:“舍弟不懂事,白公子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白落裳不会和武嵬见识,他根本也不会去在意武嵬,但是他会在意武巍,因为他已不能不在意,眼前这个看起来异常消瘦病弱的县太爷。 看了看摆在桌上的空杯子,白落裳微笑道:“草民不敢,只是大人刚才说要请我喝酒,那我们现在……” 武巍笑了一声,又命人端了酒上来。 酒是好酒。 白落裳喜欢好酒,心情也变得更加愉快。 老道人捧着酒杯,起身对白落裳道:“白大侠胆识过人,老道士我真是佩服。” 白落裳也捧着酒杯起身,回敬道:“老道士绣花的功夫果然厉害,我也真是佩服。” 老道人喝下酒,心情不错的笑道:“白大侠拆花的功夫也非常厉害,老道士我自愧不如。”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我也只会拆花,穿针引线的活我是一辈子也学不会。” 老道人道:“你的眼神比别人的都好,你的脑子也比别人的都好,你要是想要学绣花,应该也不难。” 白落裳却突然板起脸,郁郁不快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学绣花,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会绣花的人了,尤其是会绣花的老道士。” 老道人愣了下,“因为我绣了死人?” 白落裳冷冷道:“因为我差一点被绣成死人。” 老道人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白落裳继续伴着脸道:“因为刚才我差一点死掉。” 老道人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若真有这样好的本事,那我死也甘心了。那位姑娘也问过你,若是你这位朋友不出手相帮,你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白落裳没有说话,秋离凤垂着眼皮抿了一口酒。 老道士看了看两人,苦笑道:“你们等我出手,好像只是为了想要找到我,然后跟踪我。” 白落裳眨了眨眼,“好像是你故意领我们来的。” 老道士叹气,“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白落裳转头看向武巍,笑道:“我知道一定是大人想要见我。” 武巍淡然道:“我说了只是想要请你喝酒。” 秋离凤在这时,冷冷一笑,“只是喝酒?” 武巍从容道:“当然只是喝酒,难道你不信?” 白落裳抢着道:“我相信大人只是想要请我喝酒,但是我想要知道,喝完酒之后,大人想要我们做什么?” 武巍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白落裳却笑着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大人和武二爷的感情真是好。” 武巍道:“我与舍弟自幼失去双亲,因为相依为命,感情自然要好一些。” 白落裳笑道:“真是令人羡慕,我也是自幼失去双亲,可是我却没有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兄弟,你们的感情实在是令人羡慕。” 武巍笑了笑。 白落裳笑眯眯的喝下一杯酒,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那么大人想要我做什么呢?” 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也会得到莫名其妙的回应。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话,武巍就莫名其妙的回答了一句:“前日,我审了一桩案子。” 白落裳只能顺着武巍的话,问道:“什么案子?” “一桩闹鬼的案子。” “哦?” 武巍讲述道:“在莆山县城北的一座山上住着一户人家,夫妇二人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成婚后,仍同双亲和兄弟住在一起。小儿子成婚后,却并没有选择和双亲一起居住,而是在山的另一头盖了房子。但是小儿子的日子并不好过,生活艰辛困苦,事事不顺。” “小儿子的日子不好过,大儿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两兄弟都过着半饱半饥的日子。有一年秋天,大儿子家收了粮食,虽然不多,他还是决定分给弟弟家一些米。于是天黑之后,大儿子背了一袋最好的米,向弟弟家走去。但是,当他回到家里时,却发现自家的米居然还是那么多,自己背走的那一袋米不知为何还在家中。大儿子虽然被搞糊涂了,却还是不由分说的又背了一袋米朝弟弟家走去,当他回到家里,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他的米居然足数堆在那里。然后第二天晚上,大儿子又给弟弟家背米过去,可是不管他背多少过去,结果回到家的时候,自己的米还是原封不动放在那里。” 白落裳听了之后,就笑了一声,“然后大儿子就来报案了?” 武巍点头,“起初我也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被送走的米会自己跑回大儿子的家中,后来我就让他再给弟弟送米,之后我派人一路跟着他,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落裳想了想,问道:“然后你们真的就发现了是怎么回事?” 武巍道:“我们跟踪发现的情况和大儿子报案时所述的并无差异,只不过他少说了一点,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在送米的途中,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但因天黑,所以看不清对方面孔。” “然后你们发现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也背着一袋米?” “没有错。”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做着同一件事。” “是的。” “小儿子送给大儿子的米,并不是大儿子背到小儿子家里的那袋米,只不过都是用的一种袋子装的,也都装的满满的,所以才会被大儿子看成是自己送走的拿一袋米。” 武巍点点头。 白落裳笑了笑,“他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武巍笑道:“没有错。” 第145章 手足为绊(2) 武巍的故事无非就是告诉白落裳一件事,他和武嵬的兄弟情深。白落裳并不对武氏兄弟之间的感情深浅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缓缓喝着酒,白落裳一边看着杯子,一边琢磨着怎么开口问话。 武巍不是喜酒之人,喝了两杯就不再多饮。见白落裳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要问什么?” 白落裳笑眯眯的点点头,“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 武巍问道:“那你为何不问?” 白落裳笑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问。” 武巍不禁好笑,“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居然也会令你这样的人都感到难以开口。那么,你现在可想好了?” 白落裳又笑眯眯的点点头,“现在想好了。” 武巍看着他,“那你问吧。” 白落裳道:“上官大贵人在何处?” 武巍奇怪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我觉得大人应该知道。” “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呢?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白落裳居然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相信。” 武巍有些意外的看着白落裳,见他一副坦然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道:“就算你相信我的话,可是在你的心里还存着怀疑,对不对?” 白落裳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没有错,我虽然相信你的话,心里却还是忍不住要怀疑。” 这话前后自相矛盾,听得武巍只想叹气。 “那你怀疑什么?”武巍无奈的看着白落裳。 “我怀疑,这老道士一定是把上官大贵人藏起来了。”白落裳突然抬手指向老道士的鼻子,“我相信大人,却不相信老道士。” 武巍看着老道人。 老道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好笑道:“你觉得老道士有本事把沧州第一富人藏起来?” 白落裳板着脸严肃道:“我是这么想的。” 老道人也非常无奈的望着白落裳,无奈的笑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白落裳忽然板起脸,冷冷道:“因为大贵人昨天是跟着你走出一品居的,然后也是跟着你去了布坊。” 老道人摇头,缓缓道:“这就证明了他是被我藏起来的?” 白落裳冷着脸道:“至少除了你,我根本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老道人苦笑道:“我认为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本事。” 白落裳紧紧的盯住老道人,“你的意思是说,上官大贵人根本不是你藏起来的。” “不是。” “那么他的衣服也不是被你脱下来的?” 老道人哭笑不得的看着白落裳,“他又不是女人,更不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我脱他的衣服做什么。”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 白落裳垂下眼皮,琢磨道:“这么说,上官大贵人的衣服是被他自己脱下来的?” 老道人附和道:“很有可能,或许就是他自己把衣服脱下来的。” “你既然已经把人引到了那里,难道就没有想要把他也一块儿绣成死人?” “我说了,我并没有那样的本事。” “这样看来,也只能是他自己脱掉自己的衣服,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让你以为是我绑架了他。” “这么说,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去布坊?” “很有可能。”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会去布坊?分明是你传信引我去布坊,难道他也看了这张天香绢?”白落裳从怀里掏出那两张天香绢,“可是,就算他看了天香绢上的绣字,也不能肯定我就会去布坊。因为他一定没有我聪明,也没有秋大公子聪明,他一定不会把自己假装成我,所以他一定猜不到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秋离凤这时冷冷道:“难道那个醉鬼不会先把天香绢交给上官陌云?” 白落裳突然睁大眼睛。 老道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秋离凤一眼。 秋离凤继续冷冷的说道:“你说上官陌云不聪明,但他一定不是笨蛋,因为笨蛋成不了第一富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还好我也不是笨蛋,要不然也不值得大贵人花那么大的代价来取我的性命。” 秋离凤讥讽道:“你虽然不是笨蛋,却总是爱做笨蛋才会管的事,你总是爱多管闲事。” 白落裳瞟了秋离凤一眼,“你一定不是想要夸奖我。” 秋离凤冷冷一笑,“你总算还是一个自知之明的人。” 白落裳苦笑着看向老道人,“在醉鬼将天香绢拿到手后,其实他是先将天香绢交给上官陌云。” 老道人的面色还是非常平静,但白落裳知道,他此时的心里一定不如表面的平静。 白落裳继续笑着道:“你知道醉鬼是个胆小鬼,但你一定没有想到,醉鬼也会为了钱命都可以不要。” 老道士叹了一口气,他终于也想明白了,“醉鬼要喝酒,也要先有钱才行。” 白落裳点头,“大公子刚才说我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上官大贵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把衣服脱下来,是想要告诉我他去过布坊。” 秋离凤道:“当你只看见一件衣服的时候,一定想到他被人绑了。而这里最想要杀掉上官陌云的人,除了和他有仇的武大人,你也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老道士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所以你认为是我绑走了这个大富人?” 白落裳点头:“是这样的。” “可我奉命是去取他性命的,如果我有机会杀掉他,就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是这样的。” “如果我有时间绑走他,我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时间一刀杀了他?”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你为什么不一刀杀死上官陌云,反而要将人绑走?” 老道人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因为老道士从来不用刀,只用飞针。” 白落裳奇怪道:“你为什么不用飞针也将他杀掉?” 老道人没有回答。 白落裳问道:“难道你不能用飞针将他杀掉? 老道人冷冷道:“不能。” 白落裳叹息道:“你终于承认了。” 老道人反问道:“我承认什么?” “承认人是被你绑走的。”白落裳得意的笑道,“因为不能自己动手杀死大贵人,所以才将他绑走。” 老道人默然不语。 见他这样子,白落裳又转头看向武巍,莫名其妙的又说了一句:“大人和武二爷的感情很好。”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武巍也猜不透,他只能沉默,他只能等着白落裳自己把话说完。 白落裳果然有话说:“武二爷对大人的兄弟情也实在是深厚,居然可以为了大人,忍气吞声的躲在门后面这么久,如果是我,一定片刻也待不住。” 白落裳会发现躲在门后的武嵬,一点也不奇怪,如果说他发现不了那才奇怪。因此,武巍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惊讶,他早知道白落裳会发现武嵬。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想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把人捆起来?” 说完,他已经站起身来,走过去将藏在门后的人拖了出来。 武嵬恶狠狠的瞪着白落裳,脸色涨红,眼睛里也涨出了血丝。他有着满腔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嘴被死死的塞住,手也被死死的困住,整个人都被牢牢的固定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你瞪着我做什么?”白落裳无奈的看着武嵬,“我不记得是我把你绑在这里的,你被绑起来也一定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武嵬说不出半个字,他只能用一双猩红的眼睛凶悍的瞪着白落裳。即便他被狼狈的捆绑着,但他的样子依然十分凶狠,只不过在白落裳眼里,这样的武嵬看起来却有些可怜,因为在他进来之前,武嵬就被这样捆着。任何一个人被这样捆着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武嵬这种脾气的人。 白落裳蹲下来,直直的盯着武嵬的眼睛,心平气和的道:“武二爷,如果我现在帮你解开绳子,你会不会反口咬我?” 武嵬瞪着白落裳,什么也说不出口。 白落裳看着他,叹道:“虽然我听不见你说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说,如果我松开绳子,你一定会要我的命,对不对?” 武嵬当然给不了回应,但是他瞪起来的眼神变得更凶。 白落裳没有解开捆在武嵬身上的绳子,他只不过是把塞进武嵬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就算白落裳取了武嵬嘴里的东西,武嵬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的嘴已经麻木。 白落裳拍了拍武嵬的肩膀,叹气道:“看你的样子,我觉得还是捆起来比较好,所以现在就只能再委屈委屈武二爷了。” 武嵬的眼神凶的好像能杀人。 白落裳不去看他,转而去看武巍,“大人为什么要将武二爷捆起来?” 武巍叹了口气,“他非要给我添麻烦,我不得不把他捆起来。因为只有把他捆起来,他才会变得老实,变得听话。” 白落裳又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不把他绑在他自己的房里,而是把他捆在这里?” 武巍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才刚让人将他绑起来,你们就进来了。” 第146章 手足为绊(3) 武巍单薄的身子只裹着一件官袍,消瘦的骨架根本撑不起宽大的官服。风从门外吹来,从衣袍下摆灌了进去,让他下意识的紧了紧袍子。 天气尚寒,或许是受了寒气,武巍突然拿着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几声,原本坐得笔直的腰背,也突然变弯了。 白落裳看了看武巍的脸色,关心道:“大人不舒服?” 武巍只是摇了摇头,他虽然什么也不说,但看得出来这人的身体并不太好,精神看起来是不错,但总给人病病怏怏的感觉。只是坐在凳子上,都给人一种快要倒下去的错觉。 白落裳刚想要伸手去扶,武巍已经坐直了身体。 相比于白落裳的关切,身为武巍亲弟弟的武嵬却显得有些冷漠,从头到尾居然连看都没有看武巍一眼,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丝关心。武嵬的眼睛一直只看着白落裳,眼神很凶,脸色也很凶。 白落裳干咳了一下,又继续道:“大人将武二爷绑起来,难道是因为武二爷给大人惹什么麻烦了吗?” 武巍将手帕放进口袋,一边揉着胸口,一边无力的叹气道:“他从小到大总喜欢给我惹麻烦,他就是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弟弟。” 白落裳好奇:“那么这一次武二爷是不是又给大人惹了什么麻烦?” 武巍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一眼老道人。 老道人很有默契的点了下头,冲白落裳笑道:“你难道不应该先喝酒吗?”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我当然应该先喝酒。” 说完,又捧着酒杯开始饮酒。 一杯,两杯,三杯,他好像不管喝多少酒都不会醉似的。当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微醉时,他忽然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酒。而且他不只是自己喝酒,还一定要和别人干杯。 秋离凤在别人都在说话的时候,自己默默饮着酒,现在别人都开始喝酒的时候,他又放下杯子,冷冷道:“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在没有喝醉之前问清楚的好。”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也看着白落裳,“难道你不问问这老道士将我们引到这里来的目的?” 白落裳笑道:“武大人说是为了请我们喝酒。” “喝完酒之后呢?” “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了。” “答案呢?” “武大人是真的只想请我喝酒,至于老道士嘛,他好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愿意说。”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他现在不说,难道是要等你喝醉了才肯说?” 白落裳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是想先把我灌醉,然后才肯把他的目的告诉我,他一定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老道人看着两个人,眼神有些无奈,“老道士想做什么事情就会正大光明的做,老道士从来不会打鬼主意。” 白落裳点点头,“我相信。” 老道人眉头一挑,意外道:“你相信?” 白落裳很严肃的道:“因为你请我喝了酒,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我现在相信你是一个只会绣花的道士。” 老道人久久的盯着白落裳,最后非常无奈的摇头叹道:“你竟然这么相信我,让我都不忍心再骗你。” 白落裳严肃道:“那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老道人叹息道:“其实,我除了会绣花之外,还会一件事。” 白落裳点点头,“这个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老道人感到意外,“你居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你说说看。” “我知道你还会绣死人。” 老道人摇了摇头,“除了绣花和绣死人,我还会别的事情。” 白落裳又自信满满的道:“这个我也知道。” 老道人好笑道:“你还知道?” 白落裳得意道:“当然,我还知道你会喝酒。” 老道人笑了笑,道:“除了绣花,绣死人和喝酒,我还会一件事。” 这一次,白落裳不知道了,所以他好奇的问道:“除了绣花,绣死人和喝酒,你还会什么事?” 老道人回答道:“我还会赌博,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次?” 白落裳摇摇头,“我没有钱。” 老道人道:“我们不赌钱。” “那你要和我赌什么?” “运气。” 白落裳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十分得意的看着老道人,十分得意的说道:“我虽然没有钱,运气却是有的,而且比别人的运气都要好。你要和我赌运气,从你提出口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老道人一点也不怕,反而非常自信的笑道:“我既然愿赌,自然就会服输,你要是赢了,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决不隐瞒。” 白落裳痛快的点头笑道:“好。” 老道人又道:“你若是输了,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当然我也不会为难你,我想我要你做的,只不过是件很容易的事。” 白落裳问:“什么事?” 老道人笑着说道:“我只不过要你去替我杀个人而已,对你说来,杀人岂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对我而言杀人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虽然不是你,但我知道对你而言杀人决不是一件难事。” 白落裳叹气,“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都不杀人。” 老道人微笑道:“你虽然不杀人,但可以借刀杀人。” 白落裳为难道:“杀人对我有何好处?” 老道人道:“你不敢赌?” “我有何不敢?” “愿赌服输,你来不来?” “来就来。”白落裳撸起袖子,想了想,又笑道:“要这笔买卖算来我也不亏,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但是我也得得先看看你要我去杀的是什么人。” 老道人道:“要说这个人,你是一定可以对付的。” 白落裳问道:“谁?” 老道人突然指向秋离凤,道:“就是他。” 白落裳笑了,“你究竟是想要我去杀他?还是想要他杀了我?” 老道人也笑了,“无论是他死也好,是你死也好,反正我的目的都会达到。” “你的目是什么?” “让武二爷高兴。” “你为什么要讨好他?” “因为武二爷高兴了,武大人也就会高兴。” “那你讨好武大人又是为了什么?” 老道人道:大人高兴了,我也就会高兴。“ 白落裳苦笑道:”那么,你要和我怎么赌运气?“ 老道人道:“我将上官大贵人送到了季管家的家里,你去找人,如果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未死,算你赢,他若死了,算我赢。” 白落裳眯了下眼睛,他实在是想不到,老道人居然会在他们离开季殷三的家后,又将上官陌云带到了那里。任凭白落裳想破脑袋也实在是想不出老道人此举的用意,他摇摇头,略为不满的说道:“这场赌好像对我不公平,你若一早就先将他杀了,那我岂不是必输无疑。” “我说过没有杀他就是没有杀他。”老道人说道,“但是你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等你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 白落裳听不懂。 武巍这时突然出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见过季管家院子里的一口水缸。”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见过,一口又破又旧的水缸。” 武巍道:“上官陌云此时就在那口水缸里。” 白落裳还是听不懂。 武巍又道:“那口水缸里原本没有水,但是后来有人往里面注满了水。” 白落裳吃惊的看着他,忍不住跳起来,喊道:“那等我过去的时候,他岂不是早就被水淹死了?” 武巍叹道:“你说过那口缸又破又旧,说不定在人淹死之前,水就已经败光了。” 白落裳苦笑:“所以我就是要赌运气了。” “没有错。” “将人放进水缸的人正是老道士?” “没有错。” “往水缸里注水的人是谁?” 武巍很无奈的道:“我的弟弟。” 白落裳惊讶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武巍道:“因为他和我一样,想要上官陌云死。” 白落裳奇怪道:“他往水缸里放了水之后,难道没等到上官陌云被淹死,就立刻跑回来了?” 武巍拍了拍武嵬的肩膀,“他的胆子有时候也是特别小的。” 白落裳又问:“既然他已经回来,你为什么又要把他绑起来?” “因为我告诉他,那口缸里的水淹不死上官陌云,所以他还想要再去季管家的院子看一看。” “若是发现上官陌云没有死,难道他还会再放水?” “他的胆子有时候也是特别大的。” 白落裳盯着脸色难看的武嵬,“你不想让他杀人,所以你不想让他再去一次。” 武巍缓缓点了下头,“没有错。” “但是你们又不能确定上官大贵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没有错。” “所以你们让我去替你们看一看。” “没有错。”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若是他不幸被水淹死,我想要知道你们会不会又以杀人的罪名将我抓起来。” 武巍微笑道:“我想要抓你,并不需要大费周章设计给你扣个罪名,我只需要报出你的名字,我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将你抓起来。” 第147章 七日虹剑(1) 当白落裳和秋离凤再次回到季殷三家中的时候,上官陌云并未死。 就像武巍所说的那样,水缸是坏的,里面的水早已经漏光。 上官陌云被发现的时候,他就那样被捆着丢在缸里,浑身山下全是水。捆起来的样子,倒是和武嵬有些相似,他的嘴里也塞着东西。当他看见白落裳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和武嵬一样,大大的瞪着。 “我们又见面了大贵人。”白落裳微笑着走上前,“你说,我现在放了你,算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话分明就是在幸灾乐祸,白落裳也的确是在幸灾乐祸,并且一点也没有掩饰。 他怎么可能不幸灾乐祸呢?就在昨天,这个被捆着丢在水缸的人,还用自己全部的财产买杀手来取他的性命。他现在巴不得捧着肚子大笑,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不过是微微笑着,朝上官陌云走去。 上官陌云也听出了白落裳口气里的嘲笑,他除了瞪眼睛,一点回应也给不出。 白落裳侧头看着秋离凤,得意道:“看来我赢了。” 秋离凤冷冷道:“看来是这样的。” “我就说嘛,我的运气向来很好,无论是谁和我赌运气,最后都会是我赢。” “或许是别人故意让你赢的。” “不管怎样,这个结果总是好了。”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和大公子动手。”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 现在的上官陌云再没有了以往的威风,不过,即便此时的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他脸色的神情却依然带着有钱人才有的高傲。 这种高傲在白落裳看来,却显得有些滑稽。 白落裳蹲下来,看着上官陌云,道:“大贵人,你知不知道是谁将你捆到这里来的?” 上官陌云的眼睛还没有瞎,他当然也看见了是谁将他捆起来的,他也没有睡过去,当然也还知道是谁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上官陌云毕竟不是傻子,第一富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 既然上官没有并不是傻子,那么白落裳为什么还要问这种傻问题呢? 上官陌云将下巴抬了一抬,示意让白落裳帮他取下。 白落裳笑了一声,将上官陌云口里的东西取出来,“你还能不能说话?” 上官陌云动了动嘴,虽然很麻木,但也还能说一些话,只是口齿不大清楚而已。 “你怎么在这里?”上官陌云吐字不清的质问道。 “当然是来救大贵人啦。”白落裳邀功一样的笑道,“我听说大贵人被人绑架,就去找凶手,逼他交代了大贵人的下落,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前来救你。你看看,以德报怨是不是就是说的我这种人呀?” 上官陌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已经去见过武家兄弟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大贵人知道我见过武家兄弟?” 上官陌云生气的盯着白落裳,冷冷道:“武巍让你来杀我?” 白落裳摇头,好笑道:“他并没有让我来杀你。” 上官陌云咬牙道:“那他让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落裳微笑道:“当然是为了救你。” “他救我?笑话!” “可他的确是让我来救你呀。” 上官陌云冷冷的看着白落裳,道:“给我解开绳子。” 白落裳只能帮他解开捆在身上的绳子。 上官陌云的心情非常不好。 白落裳笑道:“你知道我会去那个布庄?” 上官陌云没有说话。 白落裳又微笑道:“你的衣服也是自己脱下来的?” 上官摸云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回答,他什么也不用说,因为他知道白落裳什么都知道。 白落裳收了笑,漠然的看着上官陌云,冷冷道:“可是你怎么肯定我一定会救你?毕竟你从一开始就想要害我,而且还设计了我两次。前一次,你想要利用季殷三除掉我,第二次,你想要买通所有的人来杀我。虽然两次都没有伤到我,但我们之间好像也只有仇。你以为我会救一个仇人?” 上官陌云冷冷的看着白落裳,突然笑了,“你说了,你要以德报怨。” 白落裳盯着上官陌云看了许久,然后他也笑了,“看来我真的是要救一头狼了。” 上官陌云笑道:“不管是狼还是猫,你都会救。” 白落裳奇怪道:“我为什么非要救你?” 上官陌云得意道:“因为你还想要找一样东西。” 白落裳皱眉,“我想要找什么东西?” 上官陌云道:“我手里的一把刀。” 白落裳突然睁大眼睛,略显高兴的问道:“你愿意告诉我了?” 上官陌云道:“我并不愿意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好想已经不能不告诉你了。” 白落裳感兴趣的说道:“那么,这把刀现在在哪里?” 上官陌云却并没有告诉他,他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若是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意马上回去替我杀掉武家兄弟?” 白落裳淡然的看着他,只觉得很好笑:“现在是我在救你的命,怎么你这话听起来却好像是在威胁我似的?” 上官陌云也没有否认,道:“我的确是在威胁你。”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要拿什么来威胁我?” 上官陌云叹了一口气,略显失望的看着白落裳,道:“看起来你好像并不需要这一次机会。” 白落裳微笑道:“我从来都不怕威胁。” 上官陌云摇头道:“像你这样有名的人,胆子果然也比别人大一点。” 白落裳想了想,问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上官陌云道:“你可以问,要不要回答,等我听了之后才能决定。” 白落裳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杀武家兄弟?” 上官陌云冷笑,“你可有问过他们同样的问题?” “没有问过。”白落裳道,“不过他们自己却说过。” 上官陌云并没有问武家兄弟都和白落裳说过什么,他只是问白落裳:“你信了?” 白落裳叹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上官陌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如果是你,我就会相信。” “难道那个故事是真的?” “是真的。” 白落裳突然不说话了。 上官陌云看着他,“昨天晚上你说过,除了季殷三的那一把刀,在这个小镇中还有另外一把可以杀人的兵器。” 白落裳想了一想,道:“虽然不是原话,但话的意思是一样的。” 上官陌云又道:“你所指的,是不是我从张三铁那里买来的那一柄剑?” 白落裳点头:“没有错。” 上官陌云问道:“你知道那是一把什么剑?” “一把好剑。” “那你知道不大会好剑斗士用来做什么的?” “杀人。” “没有错,好的剑当然是用来杀人。” “你也想用这柄剑杀我?” “没有错。” 白落裳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知道这柄剑叫什么?” 上官陌云道:“张三铁为它取了名字,叫‘七日虹剑’。” 白落裳笑了笑,又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知道用这把剑的人是谁?” 上官陌云没有回答,因为用剑的人已经从天而降。 第148章 七日虹剑(2) 风还在轻轻的吹着,空气里的湿气也还未散。 在并不明亮的晨光里,站着一个明亮的人,清丽脱俗,一袭雪白,肤白貌美,整个人都好似能发光。 长得美丽的人,无论站在多么昏暗的地方,都会变成最明亮的风景。 秋离凤无异是这样的人,而多日不见的上官蕊也同样是这样的人。 白落裳看着上官蕊,有些失神。 上官蕊也看着白落裳,目光似水,眉含秋波,亦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弱柳身姿逆光而立,珠花轻摇,罗带扶风,清水眸子久久的凝视白落裳。这样的眼神,令白落裳无比心动。 今天的上官蕊还是穿着一件白得发亮的衣裳,她的手里握着一柄剑,一柄雪亮的剑。 白落裳也认得那柄剑。 “她好像是来杀你的。”秋离凤在白落裳身后冷冷说道,“她手中那把剑,或许就是你想要找的。” 白落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突然问秋离凤:“你有没有看过一种叫‘飞鸿落日’的剑法?” “没有。” “或许今天你可以看到这种剑法。” 秋离凤忽然问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她手中的那柄剑就是杀死季殷三的兵器?” 白落裳皱眉,摇头道:“我不知道。” 秋离凤突然又说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岳北川三人也是死在她的那把剑下?” 白落裳摇头叹道:“岳北川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但谷空音和易孤行是死在季殷三的那把双牙刀之下,这个你也是见过的。” 秋离凤挑眉,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人是被季殷三所杀,然后季殷三又被这个女人所杀?” 白落裳自相矛盾的说道:“我没有这样说过,而且谷空音和易孤行也未见得就是季殷三所杀。” 秋离凤看了他许久,又轻飘飘的将视线转到上官蕊手中的那柄剑上,“你是说,那三人都是被这个女人杀死的?” 白落裳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 秋离凤皱眉,“你不知道?” 白落裳苦笑道:“我只不过是知道一点点。” 秋离凤问道:“你知道什么?” 白落裳缓缓答道:“我知道能够杀死季殷三的刀,一定不会是一把普通的刀。” 秋离凤道:“有万丈愁的刀,当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白落裳道:“能使用这种刀的人,也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秋离凤眯着眼睛打量上官蕊,冷冷道:“这个女人有些特别,她是谁?” 白落裳回答道:“大贵人的女儿。” 秋离凤明显愣了下,看了看上官陌云,又看了看上官蕊,喃喃道:“看来的确是一点也不普通,他们既然是父女,为什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完全看不出是一对父女。” 这话说得无心,听这话的人却有意。 只见上官陌云的神色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化不大,也没能被人注意。 “这个女人好像很厉害。”秋离凤突然转头盯着白落裳,打趣道,“她的剑握得很稳,看来她是真的准备要杀掉你。” 一个决心要杀人的人,他手里的刀一定握得非常稳。 白落裳忽然从秋离凤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和一道雪白的剑光。 人影和剑光同时一闪。 白落裳的反应也够快,所以他才没有死在这一剑下。他的反应虽然这么快,他的衣襟还是已经被寒气森森的剑气所划破。 上官蕊的剑法很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已挥剑刺向白落裳。 白落裳的反应不慢,秋离凤的反应也不慢,所以两个人都避开了这一剑。但是因为白落裳离上官蕊比较近,而且他也是上官蕊攻击的目标,所以他的衣服才会被剑气刺破。 白落裳看了看破掉的袖子,再看了看上官蕊,苦笑道:“这柄剑原来是为你打造的。” 上官蕊静静的凝注着白落裳,轻柔的目光含着能够将人的心化成水的柔光,柔柔的说道:“公子为什么不愿意听取爹爹的建议?” 白落裳微笑道:“你也希望我去杀掉武家兄弟?” 上官蕊眼神黯了许多,难过的看着白落裳,“我不希望你去杀任何一个人,但我更希望你能听从爹爹的建议。” 白落裳笑了笑,垂下眼皮看着指着脖子的剑尖,微笑道:“这就是张三铁打造的‘七日虹剑’?没想到他不过用了七天,就能打造出这么厉害的兵器。” 上官蕊的眼睛里流出一丝不安和难过的情绪,握着剑往后退了两步,柔声道:“公子可知,我本不愿和你交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着这柄剑和公子再见面。” 白落裳竟然不顾锋利的剑刃,跟着上官蕊上前两步,“可是你……” “可是你却一定要逼我拔剑。”上官蕊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再往前了,我会忍不住将它刺向你。” 白落裳笑眯眯的道:“如果你真的要用它刺我,为什么到现在也还不动手?” 上官蕊道:“我说了,我并不愿拿着这柄剑和公子动手。” 白落裳苦笑道:“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动手,又为什么要那它指着我?你想把我怎么样?” 上官蕊摇摇头:“我并不想把你怎么样。”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动手?” “那有特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上官蕊的脸色黯了黯,道:“我是有理由的,你不必知道。” 白落裳固执道:“我一定要知道!” 秋离凤在一旁冷笑。 白落裳有的时候固执起来像个无赖的小孩,真是让人感到十分讨厌。 上官蕊没有将自己的理由告诉白落裳,她抬起手臂,与白落裳剑锋相对。 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的意思,就会变成是直接动手。 白落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一个女人动手,尤其是上官蕊这样的女子。上官蕊的剑的确是指向白落裳,即便白落裳根本不愿意动手,但是他已经不能不出手。 秋离凤一脸兴趣的看着白落裳和上官蕊,言语中显在讥讽的说道:“我猜你可能不会出手。”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原本也以为我不会出手。” 秋离凤勾着嘴角冷笑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打算要出手。” 白落裳苦笑道:“我虽然从来不打女人,但是我也不太希望被女人打。” 秋离凤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我记得你好像总是被女人打。” 白落裳突然一脸惊讶的看着秋离凤,惊讶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秋离凤莫名其妙道:“知道什么?” 白落裳得意洋洋的笑道:“女人在打男人的时候,其实就说明了她们心里其实是喜欢那个男人的。” “啧!”秋离凤鄙夷的盯着白落裳,他很想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大声嘲笑他,然而就在他刚要开始笑的时候,上官蕊已经挥剑而起。 剑光如虹,势如破竹。 白落裳一回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上官蕊,剑光一闪,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就连秋离凤这样冷淡高傲的人,也在见识了剑法之后,忍不住叹道:“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法。” 白落裳的额头上滚下一滴汗,无力动弹,他实在是没料到她竟会突然出手,毫无防备,也毫无招架。 这一招白落裳并不陌生,正是上官蕊的“飞鸿落日”,那一套剑法早就已经被他深刻于心。 不论是拳脚,还是刀剑,任何一招功夫都有破绽,这一招也有破绽,但却很难被发现。因为这套剑法的精妙,也因为这套剑法的快。 剑锋所指,寒光闪动,雪亮的剑刃萦绕着死亡的气息。 白落裳不敢像平时那样徒手出招去接,他怕剑锋上有毒。 被剑尖指着脖子,白落裳只能纹丝不动的盯着上官蕊细嫩的手臂。 “你不敢接下这一招?”秋离凤居然还有心思打趣白落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被人拿着刀指着脖子的样子。” 白落裳苦笑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被人拿刀指着脖子的样子,你既然看见了,能告诉我,此时此刻的我是什么样子?” 秋离凤道:“很好笑的样子。” 白落裳感到有些郁闷,自己都这个样子了,秋离凤居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担心,这简直令他失望,“那你为什么没有笑?” 秋离凤当然在笑,虽然他只不过是在冷笑,“你为什么不敢挡下这一招?” 白落裳很多时候都是直接用两根手指就能将向他刺来的刀剑挡下,然而这一次,他竟然眼看利剑刺近他的脖子,也不动手拦截,这让秋离凤感到意外。 难道白落裳是在赌他的运气? 难道他以为这个女人不会真的拿剑刺穿他的脖子? 白落裳的确是在赌运气,他觉得上官蕊并不会真的一剑刺穿他的脖子,但同时,他不用手去拦截利剑,还有别的原因:“因为我怕。” 秋离凤皱眉,“你怕什么?” 白落裳喃喃道:“我怕万丈愁。” 突然想到了什么,秋离凤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惊异道:“想不到像你这样的人,在生死关头,也会变得谨慎小心。” 白落裳只觉得哭笑不得:“难道我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秋离凤道:“你当然不是,我想就算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能比你更加谨慎小心的人了。” 白落裳的直觉一向很准,秋离凤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也开始有些替白落裳的安危担心起来。毕竟万丈愁之毒是没有解救的办法,若是真的中了这种毒,必死无疑。 白落裳怀疑上官蕊的七日虹剑锋上有万丈愁之毒,那么他为什么会这样怀疑? 那是因为谷空音和易孤行的死。 如果两个人真的是死在这一把剑上,那么上面很可能就会有万丈愁之毒。 白落裳看着上官蕊,低声道:“谷空音和易孤行与其说是死在季殷三的双牙刀之下的,不如说是被万丈愁毒死的,而季殷三自己也是死在这种毒下。季殷三并不像是一个会自己杀死自己的人。” 秋离凤道:“你的意思是说,除了季殷三,还有别的人会使用万丈愁?” 白落裳没有回答。 秋离凤冷冷一笑,“我竟不知这世上除了季殷三,还会有第二个人会使用万丈愁之毒。我原本以为在这个世上,除了双牙刀,再没有任何一件兵器会带上这种毒。” 白落裳低声,好像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我也实在是没有想到,除了季殷三,居然还会有人使用万丈愁。” 第149章 七日虹剑(3) 上官蕊手中的剑逼着白落裳的脖子,白落裳还能保持面不改色,这一份从容和胆识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或许他只不过是假装镇定,但就是这样的男人,才令女人忍不住喜欢。 上官蕊喜欢这样有气魄的男人,所以她的剑还没有刺下去。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看着上官蕊微笑道:“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在等我?” 上官蕊反问白落裳道:“公子为什么也会在这里?难道不是在等我?” 白落裳苦笑道:“我在来这里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姑娘也会来这里。” 上官蕊道:“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是故意再等我。” 白落裳皱眉,一脸糊涂的样子。 上官蕊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爹爹手里的一把刀吗?你一直都在找,从来没有停止过。” 她就是那一把刀,藏得很深的一把刀,一把非常锋利的刀。 “季殷三真的是你杀的?”尽管白落裳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却让他不得不相信,“用的武器正是你手里的那一把剑?” 上官蕊垂眉浅笑,笑得苦涩,“没有错。” 白落裳又问道:“剑上有毒,万丈愁之毒?” 上官蕊苦笑道:“没有错。” 白落裳继续追问道:“谷空音和易孤行也是你杀的?” 上官蕊沉默了一下,难过道:“你真的很聪明。” 凶手真的是上官蕊,正因为是她,所以谷空音和易孤行在被杀的时候,才会毫无反抗之力,因为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要杀他们的人会是眼前这个美貌温柔的女人。 这时候,白落裳终于想起来了,其实有一个人是知道这件事的,这个人不但知道,而且还亲眼看到,而这个人正是失踪的岳北川。 白落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岳北川当时能够那么肯定使用万丈愁杀人的凶手并不是季殷三,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上官蕊,他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意道出真相。 说起来,上官蕊其实并没有非杀这两个人的理由,她根本不想杀人,她并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但她又不能不杀这两个人,因为上官陌云想要这两个人死。她手里的剑,好像只听上官陌云的话。 世上哪有亲爹希望让自己女儿的双手沾满鲜血? 但是上官陌云就是这样的父亲,他居然将自己的女儿当做了杀人利器。 白落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问上官陌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谷空音和易孤行两人?” 上官陌云身上的绳索还未解开,他靠在水缸里,冷冷的盯着白落裳,恶毒的道:“我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白落裳皱眉,“凡杀人总得有理由,难道你让你女儿杀人,只不过是因为你突然想要这两个人死?” “有何不可?” “难道当时你已知道这两个人会替岳北川前去刺杀季殷三?” “愚蠢的人,总是会做愚蠢的事。” “你们用万丈愁的毒杀死这两个人,只是为了让我们以为凶手是他?” “因为你们绝不会想到,这世上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会使用万丈愁之毒。” 这一点的确没有人能想到。 “那么季殷三呢?你杀他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理由你已经知道。” “因为他当年救下了武家兄弟?” “没有错,只要除掉他,我再想要杀掉武家兄弟就容易的多了。” “可是,上官姑娘还是如何进入县衙内院杀死季殷三的?” “因为她和武家老大的婚约。” 白落裳只觉得脑门一紧。 婚约? 什么婚约? 白落裳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他忽然想到了一件,若是关于上官蕊的婚约,他只能想到一件事,所以他难以置信的盯着上官陌云,“你是说,指腹为婚?” 上官陌云点点头。 白落裳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道:“和上官姑娘指腹为婚的人,就是武大人?” 上官陌云冷笑,“只要武家老大死掉,这场婚约才能取消。” 白落裳惊讶道:“你是因为取消这场婚约,才想要杀掉武家兄弟?” 上官陌云没有否认,这就表示白落裳猜对了。 白落裳忽然又想起了武巍和他讲过的那个故事,“难道当初你杀掉武大人的双亲,也是因为想要取消这一场婚约?” 上官陌云还是没有否认,这就代表他再一次承认了白落裳所想,这令白落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了一个婚约,就要杀掉一家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白落裳又问:“武大人难道不愿意取消婚约?” “如果他愿意取消婚约,我又何必要去刺杀朝廷命官?” “他为什么不愿意取消婚约?” “这个问题你以为我能够回答你?” 白落裳已经头痛起来。 上官陌云想要杀掉武家兄弟,是因为武家兄弟不愿意取消那一场指腹为婚的婚约。武家兄弟想要杀掉上官陌云,是因为上官陌云杀掉了他们的双亲。 难道武家兄弟不同意取消婚约,就是为了报复上官陌云? 可是这根本说不通。 武家兄弟如果要报复上官陌云,直接安排人去杀掉上官陌云不就好了。 这其中,难道还有隐情? 白落裳摇了摇头,突然又问道:“那么岳北川呢?” 上官陌云不解道:“岳北川?” “你想要杀他的理由。” “这个理由你也已经知道了。” “因为他不想再替你做事?” “既然已经用不上的东西,留着何用?” 白落裳又问道:“那么,你想要杀掉我的理由呢?” 上官陌云冷笑。 白落裳只能叹气,“可能是因为我太聪明了。” 上官陌云冷笑道:“你不应该这么聪明。” 白落裳忽然神情一敛,很严肃的说道:“我不只是脑子聪明,我的运气也很好。” 上官陌云冷冷道:“你的好运气也该到头了。” “不一定。” 话音刚落,白落裳的人忽然间已游鱼般往后滑了出去。 上官蕊不但反应快,动作更快,她手中的剑刃几乎在白落裳刚一退去,就进贴着他的脖子划过,但是她并没有伤到白落裳,她的剑只不过是划断了白落裳的几根发丝。 一击未中,又来一击。 上官蕊的剑非常快,快到根本看不清她的招数。以至于白落裳无论人到哪里,飞舞的剑光就会立刻跟到哪里。 剑光如惊虹,院子里的那颗梧桐被森寒的剑气所摧,落叶片片飞落,转瞬间已被剑光绞碎。 眼睛剑光刺近,白落裳突然沿着树干滑了下去,像蛇一般滑在地上。 只听“夺”的一响,剑锋已钉入了树干。就在这一刹那间,白落裳又弹起,在上官蕊的剑再一次划来时,他的身子已凌空而起。 上官蕊也凌空翻出,长裙飘飞,紧逼着白落裳。 白落裳就算轻功再好,也已被逼出了冷汗。 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是一个可怕的剑客,会使用剑的女子并不少,但是剑术这样精妙绝伦的人却并不多,白落裳实在是想不到世上还有个这么样的女子。 上官蕊手里的剑,并不是舞给别人看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百招过后,白落裳的衣襟已被割破,人也已被逼得贴在树干上,他几乎已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路。 上官蕊丝毫没有留情,招招逼人。 白落裳显然已经有些吃力,他并不擅长刀剑,他的手里也没有兵器,就在他渐渐落于下风时,突然“哧”的一声,剑风破风,两柄剑在空中撞击在一起,发出闪电一般的火花。 上官蕊手中的玄铁剑,被一柄软剑挡下。 这柄软剑看起来轻软,却能一招抵挡住上官蕊的攻势。 白落裳惊讶的看向秋离凤。 软剑正被秋离凤握在手中,他正冷冷的看着上官蕊。 上官蕊看了看秋离凤的那一柄软剑,又看了看秋离凤,“你是谁?”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 上官蕊越过秋离凤,看向他身后的白落裳,“他是你朋友?” 白落裳苦笑,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 上官蕊扬手收剑,剑光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 白落裳揉了揉胸口,气喘吁吁的盘坐坐在地上。 上官蕊将上官陌云从水缸里扶起,然后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秋离凤也收了剑,在白落裳身边冷冷道:“这女人真要杀你。” 白落裳皱眉道:“你认为她有理由要杀我?” 秋离凤冷冷道:“当然有。” 白落裳反问道:“有什么理由?” 秋离凤冷笑道:“当然是因为你好色。” 听见这种理由,白落裳觉得很好笑,可是他却笑不出。 上官陌云已经走到了白落裳面前,先是冷冷的打量了下白落裳,又冷冷的打量起秋离凤,略为好奇的问道:“这个人是谁?” 白落裳还在喘着气,“他姓秋。” 上官陌云显然不认识秋离凤。 白落裳指了指秋离凤腰带上捆着的竹箫,“人称‘摄魂箫郎’的秋大公子” 上官陌云皱眉。 白落裳以为他还听不懂,就又补充道:“伏仙山庄的摄魂箫,你难道也没有听说过?” 上官陌云瞳孔已收缩,再次看着秋离凤的时候,他的眼神已明显变得谨慎戒备。 白落裳却在这个时候,甩了甩袖子,对秋离凤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上官陌云一听,连忙说道:“你现在就要走了? 白落裳点头道:“是的。” 上官陌云道:“你现在怎么可以走?” 白落裳奇怪道:“我现在为什么不可以走?” 上官陌云冷笑,“你为什么认为你就可以走了?” 白落裳微笑道:“因为我的运气很好。” 第150章 忽闻喜讯(1) 白落裳的运气的确非常好,他已经离开季殷三的院子,上官陌云并没有为难他。 一路回到客栈。 褚绫已经点好了饭菜守在桌前,好像是在等他们,一见到白落裳和秋离凤从门外走来,立马就跳了起来,笑着抱怨道:“你们终于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白落裳受宠若惊的看着褚绫,他实在没有想到她会坐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一起吃饭。 三人围桌而坐。 褚绫一边吃饭,一边问白落裳:“那老妖道最后把你们引去了什么地方?” 白落裳一边喝酒,一边回答道:“季殷三的那座破院子。” “又去了那里?”褚绫显然对此感到非常惊讶,不过就是一个破旧的老院子儿子,为什么那个老妖道还要引白落裳去两次? “你想过那老妖道为什么要让你们去季殷三的院子吗?”褚绫又问道。 白落裳想也不用想就回答出来:“因为他想要告诉我,上官陌云手里最得意的一把刀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事实已经很清楚,老道士让他们去季殷三的家中,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去救下上官陌云的命,更不是让他们去取上官陌云的性命,而是为了告诉他们一个事实:白落裳一直在寻找的那一把被上官陌云用来杀人的刀,其实就是上官陌云的女儿上官蕊。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验,白落裳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上官蕊居然就是杀死谷空音、易孤行和季殷三的凶手。 上官蕊的“落日飞鸿”很美,那是一种供人欣赏的剑舞,更是一种杀人的剑术。她手中的剑,是一条毒蛇,这一条毒蛇已经杀掉了三个人。白落裳的运气很好,他没有成为是在那一柄剑下的第四人。 一想到上官蕊对自己拔剑相对,白落裳的心情就忍不住低落。 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上官蕊就给白落裳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上官蕊总是双目含情,低眉浅笑,言语温柔,就算是拿起剑的时候,脸色也是一副温柔如水的表情。白落裳无法相信,这样的上官蕊也会用自己的手杀人。 褚绫发现白落裳的情绪低沉,就忍不住歪着头问秋离凤:“他这是怎么了?” 秋离凤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继续安静而优雅的吃饭吃菜,一脸的漠不关心。 褚绫想了一想,用手推了白落裳一下,笑盈盈的问道:“你说你已经见过上官陌云使用的那一把刀了,我想知道,那一把刀究竟算得上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白落裳满脑子都是上官蕊,听褚绫如此一问,只能无声的叹气道:“一把能杀死季殷三的刀,当然是一把很厉害的刀。” 褚绫问道:“你已知道是谁杀死季殷三的?” 白落裳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 褚绫又问道:“这个人也是之前在季殷三的家中杀死谷空音和易孤行的人?” 白落裳又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 褚绫再问道:“这个人是谁?” 白落裳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愿意回答。 褚绫见他不愿意回答,也并不追问,她只不过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个这把刀又是怎么在县衙里杀死季殷三的?” 对于这个问题,白落裳也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上官蕊是用什么方法进入县衙内院,将季殷三杀掉的。 县衙内院的墙非常高,如果不是很好的轻功是跳不过那面墙的。县衙内院虽然守卫并不森严,但来回巡视的人手也不少,如果说上官蕊真的是通过翻墙进入县衙,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她的剑杀掉季殷三。季殷三的身手并不弱,他显然也知道上官蕊也会使用万丈愁,所以上官蕊在对他下手的时候,季殷三不可能没有一点反抗。若是有反抗,县衙里的人就一定会有人发现。而事实上,从季殷三死后的情况看来,他在被杀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反抗,整个县衙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那么,上官蕊究竟是如何进入县衙,杀掉季殷三的? 白落裳怎么想也想不通。 褚绫静静的注视着白落裳,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笑着道:“我今天在这里听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白落裳看着她,只见她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一脸精灵古怪的样子,也就忍不住好奇道:“什么事?” 褚绫笑嘻嘻道:“是关于武家和上官家的事,我想你应该会有听下去的兴趣。” 白落裳真的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褚绫讲述道:“话说过去,武家也是连续几代做官,积累起来的财富比上官陌云这个第一富人富厚多了。上官家因为商行的事与武家的来往越来越频繁,后来上官家的孩子与武家的孩子指腹为婚,两家结亲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上官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积累的财富和势力也迅速积累增强,反观武家的情况却完全相反,几代积累下来的财富日缩夜减。以至于两个人的财富差距越来越大,所以在双方的孩子生下来后,上官家立马就翻脸变卦,毅然决然的上武家提出取消婚约的要求。” 白落裳皱了下眉,说道:“但是,当时武家没有同意取消婚约的要求?” 褚绫笑道:“没有错。” “上官家却坚持要取消婚约?” “对啊,因为这一件事,两家人之间来来回回发生了不少冲突,甚至大打出手。只不过在一年之后,武家遭到劫匪,全家遭杀害,但是武家的两个男婴却失踪了。但就在新任县官上任后不久,莆山县发生了一件奇案。” 白落裳想起了武巍告诉他的那个故事,“无头男尸案?” 褚绫点点头,“当时这名男尸身上正绑着两个一岁左右的男婴。” 白落裳沉思道:“这两个男婴就是武家兄弟,在武家被灭门后就失踪了的那两个孩子,后来被养在了县衙的牢房里,在季殷三的庇护下,才得以逃过仇家追杀。所以,武家并不是遭受劫匪洗劫才落下全家被杀的下场,而是有人蓄意安排的。” 褚绫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你猜猜看他们说的那个幕后黑手是谁?” 白落裳冷冷道:“除了上官陌云,还能是谁?” 褚绫明显有些失望,“我发现了,和一个太聪明的人聊天,实在是无趣,你就不能假装糊涂一回吗?好歹也让我买买关子不好吗?” 白落裳只能无奈道:“那你说说吧,还听到了什么?” 褚绫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没有更多的了,只是大家都猜测,是上官家在和武家结亲之后,用了什么办法将武家的家产占为己有,然后就翻脸不认人。不过这也就是那些人茶后饭余的谈资,没有证据证明上官家曾经做过那种事情。上官陌云的名声不太好,不过他太有钱,有钱的人就算做过什么,也没有人敢说话。” “但是武家兄弟却敢说,更敢做。” “所以呀,上官陌云想要让你去替他除掉季殷三和武家兄弟,武巍又想要让你替他去杀掉上官陌云。”褚绫用嘴巴叼着筷子,不急不慢的说道,“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武家大哥现在也还坚持要娶上官家的大小姐?” 白落裳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武大人还要坚持迎娶上官蕊?” 褚绫将筷子放在桌上,笑着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白落裳苦笑一声,“我当然知道。” 褚绫却皱着鼻子哼道:“我看你并不知道。” 白落裳好笑道:“我不知道?” 武巍不愿意取消婚约,坚持要娶上官蕊,为的就是报复上官陌云。这一件事情,他早就已经非常清楚。 褚绫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难道已经去过县衙了?” 白落裳也莫名其妙的回答道:“在去季殷三家之前,我就已经去过县衙。” 褚绫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留在县衙和喜酒?” 白落裳呆了呆,“什么喜酒?” 褚绫眨着眼睛,“当然是武大人的喜酒呀,新娘就是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蕊。” 白落裳只觉得脑袋一炸。 褚绫将白落裳脸上的神色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她只觉得很有趣,于是忍不住又打趣道:“武大人和上官大小姐后天拜堂,你难道不想去喝喜酒?听说武大人宴请了不少人,要在府中热热闹闹的操办酒席,听说他已经将一品居的厨子请到了过去,我猜到时候一定会非常热闹……” 后天? 白落裳已经听不见褚绫的声音,他满脑子都想着别的事情。 武巍要和上官蕊拜堂? 这个变故对白落裳而言无疑是晴天劈下来的,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从县衙到季殷三的院子,从武巍和武嵬到上官蕊和上官陌云,他事先根本就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看到一点点要办喜事的蛛丝马迹。 “说起来,这两家人也真是太奇怪了。”秋离凤突然幸灾乐祸的说道,“既然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这武大人怎么还敢让人绑走自己的老丈人?” 白落裳看着他。 秋离凤冷笑着继续说道:“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上官陌云真的用了什么办法将武家世代积累的财富占为己有,那么他现在要将武家兄弟赶尽杀绝也好像是不得不做的事。”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秋离凤,“这也不过是一种猜测,事实未必如此。” 他虽然说得又道理,听起来却有些自欺欺人。 秋离凤冷笑道:“那你说说看,上官陌云为什么又非得杀掉武家兄弟?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取消上官蕊和武巍的婚约?” 白落裳说不出话来了。 第151章 忽闻喜讯(2) 武巍与上官蕊的婚事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第二天,几乎满城的人都在谈论这一件事。 白落裳沿着长街,慢慢地走着,有些郁郁寡欢。若是平时,他早已经拐进了酒肆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而今天,他居然从酒香四溢的酒肆门前直接走过,连门都没有进去,甚至没有往酒肆里看上一眼。 酒香也没有吸引他,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着。 一只羽毛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随着风晃晃悠悠的落下,像是被风里的酒香熏醉了一般,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洋洋洒洒而下。 白落裳一伸手,羽毛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看看手中被酒香熏醉的羽毛,白落裳笑了笑,然后将它丢掉。 继续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 风里的酒香渐渐淡去,最后再也闻不见。 忽然,一阵铿锵的声音吸引了白落裳,叮叮咚咚,节奏欢快。 白落裳精神一振,突然就来了兴头,只见他昂起头,挺起胸,大步地走向一间打铁铺。 三铁铺的门虚掩着,看起来平常进去买兵器的客人并不多。 一推门,白落裳立刻就看见了三个人,张三铁和他的两个徒弟。 三个人都袒着上半身,火红的炉子将三人烤得面红耳赤,滚烫的汗珠从身上滚到地上。张三铁带着小徒弟捶打铁胚,大徒弟就负责拉风箱填炭火,三个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一把兵器也将在三个人的努力下诞生。 张三铁打造的兵器绝不会逊色,可惜白落裳并不是一个会使用武器的人,他来三铁铺,当然只是为了找张三铁喝酒。 刚一踏进门,就听见拉风箱的那个大徒弟敞着嗓门喊道:“我说怎么一阵酒气,原来是有人来找师父喝酒了。” 这个青年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一脸阳光的模样,又爱笑又爱说话,一张脸被烤的通红,也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一看到他的笑脸,白落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今天还没有喝过酒,你闻见的酒气肯定不是我身上的。”白落裳咧着嘴笑,“或许是你们这里藏着酒鬼,你闻见的酒气是这个酒鬼身上的。” 张三铁已抬头,看着进门来的是白落裳,脸上露出豪迈的笑容,“我猜你今天也不是来买兵器的。” 白落裳笑着坐到了一张凳子上,看见桌上还放着上次见过的那两只壶,就笑道:“我猜这其中一壶是毒药。” 拉风箱的大徒弟嘿嘿笑道:“反正我们也不会请你喝水,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被毒死。” 白落裳搓了搓鼻子,笑道:“那你们请不请我喝酒?” 大徒弟大笑道:“这个你就要问我们的酒鬼师傅了。” 白落裳却看着抡铁锤的小徒弟,眨了眨眼睛,问大徒弟道:“你这师弟是不是也和你师父一样,这一身的皮肉是桐打的?” 大徒弟看了看默而不语的师弟,笑道:“你是说他们为什么不怕烫是不是?” 白落裳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他发现那些滚烫的火星飞到张三铁和这个小徒弟的身上时,这两个人居然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他还记得上一回,他亲眼看见这个小徒弟徒手从鲜红的炉火里取出东西,这本事并不是任何人都练就的出来。 想到这里,白落裳都觉得自己的手像被烫伤了一般,用力握住,喃喃道:“被那么烫的火星溅到身上,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觉得很痛。” 是个人,被火星烫了,都会感觉到痛。但是如果打铁匠也会怕被烫伤的话,那么这个打铁匠一辈子也打不出一件兵器。更何况,打铁匠长年累月的抡锤锻炼铁器,就算被飞溅的火星烫到,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早已无感了。 大徒弟洋洋得意的道:“所以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成为打铁匠呀。” 白落裳只能点头,因为他觉得大徒弟这话说得实在太有理了。 大徒弟转头又说道:“不过你的资质不错,如果肯拜我师父为师的话,说不定你也能成为一个很不错的打铁匠。” 这简直就是一个玩笑,白落裳一撇头,摆手笑道:“还是算了,我哪有那力气抡大锤呀,我连风箱都拉不动。” 张三铁一看见白落裳,酒瘾就上来了,这时已丢下大铁锤,用黑漆漆的大手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哈哈笑道:“你今天带什么好酒来了?” 白落裳也拍了拍张三铁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难道这一次不是你请我喝酒吗?” 不管谁请喝酒,他们都有酒喝。 两个人围桌而坐,相互敬酒,席间闲聊。 白落裳喝完三杯,忽然问张三铁:“你来莆山县多少年了?” 他这一句话问得实在奇怪,好像他知道张三铁不是本地人似的。他怀疑过张三铁的身份,但他并没有得到证实,张三铁究竟和那位“兵器天师”有没有关系,白落裳根本就不知道。上一回他没有追问,这一回他也不会追问,他想要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张三铁并不知道白落裳想要问什么问题,他只是如实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大概三十多年了吧,我并不记得很清楚了。” 白落裳追问道:“那你一定听说过二十五年前,发生在莆山县的无头男尸案?” 张三铁点头,“这一件事情,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毕竟是轰动一时的悬案。” 白落裳又问道:“当时有两个一岁的男婴,你也听说过吗?” 张三铁回答道:“听说过,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养在了县衙的监狱离。” 白落裳道:“这对男婴就是武家兄弟。” 张三铁道:“好像是的。” “那你也一定听说过,在无头男尸案发生之前,还有一个世代为官的武家被劫匪灭门的案子。” “听说过。” “当时上官家和武家两家的孩子定过指腹亲,这一件事,你也应该听说过。” 张三铁却摇头,“这件事我却并不太清楚了,不过后来坊间有人这么谈过类似的话。还说上官陌云借助武家的财势和权势,让自家的财势越来越强盛,以至于后来看不起武家,要求退婚。” 白落裳看着张三铁,等着他将下面的话说完,但张三铁却就在这里停止。这话明显是有所保留的,张三铁并没有将话完全说完,所以白落裳就帮他补充道:“只不过武家却坚决不愿意退婚,所以后来上官陌云设计屠害了武家一门,最后只留下被偷偷救走的武家两个一岁的男婴。只是这两个男婴也很不幸的遭受到了追杀,以至于后来才发生了无头男尸案。虽然我不明白当时的那位新任县官为什么会将两个男婴养在县衙的监狱里,但很显然,这么做的确还是保住了那两个男婴。武家兄弟也安然无恙的长大成人,老大还当了一县的父母官。” 张三铁听完之后,只笑了两声,捧起酒杯和白落裳相敬而饮。 事不关己,又何须事事烦心? 世间的是非恩怨太多,无论是真假还是善恶,最后都会在时间里蒙尘掩埋。 白落裳瞧着张三铁一脸的默然,不禁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是在还是太无聊了,才会如此多管闲事。既然是来喝酒,又何必问一些与喝酒毫无关系的事情呢? 三巡过后,白落裳擦了擦嘴,吃吃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一个打铁匠还这么能喝酒。” 张三铁也擦着嘴哈哈笑道:“我也从来没有想到,有人来我的打铁铺居然不是为了买兵器,而是为了找我喝酒。”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一个能喝酒的打铁匠也算不上是一个怪人。” 张三铁大笑道:“但是,一个来打铁铺找酒喝的人,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怪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张三铁放下酒杯,“今天外面好像很清静。” 白落裳摇头,“今天外面可是平时热闹多了,只不过你这打铁铺外头的那条街并没几个人而已。” 张三铁奇怪道:“为什么这条街就没人?” 白落裳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低沉,“因为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什么地方?” “县衙。” 张三铁更加奇怪,“去县衙做什么?难道是发生什么案子了?” 白落裳苦笑道:“并不是发生了什么案子,而是发生了一件喜事。” 张三铁皱眉,纳闷道:“县衙能发生什么喜事?难道是那位大人破了什么悬案?”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并不是那位大人破了什么悬案,而是明日就是那位大人的大婚之日,这难道不算得上是一件全民同庆的大喜事吗?” 张三铁愣了下,盯住白落裳瞧了半晌,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可是我看你一点也没有感到大喜的样子。” 白落裳当然不会感到大喜,又不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为什么要感到大喜?他不仅不感到大喜,还感到很郁闷,就算到了晚上,他的心情还依然十分郁闷。 白落裳满脸郁闷的坐在窗前,郁闷的望着窗外朦胧夜景。 白天越是喧哗,夜晚就越是沉寂。 没有花楼的小镇,夜晚都是无趣的,不见灯火,不闻曲悦,没有莺歌,没有燕舞,就连酒香也飘不过两条街。 这客栈里一品居并不远,可是却一点也闻不见酒楼里飘出来的酒香。 这样的夜晚,白落裳如何睡得着? 第152章 梁上坐客(1) 深沉的夜,无月也无风,沉静的夜空闪烁着稀稀落落的星光。 在这样的夜里,若是不能安然入睡,实在是辜负了如此良辰。 没有人愿意辜负这样静寂的夜晚,夜已深沉,人皆入眠,但有一个人却是个例外。 这个人就是白落裳,他不但不在屋子里睡觉,反而还爬在别人家的屋檐上。他并不是在欣赏夜景,因为像他这样趴在屋檐上是看不见任何美妙的风景。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疑,鬼鬼祟祟,好像正在做什么坏事,或者说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正打算入室行窃的梁上君子。 而比白落裳的样子更加鬼祟、更加可疑的人还有一个。 在白落裳的前面还有一个人正伏在屋檐上,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头上包着黑布,鼻子以下也包着黑布。只露出一对又圆又大的鼻孔和一双像猫一样晶亮的眼睛,形迹非常可疑。 这个黑衣人显然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的眼睛正窥视着在房里出神的人。 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落裳白天才刚见到过的上官蕊。 她正坐在桌前,一双眼睛虽然是看着窗外,而且方向正是那黑衣人伏着的方向,但却什麽也没有觉察到。因为她在沉思,因为她整个人都沉浸在遥远的思绪之中。 白落裳收敛气息,他静静的观察着黑衣人的动向,他还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黑衣人的来意究竟为何。 不过大半夜的穿成这个样子跑到别人家的屋梁上,怎么看也不像是做好事的样子。 而他更在意的是,上官蕊的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还没有发现屋梁上的人? 白落裳一路跟踪这个黑衣人闯进来,他发现这个人的轻功其实并不算很好,而且气息也掩饰的并不算很好。他以为像上官蕊那样神秘的人,应该是可以很轻易的就察觉到这个人,而事实上,上官蕊到现在也还没有发现屋梁上的两个人。 屋子里,除了上官蕊之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几日未见的上官芯,她正站在离上官蕊并不远的地方,一脸愁绪的看着上官蕊,但是上官蕊并没有看她。 整座院里都布满了喜气洋洋的红绸,到处都摆着芬芳的鲜花,屋檐下也挂着没有点烛灯笼,整个院落的布置虽然看起来喜庆,却黑灯瞎火,一点活力都没有,反倒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过了许久。 上官芯像是站累了,就走到床前,身体一歪就往床上倒去,谁知道刚一倒在床上,就听见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黑衣人受惊似的将身体往下按了按。 白落裳倒是非常好奇的伸着脖子往屋檐下看。 骑马的人是武嵬。 白落裳实在不能理解,在宽敞的地方快马轻骑岂非更加快意?这武嵬偏要把马骑到内院里,莫非是他有毛病?当然,喜欢将马骑到别家内院的人并不只有武嵬,还有一个人也曾经将马骑到了“三铁铺”的后院里。 武嵬夹着马,毫无顾虑地一头冲了上官蕊的房间。 上官姐妹两人都被突然闯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楚闯入者的样貌后,上官芯忍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进来做什么?”上官芯凶神恶煞的等瞪着武嵬,“谁准许你进来的!” 一个男人,深更半夜闯进两个姑娘的房间,的确是非常不好。 武嵬却对此一点歉意都没有,笔直的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上官姐妹俩,气势凌人道:“这是我家,我进不进来难道还需要让你们同意?” 既然是他的家,来去自然是任他自由。 上官芯狠狠的瞪着武嵬,咬着牙重重的哼了一声。她长得非常可爱,就算是生气起来的样子,也非常可爱,娇小玲珑,灵气秀气。 这样可爱的女子,是非常吸引男人的,但武嵬却只看着上官蕊。 “听说嫂嫂练得一手好剑法,当日在一品居的一曲‘飞鸿落日’据说惊艳了满堂宾客。”武嵬咧着嘴笑道,“不知我和我哥什么时侯有机会能一睹嫂嫂的风采。” 上官蕊只在他刚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好像连他说的话也没有听见。 “嫂嫂看起来好像有心事,难道是因为大哥没有给嫂嫂下聘礼吗?”武嵬得意洋洋的大笑道,“明天就是嫂嫂和我家大哥的大喜日子,我准备了一份大礼,现在就送给嫂嫂,希望可以让嫂嫂的心情好一些。” 说完,武嵬就将手让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就有四个人搬来一方板子,板子上摆放着一棵树。 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而是一棵珊瑚树,四尺之高,树干粗大,枝条高举,上面布满了珍珠宝石,耀眼夺目,满堂生辉。 白落裳看傻了眼,他几乎还没有看过如此漂亮的珊瑚树,五彩缤纷,光彩夺目,只不过这珊瑚树上的珠宝装饰的太过,看久了不只会觉得眼花,更会觉得奢而无华,俗气了些。 看傻眼的还有上官芯,只见她已经呆住了,过了半晌才醒来,瞪着眼睛骂道:“什么玩意!就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以为我们没有见过珠宝?” 上官芯当然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她的父亲可是沧州第一富人,第一富人的家里会缺少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武嵬哼了一声,腮帮子上的胡子也跟着颤了两颤,“我早知道这种东西是入不了嫂夫人的眼睛,所以我还准备了别的。” 说完,又吹了一声口哨。 接着,又见一个人端着一只盘子走进来。盘子上摆着一只玉如意,碧绿玉石雕琢,工艺精美,镶嵌了一颗鸽蛋大的珍珠,晶莹剔透,清幽深邃,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白落裳盯着那块玉如意,心里琢磨着,若是拿这个和南宫燕换银子,不知道能从南宫燕那里能换来多少钱? 武嵬洋洋自得向上官姐妹炫耀道:“这只玉如意产自百业国的翡翠之乡下,用的是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这颗大珍珠是东岛特有的黑蚌所产,极为罕见,数目稀缺,弥足珍贵。如何?这玉如意可还让嫂嫂看得起?” 上官蕊自然没有看一眼,倒是上官芯凑过去将玉如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回。 武嵬趾高气昂的俯视这上官芯,他相信,就算是上官陌云这样的人,也未必就见过这么大一颗的珍珠。 上官芯并不说话,只不过嘿嘿地冷笑了几下,突然拿起玉如意,对着珊瑚树狠狠地一敲,只听哗啦啦一阵响,珊瑚树一下子就碎了。 白落裳在屋梁上看得目瞪口呆,然后他就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得很小心,也很快意。 武嵬的眼珠子都快被瞪出来,看着满地滚落的宝石,急得从马上跳了下来,指着上官芯的鼻子说:“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居然敢把我的宝贝打碎!” 上官芯哈哈一笑,说:“我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这把玉如意好不好用而已,何况你这些东西不都已经送出去了,既然如此,这东西已经不是你的了。” 武嵬久久说不出话来,不由得脸红一阵、青一阵,最后恶狠狠的瞪了上官芯一眼,气愤的骑马而去。 上官芯将玉如意丢在地上,转身坐到上官蕊面前,“你真不走?” 上官蕊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 上官芯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和我走,以后就真的再走不了。” 上官蕊终于回过神来,淡然道:“从我们再回到这里,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不是吗?” 上官芯凝住上官蕊,神情沉重的说道:“可你不是你,我才是你。” 这句话说的太奇怪,但是白落裳却出奇的听懂了这一句十分古怪的话。 上官蕊和上官芯是双生姐妹,上官家的老大和武家的老大才有指腹为婚的婚约。上官家的老大是上官芯,而不是上官蕊,所以要和武巍成婚的也应该是上官芯而不是上官蕊。可是阴错阳差,上官蕊成为了姐姐,上官芯成为了妹妹,因此要和武巍成婚的也变成了上官蕊。 上官芯久久的注视着上官蕊,最后她只能叹气,转身往门口走去,只不过门一开,就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悬挂在房梁上。 上官蕊抬起头,冷冷的盯着黑衣人,却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冷冷道:“你来了?” 黑衣人道:“我来了。”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同样藏在屋梁上的白落裳,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翻墙上梁的功夫能比得上白落裳。 白落裳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他只是静静的窥视着这一群人的秘密。 上官芯冷冷的对黑衣人道:“我知道你非来不可。” 黑衣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问道:“我为什么非来不可?” 上官芯冷笑:“因为你若是再不来,你就再也看不见她,再给见不到。” 黑衣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越过上官芯,看向坐在屋里的上官蕊。 上官蕊远远的看着黑衣人,如水的眸子里沉静无波。 黑衣人远远的看着上官蕊,突然觉得两只脚沉重的好像再也抬不起来。 第153章 梁上坐客(2) 上官蕊一身白衣长裙,一头黝黑飘逸的长发,在朦胧的灯光里,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黑衣人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久久的注视着上官蕊,好像已经为这个女人神魂离体。 上官芯冷冷的往旁边挪了一点,挡住黑衣人的视线,冷冷道:“你知道不知道在你走了之后,这里又发生了很多事。” 黑衣人淡然道:“很多事?” 上官芯冷笑道:“你不知道?” 黑衣人又看向上官蕊,道:“我只知道一件。” 上官芯突然生气的推了黑衣人一把,冷笑道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她明天就要和武巍成亲?” 黑衣人没有说话。 上官芯恶狠狠的道:“既然我们已经放你一命,你还回来送死,你说你是不是蠢蛋?” 黑衣人还是没有说话。 上官芯生气道:“你回来能做什么?是替我们杀掉武家兄弟?还是准备将她带走,还是干脆被她杀掉?” 黑衣人沉默。 上官芯越说越生气,“你不是一心想要摆脱上官家吗?既然现在已经实现了,你也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为什么不走?你最好马上滚蛋,父亲并不知道姐姐违逆了他的命令将你放走,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活着出现在父亲面前。” 黑衣人垂下头,他没有能力杀掉武家兄弟,这是事实,他也没有能力带走上官蕊,这也是事实,若是能被上官蕊杀掉,他倒是心甘情愿,可是上官蕊并没有杀他。 只听“噌”的一声,上官蕊已经拔出了七日虹,剑刃出鞘,剑气森然,剑尖指着黑衣人的脖子,声音清朗的问道:“你还认得它?” 黑衣人一脸坦然的看着上官蕊,轻轻的点了下头,他的眼睛从上官蕊的刀,看到了上官蕊的手,又从上官蕊的手,看到了上官蕊的脸,最后视线再一次凝聚到上官蕊的脸色,舍不得离开。 上官蕊被这样凝视着,反而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管被别人如何看着,她都不会有感觉,但是她无论是脸色的神色,还是她的声音,都还是那么温和柔然:“谷空音和易孤行就是死在这柄剑下。” 上官蕊非常平静的承认了这一件事,她手中的剑带有万丈愁之毒,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被这把剑刺伤,就是回天乏术。她曾经用这一柄剑轻松杀掉谷空音和易孤行,今天也能轻松杀掉岳北川,只要她的剑再往下刺出一寸,就能取走岳北川的命。 黑衣人对此深信不疑,但他依然一脸的坦然,他只不过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在这个江湖上,从来都不缺不怕死的人。 白落裳躲在暗处,已对这个黑衣人有了一分敬意。 不怕死的人,是有胆识的,不怕死在女人手里的人,是有情义的。 白落裳虽然不知道黑衣人和上官蕊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从黑衣人的举止看来,他对上官蕊似乎是怀着爱慕的情谊。 上官蕊双如烟的水眸凝着黑衣人的眼睛,眼神里似乎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它还会杀许多人,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它的剑下亡魂。” “我之前并不知道它是为你而打造的。”黑衣人面色平静的看着上官蕊,好像他已经用这个眼神凝视上官蕊几百年似的,那么的自然而然,那么的习以为常。 上官蕊淡然道:“可是你很快就知道了,你亲眼看着谷空音和易孤行死在这柄剑下。” 黑衣人的身体微微晃了下。 “走。”上官蕊收剑,转身走到窗前,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我说过,再见之时,定取你性命。不过这里是武家,在这里动手将你杀掉,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黑衣人微微皱了下眉,道:“你们的计划就是为了杀掉武家兄弟?” 上官蕊没有否认。 黑衣人追问道:“难道一定非这么做不可?” 上官蕊还是没否认。 上官芯这时冷笑道:“当然非这么做不可,难道你觉得我们不能这么做?” 黑衣人看着她,“可是也不见得非要让她去。” 上官芯冷笑道:“难道你还有别的计划可以将这两个人杀掉?” 黑衣人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突然将绑在脸色的黑布取下来。 这个人就是失踪了几日的岳北川。 上官芯瞪着眼睛,但对突然出现的岳北川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上官蕊也一点没有感到惊讶,就连白落裳好像也没有感到惊讶的样子。但事实上,白落裳是惊讶的,因为他是真的没有料到岳北川没有死,还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 上官芯恶狠狠的道:“这县衙内院宅墙高立,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够翻得进来。” 岳北川如果连这堵墙都翻不过,又怎么会有什么资格替上官陌云做那么久的事?很明显上官芯实在讽刺岳北川。岳北川也听出了上官芯的讽刺,不过他根本没有在意。 上官芯继续讽刺道:“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闯进县衙内院,难道不怕再被武巍抓起来关进牢房?” 县衙的牢房,一旦没有季殷三,就根本关不住岳北川,岳北川也根本不会怕被关起来,他害怕的好像只有上官蕊下的那个决定。 “你打算在拜堂的时候下手?”岳北川很沉着的问道。 上官蕊坐到凳上,淡淡然的望着窗外的星空,说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有星无月,这天,倒是下雨,还是不下雨呢?” 岳北川像似从上官蕊的话里听到了答案,“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放弃这个计划,对不对?” 上官蕊仰视着无穷黑暗的天际,低声道:“如果下了雨,鞋子会被打湿吗?” 岳北川只好不再多说。 上官蕊一手握着七日虹剑,一手扶着膝盖,望着天际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白落裳换了一个角度,刚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上官蕊那张容貌清丽的脸。 灯下娇娥,出尘如仙,惊鸿照影,沉静婉约,一阵清风扫过,扬起了垂在耳边的发丝。 上官蕊理了理头发,突然笑了,笑得好像照进湖水里的月光,皎洁而灵动。 “公子还要在那里挂多久?”上官蕊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上官芯显然没有听明白,复问:“你说什么?” 上官蕊缓缓笑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上官芯奇怪道:“什么气味?” 上官蕊笑道:“酒气,原本并不明显,只是刚才被风一吹,变得更加明显。” 上官芯皱眉,“有吗?我怎么没有闻到?哪里来的酒气?难道是你来之前喝了酒?” 她问的,当然是岳北川,可惜喝酒的人并不是岳北川。 岳北川也是满脸的惊讶,他也发现了这阵并不属于屋里三个人的气息。 上官蕊笑道:“公子难道不愿意下来坐一坐?在上面呆了那么久,还没有看够?”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真傻,他怎么会以为自己会瞒过上官蕊呢?更何况他白天还喝过酒,酒气还没有散尽。也只有岳北川这种一门心思全部放在上官蕊身上的笨蛋,才会发现不了自己身后居然还跟着人。 岳北川突然有些心惊,他为自己的大意而感到懊恼,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喝过酒,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上官蕊见挂在屋檐上的人还不下来,就微笑道:“如果公子是没有其他的事,那么还请马上离开,这里并不是公子应该就留的地方。” 她的话音才刚落,就看见一个人影如同落叶一样,从屋梁上飘了下来。 这个人,正是白落裳。 上官蕊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她在闻见酒气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反观上官芯和岳北川,简直是吃惊到说不出话来,尤其还是上官芯,她的眼睛瞪得更一对铜铃似的。 “是你?”上官芯瞪着眼睛道。 “是我。”白落裳笑眯眯的拍了拍袖子。 “你在什么时候来的?”岳北川吃惊的问道。 “跟你同时来的。”白落裳微笑着回答。 “你跟踪我?”岳北川的口气里隐隐带着不满,虽然在他的心里,是将白落裳当做成可以换命的朋友看待。 “我并没有跟踪你,只是在进府衙的时候碰巧遇见的,更何况……”白落裳上上下下的将岳北川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这个人的打扮看起来也实在是太可疑,我还以为你是要进来干什么坏事。” 岳北川略有些尴尬,“那你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 白落裳看了看上官蕊,“我是来找人的。” 岳北川奇怪的道:“你找什么人?” 白落裳据实以答:“武大人。” 岳北川皱眉,“难道你不是来找她们的?”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谁?” 岳北川用眼神不动声色的往上官姐妹扫了一下。 白落裳苦笑,“我哪里知道她们在这里,我也是跟着你到了这里,才知道她们也住在这里的。” 岳北川又问道:“那你找武巍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笑而不语,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喝喜酒而来的。 第154章 梁上坐客(3) 白落裳并不知道上官家的俩姐妹已经搬进了县衙内府,所以当他发现她们的时候,其实是很吃惊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再次看见这两个女子。 同样的,上官姐妹也不知道白落裳会突然跑到县衙来,而且还是大晚上翻墙进来,所以当她们看到白落裳的时候也一样很吃惊。 他们彼此看着,无不惊讶。 如何能不吃惊呢? 每一个人都好像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很巧的是,彼此都认为对方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对方真的就出现在这里。 岳北川也是惊讶的,不过在惊讶的同时,他感到更多的是疑惑,他很疑惑白落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他就带着疑惑问白落裳:“你大晚上的要找武巍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通,白落裳找武巍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却表现的好像对岳北川会这样问而感到很无语,所以他郁闷的看着岳北川,郁闷的说道:“我找武大人当然是为了要喝喜酒,难道大晚上就不能找人喝酒了吗?” 如果说他大晚上的来县衙找武巍喝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么岳北川大晚上的穿着一身夜行衣跑县衙来找两个女人,岂不是更奇怪。 岳北川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迹比白落裳看起来更奇怪,他还在奇怪的询问着白落裳:“那个武大人好像并不是喜酒之人,你一个酒鬼找他喝酒?” 白落裳不满道:“就算是酒鬼,也不一定非得和另外一个酒鬼一起喝酒,酒鬼也可以找不喜欢喝酒的人一起喝酒,这难道很奇怪?” 一个酒鬼找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一起喝酒,当然不奇怪,岳北川奇怪的是,白落裳什么时候和武巍的关系变得那么好?居然可以让白落裳夜闯衙门,只为喝一杯……喜酒? 想到这里,岳北川忍不住看向上官蕊,只见她还是一脸微笑。 上官蕊好像在看见白落裳之后,就一直在微笑,笑起来很美, 这样的微笑,居然令岳北川开始嫉妒,因为他知道,上官蕊在一品居第一次见到白落裳的时候,也是这么微笑的,她在看着白落裳的时候,眼神也会比平常更加柔和更加温婉。 白落裳显然并不知道岳北川已经在心里开始嫉妒他,他用手推了推岳北川,好奇道:“你说你大晚上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 岳北川看了他一眼,居然板着脸没有说话。 白落裳无奈的眨了眨眼睛,其实就算岳北川不说话,他也已经知道了岳北川此行的目的,因为他刚才一直坐在屋檐上,所有他们说的话都被他一一听进耳朵。 岳北川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他也听说了上官蕊和武巍的婚事,所以才会到这里来。他之前在县衙的牢房里,应该是知道季殷三已被上官蕊杀掉后,从牢房里逃出来的。上官蕊原本也是听从了上官陌云的命令要杀岳北川,但她自己却好像并不愿意杀岳北川。 白落裳很清楚,岳北川虽然是替上官陌云做事,但他并不是坏人,他还对上官蕊抱着钦慕之情。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令上官蕊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所以她选择将人放走。 上官蕊笑微微的看着白落裳,“你来找武大人喝酒,可是看这个时间,你好像是要扫兴而归了,因为你应该是找不到人。” 白落裳看了看窗外,“没错,都这么晚了,武大人应该早已睡下。” 上官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更深露重,风寒气凉,公子在外头一定呆了很久吧?我这里没有酒,只有热茶,你要不嫌弃,可愿意饮下一杯?” 白落裳一点也不嫌弃,只要是美人给的,就算不是酒,他也一样喜欢喝。他双手接过上官蕊递来的热茶,一口饮下。 上官芯也坐到了桌前,抿着追,一对浅浅的梨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白落裳不时的瞟着上官芯,这个女子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白落裳还是感觉到了,这个女子好像正在生气。 但是,她到底在生什么气? 白落裳自认为自己还没有做出什么惹这个女子生气的事,但他隐约感到这个女子正是因为他才生气。 四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的围桌而坐,而且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岳北川最先坐不住,双手握紧,问白落裳道:“你难道没有话说吗?”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当然有话说,我肚子里的话就和我喝进肚子里的酒一样多。” 岳北川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白落裳看了看上官蕊,又看了看上官芯,最后看着岳北川微笑道:“我看你们都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所以我也就没有说。” 岳北川想了想,又道:“既然你有满肚子的话要说,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白落裳眨着眼睛,“可是我突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因为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上官芯突然拍桌而起。 三人同时齐齐朝她看去,只见上官芯一张脸憋得通红,一双眼睛更是狠狠的瞪着白落裳,这令白落裳忍不住也站起来,怔怔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上官芯等着眼睛,憋了半天才憋出四个字:“你真讨厌!”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无辜的歪着头,“为什么讨厌我?” 上官芯气势汹汹的骂道:“因为你这种人很令人讨厌。”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咳嗽一声,白落裳挺直脊背,抬头挺胸的说道:“难道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上官芯重重的跺脚,“你是一个专门骗吃骗喝的混蛋。” 白落裳一脸惊讶的张大眼睛,“你怎么发现我就是专门骗吃骗喝的混蛋?我以为没有人会发现的。” 上官芯双眼一瞪,恶狠狠的道:“就算你把一张脸全部遮起来,就算你多么会伪装,我也知道你就是一个混蛋。” 白落裳又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上官芯语气重重的说道:“你之前喝了我们酒,却没有替我们办事,你说你还是不是一个混蛋?”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上官芯又接着道:“这武家兄弟,哥哥为官一任,却不为民办事,纵容弟弟祸害一方,难道他不算是个糊涂官?弟弟暴戾恣睢,仗着哥哥的身份,到处扬武耀威,为祸百姓,难道他不是一个横行霸道的恶人?这武家兄弟简直就是一方的祸害,你枉有那么大的名气,非但没有为民除害,反而还要助纣为虐。” 白落裳被上官芯骂的抬不起头,他只能苦笑道:“这么听起来,我的确是一个混蛋,而且还是一个大混蛋。” 上官芯冷冷道:“没想到你这么一个不老实的人,也还是有说老实话的时候。” 白落裳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上官蕊这时微笑着说:“这种事本来就是没法子的,换成任何一个人来做,都拿武家兄弟没有办法。” 白落裳看着上官蕊,为她的善解人意而感动。 上官芯好像对上官蕊替白落裳说话感到非常不高兴,见白落裳和上官蕊相视而笑,就忍不住跳起来。只不过没有等她说什么,白落裳已经抢着笑道:“你刚刚好像砸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上官芯愣了下,然后哼笑一声,昂首挺胸地得意道:“土包子,这算什么宝贝!” 白落裳捡起地上的玉如意,可惜的看着散落满地的珠宝,摇头道:“这么好的宝贝,就被你这么随手一敲给敲坏了。” 上官芯咧嘴大笑道:“不过就是一棵珊瑚树,能算的了什么!” 有钱人说话,气势果然比一般人要大。 就算是武嵬这样的人,在看见珊瑚树被砸坏的时候,也被气得变了脸色,上官芯居然视之为粪土。 “不过就是一只玉如意。”上官芯一把操过白落裳手里的玉如意,冷笑道:“我用来敲核桃的如意都比这个大,这么小气的东西,那混账也好意思拿出来当宝贝献出来。” 上官蕊叹了一口气,拉住上官芯,拍了拍她的手,忽然笑着对白落裳道:“这夜已经深了,公子难道不打算走了吗?” 白落裳不愿意就这么走掉,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自己想了一整天的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摇了摇头,白落裳微笑道:“天亮之后就可以喝喜酒了,我为什么又要走?” 天亮之后,到底能不能喝上喜酒还不一定,但大事是一定会发生的,白落裳这么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一场热闹呢? 上官蕊想了想,又转头问岳北川:“难道你也不打算走?” 岳北川的气势一点也不比白落裳弱,“他都不走,我为什么要走?” 白落裳瞟了岳北川一眼,对他毫无道理的话报以一笑。 岳北川察觉到了白落裳在笑,就皱着眉道:“白兄难道觉得我很好笑?” 白落裳摇摇头,“我只是感到很意外。” “很意外什么?” “我以为你来这里,其实并不是为了喝喜酒。” 岳北川的眉毛皱得更紧,“我本来就不是来喝喜酒的。” 白落裳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么,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岳北川握紧拳头,咬牙道:“我是来杀人的。” 白落裳更加好笑的问道:“难道你不是打算来送死的?” 听了这一句话,岳北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第155章 县衙喜事(1) 岳北川真的没有走,但他也没有留在这里,他只不过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在院子里躲了起来。看样子,就像是一个埋伏起来的杀手,随时准备刺杀行动。他本来就是一身黑衣,往暗地里一躲,就再也看不见人影。 白落裳也没有走,不过他也没有像岳北川那样躲起来,他是真的留了下来,而且还一直待在上官蕊的房间里没有离开过。 长夜有终,红烛未尽。 清冷的晨光,撑破浓稠的长夜,从天际铺下一片柔弱的微光。 妆台前,上官蕊正细细地画着眉,那一柄七日虹剑就放在镜子前面,在朦胧似幻的晨曦中,镜面是冷的,七日虹剑也是冷的。 冰冷的镜面里,映着上官蕊那张温婉娇妍的脸,红唇皓齿,粉面杏目,美成一幅画。她看了看浅描的蛾眉,眸光往旁边移了一下,从镜子里瞧着她的身后,眉目温柔。 她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是白落裳,他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可是他还不打算离开。 上官芯忙忙碌碌的替上官蕊穿戴打扮,忙的手脚不停。 白落裳靠在桌前,手里捧着一张鲜红的盖头,桌上还放着一顶珠光宝气的凤冠。 上官蕊看着白落裳,好像正等着他说些什么。 事实上,白落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他就这么一直倚桌而立,从晚上站到了早上,从夜里站到了白天,时间越长,他的话就越少。 上官蕊已经换好红装,画好红妆,现在只差凤冠和盖头。她始终没有等到白落裳说话,她猜白落裳已经不会再说话,所以她就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将珠光灿灿的凤冠交给上官芯,让上官芯帮她将凤冠戴在头上。 戴好凤冠后,上官蕊又默然的看着白落裳,等着他将盖头还给自己。 白落裳却好像不愿意将盖头交给上官蕊,两只手紧紧的拽着红盖头,就算上官芯用力去抢,也没能从白落裳手中抽走盖头。 “你到底要怎样?”上官芯咬牙切齿的盯着白落裳。 白落裳居然没有理她。 上官芯恶狠狠的踢了白落裳一脚,“你是不是有毛病?快把东西拿过来。” 白落裳还是没有理她。 上官蕊睇着白落裳,双眼含笑。 白落裳也看着上官蕊,但是他没有笑,他的神情看起来如同怀着万千愁绪,只听他慢吞吞的说道:“我有听说过,女人出嫁的时候,盖上这张红红盖头,是为了盖住千行泪。”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如丝线般的悲伤。 上官蕊不明白白落裳的悲伤从何而来,她只微笑着,“可是我听说新娘盖上盖头,其实是为了遮羞。” 白落裳皱眉,“你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去拜堂?” 上官蕊微笑道:“我并没有稀里糊涂,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白落裳难过道:“你真不走?” 上官蕊好笑的眨了眨眼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胡话呢?” 说着,她从白落裳手上接过盖头,盖上了头。 她的人都已经住进了武家,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可以反悔不成? 也许她从未打算过要放弃他们的计划,从她毅然住进县衙的时候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反悔。 白落裳知道,上官蕊从来都只听从上官陌云的安排,所以计划要上官蕊利用拜堂的机会杀掉武家兄弟,也是上官陌云的主意。 白落裳不得不说,这个主意简直就是馊主意。 武巍既然敢在这里操办喜酒,就说明他决不怕会在这里被人暗算,说不定人家正等着上官蕊动手也说不定。白落裳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上官蕊真的在喜堂里向武巍拔剑,到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武巍并不像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武嵬也不过是一个草包,然而事实上要刺杀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非如此,上官陌云也不会想出利用武巍和上官蕊拜堂的时候,让上官蕊进行刺杀这样的办法。 白落裳思绪百转,就是没有马上离开这里的打算。 上官蕊撩起盖头的一角,歪着头对白落裳笑道:“你还不走?” 白落裳抿着嘴。 上官蕊又笑道:“难道你是打算和我一起从这里走出去?” 如果他白落裳真的和上官蕊一起从这里走出去,估计整个县衙内院就会立刻炸起来。 白落裳当然不可能和红裳霞帔的新娘一同走出这个房间。 十里春风,十里红妆,满城的喜气。 县衙府门外,涌动着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的朝着县衙的大门,观望着莆山县二十多年来未曾见过的盛大婚礼。 县衙府门内,宾客高座,吹吹打打,喧哗热闹,满院子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大红灯笼沿路而挂,红纱飘飘,红烛摇摇,喜庆非凡。 在宾客热闹的笑声中,乌纱绛袍的武巍阔步踏入喜堂。紧接着,着一身金丝凤凰纹喜服的新娘就由喜婆搀着走了进来。 新娘盖着盖头,红裳裹身,缨络垂坠,钿璎流光,轻步摇冠,百态生姿。 所有人都看着新娘,包括身为新郎的武巍也看着新娘。 没有人看得见新娘的脸,因为她盖着盖头,但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她那双十指纤纤的手,她的两只手垂在身前,手中握着一柄剑。 没有新娘会在拜堂的时候,还带上一柄剑,但是这个新娘却这么做了。 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那柄剑,武巍当然也看见了那柄剑,可是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诧异。 待新娘走近,武巍伸手想要去扶人,却被新娘侧身躲开。 武巍只能收回手,神色未变,那张消瘦的脸上居然没有一点喜色,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大喜之日,他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当然不会开心,他知道上官陌云想要将他杀掉,他也想要杀掉上官陌云,说白了,这一场婚礼不过就是一场彼此报复的赌博,赢得人会活下去,输的人说不定就会命陨于此。 众人各怀心事,拜堂的礼节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在拥挤热闹的宾客里,坐着一个安静的人,这个人喝着酒,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过大堂一眼。 红烛万盏,也不如清酒一壶。 白落裳自酌自饮,就像已经忘记了这里还有那么多人。 正喝着酒,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一个白衣书生,停在了白落裳面前,用手轻轻叩了一下桌面。 白落裳抬眸,看了来人一眼,之后又垂下头去。 书生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兄台可愿意与在下同桌而饮?” 白落裳端着酒杯,慢悠悠的说道:“酒桌是武大人家的,酒也是武大人家的,你我都是武大人家的客人,既然我能坐在这里喝酒,你当然也可以坐在这里喝酒。” 意思就是说,谁坐在这里喝酒都可以,完全不需要询问任何人的意见。 白衣书生也欣然的在白落裳对面坐了下来,微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听说武大人家的酒都是从一品居买来的。” 白落裳点了点头,“今天这酒席上的所有菜肴也都是由一品居的大厨一手操办。” 白衣书生闻了闻菜香,笑道:“难怪闻着这么香,佳肴配美酒,光是看着也令人垂涎欲滴。” 白落裳慢慢饮了一杯。 白衣书生嗅了嗅杯子里的酒香,微笑道:“这是一品居最好的酒,撷芳醉。” 白落裳点了点头,“武大人用这种酒请客,还真是大方。” 白衣书生也跟着点点头,“只可惜这酒不多。” 白落裳也觉得这酒实在少了一些,还好坐在这里喝酒的人并不多,他们都挤着去看新人拜堂去了。所以,他可以一个人将这一张桌上的撷芳醉全部喝掉。 白衣书生捧着酒杯,却迟迟没有饮下杯里的酒,他好像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但是关于酒的事情他却好像知道的很多。 “你知道关于撷芳醉的由来吗?”白衣书生微笑着问白落裳。 白落裳摇摇头,他虽然喜欢这种酒,却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这种酒的来历,更不知道任何有关这种酒的故事。 白衣书生将自己手里的酒杯递到白落裳手上,笑着说道:“据说撷芳醉是用女人的眼泪酿造的酒。” 白落裳盯着手上的酒杯,忽然对这个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白衣书生讲述道:“据说很多年以前,在这莆山县郊外的一座山上,住着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男人是一个读书勤奋的读书人,生性乐善助人,素怀青云壮志,十载寒窗苦读书,一举成名登庙堂,为官十年,锦衣还乡,原本想要如约迎娶青梅竹马的女子,却得知女子早已嫁作他人之妇。” “男人在得知消息后,悒悒于怀,郁郁寡欢,后来居然一病不起,到处求医不得,百药无效。女人知道后愧疚不已,原来她并没有嫁给别人,她一直一个人独居十年,只是生活极其困苦,多年来积劳成疾,又加之相思心切,恹恹成病,当男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女人自惭形秽,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男人,担心会影响男人的官途,只好撒谎声称自己已嫁人。” “后来,女人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给男人解释一遍。听完之后,男人的心情虽然有所好转,病情却不见丝毫起色。眼看男人日渐衰弱,女人也没了办法。女人男人喜欢喝酒,就想让他喝一口自己亲手酿得酒,她一边酿,一边哭,眼泪就混进了酒水里。说来也奇怪,男人在喝下女人为他酿的酒之后,他的病居然真的就好了。” 白落裳捧着酒杯,突然有些舍不得喝掉杯子里的酒水。 “原来这是女人的泪水。”白落裳喃喃道,“原来女人的眼泪也是醉人的。”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还是杜撰的,白落裳都比之前更加喜欢这种酒。 第156章 县衙喜事(2) 白衣书生见白落裳一脸痴相,忍不住取笑道:“还没喝多少酒,你就已经醉了吗?” 白落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 白衣书生以手掩面,轻声笑道:“是这酒令你醉了,还是这酒的故事令你醉了?” 白落裳捧着杯盏,痴痴一笑,“是女人的眼泪令我醉了。” 白衣书生沉默的看着白落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提过桌上的酒壶,为白落裳倒了一杯酒,微笑道:“可是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醉了,而像是痴了。” 不管是酒,是故事,还是女人的眼泪,好像都能令白落裳痴醉,因为白落裳总是在想要醉的时候醉掉。痴也好,醉也好,反正他现在已是飘飘然。 白落裳笑了一声,心想,如果换成秋离凤,一定会骂他是白痴。 他原本以为会骂他白痴的人,只可能是秋离凤,却没有想到除了秋离凤,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人会这样骂他。 白衣书生理了理袖子,懒洋洋的笑道:“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白落裳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事情。 白衣书生一脸得意的说道:“我才刚发现,你这个人许多时候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白痴。” 大堂里依然人声鼎沸,白落裳原本是来凑热闹的,但是现在他却巴不得这些闹哄哄的人群立刻被轰走。然而,这些人并不会被轰走,因为这院子的主人正在拜堂,正在接受这些人的祝福,虽然这些祝福未必都是发自真心的,毕竟来意不同,行事各异,但武家兄弟也不绝不可能将这些人赶出去。 一道道美味佳肴纷纷上桌,白落裳一手端着杯子,一手夹着筷子,品尝之余,也不禁心生感慨。虽说赴宴的宾客不少,但论着人数,估计这桌上的菜肴最后也逃不过吃一半,剩一半的命运,还真不得不说武大人这一场婚宴见识就是铺张浪费。 白落裳又喝了三杯酒。 白衣书生突然指着白落裳身前的一道菜,高傲的吩咐道:“把那盘菜端过来。” 白落裳翻了翻眼皮,懒懒道:“难道你没有筷子?” 白衣书生哼了一声,“我当然有。” 白落裳又道:“难道你不会用筷子?” 白衣书生冷笑道:“拿筷子吃饭,简直就是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白落裳笑道:“既然这样,你不会自己用筷子夹菜?为什么还要我给你端盘子?” 白衣书生振振有词道:“因为盘子放的太远,我够不着。” 这桌子能有多大? 白落裳简直不像理会书生的无理要求,但他还是把盘子挪了一下。 白衣书生好像很喜欢这道菜,只见他食指大动,一盘菜很快就被他吃掉大半。 这人长得斯斯文文,可是吃东西的样子一点也不斯文,不只是不斯文,还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白落裳忍不住掩面,突然一把拉住白衣书生的胳膊,不满的问道:“你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衣书生放下筷子,朝白落裳眨了两下眼睛,笑道:“你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 白落裳回答道:“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喝酒。” 白衣书生指着酒杯,笑嘻嘻道:“我来这里,当然也是为了喝酒。” 白落裳一脸不信的表情。 白衣书生笑道:“难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难道这热闹就你看得,我就看不得?” 白落裳松开书生的胳膊,闷闷道:“我看你不像是来喝酒的,我看你倒是像来看热闹的。” “我是来喝酒的,当然也是来看热闹的。”白衣书生一手托住下巴,乐滋滋的朝大堂看过去,但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好像真的能够透过那些拥挤的人群看见大堂里正在拜堂的两人,“我是一个比较喜欢凑热闹的人,难道你不是来看热闹的?” 白落裳没有反驳。 他当然也是来凑热闹的,只是这个目的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一点也没有因为眼下的热闹而感到愉快,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还有些闷闷不快。 白衣书生见他一脸的郁闷,就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心的问道:“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白落裳点点头。 白衣书生盈盈笑道:“我来这里之前,听见一个人说过一句话。” 白落裳随口问道:“什么话?” 白衣书生指着酒壶,学着别人的口气,有模有样的说道:“借酒能消愁。” 白落裳挑眉,略显意外的问道:“这话是秋大公子说的?” 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谈到秋离凤,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这话听起来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白衣书生却完全听懂了,只见他点点头,然后很愉快的对白落裳笑道:“他还说,你今天喝下的酒,会是苦的。” 白落裳皱眉,“所以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别人的热闹,而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白衣书生很大方的承认道:“能看到白大侠的笑话,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况且这荣幸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你说我又怎么可能浪费这个机会呢?” 白落裳冷冷一笑,板着脸一脸严肃的说道:“可是你们却想错了,这喜酒怎么可能会是苦的呢?喜酒分明就是甜甜蜜蜜的。” 白衣书生撇撇嘴,“我看你就是口是心非,酒当然是苦的啦,因为酒是用来治病的,治病的东西就是药,是药都是苦的。” 白落裳奇怪道:“酒是治病的药?” “没有错。” “治什么病?” “好像是一种叫相思病的药。” 白落裳黑着脸,“你连这个也懂?” 白衣书生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姿态,笑道:“我当然知道。” 白落裳瞥着眼睛打量这个白衣书生,过了半晌才无奈的叹息道:“我现在也发现一件事情。” 白衣书生眨着眼睛,“你也发现了什么?” 白落裳叹气道:“我发现你简直就是伶牙利嘴。” 白衣书生得意的扬着下巴,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就是这么伶牙利嘴”的样子。 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你这么伶牙利嘴,可是为什么在遇到秋大公子的时候,你这张嘴就会突然变得口拙?难道你的嘴只要在我面前的时候,才会这么厉害?” 白衣书生的脸色微微一红,重重的哼了一声,没在多说什么。 反倒是白落裳不依不饶的拉着白衣书生,“而且我现在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白衣书生有些生气,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又发现了什么?” 白落裳的一双眼睛在白衣书生上上下下来回看了三遍,摇头叹道:“我还发现了,你一点也不适合男装,尤其不适合白衣的书生装。” 白衣书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奇怪道:“为什么?难道我不够风度翩翩?” 白落裳摇摇头。 白衣书生又问:“难道我不够玉树临风?” 白落裳又摇摇头。 白衣书生皱眉道:“那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适合这样穿?我觉得我这样看起来比你还好看。” 白落裳想了想,道:“我还是觉得你穿红衣裳的适合更好看,看起来就和秋大公子一样,像一只花蝴蝶。” 白衣书生居然脸红了,别开脸道:“我为什么要穿红衣?今天穿红衣的人是要去拜堂的,我又不是来拜堂的,我当然不会穿红衣服。而且就算我穿了红衣服,也不会变成一只花蝴蝶。” 只有秋离凤才会穿得跟一只花蝴蝶一样,没有人会比他更像一只花蝴蝶。 白落裳又低下头去喝酒。 这个眉清目秀的白衣书生长得比一般的男人都要清秀俊逸,清秀的不带一点点男人的英气和硬朗,但这并不是说他就长得像一个女人,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叫赭绫的女人。 白落裳捏着杯子,奇怪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赭绫笑眯眯的捧着酒壶,笑眯眯的说道:“因为我听见有人说想要找到你就只能去三种地方。” 白落裳笑了一声,“这个人又是秋大公子?” 赭绫笑嘻嘻道:“当然是他,他说如果想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你,就只能去三种地方。一是有酒的地方,二是去有女人的地方,三就是人多的地方。我想了一想,今天整个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县衙,而且这里不仅有酒,而且还有女人。” 白落裳看着赭绫,惊叹道:“没想到你是这么聪明的一个女人。” 赭绫一听,忽然收敛笑容,板起脸冷冷道:“你说谁是女人?我分明就是一个男人。”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这个扮成男人的女人,无奈的说道:“你就不能先回去吗?” 赭绫奇怪的问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我礼钱都付了。” “礼钱?” “对呀,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放我进来吃喜酒?难道你吃喜酒还不付礼钱?” 白落裳愣了下,摆手道:“我和武大人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不需要这些俗礼。” 赭绫却一脸鄙夷道:“我终于知道了,你这个人不管是喝酒还是吃饭,真是从来都不自己买账。” 这话好像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白落裳觉得这话实在是侮辱他的人格,什么叫他喝酒吃饭从来不自己买账?难道他真的是一个骗吃骗喝的混蛋? 正待白落裳要说些什么,大堂里突然发生一阵躁动。 原来是新娘手上的那一柄剑,不知什么时候已落在了新郎的脖子上,寒光闪闪的刀刃,横在武巍的脖子上,若是再进半寸,就能见血。 握着剑的新娘还没有揭开盖头,但她知道自己的剑随时都可以取走武巍的性命。 因为这柄剑的刀刃上,有见血封喉的万丈愁。 第157章 县衙喜事(3) 一般而言,新娘会在喜宴上剑指新郎,这绝对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可这事发生在县衙,却好像是在众人所预料之中。 虽然围观的宾客轰然围过去,却并没有出现惊慌失控的场面。全场最激动的人,莫过于正被威胁着的新郎的弟弟武嵬,此时,他已经跳了起来,指着新娘厉声骂道:“你这毒妇,果然包藏祸心!” 听他的话,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般。而事实上,他们的确是有所准备,只不过片刻,府衙的官兵已经将大堂严严实实的包围,他们严阵以待,只听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刻将这里所有人拿下来。 武家兄弟不可能没有防备,因为他们知道上官陌云一心想要杀掉他们,在他们看来,上官陌云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是利用女儿来杀人,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武嵬瞪着一双虎目,凶神恶煞的盯着盖着鲜红盖头的新娘,恶声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谁?还不束手就擒。” 新娘依然一动不动的举着利剑,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根木头。 正被威胁着的武巍反倒是一脸坦然,好像架在他脖子上的并不是一把会杀人的利器。 武嵬却没有武巍的镇定和坦然,此时,他恨不得跑上前去,将握着剑的人亲手杀掉。但是他并没有真的上前,因为他根本没有本事和那个女人动手,因为他心底对这个女人存着很深的恐惧,就算他表面上掩饰的很好,也抵消不了他心底的恐惧。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挤进大堂,看了看盖着盖头的新娘,又看了看穿着喜袍的武巍,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新娘举剑的右臂腋下。 赭绫见白落裳的眼睛一直盯住新娘看,就问他到底在看什么。白落裳并没有回答,他只不过是把视线重新调回到武巍的脸上。 在白落裳的印象中,这个清瘦的男人好像从来不曾撑起过任何一件衣服,无论他穿什么,都显得非常宽松。因为他实在是太瘦,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而今天,他穿上的那一件喜袍却非常合身,裁剪得十分合体,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武巍淡然的看着新娘,神色间欲语还休,但他终于还是半个字都没有说。 赭绫笑着在白落裳耳边低声说道:“看这武大人的样子,好像对新娘子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白落裳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赭绫说的是实话,因为他也看见了,武巍眼底的情谊。而且白落裳还看出来了,如果不是武巍还没有下决心,此时此刻,新娘子已经失去了右臂。 倘若仔细看看,一定会发现,新娘的右臂已经被一根鲜红的丝线牢牢控制住,在新娘右臂的腋下,还隐隐约约可以瞧见一丝银色的光。 那是一根绣花针,一根可以绣花也可以绣死人的绣花针。 白落裳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影子。 “是那个老妖道。”赭绫顺着白落裳的视线,也很快的找到了她要找的影子。 会绣花的老道士就站在武嵬身后,一只手拈着一根鲜红色的丝线,丝线很细,细到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见。 赭绫惊讶的瞪大眼睛,重重的拍了下白落裳的肩膀,吃惊道:“为什么这个老妖道也在这里?他在这里是想要绣花,还是想要绣死人?” 白落裳一心都挂在新娘的右臂上,哪里还有时间来理会赭绫,他根本就连赭绫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进耳朵。 赭绫见白落裳不理自己,又重重的拍了下白落裳的肩膀,兴师问罪似的瞪着眼睛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白落裳睇了一眼赭绫,闷闷不乐的说:“你说了什么?” 赭绫跺了跺脚,生气的说道:“我说那个老妖道为什么在这里?你耳朵又没聋,为什么听不见我说话。” 白落裳叹气道:“老道士会在这里,兴许是来喝喜酒的。” 老道士来这里可一点也不像是来喝喜酒的样子。 赭绫看得出来白落裳分明就是在敷衍自己,所以她非常不高兴的翻了翻白眼,“哪来那么多酒鬼!” 白落裳指了指老道士的鼻子,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至少你眼前就有两个。” 赭绫不屑道:“你当这老妖道也和你一样是个酒鬼?” 白落裳点点头,“我的确认为他和我一样是个酒鬼。” 被称为老妖道的酒鬼道士,这时也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白落裳,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反应,他只不过就是看了白落裳一眼,就把视线从白落裳的身上移到了新娘身上。 白落裳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新娘的身上。 盖着盖头的新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虽然只是一条手臂被困住,但她却好像整个人都被定住。 武嵬发现新娘再也动不了,就放心大胆的走上前,气势汹汹的一把扯掉新娘头上的红盖头,待看清盖头下面的脸之后,他就完全惊呆了。 素来镇定自若的武巍也忍不住一怔,然后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 盖头下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上官蕊,而是上官蕊的妹妹上官芯。 武嵬惊愕失色的看着上官芯,叠声道:“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别说武嵬的反应这么大,就算是纯粹来看热闹的赭绫也忍不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盖头下面的人,本该是上官蕊才对。 为什么上官芯会凤冠霞帔的出现在这里? 赭绫一边用力拍着白落裳的肩膀,一边吃惊的问道:“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 一句话,被她反复问了三遍,可见她有多不可思议。 白落裳的脸上却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他根本不用吃惊,因为他早就知道出来拜堂的人是谁,这俩姐妹交换的时候,他就守在一旁,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秘密。 被发现了身份,上官芯也不怕,反而恶狠狠的瞪着一双眼睛,吱牙道:“你们不是要娶上官家的姐姐吗?我才是姐姐。” 一句话,令全场顿时炸开锅。 所有人都在为上官芯的一句话而惊讶,赭绫也一脸不可思议的拉住白落裳问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白落裳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并不会感到惊讶,他的脸色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和白落裳一样情绪波动不大明显的人,还有武巍。 武巍也只不过是一惊之后,又恢复了最初的镇定,依然一脸的坦然,平静的问上官芯:“上官蕊在何处?” 上官芯眨了眨眼睛,忽然古灵精怪的笑道:“既然你没有看见她,她当然是在一个不能让你看见的地方。” 武巍眯了下眼睛,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我现在没有看见她,我也知道她现在就在这里。” 上官芯冷笑,“如果她在这里,你为什么没有看见她?” 武巍说道:“她藏起来了,所以我才没有看到她,但她一定看得见我们。” 上官芯冷冷的哼了一声。 武巍又道:“如果我把你抓起来,她很快就会自己站出来。” 上官芯骄傲的扬着下巴,笑嘻嘻的道:“你以为你能够抓得住我?” 武巍道:“我现在就已经抓住你了。” 上官芯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冷笑道:“你以为让人困住我的右手,我就没办法杀你了?” 武巍却笃定道:“你不会杀我。” “我不会杀你?”上官芯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你哪来的自信以为我不会杀你?如果你以为我的心比豆腐还软,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完全想错了。我既然敢穿上这一身嫁衣出现在这里,我就已经决定非取你性命不可。” 武巍沉下了脸,道:“我知道这种事你绝对做不出的。” 上官芯的眼底掠过了丝狡猾,嫣然笑道:“你想试试?” 武巍盯住上官芯的眼睛,看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你嘴里说得虽凶,其实你的心里完全就不是这么想的。” 上官芯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珠,盈盈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没想到你还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蠢蛋。你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 武巍没有继续听上官芯说话,他只不过冷漠地瞥了一眼上官芯,冷冷的抬了抬下巴,扬手命人将上官芯押起来,并吩咐道:“把那柄剑小心收起来,当心上面的毒。” 眼睁睁的看着四五个大汉将上官芯押住,白落裳居然没有一点想要上去救人的样子。 赭绫不禁好奇,以白落裳这么好色的性格,怎么可能忍得住?他不是应该立刻上去英雄救美吗? 赭绫有些怀疑,突然踹了白落裳一脚。 白落裳吓了一跳,狠狠瞪赭绫一眼,“你做什么?” 赭绫好心提醒道:“你不去救人吗?” 白落裳皱眉:“救什么人?” “救美人啊。”赭绫打趣道,“你难道眼瞎没看见吗?” 这一场喜事,原本就注定会变成一场闹剧,至于之后会不会演变成一场悲剧,就要看这几个故事的主角将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白落裳好像在整件事情中,只能充当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这里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只能用他的眼睛,去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158章 飞鸿落日(1) 听了武巍的话,那些人果然对那柄剑异常的小心起来,只见他们小心翼翼的从上官芯手里取走剑,小心翼翼的将剑插入刀鞘,然后又小心翼翼的用布严严实实的包起来,整个过程都是极其小心,极其谨慎。 尽管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笑,但白落裳知道,他们这样做事正确的,因为这柄剑太危险,一有不慎,就可能会送命。 白落裳不禁再次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人,心里对这个男人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难道武巍已知道七日虹剑上带有百葬愁之毒? 武巍当然有可能已经知道。 季殷三曾是武巍的管家,所以武巍也应该知道季殷三所使用的双牙刀上的百葬愁是一种什么样的毒。 秋离凤以前好像说过,会使用百葬愁之毒的人,好像只有季殷三一个而已。但是在这之后不久,季殷三就死于百葬愁之毒,他不可能自杀,而且也不是死在自己的双牙刀之下。这也就是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使用百葬愁。 老道士之前让他们去季殷三的院子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杀人凶手就是上官蕊,很显然老道士知道上官蕊就是那个会使用百葬愁的另一人。 老道士既然都知道,那么武巍知道也就不奇怪了,毕竟老道士实在替武巍做事。 想到这里,白落裳忽然想起来,秋离凤既然说了这个世上只有季殷会使用百葬愁,那么这个世上就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使用这种毒。上官蕊会使用这种毒一定是从某个人那里学来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赭绫看着被大汉取走的那柄水光寒铁剑,纳闷道:“那上面真的有毒?” 白落裳随口答道:“或许是的。” “什么毒?” “能置人于死地的毒。” 赭绫冷笑一声,“她们居然会想到用毒,真笨。” 白落裳瞥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们笨?” 赭绫冷冷道:“她们本身就是毒药,哪里还需要在剑上用毒?” 白落裳十分意外的瞧着赭绫,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赭绫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赭绫也看着白落裳,笑着说道:“你认为我说的不对?不是有这么一句古话叫‘最毒女人心’。女人对于男人来而言,难道不是最毒的毒药吗?” 白落裳发现自己现在不得不重新看待赭绫,因为他觉得赭绫实在是懂得不少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绝对不是一个在深山中长大的人应该知道的。 不过,赭绫这话并不是全错,因为上官蕊对于白落裳而言,就是一剂足以令他致命的“毒药”。有毒的女人,是难得一遇的,而且白落裳是非常心甘情愿和这些有毒的女人亲密接触。 当然,赭绫的话也并不是全对,因为白落裳根本不觉得上官蕊的心是毒的。 赭绫盯着白落裳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你早知道她们换了身份?” 白落裳也没有隐瞒,如果他说他不知道,赭绫也不会相信,因为他昨天来了县衙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赭绫知道,如果白落裳通宵没有回去,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不是因为酒就是因为女人。 既然他去了县衙,不可能不会发现上官蕊,既然已经发现了上官蕊,他还走的了吗? 赭绫重重的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心里的不满,低声道:“既然你一晚上都待在这里,也就是说你是看着她们交换的。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上官家的二小姐想要行刺是根本不可能成功。” 白落裳默默的点了下头,“没有错。” 赭绫奇怪道:“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来送死?” 白落裳苦笑,他只不过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人而已,他能做什么?更何况,他原本就已经劝阻过,不过没人听他的而已。 赭绫指着上官芯,“那现在你就只能看着这美人被那几个大汉带走?” 上官芯虽然被人押着,可看起来却好像很高兴似的,一直在笑,笑得十分俏皮,又透着一点点的狡猾。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上官芯,无奈的点头回答道:“是的。” “是的?”赭绫听不懂了,“你居然会眼睁睁的看着美人被欺负,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本人,难道你也被人冒充了?”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等。” “等什么?” “等人。” “什么人?” 正说着,那个人已经出现。 一身夜行衣的人忽然飞身而出,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没有攻击武家兄弟,也没有救上官芯, 而是冲着人群里的老道士挥刀而去。 老道士不敢大意,十指控制十根红丝,红丝勾住一张桌子,双臂一甩,桌子就朝黑衣人砸了过去。 一刀,就将整张桌子劈成两半。 赭绫拉着白落裳,一边看着热闹,一边问:“你等的就是那个人?” 白落裳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正在打斗的两个人身上,不管那两个人打得多么热闹,他都没有兴趣,他至始至终也不过看了一眼,就不再去看他们。 黑衣人和老道士百招未能分出胜负。 看着看着,赭绫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感兴趣了,“这老妖道真的是老了。” 白落裳敷衍的笑笑。 赭绫道:“我原本以为那个黑衣人不是老妖道的对手,可是百招下来,老妖道好像也没有占上风。” 老道士没有占上风,他已经开始觉得吃力。 赭绫看着老道士满头的汗水,叹道:“我觉得他马上就会输。” 就在这时,一条白纱从天而来,在众多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老道士和黑衣人身上的时候,被官兵收起来的那柄长剑已经被白纱卷走。 白影一闪,长剑已经落在一个女人手中。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站在高耸的院墙上。雪白的衣裳,在东升的阳光里,白得晃眼。 女人,就是今天的新娘,她原本应该穿着红衣,在这里和武巍拜堂。然而她却穿着一身白衣出现,一手握剑,一手扬纱,淡然的看着满院子的人。 她的眸光柔如秋水,任何人对上这样的眸光,都不会想到她会用一柄剑取人性命。事实上,她就是来杀人的,她要杀的人,就是要与她拜堂成亲的本县县官武巍。 上官蕊轻转视线,将院子里的人一一看去,和白落裳目光相对时,她浅浅笑了下,然后她的目光就从白落裳的脸色滑过,最后停在了另一张脸上。她真正看的人,其实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武巍。 武巍也看见了上官蕊,他比谁都清楚,上官蕊会自己送上门是因为她想要取自己的性命,但是在看见上官蕊出现的那一刻,一丝笑意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心里竟然是高兴的,单纯的为了看见上官蕊而高兴。 上官蕊的表情还是那么柔和清淡,她就这样看着武巍,看了很久。然后,她慢慢的拔出长剑。 武巍依然凝视着上官蕊,就算上官蕊手中的剑闪着寒霜一样的剑光,他也没有将视线移开。他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上官蕊似的。但是白落裳却很理解武巍,因为他也和武巍一样,从上官蕊出现时,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脸色移开过。 只听长剑破空,“嗖”的一声,剑已经再一次搭在武巍脖子上,而这一次,拿剑的人是上官蕊。 上官蕊一手拿剑横在武巍的脖子上,一手提着武巍的肩膀,双脚轻点,带着武巍跃上了身后的高墙上。 武巍居然还是一脸镇定的侧目看着上官蕊,就算他下一刻就会死掉,他还是会这么盯着上官蕊一直看。 就如白落裳所想的那样,武巍对上官蕊的感情,就像岳北川对上官蕊的感情,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素雅清丽的女子。就算上官蕊是听从他父亲的命令来杀自己的,他也掩饰不了这种感情。 白落裳忍不住扶额,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又大胆的猜测:武巍坚持要娶上官蕊,说不定并不是为了报复上官陌云,说不定他是真的想要娶上官蕊为妻,就算知道上官蕊会利用这场婚事对他进行刺杀,他也还是坚持要办这场婚宴,他想要的,只不过就是和上官蕊…… 白落裳用力闭了下眼睛,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猜想,事实究竟是什么,他现在还并不知道。 上官蕊自然也留意到了武巍的视线,她对这样的目光一点也不陌生,岳北川是这样,白落裳也是这样。她知道,有这种目光的人,都是愚蠢的人。岳北川是一个愚蠢的人,白落裳也是一个愚蠢的人,现在看来,武巍好像也是一个愚蠢的人。 上官蕊只能假装没有看见,她不会因为武巍的愚蠢,就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芯儿,过来。”上官蕊朝上官芯喊了一声。 上官芯用力甩开大汉的手,笑眯眯的摘掉头上的凤冠,大摇大摆的走到高墙下,当走到白落裳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瞪了白落裳一眼:“你这个笨蛋,看那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人,你怎么也不站出来帮我!” 白落裳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官芯噘着嘴,扫了站在白落裳身边的女人一眼,酸溜溜的说道:“原来是有人看着,怪不得你都不敢出声,想不到你这么会说话的一个人,居然也有不敢说话的时候。” 白落裳看了看赭绫,没有解释。 上官芯见白落裳不解释也不反驳,就生气的用脚踢了他一下,又朝赭绫吐了吐舌头,然后就朝上官蕊跑了过去。 第159章 飞鸿落日(2) 上官芯一跑到墙角下,就忍不住抬头对武巍数落道:“你看见了她,居然连眼睛都不会转了。” 武巍看见了上官蕊,自然就再也不去看上官芯。 上官芯居然也不生气,继续数落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她是看不上你的。” 听到上官芯这样说话,不知怎么的,白落裳突然想起上官芯第一次和他谈起上官蕊指腹为婚的对象时,说这个人长得简直和猪一样。武巍虽然模样并不出众,但也不算丑,想来是因为上官芯心里已经对武巍有了偏见,所以才会觉得他不好看,甚至诋毁他长得像一头猪。 想起猪,白落裳突然忍不住笑了一笑。心想,世界上哪里会有像武巍这么瘦的猪呢? 赭绫见白落裳一脸莫名其妙的傻笑,就问了一句:“你到底是在想什么鬼东西?” 白落裳并不是在想什么鬼东西,他也没有回答赭绫,他只看着远处的三个人。还记得前些天,他亲眼看见上官芯朝武巍主动“投怀送抱”,虽然他并不清楚上官芯那个时候为什么会主动抱住武嵬,但他猜着,这几个人之间一定还有自己不能知道的关系和秘密。 武嵬见上官芯如此轻松的就挣脱了压制,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就用手狠狠打了靠他最近的大汉一个响亮的耳光,大骂道:“你们瞎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老子把人拿下!” 这时,那二十多个官兵才举着兵器上官蕊和上官芯围过去。 上官芯不害怕这些四肢并不算发达的男人,上官蕊当然也一点也不怕。 上官蕊有那个本事傲视这里所有的男人,也包括那个会绣花的老道士,这里的人,除了白落裳,恐怕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和她抗衡。 别看上官蕊的那一对白玉般的手纤细瘦弱,却有着比男人还要大的力气,不仅一把剑握得很稳,还能轻松的提起武巍这样一个大男人。 虽然武巍比起一般的男人还要轻,但好歹也是一个比上官蕊还要高的男人。如果上官蕊没有非同一般的臂力,怎么可能提得动武巍? 只见她长手一抖,白纱已带着风声向围上来的一群人头顶上卷了过去,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声音,官兵手中的兵器已齐齐跌落在地上。 如果说这二十几个人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市井,那么白落裳可以说是见过大世面的老江湖,可就连白落裳这样的老江湖,也不得不为上官蕊的身手叹为观止。 见武巍被挟持,老道士也无心再和岳北川纠缠,一脚将人踢飞,飞身跃到高墙的另一头,同时运着一根飞针朝上官蕊飞刺而去。 一根银针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一样,而且还长了眼睛。飞针的眼睛就看着上官蕊,飞针攻击的对象也只是上官蕊。 白落裳并没有亲眼见过老道士绣花,也没有亲眼见过老道士绣死人,他只知道老道士绣花的功夫非常好,绣死人的功夫也非常好,想想那三张一模一样的脸死后的惨相,白落裳就忍不住替上官蕊担心。 三个桃金娘 上官蕊手腕轻动,白纱已挡开了飞针。 只听两声痛呼,院子里有一个人的眼睛居然被挡开的飞针刺瞎。 那人捂着眼睛,痛苦的在地上打滚,被生生刺瞎一只眼睛,是一件平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上官蕊怔了下,显然没有想到自己随手挡开飞针会伤到一个人。 上官芯见老道士用了暗器,脸色也跟着变了,厉声道:“你这个老道士,难道也是准备替他们送命么?” 老道士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那个被他的飞针刺瞎眼睛的男人,听了上官芯的话,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有武大人的一条命,再多人的性命也可抵得过。” 上官芯冷笑道:“就算你一条命也换不下他的命。” 老道士道:“谁说只有我一个人,你没有看着这里还有很多人吗?” 院子里的人的确很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江湖上的人。 武巍在莆山县并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他平时几乎都没有出过县衙,他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熟人,所以他今天请来的宾客,绝大多数都是要替他卖命的江湖客,只有个别人是来卖人情走关系的。 老道士的话音一落,就看见五十几个人突地跳了起来,拿着兵器就要向上官姐妹围上去。 上官芯扫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冷笑道:“你以为就这几个人能做什么事?就算是季殷三也束手无策,更何况是这些草包。再说,你们可以请来帮手,难道我们就请不来?如果他们不希望自己也成为白葬愁的毒下亡魂,我猜他们一定会立刻离开这里。” 一听百葬愁三个字,所有人的脸色都好像变了一变。 五十几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时展动身形,穿墙的穿墙,上房的上房,只见满天人影乱飞,只在刹那间就已经逃得干干净净。 白落裳瞠目结舌的看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院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窝囊的杀手。走江湖的,讲的就是江湖义气,既然已经拿了别人的钱,当然要替人办事。这些人倒是好,钱拿了,酒也喝了,事却没做,现在还甩手不干了,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武嵬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找来的一群帮手,居然会是一群蠢货。 老道士也忍不住摇头:“看来除了自己,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上官芯得意道:“所以你简直就是在送死。” 老道士没有否认。 上官芯又笑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逃吗?” 老道士点头道:“因为百葬愁。” “你知道百葬愁是什么吗?” “知道,因为我已经见过季管家。” 上官芯眨了眨大眼睛,笑呵呵的道:“我觉得这些人虽然蠢是蠢了一些,但比起你而言,却还算得上是聪明的。” 老道士皱眉:“因为他们逃走了,我没有逃走,所以我就比他们笨一些?” 上官芯点点头:“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笨吗?” 老道士知道自己说不过精灵古怪的上官芯,就转头看着上官蕊,“大小姐在杀人的时候,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手软?” 上官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老道士,她一点也不愿意杀人,但是在杀人的时候她也绝不会有一点点的手软。 就说刚才那个被她无意伤了眼睛的人,她也只不过就是一怔,之后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淡淡的看了老道士一眼,然后就对墙下的上官芯说道:“上来。” 上官芯朝老道士嘿嘿笑了一笑,纵身跳上了高墙,用手提住武巍的另一只肩膀,“如果七日虹在我的手上,我一定立刻就杀掉这个昏官。” 武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上官芯重重的哼了一声,她知道武嵬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因为他的眼睛里只看得见上官蕊。 好像所有的人在见到上官蕊之后,都再也看不见上官芯。上官芯也早就习惯了,所以她并不会计较。 上官蕊看了一眼老道士,淡淡的说道:“你如果想要跟来,就跟来吧。” 说着,一白一红两个女子,挟持着武巍,便消失在了县衙的高墙上。 一见三个人影消失,赭绫就惊讶的跳了起来,拉着白落裳的胳膊一惊一乍的喊道:“他们走了,他们走了,他们走了。” 白落裳无奈道:“我也看见了,你不用一句话还要喊三次。” “我不过是在提醒你。”赭绫歪着头,不能理解的问道,“我以为你会立刻跟上去,可是你居然一点也没有要跟上去的打算,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跟过去看看吗?” 白落裳正要说话,就看见武嵬朝他走了过来。 “带我去找我哥。”武嵬对白落裳说道,他手中正拿着一把刀,刀就对着白落裳的胸口。 赭绫好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武嵬,然后对白落裳吃吃笑道:“你被这个蠢蛋威胁了。” 白落裳看了看抵在胸口的刀,苦笑道:“好像是这样的。” 武嵬没有心思和他们废话,皱眉道:“如果不想死,就立刻带路。” 他已经看出来了,在这里如果说还有一个人可以和上官蕊相抗衡,就只能是白落裳这个人了。他知道白落裳是什么人,他也知道白落裳这样的人是不会打女人的,但是除了白落裳,他已经找不到别的人。 老道士从墙上跳了下来,他没有跟着上官蕊姐妹,他走到了白落裳的面前。 武嵬见老道士走来,忍不住生气的跺跺脚,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追?” 老道士摇摇头:“就算我没有立刻追过去,我也已经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还知道武大人好像也不会马上就有危险,所以我现在不用立刻跟过去。” 这一次,换白落裳惊讶了,“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就连白落裳都不知道,这个老头居然知道。 这令白落裳不得不惊讶。 岳北川并没有趁乱逃走,他还留在院子里。这时,他已站到了武嵬身边,一把夺走武嵬手中的刀,然后无视武嵬凶神恶煞的样子,对老道士说道:“你要是跟过去,想要再回头可就没有机会了。” 老道士目光透过了墙壁,好像落在非常遥远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或许就是上官姐妹的去处,只听他低声喃喃道:“有些灾祸注定要发生的,就一定避不开,如果真的会死,也是天意。” “灾祸?”白落裳不解:“会发生什么灾祸?” “天灾。”老道士将目光收回,停在白落裳脸上:“天灾难测,不过人事可为,我此去也未必就是有去无回。” 第160章 飞鸿落日(3) 夕阳西下,整个莆山县都笼罩在橙红的暮光中,薄雾轻起,缥缈氤氲,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人在夕阳下,雪白的裙衣被夕阳的余晖染成红色。 上官蕊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剑。 苍白的手,银亮的剑。 这样的女子,忽然变得好像一个孤独的剑客。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孤身悬崖,望尽天涯,风过处,无声也无影。 她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带着她的剑。 像是已经站了很久,又好像才刚到,她一直那么安静,静得如同一棵孤独的幽兰。她的一双眼睛遥视着夕阳,她正在等人,然后在夕阳快要沉下去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这个人,正是会绣花的老道士。 老道士就站在上官蕊的对面,道袍翻飞,胡须蓬乱,鬓发却梳得一丝不苟。 他是一个时常醉醺醺的酒鬼,但有时候他也是一个会很正经的道士,而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特别正经特别严肃的道士。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肃,让人根本不用很仔细的去看,就能发现他眉宇间隐隐泛着一股凶气。 老道士今天没有喝酒,所以他的身上不带一丝丝的酒香。 空气中,却飘着一阵浓浓的酒香,这阵酒香是从另一个人身上飘来的。 白落裳站在老道士身后十步之外的地方,遥遥望着上官蕊。 上官蕊也看见了白落裳,所以她的脸上又有了如水温柔的笑意,轻颦浅笑,令白落裳不禁看痴。 一个爱笑的美人,白落裳怎么可能控制得了自己不去喜欢?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笑起来特别温柔的美人。 正处在夕阳的光辉下的上官蕊,清姿卓然,美的根本不像红尘凡人。 白落裳真希望自己可以一辈子就这么望着那个女子,然而现实中,他是不可能一直这么看着上官蕊的。 赭绫用手肘撞了白落裳一下,嘲笑道:“你每一次看见她,都会表现得好像一个白痴。” 白落裳一边揉胸口,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看见美人,我要是不变成白痴,岂不是会显得更加奇怪?” “哼!”赭绫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就直接说自己好色不就好了。” 白落裳哈哈大笑,他从来不会否认他就是一个好色的人。 男人好色又什么奇怪?不好色的男人才奇怪,就如同段南山就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白落裳一辈子都不像变成段南山那样的男人,无趣,实在是没有意思。 赭绫斜着眼睛久久的注视着白落裳,忽然,她莫名的说了这句话,她说:“我看我应该要恭喜你了。” “恭喜我?”白落裳微怔,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也实在是猜不透女人的心思,所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女人说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难道我今天会发生什么喜事?” 赭绫翻着白眼冷嘲道:“你当然有好事要发生,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又要惹麻烦了,你觉得这不应该被我恭喜吗?” 白落裳抿着嘴,将头又转了过去。 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还有三个人,一个是站着的岳北川,一个是骑马的武嵬,还有一个是存在感很低的男人。 “我哥呢?你把我哥弄到哪里去了?”武嵬不敢离上官蕊靠的太近,他只能骑着马躲在白落裳的身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白落裳挡在自己前头,他没理由的觉得,有这个人在自己前头,上官蕊就算再厉害,也不会动得了他。 上官蕊淡淡的看了武嵬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回答他。但是,她看了岳北川一眼,只有一眼,之后她就再没有看过这个人。 岳北川那双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染上了空虚和寂寞,人一旦陷入了感情中,就会变成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会难过,会受伤,会寂寞,会空虚。 他的眼睛,仿佛已看见了死亡。 如果上官蕊从此再不看他,对他而言,且非就是死亡? 虽然很轻很细微,岳北川的身体在风中颤抖了一下,他的嘴紧紧地闭着,也不知是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他脸上的沉重和落寞,在渐渐低垂的夕阳中,不断扩大,不断加深。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声叹息,是从白落裳的嘴里发出来的。 他忽然有些可怜这个男人,他知道这个男人也是一个中了上官蕊的毒的男人。 晚风阵阵,寒意涟漪。 上官蕊终于从落日的余晖里走了过来,她看着白落裳,笑微微的缓缓朝白落裳走来,带着最后的温暖的阳光,她的一颦一笑,总是那么动人心魂。轻步生花,转眼已离白落裳不过三步之遥。上官蕊静静的看着白落裳,静静的笑着说道:“公子觉得这里的落日怎么样?” 恍惚中,白落裳只答了一个字:美。 落日,永远都比旭日更美。 只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落日再美,也不过是一种正在坠落的美,稍纵即逝,并不长久。 白落裳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上官蕊的脸上。 赭绫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上官蕊手中那把水光色的寒剑上。 风是冷的,剑更是冷的,就连老道士的眼神也隐隐透出寒气。 但是,上官蕊的微笑却还是暖的,就好像西山上那快要落没的夕阳。 上官蕊低头看着手里的剑,微笑道:“这柄剑,我并没有用很长的时间。” 白落裳安静的听着她说话。 “我也不会用它太久,今天,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用上它。” 白落裳睁大眼睛,他真的不懂上官蕊说这话究竟是何意。 上官蕊缓缓抬眸,凝视住白落裳,脸上的微笑带上一丝浅浅的落寞,“如果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就好了。” 白落裳皱眉,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话,如果应该说,那他要说些什么呢? 上官蕊没有等他说,她已经又垂下头去,微微一笑,说道:“还记得早上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白落裳知道上官蕊看不见,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点头,他没有忘记他答应过上官蕊的话。他答应过对今天的事,他只能当一个看客,他不能插手。 上官蕊微催着头,淡笑道:“夕阳快落山了。” 白落裳抿着嘴。 上官蕊回过头去,看着老道士,“如果季殷三没有死,今天来这里的应该是他。” 老道士吐了一口浊气,慢吞吞的说道:“没有错,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他,我或许还有很多时间去喝酒。” 上官蕊看了看武嵬旁边那个面相奇丑无比的男人,问道:“这个人是谁?” 武嵬恶声道:“是一个可以替本大爷请嫂夫人回去的人。” 这个丑八怪,上官蕊不认得,白落裳却认得,是武嵬从牢房里放出来的那个被通缉的叫花子,叫做邹凉。 武嵬物尽其用,居然想到利用一个通缉犯来替自己杀人,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这叫花子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本事也还不低,一套铁拳白落裳早就已经领教过。 上官蕊看了看手中的剑,微微皱了下眉。 武嵬突然恶毒的笑了笑,居高临下的看着上官蕊,“嫂夫人,还记得昨天晚上我说过的话吗?我可是很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嫂夫人‘飞鸿落日’的剑法,今天我要是不多带些人过来,又怎么能好好欣赏嫂夫人的绝妙剑法呢?” 说完,他把手放进嘴巴里,吹了一声口哨。 只见十多个黑影闪动,再看时,武嵬身后已围上十多个提醒彪悍的大汉。 岳北川惊讶的看着那些人,他居然没有发现武嵬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这里。 武嵬得意的大笑了两声,“要请嫂夫人回去,做弟弟的自然要做足准备才行。我怕两个人或许请不动嫂夫人,所以就多喊了几个人来。” 赭绫看不惯武嵬这副嘴脸,忍不住插嘴道:“你一个草包还嫌不够,居然还敢多叫上这么多草包,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叫这些草包来白白送死吗!” 武嵬立刻黑了脸。 白落裳在赭绫身边拉了她一下,让她不要插嘴这件事。可是赭绫一点也不把白落裳的眼色看在眼里,她突然替上官蕊说起话来,她指着武嵬的鼻子,气冲冲的骂道:“你这个草包还真是混蛋,你家大哥也是一个混蛋。” 武嵬目眶欲裂的瞪着赭绫,咬牙骂道:“臭女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赭绫哼了一声,“你家大哥为了娶上官大小姐,把自己的青梅竹马给毒死了,难道还不算是一个混蛋?” 武嵬的脸由黑变绿。 赭绫冷笑,“你家大哥以为这么多年都不出门,他做过的事,就能瞒得过世人?他过去做过什么,就算你们把院墙修的再高,也会被墙外的人知道。就算你们假装眼不见耳不闻,也无法瞒得过所有人。” 白落裳吃惊的看着赭绫,因为他已经听出了赭绫说的是什么。 在他与武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武巍曾自己承认过,他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约好一起饮毒殉情。可是,他在那个名叫沁儿的女人饮下毒之后,放弃了自己的那杯毒酒。 武巍是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但是他喝酒的时候会放上两只酒杯,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是为那个沁儿的女人准备的。 第161章 飞鸿落日(4) 武嵬的表情,说明他对赭绫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他好像觉得这一件事被赭绫知道是非常令他吃惊的,他心底的吃惊完全就表现在他的脸上。 其实,这一件事并不算是秘密,坊间关于这件事的传闻很多,不过大家都因为忌惮这武家兄弟而不敢多言。 赭绫当然也是从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聊中打听到的,虽然故事里的人和她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但她还是替那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女人感到不值。 一个女人要多喜欢一个男人,才会有勇气为了他而饮下那一杯毒酒?而一个男人的心要有多狠,才会在女人饮下毒酒后,当着她的面拒绝饮下那一杯他们约好要一同饮下的酒? 如果说,武巍没有饮下那一杯酒是因为他的软弱和贪生怕死,还不如说是因为他的狠毒。 赭绫几乎已经肯定,那个女人就是被武巍谋害致死的。 同为女人,上官蕊却不像赭绫那样替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打抱不平,她至始至终都表现出对那一件事毫无兴趣。 很快,她的冷漠就被武嵬发现了,这也让武嵬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上官蕊的身上。 他带着人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一个白衣书生费口舌,他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才来这里的。 上官蕊的手中,握着一把毒剑,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不管上官蕊的身手高明还是不高明,凡是被这柄剑所伤,就真的会送命。 但是,敢到这个地方来的人,好像都是不怕死的人。所以那十多个大汉很快就围住了上官蕊,面对她手中的七日虹剑,毫无惧色。 赭绫冲武嵬鄙夷道:“你以为你人多势众,就占得了优势?其实你带他们出来,就是在自寻死路。你带来的人再多,也根本占不到一点便宜。” 武嵬骑在马背上,盛气凌人的瞪着眼前这个白衣书生,冷冷道::“你以为这些人也是没用的废物?你如果是这么想的,那你就想错了。” 赭绫翻着白眼,嘲笑道:“他们不是废物,他们只不过是草包而已,就跟你一样,都是草包。” 武嵬气得脸都青了,他真的是很讨厌这个穿着一身白衣裳的书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闭嘴!” 赭绫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只不过是见不得有蠢货白白送死,才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这个家伙的脑子里果然全是草,你还敢说你不是草包。” 武嵬简直气得差点从马背上跳下来,但他没有跳,他还稳稳的骑在马背上,面色凶恶的厉声道:“我不和你说话,我来这里是找她的。” 说着,他用脚重重的踢了邹凉一下,冷冷道:“你快给我上。” 谁知,邹凉居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石头,就算被人踢了一脚,他也不见一点反应。 武嵬气得浑身发抖,“你在干什么?还不给我去将那个毒妇拿下!” 邹凉的耳朵也突然聋了一般。 赭绫“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拍着手道:“原来还有一个不是草包的,看样子,他并不是来送死的。” 武嵬厉声道:“你要是现在不过去,等回县衙后,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赭绫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武嵬,也不知道他是太天真还是真没脑子,于是就嘲笑道:“他人都已经出了牢房,你还有什么本事将他捉回去?就凭那十多个草包?笑话。你以为出了牢房,他还会把你的威胁看进眼里吗?” “我既然敢用他,自然有办法让他听我的话。” “你用什么办法要挟他了?” “如果他乖乖替我做事,我就撤掉他的通缉令。” “你以为像他这种人,会很在意那一纸罪状?” 武嵬的脸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但他还是固执的说道:“他为何不在意?只要我撤掉他的通缉令,他便可以大大方方的在莆山县生活,不用东躲西藏,他从此也就有自由了。” 赭绫冷笑,“没有了你家的季管家,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办法关得住他?” “你别说的他好像很有本事,如果他真那么有本事,为什么还会被关了这么久?” “因为他是一个很懒的人,他懒得走,懒得动,更懒得杀人。” 武嵬一怔,赶紧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邹凉,却发现他还维持着木头一样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邹凉始终如同一个石头一般的站在那里,不管别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眼睛向着上官蕊的方向,却并不看上官蕊,上官蕊自然也并不看他。 上官蕊没有看邹凉,也不看那些朝她围过来的大汉,她的眼睛正看着老道士。 她很清楚,在这里,她的对手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这个会绣花道士。 武嵬也发现上官蕊正看着老道士,他也忍不住去看老道士,然后他就松了眉头,脸色渐渐染上得意之色。谁说他带来的人都是草包?这个老道士就不是草包,他会绣花,他还会绣死人。就算邹凉排不上用处,他至少还有老道士。 上官蕊一手握着寒光剑,剑若霜雪,长剑如芒,银辉闪烁,气贯长虹。 兵器,尤其是一件杀人用的兵器,永远都带着抹不掉的凶气,这柄水光寒剑的凶气更甚。可尽管是如此,却依旧掩盖不住上官蕊那旷谷幽兰一般的气质。 白落裳的眼睛,只看着这个孤兰一样的女子。而这个女子的眼睛,只看着那个老道士。上官蕊的一双眼睛虽然看着老道人,人却朝武嵬走了过去。 见上官蕊旁若无人的朝自己走了过来,武嵬刚松开的眉头,很快地又皱了起来,而且皱的更深些,他不明白上官蕊为什么会朝自己走来,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由骨髓深处发出来,他双眼布满了惊恐地看着这个人,这个美貌而温柔的女人。 这时,上官蕊的视线也终于从老道士的身上移到了武嵬身上,她也看着武嵬,嘴在笑,脸在笑,眼睛也在笑。 她的笑意如春天的太阳,可是却并没有溶化掉武嵬眼中的惊恐。 “你想要怎样?”武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窝囊太愚蠢了。 赭绫不禁摇头,心想,这人倒地还是不是男人?刚才的底气都去哪里了? 上官蕊还没有做什么,就已经把这个男人吓成这副样子,这难想象,就在刚才,这个男人还高高在上的嚣张。 白落裳静静的看着上官蕊,看着她走到武嵬的坐骑前,看着她从武嵬的坐骑前走过,看着她停在邹凉的身前。 这时,她的视线已经落到这个其丑无比的男人脸色。 没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看见她突然朝那个丑八怪浅浅一笑,然后,她缓缓地将那水光寒剑递到邹凉的面前,微笑着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这把剑。” 这一次,邹凉的耳朵不聋了,只见他轻轻的点一下头。 上官蕊的剑没有配上剑鞘,不知道她已经将剑鞘扔在了何处,她只带着一柄剑。 剑光辉煌灿烂,也冰寒胜霜。 邹凉久久的注视着七日虹,整个人的魂都好像附在了剑上,他已经彻底被这柄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就这样过了许久,邹凉才缓缓抬头,缓缓说道:“如果你死了,这柄剑可否送我?” 白落裳眯了下眼睛,他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丑八怪就然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上官蕊听了后,居然笑着点头,轻声说道:“可以。” 白落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不管他相不相信,上官蕊都是这么说的,她说可以,如果她死了,这柄寒光剑就送给丑八怪。 丑八怪好像也没有因为上官蕊的话而感到高兴,他依然是一副毫无活气的死人脸,缓缓的说道:“我已经看够了,你可以用它去杀人了。” 上官蕊笑了笑,收剑,朝着老道士走了过去。 剑气绕在剑身,杀气绕在上官蕊的眉睫间。 老道士也是一脸杀气的回视着上官蕊,十根银色的飞针已经出现在他的指尖,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瞳孔却已在收缩。 他们的对决,终于就要开始了。 赭绫忍不住拉住白落裳的手,她知道他此时有多紧张,她也知道他有多担心那个女子。 担心上官蕊的人,还有那个一身夜行衣的岳北川,可是他和白落裳一样,他们都只能在一边看着。 上官蕊朝着老道士走了过去,从老道士的面前走过,然后顺着一条小道,越走越远。 老道士也跟在上官蕊的身后,走上了那一条小道,越走越深,越来越看不见。 白落裳一直望着那条曲径通幽的小道,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住那条路,好像看久了,就真的会有人从那条道上走出来。 然而,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也还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影从那条路上走出来。 赭绫见白落裳痴痴的样子,忍不住用手去推他,可是推了好几次,白落裳都跟没有感觉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人一向笑口常开、吊儿郎当,此时却一脸的沉重。 赭绫只觉得这样子的白落裳令她感到讨厌,而且越看越讨厌,越看越生气,就用力踩了白落裳一脚。 这一次,白落裳总算将目光移向赭绫。 第162章 飞鸿落日(5) 幽深的树林,深不可测。 在密林的另一头,也有一个悬崖,日落的余晖刚好照在那处悬崖上。 悬崖在落日下,人在悬崖上。 上官蕊看着老道士,面色平静,风过处,衣袂翩翾。 扑面而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这是上官蕊身上那只香囊的味道。 微风轻拂,夕阳斜照,这原本是一处欣赏风景的好地方。 千丈悬崖,落日熔金,欣赏风景的地方也是杀人的好地方。 老道士看着上官蕊,皱起来的眉头始终没有展开过,这时,他又掏出那张洗旧的手帕擦拭头上的汗水,他真的已经老了,他的体力早已经比不上眼下这些年轻的后辈。 老道士一边擦着汗,一边皱眉道:“这柄剑不错,如果它落在一个不会使用剑的人手上,实在是可惜。” 上官蕊柔声道:“它现在在我的手上。” 老道士点点头,鼻息间带着一丝急促,“你的剑术不错,但这不能说明你会使用它。” 上官蕊客气道:“请前辈指教。” 老道士慢吞吞的说道:“江湖向来分三六九等,兵器自然也不例外,用剑原本是光明正大的行为,用毒就变成了卑鄙无耻的行径。” 上官蕊听了后,淡然笑道:“江湖原本就险恶,既有险恶,自然也就会有毒药。” 这话不假,只不过兵器淬毒,以毒取胜,却是不够光明正大。 上官蕊叹气,接着又淡然笑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人心。人的心一旦恶毒起来,简直比世上的任何一种毒药还要恶毒。我就算使用了毒,我却自认为我的心还没有毒,不过我却知道有一个人的心是有毒的。” 老道士问道:“这个人是谁?” 上官蕊道:“这个恶毒的人,岂非就是武大人?” 老道士并没有接下这句话。 上官蕊口中的“武大人”难道就是指武巍? 老道士没有追问,也无需追问,因为他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的兴趣。 上官蕊见老道士没有说话,也就不再多谈及那位武大人,她只淡淡一笑,又道:“说起我的毒,你的暗器岂非也是不入流的行径?” 老道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干枯的手掌,他的手掌里除了一张很旧的手帕,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他看着自己的手在想什么,但是他却看着自己的手掌笑了起来,自嘲的冷笑,他又慢吞吞的自嘲道:“用暗器的,居然也会瞧不起用毒的,这简直就是笑话。” 他的绣花针当然也是一种暗器,而且针针见血,招招恶毒。他用飞针杀死的人,远比上官蕊用七日虹杀的人多得多。他从来只用银丝穿针,但是最后出现在他手上的,永远都会是红丝,因为他的针在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穿过了敌人的皮肉,穿破了敌人的血管。 使用暗器,也算不上正大光明。 过了一会儿,老头才抬起头来,脸色的自嘲消失了,换上冷漠的神情,凶气就在他的眉宇之间。 暗器如何?用毒又如何?说到底都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只要是能够杀掉自己想要杀掉的人,用什么手段不是一样的? 等老道士将手帕重新放回口袋的时候,上官蕊抬起了手中的剑,剑光冷如寒冰。她要用她剑上的毒,对上老道士手里的暗器。 上官蕊的剑法自然是快的,而比她的剑法更快的,是老道士手里的飞针。上官蕊的剑气还没有飞出,老道士手中飞针已然刺出。 十根飞针蓄势齐发,银光如电,带着凛冽的杀气朝上官蕊刺去。 上官蕊手中的寒剑急转,淡淡的剑光一闪,飞来的十根银针同时被她的七日虹全部斩断。 穿针的银色丝线一半还在老道士的手中,一半已经掉在地上。 老道士瞳孔忽然一缩,轻声一笑,然后五十多根银针又从他的袖口刺出。 密密的银光,以闪电般的速度刺向上官蕊。 上官蕊看着飞针,人已退后了一步,就在她刚退了一步时,她手中的七日虹忽然射出一道银色的光束。 这是水光寒剑的剑气,比老道士的飞针更密的剑气。 剑气,变成了一张坚硬的盾,挡下了飞针的攻击。 无声的飞针,无声的剑气,无声的碰撞。 老道士的袖口,又飞出百根飞针,百针齐发,一根变成两根,两根变四根,一百变成两百,两百变成四百。飞针的数量成倍的增加,最后变成漫天银丝。 密密麻麻的银丝,铺天而来。 就算是生出一百只手,也未必接得住百根飞针,更何况这还在不断成倍增长的数量。 千叶流星,正是他生平最擅长的绝技,他正是使暗器的高手。 他的暗器之强,不仅仅只是在数量上,还有速度。就算是世上最好的轻功高手,也无法完全躲开这成百上千的飞针。无论上官蕊连换多少种身法,也避不开漫天齐飞的绣花针。 上官蕊知道自己躲不开,所以她没有躲。 她忽然改用双手握剑,以足为轴,长袖轻扬,人以旋转起来,越转越快。 手中的剑,迎着渐落的夕阳,形成一道白色的光圈。白色的光圈,融成锋利的剑气。 就在飞针刺破她的白衣时,她已点足而起,翩然飞起,如惊鸿初飞,足不沾尘。 老道士手中的银丝,随着上官蕊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条弯弯的弧度。 上官芯剑气护身,跃然而起,手中的剑,光影如芒,气贯长虹,再落下时,已停在老道士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 映日而起,又映日而落,在落日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晖中,上官芯的剑划破了老道士的左臂。 一剑划过,鲜血溅出。 道袍是白的,血是红的。 伤口很深,却不痛,因为剑比痛感更快。 上官蕊的剑法快,老道士的决心更快。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牙齿一咬,右手勾住一根银丝圈住左臂,用力一拉,硬生生将自己的整条臂膀割断。 手臂被丝线割断,他的手指却只是被割破。他的手掌,似乎比他的手臂还要坚硬,然而最硬的,还是他的心肠。他狠心割断自己的一条臂膀,因为他已不能不这么做。 手臂虽然被割断,断臂上创口却没有血流出。 整条手臂的血已经凝固,如果他不隔断自己的臂膀,他整个人的血液就会凝聚。 他身上的血还没有凝固,所以他的左肩正在流血,血流不止。 血的颜色,染红了老道士的道袍。 剑光已消,上官蕊本该得意,但她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身上那一件雪白的裙子,裙子上正一点点渗出血色的颜色,染成一朵朵娇艳的梅花。 老道士丢掉手中的引针的丝,那银色的丝已经染成了红色。 割掉自己的手臂,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老道士却没有感到一丝庆幸,当然他也没有感到一丝痛苦和不甘,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他用这么奇异的表情远远的看着上官蕊。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悬崖上的风突然变得很大。 空气中的血从悬崖边,被簌簌的风吹进了密林,又从密林吹到了另一处悬崖。 “天黑了。” 赭绫指着天,不高兴的推了推白落裳,“你到底还要在这里发多久的呆?” 白落裳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痴痴的看着那条漆黑的笑道。 岳北川已经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白落裳看向岳北川,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岳北川冷硬的脸已经苍白到没有一点人气,那双明亮的眼睛已染上无尽的寂寞,他正用那双寂寞的看见看着白落裳,淡淡的说道:“已经可以回去了。” 他的口气虽然很淡,但白落裳还是听出了他的痛苦,他已经被无边的寂寞吞噬。 明亮的月光,打在岳北川苍白的脸上,将脸上生硬的轮廓更明显地刻划出来。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已经等不到那人再回来,他要等的人永远也回不来。 白落裳突然垂下头,漆黑的影子遮住了他全部的神情。 岳北川最后看了白落裳一眼,就转身朝山下走去。浓浓的黑色,很快就将他整个人吞掉。 白落裳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赭绫忍不住又拉住了白落裳的手,她发现白落裳的手有些冷,可能是因为这山里晚上的风比较冷的缘故。 岳北川说的没有错,他们已经可以回去了。可是白落裳还不想走,所以赭绫只能选择和他一起留下来。 武嵬也一样没有走,他还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骑在马背上。他没有困,他的马也没有困,他就以一种姿势,在马背上坐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邹凉已经走了,比岳北川还走的早,在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的时候,他就走了。还有那十多个草包一样的男人,也跟着邹凉的脚步下山去。 此时此刻,在这个冷风萧索的悬崖前,只剩下了三个人影。 白落裳在等谁? 当然是在等上官蕊,可是上官蕊没有回来。 武嵬又是再等谁? 当然是在等老道士,可是老道士也没有回来。 又这样等了很久很久,月亮从东边挂到了顶头,那条小道上仍然静悄悄的,不见一丝动静。 白落裳忽然叹了口气,然后他拉住赭绫转过身,正想迈步时,忽然发现从那条漆黑的小道上有一条模糊的人影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白落裳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来人。 武嵬也激动的差点从马背上跳下来。 但是,来人不是老道士,也不是上官蕊,而是第一富人上官陌云。 第163章 飞鸿落日(6) 武嵬一见来人是上官陌云,立刻就调转马头,马不停蹄的绝尘而去,几乎没有片刻的停留。 白落裳并没有去在意,他只看着眼前这个从黑暗里走开的人。 上官陌云的确是出现了,他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心情也很不错,他面带笑容的停到白落裳身前,面带笑容的说道:“你果然还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这里。” 白落裳当然应该还在这里,只要对他还有一些认识的人,都能够想到他还在这里,因为他还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可是,上官陌云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任何人出现在这里都不会奇怪,只有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才奇怪。 白落裳看到上官陌云,心情却不像上官陌云那么好,他只感慨的说道:“我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贵人。” 上官陌云的出现大大出乎白落裳的预料,他怎么能够想到,上官陌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而且…… 白落裳盯着上官陌云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上官陌云发现白落裳一直看着自己的手,就将手抬了起来,让白落裳看的更加清楚。 他的手并不像一个老头的手,他的手就和一个年轻人的手一样,光滑、干净、紧致,没有一点皱纹,也没有一点松弛,看来有钱人的确都是非常懂得保养,就连手都比一帮人的手保养的好。 不过,令白落裳在意的并不是上官陌云那双保养的特别好的手,而是他手中的剑,七日虹剑。 剑已经入鞘,一把装饰非常精美的剑鞘,看起来是后来才换上的。原来的那一把剑鞘白落裳是见过的,并没有这么精致华丽,也没有这么俗气。可能是用剑的人不一样了,所以配剑的剑鞘也都换了一把新的。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这柄剑为什么会在我手中?”上官陌云笑着问道。 白落裳如实点头,他很在意,他以为这柄剑应该在上官蕊的手中,或者是出现在老道士的手中,他实在想不通,这柄剑是如何落到上官陌云手上的。 上官陌云收回手,看了看来时的那条漆黑小道,叹气道:“我能拿到这柄剑,当然是从我的宝贝女儿那里拿到的。” 他说是他从上官蕊那里拿来的,而不是上官蕊交到他手中的。 白落裳垂了下眼皮,“我原本以为大贵人只是钱财比别人的都多。” 上官陌云笑问:“那么现在呢?难道你已经不这么以为了?” 白落裳缓缓摇头,“就算是现在,大贵人的钱财还是比别人的都多,因为大贵人的全部家产都还在,并没有赠送给别人。” “不错,因为到现在也还没有人能够取下你的脑袋。” “所以,大贵人还是大贵人。”白落裳苦笑,“我想说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大贵人的胆子也比别人的都要大。” 上官陌云得意的笑。 白落裳叹道:“你来这里,难道不怕撞见武二爷?他今天可是带了不少人出门。” 上官陌云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费尽心思想要除掉的都是武家长子吗?” 白落裳看着他。 上官陌云冷笑道:“因为你口中的那个武二爷就是一个草包。” 白落裳不能反驳。 上官陌云又道:“他如果没有等到老道士,就一定不敢留下来,因为他不想再被砍掉一只脚。” 白落裳点了一下头,原来二十年前被砍掉一只脚的那个男婴,真是就是武嵬。 “看来,今天这里还真的是有灾祸。”白落裳叹气道,他还记得岳北川说过的话。 “没有错,这里真的是有灾祸。”上官陌云一脸轻松的说着,好像只不过是在说今天这里的太阳也会下山一样。 白落裳忍不住又看了上官陌云一眼,然后他感叹一句:“不管是什么样的灾祸,好像都与我无关。” “因为你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人,你只要做看着就好了。”上官陌云说着,但他并不是在讽刺,不仅没有讽刺,而且还对白落裳非常赞赏,赞赏白落裳对于今天发生的事,选择只做一个看客,并没有多管这一件闲事。 白落裳既然白天都没有多管,现在自然也不会多问,他不会去打听多余的话,他只好奇的问道:“既然武家兄弟都没有在这里,大贵人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 上官陌云笑着回答:“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找人。” “我知道你找谁。”白落裳淡然道,“只不过,我却猜不到大贵人大老远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上官陌云笑了一声,“我并不是来找你们的,我只不过是来找你的。” 白落裳皱眉,“找我?” 上官陌云点头道:“我只找你。” 白落裳不解的看着上官陌云,“大贵人找我能有什么事?” 上官陌云笑道:“反正不是找你去杀人,当然也不是找你喝酒。” 白落裳自嘲的笑了一笑,“那我实在是不知道大贵人找我一个酒鬼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上官陌云道:“为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这句话是蕊儿让我转达给你的话。” 白落裳的心顿时跳了一下,他抿着嘴,他安静的等着上官陌云将上官蕊转达的话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句话既期盼,又害怕,他既想马上就知道那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又害怕马上就听见。 上官陌云将白落裳脸上的神情变化看的清清楚楚,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略显忧伤的盯住白落裳的眼睛,说道:“其实,她只不过是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 因为何事而谢谢? 夜空清冷,星辰遥遥,一轮弯月斜挂在天边,晃晃欲坠。 夜,深沉而又沉寂,天地间,一片安宁相和。 白落裳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一双漆黑的眼睛凝注着纯净的夜空,望着那一片亘古的黑色。他的神色宁静而又悠远,他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但他并没有在等待什么,他只不过是忽然觉得站累了,他只是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夜晚的风很凉,同时有十分的轻柔,柔得就仿佛情人的手。 白落裳那张线条分明的脸,正被这只情人的手轻抚着,安慰着。他半眯着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下,他仿佛又看见了上官蕊,远远地看见了她那张温柔的脸。 上官蕊是一个温婉柔美的女人,举手投足间如云端飘落的素女,整个人都散着柔美的气质,轻盈清新,一舞倾城。 今天的落日下,是否也有她的飞鸿一跃? 白落裳陷入自己的回忆,在回忆里迷醉。 上官陌云看着白落裳,看着这个突然好想变得很伤心的青年。虽然他认识这个青年的时间并不很长,但白落裳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洒脱不羁的人,不管什么时候看见这个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嬉笑散漫。像现在这样子低沉哀伤,还真是一件稀奇的事。 上官陌云心想,这世上恐怕能看到白落裳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恐怕也不多了。因为能令白落裳这样的人感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本来也就不多。 白落裳并不知道上官陌云的心里都在想着什么,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此时看起来都多么的奇怪,他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才悠悠的问道:“是你逼她这么做的,对不对?” 这一句话,当然是问上官陌云的。 上官陌云也听懂了,所以他回答道:“你错了,我并不逼她做任何事,她从来都做她自己愿意做的事。” “包括答应武大人的婚事?”白落裳低头看着地上那些盘结错杂的树根,“这件事也是她自己愿意去做的?” “终生大事,并非儿戏。”上官陌云冷冷道:“决定权当然在于她本人了。” 白落裳笑了笑,将目光移向无边无际的夜色,苍穹的尽头似乎正有一颗闪亮的星在冲他眨眼。 白落裳的眼睛也如那星辰般闪烁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吹散了那天边的一片薄云,弯弯的冷月变得更亮。 白落裳久久的凝视那一颗闪耀的星辰,突然变成了一颗石头,一颗会想事情的石头。 上官陌云也久久的凝视着白落裳,心里也不免一阵感慨。 二十年的时间毕竟还是太长了。 在他们远离了二十年的江湖,有多少年轻后辈崛起江湖?有多少情愁恩怨在月移星沉的埋去?又有多少风花雪月在光阴交替中消逝呢? 白落裳突然站了起来,看了看上官陌云,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他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说话的赭绫。 赭绫不只是很久没有说话,还很久没有反应。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也变成了一颗会想事情的石头。 白落裳有些奇怪,也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眼前这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女子,居然也会有发呆的时候。 白落裳喊了好几声,赭绫才听见似的,然后她看着白落裳,一脸茫然的样子。 这种反应非常奇怪。 白落裳忍不住再一次看向上官陌云,因为刚才赭绫就一直盯着这个老头在发呆,很奇怪的发呆。白落裳并不知道赭绫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上官陌云,不过从赭绫的表情看来,她好像是透过上官陌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第164章 事实真相(1) 再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午夜之后。 墨重重的夜,黑沉沉的街道,一条漆黑浓稠的河流。 静寂的夜晚,无灯也无声,就连一向越是夜深就越是热闹的一品居也早早打烊,没有人在那里通宵的醉生梦死。 就算天再黑暗,有些路还是能在脚下延伸,而这些路当中,有一种叫做“归路”。不管人去哪里,只要是走上这条路,总比走别的都要来得快一些。 所以就算是黑灯瞎火,白落裳还是很快就回到了客栈。只是在到达客栈的时候,他却停在客栈外的街道发了一会儿呆。 赭绫也跟着白落裳停了下来,然后顺着白落裳的目光朝白落裳租住的那间客房望了过去。 白落裳的客房里竟然点着一点孤灯,这盏灯应该是这个沉重的夜晚里唯一一盏灯,而点燃这盏灯的人是谁呢? 反正不会是白落裳,因为白落裳出门之后,已经有一天一夜未曾回来过。 点灯的人当然不会是白落裳,因为这个点灯的人,正躺在另一间客房的床上,盯着帐顶发着呆。 客房里没有点着灯,他却好像能透过浓稠的漆黑看见悬挂的蚊帐。突然,他的视线往门口飘去。 就在这时,客房的房门“吱哑”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然后就看见白落裳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从门口走了进来。 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人会看得见白落裳正在笑? 因为白落裳的手里掌着一盏灯,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带出来的一盏灯。 “你没睡?”白落裳笑着说,将手里的灯放在的桌上。 “难道你在进入别人房间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敲门?”秋离凤冷冷地说道,翻了个身坐起来。 “我知道你没睡。”白落裳找了个椅子坐下,“我也知道你正在等我,所以我就不用敲门了。而且大晚上的敲门,会吵醒别的客人。” “你为什么要拿一盏灯?”秋离凤冷冷的问道。 “因为我知道秋大公子是打算和我秉烛夜谈。”白落裳笑着回答,“不然你也不会在我的房间里点一盏灯。” 灯是秋离凤点燃的,就放在白落裳客房的桌上。 可是,秋离凤为什么要在白落裳的房间里点灯?因为他在白落裳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只不过左等右等也不见白落裳回来,他只好回自己的客房继续等。 秋离凤是一个耐心不足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有懒性的人,他觉得躺在自己的床上,总比坐在一张冷板凳上要舒服的多,而且他还知道白落裳一定会自己来找他。 他为什么如此确定白落裳就会去找他? 因为白落裳太聪明。 白落裳不出秋离凤所望,一回房就知道秋离凤去过他的房间,他还发现凳子还是热的,所以秋离凤应该才刚走不久。秋离凤能坐在冷板凳上等那么长的时间,说明是有急事找他,按照秋离凤的性格,一个人如果能让他等上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很生气。 白落裳的判断总是正确的,所以他看见秋离凤的表情并不太好。 秋离凤披上一件披风坐到了桌前,目光冷冷的,口气也是冷冷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白落裳举目看了看窗户,虽然这间客房的窗户是关着的,但白落裳还是看得出来,“应该已是寅时。”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白落裳,“这个时间应该是睡觉的时间。”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道我打扰到秋大公子了?” 秋离凤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觉得呢?” 白落裳叹气道:“我以为是秋大公子有事找我。” 秋离凤揉了揉眉心,“就算有事,现在也没事了,因为我现在正打算睡觉。” “可是我却有事要找大公子。” “很急的事?” “不说我就睡不着。”白落裳苦笑道,“我知道这个时间来找你,实在是太早了一点,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清楚。” 秋离凤挑眉,懒懒的问道:“不问清楚你就睡不着?” 白落裳点头,“是的。” “你想要问什么事?” “上官陌云是不是宴影楼的人?” 秋离凤歪了下头,“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因为赭绫看见上官陌云的时候,表情很古怪。” 秋离凤哼了一声,脸色又露出了那种特有的讽刺的笑意,“这个女叫花子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古怪的,但我认为在对待女人这种事情上,你的眼睛永远都是瞎的,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发现她的古怪。” 白落裳搓了搓鼻尖,无奈的笑道:“我也以为我不会发现,可是我偏偏就发现了,而且还是在那样昏暗的情况下。当她看着上官陌云的时候,我感觉她好像认识上官陌云这个人。” 秋离凤却冷笑说:“在这个莆山县,认识上官陌云的人有很多。” 白落裳皱了下眉:“我所说的认识,和你说的认识不大一样。” “你说的认识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赭绫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个男人,因为她在看见上官陌云的时候,表情还带着一丝惊讶,她好像一直都在想着什么事情。” 秋离凤笑了一笑。 白落裳又分析道:“在此之前,赭绫一直都呆在桐虎山,见到外人的机会并不多。如果她之前就已经见过上官陌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上官陌云曾经上过桐虎山。能活着走上桐虎山,又能活着走下桐虎山,上官陌云要么就是武功深不可测,已经到了可以和楼千云不相上下的地步,要么他就是和楼千云是旧识。” 秋离凤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桌上,懒洋洋的问道:“所以,你觉得上官陌云和楼千云是旧识?”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或者说,他既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同时也和楼千云是旧识。” 秋离凤笑道:“一般的人都不会有你这么跳跃的思维,也不会因为女叫花子的一个表情而往这么深的地方想。” 白落裳毫不谦虚的指着自己的脑袋,“那是因为一般人都没有我这么聪明。” 秋离凤冷哼一声,“你从小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居然跟一般人都大不一样。” 白落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道:“一个人聪明不聪明跟吃什么长大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因为一个人聪明与否是天生的,这叫天赋。” 秋离凤一脸鄙夷的看着白落裳,“你想要知道楼千云和上官陌云是不是旧识,直接问那个女叫花子不就好了,她是由楼千云抚养长大的,对楼千云的事情好像知道的会比我知道的要多。” “那也未必,因为楼千云好像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和他们说。”白落裳无奈道:“更何况,她如果愿意告诉我,应该早就和我说了。可是我们从山上一路回来,我特意放慢速度,可是直到回到客栈,她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秋离凤道:“她不想说?” 白落裳缓缓点头,“所以我才来问你。” 秋离凤这一次倒是非常干脆的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直截了当的回答道:“上官陌云的确是宴影楼的旧人。” 白落裳对这个答案也算是心里有数,所以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意外和惊讶,反而吐了一口气,“原来他和季殷三都是宴影楼的旧人,就和楼千云一样。那他是不是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人?你来莆山县,是不是就为了找他?” 秋离凤也毫不隐瞒的点头回答道:“是的。” 秋离凤之前去桐虎山找楼千云,就是为了核实上官陌云的下落,后来秋离凤找到了季殷三,也是为了打听上官陌云的事。秋离凤原本还打算让白落裳假扮成季殷三,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引出上官陌云,只不过后来上官陌云自己先采取行动暴露了身份。 那么,秋离凤找上官陌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却没有朝这个问题上继续问秋离凤,因为秋离凤找上官陌云不管是为了什么事,都好像和他没有关系。 “你好像知道我会来问你这个问题。”白落裳眯着眼睛,“你等我,是不是就是为了回答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秋离凤没有否认。 “你也一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秋离凤根本不用再回答这个问题,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不行。 县衙的喜事,一下子变成了祸事,一县的父母官被新娘当众劫持,这件事已经将整个莆山县弄得沸沸扬扬,如果说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那么这个人不是聋子,就一定是一个傻子。 只要一个人的脑子还不算又问题,都一定能够发现今天晚上整个莆山县的气氛都与往常不太一样。今天晚上,这里实在太过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秋离凤带了那么多宴影楼的人,城里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恐怕都瞒不过秋离凤的耳朵。更何况还是这么明显的异样,秋离凤要不知道,那才真的是一件怪事。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 秋离凤看着白落裳,白落裳看着房门。 门口的人没有进来,只敲了两声,就听见那人在门外低声道:“你既然想要知道一些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 说话的人,是在门外等了很久的赭绫。她从白落裳掌灯进来秋离凤的客房后,就一直等在外头,她觉得白落裳好像已经把她忘记了,所以才让她在门口等了那么久。 而事实上,白落裳根本就没有忘记门口还等着一个人,他只不过是假装忘记。 “你不是想要知道上官陌云是什么人吗?”赭绫闷闷的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的确是见过在,在我很小的时候。桐虎山一直很少出现外人,我对他的印象也就特别很深。虽然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是这个人保养的很好,他脸上的变化并不大,所以我才一眼就认出他了。不过,我除了见过他一次之外,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不过,我听师父叫过他的名字,他好像叫‘楼千沫’。” 第165章 事实真相(2) 等赭绫说完话,白落裳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赭绫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白落裳不理自己,心里不免有些沉闷。 她垂头丧气的想着,难道白落裳会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将认识上官陌云的时候告诉白落裳,所以惹得白落裳不高兴了吗? 可是,白落裳凭什么因为这一点消失就要感到生气? 她在见到上官陌云的时候,也是非常吃惊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那个人呢? 前些日子,她跟踪白落裳的时候,其实也是见过上官陌云的,只不过那时候的上官陌云易了容,她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认出上官陌云就是楼千沫。 刚才在山上,她见到上官陌云的真容时,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还不能相信,上官陌云真的就是当初见过一面的楼千沫。 可是白落裳却因为这种事情和她计较,这人实在是太小气了。 赭绫盯住自己的鞋子,突然心里生出一个鬼主意。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藏起来,然后好让白落裳也因为找不到自己而紧张一下? 可回头她又想着,或许白落裳发现她不见了,反而还会感到非常高兴也说不一定,或许白落裳根本就不会来寻找她,甚至都不会担心她。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假装失踪岂不是变成了笑话? 她自认为自己远没有那个上官大小姐那么温柔,更没有上官蕊那么漂亮。白落裳既然眼睛里面只看得见上官蕊,当然也就看不见她,如今她就这么一走,岂不是正合了白落裳的心意? 她可不能让白落裳太过称心如意,她还要从白落裳那里拿到两千两银票。她可是为了钱才来找白落裳的,这么走,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么想着,赭绫脚下一转,就推门进了白落裳的客房。 “吱嘎”的一声,是开门的声音,“哐当”的一声,是关门的声音。 等隔壁再也听不见声音,秋离凤才又主动问起白落裳:“上官陌云是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一些事情了?” 白落裳据实以答:“没有错,他和我说了一些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情。” 秋离凤好像已经知道上官陌云都和白落裳说了些什么,“你一定没有想到上官蕊会是季殷三的徒弟。” 白落裳听到上官蕊的名字,眼神里有闪过一丝痛,“是的,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秋离凤道:“所以上官蕊会使用百葬愁也就不是奇怪了,因为这种御毒术是季殷三传授给她的。并且,上官蕊的剑法也是由季殷三亲自传授,‘飞鸿落日’原本就不是一套剑法,而是一种刀法,是季殷三用他的双牙刀所创的一种刀法。” 没有错,上官蕊使用的那一套惊艳四座的“飞鸿落日”原本就是季殷三所创的刀法,只不过由上官蕊使用起来,就变成了倾城舞姿。 想到上官蕊的“飞鸿落日”,白落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上官蕊将这种剑法使用的炉火纯青。” 秋离凤表示赞同,“她的确是学到了这种刀法的精妙之处,并且可以将刀法变幻成剑法。我想她在拿到七日虹之前,一定是一名使用快刀的快刀手。” 白落裳补充道:“所以谷空音、易孤行和季殷三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才像是被快刀所致,因为她用剑的时候,手法还是按照季殷三所传授的刀法进行刺杀。” 秋离凤看了看白落裳的眼睛,沉默了半天才又道:“在那三个人被杀之前,你已经见过了上官蕊的剑法,我不相信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 白落裳苦笑一声,“你去买烤鸭的时候,难道你能说那些烤架上的鸭子都是卖烤鸭的人杀死的?而且当时是你说他们身上的伤都是被快刀所致。” 秋离凤皱了下眉,然后冷冷的看着白落裳,“你刚才也说了,她杀人的手法还是按照季殷三所传授的刀法进行刺杀的。我又不是仵作,对尸体上的伤口也做不出最准确的判断。”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奇怪道:“你不是也使用软剑吗?难道也分辨不出刀伤和剑伤的区别?” 秋离凤冷笑道:“难道你在饭桌上吃烧鹅的时候,能判断的出这只鹅是被男人杀的,还是被女人杀的?” 白落裳只能转移话题道:“你已经知道上官蕊为什么亲手杀害季殷三?” 既然季殷三是上官蕊的授业恩师,上官蕊又是因为什么理由而非要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上官蕊会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受了上官陌云的指示,那么上官陌云又为什么非要至季殷三于死地? 这个愿意,上官陌云已和白落裳粗略的谈及过,所以白落裳大概也知道原因。 而秋离凤居然也知道原因,因为他在白落裳一问完话之后,立刻就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说着,他翻开桌上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当年上官陌云对武家进行了一次灭门绞杀,而他杀人的原因并不是像坊间传闻那样,只是为了图财害人。” 这也就是说,上官陌云二十年前杀掉武家一族,并非是他为了侵吞武家的家产而采取的手段,更不是为了取消两家儿女的婚约,他之所以对武家狠下屠刀,是因为别的原因。 白落裳歪着头看了看紧闭的窗户,说道:“在桐虎山的时候,楼千云告诉我一件事。他说南夏国的那位陛下为了掩盖桐虎山茶农被绞杀的事实,曾也做过一件事。” 秋离凤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在宴影楼屠山之后,南夏国的陛下安排了一个县官到莆山县任职,而这个县官要做的事情就是对桐虎山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采取不管不闻不顾的态度。无论那山上发生了什么,死了多少人,有多少无辜人受到牵连,有多少被屠杀,他们都不曾干涉,不曾过问。”白落裳讽刺道,“那件事后,他们还将那块地划为死地,好像是希望那座山会随着那个秘密自动从这个世上消失一样。” 秋离凤鄙夷的笑了一声。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对南夏国国君的态度感到不齿。 无论当初迁竹国那位陛下下令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放任敌国的暗杀部队进入自己的国境,对自己的国民进行屠害,南夏国君居然没有一丝反抗,没有保护自己的国民,反而还加大对自己国民的屠害,这样的国君实在是令人心寒。 南夏国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主,白落裳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而且他也一点也不想去了解。 白落裳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闷道:“后来,我们下桐虎山之后,在鲁家庄听那位老板娘说起关于莆山县驱赶乞丐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我还是头一会听说一个地方会由官府出面驱赶乞丐的事情,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这莆山县才有这种奇怪的事情。就算是天子脚下的皇城,也没有驱赶乞丐的事情发生。” 白落裳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后来等我们来了这里,发现这城里除了邹凉这个通缉犯之外,当真连一个乞丐的影子都没有,我就想,这县令大人为什么要驱赶乞丐?为什么不能让乞丐进城?就在不久前,上官大贵人终于告诉了我原因。尽管他只模糊的说了几句,但我想我大概也知道了。禁止乞丐进城,是为了杜绝从桐虎山下来的那些遗民混进城来,不管是看病求医,还是其讨生活,都不可以。” “上官陌云还真敢把什么都告诉你,连这个都说了。”秋离凤冷笑道,“那你也知道那位莆山县县令是谁了吧?” 白落裳叹气道:“上官大贵人既然已经告诉了我那么多,又怎么会不告诉那位县官姓什么呢?那位县官姓武,在莆山县一共任职了五年的县令。” 秋离凤冷冷道:“在那五年里,那位武大人可谓是尽心尽责的替南夏国国君做了不少好事,五年的时间,居然就杀掉了一半以上的桐虎山遗存者。说起来也是那些人的运气不好,虽然被楼千云他们救了下来,到最后还是被自己国家的陛下下令杖杀。” 也许真的就如秋离凤所说,那些人的运气确实不好。可是白落裳却能理解那些选择下山的遗存者,因为他们留在桐虎山,最后也并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就如同如今还活在桐虎山的那些人,常年累月经受瘴气和疾病的侵害,求生无门求死无路,那才是活得生不如死。 秋离凤又道:“当初,楼千云接到命令,带着上官陌云和季殷三对桐虎山进行了绞山。那个时候,上官陌云还不叫上官陌云,他的原名叫楼千沫,季殷三也不叫季殷三,他的原名叫楼千翼。当时,他们还都是没有感情的铁血部队,接到命令,毫不手软的展开了二十三天的屠山行动。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愿意,这三个人居然一起违背了那个人的意愿,脱离宴影楼。” 说到这里,秋离凤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冷茶,“楼千云带着桐虎山幸存的茶农留在桐虎山,为了保下那些人的性命,他答应那个人在桐虎山找出百年前迁竹国覆灭的那一支军队。而楼千沫和楼千翼却不愿意和楼千云一起留在桐虎山,他们下山到了莆山县,隐姓埋名。可是就在屠山后不久,南夏国的国君就下令换来了一任新县令。这县令一到莆山县,就撤掉了全部的青楼妓馆,并且还将全城所有的乞丐抓起来。面上说是驱赶,但事实上,那些乞讨为生的人最后都被活活打死。之后的五年里,凡是有进城求医或者是乞讨的乞丐,几乎全部被莆山县的县令下令捕杀。” 而这个县令武大人,就是后来被上官陌云动手屠尽一族的武家,也就是如今武县令的父亲。 第166章 事实真相(3) 不过,这也还不能解释,上官蕊为什么非要杀季殷三,毕竟季殷三可是上官蕊的师父,她究竟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季殷三? 秋离凤看出了白落裳的疑惑,他也正准备继续往下说,“你知道为什么上官陌云当初既然已经杀掉了武家一族的人,却偏偏没能杀掉两个男婴?” 白落裳想了想,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因为那个被人砍掉头的男人?” 那个无头男尸在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就正好捆着两个男婴,而且那两个男婴正是武家俩兄弟。上官陌云没能将两个男婴赶尽杀绝,或许就是因为两个男婴被那个男人救下。 岂料秋离凤听了之后,只不过是冷冷的笑了一声,好像白落裳刚才是说了一个很冷很冷的笑话,“你以为在当时的莆山县,还可能出现第三个像楼千云那样有本事的人出现?” 这一点,白落裳不得不承认,像莆山县这种偏僻到很少有人光顾的地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会出现那么多深不可测的人?一个张三铁已经令他感到意想不到,后来又出现季殷三和上官陌云那样背景特殊且身手又极其了得的高手,白落裳实在是不能够想象,除了这些人之外,当时的莆山县还会存在另外一个背景和本事同样厉害的人。 “那时候的莆三县,应该只有两个这样的人。” 这是白落裳的结论。 “那是当然的,除了楼千沫和楼千翼这两个人之外,怎么可能还会有出现第三人?”秋离凤肯定了白落裳的猜想,冷冷道:“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够在楼千沫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人。如果楼千云要杀人,谁也不能从他的手上将人救走。” 所以,那个被砍掉头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去就武家兄弟的。 白落裳静静的听着。 秋离凤冷冷的说着:“楼千沫化名为上官陌云,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将家势强大的武家削弱,直至最后一夜间落没。要知道,当时的武家可是由南夏国帝王一手扶持,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若非不是如此,楼千翼,也就是季殷三也不会被武家关进县衙牢房关了整整两年,也没有逃脱。” 白落裳一惊,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的意识是说,季殷三其实是被武大人的父亲抓起来关进牢里的?” 季殷三是一个本事多么厉害的人,白落裳早已经见识过,能够将那样有本事的人关起来,想必那个武大人的确是不得了。白落裳不禁奇怪,那位武大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才将季殷三抓起来的呢?先前他们已经说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莆山县并不存在另外一个本事很高的人可以和季殷三、上官陌云两人相抗衡吗?那季殷三又是怎么被关起来的呢? 秋离凤瞧出白落裳心里的疑惑,冷笑道:“季殷三再厉害,他也是一个人,他不像上官陌云,脱离宴影楼之后就自己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上官陌云利用各种手段经商赚钱,收买各路江湖高手,他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也正是因为如此,上官陌云从那以后渐渐开始完全隐藏自己的身手,因为他可以用他的钱解决所有对他的威胁。可是季殷三却恰恰相反,他直到现在也还是一个在衙门替人看房子的小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落裳摇了一下头。 秋离凤冷笑道:“因为季殷三是一个很懒的。” 懒得赚钱让鬼推磨,也懒得从牢房里面逃出来,更懒得自立门户,所以,他就和那个通缉犯邹凉属于同一类人了。 白落裳缓缓点了一下头,“所以季殷三被抓之后,上官陌云就在外面对武家进行铲除计划?” 秋离凤哼笑道:“武家会遭受到灭门之灾,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居然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和宴影楼的人相抗衡,螳臂当车岂不就是笑话。上官陌云很快就不再掩饰自己锋芒,对武家的势力进行吞噬。后来,那位武大人实在是被上官陌云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将两个孩子藏进牢房,利用季殷三保住两个孩子。” 白落裳不禁奇怪:“季殷三为什么会保护两个孩子?他可是宴影楼的旧人,如果这么轻易就答应保护两个毫无关系的男婴,根本就解释不通。” 秋离凤解释道:“往往越是铁血无情的人,心情也往往就越是古怪莫测,季殷三为什么会救下两个孩子,说不定只是他感到生活无趣,而找来的乐子消遣时间而已。”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这种表情看我,我也不算是宴影楼的人,对他们也并不了解。但我猜季殷三之所以救人,或许还真的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吧。两个男婴被丢进牢房后不久,武家一族一夜之间被所谓的匪徒全数屠尽。” 白落裳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沉闷,就起身去开窗。 屋外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沉重而又浓稠的黑暗。 白落裳忍不住揉了揉胸口,继续说道:“后来,上官陌云自然发现两个男婴不见了。” “没有错。” “而他不会放弃追杀这两个男婴。” “是的。” 白落裳想不明白,“既然两个男婴从一开始就被藏在季殷三那里,后来为什么还会被发现和一名无头男尸在一起?” 秋离凤解释道:“两个男婴被藏进牢房的事,上官陌云当然很快就查出来了。但他知道他只身闯进牢房和季殷三正面冲突,也无法轻易杀掉两个男婴,所以他找了一个人,利用他和季殷三正面交手的时候,抢走两个男婴。” 白落裳皱眉:“那个无头男尸是上官陌云的人?他带着男婴,原本就不是去救人的,而是要杀掉人的?” 秋离凤道:“是的,不过季殷三也一点也不逊色,就算被上官陌云拦截牵制住,他竟然还是一路追踪那个抢走孩子的男人,并在男人将男婴交出去之前,一刀砍掉男人的头颅。” 白落裳忍不住睁大眼睛,“也是在那个时候,武家儿子中的一个被砍掉了一只脚?” 秋离凤好像对武家一子的脚被砍掉的时候并不清楚,而且他本身也根本不会对这个问题产生兴趣,所以他没有回答白落裳的问题,并且直接将之无视,他只说道:“县衙的案卷里,一定没有记录过,那个男尸被发现的时候,颈部的切口其实一点血迹都没有。” 白落裳喃喃问道:“因为白葬愁?” 秋离凤点头,“是的,因为季殷三是用双牙刀杀的人。” “所以从那以后,武家遗下的两个男婴就被送进了牢房,由季殷三一直照看。为的,就是避免他们也被上官陌云赶尽杀绝?” “是的,那位武大人死后,莆三县很快就有新官上任。”秋离凤略显讽刺的说道,“后来那位县官也是南夏国国君遣派而来的,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做那位才刚送命的武大人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严禁所有乞丐混入莆山县,一旦有发现乞丐立即驱赶杖杀,并对混入城里的所有乞丐进行围剿。你也发现了吧,县衙的外墙修的简直堪比城墙,这是为了防上官陌云而修筑的,再加上南夏皇室对这件事的插手,上官陌云后来再实施刺杀就都没能成功。” “季殷三保下两个男婴,难道上官陌云对这个昔日的同伴所作所为也就不了了之?” “上官陌云看起来像是一个这么胸宽似海的人吗?” “他看起来并不像。” “所以他当然不会对季殷三的所作所为不了了之。”秋离凤说道,“季殷三要保下两个男婴,就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做保证。” 白落裳奇怪道:“他需要保证什么?” 秋离凤道:“季殷三当初保下武家兄弟的时候,曾经发过誓,如果武家两个儿子日后对桐虎山的遗民进行了残害,就以自己的性命为惩罚。但如果只是一句话,是不可能令上官陌云同意收手,所以季殷三就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 所以,季殷三断了一根指,正是为了想要救下两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男婴。 可是…… “上官陌云后来也还是对武家兄弟进行了暗杀,对吗?” “没有错,但这是从武家兄弟长大之后才发生的事情。”秋离凤道,“上官陌云要杀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武巍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被任命为莆山县的县令。他当了县官,依然延续了乞丐不能入城的政策。” 白落裳想起那个总是一脸病怏怏的男人,心里感到更加的舒服,“他难道也杀过桐虎山的遗民?” “杀过。”秋离凤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所以上官蕊听从他父亲的命令,利用和武巍谈及婚事的机会住进县衙,并在县衙院内杀了季殷三。” 原来,季殷三真正的死因是这样的。难怪之前,上官陌云会对他说,宴影楼的人若非自己愿意去死,这个世上是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杀得了他们。 白落裳终于知道,为什么季殷三在被杀的时候,竟然也是一点反抗都没有,因为他原本就准备要赴死的。 季殷三一心赴死,所以他死了。 楼千云无心对战,所以他砍掉自己的一条腿。 只是按照秋离凤的说法,那么在那天他和秋离凤被季殷三算计而关进县衙牢房的时候,上官蕊就已经住进了县衙的内院了? 武巍一边将上官蕊留在家中,和她谈论婚事,然后另一边还将白落裳请到县衙,然后想要买通白落裳替他去杀掉上官陌云。 这样看来,这个武巍也并非是一个…… “说起来,这个武巍也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秋离凤突然又讽刺道,“年纪轻轻当了县官,而且做起事情来完全就遗传了他父亲的心狠手辣。虽然在对待乞丐这一件事上心狠了一些,不过也的确是有些能耐的。因为在他上任的几年来从未踏出过县衙大门半步,却能让这莆山县几年太平,也没有一件大案发生,只除了这一次。” 这一次,莆山县出了大案,连县官都被绑走了,怎么能说不是一件大案呢? 第167章 一只断臂(1) 一夜无眠,第二天自然是头也昏昏,人也绵绵。 白落裳顶着一对青色的黑眼圈,惺忪的从楼上走下来。和他一样顶着黑眼圈走下来的是赭绫,她一整晚都没有合过眼睛,她就坐在白落裳的床上,和坐在冷板凳上的白落裳大眼瞪着小眼,直到天亮。他们原本可以有许多话可以说,可是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谈过,他们也可以有许多事情可以,但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赭绫的心情看起来比白落裳还要糟糕,不只是因为没有睡觉,还因为白落裳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和另一个人干巴巴的瞪一个晚上的眼睛。 当然,也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睡好,就连隔壁的秋离凤也没有睡好。 不过,秋离凤虽然也没有睡好,但精神却比白落裳和赭绫二人要好许多,他已经坐在一尘不染的餐桌前,开始吃早餐。 三个馒头,一碗清粥,虽然寡淡,他却吃的津津有味。一口粥,一口馒头,优雅又有涵养,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吃饭,而是在品饭。 这可把白落裳看的眼馋,心想秋离凤到底是在吃什么好吃的呢? 三步并两步的跑下楼,白落裳直接坐到秋离凤对面,眯着眼睛笑道:“大公子你早呀。” 秋离凤头也不抬的回道:“不早了!” 白落裳摸了摸肚子,发现自己真的好饿,好像已经十天没有吃过饭似的,他看了看秋离凤面前的一张盘子,忍不住对上面盛的馒头流口水。 可是,就算他垂涎三尺,秋离凤始终都没有抬头来看他一眼。 白落裳一边擦口水,一边吃吃道:“是不早了,馒头都冷了,大公子一定不喜欢吃冷馒头吧,不如就让我帮大公子将这两个冷馒头解决掉,好不好?” 秋离凤冷冷的道了两个字:“不好。” “我们俩关系这么好,两个馒头而已嘛,何必如此拒绝呢?”白落裳笑嘻嘻的说着,然后拿起筷子就要去夹馒头。 秋离凤眼明手快的一把端走盘子,冷冷的盯着白落裳,“要吃你不知道自己去买?” 白落裳不高兴的放下筷子,“就两个馒头而已,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气了。” 秋离凤直接无视白落裳,继续低头一口粥一口馒头的吃着早餐。 白落裳捋了捋袖子,龇牙咧嘴的说道:“不就两个馒头,有什么稀罕的,我现在是有钱人,我现在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他的确是有钱人,而且他的钱都是贴身保管的,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像他那样将银票捆在手臂上。 秋离凤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白落裳,“你这个有钱人,是不是也应该自己付房钱了?” 白落裳面色一僵,突然尴尬的撇开视线,底气顿时一弱,“房钱和酒钱,是你请我来这里之前就谈好的,都由你付。” 秋离凤神色平静又冷淡,甚至还带着一种轻蔑的讥诮笑意,“我只说了会请你喝酒,并没有说还要请你住客店。” “大公子比我有钱,这点房前也要和我算账吗?” “请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你我呢?你没有听说过吗?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还是不要有钱财方面的牵扯才好。” 白落裳忍不住翻白眼,“你这账的算法我可就不喜欢了,难道你忘了是你要硬拽我来这个鬼地方的,我是浪费自己的时间陪你走一趟,要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些被浪费掉的时间还给我?” “你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喝酒的,既然现在你已经喝了你想要喝的酒,又怎么说是因为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 赭绫对两个人毫无意义的拌嘴一点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她已经打了三个哈欠了,可是白落裳也没有去买早餐,难道他说起话来,就把吃饭的正事都给忘记了? 就在这时,只听从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然后,昨晚才刚见过的武嵬又骑着他的马闯进了客栈的大厅。 他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蛮横霸道,一进客栈就将这里弄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白落裳却是见怪不怪,他看了武嵬一眼,突然扯着嘴角笑着问:“武二爷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武嵬脸色难看的问白落裳:“你昨晚在哪里?” 白落裳只觉得好笑,“难道我在哪里你会不知道?” 武嵬咬牙道:“我是指后来,后来你又去过哪里?” 白落裳轻轻的拍了下桌子,好笑道:“我在哪里似乎也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武嵬脸色一滞,又瞪着眼睛道:“有必要,而且还很有必要。” 白落裳不禁奇怪,“为什么?” 武嵬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跟见了鬼似的,浑身开始斗个不停,看样子好像就快要从马背上跌下来的样子。 他在害怕,只要是长了眼睛,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他到底突然都在害怕什么? 白落裳看着武嵬,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武嵬铁青着一张脸,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一步一摇的靠近白落裳,用手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然后鬼鬼祟祟的对白落裳一字一字地说:“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 白落裳古怪的看了看武嵬,发现他并不像是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就奇怪道:“你要我看什么?” 武嵬知道白落裳心里在想什么,跺了跺脚道:“我没带在身上,你必须跟我走,才能看得见。我只问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看?” 白落裳一听,就笑了,“你这么问,只能说明你还不了解我,我还没有什么是不敢去看的。” 武嵬略微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又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对白落裳道:“你跟我来。” 赭绫却一把拉住白落裳,皱着眉生气道:“你要去哪里?” 白落裳笑着安慰道:“我出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赭绫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咬牙道:“谁说我是在担心你,我是想说,你在出门前,难道不打算让我先吃饭?” 白落裳这才想起来,赭绫身上时没有钱的,秋离凤也不像是一个会请赭绫吃早餐的好心人,所以赭绫才拦住白落裳,她还没有吃早饭。 白落裳笑了笑,对赭绫说道:“你点餐吧,就给老板说挂账,我晚些回来付钱。” 说完,他也不等赭绫再说什么,跟着武嵬就跑出去了。 他们一个人骑马,一个跑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县衙门外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因为背着街,来往的人特别少。 武嵬骑着马走进巷子,然后停到一处,朝白落裳招手,“你来。” 白落裳只能走过去。 巷子靠着县衙内院的墙壁外有一棵很高很壮的大树,枝繁叶茂,树冠高耸,尤其一根很粗的树枝还越过了院墙,延伸到了县衙内院里。 树是一棵很普通的树,可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茂密的树冠上正挂着一个很不普通的东西。 白落裳眉头微微一皱。 一条手臂,怎么可能被挂到这么高的树上?而且从这个位置看来,刚好可以让县衙内院的人看见。 武嵬一脸青白的指着那条手臂,“你看见了吗?” 白落裳点头,他没有像武嵬那样紧张,他很平静的说道:“我看见了。” 武嵬浑身不受控住的颤抖,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是一条手臂,我并没有看错,对不对?” 白落裳叹气,“是的,你并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条手臂,而且应该还是一个男人的手臂。” 武嵬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很害怕的说:“那条手臂外还套着一只袖子,对不对?” 白落裳点头,“我也看见了,的确是还套着一只袖子。” 武嵬怔怔的盯住白落裳,问道:“看这袖子的布料,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白落裳又看了那条手臂一眼,然后点头道:“有,而且非常眼熟。” 武嵬紧张的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白落裳后面,紧张的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我在老道士的身上看见过。” 武嵬惊恐万分的点头道:“没有错,我也是在老道士的身上看见过,所以,我猜这条手臂应该正是老道士的。” 他几乎都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了,而且他说话的时候,眼尾总是不时地瞄向周围,好像正担心着周围会不会突然就跳出一个鬼出来似的。 白落裳却没有过多的留意周围,他仰头看着那条手臂,喃喃道:“如果是老道士的手臂,又怎么会突然挂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武嵬白着脸,“一条手臂当然不会自己上去,当然是被人挂上去的。” 白落裳问道:“那么是谁要这么做呢?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人一定是上官陌云,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警告我。” “他警告你做什么?” “他肯定是要来杀我。” 白落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武二爷会不会是被吓傻了?上官陌云无论如何也不该再回来取这个武家二子的性命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白落裳随口问道。 “今天早上,我一起来就听见有一只猫站在那墙头嘶叫,我最讨厌猫,就想把它赶走,却没有想到会看见树上原来还挂着一条人的手臂。” 第168章 一只断臂(2) 白落裳已经十分肯定,那条断臂正是老道士那只会绣花的手臂。 “你说,上官陌云为什么要把老道士的断手放在这里?难道他是准备要来取我性命?”武嵬万分惊恐的问白落裳,他可能是真的被吓坏了,所以才有一点草木皆兵。 白落裳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手臂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可以很肯定的说,这条手臂一定不是上官陌云放在这里的,因为上官陌云已经没有理由再做这种事情,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武嵬怔怔的坐在马背上,怔怔的问白落裳:“昨天晚上,你和上官陌云是不是还说过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事情?” 白落裳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武嵬皱眉,“他到底是说了?” 白落裳想了一想,回答道:“他说了很多话,不过都是一些没有用的话,我猜你一定不会喜欢听。” 武嵬不满道:“你要不说,怎么知道就不是我喜欢听的?” 白落裳只能无奈道:“他说我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武嵬皱眉,“你本来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他没有说错。” 白落裳摇摇头,道:“他还说我这一次没有多管闲事,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 武嵬眯了下眼睛,如果上官陌云不希望白落裳多管闲事,他倒是希望白落裳可能多管管这件闲事,如果昨天,白落裳没有袖手旁观,那么他的大哥也不会被上官蕊挟持而走。想到这里,武嵬不禁将武巍的失踪归咎到白落裳,不管白落裳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武巍被劫走都和白落裳有着一定的关系。 这想法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可是武嵬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讲理的人,所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难看,他生气的就想指着白落裳的鼻子骂人。只不过,他才刚准备开口,白落裳已经不见了。 武嵬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白落裳已经跃身攀上树,将那条挂在树上的断臂取了下来。 一看清楚那条断壁,武嵬就忍不住捂着嘴,他差一点吐出来。 这条手臂并非血淋淋的,但手背手指都已呈现一片乌青,血管凸出肿胀,皮肉浮肿,看起来真的令人非常不舒服。 白落裳却面不改色的拿着断臂,翻来覆去的仔细研究。 手臂是被生生割断的,切口非常光滑,可见是一切而断的。创口没有血迹,说明这手臂里的血都被百葬愁的毒凝固。 白落裳将袖子卷开,果然在断臂肩膀的位置发现了一道伤口,是剑伤,应该就是上官蕊所使用的七日虹在这里留下的伤口。 想必老道士在被七日虹所伤后,立刻将自己的整条臂膀割断,才让自己没有死在百葬愁之下。如果老道士没有死,那么他的人去了哪里?又是谁将手臂放在这种地方的? 老道士和上官蕊的对决,白落裳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七日虹剑已到了上官陌云的手中,说明上官蕊败了。那么老道士呢?他后来如何?这一点,上官陌云并没有告诉白落裳,上官陌云好像是故意不告诉白落裳的,因为上官陌云一开始就避开谈及老道士。 正当白落裳琢磨这件事的时候,一只猫突然从墙上跳到了白落裳的肩膀上。 是一只花猫。 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白落裳手里的断壁,眼神就好像在盯着它的食物。 白落裳将花猫从肩膀上提下来,笑道:“这可不是你的食物。” 花猫高傲的瞪着一双机敏的眼睛,看着白落裳的时候,就好像是看着一个跟他抢食物的敌人。 白落裳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花猫的头,笑道:“小家伙,你是从哪里来的?” 花猫高傲的瞥开脸,它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也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白落裳将断臂递到花猫的面前,微笑道:“你这只小花猫,一定知道这条断臂是被谁挂上去的,对不对?” 花猫当然无法回答他,但是花猫的眼睛却直愣愣的盯住断臂。 白落裳咧嘴道:“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愿意说实话的样子,我觉得我应该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总有能让你开口的时候。” “你说什么?你说你要对一只猫……”武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对一只花猫严刑拷问,这简直就是武嵬生来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他真的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可是他并没有笑多久,就笑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眼角瞥见了一个人影,一个胖墩墩的人影。 这个胖子,没有头发没有胡子,身材还很矮小,真是又胖又矮,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是一摇一摇的。 这个人,武嵬认识,白落裳也见过,是一个和尚,也算是老道士的酒友。 只见胖和尚摇摇摆摆的走到白落裳面前,将地上的猫抱在怀里,笑着对白落裳说道:“这猫是我家的,我不允许你对它言行逼供。” 白落裳直起身来,“既然是你家的猫,那么有些问题我也可以问你了。” 胖和尚笑道:“你只管问,可是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白落裳爽朗的笑道:“你先听听,听完之后要不要回答就是你的自由了。” 胖和尚盘腿就往地上坐下来,一边摸着花猫,一边懒洋洋的说道:“你问。” 武嵬突然面色一敛,一脸严肃的等着。他知道白落裳一定会问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或许就和这条断臂有关系。难道,这条断臂是这个胖和尚弄来的? 白落裳也盘腿坐在地上,然后笑眯眯的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武嵬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他怎么可能想得到,白落裳居然会问出这么一个可笑的问题。 胖和尚却一点也不觉得白落裳的问题很可笑,他慢吞吞的点头,一脸认真的样子回答道:“吃了。” 武嵬忍不住用马鞭子戳了戳白落裳,懊恼道:“你是不是没有睡醒?你是不是还在做梦?” 白落裳没有搭理武嵬,反而摸着自己空瘪瘪的肚子,羡慕道:“你居然都吃早饭了,真好,我还没吃。” 胖和尚笑了两声,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不会请你吃早饭。” 白落裳见胖和尚揉额头,就又忍不住问道:“你昨天晚上睡好吗?” 胖和尚点头道:“并没有。” 白落裳问道:“为什么?” 胖和尚摸着花猫的头,叹气道:“因为我家的猫没有回家。” “所以你一晚上都睡不着?” “睡不着,我必须要抱着我家的花猫,才睡得着。” “然后你一大早就跑来找它?” “没有错。” 白落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我好像能够理解你。” 胖和尚皱眉,好笑道:“你理解我?” “没有错,我也和你一样。”白落裳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酒葫芦,笑道:“我若是没有它,也会一晚上睡不着。” 胖和尚笑了一声,“你果然是一个酒鬼。” 白落裳摇头,“我不是酒鬼,我是酒虫。” 胖和尚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你是一条酒虫,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喝酒,我还知道你的名字。”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的名字?” 胖和尚突然好像变得十分得意:“我知道你一定叫白落裳。” 白落裳露出很吃惊的表情,“你既然知道我是谁?” 胖和尚洋洋得意道:“我当然知道,而且就算我不想知道都不行,因为他时常向我提起你。” “他”是谁? 白落裳垂头看了看被自己拿在手中的断臂,喃喃道:“是这个人告诉你的?” 胖和尚也看着那条手臂,淡然道:“没有错。” 白落裳忽又抬起头来,笑着问道:“他都说我什么?” 胖和尚道:“他告诉我,在这里,最危险的那个人就是你。” 白落裳眨着眼睛,“他说我是这里最危险的人?” “没哟错。”胖和尚道,“他还叫我一定要提防你。” 白落裳一脸疑惑的反问道:“他让你一定要提防我什么?” 胖和尚冷冷一笑,“他让我一定要地方你的脑子,因为你实在太聪明。他说,在和你说话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因为你说话的手段特别厉害。他还嘱咐过我,最好不要和你说话。” 白落裳哭笑不得的看着胖和尚,“但是你还是要和我说话。” “没有错,因为我觉得你可能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厉害。” “你是想要见识我说话的手段?” “是的。” “那么你可看出什么了没有?” “看出来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而已。”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 他发现最近他特别喜欢叹气,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叹气。 “我一定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胖和尚又道,“你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一定还有很多。” 白落裳无法否认,这是事实。 就连武嵬都觉得白落裳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他已经忍不住对白落裳生气道:“你难道就没有正经问题想要问他?” 白落裳回头苦笑着对武嵬叹道:“你别急,我正要问。” 第169章 一只断臂(3) 白落裳的正经问题,就是问胖和尚为什么会来这里,胖和尚的答案当然是为了找花猫。白落裳并不怀疑,他相信胖和尚来这里的确是为了找花猫,但是白落裳同时也很疑惑,这胖和尚是怎么知道他家的花猫会跑到这里来?而且他家的花猫不可能这么碰巧的就出现在这里。 胖和尚抱着花猫,“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我家的花猫跑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白落裳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然后你还在想,我家的花猫不可能这么碰巧就出现在这里,对不对?” 白落裳又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胖和尚叹气,“你一定以为这并不是巧合。” 白落裳又点点头,“我是这么以为的。” “你也一定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巧合。” “我是这么以为的。” 胖和尚摇摇头,“你这个人,真的就如他说的那样,是个很厉害的人。” 白落裳笑道:“但我猜你一定喜欢和我这样厉害的人说话。” 胖和尚无奈的瞧着这个聪明狡猾又自信满满的青年,笑道:“我家的花猫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它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敏。” 白落裳看了看断臂,又看了看花猫。 胖和尚道:“它用它的鼻子,可以找到所有它想要的东西。它已经两天没有吃过老道士喂的食物了,所以它就出来找老道士。” 沉默了一会儿,白落裳才低声道:“但是它找到的不是老道士,而是老道士的一条断臂。” “没有错。” “它会跑到这里来,是靠它异常灵敏的鼻子,它嗅到了老道士的气味。然后它一大早的跑到武二爷家的院墙上嘶叫那么久,是因为它以为它找到了老道士的一条臂膀。”白落裳道,“那么你呢?我猜你一定不是靠鼻子走到这里来的。” 胖和尚道:“我既不是狗,也不是猫,我当然不可能靠自己的鼻子找到这里来。” 白落裳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条断臂在这里?” 胖和尚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转身走到巷口,用力一拖,然后从墙拐处滚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墙根上才停下来,然后他醉眼熏熏的从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看了看三个人,打了个酒嗝,吃吃的望着胖和尚道:“不是要请我喝酒吗?为什么没有酒?” 白落裳皱眉。 武嵬双眼一瞪,恶狠狠的说道:“这醉鬼还没酒醒。” 胖和尚道:“就算没有酒醒,也还可以说老实话。” 醉鬼从来都只说醉话,只有老实人才会说老实话。 这个老醉鬼不只是一个宿醉未醒的酒鬼,还是一个一点也不老实的酒鬼,他会说实话,武嵬是一百个不信。 武嵬不信,是因为他有他的判断。胖和尚却是相信的,因为他也有他自己的判断。 武嵬态度蛮横的问道:“一个老醉鬼能说了什么老实话?” 胖和尚一点也不介意武嵬大吼大叫,反而很有耐心的回答道:“他说我如果想要找到老道士,就来县衙。” 武嵬一听,更加凶狠的瞪着眼睛道:“来我家做什么?难道他的意思是我把老道士藏在我家?” 胖和尚道:“我当然你不可能把他藏起来,因为你根本就办不到,但是别的人却可以办到。” 武嵬蓦地跳下马,面色凶恶的一步一步靠近胖和尚,两只眼睛大大的突着,“你说的人,是不是上官陌云那个老贼?” 胖和尚没有回答,更没有去看朝他一步步逼近的武嵬,他只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也看着胖和尚,突然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一个醉鬼的话?” 胖和尚点头,“我刚才说了,醉鬼也可以说老实话。” 白落裳又问道:“他一个老醉鬼,脑子从来都没有清醒过,他又怎么会知道老道士的下落?” “因为是上官陌云告诉他的。”胖和尚握紧拳头,眉眼间腾腾的燃起杀意,“老道士的下落,一定是他特意让这个醉鬼转达给我的。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一定会来。” 白落裳盯住胖和尚握紧的拳头,不紧不慢的问道:“因为你一定要找到老道士?” 胖和尚忽然松开拳头,又将花猫紧紧的抱在怀里,怅然道:“我可不愿意失去一个酒友。” 武嵬已经停到了胖和尚身边,他的眼睛已经瞪出了红血丝,可见他有多生气。他生气了,非常非常的生气,所以他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凶恶,“你说,上官陌云到底在哪里?” 胖和尚瞥了武嵬一眼,“你找他?” 武嵬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找他。” 胖和尚又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武嵬提起双拳,凶神恶煞的咬牙道:“我要找我哥。” 胖和尚盯着武嵬看了一会儿,才悠然道:“就算你找到他,也找不到你哥。” “是他绑走了我哥,我找到他,当然就可以找到我哥。” “他不是来绑走你哥的,他是来杀你哥的。” 武嵬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我哥已经被他、被他……” 胖和尚摇摇头,“你恐怕不知道吧,上官陌云已经离开莆山县了。” 武嵬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胖和尚只好重复说一次,而且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上官陌云已经离开莆山县了。” 武嵬一脸不信,“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胖和尚突然指着白落裳的鼻子,说道:“但是他知道。” 白落裳眨着眼睛,一脸镇定。 武嵬却根本镇定不了,他已经跳了起来,指着白落裳的鼻子问道:“你知道上官陌云去了哪里?你居然知道!” 白落裳苦笑,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说话的人是胖和尚,他说:“你昨天和上官陌云见过面,他一定和你说过他要去什么地方。” 白落裳没有否认。 “上官陌云去了哪里?” 问这一句话话的人是武嵬,他对上官陌云的下落十分想要知道。 “老道士在哪里?” 问这一句话的人是胖和尚,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他的表情好像认得了白落裳一定会知道这个答案。 同时被两个人问话,白落裳突然也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 不过看两个问话人的表情,白落裳还是选择先回答武嵬的问题:“上官大贵人说他要参加凉州唐家堡三小姐的比武招亲,所以已经带着他的家产去了凉州的路上。” 武嵬听完之后,居然一脸茫然的又问了一句:“凉州在哪儿?” 白落裳不仅叹气,他一点也不愿意和武嵬讲清楚凉州在哪里,因为他知道要和武嵬讲清楚这个问题,会花费许多时间,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解释上面,所以他直接无视掉武嵬的问题。 然后,白落裳看着胖和尚,很认真的回答道:“我不知道老道士在哪里,因为我自他和上官大小姐决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没想到胖和尚在听了这个答案之后,忽然就笑了,他淡然的说道:“我猜你也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白落裳总觉得胖和尚的笑容看起来很落寞,又很难过。 胖和尚又摸了摸花猫的脑袋,笑道:“我在找老家伙,我知道上官陌云可以让我找到那个老家伙。” “但是你没有找到上官陌云,你只找到了这个老醉鬼。”白落裳叹道,“而且你来这里,也只不过是找到了一条手臂。” 胖和尚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这就够了。” “够了?”白落裳忍不住感到惊讶,只不过是一条断臂而已,胖和尚根本还没有找到人,他怎么就说已经够了呢? 胖和尚有些伤感的说道:“即便我没有找到他,但是我知道他已不在了。” 这“不在了”三个字,就已说明了问题。 胖和尚不是找不到老道士,他只不过是找不到活着的老道士。 “对我而言,现在不管是找到一个人,还是找到一条断臂,最终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胖和尚抱着花猫,朝白落裳走了过去,“我以为你应该将他的手交给我。” 白落裳当然应该把老道士的断臂交到胖和尚手里,因为他们是朋友,由胖和尚来处理这条断臂,才是最恰当的。 胖和尚抱着手臂,眼神带着痛苦,他喃喃的说道:“我再也不会喝酒了。” 白落裳没有问他为什么。 胖和尚一手抱着花猫,一手抱着断臂,慢吞吞的往巷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慢吞吞的说道:“这老家伙死了,我就戒酒,这是我以前说过的话,我说到做到,从今以后再不喝酒。” 老道士死了。 胖和尚戒酒了。 白落裳望着空荡荡的巷子,沉默了许久。 他们一曾经一起喝过酒,虽然老道士请喝酒从来并不是单纯的只为了请他喝酒,但他还是为老道士的去世而感到难过,也因为胖和尚从此戒酒而感到遗憾。 第170章 入住县衙(1) 胖和尚抱着花猫和老道士的断壁,落寞又孤独的消失在巷口。 老醉鬼醉眼迷离的望着胖和尚的背影,吃吃的道:“他不是要找绣花的老头吗?怎么就走了?” 白落裳蹲下来,拍了拍老醉鬼的肩膀,低声道:“是大贵人让你带他过来的?” 老醉鬼吃吃笑道:“你要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白落裳盯住老醉鬼的醉脸,忽然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老醉鬼根本就没有醉,有的时候,有些人装疯卖傻,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 很明显,这个醉鬼假装醉糊涂,其实就在是保护自己。 他真的醉了吗? 或许吧。 但他一定不傻。 “从来都是别人请我喝酒,所以我不会请你喝酒。”白落裳微笑道。 “你不请我喝酒,我就不会回答你,就算你用拳头揍我,我也不会告诉你。”老醉鬼歪着身子靠在墙脚,“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白落裳叹气,然后弯下腰在老醉鬼的耳边低声道:“这一次我不会为了问出大贵人的去向而揍你,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去什么地方。” 老醉鬼看着白落裳,傻傻的笑了一会儿,然后就靠着墙脚睡起觉来。 武嵬因为听不见白落裳说了什么,就很不高兴的问白落裳他们就谈了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他醉了,脑子多半也是糊涂的。” 武嵬也这么觉得,他点点头,“醉鬼的话,从来都是不值得相信的。” 巷越深,风越大。 白落裳忍不住打了一颤,然后甩了甩袖子也准备离开。 武嵬却突然拉住白落裳的袖子,皱眉道:“你要去哪里?”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着武嵬,笑道:“我当然是要回去啦,我还没吃早饭呢。” 武嵬的眉毛拧得更紧,“我带你来这里,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你回去。” 白落裳挑了下眉,好笑道:“那你准备怎么样?难道也找两个人把我捆起来关进牢里?” 武嵬一脸凶气的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白落裳盯着武嵬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松松的甩开拦在前头的武嵬,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回去吃饭了,有话等我吃完再说。” 武嵬立刻翻身上马,厉声道:“我要和你一起走。” 白落裳长大嘴巴,一脸惊讶的回头,好像没有听清楚武嵬说了什么似的。 武嵬铁青着一张脸,眼角瞥了一下县衙的高墙,怒气汹汹的道:“你好像知道上官陌云的去处。” 白落裳没有回答,他就算知道,也不可能会将上官陌云的下落告诉别人。 武嵬好像也并不打算追问上官陌云的下落,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一定要找到我大哥。” 白落裳很理解的点点头,这武家兄弟的感情那么深厚,武嵬要找武巍是应该的。 武嵬咬了咬牙,沉着声音道:“我要找到我大哥,就一定要跟着你。” 白落裳听不懂了,“你找你大哥,非要跟着我,难道是我绑走了你大哥?” 武嵬道:“我知道不是你绑走我大哥。” 白落裳又道:“难道是我把你大哥藏起来的?” 武嵬道:“我知道不是你藏了我大哥。” 白落裳一脸郁闷的看着武嵬,郁闷的问道:“那你跟着我是什么用意?” 武嵬沉默了半天,眼神里渐渐露出一点点恐惧,“我觉得有人可能会找我,我不能一个人待在县衙,我会有危险。” 虽然白落裳不知道武嵬为什么要这样说,但他看得出来武嵬是真的在害怕。 接着,武嵬又道:“如果真的有人要杀我,我跟着你才是最安全的。要么我和你住客栈,要么你和我住县衙,总之在我找到我大哥之前,你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白落裳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你这么相信我?” 武嵬得意道:“你别忘了,我也知道你是谁。” 白落裳无奈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跟着我,说不定会更危险。”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我是谁。” 武嵬皱眉,“你打算杀我灭口?” 白落裳摇摇头,“我从来不杀人,更不会因为别人知道我是谁就杀人灭口。” “那你的意思是说那些要来抓你的人会给我带来麻烦?” “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最后见过上官大贵人的人,所以想要找大贵人的人都会跑到我这里来追问大贵人的下落。而这些人里面,说不定会有……” 武嵬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白落裳的话,不屑道:“除了上官陌云,其他人又算的了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害怕的其实就是上官陌云,他在怕上官陌云会突然来找他,因为上官陌云说过,他要杀武家兄弟,既然老大已经下落不明,上官陌云的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武嵬。所以武嵬已不敢一个人待在家中。 白落裳虽然想到了武嵬是为什么而害怕,却并不打算和他讲清楚,在这里恐怕也只有白落裳一个人知道,上官陌云大概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莆山县。 白落裳随武嵬出门不过半壶酒的时间,就已经再次回到客栈。 赭绫还坐在餐桌前,桌上是空的,原本坐在她对面吃饭的秋离凤已经吃好早餐回到房里,闭着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见白落裳回来,赭绫立刻就跳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拧住白落裳的耳朵,气势汹汹的大声说道:“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回来。” 白落裳被拧住耳朵,苦笑了一下,叹气道:“你在等我?” “我要是已经吃了饭,我一定不愿意坐在这里等你。”赭绫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而且语气还带着很深的责备和一点点的委屈。 “你还没吃饭?”白落裳略为意外的看着赭绫,将她的手拉在自己的手里,自作多情的说道:“难道你是在等我?” 赭绫忽然冷笑一声,“我等你回来付钱,难道你不知道吗?” 白落裳假装听不懂,自以为是的笑道:“原来你要等着我回来一起吃饭,早知道我应该早一点回来的。” 赭绫拧住白落裳的耳朵,生气的说道:“你就不能不要这么贫吗?” 正说着话,又见武嵬骑着马闯进了客栈的大门。 赭绫和白落裳同时看着大门,赭绫一脸惊讶,白落裳一脸无奈。 武嵬骑着马停到白落裳面前,居高临下的指着白落裳道:“从今天开始,这家客栈爷爷我包下了。” 一句话,差点让跑堂的小二打翻柜台里的酒坛子,掌柜更是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这件客栈要被这小霸王包下,那岂不是要让他们活不下去? 那些进进出出的客人,更是因为武嵬这句话,吓得统统跑出门去,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的样子。 白落裳哭笑不得的看着武嵬,“武二爷,住在这种地方应该会更不安全。” 武嵬想了想,也觉得白落裳的话有些道理,于是又说道:“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我去衙门住。” 赭绫皱眉,挡在白落裳面前,凶神恶煞的道:“喂,你是谁?” 武嵬一头雾水地看着赭绫,皱眉道:“我是谁?” 赭绫瞪着大眼睛,“我就问你是谁。” 武嵬古怪的看着赭绫,因为在莆山县估计还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反倒是他一点也不认识这个女人,不过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看起来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呢? 白落裳却笑着拉着赭绫的手,对武嵬笑道:“你要是能让自己长得和她一样漂亮,我就和你一起去县衙住。” 武嵬脸一红,恼羞成怒的瞪大眼睛,“本爷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要是用请的请不走你,可别怪我让别人来请你了。” 白落裳歪了一下头,道:“你真要请我去?” 武嵬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白落裳笑了,“你难道就不怕请佛容易送佛难。” 武嵬扬着下巴,“你敢来,我就不怕。” 白落裳想了想,点头,“但是要请我可不容易,你必须得有请得动的理由。” 武嵬态度不好的说道:“那你要如何才肯和我走?” 白落裳竖了两根手指,“你必须要满足我两个条件。” 武嵬道:“什么条件?” 赭绫在旁边冷冷道:“这也不知道吗?一是酒,而是女人,你要是在你家里备上这两样东西,你就是想要赶他走,他也不走了。” 白落裳一脸笑意的拉住赭绫的手,“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 赭绫瞪大眼睛,脸上立刻染上了一阵红晕,头也不自觉的斜斜歪到一边去,不敢去看白落裳的脸。 白落裳却只看着赭绫的脸,忽然觉得这样的赭绫真实越看越好看。 赭绫嗫喏道:“你要是不在这里,我吃饭怎么办?你朋友又不愿意请我吃饭,难道要我饿死在这里?” 白落裳牵着赭绫的手,笑道:“我觉得县衙里应该没有美人。” 赭绫歪着头,“你什么意思?” 白落裳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带你一起去县衙去好的。” 赭绫不屑道:“县衙只有牢饭,没有美味佳肴。” 白落裳笑道:“县衙虽然没有现成的美味佳肴,但是有好厨子。” 赭绫想了想,道:“有好厨子,就有美味佳肴,对不对?” 白落裳点头,“对。” “我和你去县衙,就可以每天都吃美味佳肴,是不是?” “是。” “那我和你去,就算是龙潭虎穴,我都和你去。”赭绫笑了,笑得一脸灿烂,“虽然我知道你带我去的原因,一定不是单单只是为了想要带一个美人在身边。” 第171章 入住县衙(2) 武嵬是个霸道的人,他的名声就证明了他并不算得上是一个好人,而且他也不会是一个懂得礼数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将白落裳请回县衙后,却表现的异常有礼貌,不仅没有再给白落裳脸色看,还为白落裳准备了最好的客房。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和白落裳之间可是有着很深的过节,他更是从一开始就想要致白落裳于死地。 白落裳当初在人前丝毫不给他面子,当众羞辱他,那一次是他长这么以来第一次被人羞辱。然后,白落裳还提着一大箩筐的肉包子夜闯县衙,将那么多包子硬塞给包括武巍在内全县衙的人嘴巴里,逼着他们将包子全部吃掉。 武巍生来身体就不好,却被白落裳应塞了十个包子,害得武巍生一场病,身体也更加不好。 当时,武嵬已发誓一定要把白落裳的脑袋砍掉,结果到了现在,他不只没有砍掉白落裳的脑袋,他还要靠白落裳保住他的性命,并且也只能靠白落裳找到武巍。 武嵬对白落裳的态度大大转变,反倒让赭绫越来越瞧不起这个草包,一路上没少阴阳怪气的数落武嵬。 向来脾气暴躁易怒的武嵬,居然忍得下来,全程都表现出一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的表情。 赭绫数落了几回,见武嵬一脸漠然的样子,也就没兴再继续数落他。跟着白落裳在县衙内府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她突然觉得这个院子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昨天这里刚办了一场酒席,可是新郎官却被新娘子挟持带走,一场婚事变成一场祸事,这院子也因此被搞得乱糟糟的,桌椅板凳歪歪斜斜的堆在院子里,连杯盘碗碟都没有人收拾,满地都是打翻的碗碟和菜酒。一走进来,就能闻见一股很刺鼻的味道。 赭绫忍不住捂住鼻子,闷闷道:“你这个院子已经不打算住人了吗?” 武嵬不悦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打扫院子?就放着它这样吧。” 赭绫突然盯住武嵬,奇怪的问道:“如果你一直找不到你大哥,难道你就一直不让人打扫这个院子?” 武嵬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我哥,其他的事情暂时都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做。” 赭绫皱眉,“如果你找不到你家大哥,你是吃饭还是不吃?你是睡觉不睡?” 武嵬脸色难看的瞪着赭绫,“我要是找不到我大哥,你们也别想吃饭,别想睡觉。” 赭绫瞪大眼睛,刚要说什么就被白落裳拉住。赭绫满腔的不满只能对着白落裳发泄:“你拽我干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让人讨厌吗?” 白落裳好笑的拉住赭绫的手臂,弯着眼睛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来是客,随主人家安排就好了。” 赭绫冷冷一笑,“如果他说让我们吃这些剩菜剩饭,难道你也愿意吃?”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有听明白。 赭绫冷冷道:“现在这院子里连打扫的家丁都没有了,你想还会有厨子吗?如果没有厨子,你说除了这院子里的剩菜剩饭,你还能吃什么?这草包不会就是专门请你过来吃剩菜剩饭的吧?毕竟你之前跟他可是有过节的,他说不定是想要借此机会报复你呢。” 白落裳忽然觉得赭绫真是太聪明了。 武嵬见白落裳一脸怀疑的看向自己,就忍不住冷笑,“你以为我家现在连一个厨子都用不起了吗?就算这里狼藉了一点,我也保证等一下你们都有好酒好菜吃。” 他的话说的异常自信满满,然而事实证明,世事往往都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所谓的祸不单行就是屋漏偏遇连夜雨。 武家还真没有厨子,别说厨子,就连一个端茶奉水的家奴都没有了。那些人估计是见武巍被绑走,武家兄弟又招来那么多心狠手辣的江湖人,为了不让自己受到牵连,那些人只能不告而别,几乎一夜之间全跑完了。 不过也不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至少还有一个人依然留在院子里,这个人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两次刺杀白落裳未遂的女人,那个长相美貌的奉酒女。 白落裳看到奉酒女的时候,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女人的装扮实在太吓人了。 赭绫直直的瞪着眼前这个穿着孝衣,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女人,沉默了半天才拉住白落裳悄悄说道:“这家里是不是死人了?” 白落裳瞥了一眼脸色非常不好的武嵬,低声道:“我猜不是这家里死人了,而是这女人的亲人去世了。” 赭绫又奇怪道:“如果是这女人的亲人去世了,她为什么要在武家院子里穿孝衣?” 白落裳摸着下巴一脸沉思道:“这个嘛,或许是因为……” “你们是不是想要知道我是在为什么人守孝?”女人突然站到白落裳二人身后,冷冷的看着他们,“如果你们想要知道,可以大声问我,不用跟做贼似得在背后偷偷摸摸的讨论。” 白落裳尴尬的咳嗽一声。 赭绫则冷冷的回视奉酒女,“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你也不介意,那我就问了,你在为什么人穿孝?” 奉酒女虽然穿着孝衣,面色憔悴,可是说话的气势还是和以前一样中足,只见她抬了抬下巴,指着白落裳,冷冷的说道:“我并不认识你,我不和你说话,我只和他说。” 赭绫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这里死了谁对她而言就是毫不相干的事,她根本一点也不在意,她只不过是替白落裳在意而已,因为白落裳已经露出了一副想要多管闲事的表情。 奉酒女望着白落裳,问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在为什么人穿孝?” 白落裳自然是想要知道的。 奉酒女的眼中突然露出一阵痛色,“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绣梅。绣花的绣,梅花的梅。” 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白落裳看着这个哀伤的女子,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奉酒女说:“我的名字并不特别,或者说,根本就很俗气。但是我爹当初却执意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因为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绣梅花,红色的梅花。” 白落裳的心“咯噔”一下。他突然听明白了奉酒女的话,她想表达的意思是说,她是老道士的女儿,老道士是他的父亲。 奉酒女注视着白落裳的眼睛,突然悲哀的笑了起来,“你一定想不到吧,我还会有一个做道士的爹。” 一个道士会有女儿,其实也并不算一件奇怪的事,老道士有女儿当然也不会是一件奇怪的事。 白落裳只不过是很意外,他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个会绣花的老道士居然就是武家丫鬟的爹? “还有一件事情你一定更加想不到。”奉酒女突然这样说道,还神秘兮兮的冲白落裳冷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白落裳被她这种冷冰冰的笑容弄得浑身难受。 他将会在奉酒女的嘴里听到一件什么样的秘密呢? 武嵬显然不太愿意奉酒女对白落裳说太多,所以他一把捂住奉酒女的嘴巴,不快的说道:“看来你是没休息好,你还是早点回去睡觉,没事别出来乱跑。” 奉酒女面色晦暗,她拉下武嵬的手,难过道:“你不想让我出来我便不出来,我总是不会做令你感到不高兴的事情。” 武嵬板着脸,“你现在马上回去,我就会高兴。” “如果这样会让你感到高兴,我马上就照做。就好像你想要让我爹替季管家应下上官大小姐的‘落日崖之约’,我便求我爹照办是一样的,只要你高兴,做什么我都愿意,就算是堵上我爹的性命,我也愿意。” 白落裳皱了下眉,赭绫却已经惊讶的睁大眼睛。 这话中的信心似乎太多了。 武嵬见奉酒女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不禁脸色大变,“啪”的一巴掌就打在奉酒女的脸上。 白落裳原本应该是第一个站出来替美人拦下武嵬,没想到比白落裳动作还要快的是赭绫。只见她已一手截住武嵬的手腕,一手扬起拳头就要冲武嵬打过去。 武嵬虽然是草包一个,但个头长得高大,又是一脸的大胡子。现在被一个女人轻轻松松的制服,实在是令人笑话。 武嵬已经涨红了一张脸,哆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放开我,我不打她就是了。” 这话说起来的口气,真的是毫无底气,一点也不像一个男人说的话。 不过,他会表现出畏惧,白落裳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赭绫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手段和力气,白落裳早就领教过了。 或许是担心武嵬的手腕真的被赭绫捏断,白落裳好心的拍了拍赭绫的肩膀,劝道:“你还是松开他吧,这事毕竟还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说到底,也不是他们外人能够插手的。看看奉酒女的表情就知道了,她根本一点也没有因为被武嵬打了而感到伤心难过,武嵬也同样没有因为打了奉酒女而感到畅快高兴。他们都在难过,不管是打人,还是被打。 情人之间打来打去这种事,白落裳一向不愿意多管,反正对对错错也不是旁观者和外人可以插足的, 何况,白落裳在意的并不在这里,他在意的事情是奉酒女刚才所说的话。 上官蕊和季殷三之间的“落日崖之约”,难道就是指昨天上官蕊和老道士之间的那一场决斗? 白落裳还记得,昨天上官蕊好像说过,如果季殷三不死,昨天去悬崖赴约的人就会是季殷三。 这么说,上官蕊在杀掉季殷三之前,其实他们还有一个决战的约定?就在那处名叫“落日崖”的地方。 第172章 突遇夜袭(1) 由于已经来过县衙内府几次,白落裳原以为自己早已经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可当真正住进这里的时候,白落裳才发现,这里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 这院子虽然大,却透着一股死气,这种死气尤其是到了夜晚会更加显而易见。 很高的院墙,很空旷的院子,很冷的月光,很萧瑟的风,很沉寂的夜晚。 婚礼的灯笼和彩绸还高高的挂在房檐上,在风中摇摇晃晃,灯火未燃,蜡烛清冷。人去院空,只剩下满院子的杯盘狼藉,和空气里久久不散的油汤味。 白落裳翻来覆去了好久,不管是侧着,仰着,俯着,还是卧着,他始终没能让自己安然入眠,他睡不着,他只能翻身在床上发呆。 赭绫就躺在旁边,面向着白落裳,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里隐隐泛光。 被这么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白落裳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翻身坐了起来。 赭绫的眼睛一直跟着白落裳转,不管白落裳是躺下,还是坐起身,她的眼睛就没放松过,紧紧的瞪着白落裳,就如同在防着一头狼。 事实上,就算白落裳是一头狼,赭绫也不是一头羊。所以赭绫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警惕的防着白落裳。 这令白落裳非常无奈,忍不住抱怨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自己再去找一间客房,为什么非要和我挤一起?昨天晚上你就这样瞪了我一晚上,害我一晚上都不敢合眼,现在你又用这种眼神瞪着我。你到底在防我什么?难道我是小人?还是说我是坏人?” 赭绫不客气的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坏人?” 白落裳苦笑:“既然你知道我是坏人,又为什么非要跟我住一间屋?” 赭绫也坐起来,“你就算是个坏人,也还不是小人,我睡在这里,当然要比一个人睡一个屋要安全的多。” 白落裳只有叹口气,他除了叹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面对这样一个平时非常不讲道理偶尔却还是可以讲道理的女子,他也只能叹气了。他不否认,赭绫刚才这一句话还是有一些讲理的。 白落裳自认为自己并不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但绝对不是小人一个,关于这一点,赭绫倒是说得很对。 赭绫突然神色凝重的看着白落裳,“难道你打算一晚上就这么坐着?我可是一丁点都不愿意陪你这么坐着。” 白落裳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躺着怎么都比坐着舒服,他当然会选着更加舒服的躺着。 躺在黑暗里,若是久久不能入睡,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好在这张床还不是冰冷的,好在旁边还有一个人。 赭绫虽然不愿意睡觉,但心里还是很平静安稳的。 窗外是夜里轻轻拂过的风,吹动着屋檐上的灯笼,发出一丝很轻很轻的响动。 风从未停过,人早已倦怠。 赭绫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 将睡未睡时,她忽然听见一声响,眼皮一下子就打开了。然后,她被旁边的白落裳按住手。 白落裳只是又轻又沉稳的按住赭绫的手,没有说,没有别的动作。但赭绫却知道,白落裳是在对她说,不要轻举妄动,赭绫也很听话的没有再动。 那阵轻轻声响,实在是太细微,尽管外头的风声并不大,也可以很轻而易举的将那阵怪异的声响掩盖住,因此就算很仔细很小心的去听,也不大听得清楚。那声音仿佛就是一只夜里活动的老鼠路过时留下的声响,可是也没能逃过白落裳和赭绫的耳朵。 赭绫一下子就睁大眼睛,然后用眼角去看着白落裳,脸上的惊异显而易见。 白落裳依然闭着眼睛,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好像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但他已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一股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气。这股杀气不是在屋外,而是在屋内。 门窗都是从屋里锁上的客房,怎么会有杀气? 这阵杀气不是白落裳的,更不是赭绫的,只能是别人。 难道这间屋子里,还有别的人?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白落裳一把抱起赭绫就从那一张大床上跃起。就在他身子跃起时,赭绫下意识的勾住白落裳的脖子,等白落裳抱着她落到窗边时,她才看见了一道冷冷的剑光。 这道剑光差一点将他们中的一个人杀死在床上。 赭绫不禁握紧双手,心也开始突突跳起来。 白落裳将赭绫放下,然后全神贯注的盯住那张漆黑的大床。 光线实在太暗,除了那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他们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赭绫下意识的躲到白落裳的身后,然后紧张的盯住白落裳的耳朵,她也只能看得见白落裳的耳朵。 如果不是白落裳,如果白落裳没有感觉到那股杀气,那么他们中的一个人此时此刻一定已经被刚刚那一道剑光刺中。 在黑暗中较量,就必须要有绝对不凡的敏锐和感知。 赭绫的身手不如白落裳,却早已习惯了黑暗中的环境,所以她已经可以知道,他们的大床下,正藏着一个人。那个人,用他的剑,从床底下刺向他们,如果他们没有察觉,或者已经睡着,那么他们中的一个人已经被穿床而过的利剑刺死在床上。 赭绫心想,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白落裳未必能讨到便宜。她还记得白落裳当初在桐虎山掉进尸洞的时候,眼睛因为受了瘴气侵蚀而瞎掉,被腐尸蝠的攻击,白落裳可是毫无招架的能力,如果不是秋离凤,白落裳说不定就再也走不出枯灵鬼洞。 白落裳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他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也一样很厉害,他不是一个瞎子,在完全漆黑的夜晚,他的行动一定会大大受到影响和抑制。 赭绫认为,他们现在应该立刻跳窗出去,外面就算黑,也好多待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要好上许多,至少敌手的动静也比较好察觉。 可是,白落裳却一点也没有要跑出去的打算,他几乎是完全不作二想,在赭绫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的身子突然凌空一翻,直朝大床扑了过去。 没有人看得见那个地方有什么,只除了那一柄剑。 白落裳却知道,那里一定有一个人,他算准该那人一定就在那里,所以他毅然扑了过去。 森森的寒剑还插在床板之间。 如果有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就藏在床板底下。 白落裳十分肯定,而且他的想法一定没错,所以当他一扑上去,就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从床板下滚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在白落裳还没出招之前,又再次滚进了床板。 白落裳反脚一踢,将大床踢成两截。他以为他一定可以逼出一个人,然后,床垮下之后,他却发现床板底下居然是空的。除了一柄留在床板间隙中的寒光剑,什么都没有发现。 刚刚还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人,突然好像隐身了一般,完全不见了踪迹。 不过,白落裳也不敢大意,因为那个人浑身都裹着黑衣,在这个漆黑的房间里,随便藏在哪里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谨慎的往前踱了两步。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两个节奏不同的呼吸声,一个是他的,一个是赭绫的,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呼吸。 看来那个人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连呼吸都隐藏的很好,他完全就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他仿佛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 能把自己融进黑暗里的人,本身就是很难对付的。 白落裳突然勾起嘴角,一只脚刚迈出去,人却蓦地往后跃了起来。 就在他刚一跃出的同时,一道银色的寒光就从他刚刚迈出去的那只脚下刺了出来。 是一道剑光,一道从地板里钻出来的剑光。 赭绫已经惊讶的喊不出声来。 剑,怎么会从地板下面刺出来? 答案当然是用剑的人就藏在地板下面。 地板下面怎么可能藏人? 答案当然是地板下面有暗道。 白落裳住的客房地板下面,居然有一条暗道,这是巧合? 白落裳已经忍不住想要大声笑,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不过是微微一笑,笑意是讽刺的。 床板间的剑还留在那里,这里却又刺出一剑,只能说明这个杀手带了第二柄剑。 一个杀手在杀一个人的时候,如果准备了第二把刀,就说明他知道他的第一次行刺不能成功。 杀手藏身在地板下面,他只要知道白落裳站在什么位置,就能用剑从下面行刺。 所以,白落裳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地板下的人在听着白落裳的动静,白落裳当然也在听着地板下的人的动静。白落裳不知道下面的人有什么行动,下面的人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白落裳的行动。 那个杀手是滚到床板底下才消失的,就说明暗道的入口就藏在床板下面。可是这里实在是太黑,白落裳根本就不能单凭眼睛这么看着就可以发现那道入口。 第173章 突遇夜袭(2) 地板下面的那柄剑很快,无论是的剑刃的锋利程度,还是它攻击的时候刺出的速度。 白落裳在地板上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这里是一片漆黑。 想要看清楚地板下面那人的行动速度有多快,白落裳就必须要知道那人出剑的速度有多快,而想要那人出剑,他就必须让以自己为诱饵。 白落裳生平最得意的本事,或许并非是他的易容术,而是他落叶无声的轻功。 他缓缓挪开两腿,突然右脚使力踩了一下,几乎是脚声刚起,他的左脚已在地上轻点而起,他的左脚完全没有声音,所以他整个人跃身而起的时候也是没有声音的,就连再次落地时,也是无声的。 轻功无声,剑却有声。 剑声一起,剑已穿过厚实的地板,剑光微闪,剑已再次收回去,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剑光已消失。 赭绫揉了揉眼睛,可是她依然没能让自己看清楚剑光出现的地方。剑光闪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根本无法让人辨别出方向。她不只是看不清楚地上刺出的剑,就算是白落裳的行动她都无法看见。 如果在这屋子里点上一盏灯,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至少他们可以看得清楚地板上的情况。 桌上就放着一盏灯,但是赭绫没办法走过去将灯点燃,因为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要一动,地板下面的人手中的剑立刻就会发现。 赭绫很清楚,光凭她的身手,还躲不过那么快的剑法。 赭绫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白落裳的眼睛也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却笑眯眯的盯住黑漆漆的地板,眼睛里好像正在算计着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两下敲门的声音,门外有人低着声音问道:“你们睡着了吗?” 大晚上的,如果不是听见了从房间里传出去的声音,谁会黑灯瞎火的跑过来敲门问别人睡没睡着? 很显然,这个敲门的人是被刚才的打斗声惊扰而来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被白落裳踢断了床的声音惊扰而来的。 白落裳瞥了一眼映在门上的影子,虽然他看不见外头的那人,可是光听这个声音,他也应该知道是谁在敲门。 不是武嵬,而是老道士的女儿,那个名叫“绣梅”的奉酒女。 绣梅没有听见人回答,过了一会儿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你们睡着了吗?” 白落裳掩着嘴咳嗽一声,不轻不重。 赭绫皱了下眉,几乎想也不想,也赶紧掩着嘴咳嗽一声,不轻不重。 两声咳嗽听起来都十分古怪。 绣梅靠着门沉默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再说,直接推门而入。 她的到来,显然打乱了地板下面那个杀手的步骤。 和白落裳过招,如果一击不中,往后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在白落裳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也就是说,他如果没能一招杀掉白落裳,那么往后每增加一次行刺,自身的危险也就会增加一分。所以现在,杀手每出一击,都必须万分的小心和万分的谨慎,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刺中目标,才能保住自己。 刚才两个人,已很难让他分辨出哪一个是白落裳,现在又多处一个人,无疑是增大了刺杀的难度。 赭绫很聪明,在绣梅闯入房间的时候,她忽然也踩着和绣梅一样的轻重的步子在屋子里走动起来。两个女子的身形差不多,踩起来的步调也差不多,一时间也让人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哪一个。 白落裳脸上的笑意又加深几分。 绣梅一进门其实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毕竟屋子里除了漆黑,什么也分辨不出来。等屋里的灯盏被点燃时,她才被下一跳。 “怎么回事?你们打架了?”绣梅掌着灯烛,眉头轻皱。 “如果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打架,难道你不是因为回避的吗?为什么还要闯进别人的房间?”赭绫踩着步子在绣梅面前走来走去,一双眼睛也在绣梅脸上转来转去。 绣梅被她走来走去的样子晃花了眼睛,然后她直接推开赭绫,朝白落裳走了过去,只不过刚走两步,又被赭绫拦住。 赭绫不高兴的瞪着眼睛,“我觉得你应该立刻出去。” 绣梅皱眉,明显是对赭绫的态度而感到不愉快,可是想到两个人被请进府的原因,她只能咬牙忍着,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赭绫,最后再看了看垮塌的床铺,无奈道:“我觉得不是我应该立刻出去,而是我们一起立刻出去,我们这里可没有让客人躺地上睡觉的习惯。” 白落裳微微笑着,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赭绫讽刺道:“你家的地板,恐怕只有猫才敢躺在上面睡觉了。” 绣梅皱眉,“你什么意思?” 赭绫冷哼道:“要是没有九条命,这地板谁躺谁死。” 绣梅听不懂赭绫的话,但她已经听出赭绫的口气里夹枪带棒。 “你们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了?”绣梅面色不悦的盯着白落裳。 白落裳只是摇头。 “你们别是在这里做什么奇怪的事吧?这家里已经够乱的了,如果你们是准备在这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可别怪我赶你们出去。” 说完,绣梅掌着等就要朝垮塌的大床走去。 白落裳眯着眼睛,见绣梅已经走近大床,突然运步向前冲了两步,整个人直接撞在绣梅的背上。 绣梅触不及防的,整个人都被白落裳撞得往前栽去。好在白落裳一把捞住绣梅的腰肢,才避免让她一头栽倒在地,可是绣梅手里的灯烛却掉落在地。 大床上的蚊帐就铺在地板上,灯烛刚一掉地,蚊帐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绣梅吓了一大跳,直接叫了起来。 白落裳长臂一送,将怀里的人一把推了出去,旋身抽出那一柄插入床板里的长剑。 剑光一闪,白落裳手中的剑与从地板里刺出来的剑迎空相击。 地板下的杀手一击未中,又迅速抽回利剑。 白落裳就算此时此刻已经确定了杀手的位置,也没办法用手中的剑回刺过去,因为他并不擅长使用刀剑,他知道他就算用剑回刺过去,最后也什么也刺不中。 白落裳手握长剑,谨慎的听着地板下面的动静。但是对方比他还要谨慎,因为他根本听不见来自地板下面的任何响动。 蚊帐上燃起的火苗已经蔓延到被褥上,一股呛人的气味在屋子里传到了屋子外。 不过这院子里数来数去也不过五个人,所以还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被褥一被引燃,大床的木头也跟着就要燃起。 绣梅一脸惊吓的望着站在火堆一动不动的白落裳,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担心。眼看火就要烧着白落裳的衣裳,绣梅瞪大眼睛,忍不住朝白落裳跑过去,一把拉住白落裳就要往外跑。 她要救白落裳,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对武嵬的重要性,武嵬现在很需要白落裳,所以她才不顾危险的朝白落裳跑过去。 谁知,她刚拉住白落裳,却被白落裳反手拦腰抱着跃身而起。 几乎就在他们的脚刚一离地,他们脚下的地板就立刻炸开,从地板下面往上炸开的。 然后一个黑影从地下跳了出来。 黑影在这个夜里,原本是不可能被人看见的。但是现在屋子里着了火,这个黑漆漆的影子反而变得特别显眼,尤其是他手中正握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 火是滚烫的,剑是冰冷的。 比剑还要冰冷的,是杀手的那一双眼睛。 杀手从头到脚都被黑布裹着,可是那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这是一双杀手的眼睛,无情,冷酷,他一定是一个杀过很多人的杀手,只有杀过许多的人的人,眼睛才会变得如此冰冷。 但是在如何冰冷的眼神,只要认真看,还是可以在其中看到一些关于杀手事情,比如他为何回来刺杀白落裳,他是为钱而来,还是为仇而来。可是,白落裳根本没办法去看清楚杀手的眼神,因为这个黑影的身手实在太快,而最快的是他使出的剑花。 杀手从地板下打破地板,以迅猛的速度从下而上的朝白落裳攻去,人影还未完全跳出地板,宝剑已闪出十朵剑花。 剑花化成剑气,凌厉而又锋芒。 白落裳抱着一个人,原本行动就收到了约束,见锋芒的剑气朝自己飞来,在快要撞破屋顶的时候,只能选择凌空倒翻,躲开飞行的剑花。 剑气刺破房顶。 纷纷垮落的瓦片哐哐当当的砸在地上,屋里的火光也从破屋顶,照到了外面,打破了屋外浓稠的一片漆黑。 黑衣人反身又朝白落裳扬剑刺去。 黑影凌空而起,跃至半空突然又反身往回落。 因为他的身前突然横出一条火龙,准确说,是一条燃着火的缎布。 被火烧着的布,就挡在杀手和白落裳之间。 白落裳一手抱着一个女人,一手握着长剑。 杀手只看了白落裳一眼,就转身看向另一处。 在跳窜的火苗前,正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手比出一个很奇怪的形状,她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这边,看着自己。 杀手的眼神不禁一凛,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 第174章 突遇夜袭(3) 火龙就横在杀手与白落裳之间。 橘红的火光,照在杀手的眼睛里,却没有照出一丝感情。 赭绫冷冷的看着杀手,冷冷的道:“如果你不想被烤熟,最好马上滚。” 只不过就是一条被火烧燃的绸布,怎么可能震慑住一个冷血杀手? 赭绫的态度简直就是蛮横且又不讲道理。 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杀手好像也并不处于劣势,他根本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刺杀行动。 白落裳暗自摇头,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杀手绝对是个身经百战且经验丰富的高手。就算赭绫可以操纵火,也不能令这个杀手退去。 果然,杀手眼中一丝惊讶很快就散去,继而又变成了冰冷而冷酷。 那一对恶毒的眼珠,静静的凝住赭绫,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好像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杀人机器。他的身形轻得好像一根羽毛,就连呼吸都静的让人无法察觉。但是,他手中的剑却发出的剑声。 只听剑声一响,那条横在杀手和白落裳之间的那条燃烧的火龙已经被利剑斩断。 赭绫瞪着眼睛,双手比划的手势又是一变。地上燃起的蚊帐突又飞了起来,变成一条更大的火龙。 她居然操纵了燃烧的蚊帐,更确切的说,是她操纵了腾腾燃烧的火焰。 人力怎么可能操控的了燃烧的火焰?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杀手稳稳的握住剑,目光森寒,但是他依然很安静,安静的好像不是一个活人。 越是安静的人,就越是可怕。 白落裳将绣梅放在地上,然后定定的看着杀手,微笑道:“我如果是你,我也会选择马上走,因为你的剑杀不死燃烧的火。” 他说的是实话,剑怎么可能会杀死燃烧的火?再厉害的剑,也只能斩断燃烧的布条,却斩不断燃烧的火焰。 杀手调转视线看向白落裳,眼神依然很冷,也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个真正的高手,往往在生死对决的时候,总是表现的比平常更加安静,而且越是静的下来的人,就越是有能让自己胜出的本事。 眼前这个杀手就是一个极其安静的人,他正安静的注意着白落裳的两只手。尽管白落裳的两只手里什么也没有,他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正用他全部的注意力防备着白落裳的手,因为他不能确定白落裳是不是马上就会对他出手。 白落裳也安静得下来,也在盯着杀手,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对方的手,他只注意对方的眼睛,因为白落裳知道就算这个杀手手里正拿着一把杀人的兵器,他也绝不会先出手。 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先出手的打算,他们都集中全部的注意力看着对方。 忽然,杀手静静地抬起视线,静静的望着白落裳的双眼。 白落裳也用他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杀手的眼睛。 四目相对,一个淡然,一个冷漠。 面无表情起伏的两人,什么话也都没有真正交谈过的两个人,心里同时知道了同一件事。 谁先动,谁就棋输半招。 一般而言,对决要讲究“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可是有的时候却要“后发制人以不变应万变”。 很明显,现在他们就属于后一种情况。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对对手的身手一无所知,先出招,就如同将自己完全暴露。而将自己暴露在一个敌人面前,同时自己又对这个敌人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无疑是一个不明智的做法。 相视了半晌,白落裳忽然弯着眼睛,像是十分友善的开口问道:“你认得我?” 他表现出的友善当然是不真心的,不过也不能说就是虚假的,因为白落裳向来都是一副很面善的样子,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对陌生人,他总喜欢对别人笑。 杀手却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他甚至都不会冷笑,他只冷冷的看着他,听了白落裳的问话之后,他才终于冷冷的开口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叫白落裳。” 一句话令白落裳不禁苦笑,他发现在这种地方,他的身份好像都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随便一个人找上门,都能知道他的身份。 白落裳几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难道他的脸上有写着“我是白落裳”五个字吗? 他的脸上当然没有写这五个字。 这里只所以会有这么多人知道他的身份,只能说明,在这莆山县内,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之间,一定都存在着某种联系。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张三铁、岳北川、上官父女三人、季殷三、武家兄弟、老道士和胖和尚这些人,他们都是知道白落裳真正身份的人,而这些人之间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一定的关系。 如此推测,这个杀手难道也和那一群人存在着一些关系,至于这些关系到底是什么,白落裳一个人是想不出来的。 摸了摸酒葫芦,白落裳微笑道:“你不惜屈身躲在床下等到大半夜之后才对我进行刺杀,可见是有了必杀我的决心,你这么想要我死,难道我们有仇?” 杀手冷冰冰的回答:“没有。” 白落裳又问道:“既然没有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手冷冷的看着白落裳,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字的答道:“杀人不需要理由。” 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因为一个专门为杀人而杀人的杀手,在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不需要理由。 白落裳无声笑了一下,又问道:“如果你要杀的这个人是我,我就一定要听到一个你要杀我的理由。” 杀手眯了一下眼睛,冷冰冰的道:“无论如何你都非要一个理由?” 白落裳点了一下头,“没有错。” 杀手想了一想,冷冷道:“我要杀你,只因为你住在这间屋子,因为你睡在这张床上,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白落裳摸着下巴思考了下,怀疑道:“难道你杀我,并不是因为我是白落裳?” 杀手默而不语。 白落裳叹气,“看来我今天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杀手双臂一振,已扬剑而起,剑气飞虹,急如闪电,只见剑光闪烁,一条火龙已断成数截。 剑声长啸不绝,剑锋破风,一道剑花已向白落裳刺去。 白落裳凌空倒翻,躲避飞来的剑花。却没料到一道剑光突然化成无数道剑光,剑光变成一张巨大的鸟笼,向白落裳当头罩下。 白落裳已在剑气的笼罩之下,一时之间无论他向着任何方向躲避,已是再也无法避开凛冽的剑气。他已然变成了鸟笼里的困雀,就算他有一双能飞的翅膀,他也再飞不出这只坚固的鸟笼。 剑光森然,在火焰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几乎刺得人眼睛发疼。 赭绫和绣梅已经被眼前雪亮的光芒晃花了眼睛,她们几乎已经看不清楚白落裳的身影。 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一把短小的匕首,不偏不倚迎上了杀手手中的那柄利剑。 刀刃对上剑锋,寒光四射,就在这一瞬间,看似牢不可破的剑气居然被一柄短小的匕首打破,漫天的剑光突然就这么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杀手的剑,仍在他的手中。 白落裳的匕首,也还在他的手中。 剑,依然是锋芒逼人的宝剑。 匕首,也依然是锋利无比的宝刀。 剑是常胜不败的,杀手也是常胜不败的,可是今天,杀手手中的宝剑居然被白落裳手中的一柄匕首打败,这是杀手无论无何也不曾想过的。 杀手的手缓缓垂下,他的眼神依然是冷冰冰的,黑布下面的脸也一定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点的吃惊,但是他的内心一定不如他的表面这般平静。 因为人的情绪,往往是会影响所处环境的气氛。 当下的气氛,就正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赭绫见白落裳和杀手一招胜负已分,当即双手交叠,又操纵了一条火龙朝杀手袭去。 橘红的火龙以迅雷之势绕上了杀手的腰,跳动的火苗很快就烧着了杀手的黑衣。 奇怪的是,杀手就算看见了自己的衣服烧着,也并不着急,好像这火不是烧在他的身上一样。但事实上,火的确已经烧上了他的身。以这个杀手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避开火龙的攻势,可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居然毫无反抗。就算衣服燃了起来,他也一脸的平静。 白落裳光是看着杀手,都替他感到着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马上出去灭火。” 杀手依旧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白落裳,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白落裳愈发着急,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 “难道你想要引火*于我同归于尽?但是我想,你就算被烤焦了,也不可能如愿以偿。” 白落裳的笑话,终于让杀手有了反应。不过杀手没有翻窗出去灭火,他只是在地上滚了一圈,就将身手的火苗扑灭。 空气中那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很快就淹没在浓浓的烟味中,房间里的火势已越来越大。 灭掉身上的火之后,杀手立刻就站立起来,焦黑的布料下面可以看见有一大块皮肉被烧坏。 白落裳自然也看见了杀手胸口被火烧出的皮肤,不禁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了一件事,做杀手的人果真是冷血无情,对自己都是这么冷酷,对别人自然是更加冷酷。” 任谁被火烧掉皮肉,都会感到疼痛,就算那是轻轻的皱一下眉,也并不奇怪。可是这个杀手,看起来居然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样子,整个人都如同一块石头。 杀手却好像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落裳摇头叹气道:“你的剑就连我的匕首都砍不断,难道你还想用它来取我性命?” 杀手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又抬头看了看白落裳手中匕首,之后竟然什么也没有留下直接破窗而出,消失在漆黑的院子里。 第175章 突遇夜袭(4) 天际挂着一轮弯月。 墨色森森,天气晚凉。 漆黑的夜晚,总是特别适合杀人。 沉重的夜色笼罩住整座莆山县,但是有一处却或隐或现的闪着橘红的光。 这种光当然就是火光,闪着火光的地方当然就是县衙内院。 那座出奇挺拔高立的院墙内,忽闪忽闪的跳着红光。 院子里正站着四个人影,两个女人,两个男人,两个默然,两个惊讶。 武嵬的额上已沁出了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他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抓住白落裳的胳膊,眼睛瞪得比鸽蛋还大。他也是刚刚才闻着动静跑出来,结果一看这里着火,就忍不住惊吓的跳起来。 “你们倒地都在我的家里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家会着火!”武嵬痛心疾首的谴责白落裳,“我请你来做客,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 红色的灯笼和彩绸在火光下,泛着异样的红光。 红光照在白落裳的脸上,染上了两朵红晕。他的一双眼睛映出跳动的火苗,扑闪着闪烁的星光。 他正在笑,笑得高深莫测,不管被武嵬如何责问,他都选择默然以对。 赭绫见武嵬越来越方式,也忍不住跳起来,目光汹汹的推开武嵬,“你说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你不是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吗?” 武嵬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道:“我又没有睡在里面,我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赭绫冷冷一笑,“你不知道?一个杀手藏在你屋子下面的暗道里,你能不知道?” 这客房的地板下面会藏着一条暗道,这件事身为主人的武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特意请白落裳住进这里,然后晚上就遇到的行刺,如果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赭绫才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她不得不怀疑这根本就是被武嵬算计的。 谁知道她这么一说,武嵬的气势真的立即就弱了下来,顿时瞥开视线,冷冷道:“你们一来就有人找上门来,可见你们就是祸事精。不过好在这件屋子是完全独立的,这火势也不会蔓延到别的地方,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赭绫冷笑,讽刺道:“你倒是挺大方。” 这件房间原本就是独立于别的屋子独立而建的,四周都和其他屋子相隔很远,所以这房子的火势也不太可能蔓延到别的房间,只要等这场火烧完这间屋子,这场火就会自己熄灭。 不过最后,这场火也并没哟将整座房子全部烧毁,只不过是门窗和屋顶被烧毁了而已,四面墙毫无损毁,屋子里的家具倒是被烧的干干净净。 武嵬见火势已熄,就转身走路回去,对白落裳等人也是不管不问。 赭绫忍不住指着武嵬的背影咬牙道:“这个混蛋难道就什么都不管了?” 白落裳无奈道:“都如今这个样子了,他还能管什么呢?” 赭绫皱眉,“是不是他想要害你?” 白落裳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他有心要害我。” 赭绫又道:“这个杀手是不是他安排的?” 白落裳又缓缓摇头,“我想应该不是。” 赭绫坚信道:“可是我总觉得他知道这个杀手会来。” 白落裳沉默了下,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他也应该知道。” 武嵬的行迹实在值得怀疑,如果说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杀手的事,白落裳是绝不会相信的。 看了看还没有离开的绣梅,白落裳突然钳住她的肩,将她转向自己,盯着她眼睛,目光灼灼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绣梅低垂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白落裳,他的猜想并没有错,“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绣梅抬起眼婕,终于直视白落裳,沉默了半天,才缓缓点了下头,“我不知道该不该由我来说。” “关于这个杀手的事?” “是的。” “他是来杀我的?” “不是。” “是来杀武二爷的?” 绣梅咬着唇,她的表情再一次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 白落裳叹气,“我刚才还觉得这间客房实在是太好了,现在想想,这间屋子可能不是客房,而是武二爷的房间,对不对?” 绣梅迟疑了半天,才缓缓点头,“是的。” 白落裳又问:“你们早就知道会有杀手来?” 绣梅垂下头,“知道。” “所以武二爷才要我住进县衙,并且还是住在他的房间里?” “是的。” 原来真是如此。 白落裳笑了两声,“武二爷知道有人回来刺杀他,就请我住进他的房间,究竟是想要借杀手的手杀掉我,还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掉那个杀手?” 绣梅抿着嘴,突然好想她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过来半天,她才闷闷的开口道:“可是你并没有被杀,那个杀手也并没有死掉。” 所以,在之前武嵬让他住进这间房间是出于什么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结果是白落裳所猜想的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正说着话,武嵬居然又去而复返,而且态度还是那么蛮横,一双眼睛在瞪人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仇人。 白落裳好笑的看着武嵬,他已经看出武嵬是抱着一大堆的话回来的,所以他只等着武嵬自己开口。 武嵬握紧拳头,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是最痛苦的?” 白落裳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被人打伤的时候吧,当然如果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或许也会非常痛苦。”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应该就是受伤的时候,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还是情伤,都是令人痛苦的。 不过,对于白落裳来说,没酒喝应该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然而他的答案,却遭到了武嵬的不屑和鄙视,武嵬冷笑道:“当你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时候,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白落裳不知道武嵬要说什么,但不能否认武嵬这话说得实在是很有道理,而且这话也实在是不想武嵬这样的人会说出口来的。 武嵬继续道:“可是人有的时候总是特别固执,越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越是想要去做。” 白落裳笑眯眯的望着武嵬。 “你看什么?”武嵬实在忍不住地问。 “看你。”白落裳笑道。 “看我做什么?” “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又重新认识了你。” “那你又在笑什么?”武嵬越说越生气,“难道是在笑我说的话?难道你觉得我这么说很可笑?” 白落裳却摇头:“我不是在笑话你说的话,我笑是因为我觉得你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武二爷也会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难道我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有时候却是很不讲道理。” 武嵬瞪着眼睛,看着白落裳沉默了半天,才叹道:“走吧,去花厅,我有话和你说。” 白落裳点点头,和赭绫一起随武嵬去了花厅。 绣梅端来一壶茶水。 白落裳不喜欢茶,但他不得不喝,因为武嵬说他马上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怕白落裳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所以他只让白落裳喝茶。 “你一定觉得刚才那个杀手来的实在是太巧合,对不对?”武嵬问道。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白落裳笑着回答。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那个杀手会出现我房间的暗道里,对不对?” “我是这么想的。” “你是不是怀疑是我让这个人藏在暗道里对你们进行刺杀的?” “我并不是这么想的。” “原来你还很相信我。” 白落裳笑而不语。 武嵬咬了咬牙,“但是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杀手是来杀我的,对不对?” 白落裳点了下头,“是的。” 武嵬又道:“你也知道我让你来,其实是想要你替我挡下这次刺杀,对不对?” 白落裳笑道:“对。” 武嵬眯了下眼睛,“你也应该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单单要你挡下这个杀手,而是想要你替我杀掉他。” 白落裳苦笑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 “所以你就把人放走了。” “是他自己逃走的。” “以你的本事,你会拿不住他?” 白落裳没有解释。 武嵬叹气,“就是因为你将人放走,他说不定还会安排下一次刺杀。”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 武嵬盯住白落裳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所以你暂时也不能离开这里,你必须要保证我的安全。” 白落裳又眨了眨眼睛,心想,武嵬的安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有必要为武嵬的安全负责吗? 赭绫冷笑,将白落裳心里的想法说了出口:“你的安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需要为你的安全负责吗?” 武嵬也没有生气,反而和绣梅笑道:“我听说白落裳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绣梅望着武嵬的脸,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武嵬又转头看着白落裳,“白落裳如果要管这一件事,我就会是安全的。” 绣梅点点头,“他这个人是爱管闲事的人,凡事有他插手,他就必定追查到底。” “他的确是这种人。”白落裳又浅浅地啜了一口清茶,好像他们正在谈论的这个人并不是他,而是别人。 “如果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会报答他。”武嵬笑道。 白落裳问道:“你要怎能感谢他?” “我一定却请他喝好酒。” “就这样?” “请十天,而且全部是一品居的撷芳醉。” 白落裳想了一想,终于还是点头道:“这样的话,他或许会很愿意管这件闲事。” 赭绫惊讶的看向白落裳,只见他一脸决然干脆,毫无犹疑之色,不禁跳起来,大声道:“你还真要多管闲事!” 第176章 一只断脚(1) 一个晚上,又被这么折腾着过去。 白落裳脸上的黑眼圈又加重了一些,平常他总是一副醉眼惺忪的样子,而今天他却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这不是说他没有睡醒,他完全就是没有睡过。 没有睡过觉的人,脑子一定是糊涂的。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白落裳又重复的问了一句:“我昨天是不是忘记和秋大公子说一声我们来武二爷家做客的事情?” 赭绫的情况比白落裳还要糟糕,她连眼皮都睁不开,连嘴巴都懒得张一下,就算白落裳将同一个问题反复问了七八回,她也懒得回答一句话,她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两个人拖着重如千斤的四条腿去了饭厅。 院子里的臭味比昨天又重了一些,熏得人巴不得捂住鼻子立刻离开这种鬼地方,但是白落裳没有走,就连赭绫也没有走。 路过院子的时候,他们很默契的捂住鼻子,等到了饭厅,他们也没有把捂鼻子的手放下来。 绣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不过就是一锅粥而已,说是清淡,不如说是寡淡,一看就让人毫无食欲。再加上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熏人的气味,更是让人吃不下。 女人的心意,白落裳从来都不会浪费更不会拒绝,所以这碗粥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吃下肚子的。端着碗,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仰头一口就把一碗粥全部喝完。 赭绫睇了白落裳一眼,酸溜溜的说了一句:“你怎么不把碗也一起吞下去?” 白落裳放下盛粥的碗,笑道:“当然是因为我吞不下。” 一阵风从院子吹来,赭绫被空气里臭烘烘的气味恶心的忍不住捂住鼻子,翻着白眼冷冷道:“你连人都吞得下,一只碗怎么还会吞不下?” 白落裳心知她就是在找茬,就转开头去看绣梅,突然觉得这个曾经两次想要刺杀他的女人简直比赭绫可爱多了,至少绣梅现在会对他笑,而且笑得很好看。 看着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白落裳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所以他就笑眯眯的拉住绣梅的手,问道:“武二爷人呢?怎么没有出来吃饭?” 绣梅笑着摇摇头,回答道:“若是没有事的话,他通常都会睡到午时才会起床。” 赭绫瞧了一眼两个人握住一起的手,冷哼了一声,鄙夷道:“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能睡得着,要说他不是草包,谁都不信。” 绣梅对赭绫说的话感到非常讨厌,就狠狠瞪了赭绫一眼。 赭绫冷冷一笑,“出了这么多事,这武家二爷居然还能如此轻松自在的睡大觉,简直就是缺心少肺,你敢说他还不是草包一个?” 绣梅连话都不想和赭绫说,她只对白落裳说话:“兴许是二老爷昨晚太累了,所以起得晚了一些,还请公子多多等待一下,如果二位吃好了,可以去前厅休息片刻。” 于是,白落裳和赭绫又在前院等了很久,过了两个时辰,却还不见武嵬出来。 白落裳实在是觉得无聊,又拉住绣梅的手,笑着说道:“可以劳烦姑娘去看看武二爷起床了没有吗?我实在是有事想要和他商量。” 绣梅看了看被白落裳抓住的手,歪着头奇怪道:“什么事情?和我商量难道不行吗?” 白落裳抓着绣梅的手不放,“有些事情还是要男人和男人才能商量。” 绣梅眨了眨眼睛,“什么事是男人不能和女人商量的?” 赭绫一巴掌打开两人相握的手,对绣梅冷冷道:“让你去叫那草包出来你就去,他要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走了。” 绣梅瞪着眼睛,生气的大声说道:“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赭绫的眼睛瞪得比绣梅还要大,用比绣梅还要生气还要大声的声音说道:“被你们害的一晚上没睡着,你还想要我说好听的?” 绣梅一时也不能反驳,只好领着两个人去找武嵬。 武嵬的房门紧紧的锁着,看来武嵬是真的还没有起床。 绣梅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绣梅又加重力气敲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赭绫跺了跺脚,生气道:“你没吃饭吗?不知道用力气敲门吗?” 绣梅只好再用力叩了叩门。 赭绫又跺了跺脚,大声道:“你难道就不能直接将门推开吗?” 绣梅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赭绫,“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你让我怎么推?” 赭绫皱眉,难听的说道:“难道里面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外面都这么吵了,他竟然还睡得着,难道他已经死在里头了?” 这话一落,绣梅立刻白了脸,紧着就要去撞门。还是白落裳抢先一步,一脚就将门踹开。 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 绣梅惶恐的跑到床边,用手探了探被窝,是冰冷了。 白落裳从后面走上去,一边走一边看着屋子里的情况,“看来人早就出门了。” 绣梅紧张的看着白落裳,双手握紧,一脸惶恐的说道:“可是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白落裳用手指向左边,“可是窗户却是开着的,我想武二爷在自家屋里,应该没有翻窗的习惯。” 绣梅的脸色又白了白,“难道……他是被人绑走的?” 白落裳只能点头,“看来是的。” 绣梅的眼睛眼睛漫出眼泪,整个人都急得失了方寸,“怎么可能?”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他就不可能被绑走?” 绣梅咬着唇,“是谁?是谁绑走二老爷的?” 白落裳不知道。 绣梅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盯住白落裳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一定是昨天晚上来过的那个杀手。” 白落裳突然反问道:“你知道这个杀手是谁?” 绣梅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一定是上官陌云那个狗贼派来的。” 白落裳不禁奇怪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绣梅咬着牙道:“除了他,你以为还有谁敢这么做?” 白落裳无法否认,除了上官陌云,应该也没有人有理由这么做了。据上官陌云和武家的恩怨,上官陌云当然最有嫌疑,可问题是这件事并不可能是上官陌云做的呀。 但是除了上官陌云,也实在是想不出究竟还有谁会这么做了。 想到昨晚潜伏在暗道里的杀手,白落裳又忍不住要问:“难道除了上官陌云,你们老爷就没有别的仇家了?” 绣梅用力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摇头,“我只知道上官陌云,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白落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绣梅拉住白落裳的手,惶恐道:“大老爷才被上官家大小姐捉走,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如今二老爷又被绑走,这可如何是好?” 白落裳安抚的拍了拍绣梅的手。 赭绫也忍不住要插嘴道:“难道上官陌云真的要对武家赶尽杀绝?” 白落裳叹气道:“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上官大贵人做的。” 绣梅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绣梅,“因为上官大贵人已经走了。” 绣梅皱眉道:“走了?去了哪里?” 白落裳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能肯定此时的他早已经不在莆山县境内。” 绣梅忽然垂下头,一脸落寞的松开白落裳的手,背过身走出门去。 赭绫看着白落裳,冷冷道:“难道你就不怀疑上官陌云?” 白落裳摇头:“我知道这事不是上官大贵人做的。” 赭绫问道:“难道你已知道是谁绑走武嵬这个草包?” 白落裳摇摇头,没有说话。 “啊!” 门外猛然传来一声绣梅惊慌的叫声。 白落裳一惊,连忙跑过去一看。 只见绣梅已经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满脸惊恐的瞪着地上。 白落裳走过去一瞧,地上原来正丢着一只鞋子。 这只鞋子,令他感到有些眼熟。 绣梅已经哭着跪在地上,将那只鞋子捧在手上,眼泪不住的滚出眼眶。 只是看见一只丢在这里的鞋子,她何至于哭成这样? 白落裳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女人一哭,他的心也跟着一整紧张。 “你认识这只鞋子?”白落裳站在绣梅身后,低声问道,他原本想要用手去拍绣梅的肩膀,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这鞋子是我亲手做的,我自然认得。”绣梅哭丧着脸,两只手捧着鞋子不听的发抖,“这鞋子是二老爷的,是二老爷右脚的鞋子。” 这么一听,白落裳在心里对武嵬那个草包起了一丝羡慕和嫉妒,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穿过一双由一个女人特地为他亲手制的一双鞋子。他虽然没有穿过这种鞋子,却能够想象这双鞋子穿在脚上一定非常舒服,非常暖和。 想到这里,白落裳下意识的磨了磨脚跟。 这时,赭绫在不远处喊了白落裳一声,道:“你还是过来看看吧。” 白落裳回头,不知道赭绫要自己去看什么。 赭绫指着地上,“可不只是一只鞋子而已,这里还丢了一样东西。” 白落裳拉着绣梅走过去一看,原来在走廊里,居然还丢着一只脚。 第177章 一只断脚(2) 不用说,这只右脚也是武嵬的。 绣梅已将断脚捧在手上,好像捧着自己已经碎掉的心一样,哭得非常伤心,一双眼睛里满布血丝,目断魂销。 白落裳这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人了,他只能蹲下来,轻轻的拍了拍绣梅的肩膀,用掌心感受到女人不停的颤抖,她的难过也感染了白落裳,让白落裳的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怜惜。 白落裳缓缓摇了下头,然后开始很小心很仔细的打量起被绣梅捧在怀里的那一只右脚。 脚上还裹着一只袜子,袜子上没有看见任何血迹,就是说这只右脚并没有流血。 如果脚真的是从武嵬腿上被砍下来的,那么这只脚上怎么可能会没有血迹呢? 难道是百葬愁? 白落裳一惊,连忙从绣梅手中夺过那只脚,剥开袜子一看,这哪里是一只人的脚,这分明就是一只纯铜打造的铜脚。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认认真真的确认一遍,才确信这的确是一只纯铜制成了一只脚。 赭绫脸上的表情就和白落裳一模一样,对看到的这只铜脚感到无比惊讶,她忍不住也蹲下身来,古怪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白落裳沉声道:“这是一只脚。” 赭绫往白落裳的胳膊上捶了一下,不满道:“我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脚,可为什么是一只铜脚?” 白落裳显然也觉得奇怪,可是想了一想,又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就问绣梅:“这是武二爷的东西?” 绣梅的脸色一僵,她似乎觉得白落裳这个问题令她很难回答。 白落裳并没有因为绣梅脸上的为难,而放弃追问这个问题,所以他马上又问道:“这是武二爷的一只脚,也就是说他小时候被砍掉的那只脚是右脚,是吗?” 绣梅咬着唇,没有回答。 赭绫摸了摸下巴,一脸深思的喃喃道:“这只假脚是那个草包的,但我想一定不是他自己把这只假脚取下来丢在这里的,因为那个草包应该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绣梅一听,马上就要生气。 白落裳却没等绣梅发火,立刻拉住她的手问道:“这只脚被装在他的脚上多少年了?” 绣梅看着白落裳,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摇摇头,苦笑道:“我只是想说,这只铜脚看起来似乎已经和武二爷腿骨连在了一起,如果要取下这只脚,就必须从他的骨头上取。而要从骨头上取东西,无异于是开皮锉骨,想必武二爷是受了不少痛苦的。” 绣梅心里所有的痛苦,都汇聚在她的脸上,也都在她的眼睛里。 这让白落裳都不再忍心去看这个女人的脸,他只能看着铜脚,他没有再去多问,因为他知道绣梅已经被吓得声音都哑了。 沉默了一下,白落裳才道出自己的疑问:“但是,这上面却一点血迹都没有。” 赭绫也感到很古怪,“如果这只脚真的是被连在草包的腿骨上,那么要取下这只脚,一定会伤到他的肉骨,伤到肉骨一定会出现流血的情况。可是这上面却一点血都没有,真是奇怪。” 不管这只脚是被谁取下来的,他不都不可能会在将脚丢在这里之前,先把脚上的血迹清理感觉,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可是这只脚上会没有发现血迹,只能是因为从它取下来之时,就没有站上任何血迹。 白落裳不禁皱眉,“所以说,取脚的那个人手法一定非常快,血还未流,铜脚就已经从武二爷的腿骨上取下。” 然后,他像是为了安慰绣梅似的,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说,武二爷当时应该并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 也不知道绣梅是不是在听白落裳说话,她一直垂着头,留给白落裳一个伤心的影子。 白落裳就这么看着她,也再想不到别的话安慰人,他原本就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人的人。 赭绫踱步走了两圈,突然提出一个怀疑,“难道是昨天来的那个杀手绑走草包的?” 白落裳摇摇头,“未必。” 赭绫皱眉:“可是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的手法会如此快?” 白落裳还是只能摇头,他也实在是想不通。既然想不出,他也觉得从别的地方着手调查。 关于武嵬的事情,这里也只有绣梅一个人比较了解,所以白落裳也不得不从她那里打听一些事情。只不过,绣梅的状态好像并不太好。 “这只脚是谁为武二爷安装的?”白落裳柔声问道。 绣梅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声音答道:“三铁铺的铁匠。” 白落裳追问道:“是张三铁?” 绣梅轻轻点了下头。 白落裳看了看那只铜脚,又问道:“这只脚也是张三铁做的?” 绣梅擦了擦眼泪,鼻声很很重的回答道:“是,从小到大,每一次都是张三铁负责替二老爷换脚。” 白落裳看了看铜脚,又看了看绣梅,突然笑道:“我可以借这只脚一用吗?” 绣梅一脸惊异的张大眼睛。 赭绫也是一脸的惊吓,跳起来道:“你要拿这只脚做什么奇怪的事?” 白落裳摇摇头,解释道:“我只不过是想要找到那个绑走武二爷的人而已。” “就凭一只脚?” “或许可以试一试。” “抱着一个男人的脚,你也不嫌恶心。” 本来不觉得恶心,听赭绫这么一说,白落裳还真觉得有些恶心了。 看着铜脚犹豫了一会儿,白落裳还是坚持要借来一用。 所以,他用非常坚持的眼神盯住绣梅。 一个女人,如果被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紧紧的盯住看,都会变得没有办法。 绣梅只能点头,不轻不重。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答应了?” 绣梅哭着笑道:“我为什麽不答应?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我好像也只能选着相信你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如果你救不了他,如果他回不来,或者、或者他死了,那么我也会死,所以你一定要救下他,不然我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白落裳再没有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些什麽呢? 绣梅紧张的盯住白落裳,手心已有了冷汗。她并不是在害怕,她只不过是刚刚下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决心。 带着那只铜脚,白落裳去了三铁铺。 张三铁师徒三人一如既往的待在那间昏暗的房里锻着铁器。 见白落裳进门,拉风箱的大徒弟立刻就笑着招呼起来,当他看见随着白落裳走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时,更是激动的就要跳起来,咧着追吧嘿嘿笑道:“奇了怪了,今天我居然没有闻见酒气。” 白落裳奇怪道:“那你闻见什么了?” 大徒弟嘿嘿笑道:“我当然是闻到了一股女人香,特别特别的香,比酒还要香。” 这青年虽然长得并不好看,可嘴巴说话还是令赭绫有些喜欢的。 赭绫眨了眨眼睛,一步一摇的朝大徒弟走了过去,软声细语的问道:“你叫什么?” 见美人朝自己走来,大徒弟立刻两眼放光,嘻嘻笑道:“我叫男人,我也知道你叫女人。” 赭绫掩着嘴笑了一笑,“我知道你是男人,我也知道你是喜欢女人的男人,那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 大徒弟嘿嘿笑道:“我叫常笑,你看我是不是很爱笑呢?” 赭绫呆了呆,然后掩着嘴又笑了一会儿,盈盈笑道:“原来你叫常常笑,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常笑点点头,“我知道你叫女人。” 赭绫扬着下巴道:“你知道我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你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常常愁。” 常笑不解道:“难道你常常愁?” 赭绫点头,无奈的吐了一口气,愁容满面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常常愁吗?” 常笑关心的问道:“你为什么常常愁?” 赭绫用眼角偷偷瞄了白落裳一眼,抱怨道:“因为我常常没有钱吃饭,又没有人肯请我吃饭,所以我就常常愁了呀。” 常笑一下子站起来,拍着胸口,满脸严肃认真的保证道:“那你以后跟着我,我决不让你饿肚子,就算我自己没饭吃饿肚子,我也绝不会让你没饭吃饿肚子” “真的吗?” “真的,我绝不骗女人。” “我喜欢不骗女人的男人,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好的男人!” 赭绫笑靥如花的看着常笑,这令常笑心中甚喜。 赭绫用袖子很温柔的替常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你真是一个好人!” 常笑感激无已,不禁流下泪来,“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我这么温柔过。” 赭绫眉眼温柔的看着常笑的眼睛,笑眯眯的道:“你喜欢吗?” 常笑用力点头:“喜欢!我简直从来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女人!” 这时,白落裳直接拉开赭绫,站到两个人中间,很强硬的挡住了常笑的视线。 第178章 一只断脚(3) 见白落裳挡住自己的视线,大徒弟立刻皱起了眉,抱怨道:“挡人的眼福,是一件非常缺德的事,你是不是人?” 白落裳瞪着眼睛,“嗅着别人碗里的饭,你是不是狗?” 谁是碗里的饭? 赭绫实在不能不佩服白落裳的厚脸皮,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得意,瞧着白落裳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我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拉住赭绫苦笑道:“你在我的眼中,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标准的女人,一个漂亮美丽的女人。” 赭绫重重的瞥开脸,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 白落裳忍不住又叹气道:“当然,除了脾气太坏之外,你这个女人几乎可以说是女人中的女人。” 赭绫冷冷的道:“你以为你这么说了,我就会觉得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了吗?” 常笑在一旁风凉道:“他可不算是男人中的男人,他只不过是个男人中的酒鬼、色鬼和讨厌鬼而已,你要不喜欢酒鬼,不喜欢色鬼,不喜欢讨厌鬼,可以留下来。” 赭绫笑眯眯的望着常笑,“我留下来做什么?帮你打铁吗?” 常笑咧嘴笑道:“可以帮我插汗呀!” 赭绫撇撇嘴,“我不喜欢给人擦汗,我只喜欢和人拌嘴,喜欢和人吵架。” 常笑愣了愣,然后就笑了,“所以你还是比较喜欢这个会和你拌嘴,和你吵架的男人,对吗?” 赭绫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常笑只能苦笑了。 白落裳无异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和人拌嘴,和人吵架的男人。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和人拌嘴,和人吵架。 白落裳突然非常得意的扬起下巴,落井下石道:“你觉得你跟我比,她还会看你一眼?” 没错,是女人都比较喜欢白落裳这种类型的男人。 赭绫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所以她会喜欢白落裳,也会选择白落裳。 常笑斜眼盯着白落裳,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白落裳得意洋洋的扬着下巴。 常笑无奈道:“如果你想笑就笑吧,因为你的确应该笑。” 白落裳却没有笑,虽然他的眼睛看起来就是在笑,但他没有真正的笑出声来。 常笑冷着眼神,不悦道:“难道你不想笑?” 白落裳摇摇头:“我笑不出。” 常笑问道:“为什么?” 白落裳叹气道:“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怎会知道?”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不应该被嘲笑的。” “呵!”常笑摸了摸头,认命的蹲下去继续和自己的风箱做伴。只是想着今天过后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与这个女人相见,心下不由有点怅然。 一默三叹,拉风箱都显得无精打采,叹气的声音都比风箱的声音更明显,却没有人去留意这个青年的伤心和怅然。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拉着赭绫,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赭绫忍着笑,故意板着脸道:“我认识一个男人,你会不会不高兴?” 白落裳也板着脸道:“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认不认识有差别吗?” 赭绫又哼了一下。 张三铁已经站到了白落裳身侧,脸上本来还带着笑意,可在看见白落裳抱在怀里的东西之后,脸色就出现了一丝变化。 “你怎么带着这个东西?”张三铁问道。 “你已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了。”白落裳笑着将武嵬的铜脚放在桌上,“这个是你替武二爷做的脚,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只脚会在这里,对不对?” 这时,常笑突然又抬了一下头。 张三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慢馒的坐了下来,一脸沉思,“虽然我感到很奇怪,但我知道你自己会告诉我。” 白落裳点点头,然后将事情的原委复说了一遍。 张三铁听完之后,又沉默片刻,才慢吞吞的说道:“你将这只脚带过来,难道是认为我知道它是被谁取下来的?” 白落裳盯住张三铁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明白你一定不知道这件事。” 张三铁又问道:“那你带它过来是为了什么?” 白落裳笑着冲赭绫歪了一下头。 赭绫心领神会,忽然从背上取出一样东西,是一柄用绸布裹起来的剑。 常笑忍不住直起身来瞧那柄剑,然后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古怪。 白落裳将剑放在桌上,然后对张三铁道:“你可认得这个?” 张三铁只看了一眼就答道:“我认得,它是一柄剑。” 这当然只可能是一柄剑,它也永远都只能是一柄剑,而不可能会变成一把刀。 白落裳笑了笑,“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张三铁奇怪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会认得它?” 白落裳用手指着剑柄处,微笑道:“这柄剑在最近应该有被修复过,我想来想去,在莆山县有本事修复这柄剑的人,除了你,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张三铁叹气,“你怎么看出这柄剑有被修复过?” 白落裳用手指戳了戳剑柄和剑刃结合的地方,“这柄剑之前一定是从剑柄处断裂过,这里明显才接上的。” 张三铁看着白落裳,眼睛里突然有了笑意,“你的眼睛可真厉害,一般人的话,一定看不出这么细微之处。” 白落裳面色一整,敲了敲桌子,严肃道:“是谁拿着它来找你的?” 张三铁目光闪动,“你有这把握一定是我修的这柄剑?”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反问一句:“你不信?” “我不信什么?” “你不信我有这个把握?” 张三铁眯着眼睛。 白落裳坦然回视。 两人相视,良久之后,张三铁才无奈的笑道:“我这里一向很少有客人。” 白落裳点点头,“我知道。” 张三铁又道:“在江湖上,很少有兵器是不杀人的。” 白落裳又点点头,“我知道。” 张三铁看着自己一双老茧很厚的糙手,喃喃道:“要杀人,就一定会有许多秘密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白落裳嗯了一声,道:“这个我也知道。” 张三铁叹息道:“所以我对上门客人的事情都会非常保密。” 白落裳睁大眼睛,“连我也不能告诉?” 这话说得实在是好笑,为什么别人的话就不能不告诉他呢?别人有权利对他有所隐瞒,任何人都没有必要什么事都要告诉他。 张三铁当然不必事事都和白落裳说,因为他们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因此,他的回答是:“不能。” 白落裳很明显有些失望,“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酒友了。” 张三铁没有否认。 白落裳目中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缓缓道:“在客人和酒友之间,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这好像有点难选,走我这里的客人不多,可以和我喝酒的酒友也不多。”张三铁一脸苦思的神情,长叹道:“不过两个相比较而言,我应该还是比较喜欢酒友。”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就是你的酒友,难道你就不能把客人的秘密告诉你的这位酒友吗?” 张三铁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我有原则。” 白落裳非常理解的看着他,“我也知道。” 张三铁坚持道:“就算你是我的酒友,我也不能把客人的秘密告诉你。你既然已知道,为何还不放弃?” 白落裳扁了扁嘴,“你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张三铁坦然道:“我的确是固执。” 白落裳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腰带上悬挂的酒葫芦,一脸得意的笑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固执的人,一个酒鬼一旦固执起来,都是非常不可理喻的。” 张三铁看了看白落裳的酒葫芦,又看了看白落裳的眼睛,然后撇开头,两眼注视着门口,出神似的凝想着什么。 白落裳坐在张三铁对面,取下酒葫芦。 当盖子被扒开后,醇浓的酒气已令张三铁有些坐不住了。 白落裳将葫芦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赞叹道:“这酒可真香!” 张三铁扭着头,不去看白落裳,但他的鼻子根本不听他的控制,他闻见了勾人的酒香,“这是撷芳醉。” 白落裳弯着眼睛笑道:“没有错,正是撷芳醉。” 张三铁已经开始流口水,“你去过一品居?” 白落裳摇头,“我是从武二爷家拿来的酒,前日剩下的喜酒。” 张三铁突然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喜酒也变成了苦酒。” “是不是苦酒,得看喝酒的人怎么喝这酒了。” “听你的意思,你能让这酒变得不苦?” “你要不要试一试?” 张三铁和白落裳一样,都是有酒必醉的酒鬼。所以他已经妥协了,他想要喝白落裳的酒。 喝了白落裳的酒,张三铁的嘴也就软了。 “你想要知道这柄剑是谁拿过来的,对不对?”张三铁喝下一口酒。 “没有错。”白落裳笑眯眯的点着头。 “如果我说这个人我不认识,你应该也会相信,对不对?” “对。” “可是你还是有一些事情想要打听。” “是这样的。” 张三铁叹气道:“没想到和你喝了酒之后,我都变聪明了。” 白落裳拍了拍酒葫芦,得意道:“喝了我的酒,不只是脑子变得聪明,连记性都会变得非常好。” 第179章 一只断脚(4) 张三铁心满意足的喝了几杯酒,忽然指着沉默寡言的二徒弟,笑着对白落裳说道:“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有办法让我这个徒弟和你说上一句话,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白落裳看了看闷着头抡大铁锤的二徒弟,叹气道:“你这徒弟就跟一块石头似的,我要撬开他的嘴,很难。” 张三铁笑道:“如果不难,我就不用拿它做条件了。” 白落裳无奈道:“让你这二徒弟说话,简直比让你的大徒弟不笑还困难。” 常笑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笑道:“让我不笑其实也不难,让我哭好像要更困难一些。” 白落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指着常笑的脸道:“不如我让他哭一哭吧,这个事情比较好办。” 常笑摇摇头,“我刚才已经哭过了,我想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今天都不会再哭了。” 白落裳奇怪道:“为何今天就不会再哭?” 常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子,嘿嘿笑道:“因为我这个人的眼泪太少了,一旦流干就不会再流了。” 如果刚才用力挤出来的那几滴泪水就是这个青年的全部泪水,那么这个人的眼泪也确实太少了。 白落裳微笑着,“你真是一个怪人,我猜这里应该没有比你更奇怪的人了。” 常笑不同意的道:“谁说的,这里分明还有一个比我更奇怪的人。” 白落裳道:“是吗?我没有发现。” 常笑指着二徒弟,嘻嘻笑道:“这家伙从来不说话,也不笑,难道他不是比我还奇怪?” 白落裳摇摇头,“或许他只是不喜欢和我们说话,不喜欢和我们笑而已。和他相比较而言,你话这么多,又这么爱笑,才更奇怪。” 难道一个爱笑又爱说话的人,会比一个既不爱笑又不爱说话的人还奇怪? 常笑当然不赞同白落裳这种违反常理的观点,他一脸认真的说道:“你错了。” “我错了?” “你知道我叫‘常笑’,所以我当然要比一般人都爱笑,这一点也不奇怪。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他叫什么?” “他叫‘常言’,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爱说话,你说他是不是更奇怪?” 白落裳听了之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常言一眼,缓缓摇头,“我还是觉得你比他更奇怪。” 常笑不可思议的瞪着白落裳,“你的脑子果然是一般人都大不为同。” “哦?” “你知道吗?来过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说我这师弟奇怪的,就连你之前不也说过他很奇怪吗?” 白落裳指着赭绫,“她就没有这么说过。” 常笑扫了一眼赭绫立刻就转开头,好像突然变得不敢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似的,“她之所以没有觉得我这个师弟很奇怪,是因为她的眼里只看见了你,有你这么一个奇怪的人占据着她所有的注意力,你以为她还会有时间去看别的人吗?” 这话虽然听起来很讨人喜,白落裳却听得心情大好。 常笑拿过一根鞭子,戳了戳常言。 常言垂着头,一下一下的抡着大铁锤,居然对常笑的挑衅毫无反应。 常笑又戳了戳常言,可是无论他用鞭子戳多少次,常言都好像没有一点感觉的样子,这令常笑忍不住又笑叹道:“你看,我这师弟分明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白落裳看着常言,“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铁人。” 常笑听了之后非常赞同,笑得满脸红光,“说不定他就是一个铁打的假人,整天就知道抡着大铁锤,什么也不看,什么也都不听,什么也不说,要不是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又瞎又聋又哑的怪人。” 这时,常言突然停下手里的铁锤,冷冷的瞪着常笑。 常笑眨了眨眼睛,“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不是瞎子了,你不用这么瞪着我。” 常言冷冷哼一声。 常笑又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也不是聋子了。” 常言冷冷的说了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也只能拉风箱吗?就因为你的话太多了,做事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一心二用,三心二意,就因为你从不专心,师傅才只让你拉了十几年的风箱。你要是话再这么多,恐怕你就只能拉一辈子的风箱,也只会拉一辈子的风箱。” 总是笑嘻嘻的常笑终于笑不出来了。 这一次,不等常笑说话,白落裳就先一步抢道:“我们都知道了,你并不是哑巴。” 常言冷冷的看了一眼白落裳,冷冷道:“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话多的一个人。” 白落裳笑了两声,一脸得意的转头瞧着张三铁,得意洋洋的道:“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常言不说话了,目光闪动着,仿佛已猜出了什么。 常笑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长叹道:“我的脑子真笨。” 然后他看着白落裳,又长叹道:“你的脑子真聪明。” 白落裳也不谦虚,“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三铁叹了一声,将那柄剑拿在手中,“其实,我也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他带上这柄剑来找我的时候我们原本已经关门了,天太黑,那个人又披着一张又大又黑的斗篷,虽然没有蒙着脸,但因为光线实在太暗,他又披着斗篷盖住头,所以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不知道,因为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此说来,这人实在是太可疑。” “到我这里来的人,大多数都是很可疑的。” 常笑这时插话道:“就连你这个人也是非常可疑的,别人来我们这里都是为了买兵器,你却偏偏只为了喝酒,要我说,那个披着斗篷的人还不如你可疑。” 白落裳只能苦笑。 不过根据张三铁的描述,白落裳一下子就判断出了那人的身份,不过他并没有说破,他只是脱掉自己的衣服,走到张三铁的面前,指着自己的肚子笑道:“你看那人披着斗篷是不是和这个一样?” 张三铁揉了揉眼睛,凑过去仔仔细细的将裹在白落裳身上的黑布看了一会儿,疑惑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白落裳拍了拍胸口,“这种好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常笑奇怪道:“难道说,你和那人是一伙儿的?” 白落裳好笑道:“如果是一伙儿的,他就不会冲我拔剑了。” 常笑却不以为同的说道:“如果不是一伙儿的,那个杀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退走。你也说了,那杀手出手招招狠绝,一看就是想要将你一击毙命,你都还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盯着常笑看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常笑的口气中听出可惜两个字,就好像他没有被杀手杀掉是一件非常令他感到非常遗憾的事情。 他与这个青年并无过多的交集,青年却对他抱着这种恶意,这令白落裳有些不快。 吐了一口酒气,白落裳有些生气的道:“他原本就不是取我性命的。” 常笑道:“可是杀手原本就不打算无功而返。” 白落裳眯着眼睛,“就算错杀也不放过?” 常笑道:“我见那人面相也非善类。” “不是太黑你们没有看见他的长相吗?” “相由心生,他的心好不好并不需要看脸,看心就好。” “你还能看人心?” “当然,这个眼力我还是有的。” “那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嘛,好坏的界限很模糊。” “……什么意思?” 赭绫乐呵呵的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他的意思就是说你既不像好人,也不像坏人。” 常笑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坏人里面看起来像是好人,而在好人里面却是个坏人。” 说好人的时候用的是“好像”这一个模糊的词,说坏人的时候用的却是非常肯定的“是”,看来常笑已经将白落裳定位为一个坏人了。 白落裳闭了嘴,心情郁闷的把衣服重新穿回去,“我现在已经知道杀手是谁了。” 张三铁问道:“你已知道杀手是什么人了?” 白落裳郑重其事的点头。 张三铁又问道:“这个人是谁?” 白落裳没有回答。 张三铁看出了白落裳不愿意多透露,也就没有再追问,毕竟这事和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白落裳既然不想说就算了,他根本没有必要非知道不可。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有害无益。 想了一想,张三铁又问道:“难道你认为刺杀你的人就是绑走武家二爷的人?” 白落裳回答道:“说不定是这样的。” 赭绫忽又奇怪道:“你先前并不是这么说的。” 白落裳拉住赭绫的手,板着脸道:“我们该回去了。” 说着,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常笑突然在后面喊住白落裳,“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白落裳头也不回,“那只脚就先放在这里,等找到武二爷了,还要过来让你们替他重新接上。” 见白落裳拉着赭绫消失在门口,张三铁的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常笑在旁边问了一句:“师傅,这只脚我们该怎么处理?” 张三铁动了动肌肉横生的脸,笑道:“就放在桌上吧,人什么时候来,我们就什么时候还给他。” 第180章 上门的人(1) 开着窗,和风阵阵,暖人心脾。 窗外阳光异常灿烂,今天的天气也格外晴朗,风中都带着一阵忽隐忽现的酒香。 白落裳看看窗外的一角蓝天,终於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赭绫以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瞧着白落裳。她知道白落裳是一个非常爱笑的人,可是今天他居然没笑,不仅没有笑,还有些难过。 白落裳可不是一个会轻易难过的人,见他难过,简直比见男人穿裙子还令人感到稀奇。 上官芯也是一个爱笑的人,她今天居然也没笑,她只站在白落裳身边,淡淡的说:“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是一个特比适合杀人的好日子。” 上官芯已经消失了两天,今天突然就出现在白落裳的房里。要知道,这个时候在白落裳的房间里突然见到上官芯,简直比见白落裳难过还令人感到稀奇。 赭绫用一只手支起了头,淡淡的看看上官芯,冷笑道:“这么说,你今天来这里是想要杀人?” 上官芯盯着白落裳的侧脸,板着脸道:“没有错,我就是来杀人的。” 赭绫又问道:“你想要杀什么人?” 上官芯叹息道:“别的什么人我都不想杀,我只想杀一个人。” 赭绫道:“杀谁?” 上官芯冷冷道:“杀你!” 赭绫皱眉,然后嘲笑道:“想杀我?就凭你?” 上官芯莫名其妙的扫了赭绫一眼,然后拉住白落裳的胳膊,冷冷道:“我是说他,不是说你。” 赭绫脸色的嘲笑更深了一些,“你想要杀他?难道不是想要绑走他?” 上官芯脸上一红,敞着嗓子大声道:“我绑他做什么?我又不是贪图他的美貌才来找他的。” 赭绫挑眉,“可是我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杀他的样子,我觉得你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在贪图他的美貌。” 上官芯的脸更红,噘着嘴道:“我就算贪图他的美貌也不关你的事。” 赭绫撇撇嘴,“我也不想管,只不过我还没有吃饭,我现在饿的快死了,必须马上要他和我一起下楼去吃饭。” 上官芯显然听不懂赭绫这话是什么意思,心想这女人看起来挺正常的,怎么说起话来却好像不大正常? “你饿了就自己下楼去吃饭呀。”上官芯皱眉道,“为什么还要拉着他一起下楼?难道你不可以自己一个人下楼?” 赭绫哼了一声,答道:“不可以。” 上官芯拧着眉,一脸不耐烦的道:“为什么不可以?” 赭绫挺着胸,语气振振的说道:“因为我没有钱,他必须给我付饭钱。” 上官芯忍不住瞪了赭绫一眼,啪的丢出一叠银票,冷笑道:“这钱够不够你吃一顿饭?” 白落裳瞄了一眼,心想这钱只怕已够赭绫一个人大吃大喝两个月的了。赭绫很需要银子,这银票要落在她手上,她岂不是会非常开心? 果然,赭绫将钱捡起来,数了数,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但她还是说:“虽然我现在有钱了,可我还是不能走。” 上官芯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跳起来道:“你不是已经有钱了吗?为什么还不走?” 赭绫笑容满面的摇头道:“我虽然也很想立刻下楼去吃饭,可是我的钱还放在他身上,你要杀他我不管,可是你要趁着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绑走了,那我到时候管谁要钱去?” 上官芯重重的跺了跺脚,咬牙切齿的盯住白落裳,“你拿了她的钱?” 白落裳叹气,“是她暂时存放在我这里的。” 上官芯臭着脸道:“你把钱还给她?” 白落裳捏了捏捆着银票的手臂,苦笑道:“我暂时还不能将钱还给她。” 上官芯凶巴巴的瞪着眼睛,“你为什么不还给她?” “因为我现在把钱还给她,她就会丢下我不管,万一你趁着她下楼吃饭的时间把我绑走了,到时候谁来救我呢?” 上官芯面色阴沉沉的,她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要杀我?”白落裳难过的问道,“没想到再次和你见面,你却想要杀我。” 上官芯一字一字的冷声道:“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还是你觉得我没本事杀掉你?” 在没本事和舍不得之间,白落裳选择了舍不得。 “你一定不舍得杀我。”白落裳很自信的说着。 上官芯沉默的盯着白落裳看了一会儿,突然拔出一只小刀。 小刀只是一只很普通的小刀,刀刃对着白落裳的胸口。 上官芯冷冷道:“你现在觉得我还是不是舍不得杀你?” 被这个女人拿刀威胁着,白落裳非但没有被吓一跳,反而还笑了,笑起来的样子好像还很开心,那一点点难过的表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白落裳不会害怕,他如果害怕,他就不是白落裳了。 上官芯咬着嘴唇,哼了一声,将小刀收了起来,板着脸道:“我本来真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你看见我还没有忘记我,已经算你有情有义了,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我不想杀你了。” 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上官芯,目光温柔,“我重来都没有想到你今天居然会来看我,这真是令我太高兴了。” 上官芯重重的瞪了他一眼,“可是你刚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白落裳抿着嘴没有说话。 上官芯斜着眼睛,冷冷道:“你是不是看见我就想到了别人?” 白落裳的眼神突然又黯了一黯。 上官芯咬牙:“你看见我,还会想起她,也算是不容易了,就凭这一点,我也不会真的杀你。” 赭绫坐在凳子上,看戏一般的看着两个人。尽管这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实在是莫名其妙,不过好在她还是听懂了一些。 白落裳今天之所以会显得那么难过,一定是因为想起了上官蕊。 上官蕊在和老道士的决斗中输了。 在决斗中输掉的人,往往只有一个下场,所以上官蕊的那一柄水光寒剑七日虹才会出现在上官陌云手里。 白落裳或许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但一定是一个多情的人,如果上官蕊真的不在了,他当然就会难过,真正的难过。 白落裳微垂了一下头,闷闷的道:“你已知道?” 上官芯缓缓点头,美丽的眼眸里忽然有了泪光,“我当然知道,我也和你一样,我照镜子的时候,也会忍不住难过,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 虽然她和上官蕊长得并不太像,但看到她的脸,也不免会让人想起上官蕊。睹物思人,睹人当然也会思人。 上官芯红着眼睛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杀你,对不对?” 白落裳缓缓点头,“我知道。” 上官芯抹了抹眼角,“你刚才一见到我就那么难过,难道你以为你看到的是她,而不是我,对不对?” 白落裳盯住上官芯的眼睛,“我一开始却是以为你不是你,而是她,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到你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若是说过芯,今天就不该在这里。” 上官芯凝视住白落裳,难过道:“我不应该在这里,那我应该在那里?” 白落裳淡淡然的道:“你应该和武大人在一起。” 上官芯脸色一滞,眉毛皱的更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些苦,“难道你没有和武大人在一起?” 上官芯苦笑道:“我和他是仇人,我怎么可能会和他在一起。” 白落裳缓缓摇头,突然不愿意再和上官芯聊这个话题,因为上官芯口是心非,她越是否认就越是肯定了白落裳的答案。 白落裳暗自叹了一声,然后双手搭住上官芯的肩膀,认真道:“你找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上官芯甩开白落裳的手,撇开头冷冷道:“你这么聪明,难道自己不会想明白?” 白落裳叹气道:“一定是为了武二爷的事,对不对?” 上官芯哼了一声,不屑的冷笑道:“他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白落裳道:“这么说,你并不是因为他失踪的事情才来找我的?” 上官芯恶毒道:“如果他被杀了,我反倒是会问一问。” 白落裳只能摇头,“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上官芯想了想,突然握紧双手,一脸认真严肃的说道:“我想要问你,那天晚上,我爹爹都和你说了什么?” 白落裳呆了呆,疑惑道:“也并没有说什么,你为什么会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上官芯怀疑道:“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落裳摇摇头,古怪道:“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上官芯垂下头,“我不知道,我姐姐没有回来,我知道我姐姐出事了。后来我去找我爹爹,却发现我连爹爹也找不到了,我想要知道爹爹去了哪里,可是根本没有人见过他,我只知道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白落裳眯着眼睛,心里又是一阵琢磨。 上官陌云离开莆山县的事情,连上官芯也不知道吗? 上官陌云难道是故意丢下上官芯的?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 第181章 上门的人(2) 秋离凤扶着楼梯下来,先是看了看面向自己傻笑的白落裳,又看了看望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脸红的赭绫,再看了看另外一个笑起来有一对梨涡,而自己又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最后他直接从白落裳面前飘过去,坐到了另外一张桌上。 白落裳愣了愣,歪着头看秋离凤,奇怪道:“你难道没有看见我?” 秋离凤懒洋洋的道:“看是看见了。” 白落裳皱眉,“那你还坐那么远?” 秋离凤斜着眼睛扫了白落裳一眼,懒懒道:“我怕吃不下饭。” 白落裳瞪着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离凤冷笑,“在很多时候,女人就同于麻烦,你这个人原本就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人,如今又加上两个麻烦。我又不是一个喜欢惹麻烦的人,自然不应该跟你们靠的太近。若是和你们同桌而坐,这饭一定是吃不下去的。” 秋离凤的话说得实在是有些伤人心。 白落裳抱怨道:“什么时候和我坐一桌都变得影响你的食欲了?” 秋离凤冷冷的笑了两声,“就在刚刚。” 白落裳用力一拍桌子,咬牙道:“这顿饭我请,难道你也不愿意过来和我们同桌而做?” 秋离凤讽刺道:“就请一碗稀饭?” 白落裳指着桌面,得意道:“还有馒头。” 秋离凤连话都不想和白落裳说了。 白落裳见秋离凤连看都不看自己,忍不住跳起来,“你是在嘲笑我没钱?” 秋离凤懒洋洋的提着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白大侠是有钱人,当然买得起早饭,我怎么可能会嘲笑你没钱呢?” 白落裳叹气,“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一个人吃饭是没有乐趣的。” 秋离凤冷笑道:“这话我还真没听说过。” 白落裳只能摇头,“既然你不乐意就算了,我还剩下不少银子。” 上官芯直直的盯住秋离凤,双子眼睛扑闪扑闪的冒着光,她真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美丽的人。 秋离凤一袭红衣,如同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翩而落。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不去看这个美丽的人,只要是喜欢美人的人,没有不被迷倒的。 上官芯长了眼界,而且也喜欢美人,她忍不住拉住白落裳低声问道:“这位美人是谁?” 白落裳撇撇嘴,“他是我妹妹。” 赭绫“噗”地笑了一声。 上官芯也明显一呆,因为她很确信自己的耳朵是没有毛病的。这红衣美人虽然顶着一张女人的脸,可声音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 白落裳看了赭绫一眼,继续对上官芯胡说八道:“你们快别看他了,我这个妹妹从来都不喜欢被人用眼睛看着。” 上官芯怀疑的瞧着白落裳,“他真是你妹妹?” 白落裳点点头,“这还能有假?” 只看秋离凤的脸,实在是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白落裳第一次见到秋离凤的时候,就把他错认是女人,当后来知道秋离凤是个男人的时候,还真的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见上官芯还是一脸的怀疑,白落裳就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他看起来想个男人?” 上官芯又盯住秋离凤的脸,这一看又移不开视线了。 秋离凤的脸色好像也没有明显的变化,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听见白落裳说的话,还是完全就不将白落裳的话放在心上。 他当然不会因为白落裳说了几句话就生气,因为在他看来,白落裳不过就是放了一个屁而已。 上官芯瞥了白落裳一眼,脸上又挂上动人可爱的笑容,“我虽然还不确信他是男是女,不过我希望他是个女人。” 白落裳盯住上官芯的笑脸,忍不住有些发呆。 上官芯是一个特别爱笑的女人,她总会笑得像糖一样甜蜜,世上有哪个男人不爱甜蜜的女人呢? 白落裳看人看到发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痴呆,“为什么你就不希望他是个男的?” 上官芯笑着回答:“如果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子,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妖怪。” 白落裳不能反驳,因为很多时候,秋离凤这个人的确如同一个妖怪。 上官芯又问道:“如果她是一个女人,她为什么会不喜欢被人用眼睛看着?长得漂亮的女人都喜欢被许多人看。” 白落裳摇摇头,“因为他是一个怪人啊。” 上官芯一脸听不懂。 白落裳叹气道:“你知道吗,在这世上一共有两种有钱人,一种是钱财外露的,还有一种是钱财不外露的。喜欢钱财外露的人十分招摇,生怕别人就不知道他很有钱,上官大贵人就属于这一种。” 上官芯居然没有反驳,她非常赞成的点点头,“我爹爹的确是这样的人,还有一种呢?” 白落裳道:“还有一种钱财不外露的有钱人,他们把自己的财宝藏起来,他们从来不让别人知道他们多有钱,而且越是有钱就越是不愿意被人知道。” 上官芯想了想,抿着嘴微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你一定是说你妹妹就跟第二种有钱人一样,她长得太漂亮了,反而不希望被人看了,对不对?” 白落裳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上官芯歪着头又看了大美人几眼,最后学着白落裳的口气叹道:“她长得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她真是一个自私的人。这种自私的人,真不讨人喜欢,你一定不喜欢你这个妹妹,对不对?”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叹息道:“我这个妹妹最不令人放心了。” 这是,赭绫突然拍了拍桌子,缓缓道:“上官二小姐,既然你想要问的问题已经问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辞了?” 上官芯一听赭绫说话,心里就不舒服,板着脸道:“我为什么要走?” 赭绫冷冷道:“难道你要留下来?” 上官芯哼了两声,“如果我要走,就不会来,既然现在我已经来了,又何必马上就走呢?” 这话实在是没道理。 难道要走就不能来? 难道来了就不能走? 明知道上官芯的话毫无道理,白落裳却拍着手笑道:“不错,上官二小姐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好了。既然来了,又何必再走?若是要走,还不如不来。” 赭绫不满意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干嘛老是帮着她说话?她不走,难道你要带着她上路?” 上官芯眨了眨眼,疑惑的问白落裳:“上路?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吗?” 赭绫瞪着眼睛,冷冷道:“他当然要走,不然他留下来做什么?” 上官芯看都不看赭绫一眼,继续问白落裳:“你要去什么地方?” 白落裳却不动声色的瞥了秋离凤一眼,微笑道:“我嘛,当然是要去一个有花有酒的好去处。春寒渐消,和风融融,草木新绿,我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去踏青赏景呢?” 上官芯表情一暗,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道:“不错,你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人,由你们江湖话说,像你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就叫做……叫做什么?” 赭绫冷冷补充道:“浪子。” 上官芯这时才正眼看了赭绫一下。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微微的说道:“快吃饭吧,吃完之后我还有话说。” 什么话非要等到吃完饭才说? 赭绫和上官芯都不知道白落裳想要说什么,而且吃完饭之后她们也都没有听见白落裳说了些什么。因为白落裳想要说的话并不是对她们说道,白落裳吃完饭之后就拉着秋离凤上了楼,关着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嘀嘀咕咕些什么。 赭绫原本是贴在客房的墙根想要偷听白落裳说些什么,可惜她什么也听不见。 上官芯在后面拉了拉赭绫的袖子,问道:“你听见什么了吗?” 赭绫摇摇头,“啥也听不见。” 上官芯想了想,叹道:“他们恐怕早就知道你在这里偷听了,凭他们的本事,如果真的被你偷听到了什么,也是他们故意说给你听的。” 赭绫翻了翻白眼,这个事实不用上官芯多说,她也知道。既然什么也听不见,她也懒得再贴在墙上偷听。 见赭绫走开,上官芯奇怪道:“难道你不听了?” 赭绫冷冷道:“就算听到了什么,也不会是我想要听的。” 上官芯想了想,也觉得根本没有偷听的必要,反正也什么都听不见。 而墙的另一边。 秋离凤冷冷的站在白落裳对面,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坐在凳子上,微笑道:“大公子不先坐下来吗?”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有屁快放。” 白落裳突然坐直腰背,表情十分严肃对秋离凤道:“我有正经话要问你。” 秋离凤却满脸不以为然的冷冷道:“我并没有拦着不让你放屁。” 白落裳叹了一声,“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不喜欢秋大公子说话的方式了。” 秋离凤冷笑,“刚好我也不喜欢你放屁的方式。” 白落裳苦笑,“我是真有事和你说。” 秋离凤看着他,终于不再口出刻薄,“到底什么事?” “当然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白落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且坐下来,慢慢听我说。” 秋离凤并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坐下来。 白落裳摇摇头,叹气道:“你知道吗?我前天晚上差一点就死了。” 第182章 上门的人(3) 白落裳说的是在县衙遇刺的事情,而且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假如当时他睡着了,那么他现在一定已经不是活人。 虽说结果是有惊无险,但是整个过程还是非常令人心惊胆战的,就算白落裳现在回想起来也还忍不住心有余悸。可是,秋离凤却完全不同。 秋离凤听了之后,不过冷笑两声,好像白落裳死与不死都和没有半点关系。 秋离凤向来如此,就算白落裳真的死了,想必他也不见得会难过,更不会感到遗憾。白落裳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更加不高兴。 只听他板着脸,不快道:“你难道也没有一点点的担心我会被杀掉?” 秋离凤挑眉,嘲笑道:“我只担心祸害遗千年。” 换一句话就是说,他没有被杀掉,反而还令秋离凤感到有些遗憾? 白落裳掀了掀眼皮,对秋离凤的刻薄简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只能撇着嘴巴不满道:“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说吗?” 秋离凤满脸疑惑的盯住白落裳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才冷笑道:“比如?” 白落裳一字一字的道:“比如那个杀手。” 秋离凤眨了眨眼睛,笑道:“杀手?什么杀手?” 白落裳用手在自己脖子底下比划一下,冷冷道:“当然是差一点杀掉我的杀手,难道你不清楚吗?” 听完之后,秋离凤突然大声笑了两下,“什么杀手这么厉害?居然差一点就杀掉你这么个祸害,难道他不知道你的命很大吗?满世界的人都在追着你满天下的跑,可你到现在都还好好活着。若这个杀手真的杀了你,估计会有很多人给那个杀手烧香拜神。” 白落裳只觉得秋离凤的话越说越令自己感到不舒服,皱着眉道:“你的嘴巴可真厉害,你就不能说一两句我喜欢听的话吗?” 秋离凤笑着问道:“你喜欢听什么?” 白落裳顿了顿,才道:“你为什么要杀武嵬?” 秋离凤态度慵懒的靠在桌上,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白落裳不急不慢的答道:“因为宴影楼的人在这里杀人,除了你,我实在不信还有第二个人能使唤得了他们。” 秋离凤冷哼道:“如果我要杀那个草包,他现在应该就是个死人了。” 对于这一点,白落裳几乎是没有一丝怀疑的,秋离凤如果要除掉武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只不过,就算武嵬是一个草包,也还是一个比较有脑子的草包。 “他原本会是一个死人。”白落裳叹气道,“只可惜,那个时候躺在那间屋子里的人是我,而非武嵬。” 秋离凤冷冷笑道:“那他的运气还真是好。” 白落裳无奈的摇头,“是呀,所以我的运气也实在是不好。” 秋离凤冷冷的目光注视着白落裳,过了半天才冷冷说道:“既然那草包也没死,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差一点被杀掉,所以想让我给你道歉?”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呵,我承认什么了?” “承认是你安排宴影楼的人去县衙行刺的?” 秋离凤抿着嘴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眼睛里却亮着很古怪的光彩。 白落裳并不想要知道秋离凤眼睛里的光彩代表着什么,他只想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后来你是不是又让人去将他绑走了?”白落裳这样问道。 秋离凤冷笑,“我绑一个草包做什么?” 白落裳更加疑惑,“难道他的失踪,与你们无关?” 秋离凤冷笑道:“宴影楼要杀人,绝不会先把人绑走后再动手。” 这么说,也好像非常有道理。 如果真的是秋离凤和宴影楼的人,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白落裳的结论只能是:“这样说来,武二爷就是被别的人绑走的?” 秋离凤不咸不淡的回了三个字:“鬼知道。” 见秋离凤一副冷酷的神情,白落裳又忍不住要问:“那你呢?为什么要杀一个草包?” 秋离凤又沉闷了。 白落裳逼问道:“是因为皇命在身?” 很显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白落裳可以追问的,如果这一件事情真的是由宴影楼涉入的,那么白落裳就不应该过问太多,他就算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应该追问。然而实事上,他不禁追问了,他还打算过问。 秋离凤冷冷的不愿意多说,他只说:“无可奉告。” 白落裳自信满满的道:“我知道我猜的没有错,想要除掉武家的人并不是上官陌云,而是上官陌云背后的人。” 秋离凤冷哼一声。 白落裳将腰带上的酒葫芦取下来,扒开盖子仰头饮了两口,然后又开口道:“我记得在鲁家庄的时候,你和宴影楼的那些人在你的客房里还说过一些话,别的我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但我至少是明明白白的听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你们要对什么人赶尽杀绝。” 秋离凤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白落裳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原话虽然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是一样的。我猜你们要铲除的人,不会就是这武家的人吧?” 秋离凤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大声笑了两声,“我真是不能不佩服你的脑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白落裳一板一眼的答道:“因为上官陌云。” “他?” “对,就是上官陌云。” 秋离凤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白落裳不理解秋离凤脸色明显的嘲讽,他继续说道:“因为上官陌云一心想要除掉武家,我想原因不会只是因为武大人的亲爹曾经对桐虎山的遗民进行过铲除,我猜他会这么做,一定也和楼千云会留在桐虎山调查迁竹国覆灭军队的原因一样,是为了替宴影楼真正的主子做某一件事。” “你以为楼千沫想要除掉武家兄弟是为了替某一个人做某一件事?” “我是这么想的。” 秋离凤哭笑不得的瞧着白落裳,“你的脑子不是太聪明,就是有毛病,这么跳跃的思维,真不是一般的人能有的。” 白落裳皱眉,“你这话怎么听不像是在夸奖我,你是不是在骂我?” 秋离凤也不否认,“我的确是在骂你。” 白落裳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要骂我?” 秋离凤理所应当的答道:“因为你该骂。” 白落裳只能苦笑两声。 秋离凤突然问白落裳:“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白落裳当然清楚他问的是哪个女人,但他没有回答,他反问秋离凤:“难道你不认得那个女人?” 秋离凤奇怪道:“难道我应该认得那个女人?” 白落裳点头道:“你当然应该认得她?” “哦?” “你认得上官陌云,又将他的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难道会不认得他的女儿?” 秋离凤微微的挑了一下眉,“你的意思是说,那女人也是楼千沫的女儿?” “没有错。” “她就是和上官蕊调换了身份的那个姐姐?” “没有错。” “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姐姐,怪不得武家大儿子会选择上官蕊,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比较喜欢上官蕊。” 白落裳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接下这个话题。 正在这时,客房的房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砸碎。 白落裳被吓了一跳,乍乍惊惊的朝门口看过去。 站在门口的人,长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只看一眼,都令人觉得眼睛疼。 白落裳也只看了那丑八怪一眼,就赶忙别开头去看秋离凤。尽管每一天面对秋离凤的这张脸对白落裳来说是一种考验,但和门口的丑八怪相比,白落裳还是比较喜欢对着秋离凤的这张脸。 秋离凤冷冷的瞧着门口的丑八怪,冷冷的道:“阁下进别人的房间,都是用这种方式敲门的?” 这哪是在敲门,这分明就是来砸门的。 白落裳叹气,“这位阁下的拳法果然厉害,只是这敲门的方式实在是不太好,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我们倒也罢了,若是换成别的人,只怕会被阁下吓坏吧。这门,好歹也还值些钱的,现在被你敲坏了,还得我们秋大公子破费赔给店家了。” 秋离凤冷冷的盯了白落裳一眼,“少废话,你招来的鬼应该由你自己来超度,别混淆视听,也别把烂泥甩我身上。” 这一听,白落裳不乐意了,嚷嚷道:“这怎么就成我招来的鬼了?怎么就是我甩烂泥了?我怎么觉得到目前为止我所遇见的所有的麻烦都是被你害的呢?” 面对白落裳的控诉,秋离凤连理都不愿意理睬。 看了看半天了半个字也没有说的丑八怪,白落裳郁闷道:“阁下是不是走错门了?” 丑八怪木着一张脸,讷讷的看了看秋离凤,又转头去看白落裳,慢吞吞的说:“我没有走错门。” 白落裳将酒葫芦盖上盖子,重新挂会腰带上,“既然你没有走错门,那么就一定是来找人,可是这里只有我和秋大公子两个人。” 丑八怪木讷的盯住白落裳,慢吞吞的道:“我找你。” 第183章 上门的人(4) 这个丑八怪对于秋离凤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对白落裳来说就更不是头一回见面了。 因为丑八怪不是别人,正是通缉犯邹凉。 秋离凤见过这人一面,在季殷三的院子里。 白落裳一共见过这人两面,一次是和秋离凤一样,还有一次是在那个傍晚。 虽然见过两面,可是白落裳并不记得自己和邹凉有过什么交集,所以他也实在是想不清楚邹凉来找自己究竟会有什么事要做。 邹凉为人似乎非常冷淡,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的表情几乎从来没有变化过,他一定是一个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笑的人。 一个长得丑的人笑起来一定也不好看,但是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却一定也是非常好看的。就如白落裳,尽管他此时此刻顶着的那张脸并不是他本来的面貌,但他笑起来的确非常好看,任何人见了这张笑脸,都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 可惜,邹凉并不喜欢白落裳的笑脸。 邹凉冷冷的看着白落裳,一点也没有因为白落裳的笑容感染,他冷冷道:“上官陌云在何处?” 白落裳摊开手无奈道:“你这个问题好奇怪,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你以为我和大贵人那种身份的人会有什么关系?” 邹凉冷冷道:“你知道。” 知道什么? 白落裳皱眉,“你也以为我知道大贵人的下落?” 邹凉还是冷冷的三个字:“你知道。” 白落裳又无奈又生气的笑了笑,“我不知道。” 邹凉突然说了一句:“你不说,草包就死。” 这草包指的当然只可能是武嵬。 白落裳忍不住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武二爷正在你手上?” 邹凉冷冷的点头。 白落裳吃惊不笑,“居然是你绑走了武二爷,所以你绑走他就是为了逼我交出大贵人的下落?” 邹凉居然点头。 白落裳只觉得哭笑不得,他转头看着秋离凤,苦笑道:“你们都说我是怪人,难道你们不觉得我和这个人比起来,已经算是非常正常的人了吗?” 秋离凤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邹凉,十分赞同的点头,“的确如此。” 白落裳又看向邹凉,“你知不知道,我和武二爷其实并不是朋友,如果要很确切的说,我和他还有过许多的过节,就算不是仇人,关系也不会好到我就非得这么心甘情愿不计酬劳的去搭救他的性命。” 邹凉冷冷的没有说话。 白落裳又道:“虽然我不喜欢大贵人,但我也不会有心去害他,别说我不知道大贵人的下落,就算我知道,我也未必就会向你透露半个字。” 邹凉突然冷冷的说了两个字:“你会。” 白落裳瞪着眼睛,“为什么我就会?” 邹凉道:“草包的性命就在你的手上。” 白落裳奇怪,“武二爷不是在你的手上吗?” “他的似火全在你。” “别给我这么大的担子,我担不起。” “我知道了。” 说完,邹凉就要往门口走。 白落裳突然跳过去,拦在门口。 邹凉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笑道:“你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虽然我没能回答出你想要听的答案,但你好歹是问了,我也回答了。可是你却就这么走了,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实在是让我吃亏了。” 邹凉搞不懂白落裳说这些话的用意,他只能冷冷的听白落裳继续说下去。 “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吃,就是不喜欢吃亏,所以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得问你一个问题。”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邹凉,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大贵人?” 邹凉虽然是一个寡言的人,但这个时候却好像变得喜欢说话了,因为他完全可以无视白落裳直接走掉的,可是他居然开口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他说道:“因为他拿走了我的一样东西。” 白落裳惊讶的挑起来,“他一个有钱有势有本事的人,会从你身上拿走什么?” 毕竟邹凉也不过就是一个叫花子,还被通缉,他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上官陌云看得起的? 没想到邹凉在听了白落裳的话后,脸色的变化居然有了非常巨大的变化,只见他眸瞳霎时变得十分深邃,一向呆滞木讷的目光中也突然燃起了一把灼热的烈火,可他说的话依然没头没绪的。因为,他就说三个字:“你见过。” 白落裳听得一脸糊涂,好在他也并非真的糊涂,“你的意思是说他拿走的东西我也见过?” 邹凉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皱眉,“可是,我真的想不出他有拿走过你的什么东西。” 邹凉的目光闪着烫人的光彩,可是他的声音却没有被他的目光传热,他的口气依然是冰凉冷漠的,“一柄剑,一柄杀人的剑,一柄举世罕见的寒光剑。” 白落裳的眼皮一跳,他忽然就听明白了,邹凉指的是七日虹剑。 那天,在夕阳普照的悬崖前,邹凉对上官蕊说过,若是她死了,七日虹就送给邹凉。上官蕊同意了,她同意在自己死后就把七日虹寒剑送给邹凉。 现在,邹凉说七日虹是他的东西,也就是说,上官蕊是真的……死了? 白落裳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难过。 上官蕊,死了? 那个在夕阳下惊鸿一跃的女子,死了? 那个总是低眉浅笑柔声细语的女子,死了。 白落裳已垂下眉,连邹凉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秋离凤瞥了白落裳一眼,提起桌上的水壶,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水,然后又给白落裳也倒满一杯。 倒白开水的时候是没有香味了,但是有水声。 白落裳就这么听着淼淼的水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胳膊不小心撞到秋离凤递过来的杯子。 “哐当”一声,杯子在地上砸碎。 白落裳盯着碎掉的杯子,抿着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有着光。 秋离凤冷冷道:“你是不是又在抽风了?” 白落裳抿着嘴。 秋离凤继续刻薄道:“你每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我就知道你心里正在打着鬼算盘。” 白落裳也不出替自己解释。 秋离凤喝了一口水,“你既然要走,怎么还不走?那丑八怪是个心冷果决的人,这一回去估计就要杀人,你若迟了,可就救不下那草包。” 秋离凤说得十分正确,白落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翻窗而出。当他一路尾随邹凉到了季殷三的破院子的时候,白落裳不禁摇头,心想,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在这个破院子搞鬼呢? 上官陌云设计让上官蕊在这里杀了谷空音和易孤行,之后老道士先后分别将赭绫和上官陌云绑到这里来,现在邹凉也把人绑在这里。 难道这个地方真的就这么适合绑人害命? 事实好像已经给了白落裳答案。 只见邹凉正拿出一把雪亮的刀,抵在武嵬心口处。 刀虽然短小,可刀锋薄而利,只要轻轻一刺,便可以刺穿武嵬的心脏。 如果武嵬是清醒了,那么他一定会被吓得面色大变, 武嵬没有被邹凉五花大绑的捆着,他就像是被邹凉随手扔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软趴趴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若非胸口还隐隐起伏着,白落裳一定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武嵬并没有死掉,可是邹凉不知道对他用了什么法子,他像是昏睡了过去,就算被这么随意放着,也不必担心他会自己跑掉。 邹凉一边用刀对着武嵬,一边看着白落裳问道:“你改变主意了?” 白落裳点头,“你也说了,他的命在我手里,我从来不杀人的。” 他的确从来不杀人,但他也没杀借刀杀人,他也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人,他从来不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邹凉扫了武嵬一眼,“你为何救他?” 白落裳笑道:“你用他的性命威胁我,难道不知道我要救他的理由?” 邹凉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落裳好笑道:“那你为何还那么又把握?” 邹凉冷冷的说道:“试一试而已。” 白落裳愣了一下,随后只能苦笑道:“原来只是试试而已的。” 邹凉问:“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白落裳想了想,问道:“你一定认为我并非一个心怀大仁大义的人,对不对?” 邹凉没有说话。 白落裳笑道:“我也的确不是一个心怀大仁大义的善良人,说实话,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觉得这件事和我会有任何瓜葛。” 邹凉还是没有说话。 白落裳又笑了两声,“可是,我一定不是一个喜欢看着一个女人伤心难过的人。” 邹凉突然冷笑一声。 白落裳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你冷笑的意思是说你不信?” 邹凉还是不说话。 白落裳也不必让这个人相信自己的他,他看着地上昏死的武嵬,叹气道:“他好像也不是好人,说句残忍的话,他如果是死了,说不定对这个莆山县的百姓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我若救下他,没准日后还变成一件坏事。可是,他如果就这么被你一刀杀了,有一个女人一定会伤心的要死。我并不喜欢见女人伤心,所以我要救武二爷。” 白落裳笑着点头,“我救。” 第184章 江湖别离(1) 白落裳带着武嵬回到县衙的时候,刚好看见上官芯也在。绣梅的眼睛都哭红了,见到武嵬,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白落裳见不得女人流眼泪,自然免不了一阵安抚。不过他安抚再多,好像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且,绣梅似乎也并不需要白落裳的安抚,因为她实实在在拉住武嵬的手之后,不安又激动的情绪渐渐就平静了下来。 上官芯瞧着白落裳,撇着嘴道:“你居然真的把他给救回来了。” 绣梅擦着眼泪,也说了一句:“你真的把他救回来了。” 两个人说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过上官芯多加了两个字,这也让她的话意变得不太一样。 白落裳笑着问上官芯:“我救回一条性命,难道令你不开心了?” 上官芯板着脸,不快道:“反正你救人也没打算让我开心。”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你怎么来这里了?” 上官芯狠狠的瞪着白落裳,气势汹汹的道:“当然是为了等你。”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等我?” 上官芯当然是来等白落裳的,也只可能是来等白落裳的,如果不是为了白落裳,她怎么可能还会来这种地方?她不喜欢这个院子,她来这里当然是有非来不可的原因。 上官芯忽然拉住白落裳的胳膊,皱着眉毛道:“我不明白一个问题。”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什么问题?” 上官芯噘着嘴说道:“你可以把我爹爹的下落告诉那个叫花子,为的不过是救一个为祸乡里的草包,可你却不愿意将我爹爹的下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白落裳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把大贵人的下落告诉邹凉的?” 上官芯狡猾的笑了一笑,“当然是偷偷听到的。” “当时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又回去了,你居然没有发现。” 白落裳叹气,“你找你爹爹做什么?” “他还是我爹爹,我找他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真的?” “哼。”上官芯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昏死未醒的武嵬,踩了白落裳一脚,“你这个人真讨厌!” 说完,就要朝门外走。 白落裳追过去,好奇道:“你去哪?” 上官芯看都不愿意多看白落裳一眼,噘着嘴道:“关你什么事?” 白落裳道:“你不问你爹爹的下落了?” 上官芯生气道:“我为什么要问?反正不管我怎么问你也什么都不打算说。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你,我一点也不愿意和你说话。” 白落裳苦笑道:“所以你现在就不打算理我了?” 上官芯气冲冲的道:“不愿意。” 白落裳叹气道:“你这就要走?” 上官芯回头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我留下来干什么?” 白落裳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大门,对上官芯无奈道:“那你走吧。” “哼!”上官芯重重的看了白落裳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说她是来打听她爹爹的下落,现在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就走,实在是让人不能明白。 白落裳望着上官芯瘦小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伸出一阵怅然。 绣梅将武嵬扶到床上,然后对白落裳感激道:“谢谢你救了他。” 白落裳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上官芯都走了,人也带回来了,白落裳自然也是要走的。 绣梅见白落裳要走,立刻喊住他,问道:“公子也要走了?” 白落裳点点头,“走了。” 绣梅犹豫了一会儿,才为难道:“可是,公子就这么走了,万一那些人再上门来,我们岂不就?” 白落裳听出了绣梅的担心,他安慰道:“不会。” 绣梅皱眉。 白落裳笑道:“他们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绣梅是相信白落裳的,可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真正安心,“可是,如果,如果他们再来的话,我要怎么办?” 白落裳拍了拍绣梅的肩膀,笑道:“你只管放心好吧,我走了。” 说完,也不管绣梅是不是真的放得下心,白落裳转头就走。 回到客栈,秋离凤已经收拾好细软,正准备下楼退房。 白落裳看了看秋离凤,又看了看站在秋离凤身后的那个黑衣人,略为惊讶的问道:“大公子这就上路了?” 秋离凤点头道:“既然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自然是应该离开了。” 白落裳眨着眼睛,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秋离凤会突然说要走。来这里也有好多天了,发生了太多事情,说实话,白落裳并不清楚秋离凤都做了些什么,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白落裳问道。 “是的。” “可是……”白落裳迟疑道,“可是武家的两个兄弟……” 秋离凤笑了一声,“已经没有用了。” 白落裳皱眉,“武大人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 秋离凤轻飘飘的说道:“与我无关。” 武家兄弟的死活和秋离凤却是并无关系,白落裳也不认为秋离凤会在意武家兄弟俩的死活,可是,武家兄弟不是宴影楼要除掉的对象吗?怎么现在人还失踪着,秋离凤就丢下这边不过问了?难道说……武巍已经遇害?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白落裳否定,因为武巍是被上官蕊绑走的,上官蕊不会杀掉武巍,所以,武巍一定还活着。 若他还活着,那么此时他又人在何处?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道:“难道你也不找上官陌云了吗?你不是一直都在找这个人吗?” 秋离凤冷笑两声,“你不是已经知道他在何处吗?” 白落裳好笑道:“我知道,又不等于你知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秋离凤冷哼了一下,“你不会说,我也不用问。” 白落裳笑道:“这么听起来,好像你也已经知道他去了何处?” 秋离凤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 白落裳好奇道:“你笑什么?” 秋离凤道:“毕竟他是带着七日虹离开的,难道你以为我猜不出他去了什么地方?” 白落裳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带上一柄剑上路,当然是去了一个用得着剑的地方。而上官陌云当初买下这柄剑的初衷,张三铁已经告诉过他。只不过,这个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秋离凤,秋离凤又是怎么知道的? 秋离凤当然会知道,不仅仅是因为宴影楼收集情报的能力超高,还因为秋离凤的聪明。 白落裳扶额,长叹道:“我现在发现你的脑子和我的一样聪明。”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夸秋离凤,还是在夸他自己。 送秋离凤下楼的时候,白落裳还忍不住抱怨:“若是我没有回来,你岂不是就要不告而别?” 秋离凤冷笑道:“江湖聚散本常事,此一别又非长辞再无相见时,又有什么必要作别?” 白落裳不得不说,秋离凤果真是一个洒脱的人,许多时候甚至比他还是潇洒。 秋离凤是说来救来,说走就走,来去自如,毫无牵挂。 在这一点上,白落裳好像要输给秋离凤。 白落裳也是说来救来,说走就走,来去自如,却并非是毫无牵挂。 看着秋离凤牵着白马走来,白落裳心里免不了一阵怅然。 秋离凤却不见半点离别的怅然,居然连临行的别辞都没有。 白落裳忍不住问道:“你是要回荥都,还是回伏仙山庄?” 秋离凤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几个黑衣人,淡然道:“先回荥都,这些人我还要交给那个人。” 白落裳也看了那些人两眼,“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他还记得秋离凤带出来的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可这里加上秋离凤也不过才六个人而已,完全没有来时的浩浩荡荡。 秋离凤扫了一眼身后跟随的人,冷冷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我实在不喜欢被那么多人跟着,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他们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跟着我。” 白落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要走,那我也只能说后会有期,保重。” 其实,他还是许多事情并没有搞清楚,可是他已无心再去过问,不管是已知道的,还是未知道的,说到底其实和他也没有关系,他现在也真的没有心思再去多管多问。因为他必须马上去沣州,他必须要去找段南山了。 秋离凤翻身上马,勒住缰绳,俯视白落裳,笑道:“记得中秋的事情,我会在凉州等你。” 白落裳笑着目送秋离凤带着宴影楼的扬鞭策马而去。 秋离凤都离开这里的,白落裳还能留下来吗? 赭绫从客栈里走出来,站到白落裳身后,闷闷的道:“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白落裳点点头。 赭绫咬着牙,突然有些难过的垂下头,“你并不愿意带着我上路,对不对?” 白落裳没有回答,更没有点头。 赭绫的眼圈一红,难过道:“只要我们都走出这座城,就只能留下记忆了,对不对?” 白落裳依然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 赭绫已经知道了白落裳的回答,她强忍住眼泪,“那你应该把东西还给我了。” 白落裳这时才叹了一口气,“东西我正打算交给你。” 赭绫却没有表现出高兴,“你真的不和我再回桐虎山去看看?” 白落裳怎么可能再回去呢?他不会再去的,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再去那个地方。 收下银票后,赭绫也离开了。 从那以后,白落裳再没见过那个喜欢和自己吵架的女人。 秋离凤说的话很对,江湖聚散本常事。 就算一别便是天涯,又何须做出儿女情长般的依依留恋之态? 白落裳骑着红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莆山县的繁华,在落日的红光中,朝着城外渐渐跑远,最后消失在连绵的山色里。 第185章 江湖别离(2) 青山百里,烟雨迷蒙。 南夏国总是多雨,才刚晴朗了几天,这下又开始落起了迷蒙的细雨。 人烟稀少的路上,缓缓走来一辆老旧的马车。 没有车夫,马儿就这么沿着一条路,拉着一辆车不急不慢的前行着。 老旧的轮子碾着道上的水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马车里。 上官芯靠窗而坐,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 她的对面也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色喜袍的男人,这个男人正是失踪了好多天的莆山县县官大人武巍。 武巍怎么会和上官芯在一起?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人清楚。 上官芯就这么看着武巍,也不说话。从莆山县一直赶路到这里,她都没有和武巍说过一句话,她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必说。 武巍还穿着拜堂的衣服,看来他被上官蕊带走之后,就一直和上官芯在一起。面对上官芯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和那天一样,面无表情。只是此时,他的脸色瞧起来更加憔悴而已。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上官芯靠着窗,突然觉得有些疲乏。换了个姿势,歪着身子半靠在马车上,她终于忍不住要说话:“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那个草包弟弟已无威胁,你大可以放心他。” 武巍冷着脸没有说话。血色不佳的脸上,既看不出难过,更看不出悲伤,他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根木头,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 可是上官芯却好像很喜欢这根木头,她又和木头说起话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坐一辆马车,可是你若是下了马车,一定必死无疑。” 武巍依然什么也不说,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上官芯撇撇嘴,“我知道,你根本一点也不愿意看见我,因为你一看见我,就会想到另外一个人,可是我不能下车,因为我若是下了马车,你也一定必死无疑。” 武巍面无表情的看着上官芯,眼神又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上官芯。 有一句话上官芯说得非常正确,武巍在看上官芯的时候,的确是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当然就是上官蕊。 只有在看着上官蕊的时候,武巍的眼神里才会情不自禁的露出痛苦。 上官芯知道武巍的痛苦,她也一样痛苦。 武巍喜欢上官蕊,所以在上官蕊不在之后,他就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中而不能自拔。 上官芯当然也是喜欢上官蕊的,所以在上官蕊不在之后,她的痛苦并不会比武巍少一分。 然而,就算他们都痛苦的死掉,上官蕊也回不来了,再也不可能回来。 上官芯握紧双手,略为难过的看着武巍,“你一定想死,对不对?” 武巍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上官芯的眼圈跟着红了起来,“你一定觉得死了反而比活着还要好,对不对?” 武巍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仿佛变成了真正的木头,他听不见上官芯在说什么,他也看不见上官芯眼里的痛苦。 “可惜,我暂时并不打算让你死。”上官芯别开头,转身推开窗子望着外头潋滟的雨色,“我不禁不让你死,我还要你好好的活着,如果你觉得活着会痛苦,我就让你忍受一辈子的痛苦。只要我不让你死,你就得尝受一辈子的痛和一辈子的苦。” 武巍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上官芯,这一次,他是真正的看见了上官芯。 “你这病怏怏的样子,一看也是活不长久的样子。”上官芯望着外头,不急不慢的说着,“为了让你承受更多的痛苦,我必须想办法让你活得更加长久一些才是。” 武巍微微皱着眉,忽又垂下头去,纤瘦的脖子仿佛会因为他这个垂头的动作而折断。但事实上,他的脖子并不会被他折断,因为上官芯很快就用收将他的头扶了起来。 上官芯一边用手抬起武巍的头,一边低声道:“为了让你活得更久一些,我就必须把你藏起来,而且我还要找最好的大夫替你看病。我现在没钱,我也没有找到爹爹,可是我找到了他藏起来的财宝,我现在就带你去取东西,然后就可以带你去看病。” 武巍冷冰冰的盯住上官芯的眼睛,眼神里竟然没有一丝丝高兴。 或许,对他来说,继续活下去也未必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不爱说话了,对不对?”上官芯有些温柔的用手摸了摸武巍清瘦的脸,“你到现在连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说过,我知道你担心你弟弟的事情,我特地跑回去帮你看了看他的情况。你居然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声感激的话,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武巍没有说话,甚至连看不愿意再多看上官芯一眼,所以他就闭上了眼睛。 “你居然连看都不想看我了吗?”上官芯有些激动的用力拽住武巍的胳膊,控诉道:“我只不过是在救你,你居然像对待仇人一样的对待我。”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上官芯吃了一惊,推开车门。 雨里正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拦下了马车。 上官芯看了看男人呢,突然笑了,“你挡着我的路做什么?” 站在雨中的男人是岳北川,只是短短的几日不见,这个男人好像突然老了二十岁,头发都有一些可见的灰白。 上官芯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岳北川和武巍一样,都因为上官蕊,把自己逼成了现在这幅光景。 “难道你也想要上我的马车?”上官芯撅着嘴道,“我的马车太小了,坐不下三个人。” 岳北川的目光越过上官芯,落在了上官芯身后的武巍身上。 当他认清武巍之后,他还是有一点点的意外,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武巍会和上官芯在一起出现,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奇怪的事,因为上官蕊在劫走武巍的时候,上官芯也是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上官蕊后来一个人去了落日崖,上官芯当然就有可能和武巍在一起的。 岳北川古怪的打量了一下武巍,目光突然驻在武巍的两只手腕上,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武巍的手经竟然都被挑断了。 岳北川的目光再往下瞧一瞧,武巍的两条腿都被长袍遮住,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两条腿并没有什么力气,难道脚上的经脉也被挑断了? 上官芯并不打算让岳北川想清楚一些事情,她已出声说道:“我要赶路了,你要是没有事情做的话,可以让开吗?” 岳北川愣了愣,居然真的就往旁边挪了一下。 上官芯笑了笑,脸上又挂上了一对浅浅的梨涡。 等马车从自己身边走过,直到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岳北川都没有离开,他就这么站在雨里,好像突然找不到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上官芯看了看被雨水飘打淋湿的袖子,叹气道:“真是个拦路鬼,害得我把衣服都打湿了。” 武巍已经再一次闭上眼睛。 上官芯继续叹气道:“你这个人真是太闷了,你一点都比不上姓白的。可惜了,姓白的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姓白的,如果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一定选择和他在一起。至少和他在一起坐同一辆马车,他就不会像你这么喜欢沉默。” 白落裳的确并不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要他不说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武巍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白落裳。 上官芯也看出了武巍并不喜欢白落裳,她掩着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好多男人都不会喜欢他,因为他这个人从来都只讨两种人的喜欢,一种是女人,一种的酒鬼。你既不是女人,也不是酒鬼,所以你当然就不会喜欢他。” 武巍还是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说。 上官芯一个人说话,也说得实在是无趣,话说多了她也开始对武巍的态度有些生气,“你干嘛要把我当成空气?” 武巍闭着嘴。 上官芯越瞧武巍的样子,就越是生气,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车棚,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她要留你一命?” 武巍像是被闪电击了一下,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上官芯很满意武巍的反应,她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被你毒死的青梅竹马?” 武巍脸色大变。 上官芯报复性的继续道:“你为了和上官家姐姐的婚约,不惜毒害待你一心一意的沁儿,你说你是不是狼心狗肺?” 武巍的眼睛里已蒙上一层死灰。 上官芯冷冷一笑,“你亲手杀了她,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会承受相应的报应?” 武巍的脸色苍白的如同一个死人。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女子,可是,原本那些甜蜜的回忆突然变成了噩梦一般,让他再也不敢闭上眼睛。 一时间,他的惭愧,他的忏悔,他的罪疚,他的害怕,全部涌进了他的眼底。他慌了,他乱了,他甚至开始感到恐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看见了一双血淋淋的手。 他杀了人,他杀了那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甚至愿意随自己去死的女子。 上官芯自然看见了武巍的神情变化,她并没有感到痛快,也没有感到痛恨,她只是觉得可笑,她嘲笑了两声,讽刺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你现在才开始忏悔?” 武巍一双无力的手垂下来,他看着上官芯,脸色蓦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为何要忏悔? 就算他忏悔了,沁儿回不来,上官蕊也不可能回来。 既然她们两个都回来不来,他还需要做什么忏悔? 对于沁儿,他满心罪疚,他是真的喜欢沁儿,沁儿也是真心待他,可是他有婚约,他不能退掉和上官家的婚约,因为他要报仇。所以,他为了复仇选择牺牲掉沁儿,沁儿也知道他要复仇,所以选择遵从了他的意愿。 当初沁儿喝下那一杯酒的时候,武巍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心突然死掉。 而现在,上官蕊的死,更是让他死掉的人化成了灰。 上官芯想要将他化成灰的心带到何处去呢? 武巍倾听着外面的雨声,渐渐又闭上了眼睛。 第186章 江湖别离(3) 昏暗的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 张三铁黝黑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忽隐忽现,他的手里正握着一只脚,一只铜打的右脚。 他的对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女人是绣梅,男人是武嵬。 张三铁望着手里的右脚看了许久,才抬头来,问武嵬道:“依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武嵬毫不考虑就回答:“你现在应该立即将这人杀死。” “哦?” “这人是个难缠的人,若是他不死,说不准日后还会给我们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而且,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好像是个更加难缠的人。” 武嵬说话的时候,脸上竟已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他以为他出的这个主意是个非常好的主意,他还觉得这个主意一定是别人所想不到的。 绣眉的想法似乎和武嵬的一样,她十分赞成武嵬出的这个主意,可是张三铁却没有反应,他像是对这个主意并不太满意。 叹了一口气,张三铁道:“可是你已忘记,他们现在都不在莆三县了。” 武嵬面色微变,最后只能重重吐出一口气,“没错,我好像确实是已经忘记这一点了。” 张三铁强调道:“只要他一离开莆山县,想要再找到他,已是大海捞针,绝无可能。关于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的。” “这么说来,我只能死心了。”武嵬垂下头。 他想要除掉的人,就是白落裳,他到现在也还记着和白落裳之间的过节,再加上白落裳和上官姐妹之间暧昧的关系,更是令武嵬对白落裳的敌意大大增加。 不只是白落裳,还有秋离凤。 就算武嵬是一个草包,他也已察觉出了秋离凤的身份不凡。他知道,秋离凤和白落裳一样危险,说不定秋离凤比白落裳更加危险。 只不过,就算他的心里对这两个人有多么的仇视和敌意,他已无办法去对付这两人。原因很简单,一,他并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二,这两人现在已经离开莆山县。 无论是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都是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奈。 “可是,”武嵬拧着眉,一脸沉重的说道:“我大哥至今还下落不明,我实在是担心他,我不知道上官家的人会对他做什么,而且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先不说他们兄弟的手足情,就说武巍的身份对于武嵬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年,他全靠着武巍的身份,才活得如此快活畅意,如果这莆山县换一个人当县官,他的日子肯定会非常难过。 因此,武嵬必须要找回武巍。 张三铁却突然说道:“说不定,武大人自己并不愿意再回来。” 武嵬根本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什么意思?” 张三铁想了一想,答道:“有些事情,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话令武嵬更加听不懂,也让他不禁有些生气,“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大哥不愿意回来?为什么现在这样就成了最好的结果?” 张三铁叹气道:“无论如何,现在这种情况对大家而言,多少总是有些好处的。” 武嵬一听,立马就跳起来,他生气的样子看起来绝不只是一点点,他简直快被气成一个冒烟的火炉,只听他怒不可遏的恼道:“好处?你居然说大家都有些好处?能有什麽好处,你说?” 张三铁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笑了,笑得很大声。 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莫名其妙的大笑? 武嵬吃惊的看着他,想不出他为什麽会笑,而且还笑得这么奇怪。 绣梅不满道:“你这个老头,到底是在笑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笑?” 张三铁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住,盯住武嵬不快不慢的说道:“我当然是在在笑你。” 武嵬指着自己的鼻子,皱眉道:“笑我?你放肆!居然敢笑话我!” 张三铁笑而不语。 武嵬坐直身子,厉声道:“那我问你,你为什麽笑我?我有什么地方令你觉得好笑?” 张三铁笑道:“白落裳这一走,几乎把莆山县所有危险的人物都一并带走了,你日后在这里生活岂不是比以前更加快活?” 武嵬皱眉,他无法否认,白落裳这一走,的确是带走了不少危险的人物。他不清楚白落裳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那些人支走,但这个结果对他而言,的确算是一个不坏的结果。 张三铁见武嵬面有疑色,又道:“欠人的债,迟早总是要还的,谁先谁後其实都一样。你失去了一只右脚是你还了债,你家大哥现在失踪也是为了还他的债,等他还清了债,如果他还想要回来,自然是会回来的。你又何必去找他?这天大地大的,就算让你去找,你却绝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 武嵬握紧拳头,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痛苦之色,他说:“有些事情,虽然可以理解,但绝对是无法接受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和他分开过,现在他不在了,让我一个人如何生活?” 张三铁看了绣梅一眼,叹道:“你不会是一个人生活。” 武嵬也看了绣梅一眼,突然皱起眉头,固执道:“可我还是想要除掉白落裳。” 张三铁好笑道:“和你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许许多多。” 武嵬不屑道:“那些人如果有本事除掉白落裳,白落裳也不会到现在也还这么自在逍遥。” 张三铁无奈道:“既然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都都没本事拿白落裳有办法,你又有什么本事对付他呢?” 武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珠子也差一点酒从眼眶里掉出来。 张三铁叹气道:“更何况,他还救过你。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他总算是救过你一条命。” 武嵬臭着脸道:“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能否认,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张三铁笑了一声,“所以说,他并没有欠你什麽,你反而是欠了他一条命。” 武嵬抿着嘴,沉默了半天才不甘不愿的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欠着他。” 张三铁又笑道:“他不会接受你的报答,可你总不能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对不对?” 武嵬垂了一下头。 这时,张三铁敲了敲桌子,道:“把腿抬上来,我给你按上这个,然后你们就走吧。” 武嵬只能将腿搁到桌上。 剥皮挫骨才能镶上铜脚,整个过程非常痛苦。 等安装好脚之后,武嵬已经被痛得面色煞白,就连绣梅也都哭肿了眼睛。 武嵬趴在桌上直喘气,可是还没有等他恢复过来,张三铁突然冷冷的对他说了一个字:“请。” 武嵬听不懂,眨了眨眼睛,不解道:“你请我干什么?” 张三铁收拾了一下桌子,甩着袖子道:“请出去吧,既然你的脚已经替你装回去了,你也该用你的脚自己走出去了。” 武嵬难以置信的盯住张三铁,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用这种口气往门外赶。 张三铁又道:“你不走,难道是因为你还有话说?” “有。” “什么话?” 武嵬想了一想,“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了。” 张三铁问:“什么事?你请说。” 武嵬冷冷道:“当初你儿子被季殷三砍用双牙刀掉头之后,你为什么也不站出来替他报仇?” 张三铁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橘色的灯跳动着柔弱的光芒,光芒在杯中闪动,也在张三铁的眼中闪动。 张三铁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光芒,过了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他忽然问武嵬:“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武嵬不懂张三铁为什么要这么问,而且他也并不清楚张三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他和张三铁也并不是很熟。 张三铁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话,他问:“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武嵬看了看自己的右脚,“我的右脚失去了多少年,我就认识你多少年。” 忽然抬起头来看武嵬,“那么,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恶人?” 武嵬答不出来,他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这个人是好是坏。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恩怨分明。”张三铁叹气道,“我向来是有恩报恩。” 武嵬冷笑,“这么说,你也是有怨报怨?” 张三铁却没有回答武嵬的问题。 武嵬冷着脸,“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 “我儿子砍掉你的一只脚,我就还给你一只脚,这叫子债父偿。”张三铁叹道,“季殷三砍掉我儿子的脑子,最后他死在自己的徒弟手上,这叫恶有恶报。” 武嵬问道:“难道你从来都不像去报复季殷三?” 张三铁看着自己长满老茧的右手,“我的手只能用来打铁。” 武嵬奇怪道:“难道你的手从来也不会用来杀人?” 张三铁叹气,“兵器才是用来杀人,手怎么可以用来杀人?” 武见简直一点也听不懂张三铁的怪论,用兵器杀人,难道就不能算是用手杀的? “所以,你就打了一柄剑,这柄剑最后杀死了季殷三。”武嵬盯住张三铁,“就是因为你,季管家才死在我家。按理说我应该替季管家报仇,将你抓起来。可是你救了我,也帮我安装了一只右脚,所以我们之间恩怨相抵,从今而后无恩也无怨,互不相欠。我也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张三铁冷笑两声。 第187章 江湖别离(4) 橘红的落日下,一条荒凉沉寂的山路从山的一头延伸到了山的另一头。 参天的古木下,一个红衣女子从路的一头缓缓走来。 女子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腰肢窈窕,风韵不俗。 此时此刻,她就是这山中盛开的一朵火红的花,迎着落日的余晖美绽放出最动人的美丽。 在山路的另一头,正站着一个青年,青年却打扮的好像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衣着破烂,可是一双眼睛却非常明亮。他看见了远远而来的赭绫,眼睛里燃起了一把火。 赭绫从落日里走来,红衣在红色的夕阳下,亮得好像能发光。 “你终于回来了。”苍罗拉住赭绫的手,心都不受控制的噗噗跳动着,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赭绫,他几乎觉得自己的魂都被赭绫的美貌吸引得离体,“我很担心你,我差一点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还好,你真的回来了,你并没有不回来!” 赭绫由着苍罗抓住自己,无奈的看着他,“我为什么不回来?我若是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苍罗非常高兴的拉住赭绫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是师傅却说,外面的世界会留人,你会被外头的世界留在外面,他说你或许不会想要再回来了。” 赭绫的眼神黯了黯,“师傅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苍罗听不出赭绫言语间的伤感,所以他还笑着说道:“对呀,他还说你或许就适合外面的世界,他说你不适合桐虎山这种封闭的环境。” 赭绫垂下头,任由苍罗拉着自己去了枯灵鬼洞见楼千云。 漆黑的尸洞里,弥漫着浓浓的腐腥味。 由于太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赭绫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绿幽幽的鬼火因为流动的空气而跳了两下。 楼千云盘着腿坐在矮台上,闭着眼睛,一根光滑的木拐就放在他的手边。 赭绫走上前去,跪倒楼千云面前,磕头道:“师父,徒儿不辞而别,让师傅担心了,徒儿现在回来了,特来叩拜师傅以谢罪,望师傅勿怪。” 楼千云没有睁眼。 赭绫埋着头,难过道:“师父要责怪徒弟也是应该的,只希望师傅可以听徒弟解释两句。” 楼千云好像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理会的样子,依然闭目不言。 赭绫难过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布,布里包着一叠银票,足足两千两。 将银票放到楼千云手边,赭绫低声道:“师父,我从白落裳那里拿回了两千两,现在可以去秦神医替他们看病了。” 楼千云慢慢的睁开眼睛,目光冷冷的。 赭绫见楼千云有了反应,一扫心底的沮丧,忍不住开心的看着楼千云,笑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请秦神医来这里替他们看病?要不,我替师父下山去请神医,如何?” 楼千云又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不用了,你以后都不准再下山一步。” 赭绫瞪大眼睛:“为什么?” 楼千云叹气道:“你们早已经不属于外面的那个世界。”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们注定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种地方。 赭绫难以置信的看着楼千云,难道师父的意思是说以后都不再让她下山去了? “师父,我想……”赭绫话还没有说完,楼千云已打断道:“你难道想要让这里所有人都因为你的莽撞而葬送性命?” 赭绫的脸色一变。 苍罗见赭绫面色大变,忍不住心疼,所以也跪了下来,拉住楼千云的手道:“师父,师姐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要拿出更多的钱替大家找大夫看病而已。” 楼千云无声叹了一下,这个事情他又何曾不知? 苍罗又道:“师父,你就让师姐起来吧。” 楼千云叹气,“你们知道这个世上什么东西是最不能沾上的?” 苍罗和赭绫相视一眼,都不明白楼千云的话中意。 楼千云道:“在这个世上,最不能沾上的东西就是世俗的烟火。任何一个人一旦沾染山了世俗的烟火气,最后都会身不由己的葬身其中。” 赭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她还穿着一双红鞋子,她下山之后,就特别喜欢红色,她穿红衣服,穿红鞋子,头上还戴着红花,她以为在山下的这段时间会是她一辈子中最美的时候。 苍罗偷偷看了赭绫一眼,顿时觉得心动不已。 楼千云叹道:“你不应该将这一身红衣穿回来。” 赭绫埋着头,她也觉得自己不应该穿成这个样子回来,可是她已经舍不得再换下来,她突然不想再穿成一个叫花子的样子。 楼千云睁开眼睛,淡然的看着赭绫,淡然的道:“你已经舍不得换下这件衣服。” 赭绫觉得自己的头突然变得十分沉重,这让她根本抬不起头来。 楼千云又叹了一声,“你们出去吧。” 赭绫只能被苍罗拉着走出尸洞。 楼千云好像非常不喜欢赭绫穿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苍罗却非常喜欢这个样子的赭绫。 静静的盯着赭绫看了许久,苍罗才小心的问道:“师姐,你穿红衣真好看。” 赭绫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真的很喜欢红衣,她也希望她穿上红衣的时候别人也会喜欢。 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喜欢红衣? 或许是因为县衙的那一场喜事,她自从亲眼见过凤冠霞帔的新娘之后,心里就留下了不得了的震撼,她突然变得好像千千万万的少女一般,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穿上一件嫁衣,和自己喜欢的人…… “师姐!”苍罗忍不住大声喊了一下。 赭绫回神,怔怔的盯住苍罗。 苍罗奇怪的看着赭绫,“你在想什么?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怎么都没有听见。” 赭绫眨了眨眼睛,“你有话要说?” 苍罗笑道:“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红衣?” 赭绫想了想,笑道:“因为我喜欢的人也喜欢穿红衣。” 苍罗呆了呆,以为自己没有听明白,“喜欢的人是谁?” 赭绫一脸怅然的外头,望着已经消失的夕阳,叹气道:“他呀,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又是一个非常非常目中无人的人。” 而他口中这个人,此时正带着一群人扬鞭急走。 秋离凤和宴影楼的人已回到迁竹国的国境。 “少主,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一人落后两步,在后面出声道。 秋离凤骑着马,冷冷道:“你想不通什么?” 那人恭敬的道:“白大侠是一个身手不凡的厉害人物,可是在城隍庙的时候,他却被忘无忧打了一掌。” 秋离凤眯了下眼睛,“是个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候,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可是在桐虎山的时候,白大侠明显是受了伤,而且还伤的不轻。” 秋离凤抿着嘴。 那人又道:“还记得在莆山县的时候,他的伤好像也复发过。” 秋离凤冷冷的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那人迟疑了半天,才道:“难道少主不想知道白大侠去沣州找子云道长是为了何事?” 秋离凤渐渐停下马,冷冷的回头看着那人,冷冷的道:“你的话太多了。” 那人害怕的埋下头,“属下只是有些不放心白大侠。” 秋离凤冷冷道:“你关心的也太多了。” 那人埋着头,小心道:“属下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会比他们更加担心白落裳的情况。” 秋离凤侧头,看见一人骑着一马,从林子里走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秋离凤不悦的看着那人。 “我当然是在这里接你们的啦。”那人骑着马慢慢的走过来,“不过这个人的话的确是太多了,肯定是因为太年轻的缘故,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日后决不会在有任何逾越之举。这一次,还望秋公子可以不要怪罪。”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一个喜欢话多的人就好了,反正这些人我已经带回来了,既然你来了,就带他们走吧。” “你就这么急着将人甩给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被狗跟着。” “这狗是骂我呢?还是骂他们呢?” “你以为我是在骂谁,我就骂谁。” 那人对秋离凤的刻薄感到深深的无奈,“能被秋公子这样骂,也算是我等的荣幸,能够被秋公子如此看得起,毕竟在这个世上能入得了秋公子眼的人也并不太多。” 秋离凤冷着脸,“你可以带着你的狗滚了。” 那人笑叹道:“可是我突然也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秋大公子到底担心不担心白落裳。” 秋离凤道:“我担心他做什么?” 那人道:“他不是受伤了吗?” 秋离凤好笑道:“他受伤了我就要担心他?” 那人又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秋离凤冷笑两声,“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那人奇怪道:“你们不是朋友?你们怎么会不是朋友呢?” 秋离凤冷哼道:“只有相互信任的,才是朋友。” “难道你不信任他?” “信任。” “难道是他不信任你?” “也信任。” 那人不禁皱眉,“既然你们之间都已经有了信任,为什么还能说不是朋友呢?” 秋离凤噙起一丝微笑,缓缓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他,就算我信任他,可是信任一个人并不等于喜欢一个人。我既然不喜欢他,当然就和他不是朋友。” 这还真是奇谈怪论。 那人想要笑,却只能憋着笑,就算是他也不敢在秋离凤面前太过放肆。 第188章 庄主公子(1) 白落裳拿着段南山的书信,穿街过巷,向多人打听,走了好久的路才找到信中提到的“随院”。 红色老旧的红色大门,上方紫青乌木匾额有些落漆,“随院”两个字因年久褪色,看起来是上了些年陈的老宅院,久是久了一点,倒也不失大气和豪气。 大门两旁的圆柱上,挂着一对青石对联,龙飞凤舞的题联:“三尺青天一丈剑;古今万卷头枕书”。 看了对联,白落裳不禁心想道: 这院子的主人想必是一位气度豪迈、文武绝胜的大人物。 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拉开半边门,探出半个身子,望着门外笑微微的人,谨慎地打量一番后才谨慎的问道:“你是谁?” 白落裳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鼻子,眉眼弯弯的一笑笑,道:“我应该是客人。” 哪里有自己称自己是客人的?万一别人主人家并不欢迎他的到访呢? 白落裳实在是一个厚脸皮的人。 厚脸皮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不受欢迎的,所以他给小童子的第一印象就变得非常不好。 小童子皱了下眉,突然非常不喜欢眼前这个爱笑的人,说以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比刚才还要不好:“你找谁?” 白落裳笑眯眯的道:“我既然敲了这扇门,自然是找这扇门里的人。” 这小孩儿扎了两个冲天鬏,像两只扫把,穿着一身蓝衣服,一双灵气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听了白落裳的话后,小童子很明显地皱了眉头,然后很认真很严肃地再次问道:“你到底找谁?” 年纪小小,言语举止间却透着超乎年龄的老成,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好像在说,你要再不认真回答我就关门。 白落裳觉得好笑,有心逗着小孩儿,道:“我来敲这扇门,当然是要找在这个院子可以做得了主的人啦。难道我敲这扇门,还会找这门外头的人吗?你们这院子里是谁做主?叫他出来见我。” 小童子瞪着一对大眼睛,口气很凶的问道:“难道你是找管家?那你找管家是有何事吗?” 白落裳好奇道:“贵府一切事务难道都由你们管家做主?” 小童子撇撇嘴,道:“那得看是什么事。” 白落裳托着下巴思考了下:“若是一般的小事呢?做主的是谁?” 小童子板着脸道:“一般的小事都是管家打理。” 白落裳又道:“若是比一般的小事略大一点的事呢?” “比一般的小事略大一点的事也归管家管。”小童子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白落裳,对他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感到懊恼。 相比于小童子的懊恼,白落裳则显得一脸无奈:“那什么事是你们管家管不了的?” 小童子又是那一句话:“你得说说是什么事。” 绕了那么多的话,又绕回去了。 白落裳低低笑了两声,有些为难道:“要怎么说呢?我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并不小。” 看了眼把自个儿夹在门缝里的小孩儿,白落裳又笑着道:“我的事要往大的方向说呢,那是性命攸关的事。” “哦,这事我们管家就做不了主了,既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还是去找衙门吧,这事儿归他们管。”小童子朝白落裳挥了挥手,打发道,“你往右边走,县衙在那边,你到街上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白落裳居然有些语塞,对于小童子的话他竟然也感到无言以对。 小童子瞧了瞧没再多言的白落裳,就要动手关门,只是门还未合上,就又被白落裳伸手抵住。 “你到底有何贵干?”小童子气势汹汹地瞪着白落裳,用力推门,可他的力气怎么可能敌得过白落裳。门没合上,脸倒是先给憋红了。 白落裳扬了扬下巴,笑声朗朗地说:“我不找你家管家,我是来找你家主人的。” 小童子扶着门,“既然这样,你为何一开始不明说。” 非要说这么多废话,难道这个人就这么喜欢说废话? 白落裳好笑:“我刚才分明就是说要找一家之主,是你自己没听明白。” 小童子瞪了下眼睛,口气重重的道:“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传话,看看家主是否要见你。” 说完话,又准备关门。 白落裳一把抵住大门,笑道:“你就这么把我丢在外面?” 小童子皱眉,一脸警戒的瞪着白落裳,仿佛瞪着一个坏人,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白落裳真想用手捏一捏小童子的发鬏,他想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这小孩儿一定会跳起来咬自己,瞧着小鬼满脸的戒备,白落裳就忍不住好笑:“你也不请我进去?” 小童子伸手推开白落裳,生气道:“为什么要放你进来?我都不知道你的底细,万一你是坏人呢?”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看起来像是坏人?” “反正不像是好人,让你等便等,不爱等就请便,家主可不随便见客的。”说着,便挥手打发人往外走,“要等就好好在外边等。” 这么一听,白落裳心里有些不痛快了,心想,难道这家院子的主人除了气度豪迈、文武绝胜,其实还很清高自诩? 不过,自古人分三六九等,有钱人家都比常人要来得更加傲慢。 瞧小童子作势就要再次掩门,白落裳无奈,只得赶紧出声喊道:“我找段南山,他可在贵府?” 一听段南山的名字,小童子这会才停下手,歪着头,再次将白落裳细细打量一遍,然后拉开门,侧身让道:“如此,公子请进。” 小童子态度的转变,让白落裳大大感慨了一阵。 他是万万没想到,段南山在这个随院的面子原来如此大,早知道一开始就说是找段南山的不就好了。 跟在后面徒步进去,白落裳又忍不住左右瞧了起来。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处处透着不同凡响,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满目葱郁。 前院的景致布局别样风味,翠竹绿柳,水榭楼台,飞花潆绕,香气和风,清雅脱俗。 坐落于闹市之内,还能如此超尘的地方,不禁让白落裳好奇,这里究竟是住着怎样的人物。 看这座院子的修建布景,想必那人一定是个飘逸灵秀的世外君子。 也不知道庄子是几进几出,总之他跟着小童子弯弯绕绕的走了好一会儿也没到。 白落裳不禁在心里暗暗好笑,他实在不能理解那些有钱人为什么都喜欢把自己的房子建的那么大,从大门走到客厅都要费上这许久的时间。 房间多,院子深,廊道弯,人却不多,这样的房子住起来会感觉舒服吗? 走过内院的时候,白落裳忍不住停下脚步。 内院并不很大,有一个荷塘,一群矮小的假山和一座凉亭,不远处还有一块平地,看样子应该是练武用的空地。 只是这样的景色并不会吸引白落裳注意,令他驻足的是凉亭的人。 凉亭内有一男子负手而立,飘逸灵绣的紫色绣花长袍,外罩一层轻薄透明的白色纱衣,逶迤拖地。墨玉青丝用一条黑色精锻头戴束起,形貌潇洒,气度不凡,好似不沾烟尘的世外闲人。 “这人是谁?”白落裳好奇地拉住小童子问道,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 “我家主子呀。”小童子在看到他家主子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格外的崇敬,格外的爱戴。 根据小童子的介绍,这公子名叫林岸微,年方十九,在江湖上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位公子不仅通晓天文地理历史,诗书琴棋更是无一不精。他不经商,不入仕,却是良田千倾,家产万贯。足不出户,却知晓天下之大小事。 江湖竟还有这样一位了不得到几乎完美的人物,才十九岁,却有如此成就,白落裳免不了有些意外,在努力脑子里搜刮了半天,终究是想不起江湖中有这个名号。 没听说过也属正常,江湖那么大,江湖人那么多,岂能每一个名号每一个人物都是他听闻过的。 思绪一转,白落裳从兜里掏出一枚铜钱,手指轻弹,小小一枚铜钱无声无息,带着一丝风,直直地朝林岸微飞了过去。 铜钱虽小,力道却是很大,速度也奇快,转眼就要砸中林岸微身侧的梁柱上。 小小的铜钱划空而过,只见林岸微左手一抬,食指中指已稳稳夹住那枚铜钱。 瞧着那人的反应如此迅速,白落裳倒是有了些兴趣结识,心想,待会儿一定找机会跟这个人再过两招。 “你干嘛不走了?”小童子撞了白落裳一下。 “去哪?”白落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指了指凉亭下的人,道:“我不就是要找你家主子吗。” 小童子皱眉,道:“你不是来找子云道长的吗?” 白落裳点头:“对呀,我是来找段南山没错,可在此之前,我是不是该拜见一下这院子的主人才显得比较有礼貌?” 小童子拉住白落裳,恼道:“现在不行,你得先去客厅待着,等我通报主人,他同意见你才行。” 白落裳没再多言,却在心里好笑,一墙之隔,还需要通报批准? 所以说,这有钱人家的樊文缛礼就是麻烦的很。 第189章 庄主公子(2) 白落裳才刚转身,却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后面传来:“足下就这样走了?” 不用想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说。 白落裳只能转身笑道:“那庄主公子可是要请在下小饮一杯?” 林岸微翻看手指里夹住的铜钱,垂着眸,温和地笑道:“足下,是打算用这一枚小钱换酒喝?” 白落裳尴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岸微却又道:“我看足下刚才要出手伤人。”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在下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岂敢拿出来献丑?刚刚不过是在下数钱,数着数着就不知道怎么飞出去了,还望庄主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小童子终于弄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白落裳会落后,原来是用铜钱偷袭他家主子。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好人,现在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听了白落裳的油腔滑调后,气急败坏地指着白落裳骂道:“胡说八道,你刚刚分明就是有意出手伤人。” 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责骂,纵使白落裳是个不羁的人也会感觉有些惭愧,却还是不失潇洒的一笑:“哪有伤人?我分明就是在数钱呀。” 这话听起来就是无赖。 小童子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 林岸微不禁笑出声:“足下数钱的方式还真特别,而且还比常人更危险。” “手滑手滑,还望勿怪。”白落裳眼珠子转了转,又嘿嘿笑道:“不过庄主公子说的极是,以后在下会多小心,尽量保管好自己袋子里的钱。” “如此便好。”林岸微转过身来,风度翩翩地踱步而走,“这种数钱的方式实在不好。” “庄主公子说的在理。”白落裳笑嘻嘻的回答,瞧着林岸微走进过来。因为对方此刻是跟他面对面的,这让白落裳更加清楚地看到林岸微的脸,也因此而隐隐惊讶。 除了身为“六美”之首的秋离凤,他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剑眉入鬓,眉目如画,笑容温厚,让人瞧着也觉得心情舒畅。 在白落裳五步开外的地方,林岸微停了下来,双手叠握,躬下身作了一个礼:“兄台远来贵客,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兄台多多包涵。” 白落裳见对方行了这么大的礼甚是意外,想也不想也是身子一躬,作了一个平辈礼回道:“在下如何受得起庄主如此大礼。” “来者是客,你自然应该受此礼。” “不敢不敢,庄主公子太客气。” “应该的。”这么说着,林岸微不知因哪般,突然就是一阵爽朗的欢笑。 这一笑,倒让白落裳有些回不过味来,于是也是眉开眼笑地问道:“庄主这是因何而笑啊?” 林岸微弯着眼角反问:“那足下又是因何而笑?” 白落裳脱口而出:“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令百花失色,我这是赏心悦目情不自禁。” 一句话说完,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却惹得站在一边的小童完全黑了脸色,跳起来就朝白落裳挥了一拳,骂道:“轻薄放荡的登徒子,看我不打死你。” 白落裳一把握住小童子挥过来的小拳头,困惑道:“我如何无礼了?” 其实这不怪白落裳,他本来就是一个性格轻挑、言行轻浮、喜欢调戏美人的人。只要是美人,男人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你出言不敬,还敢说!”小童子瞪着眼睛。 “哪里就是出言不敬了。”白落裳大喊冤枉,“我分明是在赞美你家公子长得好看,难道你不觉得你家公子长得很好看吗?” “呸!分明就是轻……”话说到一半又消了声,小童子闷闷地想了想,说调戏好像不妥,于是咬牙切齿道:“反正就是你这么说话就是不对。” “呃……”白落裳松开小童子的手,这么一听,似乎自己说话确实有不妥之处。再看看林岸微,依旧眼角含笑,好像根本没察觉到这话有言出轻薄之处。 林岸微清风淡云一笑,反倒让白落裳自知言失,边暗暗骂自己,边恭恭敬敬地拱手赔礼道:“在下过言失礼,在此赔不是,还请庄主公子多多包涵。” “若这是足下口直心直之言,那我又何须介怀。”林岸微柔柔一笑,“除非这话只不过是兄台戏耍在下的言辞。” “哪敢哪敢。”白落裳连连甩头,解释道:“我所言,自然是心里所想。庄主公子的确是丰采高雅,气宇脱尘。”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其实他就是喜欢跟长得漂亮的人交朋友,谁愿意和长得难看的人交朋友呢?他就是一个喜欢看脸交朋友的人。 林岸微展颜朗笑:“是兄台谬赞了。” 白落裳十分肯定地强调:“是实话,一点都不假的。” 林岸微温厚地笑了一阵,才又问:“敢问公子贵姓?” 白落裳略略惭愧:“区区小井市民,不足道,庄主公子不知道也罢。” 他这样的态度,实际上是非常无礼的,尤其是在林岸微这样地位不凡的人面前。不过林岸微一点也不计较,反而更加对这个人感兴趣,来来回回翻看手中的铜钱,温和的问他:“不知足下今日来舍下所谓何事?” 还没等白落裳回答,小童子已经抢先一步臭着脸回答:“登徒子是来找子云道长的。” “不许无礼。”林岸微皱眉敲了下小童子的头,然后再次抬眼看了看白落裳,目光中带着浅浅的审视,礼貌客气地说道:“原来是南山的朋友,有礼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包涵。” “客气。”白落裳笑眼眯眯道:“是在下冒昧打扰,还请庄主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林岸微道:“只不过,你若要找他,可能要等上一等了。” 白落裳愣了下:“他不在?” 小童子噘着嘴在旁边回答:“子云道长在城西霰云观清修。” 白落裳瞄了他一眼,奇怪道:“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何不告诉我?” 小童子瞪着眼睛,道:“你也没问呀。” 白落裳更奇怪了,“他既然不在,你为何还要带我进来?直接在门口告诉我他不在,不就好了。” 小童子道:“子云道长交代过,若是有人来找他,就直接带人到他的客房等他回来。” 白落裳皱了下眉。 小童子又道:“子云道长还交代了,说是最好别让他的朋友随便出门。” 白落裳的眉头皱得更紧。 小童子叹气道:“现在我倒是希望从来没有让他的朋友进门。” 白落裳的眉头终于松了,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忧虑道:“他几日能回?” 小童子回答:“这可说不好。” 想到了什么,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忽而又笑道:“也好,我就在沣州城多等他几日便是,只要他别忘了我还在这里就好。” 反正人已经在这里了,多等两天也没什么问题。这样想着,白落裳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脸上有着莫名的光彩。 林岸微也笑了下,“足下若是不嫌弃,便在寒舍小住几日。若是有急事的话,我现在就安排人跑一趟去请南山回来。” “多谢庄主公子盛情,不过不用这么麻烦啦,我已经找好了客栈,多等两日无妨事。”白落裳礼貌地回绝。 他想,他与这位庄主又算不得很熟,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打扰别人,终究是不好。即便是段南山在此之前跟这位庄主交代过,但他却不想在这里打扰。 “也好。”林岸微点头笑道:“既然足下是南山的朋友,自然也是贵客。今日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足下海涵。如果足下不嫌弃,可愿意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庄主公子的心意在下领,不过饭就不用啦。”白落裳不感兴趣的摆摆手,心想这公子还真是客气,不过这个饭嘛,在哪里吃都是一个味一个样,没必要在这里给人添麻烦。 “这样……”林岸微略略停了下,又笑着问:“那浅饮几杯薄酒可好?” “喝酒?”白落裳双眼一亮,咧嘴笑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庄主公子如此盛情邀请,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 厅堂里,林岸微优雅地进餐,举止之间流露出的是贵公子的典雅。 白落裳坐在对面,两口酒一抬头,瞧着林岸微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林岸微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旁边伺候的侍女忍不住轻声笑。 林岸微容颜俊秀,气质清雅,任谁瞧了都不由多看两眼。 白落裳天生爱美,只要是美的东西,他都忍不住要去多看几眼,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如此风华绝尘。 林岸微气定神闲地吃着饭菜,在察觉到紧盯过来的目光后,他抬起眼睛,微微地回了一笑,淡淡浅浅的,这一笑,让白落裳差点恍了神。 吃得差不多了,林岸微放下碗筷,展眉望着白落裳,问道:“不合胃口?” 白落裳答道:“不会,挺好的。” 林岸微又问道:“可还满意?” 白落裳答道:“非常满意。” “不嫌弃就好。”林岸微示意侍女再为白落裳倒一碗酒水。 第190章 庄主公子(3) 林岸微喝的是汤,白落裳喝的是酒,林岸微只喝了一碗,白落裳已经喝下四五碗,和林岸微比较起来,白落裳简直就是湖喝海饮。看着豪气,却没有点雅气。 白落裳本来就是江湖人,当然不必计较俗气还是雅气,他只管让自己喝得舒服就好。可就是这样的人,才往往更能让人喜欢。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不嫌弃不嫌弃,桑落泉的泉水酿制的酒,味道甚是独特,我以前也喝过一会,毕生难忘,不过相较而言,却没有庄主公子的这坛窖藏时间长,味道逊色许多。” 说完,还意犹未尽的抹了一把嘴,瞧侍女没有给自己掺满,忙拉了拉酒坛子,眨着眼睛笑道:“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倒茶不能太满,但倒酒一定要满。姑娘怎么也不知道这个道理了?” 侍女嘻嘻笑道:“公子说的正是。不过这‘浅茶满酒’嘛,说的却是意境,并非就是说这茶非得要浅而酒非得要满。” 白落裳喝了美酒,又见了美人,此时正满面桃花的笑着,听了侍女的话,直摇头晃脑地说道:“酒漫出酒杯就叫做‘益’,天下人谁不想益。说俗也罢,说雅也罢,这酒是满碗也是喝,半碗也是喝,喝完了还得掺,我是饮两斤的量,你非得半碗半碗的给我喝,你麻烦,我也难受。你觉得到底是满了好还是不满好呢?” 侍女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这可是我们自家窖藏的桑落酒,我家公子平日里可宝贝了,一般人来都没得喝。” 白落裳受宠若惊,可侍女接下来却说:“可公子如此牛饮,未免有些可惜。” 笑两声,白落裳心想牛饮就牛饮,斯斯文文他做不来。这就是他的酒风和豪气,与生俱来,改不了的。 侍女又笑道:“如此珍酿,自然是要浅尝品饮才更有味道,像公子这样喝的,只怕是尝不出好来。” 白落裳拍手道好,目光忍不住再次绕在那侍女的脸上。 这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子,但却是一个特别爱笑的女子。从进门开始,她的脸上就挂着笑容。 爱笑的人,总是特别能吸引白落裳的注意力。 他捧着酒盏,道:“姑娘说的是,不过我向来是海纳百川,好东西就要马上装进肚子里,晚一点肠胃都会痒。更何况,越是好的东西,就越要趁早收进肚子里,这样才保险嘛。” “公子真是我见过最能喝酒的人。”侍女带着春花般的笑容望着白落裳,笑道:“照公子这样的喝法,莫非真的是要醉酒江湖了?” 白落裳笑了两声,道:“江湖,原本就只适合醉的人,不适合清醒的人。” 说完,白落裳仰头,一杯满酒一饮而尽,杯底向上时,那种英雄豪气竟随着酒杯的倾斜而奔放出来。 抹了一把嘴,他又笑道:“不过,我可不是最能喝酒的人。” 侍女好奇道:“哦?难道还有比公子更能喝酒的人?” “当然有。”白落裳想到了什么人,恨地牙痒痒,“那简直就是一个活在酒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喝酒上,能让我甘拜下风的人。” 林岸微感兴趣道:“这话怎么说?” 白落裳道:“醉鬼喝酒的姿势总是千奇百怪,可你们有见过倒立着喝酒的吗?” 林岸微缓缓点头,道:“奇怪是奇怪,可江湖奇人多得是,倒也不稀罕。” 白落裳苦笑道:“如果这个人用绳子捆上自己的脚,把自己悬挂在万丈悬崖上,还能自在悠哉的喝两天两夜的酒,你还觉得不稀罕? 侍女睁大眼睛,笑道:“世上还有这样的酒疯子?” 林岸微道:“有,这人便是号称‘蜀南酒仙’的玉晏子。” 白落裳怅然道:“对,就是他。传闻这人光喝酒就有七十二种绝技,没有人能在酒水上赢过他。” 侍女看着白落裳,打趣道:“公子好像很遗憾呐。” 白落裳抚着酒盏,无奈道:“对啊,人,尤其是男人,总是好斗的。每个男人都喜欢第一,不喜欢第二。要么不比,要么就得是第一。” 侍女道:“什么都比?就连喝酒也要分出一二?” 白落裳饮下美酒,笑道:“没错,因为能被所有人永远记住的都是‘天下第一’,没人会去永远记住‘天下第二’、‘天下第三’。” 侍女恍然大悟道:“听公子这么说,你们男人的江湖的确是只适合醉的人,不适合清醒的人。” 白落裳看向她,“哦?” 侍女笑道:“清醒的人是不会如此执迷于这些虚名。” 白落裳却笑道:“虚名也是名,比无名好呀。有虚名,只少还能让人知道他叫什么,像在下这样的无名之人,到现在姑娘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能说这不是在下的不幸吗?” 侍女掩着嘴笑了两声,道:“公子当真是要醉了。” 白落裳望着侍女,醉眼迷离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有美女姐姐掺酒,我不喝也醉了。” 侍女不禁微微红脸,为洒脱豪放的白落裳心动。 林岸微看了看酒杯,笑问:“这样说,岂不就是酒好与不好也就不是主要了。” 白落裳风流倜傥的挑起眉毛,道:“喝酒当然还是喝好酒最好,只是酒若是美人倒的,味道就更好啦。” 林岸微指了指酒坛子,温和地笑道:“我这庄子的酒窖里还藏了还多种酒,你若是喜欢,尽管喝。” 白落裳两眼放光,跳起来拍着手,道:“那庄主公子可得邀我来庄上多喝几次。” 侍女又在一边接话:“我家公子很少如此待客呢。” 白落裳更加受宠若惊,甚至是坐立不安起来,赶紧给林岸微拜了一个礼:“受庄主公子这般厚爱,在下感激不尽。” 林岸微点头还礼道:“不用客气。” 白落裳眼眉含笑,捧着碗,吃吃笑道:“这桑落酒果然是好酒,只是被我就这样子喝掉一坛子,庄主公子都不觉得可惜?” “那倒不会。”林岸微柔柔一笑,“好酒自然要懂酒的人喝才算得上好。” 白落裳笑眯眯地从腰上取下酒葫芦,笑嘻嘻道:“若是庄主公子还能赠我一葫芦好酒让我带回去慢慢的饮,我想我可能会更加受宠若惊。” 侍女笑着接过酒葫芦,灌满后再送回来,“公子当真是爱酒之人。” 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有一双不是特别大的眼睛,在笑的时候总是眯着,像一双弯弯的新月,亮晶晶的。这是一双本身就会笑的眼睛,即便她本人并没有在笑,她的眼睛也会笑。 爱笑的女人通常都会很美,这个女子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她的笑容。 白落裳望着那位侍女,不禁微微走神。 侍女注意到了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微微侧头望着白落裳,脸色泛红,笑道:“公子也是一个爱发呆的人。” 白落裳干咳了两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她身上迷人的笑脸上移开。 他见过许许多多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但他不能不承认,眼前这个容貌并不算绝色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比大多数才貌双绝的女子还要好看。 “姑娘是在下见过笑得最好看的女子。”白落裳这样感叹了一句。 “公子这话要不是酒后之言,我都信了。”侍女的脸红扑扑的,显得更加柔美水灵。 白落裳摇摇头,“姑娘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吗?酒后的话可比酒前的话更值得相信。” 侍女连连点头,又为白落裳斟满酒盏,“公子不仅爱喝酒,爱发呆,还喜欢说好的听话。” 酒过三巡。 白落裳终于酒足饭饱,起身就要告辞,林岸微也跟着起身送客。 喝饱了就走,这就是白落裳的行事作风。 林岸微倒也不介意,只是他身旁跟着那个小童子却是不高兴。 在出大门前,白落裳突然停了下来,又往后退了两步。 还是那一座凉亭,一叠假山和一湾莲池。 正值初春时节,藕莲出露芽尖。 池中碧波荡漾,池边细柳依依,微风拂来,宛如烟云舒卷。清爽的湖风袭来,叶香犹如甘醇的酒香,和着清风泻入心中,令人不饮自醉。 宽阔的水面上铺设着造型特异的青石小桥,凉亭里坐着一个神色宁静的女人,披散一头及腰的长发,柔软的发梢被风轻轻扬起。 白落裳是一个爱花怜花的人,见到美人就喜欢上前攀谈两句。 只见他三两步跨进内院,从树枝上折来一朵花,然后满脸春风地踱到女人面前,嘻嘻说了句什么。 女人笑眼弯弯地收下花,两个人一来二往地熟谈起来。 小童子跟在林岸微的身后,遥遥望着那个跟美女在凉亭里交谈甚欢的白落裳,厌恶的骂道:“子云道长怎么会交上这样的朋友。” “不许无礼。”林岸微笑着拍了下小童子的脑袋。但他也很好奇,段南山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朋友。 小童子捂住头,“主子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打我的头。” 第191章 血色酒楼(1) 窗外,月色蒙胧,春寒未散。 白落裳倚靠窗台,窗外是繁华的夜景,古色古香的建筑,五色斑斓的灯火。 这条街是有名的烟花闹市,楚馆秦楼,纱窗绮幔,到处是倚门卖俏的青楼女子,身上散发出迷人的胭脂香,清丽的歌声琴音不绝于耳。 青楼里的酒香远远飘来,让人不知不觉中便有三分醉意。 早就听闻沣州城有出了名的“两美”,一是美酒,二是美女。 来这沣州城走了一遭,若不去青楼喝几杯清酒,吃几块点心,听几首小曲,下下棋,吟吟诗,那还说什么逍遥江湖? 任何一个男人来到这里,都忍不住要出门走走,更别说是白落裳这种洒脱风流的人,当然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待在客栈。 他每天都会出门,早上刚吃完早饭便出门,待到傍晚方归。吃了夜饭,等天色完全暗下,他又会出门,再归来时就是夜半三更之时。 在等待段南山的这三天,他天天如此。若要问他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那倒也不难猜,既然到了这种烟花之地,他当然是去青楼喝酒。 望了一下天色,白落裳披了一件外套,从窗户一跃而下。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随手从别人的摊上顺了一把折扇,撑开轻摇几下,再掂了掂腰上沉甸甸的钱袋子,白落裳乐得脸色发红。 在顺走别人东西的时候,也偷偷留下一些钱。他说,放了钱,东西便是他买来的,即便他的行为无异于行窃,但他从来不会承认。 白落裳的行为,几乎很少有人能理解,而让人更不能理解的是他身上的银子。他身上的钱,好像永远也消费不完似的。如同壁虎的尾巴,断了还会自己长出来,没有人知道他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从来不缺钱。 秋离凤曾经讽刺过他,说凭他的身手,想要弄些钱来,也就是举手之劳。白落裳却说,他用钱,从来不需要偷。 不是偷?那银子怎会无缘无故跑到他的口袋里?面对责问,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从来不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瞧着满街的莺莺燕燕,白落裳又开始发愁。 这家家青楼看起来都不错,但他的人只有一个,良宵也只短短一晚,该去哪里呢?是赏舞听曲呢?还是品茶饮酒呢? 这时,有两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在他不远处起争执,其中一个人执意要去“眉绣院”,而另一个非不让,说是一定要去“流霞阁”。 要去“眉绣院”的那人说:“眉绣院的歌舞全城第一,当然是要去那里。” 要去“流霞阁”的那人反驳:“流霞阁的姑娘各个能诗能画,若诗姑娘更是才情过人,若能与她欢谈一席,那才是人生快事。” 要去“眉绣院”的那人说:“去看歌舞听小曲。” 要去“流霞阁”的那人反对:“去流霞阁。” 两个人相持不下,僵持了半天,最后齐齐一低头,过来一会儿再嗤嗤一笑:“既然意见不统一,那我们还是去玉笙楼喝酒吧。” 玉笙楼窖藏的美酒也是闻名全城。 白落裳跟在两个人的身后,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玉笙楼”的牌子。 踏进门,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胭脂粉味和茶酒香味。 白落裳站到大厅中,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扇子,他一进去就吸引了不少青楼女子的注意。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带着薰人的香粉味,用腻人的声调招呼:“哟,这位爷,我看你面生,是第一次来么?” 白落裳合上折扇,笑嘻嘻地作揖道:“妈妈好,晚生是刚从外地来的,听说这‘玉笙楼’藏尽天下美酒,美女更是多不胜数,顾慕名而来,还希望妈妈多多照顾。” 老鸨乐呵呵,见眼前这个男子美如冠玉,风流倜傥,心里也是十分爱慕,于是双眼放光的上前拉住白落裳,笑道:“自然自然,要说这沣州城的美女与美酒,有谁不知我们着玉笙楼啊,那这位爷是想要叫哪位姑娘啊?” 白落裳眼珠子闪着光,把钱袋子拉下来递到老鸨手里,为难道:“这还有劳妈妈替我介绍几位姐姐认识,小生感激不尽。” 出手阔绰,老鸨一看此人就是一纨绔子弟,有钱的角儿。掂量了一下钱袋子,乐开花地扭扭蛇腰,晃着手帕,牵着白落裳往里走,边走边介绍道:“这位爷长得如此俊俏,妈妈我喜欢,你既这么说,妈妈就叫漫绾来陪公子可好?” 白落裳赶紧回道:“好好好,那就多谢妈妈了!” 然后,在脑海里想着这位“漫绾”姑娘的容貌,一定不差。 老鸨甩着一身的胭脂味上楼,像是去安排美女来接客。 白落裳四下打量了一下青楼大厅,灯火辉煌,舞衫歌扇,男女同席,欢声笑语,杯盘狼藉,真是春光潋滟。他跟其他下妓院的男人有所不同,他也是贪图美酒与美色,为了这两美,他甚至会变得很没有原则,可他的眼神却不同与其他男人那样粘粘糊糊,他纯粹是在欣赏。 不一会儿就听见那位老鸨腻到让人发晕的声音贯彻耳朵:“让公子好等了。” 白落裳弯着腰作礼道:“无妨无妨。” 老鸨身后牵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过来,女子的靓影被老妈子发福的身姿挡住大半,让人看不清楚。她牵着女子,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位就是漫绾了,漫绾,来,好好招待这位公子,不许慢待了。” “是,妈妈。”女子的口音甚是悦耳动听,就不知长得如何。 只见那两人踱步生香,不一会儿就听到白落裳面前。 这个女子长得很好看,柳眉杏目,青丝飘逸,珠钗飞舞,款步生香,姿色娇美,走起路来如风摆荷叶,令白落裳忍不住先神往了一番。 虽是风尘女子,却有如此风华,刚听她语声优美,此刻再见到她动人的容貌,更令人心神俱醉。 白落裳心头微热,折扇一开,哗哗摇了起来。 那女子慢步走上前,一双丹凤眼秋波不断,伸出白葱玉指的小手挽住白落裳,清甜的声音说:“这位公子,不知要漫绾如何伺候?” 当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呀,白落裳风流倜傥地扇着扇子,笑道:“姑娘随便就好。” 漫绾脸颊微红,软声细语地说:“要不,我们先上楼,浅酌几杯如何?我们玉笙楼的女儿红可以全沣州城里最有名的!” “好好好,漫绾姑娘说的是,小生自是遵从。”白落裳风流轻挑地笑,拿扇子遮住半边脸颊,斜着眼睛望着美人。 此时此刻,白落裳的心里是乐滋滋的,跟吃糖似地。 美人加美酒,人生最大的乐趣不过如此。 美人的每一个眼神都能令他心跳不已,就算此时没有酒,他也能醉了。 搂着漫绾的细腰,白落裳心猿意马地用鼻子往美人发间嗅了嗅,幽兰生香。 漫绾红着脸,也不敢去多留意白落裳,因为她也因为白落裳而心跳不已。 两个人心跳不已的人,携手上楼。 一壶酒,两只杯子,两个人风花雪月的谈了一宿,也喝了一宿的酒。 自从认识这个美人,白落裳就开始乐不思蜀了,接连几天都往玉笙楼跑,甚至把自己为何事来沣州的都忘记。 这日,白落裳又按时到了玉笙楼,点名要漫绾作陪。 “公子与我见过的男子都不同。”漫绾挽着白落裳的手臂,浅语轻笑。 “人人生来都各有不同,我自然与其他的男子不同。”白落裳一边牵住美人的手,一边笑道:“我比旁人更加懂得怜花。” 漫绾眨了眨眼,道:“难道公子比叶惜花叶公子还会怜花?” 白落裳道:“莫非姑娘还认识叶惜花?” 漫绾摇摇头:“我哪有那福分,只是在照影姐姐的房里见过一面,真真是世间难得的风流人物。” 白落裳笑了两声,道:“叶惜花自然是比凡人更加怜花,懂花,爱花。” “哦?”漫绾轻轻抚了下鬓发,笑道:“公子为何这么肯定?” 白落裳道:“听他的名字不就知道了。 漫绾咯咯笑了两声。 白落裳又道:“不过,要说他还不是最厉害的。” “哦?”漫绾好奇,“那公子说,世上比叶惜花更厉害的人是谁?” 白落裳自报家门,当然,他这里提的名字是他的本名“白落裳”,而非胡乱编出来的假名。 漫绾听了后,反问:“公子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白落裳问:“姑娘可知此人是谁?” 漫绾道:“如今只怕少有人不知此人是谁。” 武林一道追杀令,官府一道通缉令,足以让白落裳的大名名扬天下,想要让人不知道都难。 白落裳笑了笑,又问:“那姑娘可知此人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 漫绾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是盗术,据说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白落裳笑容不减:“那你知道盗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漫绾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那公子以为盗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第192章 血色酒楼(2) 白落裳缓缓道:“盗术之高,莫过于偷心,所以,要说怜花,懂花,爱花,此人比叶惜花更胜一筹。” 漫绾嫣嫣笑了起来,然后提过酒壶,为白落裳斟了一盏,“公子也是漫绾见过最怜花,懂花,爱花之人。” “哦?” “公子来玉笙楼三天,就点了漫绾三天,若是换做别的公子,恐怕早就换人了。”漫绾拆了一朵桃花,放进酒盏,再端到白落裳面前,“公子一定是一个重情重义、从一而终之人。” 这恐怕是白落裳从女人嘴里得到最高的一句评价了。 白落裳托起下巴,笑着问道:“姑娘可知这世上最醉人的是什么东西?” 漫绾想了想,道:“世上醉人的东西有许许多多,能让最多的人醉倒的是酒,酒能醉人,却不是最醉人的。” 白落裳略显意外,挑着眉问道:“哦?不是酒,那会是什么?” 漫绾道:“这世上,最醉人的,恐怕要数权力。” “权力?” “对,权力,权力能醉人,而且比酒更强烈,难道公子不认同?” 白落裳缓缓点头,又缓缓摇头。 权力,的确比酒更醉人。 不过,在白落裳看来,权力醉人,却也算不上是最醉人的。 漫绾见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奇怪的问他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笑道:“姑娘可听过‘爱美人不爱江山’?” “当然。” “所以,美人才是最能醉人的。” 漫绾并不赞同,“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 白落裳叹气,笑道:“这世上,没有权力却还能好好活下去的人有太多太多,姑娘可见过有哪个男子是不要女人,还能好好活下去的?” 漫绾的表情滞了滞,然后“噗嗤”地笑了,巧笑道:“对呀,没有女人,男人都不能算是男人了。” 两人推杯进盏,谈笑风生,时间倒也过得快。 蜡烛过半,白落裳也寻思着今天是不是该回去了。 漫绾捋着发丝,见白落裳往外头看了一眼,便出言道:“公子今天也这么快就要走?” 白落裳展开扇子,摇了摇,“今日之乐,不减王公,我为何要走?只要姑娘不下逐客令,在下就是醉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 在讨欢心这件事上,白落裳绝对算得上是高手。 对付妓院的老板,有银子就行,而要对付青楼的女子,就须得知情/趣。 漫绾举袖掩着嘴巴笑了起来,“公子也是漫绾见过最能喝酒的人,想必要让公子醉倒在这里有点难。”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道:“姑娘一笑,我就已经醉了。之所以还没有倒,那是因为我还想要继续欣赏姑娘的芳容。” 漫绾道:“公子也是漫绾见过最能说话的人。” 白落裳道:“姑娘若是喜欢,我今后每天都来和姑娘说话。” 漫绾又道:“我若是不喜欢,公子岂不是就不来了?” 白落裳沉默地想了想,然后缓缓摇头,道:“就算是姑娘不喜欢,我也还是要来。” 漫绾歪着头,笑道:“若是别人不喜欢公子来这里,你来了也要被赶出去呢?” 白落裳想也不想就回答:“若是姑娘不想让我走,我就不会走。哪怕是旁人把我的腿打断了,把我扔出去,我爬也要爬回来和姑娘见面,和姑娘说话。” 漫绾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明亮的闪着光,叹道:“公子果然是漫绾最怪的人。” 说白落裳是怪人的人太多了,白落裳也早就被人这么说。 端过酒杯,白落裳一口饮下杯中的酒。 漫绾又为他斟满,“公子还是我见过长得最白的男人。” 白落裳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是吗?我一直觉得脸白是一个人的优点。” 漫绾却道:“就女子而言,白确实是优点。但对于男人来说,还是要黑点才有气概。” 白落裳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皱眉道:“原来姑娘喜欢长得黑一点的男人。” 喝了一宿的酒,天蒙蒙亮时白落裳才醉眼惺忪的回到客栈,蒙头大睡一整天,到了天黑之后才醒来,换上衣服,又按时去了玉笙楼。 照例付了老鸨十两文银,然后搂着漫绾,两人一说一笑,刚准备上楼,便听见“哐”的一声巨响。 白落裳回头一看,是楼里的一方桌子被踢翻,有几个人被踹到在地,捂着肚皮翻滚,看起来很痛苦。 一个直鼻权腮的褐衣男人,腰佩宝剑,愤怒不已地踹开脚边的凳子。这人面色奇黑,像是长年累月在太阳底下劳作,日久天长被晒黑的一般。白落裳见过无数长得很黑的人,但这么黑的还是头一回见,亏得这大厅里烛火通明,不然根本就看不见这还是个人。 “要杀人了!”有人吼叫一声,然后整个大厅的人全部僵在原地,不敢多作声。 老鸨见对方只是一个人,又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就尖着嗓子大喊道:“不长眼的,是要来砸老娘招牌。” 她话音刚落,就有十多个三大五粗的汉子从她身后站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挥刀。 老鸨冷笑:“想要砸老娘的招牌,也不先看看自己的本事。” 随即,几个举着大刀的大汉迅速围了上去。 褐衣男人冷笑:“你们可知道我的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剑当然是用来杀人的,不会用人会有剑来杀鸡。 褐衣男人又冷笑着说道:“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快快闪开,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不听,被我的剑误伤,可不是玩儿的。” 几个大汉壮着胆,根本没把男人的话当一回事,更没有将男人手中的剑当成一回事,反而气势汹汹地挥着大刀就要砍过去。 “要找死,可休怪老爷下手没留情了。”说着,只见那褐衣男人随手甩出酒杯,扑了那些叫嚣着的汉子一脸酒水。 宝剑出鞘,一道银光划过,鲜血四溅,那几个人已是身首异处。 下手很快,也很绝,的确如男人所说,他只给了那些人一次逃命的机会。 一时间,整个青楼都乱了起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纷纷四处逃窜,满屋子都是杯碗砸碎的声音。楼上楼下的人,捧头乱叫。 刚刚还杯欢盏悦,转眼就变得破杯烂盏,碗盘杯碟摔了一地,桌椅也都没几张完整。 事态发展太快,白落裳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心里也猜出个七七八八,能在这里大打出手的原因不过有三。一,为女人;二,为酒钱;三,为寻仇。 可是不管为了哪般,就这么轻易的动死手,确实是草菅人命,心狠手辣。 白落裳也不关心这种事,他牵着美人,拉进怀里,继续摇着折扇往楼上走,边走边安慰:“漫绾姑娘,这里太乱,我们赶紧上楼。” 在这种情况之下,白落裳竟然还能居心叵测地想,打就打吧,反正没殃及他这条池鱼,他还是尽早行自己的乐,乐完再走不迟。他也还惦记着自己的银子,他想这钱都付了,总不能白白来一趟,无论如何,他也该把那十两喝回来才是。 这时,漫绾却意外地甩开白落裳,转而往楼下款步走去。 白落裳赶紧一把拉回了她:“姑娘小心啊,刀剑无眼。” 漫绾柳眉紧蹙,眼神坚定,屏息静气,一点看不出是在害怕刀光血影。一双秋水美目直勾勾地瞪着褐衣男子,款步走过去,在离对方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下。 白落裳有些奇怪地瞪着漫绾,再看看地上的躺尸,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想,这貌不起眼的男人功力竟然深厚至此,这么快的剑法只怕也不是池中物。那死掉的几个人,怕都来没来得及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褐衣男人从一个脸色青白的女子身上划落一块轻纱,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再用手指轻触薄而锋利的剑锋,冷冷笑道:“板上之鱼,叫嚣个屁。” 宝剑入鞘,男人瞧着停在不远处的漫绾,眼睛立刻发了光,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姑娘别怕,我说过,在你接受我之前,别人都碰不得你。而且有我在,你也再不用做那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听到这里,白落裳忍不住再来将漫绾和男人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男人长得真黑,漫绾长得真白。 漫绾咬着唇:“一句风雪戏言,想不到竟会让你坚持这么久。” “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男人笑了笑,“怎么样?姑娘今日可愿意陪我游湖赏月?” 漫绾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片沉默。 男人皱眉:“姑娘今日还是不肯赏脸?” 漫绾迟疑一下,垂眸道:“你不该再造杀孽。” 男人冷笑:“我杀人不少,多这几个少这几个都一样。” 漫绾苦笑道:“何苦呢?” 男人展颜一笑:“我只要你做我娘子。” 白落裳不禁一呆。 漫绾却只是皱了一下眉,也不见恼,反而神色略为怅然地看着男人,低声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也不值得你惹人命官司。” 第193章 血色酒楼(3) 男人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仿佛死在他剑下的生命并不值得一谈,他很是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我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做。” 无论是谁背负了命债,都会心生难安,即便男人并不会在意,漫绾却不能像他一样对几条生命无动于衷。 漫绾直直的盯着男人的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什么都会做?即便是杀人?” 男人的态度异常坚定,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回道:“我什么都愿意做,即便是杀人。” 漫绾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暗淡的光,“即便是因此赔了性命?” 男人坚定的说:“即便是因此赔了性命。” “即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漫绾不知道该说什么,美丽的眼中隐隐浮起轻愁薄恨,似有绵绵的话絮,最后却只是软软的一叹,“你快走吧,杀了这几个人,若还不趁早离开,恐怕你再想走也走不掉。” “我不走。”男人目光柔和,透着不符合长相的柔情,“姑娘曾经说过,你相信,人心是以真换真。我如今以真心换你一笑,你若用心,就该明白我的心意。” 漫绾摇了摇头,眼眸中是满满难以言喻的隐忍痛楚:“别说了,您对我情深意挚,我岂能不知道。但不管你是真心还是真意,我都不需要。” 男人凄楚地笑了一声,道:“但我需要,我需要一个了结,需要一个明白,需要一个解脱,不在今日,也在明日,今日我就算走了,明日我还是会来。” 漫绾静静的看着男人,时间好像在她的眼睛里停止了,她的眸光淡淡的,好像凝聚在某一处,又好像完全放空了一般,毫无焦距。 过了许久,久到白落裳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漫绾又突然缓缓说道:“我不想跟你出去,我今日没空。” 男人是受不了挑衅的生物,特别是在女人的事情上要被分出输赢的挑衅。 “姑娘没空?姑娘总是没空,自从我认识姑娘以来,姑娘每日对在下说的话都是没空。”男人说着话,口气听起来有些涩然,目光微转,隔着众多乱窜的人群,锁住了楼梯上的白落裳,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恶毒,只听他冷冷道:“是因为那个人所以姑娘今日才拒我?” 漫绾明显愣了下,顺着男人的目光回头看过去。 同时被两个人盯着看,这让白落裳没由来的一阵心寒,用折扇遮住半张脸,眼珠子转了转,心想,现在是走还是留呢? 走的话,十两纹银白白浪费,留的话,眼下这个情况又实在是危险。再瞧瞧那个男人,目光太不善。 男人冷笑两声,眼神很凶恶的瞪着白落裳,冷冷道:“我还记得姑娘以前说过,若是只用眼看人,是会走眼的。” 漫绾抿着唇没反驳。 男人用剑鞘指着漫绾,对老鸨威胁道:“我今天就要带她走,你是肯还是不肯。” 老鸨原本呆呆的望着一片狼藉的大厅,想想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花大钱购置的,不免满心是疼。现在又被男人这么一喊,更是吓得脸色青白,结结巴巴地连连点头答道:“是、是、是……大爷看的起漫绾是她的福气,不过,” 她抬手指着白落裳为难道:“漫绾今晚已经被那位大爷买下了,大爷要漫绾伺候,也得看那位大爷的意思。” 白落裳咬了咬扇子。 果然,男人又把剑拔了出来,指着白落裳冷笑道:“你是现在自己走,还是待会儿我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漫绾的脸色变了变,赶紧挡在白落裳身前,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男人,骂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为什么不走啊!你快走,快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也别来了,我不会见你的,更不会跟你走。” 男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瞪着白落裳的眼神更加阴冷,“怎么?你今天要给我抢人?” 白落裳依然是眉目如画,依然是笑容浅浅,手中的扇子摇了摇,慢条斯理地应:“君子成人之美,既然大侠有心爱美,在下岂能夺人所爱,如此,在下告辞。” 说完,他摇着折扇就要下楼,走到漫绾身边时,又抬眼瞧了一眼美人,心有惋惜,躬身作礼:“那今日晚生就此告辞。” 待要走,又被漫绾从后面一把拉住:“公子且慢走。” 白落裳歪着头,望着美人。面对美人的挽留,白落裳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拒绝,就算这里有刀山有祸害,他也要留下来。 漫绾咬着唇,眉眼间似乎有着愧疚,也还有更多让白落裳看不明白的恐慌。 尽管那个男人刚刚杀掉了几个人,但白落裳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根本不会伤害漫绾一丝一毫,因为他杀人完全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既然如此,漫绾到底又是在害怕什么? 男人动手杀人的时候,这个女子分明没有半丝的惊恐和害怕,为什么现在她的脸上才渐渐浮现出惊惧之色? 这让白落裳看得甚是不解。 不一会儿,漫绾秀美的嘴唇已被咬得出血,脸色也更加的不好,可她还是一个字不说,眼圈红了,鼻头也渗出密密的汗珠子。 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反常。 白落裳真想拉住女人的手,安慰她不要害怕,可是他也留意到了男人投过来的恶意,所以他只能咳了一声:“若是姑娘无话,那在下今日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姑娘。” 漫绾紧紧拽住白落裳的袖子,低声说:“可公子不是已经付钱买下我么?今晚漫绾只接公子,难道公子忘了昨日自己说过的话了?” 白落裳闭着嘴。 漫绾有些恼地皱眉:“公子说过,只要是我喜欢,公子就不会走,哪怕是别人不喜欢公子,把公子的腿砍了扔出去,公子爬也要爬回来的。难道这也是公子的酒后戏言?仅仅只是骗骗漫绾的话?” 白落裳嘴闭得更紧。 漫绾盯着他,热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脸色也渐渐显得苍白,她抿紧唇,难过道:“公子不愿意再让漫绾伺候?” 女人的眼泪,就是白落裳的软肋。白落裳觉得女人的眼泪好像流进了自己的心底,让他有些心疼,可是他却只是紧紧的闭着嘴,什么都没有说。 那褐衣男子还一动不动地呆立原地,听了漫绾的话后,面容变得更加扭曲,神色也变得更加复杂。 漫绾却在这时神色一痛,带着哭声,道:“可是除了公子,今天谁来我都不接。玉笙楼的规矩就是,谁先付钱,就做谁的生意。” 褐衣男子红了眼,抬手就去拉漫绾,漆黑的脸色显得更加狰狞,他劣声道:“够了,我说过,谁都别想碰你。什么谁先付钱就做谁的生意?我可以买酒买笑买女人,可我不会用银子来换你,你该知道的,这其中的意义不一样。” 漫绾瞪着男人,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心,她咬着唇,就算被男人抓地手腕生痛也不愿意开口跟他多说话。 男人一手掩面,一手抓住漫绾,道:“我说过,只要你点头,我不花一分钱就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只要你愿意跟我。” 听到这里,白落裳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因果。看了看漫绾那双含泪秋水目,略略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只是来喝酒的,既然姑娘今天还有别的客人那就算了。” 漫绾咬着唇,泪光微闪,楚楚动人的眉毛几乎都能融化所有男人的心肝:“可是公子已经付了钱。” 见美人如此,白落裳其实心里足实不忍,可又没办法,只好笑着安慰:“无妨,我下次再来喝就是。” 褐衣男子却不依,站直身体,将漫绾拉到自己的身后。随后拔剑,缓慢指向白落裳:“我看你也不像是一般的市井平民,想必有些本事,我看我们还是认真来一场吧。若是我输了,今天你想喝酒还是要美人都随你,若你输了,哼哼!” 哼哼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合上扇子,戒备地看着男人,心里合计着逃走的法子。他肯定是不会跟这个人动手的,所以他只有选择逃,也只能选择逃。他不能动手,不想动手,也根本用不着动手。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玉笙楼的门竟被从外面撞开,两扇雕花木门被打破在地,闯进来的许多官府衙门的官差。 一个抱着刀的人从人群后走上前:“有人报案,称这里有人行凶,我们依法办案,所有人不得擅动,违者一律拿下。” 是谁报的案?居然这么快就招来了官府的人。 只是官府的人来得太突然,而且动静还这么大,如此一来,原本就乱的大厅变得更乱,抱头跑的跑,抱头窜的窜,完全就把衙门来的人当成了摆设。 尖叫声,摔打声,乒乒乓乓,噼噼啪啪,简直就是一团乱。 趁着场面混乱,白落裳不作他想,纵身从窗口跳跃出去,很快就消失在繁华的闹市。 在混入人来人往的夜市里时,他还惋惜的回头看了一眼玉笙楼,感慨一番。 可惜了,好好一个青楼一下子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第194章 糊涂县官(1) 一夜死了七八个人,自然是要闹出动静。 第二日,衙门派出大批官差,全城大肆搜捕嫌犯,挨家挨户盘查。 不管是例行公事,还是做做样子,总之是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大街小巷一片哗然,众人围观,小心避祸。 官差搜到客栈的时候,白落裳正在房里穿衣服。 门被撞开,白落裳有些诧异地瞪着闯进来的官差,道:“几位官爷一大早可真忙。” 官差也不理会,雷厉风行地将屋子里翻了一遍,最后什么也没找着,二话不说又纷纷退出房门。 白落裳摸摸脖子,还好自己的这张假皮没有掉下来。 小心粘合上皱起的假面,白落裳提着扇子出门,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仔细一看,此人正是昨晚带官差入玉笙楼查案的人。 退后半步,白落裳行礼,问道:“官爷有什么事吗?” 挡在前面的官差一看与其他人不同,目光锐利,形貌硬朗魁梧,应该是衙门的捕头。 官差打量白落裳,问道:“你昨晚在何处?” 白落裳想既然这人能挡在这里,估计就已经认出了他,于是就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承认道:“玉笙楼。” 官差点点头,又问:“跳窗的那个人是你?” “是的。”白落裳暗自佩服这个人的眼力极好,昨天楼里混乱不堪,这人竟然都注意到他了。 官差示意左右的人,吩咐道:“带走。” 顿了顿,又对白落裳道:“例行公事,无礼之处还请见谅,请吧。” 对于这样的客气,白落裳选择投以一笑。想了想,也顺从的跟着他们去了衙门。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当差的在捉拿嫌疑犯的时候,还会这么有礼貌,不免好奇的再次将官差打量一遍。 既然是嫌犯,自然是要送公堂的。 白落裳被左右衙役押着登入公堂,县衙的衙役一齐沉着嗓音大声嚎叫:“升堂!” 尾音喊得长且响,震得白落裳想要捂耳朵。 他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公堂的声势可以造得这么大。 一个身着官服的青年男人走出来,入坐,举着惊堂木就往公案上一拍。 他的身侧跟了一个人,应该是县衙师爷。 白落裳定定地看着县官,县官也定定的瞪着他。 县官瞪了一会儿眼睛,忽然转而看向那个押着白落裳入公堂的官差,道:“李护卫,本官升堂,你为何不先把公堂打扫干净?”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公案上一划,皱眉道:“看看,全是灰。” 白落裳呆了呆,原来这个衙门最特别的不是那个带刀的护卫,也不是这一屋子的衙役,而是这个坐在公堂上的县官。 李原峥咳嗽一声,道:“回大人,审完案子,属下自会把公堂打扫干净。” 县官点点头,然后瞪着堂下的白落裳,口气淡淡的道:“堂下之人,你为何不先递状子?” 白落裳愣了下,待说什么,李原峥已经抢先说道:“大人,他是被告。” 县官又点点头:“既是被告,原告何在?为何无人击鼓鸣冤?” 李原峥面上无波,淡淡道:“这是公诉案件,不需要击鼓鸣冤。” 县官看了李原峥,道:“可有诉状?” 李原峥摇摇头:“紧急情况,来不及写诉状申告。” 县官不高兴了:“没有诉状,就没有钧金,你还让本官速速升堂问案,岂不是要白干活?” 李原峥脸色微微一变,咬牙道:“大人先断案,属下稍后补上便是。” 县官听了后稍稍满意,道:“也罢,稍后你再起草一份书状提交于本官,补缴诉讼费。” 说完,整一整衣服,端正地坐着,严肃拘谨的瞪着白落裳,又举起惊堂木一敲,“大胆。” “大人……”白落裳刚出声就被打断。 县官厉声道:“犯人还不跪下。” 白落裳怔了怔,还是依言下跪,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晃晃悠悠的泛着光。 县官问道:“下跪之人叫什么?” 白落裳眼睛转了转,回道:“张三。” 县官又敲了一声惊堂木,呆板地骂了一声:“大胆。” 白落裳又想了想,回道:“李四。” 县官也不恼,只是丢了一张签令牌,道:“来人,打他三十大板。” 说着,就有衙役举着杀威棒靠过去。 白落裳皱了皱眉,问道:“请问大人,草民所犯何罪?” 县官回答:“藐视公堂” 白落裳咳嗽一声:“大人,草民名叫何布坠。” 县官奇怪的看了眼白落裳,转而问李原峥:“你为何要公诉一个酒鬼?” 李原峥扫了一眼白落裳,回道:“既然他喝不醉,就说明现在还是清醒的,大人只管审他。” 县官再点点头,问白落裳:“下跪之人,快快将你胡作非为的理由从实招来。” 白落裳无语:“大人,草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胡作非为的事。” 县官又敲了一声惊堂木,道:“来人,打他六十大板。” 白落裳满头黑气:“请问大人,草民又犯了何罪?” 县官回答:“目无王法” 李原峥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大人,你应该问他是否是杀人犯同伙,杀人目的为何,杀人主谋是谁,是否还有其他同伙,主犯何在。” 县官瞄了他一眼,不悦道:“本官审案,你插什么嘴。” 李原峥复杂的望了县官一眼,然后很识趣的闭了嘴,后退一步。 县官盯着白落裳,问道:“堂下喝不醉,本官且问你,你可是那玉笙楼杀人案主犯的同伙?杀人目的为何?主谋是谁?是否还有其他同伙?主犯何在?” 白落裳跪在地上,用半真不假的态度喊冤道:“大人明察,草民冤枉。” 县官指着白落裳的鼻子,生硬的口气骂道:“满口胡说,你要是被冤枉的,李护卫会拿你回来审问吗?” 白落裳嘀咕道:“也有可能错拿错审。” 县官没听清楚,复问:“你说什么?” 白落裳垂着头,扬声道:“回大人,草民实在冤枉。” 师爷在县官旁边,轻声说道:“大人,你得先传证人。” 县官这时才往县衙门口看过去,半晌才木讷的喊道:“传证人。” 师爷也唤了一声:“传证人。” 李原峥竟然也跟着喊道:“传玉笙楼老鸨。” 县官惊讶瞪着他,拍着桌子骂道:“大胆,本官正升堂理事,你叫她进来做什么?” 李原峥在堂下行礼,淡然道:“回大人,她是证人。” 须臾,体态丰腴的老鸨被带入公堂,正要下跪,就被县官呵住。 “你,出去。”县官一板一眼的说道。 老鸨愣了下,满头疑惑,不明就里的望了一眼李原峥。 县官又道:“你出去,击鼓鸣冤,待我传你方可进来。” 老鸨张大眼睛。 县官又道:“还不出去。” 老鸨一步三回头,走到县衙门口,费力地敲了两声喊冤鼓。 县官道:“带原告。” 老鸨又进入公堂,跪下。 县官问案:“原告,你因什么事上公堂?预备状告何人?” 老鸨皱了皱眉,道:“回大人,民妇人是证人,不是原告。” “击鼓鸣怨,你就是原告。”县官不容分说,瞪着眼睛,严肃道:“下跪妇人,你因何事喊冤?” 老鸨寻思了一会儿,道:“因为昨天民妇人楼里死了六个伙计,今天特来报告。” 县官一听,惊堂木一拍:“本官问你,你店里昨天死了人,为何昨天不来申冤?为何要等到今天才来报案?” 两边的衙役一听,哄堂大笑。就连白落裳也忍不住要发笑,不过他没有笑出来,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县官的脸色。 县官一看衙役笑了,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破口大骂道:“闭嘴,你们一群混蛋!笑什么?莫非凶手就在你们几个当中?是不是想要本官大刑伺候?” 衙役也很识趣,这一听,立马闭上嘴。 县官又转向老鸨,道:“刁妇还不快快答话。” 白落裳见这个县官说话时木头木脑,像个蠢货,心里不免好笑。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呆呢? 老鸨低垂着头,道:“昨天已经报官了,是李护卫接的案子。” “好。”县官又指着白落裳,问老鸨:“你可认得此人?” 老鸨望了一眼白落裳,只觉得这公子实在是长得好看,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才回答道:“认得,昨天这位公子也在现场。” “好。”县官摆了摆手,“你可以下去了,记得稍后交钧金。” 老鸨面色一暗,咬咬牙,退出了公堂。 李原峥又在一旁提醒:“大人,她是证人。” “证词已取。”县官扫了李原峥一眼,却瞧见了白落裳正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跪在地上,又举着惊堂木敲了一声,审问道:“喝不醉,今天你若当堂认罪,本官就赦你无罪。” 白落裳收敛神色,奇道:“小人若是认了罪,大人为何要赦我无罪?” 县官沉吟一声:“原来你不傻。” “……”白落裳转头看着抱着刀的李原峥,满脸疑惑,迟疑片刻才道:“不知此案到底是公诉,还是自诉?” 李原峥瞥了县官一下,回道:“自然是两诉同行。” 第195章 糊涂县官(2) 白落裳瞥了李原峥一眼,问道:“不知李护卫因何事告我?” 李原峥回道:“你涉嫌杀人逃逸。” 白落裳大喊冤枉。 县官也说:“本官看此人长得很斯文,身体不怎么结实,怎么可能杀死六个大汉?醉不醉,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现在给李护卫一拳,若能打倒他一个人,就证明你是凶手。” 白落裳一脸茫然,李原峥一脸黑气。 县官道:“醉不醉,你为何不听本官的话?” 白落裳有些为难,看了看李原峥,不知如何是好。 县官拍着惊堂木:“大胆醉不醉,公然无视本官,来人,打他九十大板。” 白落裳无奈的垂下头,道:“……大人,草民名叫何布坠。” “喝不醉,你可有话说?” 白落裳第一次觉得,自己随口取名字的习惯果然不好。 县官见他不吭声,又敲着惊堂木问道:“大胆,本官问话,你耳聋了听不见吗?” 白落裳把头垂得更低,“有是有,只不过……” “大胆,本官问话,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回答,有话就说,这般嘀嘀咕咕,莫非想要挨板子?” “草民不知从何说起。” “从杀人动机说起。” “草民没有杀人动机。” 县官眯了眯眼,问道:“那你们为何伙同杀人?你抬头回话。” 白落裳依言抬起头来,回答道:“回大人,我与那人素不相识,不曾为伍,何来我们之说。” 县官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何逃?” 白落裳道:“草民怕惹来麻烦。” 县官又问:“那你为何不走正门?” 白落裳苦笑道:“大人的人把门堵上了。” 县官一拍桌子:“还敢说你不是杀人犯,衙役堵的是犯人的门路,你既不是犯人,有怎会堵住你的去路?” 白落裳竟然哑口无言。 李原峥在旁边问道:“快说,你为何跳窗?”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草民无话可说。” 县官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堂下喝不醉,你说你是冤枉的?” “是。” “可有人能证明?” 白落裳迟疑了一会儿,道:“草民是随院林府林岸微的客人,他可以为草民证明。” 没料到县官又是惊堂木一敲,骂道:“本官是照章办事,不讲情面,就算你搬出一尊菩萨来,本官也要依法拿你。” 白落裳满头大汗,他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个糊涂县官的思维了。 县官瞪着眼睛问道:“随院林公子德厚流光,高情远致,怎会认识你这种好色之徒?” 这简单一句话,就将白落裳与林岸微分出了云泥之别,这多少让白落裳心里有些不舒服。也让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好色也是有错的。 擦了擦额头,白落裳苦笑道:“大人,草民不是好色之徒。” 县官讽刺道:“大晚上的去青楼,还说不是好色之徒。” 白落裳哭笑不得:“既然是青楼,自然是晚上去才有意思,难道大人认为大白天去就不好色了?” “大胆。”县官骂道:“你胆敢戏弄本官?来人,将犯人押下去关入大牢。” 这就完了? 白落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下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这算是糊涂判案,还是故意判冤案? 走来两人,将他提起来,尽管不舒服,白落裳也没有挣扎,更没有反抗。被人一左一右压制着,白落裳垂下头,只听见县官又补充说道:“本县牢狱太久没有关人,长满了草,堂下犯人没事的时候就帮忙除一下草,或许本官高兴了,可以法外开恩。” 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奈,白落裳已经懒得去争辩,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多说多错,怎么说怎么错。 衙役押着白落裳,刚要走,县官又唤了一声:“回来。” 两个人押着犯人停下。 县官指了指白落裳腰间,道:“把你的扇子留下。”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牢里没有灯,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不见自己,唯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在漆黑的夜里。 白落裳蹲在牢房里,百无聊赖,不禁感慨,这个牢狱之灾真是来得太过莫名其妙。或许是他的运气真的已经变得不大好了,所以才接二连三的遇上牢狱之灾。 狱中正如县官所言,满是草,只不过不是活的,而是枯死的,高高低低堆了不少,全是稻草,扎堆得放着。 老鼠窸窸窣窣的从这个草堆,蹿到那个草堆,就连蟑螂也出来凑热闹。耗子、蟑螂、壁虎,在黑暗里爬来爬去,尽管它们不咬人,却也能惹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哪里是牢房,分明就是柴房。若是有人故意纵火,只怕他是插翅难飞,有来无回。 铁窗离地,仅仅只有一人之高,他只需要抬手,就能够得着,他只需要微微用力,铁窗就能被他取下来,而后他也只需要轻身一越,便能离开这个又脏又臭的牢房。然而,他没有走。 取下酒葫芦,才刚灌下一口酒,就有人走了进来,开锁,将他押了出去。 白落裳一路困惑,难道还要夜审?直到看见那个糊涂的县官,他心中的疑惑更盛,难道真的被他猜中了,这县官当真是要夜审? 县官坐在签押房里,一边翻着案卷,一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白落裳,慢悠悠的问道:“犯人可愿意招供了?” 白落裳暗暗叹气,果然被他猜中了,而他也实在不愿意在继续这儿话题。 县官的耐心显然比白天更好,他见白落裳不肯回答,只是挑着眉毛,头也不抬的说道:“本官问话,你为何不答?” 白落裳苦笑:“回大人,草民觉得这个话白天我已经回答过很多回了。” 县官看了他一眼,道:“白天是白天,现在是现在,本官现在问你,你就要现在回答。” 白落裳稍稍拜了一礼,淡然道:“回大人,草民冤枉。” 县官哼了一声,“本官不想听你喊冤,本官只看证据。” 既然不想听,为何要问?就算再问一百次,白落裳认为自己的回答也只会是继续重复一百次。 无奈的搓了搓手,白落裳反驳道:“大人也没有证据证明草民杀了人。” 县官用手指轻轻敲着案卷,缓缓道:“本官有证人。” “谁是证人?”白落裳问道。 “玉笙楼老鸨,本官的李护卫和那些一同前去玉笙楼的衙役。”县官道。 “请问大人,你所谓的证人可有亲眼目睹草民行凶?”白落裳问。 “你又能让他们为你作证,证明不是你行的凶?”县官反问。 确实是不行,也办不到。 白落裳笑了笑,道:“那就得看大人如何审判了。” 县官也笑了下,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请讼师的机会。” 没理由的,白落裳忽然想起白天里,这位县官大人就很不讲理的收了两个人的钧金,再想想自己日益缩水的钱袋子,叹道:“草民没有银子,讼师恐怕是请不起了。” 县官道:“请讼师不需要许多银子,只要五十两就能请最好的讼师。” 白落裳暗暗摸了摸酒葫芦,摇头道:“草民连一两都没有。” “你以为本官是傻子吗?” “草民不敢,大人智慧过人,谁敢不敬?” “你以为本官是瞎子吗?” “草民不敢,大人明察秋毫,谁敢欺瞒?” “不错,本官明察秋毫,但凡有一个人从本官眼前一过,本官就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在打着什么注意。“县官哼哼道,“你去玉笙楼随随便便喝几杯花酒都是十两,怎么现在用来救自己反倒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了?你要说你没银子,本官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心想,若是他再多说一句,这县官会不会再定他一个欺瞒之罪。 县官道:“喝不醉,你可知,一旦进入我这衙门的牢房,就必须进行劳动。若你能改过自新,三年后自会释放。” 白落裳好笑:“大人,草民还未被判刑吧。” 县官哼哼笑了两声,“那你是死不承认,藐视本官威严。本官要是不给你口粮,不出三天,你必定从实招来。” 白落裳张大嘴巴,惊讶道:“大人,你这是言行逼供。” 县官也不否认,“看来本官不对你严刑拷打,你是决计不会认罪的。” 白落裳重复道:“大人,这是屈打成招。” 县官放下案卷,又拿过一本书,随手翻了翻,道:“你的口音听起来并非本地人,你从何而来?” 白落裳心里打了一声鼓,小心地看了看县官的脸色,有些吃不准他的用意。也暗自佩服县官的耳力,他自认为自己的口音与本地人并没有很明显的差异,但这个人却听后出来了。 或许,对方只是在诈他的话? 县官皱了皱眉:“为何不答话?” 白落裳回道:“回大人,草民祖籍湘州。” 县官道:“你是迁竹国的人?” 白落裳点点头。 县官又问:“那你来我南夏所为何事?” 白落裳沉默了一下,回道:“访友。” 县官问:“林岸微?” 白落裳又点点头。 第196章 糊涂县官(3) 县官冷冷的盯住白落裳,一双眼睛精明的好像一眼就能看出白落裳是不是在撒谎一样,可惜,这种精明的假的,这县官根本就是一个糊涂官。 糊涂官敲着桌子,冷冷的审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白落裳叹气道:“刚来不久。” 县官冷笑一声,“你才刚来不久,本县就发生了命案。” 白落裳哑然,“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县官又是一声冷笑,“本官任命沣州城县官三余年,从未办过人命案子,你是头一个被本官堂审过的杀人嫌犯。你说,这事是不是太巧合了?” “好巧,我也是头一回进衙门。”白落裳不好意思道,“也是头一回进牢f县官皱了皱眉,强调道:“本官也觉得好巧,不过我觉得巧合的地方是,你一来,本县就发生了命案。” 听这意思,还是说他的嫌疑很大? 不过,被县官这么一说,他还真是有很大的嫌疑,实在太巧合了。 白落裳施施然地垂下头,一时间也懒得再多费口水为自己辩解了。 县官静静的翻着书,样子看起来似乎很认真,但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书里的一处,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白落裳一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忽然,县官又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要越狱?” 白落裳被问的莫名其妙,反问县官:“大人的监狱难道很容易让人越狱?” 县官笑道:“当然不是。” “哦?” “因为监狱外是大便池,一般人在闻着味儿的时候,已经被熏得腿脚发软,所以更被就没有力气再去卸窗逃狱。” 原来,大便池的作用在这里。 白落裳暗暗翻白眼,要不是因为墙外头有大便池,他早就跳窗走人了。 不是他越不过大便池这条沟壑,而是他见不得大便池那恶心的阵仗。他宁愿捂住鼻子呆在牢狱的草堆里,也不愿意飞出去看一滩恶臭的大便池。 不说还好,这一说,白落裳就觉得浑身都被牢房里的臭味熏得臭烘烘的,正当他忍不住恶心的时候,李原峥走了进来。 只见他朝县官俯首拜礼,一板一眼道:“大人,你该吃饭了。” “好。”县官看了下白落裳,道:“你跟本官一起吃。” 白落裳大感意外,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哪里还有食欲,满脑子都是大便池的恶臭,又不好意思说明白,所以只好感激道:“多谢大人美意,只不过……” 县官皱了皱眉,道:“你不愿意?” 白落裳话锋一转,道:“草民只不过是受宠若惊,大人不嫌弃,草民自然是却之不恭。” 县官又看向李原峥,道:“吩咐下去,本官就在这里请人一同进食,让人将饭菜端过来伺候。” 李原峥用力瞪了县官一眼,也没多抱怨,转身吩咐下去。 少时,厨子便端上饭菜来。 县官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鸡,问道:“怎么会有肉?” 厨子回禀:“早上院子里的鸡被李护卫打死了。” “太不懂事了”县官瞪了李原峥一眼,“你怎么就把它打死了呢?” 李原峥冷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稍许,厨子又上了一盘鲜鱼。 县官又问是怎么来的,厨子不假思索答道:“李护卫打死的。” “没头没脑的蠢东西。”县官骂道,“鱼怎么能说是打死的呢,应该说是戳死的。” 厨子连连改口说道:“大人所言极是,此鱼正是被李护卫戳死的。” 县官满意一笑,李原峥的脸色却变得更加不好。 “本官正在斋戒,把肉撤下去。”县官递了一双筷子给白落裳,又道:“鱼留下,鸡端到李护卫屋子去。” 厨子令了命,端着一盘子鸡去了李原峥房里。 “大人。”李原峥黑着脸,“禀大人,县衙大堂已经打扫干净了。” “好。”县官不咸不淡的说。 “扇子也送去随院确认过了。”李原峥道。 “哦?他们怎么说?”县官问。 “并不认识。”李原峥将扇子丢到桌上,抬眸看白落裳,眼眸难掩光亮,“这人就是在说谎。” 县官瞟了一眼扇子,笑道:“喝不醉,你果然在撒谎。” 白落裳转而望着李原峥问道:“李护卫可是问了随院的下人。” “是的。”李原峥回答。 “这就难怪了。”白落裳笑道,“那些家仆不认得草民的扇子,但林庄主却认得。” 李原峥反驳道:“我也猜想是他们认不得你的扇子,所以我还特地说了你的名字,可他们听了之后,均表示无一人认得。莫非,你是报了假名糊弄大人?” 白落裳久久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笑了一声,“草民不敢。” 李原峥咄咄逼人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仆其实在糊弄我?” 白落裳抿上嘴。 李原峥继续道:“那是不是该治他们一个妨碍公务之罪?” 白落裳把嘴抿得更紧。 县官敲了敲桌子,问道:“李护卫这话何意呀?” 李原峥道:“属下的意思就是,这人一直在撒谎。” “他为何要撒谎?” “因为他与杀人案脱不开了关系。” 县官垂着头思考了会儿,道:“李护卫可有十足的证据?” 李原峥挑了挑下巴,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便是你猜测的。”县官道,“既然只是猜测,你又为何这么笃定?” 李原峥木着脸,回答:“因为他看起来更深藏不露,更深不可测。” 县官奇怪的瞪着白落裳看了又看,疑惑道:“可本官就是看不出他哪里可疑了。” 李原峥冷笑道:“大人看人的眼光向来不准。” 县官双眼一瞪,咬牙道:“你敢说本官眼睛有问题?” 李原峥没理他,继续道:“这人外表看来好像是弱不禁风,可事实上很可能并不是看起来的没用。” 县官皱着眉,将视线转到白落裳身上,来来回回打量数次,迟疑道:“你是说他其实很厉害,现在只不过是在假装很弱?” 李原峥也瞪着白落裳,道:“或许,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装。” 县官神色纠结地看了李原峥一眼,冷冷道:“……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前后矛盾,本官越来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原峥解释道:“若一个人的内功已经达到了很深的火候,就能将自身劲气收得丝毫不露。但如果一个人的内功达到巅峰,那么这个人根本不用刻意收敛,旁人也不会察觉到他的劲气。” 县官这么一听,猛然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白落裳,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白落裳听着自己被人吹得神乎其神,忍不住出声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李原峥冷冷的看着他,道:“很好笑吗?” “不、不好笑。”白落裳擦了擦眼角,“是太好笑了,那李护卫觉得在下属于哪一种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李原峥道:“这就要看你是想要做哪一种人了。” 县官也炯炯有神的盯住白落裳,吃吃道:“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你这么一个瘦弱干瘪脸白的家伙,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倒的确有趣得很。” 白落裳干咳一声,带着笑声道:“大人,草民恐怕得让您失望了。” 县官将眼前两个人看了一个来回,最后瞪着白落裳,笑道:“为了证实李护卫的猜测,不如你们打一架,若是你赢了,证明李护卫的猜测是对的。若是你输了……” “不用比了。”白落裳打断县官的话,“若是草民输了,草民就必死无疑,草民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所以草民绝对不会和李护卫打架。” 县官转而盯着李原峥,道:“那你动手打他,若是他出手反抗把你打败了,就说明你的猜测是对的,若是他被你打死,则说明你的猜测是错的。” 李原峥脸色变了变。 县官又道:“不如你们相互打对方一拳,若是喝不醉受伤,说明李护卫的猜测是错误的,若是李护卫受伤,说明喝不醉就是在撒谎,你们看怎么样?” 李原峥瞟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怎么样。” 县官不满意的拍拍桌子,吼道:“你是说本官的主意不好吗?” 李原峥回了一个字:“馊。” “你!”县官恶狠狠的跳起来指着李原峥,刚要开骂,就看见李原峥抱在怀里的刀闪出一阵寒光。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熄了半大,最后无奈的坐回去,挥挥手,道:“李护卫忙了一天,若是无事就下去吧,没吃饭吧?早些去吃,我还给你留了一盘鸡,本官知道你整日繁忙,劳心劳力,我都记在心里,有好的东西都惦着你。哦,对了,鸡肉可以给你吃,可你打死了鸡,还要赔银子,回去记得把银子交给师爷,记个账。” 李原峥又瞪了他一眼,扶着刀冷哼一声,旋身踱步而出,才刚到门口,又听县官在后面喊道:“记得还要交一份诉状过来,钧金也不要忘了。” 李原峥没说话,只不过门砰的响了一声。 县官掏了掏耳朵,有些不快的指着门口,大声道:“门被李护卫甩坏了,记得明天找人来修,账记在李护卫名下。” 第197章 酒仙酒鬼(1) 玉笙楼的人命官司虽然与白落裳没有关系,却还是被官府传去审问。他好说歹说,可那糊涂县官就是不肯相信他的话,非说他是做贼心虚,硬是把他关进牢房活活受了两夜的罪。 白落裳觉得自己实在是冤,白白付了十两银子连被酒水都没喝着不说,还沾了这么一趟浑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最后还得请林岸微来做证,才保得他出了衙门。 说起来,林岸微的面子足实大,白落裳怎么也无法想象,那县官会这么给林岸微面子,因为林岸微在公堂上只简简说了两句话,当官的竟然当场就松了口,居然二话不说就白落裳给放了回去。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又忍不住叹气。 早知道林岸微面子这么大,他早些让人请林岸微来救他不就好了,何必还要白白让自己坐了两夜的牢房呢? 心里有不痛快,白落裳一路唉声叹气,懒懒地摇着扇子,看花不美,闻酒不香,好好的无限春光在眼前,却就这么被一件毫不相干的祸事给毁了心情。 林岸微好笑道:“这件事也的确与你无关,何必耿耿于怀。” 白落裳只能苦笑。 这事可不是他愿意搁在心里让自己难受的,他虽然不介意被关进牢房,只是这县衙的牢房实在是令人不舒服。换做任何一个人在一个粪臭熏人的地方呆久了,都会郁闷,都会难受,都会不开心。 就算是白落裳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也怪他自作自受,别人不让擅动,他非得动,他这一逃,在别人眼里就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被关了两夜,也算是给自己长了记性,下一次在要逃的时候,一定要跑得更快一些,绝对不能够给人时间注意到他。 可想归想,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是不舒服的,一边摇扇子,一边气恼:“那县官可真是糊涂官,但他身边的那个李护卫却实在是厉害,当时情况那么乱,他竟然能记得住我的模样,随后更是一眼便把我认出了。” 林岸微端详了一下白落裳的脸,缓缓勾起嘴角,笑容温软动人,“白兄风采俊逸过人,想要别人不注意也难。” 白落裳摸摸脸,扇子摇得更带劲,得意洋洋:“过奖过奖,在下天生俊俏,长得这么好看我也没办法。” 这张脸再好看又如何?终究也不是他的,他到底在骄傲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别人随口的一句夸赞,就如此得意洋洋,只见他笑的眼鼻口都快要开出花来。 他只要一笑,便是眉目风流,神采飞扬。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瞧他几眼,林岸微是生的儒雅脱尘,而他则是倜傥潇洒。两个人站在一块儿,那景色比百花争艳还好看。不过,比起林岸微的文质彬彬,那些过往的女子更喜欢白落裳的风流多情。 来来往往的女子,都忍不住偷偷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也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女子,面带桃花,一边瞧着,一边得意着,“我猜她们一定是在看我。” 林岸微笑了笑。 白落裳又道:“她们一定是喜欢我才看我。” 林岸微只能笑。 白落裳继续道:“其实她们会这么喜欢我,一点也不令我感到意外,因为就连我自己都非常喜欢我自己。” 对于白落裳的自夸,林岸微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白落裳一路走,那笑容就一路扩大,眼角眉梢尽含了悦色:“当然了,我还是没有庄主公子长得好看,庄主公子就好比是那临枝芙蓉花,我顶多就算是朵藤头喇叭花。” 林岸微哭笑不得的看着白落裳,用花来夸奖男人,一点也不会让他感到得意。 好在,白落裳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忽然又补充道:“虽说用花喻男子好像也不太恰当,不过意思是一样的,庄主公子应该懂得。” 林岸微觉得好笑,这个人说话总是这副轻挑浮薄的德行,难怪从前段南山每次谈起这位朋友,就会默默叹气。 回想起那些与段南山闲谈的话,林岸微突然出声说道:“你昨晚离开玉笙楼后若是换下这张面具,岂不省去这许多麻烦。” 白落裳一惊,哗地合上扇子,挡住半边脸,嘿嘿笑道:“庄主公子什么意思?” 林岸微笑而不答。 转了转眼珠子,白落裳又笑道:“庄主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林岸微笑而不语。 白落裳想了想,才了然过来,用扇子敲着手,道:“我倒是忘了,庄主公子也非凡人,我的事情一定是瞒不过庄主公子的。” 林岸微轻轻摇头:“我是听南山说,他有一个朋友精于易容和轻功。刚才又听衙门的官差所述,阁下的轻功甚好。我就想,也许你就是南山从前提过的那个朋友,刚刚我只不过是在确认而已。阁下易容术实在太好,我是一点破绽都找不到的。” 白落裳这么一听,心情变好了许多,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虚名而已,我那些本事都是旁门左道,不足称道。不过,还请庄主公子以后不要再‘阁上阁下’的叫我了,既然都是南山的朋友,那咱们也算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该以朋友相称。” 林岸微从善若流:“那也请白兄别再叫我‘庄主公子’,在下听着也觉得很是生分。” 白落裳咧嘴一笑:“林兄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既然是朋友,那客气也就免了。不过,我从未自我介绍过,庄主公子是如何知道在下姓白?” 林安微笑一笑:“白兄名满天下,想要知道也不难。” 白落裳揉了揉额头,“实在是惭愧呐,本来以为隐姓埋名,结果还被公子一眼看出。不过,在下如今身份尴尬,会不会给庄主公子带来不便?” 林岸微温厚道:“这倒不会,不过白兄平时还得多留神,毕竟现在各国各城,要找你的人不在少数。” 几番对话下来,白落裳已经对这位翩翩公子生出了好感,尽管林岸微的身份让人感到奇怪,但他的为人却让人不得不喜欢。 林岸微这个人气度坦荡、儒雅有礼,更重要的是,他还有钱。 有钱的人,往往就能买到好的东西,所以林岸微的府上就买了许许多多的上等好酒。 像白落裳这样一个喜欢酒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和林岸微攀关系呢?毕竟和林岸微交好关系,他在等段南山的这段日子就已经不用再为喝酒的事情费神了。 白落裳摇了摇扇子:“多谢庄主公子提醒。” 说着,很不客气把手臂往林岸微肩背上一搭,展开折扇往头顶档了挡,笑道:“不满林兄,昨天我去玉笙楼就是想要尝尝那里的藏酒,谁能料想到我是白白花了十两银子,一口酒都没喝着不说,还惹来这一身的麻烦。” 林岸微很理解的点点头。 白落裳又叹了两声,摸了摸胸口,摇头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到现在心里还足实憋得紧。” 林岸微很同情,“谁遇上这种事情总不免有些郁闷。” 白落裳听林岸微这么理解自己,忍不住感激道:“谢谢。” 然后,他的眼睛又转了转,忽然甩着扇子笑嘻嘻道:“不如林兄请我到庄上喝两杯,如何?我现在也实在是不想再回客栈去了,也没什么兴趣去别的地方转。” 林岸微用眼角瞟定搭在他肩上的手,对白落裳的这个举动略感意外和不习惯,可是他又不好出言提醒,他只能无奈的笑一笑。 白落裳一点没觉得唐突,就着这个姿势,拉着人往回走。他虽然只去过随院一次,路线却记得清楚,不需旁人带路,也能驾轻就熟。 林岸微任着由他这么半拉半拽,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路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随院。 那个开门的小童子一瞧见白落裳立刻就想关门,见林岸微温文儒雅地把人请进门,他又只好隔着远远的距离,在后面暗暗骂道:“这登徒子又来讨吃了。”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听见。 林岸微轻轻皱眉,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他怎么会知道这小孩会突然当着白落裳的面这么出口骂人,实在是让他感到尴尬。正要训话,白落裳先一步笑道:“我可不是来讨吃的,而是讨喝的。” 讨吃讨喝都一样,说的这么理直气壮面不改色,这全天下只怕只有他白落裳一个人办得到。 林岸微原本还在为小童子的无礼而感到不快,这下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是小童子却没有笑,他不但没笑,反而还脸色一变,瞪眼睛朝白落裳呸呸两声,骂道:“凭什么给你白吃白喝。” 白落裳抽出折扇,哗地展开,摇了两摇,啧啧叹道:“你家公子藏酒如此多,若不让一二个如我这样的好酒海量的人来喝,岂不是对不起那些美酒窖藏的那些年头。” 小童子皱着鼻子:“任你口吐莲花,我家公子的酒也不给你喝。” 白落裳晃了晃扇子:“你家公子都同意了,你还是不给?” 小童子咬着牙,恶狠狠的吐字:“不给。” 第198章 酒仙酒鬼(2) 白落裳拿扇子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嘿嘿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学会如此斤斤计较了?不过也不能说你这样就不好,至少你还能替你家公子节省持家。这样吧,我付酒钱,行不行?” 这一听,小童子直接呸了一声。 白落裳面子挂不住,皱眉道:“我付酒钱也不行?” 小童子脸色一青,张嘴就骂:“谁稀罕你的臭钱,你就是搬座银山金山来也不给喝。” “钱怎么是臭的呢。”白落裳从怀里掏了一枚铜钱,放在鼻下嗅了嗅,乐呵呵的道:“明明是香的,仔细闻闻,是很浓的酒香和美人香,哈哈。” 小童子满脸恶心地要去推白落裳:“登徒子休要胡说八道,钱本来就是臭的,从你口袋里掏出来的,更臭。” 白落裳奇怪道:“为什么?” 小童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白落裳不解的把铜钱又放在鼻下闻,然后挑着眉笑道:“我说一定是你小孩子鼻子不灵,我这钱分明比旁人的都香,你却偏偏说是臭的。我看你鼻子一定有毛病。” “你脑子才有毛病!”小童子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骂道,“你不只是脑子有毛病,鼻子更加有毛病,你难道闻不出你浑身上下都是铜臭味吗?” 白落裳抬起手臂,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笑道:“并没有铜臭,只有酒香和美人香,你要是不信,你过来自己闻一闻。” “你……” “不准无礼。”林岸微无奈一叹,抬手将跳脚的小童子按住,然后朝白落裳抱歉的笑一笑,“小孩懵懂无知,讲话没规没矩,又冒冒失失,还望兄台无须见怪。” 白落裳摆了摆手,笑道:“不怪不怪,小孩子天性纯真,喜欢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见怪呢。” 林岸微彬彬有礼地亲请了白落裳进客厅。 没有到吃饭的时间,白落裳虽然嘴馋,也没好意思向人要酒水,只得端着茶水一盏一盏地喝。 他每喝完一杯茶,侍女就在旁边为他再次掺上。如此往复,茶壶的水也快到底。 侍女提了提空茶壶,嫣然一笑:“公子不仅喜欢我们家的酒,还喜欢喝我们家的茶。” 这个黄衫秀髻的俏丽丫环正是上次白落裳见过的那位,嘴巴很是会言善道。 白落裳也对这个丫头印象不错,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拉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啧啧赞道:“是,庄主公子家的茶跟酒一样好。” 侍女嘻嘻笑问:“是如何一个好法?” 白落裳端着茶盏闻闻,故意长叹一口气:“美酒香茶,余韵无穷。” 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却悄悄摸了摸肚子,就是好像喝了太多的水。 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他只要有酒就可以了,茶这种东西,他从来都是能不喝就一定不喝的。 侍女虽然对白落裳认识不多,但也大概猜得出白落裳是爱酒不爱茶的人,现在听白落裳这么说,也忍不住怀疑起来,于是她面有疑色的说道:“酒就算了,可这茶却是要浅饮细品才能喝出个好来,公子饮茶如饮酒般豪气干云,若说能尝得出其中的好,我却是不信。” 白落裳被戳穿了也不怕,依然好似面不改色的摇头叹道:“听姑娘这么一说,我已知道姑娘一定是对茶和酒都没有研究,其实茶酒的好处一样,并不是细细尝出来的。” 侍女还是不信,不管是酒水还是茶水,当然都是要洗洗品饮,才能尝出其中的好处。 白落裳却爽朗而笑,道:“好的茶酒,入喉回味,唇齿留香,即便一饮而尽,香味也不会消失。” 侍女垂眸想了一想,觉得白落裳说的也很有道理。 白落裳又笑道:“况且,庄主公子府上用来款待客人的茶水,能有不好的吗?” 这简直就是一句大实话。 侍女扑哧笑出声来:“我家公子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既然公子喜欢,我这就去再烧一壶上等的竹叶青茶来。” 白落裳却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茶水虽好,却终究只是茶。比起竹叶青茶,我更喜欢竹叶青酒。”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他心底的大实话。 他喜欢酒,就算再喝一坛他也愿意。他并不喜欢茶,所以就算是多一盏他也喝不下了。 侍女沿着嘴轻声笑了一笑,道:“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看来这茶也不必再喝。好在院中是有酒的,公子想要喝酒也不早说,等我去去,少时便给公子送来。” 说完,她看了看林岸微。 林岸微放下茶盏,笑着点一点头,待侍女出了门,才转头对白落裳尔雅温文一笑:“要让白兄等等了。” “没关系,我不赶时间。”白落裳笑得眼睛发亮。 只要是有酒喝,就算让他坐在这里等一天,他也心甘情愿。 少时,侍女已手捧一只酒壶,盈盈走来。摆好两只酒杯,斟满,分别放到两人面前。 酒香才刚刚从杯盏中飘初,白落裳已经醉了大半,情不自禁的擦了擦嘴,叹道:“好香的酒!” 侍女笑盈盈的看着白落裳,问道:“公子这次不用尝,便知道这酒的好了?” 白落裳端杯细闻,赞道:“这酒的好,只闻香便知道。” 说完,仰头饮尽。 侍女掌着酒壶为白落裳将酒杯再次斟满,嫣嫣笑问:“公子这么说,难道是我家公主的茶不若酒好?” 白落裳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侍女解释道:“这茶,公子可是九盏下腹也不见说一句好,而酒,公子却是只遥遥一闻便能说出它好。” 白落裳莞尔一笑:“我说了茶跟酒一样好,只是相较于好茶,我更喜欢好酒罢了。茶有茶的好,酒有酒的好,今天是我在这里,如果换做是子云道长坐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你家公子的茶比酒好。” “对呀,子云道长虽然也爱喝酒,可每一回来这里,却总是喝茶,很少喝酒。”说着,侍女放下酒壶,“家主可没公子这般嗜酒,虽然家里藏了好些酒,可平常却难得喝一回。” “那我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白落裳睁大眼睛,按住侍女手中的酒壶,问道:“姑娘妹妹,你告诉我,你家主子的私人酒窖里,到底藏了多少好酒?” 一说到酒的话题,白落裳就表现的比别人都要激动和高兴。 侍女笑弯弯地眨眼,笑道:“凡世人追捧的好酒,都有。” 白落裳惊讶道:“这话当真?” 侍女道:“家主面前,我那敢胡诌。”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你家主子不喜好饮酒,干嘛要藏那么多?” 侍女答道:“家主不爱喝,子云道长却是要喝的。我家公子说了,这叫‘美酒千杯酬知己’,子云道长喜欢酒,家主就把天下的名酒都藏了几坛子。” 这么说,白落裳岂不还是沾了段南山的光? “好一个‘美酒千杯酬知己’,听得我好嫉妒,嫉妒得快发疯。”白落裳展着扇子晃了晃,眉开眼笑的羡慕道,“看来,我还真的是沾了子云道长的光啊!” 侍女又低声笑了起来。 白落裳忽然又收住折扇,挑眉道:“姑娘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这庄上果真是天下所有名酒都有吗?” 侍女重重点头,道:“的确都有。” 白落裳缓缓摇头,“我不信。” “不信?”侍女歪着头,笑道:“不如你随便说一个听听,看我们这里有还是没有。” 白落裳随口报出:“可有‘秋白露’?” “公子好厉害,连‘秋白露’都知道。”侍女满眼含笑,难掩得意地说:“若是旁人听了,一定以为公子说的是一种茶,可我却是知道的,公子所指的其实是一种酒,一种世间仅只一酿的酒。” 白落裳笑了,“莫不是这种仅只一酿的酒,贵府也有?” “既然是仅只一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东西。”侍女笑道,“我们这里虽没有这种酒,但会酿这种酒的人,却是有的。” 白落裳敲了敲扇子,笑问:“你们府上还有会酿此酒的人?” 侍女眨了眨眼睛,“当然,这人不正是子云道长吗?” 白落裳但笑不语。 侍女接着又说:“三年前,子云道长在百草山清修时,用山中野果和草药酿了此酒。刚好一位友人带了一包秋白露茶去看望他,友人问询酒是什么酒,子云道长闻着秋白露茶水的清淡之香,便随口说道‘秋水白露’四个字,而那位友人却觉得‘秋水白露’不如‘秋白露’优雅,便将此酒取名为‘秋白露’。不过,这酒虽是好酒,却算不得是世间名酒,世间知道此酒的人恐怕更是屈指可数,不作算,公子可另说一种。” 白落裳笑着说:“你倒是对这件事清楚的很。” 侍女道:“这事是子云道长告诉我们的,我们会不清楚吗?” “那我再说一种酒。”白落裳仰着头想了想,随便又报上一个名字:“临台霜,你们这里总不会也有这种酒吧?” 侍女眼波流彩地拍手称叹:“公子果然是好酒之人,一报就报出这么名贵的酒。” “那你们这里可有‘临台霜’?” “我们这里没有秋白露,却是有临台霜。” 白落裳眸光一定,有些意外,又有些不信:“当真有临台霜?” “当真。”侍女很认真的点头,“我家公子正留着一坛呢。” 白落裳简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转头望着林岸微,激动道:“当真有?” 林岸微笑着点头。 白落裳简直是开心的差点蹦起来,两只手用力拍了几下,连叫了几声好,然后才对林岸微大笑道:“那庄主公子日后可得请我喝一杯才行。” 第199章 酒仙酒鬼(3) 见白落裳如此激动难当的样子,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岸微也自然是高兴的,他笑着道:“不若现在就让檩儿去取来?” 白落裳举着酒杯,一倾饮尽,满足道:“今日有这个便足也,不过改天有机会林兄可得请我喝。” “随时都可以。”林岸微柔柔一笑,接过檀儿手中的酒壶,为白落裳声满酒杯,“不过,想不到白兄竟如此喜好饮酒,倒让我有些意外。我是不太会喝酒的,只爱尝个味儿。收藏临台霜也是因为它的名声,我却从未尝过。” “你不爱喝酒,哪里知道喝酒的好玩之处。”白落裳笑着,举杯,又是一倾饮尽,“喝酒好玩处不只在酒,还要看跟谁人喝酒,因何事而喝酒,以什么心情来喝酒。跟喜欢的人喝酒,酒就是美酒。与不喜欢的人喝酒,酒就是苦酒。因为高兴的事而喝酒,酒是美酒。因为不高兴的事而喝酒,酒是苦酒。以豁达明朗的心境而喝酒,酒也就是美酒。以狭隘阴郁的心境而喝酒,酒也就是苦酒。” “这话说得好。”林岸微笑盈盈地为白落裳再次将酒杯盛满,“白兄不亏是爱酒之人。” 白落裳端着酒杯,却没有再饮下去,只是端在鼻前嗅了嗅,感叹道:“酒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的东西,在各人心里,酒和酒又不一样。就好比这临台霜,一般的人听了,一定会认为它是酒中砒霜,四杯下腹之时,就是大罗神仙无力回天之时,可我却喜欢。” “知道是毒药,公子却还是喜欢,果然像个酒鬼。”檩儿在旁边笑道。 “从前也有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活一世,随心就好。”白落裳手中折扇一展,态度甚是风流。 不管白落裳是酒仙还是酒鬼,终究是有酒醺的时候。 尽管他谈兴正浓,妙语连珠,却带着一丝醉态。 林岸微打量了一下脸色酡红的白落裳,吩咐檩儿将人搀扶到客房休息。 白落裳虽然酒入半酣,谈笑间也略有飘飘然之感,但哪里是需要人搀扶的,摆了摆手:“无妨,姑娘在前面带路便是,庄主公子慢慢饮,在下就先告辞了。” 林岸微侧身作礼:“请。” 白落裳跟随檩儿,出了客厅,拐了几个弯,到了一间布局雅致的客房。 房间的布置十分恰当有度,即不标新创奇,也不流于俗套。只是一间客房,林岸微也用了些心思来装潢,可以看得出来这人定是高雅之士。 檩儿铺床,一边悄悄盯着白落裳的眼睛瞧,只觉得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和晴朗的夜空一样,深邃、神秘而清澈,让人忍不住看呆。 白落裳察觉到了凝聚在脸上的视线,笑了笑,展着扇子悠悠摇了起来。他喜欢美人,也享受被美人喜欢的感觉。 檩儿又贴心地为白落裳掺了一杯茶,盈盈展眉道:“看公子饮酒十分豪迈,还以为公子千杯不醉呢。” 可心里却又在想,像他这么贪酒无度的饮法,不醉才怪。 思及此,檀儿不禁笑出声来。 这欢快的笑声好像能感染人,让白落裳原本还有些郁郁不快的心情渐渐消失。 抿了一口茶,白落裳笑道:“好酒总是会让人不知不觉地坠入醉乡。” 檀儿十分赞同的连连点头道是,盈盈道:“若只几杯下肚就给人颜色看,恐怕算不得好酒,只能算是劣酒。像我家公子藏的酒,就是好酒。” 白落裳嘴角微微上扬,不禁挑了挑眉,“你还真的三句不忘夸赞你家主子。” 檩儿扬起秀美的下巴笑道:“能让我家公子收藏的酒本来就是好酒啊。” 白落裳道:“是是,公子家的酒的确是上等的。” 檀儿笑嘻嘻的说:“恐怕在公子看来,不管什么酒,只要是能喝醉的就是好酒吧。” 白落裳也乐呵呵的道:“姑娘果然懂我。” 檀儿突然收了笑,很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也有一句话是要赞美公子的。” 能被一个美人赞美,当然是一件令人十分愉快的事情。 白落裳简直就是受宠若惊,还有些小小的紧张,他看着檀儿,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姑娘也还有一句话是要夸赞我的吗?我真是太高兴了,那么姑娘要夸赞我的话是哪句?” 檀儿的一双眼睛又眯了起来,笑道:“公子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就是特别? 说实话,这个夸赞在白落裳看来,好像也算不得是在夸赞,因为以前说他特别的人并不少。 因为在许许多多人眼里,白落裳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奇怪的人总是特别的。 这句话,应该算不得夸,也算不得赞。 不过,白落裳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他仍然迷人的笑着,“哦?怎么说?” 檀儿笑道:“公子满面红尘,至今恐怕无人能及。我很喜欢眉眼间令人眩目的光采,我从未见过哪一个男人可以像公子这般洒脱不羁。” 白落裳眸光闪烁了一下,从善如流道:“能得到姑娘这般青睐是在下荣幸。作为回礼,我也有一句要赞美姑娘。“ 檀儿面色一喜,忙问:“哪一句?” 白落裳摸着下巴,微微笑道:“姑娘的名字真好听,让我想起了另一种酒。” 檀儿眉眼弯弯的问的他是什么酒。 白落裳道:“七里檀。” 檀儿眨了眨眼睛,俏皮的笑道:“公子果然是喜欢酒,满脑子都是酒,各种各样的酒。” 白落裳道:“是,我爱酒,全天下几乎没有几个男人不爱酒。正因为爱酒,所以全世界的人都不惜把最好听的名字扣在酒的身上。” 檀儿缓缓点头,笑道:“公子果真特别,别人若是夸奖一个女子,都会赞美她们的容貌,而公子却只赞美人家的名字,而且脑子里想到的也是酒。” 白落裳道:“那是因为我最爱酒。” 檀儿低头,心想,这人就连赞美人都不忘带上酒,可见他爱酒爱得有多深。 细细打量白落裳眉眼间的洒脱随性,檀儿忍不住打趣道:“都说酒能壮胆,公子总爱喝酒,是不是胆子都比常人大?从来都没有怕的时候呢?” 白落裳扶着腰哈哈大笑两声,道:“怎么可能?喝酒,只会让我的肚子比别人的更大,胆子还是和常人无异的,我也有怕的事。” 檀儿好奇道:“公子怕什么?”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怕别人爱上我。” “哦?” “总是有太多的女子见过我一面就会情不自禁的爱上我,被人爱着,是一件美事,被太多人爱着,则是一件坏事。我不喜欢坏事,我也非常害怕坏事。” 檀儿笑盈盈的看着他,道:“公子是我见过最风趣幽默的人。” “那肯定是因为你们平时太不爱说玩笑了。”说着,白落裳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一揉额头。 “公子头疼了?”檩儿细心地看了看白落裳的脸色,“看来公子真是喝多了。” 白落裳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那公子快些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就先出去了,若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唤一声。”檩儿伶俐地嘱咐完,便掩门而去。 脱掉外套,白落裳刚要倒下,忽然发现身上少了什么,顿时从床上跳下来,鞋子也来不及穿就本出室门。 刚走出门不远的檀儿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回去。 白落裳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屋外不停的跑进跑出,转来转去,转了七八十个圈子,就是不说他是在找什么。 檀儿好不容易将人拉住,看了看那双踩满灰的光脚,好笑道:“公子,你找什么呢?” 白落裳焦躁不安地回答:“一个碧玉瓶子,这么小的,上面还困了一条红色绳子的。” 檀儿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听了后,不由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公子可是找这个?” 她手里握住的,正是白落裳弄丢的东西。 白落裳一把抢了过来,放心的拍拍胸口,叹道:“还好还好,没丢没丢。” 檀儿诧异道:“很重要的东西?” 白落裳道:“很危险的东西。” 檀儿仔细看了看那个小玉瓶子,嘻嘻笑道:“难道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白落裳摇摇头,略显得无奈,“很怕的人送的。” 檀儿愣了下,两句话,前一句听懂了,后一句没听懂,既然是很危险的东西,自然是要好好收起来。但若是很怕的人送的很危险的东西,那就应该扔掉才对呀? 檀儿若有所思的看着白落裳,笑道:“我刚在院子里捡到的,想来是公子刚才过来的时候弄丢的。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公子应该好好收着才是。” 白落裳掂了下手中烫人的小玉瓶,暗暗切齿,这东西真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原本就醉醺醺的,又折腾了一阵,白落裳再次倒在床上,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这半酣与醉之间的尺度,确实是不容易掌握,一旦越界,翌日头疼是免不了的。 靠近床头的矮几上,摆放着一个青烟寥寥香炉。 白落裳觉得焚烧的香草味特别好闻,闻着闻着,意识也跟着渐渐飘远。 第199章 午后梦魇(1) 不知是因为太困,还是因为真醉,白落裳一入眠就开始梦境不断。 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从脑中浮现,忽高忽低,忽近忽远。 耳边徐饶着好多声音,有哭有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七嘴八舌,如鼎水之沸,金鼓喧阗。听不清那些嘴巴都说着什么,也看不清那些一晃而过迷迷糊糊的脸。 脑子很乱,周围很嘈杂,白落裳不安的晃着头,猛然间就醒了过来。 看了看天色,已是夜幕之后。 窗外,月光盈盈,窗内,漆黑一片。 白落裳慵懒地爬下床,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在矮桌上倒了一杯水,缓缓喝下去。 时间好似停顿了片刻,突然间,他倏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趴到桌上,“呕……”地吐了起来。 水,竟然是腥恶的。 恶心的臭味,让白落裳恨不得把胆汁也吐出来。 擦了擦嘴,在昏暗的月光下,白落裳不禁被自己袖子上的颜色吓出一声冷汗。 那是血,鲜红刺目的血。 白落裳窒了窒,摸了一下嘴角,目光再次看向那个水杯。 这才看清楚,原来不只是桌上的水杯,就连桌面,地面,处处是血,淋淋的犹如屠宰场。 空气中,都带着浓浓的腥味。 一阵恶心感再次翻滚而出。 白落裳跌坐在地,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 看着满目的血红,白落裳突然回想起了桐虎山城隍庙里的那一群人,一想到那个啃着白骨的人,白落裳一张脸顿时惨白一片。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一段,白落裳依然忘不了那种扑鼻的腐腥气。 或许,是那种气味已经在他的心底种下了根,会在日后的生活中不知不觉的发芽萌生,会让他随时随地的想起那些人,想起那些事,想起那一座满是骸骨的乱葬岗。 白落裳用很大的力气甩了甩头,再看时,猩红的血突然就消失了,好像刚才看见的东西不过是他眼花了而已。鼻息间已经嗅不到血腥的味道。 揉了揉额角,白落裳浑浑噩噩的倒回床上,昏头大脑的转着眼珠子。 难道是自己太累了?还是自己喝太多酒了?怎么可能突然就眼花?怎么就产生幻觉了? 月光斜斜打进窗内,让屋里显出一片影影绰绰的光景,如有人在眼前一般。 事实上,也确实是有一个人站在门后,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人。 淡淡的光,洒在那个红衣人的脸上,让白落裳更加清楚地看清楚,那是一个深邃五官、红衣红发的男人,更是一个让人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 白落裳目光一凛,待看清楚后,不禁倒吸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脑子也完全清醒过来。 他惊讶,非常非常的惊讶,他实在是感到非常意外,这人居然可以将气息隐藏的如此深,能让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这人的存在。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来人何意,白落裳只能让自己先镇定下来,坐直身来,眯着眼睛打量那人。 要说完全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他见过许许多多可以将气息隐藏的很好的武林人,可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让自身的气息完全消失,除非那是一个死人。 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男人显然并非一个死人,但他却能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种活人的气息,甚至感觉不到他在呼吸。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有光,没有人还能看得出他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人是几时进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是怎么进来的?为何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疑云重重,白落裳一时也被懵住了。 将屋子内所有可能被人闯进来的地方一一打量一遍,处处完好无损。那这人又是如何进来的?莫非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或者,会隐身之术穿墙而过?亦或者,在自己进入这个房门之前,这人就已经先他一步藏入这间屋子? 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此人是如何进入屋内的,都可以肯定他定是来者不善。 越是思考,白落裳脸色就越是难看,不是被吓的,而是被身后的伤给痛的。 从他刚刚醒来起,那伤口便开始火烧般的灼痛,少时,他已被痛的满头大汗,终吃不消的用双手撑住床沿。 昏暗的光影下,他依然是眉目如画,风韵潇洒。而他自己却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如果不是双手及时撑着床沿,他可能已经跌下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双手还打着颤,他要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不栽下床去。 向来明亮深邃的眼神,也微不可见的暗了暗。 如果旧伤在这个时候复发,那么他的情况可真的是大大的不妙。 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白落裳抬着头来,冲那人笑笑,问道:“阁下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那人不语,却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只是短短的一小步,却从暗地走进明里,月光很淡,却足够让人看清他的五官。 那是是一个深邃五官、红衣红发的男人。 红色,往往会将一个人衬得娇艳妖媚,如秋离凤。 红色,也可以将一个人衬得血腥冷血,如眼前这人。 绛红轻衣,直垂至膝盖的红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红。 而更加诡异的是他那一双血色的瞳仁,世上怎么会有人生出这种眼睛? 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是夜里灼烧的火星,带着刺骨的寒凉。只是轻轻扫过,也能在人心里留下一阵寒意。 白落裳渐渐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天下第一还有人会长成这个样子。然而,稍稍冷静一下后,白落裳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他不是一个相信世上有神鬼仙魔之说的人,看这个人的样子,不是修炼邪门武功走火入魔,就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 江湖中,总是有许许多多不可能变成可能,就连活死人都存在,红发红眼也就显得不足为奇。 何况后来又经过桐虎山一事,白落裳就更加不信神鬼之说。 既然世上没有鬼,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难道他也是被什么稀奇古怪的瘴气侵蚀?还是他中了什么古怪的毒? 那血瞳男人静静的盯住白落裳,从一开始就直直的瞧着他,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 “呵!”血瞳男人咧开唇角冷笑一声,一对尖尖的獠牙赫然而显,莹白如玉,森森慑人。 白落裳原本就睁得很大的眼睛张得更大,他显然是被男人嘴里那原本不该长在人类口腔中的东西吓住了。 这哪里是一个人,这分明就不是一个人,而是…… 鬼?妖?兽? 天南地北走过那么多地方,东漂西荡见过那么多事物,什么奇禽怪兽没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如果只是一头红发、一双血瞳,或许还可以说是走火入魔,中了奇毒,可如果还长出一对獠牙又算什么? 白落裳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哑然道:“你……是人不是?” 血瞳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千年化石,整个人动不动一下,连眼皮都不曾抬。 白落裳习惯性的往腰间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外套早就脱了丢在一边,自然也是找不到酒葫芦的。 没有了酒葫芦,白落裳一时间竟觉得毫无底气,他只能苦笑道:“阁下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血瞳男人以一种施舍的态度,漠然的说了两个字:“找你。” 显然没料到对方也会开口说话,白落裳明显愣了下,皱眉道:“你是人?” 血瞳男人眉心跳了一下,“嗤”地又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问出如此低俗幼稚的问题。 虽然被嘲笑,白落裳却反倒是稍稍镇定了些。 还能嘲笑人,说明这个人还算是稍微正常一点的。他还能说话,就说明他还不是那么古怪。如果他既不会笑,又不会说话,反而会让人觉得他更加古怪。 摸了摸鼻子,白落裳尴尬的笑了笑,道:“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只是,足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我看足下不同凡人,敢问足下是何人?” 血瞳男人勾着笑,冷声道:“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取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哦?”白落裳瞥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衣服,苦笑道:“若足下来这里是为了抢我的酒,那你可能来错地方了,我就一壶酒。” 血瞳男人道:“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一壶酒?” 白落裳想了想,道:“在没有美人的情况下,的确如此。” 血瞳男人盯着他,幽幽笑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白落裳叹气道:“自然是美人和美酒。” “是吗?” 血瞳男人似笑非笑的反问,惹得白落裳生出一阵心虚。 几乎所有认识白落裳,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最爱的东西,便是酒和女人。白落裳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也从未有人对此怀疑过。 可眼前这个人…… 他居然怀疑,他怀疑白落裳的答案,更奇怪的是,面对他的怀疑,白落裳还没有底气去辩,因为白落裳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眼前这个人看穿了。 第200章 午后梦魇(2) 李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事实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而他们这些人当中,也只有完颜绝才知道完颜枫是谁。 完颜枫是完颜烈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人自小性格便大不相同,完颜烈性格乖张,行事霸道不讲规矩,而完颜枫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受主义者,他最喜欢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喜欢美女,喜欢享受人生,最讨厌的便是修炼,可是偏偏完颜枫的修炼天赋和完颜烈一样高,虽然不怎么用心修炼,却还是在三十多岁快要四十岁的时候晋级了宗师之境。 纵然完颜枫是一名宗师,但是因为他的生活过去奢靡,不要说别人看不惯,就连生活一向奢华的完颜家人都看不惯完颜枫的作风,由此可见完颜枫的生活该是如何的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这样一个超级大纨绔在家族里根本不受到重视,也没有人会去重视这样一个败家子,久而久之,众人也便渐渐不再去关注完颜枫,哪怕是完颜枫晋级宗师之境成功,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到他,依旧只当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浑然忘记了这名纨绔子弟可是拥有着宗师力量的人! 而本以为自己成功晋级宗师之后会得到关注的完颜枫却十分失望的发现纵然自己已经是宗师了,家族却依然对他爱答不理,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完颜枫便像是李开天一样,对完颜烈产生了不满的情绪,进而是十分的厌恶,一心想要和完颜烈比个高下,却因为完颜烈始终不与他争,而一直没能成功。 直到东方家和李家联手对付完颜家的事情发生之后,完颜枫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完颜绝因为闭关修炼到紧要关头,不能如约前去与李开山和东方墨战斗,而完颜枫却瞄准了这次机会,他要以一敌二,战胜李开山和东方墨,成为完颜家的英雄! 然而让完颜枫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因为他的长相酷似完颜烈的关系,当他出现之后,完全没有人认出他是那个喜欢寻欢作乐的完颜枫,纷纷都将他当做了完颜烈! 这让完颜枫怒极反笑,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他要在战胜了李开山和东方墨之后,用事实告诉所有人,他完颜枫才是完颜家的英雄,是完颜家最强的那个人! 后来的事情就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完颜枫战败了,以完颜烈的名义败给了李开山和东方墨,浑身经脉尽断,骨头全部碎裂,成为了一个废人! 当完颜烈出关之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没有去帮完颜枫讨回公道,而是就这样悄然隐匿起来,让完颜枫代替自己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而他便一直隐藏在暗处,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主动现身。 而至于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完颜枫消失不见了,呵呵,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在那种举族哀伤的情况之下,谁会注意到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完颜枫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家族众人眼中的形象是有多么的恶劣,才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就这样当着完颜烈的替身,一直到现在! 这也是为什么完颜枫会选择利用李开天来分裂李家,因为他和李开天是一样的人,他最了解李开天的那种憋屈的心情,所以才能精准的抓住李开天的命脉,让李开天为他所用! 也正是因为完颜枫的性情大变,所以完颜家才会生活在大兴安岭之中,住着简陋的木屋,没有任何奢华的地方,因为完颜枫实在是讨厌极了当初那个喜欢奢华的自己! …… 李白感觉有点晕,他怎么觉得这事情突然变得好诡异好玄幻呢? 好端端的完颜烈突然变成了完颜枫,成了一个替身!这让李白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有些心惊,既然眼前之人是完颜枫,那么真正的完颜烈在哪里? “哼,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坎蒂尼一脸不信的看着完颜枫,冷笑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故事太粗糙,破绽太多了吗?” 李白也同样这么认为,很赞同坎蒂尼的话,两个不同的人在行事方面绝对会有所不同,既然如此,难道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完颜枫的不妥之处吗? 完颜枫呵呵一笑,道:“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四十年!四十年过去,一个人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谁能说得清楚?况且,他们也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我的理由,我的长相和完颜烈本来就相仿,再加上端木老神医的刻意改变,他们认不出我来,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那真的完颜烈在哪里?”完颜绝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既然你不是完颜烈,好啊,那你说真正的完颜烈去了哪里! “他啊。”完颜枫呵呵一笑,道:“这时候他不是在教会,就是在北冰洋上吧。” 坎蒂尼闻言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完颜枫笑道:“完颜烈是去请救兵的,不是去找事的,自从他知道了王昆仑还活着并且实力极强的事情之后便动身去了西欧,算算时间,也该快要回来了。” 完颜枫望着坎蒂尼道:“我没有必要去骗你,也没有想过要骗你,如果你有方法联系到教皇的话,那么你可以联系一下你们教会的教皇,这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李白闻言脸色微微一沉,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故,难怪当年号称当代无敌力压李开山和东方墨的完颜烈会败得那么惨,原来那个失败的人根本不是完颜烈,而是完颜枫,而真正的完颜烈此时竟然正在国外搬救兵! 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消息更加让人感到震惊的了。 坎蒂尼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连衣裙的蓬松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坎蒂尼对着手机道:“冕下,我是坎蒂尼。” “哦,我可爱的坎蒂尼,找我有事吗?” 坎蒂尼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道:“冕下,请问您……” “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这机场实在是太吵了。”教皇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坎蒂尼闻言十分愕然道:“您在机场?” “对,我在京城国际机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机场。”教皇的声音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说的说道。 而坎蒂尼的脸色此时却发生了剧变,教皇竟然在京城国际机场,他居然亲自到华夏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坎蒂尼简直要被震惊死了,这个消息简直比完颜枫不是完颜烈的消息还要让人感到意外和震惊。 片刻之后电话挂断,坎蒂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有些丧气道:“竟然是真的。” 李白听到在之前听到坎蒂尼说话的语气变化看到坎蒂尼的神态变化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现在看来,好像事情正在朝着非常不利于他的局面发展。 “怎么样,确定过了吗?”完颜枫倒是很自信,因为他知道事情是真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坎蒂尼深深地看了完颜枫一眼,道:“我不知道真正的完颜烈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教皇冕下,但是教皇冕下确实答应了帮助你们完颜家,并且,教皇冕下他现在正在京城国际机场,明天就可以抵达秦岭山脉!” 坎蒂尼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呼出声,教皇竟然亲自出马了! 李白觉得这短短时间之内出现在爆炸性消息太多了,多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教皇竟然亲自动身前来华夏了! 这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好吗!可是看坎蒂尼的神色,完全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真是太棒了。”完颜枫咧嘴一笑,道:“有教皇冕下亲自出手,我觉得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应该也会现身的吧,到了那个时候,王昆仑再厉害也无济于事了。” 在场众人,脸色最为难看的就是李白了,因为这个消息对他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那么,坎蒂尼小姐,我们的合作应该可以继续下去了吧。”完颜枫笑着看向李白,说出这样一个隐瞒了整整六十年的事情,完颜枫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合作会继续下去的。”坎蒂尼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李白,道:“那么即便合作会继续下去,我们也不见得就是这位李白的对手。” 早已经将纯阳战衣停了下来的李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颇为苦涩的笑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恐怖了。” 李白真的有些难以想象当教皇和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出现在秦岭山脉之后,那种对古武界中人的冲击会有多么的巨大,对教会的人和第六研究所的人而言是多么的振奋人心的,对于完颜家而言是有多么的值得庆贺! “有我在一天,古武界就绝不会被你颠覆!”李白的声音认真而严肃,表情也同样如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并且有能力做到! 第201章 午后梦魇(3) 李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事实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而他们这些人当中,也只有完颜绝才知道完颜枫是谁。 完颜枫是完颜烈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人自小性格便大不相同,完颜烈性格乖张,行事霸道不讲规矩,而完颜枫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受主义者,他最喜欢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喜欢美女,喜欢享受人生,最讨厌的便是修炼,可是偏偏完颜枫的修炼天赋和完颜烈一样高,虽然不怎么用心修炼,却还是在三十多岁快要四十岁的时候晋级了宗师之境。 纵然完颜枫是一名宗师,但是因为他的生活过去奢靡,不要说别人看不惯,就连生活一向奢华的完颜家人都看不惯完颜枫的作风,由此可见完颜枫的生活该是如何的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这样一个超级大纨绔在家族里根本不受到重视,也没有人会去重视这样一个败家子,久而久之,众人也便渐渐不再去关注完颜枫,哪怕是完颜枫晋级宗师之境成功,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到他,依旧只当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浑然忘记了这名纨绔子弟可是拥有着宗师力量的人! 而本以为自己成功晋级宗师之后会得到关注的完颜枫却十分失望的发现纵然自己已经是宗师了,家族却依然对他爱答不理,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完颜枫便像是李开天一样,对完颜烈产生了不满的情绪,进而是十分的厌恶,一心想要和完颜烈比个高下,却因为完颜烈始终不与他争,而一直没能成功。 直到东方家和李家联手对付完颜家的事情发生之后,完颜枫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完颜绝因为闭关修炼到紧要关头,不能如约前去与李开山和东方墨战斗,而完颜枫却瞄准了这次机会,他要以一敌二,战胜李开山和东方墨,成为完颜家的英雄! 然而让完颜枫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因为他的长相酷似完颜烈的关系,当他出现之后,完全没有人认出他是那个喜欢寻欢作乐的完颜枫,纷纷都将他当做了完颜烈! 这让完颜枫怒极反笑,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他要在战胜了李开山和东方墨之后,用事实告诉所有人,他完颜枫才是完颜家的英雄,是完颜家最强的那个人! 后来的事情就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完颜枫战败了,以完颜烈的名义败给了李开山和东方墨,浑身经脉尽断,骨头全部碎裂,成为了一个废人! 当完颜烈出关之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没有去帮完颜枫讨回公道,而是就这样悄然隐匿起来,让完颜枫代替自己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而他便一直隐藏在暗处,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主动现身。 而至于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完颜枫消失不见了,呵呵,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在那种举族哀伤的情况之下,谁会注意到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完颜枫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家族众人眼中的形象是有多么的恶劣,才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就这样当着完颜烈的替身,一直到现在! 这也是为什么完颜枫会选择利用李开天来分裂李家,因为他和李开天是一样的人,他最了解李开天的那种憋屈的心情,所以才能精准的抓住李开天的命脉,让李开天为他所用! 也正是因为完颜枫的性情大变,所以完颜家才会生活在大兴安岭之中,住着简陋的木屋,没有任何奢华的地方,因为完颜枫实在是讨厌极了当初那个喜欢奢华的自己! …… 李白感觉有点晕,他怎么觉得这事情突然变得好诡异好玄幻呢? 好端端的完颜烈突然变成了完颜枫,成了一个替身!这让李白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有些心惊,既然眼前之人是完颜枫,那么真正的完颜烈在哪里? “哼,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坎蒂尼一脸不信的看着完颜枫,冷笑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故事太粗糙,破绽太多了吗?” 李白也同样这么认为,很赞同坎蒂尼的话,两个不同的人在行事方面绝对会有所不同,既然如此,难道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完颜枫的不妥之处吗? 完颜枫呵呵一笑,道:“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四十年!四十年过去,一个人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谁能说得清楚?况且,他们也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我的理由,我的长相和完颜烈本来就相仿,再加上端木老神医的刻意改变,他们认不出我来,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那真的完颜烈在哪里?”完颜绝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既然你不是完颜烈,好啊,那你说真正的完颜烈去了哪里! “他啊。”完颜枫呵呵一笑,道:“这时候他不是在教会,就是在北冰洋上吧。” 坎蒂尼闻言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完颜枫笑道:“完颜烈是去请救兵的,不是去找事的,自从他知道了王昆仑还活着并且实力极强的事情之后便动身去了西欧,算算时间,也该快要回来了。” 完颜枫望着坎蒂尼道:“我没有必要去骗你,也没有想过要骗你,如果你有方法联系到教皇的话,那么你可以联系一下你们教会的教皇,这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李白闻言脸色微微一沉,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故,难怪当年号称当代无敌力压李开山和东方墨的完颜烈会败得那么惨,原来那个失败的人根本不是完颜烈,而是完颜枫,而真正的完颜烈此时竟然正在国外搬救兵! 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消息更加让人感到震惊的了。 坎蒂尼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连衣裙的蓬松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坎蒂尼对着手机道:“冕下,我是坎蒂尼。” “哦,我可爱的坎蒂尼,找我有事吗?” 坎蒂尼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道:“冕下,请问您……” “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这机场实在是太吵了。”教皇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坎蒂尼闻言十分愕然道:“您在机场?” “对,我在京城国际机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机场。”教皇的声音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说的说道。 而坎蒂尼的脸色此时却发生了剧变,教皇竟然在京城国际机场,他居然亲自到华夏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坎蒂尼简直要被震惊死了,这个消息简直比完颜枫不是完颜烈的消息还要让人感到意外和震惊。 片刻之后电话挂断,坎蒂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有些丧气道:“竟然是真的。” 李白听到在之前听到坎蒂尼说话的语气变化看到坎蒂尼的神态变化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现在看来,好像事情正在朝着非常不利于他的局面发展。 “怎么样,确定过了吗?”完颜枫倒是很自信,因为他知道事情是真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坎蒂尼深深地看了完颜枫一眼,道:“我不知道真正的完颜烈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教皇冕下,但是教皇冕下确实答应了帮助你们完颜家,并且,教皇冕下他现在正在京城国际机场,明天就可以抵达秦岭山脉!” 坎蒂尼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呼出声,教皇竟然亲自出马了! 李白觉得这短短时间之内出现在爆炸性消息太多了,多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教皇竟然亲自动身前来华夏了! 这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好吗!可是看坎蒂尼的神色,完全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真是太棒了。”完颜枫咧嘴一笑,道:“有教皇冕下亲自出手,我觉得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应该也会现身的吧,到了那个时候,王昆仑再厉害也无济于事了。” 在场众人,脸色最为难看的就是李白了,因为这个消息对他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那么,坎蒂尼小姐,我们的合作应该可以继续下去了吧。”完颜枫笑着看向李白,说出这样一个隐瞒了整整六十年的事情,完颜枫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合作会继续下去的。”坎蒂尼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李白,道:“那么即便合作会继续下去,我们也不见得就是这位李白的对手。” 早已经将纯阳战衣停了下来的李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颇为苦涩的笑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恐怖了。” 李白真的有些难以想象当教皇和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出现在秦岭山脉之后,那种对古武界中人的冲击会有多么的巨大,对教会的人和第六研究所的人而言是多么的振奋人心的,对于完颜家而言是有多么的值得庆贺! “有我在一天,古武界就绝不会被你颠覆!”李白的声音认真而严肃,表情也同样如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并且有能力做到! 第202章 子云道长(1) 李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事实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而他们这些人当中,也只有完颜绝才知道完颜枫是谁。 完颜枫是完颜烈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人自小性格便大不相同,完颜烈性格乖张,行事霸道不讲规矩,而完颜枫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受主义者,他最喜欢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喜欢美女,喜欢享受人生,最讨厌的便是修炼,可是偏偏完颜枫的修炼天赋和完颜烈一样高,虽然不怎么用心修炼,却还是在三十多岁快要四十岁的时候晋级了宗师之境。 纵然完颜枫是一名宗师,但是因为他的生活过去奢靡,不要说别人看不惯,就连生活一向奢华的完颜家人都看不惯完颜枫的作风,由此可见完颜枫的生活该是如何的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这样一个超级大纨绔在家族里根本不受到重视,也没有人会去重视这样一个败家子,久而久之,众人也便渐渐不再去关注完颜枫,哪怕是完颜枫晋级宗师之境成功,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到他,依旧只当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浑然忘记了这名纨绔子弟可是拥有着宗师力量的人! 而本以为自己成功晋级宗师之后会得到关注的完颜枫却十分失望的发现纵然自己已经是宗师了,家族却依然对他爱答不理,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完颜枫便像是李开天一样,对完颜烈产生了不满的情绪,进而是十分的厌恶,一心想要和完颜烈比个高下,却因为完颜烈始终不与他争,而一直没能成功。 直到东方家和李家联手对付完颜家的事情发生之后,完颜枫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完颜绝因为闭关修炼到紧要关头,不能如约前去与李开山和东方墨战斗,而完颜枫却瞄准了这次机会,他要以一敌二,战胜李开山和东方墨,成为完颜家的英雄! 然而让完颜枫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因为他的长相酷似完颜烈的关系,当他出现之后,完全没有人认出他是那个喜欢寻欢作乐的完颜枫,纷纷都将他当做了完颜烈! 这让完颜枫怒极反笑,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他要在战胜了李开山和东方墨之后,用事实告诉所有人,他完颜枫才是完颜家的英雄,是完颜家最强的那个人! 后来的事情就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完颜枫战败了,以完颜烈的名义败给了李开山和东方墨,浑身经脉尽断,骨头全部碎裂,成为了一个废人! 当完颜烈出关之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没有去帮完颜枫讨回公道,而是就这样悄然隐匿起来,让完颜枫代替自己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而他便一直隐藏在暗处,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主动现身。 而至于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完颜枫消失不见了,呵呵,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在那种举族哀伤的情况之下,谁会注意到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完颜枫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家族众人眼中的形象是有多么的恶劣,才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就这样当着完颜烈的替身,一直到现在! 这也是为什么完颜枫会选择利用李开天来分裂李家,因为他和李开天是一样的人,他最了解李开天的那种憋屈的心情,所以才能精准的抓住李开天的命脉,让李开天为他所用! 也正是因为完颜枫的性情大变,所以完颜家才会生活在大兴安岭之中,住着简陋的木屋,没有任何奢华的地方,因为完颜枫实在是讨厌极了当初那个喜欢奢华的自己! …… 李白感觉有点晕,他怎么觉得这事情突然变得好诡异好玄幻呢? 好端端的完颜烈突然变成了完颜枫,成了一个替身!这让李白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有些心惊,既然眼前之人是完颜枫,那么真正的完颜烈在哪里? “哼,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坎蒂尼一脸不信的看着完颜枫,冷笑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故事太粗糙,破绽太多了吗?” 李白也同样这么认为,很赞同坎蒂尼的话,两个不同的人在行事方面绝对会有所不同,既然如此,难道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完颜枫的不妥之处吗? 完颜枫呵呵一笑,道:“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四十年!四十年过去,一个人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谁能说得清楚?况且,他们也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我的理由,我的长相和完颜烈本来就相仿,再加上端木老神医的刻意改变,他们认不出我来,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那真的完颜烈在哪里?”完颜绝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既然你不是完颜烈,好啊,那你说真正的完颜烈去了哪里! “他啊。”完颜枫呵呵一笑,道:“这时候他不是在教会,就是在北冰洋上吧。” 坎蒂尼闻言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完颜枫笑道:“完颜烈是去请救兵的,不是去找事的,自从他知道了王昆仑还活着并且实力极强的事情之后便动身去了西欧,算算时间,也该快要回来了。” 完颜枫望着坎蒂尼道:“我没有必要去骗你,也没有想过要骗你,如果你有方法联系到教皇的话,那么你可以联系一下你们教会的教皇,这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李白闻言脸色微微一沉,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故,难怪当年号称当代无敌力压李开山和东方墨的完颜烈会败得那么惨,原来那个失败的人根本不是完颜烈,而是完颜枫,而真正的完颜烈此时竟然正在国外搬救兵! 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消息更加让人感到震惊的了。 坎蒂尼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连衣裙的蓬松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坎蒂尼对着手机道:“冕下,我是坎蒂尼。” “哦,我可爱的坎蒂尼,找我有事吗?” 坎蒂尼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道:“冕下,请问您……” “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这机场实在是太吵了。”教皇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坎蒂尼闻言十分愕然道:“您在机场?” “对,我在京城国际机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机场。”教皇的声音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说的说道。 而坎蒂尼的脸色此时却发生了剧变,教皇竟然在京城国际机场,他居然亲自到华夏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坎蒂尼简直要被震惊死了,这个消息简直比完颜枫不是完颜烈的消息还要让人感到意外和震惊。 片刻之后电话挂断,坎蒂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有些丧气道:“竟然是真的。” 李白听到在之前听到坎蒂尼说话的语气变化看到坎蒂尼的神态变化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现在看来,好像事情正在朝着非常不利于他的局面发展。 “怎么样,确定过了吗?”完颜枫倒是很自信,因为他知道事情是真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坎蒂尼深深地看了完颜枫一眼,道:“我不知道真正的完颜烈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教皇冕下,但是教皇冕下确实答应了帮助你们完颜家,并且,教皇冕下他现在正在京城国际机场,明天就可以抵达秦岭山脉!” 坎蒂尼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呼出声,教皇竟然亲自出马了! 李白觉得这短短时间之内出现在爆炸性消息太多了,多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教皇竟然亲自动身前来华夏了! 这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好吗!可是看坎蒂尼的神色,完全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真是太棒了。”完颜枫咧嘴一笑,道:“有教皇冕下亲自出手,我觉得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应该也会现身的吧,到了那个时候,王昆仑再厉害也无济于事了。” 在场众人,脸色最为难看的就是李白了,因为这个消息对他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那么,坎蒂尼小姐,我们的合作应该可以继续下去了吧。”完颜枫笑着看向李白,说出这样一个隐瞒了整整六十年的事情,完颜枫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合作会继续下去的。”坎蒂尼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李白,道:“那么即便合作会继续下去,我们也不见得就是这位李白的对手。” 早已经将纯阳战衣停了下来的李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颇为苦涩的笑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恐怖了。” 李白真的有些难以想象当教皇和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出现在秦岭山脉之后,那种对古武界中人的冲击会有多么的巨大,对教会的人和第六研究所的人而言是多么的振奋人心的,对于完颜家而言是有多么的值得庆贺! “有我在一天,古武界就绝不会被你颠覆!”李白的声音认真而严肃,表情也同样如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并且有能力做到! 第203章 子云道长(2) 李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事实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而他们这些人当中,也只有完颜绝才知道完颜枫是谁。 完颜枫是完颜烈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人自小性格便大不相同,完颜烈性格乖张,行事霸道不讲规矩,而完颜枫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受主义者,他最喜欢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喜欢美女,喜欢享受人生,最讨厌的便是修炼,可是偏偏完颜枫的修炼天赋和完颜烈一样高,虽然不怎么用心修炼,却还是在三十多岁快要四十岁的时候晋级了宗师之境。 纵然完颜枫是一名宗师,但是因为他的生活过去奢靡,不要说别人看不惯,就连生活一向奢华的完颜家人都看不惯完颜枫的作风,由此可见完颜枫的生活该是如何的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这样一个超级大纨绔在家族里根本不受到重视,也没有人会去重视这样一个败家子,久而久之,众人也便渐渐不再去关注完颜枫,哪怕是完颜枫晋级宗师之境成功,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到他,依旧只当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浑然忘记了这名纨绔子弟可是拥有着宗师力量的人! 而本以为自己成功晋级宗师之后会得到关注的完颜枫却十分失望的发现纵然自己已经是宗师了,家族却依然对他爱答不理,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完颜枫便像是李开天一样,对完颜烈产生了不满的情绪,进而是十分的厌恶,一心想要和完颜烈比个高下,却因为完颜烈始终不与他争,而一直没能成功。 直到东方家和李家联手对付完颜家的事情发生之后,完颜枫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完颜绝因为闭关修炼到紧要关头,不能如约前去与李开山和东方墨战斗,而完颜枫却瞄准了这次机会,他要以一敌二,战胜李开山和东方墨,成为完颜家的英雄! 然而让完颜枫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因为他的长相酷似完颜烈的关系,当他出现之后,完全没有人认出他是那个喜欢寻欢作乐的完颜枫,纷纷都将他当做了完颜烈! 这让完颜枫怒极反笑,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他要在战胜了李开山和东方墨之后,用事实告诉所有人,他完颜枫才是完颜家的英雄,是完颜家最强的那个人! 后来的事情就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完颜枫战败了,以完颜烈的名义败给了李开山和东方墨,浑身经脉尽断,骨头全部碎裂,成为了一个废人! 当完颜烈出关之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没有去帮完颜枫讨回公道,而是就这样悄然隐匿起来,让完颜枫代替自己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而他便一直隐藏在暗处,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主动现身。 而至于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完颜枫消失不见了,呵呵,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在那种举族哀伤的情况之下,谁会注意到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完颜枫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家族众人眼中的形象是有多么的恶劣,才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就这样当着完颜烈的替身,一直到现在! 这也是为什么完颜枫会选择利用李开天来分裂李家,因为他和李开天是一样的人,他最了解李开天的那种憋屈的心情,所以才能精准的抓住李开天的命脉,让李开天为他所用! 也正是因为完颜枫的性情大变,所以完颜家才会生活在大兴安岭之中,住着简陋的木屋,没有任何奢华的地方,因为完颜枫实在是讨厌极了当初那个喜欢奢华的自己! …… 李白感觉有点晕,他怎么觉得这事情突然变得好诡异好玄幻呢? 好端端的完颜烈突然变成了完颜枫,成了一个替身!这让李白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有些心惊,既然眼前之人是完颜枫,那么真正的完颜烈在哪里? “哼,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坎蒂尼一脸不信的看着完颜枫,冷笑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故事太粗糙,破绽太多了吗?” 李白也同样这么认为,很赞同坎蒂尼的话,两个不同的人在行事方面绝对会有所不同,既然如此,难道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完颜枫的不妥之处吗? 完颜枫呵呵一笑,道:“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四十年!四十年过去,一个人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谁能说得清楚?况且,他们也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我的理由,我的长相和完颜烈本来就相仿,再加上端木老神医的刻意改变,他们认不出我来,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那真的完颜烈在哪里?”完颜绝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既然你不是完颜烈,好啊,那你说真正的完颜烈去了哪里! “他啊。”完颜枫呵呵一笑,道:“这时候他不是在教会,就是在北冰洋上吧。” 坎蒂尼闻言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完颜枫笑道:“完颜烈是去请救兵的,不是去找事的,自从他知道了王昆仑还活着并且实力极强的事情之后便动身去了西欧,算算时间,也该快要回来了。” 完颜枫望着坎蒂尼道:“我没有必要去骗你,也没有想过要骗你,如果你有方法联系到教皇的话,那么你可以联系一下你们教会的教皇,这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李白闻言脸色微微一沉,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故,难怪当年号称当代无敌力压李开山和东方墨的完颜烈会败得那么惨,原来那个失败的人根本不是完颜烈,而是完颜枫,而真正的完颜烈此时竟然正在国外搬救兵! 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消息更加让人感到震惊的了。 坎蒂尼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连衣裙的蓬松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坎蒂尼对着手机道:“冕下,我是坎蒂尼。” “哦,我可爱的坎蒂尼,找我有事吗?” 坎蒂尼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道:“冕下,请问您……” “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这机场实在是太吵了。”教皇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坎蒂尼闻言十分愕然道:“您在机场?” “对,我在京城国际机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机场。”教皇的声音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说的说道。 而坎蒂尼的脸色此时却发生了剧变,教皇竟然在京城国际机场,他居然亲自到华夏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坎蒂尼简直要被震惊死了,这个消息简直比完颜枫不是完颜烈的消息还要让人感到意外和震惊。 片刻之后电话挂断,坎蒂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有些丧气道:“竟然是真的。” 李白听到在之前听到坎蒂尼说话的语气变化看到坎蒂尼的神态变化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现在看来,好像事情正在朝着非常不利于他的局面发展。 “怎么样,确定过了吗?”完颜枫倒是很自信,因为他知道事情是真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坎蒂尼深深地看了完颜枫一眼,道:“我不知道真正的完颜烈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教皇冕下,但是教皇冕下确实答应了帮助你们完颜家,并且,教皇冕下他现在正在京城国际机场,明天就可以抵达秦岭山脉!” 坎蒂尼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呼出声,教皇竟然亲自出马了! 李白觉得这短短时间之内出现在爆炸性消息太多了,多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教皇竟然亲自动身前来华夏了! 这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好吗!可是看坎蒂尼的神色,完全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真是太棒了。”完颜枫咧嘴一笑,道:“有教皇冕下亲自出手,我觉得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应该也会现身的吧,到了那个时候,王昆仑再厉害也无济于事了。” 在场众人,脸色最为难看的就是李白了,因为这个消息对他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那么,坎蒂尼小姐,我们的合作应该可以继续下去了吧。”完颜枫笑着看向李白,说出这样一个隐瞒了整整六十年的事情,完颜枫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合作会继续下去的。”坎蒂尼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李白,道:“那么即便合作会继续下去,我们也不见得就是这位李白的对手。” 早已经将纯阳战衣停了下来的李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颇为苦涩的笑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恐怖了。” 李白真的有些难以想象当教皇和第六研究所的所长出现在秦岭山脉之后,那种对古武界中人的冲击会有多么的巨大,对教会的人和第六研究所的人而言是多么的振奋人心的,对于完颜家而言是有多么的值得庆贺! “有我在一天,古武界就绝不会被你颠覆!”李白的声音认真而严肃,表情也同样如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并且有能力做到! 第204章 子云道长(3) “看什么?” 白落裳非常明显的愣了下。 段南山这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突然这么没头没脑说来一句话,别说白落裳听不懂,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知道他这么突然的要看什么。 段南山盯住白落裳,冷淡的反问他道:“你以为我要看什么?”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我觉得你要看东西或许特别多,可是我并不是女人,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你到底要看什么。” 段南山听完之后,居然连冷笑都不笑一下,就仿佛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或许是和白落裳太熟悉了,所以对白落裳那一套毫无意义的怪论已见怪不怪,甚至连回应都懒得给予。 白落裳抿着嘴笑了一会儿,突然也觉得自己的冷笑话实在是不好笑,就讪讪的摸了下鼻子,“……我知道你要看什么了。” 说完,白落裳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大方方地开始剥衣服。 将脱下来的衣服随手一丢,赤着上半身嘿嘿笑着转身,“你爱看多久就看多久,我可是大方的很,一点也不介意。” 他神色无异,但他身后的景象却是一片触目惊心。 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皮肉已经严重溃烂,血色发黑。 都这个样子了,白落裳还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说说笑笑总是吊儿郎当一脸不正经,若不是知情,谁能看得出他是个受伤的人。 “坐下。”段南山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药瓶。 白落裳自然认得那只小药瓶,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于是脸色有些细微地变了变,最后还是依言坐下来,咬咬牙:“你手下可得留情呀,给我轻点。” 段南山没说话。 “我是真的很怕疼的!”白落裳咬着牙低吟,这话一点不假,他的唇色已经失了血色。 段南山端详了下白落裳身上的伤口,用帕子沾点水,小心地擦掉伤口周边的血迹,再往伤口抹了点白色的药粉。 药粉用量极其少,可一敷上,白落裳就被一阵接着一阵灼热的疼痛弄得直抽气,眼珠子也被憋得翻白。他想要喊停却又吭不了声,最后只能呼呼进出气,恨不得用刀子把那块腐烂的皮肉全部割掉。 这伤原本就有,一直不曾愈合过。在城隍庙那晚,又被忘无忧伤过一次,这旧伤未愈再加新伤,伤势自然越发严重。他虽然敷过创伤药,但一点效果都没有。 “……算了,我实在是受不了,让我喘口气再继续。”白落裳喘着气推开段南山的胳膊,极力忍耐痛感,额头上挂了两串汗珠子,惨兮兮道:“想痛死我呀。” “自作自受。”段南山往后退开些。 “我发现你说的话简直一点都不好听。”白落裳惨着脸,苦哈哈的抱怨道:“看在我都已经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你能不能说一些好听的话给我听一听?” “自不量力。”段南山又说了四个字。 “……你这人长得不错,可就是嘴巴不好,说话简直就跟秋大公子一样令人不喜欢。”白落裳无聊的看着他,有些不满,但他知道,从段南山的口中,永远不会听到他想听的话。 果然,段南山再次说了四个字:“自取灭亡。” 白落裳拧着眉,语气很重的说道:“子云道长,从来没人告诉过你,你一点也不适合说冷笑话吗?” “自生自灭。” “……你能一个不是‘自’开头的词吗?” “咎由自取。” 白落裳狠狠瞪了段南山一眼,心想这木头怎么也学会说冷笑话了? 段南山不只学会了说冷笑话,还学会了落井下石,见白落裳已经被痛得脸色惨白,他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白落裳猛地瞪大眼睛,眼白上都布满了血丝,他握紧的掌心上已经全是汗水,额上也沁出了密密一层冷汗。他真的以为自己快被活活痛死,可是段南山依然没有半点手软。 白落裳狠狠的握进两只手,想要扭头都办不到,他只能趴在桌上咬牙切齿地低骂:“你到底给我敷的这都是什么药,这么疼。你确定这药有用?我怎么觉得每次敷这药都会让我有种快死的感觉。” “闭嘴。”段南山的口气淡淡然,但神色却跟他的口气完全不一样的严肃。 在白落裳看不见的伤口上,那些溃烂坏死的皮肉上,隐隐长出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尽管很淡,却可以看得出大概的纹理,像是鳞片,又像是烧伤的疤痕。 段南山知道这东西是从肉里长出来,也知道这东西会在以后的时间里越长越明显,更知道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不知道要怎么消除这个东西。除非将这一片皮肉全部割下来,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这种东西。 白落裳也不知道段南山都弄了些什么,他只能喘着气问道:“怎么样了?” “情况不大好。”段南山淡淡说道,然后用布条将伤口裹上。 “在你上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太好。”白落裳满脸布汗,自暴自弃地说:“这么疼,估计再来两次我就真的断气了。真该庆幸,我竟然还活着!你这药到底有没有用?若是没用下次就饶了我吧,我怕这病没除,自己反倒先被这药给折磨死。” “白落裳也怕疼?”段南山冷冷道。 “白落裳也是肉做的,也是血做的,不是铜,不是铁,更不是石头,为什么不怕疼?”白落裳苦笑道。 “所有人都说白落裳天不怕地不怕。”段南山看着他。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不了解他。”白落裳哼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江湖上那些无聊的人,根本就不了解一个人,完全凭自己的臆想,将人吹得神乎其神。你都不知道,我在别人嘴里听到我的事迹时,都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我,简直莫名其妙。” “你怕什么?”段南山突然这样问道。 “干嘛?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白落裳瞪着眼睛,“难道想要拿这个威胁我?” 段南山连看都懒得多看白落裳一眼。 白落裳搓了搓鼻子,掏出酒葫芦,笑眯眯的说道:“虽然你就请我喝了一盏清茶,不过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我给你带来一壶酒,虽然不是什么名酒,不过好在味道不错。”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当然,大部分都是白落裳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段南山几乎没再开口说过废话。他的话本来就很少,废话自然更少,只有白落裳才会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你要去莒国?”段南山突然打断白落裳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白落裳笑了两声,“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段南山看着他,淡然道:“为什么一定要去?”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当然是因为那里有美人,有美酒。” 段南山没说话,依然看着他,目光很淡,却看得白落裳一阵没底气。眉间的朱砂痣,在摇曳的烛火中,柔弱的红色闪闪烁烁。 不动声色的侧开头,白落裳敷衍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最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我便去哪里。像道观这种冷清没人气的地方,我肯定是不喜欢的,要不是你让我来,我是绝对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 段南山还是不说话。 白落裳小心翼翼的瞥了段南山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可能不问缘由的去做一些事,道长又何必非要问为什么呢?” 段南山依旧静静的看着他,虽不说话,但白落裳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少能瞒得过这位挚友。段南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会让白落裳觉得危险,因为段南山能够看穿他,而他最怕的正是被人看穿。 垂下头去,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抬起头来,嘴里好像有些发苦,所以他只能苦笑道:“当然,人在做很多事的时候,也会有某些目的,有的目的是需要说出来的,有的却不能说。” 所以,他去莒国的目的,就变成了不能说。 段南山默然不语。 白落裳去凉州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至于他要去做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或许,在这世上,除了白落裳自己以外,再没有人能够猜透他究竟做着什么打算。他的脑子有多聪明,他要做的事情就有多难猜。 白落裳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接着就听见他慢慢的一字一字他说:“我这样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段南山当然明白了,不过他没有说话。 白落裳也知道段南山听明白了,所以他的嘴角又浮起了笑容,“你一定觉得有时候我的脾气就跟驴一样,对不对?” 段南山终于叹气,“你好歹是有自知之明的。” 白落裳突然冲段南山挤了挤眼睛,贼兮兮的笑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出去走一趟?我带你去玩。” 段南山眉头微皱,“到哪里去玩?” 白落裳一脸兴奋的拍着桌子笑道:“当然是去所有好玩的地方玩,我保证比你待在道观里更有意思。” 段南山又闭上了嘴巴。 白落裳好奇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段南山淡然道:“问什么?” 白落裳笑道:“问我为什么邀请你和我走。” 听了这句话,段南山忍不住叹气道:“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多次一问呢?”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万一我突然就不想告诉你了呢?” 段南山一字一字的回答:“那我就更没有必要多次一问了。” “为什么?” “因为问了也是白问。” 白落裳拍着桌子大笑道:“看来,你真的是很了解我啊,不亏是我的朋友。” 段南山也笑了,淡淡的说了一句:“彼此而已。” 第205章 再访随院(1) 天气微寒,腹肠空空。 白落裳一路无精打采,徐徐踱步,回到客栈时,已经月上枝头。 客栈外头悬着两盏火红的大灯笼,跟满大街璀璨斑斓的灯火一样,显摆着这座城池的繁华。火红的颜色,总是能让白落裳想起段南山眉间的那颗朱砂痣。想起段南山,白落裳的心情就更加郁闷。纵使他生来就是洒脱之人,此时也没了兴致再去赏花赏月。 这个时间段,客栈大厅里的客人正是对多的时候,这桌微醺,那桌半酣,言语喧哗,好不热闹。 只是白落裳心绪低迷,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望了眼饭桌上开盖的酒坛子,摇了摇头,鼻子里闻着酒香,脚下竟然不作停留,摸着空腹直接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到了房间,他停在门前,并不进去。早上走的时候,门是从外面锁上的,而现在,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房间里有声响传出来,虽然没有看见,但明显听得出是一对男女在里面嬉闹。 白落裳疑惑地后退一步,仔细瞧了瞧门号,确认再三,是自己的房间没错。手刚抬起来又垂了回去,这个时候敲门,似乎不太妥。 这时,一个端水盆的伙计走了过来。 “等等。”白落裳一把抓住伙计的胳膊,将人拖到一边,悄悄指着客房,低声问道:“我的房间怎么住了其他人?” 白落裳在随院喝了不少酒,尽管已经过了大半日,酒气还未消。这一开口,酒味就传了出来,喷人一脸恶心的酒气。 伙计有些不舒服地往后退了退,避开那满嘴的酒味,疑惑地望着白落裳,待仔细打量后,便认了出来,笑道:“原来是公子你呀,可算是回来了。” 白落裳用下巴指着客房,不满道:“我回来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房间住进了别人。” 这时,房间里传出女人喘气的一声惊呼,那声音变着调地拉长,让人听后就能浑身一震。 白落裳这个风月场上的常客自然是习惯了的,反倒是伙计听了声响后,脸盘子一红,连忙垂下头,满眼尴尬,心里忍不住骂了一个字:“骚”。 “问你话呢?”白落裳敲了敲伙计的肩膀,“为何我的房间里会有人?” 瞧白落裳的脸有不悦,伙计只好连连赔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公子昨天被衙门官差请走,一直未见回来。又刚巧今晚店里客房紧得很,想着公子您也许是有要事缠身,也不知道何时回来。所以,所以老板就把公子的客房安排给了他们了。” “怎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白落裳气势汹汹地瞪着那个伙计,脸色难看,“还是我没付你们钱?拖欠你们房钱了?” 伙计垂着头赔笑道:“是我们不好,客观消消气,消消气!” “消屁消!你说说怎么消!”白落裳嘴上骂了不过瘾,又一脚踢在门槛上,刹时吓得房内的男女消了声。 伙计也吓得不轻,张着的嘴半天合不拢。 白落裳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见周围有不少人从房里探出头来看他们,火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拿人撒气。 伙计瞟了周围一圈,赶紧安抚道:“客、客官,我们还是下楼再说吧。” 白落裳狠狠瞪了房门一眼,咬牙转身,踱步往楼下走去。 在柜台里打算盘的店家根本没看白落裳,他一遍一遍数着银子,只关心进账情况。 白落裳走过去就往柜台上一拍,他心里有气,这一巴掌不重,但也算不得轻,拍在柜台上,却是把店家吓得脸色一白,丢开算盘就要往柜台里钻。 “躲什么躲,出来。”白落裳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一脸不悦的瞪着店家。 “大侠饶命。”店家缩在柜台下面,举着双手高高作揖,惊慌失措地好像来的人是来向他讨命的。 “我要你性命何用,你先出来。”白落裳恶狠狠地瞪人,虽然他的脸看起来确实非常俊朗貌美,但凶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吓人的。 店家非但没有出来,反而更往下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下。 “我叫你出来。”白落裳有些不耐烦地往柜台上捶了一拳。 “我、我……” “你倒是出来不出来?” 店家哆嗦着探出半个头,一想到眼前这个男子跟玉笙楼杀人案有关,现在又被他这么一吼,更加吓得腿软,半天都不动。 白落裳看着就来气,瞅着店家一脸惨象,又忍不住叹气:“你怕我作甚,我又不害你。” “我不……”店家低声喃喃。 白落裳竖眉一瞪,气势汹汹的威胁道:“你说什么。” 店家浑身一颤,挥着手哭说:“呜……没、没什么……” 白落裳拍了拍柜台:“你且出来,我有话问你。” 店家唯唯诺诺地缩在下面:“大侠有何话便问,我、我就呆这里就好了。” 白落裳一脸黑气,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般胆小怕事的人,他又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为什么要怕他?瞧着店家这等窝囊,他很想一坛子直扣在这个男人头上。 “我问你。”白落裳挑起双眉,语气恶劣地喊道:“你既收了我的房钱,凭什么又把我的客房给了别人?” 店家吱吱呜呜,害怕地埋着头,偷偷瞧了眼白落裳,欲言又止。 白落裳看得心烦,想要发作,但理性上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把火气撒在一个无辜人身上,于是忍了再忍,强压着胸中的一口气,低声吼道:“你既已经把房间给了别人,我也不想多做计较,那我的包袱呢?你该不会是想要……”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店家连连挥手,生怕就被人误会,红了脸,赶紧解释:“公子的东西今早就被随院的家丁拿走了,真是因为有人带走了公子的行李,我才会以为公子是要退房,所以才把公子的房间给我别人。我真不知道公子还要回来,公子的东西,我、我哪敢乱动。” “随院?”白落裳满心困惑,看这个人被吓成这样,又不忍心再吓他,也就只好放软了语气,说:“既如此,那我付的定钱,你还得退还于我。” 店家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将银子退了回去,尽管他心里是非常不舍的,像他这种嗜财的人,谁说胆小怕事,却视财如命,收进口袋的钱,如何肯再拿出来。只不过,眼前这个人身牵命案,又跟随院关系不浅,这样的人别说是招惹,就算在路上遇着了,只怕也得远远绕着走。 白落裳把退回来的银子又推了回去,再从口袋里掏了些出来,一并付给店家,买了一坛酒。 抱着酒坛子,白落裳站在客栈门口叹气连连。 正是花好月圆时,气氛刚好,酒也有了,现在只差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 拍开泥封,扯掉封布,白落裳仰头就要喝,一声“且慢”喊停了他的动作,接着,一辆乌篷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从车上跳下一个广额阔面的灰衣男子,站到白落裳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礼,说道:“公子,我奉家主之命,前来接公子去随院。” 抱着酒坛,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那男子,看他样貌平平无奇,神情呆板憨厚,身体却长得虎背熊腰,气雄力壮。 想着,若是不跟他一同前去,对方不会不直接动手绑架他? 瞧这人的身板架势,若真动起手来,他当然是不怕的。不怕这个人,自然也不会对这个人产生兴趣,让白落裳在意的是那位随院公子林岸微。 回想起那位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庄主公子,白落裳禁不住乐出声来。 刚才还觉得差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现在就给他送了一个人选过来,难道是老天看他近来万事不顺,特地为他安排的? 想到这里,白落裳克制不住的加大笑意,笑眯眯地凑过去,问道:“这大晚上的,你家主子找我有何事?”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家主说是请公子去吃个便饭。” “吃饭?”白落裳奇怪的看着那人,只是吃个饭,还需要一早就拿走他的行李?一想到吃饭,他还当真觉得肚子空的难受。抱在怀里的酒虽然酒香浓郁,但实在算不得好酒,更何况这酒水也填不饱肚子。 如此想来,他还真的想要立刻就飞去随院。 “公子,请。”男人让白落裳上马车。 两人坐上马车,不稍片刻便来到随院。 林岸微已经在大厅布了一桌子的酒菜,瞧着人来,笑容可掬迎接道:“白兄可算是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檩儿盈盈笑道:“这一桌子菜都凉了大半,白公子再不来,我可都要撤下去了。” 白落裳靠在门框上,有些意外:“我应该说此时此刻,我无比受宠若惊吗?” 林岸微站起身,朝他招招手:“快进来!” 刚一踏到大厅门前,白落裳就闻到美酒佳肴浓浓的香味,而其中一股绵长的酒香最是吸引他的注意。坏心情也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这个香味非常特别,他只稍稍一嗅便知道那是什么。酒香是真醉人的,白落裳只稍稍闻上两次,便觉得神思飘忽。 第206章 再访随院(2) 瞧了两眼大厅内的人,白落裳呐呐问了一句:“你还当真是请我来吃饭的?” 这话自然是问林岸微的,他其实很意外,没料到林岸微会真等着他吃饭,说受宠若惊也不为过,尤其是,他还备了那种酒。 林岸微礼貌的笑着点头道:“当然是。” 白落裳又问道:“有酒吗?” 林岸微又笑道:“自然有。” 白落裳乐不可支的道:“管够么?” 林岸微继续笑道:“一定够。” 白落裳抿着嘴笑,“庄主公子为什么要请在下喝酒?” 林岸微眨了眨眼,反问他:“很奇怪?” “不奇怪。”白落裳摇头笑道,“只是大喜过望而已,毕竟白天才喝了你不少好酒,林庄主果然好客!”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菜又这么多,就我一个人实在是浪费。”林岸微眉目含笑,“白兄请坐。” 白落裳满心羡慕地跨进门,边走边笑道:“一个人吃确实不好,没意思。吃饭就是要人多才好,越是热闹,才越是有味道。如果换成我,我也特别不喜欢一个人吃饭,没滋没味,还要被人瞪着,尤其是从一进门就被这么恶狠狠的瞪着。” 一直站在林岸微身后的小童子噘着嘴,听了白落裳的话后,表情更加凶狠起来。他不喜欢白落裳,可以说是讨厌他。下午才把人送走,没想到这晚上人又回了来,也许他是一点也不愿再见到这个登徒子。 林岸微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不用管他。” 檩儿扶着小童子的肩膀,嘻嘻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墨濉这是喜欢公子才这样的。” 墨濉绿着脸,哼哼道:“我才没有。” 白落裳感兴趣地问:“他喜欢我就一直瞪我,若是不喜欢,会怎样?” 檩儿笑道:“他若不喜欢一个人,就不会理那个人,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眼也不会多看。” 白落裳笑意绵绵的,再将别扭的墨濉看了一遍,嘿嘿一笑:“照这么说,他老是这么凶神恶煞的瞪着我,其实是喜欢我到不得了啦?” “正是。”檀儿笑着回答。 白落裳一脸惊奇的道:“那他把讨厌我的情绪表现的如此明显,其实是想要引起我对他的注意?” 檀儿笑嘻嘻的点点头:“对呀。” “放……”墨濉才要骂出一个“屁”来,就被林岸微一个瞪眼逼了回去,可他还是不死心的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他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呢?” 檀儿笑道:“一个是对你爱理不理的人,一个是对你死缠烂打的人,哪一个人会最能引起公子的注意?” 白落裳想了想,“应该是对我爱理不理的人。” 檀儿道:“为何?” 白落裳道:“因为他眼中无我。毕竟眼里看不上我的人,少之又少,这一点就是别人没有的优点。” 檀儿道:“所以,公子才会一进门就注意到他,小墨儿果然聪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罔顾事实的话,完全不顾及旁人的心情。说的人越说越开心,听的人越听越不开心。墨濉的脸色已经黑的赛过锅底,白落裳还自顾自的跟美女谈笑风生。 白落裳之所以喜欢这个小孩儿,是因为这孩子看起来跟他小的时候太像。 也许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白落裳的心情显得更好,挑着眉笑了笑,转头又问林岸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呢?若我是吃了,那你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么久?” 林安微想了想,觉得有理,叹了一声:“白兄说的在理,我只知道南山不会给饭吃,却忘记了白兄也并非一定要在观里吃饭。” 一说到段南山,白落裳又免不了唉声叹气抱怨一番,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庄主公子与子云道长是朋友?” 也不能怪他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段南山生性淡漠,与人相交也只是君子淡如水。 能让段南山将白落裳的身份透露出来的人,想必交情不浅。至少就他所知而言,到现在为止,林岸微是从段南山口中听到他名字的第一人。 如今,白落裳三个字可以说是臭名昭着,跟他沾上关系似乎都会惹来麻烦,然而林岸微竟然一点也不介意,甚至愿意跟他结交。 林岸微笑了笑,回答的很是模棱两可:“一见如故。” 白落裳又问:“相识已久?” 林岸微的回答依旧十分有趣:“相见恨晚。” 八个字,可以看出他们两人相识应该并不久,看其样子又视乎彼此甚为信任。 白落裳微微垂眼,笑了笑,“公子让人把我的东西拿走了。” “我想着,白兄既然对酒酿这般喜爱,不如就到舍下小住一段时间,也免得在客栈和随园之间来回跑,折腾起来也很麻烦。”林岸微温厚的解释,完全看不出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是一种非常不妥的行为。 白落裳其实也并不太放在心上,以前不愿意住下,那是因为他认为他们之间不熟,但自从知道林岸微藏了不少好酒后,他对林岸微的态度就抱着一种恨不能早见的相惜之情,反正不管熟不熟,只要有酒喝就是好朋友。现在,他倒是非常愿意在随院住下。 白落裳看着自己抱来的酒坛子,上上下下,瞧了林岸微几十眼,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见到他似的,然后,他缓缓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倒了碗酒,喝下去,才缓缓道:“我想求庄主公子一件事?” 林岸微道:“什么事?” 白落裳也不客气,直接提出了要求:“我住这里,每日定要有酒。” 林岸微点头:“可以。” 白落裳又道:“每日要麻烦檀儿姑娘为我掺酒。” 林岸微看了檀儿一眼,檀儿盈盈笑道:“能伺候公子喝酒,檀儿自然愿意。” 白落裳凝注着檀儿,眼睛里发着光,他的确是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女子,她一笑,总能给白落裳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若是身边能一直有这样一位可以随时替他煮酒烹茶的女子在,那该有多幸运。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羡慕起林岸微来。 林岸微瞧着白落裳带来的酒,笑着问:“你还带了酒?” 白落裳瞥着自己一路抱过来的一坛子酒,闷闷地说:“这酒算的什么,跟林兄家里的酒比起来,根本就是只能算得上是水,哪里谈得上是酒。” 林岸微端了桌上的白玉酒壶,往一只小巧雅致的酒杯里掺了酒。香味随着液体地倒出而越发浓郁,只是一小杯就把整个屋子的菜香全部盖住。 刚才那股奇特的酒香,便是从这只酒壶里传出来的。 白落裳嗅着鼻子,明知故问:“这是什么酒?这般香,让我闻着都醉。” 林岸微将酒杯推过去,道:“临台霜。” 小小的酒杯,盛了满满一杯淡绿色的液体,液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临台霜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遇杯结霜,浓香持久,只喝下一杯,三天酒香不散,因此也有人称它为“三日香”。 “当真是临台霜?”白落裳受宠若惊地端过酒杯,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两口。他分明一开始便闻出了这是什么酒,还还故意问人。 “公子岂是认不得这酒的人。”檩儿好笑的看着他,“想必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什么酒了吧。” 白落裳嘿嘿一笑:“爱喝酒的人,只要喝过临台霜,都对它欲罢不能,终身难忘。我也不例外,只可惜,这酒万万不可多饮。” 墨濉嘟着嘴道:“有的喝就不错了,你以为的不值钱的井水,随你喝?能让你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喝酒,就是你三辈子修来的好运气,还不知足,不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吗?” 檩儿伸手捂住墨濉的嘴,赔笑道:“小孩子说话不知礼数,望公子不要介意。” 白落裳当然是不会跟一个小孩童计较的,捧着酒杯嗅了许久,就是不太舍得一口喝下。 真的的好东西,一口喝掉,实在是可惜。 放在嘴边,抿着嘴细细喝了一小口。 这酒闻起来就很香,喝起来味道更是不错,入口柔顺,酒味香醇,回味绵长,一口下去,沁入心脾,感觉整个人都酥爽无比。 白落裳捧着一杯酒,半天也没见底。 檩儿看着好笑:“公子喝酒素来酣畅豪迈,怎的现在一杯酒,公子却是端了这半天不见喝的?” 白落裳嗅着鼻子,感慨道:“最好的东西,才值得慢慢品。更何况,别的酒你家主子可是让人随便喝的,而这临台霜却仅此一杯,多半杯也不肯。” 檩儿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林岸微,再回望白落裳:“这是为何?” 白落裳垂着眼端详手里的酒杯,笑意盛浓:“临台霜是一杯醉的烈酒,纵使我酒量再好,也是一杯倒,最多也敌不过两杯。” “公子当真一杯临台霜就会醉?”檩儿还是忍不住要问。 天下间竟然也有让白落裳一杯醉的酒? 要说这白落裳的酒量到底有多海量,她虽只见过两次,却也是清楚的很,若换成其他人,照着白落裳白天的喝法,只怕到现在还醉倒床上未得酒醒。而白落裳现在除了身上未消退的酒气,根本看不出几个时辰前,他还喝了半坛子的竹叶青。 第207章 再访随院(3) 听了檀儿好奇的一问,白落裳颔首道:“虽然我并不希望自己一杯倒,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檀儿奇道:“那公子刚才还是要饮三杯。” 白落裳道:“一杯是交情,二杯是尽兴,三杯是贪心。” “这么说,公子是一个贪心的人?” “人总是贪心的。” 檀儿乐了:“听起来,公子的酒技必然是无人敢比的了。” 白落裳举着酒杯,叹了一口气,道:“我虽好这杯中物,却不喜欢喝醉的感觉。” 檀儿大感意外的望着白落裳看了一会儿,然后吃吃笑了起来,“虽然我认识公子不久,但也看得出来公子是一个每餐必饮,每饮必醉的人,公子要说自己是一个不喜欢醉酒的人,我是不信的。我不仅不信,还很怀疑,公子既然说自己不喜欢醉酒的感觉,那又为何还有喝醉?” “问得好。”白落裳志得意满地拍着胸口,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酒鬼呀。” 这时,墨濉噘着嘴在一边讥诮道:“何不说是酒疯子更适合。” 白落裳瞥了一眼这个小鬼,好笑道:“我不是酒疯子。” 墨濉瞪着眼睛,“你还不是疯子?你觉得你不像疯子吗?” 白落裳苦笑道:“我当然不像疯子,因为我还没疯。” 墨濉指着那杯酒,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喝下这一杯酒?” 白落裳反问:“我为什么要急?” 墨濉哼道:“因为这一杯下去,你才会醉。” 白落裳又问:“我为何要喝醉?” 墨濉嘲道:“因为你喝醉酒了,睡觉才会鬼吼鬼叫。你现在看起来或许并不像真正的疯子,可是等你醉了之后,就会变成真正疯子。” 白落裳想起那日喝酒后做的梦,不免有些脸红。但墨濉打趣的一句话却提醒了他,最近好像总会无缘无故做噩梦,真是奇怪的很。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更是从来没有做过那么古怪的梦。 难道是因为他太累了,所以才会梦到鬼? “你想要看我的笑话,我偏不喝,偏不醉,偏不如你的意。”白落裳捧着酒杯哈哈笑了两声,但看了看这杯临台霜,却又忍不住嘴馋,叹道:“我若饮下这杯,恐怕会有几日不得安宁了。” 檀儿道:“公子何处此言?” 白落裳不答,转头看向林岸微,道:“你知道为什么?” 林岸微笑了笑,缓缓道:“临台霜又叫三日香,饮下此酒,酒香三日不散。” 白落裳眼睛亮了亮。 林岸微又道:“临台霜的香味有别于其他的酒,这种酒香不仅可以吸引好酒之人,还能吸引各种扑香的昆虫,会招蜂引蝶。” 白落裳拍着手叫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说,喝下这杯酒就会有麻烦,而且是很大很大的大麻烦。” 林岸微笑道:“这么说,难道白兄也经历过这样的麻烦?”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惭愧道:“简直就是不堪回首。“ “哦?”林岸微感兴趣的看着他,“可否说来听一听?” 白落裳苦笑一声,道:“很久以前我也喝过一回临台霜,在迁竹国。迁竹凉州四季如春,一年到头都有开不完谢不掉的繁花。有一天,我喝了酒有些醉意,就摇摇晃晃的准备回家。半路上,我瞧见一束很漂亮的花,花很香,让我忍不住想要折一枝下来闻香细赏,可才刚要靠近,就看见几只蜜蜂从花中飞出来。吓得我拿着花,拔腿就跑。” 林岸微笑了,“原来白兄也怕蜜蜂。” 白落裳苦笑道:“蜜蜂和小孩儿一样,让我没办法。” 墨濉在一旁听得脸色一僵,随后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边擦眼泪,一边嘲笑道:“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一个人,竟然、竟然也会怕蜜蜂,哈!笑、笑话!” 白落裳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郁闷道:“我当时被吓糊涂了,竟然忘了蜜蜂也是贪花香的。” 墨濉捧着肚皮,喘着气道:“所以,所以它们就紧跟着你不放?” “没错。”白落裳叹气道,“它们开始紧跟着我,我跑到哪里,它们就追到哪里。我虽然跑的很快,可它们飞的更快,而且数量多。后来我好不容易跑回家,锁上门,以为把它们都甩门外头,可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疯狂到无孔不入,顺着墙缝钻进了我的屋子。” 墨濉幸灾乐祸道:“后来呢?你是不是被蛰了满头的包?” 白落裳怅然道:“后来呀……后来,我才想起来要把手里的花丢掉,可奇怪的是,即便我把花扔了出去,乱飞乱撞的蜜蜂还是不肯停下来。它们像苍蝇似的,在我周围飞来飞去,即便我用被子蒙着头,用手捂住耳朵,还是能听见它们扑来扑去的声音。” 墨濉又急着问:“那你后来到底有没有被蜜蜂蛰得满头是包?” 白落裳继续无视这个问题,“原以为,只是那一群蜜蜂也威胁不倒我,我怎么可能会怕几只小虫子呢?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屋子外面还有盘旋着更多飞不进来的蜜蜂,一个个像是提着刀枪巡逻的哨卫。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蜜蜂,让人见了不寒而栗。后来我在被窝里呆了整整三天,待酒气消了,那些蜜蜂才退去。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不只有爱酒的人才会喜欢临台霜,就连蜜蜂呀蝴蝶呀都很喜欢。” 墨濉拉住白落裳,十分着急的问道:“那么最后你到底有没有被蜜蜂蛰?” 白落裳斜眼看他:“你想知道?” 墨濉用力点头,“当然。” 白落裳又问他:“你希望我被蛰,还是希望我没有被蛰?” 墨濉想也不想就回答:“当时希望被蛰。”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恶意,只是觉得不喜欢这个人,要是能听到他受了伤,自己就会高兴。 “哦?”白落裳骄傲的抬起下巴,笑道:“如果你这个希望我被蛰,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根本没有被蛰。” 墨濉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失了兴趣的丢开白落裳的胳膊,“为什么不蛰你?” 白落裳笑道,“你别看蜜蜂这么小,可它们从来不无缘无故去伤别人,它们扑香,是因为它们喜欢香。它们不像人,它们永远不会对任何人生出莫名其妙的恶意。” 墨濉好像听懂了什么,眼睛开始乱瞟,支支吾吾道:“它们不蛰你,兴许是它们也醉了。” “它们醉了?” “对啊,被酒香熏醉的。” “可是它们并没有被酒香熏醉。”白落裳摸了摸墨濉的头,笑道:“它们不蛰我,是因为它们没有恶意。” 墨濉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有些脸红地瞪着眼睛。 他知道,无缘无故的盼着别人不好,是他不对,他不该对人抱着这样的恶意,可是没办法呀,他就是不喜欢这个人,非常非常不喜欢。 墨濉有些心虚的看向林岸微,怕自己的恶意也被主子看穿,好在林岸微的脸色无异,细细品着酒,不时的看一眼白落裳,然后继续浅饮,好像根本没有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稍稍有些放下心来,墨濉掩饰自己的心虚,大声道:“你好多废话呀,要喝就喝,难道你是害怕蜜蜂不敢喝了?放心放心,我们这里可没蜜蜂。” 白落裳笑了一笑,道:“你们这里没有蜜蜂,可以却又比蜜蜂更可怕的东西。蜜蜂再厉害也不过就是被蛰一下而已,可是你们这里的这个很凶的东西却会咬人。我不想被蜜蜂蛰,更不愿意被这东西咬。” 墨濉皱眉,奇怪道:“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会咬人的东西。” 白落裳高深莫测的盯住墨濉笑了一会儿。 墨濉也盯住白落裳看了一会儿,突然睁大眼睛,红着脸道:“你说的是我,对不对?” 白落裳哼哼两声。 “你哼什么!”墨濉瞪着一双大眼睛,生气道:“你以为我没有听出来你是在骂我?你说我会咬人,就是骂我是一条狗,对不对?” “不对,你错了。”白落裳摇头叹气道,“你这么小,我怎么会骂你呢?何况你还这么凶,我就更不敢骂你了。” 墨濉重重的瞪着白落裳,“你以为拐弯抹角的骂人,我就听不懂了?你意在言外的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指狗打鸡而已,我一听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白落裳被墨濉这么一说,只能哭笑不得的摇头叹气,“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么多,连‘指狗打鸡’你都知道。” 墨濉哼了一声,“我年纪小怎么了?难道你以为我的见识也和我的年纪一样小吗?” 白落裳好笑道:“难道你也有很大的见识?” 墨濉得意洋洋的扬起下巴,“当然。” 林岸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墨濉红着脸看向林岸微,“主子也在笑话我?” 林岸微摇摇头,然后看着白落裳,笑着说道:“我发现这孩子好像特别喜欢和你说话,自从你来之后,他的话都比以前多了。” 第208章 歌妓舞粼(1) 一早起床,白落裳就靠在窗户上,懒洋洋地摇扇子,精神靡靡,面带倦色。 宿醉一宿,第二日头痛是免不了的,虽然他面上并无异恙,但明显精神显然不如前一日好。 揉了揉额角,白落裳换了个姿势靠在窗前。 淡淡的晨气,带着一丝清凉,新鲜空气从打开的窗户迎面扑来,很快就将屋内还未消散的酒气冲淡,换上新鲜的空气,有些凉。 临台霜不亏为临台霜,竟让他一杯倒,一醉睡到天亮。周身还散着若隐若现的酒香,他知道,这个气味会在他身上徐绕三天不消。好在他是喜欢这种气味的,就算这酒气在他身上一辈子都不消,他也愿意。 院子里走动的丫鬟仆人不少,一来一往,好像都在忙。 林岸微的家业很大,家里的家丁丫头自然也很多,但需要被伺候的主子却只有林岸微一个人。一个人同时被这么多人围着伺候,让人不羡慕都不行。 不过白落裳跟别人不一样,他羡慕林岸微的仅仅是他那不知道藏了多少好酒的私人酒窖。银子多固然是好事,但家业太大,未必就不会变成累赘。 檀儿端着水盆子进来的时候,瞧着白落裳的脸色,有些意外。习惯了他满脸含笑的模样,突然变得这么低沉,还真的让檀儿很是担心。所以在伺候白落裳洗漱时,忍不住问了一下:“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白落裳摇了摇头,用帕子擦脸。 虽然这么说,但檀儿还是不相信他没事,因为后来去饭厅用餐的时候,白落裳还是一脸郁郁不快。 林岸微也瞧出了他精神不济,关心地问了一下。而白落裳的还会还是那一句:“我很好。” “很好你还丧着一张脸给人看。”墨濉嘟着嘴站在后面插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待客不周,惹你不痛快了。你这个人,白吃白喝就算了,还好吃好住的招待你,你还拿脸色给我家主子看,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愣了下,摸了摸脸,随后哭笑不得地瞅着林岸微:“你这家童好厉害,我就说三个字,他反倒说了这么多。” 林岸微也是无奈地看着墨濉直摇头:“这孩子就是被我给惯坏了,越来越没礼貌,现在连我也管不了。” “我哪有。”墨濉跺着脚,急着又要说什么,却又被檀儿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檀儿的手劲比他大,不管他再手脚并用地挣扎都摆脱不开。 檀儿也不松手,嘻嘻笑道:“这孩子平常都不这样的,公子别放在心上。” “不会,我觉得这孩子挺好的。”白落裳摇着扇子,一边笑,一边瞅墨濉,越看越觉得喜欢这孩子,忍不住补充一句:“挺可爱的。” 墨濉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立马就绿了脸,正要跳,又被林岸微的盯视吓得偃旗息鼓。看着自家温厚儒雅的主子,墨濉有些委屈地哭丧着脸,他就是不喜欢白落裳,从第一天看见这个人,他就不喜欢。 林岸微叹了一声,看着墨濉,柔声道:“墨濉,不可无礼。” 虽然没有严厉的批评,墨濉听了后反而红了眼圈,望着林岸微缓缓点头。等檀儿松手后,就闷闷地退几步,站到靠壁的地方,垂着头不再吭声。 吃晚饭后,林岸微陪着白落裳在院子里散步。 日头刚出,花草上的露水正浓,绿柳围垂,佳木茏葱,山石点缀,园内景色非常不错,错综复杂,曲折幽深,让人身处其中而忘忧。 “林兄这院子真不错,景致甚美。”白落裳转着折扇,左右欣赏院里的景色。 “这院子的景色布置都是我买下以前就已经修建好的。”林岸微走在旁边,“我也是占别人的光。” “是吗?”白落裳四处张望,“不错不错,庄主公子的眼光真不错,这院子买的好。” 林岸微欲言又止的叹了一口气,道:“白兄还是第一个夸赞这座院子的人。” “怎么说?” “这院子买了六年,无一人说这院子好。” “这院子买了六年?”白落裳在意的并不是为什么没人夸赞这座院子,他在意的是段南山竟已经购置这座院子整整六年。他不能不诧异,掰着手指头数,不可思议道:“六年前你才十三岁,竟能买这么大个院子?” 十三岁的林岸微到底是有多有钱,若是换成白落裳他自己,只怕再给个十三年也未见得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来办置如此大的宅子。 林岸微笑了笑:“当时这住院子的主人为形式所迫,没办法才低价出卖了这住宅子,我也是占了个大便宜。” “就算是占了大便宜,这住宅子也是要不少银子吧。”白落裳眨眨眼,笑问:“当时到底花了多少钱?你告诉我,我也好参考参考,来日等我凑够数,也办置一处房子。虽然不可能买这种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但再小一点的还是有可能。” 林岸微两指比十。 “十?”白落裳不解地歪着头,突然眉眼一跳,紧跟着整个人也都一跳,张大嘴巴道:“十、十万两?太、太贵了吧。” 这宅子好是好,但要花上十万,实在是贵得很。 林岸微听了后却笑着摇头:“是十两,银子。” “……你说多少?”白落裳掏了掏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林岸微重复道:“是十两。” 白落裳却笑不出来,“……你说笑呢。” “当真十两。”林岸微认真地盯着白落裳,“不多不少,足足十两银子。” “不信不信,打死我都不信。”白落裳狠狠甩头,“这么大一座院子,就十两?一块地皮也不止这个价。” 檀儿瞧着一笑:“公子别甩了,晃得人眼花。” 白落裳瞪着眼睛,不满道:“你家主子说话忽悠人。” 檀儿好笑道:“哪有,家主说的确是实话。” 白落裳指天指地道:“哪有十两卖房子的,我虽然没有买过房子,但我至少也知道这世上绝不会有这么便宜的房子,住两天客栈还是几两银子呢。” “若是一般的,那自然不能这么便宜,可这块房子又不是一般的房子,也就是我家主人肯买,如果是换成其他人,只怕倒给银子让他住,也未必会肯。” 白落裳一听这话中话,不禁兴趣一来,问道:“这话怎么说?” 檀儿却嘻嘻一笑,不再往下说。 白落裳见檀儿闭口不谈,便看向林岸微。 “这个……”林岸微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其实,这座宅子是死了人的凶宅。本来不想提,怕影响白兄的心情。”林岸微有些歉意地看着白落裳。 “死过人的宅子就能卖得这么便宜?”白落裳瞪着眼睛,忽然一把抓住林岸微的手,“林兄,林大哥,林庄主公子,若是下次你还遇到这种好事,千万记得我,你若是不要的,记得留给我!” “这……”林岸微忍着笑,“其实这宅子也没那么好。” “哪里不好了。”白落裳反驳,指着这园子的假山活水,“我瞧着就觉得好的很,一点都不比那些王门相府差。” 檀儿在旁边吟吟一笑:“公子哪里知道这宅子的可怕之处,死过人的宅子也不是什么稀罕,只是这宅子还闹过鬼。” 这么一听,白落裳当即就感兴趣地拉住檀儿,追问:“怎么个闹法?”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所知的也都是从老管家那里听来的。” “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听说,每一个住进这座宅子的房主,都会有家人横死于宅中。”檀儿轻快地回答,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所说的是一件可怖的事,“上一任房主就死了两个儿子,据说当时闹鬼挺厉害的,那位家主还请了许多的能人方士前来捉鬼降邪,后来鬼邪没有驱成,反弄得家毁人亡。最终迫不得已,才以十两银子变卖家宅。” 白落裳展扇一摇,笑道:“如此不祥,林兄为何还要买下这座宅子?” 林岸微笑笑:“我孑然一身,自然是不怕。” 白落裳又问:“你这一院子的人,还能说是孑然一身?就算你不怕,这里许多的人难道他们都不怕?” “我们只能算得上是仆人,哪里会有事呢?”檀儿笑嘻嘻地望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轻快的说:“都说了,遭横祸的是房主的家人,我们是不用担心的。” “哦,”白落裳觉得这传闻是越说越不像是真的,不过这神鬼之说他虽不说不信,却也不全信,“不管怎么样,这十两就卖掉宅子,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谁愿意为了买一座宅子而死一家子人的,也就我家公子肯花这十两。”檀儿说。 “这么说,庄主公子买下这院子,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咯?”白落裳瞧着林岸微,好奇道:“那你们住进来的六年里,可曾闹过鬼?” “这个……”檀儿笑嘻嘻地眨着眼睛,摇头笑道:“这倒不曾。” 第209章 歌妓舞粼(2) 在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一个闹鬼的传闻会比桐虎山的更可怕。 既然桐虎山闹得那么大的鬼都是被人闹出来的,这一座院子的鬼自然也是人闹出来的,只不过,这里闹鬼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白落裳拧着眉,“这样说来,恐怕闹鬼一说就是无据无实以讹传讹的传言。” 林岸微缓缓点着头,道:“恐怕是这样。” 白落裳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那你岂不是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林岸微继续点头,“可以这个说。” 这么一来,白落裳的兴趣也就散了,再次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院子的美景之上。 要说院里哪出景色最吸引白落裳,还得说院内的那出莲花池。 远远的,白落裳又瞧见一个女子坐在凉亭里。在金色静怡的朝阳里,女子和周围的景色美得如同一幅画。 这个女子正是那日白落裳在院中所见过的那个女人。 白落裳双眼一亮,神采奕奕地跨步而去。林岸微落后几步,也跟着走了过去。 “舞粼姑娘早上好。”白落裳走上去就是一句。 这是一个不满三十的女人,手持白色羽绒扇,轻轻摇摇,观之可亲,见了来人,点头轻轻一笑,“白公子好。” “姑娘现在可信在下的话了吧。”白落裳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只觉得美人一笑,好比昙花一现,竟令他心如鹿撞,砰砰心跳,犹如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 “是,我与公子足实有缘。”舞粼盈盈笑道。 “姑娘竟还未忘记在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檀儿随在林岸微身后,瞧白落裳一脸的春风,忍不住侧着身子低声笑,心想,这位公子当真是风流的很。 林岸微走了过去,温厚的笑着。 舞粼起身,对林岸微欠身行万福礼。 这位女子原是“眉绣院”的歌妓,精通音律,善弹箜篌,虽侧身风尘,却有着高于身份的典雅端庄高贵。靡颜腻理,双瞳剪水,螓首蛾眉,虽然算不得绝色貌美,却是风尘间难得一见的风雅女子。 白落裳爱惜美人,更爱这种才貌双全的美人,在爱惜至上,更多的是敬意。 “庄主、公子,二位请。”舞粼侧身行礼,让二人在石桌旁边坐下。 白落裳定睛觑着,见这女子体态轻盈,容颜娇丽,竟不觉呆了半响,身子都酥麻了。 舞粼提了茶壶,刚满一杯茶水,刚还望着她发呆的白落裳突然跳了起来,毫无征兆的纵身一跃,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前,人转眼就已经跳上了房顶。 “来了。”檀儿掩着嘴巴,嘻嘻笑道:“公子果然好功夫,这飞身如燕的轻功,当真厉害。耳朵的功夫也不错,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呢,就被他发现了。” 舞粼放下羽扇,为林岸微酌了一杯茶水,柔声说道:“又给庄主添麻烦了,还请庄主不要见怪。” “无妨。”林岸微捧着茶水杯,“只是他们别先打起来才好。” “已经打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到院子里的檀儿望着房顶,大声喊道:“白公子,你小心些,袁大哥背上的那架箜篌,那可是件宝贝。” 显然白落裳和那两个人都没有停手的打算,一来二回,打得正热闹。 檀儿伸手招了招:“白公子,他们二人都是庄主的朋友,你放他们下来吧。” 坐在凉亭下,林岸微不知道他们都在房顶上做了些什么,虽然看不见,却听得见。瓦片轻碰的声响在檀儿喊出那句话后,停了。不一会儿,有三个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早说,在下真是失礼了,抱歉,实在是抱歉。”白落裳一边摇扇子,一边打量跟着走进凉亭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人长得三大五粗,身材矮短粗壮,女人长得淡薄病弱,身材颀长纤细。两个人长得截然相反,但身手却是一样的好。 白落裳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那二人,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将视线落在男子的右拳,那不是一只十分出众十分特别的手,腕骨和指骨都很细,跟他粗狂的长相完全不同,像是书生的手,毫无特点,又看似无力,根本不像是练过武功的样子。但白落裳就是忍不住瞧它,瞧了又瞧。 男人察觉到了白落裳的视线,不自然的将右拳放在身后。 不只是白落裳对这个男人好奇,这个男人同样对白落裳好奇。 男人惊讶于白落裳的轻功,他见识过许多轻功卓越的高手,却是第一回见到这样好的人。 他们才刚越过房顶,这人已从他们二人身后落下来,没有华丽的落势,但落在瓦片上的时候就如同一片落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当他察觉到身后有人时,那人的拳脚已经落在他的脸侧,若不是那人收下留情故意将拳头打偏,交手的结果可想而知。 白落裳摸着鼻子,笑道:“庄主公子的朋友果然很奇怪。” 林岸微倒像是见怪不怪:“让白兄见笑了。” “见笑倒不会,只是容易引起误会而已。”白落裳甩着扇子,笑道:“大白天就翻墙越梁,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不速之客呢。” “要干坏事,谁会选择大白天翻墙进来?”男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白落裳展开扇子,一边摇,一边笑:“大白天翻墙做坏事的人可不少,我要给你讲例子,恐怕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男人瞪着白落裳,沉下脸,冷冷道:“我自有我自己的原因,倒是你,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动手偷袭暗算,算什么。” 白落裳转移话题道:“既然是客,为什么不走正门?” 男人被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舞粼。 这时,旁边的女人用凉凉的声音解释道:“只是一点小事找舞姑娘,没想再打扰庄主和府上的人。” “因为不想打扰庄主和府上的人,所以就要翻墙越屋的闯进来?”白落裳暗自好笑,一边观察那个女人,一边笑道:“相比于正大光明的走正门,正大光明的翻墙更加容易打搅到人吧。” 女人脸色不太好,“打搅到庄主也是我们没想到的,也非我们所愿意的。” 正常人都会选择走大门拜访,不喜欢走大门的人,大概都不太正常。 白落裳越发肯定这两个人不正常。 但很显然的是,在这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而其他人,则看起来对这事是见怪不怪,大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 尽管白落裳满脑子的疑问,不过这里的主人是林岸微,既然主人家都没什么表示,他也不好喧宾夺主。 “有何事?”舞粼问。 “有负姑娘所托,我们没能找到漫绾姑娘。”男人从背后卸下一架凤头箜篌,“琴弦未能接上。” 一听到让那位美人的名字,白落裳忍不住竖起耳朵。自从那日在玉笙楼一别,他还真是想念对方,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她不在楼里?”舞粼问道。 “在的,只是闭门不见客。”男人道。 “罢了,缦涫有要事在身,想来这段时间也是帮不了忙。”舞粼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箜篌的音色清澈透亮,余音悠长。 “只可惜了这架好箜篌。”林岸微有些可惜地瞧着箜篌。 白落裳对乐器不甚了解,也看不出这架箜篌到底是怎么个好法,但从音色上来看,说不定还真是一件稀罕的宝贝。先前他也只是听闻舞粼善弹箜篌,但却从未有幸听过。如果这架箜篌没有坏,说不定他就能有机会一听为快。 “琴弦断了一根?”白落裳看着缺了一根琴弦问道。 “是的。”舞粼轻轻抚着箜篌骨,甚是珍惜。 “没有找工匠来修?”白落裳又问。 “一般的工匠修不了。”舞粼幽幽叹了一声,“若是漫绾姑娘肯帮忙,这琴弦就能接上。可惜漫绾姑娘近来有事缠身,只怕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帮我接琴弦了。” 白落裳道:“这话如何说?” 舞粼随手拨拨垂在肩上的发丝,淡然道:“漫绾姑娘虽是女子,却有一手了不起的工夫,也是沣州城出了名的乐器制作手艺人,这架箜篌便是出自她的手。若是请得她出手帮忙,这琴弦是一定能接好,只不过近几日,她遇上了些麻烦,没有时间和心思帮我这个忙。” 想到了齐靖,白落裳也跟着叹了一声:“想不到漫绾姑娘不仅貌美胜花,更是身怀巧夺天工的精湛技艺。” 舞粼缓缓摇头:“无情不似多情苦,再怎么天香国色、才艺超绝,也终有芳姿憔悴、浓香吹尽之时,花前月下又怎比得上嫁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好。” 再次想到那个挥刀杀人都不会眨眼的男人,白落裳笑了笑:“姑娘说的在理,只可惜我却没机会听姑娘弹一曲了。” 舞粼双目含笑:“若是公子不嫌弃,舞粼可以为公子弹曲琵琶。” 白落裳一喜:“如此,在下真是深感荣幸,受宠若惊。” “庄上刚好有一架琵琶。”林岸微转头看着檀儿,“你去乐厅,将琉璃琵琶取来。对了,再去取一壶桑落来。” 白落裳一听,脸上的喜色更盛,完全忘记了昨天才大醉两场的事。 檀儿笑吟吟的领命退去,不稍片刻就回来,怀里抱着一架镶嵌了许多琉璃珠子的琵琶,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手捧酒壶的侍女。 第210章 歌妓舞粼(3) 人站在阳光下,琵琶抱在人的怀里。 玲珑琉璃在晨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五彩斑斓。 白落裳觉得这琵琶在太阳光下显得格外晃眼,不禁哑然地想,这琵琶好奢华,当真不愧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所收藏的宝贝。 舞粼接过琵琶,抱着试了一下音,笑道:“前几日新学的一首曲谱,今日在二位公子面前先献献丑,若是有不好的地方,还望二位公子勿笑。” 白落裳拍着手:“新曲子呀,真正是荣幸之极,我可得好好听一听!” 舞粼笑了一笑,竟比琵琶还要耀眼。 手指轻拨,琵琶的音色很是清悦动听,比琵琶音色更能打动人心的,是舞粼那袅袅盈耳的歌声: “唯痴世上人,情悦今生求,聚少离多人空愁,爱恨悠悠,人事匆匆,转眼梦飘流,回首已白头,一片相思木,情在曲中弹,过眼红袖客,飘尽杨柳风,无寻当时断肠处,只留歌声亦遗声。” 白落裳一边品着桑落酒,一边赏着琵琶美人,惬意地什么都不想去思考。美人,让他的眼睛移不开,美酒,让他的双手松不开。 一曲听罢,白落裳忽然扇子一收,跳起来,一把抱走放在旁边的箜篌。 垂手立在舞粼左右的一男一女,一人飞出一手,及时将白落裳按住。 男人脸色忽又阴沉下来,抡着拳头道:“你想找死么?” 女人也寒着一张脸冷冷道:“你打算做什么?” 白落裳不解的往左右两边瞪来瞪去,古怪道:“我打算做什么?难道不是我应该问二位打算要做什么吗?” 男人加大手上的力道,警告道:“放下。” 白落裳反而更加抱紧箜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道:“若是我不放呢?你打算如何?” 女人抬手就往白落裳肩上一拍,白落裳顿时只感觉手臂一麻,然后又痛的让他直抽气。 “住手!” “且慢!” 两个声音,两个词,同时喊出来。 一个是舞粼,另一个是檀儿。 舞粼皱着眉命令道:“快放手,休要无礼。” 压住白落裳的两个人松了手,只是男人还不甘心地抬起右手想要冲白落裳一拳打去,但他没敢真的打下去,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就算看着他,也只看着他的右拳。下意识的收回手,男人忽然有种被人看透了的感觉。 这人的脸上一直带着笑,不管是在说话的时候,还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这种笑都不曾消失过。就算是刚才被人威胁,他的笑也没有削减。 这个人的笑容,和他的轻功一样,让男人好奇,也让头上的冷汗直流。男人目光炯炯的瞪了白落裳半晌,忽然皱眉道:“公子刚才是想要做什么?” 白落裳回视他,笑着问道:“你刚才又想要做什么?” 男人的右手僵了僵,他不清楚对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 白落裳直直的看着男人,用很低很轻的声音,道:“阁下的右手很危险,还是收起来比较好。” 男人的右手已不知不觉浸出一丝汗。 他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个人好像一眼就已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久久凝住眼前这个人,却根本想不到这个人就是白落裳。 白落裳不可能见人都要告诉对方他就是白落裳,因为他知道他的名字虽然有时候会给他带来一些方便,然而带给他最多的还是麻烦。 女人显然没有男人那样敏感,她并没有察觉出白落裳的危险,她只是为白落裳的无礼而感到不高兴,“如果下一次你再敢这么无礼,我就砍掉你的手。” 白落裳抬头看着女人,微笑道:“我下次一定多注意,绝对不会再惹姑娘不高兴。” 女人冷哼了一下。 白落裳又笑眯眯的问她道:“姑娘身手当真了得,实在是让在下佩服,今日初次见面,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在下姓白,敢问小姐芳名?” 女人冷冷的看着白落裳,冷声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更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不用告诉我你姓什么,你也别想要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这女人还真是冷淡。 白落裳笑笑,他的女人缘向来非常好,但也有些女人注定和他是没缘的。 这时,檀儿拉过白落裳仔细打量他的手臂,担心道:“公子可有受伤?” “无妨。”白落裳揉揉手臂,朝舞粼笑道:“我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为姑娘将琴弦接上。” 檀儿见他没有异恙,便放心的笑了笑,听他这么说,心下也明白了:“公子是想要为舞姑娘修好这架箜篌。” 白落裳点头,“若说到琴曲音律,我是不懂的,但若说到这做弦丝,我倒是认识一个大师。” 舞粼原本就有些愧疚,现在听白落裳是想替她找人修箜篌,免不了又是一阵惭愧。 款步上前两步,舞粼替白落裳斟了一杯酒,“舞粼久居烟花地,见识不多,所识之人也不过二三,不知公子说是谁?” 白落裳说了一个名字。 “古岱?“舞粼在脑子里寻思多遍,也不曾有听说过这个人,“这人是谁?” 白落裳笑道:“一位大乐师,也是修乐器的高手,他自己做的琴弦音质美妙绝伦,听说有好多人为了能够得到他做的琴弦,居然甘心割断各种名贵乐器的琴弦,然后上门求他接弦。” 舞粼一听,当然就高兴起来,忍不住问道:“真的吗?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我居然也没有听说过。” 白落裳笑道:“此人不是南夏国的人,他是迁竹国乐师,我想也因此姑娘才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不过他在迁竹可是大名鼎鼎的,凡是喜好音律的人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舞粼想了想,不禁担心问:“既然是迁竹国的乐师,想来地位不是一般人能见得到的。” 白落裳粲齿一笑,道:“刚好我跟他有一盏酒的交情。” 舞粼又笑了,“即便这位乐师肯帮忙,我又怎好意思让公子替我千里迢迢走这一趟。从这里去迁竹,也不知道要用多久的时间,算来算去也不值得。” 白落裳摇摇头:“千里一行能博美人一笑,值。” 舞粼却很无奈的苦笑,“即便公子帮我跑这一趟,我也是不能将它交给公子。” “难道姑娘不放心把它交给我?” “我不可能跟它分开。” 白落裳歪着头,笑着问:“难道姑娘还跟它形影不离?” 舞粼轻轻扶着箜篌,叹道:“是我离不开它,我必须要和它在一起。我并不是不放心将它交给公子,我只是离不开它,如果我看见它,我可能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我这样说或许很奇怪,公子会笑话我吗?” 白落裳提手摸上挂在腰间的酒葫芦,莞尔道:“我不会笑话姑娘,因为我也离不开我的酒葫芦,我也必须跟我的酒葫芦在一起,就连睡觉,我都一定要抱着我的酒葫芦。若是没有它,我就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若真是要笑,那我岂不是更应该先笑话自己。” 舞粼笑吟吟的看向那只酒葫芦,展颜道:“公子无论到哪里都一直带着它吗?” 白落裳摇头笑道:“是,无论到哪里,我都会一直带着它。别看它小是小,却可以装下天下所有最好的美酒,只要我想喝,它里面就会有酒,就算我不想喝,它里面还是会有酒,我又怎么可能舍得不带上它呢?” 舞粼望着他,悠悠笑道:“公子果然跟常人不同。” 白落裳惭愧道:“可我终究还是凡人,我想要为姑娘修好这架箜篌,却没办法立刻把古岱乐师请过来。” 檀儿目光一转,竟揶揄道:“既然公子有心帮姑娘的忙,又何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去迁竹国呢?只要请得漫绾帮忙不就好了。” 白落裳揉了揉眼睛,黯然道:“不是说现在她根本不见客吗?” 檀儿眨眨眼:“就要看怎么和她见面了。” 白落裳一喜,道:“檀儿姑娘有办法?” 檀儿目光凝注着他,微笑道:“说道办法,公子不是满肚子都是吗?” 白落裳摸了摸肚子,叹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不过就是一个好酒贪杯的人,这肚子里除了酒,可什么也没有装。” 此时,他们话中的女子,正把自己锁在玉笙楼的厢房里。 屋子是黑色的,没有其他颜色。厚厚的帘子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也挡住了所有的声音,光照不进来,声音也透不进来。 她垂着头,双手合十,动也不动地跪在蒲团上,朝佛龛拜着。那样的安静,那样的固执,她一直这么跪着,跪了很久,好像膝盖已经和蒲团长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 有人从门前来了又走,有人在窗前去了又回,有人说了什么,有人叹息着什么。她始终没有起身,更没有出声。接连几天,她都是这样过的,好似永远不知道累,也不知道困。 “我知道你难过。”门外有女子说着话,“可你终归是活着的,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让自己活得好像死掉一样。” 漫绾没有动。 那女子又道:“你既不想见人,我也不勉强你出来,可你也不想见他吗?” 漫绾还是没有动。 女子叹了一下,也没再继续说话。 门外,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第211章 全城搜捕(1) 正在梦里徘徊的白落裳,忽然被一阵大肆的喧哗声惊醒。 在这样一个清晨,院子里突然变得如此吵闹,确实是非常奇怪。 白落裳忍不住跳下床,推门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瞧着满院子乱跑的家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白落裳想也不想就奔出房门,拉住一人就问发生了什么。 被拉住的家仆神色晃晃地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白落裳脑仁一紧,也不禁跟着一起紧张起来,搓着手急道:“怎么了怎么了?失火了?遭贼了?遇劫了?还是什么人不见了?” 家仆拍着大腿,跳起来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公子快别逗乐了,现在全城都在搜捕杀人犯,官府都已经贴出告示,全城戒严,重金悬赏通缉,直到找到杀人犯为止。” 白落裳一手按住家仆的肩膀,一手叉着腰,皱眉道:“戒严了?难道全城都要被搜一搜?” 家仆回道:“可不是吗,如今全城所有地方都要被搜查。” 白落裳挑着眉毛,诧异道:“也包括这里?” 家仆哼了一声,冷笑道:“怎么可能,就凭他区区一个县衙也敢来我们这里搜查?” 白落裳好笑道:“难d县衙就不能搜查这里?” “当然不能。”家仆扬起下巴,“县太爷是一方父母官,整个沣州城的所有地方他都可以搜查,唯独两个地方他是不能搜的。” “哦?哪两个地方?” “城南随院林府,城北定国侯府。” 白落裳眼睛一亮,来了兴趣,“原来这里还住着另外一位大人物,既然有这两个地方不能搜查,难道那个杀人犯不会逃进这两处藏起来吗?” 家仆像是听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不屑道:“你知道为什么县衙的人不敢进这两个地方搜查吗?” 白落裳道:“这个不难想,定国侯是大官,县官是小官,小官要搜查大官的府邸,自然是要有一张搜查令才能进去。如果在沣州城没有一个比定国侯还要大的官给县太爷发一道搜查令,那他就无权搜查定国侯府。” “没错。” “可县太爷为什么又不敢搜林庄主的随院呢?” 家仆沉默了一下,竟然硬生生的避开了这个话题,道:“虽然我们府上不会没有被查,可我们自己也会查呀。” 这话题转移的实在太诡异,让白落裳忍不住暗暗纳闷,怎么全城都可以查,偏偏随院就要受到特殊待遇呢?虽然林岸微的这座院子不同于普通人家,但万一那个齐靖就躲进来了怎么办?更奇怪的是,随院竟然能跟定国侯府相提并论,看来这位林公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随院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戒严”,墨濉那个小孩儿也不闲着,见白落裳在院落里闲逛,就急急忙忙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急色对白落裳嘱咐道:“你这个人没事可别再出门了。” 白落裳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勾着笑,问他:“为何‘我这个人’没事就不能出门了?” 墨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因为你一出门肯定是要给我家主子惹麻烦的。” 白落裳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难道我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 墨濉撇撇嘴,在旁边讽刺道:“反正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白落裳继续慢悠悠的摇起扇子,“可我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招人嫌的人。” 墨濉鄙夷道:“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总是会给人惹麻烦的人,更何况,你还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这么一提,白落裳才想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自爆过家门,就连林岸微也是自己猜出他的身份的,因此,在整个随院,还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客气的,都称呼他为公子,不客气的也就眼前这个小鬼,怎么高兴,就怎么称呼。 白落裳瞪大眼睛,朝墨濉不满道:“谁说我没有名字?” 墨濉问:“那你叫什么?” 白落裳随口道:“重不醉。” 墨濉翻了翻白眼,问:“那你为什么不叫陶人嫌?” 墨濉虽然是一个小孩,但也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份和一般人不一样,先不说林岸微对这个人的态度与对别人不同,就连舞粼和檀儿都对这个人格外好。这种情况在以前是非常少见的,至少就他所知道能有这种待遇的人,前所未有,就算是子云道长好像都没有这种待遇。 这个人除了是子云道长的朋友之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他的姓名,只不过昨天他倒是说过他姓“白”,至于叫什么名倒是没有说。这更是令他显得更加神秘,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有什么秘密?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墨濉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反正他也只是一个小孩,小孩不应该过问大人的事。 白落裳见满院子的人各忙着各人的事,也好像根本没人来管他,他也只得回房,但他并不是一个耐得住清闲的人。只呆了不到一会儿,他就已经出门去找乐子了。 原以为随院已经够让他吃惊的,没料到府外更加热闹。 到处都有人敲着锣打着鼓,奔奔走走,叫喊着抓贼。 白落裳好奇,捉拿犯人归案无可厚非,然而如此大张旗鼓,却是奇怪的很。 门前,三四十衙役组成的队伍招摇而过,阵势浩大,然而搜查力度却只是蜻蜓点水般,并不深入。 白落裳跟在后面看了会儿,便没了兴趣,反正一个糊涂县官做事,总不会做出什么精明的事。他对糊涂县官不感兴趣,对糊涂县官做的事情更是不感兴趣。 于是,他脚下一拐,就跑到一家酒楼喝酒去了。 虽然外面戒了严,酒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白落裳自若的盘腿坐于桌前,一颗一颗吃着花生米。 邻桌的人正热情膨胀的谈论着玉笙楼命案。 “听说了吗?那个杀人犯已经逃了。”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 “不可能吧,看官府搜查的架势,应该还在城内。” “听说案发第二天早上犯人就落网了。” “胡说,这是我亲眼去衙门看过的,不是那人。” “那可是李护卫亲自拿人的,能有错?” “怎么没错?刚抓起来过一夜就放人了。” “发生人命案的时候,你不是就在现场吗?是不是那人,你应该知道。” “对呀,所以我才说那人抓错了。”那人一脸激动的说,“这件事到现在还让我心有余悸,说起那天晚上,真是惊心动魄。” 另一个人性质盎然的追问,“快与我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白落裳一手支着脑袋听他们添油加醋的讲话,一手端着酒杯,盈盈笑着。 那两人越讲越来劲,竟然从玉笙楼杀人案凶手,谈到了最近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江湖大盗白落裳,热情膨胀,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们口中的主角,此刻正在他们背后,神定气闲的喝酒吃花生。 正吃得兴起,麻烦来了。 门口,抱着刀的李原峥正领着一群衙役忽然闯了进来,其他人都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盘查,而李原峥至始至终只看一个人。 “哟,这不是李大护卫吗?出行公务呢?”白落裳笑嘻嘻的打招呼,“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 “有嫌疑犯的地方,就会有官。”李原峥冷冷的盯住白落裳,他的言外之意好像已经认定了白落裳就是凶手。他对白落裳的怀疑一直都在,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怀疑白落裳。 但是,他为什么会怀疑白落裳呢? 因为直觉。 他的直觉让他不能不怀疑眼前这个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 “李护卫是在说在下吗?”白落裳望着他,眼神里明明灭灭闪着光。 李原峥冷哼道:“在没有捉住凶手,查明真相之前,你的嫌疑难以洗脱。”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李护卫真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 李原峥冷冷的看了眼白落裳。 白落裳摇摇头,又摆了一只酒杯,朝李原峥招手道:“既然有缘重聚于此,可见你我还真是缘分非一般呐,时间尚早,不知李护卫是否赏脸与在下喝一杯?” 李原峥并不理他。 白落裳也不管人领不领情,自顾自的为李原峥倒了一杯酒水,笑道:“这两日可真是热闹,天还未明呢就听见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我还以为是乐器班的队伍,正热热闹闹去迎亲呢。” 李原峥不说话,见一个人身前而过。 只晃一眼,发现此人眼神闪烁,神色十分慌张,于是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也不管这人是干什么的,李原峥一把就将人拉过来,看了看,待试探出对方并非他所通缉的人,又一把推开。 被盘查的人莫名其妙,不敢怒,更不敢言。见被人丢开,忙不迭的就逃,还没走几步就被捉了回来。 “跑什么?”李原峥冷生问道。 被抓住的人神色惶恐道:“大、大人有何事?” 李原峥不多言,直接将人丢给跑过来的衙役,交代一句带回去,便再次将视线转到白落裳身上。 第212章 全城搜捕(2) 白落裳自若的盘腿坐于桌前,笑微微的望着他,“要喝酒吗?” 李原峥走至桌前,居高临下的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白落裳眨眨眼,指着酒杯,笑道:“我说,请你喝一杯。” 李原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并不因为李原峥的冷漠而尴尬,反而热情的招呼道:“来来来,喝酒,吃菜!” 李原峥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花生壳,不说话。 这时,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在旁边干咳一声,小声在白落裳身后提醒道:“客官,你还没叫菜。” 白落裳一把拍在桌上,扬声喊道:“老板,上菜!” 李原峥挑眉道:“别忘了你还未完全摆脱嫌疑。” 白落裳无所谓的耸耸肩,又给自己酌满酒杯,“反正我也不会跑,有没有嫌疑随大人调查就是,不过这酒还得先喝。” 李原峥笑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原峥,“原来大人是会笑的。” 李原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又没毛病,我当然会笑,我只是不经常笑而已。” 白落裳点点头。 正常人都是会笑的,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不会笑。 就比如段南山,他就从来不笑,简直就是怪人一个。 “李护卫如此声势浩大,龙威虎震,只怕是无人可抵敌吧。”白落裳笑嘻嘻的问道。 “所以你是不是打算招供了?”李原峥抱着刀,一脸冷傲。 “李护卫可别说这种容易引起人误会的话。”白落裳又剥了一颗花生,叹道:“可惜,李护卫的声威气势,看起来却更像是虚张声势。” 李原峥眼睛眯了下,冷笑道:“你是说我只是假造声势,借以唬人的?” 白落裳反问:“难道不是吗?” 李原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落裳又道:“李护卫难道就没有想过,其实那人已经离开沣州了。” 李原峥冷然道:“你这么说,是在误导我?” “当然不是。”白落裳摇一摇头,“我只是阐述这个可能性。” 李原峥道:“我肯定那人并未出城。” 白落裳奇道:“莫非李护卫已经挨家挨户搜了一遍?” 李原峥道:“除了个别地方没搜。” “比如?” “随院。” 白落裳笑了,“你当然没搜,因为我就住在随院。” 李原峥道:“所以,随院窝藏嫌烦的可能性最大。”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搜查随院?” “迟早会去的。” “那我就恭候大人了。” “希望在那之前,你没有被我抓住把柄。”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哪一个把柄?” 李原峥看着他,“难道你有很多把柄?” 白落裳主动无视掉这个话题,问道:“像你们这样一进门就乱翻,查完没事就走,无功而返不说,还惊扰了百姓的生活,这样真的好吗?李护卫如此大张旗鼓的造声势,是为了什么?不怕打草惊蛇吗?” 李原峥道:“就怕他不惊,他一旦坐不住就一定会有所行动。” 白落裳问道:“以李护卫的高见,那人会怎么做?” “出城。”李原峥回答,“只要他一出城,我就可以抓住他。” 白落裳点点头,“李护卫的策略果然好,但就怕那人的耐性比李护卫的还要好。整天躲起来捉迷藏多没意思,若是我,一定更愿意藏着玉笙楼这样的温柔乡里,就算死,也能做一个风流鬼。” 白落裳的话,好像点破了什么,李原峥突然想起了被自己忽略掉的地方,动容道,“你为何提醒我?” 眨了眨眼睛,白落裳诚恳的笑道:“捉拿杀人犯人人有责,更何况我若不做点什么,就很难洗脱自己的嫌疑。为了表示我自己的清白,我当然要把自己想到的告诉李护卫啦。” 李原峥却哼了一声,道:“即便你这么说,我也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是清白的。” 白落裳苦着脸道:“为何李护卫要这样怀疑我?” “当然是因为你很可疑?” “天底下可疑的人太多了,为何偏偏只能是我?” “天底下的人很多,可疑的人也很多,被我看见的可以的人更多,而不巧的是,你偏偏是我见过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白落裳只能叹气,嘀咕道:“那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到我?就当做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李原峥斜着眼睛看他,冷声道:“难道你已经喝醉了?” 白落裳笑道:“我千杯不醉。” “那你怎么开始说醉话了?” “我说的并不是醉话,我说的是很认真的话。” 李原峥冷冷笑了两声,“理由?” 白落裳捧起酒杯,微笑道:“我可以请你喝酒。” 李原峥不屑道:“用酒贿赂我?” 白落裳放下酒杯,沉吟道:“我还可以帮你捉住真正的凶手。” 李原峥冷哼了一声,道:“这就不麻烦你了,我并不需要。” “为何?” “不需要理由。” 白落裳无奈道:“难道李护卫怀疑一个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吗?” 李原峥冷道:“我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白落裳叹气道:“那你的直觉告诉了你什么?” 李原峥毫不客气道:“你心怀叵测,必有诡谋。“ 白落裳又呆了呆,叹息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比一般人厉害。佩服、佩服。“ 李原峥抬起下巴,冷冷道:“你这是招认了?” 白落裳摊着手,苦笑:“我又不是凶手,招认有用吗?” 如果李原峥是一个和县官一样的糊涂人,那么白落裳就算不是凶手,他的招认也是有用的。可是白落裳知道,这个李原峥并非一个糊涂蛋,他和那个县官不一样,他是一个有城府的人。 好像是印证了白落裳所想,李原峥突然又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句话解读起来就会有许许多多的深意。 到底哪一种答案才是李原峥想要听的呢? 白落裳笑眯眯的盯着李原峥看了一会儿,才淡淡笑道:“我也不是什麽人,只不过是只一个酒鬼而已。” 李原峥哼了一声道:“你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白落裳暗暗叹气,无可奈何的喝了一杯酒,自嘲道:“说明我心虚,说明我的身份可疑。” “没错。” 正说着,忽然从楼梯口传来一声抱怨。 穿着便装的县官,自楼上走来,一边走,一边不满的抱怨:“李护卫,本官不过就是出来喝个酒而已,不会遇到危险,不需要保护,你看你还搞得这么隆重,未免太小题大作了。” 不待李原峥多说什么,白落裳都替他感到尴尬,是这县官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大人。”李原峥的反应倒是见多不怪,抬手行礼,不咸不淡的说:“属下正在执行公务,没有打扰大人雅兴的意思。” “别骗本官。”县官不悦道,“本官不会应为你大张旗鼓的来保护我就对你另眼相待,本官不喜欢被人敷衍。” 说话间,视线一转,落到白落裳身上,嘿嘿笑了一声,啧啧道:“哟,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位不是醉不醉吗?” “可巧了,这话我刚刚还说了。”白落裳起身,朝县官一揖到地,“大人好。” “一点都不好。”县官踱步下来,冲白落裳指了指自己的眼圈,抱怨道:“近来本官总睡不好,都憔悴了。” 白落裳瞪着眼睛看了许久,愣是没看出他哪里憔悴。 县官双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抱怨道:“你都不知道,因为玉笙楼的案子,本官近来茶饭不思,夜不能眠,都快熬出心病来了。” 白落裳立刻肃容,俯首道:“大人恤民爱民,一心为民,实为百姓之福。” 县官垂下手,皱眉道:“那有何用!犯人一日没有归案,本官一日被扣上无能的头衔。” 白落裳俯首:“大人言重了。” “刚才听你们在谈论什么人,你们在谈谁?” “我们正在谈李护卫的心事。” 县官饶有兴致地看过来,“哦?什么心事?” “草民在问李护卫的心上人是谁。” 眼睛微微眯起,兴致立刻淡了,“是么。你想知道李护卫的心上人?” 白落裳吐了吐舌头道:“正谈着了,结果大人来了,李护卫又不好意思继续了。” “你们还真有闲情雅致,本官都愁死了,你们还有心情谈论心上人。” “大人为案子的事费心费神,实在是百姓的福气。” “你知道本官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捉拿犯人归案?” “不对。”县官叹气,拖长音道:“本官真想拿几个造谣生事的人去衙门打几板子。” 白落裳微愕,县官的表情很正常,口气也很正常,可在白落裳耳朵里却变得阴恻恻的,忙道:“大人多虑了,这哪来造谣生事的人?” “不曾有?” “不曾有。” 县官瞥了眼邻桌两个眼巴巴看好戏的人,哼了一声,“本官最讨厌一知半解,还喜欢高谈阔论的人,简直就是在无事生事,闲得疼。刚才在楼上,本官就听楼下蛮热闹的,还以为是不法分子在聚众闹事呢。” 这话一出,顿时吓得那两人面色青白,本来他们就是无所事事的人,换盏传杯,兴致一高,谈及玉笙楼的事难免就激动不已起来。 县官又道:“刚才,本官好像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好像叫白什么的,那是很厉害的人吗?” 第213章 全城搜捕(3) 这一听,白落裳又忍不住卖弄起来,道:“也不是很厉害,只不过是到现在没人比他更厉害而已。” 好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他也不用为自己的厚脸皮而感到脸红羞愧。 县官冷哼,“比本官的李护卫还厉害?” 白落裳道:“要看比什么了?” 县官道:“比刀。” 白落裳问:“长刀还是短刀?” 县官想了想,道:“短刀。” 白落裳又问:“明器还是暗器?” 县官再想了想,道:“都可以。” 白落裳笑了,“暗器的话,白落裳一定会输。” 县官道:“这是为何?” 白落裳道:“因为他最不齿的江湖绝技有三种,毒药,蛊术,还有就是暗器。” 县官又道:“若是明器呢?” 白落裳摇头:“未试过,说不好谁胜谁负。” 县官看向李原峥,问道:“那人很厉害?” 李原峥回道:“传闻很多。” 县官又问:“可信?” 李原峥道:“未见过本人。” 县官道:“可有他的悬赏令?” 李原峥道:“有。” 县官皱眉,“为何我从没有见过?” 李原峥撇撇嘴,道:“大人不是从来不关心这等杂事的吗?” 县官顺口问:“那本官平时都关心什么?” 李原峥道:“早餐,午餐,晚餐,钧金。” 白落裳心想,这县官一定会大发脾气,没料到他听了后,表现出的居然是很欣慰。 县官拍了拍李原峥的肩膀,叹道:“知我者,李护卫。抓住这个人,真的可以得到一千两黄金?” 李原峥道:“通缉令上是一千两白银。” 县官一听,很生气的瞪着战战兢兢的两个小百姓,骂道:“你们果然是在散播谣言。” 两个人急急摆手摆头,大喊不敢。 李原峥在一旁解释:“不过,江湖的悬赏令上确实是黄金,一千两。” 县官双眼一亮,忙道:“那咱们也去抓这个姓白的人好不好?” 李原峥瞪了他一眼,“井水不犯河水,我抓他做什么?” 县官不悦,“你干嘛跟钱过不去。” 李原峥不屑道:“是大人过不了钱的诱惑。” 县官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转头看白落裳,问道:“你觉得本官有没有可能抓住那个姓白的。” 白落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大人去何处抓?” 县官得意的笑:“若是他来沣州,我就能抓得住他。” “可他要是不来呢?”白落裳反问。 “那就换本官去找他。”县官又问李原峥,“你可有听说有关此人的消息。” 李原峥叹气,“属下从来不过问沣州城以外的人和事。” 白落裳低声道:“草民倒是有所耳闻。” “哦?” “听闻此人已经去了凉州看美人了。” “天底下还有比沣州的美人还要多的地方?” “听闻唐家堡的小姐姿色过人,并非凡貌。” 县官冷笑,“那是他们没有见过沣州城的美人。” 白落裳暗叹,这糊涂县官莫非是要把他沣州城的美名推向全天下吗? “你觉得本官怎么样才能抓住那人?”县官问。 “传闻,有美人的地方就能抓住他。”白落裳道。 “那他有可能来沣州?”县官问。 “若是他真的来了,还望大人也让草民看看,开开眼界。”白落裳道。 “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县官斜眼看他,“你是不是也想要让本官抓回去,杀威棒伺候伺候?” 白落裳也瞟了那畏畏缩缩的二人一眼,不紧不慢道:“大人的杀威棒,能不挨还是不挨的好。” 县官转移目标,“放心,一百八十棍,本官为你记着。” 听他这么说,白落裳缓缓坐直身子,定定地打量着他。 只见县官嘴角一扬,似笑非笑,然后对李原峥道:“李护卫还不快快去办正事,记得搜到任何可疑的都要揪出来。” 李原峥狐疑地看着县官:“大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能搜的地方几乎都不可疑,而可疑的地方……” 县官见他迟疑,道:“如何?” 李原峥叹气:“早上大人说了不准搜。” 县官眉头一紧,骂道:“当我糊涂吗?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命令?你现在就去给本官全城搜,每个地方都要搜,包括青楼。” 李原峥诧异:“大人同意属下去青楼?” 县官一听这话怪异,问道:“你很迫不及待?” 李原峥道:“属下办案,当然希望越快越好。” 县官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想去赏花赏月赏美呢。” “……公务需要,属下不敢怠慢。” 李原峥俯首,声音低沉沙哑,与刚才截然不同,可见心情转变之快,此时此刻的心情之差。 “好吧,那你就去。”说完,他又摸着下巴蹙眉道:“那么大一个人,想藏也没那么容易。怎么就找不到呢?莫非是李护卫并没用心吧?” 李原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白落裳在旁边替李原峥道不平:“大人,李护卫尽心尽责办差,我们这些做百姓的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大人可不要责怪李护卫,实在是那犯人本事太高了。” 县官一愣,恍然大悟道:“反过来说,不就是李护卫太无能了吗?原来如此,难过都三天过去了还未拿下犯人。也罢,李护卫能力不及,自然是怨不得他,何况,他能如此尽心尽力为本官办事,本官也该甚感欣慰才对。” 李原峥却并没有被体谅后的感动,反而脸色更加不j县官又对白落裳说:“本官看你比李护卫厉害,反正你也未能完全洗脱嫌疑,要没事做的话,就协助李护卫将凡人早日捉拿归案。” 白落裳一呆,为难道:“能协助大人办案是我等草民的分内事,能得到大人的重用是草民的荣幸,奈何草民能力有限,力所不及,无能为力,恐怕是要辜负大人的期望了。” 县官挑眉,“你不肯出力?” 白落裳垂头:“草民惶恐,实在是草民能力不足,有负大人期望。大人有所不知,草民有病,而且很严重。” 县官随口问道:“什么病?” 白落裳埋着头,回答:“见到犯人心慌慌胆怯哆嗦症,乃是不治之症。” 县官哼笑:“大胆草民,竟然敢戏谑本官,本官看你是得了皮痒痒无法无天症。别搞错了,就算本官现在用得着你,也不等于本官不会治你一个目无王法之罪。” 白落裳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大人此刻最想做的,应该是抓住杀人犯。” “错。”县官不屑地轻哼,“他在本官眼里,不过是个见不得天光的耗子,你觉得本官会为他大费周章吗?” 白落裳也看得出来,这个县官架势做的大,却并不是很想找到犯人。 从刚才李原峥的话里就能猜得出。 有可疑的地方却不让搜查,比如玉笙楼。 齐靖杀人,不过就是为了美人,既然肯为之杀人,又怎可为了逃避追捕而放弃美人?白落裳觉得,齐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正是玉笙楼。 县官踌躇满志道:“本官有信心,三日内犯人必定归案。” 白落裳诧异:“大人如此有把握?” 李原峥撇撇嘴:“大人就是间歇性的踌躇满志。” 白落裳更加诧异,这护卫说话也未免太大胆了,结果令他没料到的是,李原峥说话从来都是只有更大胆,因为他接下来又补充了一句:“大人只有持续性的混吃等死。” 县官瞪着李原峥,眼里闪过一丝冷厉。 李原峥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县官顺口道:“想你啊。” 李原峥冷笑:“想到面露凶光?还真是属下的荣幸。” 白落裳低声笑道:“以草民看起来,大人何止是面露凶光,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县官不满的瞄了白落裳一眼:“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凶多吉少” 白落裳全身一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道:“什么意思?” 县官面色一黑,板着脸道:“再记三十杀威棒,本官随时候着你来县衙领罚。” 白落裳苦笑:“这是为何?” 县官瞪着他:“本官说过,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凶多吉少。” 白落裳比划道:“可草民没有多说一个字,而是多说了四个字。” 县官哼道:“那是本官算错了,应该是一百二十棍。” 白落裳无奈道:“适才草民是跟大人开玩笑。” 县官冷笑:“本官从来不喜欢开玩笑。” 白落裳与县官四目相对,互视皆笑,只是一个笑的硬,一个笑的冷,笑意却未及眼底。 “……”白落裳徐徐站起来,拱手道:“草民忽然想起来今日还有急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因为白落裳的提示,李原峥将搜查重点放在了玉笙楼,当晚就遣派了大量人手蹲在玉笙楼附近。 一夜无果。 第二日,一大早上见满脸死气的李原峥进入府衙内院,正在神清气爽扎马步的县官连连叹气,一日捉不到凡人,他的衙门就一日清闲,无事不登堂,他这个县官估计也算是史上最悠哉的一个。 “大人,该吃饭了。”有人喊了一声。 “好,吃什么?”县官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粥。” “什么粥?” “素菜粥。” 县官嫌弃地瞪了那人一眼,骂道:“笨蛋,怎么天天吃素?本官今日要吃荤,去,把素菜粥端到李护卫屋里,重新给本官煮一碗瘦肉粥。” “是。”那人刚要走,又听县官在后面喊了一声。 “回来。” 那人回身转过去问县官:“大人,还有何吩咐。” “过来。”县官朝那人慢慢伸出手,“扶本官一把,本官腿麻了。” 第214章 游船塞诗(1) 要说,这沣州城真不愧为南夏国最为繁华的都城,更是出了名的“美”城,不仅人美酒美,连城中的景色也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粉墙黛瓦,飞檐翘角,格扇花窗,房屋成群,街市上的游人更是络绎不绝。 最是让白落裳留恋的,便是横穿整座沣州城的这条河。 石栏围岸,桃柳相间,芳草萋萋。 河流沿途都是秦楼楚馆,鬓发如云的美人随处可见,空气里飘散的酒香好像会让人误以为河里奔流的也是酒。 河上横跨着多条单孔桥梁,游船穿桥而过,桥上整天人头攒动,商贩云集,喧嚣的市声,颤颤的河水,泛着一圈圈的涟漪。 午后阳光,轻风徐徐,画舫游人,波光流闪,风光如画。 人多的地方,一定是个好去处,白落裳这样想的,所以他决定去雇一只画舫荡漾游玩。 走到一个泊有画舫的渡口,白落裳一眼便瞧见刚好停着一只乌篷船。 船身紧紧贴着河岸停泊,船头有一方小矮子,船尾处正坐着一位老翁,头戴一顶斗笠,正幽然的抽着烟斗,长满了胡须的下巴跟着抽烟的动作微微颤动。 白落裳走了过去,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也跟着晃了晃,他清了清嗓子,很礼貌的喊了一声:“船家,你好。” 船翁见了来人,也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小兄弟,是要坐船吗?” “对呀!”白落裳摇着扇子打量了一下这只乌篷船,笑眯眯的问船翁:“我想要沿着这条河在城里转转,不知道雇一天的话需要多少银子?” 船翁抽出嘴巴里烟斗,在船身上敲了敲,然后指着船头说:“看见那个对联了吗?那是上联,要坐船你得先给出下联。雇船的价格会根据你作出的下联来定价,越好的句子,坐船的价格越便宜。相反的,对出的下联越是不好,坐船的价格就越贵。” 白落裳顺着船翁的烟竿子往船头看过去,那边正摆着一个小木桌,上面摆着一叠纸和笔墨,木桌前竖着一根竹竿,挂着一片雪白的画布,上面字迹大气流畅地题了一句: “岸柳如烟翠韵展,静水绿波烟霞敛。” 船翁说:“你若对得好,我还可以给你免费撑一天的船,你敢试上一试吗?” 白落裳摇着扇子思考了下,便收起扇子,自信的笑道:“这能有多难。” 船翁伸出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白落裳沿着船身,款步走至船头,弓身提笔而写: “池花蘸水半掩面,玉带迎风花满船。” 船翁看了看白落裳题下的对联,字迹清秀,下笔有力,对词工整,忍不住再次将眼光放在白落裳身上好好打量一番,然后欣赏地笑一笑:“上船吧。” 白落裳边应声,边跳上船。 一到船上,扑鼻而来一阵醇美的酒香,令他心旷神怡。 船翁长身而起,船桨一点,小船便平稳地离开河岸,向河心滑去。船小行快,少时,已过河心。 游船上,船翁撑着篙,荡着桨,小船平稳的徜徉在河面,微风徐来,令人惬意。游人轻卧舟上,如行画中。 船翁一边划着船,一边说:“点心没有,茶酒自便。” “有酒就好。” 白落裳坐在篷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浅浅品了一口,细细回味后,顿觉甘美无比,十分舒坦,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懒下来,软软的瘫在软垫上,就连喝酒的风格也都一改往日胡喝海饮。 坐了一会儿,兴致上来,白落裳便与船翁聊起天来。 “老伯今年高寿?” “七十八。” 白落裳微微惊讶:“老伯身子骨看着还挺硬朗的,您一直都在这里撑船吗?” 船翁笑一笑:“是啊。” “那您都做了多少年了?” “不记得,想来也是五六十年的事了。” 白落裳更加惊讶,“这么久?不会觉得乏味吗?撑船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年轻人尚且不能长期从事,老伯却坚持了这么多年。” 船翁反问:“如果你是一个嗜好喝酒的人,你觉得会有厌烦美酒的那一天吗?” 白落裳自豪地笑起:“当然不会,不过您是怎么知道我喜好喝酒?” 船翁爽朗笑道:“因为你刚才选择了喝酒。” 白落裳意外地垂下眸看自己手里的酒杯,只是一个小小的选择,就被看透了? “老伯果然好眼力呀。”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叹道。 “其实我不是靠眼睛看的,而是靠鼻子闻的。”船翁也跟着叹道,“公子上船时,我已经闻到了公子身上飘着淡淡的酒香。” 白落裳低头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的确还有一股酒味,悠然举目的看着船外划过的景致。 一缕酒风,吹皱一池春水。 白落裳面色微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能坚持一件事这么多年,实在厉害。” 船翁放下长篙,将烟斗拿出来,一边换烟,一边淡然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能找到一件可以让自己坚持的事不易。” “哦。”白落裳缓缓点头,但是他没听懂。 船翁换好烟,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袅袅的青烟从烟斗里冒出来,徐徐攀升,很开就淡去、消失。 “即便再怎么平淡无奇,也终究是存在即合理。”船翁说,“人生能有一件事会让你乐而不厌,这是件好事。” 白落裳完全赞成,捧着酒杯,朝船翁敬了敬,道:“老伯说的太对了,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最后一次,所以我们做一件事,便要忠于一件事。因此,我喝酒从来都是要尽兴尽力。” 船翁缓缓笑道:“公子请便。” 白落裳随口抿着酒水,吃吃笑道:“沣州城可真是热闹呀。” 把玩着酒杯,看见船头那张在河风里微微颤颤的画帛,他又笑着问:“贵地真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不过这接对联才能坐船我还是头一回见,难道是此地的风俗吗?” 船翁捋了捋胡须,慢悠悠的说:“也可以说是我们这里的习俗。” 白落裳抿着嘴笑,“真是奇怪的习俗,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还能当钱用,只是我看别家的船上都没有题有对子。既然是习俗,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设题目呢?” “情况不一样。”船翁撑着杆子,“别人都是用嘴巴对的,可我觉得这不好,光用嘴巴说,万一有好的句子我没记下,回头又给忘记了岂不是太可惜了。所以在上我的船之前,我都会让客官把答句写下来。好不好,我回头还可以慢慢体会。” 白落裳笑笑:“那老伯觉得在下的下联可以抵消多少银子?” 船翁反问:“你觉得自己对的下联能值多少?” “这个不好说。”白落裳放下酒杯,展开扇子摇了起来,“不如老伯给我一些参考,说说别人都是怎么对的,能抵消多少钱,我比较一下。” 船翁摆了摆头:“给了你参考,也未必有用,我喊价一来是要看你作得对联意境如何,二来要看下笔工整与否,三来还要看心情。” 白落裳放下杯盏,“这沣州城是一直都是这般热闹非凡吗?” 船翁笑了笑:“春光迤逦,游客自然是多的。只不过平日里多是日暮之后,才是富家子弟文人墨客携名妓歌姬一同出来泛舟游玩。但是,这段时间却是比平时更加热闹。” 白落裳忍不住好奇:“这是为何?” 船翁笑道:“是因为一年一回的赛诗会。” “赛诗会?”白落裳来了兴趣。 “说是赛诗会,其实也就是各个青楼的花魁娘子以诗会客。” “有意思。” “既然是花魁,来往的自然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以诗为题,还能吸引不少名流才子汇聚在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岸边的青楼妓馆总是要比平时热闹许多,河上的游船画舫更是莺歌燕语、络绎不绝。” “哦?” “花魁娘子会先在楼里出一诗,所有男子都可参加诗会,付钱十两银子得一次对诗的机会,若是所题的诗句得到花魁娘子的青睐,便可以同美人游湖赏月一宿。这些花魁娘子平日都不随便见客的,所以每年一次的赛诗会会才会如此吸引那些富家子弟。” 白落裳摸了摸摸了摸鼻子,笑道:“若是运气好,岂不是只需要十两银子,便能一睹芳泽啦!” 船翁却摇头:“这可不大可能,花魁娘子的眼光自然很好。有好多人付了银子却连面也没见上,却也是心甘情愿。即便是才情过人的公子博得花魁的青睐,若是让见着本人后觉得看着不顺眼,也大可掉头就走,那些男子也无法勉强。客人得用尽方法显示财力及魅力,才有可能赢得花魁的好感,有些甚至是洒下了几十万至百万,却仍未得见上一面。” 不轻不重地敲着扇子,白落裳心里忍不住开始有些发闷,于是他的口气也突然变得有些闷:“想必这些花魁娘子一定都是举貌无双的人。” 第215章 游船塞诗(2) 能被冠为花魁,定然是才情过人,想来品、韵、才、色也是样样卓绝非凡。思及此处,白落裳心里暗自惋惜,世间这等才貌双绝的女子,落在娼家,实在可借,实在不幸。 船翁笑了笑,“这个我倒是没瞧过,不过想来也是。”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道:“沣州城最有名的是哪一家青楼?” 船翁一边撑着长篙,一边不疾不徐道:“那的看你更喜欢什么了,若是诗画当数流霞阁,若论歌舞那就是眉绣院,如果是美酒那就是玉笙楼了。” 这三家妓馆也是沣州最有名的,只是在谈到玉笙楼的时候,白落裳不免会想起漫绾,一想起漫绾,心中又生出一阵怅然,缓缓的捧起酒杯,苦闷道:“若说是歌舞美酒,在烟柳巷倒是常见的,这诗画倒是少见,难道那些去流霞阁的人都是文人雅士?” 船翁笑了两声,“这我哪知道,不过文人墨客应该会更喜欢流霞阁就对了。” 白落裳摇着扇子,“那么这沣州城的花魁娘子都有些谁?” 船翁笑着回答道:“最有名的是流霞阁的若诗,眉绣院的璎珞,和玉笙楼的花照影。三位姑娘被冠为‘沣州三美’,各有各出众之处。若诗姑娘才学过人,谈吐出众,是世间难得的解语花。璎珞姑娘舞姿绝妙,歌喉清丽,犹如凌波仙子下凡。花照影姑娘亲酿的‘拈香醉’更是惹得不少爱酒之人垂涎钦慕。” 听完,白落裳已忍不住先神往起来。 这三位女子虽然他都没有见过,不过听起来已知道她们一定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船翁悠然的抽着烟,瞧着白落裳衣着不凡,就道:“赛诗会甚是热闹,我看公子也是非凡人物,为什么不雇用一艘大一点的画舫?也好携得美人相伴游玩。” 白落裳懒懒地靠在桌案上,摇着扇子轻声笑道:“我独雇一舟,可坐可卧,岂不自在,何苦要跟人同挤一处?何况,这船小也有小的好处,行则轻快,泊则闲雅,或独或群,来去轻便,多好。” 这说的是大实话。 他虽然喜欢热闹,但有的时候清净反而也是一种享受。 船翁吐出一口烟,欣然续道:“公子说的在理,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妙处。” 白落裳慢慢腾腾的倒了一杯酒,踱步走到船头,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摇着扇子,问道:“近来,不是因为玉笙楼的命案戒严了吗?还能照常举行赛诗会?” 船翁笑道:“戒严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当官的,还能跟银子过不去?” 白落裳忽然想起为钧金斤斤计较的县官,淡淡一笑,并不再多言。 船外,流水潺潺,美景如画,大有“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之感。 乌篷船在河上慢悠悠的荡漾,悠闲而自在的时间,日落月出,也是一眨眼的事。 华月初升,花影迢迢。 水上和岸上,越来越热闹,嬉笑骂俏,人声鼎沸,四处挂满了灯笼,将整个沣州城照得如同白昼。 原本就飘荡着不少船只的河面,现在变得更加拥挤起来。 与他们的小船侧身而过的是不值奢华的画舫,王孙公子,闺秀名媛,或倚栏凭窗,或饮酒轻歌。 甲板上,还有几个微醺的男人和几个姑娘们正在笑谑着,打情骂俏的胡闹。 看样子,确实是一点也没受玉笙楼命案的影响。 “老伯,请就在这里靠岸吧,我也想下船去看看。”白落裳坐久了有些疲乏,看着空空的酒壶,和月朗星稀的天空,他突然想去岸上看看。 美酒和美人在前,让他如何在船上坐得住。 船靠岸。 白落裳跳下船来,从口袋里取出了十两纹银,递到船翁手里。 船翁却摆摆手并不收,摘下斗笠,淡淡地笑:“不用了,小兄弟所题的下联足以买下一整天游玩的钱。” 说罢,船桨一点,木船又向河心滑去。 白落裳望着远去的乌篷船,无声的笑了笑。 走上河堤,瞧着满街人来人往的繁华,心想这一趟沣州来得真是不虚此行。 那么,接下来该去哪里转转呢? 白落裳手摇折扇,不紧不慢,走走停停,一边赏着,一边为难着。 玉笙楼是去过的,美酒不错,美人也不错,可惜回忆不太美好,刚出了人命案,多少会有些晦气,所以直接淘汰。 眉绣院没去过,不过眉绣院的美人倒是见过一个,舞粼的歌声让他听过一次便忘不了,竟管只是见过一个人,但他已经差不多领略到了眉绣院的魅力,是一个值得一逛的好去处,不过今日却大可以暂时跳过。 于是,只剩下流霞阁。 既然是赛诗会,怎么可以不去以诗画闻名的流霞阁呢。 尽管他不是一个讲究高雅的人,但他却很喜欢有才华的女人,他觉得一个真正的美人,不仅只有貌美的皮囊,更要有超绝的内在。 刚一踏入流霞阁,白落裳就不得不摇着扇子感叹:“果然非同凡响。” 整座楼的装饰都显得大气端庄,四面楼上垂着不少诗画。 别家青楼都是设桌布酒,这里却是摆砚铺宣。 少了脂粉,多了文墨,虽有酒香扑鼻,却没有腻人的脂粉味。 一个青楼,如此素雅高洁,倒让进去的人生不出半点邪念。 白落裳不禁纳闷,难道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吟诗作画而来? 瞧着那些坐在案桌边苦思冥想的男人,看衣着打扮,不是世袭贵胄,就是文人雅士,商人富豪,一个个摇头晃脑,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些人都在做什么呢? 白落裳往门口一站,下巴微微抬起,抖了抖钱袋子,什么都不用说,自有人上前招呼。 在花街柳巷流连惯了的白落裳,自然知道这里就是一个用钱说话地方,要在这种地方找到尊重,钱袋子里得有银子,想让自己有存在感,钱袋子里得有银子,想要他人伺候自己,钱袋子里得有钱。 “哟,公子,您是不是也来一张桌子呀?十两就好。”一个身体略胖的女人走上前,眼尖的她从白落裳一进门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像这样非凡身影的公子哥,一定又是一个纨绔子弟。 什么一张桌子十两就好? 白落裳迟疑地想了想,好像船翁是有说过,付钱十两可以得一次作诗对题的机会。 轻快地摇着扇子,白落裳眨了眨那双杏子形状的眼睛,笑盈盈道:“在下才疏学浅,只喝酒,作不了诗,可以坐吗?” “诶,来都来了,公子不妨随便对一下,也不枉我们若诗姑娘的一番心思。”老鸨拉住白落裳的手,就如同抓住一个钱袋子,两眼放光,死不松手,嫣然笑道:“公子请随我这边来。” 白落裳随女人到了一张空桌前坐下,女人指着厅堂中央花台上挂着的一副字画,讲:“今天的题目是‘浅风送月’,公子请随便写点什么,万一被我们若诗姑娘看中呢?” 付了银子,白落裳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副素雅的字画,淡淡的山水画,上面题了两句秀丽的句子: “瑶光瑟瑟风浅浅,袖携月影出画楼。” 一幅画,两句诗,若诗姑娘的才情可见一斑。 白落裳对吟诗作画没有多大的兴致,所以并没有碰笔墨,而是端过旁边的瓷壶给自己倒起酒来。只是,倒出一点点,没有酒香,再倒一点点,还是没有酒香。 白落裳奇怪地揭开壶盖往里嗅了嗅,是茶非酒。 好好一个青楼,弄得跟考场似得,这叫白落裳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个一天不喝,就觉得生无可恋的人。附庸风雅,不是白落裳的风格,吟诗作画,也不是他的爱好。只要有酒,他就很满足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怎么可以不喝酒? “妈妈!”白落裳招来那个胖乎乎的女人,“可以为我换一杯酒水吗?没有酒,我就写不出来东西。” “诶?”老鸨似是为难,“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说了,今日只以茶待客。” 白落裳暗暗叫奇,哪有青楼只卖茶不卖酒的。 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白落裳低声讨好道:“妈妈就准我小喝一口吧,我这个人若不喝酒,脑子就糊涂,也对不出句子来。” 老鸨拿过银子,还是有些为难,眼神往白落裳的钱袋子瞟上两眼,低笑道:“姑娘的规矩,我也不好破了不是。” 白落裳又拿出一锭银子,陪笑道:“妈妈说的在理,若是姑娘发现了,就说是小生自己带来的便是,还望妈妈可以通融通融。” 手下银子,老鸨立马就很热情的为白落裳送来一壶酒。 所以呢,许多事情都是可以用钱来解决的,就好像上官陌云说过的,有钱人总是会比一般人更加方便一些。 想到上官陌云,白落裳就不能不想到上官蕊,也不能不难过。 那个女子,那个落日下的惊鸿一舞,或许注定是要成为白落裳的遗憾。 摇了摇头,白落裳的脸色又挂上了洒脱的笑。 第216章 游船塞诗(3) “这酒好香!” 白落裳忍不住要流口水,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未曾到口,已经香气扑人,叫他怎么忍得住。 “公子喜欢就好。”老鸨将酒盏推至白落裳面前,“公子慢请。” “好!好!好!”白落裳捧着酒盏,乐得脸色微红。 老鸨凑近一些,在白落裳耳边低声笑语道:“公子若不够,只管吩咐就是,我们这里的酒虽然比不得玉笙楼,但也绝对不差。” “好!好!好!” 除了这个字,白落裳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他的脑子已经醉的一塌糊涂。 白落裳一边品酒,一边看热闹,三杯酒下肚,他也来了兴致。心想,能享受这样的气派,花上十几两银子是值得的。 少时,又有女子为他端来果盘,上面盛着时新果子。 白落裳拉住女子,笑道:“好新鲜的水果,是只我一桌有,还是大家都有?” 女子反手握住白落裳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嘻嘻笑道:“大家都忙着作诗呢?就公子一个人有闲情喝酒吃水果。” 白落裳眨了眨眼,一边闻着女人身上的香气,一边笑道:“这么说,就我一个人有咯?” “公子慢慢享用吧。”女子嬉笑着敲了敲白落裳的头,推开白落裳越靠越近的身子,娇嗔道:“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呆的人,真是呆子。” 白落裳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呆子?” “你就是呆子。”女子道,“大家都盼着能有机会同我家姑娘独处,可你偏偏只喜欢在这里傻喝酒。你若要是能写一两句好的诗,被我家姑娘相中了,然后再与姑娘同游画舫,秉烛夜谈,岂能比不过你这一壶酒和一盘水果?你说你是不是呆子!” 说完,女子就翩翩而去。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望着那女子的背影,摇头笑。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看见一个锦衣玉面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举着自己写好的诗句朗声念了起来: “牵牛迢迢夜长长,心系织女渡银河。” 内容且不说好不好,单从词句构造上来看,也算是工整的。 白落裳饮着酒,不一会儿就见有侍女将男人写好诗句的纸收起来,送到阁楼上去。 不一会儿,那男人作的对句就送返回来,似乎是未能得到那位还没露面的花魁娘子的青睐。 那男人脸色有些不好,摇头叹道:“姑娘才学过人,只怕今夜又无望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很快又付了钱,买来一张纸。 白落裳打量起那个男人,瞧他的衣着打扮,想来是一个家底丰厚的富家子弟,这区区十两自然是看不进眼的。这时,又有另外一个衣着不凡,样貌出众的男子站了起来,不甘示弱似得大声念道: “相见时难难难难,欲求一夜不独眠。” 白落裳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忍不住拿眼睛去瞪那人,足足一草包。 不出意料,这句诗也被毫不留情地返回来。 接下来又有人念道: “青鸾衔书入玉楼,紫凤相迎合欢宫。” “一枕清风催人寐,落笔生风淑女花。” 下面还有很多很多,但没有一句能博得美人一笑。 但在那一群男人当中,还是有一两个能让白落裳忍不住看两眼的人。 就比如此刻,一个面目粗狂,气势威严的大汉突然跳了起来,动作大得让人以为他气急败坏,准备动手,但他却只是用力地举着自己的宣纸,粗声粗气地念自己写的东西: “夜来无睡阶前踱,良夜清风月攀楼。” 看男人的长相,白落裳不得不承认,才学跟样貌果然还是存在差异,可惜还是不够好。 难道偌大的厅堂里,就没有一个男子的才华及得上那位若诗姑娘? 或者说,是那位姑娘的才情太高,一般人很难博得她的青睐。 后面相继又有不少人献出笔墨,各个都不甚出众,居然还有人写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有人不肯放弃,就再出十两银子买笔和纸,重新作答诗词,又被拒,继续掏腰包砸银子。如此不断的被拒被拒再被拒,掏钱掏钱再掏钱。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为博取美人一笑而砸千金呢?还是为了买面子而挥金如土。 白落裳也没有那些人有钱,也舍不得挥金如土,只是时间待久了也免不了渐渐失了兴致,以腕支颊,默默沉思,半晌忽幽幽道:“无趣,好生无趣……” 这些人是真的想要以才会美人呢,还是只图一时的热闹呢? 这到底是赛诗会,还是捞钱会? 说起来,他们看中的无非就是男人们口袋里揣着银子。 瞧瞧那个胖女人收钱收到两手发抖,白落裳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恐怕赛诗会真正的目的,就是那些富家子弟源源不断外抛的银子吧。而这些银子中,又有几成是要落进县衙的官库? 白落裳干坐着也终究是会乏味,看得倦了,打了个呵欠,喝掉最后一口酒,才施施然起身,刚走两步,又折返回去,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下: “微霜凄凄庭院深,独望银钩琴隐声。” 放下笔,白落裳略微满意得摸了摸下巴,摇着扇子踱步出门,然后对着月亮狠狠伸了个懒腰。 晚风,灌进衣袖,还是冷的他一阵哆嗦。 春意料峭,寒气未消,这个天还是比较适合待在楼里,不适合出门。 风是醉人的,月色也是醉人的,满街眼语笑靥的美人更是醉人的。白落裳没有醉倒在酒坛子上,反倒是醉倒在美人的胭脂水粉上,走路都有些飘飘然。 “公子,还需要坐船吗?” 白落裳楞了下,侧目看去,原来是白天为他撑船的船翁。那只乌篷船还是如同白天看见它的时候一样,紧紧贴着河岸停放着。 “老伯,你怎么还在这里?”白落裳讶然,哗地收起扇子,疾步走到河边。 虽然现在到处都还很热闹,但好歹已经是近子夜,这么晚了,夜里风凉,船翁竟然还在河上。 “这么早就收工回家,岂不是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何况每天晚上出来游玩的人远比白天的人要多,我跟什么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晚上多跑两趟,明天我也可以买壶酒来犒劳犒劳自己。”船翁扶着船篷,笑道:“怎么样?公子是否还要坐我这只小船?这一天还没结束,公子还可以免费上船。” “这怎么好呢,我也不能让您白跑一趟不是?” “公子给的钱本来就多,就算多跑一趟,我也不亏。” “老伯您这样可是让我为难了。” 为难? 为什么会为难? 这能有什么好为难的? 白落裳说是这么说,却还是准备上船,天色虽然不早,但他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才刚抬脚,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一曲悠扬的笛声,好似能摄人心魄,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音韵悠游柔转,悦耳动听。悠远的笛声,带着吹笛人无限的思念。 白落裳猛然收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河面荡着一艘画舫,船头立着个身穿紫衣的年轻男子,双手扶着笛子,形貌潇洒,面目如画。 是他认识的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庄主公子!”白落裳忍不住喊出声。 这人正是那位通晓天文地理历史,精擅诗书琴棋剑艺,更是家藏天下美酒的随院庄主林岸微。 画舫靠了岸,林岸微走下船,朝白落裳行一礼:“白兄,你也看赛诗会?” 这话不是应该他问他吗? 白落裳眉眼弯弯地笑道:“对呀对呀,你我真有缘,夜如此深,人如此多,我们竟然也能撞见。” 林岸微温润一笑:“本来我也没有要出来的打算,可是听墨濉回家说,外面正热闹得很,白兄乐而忘返,我便起了兴致,租下一艘画舫,赏月游玩。那么,白兄可玩的尽兴呢?” “当然当然。”白落裳笑答。 “白兄玩得开心就好。” “那庄主公子现在准备去什么地方继续赏玩呢?” “夜深露重,我也乏了,正准备回去。难道白兄还要去什么地方吗?正好,我先送你去吧。” 逛青楼也要送? 白落裳自然是没好意思让人送,也就打消了继续赏美的念头,摆摆手,笑道:“要回去了吗?这么巧,我也正打算要回去呢。都玩了一整天,我也早就累了,不如我跟林兄一道回去吧。” “好。”林岸微朝船翁点点头,对白落裳说:“我们走吧。” 香气袅袅的秀阁里,整齐放了许许多多的书。 一个女子捧着一幅字画,在窗前徐徐款步,一双光洁的脚掌轻盈地踩在毯子上,纤细的脚腕上挂着一串精致的银铃。 “写这诗的人呢?”女子垂着头,眼波舍不得从字画上移开。 “走了。”俯首待在门边的人回答。 “走了?”女人沉吟一声,显得十分惋惜。 “嗯,他喝完一壶酒,留下这个就走了。” 女子勾着唇角,若有所思的望着字画,“倒是走的快。” 第217章 一笑生神(1) 回到随院,已是三更天。 墨濉刚见着白落裳,又开始张牙舞爪责问他干嘛还回来。 白落裳站在门边,用扇子敲了敲墨濉凶神恶煞的脸,“我不可以进来吗?” 墨濉气势汹汹地打开白落裳的扇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岸微身后,噘着嘴说:“主子,你干嘛还亲自出去找人呢?这种人,永远都不要再来才好呢。” “胡说。”林岸微连训人的腔调都带着笑,“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我平日教你的东西呢?你都丢到哪里去了?” “主子!”墨濉咬着唇,“你平日不是还和我说这个世上坏人太多,会假装好人的坏人也太多吗?这个人说不定正是一个会假装好人的坏人。” “好了。”林岸微无奈地看着墨濉,“回去睡觉。” 白落裳也在一边朝墨濉挥挥手:“对呀对呀,快快回去睡觉了。我是好人还是坏人的问题,等你睡好了,明天再继续讨论,好不好?” “不好!”墨濉双手叉腰,“你要是坏人,让你住进来就是对我们很危险的事情,我就算想睡也睡不踏实。” 白落裳叹气,“那你要怎么才睡得着?” 墨濉道:“当然是你马上离开我们这座院子。” “奇怪了,你家主子都没赶客人,你怎么就先把客人往外赶啦?” “主子是被你骗了,他不知道你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坏人?难道我脸上有写着‘我是坏人’四个字吗?” 墨濉捧着肚子笑了起来,“世上哪有坏人会在自己脸上写这四个字的?你真可笑。” 白落裳却并没有笑,他板着脸道:“既然我的脸色没有写这四个字,你凭什么一看见我就说我是坏人?” 墨濉眨着眼睛,“因为这两天的了解,我已经看出来你不会是好人。” 白落裳道:“你小小年纪也能分辨得出好人和坏人?” 墨濉得意道:“我当然看得出。” 白落裳摇头,“可是你看的不准。” 墨濉哼了一声,“就算我看不准也没关系。” “哦?” “因为我只要不把坏人当做好人看就行了。” 白落裳好笑,“万一你是把好人当成坏人看了呢?” 墨濉道:“那有什么关系。” 白落裳只能叹气,“反正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你都要当成坏人来防着就对了,是不是?” 墨濉答了一声是。 白落裳敲了敲墨濉的脑袋,叹道:“你呀,真是不学好。” 墨濉双眼一瞪,正要发脾气,白落裳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好奇地瞪着手腕处的串珠,笑道:“呀,这是好东西。” 墨濉抽回自己的手,鄙视道:“就你还能看得出这个?” “菩提佛珠,我当然认识啦。”白落裳神采奕奕地地从腰间取出一串黑色的珠子,“要说佛珠,我也有。你瞧瞧,是不是比你那串更好看。” 墨濉扫了一眼,不屑道:“好看是好看,不过一看就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 “我就说你有眼不识黑珍珠吧。”白落裳神秘兮兮地道:“我这个东西是仙山的仙蚌所产的黑珍珠,绝世罕见,价值连城。” “什么?!”墨濉呆了呆,哑然道:“什么仙山?什么仙蚌?!” 白落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仙山当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仙蚌当然是神仙养的珍珠蚌。” 墨濉瞪着一双怀疑的眼睛,怀疑道:“胡说八道,既然是神仙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白落裳认真道:“当然是因为我和神仙的关系好啦,所以他们就送黑珍珠给我拉。” 墨濉不信道:“就凭你还能和神仙有关系?我才不信。” 白落裳指着黑珍珠,“那你敢说这黑珍珠是假的?” 墨濉不屑道:“你少骗人,就你这个看起来又小气又穷酸的,会是黑珍珠?我瞧着这黑珍珠一定是假的。” “你可不要以貌取物。”白落裳神秘地说,“这就是仙山的仙湖里生长的河蚌所产的黑珍珠,我才不会骗人。” 墨濉皱着眉,再将那串珠子打量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廉价,可是白落裳又这么认真的说,让他也忍不住犹豫起来,迟疑地问:“真的假的?” “假的。”白落裳回答的一点也不惭愧。 墨濉好像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 白落裳一字一字的道:“我说,假的。” “假的?” “是假的,没有错。” 墨濉更加鄙视地扫了白落裳一眼:“你原来还是个骗子。” 白落裳将黑珍珠放回兜里:“不,我不是骗子。” 墨濉气势汹汹的瞪着眼睛,道:“你满口胡说,还说不是骗子。” 白落裳泰然道:“我只说‘假的’,可我没说这黑珍珠是假的,也没说产自仙山是假的。” 墨濉越听越糊涂了,“那你到底指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的道:“信则为真,疑则为假,你都不信我所说的话,自然对你来说就是假的。但这个东西却是真的。” 墨濉这一听,脑袋彻底晕了。 白落裳见他一脸懵,就关心道:“你是不是没有听明白?” 墨濉盯着他,“你以为你说的话能让人听明白?” 白落裳可惜道:“哎,真是笨。” 墨濉有些脸红,闷闷道:“我才不笨,是你太奇怪了,真真假假还不是全凭你一张嘴。” 这倒是,白落裳有心拿话绕人,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能不被他绕晕的。 白落裳笑了一笑,又指着墨濉佛珠,夸赞道:“这串佛珠好特别,再让我仔细瞧瞧。” 墨濉冷嘲热讽:“你那眼神能瞧出它的特别?” 白落裳笑答:“当然,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它不一样,难道你没发现吗?它长得更牛粪一样,黑乎乎的,形状也好像。” 墨濉脸色一变,愤愤地抬脚踩了白落裳一下,呸呸骂道:“心之所想,目之所见。别人看它是佛珠,那是因为别人心中有佛,而你看它像牛粪,是因为你心中只有牛粪。” 白落裳一时为之语拙,正无可奈何,檩儿端着茶盘进来,嘤嘤笑道:“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刚好我这正沏了一壶茶,特地拿来给公子润润口。” 白落裳作礼道:“多谢,有劳姑娘费心。” “举手之劳而已。”檩儿将盘放好,酌好两盏茶,笑道:“这茶是今年早春的新茶,前些日子子云道长从百草山带来送给我家公子的,不过他一直没舍得喝,今儿个想了起来,就让我拿出来给公子尝尝。可公子这一出门就是一整天,我只好现在泡给公子喝。” “好东西干嘛要给他。”墨濉又开始没大没小起来,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奚落道:“整天就知道寻花问柳的酒肉之徒,再好的东西到他那里也是焚琴煮鹤。” 白落裳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被一个小孩子指着鼻子骂成酒肉之徒,绝对是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要说这孩子是年幼无知,但他好像又懂得很多,毕竟只是一个外傅之年的孩子,嘴里却能说出寻花问柳、酒肉之徒、焚琴煮鹤。 林岸微也在一旁微微哑然,正尴尬的看着白落裳。也许是他也没有料到墨濉会噼里啪啦地骂出这么无礼的话,可他却是发不起火来的性格,坏脾气几乎没有,所以只能敛去脸上的笑,严肃地盯着墨濉,提高声音喊道:“不得无礼。” 墨濉顿时焉了下去,“陶人嫌,你果然很讨人嫌。” 林岸微皱了下眉,心里也忍不住叹气,越发觉得这孩子是被他纵容的没规矩。 檀儿也微微诧异,哭笑不得的问他:“你叫公子什么?” 墨濉低着头,“陶人嫌。” 檀儿憋着笑,用手轻捏墨濉的脸颊,笑骂道:“瞎说些什么呢?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乱称呼客人呢?很不礼貌。” 墨濉噘着嘴,“那他自己还说自个儿叫重不醉呢?哪有人叫这名字的,一听就是假的,他对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真的,是他无礼在先。” “不准胡说。”檀儿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白落裳,苦笑道:“公子可千万别和这个小鬼一般计较。” 白落裳一脸深明大义的样子,拍着胸口笑道:“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你难道看不出我一定是个很看得开的人?这种小事我要是放在心上,那我岂不是太小气?” 如果对一个小孩子的话他也要当真,那他岂不就变成了笑话? 墨濉又噘着嘴在一边插嘴道:“谁让你假客气了?” “不准说话了!” 这一次,说话的人是林岸微。 林岸微的坏脾气是有限的,他现在脸上没笑意,就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墨濉畏畏缩缩的瞄了林岸微一眼,真的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檩儿无声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这茶呀,还是喝了才好呢,要真一直搁在这里不让人喝才是糟蹋了,喝茶是喝地够豪情,可很快他也尝到了苦果,那就是睡不着。被墨濉那个小东西说准了,白落裳喝了林岸微的好茶,最后他真的就失眠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饿的时候吃不了,渴的时候喝不到,困的时候不能睡,想睡的时候睡不着。 第218章 一笑生神(2) 夜清风高,月华如水,碎花盈地,满园清奇,十里香风。 朦胧的月光中,郁郁葱葱的林荫间,一缕飘渺的烟雾转着圈缓缓飘入空中,形成淡淡墨青色的烟柱。 墨濉提着小灯笼在院子里走,个头小小的,但是步子走得却非常轻快,几乎是在跑。 远远的看去,旁人一定会认为这是因为他的活泼好动,但靠近一些就会发现,此时他的脸色几乎是铁青的。他在害怕,提着灯笼的双手都在微微颤。 正当穿过水池旁的走廊时,突然听见一声笑。 微风鼓动,荷叶翻滚,墨濉停下来,不近不远的能见那座孤立在荷塘上的凉亭。 笑声真是从亭子里传过来。 墨濉抖着腿走上前去,他并不想去,但是主人发话了,让他去找人,所以他不得不咬牙克服自己的恐惧,朝凉亭走去。心里把那个晚上睡觉都能睡到没人的登徒子从头到脚骂一遍,大晚上的,不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到处瞎跑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房子是闹过鬼的吗? 果然,凉亭里有一人。 这个人五官清秀,双目阖着,像是睡着了,斜倚在一张竹榻上,半盖着一条蜜合色的棉被。 头歪在抱枕边,可能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人动了动。束发的青玉发簪滑落在地上,一声干净的击撞声,乌黑的青丝飞扬如缎。淡淡的月光打在那人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显出一片病态的苍白。 墨濉竟然一时看的出神。 这个人长得绝对不如林岸微的俊秀高贵,甚至没有白落裳那么风流倜傥,但就是这么清逸淡雅的模样,远远超过了旁人,就连超凡出尘的子云道长都胜之不过。 “你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慵懒的声音,那人坐了起来,看起来也没有被打搅了清梦而生气的样子。 墨濉回过神来,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十来步,颤着声音问:“你是何人?大晚上的你怎会出现在我们院子里,莫、莫不是……” 那人懒懒地看着墨濉,见他满脸铁青,不由好笑:“莫不是什么?小墨儿,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不怕水鬼从池子钻出来吗?” 墨濉尖着声音骂了一句,忽然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男人,跌声道:“是你!是你!?” 那人被墨濉发出的这声惊呼震得耳朵疼,捂了捂耳朵,那人却回答了一句:“不是我。” 这样一句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墨濉居然还听懂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坚定的对那人说:“是你,我知道就是你。” 那人笑了,“我是谁?” 墨濉指着那人的鼻子,大声道:“当然是你!你就是登徒子!” 哪有见人就骂对方是登徒子的? 说起来,这小鬼还真的是非常不懂礼貌。 男人翻了翻眼皮:“我不是登徒子,我是风流倜傥、潇洒多金、才情超绝、待人宽厚的陶人嫌陶大侠。” “我就知道是你,可是,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墨濉抖着手指向白落裳的脸,战战兢兢道:“……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落裳摸了摸脸,笑微微的道:“这可是秘密哦,还没几个人见过本公子的真面目呢。” 墨濉一呆,哑然道:“所以、所以你到目前为止,不仅以假名字示人,还用的假面示人?你的名字是假的,就连这张脸都是假的?” “这可是真的。” “那么白天见的就是假的。” 白落裳突然将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嘴:“现在知道我这张脸很值钱了吧,被你瞧见了我还是不太放心。小墨儿,你可不要向外人说了。” 墨濉抿着嘴。 白落裳郑重其事的说:“这张脸可是关乎我的性命,所以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 “你……”墨濉犹豫了半天,才谨慎的问道:“你是不是坏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你看我像不像坏人?” 墨濉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道:“我觉得你像。” “……” “你既然是坏人,我就要告诉主子去。” 说完,墨濉掉头就跑了两步。 他也最多只能跑两步,因为他一抬腿就被人从后来勾住衣领,然后他就被拖了回去。 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他,笑眯眯的问道:“告诉你家主子什么事?” 墨濉被衣服勒住,脸红脖子粗的骂道:“你放开我,我要去告诉主子,告诉他你是坏人,是个大坏蛋。” 白落裳苦笑着松开手,摇头道:“我如果是坏人,你以为你还能去告密?” 墨濉瞪着眼睛:“你想怎么样!” 白落裳掏了掏耳朵,笑道:“我就想让你说话小声一点。” 墨濉重重的一别头,“哼!” 白落裳叹气,“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如果我是坏人,那么子云也一定是坏人。” 墨濉不满道:“你是坏人,为什么子云道长也一定是坏人?” “因为只有坏人才会和坏人做朋友呀。” “子云道长不是坏人。” “那么我也不是坏人。” 墨濉撇嘴斜睨白落裳:“就算你不是坏人,也是怪人一个。如果你不是喝醉了,那么你的脑子一定是有毛病。大晚上的谁院子里睡呀?除了脑子有毛病,我实在是不知道谁还是大晚上跑到这里来躺着。你还笑,装神弄鬼,简直就是有毛病!” 白落裳一双漂亮的眼睛直溜溜地上下打量墨濉,似笑非笑:“你刚刚吓成那样,莫不是当真以为是见了鬼了吧!” “是呀!”墨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就是见着鬼了么,酒鬼,色鬼,赖皮鬼,大脸鬼。” “大脸鬼?”白落裳肌肉僵硬地摸摸自己的脸,“还好吧,我觉得自己的脸比好多女人的脸都小,不大呀。” 墨濉转身就要走。 “小墨儿。”白落裳急着在后面叫住墨濉,“你急着走干嘛?不会是真的害怕这院子晚上会闹鬼吧!” “胡说。”墨濉小心地四处打量一下,紧张兮兮地骂道:“不走干嘛,难道坐这里晒月亮?你说你出门就出门好了,怎么就不知道带上门呢?半夜三更,房门大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本来我家主人还担心你的,害我都不能睡觉,黑灯瞎火的还要出来寻人。” 主动无视掉墨濉的恶言恶语,白落裳望了一眼枝头锦簇的繁花,笑道:“花枝怒放,若是无人欣赏,岂不是辜负了它的一番美意,虽然夜深,好在有月亮,不如你就跟我一块儿赏花看月吧。” “你哪里是在赏花,分明就是在睡觉吧。我刚刚明明看见你眼睛是闭上的,好好的客房你不睡,跑到院子里来打瞌睡算什么?难道是我家主人招待不周,你对客房有什么不满意吗?” 墨濉一口气就抱怨了一长串的话,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是来赏花看月的,那我也没理由跟你一块儿傻呆呆地坐在这里吧,且不说这满院子乱飞的蚊子,就说这事不对人吧,于你,我就已经没了赏花看月的心情。你要真的想要看月亮看繁花,去那些青楼馆子找人不是更好。” 小小年纪,竟然出口就噼里啪啦一大堆东西出来。 白落裳很明显地呆了一下,片刻后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这个静谧的院子里。 笑着抹了下眼角,白落裳也无奈地摇摇头,戏谑道:“你看看你,年纪小小的,怎么就是个俗人呢,出口的话都是些什么呀,要是就这么长大了,岂不是会更俗。” 墨濉笑脸发红,咬着唇:“我就是俗人怎么啦!” “怎么样都好,随你高兴。”白落裳一手摸着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没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还带着一枚戒指,戒指上还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即便是这样昏暗的月色中也是闪闪发亮。 墨濉横了他一眼,不削道:“我看,像你这样的若是摒弃了那一身华丽的衣物后,怕只剩下了丑陋两个字可以概括了,说我俗,听起来好像你就很高雅似得。” “我丑?”白落裳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盯住墨濉,再次确认地问道:“你是说……我丑?” 墨濉点头,尖酸道:“不知道吗?难道没有人说过?那么我告诉你这个一个事实好了,做人是要客观看待事物,可也不能太主观地看待自己!” “好吧,我丑,行了吧。”白落裳漫不经心地说,挑起眉毛,换了一只手撑起尖尖的下巴,心想,敢对这张脸品头论足,这怕还是第一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事,白落裳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勾了勾手指说道:“你过来。” 墨濉站着不动,“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呵呵,好,那我过去也是一样的。”白落裳说着就走上前去。 墨濉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白落裳轻快地落步停在墨濉面前,微屈身段,与墨濉平视,唇角微扬,眼波轻转,露出一张晃人心神的笑颜,如夏花点水,静淡清雅,完全不同于以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这种清俊高雅的笑,更能让人生出好感,想来一笑生神也不过如此。 只怕见过一次,也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墨濉看着看着,竟然挪不开眼,声息皆屏。 忽而,白落裳抬起手在墨濉眼前轻拂而过,墨濉顿时赶紧眼皮沉沉的,在晕眩中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白落裳的眼睛,也在目不斜视中恍然大悟,让他移不开眼的是那张笑颜,让他昏昏欲睡的也是那张笑颜。 他想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些,奈何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睡意,竟就这么倒进白落裳怀里。 白落裳理了下墨濉的发髻,浅浅笑道:“月色真的很好,小墨儿可得乖乖睡一觉。” 然后,明早醒来就不会再记得今天晚上看到的这张脸了。 只不过,这张脸却并不是他的真容。 看了看高悬的冷月,白落裳又是轻声笑了一下。 第220章 对弈棋盘(1) 风清气爽,日丽云淡,绿柳浮动,刚长出的新嫩荷叶轻波涌动。 荷池间一座凉亭下,白落裳与林岸微相对而坐。 林岸微铺好棋盘,摆好棋子。 墨濉频频瞥着白落裳,分明已经记不得前一天晚上所见所闻,对着白落裳一如既往的大着嗓门讲话:“三局定输赢,若是输了的话,今日可就没有好酒招待你了,而且还得吃素。” “吃素?还不给酒喝?”拿了一颗黑子在手里,白落裳思索着第一颗棋子应该怎么落子,“不过,谁输谁赢还说不定。” 墨濉冷笑一声:“我家主子还从来没有输过,主子可是棋盘上的‘常胜将军’。” “那也不表示以后都不会输,今天我就会赢你家主子,破了你家主子‘常胜将军’棋盘不败的神话。”白落裳说的自信满满,“你等着瞧。” 墨濉鄙夷道:“就你还赢得了我家主子?我才不信。” “你不信?” “不信。” 白落裳好笑道:“你为何不信?” 墨濉说的理所应当,“因为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厉害。” “我这叫人不可貌相。”白落裳笑嘻嘻道,“更何况,就你这小鬼的眼神,看人是看不准的。你哪里知道这棋盘上的事情?在这棋盘上,除赢便是输,各占一半,有赢即有输,输赢本是相互依存,谁也不可能只赢非输。” 林岸微笑了下,也出声道:“棋盘上的确没有战无不利的常胜神话,人人都可能会赢,人人都可能会输,没有常胜不败,也没有常败不胜。” “主子绝对不会输。”墨濉一双眼睛满含信心的望着林岸微,“世上不可能有人会赢得了主子。” 林岸微笑了笑。 白落裳却敲了一下墨濉的脑袋,“我就非得要赢了你家主子这一盘棋,你现在说的这么信心满满的,到时候你可别哭。” 墨濉打开白落裳的手,满脸鄙夷的讽刺道:“第一局就夸下海口说自己绝对能赢,也不害臊。待会儿要是输了,谁都不许耍赖。”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奇怪的问道:“难道这盘棋也是要下赌注的吗?” 墨濉重重点头,“没错。”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勾着嘴角笑道:“若是我赢了,又当如何?” 墨濉抱着手,哼哼道:“你待如何就如何。” 白落裳睁大眼睛,奇怪道:“你还能作你家主子的主?” 墨濉小脸一红,噘着嘴道:“没有的事,反正我家主子是绝对不会输的,你就随便说一个好了。” 白落裳摸着下巴想来想去,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这不公平呀,若是我输了就得办两件事,而你家主子输了却不一样了呢?我这边压两个赌注,你家主子只压一个,那我岂不是亏了。” 墨濉咬咬牙,不快道:“那你也说两条来听听不就好了。” 白落裳为难地托着下巴思沉吟了一会儿:“这有点难办看,我都没想好,暂时说不上来。” 墨濉撇撇嘴,不高兴道:“反正像你这样的登徒子,能想得出来的无非就两样东西,不是美酒,就是美女。” 连一个小孩都会这么了解白落裳,真是让白落裳感到无地自容。好在白落裳一向脸皮很厚,就算被一个小孩子这么说,他也并不会尴尬。 他不只是不尴尬,还非常开心的样子,只听他哈哈笑道:“没想到,正是没有想到,你这小鬼居然也比旁人更了解我,嘿嘿。” 墨濉瞪着眼睛,“反正我就是知道,你就是一个贪酒又贪色的人。” 白落裳摸着鼻子,嘿嘿笑。 林岸微略略尴尬了一下,带着严肃唤了墨濉一声,呵斥道:“不准胡闹,再多说话,我就赶你走。” 墨濉抿着嘴,瞥瞥眼睛,心有不甘,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说错话。可是,他却被林岸微训斥,这让他感到有些委屈,然而他又不敢将他的委屈说话来,因为林岸微会生气,他害怕林岸微生气。 白落裳看了一眼林岸微,捏着棋子,问墨濉:“你觉得是我会赢,还是你家主子会赢?” 墨濉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回答:“当然是我家主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会赢。” 林岸微弯了弯眼角,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执着于一时的胜负。” 白落裳非常同意林岸微的话,连连点头,然后才又问墨濉:“小墨儿,你可知道这棋子为何有黑白之分?” 说完,他便放手落下第一颗棋子。 林岸微跟着也落下一颗白子,连想都没有想就走子。 白落裳微微一愣,心想,难道他的棋路已经被对方看穿了? 看来林岸微的棋的确是下得不错。 于是,白落裳捏着第二颗棋子,又开始继续沉思,举棋不定。他要下好这盘棋,他想要赢下这盘棋,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盘棋的结果很可能并不那么如他的愿。 墨濉在旁边瞅着白落裳犹豫不定的样子,有些着急,又有些想笑。双手撑住下巴,趴在桌上,漫不经心的问:“哼,难道你就知道?” 白落裳笑着说:“黑白两色象征着日和月,表示阴阳二气。棋子的浑圆代表天空苍穹,棋盘的四角比喻地象的四方,纵横各十九条线,有九个星点,表示九大行星。围棋盘长一尺二寸,表示十二个月。白子表示白昼,黑子表示黑夜。黑子先走,表示一天从半夜的子时开始……” 自古“博弈”就并称,其实说白了就是“赌”,只是方式不同而已,“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想出来的娱乐手段。只不过,白落裳完全就没什么下棋的经验,所以,现在的他是拼尽全部的精力来应付。 可是,不管白落裳的棋子如何走,林岸微总是“啪、啪、啪”地落子,非常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白落裳的黑子全部吃下,第一局白落裳完美地输了,尽管他每一步都走的非常小心谨慎。 第二局开始了,白落裳总结了上一局失败的教训,稳稳神,定定心,但他也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见形势吃紧,费劲脑力地展开殊死搏斗,将脑子里能想出来的全部用上。 一看白落裳来势汹汹的落子战术,林岸微就料定他是想急于求成,于是便不慌不忙地跟着落子,应付得到。 于是,这一局依然是白落裳败。 第三局,白落裳已经黔驴技穷,所以还是输了。 通过下这盘棋,白落裳领悟出这样一个道理:林岸微绝非浪得虚名。 “哼哼!”墨濉在一旁两眼放光,“愿赌服输哦,不许喝酒,也不许吃肉咯!” 白落裳扫了墨濉一眼,心里骂道:这小子到底是在高兴些什么? 可输是输,但他也不气馁,反而越战越勇,越输越来兴致。三局败北,却还要继续跟林岸微对弈。 这厢,白落裳与林岸微在棋盘上一较高低,两人默不作声,乐在其中。而在一旁看得着急的墨濉却是坐立不安,尤其是在白落裳连输七局后更是着急地跟尾巴着了火似的直跳脚。 “笨死啦。”墨濉嚅嚅念叨。 白落裳弯起漂亮的眼睛笑道:“小墨儿别打断我的思路,我正在思考。”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正要举棋落子。 “错啦错啦,哪有你这么走子的,好没眼力,应该走这里。”墨濉抢过白落裳手中正准备要落的黑子,然后重新走了一步,“这样才对呀。” 白落裳敲了一下墨濉:“多嘴,难道我还不晓得这样走?” 墨濉嗤之以鼻:“我看你就是不晓得呀。” 白落裳翻翻白眼,他终于明白,这孩子就是天生来拆他的台的。 林岸微摇摇头,“观棋不语,别捣乱。” 墨濉撇了撇嘴,不出声是万万做不到的,他的嘴巴生来就是用来说话的。闭口不言,喉间就痒得出奇,巴不得一吐为快,这种情况下,观棋不语就是一种痛苦。以前能被他乐此不疲的拿出来损的人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什么不多损两句? “主子也让我玩玩呗,看他这么乱走一通我心里就着急,这么笨,跟他下棋多无趣。让我走一局,就一局好不好?”墨濉无辜地望着林岸微。 墨濉自幼便是林岸微带着,他那点小心思,林岸微自然比谁都清楚,虽说有些胡闹,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天性如此,也不足责怪,所以林岸微对墨濉也实在是骂不起来。他也只能轻轻皱眉,和气地训斥一句:“别闹。” 白落裳看了看墨濉,再看了看林岸微,忽然哈哈笑了两声,一脸得瑟地瞧着墨濉,用手拍拍他的小脸,另一手捏住一颗棋子,“连棋子为何要分黑白子都不知道,还会下棋?” 墨濉瞪了他一眼,“你知道?” 白落裳果然滔滔不绝起来:“这棋盘之上,虽然只有寥寥数子,却是谋定而动的。两军对垒,是智力的角逐,行兵布阵,是思维的较量。” 第221章 对弈棋盘(2) 在这个世上话多的人有许许多多,而像白落裳这般话多的人,却少之又少。这人的话不仅多,而且往往只会学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墨濉的嘴巴抽了下,嘀咕道:“说得你好像很在行似得,那为什么还七连败呀,难道是你脑子太笨?” 白落裳噎了下:“其实我想说,我本就对行军带兵之事一窍不通,下棋自然也就门外汉了。我也希望能有一个志气相投的棋友,在闲暇之是也可以黑白互围,你来我往,杀它个天翻地覆,是何等有趣!可奈何我偏偏是怎么也学不会……哎!” 墨濉白了一眼,一针见血道:“这根本就是智商的问题。”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他智商低? 白落裳忍不住苦笑,从来都只有人说他聪明的,还从来没有被人骂智商低下。 “这孩子……” 林岸微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生气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墨濉居然会这么喜欢和一个人抬杠,这孩子原先也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呀,怎么遇见白落裳,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呢? 白落裳显然也并不真的将一个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他却很喜欢和这个对他针锋相对的小鬼说话,于是他弯了弯眉眼,对墨濉笑道:“小墨儿,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答对了,我便让你坐我这位置上来,让你也和你家主子下一盘棋,怎么样?” 墨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想要问什么问题?只管问就是我,我难道还怕你不成。” 白落裳笑了两声,心想这小鬼还真是人小鬼大,然后他就讲道:“有两个人,一个非常爱干净,另一个非常不爱干净,如若要请他们两个洗澡,你们想想,他们两人中谁会同意去洗澡呢?” 墨濉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还用说,当然是那个很脏的人。” 白落裳却摇头,笑道:“不对,是干净的那个人去洗。” 墨濉皱眉,“为什么?” 白落裳笑笑:“因为他已经养成了爱干净的习惯,而脏的那个人却不把清洁当一回事,根本就不想洗。所以,你说说看是谁会愿意去洗澡了呢?” 墨濉听这话有理,忙改口:“爱干净的那个人。” 白落裳抚着棋子思考何如落子,听了墨濉的回话,不急不慢地否定道:“不对。” “怎么又不对了?”墨濉有些生气的跺了跺脚,“你刚刚不是还说是……” “不是。”白落裳忙打断墨濉的话,摇摇头,道:“是脏的那个人,正由于他浑身都很脏,所以他才是会去洗澡的那个人,因为他需要洗澡。” 墨濉想了想,觉得白落裳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喃喃道:“听起来也对。” 白落裳笑眯眯的盯住墨濉有些糊涂的脸,笑道:“这么看来,谁会答应洗澡了呢?” “……脏的那个吧。”墨濉自己都不再确定了,他不知道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都会被白落裳否定。 结果正如他所想,白落裳又朝他摇头笑道:“你又错了。” 墨濉已忍不住跳了起来,不服道:“我就知道不管我回答什么,都会被你说是错了,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我这一次的答案又错了?” “你不觉得应当是两个人都会选择去洗吗?”白落裳落下一子,笑说,“爱干净的人有洗澡的习惯,脏的那个人也有洗澡的必要,两个人都没有拒绝洗澡的理由,所以他们都会去洗。怎么样,你来说说看,最后到底谁洗了呢?” 墨濉已经被白落裳的话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个头已经变成两个那么大,他眨了眨眼睛,犹豫不决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依我看来,应该就是两个人都会选择洗。” 结果,白落裳又摇头叹气,说了三个字:“又错了。” 这一次,墨濉是真的生气了,只见他跳起来就朝白落裳踩了一脚,恶狠狠的咬牙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揉了揉被踩痛的脚,白落裳好笑的看着墨濉那张想要咬人的脸,自若地回答:“我没有想要怎么样,只是告诉你,你的答案又错了而已。” “那你倒是说说看,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是两人都没有洗澡,因为脏人不爱洗澡,而干净人不需要洗澡。” 墨濉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白落裳每次说得都有道理,可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这分明就是诡辩:“……你说的都有理,那这个问题算是没有正确答案了吧。” 白落裳却摇头,道:“当然是有答案的啦。” 墨濉生气道:“你说,正确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这很简单,不管是哪种答案,只要是你最先想到的那个,就算是正确的。不管别人是肯定还是否定,你都没有必要动摇。” 墨濉不解。 白落裳笑道:“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唯一的,很多时候是因人而异。” 墨濉歪着头,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我先前觉得你不会下棋是智商不够的问题,那也就是说,果然是你的智商有问题咯?不管你肯定还是否定,这都是事实?” 白落裳无话可说,只能埋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这一局一走就是一盏茶的时间。 墨濉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白落裳跟林岸微在棋盘山一来二往地落子,觉得眼睛都看花了。下棋如人生都可以是人们争斗的平台,下棋斗智不斗力,四量博千斤。 突然,墨濉再一次拉住白落裳的手腕,无比失望地骂道:“怎么可以这样下子呢?不对不对!你看看这里,我家主子可是在这里设了埋伏。你怎么这么笨了?刚刚不是才掉过这样的陷阱吗?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又忘了?” 白落裳尴尬地笑了笑:“小墨儿,你可知道,这棋子分黑白不仅仅只是代表昼夜之分,还象征了万物相对,表示阴阳应对时不得混入他物,因此下围棋时不许旁观者插嘴,你这样多嘴,很不讨人喜欢。” 这句话像是一道从天霹来的惊雷,在墨濉的脑子里炸开,他愤愤然地指着白落裳,破口大骂:“狗咬吕洞宾,好似好人心!你不知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道理吗?我是好心提醒你,你这样下棋,会被我家主子吃干净的。你也不感激,反而还嫌我多嘴。” 林岸微干咳两声,提醒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棋手无悔大丈夫。” 墨濉悻悻然地收回手,然后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见过笨的人,但从来没见过你这本笨的。” 白落裳不笨,只是不精于棋术而已。尽管次次都败北,但他似乎深得棋中之趣,兴趣一点不没有减少。反倒是一开始就兴致盎然的墨濉越来越觉得索然寡味,尽看着白落裳输,突然感觉他家主子就算是会会赢,也赢得没有成就感。 “看来我该认输了。”放下棋子,白落裳双手一展,伸了个懒腰:“弈虽小术,亦可以观人,庄主公子果然是胸怀博大,千丘万壑,我算是彻底服了。” “不下了?”墨濉一脸得意洋洋。 “不下了。”白落裳起身弯弯腰,“反正不管再下多少会,我都是输。”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耍赖。”墨濉将棋子捡回盒子里。 白落裳抽出扇子摇了摇:“没什么好不服输的,人生本来就是需要赌,有赌就有输赢,本来也该是如此。常言道,胜不骄败不馁,输也要输得有骨气,输了的后果就是要心悦诚服地承担后果。” “遇到了我家主人,那你该自认景气不佳咯。”墨濉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技不如人,怎么怪运气不好,我是心服口服的。”白落裳手托下巴,神情郁郁:“但真正到输了的时候,谁又能甘心呢?我好不甘心呐!” “即然赌了,输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墨濉不怀好意的哼哼两声:“既然你服了,那……” “好吧。”白落裳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觉得,咬咬牙:“不甘心我也认了,我今日就不喝酒。” 墨濉骄傲道:“你固然没有我家主子厉害,没人能在棋盘上比我家主子厉害。” 白落裳苦笑道:“只是棋艺而已,我也有比你家主子还要厉害的地方。” 墨濉讥嘲道:“哪里?脸皮吗?这个就不用说了。” 白落裳叹道:“……是酒量,你家主子的酒量肯定没我的大。” 墨濉朝白落裳的肚皮看过去,撇嘴道:“你肚子不就这么大点吗?能装下多少酒水?” 白落裳跳起来道:“那可大了,只有让我一次喝够,我这肚子里都能撑得起船。” 莫濉又不甘示弱地反驳:“我家主子的肚子还能容海呢。” 林岸微在一旁笑了一笑:“我看,我们还是换两个赌注吧。” 白落裳停下跳脚,朝林岸微眨了眨眼,问道:“换什么?” 林岸微正待说什么,檀儿这时跑过来,俯身在林岸微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白落裳听不见他们在耳语什么,捧起茶碗,浅饮一口。 檀儿说完话,林岸微才抬头,对白落裳笑一笑,道:“齐靖昨日在玉笙楼被县官大人拿住了。” “……” 第222章 移形换影(1) 原本,白落裳以为真凶被抓住了,第一个找上他的,应该是立了功的李原峥,却没料到会是段南山。 一大早,白落裳就把自己从里到外打扮了一番,准备去霰云观出来后,直接去花街转转。然而事实上,他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林岸微竟然会让墨濉跟着。 白落裳虽然能够猜到林岸微为什么非要让一个小鬼跟着他,但他实在是想不通,林岸微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 让一个小鬼跟着,实在是不太令人愉快。 白落裳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抱怨:“不就城南到城北,我记得路,小墨儿,你还是回去吧。” 墨濉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你以为我是自个儿愿意跟来的吗?” 白落裳回头指着来时的路,惊喜道:“那你先回去。” 墨濉跺了跺脚,比白落裳更加抱怨的大声说:“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要不是我不敢回去,我早走了。” 白落裳眨眨眼,“你为何不敢回去?” 墨濉撇嘴道:“你不用在意我,可以完全当成看不见我,我不过是听从主人的吩咐,一路看着你不让你惹祸而已。” 白落裳斜眼看他:“……你主人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记得我们出门的时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墨濉眼珠子乱转:“反正差不多。” 白落裳无奈道:“你都已经跟了一上午,难道没有饿吗?要不你先回去吃饭,吃好了再来,我在这里等你。” 墨濉狠狠地瞪着眼睛:“你以为我是几岁的孩子吗?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 确实不太好骗,这个小鬼简直比大鬼还难缠。 白落裳正待说什么,突然如织的人群里传出一阵喧哗。忽然好奇心大发,就围了上去。墨濉在后面拉不住人,只好也跟着过去。 围在人群中央的是一对卖艺的年轻男女,那个女人以面纱遮面,挽鬓素妆,身段姣好,打得一手好鼓。男人长得斯文儒雅,清俊干净,正在场中展示自己的绝技。 只见那个男人右手握笔,在雪白的挂帛上画着什么,同时左手里还耍舞弄着一把黑柄黑刃的宝剑。他将左手里的剑向空中抛出,铜剑带着一股风往空中窜出一人之高,忽又掉转头落下。只不过落下的瞬间,一把剑变成了两把。 两把剑嗖嗖地落下,男人握住其中一把,手腕一转,被握住的那把剑再次飞出去。而那把没有被接住的剑被男人的脚踢了一下,在落地之前转了个圈,剑柄准确无误落在男人的手里,再是手腕一转,那只宝剑就如前一把剑那样,快速飞出空中。 这把剑才刚飞出去,那把剑已经再次落下,这次也是在落下的同时,变成了两把。男人重复先前的动作,只不过每次扔出去的剑都会比前一次的要高出许多。 剑不断在变多,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空中到底有多少把剑在飞,围观的人只能看见不断飞出去的剑和下落的剑,有条不紊地轮番而过。 男人的右手则一直握着笔在挂帛上飘然飞舞,落笔即定,酣畅淋漓,完全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担心,若是一个不慎,他的四肢都可能被寒光闪闪的黑色利剑切断。 突然,男人的左手握住落下的剑却不再转腕上抛,只见嗖嗖掉下的剑一把接着一把落进他手里,入闪电一般的快,没有人数的清那是多少把,但最终他的手里仅仅只有一把剑。 男人左手一挥,收了剑,右手这时也收了笔。 雪白的挂帛上,一副工整细致的山水画栩栩生动,意境丰富,烟雨蒙蒙,好像身临其境般。空气里,一股古朴淡远的馨香之气若隐若现。 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绝技,让周围的观众非常吃惊,也无不拍手叫绝。 白落裳也跟着大伙一起连声喝彩道:“好!好!好!” 他简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这么精彩的杂耍表演,他简直怕不得生出十只手来为对方鼓掌。 就连墨濉也看得十分开心,狠狠地拍着手,恨不得拿两个铜锣来敲,这把白落裳瞧得都觉得自个儿手痛。只不过,墨濉毕竟是个孩子,叫是叫得欢,但到了给赏钱的时候,他又偃旗息鼓了。 女人捧着铜盘,向围成圈的人一个一个讨赏,钱少却也看不出有戚楚之色,一双明亮的美眸依然带着笑,一个一个的向人点头讨赏。 轮到墨濉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用手肘捅了一下白落裳,尴尬地笑道:“给钱啊。” 女人转脸看向白落裳,面纱微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柔美的面容。 白落裳的眼睛又忍不住泛起光来。 虽然隔着一层面纱,不过这个女人应该长得非常漂亮。 白落裳一看见漂亮的女人,就忍不住要发呆。 墨濉踢了提白落裳的腿,咬牙道:“你看什么呢?快给钱呀。” “我正要给。”白落裳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女人的铜盘里,朝女子眨眨眼,笑道:“好厉害的工夫,实在精彩。” 女子看了看压在铜钱上的银子,对白落裳笑着道了谢。 也许在白落裳眼里,这一锭银子并不算什么,毕竟他去青楼喝一杯酒的钱也比多得多,可在旁人眼里,这可是绝对的“大手笔”。 墨濉难以置信地看看白落裳,再看看被女子端走的银子,感觉自己张开的嘴已经合不上了:“你真阔绰!别人都是给几个铜板,你一来就是一锭银子,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善财童子?” 白落裳皱眉,不满道:“什么善财童子?你不会说我是财神爷吗?” 墨濉看着他,“你如果是财神爷,为什么也不给我一些银子呢?” 白落裳好笑,“你愁吃穿,要银子做什么?” 墨濉噘着嘴道:“谁还嫌钱多呀,我虽然有吃有穿有住,可我需要银子买东西呀。” 白落裳摸了摸墨濉的头,笑道:“你要买什么?” 墨濉不肯说。 “既然你不说,我就不给你银子。”白落裳悠悠转着扇子,“看也看完了,可以走了吧。” 墨濉歪着头,问道:“直接去霰云观?” 白落裳却摇头,“时间还早,不急。”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大人该去的地方。” 墨濉又臭起了脸,“子云道长让你早些去。” 白落裳纠正道:“他是让我傍晚时去,别太晚。现在才未时,还早。” 墨濉瞪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去喝酒?” 白落裳晃了晃挂在腰上的酒葫芦,嘻嘻笑道:“对呀,刚好我的酒葫芦空了,要去买一壶。” 墨濉生气道:“你不许去。” 白落裳好笑道:“腿长在我身上,我要去,你还能拦得住?” 墨濉瞪着眼睛,“你不能去。”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我就去一会儿,要不你想去子云道长那里去等我,我稍后就来。” 墨濉还是一副“我不走”的表情。 真是固执的跟一头倔牛一样。 白落裳苦恼道:“你想要跟着我,是不是?” 墨濉重重点头,“是。” 白落裳叹气道:“你要跟着,我还怎么玩儿?” 墨濉一本正经的回答:“你要实在想去别的地方玩也行,不过我一定得跟着。” 白落裳睁大眼睛,不高兴的说:“你不能跟着我,我不喜欢让你i跟着。” 墨濉冷哼道:“你玩你的,我又不会打扰你。” 白落裳咬着扇子狠狠道:“有你在,我还能去哪里玩儿?” “除了青楼,因为那种地方是不让小孩子进的。”墨濉歪着头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像你这种登徒子,只怕原本就是打算去那种地方的吧。还好我跟着,不然要是被人发现你跟我家主人认识,还以为我家主人交友不慎呢。” “……” 墨濉又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这个人看起来好像还很厉害的样子,我猜你一定有本事把我丢在这里,然后一个人跑去青楼,反正我人小腿短,也追不上你。但是,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立刻就在这里叫你爹。” 白落裳明白呆了一下,他实在是想不到,这小鬼会突然说要叫他爹,然后他非常高兴的用手捏住墨濉的笑脸,开心道:“你说什么?你打算叫我爹?呵,这可真是令我高兴得很,白白捡来一个这么大的儿子,简直就是赚到了。” 墨濉一把打开白落裳的手,冷冷道:“你知道我们这个县太爷最痛恨的是什么人吗?”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墨濉冷冷道:“县太爷最痛恨的就是抛弃孩子的人,如果他抓到了一个丢弃儿子的老子,一定会让他好看。” 白落裳眨着眼睛。 墨濉继续说道:“如果你敢丢下我一个人跑掉,我就在这里叫你爹,我想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帮我把你抓起来。” “然后抓住我的人,就会把我送官府?” “没错。” “可天底下并没有那么多喜欢管闲事的人。” “他们一定会管。”墨濉得意道,“因为县太爷会给赏钱。” 白落裳恍然大悟,“原来还有钱拿,看来我是真的不能不带上你一块去找子云道长了。” 说完,他无力地背过身去,才刚走了两步又被人叫住。 “我请二位吧。”刚才耍杂耍的男人在后面叫住两人,面色和善,手里提着白落裳刚给的那锭银子。 第223章 移形换影(2) 有人请吃饭,白落裳当然乐意接受,墨濉更是巴不得留下来。 于是,四人在城里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馆子。 正是吃饭的时间,客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特别多。 吃饭的人多了,等着上菜的时间就会变得更长。 白落裳并不习惯屈膝而坐的姿势,时间一长,他就会觉得双腿酸痛麻木。 可是,有个美人在前,他就算很不舒服,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只能一直盯着美人的脸,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在等着上饭菜的空隙,墨濉好奇地拉起男人的左手,翻来覆去地查看。 白落裳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这个小孩儿,见他死死拽着男人的手不肯松,忍不住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瓜,好笑道:“你看什么呢?这么没礼貌。” 墨濉没理他,直接丢开男人的手,又把男人手边的佩剑拿过来仔仔细细查看一遍。那专注认真的表情,让白落裳有些哑然失笑。 “奇怪!”墨濉思索许久,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将剑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奇怪道:“真的只有一把呀?怎么可能呢?” 白落裳笑道:“当然只有一把,不然你以为是多少?再了不起的剑道高手也不可能同时驾驭十多把剑。” “绝对不可能。”墨濉义正言辞道,“刚刚我分明是看到有好多剑在那里飞来飞去,怎么可能只有一把,又不只有我,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的,肯定是他用障眼法把其他的剑藏起来了。” “眼睛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白落裳笑着说,“这是阴阳术中的移形幻影术,其实至始至终就只有一把剑。” 墨濉一脸茫然:“啥是阴阳术?” 白落裳道:“所谓阴阳者,有名无形,阴阳消长,五行转移,利用的不过是万物的对立、互根、消长、转化。阴阳为两,实为一体,彼此互藏,相感替换,随道而变,随时变迁,相互作用,运化万千。” 墨濉抓了抓头:“我听不懂。”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男人一眼,摇头笑道:“以你这小脑瓜,听不懂是很正常的。” 墨濉歪着头,迟疑道:“难道是……法术?”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以你的智商,也可以这么理解。” 墨濉不高兴地瞪着白落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骂我。” 白落裳摆摆手,抿嘴笑道:“我没骂你,我说的是事实。” 墨濉怒发冲冠的跳起来,愤愤道:“哼!你认为我会听不懂吗?你不就是在骂我笨吗?” 白落裳以扇颜面,低声笑道:“不错不错,还能听得出来,算不得太笨。” 女人在面纱下轻语浅笑,道:“二位一定是兄弟,而且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非常好。” “对啊,我也觉得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的。”白落裳缓缓摇着扇子,视线却死死黏在了女人的脸上。 尽管盖着面纱,但从她的轻语浅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所以,白落裳一看见美人就移不开眼的老毛病又犯了。 墨濉脸早就看出了白落裳正在心猿意马,忍不住用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然后斜着眼睛不悦道:“谁会跟一个登徒子是兄弟,我跟他根本就不熟。” 男人和女人相视一眼,然后就都笑了起来。 白落裳也在笑,不过他就是在苦笑。他一边苦笑,一边暗暗叹气,这小鬼平时对他没礼貌也就算了,怎么现在对这么漂亮的姐姐也还是这般没礼貌? 拧着墨濉的耳朵,白落裳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墨濉狠狠推开白落裳的手,咬牙切齿道:“我是喜欢你钱多。” 白落裳惊讶道:“原来你小小年纪就见钱眼开。” 墨濉差点拿自己的头去磕桌子,觉得再跟这个人说下去他就不是怒火中烧,而是引/火自/焚,于是转移注意,拍着桌子抱怨道:“怎么还没上菜?” 说来就来,空桌上一下子就被店小二摆了一桌子美味可口的菜。 墨濉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肴,禁不住要在心里感慨一番。 四个人而已,有必要这么铺张浪费么? 更奇怪的是,这位女子还一点也没吃,她的面纱一直没有从脸上揭下来,从头到尾就光看着别人吃。 “姐姐不吃吗?”墨濉奇怪的问。 “我不饿,你们随意就好。”女子笑答。 虽然心里很疑惑,但墨濉还是禁受不住美味的诱惑,夹了一块烤鸡塞进嘴里,又香又滑,外焦里嫩,油汁鲜爽,入口即化,不愧是招牌菜。 一顿饭,墨濉负责吃肉,白落裳负责喝酒,男人负责说话,女人负责浅语微笑。 饭席间,男人作了自我介绍。他叫漆疏石,女人叫韩梦窗,他们是一对夫妻。因为战乱家道中落,不得不远走他乡谋生,每日走街串巷,赚些钱粮。两人生活贫寒,却也算是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倒是让人羡慕和钦佩。 吃过饭,漆疏石韩梦窗二人便要告辞,墨濉反倒是有些舍不得。 “有缘自会再有相见之日。”韩梦窗轻轻摸了下墨濉的脸。 “那你们还能再请我吃大餐吗?”墨濉注视着漆疏石与韩梦窗,“如同今日。” 他惦记着的,居然是吃。 白落裳有些汗颜想,难道平日里林岸微都有亏待这些家童? 漆疏石从怀里掏出一颗紫色琉璃珠,温和地瞧着墨濉:“若你能接住这颗珠子,下回见面时,你想吃什么我们就请你吃什么。” “当真?”墨濉双眼一亮,“无论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可以。”漆疏石笑着将琉璃珠往上一指弹出,“不过你可得要看准了再下手。” 在橘红的夕阳余晖下,琉璃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落下的时候变成了两颗,漆疏石一手接住一个,再一前一后分开抛出两个,两颗飞出去的琉璃珠落下的时候,再次双双变成两颗。于是,不断被跑出去的琉璃珠就这么一直这么增多,由一为二,由二为四,由四为八,到最后,墨濉就只能看见两条紫色光柱在漆疏石的两只手上不断增高增长。 “你试着来接一下。”漆疏石笑道。 墨濉直勾勾瞪着光柱,右手一抓,什么也没抓住,左手一抓,还是什么也没抓住,然后左右双手一起抓,依然什么也没抓住。 “再试试。”漆疏石鼓励他,“要看准了再出手,抓最亮的地方。” 墨濉照着漆疏石的提示,两手并用去抓那些最亮的光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到最后却依然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有些郁郁地望着自己的手,墨濉忍不住抱怨道:“完全不行,根本就抓不住,我完全住不住呀。” 白落裳笑道:“笨蛋,他用的是移形幻影术,你要是只靠眼睛去看很容易被变幻出来的表象蒙骗,其实琉璃珠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不都给你说了,要抓最亮的地方,你看。” 白落裳牵起墨濉的手,指着光柱的一个地方,笑道:“看右边,那个白色光点,是不是都比其他的光斑要稍亮些。” “诶!”墨濉恍然大悟,“只要去抓那个白点儿就行了,对不对?” 白落裳揉了揉墨濉的头发:“这会儿算是开窍了。” 开窍是开窍,但抓不抓得住又是另外一码事。 墨濉再一次泄气地垂下头,跺着脚道:“根本就抓不住!抓不住!抓不住!” “你怎么这么笨,看我的。”白落裳忍无可忍地敲敲墨濉无精打采的脑袋,然后伸手一摊,那颗白色的光点自上而下,就稳稳落进他的掌心,“与其费力去抓,还不如顺其自然,等它自己落下来。” “这么简单?”墨濉非常郁闷地望着白落裳,心想,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不错不错。”漆疏石很是欣赏,拍手赞许道:“应势而谋,因势而动,顺势而为。” 墨濉却有些不高兴,让白落裳这么人前一表现,他俩之间智力高低、见识长短的差别一下子就暴露出来,让他颜面挂不住。 白落裳把琉璃珠给墨濉,展扇轻摇,笑嘻嘻的说道:“你笨啊,别不服。” 墨濉自动忽略白落裳的话,转而拉着漆疏石的手臂,将他往下拉了拉,凑身靠近细语道:“那约定还作数吗?” 让他最关心的当然不是颜面问题,而是那美美的饱餐一顿。 漆疏石直起身笑一笑:“自然作数。” 墨濉很小心地把珠子放进怀里,再用手拍了拍,确认东西已经被自己收好才放心地收回手。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似乎他怀揣的不是一颗琉璃珠,而是一件罕世珍宝。 瞧着两人没了踪影,白落裳突然揪住墨濉打趣道:“难道你家主子平时都有亏待你?” 墨濉一把打开白落裳的手,愤然道:“胡说八道,我家主人才不会亏待任何人。连你一个陌生人都能收到我家主人的盛情款待,更何况是我们。” 白落裳摇着扇子想一想:“这话不假,我一千个相信,可你为何还表现的跟从来没吃过饭似得。” 墨濉红着脸,呸呸两声,道:“尽瞎说,谁没吃过饭了。” 白落裳意深味长地朝他笑笑。 第224章 移形换影(3) 墨濉垂着头,有些脸红,抿着嘴想了半晌,才咕哝道:“我在外面吃饱了,就可以不用吃家里的了。” 白落裳愣了下,好笑道:“你家主人家财万贯,还怕给你吃穷了不成?” 墨濉的脸更红。 白落裳好笑道:“你这么说话,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在家里和你家主子一起吃饭?” 这一听,墨濉立刻就急了起来,跺着脚道:“才不是,我当然喜欢和主子一起吃饭,可是、可是……” 见他这么结巴的样子,白落裳忍不住好笑道:“可是什么?” 墨濉咬了咬牙,终于重重的大声道:“可是家主平日里都是吃素的,就你来之后才酒肉招待,连子云道长来随院都只能吃素。我一点也不喜欢吃素,我喜欢吃肉,所以,所以我就喜欢在外面吃了肉再回去,难道不行吗?” “……”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 墨濉瞪着眼睛,“那你为什么还说些什么?” 白落裳眨着眼睛,“我要说些什么?” “难道你没话想说?” 白落裳当然有话想说,他只不过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吃素? 林岸微吃素? 白落裳怎么也想不到,像林岸微那样的贵公子,居然也是吃素的。 难道,林岸微不该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为什么还要吃素?而且一个人吃素就算了,还要让别人跟着吃素,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原来林岸微喜欢吃斋。”白落裳自言自语,“原来他和段南山一样,都喜欢吃斋。真是怪人,又不是和尚,为什么要吃斋?” “过午不食那才是吃斋。”墨濉在一边大声强调道,“我家主子又没有出家当和尚,吃什么斋!那是吃素,吃素懂不懂!” 吃素和吃斋不一样吗? 白落裳对这个倒是不太懂,他一直以为吃素就是吃斋,吃斋就是吃素,二者完全没有差别。 这时候被一个小鬼指着鼻子数落,他也只能清清嗓子,尴尬道:“吃素好呀,断恶缘以养慈悲心,而且还能永驻容颜,素食乃长寿之道嘛。荤腥确实不太好,吃多了会心生妄念。而且,吃素实际上也是一种命好。吃斋有五福:一少淫、二少睡、三得一心、四无下风、五得身安隐,亦不作病。所以说,你也因为学你家主子,多吃素,少吃肉。” “我才不喜欢!我才不想吃素。”墨濉翻了翻白眼,噘着嘴道:“你说得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吃素?你也别光说着好听,你要是今天回去后,也别吃荤腥,也跟我们一块儿吃素,我就服你。” 白落裳立刻站直身子,懒懒的笑了两声,道:“素食出于慈悲之心,让人敬重。不过,对小孩子而言,素食会营养不良,我回去跟你家主人建议建议,至少也该每天一只鸡腿嘛。” 墨濉转了下眼珠子,贼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喜欢吃素。” “嗯!”白落裳点点头,“我绝对不告诉他你不喜欢吃素,我就说是我不喜欢看着你吃素,好不好?” 墨濉重重点头,“好!” 白落裳笑着揉了揉墨濉的脑袋,看看天色,然后笑着道:“既然午饭也吃了,你看你要不要先回去睡个午觉,我再转一转,晚些你再出来寻我。” 墨濉眉头一皱:“你又想要赶我走?” 白落裳苦笑道:“并没有,我就是觉得我一个人走,要走得更快一些。我早去也能早回呀,带着你总要走的满一些。” 墨濉噘着嘴道:“不是去见子云道长吗?你又想去哪里?” 白落裳挥挥手:“就随便看看,不做什么。” 墨濉完全不信:“酒也喝够了,你为什么还不去霰云观?” 白落裳不禁奇怪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催着我去?是段南山找我有事,又不是我有事去找的他。段南山不急,我也不急,你却偏偏这么急。你是不是瞒着我要去做什么坏事?” 墨濉又红了脸,急吼吼的道:“我做坏事了我,我还不是因为主子将这件事交给我了,我才跟着你的,而且子云道长找你,当然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这么急着找人传信找你过去。” 段南山的确是传信找他过去,却并不是着急的。 无论怎么看,白落裳都觉得着急的人是这个小鬼头。 他究竟这么着急去霰云观做什么? 很明显,墨濉并不愿意与白落裳多说话。 白落裳只能叹气,“时间还早,我想我们可以等一会儿再去找子云道长。” 既然这小鬼如此着急,那他就偏偏不着急。 果然,墨濉立刻就跳了起来,拉着白落裳的手着急道:“什么时间还早?太阳都落山了,再不去可就要天黑了。” 白落裳并不以为然,“黑就黑了,反正夜里也还是能走路的。” 墨濉皱眉:“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白落裳摇摇头。 墨濉终于垂下头,无力道:“既然时间还这么早,难道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待在随院里?非得要跑出来到处乱逛?” 白落裳轻笑,转着扇子,一边走一边说:“只有大姑娘才从早到晚呆在家里不出门。” 墨濉忽然不高兴的拉住白落裳,不满道:“你的意思是说,不出门的都是大姑娘?”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当然不是啦,像你家主人那种身份和样貌的人物也可以不出门。” 墨濉瞪着眼睛:“什么意思!” 白落裳苦笑:“他一出门,就没人再注意我了。” 墨濉望着他,无话可说。 “子云道长经常去随院吗?”白落裳随意一问。 “不常来。”墨濉在后面亦步亦趋。 “舞粼姑娘怎么会住在你家主人的府上?”白落裳不经意的问。 墨濉瞟了他一眼,撇嘴道:“你怎么不去问我家主人?” 白落裳责备似得敲了敲墨濉的肩膀,笑骂道:“傻小子,我这样冒冒失失的去问,会显得很没礼貌。你家主子的事,我一个外人好意思瞎打听吗?所以我只能来问你啦。” 墨濉突然抬头望天。 白落裳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墨濉道:“我在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白落裳摇头道:“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太阳一定是从西边落下去的。” “哼!” “你为什么要看太阳?” “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知道懂礼貌的人。”墨濉讥诮道:“你不是一向都很无礼的吗?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懂礼貌,害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了。” 白落裳叹气道:“这不过是你对我的偏见而已,如果你认识我,就不会对我有这样的偏见了。” 墨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反正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偏不要认识你,偏要对你有成见。” “虽然你说的话实在是不动听,但我不能不说你真是一个诚实的小孩。” “我可不打算长大后变成你这种不诚实的人。”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我不诚实?” “哼!”墨濉冷笑一声,又问道:“你刚才跟他们说你叫文九乡?” 白落裳点点头,“没有错,文武的文,长久的久,乡里的乡。” 墨濉重重的哼了一声,“可我记得你前几天还对我说,你叫重不醉。” 白落裳汗颜,他对自己的假名字从来都是随便说说的,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应该叫什么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墨濉斜着眼睛瞄了白落裳几眼,突然嘀咕道:“真不知道我家主子是怎么回事,分明知道你是一个怪人,却偏要把你这个怪人留在家里,真是奇怪!” 这话虽然是嘀咕的,但是白落裳还是将这些嘀咕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白落裳忍不住问道:“难道你觉得你家主子不该留我做客?” 墨濉毫不迟疑道:“当然,留着你就是留着麻烦,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麻烦的人。” 白落裳缓缓摇头,他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小的一个人说是麻烦人。 “你为什么会说我是一个麻烦的人?”白落裳好奇道。他想要知道,他究竟哪里让这个小鬼觉得麻烦了。 墨濉歪着头,冷冷道:“让你去一趟霰云观,你却走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这还不算麻烦?” 白落裳道:“如果不是有你跟着,我或许早就到了。” 墨濉表情凶恶的瞪着白落裳,“你的意思是说我耽搁了你的时间?” 白落裳镇定道:“难道不是?” 墨濉别开头,重重一声:“哼!”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麻烦的人。” 墨濉冷笑道:“难道你不麻烦?” 白落裳勾着嘴角,微笑道:“我虽然是个麻烦的人,但我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墨濉冷嘲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人可不是像你这个样子的,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平凡的人呢?你一点都不平凡,你简直太不平凡了。” 白落裳哈哈一笑,拍着墨濉的脑袋笑道:“没想到小墨儿这么会夸人,实在是夸得我心里高兴。” “你以为我是在夸你?” “我是这么认为的呀。” “哼!” 两人一路斗嘴,直到踏进霰云观的大门也没歇下来。 白落裳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拉住墨濉,抱怨道:“小孩子家,哪里有这么多歪理,好了好了,既然我已经到了霰云观,你便先回去,我不用你带路了。” 这一路他说得太多,都说干了口水。 墨濉也说了不少话,也觉得口干舌燥,所以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白落裳说废话,但是白落裳非要抓住他要和他说话,他也只能瞪着眼睛,生气道:“你以为我跟着你一起来这里是为了给你带路的?”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问道:“不然你来此做什么?” 墨濉瞪了他一眼,甩下一句“要你管”,便昂着头走进大殿。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正要跟上去,就被一个小道童拦住。 “你跟我来,师叔在他的房里。”小道童道。 白落裳往大殿里看了看,问小道童:“你家师叔每天都在他的房里,不曾出来过?” 小道童回答道:“当然有出来过。” 白落裳忍不住好奇道:“哦?做什么?” 小道童一本正经的回答:“上茅房。” “……” 第225章 难分善恶(1) 天地昏黄,烛火曳曳,夜风浅浅。 风流潇洒的白落裳这个时间本该秉烛夜游,逍遥于花街柳巷。可现在,他却在青灯道观,面对一个寡言少语的道士。 如果这个道士是别的道士,白落裳一定连看都不愿意多看道士一眼,可偏偏这个道士并非一般的道士,这个道士是段南山。 白落裳不能不看段南山,也不能不和段南山说话。说是和段南山说话,其实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白落裳一个人在说。 穿回衣物,白落裳趴在桌上,脸色煞白,满头冷汗。 他几乎快被活活痛死,还好他并没有真的死,他还在喘气,也还有力气说话。正是因为他还有用不完的力气去说话,所以那一副气若游丝的病态,才会令人看不出几分真几分假。 段南山少言少语,一点也不影响白落裳的多言多语。 “我看我自己也是大限将近。”白落裳略带自暴自弃的口气呐呐。 段南山没有回答,安静的收拾一下,再用帕子擦了擦手。 白落裳翻了一下身,但是动作不敢太大,他怕痛,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小心再小心,尽量不去牵动背上的伤。 “不过就是一个箭伤而已,却总是不见好转。”白落裳苦着脸说道,“到底是什么能不能治好你也老是不说,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吧,你的药到底有没有效呀?” 段南山依旧没理会他。 他这人素来少言寡语,与之相处,少不了让人乏味。可偏偏遇到白落裳这样的人,无论别人再怎么沉闷,都不会影响白落裳。 “哎……”白落裳有气无力地把下巴磕在桌上,叹道:“想我风流倜傥半辈子,人生还没过尽千帆呢就要这样结束,诶,我说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把藏起来的酒赏一口给我……” 小道童端着水盆,一边偷偷打量白落裳后背的伤势,一边悄悄查看自家师叔的脸色。听白落裳这么自暴自弃的抱怨,忍不住开口道:“你想多了。” 白落裳斜着眼睛去看他,疑惑道:“我想多了?” 小道童郑重的点点头,“对,你想多了。” 白落裳不禁又看了小道童两眼,不咸不淡地反问:“你一个小孩子,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小道童摇摇头道:“虽然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我却能懂师叔要说的话。” “嗨嗨嗨!”白落裳乐了,“你师叔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能懂他要说什么?” 小道童点头道:“我懂。” 白落裳摇头道:“我不信。” 小道童又点头道:“我真的懂。” 白落裳好笑道:“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一个小鬼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道童道:“你虽然和师叔相识已久,但你为人不稳重,像看人心这种事情,你当然是看不出。” “我不够稳重?” “是的。” “你才只见过我两会,就能知道我是一个不稳重的人?” “是的。” 白落裳叹气,“你这样判断一个人,会不会太草率了?” “不会,因为我一定不会看错。” “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师叔说过,我的眼睛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我看事情一定不会看错。” “我就不信你一个小鬼还能看得出什么来。”白落裳脸色有些难看,然后他撸起袖子,指着段南山的鼻子问小道童道:“那你说说看,你家师叔现在想说什么?” 小道童小心翼翼的看了段南山一眼,道:“师叔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白落裳冷笑,“你这话一般人都猜得出。” 然后他转头看着段南山,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段南山当然什么也不可能说。 白落裳知道段南山什么也不会说,他也不指望段南山会说些什么,他只不过是看着小道童,问道:“你说他现在心里正想着什么?” 小道童又看了看段南山,然后对白落裳道:“师叔说,这点伤根本要不了你的命。” 白落裳愣了下,然后干笑两声,尴尬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你还觉得很遗憾呢?” 小道童撇了下嘴,放下水盆,替白落裳把衣服穿回去,一边瞧着白落裳的脸色,一边笑道:“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只不过是把师叔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已,如果你觉得我刚才的说话令你不高兴,那么我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呀。” 白落裳瞥了小道童一眼,冷冷道:“那你说来听听。” 小道童笑道:“这点小伤,难道还能害得了你?” 白落裳转头看着小道童,眼含笑意。尽管他并没有说些什么,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小道童这一句话的确是令他感到高兴的。 小道童继续笑着说:“你可是我师叔的朋友,师叔的朋友定不是凡人,我虽然只不过就见过你两回,但我知道你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哦?你就见过我两回,怎么知道我就了不起了?” 小道童转着眼珠子,笑道:“因为了不起的人只和同样了不起的人做朋友呀。” “好家伙,不只是拍了我的马屁,还顺带拍了道长的马屁。”白落裳高兴的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家师叔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拍马屁。” 小道童笑眯眯的望着白落裳,“我没有拍谁的马屁呀,难道你不觉得我只不过是在说实话吗?” 笑话归笑话,说完了也不过就是笑两声而已。 但小道童在看到白落裳背后的伤时,也控制不住的后背发汗。他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伤,也从未见过他的师叔如此复杂的面色。 段南山在上药时,神情很奇怪,像是沉重,又像是难过。 白落裳一直趴在桌子上,所以他根本就察觉不到段南山的神色变化。 而小道童却不一样,他一直呆在段南山的身侧,也一直关注着段南山,所以他可以很清楚的发现段南山情绪变化。 难道,这个人的伤势过重,恐有生命危险? “既然有师叔在,肯定就不会有大碍的。”小道童也忍不住要安慰人,而且心里也开始有些可怜这个话唠的人。 虽然他并不认得这个人,但可以看得出来这人和师叔的关系非常好,如果这人真的死了,师叔一定会很难过。一想到师叔会难过,他就越发可怜和同情眼前这个痞气的男人。 于是,小道童又补充了一句:“你只管放宽心,无论如何,师叔也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只管开心的过日子就好。其他的事情,你都可以不用担心的。” 白落裳撑着额头,有些哭笑不得的垂下眼皮,苦笑道:“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非常不好。我近来总觉得气短心慌,四肢无力,两腿发软,头晕目眩,神经衰弱,精神恍惚,六神无主,这不正是病入膏肓之兆吗?” 小道童看看段南山,又看看白落裳,想了一会儿,才好脾气的安慰道:“这只不过是气血不足之症,去找大夫调调就好了。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真的不用。” 白落裳却并没有因为小道童的好心而感激他,反而是非常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不找什么大夫,我就找你家师叔,听说你们道家人最擅长炼丹药,要不请你家师叔也给我一粒?” 段南山还是没理他,就连这个小孩儿也突然不说话了。 白落裳翻一翻白眼,有些失望道:“不说话,是不是表示你不愿意?别这么小气好不好,你们观外的门联不都写了吗,‘问道自有路’,我如今就问长寿之道,请问道长,路在何方呀?” 段南山依然没理他,小道童也不吭声。 “哎,你今天可是一个字也没说。”白落裳忍不住抱怨道,“你总是不说话,这样会让我很尴尬的。” 小道童歪着头,低声问道:“难道我和你说话,你也会感到很尴尬吗?” 白落裳叹气,“就是因为你抢着跟我说话,我才觉得更尴尬。” “为什么?” “因为我一点也不喜欢和一个小鬼说话。” 小道童闭了嘴,突然心里有些生气,他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实在是不应该可怜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令人讨厌。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指着撅着嘴生闷气的小道童,笑道:“你家师叔定是想要喝茶了,你下去为他煮一壶来,他最爱喝的是细火煮出来的茶水,你须得细火漫煮。若是火候不到,他可是半口也不会喝的。” 小道童睁大眼睛,为难道:“可是、可是我不会煮茶呀?” 白落裳反问:“难道这里就没有人会煮茶?” 小道童想了想,低声道:“……六师兄好像会煮茶。” 白落裳立刻打发道:“那你去请他帮忙不就好了。” 小道童为难道:“这个时候六师兄恐怕都准备休息了。” “准备休息又不是已经休息下了,快去快去。” 说着,白落裳就将人赶了出去。 第226章 难分善恶(2) 待小道童被打发走,白落裳又坐回去,望着段南山,没话找话说:“道长,你今天可是半个字都未说过,你是在不高兴吗?” 段南山的确半个字都不会说,现在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白落裳无奈道:“难道我最近做什么事得罪你了?” 段南山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疏冷,竟平白无故的让白落裳生出一阵心虚。 “干嘛这样看着我?”白落裳小心的问了一句,莫非自己当真做了什么得罪他了? 段南山还是定定的看着他,根本就不打算说些什么。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你要没事,就给我诊断诊断呀,看我命理如何。” 段南山很严肃认真地皱了一下眉头,一字千金的说道:“闭嘴。” 白落裳碰了一鼻子灰,却一点也不尴尬,也不泄气,继续望着段南山追问道:“你倒是看看我命如何?” 段南山板着脸道:“我不是看相的。” “我知道你不是看相的,但我以为你应该看得出。” “如果你一定要我说,我也只能说八个字。” “哪八个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白落裳拍着手道:“好有道理,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段南山严肃道:“你真的听不懂?” 白落裳摇头:“并不太懂。” 段南山叹了一口气,“生死富贵,非人力可强的,何种命理皆由天命决定,我哪里看得出。” 一向惜字如金的段南山,居然也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白落裳惊讶的将两眼瞪大,张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望着段南山。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段南山却宁愿他说些什么,也不要摆出这种表情。 “你怎么不说话?” 过了许久,见白落裳还是不说话,段南山才问了一句。 “我只是很意外,所以有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白落裳笑着道,“我原本以为道长今天要做木头,现在看来,道长是要做一个会说话的木头。” 段南山就知道白落裳不可能会说出什么令他意外的话。 “不过你这根木头说的木头话,我还是听懂了。”白落裳笑嘻嘻的看着段南山,“你的意思是说,人随时可以生,也随时可以死,所以要把生死置之于度外。对不对?” 段南山点了下头,虽然他的原意并不完全如此,但也差不多。 白落裳笑了。 瞧着段南山,心里不免感慨:就段南山这样一个随时看起来都是冷漠的人,人缘却出奇的好,走到哪里都会有朋友,像林岸微这样的人都愿意跟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就连秋离凤那样奇怪又偏执的人也心甘情愿替他传信带话。 白落裳不止一次怀疑,自己这随性洒脱的性格,究竟哪里不如段南山那木头性格了?为什么他的人缘就不如段南山? 展开扇子,一边轻摇,一边叹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问命理,我问身体的健康状况,你看看我身上哪里有不足之症?不准沉默。” 段南山为难的皱眉,道:“你让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白落裳瞪着他,“你看着随便说就好。” 面对白落裳的固执,段南山也只能叹气,他除了叹气还能做什么呢? 白落裳并不管段南山为难还是不为难,愿意还是不愿意,总之他拉住段南山说话,就非得要撬开段南山的嘴,让他不能不说话。 段南山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无声的叹了一声,段南山更加奇怪的望着白落裳,道:“你希望自己有不足之症?” 白落裳咬牙道:“我就是觉得自己不舒服。” 这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 段南山斜着眼瞅了下白落裳,淡淡地说:“你耳朵薄而小,多为肾气亏虚。” “胡说。”白落裳神色汹汹地否认,却又拿手捏了捏耳朵,捏完之后才放了心,懊恼道:“明明是厚而大,肾气十足。” 段南山这话的确是胡说的,所以他只是哦了一声,便沉默了。 白落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对他的沉默有些不满道:“你确定没问题啊?你就没什么其他需要说的?” 段南山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落裳却非要段南山说些什么,于是他又没话找话说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段南山淡然道:“没有,你命长得很。” 白落裳皱着眉,问道:“有多长?” “不知道,反正很长。” 白落裳看着段南山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道:“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段南山坦然的回视白落裳,一字一字的回答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白落裳刚要说什么,又听段南山补充一句:“这不是世人总挂在嘴边的话吗,想来也是有些道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刚才是在骂我吗?” 段南山一本正经的说:“我是在夸你。” 白落裳哼了一声,冷笑道:“夸我?我竟然一点也听不出。” 这时,有人突然在房间的隔壁大声说了一句:“他是在夸你长命。” 白落裳愣了一下,他虽然知道隔壁一直有人,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隔壁那人居然也会开口说话,还说得这么大声。 清了清嗓子,隔着墙对隔壁的人喊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夸我?” 那人笑了笑,“他不是说了祸害遗千年吗?” 白落裳道:“这不就是在骂我是祸害?”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尴尬的笑了一笑,道:“现在听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白落裳无奈的瞄了段南山一眼,不高兴道:“看吧,连别人都听出来了,你果然是在骂我。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是好人?” 段南山板着脸道:“我只不过是以为你是个怪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叹气道:“好奇怪,你们每一个人都这么说我,难道我就一点也不正常吗?” 段南山却回答道:“你很正常。” “既然是一个正常人,又怎么会是一个怪人?”白落裳抓了抓脑袋,“如果是正常人自然就不奇怪,如果是不正常的人,自然就是怪人。” 这时,隔壁的人又大声的抢话道:“说不一定他就是觉得你不是个好人,才用这么奇怪的话来形容你呀。” 白落裳怔怔的望着段南山,怔怔的问道:“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段南山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 白落裳又追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好人?” 段南山反问道:“这个重要吗?” 白落裳回答:“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为什么还非得要问? 段南山问他:“你一定要我回答?” 白落裳重重点头:“非要不可。” 段南山只能回答道:“你是一个不会做坏事的人。” 白落裳又叹了一口气:“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段南山无话可说。 白落裳却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段南山不说话。 白落裳笑道:“不管我是不是属于好人,但你相信我一定不会做坏事,对不对?” 段南山的确也有这个意思。 白落裳稍感受挫的问:“可你这话的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而这层意思就是说,我虽然不做坏事,可也算不得是好人,是不是?” 段南山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从两个人结识以来,很难分辨白落裳的为人是好,还是不好。 白落裳有些生气,用扇子哗哗摇了几下:“我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是祸害了?” 段南山反问:“你很介意?” “当然。”白落裳想不想就回答,然后笑道:“道长可知,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就如你我都是男人。” 段南山没有理会。 白落裳重重的瞪了段南山一眼,又道:“世上的人也可以有另外一种分别法,也是两种人,一种是有趣的人,一种是无趣的人,就如我是有趣的人,你就是那种无趣的人。” 段南山还是没有理会。 白落裳继续说:“但世上的人还有一种分别法,依然是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我就是好人,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这不是世人总挂在嘴边的话吗,想来也是有些道理。” 一句话被白落裳一字不差地照搬回来,段南山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头轻叹。 白落裳哐哐的拍了桌子,追问道:“子云道长,你说这话有没有道理?” 段南山抿着嘴,过了很久才叹气道:“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白落裳敲了敲扇子,大声道:“好人来世多福报呀。” 段南山摇头:“三世报应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之嫌,不足为信。” 白落裳疑惑地看着段南山,“你的意思是,世间根本就没有前生、后世、轮回这一桩事情了?” 段南山道:“可以这么说。” 白落裳瞪着眼睛,“那你们做道士的整天诵经打禅不是为了修来世?” 段南山淡淡摇头,淡然道:“佛修来世,道修今生。” 第229章 难分善恶(5) 一句话,很简单,但其中带过的是何等凄凉悲惨,只怕是唯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 每个风尘女子,背后都有着自己的无奈、悲伤和不幸。 白落裳留恋风尘,这样的事听得多,见得也不少。他心疼那些女子,却没办法解救她们,没有办法帮她们改命。 人各有命,天命如此,没有人能将时间倒流,也没有能够改变已成事实的事。 换一句话说,在命运面前,任何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段南山看着茶碗,缓缓道:“害她之人,就在玉笙楼被齐靖所杀的那几人当中。” 白落裳愣了一下,道:“如此说来,齐靖杀了人岂不是还为缦绾报了仇?” 段南山不言。 事实上也的确可以这么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齐靖的举动无疑是除了恶。以恶除恶,以暴制暴,虽说没有丝毫正义可言,但很多时候却能让人心底涌出一丝痛快。 “风尘女子都很可怜。”白落裳怜惜地抚着扇面,好像抚着的是一张美人的脸,“可那个齐靖杀的毕竟是七八条人命,纵然其中一人该死,那其他人呢?” “昨晚被杀死的人都做过同样的事。”段南山简单的回答。 白落裳一闻了然,逼良为贱的事,想必那些人做的不少,如今被齐靖杀掉,反倒事为民除害,不知在冥冥中救了多少无辜女人,换一句话说,那几个人就是各个该死。 但话又说回来,纵使那些男人都罪逆深重,罪逆深重,各个该死,那也该有国法办他。 这齐靖杀了人,便是法理难容,只怕是死罪难逃。 杀了坏人,按理说该是做了好事,总该换个好报。可他犯了杀戒,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以命抵命是免不了的恶报。 越想越糊涂,这好坏终究非他这等凡人能分辨得清。 白落裳皱着眉揉了揉额头,忽然觉得还没酒醒的脑子越来越糊涂,苦恼道:“那这个齐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好人与坏人,终究是不同的。” 段南山却说:“有何不同?这世间之事原本就难分善恶好坏。只不过,善恶业报,因果循环,齐靖作了恶的因,必得恶的果。” 白落裳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理,再想了想,又觉得不是很合理。 见段南山一脸“早已看破红尘”的木头脸,白落裳忍不住较真道:“这齐靖杀了好人,那便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但如果他杀的是恶人,那就是为民除害的好人,我倒觉得这齐靖不该判为死罪。不过,不管他杀掉的是好人还是恶人,动手杀人便是犯了王法,就得受到官府的法办。” 白落裳说了许多,段南山却只断取中间的一部分,反问:“你觉得他不该死?”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若站在国法和那些死掉的人立场来说,他自然是该死。但若是就我个人而言,他却不该。他算不得好人,也算不得恶人。判死罪太重,于情不合,判无罪太轻,于法不合。” 人可能做好事,也可能做坏事,但人却没有十足的好与坏。齐靖杀了人,是做了坏事,却并不能说明,他这个人就是个坏人。 阴与暗,即是正与反,好与坏,即是善与恶,世间的善恶总是共存的。 一个人既会有善念也会有恶念,可能既做好事,又做坏事,也有可能做了一件好事,同时也做了一件坏人。好与坏,标准不同,意义也就不同。 “说到底,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和坏人。”白落裳笑道,“只有少数的圣人才是传说中真正的好人,也只有少数的奸人才是传说中真正的坏人。就好像我,非恶人,也非善人。” 段南山静静的看了白落裳一会儿,突然望着天,道:“不管他会落得何种下场那也是官府衙门自己的事。” 白落裳抬眉:“你今天让我过来到底是为何事?” 段南山没有回答,白落裳自己却找到了答案。想想不免有些气恼,于是忍不住责问段南山:“你不是素来自命是石头般无情的吗?何必管这等闲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竟然还这么能说,今天的话出奇的多,让我差点以为你都不是你了。” 段南山没说话。 白落裳不免有些生气,“我原以为,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你真正关心的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段南山沉默不语。 白落裳又道:“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绝对不会关心,你待人待物总是像死水一样。” 段南山没有反驳。 白落裳笑了:“在你眼里,好人和坏人都没有区别,因为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而无论是好人做坏事,坏人做好事,那都不关你的事。” 段南山沉默的望着他。 白落裳深吸一口气:“可你算准了,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若齐靖是个恶人,我也许是做了好事。若他是个好事,那么我就算是做了一件恶事,而我是一定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行为害了一个好人,对不对?你向来不会去关心任何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可你现在却有意要管这件事,原因是什么?” 段南山垂下眼。 “既然是我帮人捉了他归案,我又有什么理由再把他从牢里救出来?”白落裳自嘲的笑了笑,“即便那人是好人,我却可以不救他,因为我没理由非得要去救他。他选择杀人,就该自己去承担自己的选择。就算我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不表示我就是一个正义的人,这件事,我大可不必过问的。” “若是如此,这便是他的命。”段南山淡然道,“你说得对,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必须由他一人承担自己种下的果。” 白落裳笑道:“你当真这样想?” 段南山点头。 白落裳渐渐扩大笑容,挑眉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了解我,我想那人一定非你莫属。以前,我也觉得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段南山道:“现在呢?”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我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你的了解,你这样做,总是有你自己的理由,你既然不说,我便不问。” 走出房门的时候,白落裳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他原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然而他没有,他在走出段南山的房门时,脚下拐了一个弯,走到了隔壁房间的窗外。 这个房间里住着一个人。 房里熄了火。 没有声音,没有光,也不知道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白落裳在窗外站了半天,忽然用食指在窗纸上抠了一个洞。然后,他通过这个洞偷偷往屋子里看,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里面一片漆黑。 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人? “你是不是在想,躺在床上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突然,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这样说道。 白落裳站直身子,对着窗笑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一个男人。” 屋子里的人也笑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一个女人。” 白落裳点点头,“我的确不是一个女人,所以你也不用为我开门。” 那人哼声道:“就算你是一个女人,我也不会给你开门。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跑来偷看我这个男人?” 白落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 那人笑着说:“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你的眼睛。” 白落裳惊讶道:“我都还没有看见你,你却已经看见了我的眼睛?” 那人得意洋洋的笑了两声。 白落裳叩了叩窗,对那人说道:“你出来一下。” 那人笑道:“你又不是女的,你让我出去,我才不出去。” “为什么我不是女人,你就不出来?” “因为男人叫男人出门,一定是为了打架。” 白落裳好笑,“为什么男人叫男人出门就一定是为了打架?我不喜欢打架,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那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出门,“你得先说一说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我就是想要看一看,一个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就是人的样子。” 这不是废话吗,难道还能长出不是人的样子来? 白落裳又叩了叩窗,问道:“你到底出不出来?” 刚一问完,人就出来了。不过不是从这个房间走出来的,而是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的。而且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段南山。 段南山走出来,问白落裳:“你在做什么?” 白落裳指着窗户,“我在和你的邻居说话。” 段南山看了看紧闭的窗,道:“天色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了。” 白落裳也只能离开。 但是在走之前,他又回过头来,对段南山狠狠说了一句:“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当然是指他不会过问齐靖的这件闲事。 第230章 罪不可赦(1) 冷夜起露,疏风摇树,月色淡淡,凉气徐徐。 潇洒不羁的白落裳,此时此刻,竟如同一个幼稚的小孩,蹲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盖,哀声连连。 原本以为,杀人犯落网,所有人都会皆大欢喜,没想到事实上却是恰好相反。这大大出乎了白落裳的意料,也让他的心里始终不太舒服。 呆呆坐了会儿,便觉得地上的凉气飕飕得从下往上钻。 檀儿在旁边守了他许久,看他双手被冻得通红,嘴唇也有些开始苍白起来,于心不忍,便劝道道:“公子快别坐在这里了。” 白落裳喃喃道:“为什么不?这里月色正好,我就想坐在这里。” 檀儿怀疑道:“公子坐在这里,真的是在欣赏这月色?” 白落裳抿着嘴,过来半天才回答:“不是,我根本没有心情来欣赏这冰冷的月色。” 檀儿叹气道:“既然没有欣赏月色,公子还是先回房去吧,这大晚上的坐在这里,会冻坏的。” 白落裳却搓着手,固执道:“我不。” 檀儿又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你不冷?” 白落裳摇摇头,“不冷。” “可我觉得你已经快被冻僵了。”檀儿伸手去摸了摸白落裳的手,被冻得吓一跳,“再待下去,会生病的。” 白落裳呆呆的望着檀儿,道:“你知道我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檀儿有些哭笑不得望着白落裳,笑道:“我不知道公子正在做什么,但是我知道反正不会是在欣赏月色。” “没有错,我并没有在欣赏月色。”白落裳转头,痴痴的望着天际那半边月牙,“我正在想一件事情,在没有想明白之前,我睡不着。听说人的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需要被冻一冻。” 檀儿只觉得哭笑不得,跺着脚笑道:“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白落裳两手撑着太阳穴,怅然道:“那是因为姑娘从未遇到过一件能让自己想破头的难事。” 檀儿惊讶的张大嘴巴,“能把头想破的事,想必是一件难事。能让公子把头想破的事,一定是一件大难事。” 白落裳点头:“没错。” 檀儿笑眯眯的看着白落裳,问道:“若是公子一宿都想不出答案,难道还要在这里冻一宿?” “是的。” “或许公子进屋去喝两杯酒之后,这个难题就能够想明白了。” “喝酒?”白落裳的眼睛闪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闷着头道:“就算喝了酒,我也还是不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在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我不喝酒。” “不喝酒?”檀儿惊讶的张大嘴巴,“真是奇怪,公子居然也有不想喝酒的时候。” 白落裳苦笑,微微抬了抬眉毛,抱歉的笑了笑,道:“姑娘不用陪着我的。” 檀儿不确定地问道:“公子一定要在这里继续坐?” “你回去吧,让我再坐坐。”白落裳又把头偏回去,愣头愣脑的望着漆黑的天空,“我是一定要自己想明白的。” 檀儿也被冻得不行,轻轻捶了捶腿,见白落裳实在没有要起身的打算,也就只好无奈的悄然走开。 昨日,在霰云观与段南山交谈一席话后,白落裳就觉得心里非常不好受。 段南山的一席话无一不是在说齐靖杀人必须偿命这个事实,但说完后的效果却是让白落裳认为齐靖罪不至死。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了解白落裳,除了段南山,再想不出第二人来。 白落裳既然认定这齐靖罪不至死,便不会见死不救,再加上他对女子都有与生俱来的恻隐心,私心里就已经觉得那些人是死有余辜,因此更加认为齐靖是罪不该死。 想必段南山也认为齐靖不该死,所以才把他叫到霰云观,漫绾的出现也非偶然。 段南山了解白落裳,白落裳又何尝不了解段南山。 想明白段南山的用意后,白落裳如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耷着头,整日提不起精神来。 难道齐靖落网,真的是他的错? 难道齐靖不应该被抓? 难道齐靖杀人就没有错? 白落裳还是第一次因为帮助官府捉住杀人犯而感到郁闷。 他以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是做一件大坏事。 这怎么能令人不感到郁闷呢? 所谓“好心做坏事”,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白落裳坐着坐着,就开始一个人发起呆来,直到另一个低着嗓子的声音和他说话,才把他的深思拉回来。 “白兄有心事?”林岸微不知道何时到的,只看他一边打量白落裳的脸色,一边担心地用手去扶人。 白落裳起身,两条脚却不怎么听使唤,努力了两次才颤巍巍地起身。 望着两条腿,白落裳又忍不住叹气,叹气道:“看来这两条腿也和我作对了。” 林岸微好笑的看着白落裳,“白兄今天怎么了?” 白落裳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苦笑道:“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哦?”林岸微后退半步,“是怎么样的一个问题?” 他实在是好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能够让白落裳想到废寝忘食。 白落裳一边捶腿,一边苦笑道:“我正在想,杀人必须偿命的问题。” 林岸微愣了下,又微笑道:“那么,白兄可是想出结果了吗?” 白落裳在原地蹦了两下,又揉了揉额角,叹气道:“差点就要想破头,可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可见这个问题真的是一件大难题。” 林岸微道:“这种问题的答案本身就不是绝对的,因人而异,也因事而异。” 白落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哭丧着脸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绝对。杀人,赔命,听起来好像很公正,又觉得很没道理。” 林岸微想了想,微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许许多多人的眼里,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白落裳反问:“若杀人的是好人,被杀的是坏人?” 林岸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偿命是量刑结果,法外,还有人情。” 听了后面一句,白落裳的眼睛突然一亮,然后将玉笙楼的事与林岸微详细道来,当然也包括自己提醒李原峥去玉笙楼守株待兔的事。 他这两天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尤其是在霰云观见过漫涫之后,他更是突然生出一种罪疚感。 林岸微听了后反而没多大反应,只是安慰了白落裳几句。 林岸微说,这件事,白落裳大可不必如此介怀的。不管杀人动机是什么,杀了人,就应该归案让官府衙门审判,即便白落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曾说,杀人犯迟早也是要落网的。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做什么事情,迟早都会承担什么结果。 杀人犯不管什么时候被抓,都是因为他先杀了人,才会得此报应。这是事实,并不会因为白落裳而发生改变,更不是因为白落裳做过些什么,才导致那人被官府缉拿。 这话虽然句句在理,这理虽然条条是真,可白落裳的心里却依旧烦闷,蒙头睡了一宿,第二日早饭都不吃就甩着袖子出门找乐子去了。 檀儿在门内望着白落裳的背影,纳闷道:“真是难得,公子居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说着,就瞧见林岸微从廊道走来。 “他出门了?”林岸微问的自然是白落裳。 檀儿行了礼,笑道:“是呀,就是精神不怎么好。” “嗯。”林岸微也没多言什么。 白落裳出了门,按照以往,不去青楼,也会去酒馆,而今天他却哪里都没去,偏偏去了衙门。 因为这个时候,整个沣州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县衙公堂。 不知这个县官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居然要公开审理玉笙楼的案子,此刻县衙的大门正为看热闹的百姓大开。 也许是因为沣州县太久没有出过案子,又也许是从未见过公开审案,几乎半城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以至于白落裳到的时候,不得不使尽浑身力气拼命往里挤,才能看得见公堂里。 今天的衙门打扫的十分干净,整张公案都是亮堂堂的,与上次见到的完全不同,简直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 分列两班的衙役,一个个神清气爽,也不见了往日的懒惰和拖沓。 而最不一样的,当属那位高座的县官大人。 肃穆的公堂,威严的县官。今日之公堂,非昨日可相提并论。 这令只是前来观望的白落裳,也忍不住为之精神一振,心想,今日的县官果然是要令他大大改观。 只听惊堂木一声脆响,县官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升堂!” 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拄法板,站立两旁,齐声拖着尾音嚎道:“升堂……” 县官再喊一声:“带人犯!” 众衙役立马“威——武——”的吼起来。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堂威”? 白落裳两眼圆瞪,突然觉得今天的县衙真的是威严十足,令人惊叹。 稍许,犯人押上来,正是玉笙楼杀人逃犯齐靖。 第231章 罪不可赦(2) 齐靖有一张黝黑的脸,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可看起来却好像很凶的样子。不管他本身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就那一张脸看来,的确像是一个坏人。 齐靖被押着跪在地上,他不去看任何一个人,就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就算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然而这一件事却他有关,而且关系很大。 犯人跪下,审案就开始了。 县官首先还是照例,依次列出证人取证言。 主簿将写好的状纸交给县官,上面清洗的描述了整个案由,事实清楚,笔法老练。 取证之后,就是口供。 县官端坐,指着头顶,威严道:“堂下犯人,你可看懂这四个字了吗?” 跪在地上的齐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反而是白落裳忍不住往上看,那里挂着一张“明镜高悬”的匾额。 县官再次敲了一声惊堂木,喝道:“下跪之人,你可认得本官?” 齐靖不语。 县官冷哼一声,道:“本官正是本县县官,乃一县父母。” 齐靖还是不说话,连头都未抬过一下。 县官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久久不见他抬头,又皱眉道:“你不回话,莫非实在藐视公堂?” 齐靖微不可闻的冷笑一声,依然没有抬头,更没有说话。 县官瞪了半天眼睛,最后还是无奈的吐了一口气,道:“下跪罪人,本官且问你,你可有冤情?若有,本官允许你出去击鼓鸣冤。” 齐靖又冷笑一声。 县官也不见生气,难得好脾气的道:“你可需要请讼师为你辩护?” 齐靖终于肯抬头,但他脸上露出的却满是讽刺的笑:“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是非不分,这样的讼师要来何用!” 县官挑眉,“如此说来,你对自己犯下的桩桩恶罪是承认了?” 齐靖又不吭声了。 县官也是极有耐性的,也不急躁,指了指衙役手中的法板,问道:“你可知他们手中执的是什么?” 齐靖眉头都不抬一下。 县官笑了,道:“他们举起的是‘王法’,你知道你目无王法的后果是什么吗?” 白落裳展开扇子,轻悠悠的摇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个县官审案子的方式非常特别,很有趣。 县官又指着堂内列出的杖、夹棍之类的用刑工具,笑道:“你知道有种审案的方法叫‘一动大刑,量你不招’,这么多工具,本官要是依次用上一次,到时候不怕你不开口。” 齐靖嘲道:“重刑之下,什么样的口供都可能发生,大人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口供?” 县官摇摇头,可惜道:“看了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点颜色吃点痛苦,你就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公堂。来人那,给我用刑,先打三十大板。” 又重又狠的板子,啪啪地落在齐靖身上,但他从头到尾愣是一声没吭过。 这让白落裳不得不从心里佩服,果然是条汉子。 县官用手在公案上一下一下的轻扣着,偶尔说两句“狠里打”,“用力打”,“没吃饭吗用力呀”,俨然一副看管的姿态,看那样子,是比堂外看热闹的人还悠哉。 三十大板,啪啪啪的就过去了。 打完之后,白落裳觉得自己的耳朵还回旋着“嗡嗡”的响动。 齐靖纵然是条汉子,是个英雄,但终归不是铁打的,他也是有肉的,有血的,所以三十大板足够让他肉开血出。 但他依旧抿着嘴,不吱声。 县官见他还是不松口的样子,又下令打了他三十大板。 这三十大板,显然比刚才的三十大板更重,更痛,因为这次换上来挥板子的人,比先前两个人看起来还要壮实,更加有力量。 板子狠狠的打在齐靖身上,发出狠狠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每一声都好像能令板子下的人皮开肉绽。 一时间,在这个公堂上,几乎只听得见板子的声音。 每一个围观的人,都被这声音吓得不敢再说话。 噼噼啪啪的打完后,齐靖的口里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丝吃痛声。 他终究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不可能不会感到痛。 白落裳摇扇子的手,也跟着他们打板子的节奏而加快,好像他们打板子,也会让他跟着紧张一样。等板子停下来的时候,他也停下了摇扇子的动作。 他紧紧的抿着嘴,远远的看着齐靖,也不知道在作何感想。 板子打完之后,县官才轻轻的挑了一下眉,笑着问道:“犯人现在可愿意开口了?” 齐靖脸上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可是他居然还敢用他那张黝黑的脸看着县官,回之冷笑,“如果大人再打我六十大板,就可以结案了。” 县官显然没有料到齐靖还有力气给他作对,脸色也跟着变了变,冷冷道:“你以为本官不敢?” 齐靖毫无畏惧的冷笑道:“试试看。” “本官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不怕死。” 县官果然就下令让人再打齐靖六十大板。 这一次,换了四个更加强更魁梧更凶狠的男人,他们举着板子,毫不留情的仗打齐靖。 他们仗着的是“王法”,鞭打的是“犯人”,所以他们下手时,可以丝毫不留情,没有人会责备他们,因为他们在“执法”。 六十板子,每一棍子落下,就能听见有吸气声,不是齐靖发出的,而是堂外围观的老百姓发出的。无数张嘴巴,在同一时间,发出整齐的吸气声。原本很好笑,但这时却让人笑不出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很有可能在下一棍子落下时,那人就会被活生生打死。 气若游丝,命悬一线,齐靖趴在地上,几乎一动不动。他还活着,却并不比死掉好多少。 六十大板,没有仗杀掉一个人,不是因为那人命大命硬,而是县官留了情。 白落裳不自觉的合上扇子。 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棒棍下,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因为那些打手都是内力很厚的人,他们出手,根本不需要板子,以气打人也早就可能把人打断气。更别说他们还拿着棍子,随便一敲,就能敲死一个普通人,何况还是一百二十棍。就算齐靖是高手,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一百二十棍。 齐靖还活着,就说明了是县官手下留情。 县官端坐在堂上,用手一一抚过公案上的四个签筒,一个筒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执法严明”?。 “你可还听得见本官说话?”县官问道。 齐靖白着脸,鼻子里流了血,他微微蠕动了一下嘴,道:“……托福,还没死……大人……审案子真是轻松……” 县官却苦笑道:“轻松?你以为我很轻松?老实告诉你,为了这个案子,本官连头发都快熬白了。” 齐靖想说什么,动一动嘴唇,一口血比一口气先被吐出来。 县官叹气道:“本官从未审过你这样难对付的犯人,虽然你是本官上任以来审过的第二个犯人,但对付你,本官却用完了本官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但是本官依然没能威胁到你。你是本官见过的普天之下最难对付的犯人。” 齐靖闭了闭眼,道:“……大人也是我见过的……普天之下最难对付的县官……” 县官眉眼一开,喜道:“你可愿意招供了?” 齐靖像是没力气再多说话,闭上嘴,笨重的点了点头。 县官松了一口气,略为满意的点了下头,坐得笔直的背脊也在这个时候微微弯下去,举过状纸,来来回回扫了几眼,笑道:“那本官现在问你,三年前仟水山劫官银的案子可是你作的?” 齐靖点头。 县官又道:“劫银案发时,死了六个官兵,是你所杀?” 齐靖再次点头。 县官朝李原峥使了个眼神,然后李原峥又朝一个衙役使了个眼神,那衙役心领神会的从暗角里搬来一个匣子。 匣子里,装着六把刀,六把各式各样的刀。 县官指着匣子,问道:“你杀人所用的凶器,可在其中?” 齐靖只很快的扫了一眼,就不急不慢的点了下头,回答了县官的问话。 县官对齐靖的态度感到很满意,又问:“是哪一把?” 齐靖想也不想就能够回答:“右边第二把。” 县官望了一下匣子,就朝李原峥使了一下眼神,李原峥就上前两步将那一把刀递到县官面前。 将刀拿过来看了一看,县官又道:“这就是你所用的凶器?” 齐靖道:“是的。” 县官笑了一声,忽然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这刀是做什么用的?” 齐靖一听,忍不住冷笑,“刀,当然都是用来杀人的。” 县官了然道:“难怪这把刀戾气如此重,真是让人闻风丧胆呀。” 齐靖头颅轻抬,莫名其妙的看着县官。 县官回之冷眼,将刀交还给李原峥,又继续问道:“四年前,鲁村劫妇案可是你所为?那妇人后来在后山水渠中被发现已身亡,可是你下的手?” 齐靖还是非常老实的点头。 县官继续问:“五年前,鲁村有一名齐名屠夫,因为不满朝廷收税严苛,而落草为寇,明目张胆的在县衙动手打死衙役,那屠夫可就是你本人?” 齐靖再次点头,对县官所问之事,一一认罪,毫无隐瞒。 第232章 罪不可赦(3) 堂上,县官读着案卷,一桩一桩,全是惊心动魄的杀人案,而每一桩案子的凶手,竟然都是齐靖,且他也全部招供。 堂下,人人面带凝重的听着县官述案卷,一件一件,无不惊惧的盯住那个埋着头的男人,无不唾骂着那个罪行累累的男人。 齐靖却好像听不见身后那些声音,他只听得见县官的声音,也只和县官说话。 县官见堂下越来越多的声音,就忍不住又敲了一声惊堂木,呵斥道:“堂下犯人,你可甘愿伏法?” 齐靖垂着头。 往日那般孔武彪悍武艺高强的外衣,此时被人一层层剥下,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只被捞出海水的海参,自我溶解,瞬间就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证据确凿,他还能不认罪? 数罪并罚,他还敢不认罚? 只听齐靖用木讷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甘愿。” 两个字虽然说得死板,却还有一点点的坚硬,这是他作为人,保留下来的最后的一点坚硬。 既然自己已经种了因,结下的无论是什么果,他都必须坦然接受。他并不怕承受这种果,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对于齐靖的态度,县官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你可悔过?” 齐靖俯首沉默了一会,坚定的回答:“不悔。” 县官瞪着他,“你不悔?” 齐靖道:“若要后悔,便不做,既然做了,决不悔。” 县官拧着眉,盯着齐靖看了半晌,才又道:“杀了人就要偿命,就要以命抵命,你不怕死?” 齐靖疲乏的摇了一下头,“死有何惧,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 “好,很好,杀人不眨眼,视生命如草芥,你还敢不悔。怙恶不悛,死不悔改,简直是天理不容。”拧着眉头,县官突然怒发冲冠的跳起来,指着齐靖大骂:“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像你这种罪大恶极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必须判处死刑,绝不可饶恕。” 齐靖垂着头,始终默然。 县官继续骂道:“像你这样的大恶人,连给你悔罪自新的机会都显得浪费,纵然是将你处死刑,也根本抵偿不了你的罪行!” 齐靖好像没气力再多说一句话似的,低垂着头,不声不响。 县官吐出一口气,坐回去,理了理官府,冷声道:“说说吧,在玉笙楼杀人目的何在?” 齐靖硬声声的回答:“没有理由。” 县官瞪大眼睛,道:“没有理由你会杀六个人?” 齐靖抿着唇,突然低声笑道:“如果非得要一个理由,那便是我的心情不好,刚好那几个人的运气也不好。” 县官用力握住桌角,眼皮却瞥向了围观的白落裳,问道:“有没有同伙?” 白落裳也看见了县官,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齐靖冷笑道:“杀几只蚂蚱还需要同伙吗?” 白落裳听了之后,就冲县官笑了一笑。 县官哼了一声,又问道:“听说你是为一个女人去玉笙楼的?” 齐靖沉默了一会儿,讥诮道:“大人审案难道也要靠‘听说’?” 白落裳一听,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县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大好,“本官问话,你答便是,如此多言,莫非还嫌杀威棒挨得不够?” 齐靖一点也不害怕县官的威胁,反而自嘲道:“我如今已是这样,多挨几下少挨几下也差不多。” “你果然是不怕死的。”县官无奈的看了一下李原峥,“你们这些江湖人都一样,自己不怕死就算了,也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简直就是混账。” 白落裳也跟着县官将注意力放到了李原峥身上,心里想着,这案子倒是审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县官看着李原峥,用手不急不慢的瞧着案桌,一脸深沉的说道:“如果本官办案也用你们江湖人的行事作风,一刀处决了你这个杀人犯倒还容易些,可本官不能这么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原峥板着脸,并不去看县官,也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县官冷冷哼了一声,自说自话道:“本官不能这么做,是因为本官的心里有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王法’,本官无论做什么,都要依法而行,这叫‘依法办事,依法治人’。” 李原峥还是一脸什么也没有听见的表情。 县官也并没有多说与本案无关的话,他又转头去看着跪在地上的齐靖,问道:“你去玉笙楼,可是为了那青楼女子缦绾?” 齐靖浑身一僵,脸色竟然瞬间灰败下来,先前讥诮的表情全然褪去。 他或许是没有想到县官会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又或许是触不及防的听见那个女人的名字,他原本最后一点的坚硬也在这个时候完全融化。 “缦绾”二字,如同两根刺,刺入了这个男人全身最为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正是他的心,被隐藏起来的心。 也许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算得上是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血有泪有情有义的人。 那一双睁大的眼,有痛,也有不甘,痛苦从他的眼汩汩得流出,满脸愁苦,眼里也满满的忧怨。 一个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的人,人性中也终究还是有柔软的一面。 或许,那个女子正是他生命里的软肋,只有掐在这一点上,他整个人就会痛,就会变成有血有肉的人。 县官很显然已经抓住了齐靖的软肋,也戳中了他的死穴。 但是,他并没有在齐靖的死穴上多做文章。见齐靖不愿再多言,县官居然也不再追问,只淡然道:“不管杀人动机为何,杀了人就该伏法。你既已认罪,此案也算是结了。” 这就,结了? 这时,县官突然又抬了头远远的望着白落裳,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这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最后还得受到法律的制裁。公平和正义,只有王法说了才算,你们江湖人讲得都是个人喜怒,根本就分不清善恶。” 白落裳回视县官。 县官又道:“还好,天底下并不只有你们江湖人,除了你们这些江湖人之外,还有我这样的青天大老爷。” 白落裳还是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县官。 那县官忽然笑了起来,拿起手上那一纸罪状,笑道:“瞧瞧,若不是本官明察秋毫,判案神速,你们谁能知道这男人是数案累身的罪人?” 死死握住扇子,白落裳震惊的盯住那张纸,久久不能回神。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只晓得玉笙楼的案子,却不知道,原来此人在两年前竟然是恶名昭彰的江湖大盗,而且还杀了不少人。原来还残留的一点点愧疚感,这么一来,全变成了愤怒感。 这人还能算是好人? 分明就是很大很大的恶人,恶贯满盈,论罪当诛。 他恨不得跟周围的人一起,朝那个人呸呸吐口水,恨不得像个女人一样指着那个人大骂他不是人。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白落裳。他只能一边摸着酒葫芦,一边感叹。 想起当日在玉笙楼,那人杀人不眨眼的狠劲,他还奇怪呢,为何有人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取人性命,却原来是有前科的,果然是十恶不赦。 县官将白落裳脸色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对此表示非常满意,将状纸传下,然后对齐靖道:“若无异议,便在状纸上画押吧。” 状纸上详细描述了齐靖的桩桩罪行,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罪状,久久不语。没有表情,好像毫不相关,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也没人想要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如何将他论罪。 县官敲着惊堂木,喝道:“你所犯罪行已经确凿,还不画押!” 齐靖抬头看了眼县官头顶上的匾额,突然冷笑两声,意味不明。 县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笑什么,你为何还不画押!” 齐靖吃力的跪直脊背,仿佛用尽了剩下的所有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去,他最终还是认了罪画了押。 县官很满意,这算是结案了,稍后只需要命主簿整理通案材料,入档封存,也就是一审结四案。 令签一落地,案便是铁案,不能收回的,亦不能改判。 齐靖戴枷入狱,县官宣判将人暂时收监,十日后斩首示众。 案子了结,尘埃落定,官家铁证如山,犯人罪行昭彰。除非从天下掉下一个雷把所有人都劈得失忆,不然就算是再大的官来,也翻不了案。 白白郁闷了三天,原来那人却是罪有余辜,罪该万死,罪不可恕。 白落裳垂着头,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怒气。 段南山一再暗示齐靖不能死,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可是回头想想当日对话的情绪,虽然段南山没有明确表示齐靖不该死,但他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再把自己往那层意思引导。 白落裳的脑子不笨,他肯定自己不可能理解错。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能理解了,一个罪行累累的人,段南山竟然会有心救之。而更令白落裳费解的是,如齐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然也是有缦绾那样的红粉佳人倾心。 在回随院的路上,白落裳越是这么想着,就越是想不通,原本就已经乱糟糟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烦躁的跺了跺脚,干脆拐了个弯,跳上一处房顶,抱着酒葫芦开始饮闷酒。 第233章 罪不可赦(4) 太阳很大,晒得白落裳几乎撑不开眼。 正喝着酒,忽听哐当一声,一颗小石子砸在瓦片上,再咕噜噜滚下。 白落裳往左边一瞥,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又一声哐当,另一颗小石子砸过来。 盖上酒葫芦,白落裳懒洋洋的爬到房顶边缘,往下瞧了瞧,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他便朝那人招了招手,嘿嘿笑道:“李护卫是在给我打招呼?” 李原峥抱着刀站在地上,抬头看他,淡然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白落裳看了看手里的酒葫芦,笑道:“你想上来便上来,我是不想下去的。” 李原峥脚下轻点,纵身跃上房顶,在白落裳旁边盘腿坐下。 白落裳喝了一口酒,把葫芦递给李原峥。 李原峥接过酒葫芦饮下一口酒,抹了一把嘴,问道:“你在做什么?” “晒太阳。”白落裳歪着头躺下去,眯起眼睛看天。一只燕子划过,他用手比出舞剑的姿势,“嗖嗖”在半空画了一圈,然后笑道:“李护卫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李原峥看了看白落裳在半空乱舞的手,道:“哪里不好?” 白落裳嘻嘻收回手,笑道:“心情不好。” 李原峥握住酒葫芦,挑眉道:“哦?这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眉毛,“你一直在皱眉。” “我每天都在皱眉。”李原峥仰头喝了一口酒,“我的眉毛天生就是这样。” 白落裳一脸惊讶,然后摇头叹道:“那你真的不快乐,天生就不快乐。” 李原峥瞥了他一眼,“你很快乐?” 白落裳咧着嘴道:“很多时候都是快乐的。” 李原峥奇道:“你就没有不快乐的时候?”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道:“很少的时候也会不快乐。” 李原峥将酒葫芦还给白落裳,道:“你现在就很快乐。” 白落裳瞥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懒懒地翘起二郎腿,一边晃着腿,一边笑道:“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原峥道:“你一直在笑,难道不是说明现在你的心情很不错?” 白落裳慢悠悠的枕上手臂,道:“有的人在笑,但不一定就是快乐的。就像有的人从来不笑,但不表示他每时每刻都在不快乐。” 李原峥紧跟着问道:“这么说,你现在是不快乐的?” 白落裳坦白道:“不快乐。” 李原峥又问:“为何不快乐?” 白落裳明显感觉这时候的李原峥言多的有些奇怪,不算相熟的两个人,就算是一见如故,也不至于如此关心对方快不快乐。 眯上眼睛,白落裳慢慢地加深脸上的笑容,低声道:“我的不快乐,永远只有两个原因,酒和美人。你猜猜看,我现在正为哪个不快乐?” 李原峥瞅了一眼被白落裳紧紧抱在怀里的酒葫芦,“酒在你怀里,你肯定是为美人而不快乐。” 白落裳嗯了一声,他的确是在为美人而感到不快乐,也只能是为美人而不快乐。 他闭着眼睛仰躺在屋顶上,和煦的阳光,令他沉醉。 清风扫过,扬起鬓角一缕青丝。头发拂过鼻尖,有些痒。 红日盈照,格外明媚,金色的阳光铺在瓦片上,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色。也在白落裳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温度,躺下来就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浑身舒坦,忍不住闭上眼睛,静静感受春日的暖和。 李原峥抽过刀,用手来来回回轻轻抚着。 这不是一把出众的刀,更确切的说,是一把老旧的钝刀,不像一把走江湖的刀,更不像一把可以杀人的刀,暗淡无光,锈迹斑斑。 剑老无芒,如同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昏黄黯淡。 可是,李原峥却非常喜爱这把老刀,轻轻擦拭,仿佛正扶着爱人的脸。 白落裳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李护卫很爱这把刀?” 李原峥没有回答,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白落裳的问题。 白落裳又闭上眼睛,弯着唇角笑道:“我从第一次看见李护卫的时候,就觉得李护卫是一个真奇怪的人。” 李原峥抿着嘴没有应话。 白落裳又道:“现在看见李护卫的佩刀,我也觉得李护卫的佩刀就和李护卫一样真奇怪,是一把奇怪的刀。” 李原峥听了之后,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你觉得我这把刀如何?” 白落裳也笑了一笑,道:“你想要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李原峥反问:“你喜欢说真话, 还是喜欢说假话?” 白落裳真开眼睛,看着李原峥,笑道:“我当然喜欢说真话,我是一个老实人,我只说老实话。” 他像一个老实人?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实。 李原峥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人一点也不老实,但他懒得去揭穿这句假话,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道:“我喜欢老实人,也喜欢听老实话。既然你是老实人,那你老实说,我这把刀如何?” 白落裳只说了一个字:“旧。” 李原峥一听,忍不住笑了,“果然是老实话,可你就说了一个字,我觉得还不好,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多加一个字。” 白落裳也笑了,“我知道这个字是什么。” “你知道?” “我知道。” 李原峥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白落裳坐起来,看了看天际的云,微笑道:“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呀。” 李原峥又道:“那你说说看,我心里想的这个字是什么?” 白落裳笑眯眯的回答:“很,很旧的很,很老的很,很钝的很。” 李原峥听完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声,“你真是一个老实人,嘴里说的果然都是老实话。” 白落裳又转头过来望着李原峥,突然问道:“李护卫好像不是一个老实人。” 李原峥奇怪道:“我看起来不老实?” “你说话不老实。” “我说话不老实?” 白落裳点点头,“你刚才说你喜欢听老实人说老实话,可是现在你的样子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想是喜欢老实话。” 李原峥不明白。 白落裳又道:“因为李护卫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如果你喜欢听老实话,现在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李原峥道:“难道我看起来是不高兴的样子?” 白落裳又点点头。 李原峥只能叹气,“看来你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 白落裳欣然接受,又问道:“李护卫此刻又在为何事而不快乐?” 李原峥回答:“与你相反。” “我是为了女人而不快乐,难道你是为酒而不快乐?” “不是酒,也不是女人,而是为了一个男人。” 白落裳睁大眼睛。 李原峥安静的将刀身插入鞘内,慢悠悠的道:“齐靖死不了。” “为什么死不了?”白落裳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纳闷道:“已成铁案,他是死罪难逃,难道还有变数不成?” “铁案又如何。”李原峥突然冷笑了一下,“有人不想他死,他自然死不成。” 白落裳不呆也不杀,所以他一听便听出了李原峥话中有话,于是忙问道:“李护卫此话何意?” 李原峥冷笑一声,又说了一句让人根本听不懂的话,他说:“江湖很大。” 江湖很大? 江湖当然很大。 天下有许多个诸侯国,却只有一个江湖。可以说,天下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这样的江湖能不大吗? 接着,李原峥又说了一句:“所以官府也管不了江湖事。” 白落裳眯着眼睛沉思,突然坐起身来,“李护卫此言我就听不懂了,难道玉笙楼的命案也算是江湖事?” 李原峥道:“若有江湖人想要插手,便是江湖事。” 白落裳抿着嘴,“听李护卫的意思,难道有江湖人要插手此事?” 李原峥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盯住白落裳。 那眼神是前所未见过的锐利,目光也是前所未见过的冷峻。 这样的目光,已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落裳忽然跳起来,踩得瓦片哐哐响,“你以为我是在打算做什么吗?” 李原峥冷冽地睨着他,“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打算做什么,正在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 白落裳被问懵了,呆呆的反问:“什么是什么?” 李原峥却又道:“犯人能这么快归案,也多谢你帮忙。”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感谢,又似乎有着讽刺。 白落裳越发吃不准他的用意了,听他这么说,也迟疑道:“……协助公家办案,应该的。” “我向来不愿意欠人人情。”李原峥语调淡淡,却不容人质疑,“也从不欠人人情。” 白落裳一愣,笑道:“不若下次相见时,李护卫请我喝酒。” 李原峥点头道:“好。” 白落裳有些意外的看向李原峥,道:“当真?我可是非好酒不喝的。” 李原峥道:“好酒就好酒,没问题。” 白落裳又道:“我不仅要喝好酒,而且还得是最好的酒。同时还要在最好的酒楼,坐最好的位置。” “好。”李原峥竟然一口应下,道:“不过,我的酒都是请朋友喝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幸好,我们不是敌人。幸好,我对李护卫一见如故。” 李原峥没再多言,起身跳下屋顶,落地时,李原峥微微开合着嘴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究竟在说什么呢? 耳力很好的白落裳努力竖起耳朵,去听他在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失望了,因为他终究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那么,李原峥究竟有没有说什么?如果说了,那么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第234章 眼见为虚(1) 金色的阳光下,是一座繁华的美城。 繁华的美城中,有着无数条人群拥簇的集市。 白落裳挤在集市里,挤在人群里。 他不认识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也不认识他,他不去留意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却有不少正留意着他。 那些人为什么要留意他? 因为他古怪呀。 为什么会认为他古怪呢? 因为他居然是横着行走的。 没错,他就是在横行,先迈右腿,再提左腿,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奇怪。 如果说他是倒退着走的,或许旁人并不会觉得他古怪,可他要这么横着走,就实在是奇怪了。 莫非,他是螃蟹变的? 他当然不可能是螃蟹变的,他只不过是在想一个问题,只是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就这么横着行了起来。 他原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所以他总会做出一些常人不会做的举动。 那么,他究竟在思考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呢? 自然是关于李原峥的问题,他不停的在想,李原峥临走之前说的那番话究竟何意? 想了一整条街,白落裳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等到了下一条街,他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费神费思。 李原峥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就连白落裳也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尽管他猜不透,却能肯定李原峥定然是有话要对他说的,至于是什么话,这就需要等到李原峥下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或许才能想出一些头绪来,至于现在嘛…… 看了看渐渐天际那片浮动的云彩,白落裳展开扇子又摇了起来。 在如此美妙的美城,他不用他的时间去欣赏美人美景,反而是浪费在齐靖、李原峥这样的男人身上,实在是有毛病。 他是一个有毛病的人吗? 很显然他并不是。 既然没有毛病,他当然就应该立刻马上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 天气很好,白落裳的心情也很好,摇着扇子的动作也越来越潇洒。这时,他终于不再横行,他已转过身来,面朝前方大步迈步,面带微笑,形貌风流,更是惹来无数人瞩目。 走到一处酒肆,他终于停了下来,正要进去,却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好像忘带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就是银子。 没有银子,他可怎么去喝酒? 正神思飞转的埋头走着,突然察觉到从后面扑来一阵风,白落裳下意识的脚尖一转,就见一个人朝他飞过来,再从他身边飞过去,最后以滑稽的姿势,狼狈的摔在地上。 “快滚!”有人张嘴就朝白落裳这边骂了一声,紧接着马上又吐了吐口水。 白落裳看了那人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任谁被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人指着鼻子骂,都会觉得莫名其妙。更何况,自己还被这人吐了口水,在莫名其妙的同时,还是会的生气。 不过白落裳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指着他的鼻子又是骂话又是吐口水的人,好像并不是针对他。 于是他瞥了一眼周围,然后默默的往旁边挪了一下身子。 原来,那人骂的是跌在地上的那个脏汉子,也是朝着汉子吐的口水。 躺在地上的汉子胡子邋遢,衣着破旧,整个人长得贼眉贼眼,獐头鼠目,一看就是一个不依本分、游手好闲之人。 隐隐能闻到一股从那人身上散出的臭味,既熏人,又难闻,白落裳忍不住搓了搓鼻子,继续往旁边挪了几步,然后默默的望着他们。 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涎着脸朝那气势汹汹的男人贴过去,讨好道:“大哥,大爷,大老爷,您就再让我玩儿两把,说不定下一盘我就赢了。” 谁料他才刚一上去,就被那男人一脚猛踹了回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抖着腿爬起来。 “想玩儿先把欠的钱的换上,若是再换不上,我就叫人卸了你的腿,滚!” 那汉子不死心,竟恬不知耻的哈腰陪笑道:“再让我玩一把吧,最多七天,我一定连本带利还你银子。” “快滚!”凶悍的男人瞪着眼睛,一口口水吐在他脸上,挥着拳头,讽刺道:“呵,你都已经输得精光了,你还拿什么出来堵?你身上除了一件烂衣裳,还有什么?快滚快滚!再多说,小心我找人割下你的舌头。” 白落裳抬头,才看见那是一家赌场,虽然他并未他竟去,可光是这么远远看一眼,都能发现这赌场里有不少人,声声喧嚣不绝于耳。 想来,这汉子也是个赌鬼,刚才便是被那赌场的人从门里扔出来的。 赌鬼被扔出赌场,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赌鬼已经被输得叮当响。 见赌场的人退了回去,被摔了两次的汉子才敢露出不满的情绪,凶悍地连连呸两声,拖着腿离开。 他的腿没有被摔断,所以他还走得动,可也摔的不轻。他驮着背,整个人都灰溜溜的,很快就消失在人群。 白落裳原本不是在跟踪那个男人,但过了半条街后,他却奇迹般的再次遇见那个人,而此刻,那个又丑又穷的赌鬼,竟然跟缦绾在一起。 两个人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推推揉揉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落裳脚底一滑,把自己藏在他们看不见的一处墙角,静静观望,心情有些莫名的紧张。 缦绾和一个赌鬼之间能有什么事? 他不能不好奇,也不能不关心。他只能悄悄的靠近一些,然后去偷听他们说话。 “这点银子怎么够?你真的当我是讨饭的呀!”那汉子提着一个钱袋子,不满的瞪着缦绾嚷嚷道,一边挖鼻子,一边嚷嚷。 “前几天不是才拿过银子吗?我这里就这么多了。”缦绾淡淡的说道,至始至终只看了赌鬼一眼,便再不那眼睛正眼瞧他。 白落裳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心里像有七八个辘轳在疯狂的旋转,扰的他不得安宁。 他忍不住好奇,那个赌鬼跟缦绾是什么关系? 刚才还弓腰驼背的像条癞皮狗的人,现在却气势汹汹的像个索债的债主。 难道是缦绾欠了那汉子的钱? “不管,反正这两天你得替我凑五十两。”赌鬼贪心地又伸出手,“现在还要再多给我十两。” “你又去赌了?”缦绾语气里带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木然,甚至连一点点失望的情绪都没有,即便她口中这么问着,也依然不去瞧赌鬼一眼。 “你少管!”赌鬼气势汹汹地推了推缦绾,骂道:“贱丫头,快给老子钱!” 白落裳躲在暗处,眼睛闪着幽幽暗暗的光。 如果他现在上前,他一定会扭断赌鬼的那只手,可是他没有真的扭断那赌鬼的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上前去。他还留在那里,远远的观察着。 缦绾后退几步,不动声色的躲开赌鬼的接触,冷冷道:“我没钱,你也别再来找我。” 赌鬼讥嘲道:“没钱?你要是没钱,那我们岂不是都改饿死了!你卖一晚上也不止这个数,别跟我装穷装傻。” 缦绾的脸色变了变,眼中带着不甘和难堪,但她咬着唇,强忍住,没发火,更没有流露出难过的神色,她依然用着近乎陌生的默然道:“我没钱,别再找我了。” 赌鬼狠狠的瞪着缦绾,冷笑一声,咄咄道:“你不给我钱,我不介意多跑两趟,可我要是再不还钱,他们就不会饶过我,难道你想要咱爹娘亲自跑一趟吗?” 缦绾脸色一苦,然后就笑了,笑得冰凉,比秋天的云中月亮还要冷,比冬天的草上霜还要冷“你就是把祖坟挖过来逼我,逼死我,我也没钱。” 男人咬牙道:“你不给钱,他们会要我的命。” 缦绾语出恶毒道:“你死不死与我何干,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不是吗?不过,你若真的死了,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口棺材。” 男人瞪大眼睛,挥着拳头就要朝缦绾脸上打去,不过他没有真的打下去,不是因为舍不得,更不是因为害怕,而且他知道,这张脸现在对于他而言,就是一颗摇钱树。他的钱,还要靠这张脸。 男人提着钱袋子,恶狠狠的瞪了缦绾一眼,丢了几句威胁的话便离开了。 两个人在街上拉拉扯扯了半天,自然是惹来无数人的围观,也会受到许多人的指指点点。 可是缦绾却好像完全听不见那些声音,她就站在那里,沉默着,好像整个人都被点了穴似得,一动不动。 白落裳也不急,也不走,更不上前,他就这么静静的躲在墙角,远远的看着她,跟着她一动不动。 太阳缓缓沉向西边。 缦绾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西边的云被落日烧红,燕雀归巢。 缦绾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色渐昏,日隐月升。 缦绾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整个人如同石雕一样,好似感觉不到夜里的冷风,也听不见来来往往的花客给她打招呼的声音,她就一直这么站着,像在迎接什么,又如在送别什么。 淡淡闪烁的稀星,洒下淡淡的星辉。星光下的女子,好似被困入了深不可及的禁地。 直到最后,一个女人出现,牵着她,一步一摇地往回走,将她带回了玉笙楼,那个看起来非常暖和的大房子。 火红的灯笼,照着她异常苍白的脸。凄凉的月光,好似淹没她的灵魂,阴冷的空气,好似冷冻她的血液。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脸上不应该拥有如此的哀伤,干净的眼眸也染尽不知名的悲伤。 白落裳这时才从墙角走出来,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摸了摸酒葫芦,酒肆也不想去了,便旋身回了随院。 第235章 眼见为虚(2) 月朗星疏,夜深似海。 白落裳就是白落裳,他的眼里挂记的是美人,心里挂记的始终是美酒。即便他的眼睛到现在还浮动着缦绾那颓影曳曳的身影,尽管他为此而感到心神不宁,可回到随院之后,他的心情突然又变好了,因为他瞧见了酒。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有了美酒,他就会变成那个风流倜傥的酒鬼。 檀儿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落裳,见他喝完一杯酒,就会赶紧替白落裳斟满一杯。 酒和美人,合在一起,那就是快乐。 既然是快乐,谁还会去拒绝呢? 这样的快乐,白落裳是最懂的,林岸微是懂的,就连檀儿这样的女子自然也是理解的,在这里唯一不懂的,便是墨濉这个小孩子。 大人有大人的快乐,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快乐,小孩子的快乐和大人的快乐不大一样,所以墨濉不懂白落裳他们的快乐。 他不只是不懂这样的快乐,他甚至还对这样的快乐感到很生气。 他生气,很生气,但是他又无法说出口,因此,他只能将气撒在一把扇子上。 只见他不听的摇着扇子,一把好端端的折扇,硬是被他摇成了两半。 白落裳冲墨濉打了个喷嚏,满脸无奈的笑着问道:“你是和我的扇子有仇?” 墨濉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扇子又没有招惹我,我又怎能会和它有仇?” 白落裳一把夺回自己的扇子,故意板着脸道:“可是你把它弄坏了,你要赔的。” 墨濉撇撇嘴,不屑道:“一把破扇子而已,能值几个钱?换做是我,我才不稀罕呢。” 白落裳哭笑不得,“破扇子?你居然说它是一把破扇子?你知不知道,它可是我的宝贝。” 墨濉一听,立即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嘲笑道:“就这把扇子,也算得上宝贝?难道你已经穷得只剩下这一把破扇子了?” 白落裳板了脸,“它是我的,不是你的,你当然觉得它不好。可你不是我,它在你眼力不稀罕,在我眼里可就稀罕多了。你说它不值钱,那你现在就赔我。” 墨濉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又从白落裳手里夺过扇子,眉梢挑得很高,颇具挑衅意味的咧嘴一笑:“我给你粘上不就好了,这种破扇子,补补还能用的。” 白落裳吃惊的盯住这个小鬼,吃惊道:“粘上?难道你打算让我拿一把破扇子出门去喝酒?” 墨濉突然展开那把破掉的扇子,左右看了两眼,嘲笑道:“你刚才还说它是你的宝贝,怎么现在就变成破扇子了?” 白落裳只能叹气,无奈道:“谢谢你替我扇扇子,但现在我不热。” 墨濉冲白落裳吐了吐舌头,翻着白眼道:“我在替你扇扇子?你可能是在做梦。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只是在赶苍蝇吗?难道你没看见这里有一只特别大的苍蝇在这里飞来飞去吗?你不觉得它很碍眼吗?”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白落裳忍不住叹气,他听得出来,这小鬼分明就是在骂人。但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苦笑道:“你看它就这么不顺眼吗?” 墨濉哼了一声,“当然。” 白落裳又道:“你看我也这么不顺眼吗?” 墨濉斜着眼睛看他,“当然。” 白落裳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所以你并不是在赶苍蝇,而是在赶我?” 墨濉噘着嘴,气鼓鼓的道:“可是你居然赶都赶不走,难道你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微笑道:“我当然有地方去,可是你家主子非要留我作客,庄主公子的盛情,我怎么好推迟辞?你家主子就是太客气了,让我这么一个老实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得了他的热情。” 墨睢撇嘴道,语出刻薄道:“哼!我家主子是真客气,而你却是一个假老实。” 白落裳识趣的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孩子的嘴里一定说不出一句令他感到讨喜的话。 举起酒杯,轻轻一晃,白落裳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杯中微漾。 光是淡的,影也是淡的,酒却是浓烈的。 然而白落裳,却突然有了一丝怅然。 林岸微瞧着白落裳,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问了一句:“白兄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白落裳面上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点头道:“林兄为何这样问?” 林岸微笑了一下,道:“我也喝酒,自然知道这喝酒和喝闷酒也是有差别的。” 白落裳缓缓点头,摸着酒杯苦笑道:“确实闷。” “白兄可还在为齐靖的案子烦?” “我也不愿意去想,可总也忍不住去想。” “既然案子已定,白兄又何必再自寻烦恼呢?” 白落裳动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庄主公子可认得那齐靖?” “不认得。”林岸微回答,“不过倒是听说过。” “哦?” “听南山提起过。”林岸微笑着解释,“这个人比较特殊。” 白落裳垂着眼皮想了想,又道:“那齐靖犯了多桩案子,桩桩件件都是恶罪,令人发指,庄主公子可觉得他罪该万死?” 林岸微道:“杀人偿命,天公地道。” 白落裳紧接着又问:“所以他是死有余辜?” 林岸微这回选择漠然不语。 杀人偿命虽是天道,可也不能说明偿命也就是死有余辜。 “他虽是恶人,却还有漫绾这样的粉红佳人挂心。”白落裳闷闷的捧起酒杯,仰头喝下一口酒,脸色却变了变,皱着鼻子道:“这、这真的是酒?“ 檀儿抱着瓷壶,歪起头笑了笑,“不是酒是什么?” 白落裳又抿了一口,“没有酒香,没有酒味,不像酒。” 檀儿捂着嘴偷乐,“原来公子尝得出来,既然不是酒,那公子以为这是什么。” 白落裳放下酒杯,叹道:“这味道,像是醋。” 檀儿笑得更开心,“对呀对呀,我看公子就像是要吃醋的样子,所以就替公子掺了一杯醋。怎么样?酸不酸?” 白落裳抿着嘴笑了一会儿,道:“我不喜欢吃醋,我只喜欢吃酒。” 林岸微目光凝注杯盏,悠悠道:“世上有一种人,在杀人的时候会哭。” 白落裳奇道:“你指齐靖?” 林岸微默认。 白落裳道:“可他杀人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到他哭。” 林岸微道:“在被人用一刀一刀凌迟,却没能死掉的人,最终都会变得不会哭了。” 白落裳睁大眼睛,叫道:“谁会这样残忍的对他?” 林岸微没有回答。 白落裳更加奇怪道:“他武功这么好,谁会对他这么做?” 林岸微说:“若是被自己无法反抗的人,无论对方有没有武功,他都不会还手,也不会反抗。” 白落裳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林岸微看着酒杯,道:“齐靖原本可以是一个最好的杀人武器。” 白落裳抿着嘴:“如今呢?” 林岸微淡淡道:“他有了感情,武器,尤其是杀人的武器,是绝对不需要感情的。” 白落裳皱了皱眉,对这句话有些耳熟,“换一句话说,这个杀人的武器就是生了锈,不能再用了,对不对?” 林岸微略显意外的望着白落裳,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作出这番言论。 然而,白落裳只不过是在不久前,刚听过类似的话而已。 白落裳又垂头凝住杯盏,沉重道:“所以,这件武器就被武器的主人所抛弃了,对不对?” 林岸微缓缓点了下头,然后又缓缓摇了一下头,“或许应该说是毁掉,不需要的武器,就只能毁掉。” 白落裳一惊,忙问:“为什么?” 林岸微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不知道被丢弃的武器会不会在将来成为杀掉自己的凶器。” 白落裳又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听出林岸微话中的意思。 这样的观点,这样的作风,当真和上官陌云一模一样。 那么,齐靖倒是是什么人手中的武器呢? 这件武器,又都替那个主人做过些什么呢? 不由自主的,白落裳忽然又想起了那落日下的惊鸿一跃,那个白得刺眼的美丽身影。 白落裳垂下头,又开始默默的喝着酒,安静的简直不再像是他自己。 林岸微也默默的坐着,静静的等着,他知道白落裳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他有疑问,就一定会问出口。 不出所料,三杯酒后,白落裳果然问道:“你是说,玉笙楼的杀人案,其实另有主谋?” 林岸微笑了下,但笑意未达眼底,他笑得无奈:“算是主谋,也不算。” 白落裳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林岸微道:“让他去杀人,就是替他安排了一条死路,只不过,被杀的对象却是齐靖自己选的。” 白落裳哑然,原来,眼见的,也未必就是真的,眼见也可以为虚。 这时,舞粼自廊道里款款而来,秀美动人,款步生香,让白落裳望之心神微荡,原本那一点点的惆怅,也因为这个美人而烟消云散。 第236章 眼见为虚(3) 面对美人,白落裳虽然油嘴滑舌,可一举一动还是很有礼貌的。 只见他立即起身,朝美人大大的行了一礼,然后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就连眼睛也突然亮了,笑声也响了,懒洋洋的人也像是忽然有了精神。如果他的扇子没有坏,他一定会拿在手里风流倜傥的展扇轻摇,“多日不见姑娘,晚生甚是想念。” 舞粼也笑了笑,她的笑容如春花绽放,薄施粉黛,头插珠钗,一颦一笑倾城倾人。 白落裳微微张着嘴,竟被诱惑的有些出神。 舞粼走至跟前,先朝林岸微行了礼,才对白落裳行了礼,笑道:“我住在西厢,公子住南厢,也不太远。” “住得不太远,也不等于就能时时见得着呀。”白落裳笑道,“原来我与姑娘相隔这么远,难怪我们同进一扇大门,却整日见不到彼此。多日不见,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想念过晚生。” 舞粼颔首:“多日没有听见公子的声音,忽然觉得这个院子格外安静,也甚是想念。” 白落裳一下子蔫了下去,所有的喜悦都消失了,他略感失望的看着美人,遗憾道:“原来姑娘只想念在下的声音呀……” “闻声识英雄。”舞粼在石凳上坐下,“公子是舞粼见过最特别的人,所以公子的声音也是舞粼见过最特别的声音。” “这么巧,晚生也是闻声识美人。”白落裳又凑过去,靠近舞粼,笑道:“姑娘的美妙歌喉才是晚生所听过最美妙的声音,晚生也甚是想念。” 舞粼抿着唇,笑道:“原来公子真正想念的是舞粼的声音。” 几人闲聊两句,舞粼实在经不住白落裳的央求,便取来琵琶,为众人弹曲助兴。正当白落裳沉醉在歌声里忘情时,林岸微忽然对他说:“白兄可还记得前日我们的赌局。” 白落裳呆了呆,想起几天前在院子里的那盘棋局,点头道:“自然没忘。” 林岸微感激道:“不瞒白兄,我正有一事相求。” 能听见林岸微有事求人,这简直就是一件奇事。 白落裳真是感到受宠若惊,激动地跳起来,拍着胸口大声道:“庄主公子有何事只管说就是,干嘛这么客气。” “其实,是我有事求公子帮忙。”舞粼放下琵琶,凝住白落裳,缓缓说道。 白落裳一惊,然后便朝林岸微看了一眼,再朝舞粼看了一眼,面上笑容不减,“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舞粼久久的凝住白落裳,清澈通透的眸子突然微微闪出了一些亮晶晶的光。 美人的眸子清如泉水,落泪的时候更是楚楚动人,惹人心怜。 白落裳见舞粼突然落起了眼泪,忍不住又是一惊,着急道:“姑娘怎么哭了?” 舞粼轻轻擦了一下眼泪,叹了口气:“可能是月亮太冷了,忍不住有些难过。” 说话间,只瞧她眼底一片凄凉,“公子有所不知,下个月乃是城南泫王爷的寿诞,原本我是要去为王爷抚奏箜篌的,可如今箜篌坏了,到时候恐怕会……” 白落裳想起了那家断了弦的箜篌,想起了断弦,又忍不住想起缦绾,想起了缦绾,心下又是一阵惆怅。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白落裳又问道:“难道不能再找别人修吗?” 舞粼摇摇头,抬眸望着白落裳,沉默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似得开口道:“我……求公子救齐靖一命。” 白落裳这一下彻底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美人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舞粼看出了白落裳的惊讶,就擦着眼泪道:“或许是太强人所难了,我知道公子的身份……行事多有不便,也不宜过问太多不相干的事。但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那齐靖犯了命案,若不救他,必死无疑。” 白落裳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姑娘为什么一定要救他?” 舞粼却反问了一句:“难道公子觉得他不该被救?” 说实话,白落裳的确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救。 白落裳摇摇头,淡然道:“人命关天,杀人偿命,而且人已归案,案为铁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舞粼再次反问他:“在罪该万死和罪不该死之间,公子会作何种选择?” 白落裳没有回答。 舞粼也没再多言。 檀儿立在一边,看看白落裳,又看看舞粼,再看看林岸微,最后把视线停在白落裳脸色,掩着嘴笑嘻嘻地问:“酒过三巡,再喝就醉了。不若我为公子煮一壶茶吧,公子想要喝什么茶?” 白落裳沉吟了一会儿:“随便吧。” 檀儿摇摇头:“公子这个回答可不好,我们这儿什么茶都有,可唯独没有‘随便’的茶。” 白落裳想了想,笑道:“那就不随便了,我换一个说法,都好,什么茶都好,你煮什么茶过来我就喝什么茶。” 说着,他突然侧耳听了听,笑道:“恐怕姑娘还得多煮两碗茶。” 檀儿眨了眨眼。 白落裳笑道:“来者武功颇为不俗,轻功更是了不得,带着一个人,竟然很能轻轻松松的翻人家房顶。” 话音刚落,一袭白衣从天上翩然而落,站到院落中央。 段南山一手持剑,一手抱着一个女子,月光下,眉间的朱砂盈盈生辉。 林岸微笑道:“白兄的耳力也颇为不俗。” 白落裳盯着段南山的眼睛几乎转都不转一下,看样子像是灵魂出窍了般,整个人都呆掉了。 檀儿笑着伸手在白落裳眼前晃了晃,道:“公子怎么了?还好吧?” 白落裳瞥开视线,咳嗽一声,问段南山:“道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翻人房顶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为何不走大门?你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正常一点的方式出现?你为什么不在白天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你为什么不给我打招呼?” 白落裳问了很多个为什么,但他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段南山会和漫绾在一起?而且还是大晚上。 段南山看都没看他一眼。 林岸微起身,迎着院子里的两个人,笑道:“南山,你再不来,我都担心还能不能留住白兄了。” 白落裳诧异地看了林岸微一眼。 林岸微带着歉意的朝他笑了笑,“其实,今日是南山有事要找你。” 白落裳又看了看舞粼。 舞粼笑道:“其实我是真的有事相求于公子,不过段公子预找公子帮忙的事,与我想要找公子帮忙的事,也算是同一件。”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对段南山抱怨道:“你有事对我说便是,干嘛还要弯弯绕绕的多此一举。” 段南山还是不跟他说一句话,其实,他到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说一个字,即便是对院子的主人,也只是点了一下头而已。 白落裳不只一次觉得,段南山的沉默寡言,会让他显得很没礼貌,然而就是他这么鲜少交谈的人,人缘却是非常好的。 段南山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松开了怀里的女子。 白落裳找准时机,快步走过去,对缦绾献殷勤道:“姑娘好。” 刚才想起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就出现了,还真让白落裳感到吃惊。 段南山大晚上的抱着一个女人翻墙来到随院,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呢? 缦绾的气色并不太好,可见她的心情有多少糟糕,但她还是朝白落裳展颜一笑,她原本就长得漂亮,这一笑,倒显得更加惹人生怜。 白落裳牵过缦绾的手,将人带到凉亭下,忽然又觉得不妥,转而对林岸微道:“庄主公子,要不我们去屋里坐吧,这风大,实在不适合久坐。” 花厅里。 白落裳将一盏热腾腾的茶水放在缦绾的手中,微笑道:“姑娘喝茶,暖暖手。” “谢谢。”缦绾捧着热茶,袅袅的热气绕在她的脸上,熏得她的双眼发红。 白落裳瞧得细心,隐隐已猜到了她跟段南山夜访随院的用意。 “道长。”白落裳走到段南山面前,问道:“可以说说来意了吧。” 段南山没说话,说话的是缦绾。 “是我求道长带我来的,是我要来。”缦绾咬着嘴唇,眼圈更红,“可是我……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白落裳笑了,回头望着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缦绾抬头,张大眼睛,问道:“你知道?我还一个字都没有说,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一个字也不用说,我还是知道,你一定是想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白落裳展着笑容,直直地看着缦绾,柔声道:“你想要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 缦绾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可是,可是那个地方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而且去了人或许,或许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这些都不要紧。”白落裳拉住缦绾的手,问道:“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让我带你去。” 缦绾迟疑道:“你……你可靠么?”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白落裳低声笑道,“何况,我这个人本身就是个麻烦,从来都是我给别人带去麻烦,还没有人可以给我带来麻烦的。” 缦绾的目中已经看得到一丝笑意闪过。 白落裳看着她,低声笑道:“如果姑娘相信我,明日这个时候再来随院。” 第237章 夜探牢房(1) 按照约定,缦绾第二天晚上准时来到随院。 见着白落裳的时候,他正缠着舞粼,让她为自己再弹一曲琵琶。 舞粼不但人长得好看,而且声音还十分好听。 白落裳喜欢长得漂亮的人,更喜欢会唱歌的美人,白落裳非常喜欢武粼的歌声,总忍不住想要听她唱歌。 “我今日可是等了姑娘好久,姑娘可愿意再让在下听一回上次听过的那曲子?” 白落裳不动声色地牵住舞粼的衣袖,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光,望着对方的时候,就像是化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能把人深深陷阱去。 “公子可是喜欢我弹的琵琶?”舞粼抱着琵琶,美目流转,玉颜雅致,沉静的如同月下芙蓉。 “自然是喜欢!我虽不懂音律,却也很喜欢听曲子,姑娘的琵琶是在下听过最好听的。” 白落裳赏心悦目的望着美人,眼里和心里都是她,哪里还有什么琵琶,什么曲子。 听了白落裳的话后,舞粼忍不住盈盈一笑,“公子这么说,是因为公子没有听过更好听的。公子要是听过更好听的,便不会这么说了。” 白落裳动容道:“哦?” 舞粼手指按着琴弦,慢慢摩挲着,眼底柔情蜜意,缓缓道:“若是公子听过流霞阁若诗姑娘的琵琶,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听见这个名字,不免让白落裳想起前不久的赛诗会。早就听闻这流霞阁是若诗才情过人,却至今不曾有机会见上一面,实在有些可惜。如今又听舞粼这么一说,他心里更是对那个女子抱有向往之情。 白落裳手中玩着折扇,低声笑了两声,好奇道:“那若诗姑娘的琵琶当真如此好听?” 舞粼点了一下头,道:“这位若诗姑娘的琵琶可说是无人能及,至少在整个沣州城,当数第一。” “哦!”白落裳慢慢坐直身子,惋惜道:“若真如姑娘说得那般好,可惜我无缘听上一回,所以我还是觉得姑娘你的琵琶才是最好听的。” 听他这般说,舞粼也禁不住有些脸红,笑盈盈道:“公子谬赞,让我实在是担之有愧。既然公子想听,我便为公子抚琴一曲又有何妨,只是此时夜已深,琵琶曲韵又太过伤感,恐怕会扰人清梦,不如我改日再为公子。” “好。”白落裳欣然的点头,看了眼被舞粼抱在怀里的琵琶,突然想起了林岸微收起来的那把琉璃琵琶,忽又问道:“姑娘上回弹了是什么曲子?婉转凄美,柔肠百转,让人一听便神思俱酣。” 舞粼笑了笑,道:“曲名‘千嬅劫’。”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眯眯道:“美名配妙音,美哉!妙哉!” 瞧着白落裳对舞粼满心满眼的恋慕,停在门口的缦绾心中不禁生出一阵羡慕。这让她刚刚想要踏进厅门的脚,下意识的收了回去。靠在门边,她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门。 像是被那样的画面烫了一下,缦绾忽然侧过身去,背对着白落裳和舞粼。 与舞粼谈笑风生的白落裳,其实早已注意到缦绾,发现她迟迟不肯进门,这才走过去。 “夜深露重,姑娘站着这里怎么不进来?”白落裳担心的望着她,他没有笑,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却好像在微笑着。 “我……”缦绾面对白落裳的那双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落裳瞟了一眼旁边替缦绾领路的墨濉,板着脸道:“你这孩子,怎么来客人了也不请进门。” 墨濉立刻瞪大眼睛,不满道:“干嘛这也要怪我!你们大人真奇怪。” “你个小孩儿才奇怪。”白落裳点了点墨濉的脑袋,“快去换一壶热茶来。” “你怎么不自己去。” “沏茶倒水,不一直都是你的事吗?” “哼!” 墨濉一边翻白眼,一边心不甘的往外走,刚走出几步又侧身朝白落裳狠狠瞪了一眼,低咒道:“这陶人嫌究竟是把自己当客人,还是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 待墨濉上了茶,白落裳替缦绾倒了一杯。 舞粼见他们有事要商量,便借故回避。 缦绾捧着热茶,笑着对白落裳道了一声:“谢谢。” 白落裳弯着嘴角笑了一下,“姑娘一路赶来一定冻坏了吧,先喝点热茶暖一暖。” 缦绾低头,浅浅饮下一口茶。 “公子昨日说……”缦绾迟疑的瞄了白落裳一眼,低声道,“公子说可以帮我……” 她含含糊糊的说着,尽管白落裳已经很明确的说了要帮她,而她却实在是没把握。 “先喝茶。”白落裳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迟疑了一下,缦绾还是接过白落裳递过去的茶盏,又道了一声:“谢谢。” 缦绾凝注着白落裳,眼波朦胧,朦胧得像仿佛映在湖面的月影。 话虽然只有两个字,可话里却含着很真挚的感情。 也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白落裳的心忍不住跳了起来。 这两个字才刚已经说过一回,而这一次带给白落裳感觉却跟先前那一次完全不同。 眼前这个女子,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女子,是那个在玉笙楼与他杯盏谈笑的红尘佳人。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本就不该有烦恼的。 发现白落裳久久凝视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缦绾缓缓垂下头去。 她虽然垂下头,但白落裳还是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那双本该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竟已泪珠盈眶。虽然没有流下,却已经让白落裳有些心疼。 过了许久,缦绾才悠悠道:“公子知道我因何事来此的?” 白落裳笑道:“自然。” 缦绾凝注着白落裳,眼波朦胧,朦胧得像仿佛映在湖面的月影。垂着的头好似突然间变得很沉重,她没有抬头,也抬不起头,她苦着声音道:“公子可知我预去何处?” 白落裳怜惜的望着眼前低埋着的头,柔声道:“当然。” 缦绾抿着唇,道:“公子、公子当真愿意帮我……帮我去那个地方?” 白落裳想要用手去抚摸缦绾的脸颊,抬起的手却在半道拐了弯儿,凑到腰间去摸了摸那只泛着光的酒葫芦,弯着嘴巴道:“当真愿意,我承诺姑娘的,定会做到。” 缦绾忽然抬头,直直的望着白落裳,急切道:“可是、可是那个地方很危险。万一、万一被发现,可能……” “没有万一,只要我不想被人发现,就不会有人能发现。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牢房。”白落裳说话的时候,还是笑得那么好看,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缦绾抿着唇,道:“可是那里还有一个很厉害的人。” 白落裳一听,来了兴趣:“哦?是一个怎样的人?” 缦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说起来,此人跟公子倒也很像。” “怎么说?” 缦绾叹了一口气,拧着眉道:“此人被称为铁牢头,据说凡是他不想被人靠近的地方,就不会有人能够靠近。” “哦?”白落裳更加感兴趣道:“沣州的县衙,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是。”缦绾的脸色突然渐渐苍白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害怕的事,身子也有些微微颤抖。 瞧她这样的反应,白落裳也忍不住开始有些紧张。 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害怕? 缦绾闭了闭眼,抿着唇道:“此人、此人正是县太爷的护卫,李原峥。” “原来是他。”白落裳吐出一口气,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惊讶来。 李原峥有这样的本事,他一点也不会意外。 缦绾以为白落裳不信,急道:“公子可是不信?” 白落裳反问道:“不是我不信,只是那县官自己亲口说过他上任以来,这沣州城就三年不曾办案,既然这李原峥是那县太爷的护卫,县官都没犯人可以关押,那李护卫又如何被称为‘铁牢头’?这其中总是有缘故的吧,姑娘可为我说来听听吗?” 缦绾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可知为何这三年来沣州城就不曾有案子发生?” 白落裳想了想,说了一个最没有说服性的猜想:“贵地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所以就少有案子?” 缦绾讥诮的弯了下唇角:“这么说,公子自个儿觉得有几分可信?” 白落裳舔了下唇瓣,心知这话自然是半分可信度都没有。 夜不闭户的太平盛世是不可能出现的,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座城。就算是被称作为世外桃源的富裕之地芮城,也少不了拌嘴打架。 缦绾又道:“公子难道不觉得一个地方三年不出一个案子很奇怪?” 没有案子发生,当然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老是发生坏事,然而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说一个地方三年了,连一个很小很小的案子都没有发生过,那实在是不正常。 白落裳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听起来,确实能难令人相信。” 缦绾道:“可公子不知道的是,在这位县太爷上任以前,本县就已经有十年之久不曾发生过案子。” 白落裳张大眼睛,居然想都不想张嘴就说了句:“前不久县太爷还翻了三桩案卷,均是死了人的案子,虽说是三年前的旧案子,可那也是在十年以内的。” 第238章 夜探牢房(2) 话音刚落,缦绾的眼神立刻就染上了一层黯淡的光。 白落裳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看见缦绾那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眼睛里涌出来的也是满满的痛苦,白落裳也忍不住一阵难过。缦绾与齐靖的关系,他多少也是能猜到些的,他实在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些事。 他怎么能害一个女子难过呢? 他原本是要打算让这个女子高兴的,可最后他却令这个女子难过了。 白落裳以为,这个女子不会再和他说话,他以为这个女子会哭。可是,这个女子没哭,她也没有不和白落裳说话。 只听缦绾低着声音说道:“那些案子,原本不是在本县发生的。” “哦?” 白落裳不能不意外,他亲耳听见那糊涂县官审的案子,他怎么可能会记错呢? 缦绾摇头道:“那些案子,原本都是在邻县发生的,由于当时负责几件案子的县官都没办法破掉案子,才将案子交由本县负责。” 那么多案子,全交由沣州的官来处理? 这么听起来,本县的县官似乎比别的县官更有本事。 白落裳这么想着,却又听见缦绾又说道:“有一件事情,你一定更加想不到。你一定想不到,那十年,本县其实一直是由定国候管理。当时的沣州甚至连一个县官都没有,衙门也足足空了十年之久,直到现任县官上任,这县衙才重新用上。” 白落裳吃惊道:“定国候?就是那个城北的定国候府?” 缦绾点点头。 沣州城,只有一个定国候。 南夏国,也只有一个定国候。 “如此说来,这个定国候将沣州管理的很好。”白落裳的语气略沉,像是在想着什么,“想来,那位大人不仅地位高,就连本事也是很高的。” 关于这一点,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缦涫沉默了一下,又道了一句:“李原峥在做县衙护卫之前,一直是定国候府当差。” 白落裳睁大眼睛。 显然这一句比前一句话更令他惊讶。 “……原来如此。”白落裳两指夹起茶碗送进嘴里,一边抿着茶,一边眯着眼睛想事情。 那李原峥的来历想必是真不简单。 能够给那位定国候当差,想来也不会是一般人。 那定国候能将沣州城管理的如此好,李原峥或许也是功不可没。 可转念一想,白落裳又开始有些怀疑,如果那个李原峥真的那么厉害,当初为何费了那么多时间都拿不下一个齐靖?难道说,李原峥也跟县官一样,都是在装糊涂? “那李护卫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缦绾突然这么说道,“他是一个很厉害人,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缦绾突然绝望的说道:“不管做什么,只要是在沣州城内,就没有人能瞒得住他。只要他还在,我们、我们就很难去那个地方,很难见到……”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经再说不下去,她在害怕。 她害怕什么? 她当然是在害怕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很可怕的人,名叫“李原峥”的男人。 对于李原峥这个人,白落裳对他最深的印象,或许就是他手中的那一把钝刀。 那一把刀的确很钝,很锈,可是谁有说过,生锈的刀就不能用来杀人呢? 生了锈的钝刀,也可以伤人,杀人,甚至有时候比利刃更可怕。 白落裳望着手中的茶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放下茶碗,用双手捧住了缦绾苍白的脸,柔声道:“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缦绾忽又抬起头,满天朦胧的星光,似已全都被她藏在眸子里,她摇着唇,低声道:“我、我并非有意要让公子为我涉险。”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缦绾又道:“我没办法,我必须去,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即便什么也不做,我也必须去见他一面。只是……” 说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担忧,“只是要连累公子陪我走这一趟,若是,若是万一遇见了什么麻烦,岂不是会……” 白落裳苦笑道:“你一定可以见到他。” 白落裳一脸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样子,而缦绾却显得一脸愁容,她始终放心不下。 “姑娘满脸愁容,是还不放心吗?”白落裳心细的打量着她的眉眼,“姑娘不信我?” 缦绾摇摇头,望着白落裳的眼睛,心里那些徐饶已久的不安渐渐消退,柔声道:“我自然是信公子的,我只是好奇。” 白落裳眨着眼睛,“姑娘好奇什么?” 缦绾柔声道:“我在好奇公子难道从来都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白落裳笑着问道:“为何这样问?” 缦绾道:“因为,我见公子每时每刻都在笑。” “是吗?” “是,自从我认识公子以来,公子总是在笑。” 白落裳摸了一把脸,得意道:“世上只有笑得很好看的人,才会每时每刻都在笑。” 缦绾掩着嘴笑了一声,道:“那可不一定,子云道长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可他却从来不笑。” “错,大错特错。”白落裳道,“你只是瞧他长得还不错,可长得好看,不表示笑起来也很好看。他不笑,是因为他笑起来很不好看。他从小就不笑,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笑起来很难看。” “是吗?”缦绾显然不信的表情看着他,“可我却觉得他笑起来一定不差。” “不信?”白落裳眨了眨眼,道:“你可以让他笑一个来看看。” “公子这不是在为难我么。”说笑着,缦绾眼中的炽热渐渐聚集成一簇强烈的光,直直地打在白落裳的脸上,诚恳的再次道了一声:“谢谢。” 稍稍准备了一下,白落裳便带着缦绾却了县衙。 白落裳将黑色的斗笠裹在缦绾身上,柔声道:“会害怕吗?” 缦绾弯着唇角,道:“公子说过会帮我,所以我不怕。” 等白落裳带着缦绾离开后,林岸微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气。然后,他微微侧头望着至始至终不说话的段南山,微笑道:“你是不是对他很有信心?” 段南山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林岸微又道:“你一定很了解他,才会知道他一定愿意去做这一件事。” 段南山没有否认。 林岸微忽道:“你可愿意和我喝一杯?” 段南山从刚才坐下开始,就没有起身过,可见他也并不打算马上就离开。 于是,林岸微让檀儿取酒来。 一壶酒,两盏杯,两个人。 林岸微没有让檀儿掺酒,而是自己提着酒壶,替段南山斟满一杯。 “如果白兄知道我们在这里喝酒,他一定不会这么急着就走。”林岸微一边倒酒,一边微笑道,“刚才,我也只不过是请他喝了一盏茶。” 段南山淡然回了一句:“他喝酒,会误事。” 林岸微说了那么多句话,段南山也不过就回了六个字而已,看来他的话无论在面对谁的时候都一样少。 林岸微笑着摇摇头,将斟满酒的杯子递到段南山手中,感叹道:“说来也怪,你这么闷的人,居然和白兄那样善谈的人是总角之交。” 段南山接过杯盏,默默的喝着酒。 林岸微笑道:“你们一个闷,一个闹,性情不同,却是彼此了解,彼此信任,你一定很了解他,才会知道他一定愿意去做这一件事。他也一定很了解你,才会应下这件事,大晚上的去跑这一趟。” 段南山没有否认。 林岸微也捧着酒盏饮酒。 两人饮酒,并不像别人那般还要客气的碰杯敬酒,他们完全就是各自喝着各自的,不过林岸微会给段南山斟酒,会笑着说话,而段南山不会给林岸微斟酒,也不会笑,就连开口说的话也是少之又少,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还好,林岸微和段南山也是好友,林岸微知道段南山的品性,所以在面对段南山的时候,他也只能变得和白落裳一样,一个人自言自语道:“这酒我昨天才拿到,只一坛,上好的碧玉翠。原本是打算拿出来请白兄的,可巧你今天来赶上了,我就想先请你尝尝。怎样?味道还不错吧。” 段南山点头回应。 林岸微笑盈盈的又给段南山倒了一杯,“只可惜你我二人都不如白兄那般海量,不然今天也可以好好喝一顿。” 段南山淡然道:“酒好不在多。” 林岸微十分赞同这个观点,“没错,酒好不在多,尽兴则欢。可惜在喝酒这件事上,我不如你们,白兄喝酒那是到了一种境界,就连你喝酒也总是有些讲究的。” 段南山抿着酒,并没有说话。 林岸微放下杯盏,看着段南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答应那件事了吗?” 段南山抬眸回视林岸微,眉间的朱砂忽隐忽现。 林岸微忽然叹了一口气,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情,确实是给你带了不少麻烦。” 段南山又垂下头去,慢慢的抿着酒。 酒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如果让一个小孩来喝,他一定会说,这酒是苦的,是辣的,是酸的。 如果问小孩,这酒好喝吗? 小孩一定会回答,当然不好喝。 就连今天的酒鬼白落裳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也是被酒味刺激的流了眼泪的,哭着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这种味道。 可是今天,白落裳已经离不开酒的味道了。 第239章 夜探牢房(3) 几缕月光,四面泥墙,偏僻黑暗的牢房像被丢在乱葬岗的一口棺材,充满了死气。 牢狱,原本就是一个没有活人气息的地方。 缦绾小心翼翼的踩着步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尽管在她的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视觉的缺失,会加深听觉的敏感。 虽然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但她仍可以很清楚的听见那些在她脚边窜来窜去的东西,是老鼠,是蟋蟀,是很多很多习惯了在黑暗里生活的虫子。 到处都冲刺着刺骨的寒意,和不祥的气息。 缦绾紧张谨慎的跟着白落裳,在没到这里之前,她也想过白落裳会用什么办法带她进来,她想了多种白落裳可能会用到的办法。 他可能会像段南山那样,带着她飞檐走壁。也可能乔装打扮混进大牢,或许直接出手将拦住他们的人打晕,或者用*之类的,总之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拉着自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的走进监狱。 缦绾提心吊胆的望着白落裳,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她感觉这牢房进的实在太过容易,这让她觉得非常不安。 这么大的牢房,怎么可能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除非,是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请君入瓮。 缦绾走来一路,心情越来越沉重,反观白落裳却是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牢房里,弥漫着一种很古怪的味道。 潮湿,干涸的血腥味。 白落裳点了火,微弱的光明明灭灭的照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刺眼。 缦绾不舒服的挡了下眼睛,低声道:“公子,我们这样点灯真的没问题吗?” 白落裳笑道:“没有灯,你怎么看得见自己想见的人?” “可是……”缦绾望着那束微光,没再继续说下去。 微光也是光,即便是浓烈到使人感到压抑的黑暗,也抵不过这极其微弱的光。 在漆黑的夜里,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吸引着在夜里行走的人。 从四面吹进来的风,吹得火光剧烈颤动。 白落裳护着闪动的火苗,橘红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泛着柔和而温暖的金色。 “进去吧。”白落裳先一步朝牢房深处走去。 沣州是美城,但沣州的牢房真的是白落裳见过的最臭的。他一边走着,一边还要努力克制心里的恶心感。 空气是臭的,是腥恶的。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到这种地方来。 腥臭的气味,会令他两天吃不下饭。 周围压抑的气氛,让缦绾心底隐隐生出不妥,但她脚下也没有迟疑,跟着白落裳走了过去。 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能感受到浓烈的死亡气息。 很快,缦绾就见到了她想要见的人。当她真正见到那个她时时刻刻都想要见到的人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齐靖被杖打的事,她早就知道,可她没有亲眼见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齐靖受的伤有多重。 就连白落裳也不禁怔住。 这里不如外边暗,这里有光,即便很淡,也足够让这里变得不再黑暗。 墙上开了一扇窗,昏黄的月光从窗口进来,落在墙角的草堆上。 模模糊糊的可以看见,草堆上正歪歪扭扭的倒着一个人,辨不出是死是活,气息弱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也许,他真的快死了,也许,他已经死了。即便没死,他也好无生气可言。 缦绾动了几次嘴,也没能发出一丝声音,但是她的眼泪却好像她心里说不完的话,再也忍不住的倾斜而出,不断往外流。 白落裳见她哭得厉害,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牢门打开。 听见动静,原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只发出一丝很轻很轻的声音,便再没动。 “你还不打算睁开眼睛吗?”白落裳站在门口,对躺在地上的人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牢房里面死气沉沉的,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就连那些夜里活动的虫子也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藏了起来,这里不可能有人可以回应他。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应,躺下的人依然躺着,站着的人依然站着,时间如同停止了一般。 空气是浑浊的,潮湿的,带着霉变的腐朽味。 稍微呼吸几口,就会让人觉得难受。 白落裳揉了揉胸口,突然将手里的火熄灭。 没有了灯火的照耀,这间牢房瞬间就黑了下来,而那原本很淡很淡的月光,反而变得越发银亮。 白落裳看着不知是死是活的齐靖,突然拉住漫绾,叹息道:“我们回去吧。” 缦绾呆呆的回视他,满脸疑惑,莹亮的泪珠还在眼睛里滚动。 白落裳摇摇头,惋惜道:“他已经死了,这里没有活人。” 缦绾张大眼睛,颤着唇道:“怎、怎么可能!他、他还……” 白落裳双手扶住缦绾的肩膀,叹道:“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缦绾一点也不信白落裳的话,她用力的摇着头。 白落裳又道:“姑娘知道活人和死人,有着什么样的区别?” 缦绾继续摇着头。 白落裳松开握着缦绾肩膀的手,苦笑道:“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有气息,一个没有气息。” 缦绾猛地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人,紧紧握住牢房的栅栏,根本不愿意去相信白落裳的话。 白落裳道:“这口气息在人体内就是活人,没有了就是死人了。” 缦绾死死咬着唇,脸上渐渐退了血色,颤着声音道:“他还有气,他还没有死。” “不,他已经没有了气息,他死了。”白落裳坚持道,“我所说的气息,是灵魂,而他已经没有了灵魂,他已经死了。” 缦绾滞了滞,痛苦的望着齐靖。 白落裳也望着齐靖,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今天的月亮很大。”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躺在那里的人自然不会给予他回应,漫绾也不会给予他回应。 白落裳朝齐靖的背影挑了下眉,缓缓问道:“你不想看看吗?” 齐靖还是面朝里卧躺在草堆里,不肯动一下,也不肯吱一声。 “你既然不想看月亮,为何还要躺在月光下?”白落裳笑了一声,“你在渴望光明?” 齐靖在这时动了一下,尽管还是很轻微的反应,至少可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声,很轻很细,苟延残喘。 白落裳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勾着笑,继续说道:“既然都躺在月光下了,却有何又要背过去?为何不敢面对光明?你是在害怕?怕什么?光?” 齐靖背对着他们,所以没人能看得见他的神情。但他蜷缩的背影,却显得异常卑微。 白落裳根本不会可怜那个人,他继续用语言活生生的剥那人仅剩下的一点点坚硬,“你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一看呢?难道是怕自己见了这么明亮的月光,就会变得怕死?你是在怕死?你怕死?” “呵……” 齐靖终于肯给出一点反应,只听他冷笑一声,道:“怕死?活着都不怕,还怕死?” 他的声音仿佛很平静,但听的人却很轻易的发现,他能说出这几个字其实并不容易,他必须积攒所剩不多的力气,才能很平静的吐出几个字。 他始终没有回头,身子也没有动,如同石化了千年。 昏黄的月光笼在他的背上,模模糊糊的,看不实在。 听见齐靖的声音,漫绾原先死气沉沉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有些激动的上前一步,但也只有一步而已。 “既然不怕死,又为何不敢回过头来?”白落裳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既然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见光?或者说是怕见人?” 缦绾听了他的话,浑身不禁一动,看向齐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过。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缦绾,默默退开一步。 缦绾望着齐靖强壮却瞬间衰老的背影,一滴泪珠滚出眼眶,滴在衣衫上。 她俏悄的擦干了眼泪,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在没见到我之前就这么死掉。” 齐靖的背影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缦绾又道:“可我不明白,既然你还活着,既然你肯再开口说话,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齐靖像是叹了一声,很轻的一声。 缦绾努力将眼圈里的泪水逼回去,道:“你一定还有话想要对我说的,对不对?” 齐靖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不是这一句。”缦绾摇着头,“你想要对我说的不是这一句话,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可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不肯回头看我?” 齐靖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头?为什么一定要我说?” 缦绾抿着唇,道:“你说了,我才知道。” 齐靖反问:“知道了又如何?说与不说对我而言都是没有差别的,又何必多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以前都说过许多,如今再多言也不过是徒增姑娘的烦恼。” 缦绾眼神一痛,颤着声音道:“可我想要知道,你若现在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了,我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听。” 第240章 夜探牢房(4) 齐靖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即便我不说,姑娘又岂会是不懂我。我说过的,我喜欢姑娘,希望姑娘可以做我的娘子,从我第一次见到姑娘,我就是这么说的,可到如今,我却没能有一次与姑娘同游画舫的机会。” 缦绾轻咬朱唇,眼泪再次模糊了眼睛。 齐靖又缓缓道:“那几日,我几乎夜夜都会去姑娘的窗前,只求还能见姑娘一面,姑娘却从不曾为我开一次窗。如今这个样子,还有必要再见吗?” 缦绾闭了闭眼,勾着唇角,道:“我当日不见你,只不过是希望你能放弃,能离开,能远走。可是你没有放弃,没有离开,没有远走。我早该知道,你是一个固执的人。若是你会放弃,会离开,会远走,你就不再是你,也不会有现在这个结果。” “姑娘虽从不肯与我好好说一会话,却是懂我的。” “可我却希望自己从不曾了解你。”漫绾定定的望着齐靖,悠悠道:“若是有机会,你想要活下去吗?” 白落裳诧异的看向缦绾。 齐靖也很诧异,紧抿着唇。 缦绾追问:“若是有机会,你想要活下去吗?” 叹了一息,齐靖平静道:“姑娘明知道答案,却还要这样问。” 得到他的回答,缦绾的脸上一白,暗自苦笑,“好,我知道了,但我想要再看看你,或许过了今天,再不能相见,若是现在不再多看看,我想我明日就可能再想不起你的脸。像我这样的人,每天都会身不由己的去见一些人,记住一些脸,见得多了,记得多了,忘记的也就多了。” 齐靖默然的坐起身,面向着白落裳他们靠在草堆上,头低埋着。 他的脸依然是奇黑的,几乎与这里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一直垂着头,不知道是因为怕见到光,还是怕见到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正在害怕,因为他的肩膀正打着颤。 缦绾定定的瞧着他,柔声道:“抬起头来,好吗?” 齐靖没有抬头。 缦绾摸了摸鬓发,笑道:“既然你不想抬头看我,便不看吧。虽然我不可能一辈子记得住你的脸,但我知道,我的脸会被你记住一辈子。因为你再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忘记。” 说到这里,缦绾忽然笑了一下,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愿意跟你说话,跟你独处吗?” 齐靖没回答。 缦绾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害怕,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齐靖自然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缦绾柔柔的看着沉默的人,笑道:“我怕你会跟别的人一样。” 齐靖闷闷的说:“我跟别人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缦绾抿嘴道:“你看看,以前我根本不和你说话,你却愿意每天守着我,看着我,和我说话。如今我要和你说话了,你反倒是根本不愿意看我,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你还敢说自己与别的人不同?” 齐靖缓缓合上眼睛,他尽管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是无话可说,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无奈。 缦绾深吸有口气,再慢慢吐出,像是作了什么决定似得,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我救不了你,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但你不会一个人去那个地方的。你若是死了,我就……” 齐靖霍然抬头,盯着她,那披散的长头发中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显然是受过苦刑。尽管看起来十分虚弱,却一点也没有让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像是突然有了活力,激动又气愤地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就怎么样?” 缦绾咬着牙,低声道:“我就死,跟你一块儿死。” 齐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眼睛,懊恼地恨不得逼着她把这句话收回去,“为什么要死?你为什么要死?” 缦绾调转视线,眸光再次凝聚着齐靖,幽幽道:“我不能不死,因为你若死了,这个世上在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女子,总是最喜欢被人追着,被人捧着,一旦没有了追捧,就会活不下去,就会生不如死。” 她始终直视着齐靖,连眼睛都没有眨。她的眼睛很漂亮,如泉水一般清澈干净。而此时此刻,那双清澈的泉水突然变成了沸腾的开水,烫得齐靖一下子逃开,不敢再看她。 “会有人比我更加对你好的人。”齐靖指着白落裳,急声道:“这个人,我相信他一定比我更会保护你。” 缦绾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白落裳,苦笑道:“可他不会只属于我,他会属于许许多多的人。人总是贪心的,公子是一个贪心的人,我也是。” 缦绾神情平静的说着,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而她的决心,白落裳早已经看出来了,所以白落裳没有惊讶,只有心痛。 一个女子,要以多大的爱,才能甘愿随一个男人赴死。 缦绾的眼睛里发着光,望着白落裳的眼睛,笑道:“对公子而言,一个人给的快乐,总不如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给的快乐好,对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白落裳的脸色突变得难辨,缦绾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让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缦绾又转过头去望着齐靖,“我不能给别人想要的,别人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所以我非得死。” 齐靖失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为什么你非得死?你不能死!不能!” 缦绾的脸色苍白,脸上的泪痕犹未干。她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凉凉一笑,任性的反问道:“你既然都能死的,我为何就不能死?” “我……”齐靖被问得有些茫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是罪有应得,罪该万死,我自然是死得,早在五年前,我就该死的。” “是吗?”沉默了半天的白落裳突然再次出声,“若你认为自己真的该死,又为何要把自己暴露在月光照得见的地方?你心里分明就是渴望光明的。” 一听白落裳问话,齐靖那些原已到嘴边的话一下就消了音,他又不说话了。他总是以沉默来回应白落裳。 白落裳叹气,“难道你当真要让人陪着下黄泉?” 齐靖浑身一震。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道:“既有冤就该喊,有不被人知的真相就该说出来。” 齐靖沉默半晌,才冷笑道:“就算我有冤,所有事情也都另有真相,又如何?难道你还打算去为我申冤?替我去捉真正的凶手?还我清白?” 白落裳道:“我正打算如此,难道你觉得很好笑?“ 齐靖像是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都快笑出眼泪来了,喘着气道:“当然很好笑,难道你不觉得好笑?” 白落裳沉下眼神,道:“我并不觉得好笑。” 齐靖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减,“你若知道了真相,就不会想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了。” 白落裳挑眉:“那得听你先说来听听才知道。” 齐靖摇着头,道:“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任何一个没有发疯的人,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除非这人已活得不耐烦了。” 白落裳越听越是觉得事情不简单,“你既然这么说,是不是已经说明了你是被冤枉的?” 齐靖神情一呆,大吼道:“冤?你亲眼看我杀的人,冤不冤你还不知道吗?” 白落裳揉了揉额角,寻思一会儿,又道:“你若不肯说实话,可能连这最后七天都活不过。你知道七天后就会被砍头吗?你可以不怕死,行刑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不过,你就不会有遗憾?没有不甘?” 齐靖冷笑一声,道:“我根本不想再多活一天,剩下的七天对于我而言都是多余的。” 齐靖道:“多活一天,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天罢了,早死早解脱。” 面对齐靖表现出的坦然,白落裳反倒是不禁怔了怔,道:“你不怕死?” 齐靖又冷笑了一声,道:“我为什麽要怕死,能为他而死,我简直比做任何事情都要开心。” 白落裳却觉得他这话说得极其言不由衷,皱眉道:“为谁?你说你为谁而死?” 齐靖自觉言失,就住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粗人,要守住一个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说话,要永远守住一个秘密,唯一的办法也是永远都不说话。 白落裳直直的瞧着他,感兴趣道:“究竟是谁?你极力掩饰的人究竟是谁?” 齐靖又沉默了起来。 这回,无论白落裳在怎么穷追不舍的追问,齐靖都选择沉默以对,闭口不谈,到最后他干脆闭上眼睛,再次垂下头去。 不去看,就能不去听,不去听,也就不会去想。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却好像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都一并隔绝开来一般。 他的决然,表明了他赴死的决心。 白落裳看得出来,缦绾也看得出来。白落裳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缦绾心里的痛苦越来越深。 整个牢房突然变得极其诡异的安静,充满着压抑。 第241章 夜探牢房(5) 白落裳眯了眯眼睛,突然反手一拳,打在牢房的门上,发生巨大的“哐当”声,牢门应声而倒。 齐靖被他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震,猛地跳起来,瞪着眼睛道:“你发疯了吗?” 白落裳收回手,神闲气定的笑道:“你怕了?” 齐靖瞪着他,粗声骂道:“妈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落裳好笑道:“果然怕了,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还怕我砸坏一扇牢门?怎么?是担心被人发现?” 齐靖咬牙道:“你不怕将衙门的人引来?” 白落裳笑道:“不怕。” 齐靖又道:“你不怕被抓起来?” 白落裳又笑了,摇头道:“不怕。” 齐靖变了变脸色,低吼道:“你以为你还能这么简单的走出去?” 白落裳不急不慢的说:“我能怎么进来,就能怎么出去。” 齐靖气极反笑,“你未免太过自信了,我知道你的轻功好,可这天底下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是你可以来去自如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说得没错,天底下这么大,我并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来去自如,但至少在这里我确实可以来去自如。若是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出去,我甚至可以保证我们一路出去都会畅行无阻。” 齐靖盯着他,道:“你就如此自信?” 白落裳反问:“你觉得我不该如此自信?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以为我带着你,就不能走出这扇牢门?” 齐靖死死地拧着眉,竟突然重重地往墙上捶了一拳,咬牙道:“要看的也看了,要说的也说了,你们走吧。” 白落裳笑了一声,“你当真不打算出去?” 齐靖咬牙道:“可以滚了!” 白落裳并不予他生气,反而看向缦绾。 “你真的没话想要对我说的吗?”缦绾不死心的望着齐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可事实却令她失望,因为齐靖并没有看她,也并没有要和她再说话的打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齐靖就离开了月光照亮的那块地方,躲到了暗角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他的脸已经完全隐藏在黯淡的光景里。 “你当真无话可说?”缦绾有些心灰意冷,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那双含泪的眸子在黑夜里微微泛着光,像天空的星星,像夜晚的海面。 齐靖无言的低着头。 “既然不说,便不说了吧。”缦绾缓缓说着,眸光久久的停在齐靖脸上,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深刻于心。 这样眷恋的眸光让白落裳嫉妒,也让他心疼。 这一别,或许这两人再无相见之日。 白落裳再次看向那个男人,满心满思的疑问。 换作任何一个人,只会一心想要活着,而这个人却一心想要赴死,且毫不犹豫。 “这是你的最后选择?”白落裳缓缓问道。 齐靖没有抬头,低声道:“能来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既然能带着她来这里,相比你定有特别的本事,你有什麽本事?上次没能切磋过手倒让我有些遗憾,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不如就露两手让我瞧瞧可行?”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道:“我的本事,就是什麽都不会,什麽都不懂。“ 齐靖讽刺道:“什么都不会?阁下太谦虚了,你能说出这句话来,可见你的本事已不小了。” 白落裳摇了摇头,笑道:“我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齐靖无声的哼了一声,道:“是吗?” 白落裳道:“到了这般境遇,还能这般镇定从容,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向来阁下也不简单,我说的对么?” 齐靖再次沉默下去,他心知这人绝对不简单,不但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还有种特别的本事,尽管从来不表现。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没人再愿意开口多说一个字,原本寂静的牢房变得更加沉寂。 齐靖靠在墙上,目送白落裳带着漫绾出了牢房。 外边,月亮坠在半空,摇摇晃晃的洒下一片银辉。 一样的月光,在牢房里看起来是清冷的,是冰凉的,是绝情的。但在牢房外的世界里,却显得异常温柔。 白落裳一路走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缦绾。 这个女子还是那个风华正盛的女子,没有表现的很哀伤,却能让人轻易的发现她的哀伤。 有什么东西,已经与来时,不一样了。 走着走着,漫绾忽然转身,一把拉住白落裳的手,深情款款道:“今日真的很谢谢你。” 说完,又将眼神移向了很远的地方,良久才继续说道:“你说天上的月亮,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么冷?” 白落裳抬头望着天际的那弯月亮。 缦绾道:“它永远都变不成太阳,它永远都只能是冷的。” 白落裳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缦绾又转头凝住白落裳,眸光清冷,“谢谢你,让我见了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吗? 原来见上一面,不过是为了诀别。 白落裳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的瞧着缦绾。 忽然,有一丝风从耳边吹过,似是有一阵烟雾从远处飘过来,迷漫了白落裳的双眼。他睁着眼睛,缦绾的脸却在他眼前模糊。 这个夜晚,依然是悄然的,寂寞的。 牢房内,混沌昏暗,腐朽血腥。 月落枝头,光,已经照不进来。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齐靖静静的坐在那里,垂下头,迷茫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我又得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是枯老的,苍凉的,他那残存的最后一丝活气已经被抽走。 “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一个人从暗角里走出,抱着刀,一把看起来很旧很钝的刀。 齐靖靠着墙,抱着头,低声道:“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李原峥扫了一眼被白落裳砸坏的牢门,上前两步踏入牢房,问道:“你为何不走?你留下来,就等于死路一条。” “我不走。”齐靖抱着头:“我不能走。” 李原峥追问道:“为何不能?门已经开了。” 齐靖痛苦的捂住眼睛,固执道:“就是死,我也不能走,我绝不走。” 李原峥咄咄追问:“为何不能走?” 齐靖摇头,“走了,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未必。”李原峥道:“至少你还有喜欢的人,也许,她也喜欢你。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你错过了一条活路,也错过了一个女人。” 齐靖痛苦的垂下头去,克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背负一个逃犯的罪名,我就更配不上她了。” 李原峥道:“出去,就是生,留下,便是死。我想对她而言,一个活人总比一个死人好。一出牢门便是海阔天空,罪名或是骂名又如何?大不了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齐靖的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有李护卫守在这里,若是我选择跟他们一起出去,到时候只怕我们三个人都再也出不去。” 李原峥靠在木栏上,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隐隐生辉。 齐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毫不示弱的同李原峥的视线撞在一起,冷漠地注视着对方,沉声道:“他们能这么轻易的闯进来,难道不是你有意安排的?你让他们进来,难道不是请君入瓮?” 李原峥哼了一声,似是在嘲笑齐靖的自作聪明,道:“你觉得那人聪明不聪明?” 他口中所指的,当然是白落裳。尽管他此时并不知道那个男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盗王之王白落裳。 齐靖想也不想就回道:“自然不笨。” 齐靖虽与白落裳所触不多,却可以肯定那人一定不简单。 想到那晚在玉笙楼的短暂接触,齐靖不禁叹道:“不仅不笨,还聪明的很。或许,他会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 李原峥点头道:“他确实不笨,他的聪明远远比你我能想到的还要聪明,你都能看得明白的事,他有可能看不明白?” 也就是说,那人带着漫绾来监牢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会是一个陷阱,也已经知道有人正在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上门,而那人即便知道了,却还是选择了自投罗网。 一想到差一点就会连累到心爱的女子身陷囹圄,齐靖再次忍不住咳血,然后又有些激动的骂道:“既然他知道这是计,为什么还要来?既然知道这里危险,为什么还要带她来这里?” 齐靖无奈的看着他,半晌才冷冷道:“跟他比起来,你显然就要笨太多。” 齐靖不解的抬起头来。 “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李原峥道:“也从来不做愚蠢的事。” 齐靖皱着眉:“什么意思?” 李原峥道:“他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却还要来,只能说明两件事。” 齐靖慢慢坐直,“哪两件?” 李原峥道:“一,他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因为他的本事比我好。” 齐靖拧着眉,问道:“二呢?” 李原峥道:“他知道我不会跟他动手。” 齐靖的神情骤然沉重下来,默默半晌,才悠悠道:“什么意思?” 李原峥却不再多言,再扫了一眼坏掉的牢门,直径出了牢房。 第242章 断肠天涯(1) 夜深深,热闹不再,繁华不再,四际空留一片沉寂。 白落裳并不喜欢这种沉寂的黑夜,却不能不只身闯进这种沉寂的黑夜,他正要迈腿往前走,突然听见“笃、笃、笃”的打更声。 一下一下的梆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可是在这深深的夜里,那一声声,却仿佛能敲进他的心里。 白落裳回头,便看见一个白衣人打着更,从黑暗里徐徐走来。 这人穿着白鞋,披着白衣,绑着白头巾,一张脸也是苍白的,整个人就是白色的。在无光的夜里,好像飘荡的孤魂。 孤魂是死的,这个打更人是活的,可是白落裳并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活着。如果是一个活人,为什么眼神却这般无神死气?如果是活人,为什么还能像活人一样四处游走? 那人拖着两只脚,走得异常缓慢,每走二十步,又“笃、笃、笃”的敲三声,从巷头走过来,用了很长的时间。 等打更人走近了一些,白落裳才笑着问道:“已是四更天,你为什么只敲了三声?” 那打更人像木头一样转了一下头,漠然的望着白落裳,这时,他刚好又走了二十步,就“笃、笃、笃”的敲了三声。 白落裳等他敲完,又忍不住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打更人漠然的转过头去,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的望着漆黑的巷子。 白落裳以为这个人不会说话,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人,死人怎么可能会说话? 然而,这个人居然说话了,只不过声音听起来,就和他的样子一样,不像是活人:“我平生从未错过。” 这人平生从未错过什么? 白落裳听懂了,这个人的意思是说,他打的更,平生从未错过一次。 四更天,他打三声更,他怎么会没有错呢? 他分明就大错特错,他已经打四声才对。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咧着嘴笑道:“你说你没错,可我看你实在是错得很。分明已四更天,你却只敲三声,你还说你没有错?” 打更人漠然看着前方,拖着沉重的腿,一步一步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说:“你听不见第四声。” 白落裳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打更人漠然道:“因为只是死人才听得见第四声。” 白落裳眯了下眼睛,望着打更人徐徐走远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就是四更人?” 打更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回头,只走着自己的路,敲着自己的更,融进了漆黑的夜。 四更人是什么人? 四更人就是专门打更的人,可是他的更和那些更夫不同,他只在四更天敲更,而且从来只敲三声。 他这样敲更,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白落裳并没有见过这个四更人,可是却听过四更人的江湖传闻。传闻说,这四更人的更是为即将死掉的人敲的。他在四更天打更,说明有人会在四更天死。他敲三声,是因为他留了一声,等人死了之后,再敲上最后一声。 那么,究竟是谁即将在这个深深的夜里死去?这打更人又是在替什么人打的更声? 白落裳跟着那消失的黑影走了一段路,心里正纳闷,忽然从远处飘来一阵古怪的歌声。 歌声清冷,歌词悲凉: “……萧萧黄叶残阳照,昏昏灯盏樽前人,空扶襟袖空回眸,柔肠断处埋香魂,千里孤行千里别,千里相思情悠悠,三尺青丝三尺愁,三尺孤坟泪行行,天南地北燕双飞,相逢无期阴阳隔,满面愁尘无处宿,镜前色衰黄花落,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 此思几时休…… 此恨何时了…… 白落裳停下脚步,听着那歌声,不觉间也跟着动容,歌曲中最后两句更是在他脑中不停徘徊。 这样黑沉的夜里,怎么会有人唱歌?还唱出这么悲凉的歌。 天际月色缥缈,月下歌声回荡。 这歌声凄侧,这歌意悲厉,这唱歌的人一定是一个伤心人。 只有伤心人,才能唱出伤心的歌。 正在白落裳想着那唱歌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他看见一个推着车的老头从对面缓缓走了过来。 这老头绝不是唱歌的人,因为歌声是女人的,并不是老头的,老头也不像一个伤心人,他只是一个苦命人。 为什么白落裳看得出来这老头是一个苦命人? 因为这个老头看起来就很命苦,这样寒冷的夜晚,他都不能在家睡觉,难道还能所是命苦? 白落裳看着那个老头,看着他推着车慢慢走来。 那老头一直埋着头,眼睛好像正盯着地面,也好像正盯着车子,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他驼着背,迟缓笨重的推着车子,他的背好像正压着一百多斤的重物。 和白落裳擦肩而过时,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 月光下,能看得清楚什么呢? 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是,老头却很清楚的看见了白落裳的眼睛,因为白落裳的眼睛特别亮。白落裳也看见了老头的眼睛,老头的眼睛也特别亮。 一个苦命人,眼睛怎么可能是亮的呢? 这时,那凄凉的歌声又从漆黑的巷子里传来。 一听见歌声,那老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推着车快步走往前走了起来。就算脚下走得有一些不稳,他还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好像身后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般。 白落裳奇怪,就莫名其妙的想要喊住那老头,所以他急忙唤了一声:“喂……” 一字未落,那老头已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与其说老头是在跑,不如说他是在逃,可是他为什么要逃? 莫非,这歌声会变成吃人的厉鬼? 白落裳不禁摇摇头,喃喃道:“奇怪。” 两个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掠出十步远,再一闪,就看不见了。 他一眨眼就去了哪里? 原来,他哪里也都没有去,他不过就是跃到了一棵梧桐树上。 这棵梧桐树很茂盛,枝繁叶茂,倚墙而生。 白落裳正站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并且不是他一个人。他的面前还有一个人,一个同样站在树枝上的男人。 男人手中正握着一把刀,白落裳的手里也正握着一把匕首。 四目相对,两刃互指,目光是冷的,刀光也是冷的。 “刚才是你在唱歌?”白落裳的手里握着刀,脸色也带着笑。 “唱歌的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男人,你怎么会问出这种可笑的问题。”男人粗声粗气的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女人。 “就是你唱的。”白落裳笃定道。 “难道你的眼睛瞎了吗?我分明是一个男人。”那人冷笑道。 “我的眼睛并不瞎,耳朵也没有毛病。”白落裳笑道,“男人的声音可以像女人,女人的样貌也可以像男人,这并不奇怪。” 男人一听,就笑了,“那么依你看,我是属于声音像女人的男人,还是样貌像男人的女人?” 白落裳想了一想,道:“我认为,你不男不女不阴不阳。” 男人眯了眼睛,手中的刀突然又朝前送了两寸。 白落裳的匕首也朝男人逼近两寸。 “你知道我这匕首砍下去,什么东西会断?”白落裳突然这么问道。 “我的刀。”男人简单的回答。 一把匕首,就能令他刀断刃。 白落裳笑了,笑得很得意。 男人却冷哼一声,比白落裳更加得意的道:“你知道我这把刀看下去,什么东西会断?” 白落裳想了想,却回答了一句:“我的肠。” 男人愣了一下,皱眉道:“你说什么?” “我的肠。”白落裳笑着道,“你若是真的像我挥刀砍来,我先断的一定是我的情肠。” 男人皱着眉,神色汹汹的瞪着白落裳,突然,他也跟着白落裳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连声音都被他笑成了女人的声音。 一个女人开心的笑声。 “白落裳,我今天就是来杀你的,你若是有胆量,就跟我来。”那男人用着女人的声音说道。 白落裳还未来得急回答,男人已足尖点地,眨眼掠出三丈,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留给白落裳。可是,他并不担心白落裳会跟不上。因为白落裳只停了片刻,也跟着轻展身形,如鹤冲天,人已孤烟般冲向天边。 这有着女人声音的男人,究竟是何人呢? 白落裳早已猜出来了,因为他知道刚才那人唱的歌是什么歌。 在江湖中,有一首很有名的曲子,叫做“断肠曲”。 据说,听过这种曲子的人,都会断肠而死。 断什么肠呢? 当然是情肠。 世上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东西,莫过于一个“情”字。情肠一断,人怎么还能会不死? 会唱这种曲子的人,被称作为“断肠人”。 白落裳随着那个“断肠人”跑出了沣州城,去了城外的一处小道。 山色寂寂,夜色茫茫,这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 白落裳左看右看,还是找不到那个“断肠人”。 风在轻轻的吹。 城里城外,一片孤寂,一片黑暗。 歌声的余音,仿佛还缥缈在夜风里。 白落裳孑然而立于漆黑的小道上,却仿佛是站在了天涯。 天是黑的,地是黑的,风也是黑的。 看不见的天涯,望不尽的地角。 他一个人,是孤独的。 断肠人在何处? 断肠人在天涯。 第243章 断肠天涯(2) 天边的月亮,已摇摇下坠。 冰冷的风正徐徐吹着,千山万壑寂静的连风声也听不见。 白落裳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举目望着无垠的天际,吸了一口气,只觉异常冰凉,浸得他忍不住打颤。 “你冷?” 那唱歌的声音,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 他这话是在担心? 他问这话的时候,当然不是在担心,他其实只不过是在幸灾乐祸而已。 “你当然应该感觉到冷。”那声音冷笑着说,“无情则存,有情则亡,这才是这个世界活命的真理,如此冷漠的世界,难道不应该令人感觉到心寒吗?” 白落裳左右看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人,又忍不住叹气道:“世本无情,人却有情,人情有冷有暖,这本是常事。” 那声音又冷冷的笑了一笑。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朋友既然有意带我来此,何不现身一见?” 那人冷冷道:“我还想要和你说说话。” 白落裳道:“难道你现身就不能和我说话了?如果你真的希望和我说话,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更应该当面说吗?” 那声音却冷冷道:“我若在你面前现身,你就必须死。” “所以你想要和我说话,就不能让我看见你?” “没哟错。” 白落裳却笑了。 那声音奇怪道:“你为何发笑?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白落裳摇摇头,“我不相信。” 那声音疑惑道:“你不相信我会杀你?” 白落裳摇头,笑道:“我不相信我会被你杀掉。” 两句话听起来相差不多,可话里的意思却完全不同。 那声音顿了一顿,忽沉声喝道:“你既然如此寻衅,我怎么可能不见上你一面呢?只可惜我并不是来杀你的,所以我不能出来,不能被你看见。” 白落裳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懒懒道:“你不是来杀我的,那你引我来此做什么?” 那声音愉快的笑了起来,“我就是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那个小贼,轻功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出神入化。” 白落裳道:“那你见过之后呢?” 那声音不屑道:“不过尔尔。” 白落裳只能笑。 “看来,你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那声音继续不屑道,“实在是有些令我感到失望。” 白落裳一听,更加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那声音不解道:“这一次,你又是为何而笑?” 白落裳一边笑,一边道:“我原本也以为断肠人真如传闻中那么神秘,那么厉害,没想到现在见到的不过是一个不敢出来见人的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 “你不敢出来见我,难道你不是胆小鬼。” “你放屁!” “我不放屁,我说的是实话。” “你要是有本事,再跟我来。” 那人的声音虽然低沉,但中气充足,白落裳听得出来,这个人此时一定就藏在不远的地方,那人看得见他,而他却看不见那个人。 那人说话的声音,就和他唱歌的声音一样,运足了内劲,一个字一个字的被传送到了白落裳的耳朵里,让白落赏将那人话中的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落裳很快就从那人的声音判断出了那人的藏身之地,可是,那人却没有给白落裳有时间过来,这两句话说完,那影子已跃出树丛,在小道上掠出十余丈,最后又掠入道旁那森森的密林中。 看来,那人是根本不想被白落裳发现。 白落裳笑了一笑,冲那人的身影喊道:“夜里的路可不好走,你要走山路,也不点盏灯照路。” 风卷树叶,无声无影。 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 白落裳只得跟过去,左右看看,又忍不住冷笑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又没有酒喝,也没有美人看。” 那人也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白落裳始终也察觉不到对方,他只能诱那人说话,从那人的声音才判断位置。 那人听了之后,忍不住笑道:“美人没有看的,可是酒还是有喝的,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来?” 白落裳挑着眉毛,懒洋洋的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来?” 说完,只见一个黑影如蝙蝠一般从黑暗里窜了出来,落到林外一处空地上。 白落裳也飞快的跟了过去。 空地上有一辆马车,马车上突然亮了一盏灯,而黑衣人并没有在车上。 “你不敢上车?”那声音突然有喊了出来。 白落裳笑一笑,跳上了马车,道:“只要有酒喝,你让我去黄泉走一趟我都敢。” 马车里,一盏孤灯,一壶清酒,一只空杯。 看来都是提前为他准备好的。 白落裳提壶举杯,自酌自饮,心情非常好,“刚才我还说夜里走路得点一盏灯,马上就有了一盏灯。我刚想要喝酒,马上就准上了一壶酒。看来我今天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心想事成。可我现在还想要看美人,不知道能不能心想事成。” 那人在马车外冷笑,“我说了,这里没有美人。” 白落裳叹气,“好,只要你还没有离开这里,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见到你的真面目,我就在这里喝酒,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那人冷笑,“我说过,等你见到我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可是你也说过,你并不是来杀我的。” “如果你见到了我的真面目,你就一定会死。” “难道见过你的人,都死了?” “没有。” “那凭什么我见了你的真面目,就一定要死?” “因为你会断肠啊。” 白落裳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别人不断肠,而我就会断肠?” 那人冷笑道:“因为你有情有义呀,那些不死的人,都是没心没肺没感情的人。” 白落裳又笑了,“你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是有情有义的人?” 那人道:“大半夜带一个女人夜闯牢房见一个死囚,难道你不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原因只能有一种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县衙牢房?”白落裳追问道,“难道你一直都跟着我?” 白落裳这么问着,但他知道,这个想法一定是错误的。 果不其然,那人一听之后,立刻冷笑道:“我才不会跟着你这个酒鬼,我只不过是知道你会去而已。” 果然如此。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这个断肠人会恰到好处的在那个时候出现,很明显就是事先知道他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这人不早不迟,等缦绾一离开,立刻就出现在那里,分明就是提前在那里等着他。 断肠人能提前等在那里,只有一种解释。 白落裳微笑着问道:“你知道我会去?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人冷笑道:“我就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一个女人去县衙的牢房?” “因为那个女人会哭,因为你看不得女人哭。”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不过白落裳之所以会答应带缦绾去见齐靖,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你怎么知道我非得今天带人去那里?”白落裳忍不住又问道。 “其实,我昨晚也在那里等你,只是你昨天并没有来而已。” 白落裳一听,只能叹气,看来这个人是算准了他会夜闯牢房,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身。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救人出来?”白落裳又问,“我分明已经去了牢房,却并不将人带出来,你难道也猜到了这个结果?” 那人得意一笑,道:“我如果连这个也猜不到,岂非是个笨蛋?你能人来去自如的进出牢房,肯定也是事先知道你救不下那个人,因为那人一走出牢房,你们三个人都会死。” 白落裳不能不佩服这个人,“我真是服你了,连这个你也能想得到,看来你真的是对我很了解。然后呢?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在牢房外埋伏的人,正是你吧?” “当然不是。”那人嗤笑道,“我只不过是去看热闹的。” “既然热闹已看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可以现身了?” 说完,白落裳突然推开车窗,纵身跃出马车,然后翻身跳上车顶。 车顶上,已经没有人了。 然而就在刚才,这里还有一个黑影,一个会唱歌的黑影。 白落裳知道,那人刚刚就站在车顶上和他说话。因为就在白落裳落脚的时候,他右侧的一个树上,传来一身细微的动向。 那人几乎是在白落裳一推窗,就纵身跃到了那边去。 真是很快的身法。 这轻功,并不比白落裳差。 白落裳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然而,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没看。 在这个武林,能在轻功上和白落裳一较高下的人,并不多,而这并不多的几个人当中,必定就有这个断肠人。 断肠人会出现在沣州,实在是令白落裳感到很意外。 江湖上,对这个断肠人的传言一直很神秘。就连古今阁的英雄榜对断肠人的评价也是一句令人不太明白的话:“断肠处在天涯,断肠人也在天涯。” 如今断肠人出现在这里,莫非这沣州也就是所谓的“天涯”? 不管断肠人出现在沣州究竟为了何事,至少白落裳知道,断肠人对他的事情好像了解的很多,而白落裳却对这个断肠人知之甚少。 第244章 断肠天涯(3) 月无声,风无声。 天地间,充满着无尽的空寂。 白落裳懒洋洋地斜倚在一棵茂盛的树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树干。他在等,等着那人开口,他已算准那个人必定是要和他谈话的。 果然,那人等不到白落裳开口,就自己先说了话:“你是不是想要抓住我?” 那人躲在暗里,口气听上去像是有些生气。 “我只不过想要看一看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女人。”白落裳却轻松的笑道,“我实在是很好奇,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我了吗?难道你的眼睛有毛病?”那人气冲冲的道,“何况你自己也说过,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可以像女人。” “我的确见过你,你的确看起来是一个男人。但我也说过,一个女人也可以长得像男人。”白落裳微笑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一个美人的脸。” 那人却冷笑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看的美人,你死心吧。” 白落裳笑了笑,背靠着树干,突然清了清嗓子,慢声低诵起来:“萧萧黄叶残阳照,昏昏灯盏樽前人,空扶襟袖空回眸,柔肠断处埋香魂,千里孤行千里别,千里相思情悠悠,三尺青丝三尺愁,三尺孤坟泪行行,天南地北燕双飞,相逢无期阴阳隔,满面愁尘无处宿,镜前色衰黄花落,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 那人就悬在白落裳头顶上的那根树枝上,此时,他正半眯着眼睛,面带着微笑,仿佛对这歌曲很欣赏。 “你既然偷学我的歌,我竟然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贼,居然连别人的歌都要偷。”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好像自己的歌被白落裳偷学是一件令他感到十分开心的事情。 白落裳也十分愉快,“因为我认为你这个人全身上下就没一样值钱的东西,除了这首曲子,我实在是想不到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我偷的,所以我只能偷你的歌。” 那人不屑道:“你这个贼人还真的不要脸。” 白落裳哼哼道:“反正你们也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那人勉强笑道:“你真是一个疯子,什么都要偷,我如果是一个聪明人,我就千万莫要听你的。” 白落裳淡淡一笑,道:“无论你听还是不听我说的话,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也不用和我说这些话,因为我听与不听也都无妨。” “哦?” 白落裳拍着手,笑道:“不过,我虽然学得会你的断肠曲,却唱不出这曲子中的韵味。别人听你唱的歌,会断肠。可是你听我唱这首曲子,你却只不过是生气了而已。” “这不过是说明你没有学明白罢了。”那人哼道,“快到五更天了,我觉得我应该走了。” 白落裳目光闪动,忽又笑道:“走?你难道打算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 那人冷笑道:“难道你想要跟我走?还是你觉得我会打算带你走?”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忽然很想抓住你,仔细看一看,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那人低声笑了两声,道:“断肠天涯处,你如果想要抓住我,就到天涯来,我就在天涯等你。” “何处是天涯?” “看见那弯弯的月亮了吗?月亮落下去的地方,就是天涯。” “可是我不喜欢天涯,也不想去天涯,我就想在这里见你一面。”白落裳抬头,望着黑漆漆的树冠,略有兴趣道:“再说,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你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跑?” “我现在并不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是在你的头顶上。”那人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仿佛一个开心的少女。 这是一个样貌看起来像男人,声音听起来像女人的怪人,这个怪人叫“断肠人”。 “你的轻功很厉害,我的轻功也不差。”那人得意洋洋的笑道,“单凭轻功的身法,我可不一定输给你。” 白落裳知道那人说的是实话,所以他不能反驳 抬头眯着眼睛望向天边,望着那弯弯的月亮,忽然,白落裳跃身倒窜,七八个起落后,已再次回到马车上。 屈膝坐在矮桌前,白落裳悠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徐徐喝下,“有酒,怎么可以无乐。你若是愿意,可愿意再为我唱一曲?”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白落裳又笑道:“难道你不愿意?” 外面没有声音,可是他知道,那人一定听得见,那人一定还没有走。可是,那人就是不说话。 白落裳自酌自饮的喝着酒,酒香从马车上飘到马车外,然后随着风渐渐飘远。 酒香醉人,酒风醉人。 白落裳的脸,在摇曳的烛光里,红光隐现,醉意迷离。 “我猜这壶酒一定是从玉笙楼买来的,我之前在玉笙楼喝过。”白落裳捧着酒杯,微笑道:“玉笙楼的酒,最出名。只可惜,一壶酒根本不够我喝。” 外面那人这时才又开口说话:“一壶酒果然不能灌醉你。” 白落裳一听,忍不住大笑两声,道:“原来你带我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灌醉我。可惜,一壶酒少了。” 那人冷冷道:“我早知道一壶酒灌不醉你,好在我早有准备。你看看桌子下面,我还备了好多酒。” 白落裳低头,往矮桌下看去,然后,他的脸上又挂上了耀眼的笑容。 矮桌下居然还放着一只匣子。 白落裳抽出匣子,打开,里面真的放着两只酒坛子。只不过,这两只坛子却被七星环锁扣着,想要开坛喝酒,就一定得先开锁。 白落裳扯了下七星环锁,嘿嘿笑道:“你既然要请我喝酒,为什么还要将它们锁上?” 那人冷笑道:“你既然要喝酒,自然就能打开这把锁。” 白落裳为难道:“你看,我既没有钥匙,也没有带刀,怎么打得开?” 那人道:“这个问题,难不住一个酒鬼。” 白落裳拍了拍手,乐呵呵道:“你真是了解我。” 说着,他已扯断金锁,扒开坛盖,抱着坛子仰头灌了一口。 酒香沁人,香浓醇厚,香中带瑟,瑟中隐苦,苦后回甘,甘尽酸来,五味俱全,回味无穷。 白落裳喝了之后,忍不住久久回味,神思也随之飘然。 “这酒很贵,想来味道更不会差。如何?你喝完有什么感觉?”那人忽然这么问道。 白落裳抿着嘴想了想,苦笑道:“有想家的感觉。” 那人随口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白落裳眯着眼睛望着窗外,望着远方,怅然道:“流浪天涯,四海为家,我的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你真可怜。” 白落裳也觉得自己可怜,正沉吟着自怨自艾之际,突听车门外“笃、笃、笃”响了三声。 这声音并非敲门的声音,而是打更的声音。 哪个打更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打更? 除了刚才见过的那个“四更人”,白落裳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白落裳正要推门下车,忽然车门也“笃、笃、笃”的响了三声。 酒兴被打扰,白落裳只得放下坛子,动容道:“谁在敲门?” 门外没有人回应,但车门却又“笃、笃、笃”响了三声。 白落裳皱了皱眉,“车门又没锁,难道你不能自己上来?” 门外的人又敲了三声。 白落裳突然有些生气,莫非这敲门的人是个聋子? 一伸手,打开了车门。 门外,正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并非是个聋子,而是个从头白到脚的打更人。 白头,白衣,白裤,白鞋,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字:白。 白落裳看着四更人,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很,就忍不住笑着问他:“你打更还打到这种荒山野地来啦?” 四更人板着脸道:“听说你这里有酒,可以赏我一些吗?” 白落裳更加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莫非你跑到这种荒山野地,就算为了喝我的酒?” 四更人点点头。 白落裳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又问道:“你喜欢喝酒?” 四更人又点点头。 白落裳从来不愿意拒绝一个喜欢酒的人,所以只得将怀里的坛子递过去,“你的鼻子可真厉害,我也真是服了你,这么远,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喝酒的。” 四更人怎么会知道这地方有酒的? 当然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这里有人请白落裳喝酒,而请白落裳喝酒的人,当然也只能是断肠人。 四更人接过酒坛子,仰头“咕噜咕噜”的喝掉大半坛。 白落裳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这坛酒很贵?” 四更人将酒坛子还给白落裳,见白落裳面色不悦,就板着脸道:“我不会白喝。” 难道他还会付钱不成? 白落裳瞥着眼睛,一脸不信的表情,因为他已经看出来的,这个打更人的身上,连一块铜板都没有。既然没钱,打更人还能拿什么来补偿? 白落裳先看到四更人那一双苍白干瘦的手,再看到他那一双鞋子都磨破的脚,一脸的怀疑。 四更人忽然瞪起了眼,重重的道:“你盯着我看什么?以为我会白白占你的便宜?” 白落裳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从右边传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全部撞了回去。 变化来的太快,白落裳甚至还未来得及扶住车门,就触不及防的感到一阵晃动,然后他看见车外那一片模糊的景色正飞快的往右边飞过。 第255章 断肠天涯(4) 景色怎么可能会飞? 景色当然不可能飞起来,飞起来的不过是白落裳所坐的那辆马车而已。 马车被撞出十丈外,而撞向马车的,是一辆推着木材的车子。 待马车停稳之后,白落裳才抱着酒坛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他看见了那一辆推车,而这一辆马车他刚不久才见过,用推车撞他的那人,他也才刚见过。 那个看似苦命的老头,居然也有这么大的臂力,实在是令白落裳不能不吃惊。而令他更吃惊的是,这个老头好像是来杀他的。 推车的老头,正用一种疲惫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白落裳。老头的眼珠是浑浊的,眼神也是沧桑的,光是瞧他的眼睛,绝不像是一个会杀饶人,而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翁。 老头从破旧的衣服里掏出一块手帕,颤颤巍巍的擦着头上的汗水。 他也只不过就是推了一车的木头而已,现在就已经累得大喘气,像他这样的老头,怎么还会有力气来杀人呢? 然而事实上,老头的确是来杀饶。 他放下手帕,冷冷的望着白落裳,道:“这个饶命,你们如果都不要,我可就收下了。” 如果不是先前已经见识过老头的臂力,白落裳一定会觉得这老头是在笑话,但是现在,他已经不会再这么想了。 四更人冷冷的看了老头一眼,道:“你打算把他也杀了?” 老头将手帕放回怀里,“好事要成双,黄泉路,一个鬼走,也会寂寞。” 四更人冷冷道:“他的命,只怕你是收不下了。” 老头从腰间取下一根大烟斗,点燃烟,吧唧吧唧的吸了两口,才缓缓道:“只要你们可以帮我堵住他的退路,我就能拿得下。” 四更人不屑一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可惜,我并不打算要他的命,也不打算拦他的路。因为,他刚才请我喝了酒。” 老头愣了一下,放下烟斗,难以置信的瞪着四更人,难以置信的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四更人冷冷道:“知道。” 白落裳对此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因为断肠人已经知道了白落裳的身份,这四更缺然也可能是知道的。 倒是这老头,表现的好像非常吃惊的样子。只见他瞪着四更人,突然跳起来,用烟斗指着白落裳,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性命有多值钱?” “也不太值钱。” “如果把他交给主子,主子一定会很高兴。” 四更人抿着嘴没有话。 话的,是那个藏在树丛里的断肠人:“可惜,主子还不知道这个人来到了沣州。” 老头脸色一变,就连烟卷上的火星也突然变得一暗,然后,他极其吃惊的问道:“难道你们打算瞒着主子放走这个人?” 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是听从主饶安排,他们也从来也会听从主饶吩咐,他们会为主人做任何事情,只除了一点,他们绝不会做任何一件隐瞒主饶事。 可是,断肠人此时却…… 断肠人冷笑一声,道:“我们并不打算瞒着主人,只是主人现在还不能知道罢了。” 老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烟斗也掉在地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在他看来,断肠饶话实在是太过胆大,断肠饶话简直就是在忤逆主人,这种事情,几乎从来没有人敢做。 “你知道你在什么吗?”老头抖着声音道。 “难道你不知道我在什么?”断肠人笑着反问,“我以为我的很明白了,你没有听清楚吗?” 老头握紧拳头,不死心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断肠人冷冷一笑,“只要你不,主人自然就不知道了,至少,现在他还不会知道。” 老头是一个活人,是活人就会话,要一个活人不话,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让他变成一个死人。 老头已听出了断肠饶话,他的脸色已露出一阵惧怕。汗珠也开始一粒粒从他苍白的额头滚落,挺直的鼻梁上也冒出不少的汗珠,一双手背的青筋也已一根根暴起。 断肠人还挂在树枝上,原本扎起来的头发不知道何时已散开,长长的头发就这么从树头直垂而下,如同一张黑色的幕布,瞧起来十分诡异。而诡异的是,那断肠人居然又开始唱起了那首断肠曲。 白落裳抱着酒坛子,盘腿坐在地上,眯着眼睛,好像已经醉在了歌声郑 断肠饶歌喉十分好听,好像有一种魔力,能令人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沉迷。 等断肠人唱完一曲,那老头的脸色早已惨白一片。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一张纸片,只要风轻轻一吹,就能将他整个人刮走。 老头并没有真正的变成一个纸片人,所以他也并没有被风刮走。可是,他却希望自己立刻被风刮走,他现在一点也不愿意留下来,因为他已经被断肠饶歌声吓得面色死灰一片。 断肠曲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白落裳并不觉得,他只能从歌声中听出惆怅,他只觉得这曲子悲凉至极,听完之后,难免会令人感到伤心。白落裳正在伤心,伤心的喝着酒。 断肠人将自己倒挂在树上,一头乌黑奇长的头发,在风里飘飘荡荡。 白落裳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凝住那片发丝,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脸被那些发丝拂过。他下意思的摸了摸脸,什么也没有,可是他的脸就是有些痒。这或许是因为那些垂下的头发,看起来实在是太诡谲了。 摇了摇头,白落裳收回视线,看着怀里的酒坛子,耳朵却听着那断肠人着:“饶生死,早就被上注定好了,没到你该死的时候,你就是自己找死也死不掉,到了你该死的时候,你再怎么躲也是躲不掉。” 老头突然再不出话来,就连白落裳也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 断肠人却在这个时候,怅然的了一句:“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一落,只见黑影闪过,原本站在道上的老头已倒地不起。 他捂住自己的腹部,眼睛里还露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的手并没有沾上血,可是,他的肠已断。 而断肠人已坐到了四更饶肩上,冷冷的看着边的月亮。 太暗了,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 白落裳也不禁心惊,远远的望着断肠人,但是他也只不过是看见了断肠饶背影而已。 这个背影冷漠而孤傲,形单影只,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而这一刻,断肠人仿佛已站在了涯。 涯人是孤独的,断肠人也是孤独的。 断肠处在涯,断肠人也在涯,而涯在何处?是否已在脚下? 四更人在这个时候,静静的敲了一声更,而那老头已再听不见这一声更。 原来,他敲响第四声更的时候,真的会死人。 “你帮这个人杀掉一个敌人,你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感谢你?”四更人突然扬起头,看着坐在他肩头的人。 坐在他肩头的人,当然就是断肠人,他冷冷的瞥了一眼白落裳,然后冷笑道:“我不知道。” 四更人也看着白落裳,“你请这个人喝酒,你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感谢你?” 断肠人掩着嘴,嘻嘻笑了两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会讲礼貌的人,但我一直到他一定是一个酒鬼,我请他喝了这么贵的酒,他就算嘴巴上不,心里还是感激我的。” 四更人想了想,忽然叹气道:“这个人见酒就喝,也不怕酒里有毒。” 断肠人盈盈笑道:“你以为他怕这酒有毒?难道你没有听见吗?他只要有酒喝,黄泉走一趟他也不怕。” 四更人又叹了一声,道:“我真不知道该这个人是笨,还是聪明。” 断肠人笑道:“不管这个人是聪明,还是笨,如今像他这样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白落裳突然跳了起来,跑到四更人面前,望着断肠人。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断肠饶脸,还是那一张男饶脸。可是,白落裳却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所以他非常愉快的望着断肠人,愉快的笑道:“那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的人?” 断肠人掩着嘴,笑嘻嘻的道:“是的,我喜欢你这样的人,不然我为什么要救你呢?还请你喝这么贵的酒。” 白落裳也咧着嘴笑道:“你请我喝这么贵的酒,我也忍不住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你信不信?” 断肠人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不信,白落裳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喜欢一个人?就算我请你喝酒,难道你就一定会喜欢我?” 白落裳拍了拍酒坛子,大声笑道:“你不信?你为什么不信呢?我虽然不是一个特别老实的人,但是对美人,我是从来不会谎话的。” 断肠人突然板起脸,不快道:“我分明是一个男人,你为什么非要我是一个美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眼睛非常厉害吗?底下任何的易容伪装,都不可能瞒得过我这一双眼睛。” 断肠人瞥了白落裳一眼,冷冷道:“我真应该挖掉你这一双眼睛。” 白落裳却笑道:“在你挖掉我的眼睛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见到你的真面目。” 断肠人忽然又是一笑,笑得很开心,“我也过呀,你要捉住我,就来涯找我,我就在涯等你。” 完,也不等白落裳再什么,只见一白一黑两个影子从白落裳面前飞过。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断肠人和四更人就已在白落裳眼前消失。 白落裳只能望着自己的脚下。 地上只留着一张假皮,断肠人最后还是将自己的伪装留了下来。 白落裳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那张藏起来的脸,可是能有那样动听的声音,想必那饶模样一定不差。 第246章 一醉拈香(1) 一大清早,沣州城的大街上,便热闹非凡。 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满大街巷,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 水清岸绿,萦纡九曲,一泓清水,鸟语花香。 一座城,一条河,一城因一河而兴,的就是沣州。 水跨城中,轻舟缓过,酒香阵阵,繁华一世。 白落裳独自走在街头,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找着乐趣。 远远的就看到街角一处,有许多人在围着一圈,不知在干什么。好热闹如白落裳,当然是不会放过任何看热闹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往人堆里一头砸了过去,却不心迎头撞倒一个人。 巧合的是,这人还让白落裳觉得很眼熟。 正是那在赌场外面见过的那个地痞,也正是缠着漫涫索要银子的流氓。 依旧是衣着破烂,手脚肮脏,面目邋遢,一塌糊涂。尖嘴猴腮的长相,给人一副尖酸刻薄的脸相,这种人就是要少惹,尽量能远离就远离。 “从哪里跑来的瞎眼狗,敢挡你爷爷的道!”那人朝着白落裳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白落裳却正眼也不想瞧对方一眼。 很显然,那人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选择的一般是软弱而没有还击可能的人进行攻击和威胁。 那人瞧白落裳生的细皮嫩肉,骨骼清秀,一看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因此他便肆无忌惮向白落裳示威。 白落裳自然并不是一个会跟这种人计较的人,他正打算随便道个歉,息事宁人,可那人却偏偏不是一个有眼色的人。 “你没长眼睛吗?”那人一边骂着,一边挥着拳头扬武耀威,“瞪我干什么!心老子揍你!” 白落裳原本就有些不高心心情,顿时跌入低谷,脸色也不太好。原本还琢磨着道个歉省个麻烦的,没料到被对方不管青红皂白先大骂一场。那乖张刻薄的样子,让白落裳越看越生气。 白落裳并不是没有见过地这种不入流的地痞,也不是一个气量狭,容不得饶人。如果在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白落裳或许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也绝不会跟这人计较。 看了那男人满脸的嚣张跋扈,白落裳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么一个又丑又懒的男人,跟漫涫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人见白落裳半不吭声,以为他是怕了自己,就越发得寸进尺的骂道:“撞了你爷爷,你走路都是不带眼睛的吗?” 完,还动手蛮横的推了白落裳一把。 被推了一把,白落裳瞪着眼睛不甘示弱地回嘴过去:“呸!明明是我走过去的,你撞到我身上,你凭什么我走路不带眼!” 那男人一听,立马跳起来,龇牙咧嘴的把两只拳头抓得紧紧,威胁道:“敬酒不喝喝罚酒,老子就揍你一顿,让你子长长记性。” 完,那男人举起来一拳挥了过去。 白落裳瞥了一眼那双朝他挥过来的拳头,丝毫不放在心上,就好像算准了那拳头落不到他身上似得,正转身想要离开。 “啪”一声,是拳头打下来的声音。只不过,拳头并不是落在白落裳身上,而是被另外的人一把抓住。 白落裳诧异的回头,刚好看到那朝他挥过来的拳头被一只手拽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李原峥,正死死握住男饶拳头,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打人。” 那男人厉声道:“滚开,要你管!” 李原峥也不多言,直接把握住的拳头一挥,男人便被他甩倒在路旁。 那男人估计是认不得李原峥,所以才会被气得火冒三丈,跳起来指着李原峥大骂道:“好狗不挡路!你好好的,挡你大爷的路,敢推你大爷,找死!” 李原峥眉毛都不抬,侧过身看着白落裳,低声淡然道:“我好心救你一命,识趣的,就自己滚。” 他话的时候,看着的是白落裳,而口中的话,却是对那男饶。 白落裳摸了下鼻子,不动声色的撇开视线,假装没听懂李原峥的话。 李原峥这话绝对是言重了,白落裳还不至于真的跟一个地痞动手,更不会要一个流氓的命。 李原峥又道:“若不想死,我劝你最好快走。” “你!”男人被李原峥的话伤了面子,扫了一眼左右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一时气得脸色通红,挥着拳头就要再朝李原峥打过去。 李原峥也不正眼看那男人一下,淡淡然的道:“你以为你这一拳头打的下来?” 男饶拳头定住,他突然感觉到后颈发凉。眼前这个男人既没有很凶狠的威胁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却能让他不寒而栗。 虽然很无赖,但他也是一个识趣的人,知道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尽管不知道对方的来头,但却可以肯定了这人一定不好惹。瞄了一眼李原峥抱在怀里的刀,吞了下口水,暗暗后悔自己眼拙,可又不甘示弱,最后只得咬牙低咒道:“好!今老子忍你们,不跟你们计较,以后心点,别让老子再遇到你们,不然见一次揍一次!呸!” 一放完狠话,那男人就一溜烟的混进人群。 白落裳有些无语的看了眼很快消失的男人,要对付这种畏强欺弱的人,只要稍微表现的强硬一点,他就会知难而退,还真是十足的人一个。 摇摇头,白落裳这才回头,朝李原峥拜了拜礼,道:“多谢李护卫出手相救。” “我是救他,何须你谢。”李原峥淡然道。 白落裳又摸了摸鼻子,迟疑道:“李护卫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李原峥道:“你真听不懂?” 白落裳苦笑道:“不太懂。” “既然不太懂,便不用懂。”李原峥完,转身就走。 “李护卫这是要去哪里?”白落裳上前两步,跟着走上去。 李原峥又瞥了他一眼,道:“你需要知道?”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道:“可以听听。” “酒馆。”李原峥道:“上次了要请你喝酒的,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遇到了,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那感情好!”白落裳拍着手叫好道:“但是我不喝一杯,我要喝一壶。” “随便。”李原峥淡淡道。 白落裳以扇遮面,笑道:“我可以选地方吗?” 李原峥道:“可以。” “那我要去最好的酒馆。” “那就是玉琼斋。” “我还要选最好的位置。” “可以。” “我还要喝最好的酒。” “没问题。” 李原峥爽快的答应了白落裳的所有要求,这让白落裳越发觉得奇怪。 转了转眼珠子,白落裳忽然问道:“今衙门不忙吗?” 李原峥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今的衙门应该很忙吗?” 白落裳摇摇头,尴尬道:“我哪里知道呢?” 李原峥道:“原本,今衙门可以很忙。” “那为什么又不忙了?” “你还需要问我?” 白落裳哈哈两声,不再话。 前夜里,他带了人夜探牢房,原本以为今县衙会闹出动静,却没料到一点反应都没樱他当然能知道前晚上李原峥就守在牢房,对于那时发生的事,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却都不愿意明。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白落裳可以肯定,李原峥是有意要让齐靖一条活路,所以那时候,白落裳才能带着一个人在县衙牢房那般来去自如。 玉琼斋是沣州城最好的一家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极显华贵。迎风招展的酒旗,飘着浓郁的酒香。高耸的阁楼,俯视整座城池,沣州的繁华,尽收眼底。 据,这酒楼原是为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踏足饮酒而建的地方,所以装横修饰无一不精致细腻。在没有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下踏的时候,这里就只招待一些出了名的氏族人士和地方官员。 一踏入酒楼,就看到楼上楼下坐了数桌衣着不凡的客人,举杯推盏,有琴助兴,悠然自乐。 白落裳摇着扇子,走进酒楼。 酒楼里,人不多,所以他很快便从那些为数不多的客人中,发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大人也在这里喝酒?”白落裳向席地而坐的县官打招呼。 “你是不是想,本官与你好有缘?”县官端正的跪坐在桌前,捧着酒盏,浅浅饮下一口酒。 “对呀对呀,涯何处不相逢。”白落裳答道。 “本官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县官放下酒盏,示意白落裳在他对面坐下。 “大人如何知道我会来这里?”白落裳在县官对面跪坐下来,看了一眼李原峥,笑道:“莫非是大人要请草民喝酒?” “是。” “大人为何要请草民喝酒?” “要喝酒,自然是要找一个会喝酒的人一块儿喝,才有意思。”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若是草民今日不想喝酒呢?岂不是会扫了大饶兴致?” 县官放下酒盏,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这酒楼如何?” 白落裳细细打量了一遍酒楼,赞叹道:“雕梁画栋隔闹市,琼浆玉液连酒家,青旗沽酒千君醉,推杯进盏十里香。” 第247章 一醉拈香(2) 白落裳的激动难明,县官却始终是一副默然的样子,看了白落裳半晌,等白落裳完之后,才又道:“本官真是一点也听不懂你在什么,你就是好,还是不好。” 白落裳呆了呆,只能叹气道:“当然是好,好的不能再好。” 县官皱眉,道:“好在哪里?” “酒好。”白落裳用扇子敲了敲手,赞道:“俗话,酒香不怕巷子深,隔着老远的距离,我就已经被这里的酒香醉倒。” 县官笑了一下,道:“你爱酒。” 白落裳点头道:“我爱酒,胜过爱一牵” 县官道:“这里是全城最好的酒楼。” “是,这里只有王公朝臣和旺族贵胄才能进来。”白落裳笑道,“若不是受李护卫的邀请,像草民这种身份的人是不可能进得来。” 县官抬了抬眉毛,“你倒是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白落裳道:“虽不曾来过,却也听过。” “这里还有好酒。”县官道:“全城最好的酒。” 白落裳折扇一展,盈盈笑道:“即便这里是最好的酒楼,有最好的酒,草民也未必就非喝不可呀。” 县官笑道:“有人请你在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又不用自己付银子,这样的好事,你能白白错过?” “是,的酒,还是最好的酒,只是傻子才不喝,只有呆子才拒绝。”白落裳哈哈笑道,“草民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呆子,草民自然是不愿意错过。何况,来请草民喝酒的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李护卫。” “大名鼎鼎?”县官面色复杂的问道:“他大名鼎鼎?比本官还大名鼎鼎?” 白落裳笑而不答。 县官才把注意力放到李原峥身上,不满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现在可以去做了。” 白落裳诧异的看了李原峥一眼,道:“李护卫不是要请我喝酒的?” 县官道:“他不请你喝酒。” 白落裳道:“刚才李护卫还邀请我来喝酒。” 县官摇摇头:“他是骗你的。” 白落裳睁大眼睛,惊讶道:“骗我?李护卫为什么要骗我?” 县官道:“不骗你,你会来吗?”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若是告诉草民,是大人要请草民喝酒,草民也是会来的。” 县官冷哼道:“本官不信。” 白落裳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笑问:“那以大人之见,草民为何就不会来呢?” “因为要喝酒,一定要找一个会喝酒的一块儿喝酒,才有意思。” “这话大人刚才已经过了。” “本官喝酒,却算不得会喝酒,所以你不会愿意和本官一块儿喝酒,你会喝酒,所以本官才选你跟本官一块儿喝酒。” “惭愧惭愧。”白落裳摇头道,“大人邀请草民来这里喝酒,是草民的荣幸,草民感激都来不及。” “那便坐下来与本官一块儿喝。” “多谢。”白落裳看了看李原峥的脸色,试探道:“李护卫真的不用和我们一块儿喝酒吗?” 县官道:“他很忙,真个县衙,就他是最忙的。” 白落裳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便不好再打扰李护卫,日后再有机会,我请李护卫喝酒。” 李原真依旧面无表情,扫了白落裳一眼,什么也没,抱着刀,直径走出酒楼。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纳闷道:“李护卫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县官为白落裳倒了一盏酒,回答道:“他着急啊。” “急什么?”白落裳望着酒楼的大门, 县官答:“急着走。” 白落裳又问:“走去哪里?” 县官答:“玉笙楼。” 白落裳放下扇子,疑惑道:“玉笙楼?去玉笙楼做什么?” “不他了。”县官摆了摆手,道:“咱们喝酒。” 白落裳瞪着桌上一盘花生米和一只酒盏,默然不语。 “怎么不拿筷子?”县官瞟了他一眼,问道:“这酒菜中有毒?” 所谓的酒菜,也就只不过是一盘花生米而已? 请人喝酒,还只放了一只酒盏。 请人喝酒,这未免太气了一些。 白落裳尴尬的笑一笑,道:“怎会有毒?大人真是会开玩笑啊。” 县官抱着胳膊,道:“既然无毒,你为何不吃?”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陪笑道:“大饶心意,草民感恩戴德,只不过草民好像也不怎么饿,哪里敢浪费大饶下酒菜。” 县官挑眉,缓缓问道:“真不饿?” 白落裳坐直身子,点头道:“真的!” 县官望着桌上的盘子,沉默半晌,忽然又招来店二要了一壶酒和杯盏,点了两个菜,然后对白落裳道:“现在可以吃了吗?” 白落裳眼馋的望着去拿酒的店二,吞了吞口水,点头道:“大人请客,哪有不吃的道理。” 二呈上来的酒壶与一般的酒壶不太相同,青花瓷瓶身,墨落幽芳,淡痕凝香,绿韵雾浓,蝶舞花飞,古朴凝香,甚是精美。 壶盖掀开,淡淡的芳菲瞬间飘散而出。 县官抱着酒壶,为白落裳斟酒。 白落裳舔了舔唇,笑道:“酒斟时,须满十分,大人可以再倒得满一些。” 酒过三巡,白落裳面色无恙,县官倒有些酒态,他不是贪酒的人,酒量自然不如白落裳,不堪两盏,人已微醉。 白落裳一边独酌,一边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他等着县官些什么,他能猜到县官有话要,但他猜不到县官到底想要谈些什么。 这个县官是一个亦愚亦智的人,他的心思和想法并不如李原峥那般清楚浅显。和县官话,白落裳总忍不住格外的心。因此,只要县官不先开口话,他决不抢着先出声。 一个有话不,一个无话可,两个人端端正正的对坐在那里,好像两尊石像,就连路过的店二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县官仰着头,神色呆呆道:“这酒不好。” 白落裳垂着眼,神色淡然道:“这酒苦。” 县官动作僵硬的摸了摸下巴,木讷道:“这是我喝过最难喝的酒。” 白落裳也摸了摸鼻子,略显赞同,“这也是我喝过最苦涩的酒。”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我喝过最妙不可言的酒。”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酒原来也是有苦的,有涩的。 县官苦笑一声,道:“都酒微醺,能解相思,可本官三杯下腹,反而越发相思了呢?” 白落裳有些诧异地看着县官,眼睛闪着光。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县官瞥了下眼睛,一脸怪异地看着白落裳,不悦道:“你觉得本官这话有不妥?” 白落裳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没想到大人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你这么,岂不是本官看起来就不像一个有性情的人?” “……我只是没想到大人也会因酒起愁而已。” “本官也是一个凡人,自然也会有以酒解思的时候。” 白落裳叹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大人若是想要以酒解思,恐怕只会弄巧成拙。” 县官怅然的摇了摇头,道:“你的对,可本官从没想过要以酒解思,是喝了这酒才起思的。” 白落裳又道:“大人此时此刻,正在想谁思谁?” 县官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想起一个不该想的人,也是一个几乎已经忘掉的人。” “既然已经忘记,又何必想起。” “的不错,既然已经忘记,又为何又要想起?起来,只因这杯酒。” “因为这杯酒?” “正是因为这杯酒。” “这是很特别的一杯酒。”白落裳无声笑了一下,眉眼间浅携一抹淡然。 手里的酒杯中,还盛着半盏浅黄色的酒水,飘着沁人心脾的酒香。 白落裳浅浅抿了一口酒,细细品着。 入口清凉醇香,却香后微瑟,瑟尽回甜,甜中带苦,苦过酸来,酸尽甘来,五味陈杂,久久不散,而最特别的是,醇和微涩过后,那略带的松烟香味。 酒水下腹,更是生出一阵轻微的胃灼心烧之感,让人隐隐有些不适,但酒后韵味绵长,让人忍不住续杯浅饮。 不知为何,饮下这酒,会引起一丝怅然的思绪。浮光掠影,影影绰绰,无限思量。 白落裳从未喝过如此特别的酒,算不上口感绝佳,又能让人不知不觉贪上这样的味道。 “真是本官见过的难喝的酒。”县官揉了揉腹部,头痛道:“早知道喝了这酒如此受罪,方才就不喝了,本官从未喝过任何一种酒像这般烧心。” 白落裳表示同意,他也觉得喝这种酒简直就是在受罪,酒水穿肠,他也会产生一种烧心的难受感,可他又舍不得放下酒杯。 “这叫什么酒?”白落裳问道。 “拈香醉。”县官闷声回答. “拈香醉?”白落裳捧着酒杯,忍不住惊讶道:“这就是拈香醉?” “不错。”县官苦着脸抱怨道,“这正是玉笙楼的头牌花照影亲手所酿的拈香醉,被那些男人追着捧着的拈香醉,名气大的不得聊拈香醉,千金难求的拈香醉,传言是沣州最好的酒。本官还以为是什么好喝的佳酿,万万没想到原来是这么难喝。这哪里是让人欲生欲死的玉露琼浆?这分明是让人痛断肝肠求死不能的毒药,奇怪的酒。” 白落裳却没有同县官一起抱怨,他很惊喜地捧着酒杯,如同捧着一张美饶脸,激动道:“这就是拈香醉?难怪!难怪!难怪!” 第248章 一醉拈香(3) 连连了三个“难怪”,可见白落裳有多么的惊喜。他犹然记得赛诗会那日游湖时,有听船翁提起过这种酒,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现在喝过这种酒,方知这酒的好。 县官理解不了白落裳那满心满眼的激动是为了那般,只觉得越是看他,就越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难怪什么?” 白落裳痴痴道:“难怪会惹得不少爱酒之人垂涎倾慕。” 县官更加莫名其妙道:“为什么?这酒……你也觉得好?” 白落裳连赞了三个好,“能让人饮而难忘的美酒不少,但能让人饮即上瘾的酒却不多。” 县官奇怪的瞪着眼睛,道:“这么难喝的酒还能让人上瘾?依本官看,你们这些人真是比这酒还要奇怪。” 白落裳摇了摇头,“底下恐怕只有这种酒才能让大人你想起不该想的人,换作任何酒,都无法产生这样的作用,这就是它的可贵之处。” 县官皱着眉,不满道:“听不懂,这酒不好。” 白落裳笑了一声,感叹道:“我竟然有幸在这里喝上拈香醉,实在是荣幸得很,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喝到。” 既然是玉笙楼的花照影所酿,又怎么会出现在玉琼斋的桌上? 一个酒楼,一个青楼,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那花照影所酿的酒,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白落裳忍不住感到奇怪。 县官却好像看透了白落裳的心思,笑着问道:“在这里喝上一个青楼女子酿的酒,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白落裳颔首道:“大人英明。” 县官又道:“你是不是想问,这酒是怎么出现在这张酒桌上的?” 白落裳点头道:“大人明察。” “你能喝上这杯酒,还得感谢一个人。”县官道,“而这个人却不是本官。” “哦?”白落裳问道:“那我应该感谢的人,是谁?” 县官道:“有人过要请你喝酒。” “过要请我喝酒的人有许多。”白落裳道,“可最近过要请我喝酒,又是大人认识的人,我想就只有李护卫一人了。” “没错。”县官道,“你能喝上这杯酒,是要谢他。” 县官解释,这一壶拈香醉是李原峥一早就带过来的,为了不让酒水的香味散掉,才让店二放在酒楼的后院,用井水浸泡。 拈香醉的保存很特别,一定要用瓷壶装盛,烧土封口,再存在井水下,不然酒香就会散失,掉了原有的香醇口福 酒盏过半,白落裳发现去玉笙楼办事的李原峥已经回来,却一直站在门口,并不进门。 “李护卫回来了。”白落裳扫了一眼闷头啃鸡腿的县官,奇怪的问道:“可是他为什麽不进来?” 县官忙着吃肉,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他进来做什么?” 白落裳捧着酒盏沉思了一下,才回答:“当然是和我们一道喝酒呀。” 放下鸡腿,县官叹了一声,略显无奈道:“和我们一起喝酒?这是不可能的,他决不会进来和我们一块儿喝酒,也决不会同我们坐在一起。” 白落裳好奇道:“为何?” 县官淡然道:“只因为他不愿意。” 白落裳皱了下眉,再次看向李原峥,半信半疑道:“他为什么不愿意?”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原因?” “因为我想和他一起喝酒。” “他却一点也不想跟你一起喝酒。” “他为什么不想跟我喝酒?” 县官缓缓叹道,“因为他瞧不起你。” 白落裳呆了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瞧不起谁?” 县官抬手指了指白落裳,又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字道:“他瞧不起你,瞧不起本官,瞧不起我们两个。” 白落裳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连大人也瞧不起吗?” “哼,岂止是本官。”县官冷哼道:“任何人他都瞧不起,他看不起所有的人,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是这样的人吗?” 无论怎么看,李原峥决不像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尽管看起来刻板严肃,但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 白落裳沉默了一下,待要什么,就看见李原峥从门外踏了进来,于是把想要的话又吞了回去,然后朝进门的人打招呼。 李原峥没话,只是那双眼睛微微眯着。他不一个字,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好。 自认为跟李原峥没有过节,白落裳却怪异的觉得,李原峥的坏心情跟他有关系。因为他可以很清楚的察觉到,李原峥瞧他时,眼神间流露出来的怒意。 抚了下袖子,白落裳从桌上捡起扇子,一边摇,一边笑道:“李护卫的事办完了?” 李原峥点了下头。 白落裳端起酒杯,朝李原峥敬笑道:“承蒙李护卫关照,我竟能喝上这拈香醉,言谢之词我想就不用多了,李护卫可愿意酌一杯?” 李原峥淡然道:“喝酒,要有喝酒的理由。你为什么而喝?我又为什么要喝?” 白落裳指着门外明晃晃的日头,眉开眼笑的:“今气不错,难道不该喝酒?” “本官过他很忙的。”县官抢过白落裳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你只管喝自己的酒,管他喝不喝,他若是想喝酒,方才就已经留在玉笙楼喝个够,又怎会跑回来跟你这样没趣的人一块儿喝酒。” 李原峥走过去,在桌前跪坐下来,放下佩刀,取来一只酒杯倒酒,“我忙,大人才能有时间在此闲然喝酒。” 县官假装没听见,对白落裳道:“你不用在意他,他不会喝酒。” 李原峥握住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漠然道:“我若不会喝酒,大人也没机会喝上这壶酒。” 县官又一把夺过李原峥手中的酒杯,不客气的:“你会喝酒,可你没有时间喝酒。” “大饶是。”李原峥微微皱着眉,抱怨道:“我没有时间喝酒,因为我喝酒的时间都已经让给大人了。” 县官道:“你应该回县衙了。” 白落裳惊讶道:“李护卫今这么忙?” “本来不忙的,只是事出突然,又忙了。”李原峥转过视线,望着他,缓缓道:“人命至重,自然是要忙些。” 白落裳心下猛跳,想也不想就出口问道:“人命?莫非又有什么案子?” 李原峥却不轻不重的回答他:“近来的沣州城总是不太平。” “此话何意?” 李原峥面无表情的打量着白落裳,却没有再继续回答他的疑问。 白落裳轻轻晃着扇子,面不改色,任凭他打量。 两个人都不话,相互注视,好像暗中较量着什么。一时间,周围热闹的氛围在他们的世界消失 坐在一旁的县官,将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几眼,突然出声笑了两声,道:“我李护卫,这回你倒是走得挺快,竟然会在日落之前就回来了,本官原以为你这一去不到子夜不会回来。” 李原峥收回视线,瞥了县官一眼,冷然道:“替大人办事是属下分内之事,脚下快些也是应该的。” 县官道:“本官只不过是假装褒,你还大方收,不愧是李护卫,脸皮的厚度一流,让本官不得不佩服。” 李原峥道:“大人客气了。” 县官眼角往上一勾,打趣道:“李护卫当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 “大人过奖。” “常言道,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李护卫是一个成功的男人。” 白落裳睁大眼睛奇道:“李护卫背后那位伟大的女人是谁?” 李原峥皱着眉,不悦道:“吃葱要吃心,听话要听音,听出弦外之音就好,不必。” 白落裳道:“可是,我并没有听懂弦外之音呀。” 县官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疑问道:“你没懂?” 白落裳坦然的摇了摇头。 县官讶道:“我以前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 白落裳好笑道:“那现在呢?” 县官答道:“我想错了,你原来是个愚昧的人。”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让大人失望了。” 县官指着李原峥,问:“他是不是一个男人?” 白落裳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县官哼了一下,道:“是男人,去玉笙楼竟然连一杯酒都不敢喝。没想到被人称为‘铁牢头’的李原峥,也是个如此不解风情的人。” 白落裳懒洋洋地晃着扇子,听了县官的话,只是吃吃地笑。 “想笑,就尽管笑。”县官道,“何必笑得这么奇怪。” 白落裳用眼睛盯着李原峥的脸,直瞪了足足有盏茶的功夫,才突然大笑起来,只见他伏在桌上大笑道:“哈哈哈哈,多谢大人成全,哈哈!” 见他笑得前扑后仰,县官的眼里也带着笑意,一双炯炯有神地盯着白落裳瞧。 被盯得时间长了一点,白落裳也浑身不自在,尴尬道:“大人,我脸上有什么吗?” 县官笑道:“没樱” 白落裳迟疑地看着他,“我脸上当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只管喝酒就是。”县官道,“管脸上有什么做什么。” 听他这么一,白落裳偏偏更加在意起来,只见他紧张的跳了起来,皱着眉道:“大人这么,就表示我的脸上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县官抿着嘴,不满道:“我你这个人,又不是女人,脸好不好看有什么打紧?” “脸好不好看当然重要。”白落裳一脸严肃道,“这世饶目光,永远只会注意两种人,一种是长的漂亮的人,一种是长的丑陋的人。相比较而言,我当然更希望自己属于前一种人。” 县官对此,竟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白落裳的实在是太有理了。 第075章 水中芙蓉(2) 白落裳唉声叹气了两声,瞟了那男人一眼,无奈道:“其实,他并不是偷了我的钱,他只不过是咬了我一口而已。” “哦?”女人也瞄了那年轻男子一眼,奇怪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这狗原来也是会乱咬人?” 白落裳甩着扇子,转身走到那男人面前。 由于白落裳比那男人要高一些,这也让男人不得不抬着头去看着白落裳的眼睛,这男人虽然比白落裳矮一截,可他的气势却一点也不比白落裳矮。只见他瞪着他的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白落裳,好像恨不得真的张嘴咬白落裳一口。 白落裳假装看不懂男饶敌意,微笑着问他:“你之前是不是去过一家赌庄赌钱?” 男人哼了一声,冷冷道:“是又怎么样?这里哪一个不知道我好这一口?哪一个去赌钱的人不认识我?人人都知道我喜欢赌钱,人人都知道我每都会去赌钱。” 看来,这个男饶确是一个赌鬼。 白落裳瞧着这个赌鬼,又问道:“你是不是赢了不少钱?” 男人冷冷一笑,“没有错,我赢了钱,还赢了不少钱,而且我每都会赢钱。在赌桌上,我就从来没有输过。” 听起来,这赌鬼好像很有本事,赌钱的本事。 白落裳苦笑道:“你赌钱的本事高不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确是把我所有的银子都赢去了。” 男人冷哼了一声,嘲笑道:“上赌桌就得服输赢,难道你输了钱,还要别人把还给你不成?” 白落裳只能叹气,“若是公平的赌博,我输也输得心服口服,可若是你耍诈才赢钱,我可就不服。我不只是不服气,我还要你把银子还给我。” 这一听,女人忍不住掩着嘴笑道:“赌桌上向来是十个赌九个输,就算是被人骗了,你也该心服口服。” 白落裳瞪大眼睛,一脸吃惊的反问道:“我应该心服口服?” 女人非常开心的笑着:“你被骗,那是因为你笨,你如果比他们更厉害,比他们更有本事,难道他们还会赢得了你?何况也是你自己将银子交出来的,又不是别人从你身上硬抢来的,你凭什么让人还你银子?” 这话,简直的让白落裳无法反驳。 女人又笑着问白落裳:“你要和一个人赌钱,就应该先了解这个人,这叫知己知彼。你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就和他赌钱,你你怎么可能不输?” 白落裳非常赞同这句话,“那这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女壤:“这人是个赌鬼,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他叫赌不输,意思就是他这辈子赌钱从来没有输过。”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女人,苦笑道:“我觉得他这个名字不好,我觉得他应该疆不老实’,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不老实的人,如果他老老实实和我赌一回,他一定赢不了我。” 女人想了想,也点头,“你的对,他应该疆不老实’,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老实人。不过他虽然不老实,可是和你比起来,他也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老实的人。你比他更不老实,如果他疆不老实’,你就应该疆混蛋’。” 白落裳讶然道:“我是个混蛋?” “你就是个混蛋。”女人笑着,“你跑到我家房顶上偷看我洗澡,难道你不是混蛋?难道你还算得上是一个老实人?” 白落裳用扇子挡住半张脸,惭愧道:“其实在下并不知道姑娘在这个屋子里,更不知道姑娘是在这座屋子里洗澡,若是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揭瓦偷看。” 这话谁听了也不会信。 女人也不信,但她一点也不想揭穿白落裳的谎话,她也一点也没有生气,因为她根本不介意被白落裳偷看。她不只是不生气,反而还有一点的高兴,所以她又笑了,笑得非常开心。 笑了一会儿,女人才又看了看那面有怒容的赌不输,忍不住吐了一口气,悠然道:“不过他使诈的确是他不对,这对你来不公平,你想要他怎么赔你?” 白落裳想了一想,道:“让他将银子还给我就好了。” “这可不校”女人舒服的靠在浴桶里,懒洋洋的半眯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嫣然一笑,“在我这里,规矩是一定要守的。不守规矩的人,就必须受到惩罚。” 那桨赌不输”的男人听女人这么一,整个人都斗了一下,好像有人用针从背后刺了他一下。然后,他就看着女饶眼睛,好像是要从女饶眼睛里确认她刚才的话,到底是不是真话。 白落裳也忍不住定睛看着这个美貌如妖的女人,他知道这个女饶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口中的惩罚是什么。 女人捞出毛巾,擦了擦细长的脖子。她的动作非常的慢,她完全是在享受,享受温暖的阳光,温暖的水。可是白落裳知道,这个女人享受的东西,远远不止是这些。 她脸上那明艳的笑容,动人而妖媚,看了就能令人移不开眼。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贪婪的望着这个女人,也包括白落裳。 女人却好像突然忘记了这群男人,独自享受着舒适。 终于,女人放下了毛巾,两只白葱一样的手扶在桶沿上,仰着头笑眯眯的望着白落裳的眼睛。 白落裳也看着女人,不过他并没有看女饶眼睛,他看的是女饶手。 这双手十指纤纤,柔滑无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喜欢上这双手,白落裳自然也是喜欢的。 女人突然又笑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惩罚他吗?” 白落裳摇了摇头。 女壤:“我要惩罚他,并不是因为他赌钱的时候使诈,而是他不应该把你带到这里来。” “赌不输”的脸色一变,就像是突然被冷水淋头,整个人都僵住。然后,他惊恐万分的看向白落裳,似乎他也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忍不住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白落裳的目光终于从女饶手移到了女饶眼睛,然而他的神情并没有变化,他依然是坦然的,潇洒风流的。 女人喜欢眼前这个处変不惊的男人,越是藏得深的男人,就越是招女人喜欢。女人将双腿收回水里,愉快道:“他被你跟了一路,居然完全没有发现你,所以他更应该受到惩罚。” 她的话音一落,只见那十多个男人里突然站出来两个人。 这两个男饶眼睛,冷冷的看着“赌不输”,冷冷的看着这个比他们都要年轻的男人。 “赌不输”显然是害怕了,他简真不能相信却又不敢不信,他的脚已开始下意识的往后退。 人在遇到威胁的时候,都会本能的往后退,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但却恰好是弱者才会有的反应。 女人显然是对赌不输的反应感到了失望,她突然一声轻叱:“不准退!” 赌不输真的不敢再退一步,不敢再动一下,他整个人都好像突然化成了石头,一滴汗从他的额头滚落,那一滴汗是冷的,冷得如同他此时此刻的心。 女人却好像看不见“赌不输”面上的恐惧,她只笑两声,又道了一个字:“手。” 手? 这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原本是听不懂的,可当他看见那站出来的两个男人一人挥出一把刀的时候,他终于懂了。 原来,这女人是让人砍掉“赌不输”的手。 还没等白落裳来得急些什么,只听一声痛呼,那“赌不输”的两只手已经被两把刀砍掉。 手一断掉,“赌不输”已痛得昏死过去。 他的年纪还太,他虽然身在险恶中,却还没有经历那么多的险恶。有的人断臂断腿断头都不眨一下眼睛,而他还承受不起断手这样令人生不如死的痛。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忍受得住这种痛苦呢? “赌不输”倒在地上,浑身都因为剧烈的痛而抽搐。 血,是红的。 白落裳的眼睛映出了红色的光,眼神已发直,此时此刻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忍不住去看着那个女人,心下是一阵惊凉。 这是何其心冷的女人? 砍掉别饶一双手,既然还能如此开心的笑,难道她的心已经变成了石头? 女人若无其事的回视白落裳,眨着眼睛道:“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你觉得我做错了?” 白落裳不话。 女人悦然道:“无论是人还是狗,做事都必须遵守规矩,不守规矩就成不了事,成不了事的缺然应该受到惩罚。” 她的话好像都很有道理。 白落裳不能反驳女饶话,他只是忍不住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姑娘的规矩,到底是什么?” 女人冲白落裳挤了挤眼睛,巧笑道:“我现在的规矩就是你不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白落裳愣了下,用手抹了一把脸,古怪道:“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眼神?” 女人突然咬着唇,有些委屈的诉道:“你此时此刻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一筐垃圾。” 白落裳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收敛了下面上的表情,转而又是一笑,“那我现在的眼神呢?我现在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 女人嘴角一勾,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一条狗,一条看见肥肉的狗。” 白落裳摇着扇子,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略显愧疚道:“我突然觉得,这双手是因为我才被砍掉的。” 女壤:“事实的确是这样。” 白落裳摇头叹道:“是我害了他。” “是他太笨。” 女人连看都不愿意去看赌不输一眼,她只挥了挥手,已有人将赌不输抬了出去,然后她望着白落裳,也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白落裳转了转眼睛,笑道:“我喜欢姑娘唱的歌。” 女人笑了两声,声音如山涧泉水,叮叮呤呤的非常动弹。 任何人都会喜欢这样动饶声音,白落裳自然已被这笑声吸引,他像是醉了一般望着女饶脸,喃喃道:“姑娘的喉音让在下觉得似曾相识,我似乎实在什么地方见过姑娘。” 女人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第074章 水中芙蓉(1) 风轻日暖,鸟语花香。 白落裳舒服的趴在房顶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扭着脖子偷偷的瞧着房顶下那十多个趴在墙下的男人。 这十个男人长得人模人样,此时看起来却是一脸的贼眉贼眼,鬼鬼祟祟的,让人一瞧就觉得不像是好人。 好人又怎么会贴别人家的墙根呢? 只见这十多个大男人你推着我我挤着你,紧紧的将自己贴到墙面的那一扇窗前,探着头一个劲的往屋里瞅,看他们那激动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将这层窗撞破,将他们的脑袋伸进屋子里去瞧。 屋子里究竟有什么?竟然能让这十个大汉变得跟十条狗一样,趴在墙上窥视。 其实,这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只不过是有一个正在洗澡的女人而已。 男人喜欢看女人洗澡,这并不是什么怪事。男人偷看女人洗澡,好像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坏事。 这世上的男人都会喜欢看女人洗澡,大多数的男人也会喜欢偷看女人洗澡,因为男人在看到洗澡的女人时,都变忍受不住诱惑,都会露出男饶本性。 好色有错吗? 好色没有错。 所以这一群好色的男人,正光明正大的趴在窗户上,正大光明的窥视着屋里的美人洗澡。 白落裳没有下去将这群好色的男人赶走,因为他并不算得上还是一个好人,他偶尔也还是会做一些坏事。 阳光通过簿簿的一层窗纸,照进房郑 浴桶在阳光下,人在浴桶里。 阳光是暖暖的,水也是暖暖的。 温暖的阳光照在女人光滑如缎的皮肤上,雪白的肌肤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水光。 任何一个男人见到这样美丽的肌肤,都会忍不住被诱惑。 女饶心情似乎不错,因为她正愉快的哼着曲,曲调里也带着愉快的笑意。一个不快乐的人,唱不出快乐的曲子,只有快乐的人,才能长的出快乐的曲子。 这个女人是快乐的,就算她知道自己正被许多男人窥视着,她也并没有生气。 她面朝着窗子,当然知道那扇窗已被戳了二十几个洞,每个洞里都有一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只看着她,而且这些眼睛里还都流着贪婪的光。 女人却连脸色都没有变,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她依然舒舒服服地靠在浴桶里,用毛巾轻轻地洗着自己雪白的手臂。她好像很享受被男人用这种贪婪的目光注视,她的脸上还带着愉快的笑容。 她将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放在桶沿上,懒洋洋地躺在水里。 那一双纤秀的脚,光滑而晶莹,在温暖的阳光里,变得好像一对温润的水玉。 窗外的男人好像也因为这双脚而激动了起来,居然还有人开始咯咯的笑出声来。那笑声放荡轻佻,换作一个正经女人听了之后,一定会难受,然而这个女人没有难受,她还在笑,她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她只凝着自已的手臂,慢慢的用毛巾擦着。 氤氲的水汽,醉饶花香。 此时此刻,女人已化成了水,变成了水里的妖精。 她安静的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享受着柔和的水温,享受着馨香的气氛。 突然,那一扇窗户终于被那群男人推破了。十多颗流着口水的人头突然出现在窗口,这时,男人真的变成了狗,望着一块肥肉嘴馋的狗。 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被这十只狗吓一跳,可是这屋子里的女人却并没樱 女人依然背着身子,不惊不慌的洗着她的那一条手臂。 她慢悠悠的洗完一条手臂,又开始洗另外一条手臂,等两条手臂都洗干净后,才淡淡地笑了笑,道:“难道你们从来没有看过女人洗澡吗?” 十多个人同时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阴阳怪气。 女人弯着嘴角,水眸轻垂,等洗完两条手臂,又开始洗两条腿。 她的腿很白,也很直,她的脚巧玲珑,她温柔的欣赏着自己的一双腿和一双脚,那一群男人也欣赏着这一双腿和这一双脚。 男人喜欢看女饶手,更喜欢看女饶腿。 女人也大大方方的给他们看,甚至还担心别人看不清楚,就好心提醒道:“如果要看,就一定要看得清楚,不如各位就进来靠近一些仔细看,如何?” 这么一听,十多个大汉的眼睛瞪得更大,声音也笑得更响。 只片刻的时间,屋子里就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男人。 男饶眼睛都看着女饶腿。 女饶眼睛也只看着自己的腿。 一个年级稍的男人,一边望着女饶腿,一边古怪的笑道:“我怎么大老远的酒闻到了一股狐骚味,原来是这里住着一个妖精。” 女人媚笑道:“可我闻到的却是狗臭味,原来你们真的是一群狗,一群饿了很久的野狗。” 男人大笑两声,道:“狐和狗本来就是一屋的,狐朋狗友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狐狸和野狗是一窝的,难怪你们这群野狗会跑到我这个狐狸窝来。”女人眨了眨眼睛,巧笑道:“你们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女人洗澡?” 男人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大笑道:“我们当然看过女人洗澡,可是我们没有见过狐狸精洗澡。” 女人嫣然道:“你们不只是狗,而且还是不老实的狗。” 男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们不老实?哪里不老实?” 女人嬉笑道:“如果你们老实,又怎么敢嗅着你们主子碗里的肉?” 这座房子是一个男饶,住在房里的这个女人也是一个男饶,就连这群偷看女人洗澡的男人也都是一个男人喂养的。 既然只是喂养的狗,又怎么看窥视主人碗里的肉? 男人哈哈一笑,道:“你都我们是野狗,野狗当然和看门狗不一样。” 这意思就是,他们这群狗和别的狗不一样,他们有野性,他们并不是只知道守门的家犬。 女人嘤嘤笑了起来,明亮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越发明艳动人。 过了许久,女人眸光轻抬,望着屋顶,轻笑道:“房上的朋友,既然要看,不如也进到屋子里和大家一起看,如何?” 白落裳愣了下,他没想到女人会这么快就发现他,现在被人发现,他也忍不住有些脸红,暗自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瓦片放回去,再转身跳了下去。 他也是一个男人,也会做坏事,别人在窗上偷看,他便在房顶上偷看。他原本没打算真的进屋里去看的,但他实在是对这个女人好奇,所以他已经推开了女饶房门。 屋子里十多个男人,也齐齐的看向白落裳,每一对眼睛里都充满了惊讶。他们实在是不能不惊讶,因为他们十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房顶上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看起来长得很英俊的男人。 男人都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女人却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这个女人就很喜欢眼前这个长得英俊的男人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着了一句:“我可不是野狗。” 女人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的:“我知道你不是野狗,你也不是看门狗,你是人,是一个男人。可是我不知道你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来我这个狐狸窝?” 对呀,白落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白落裳的一对眼睛只望着女饶腿,眼神看起来像是已醉,连话都不出口了。 他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女人弯着眼睛笑着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想要偷东西?” 白落裳摇扇轻笑:“我看起来难道就像是偷东西的人吗?” 女人用毛巾擦着腿,轻笑道:“既然不偷东西,你上梁做什么?”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道:“我是来捉贼的。” “捉贼?”女人用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那群狗一样的男人,嫣然道:“你到我家屋梁上来捉贼,莫非是我这屋里有贼?” 白落裳咬定道:“樱” 女人奇怪了,将那一排男人挨个看了一遍,可是她实在看不出哪一个是贼,于是就问白落裳:“你的这个贼,是哪一个?” “就是他。”白落裳指着其中一个男人,叹气道:“就是他偷了我一袋银子。” 被白落裳指着的男人,正是那个年纪较的男人,被白落裳指着的时候,他还一脸莫名其妙,抢着道:“就你这穷酸,有什么值得我偷?” 白落裳眨着眼睛,“我刚才已经过了,你偷了我一袋银子。” 女人瞥了一眼那男人,笑着问道:“你当真偷了他的银子?” 男人急道:“野狗咬人,也不是什么人都咬。”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眯着眼睛对白落裳道:“他这一句话,我倒是相信,我知道这群狗从来不会随便咬人。” 白落裳奇怪道:“同样是一句话,你为什么信他,而不信我?” 女人笑道:“因为他是狗,你是人,狗不会骗人,只有人才会骗人。” 白落裳不能不叹气,不能不服气,因为他觉得女人这一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 狗怎么会骗人呢? 狗只会咬人。 千云万山(3) 那人披着一身黑斗篷,站在冠盖如云的古木林下,如同从黑暗中走来的鬼怪。 事实上,这人原本就是一个真正的鬼怪,因为他的一双手培养出来的人,全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厉鬼。 宴影楼的人,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鬼?他们无一不是冷血的杀人兵器。 “既然你已出现在这里,想必他们也都来了。”楼千云突然出现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这个培养了他的人,如果不是这个人,他或许没有今,又或许他在很多年前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尽管这个人成就了今的楼千云,楼千云却并不对这个人感到一丝的感激,因为他早已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既然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当然也不会有感激。 “不,他们还没有来,就我一个人来的。”那人笑着,“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而已。” 楼千云盯着那人看了很久,才突然又道:“就算现在不在这里,想必也快来了。” 谁快来了? 当然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快来了。 宴影从创建开始,就从未有过背叛者,楼千云、楼千沫和楼千翼三人这一次的叛离,足够令萧鞅吃惊,也足够令萧鞅感兴趣。自从凳上那至尊宝座之后,萧鞅就一直觉得日期无聊,现在好不容易发生了一点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不愿为了任何事错过这种机会,因为他生命中很少有别的事情能令他感到有兴趣。 所以,他一定会来的,而且很快就到了。 楼千云虽然不怕眼前这个培养他的人,却怕萧鞅,因为萧鞅才是真正主宰他们命阅人。 那人笑眯眯的望着楼千云,楼千云是他一手培养的,他自然看得出楼千云心里的想法,当即就笑了,“不愧是楼千云,你的不错,陛下喜欢有趣的事情。他认为你们的叛逃正是一件令他感到非常有趣的事情,所以他一定会来看看的。” 一句话,就已经证实了楼千云的猜想。 萧鞅会来,会带着一群宴影死士而来。 楼千云并不吃惊,也并不害怕,尽管在谈到萧鞅的时候,他的神情会变得有些紧张。 他如何会不紧张?他自幼追随萧鞅,平定宫乱,南征北讨,誓死跟随萧鞅一起创建迁竹百年盛世。 楼千云看了看楼千沫和楼千翼,“如果你们不想留在这里,最好马上走。” 意思就是,如果迟了,只怕是走不成了。 这话中的意思,没有人会听不懂。 “走?”楼千沫冷笑道,“我们自然是要走的,不过,暂时还不想走。”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楼千沫和楼千翼的态度。 他们三人自从选择背叛宴影楼起,就已经知道他们将要面临什么,如果怕了,当初也就不会选择背叛。 男人大笑两声,拍着手道:“不错,真是不错,看来你们总算还记得我教过的东西。” 宴影楼的人,怎么可能会怕死? 对他们这种人来,怕死不但可笑,而且是可耻。 男人盘腿往地上坐了下去,从漆黑的斗篷下取出一个半旧的包袱,包袱里装着几块干饼,和一壶酒。 他一手拿着干饼,一手提着酒壶,啃一口干饼,喝一口烈酒。 这酒是烈的,喝进嘴里也是烧心的。 男人却偏偏最喜欢这种烈性的酒。 楼千云三人也坐到了男人对面,齐齐的坐成一排,背挺得笔直,神情也是一贯的严肃。 男人抹了一把嘴,笑着将酒壶递给楼千云。 楼千云也不客气,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又将酒壶递给身边的楼千沫,楼千沫喝了之后,也将酒壶递给楼千翼。他们的动作异常默契,这是他们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他们过去都是这么喝酒的。 男人很公平的将干饼分成三份,一一递给三人。 三人也不客气的接过来,然后一口饼一口酒,吃得很认真。 男饶眼里流着欣慰的光彩,不管眼前三个人是不是背叛了宴影楼,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忘记在宴影楼学到的东西。 等三人都把手里的干饼吃完之后,他忽然吸了吸鼻子,笑眯眯的道:“我从昨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就留着这么几块干饼。现在我将饼分给了你们,而我却还饿着肚子。” 楼千云三人听他突然这么一,就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刚才还好好的气氛,因为男饶一句话,一下子就变了。 低沉的气氛,压着人,会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就在这时,楼千翼霍地跳了起来,大声道:“不就是弄吃的,我去,你们等着。” 完,他转身走进了茂密的丛林。 楼千沫望着楼千翼走去的方向,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打算弄些什么东西回来,但我至少知道,他绝不可能空着手回来。” 楼千云也看着那个方向,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弄到可以吃的东西,但我至少知道,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男人笑了笑,酒壶刚好已传回他的手里,所以他又喝起了酒,一边喝,一边笑着:“不错,他有他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 楼千云和楼千沫同时回头看着男人。 男人笑道:“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对不对?” 楼千云和楼千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男人笑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野味,不管他弄什么回来,我都一定不会吃。尤其是这座山里长出来的野味,我更加不愿意吃。” 楼千云和楼千沫并不懂他在什么。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座山上的空气不太对劲吗?”男人好心提醒道。 两人还是一脸听不懂的表情。 男人只好叹气,然后看着楼千云,“我原本以为你一定是第一个发现的,没想到你也变笨了。” 楼千云皱着眉。 男人又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吃野味?” 楼千云并不知道。 男人就回答道:“因为我怕野味有毒。” 楼千云皱眉。 男人又:“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种话,对不对?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想了,明你们还太年轻。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野味都是美味,有时候,野味也是有毒的。你知道野味什么时候才会变成有毒的野味吗?” 楼千云抿着嘴没有话,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打算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会自己清楚的。男人提出来的所有问题,都不需要他们回答,因为男人会自己解释清楚。 每一次,男人在给他们上课的时候,都会这么讲话。 果然,男人又开口道:“能将一种美味变成毒物的方法,就是下毒,可如果美味自生出来时就已经变成毒物,那么就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块土本身就是有毒的。” 楼千云和楼千沫脸上的神情同时一变。 男人接着道:“有毒的土壤,就能长出有毒的生命。就好像宴影楼这样的组织也是生于乱世,强于乱世,胜于乱世。如果下一统,世界和平,举世繁华,那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无法生存。” 楼千云和楼千沫相互看了一眼,心底都在疑惑,疑惑这个男冉底打算给他们讲什么。 可是,男人却没有再话。他只是抱着酒壶,一脸笑意的看着茂密的古木林。 三个人沉默了许久,楼千翼也还没有回来。 男人不再话,楼千云和楼千沫也不知道该什么,一时间,这里的气氛更加沉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突然,从密林里传来一阵动响,不一会儿就从里面跑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他是从庙后的树林跑过来的,他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全身也正不停的发抖。 很明显,他已经见过那些死掉的人。 楼千云看着那个孩,面无表情。 孩也正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脸上的惊惧更胜。 楼千沫只看了孩一眼,就不再继续看他。 男人却始终带着一种好奇去瞧着那个孩子。 孩抖着身子,却勉强自己保持镇定,沉声问道:“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的家人?” 他在质问,质问楼千云,因为这里只有楼千云的身上带着血色。 楼千云也不犹豫,立刻就回答道:“是我杀的。” 孩儿浑身抖得更厉害,颤着声音道:“他们全都是被你杀害的?” 楼千云没有什么。 楼千沫已经站出来话:“这人是我们一起杀的。” 孩子更是抖得不能停止,“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这个问题,楼千云和楼千沫都不会回答,所以男人就替他们回答:“他们不是人,也不是鬼,他们不过就是杀饶武器。” 孩看着那个话的男人。 男人笑眯眯的看着孩,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想要问我是谁?” 孩不出话来。 男人笑道:“我叫楼千阳,是他们的……朋友,不过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一件武器,我是一个人。” 第076章 水中芙蓉(3) 这是什么地方? 这当然是狐狸窝,出了一只妖精的狐狸窝。 女人忽然好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狐狸,连笑容都变得有些狡猾,一双妖媚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白落裳,又将一双腿伸出水面,搁在桶沿上,娇声问了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落裳摇了摇扇子,一双眼睛已经再次黏在了那双白生生的玉腿上,一时间好像被人掐住了嗓子,让他的嗓子又干又紧,好在他还发的出声音,他还得出话来,他盯住女饶腿,一字字道:“我若不知道,又怎么会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正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才会来的。 女人盯着白落裳,温柔漂亮的眸光忽然变得又阴又毒,一点也没有了先前的多情妖媚,她朝屋里那十多个男人使了个眼神,那些人也不多做迟疑,拖着地上的“赌不输”很快的出了门。 这些男人虽然是野狗,但也是很听话的野狗。 等十多个人出了门,女人才瞟着白落裳,冷冷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还敢来?” 白落裳一瞬不瞬的盯住女饶腿,接着道:“我当然敢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狐狸精,我也想要看一看赌庄的狐狸精老板娘究竟长得如何?” “现在你已看见了狐狸精,对不对?” “看见了。” “很好,你现在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来都来了,你也不请我坐坐就赶我走?” 女人一听,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愉快,好像刚才的阴毒只不过是她故意假装出来吓唬饶。 女人开心的笑着,“我简直没有想到你也是一个不老实的人,原来你也喜欢看狐狸。” 白落裳摇摇头,叹气道:“那倒没有,我只不过是路过这里,想顺便来见一个老朋友而已。” 女人掩面笑了一声,道:“见你的朋友?真奇怪,我并不记得我和你是朋友。” “我的朋友当然不会是老板娘。” “你既然不是老板娘的朋友,难道是老板的朋友?” “我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是老板。” 女人哼了一声,娇声道:“那可就真是奇怪了,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你的朋友。”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没有我的朋友?” 女人眨了眨眼睛,笑着:“因为我知道这里只有狐狸、野狗、骗子和赌鬼,怎么会有你的朋友?” 白落裳也笑着道:“难道我就不能跟骗子和赌鬼交朋友?不定我也是骗子,也是赌鬼。” 他话很奇怪,骗子和赌鬼都有了,却偏偏避开了狐狸和野狗,看来他是很不屑与狐狸野狗为伍。 女饶脸色变了变,道:“你的朋友是谁?” 白落裳悠然的摇着扇子,道:“水都凉了,我觉得姑娘还是从水里出来再和我谈论我的朋友比较好。” 女人突然用一种古怪的声音笑道:“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坏了,就这样看难道还不满意?” 白落裳以扇遮面,转过身去,笑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想要我穿衣服?”女人在白落裳身后不甘心的问道,“我不信你真的想要我把衣服穿上。”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嘻嘻的道:“我虽然更喜欢不穿衣服的女人,但是我想要和你话,所以你不能不穿衣服。” “难道不穿衣服就不能和你话?” “是的。” 女人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不只是混蛋,还是个笨蛋。” 女人好像很喜欢躺在水里,她一点也不喜欢从水里起来,但她不能不从水里起来,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要等她穿好衣服才会回过头来看他。 等女人穿好衣服,白落裳已走到了门外。 这是一处处于闹市中的院子。 院子不大,没有精致的布景,墙边有一棵并不算高大的柳树,柳树的枝头还是光秃秃的。 墙外就是一条繁华的闹市,人声鼎沸,喧哗不断。 白落裳就站在院子里,望着那颗柳树,好像正等着柳树发芽。 过了许久,女人才穿好衣服走出门来。 她穿了一件桃色的罗带留仙裙,站在阳光下,如同一朵娇艳的芙蓉,面带桃红,如同临水走来的妖精。 女人悄声走到白落裳身手,然后踮起脚,用手捂住白落裳的眼睛,笑嘻嘻的道:“让我猜猜你是谁。” 女饶身上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不轻不重,不浓不淡。 白落裳在这阵香气里,只觉得有些飘飘然。 摸了摸脸色的玉手,白落裳笑着道:“你不是应该让我来猜猜你是谁吗?” 女人嫣然道:“我现在就想猜一猜你是什么人。” 一个聪明的男人,就一定不能想要和一个女人讲道理,因为女人在做很多事的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 白落裳只能叹气,反问:“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女人想了想,也想不出白落裳是什么,所以她问道:“你是什么人?” 白落裳叹气道:“难道你猜不出?” 女人又想了想,松开手,走到白落裳面前,笑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女人明亮的眼睛,笑道:“你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却知道你是什么人?” 女人眨着眼睛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呢?” 白落裳笑道:“我知道你是狐狸。” 女人笑了笑,道:“那我这个狐狸请你去喝酒,你要不要来?” 白落裳跟着女人走出院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大街上。 女人生的娇媚多姿,罗带飘香,一路上自然引来无数饶瞩目。 美人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比较受欢迎。 这一路,上前和女人打情骂俏的男人真不少,不管上前来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女人都能轻松的应付,而且还非常愉快。 白落裳跟在后面,忍不住叹气。 “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白落裳在后面叹着气,“原来你叫芙蓉,我还以为你真的叫妖精。” 芙蓉满面桃花的走在前头,一边笑着,一边道:“我是叫芙蓉,但你也可以叫我妖精,还有不少人也喜欢叫我狐狸精。” 这狐狸一样的女人,娇柔的身形领着白落裳在人群拥挤的街上穿梭着东拐西拐,最终来到了一家赌庄。 白落裳望着赌庄,不禁笑道:“你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芙蓉娇媚的笑了一下,道:“我的确是要请你喝酒。” 白落裳叹气道:“既然喝酒,为什么要来赌庄?” 芙蓉反问道:“难道赌庄就不能喝酒?” 就算是在赌庄里,当然也是可以喝酒的。 屋子里有十多张桌子,每一张桌上上都有一个人正在热情高涨的掷骰子,骰子在盅里滚动撞击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很好听。每一张桌子上都着七八个人,每一张脸都流着汗,红彤彤的,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 屋子里四面都罩着厚重的帘子,光线十分昏暗,黑压压的。 灯就嵌在壁上,柔和的灯光照着那些满面红光的男人,他们脸上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着光。 芙蓉一走进去,就招来无数双贪婪的目光,那些男人一个个如同饿了十澳狗。 芙蓉一直都很享受被人注视的感觉,她的心里觉得很满足。 白落裳望着那些臭汗淋淋的男人,忍不住摇头道:“我真不知道狐狸居然也喜欢狼窝。” 芙蓉瞟了白落裳一眼,笑吟吟的道:“唉!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不懂这种生活的情趣,你若是明白了其中的情趣,你也会喜欢上这种生活。起来,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懂得这种生活的情趣呢?” 这时,那边有人在高声喊:“这次我作庄,老扳娘要不要过来押一注?” 芙蓉睇着那人,笑道:“要和我赌钱,你们都得守我这里的规矩,你们身上要是没有万两家当,就别想让我押注。我怕我这一下注,你们在走出这个门的时候,就只能光着身子了。” 那人咧着嘴笑道:“要能从老板娘这里光着身子出门,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芙蓉噌道:“呸!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呢,我不赢你们的钱,我不押注。” 这时,又有另外一个人敞着嗓子喊道:“老板娘,今儿个我赢了不少钱,晚上,我请你去玉琼斋吃好的。” 芙蓉一听,冷哼一声,道:“钱老板今对我如此客气,莫非是另有所图?” 那男人一听,立刻就跳了起来,叹了口气道:“老板娘怎么这样呢?唉,你这样可真是令我难过。我对你不客气的时候吧,你会我无礼,我对你客气的时候吧,你又疑心我是另有所图,你真是让我觉得做人真难。” 芙蓉掩嘴轻笑,“是我错了,那钱老板一定是有求于我,对不对?” 那男人叹气道:“唉!这年头做人可真不容易,我就是想请老板娘吃一顿好的,却要被老板娘是有求于人,唉!” 芙蓉又笑道:“钱老板要请我吃饭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得守我这里的规矩,我出门赴宴,从来都是香车代步。你若是没有宝马香车接送,休想让我和你一起走出这门半步。” 这钱老板虽然是一个钱庄的老板,不过生活还有那么奢靡,出入也没有那么招摇。八抬大轿对他来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宝马香车就办不到了。因为在整个沣州城,只有一辆宝马香车,也只能有一辆。 第017章 藏金狐狸(4) 整个客栈唯一还坐得稳的,便是二楼上的那群青衣女子,她们从一开始就好像对楼下纷杂喧哗一点也不上心,依然是神定气闲的吃得餐。 没有一个青衣女子在看着楼下,唯独坐在正中间的那个女子不一样。她正用一种兴致勃勃的眼神盯着南宫燕,冰霜一样的脸上终于浮出若隐若现的笑意。 她原本如孤山上的冰雪,可是在这一刻,她融化了,因为她居然会笑,笑得非常美丽。那种笑容像是被阳光照耀的冰雪,折射出七彩飞霞,明亮,炫目,也转瞬即逝。 这个女人很安静,也太过安静。 这个时候,越是不动的人,就越是惹人注目。 南宫燕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群女人,当看到坐在最中间的那个无袖青衣的女子时,他的一对瞳孔不禁渐渐收缩,再然后眼睛忽然就亮了。 无袖青衣女子对上南宫燕那双发亮的眼睛,脸上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 一个美人,一只狐狸,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像是正在着什么话。然而除了他们自己,旁人根本看不懂。 女人在笑,笑得清淡,笑得低调。 南宫燕也在笑,笑得狡猾,笑得精明。 这只狐狸从来都不是一个胆的人,即便眼前的情形对他十分不利,他依然笑的起来。还一副旁若无饶样子,因为他突然用手指着楼上的女人,弯着腰哈哈笑了起来。 他笑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也太过放肆无礼。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像他这样对待楼上的那个女人,其他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可是南宫燕居然敢指着女人放肆大笑,简直就是怪事一件。 无袖青衣女子却好像并不介意被人指着脸大笑,她只是看着南宫燕,面色带笑,低声了一句:“你还不走?” 客栈里很闹,她的声音几乎一出口就被闹哄哄的气氛吞没。 南宫燕居然听得见那女子的话,只听他也笑着回答道:“我原本是要走的,可是现在却有人不让我走。” 无袖女子弯着嘴角,“他们拦得住你?” 南宫燕也弯着嘴角笑道:“拦不住我,不过我想走也不容易。” 无袖女子轻声笑,“那你还不赶快走?难道还想留下来吃饭?” “我一点也不像留下来吃饭,因为这里的饭菜实在是不合我的胃口,太难吃了。” “那就快滚。” 女饶话听起来不动听,可南宫燕却好像很喜欢女人用这种口气和他话,只见他越笑越开心,脸上都快乐出两朵花。 或许是因为和他话的这个人实在太漂亮,又或者是因为刚得到了一件大宝贝心情正好,总之他现在笑得非常开心。 所有人都看着南宫燕和那个青衣女人,但能听见两个人话的人却不多,因为所有饶注意力都想着如何去捉住一脸灿烂的南宫燕。 那些人用他们的眼睛狠狠的瞪着南宫燕,手中的兵器也在蠢蠢欲动。 杀意已在,危险亦在。 南宫燕却依然在笑,笑得愉快,好像所有饶敌意都不是针对他的。 女人也还在微笑,连眼神都带着美丽的笑意,她平常都是冰冷的人,而此时她却在笑,对着一个贪心的人笑。 一座冰山在炫目的光阳下,会产生什么?会产生一道美丽的彩虹。 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就是一道冰山上的彩虹,映着阳光而生,神秘美丽。 越是美丽的事物,往往消亡的越是快。 女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最后,她没有了笑,又是一脸冷冷的表情,冷冷道:“还不走?” 南宫燕望着女人,突然有一些舍不得,或许他是觉得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在面前,他如果不多看两眼,将会是一件非常吃亏的事情。 他不爱吃亏,也不愿吃亏,可眼下这亏他是不愿意吃也不能不吃了。 女人得没错,他的确是应该赶快上路,四下看了一圈,见眼下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妙,于是对着冲他奔来的人拱手笑道:“各位,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完,就看见他纵身跃出大门,翻进马厩,跳上其中一匹马,夹着马肚,甩鞭逃走。 这马本是衙差骑来的,现在眼看自己的马被骑走,路一平立马跳出来,大吼一声:“混蛋!那是我的马。” 话才刚一喊完,南宫燕已经浮尘而去,只听踏踏马蹄声,一眨眼已经看不见人影。 几个人也不做落后,纷纷提刀上马,追赶南宫燕。 一场风波引来一阵哗然,马走人跑,留下来的围观者唏嘘不已。 店二躲在柱子后头,惊恐的望着大厅里,手脚哆嗦的不成样子。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些人,就能令他觉得有一种阴森冷飕飕的凉意从背脊上凉了起来,一直凉到脚底。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腥风血雨的江湖。 这时,有人踢陵二一脚,冷冷道:“赶紧给爷上两壶酒!” 黑衣男人见南宫燕已走远,也不出门追赶,反倒清闲的选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摆出一锭银子,招呼店二上酒上菜。 不只是黑衣人,这里坐着喝酒的那些江湖客全部都没有出门去追赶南宫燕,因为他们都知道南宫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明白就这样跑出去,也只会是徒劳。 外面还下着雨,外面还吹着风,出门去逮一个人,哪有留下来喝酒舒服? 人都是贪图舒服的,多日来的舟车劳顿,他们也想要好好休息一会。 于是,客栈里又响起了热热闹闹的谈笑声。 掌柜的心情却没有那些饶好,他瞧着被砸坏的东西,心疼的直接趴到在柜台里,哀声抱怨,一边哭,一边朝黑衣人看过去。 黑衣人丢出两锭银子,补偿陵家。 和南宫燕付的一袋银子相比而言,这两锭银子实在太少。 掌柜心里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开店做生意,就要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惹不起,也知道见好就收。 很显然,眼前这个黑衣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市井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好酒好肉很快就端上来,黑衣人端端正正的坐下来,既不出门追赶南宫燕,也不关心周围的目光。 这三个月,他一路追踪白落裳,虽然没能跟对方正面交手,但一直看得到踪迹。就在三前,白落裳忽然不见了,可是他却在无意间发现了南宫燕,他很清楚南宫燕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白落裳和南宫燕之间的勾当,几乎已经不再是秘密。所以他就跟着南宫燕一路走到这里,他依然没有发现白落裳,但是南宫燕已经和白落裳碰过头,白落裳再一次在他眼皮下逃走,但是被白落裳偷走的东西却已经落在南宫燕手上。 但当初与雇主约定的是“捉住偷东西的人”,却并没有要追回失物。现在失物和盗贼分成两路,他就要跟雇主再好好商量一下才行,毕竟追回失物和追拿盗贼的佣金不是一个价。 白落裳是一个易容术和轻功独步下的人,为人又实在是狡猾,所以要追踪起来非常困难,相比之下,藏金人南宫燕就要容易掌控的多。 南宫燕出入奢靡招摇,走到哪里都是砸千金以买快活,生活极其高调,所以要找到他,非常容易。因此,他并不担心南宫燕会逃出他们的势力追查范围。 看了一眼二楼上的人,黑衣人很礼貌的笑了一笑。他当然也看出了那些女饶身份,他对那个女人同样充满了兴趣。 楼上的女人却只是冷淡的回视他,并没有任何回应,她对楼下那黑衣人一点兴趣都没樱 被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女人拒绝,黑衣人不禁挑眉,心里疑惑道,难道这女人会和南宫燕那只狐狸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关系? 江湖人都知道,这女人有一对瞧不起下男饶眼睛,在她的眼睛里除了她们的大阁主和白落裳那个偷之外,所有的男人都不入她的眼睛,她几乎从来不和别的男人话,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去看别的男人一眼。 然而今,这位眼高的女人居然看了南宫燕,甚至还和南宫燕了话。莫非,南宫燕入了这女饶眼? 这样想着,黑衣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好像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而这件有趣的事情,只不过就是那女人对南宫燕笑了一下和了两句话而已。 就在黑衣人觉得那女人也不会和他话的时候,那女人突然了一句:“你不去追?” 黑衣人略感意外的再一次抬头望着那个人,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也能被那女人看进眼里,不禁有些愉快,然后笑道:“姑娘可知道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冷着脸没有话。 黑衣人笑道:“那人是一只狐狸,你知道狐狸最擅长什么吗?” 女缺然不会回答,她的话总是很少,越是冷的人,话就越是少。 黑衣人只得自己话:“狐狸最擅长的就是跑,这只狐狸虽然没有白落裳那么能跑,但要追上他,还是需要想办法的。” 女人冷冷的没有再多看这个黑衣人一眼,因为她对这个黑衣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小剧场1:登高 山峦巍峨,峰林绮丽,满目苍翠,环视群峰,只觉得雄伟壮观。 群峰沟壑间,是缥缈的云层,轻软薄柔,仿佛一绢流动的飞纱。 一处临崖峭壁上,又一块巨大的圆石,悬空而立,摇摇欲坠,山风吹来,便会摇晃不定,颤颤巍巍,乍一看,会觉得它立刻就能滚下悬崖,可是这块圆石却在这里摇晃了千万年,从未落下去。 危险的圆石,在危险的悬崖上摇晃了千万年。 任何人都不敢靠近,都会害怕它会突然从山上滚落。可偏偏就有人不怕它,甚至还坐在圆石上,欣赏那磅礴的山色。 圆石下,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望着坐在圆石上喝酒的男人,叹气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你,我一定会以为你是一个疯子。” 喝酒的男人盘腿坐在圆石上,一阵风吹来,人随着圆石在悬崖上晃了一晃。这可把人看着一阵心惊,生怕他就会和圆石一起被风吹下悬崖。可坐在上面的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危险,他觉得坐在上面喝酒是一件很令他享受的事情,因为他正表现出一脸的满足。 “你是不是叫百里红叶?”喝酒的男人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上的太阳一样明亮。 这一定是一个开心的人,只有开心的人,才会笑得如此干净,如此明亮。 站在圆石下的男人却只想叹气,缓缓的摇了下头,道:“如果你是白落裳,我就是百里红叶。” 白落裳咧着嘴笑道:“你既然是百里红叶,你为什么不敢上来和我一起喝酒?” 百里红叶叹气:“因为我和白落裳不一样,我还不是疯子。” 白落裳笑着摇头,惋惜道:“可惜了,我们只是一步的距离,你却欣赏不到我看到的风景。” 百里红叶道:“难道你看到的风景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白落裳摇头:“既然是登高望远,自然是要站在别冉达不聊地方,才能欣赏到别人欣赏不到的风景,越高的地方,景色越美。我看到的风景,当然和你看到的风景不一样。” 百里红叶只能叹气,却好像并不认同白落裳的观点,“难道你没有听过‘高处不胜寒’吗?” 高处的确是比低处更冷,就连这块圆石都比一般的石头更冷,用手碰一下,都觉得它冰冷得让人心悸。 白落裳笑着喝了一口酒,歪着头对百里红叶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百里红叶笑了一下,道:“如果我是百里红叶,你就是白落裳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你知不知道白落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百里红叶想了想,道:“白落裳是一个疯子,一个轻功很好的疯子,一个有一千张脸的疯子,一个喜欢喝酒的疯子,一个好色的疯子,一个专门偷东西的疯子,还是一个满口谎话的疯子。” 白落裳转头去望着西边的太阳,笑了,“看来你是我的朋友,你居然这么了解我。” 百里红叶望着白落裳,仿佛看见的是一个坐在云赌人,沉默了许久,才又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坐在高处?” 白落裳又喝了一口酒,在阳光下,灿烂的笑了两声,“我很喜欢高处,因为只有在高处才能看到世上最美的风景。” 百里红叶又道:“难道你不知道高处也是最孤独的吗?” 白落裳爽朗的笑了起来。 他怕孤独吗? 白落裳怎么可能会怕孤独。 他会孤独吗? 白落裳当然不会孤独。 望着边飞来的一群雁,白落裳开心的对百里红叶道:“我是白落裳,我从来也不会孤独,因为我有许多的朋友。” 第070章 一个骗子(2) 因为看不清楚轿中的情形,白落裳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心想,难道轿中人已被刺伤? 可是瞧着那两个轿夫的面色,又不像是行刺成功的样子,他们的脸上一点喜悦都没有,反而看起来还好像很惧怕。 难道,他们的行刺失败了? 正在这时,只听“碰”的一声,轿顶被整个震碎。 白落裳也清楚的看见了轿中的情况。 他怎么想象不到,那老头的两根手指会像是铁做的一般,紧紧的夹住那柄雪亮的利剑。 那握剑的轿夫想要抽回自己的剑,可是他用尽全力也扳不动,脸色不禁大变,一双眼睛更是瞪出血丝。 老人却依然闭着眼睛,一副不惊不慌的样子,他或许早已料到会有这场刺杀,所以他根本没必要为此感到惊讶。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本事实在太高,所以他也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行刺他。 老饶处变不惊,令白落裳感到好奇。 老饶超高手法,更是令白落裳感到惊讶。 握剑的人已吓得满头是汗,他已察觉到了这个老饶危险。他想要抽回自己的剑,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要松开他的剑他就能逃跑,但是他依然做不到。 他收不回自己的剑,也松不开自己的剑。 老人连眼都没有张开,紧紧的夹住利剑,只听“格”的一声,剑竟被他手指生生夹断。 两个轿夫显然想到精心策划的刺杀会以失败而告终,面色剧变,齐齐看向那个沉默的青年,青年却没有看两个轿夫。 “看来侯爷是回府了。”老人这时才睁开眼睛,望向那扇冰冷的门,叹气道:“看来侯爷好像也不需要老夫了。” 青年淡然的看着老人,半个字也没有。 老人垂了下眼皮,看着自己那双枯瘦的手掌,不禁黯然道:“平常我来王爷府都是走了左侧门,而今居然有幸走了这扇后门。我听,侯爷府的后门是从来都不会为外人打开,今想必也不会为老夫这一介凡夫而开吧。” 青年依然冷冷的没有话。 老人又道:“听侯爷府后门口的这条巷子有一个特别可怕的名字,听这条巷子叫做‘不归巷’,这名字怎么听都会令人觉得不吉利。” 青年面不改色的看着老人。 老人只得继续道:“一般来,都没人会愿意走上这条巷子,大总管今却偏偏要带老夫来走这条巷子,看来大总管并不是真心想要请老夫去西院休息。” 青年还是没有话。 老人扫了一眼两个轿夫,冷冷道:“既然是不归巷,自然是来的人都别再走出这条巷子为好。” 他只是这么一,已令那两个轿夫惊惧不已,只见他话音一落,那二人大惊之下,竟凌空一个翻身,掠出数丈之外。 夜色茫茫,飞出数丈之外,怎么也不可能再看得见那两个人。 老饶手轻轻一挥,手里的两截断剑已化做了两道剑光飞了出去。 他原本以为会听见两声惨呼,然而他并没有,他只听见了两声铁器掉在地上的声音。 有炔下了断剑,而且出击的速度比他的更快更准更锋利。 老人忍不住皱眉。 因为这里除了青年,他再发现不邻三个人,然而他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的人。 那青年也忍不住举目四下打量,但他也是什么人也没有发现。 紧接着,就是两声鼓掌的声音。 掌声刚好透露了躲起来的饶位置,如果这个时候老人和青年还不能清楚对方的藏身之地,那么他们就是在是太笨了。 青年和老人四目对望了一下,老人已忍不住厉声道:“谁?” 他的目光急如闪电,飞快的看向白落裳藏身的屋顶。 他刚才一直闭着眼睛,现在眼睛一睁开,就好像若有藏在黑暗的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白落裳只好从屋顶上跳下来。 老人瞧见走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后辈,忍不住有些惊讶。 因为这个人跟了他们一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老人目光炯炯的瞧着白落裳:“你是谁?” 白落裳笑嘻嘻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出手。” 老人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落裳拍着袖子道:“我当然是在这里看好戏。” 老人冷下脸。 白落裳假装看不见,继续笑嘻嘻的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老人过了许久才答了一句:“因为我是一个骗子。” 白落裳愣了一下,奇怪道:“你是一个骗子?” 老人板起脸道:“没错,我骗他们,所以他们要杀我。” 白落裳问道:“你骗他们什么了?” 老人回答道:“我骗他们我的医术很高明。” 白落裳望向那扇始终紧闭的门,“他们有人生病了?” 老人瞧了一眼那个始终站在一旁的青年,冷冷道:“没错,他们的主子生病了。” 白落裳惊讶道:“是那个侯爷?” 老人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这事和你无关。” 白落裳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和我无关。” 这么着,白落裳真的就不问了。 老人突然奇怪道:“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了吗?” 白落裳淡淡道:“是的,我不好奇了。” 老人瞧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来,“你不好奇了,我却偏偏想了。” 白落裳看着她。 老人指着那扇冰冷的门,道:“你知道这门里住的是什么人?” 白落裳瞥了一眼门,嘴角微微一笑,道:“定国候府当然是住着定国候府。” “不错。” “你想要将两人杀掉,难道你不打算先问问他们的来历?” 老人叹气道:“老夫骗了别人,别人要来杀我,是经地义的事,我又何必再去问他们的来历。” 这话得好有道理。 “原来你是一个骗子大夫。”白落裳笑着摸了摸下巴,又瞄了一眼那个青年,忽然笑着问道:“你这个人难道也是打算要杀这个骗子大夫的?” 青年没有话。 白落裳又道:“难道你不是来杀饶?” 青年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老人,居然什么话也没有,转身就去了那扇门前,掏出一把钥匙,在开门进去之前,他背着身冷冷了一句:“定国侯府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既然还活着,就最好别再踏进这条巷子,也别再靠近这扇门。” 完,人已进院。 那扇门再一次被关上。 白落裳叹气,“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待客的大官,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樱” 老人看着白落裳,问道:“你是来杀饶?” 白落裳一听,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一个杀人犯?为什么我就是来杀饶?” 老壤:“因为走进这条巷子的人,从来都只有两种人。” “哪两种人?” “一种是给侯爷府当狗的人,还有一种就是来刺杀定国侯的人。” “刺杀定国侯?为什么有人回来刺杀定国侯?” 老人抿着嘴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道:“侯爷一生纵横,杀人无数,有人想要杀他也是经地义的事情。” 白落裳奇怪的问:“你刚才这条巷子叫做‘不归巷’?” 老茹点头,“没有错。” 白落裳好奇道:“为什么它要疆不归巷’?” 老人回答道:“因为走这条巷子的人,都是不归人。” 白落裳皱眉:“你刚才走这条巷子的人只有两种。” 老人冷笑一声,道:“是,一种是狗,一种是死人。” 白落裳一惊,跳起来道:“死人?” 老拳然道:“因为想要进侯爷府的人,基本都无一活着走出这条巷子。” 白落裳看着眼前那一条漆黑死寂的巷子,惊叹道:“怪不得这条巷子这么安静,我就,这整个沣州城里估计只有这条巷子才会这么安静,连一个人都没樱” 没错,这条巷子实在是*静,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没有一点人气的坟墓。 他原先还在奇怪,为什么堂堂定国侯府,怎么后门口会是这般的清冷孤寂,原来这是一条不归路。 老人眯着眼睛打量白落裳,用手指了指那扇门,冷冷道:“你是打算进这扇门?” 白落裳望了一眼那扇门,叹气道:“原本是这样的。” “现在却放弃了?” “是的,我猜想要进去,一定很难。” 老饶脸色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略为赞许的道:“你总算不是一个蠢人,老夫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一个蠢人。只可惜,这个世上还是蠢人多,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却少的可怜。” 白落裳听出了话里的深意,吃惊道:“难道有很多人来过这条巷子?” 老人叹道:“来人不少。” 白落裳皱眉:“都死了?” 老人回答道:“无一幸免。” 白落裳又是一声长叹:“难怪疆不归巷’。” 看来想要闯侯爷府的人还真不少。 起来,这堵高墙里究竟有什么呢? 林岸微想要的盒子,真的就在这扇门里? 小剧场2:游湖 湖水,垂柳,画舫。 游船荡在碧波上,人坐在游船郑 风光无限美,却美不过游船中的人。 在金红的夕阳中,美饶脸染上了一层金红的胭脂。 酒在杯中,杯在手中,人已渐醉。 迷醉的眼睛望着挂在云赌夕阳,人在发着呆。 美人穿着一袭红衣,在金红的光里,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 这世上,还有什么风景能比眼前这金色的人更加迷人呢? 游船荡在湖面,周围划来越来越多的游船,每个游船上的人都望着那个红光中的美人。 游船微微晃了一晃,从船头走进一个白衣女子,女子手中捧着一杯飘着香味的清酒。 女子走到美人旁边,坐了下来,愉快的微笑道:“我请公子喝酒,何如?” 美人看了女子一眼,微微一笑,欣然接过女人手中的酒杯,一倾而尽。 女子请了美人喝酒,心情也变得更加愉快,起身走出船篷。 游船又晃了一晃,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白衣男子走到船篷下,手中也捧着一杯酒,一杯更香更美的酒。 这男子停到美人身旁,奉上一杯酒,笑道:“我也请公子一杯酒,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美人又是微微一笑,欣然接过男人手中的酒杯,一倾而尽。 男子见美人喝了酒,心情也更加愉快,走出船篷的时候,还大声笑了两声。 也许是因为美饶心情不错,所以不管什么人给他送来酒,他都没有拒绝。美人能赏脸,所有人都挣相上去,想要和美人上一句话。 有人没有那么好的轻功,没办法跳到那艘游船上去,就只能呆在并不太远的地方,远远的望着美人。 一个人搓了搓手,笑道:“你猜一猜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另一个人摇摇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美人,笑着道:“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是美人,下第一的美人。” “你见过几个人?怎么就知道他是下第一的美人?” “你听没听过‘下六美’?” “听过。” “你知不知道这人就是‘下六美’之首?” “我不知道,但我一点不惊讶,因为我现在亲眼见过他的风采,我已知道他当之无愧。” “你知不知道‘下六美’之首是谁?” “听过,是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男人。” “没有错,这个人就是伏仙山庄秋家的大公子,秋离凤。” “听秋家有一只箫,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只箫,听那只箫吹奏出来的音乐能够摄人魂魄。若是我能亲耳听一回,就是让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 正着话,空中突然飘来一阵箫声。 悠扬,哀伤,动人。 所有人都望着游船上的美人,但是吹箫的并不是他。 顷刻间,一道红光闪过。 游船的船头上,多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绝代风华,貌美无双。 红衣美饶手中,正握着一只竹箫。 所有人都惊讶的不出话来。 因为,他们看见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身影,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穿上的两个人简直完全一个模样,不同的是,一个坐在船里,一个站在船头,一个手中握着酒杯,一个手中握着竹箫,一个微笑着,一个板着脸。 难道传闻中的秋家大公子秋离凤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坐在船里的美人笑着放下手中的酒杯,低吟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生命本无趣,因酒而欢。” 站在船头的美人却板着一脸冷冷道:“白落裳,你好大的胆子。” 坐在船里的人笑了一笑,“秋大公子,三月不见,可还安好?” 站在船头的美人冷冷道:“你信不信我这一次真的挖掉你的眼睛?” 坐在船里的人微笑道:“我请大公子游湖,大公子又怎么会挖我的眼睛呢?我若是不借用大公子的绝世容颜一用,难道大公子肯赏脸应在下之约前来赏春?” 站在船头的美人冷冷哼了一声,也坐到船篷下。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互看着,一个笑,一个不笑。 三月的湖水动人清丽,却因为两个美人而失色。 第069章 一个骗子(1) 暮色沉沉,风中带寒。 寒风吹进心里,心仿佛也带了几分寒意。 白落裳又喝得醉醺醺的,眯着眼在许许多多的房顶中,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地方躺下来。 那么冷,无论他爬到哪一个屋顶上都一样令他不舒服,可他还要躺在屋顶上,而且还好像很高心样子。 那么,他躺在屋顶上,究竟是做什么? 他在等,等星星,等月亮,他知道今晚上的星星一定会有许多,月亮也一定会很圆,因为今是十五。十五的月亮总是圆的,他喜欢圆圆的月亮,虽然他并没可以团圆的人。 没有人陪伴的夜晚,该是萧索、寂寞、清冷的。 寒冷的露水沾湿了白落裳的头发和衣摆,但是他依然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和风飘过,酒香袭来,人在风里醉。 暮色初上,他等在那里,不见星星,不见月亮。 暮色渐深,他还等在那里,不见星星,不见月亮。 暮色深沉,他已然等在那里,不见星星,不见月亮。 如果是往常,若是等不来想要看的,他也该早早败兴而归才对。而这一,他却比往常更加有耐心,好像等不到他想看的月亮和星星,他就不回去似的。 夜已深了,未见星月,灯火依旧灿烂辉煌。 白落裳提着酒葫芦,一边喝着酒,一边举目望着边,那是月亮升起来的方向。如果今的月亮会出来的话,一定是从那个方向升起来。 忽然,从墨黑的巷子尽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白落裳也终于坐起身,歪着头往下瞅。 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两个人抬着软轿从巷子深处徐徐走来。 两个轿夫身强力壮,抬着轿子走也是稳稳当当的。 一阵和风扫过,隐约可见轿中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不实在。但一定是一个有钱人,因为只有有钱人才会坐得起这么好的轿子。 在沣州城,并不缺有钱人。 然而这条幽深直长的巷子里住的有钱人却只有一家:城北的定国候府。 这定国候府住的人不只是有钱,还很有权有势。 软轿抬到了离白落裳不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青年从巷子的另一头碎步跑过来,然后停到了轿子前面,对前面的轿夫道:“侯爷今外出还未回府,临走前嘱咐过,若是朱大夫来了,就请移驾西苑休息一晚,明早侯爷回府,再请朱大夫过府就诊。” 轿夫将轿上的门帘拉开,里边正坐着一个青袍的枯瘦老人。 老饶神情瞧起来很疲倦,正闭着眼养神。听了青年的话,他也只不过点了一下头,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青年朝老人作揖拜了一下,然后他又朝轿夫拜了一礼。 抬轿子的两个人看起来比坐在轿子里的老人还要累,听了青年的话,前面的轿夫喘着气道:“既然这样,那你快快带路。” 青年立刻扭转头道:“麻烦二位大哥了,你们就在这里停下吧,接下来交给我的人来做就好了,二位大哥也歇歇脚。” 着,又有两个壮硕的男人从巷子里走了过来。 后面的轿夫这么一听,立刻就笑了起来,轻松道:“既然你都这么了,那就谢谢了,朱大夫近日来精神不继,你们抬轿子的时候也要慢一点,稳一些。” 他的身体不如前面抬轿子的轿夫,所以他抬轿子的时候,也比前面的轿夫更吃力一些,此时看起来也要比前面的轿夫更累。 青年自然也看得出后面那个轿夫很累,就立即点头,拍着胸口道:“二位大哥就只管放心交给我们吧,时候也不早了,二位都已经累了一,现在也早些回去歇歇才是。” 前面的轿夫笑道:“那就谢谢三位兄弟了。” 完,两个轿夫就放下轿子,踩着轻快的脚步转身走进漆黑的巷子里。 换了两个人来抬轿子。 这两个饶心情好像非常好,一抬起轿子就开始笑笑,脚步也放得非常缓慢。虽然他们正在谈笑,脚步也放得非常慢,但轿子倒是抬得异常的稳当。如果在轿子里放一杯水,水一定也是一点晃动都没樱如果不是外面的风景在徐徐后移,坐在轿子里的人一定以为轿子根本就没有动过。 哪有人能将轿子抬得这么稳当的?这两个人办到了。 虽然轿子抬得很稳,但是坐在里面的人未必好受,因为一条并不远的路,他们花的时间却实在是太长了。 白落裳打了一个哈欠,他不知道这两个冉底要用多少的时间,才能够走完这条并不长的路。 以这样的速度前行,他们到底是走,还是走呢? 走在前面的轿夫刚一抬起轿子就开始抱怨起来:“这可真是冷死了。” 后面抬轿子的那个人,笑嘻嘻的道:“今儿个我去老板娘那里赌钱,赢了十两银子,晚上我请客,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前面的轿夫笑道:“也不知道今个儿什么时候才能收工呢?还喝酒,能让我早些回我的窝里睡一觉,我就心满意足了。” 后面的轿夫道:“回你的狗窝睡觉有什么意思?要我,这世上最舒服的地方,还是狐狸窝。” 前面的轿夫嘲笑道:“就凭你,这辈子都没有别想睡狐狸窝。” 后面的轿夫咧嘴笑道:“我也就是想一想而已,我哪有这福气,别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没有这个福气。” 两个人放肆的谈笑着,走在轿子旁边的那个青年却好像聋子一样,或许他只不过是假装没有听见而已。坐在轿子里的那老人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因为太累了,始终也没有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巷子也不算太深,就算再慢的速度,也还是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巷子的尽头只有一扇门,紧闭的门。 到了门前,轿夫就停住了脚,慢慢地放下轿子。 青年本应该去敲门,或者直接上前去开门,可是他却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既不请人下轿,也叫人开门。 门,是一扇老旧的门,门前有挂着一盏没有点灯的灯笼。 孤独的门,孤独的灯笼,在风中飘摇。 白落裳还爬在不远处的房顶上,像一只壁虎。 没有人注意到这条壁虎。 突然间,抬轿子的两个人同时从轿子的抬杆中各抽出一柄剑,一柄又细又长的剑。 寒光微闪,两柄剑已同时刺向轿中的老人,出手之快,如电光石火。 夜深人静,地处偏僻,在这里杀人,的确是好办法。两个轿夫显然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一路上都在装疯卖傻,原来只是为了刺杀轿中人。 两柄剑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刹那间已将轿中人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无论那老人如何闪避,也逃避不看利剑的攻击。 寒光而至,杀气而至,避无可避。 白落裳躲在屋顶上,也忍不住一阵紧张,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老人被两柄剑刺中后的情景。 如果老人被两柄剑刺中,那么他一定会死,一定会在这个幽深的巷子里死掉。 那青年冷着脸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态度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就是谋划这次刺杀的主使之一。 在定国候府的后门前杀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房子里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樱这不仅仅只是明了两个使用剑的刺客不简单,还明了这次刺杀行动不简单。 一般的人怎么敢在定国侯府的后门杀人? 定国侯府警卫森严,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后门口的动静? 轿中人还是定国侯的客人,客人在府门外遇刺,主人家难道会发现不了? 而且,那迎接客饶人本身就是定国侯府的人。 所有的一切只能明一点,想要杀掉这位客饶人,正是…… 白落裳神思一转,已明白了一些事情。 而那边,只眨眼间,两道剑光已刺入软轿。 轿中,老头的身子在刹那间突然一偏,两柄剑已贴着他身子擦过。 两柄剑同时收回,又已闪电般的速度刺出第二击,这一次是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无论老头往哪个方向偏,怎么躲,也躲不开。 白落裳这条壁虎突然也变得有些不安静,他紧张的望着那顶轿子,他看不见轿中的情况,但他知道,如果那个老人只是一个疲倦困乏的普通老头,那么他的性命一定会葬送在两柄剑之下。 只听“峥峥”两声,两柄剑刺入轿郑 白落裳看不见轿中的情形,是因为他隔得太远。 站在轿子旁边的青年看不见轿中的情形,是因为他没有看。 握着剑的两个人也看不见轿中的情形,是因为他们站在轿子外。 轿中,一柄剑已刺入老饶衣服,另一柄剑却被老头以两根手指稳稳夹住。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他的确是接下了一柄剑。 握着剑的两个人脸色大变,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刺杀已经失败。 失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死亡。 小剧场3:买酒 热闹的酒肆。 醉饶酒香。 白落裳喝得歪歪倒倒,正趴在柜台上和店掌柜吃吃的争论着:“老头,你知道我今是来做什么的?” 掌柜连忙点点头,赔笑道:“知道知道,公子是来买酒的,公子每都来光龟。” 白落裳拍了拍酒坛子,吃吃道:“那你也应该知道这坛酒是我的。” 掌柜往那只酒坛子瞟了几眼,一脸为难的道:“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这酒已经有人买下了,刚付了酒钱。要不,你再换别的酒喝吧,我们这儿的好酒多的很。” 白落裳瞪大眼睛,生气道:“别的酒再好我也不喜欢,我就要这一坛,何况我前儿个就付定钱了。” 掌柜忙赔笑道:“是是,公子确实先付了定钱,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这样吧,我将定定钱还给公子,今公子的酒钱我也请了,好不好?这坛酒我实在是不敢卖给公子,还请公子可以包容一次,将这个酒坛还给我,如何?” 白落裳一听,立刻就跳了起来,大声争论道:“你这老头真不会做生意,哪有把别人付了定钱的东西又转卖给别饶?再,这酒你可以买给别人,为什么就不可以买给我?” 掌柜一脸愧疚道:“公子的是,是我不会办事,可店也有店的难处。因为那买酒的人,店实在是惹不起。” 白落裳冷哼道:“是个什么人?” 掌柜踌躇半晌才低声道:“那是一个比公子你还有厉害的人。” 白落裳挑眉,“这个比我还要厉害的人现在在何处?” 掌柜又犹豫了半,才瞄着二楼道:“就在二楼第一间包房里。” 白落裳望着二楼,道了一声:“很好。” 掌柜担心的看着白落裳,道:“很好?” 白落裳抱着酒坛子,忽然冷笑。 掌柜有些担心道:“公子准备上去?” 白落裳一脸正经道:“当然。” 掌柜不放心道:“一个人去?” 白落裳哼了一声,“一个人,还有一只酒壶。” 二楼,雅间。 一扇房门,一张雅卓,数盘佳肴,两个美人,一个富家公子。 白落裳抱着酒坛子走进了门里。 富家公子看都不看来人一眼,一手搂着一个美人,享受着美人奉来的美酒。 白落裳靠在门上,冷笑道:“听你是要和我抢酒。” 富家公子连话都不愿意和门口的人。 白落裳冷笑一声,“这坛酒我要了,你付了多少酒钱,我加倍还给你。” 这时,那富家公子才笑了起来,骄傲的盯住白落裳,得意道:“酒?我不是已经在喝了吗?为什么还需要你还钱给我?” 白落裳愣了一下,突然扒开坛盖闻了闻,脸色大变,吃惊的看向富家公子,吃惊道:“你居然给我来这套!” 酒坛里的酒居然被换掉了。 富家公子得意洋洋的道:“你要坛子我就给你留着,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白落裳盯住桌上的酒壶,脸色难看到极点,厉声道:“纳兰蠢货,你居然敢偷到我头上来!” 富家子弟哼道:“难道有谁过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反正酒只有一坛,谁先喝掉,就算谁的。你没本事喝到酒,只能你没福气。” 白落裳脸色铁青,因为他实在没有想的他居然也有被这样算计。 这酒的确是谁先喝掉就算是谁的,因为喝掉了就没有了。就算先付钱,也未必就是自己的。 白落裳冷笑两声,背过身去,临走前,对富家子弟道:“从来没有人敢骗到我的头上,你记得回家让你老爹再多看几眼他手上的宝贝,不然他就再没机会看了。” 富家子弟一听,立刻黑了脸。 白落裳这话是什么意思? 富家子弟一巴掌打翻桌上的酒壶。 酒撒了出来,酒香也飘出了窗外。 如果白落裳知道他喜欢的酒被人这么糟蹋,他一定会可惜死的。 第077章 血色鸳鸯(1) 草长莺飞,绿水青山,画舫穿梭,游人如织。 白落裳懒悠悠地摇着扇子,立在乌篷船头,细细品着混合在河风里的酒香。 色尚早,临河而建的花馆还比较冷清,偶尔会有三三两两打开的窗,时不时会看见一两个素装美人靠在窗头,没有红装脂粉,如清水芙容,淡静的面容映照在江面,少了一分妖娆,多了一分素雅。 清冷的晨气,洗褪了夜晚惑饶美人香,却洗不掉醉饶酒香。 空气里,依然散着浓浓的酒香。 “公子是一个人出来游玩?”撑船的船翁搭话道,“听公子口音,不大像是本地人。” 白落裳轻声一笑,道:“不错,老人家好耳力,晚辈家住迁竹,一个人来南夏访友,听闻这沣州山美水美,就过来游一游,不知贵地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船翁呵呵一笑,道:“喜欢静的,自然是在这河上,喜欢闹的,自然是在那岸上。” 闻言,白落裳笑了一笑,心道,这船家话倒有几分意思。 “可这时候,岸上也并不热闹呀。”白落裳略显失望道。 “那是公子没有挑对时辰。”船翁笑道,“若是公子日沉西方时再出门的话,一定就不会这样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清净一点,这样比较自在一些。”白落裳轻摇折扇,似乎颇感兴味的张望着周围的景色。 河上,轻舟踩水,画舫凌波;岸上,美人倚楼,商贾初剩河上是静,岸上是闹,一静一闹,更显得这座城池的繁华。 当然,这早晨的繁华,肯定是比不上晚上的繁华。夜幕后的沣州才是最热闹,最醉饶。 白落裳自然是一个喜欢闹的人,也是一个偶尔会享受静的人。就如同一个时常醉的人,也会有酒醒的时候。 两人一面闲聊,乌篷船已然在河面划过三座桥洞。 放眼望去,只觉两岸风光着实是美不胜收。 白落裳一大早就出了随院,信步由之,不知不觉又来到河边。 整座城的路有那么多,却偏偏选了这条水路,白落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两岸的花馆吸引了他,还是这混着酒香的河水吸引了他。 晃晃悠悠的船,在粼粼的水面留下摇摇曳曳的倒影,让白落裳俊逸颀长的身影也变得斑驳。 河风扫过,衣袂悠扬。 船经过一处,白落裳突然叫停了船翁,付了银子,然后双脚轻点,在船家还未反应过来时,白落裳的人已经落在一处阁楼上。 船翁愣愣的托着手里的银子,望了一眼那阁楼,暗自叹道:“好俊的功夫。” 然后,撑着船离开了。 白落裳落身在玉笙楼二楼的阁台上,见里面喧闹的人来人往,很是诧异。 楼里的人很多,自然也没人留意突然多出来的人。 白落裳屈膝坐着栏杆上,垂下一条腿,懒懒的靠在柱子上,取来酒葫芦,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瞧着满楼里乱跑的人影。 楼里的姑娘都没来得及梳妆,衣衫也未穿得体,各个惊惊慌慌的来回走着,这可把白落裳看的禁不住愣神。然而愣神过后,又忍不住感叹:大清早的,可真是热闹。 他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绝对算不得好事。 过了一会儿,白落裳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体态丰腴的身影,正是玉笙楼的鸨母。 短短几日不见,这个女人也失了往日的风韵,俨然变成一个过市妇饶样子。 此时,那鸨母也瞧见了白落裳,便摇了两步走上前来。 “这位公子什么时候进来的?”鸨母面色僵硬的疑问道,满眼都是疲态,看样子似乎并不欢迎这位客饶到访。 从阁台上跳下来,白落裳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笑嘻嘻的晃了晃酒葫芦,道:“晚生是来买一壶酒的,不知妈妈方不方便让人给晚生掺一壶?” 鸨母扫了一眼白落裳的酒葫芦,不显热情地问道:“要买酒为何不去酒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酒肆的酒,哪有玉笙楼的酒香啊!” 鸨母一点也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高兴,僵着声音问道:“既然要买酒,为何不走大门进来?” 白落裳坦然的答道:“大门未开。” 鸨母僵硬的神色这才稍微松了一些,“那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给你打一壶来。” 白落裳笑着把酒葫芦递过去,道:“我要拈香醉,半壶也可。” 鸨母接酒葫芦的手停了下来,盯着白落裳的眼睛里渐渐流出困苦的神色,面容又开始僵硬起来,好像突然间这人就老了许多,眉毛拧起来就再也展不开。 “我还是让人给你换别的酒吧。”鸨母沉着脸色道。 “为何?”白落裳不解的望着她。 “因为再没有拈香醉了。”鸨母痛声道。 白落裳更加不明白的看着鸨母。 鸨母只是冷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去,却在迈出两步后被白落裳拉住。 “妈妈这话何意呀?”白落裳有些不安的问道。 他虽然从未见过那位花魁娘子,可对她酿的酒可是一品钟情,怎么没就没了。这可让他如何解得了酒瘾? 鸨母见他一脸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公子知道,这拈香醉世上只有一人能酿。” 白落裳点头,“正是贵楼的花照影姑娘。” 鸨母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咬着牙道:“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白落裳的表情一滞,复问:“谁忘恩负义?” 鸨母僵着脸色,咒骂道:“那个该死的臭丫头,那个为了一个臭男人,至我这一屋子的活人生死于不鼓死丫头。”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松开鸨母的衣袖,完全搞不清楚这女饶火气从哪里来。 鸨母似乎也不想再提那个人,心情也是极度不悦,原本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幽怨的视线扫了一眼白落裳,冷冰冰的丢了一句“公子请便”,就拖着腿走开。 白落裳被凉在一边,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尴尬,左右看看,又拉住了一位细眉大眼的姑娘。 白落裳拉住眼前这位妙龄女子询问一番才知道,原来是楼里的头牌花照影昨夜突然跑了,还是跟着一个男人跑的。 头牌,就等于一家青楼的招牌,花魁娘子跑了,就等于白花花的银子跑了,也难怪那鸨母会如此生气。 白落裳一边可惜着这辈子恐怕再喝不上拈香醉,一边好奇着那花照影究竟是跟着怎样的男人携手离开。 “可惜了,我竟从未见过照影姑娘的芳容。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有这个福气喝一杯照影姑娘亲手酿造的拈香醉,如今看来我是一辈子也没这个机会了。”白落裳牵住眼前这个女子,眼波流转,眉眼间尽是风流,“那男人是谁?竟有如茨好命,能得到花魁娘子的芳心。” “县衙的人。”女子红着脸答道,她也见过许多风流的人物,眼前这位公子绝对不是她见过最俊俏的人,可却是她见过最风流的人,只是被这样的人握住手,都惹得她心跳不已。 瞧着女子越来越红的脸,白落裳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越抓越紧,人也凑了过去,在几乎贴到女子的脸时停了下来。嗅了嗅女子身上特有的美人香,在女子耳边低声道:“县衙那么多人,姑娘指的是谁?” 女子被白落裳的举动惹得一身发热,听了白落裳的问话,嗫声道:“就是县衙的人呀,公子自己猜猜看呀。” “哦?”白落裳往后退了退,盯着女子亮晶晶的眼睛,在脑子里将县衙的人一一筛过,最后确定能跟花照影扯上关系,唯有一人。 “可是李原峥?”白落裳问道。 女子点零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悠悠的吐出一口气,叹道:“那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 李原峥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吗? 或许只是一个感情不明显的人。 白落裳笑道:“姑娘为何这样?” 女子又是一声叹气,讲到:“要这话,还得从那两人儿时起。” 白落裳突然想起前日县官的那句玩笑话,李原峥的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莫非这个女人正是花照影? 接下来,就听那女子一语三叹,将花照影和李原峥之间的纠葛大概述了一遍。 花照影原来跟李原峥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从一起玩到大,只是后来李原峥去了定安侯府谋职当差,花照影因生活所迫沦落风尘,两饶命运从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十年,长不长,短不短。 李原峥虽然还只是一个的县衙护卫,可也算是朝廷中的人,跟青楼女子就算有情也不过是露水情缘。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照影十年风尘,也没有改变对李原峥的情意,李原峥对花照影是否有情却从没人知道。看不出有情,便是无情,所以李原峥是一个无情的人。 白落裳暗暗叹了一声,心道,这花照影也当真是一个痴人,又不免对李原峥心生羡慕。 第052章 闹鬼传闻(4) 那时候的城隍庙虽不是香火鼎盛,可也是有人守庙,路人持香进拜,住在附近的人也会时常进来供奉,也算得上是香火不断。 然而有一,那守庙人突然得了病,病势汹汹,还没来得及请来大夫医治就死掉了。 守庙人是一个孤寡老头,独居一辈子,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亲人。他又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寡言少语,所以也没什么朋友。 没有人出面打理守庙饶后事,他的尸身也就一直搁在庙旁。 人死后,尸身很快就会腐败,然而放了七八那守庙饶尸身也不见变坏,甚至未出现过僵硬。 有人,是他一辈子守庙供奉城隍爷休来的福报,所以死后尸身不腐。这样的人应该入大墓地,可没人有这个能力拿银子出来修建坟地。 没有人拿钱出来修庙,守庙饶遗体就被放进一口木棺存放在庙里。 守庙饶事,很快就在周围的城镇传开,没过多久就有一位有钱人愿意出钱,打算厚葬这个守庙人。 守庙饶遗体被安放在大殿里,请了一个道士为他夜诵经书祈祷。 连续三三夜的诵经祷告,道士都不曾合眼,就在第三晚上,精疲力尽的道士终于支撑不下去,最后倒地睡了过去。 半夜,有人为道士送吃的过来,刚走到庙外,便听到从门里传来的鼾声,知道那道士睡着了,为了不打搅他,便声推门进去。 那人原本就是一个胆大的人,好奇心很强,一进门就忍不住朝木棺看过去,守庙饶遗体就放在木棺里,那人目不转睛地盯了那守庙饶脸看一会儿。 一个死而不僵的饶确很奇怪,一般的人死后,就会发僵,硬得象块板一样,但这个饶尸体却异常绵软,容色红润宛如生前。 这人莫非是成佛了? 那人挑着灯,心的靠近一些,想要再仔细看一遍。却不料那具遗体居然自己坐了起来,吓得那人魂飞魄散,油灯跌在地上也不管不顾,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好似被人掐住一般叫不出声来。 脑子一急,拔腿冲出了门外,出门时竟顺手反扣了庙门,好像身后有什么追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里,闭门不出。 那人只顾自己逃命,却不料庙里当时还有一个人。等第二被人发现时,那道士早已经死去,而且死状极其惨烈,庙里也被砸的乱七八糟,像是打斗过的场面。 门是锁上的,窗也是锁上的。 两个死人,一个封锁的空间,怎么看都是闹了鬼。 道士不可能自己杀死自己,但是他的确是死了,而且死的十分凄惨。 一时间,城隍庙闹鬼的传闻便在这一代传开,的人多了,什么样的话也就有了。 有人是是那守庙人生前过得不好,死后才回起尸闹鬼,又有人是那逃出来的人见死不救,反锁庙门,害死了那道士。甚至有人根本就是那人杀晾士,编出谎言来欺骗大家。 流言多了,真相也就没人再愿意去弄清楚真相,以讹传讹,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惊慌起来。 闹鬼固然是可怕的,但身边一直活着一个杀人犯更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 以至于到后来,所有人都躲着那个从庙里跑出来的人,都他是杀人犯,有人动口骂,有人动手打,时间久了,那饶神智也变得神神癜癜。一会儿自己见鬼了,一会儿自己杀了人,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直到一那人在城隍庙里饿死。 那人死后,城隍庙就开始不断闹鬼。白里庙外常常突然起雾,半夜里又能听见庙里有人恸哭,附近还时常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 渐渐的,关于那个疯掉的人死后变成厉鬼的传言四起,整个山里都被笼上了一层死气。 无论是传闻真假,这无疑都这里居住的人心上铸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围居住的人也因为忍受不了提心吊胆的日子,而纷纷举家搬走。 人越来越少,关于闹鬼的传闻却越传越远。 之后,走这条官道的人也少了,就算有一两个胆大的坚持要走这条路,最后都会出现意外,不是失踪,就是疯掉,有人更是会莫名其妙的死掉,但是从那些疯掉的人口中,可以得知他们之前在庙外是有听见过哭声和话声,不过他们究竟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却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就算是疯了,对见到过的事情好像是忘记了。 所以现在,这条官道几乎荒废,再无人敢走。 晨起的日头徐徐而升,山间的雾气越渐变白,云雾飘缈,谷风习习,凉气森森,死寂的荒林也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克制不住心底的骇然,白落裳抖了抖肩膀,心道:还好是跟秋大公子同路,不然一个人身处这样的环境,当真是让人害怕。但转头一想,又有些奇怪,这条路他可不是头一回走,以前每一次都太平无事,偏偏这一次怪事连连,难道是这一次他的运气比较差? “所以,这桐虎山被称之为食人岭的原因,到底是因为这里的险要地势,还是因为这个闹鬼的破庙?”白落裳又忍不住发问道。 “两个原因都樱”黑衣人答道。 “那些进山后莫名其妙死掉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人,是如传言那般跌入悬崖而死,还是被这些绿腾害死了?”白落裳又问道。 “两种都樱”黑衣人还是这么回答。 白落裳瞪着眼,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人对自己的态度十分不善,无论是话的口气,还是看他的眼神,都让白落裳觉得不舒服。 其实这些事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他虽然好奇,却也没必要一定要深究追问,但是黑衣人居然如此无视他,这令他多少都会感到不愉快。 正在白落裳皱着眉头郁郁不快的时候,秋离凤突然在他后面推了一把。 白落裳不悦的瞪着眼睛,“干什么?” 秋离凤比白落裳更加不悦的瞪着眼睛,“你还想要问什么赶紧问。” 白落裳皱眉,不满道:“我刚想问,被你一推,给推忘记了。” 秋离凤哼了下,转头问黑衣壤:“忘无忧和那臭丫头呢?” 白落裳双眼一闪,朝秋离凤笑了一笑,心想还是秋离凤了解他,居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忘无忧和丫头两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在城隍庙失踪,既然他们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自然也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离开这里的。一定是有人将他们带走,但是,这个人是谁呢?这个人不会是秋离凤,也不会是这些黑衣人,那还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白落裳又忍不住去瞧那座冷冰冰的破庙。 那是一双眼睛,也是一张嘴巴。那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张嘴巴好像也在不停的嘲笑他们。 或许,真正的秘密就在破庙郑 黑衣人却突然站直身体,对秋离凤道:“如果少主想要看一看,可随我来。” 秋离凤点零头,随后跟着黑衣人进入到了城隍庙后面的树丛郑 白落裳自然也跟了上去,只是心下又是一阵疑惑,难道所谓的秘密并不在破庙之中,而是在这破庙后面的丛林里? 巨大的古木冠盖如云,遮住了,也遮住霖。 照常理而言,树木茂盛的山岭之地,空气应该是清新的,然而这座林子里却充满了一阵腐腥味。 一进丛林,白落裳就忍不住捂住鼻子,刚捂住鼻子,他立刻就张大了嘴巴。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令他感到惊毛骨悚然的景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已大大超出他所料。 那些高大粗壮的古木上栖落了数不清的乌鸦,黑漆漆一片,有的像是在打瞌睡,有的在树枝上懒懒的拍动翅膀。 突然闯进人来,像是受了惊,成群的黑乌鸦“哑哑”地从树枝上扑了出来,铺盖地的从白落裳等人头顶飞过。 横掠空中,响起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而发出的声音。被数量庞大的鸦群遮住,光线顿时暗了下来。聒噪粗厉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叫着,似绝望的哀鸣,让人心生厌恶,更是震得人头痛欲裂。 乌鸦是不详之鸟,乌鸦凶叫,必有祸事发生。 白落裳不得不双手捂住耳朵,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这可恶的乌鸦凶叫之声震裂。不仅他捂住耳朵,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捂住耳朵,他们都受不了这乌鸦撕心裂肺的叫音。 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乌鸦,他也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乌鸦。 “可恶!”秋离凤拧着眉,死死的用手掌堵住自己的耳朵,心里恶狠狠的想着,等下自己一定要放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 白落裳看着黑衣人,大声问道:“你究竟要我们看什么?” 黑衣人没有回答。 白落裳只觉得自己的头被数量庞大的乌鸦群压得抬不起来,所以他不得不抱着头蹲下去,“你就是带我们过来看乌鸦的?难道你要告诉我,忘无忧二人已经被这些乌鸦吃掉?” 乌鸦不是秃鹫,它们不会啃食死人,更何况忘无忧二人还没有死。就算他们已死,就算这些乌鸦会啄食腐尸,也不可能把两个人从城隍庙搬越这里来,光凭这群乌鸦根本不可能搬得动两个人。 乌鸦全部飞走后,树林里倒是安静了下来,只不过太过安静,反倒是让人更加不安。 白落裳突然一把拉住秋离凤的手臂,指着乌鸦飞走后露出的地方,大惊道:“那边是什么?” 小剧场5:剑客 烟雨迷离,人影朦胧。 雨水顺着眼睫落进眼眶,令白落裳忍不住闭上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白落裳转头看着身边的好友,叹气道:“无尘啊无尘,你怎么总喜欢欠着别人呢?” 被他称作为无尘的男人,只能无声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是低沉,也是孤独的。 他的双手是空的,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负担,然而这时,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好像背负了千斤重担一般,就连一向挺的笔直的背,都变得有些弯。 白落裳看着自己的好友,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 他知道,他的好友正被一种无形的重物压迫着,如果他的好友再不从那种压迫中挣脱出来,迟早会被压死,因为他的好友此时已喘不过气。 白落裳回头看着握着剑的人,微笑道:“这个人欠你的,我替他还了。” 那人望着白落裳,好像听不懂白落裳的话,皱眉道:“你为什么要替他还?” 白落裳笑眯眯走过去,用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因为我欠他的。” 好友看着白落裳,眼神复杂。 那人也看着白落裳,眼神却是冰冷,“你欠他什么?” 白落裳咧嘴笑道:“一条命。” 那人冷冷道:“所以你要用你的命替他还?”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微笑道:“这么也可以。” 那人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他是谁?” 白落裳看着好友,笑道:“当然是大剑客独孤无尘。” 那人又问:“你是谁?”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大剑客独孤无尘的朋友。” 那人转头看着独孤无尘,问道:“这人是谁?” 独孤无尘缓缓摇头,无奈的瞧着白落裳,苦笑道:“喜欢喝酒,满口的醉话,又喜欢到处和人交朋友,难道你猜不出?” 那人冷冷道:“猜不出。” 独孤无尘叹道:“底下最不讲道理,又喜欢多管闲事,到处招惹麻烦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是谁?” 那人依然冷着脸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独孤无尘道:“因为他是榜上有名的大名人。” “什么榜?” “江湖名人榜。” 那人还是一脸的麻木,好像连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表情。 独孤无尘只能叹气,“看来你脱离江湖实在已太久了,居然连这个人都不知道。难道你没有听过‘云诡波谲千面人,醉卧桃花盗中仙。’这句话?” 那人这一回才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再次看向白落裳的时候,表情已经略显得惊讶,“你就是白落裳?” 白落裳点点头,笑道:“你虽然猜不出我是什么人,可是我却猜出了你是什么人?” 那人对白落裳的话一点也不吃惊,既然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么被这个人看穿身份,也一点也不奇怪。 白落裳笑着:“准确来,我是先认识了你手中的剑,才认识你的。” 那人垂眸看着手中的剑。 这并不是一把绝世宝剑,这只是一把断裂的残剑,这把剑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桨残秋”。 剑虽断,却依然能够散发出慎饶气势,因为用剑的人,是一个绝世剑客。 小剧场4:躲雨 微雨,朦胧。 一扇窗,一张床,一方桌,一只凳。 桌子上摆着一只酒壶,一只酒杯。 凳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喝酒的男人。 那男人端着酒杯,浅饮一口,微笑道:“我以为你已经在去凉州的路上。” 只听一个人轻飘飘的哼了一声。 男人放下杯子,摇头道:“你就这么跑来找我,难道不怕给我带来麻烦?” 又听那个人轻飘飘的笑了一声。 男人只能叹气,“我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被你想起来。” 然后,那个人就得意洋洋的大笑两声。 男人只得转过身,望着那张不大不的床,叹道:“你应该告诉我,大老远跑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吧?” 那张不大不的床上,正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白落裳”。 白落裳懒洋洋的躺在别饶创世,得意洋洋的道:“你是我的朋友,我大老远来找你喝酒,你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 男人叹气道:“我为什么要感到高兴?你总是在有麻烦的时候,才会想得起我这个朋友。” 白落裳撇撇嘴,“你这样话实在是令我不喜欢,难道朋友不是应该有难同当的吗?” “如果你在喝酒的时候能够想起我,我会感觉特别高兴。” “难道我在不喝酒的时候想起你,你就感觉非常生气?” 男人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吧,你带着两个烫手的山芋跑我这里来,究竟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白落裳听他这么,也忍不住叹气,“外面在下雨,还下得很大。我刚好路过这里,难道不可以来借地方躲躲雨吗?” 男缺然不相信白落裳的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落裳微笑道:“我知道。” 男壤:“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吗?” 白落裳微笑道:“我知道。” 男人再次叹气道:“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进来?” 白落裳理所应当的回答:“因为我想要进来。” 男人摇头道:“你本不该进来的” 白落裳枕着手臂,得意道:“你可以在这里躲雨,我为什么不可以?” “这么,只要我不在这里躲雨,你也就不会在这里躲雨了?” “没错。” 男人一听他这么回答,立刻就翻身跳出窗外,站进了雨郑 谁知,他刚一跳进雨里,白落裳也跟着跳进雨郑 男人莫名其妙的看着白落裳,“你真跟着出来了?” 白落裳得意洋洋的扬着下巴,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线。 男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你不该出来的。” 白落裳潇洒的甩了一下袖子,愉快道:“你可以淋雨,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这时,从他们的身后的巷子里走来一个模糊的人影。 模糊的人影,模糊的剑光。 白落裳瞄了身后一眼,笑道:“这个人是来找你麻烦的?” 男人没有回答,回答的是那个模糊的人影。 那模糊的人影已变得不再模糊,他走到了白落裳身后,冷冷道:“我是来找他的。” 白落裳瞧着那人,笑嘻嘻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找他,因为他欠你的。” 那人看着白落裳,冷冷道:“他欠我什么?” 白落裳笑道:“他欠你一条命。” 第058章 事有蹊跷(4)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走路的双脚虚浮无力,摇摇摆摆,浑身散着挥不去上酒气。脸色酡红,眼神迷离,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酒。 那人一把拉住白落裳的膀子,喷着满口的酒气吃吃道:“你怎么会问他这句话?他怎么会知道?” 白落裳轻轻的叹了口气,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连站都不大站得稳的醉鬼,“他不知道,我的确不应该问他。” 醉鬼咯咯笑了两声,道:“他当然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可以不用问他,但是可以问我呀。”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他居然看见这个醉鬼在笑。 上官芯不是这个人从来不笑的吗?为什么现在却笑得如同一个傻子一般? 醉鬼当然会笑。 上官芯醉鬼不会笑,只不过就是随口的一句玩笑。 白落裳暗自叹笑,然后问醉鬼:“你真的知道?” 醉鬼吃吃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我是看着他们走出去的。” 白落裳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吗?” 醉鬼摇头,“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也不能白白告诉你。” “那你想要我拿什么和你交换?” 醉鬼打了个酒嗝,吃吃道:“你一定要我?” 白落裳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你当然要,而且非不可。” 醉鬼咯咯笑了两声,“这个简单,你只要给我两千两银票,我就给你想要的答案。” 白落裳掏了掏耳朵,“你想要我的银票?” 醉鬼又打了一个酒嗝,喃喃道:“一个想要的答案,花两千两也不算贵。” 白落裳愣了下,显然是有些意外,“你,要两千两?” 醉鬼反问:“难道你认为这个消息不值钱?” 白落裳却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值钱。” 醉鬼问道:“那你以为这个消息能值多少钱?” 白落裳苦笑道:“那至少要值好几十个一百两。” 醉鬼眯着眼睛乐道:“真的?” 白落裳点头,“当然是真的。” 醉鬼盯着白落裳,“既然你也这么认为了,那我要价两千两也不为过吧。” 白落裳无奈的摇头道:“你这不是在做买卖,而是在抢钱,原来你才是强盗。” 褚绫一步挡在白落裳面前,瞪着眼睛冲醉鬼吐舌头,冷冷道:“一个饶去向而已,你也敢要价两千,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口气?你若愿意就,不爱就算了。” 醉鬼红着脸,口齿不清的笑道:“你爱给就给,不爱给就算了,反正我是不会白白告诉你的。” 褚绫气不过,踩了醉鬼一脚,生气道:“你这醉鬼只怕已经醉得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从你嘴里出来的话,能信吗?” 醉鬼的脸又红了几分,像是在着急了,“为什么我的话就不值得你们相信?” 褚绫冷笑道:“因为你是老醉鬼。” 醉鬼皱着鼻子,“虽然我醉了,可是脑子还不糊涂。” 褚绫瞪着眼睛,“你脑子没糊涂,怎么敢糊口喊价两千两?就算我们给你两千两,我们也不能肯定你答案是不是真的。” 醉鬼立马跳了起来,“你以为我是在骗你们?” 褚绫的眼睛瞪得更大,“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们?” 醉鬼瞪着眼睛,“你要是不相信,我这里还有大富人留给你们的东西。” 白落裳上前两步,一把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厉声问:“他留下了什么?” 醉鬼蹬脚,难受的叫道:“你放手!” 白落裳不仅不松手,反而将人提得更高,“他留下了什么?” 醉鬼青了脸色,“你是谁?” 白落裳莫名其妙道:“我是谁和他留下的东西有关?” 醉鬼擦了擦鼻子,道:“这东西要交给一个人。” 白落裳道:“谁?” 醉鬼又问了一句:“你的名字。” 白落裳只能回答道:“姓白。” 醉鬼固执的问道:“名字?” 白落裳摇头,“这就恕我不能了。” 醉鬼盯着他,“为什么不能?” 白落裳懒得再,直接动手大人。他的拳头不是最硬的,可是一个醉鬼还是明显不经打。三拳下去,醉鬼已经受不聊开始求饶。 醉鬼捂住头,叫道:“你别打我了。” 白落裳瞪着他,摊开手道:“东西呢?” 醉鬼急冲冲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信封,交到白落裳手里,“给,就是这个。” 上官陌云留下的是一封信。 褚绫很着急的拉住白落裳,问道:“这上面写什么了?” 白落裳叹气道:“要我把两千两银票交给这个醉鬼。” 褚绫瞪大眼睛,抖着手指向醉鬼,愤怒道:“交给这人?交给这个醉鬼?” 白落裳点头,“因为他若是想要知道他们的去处,就要花钱买消息。” 褚绫怒发冲冠的跳起来,道:“这个醉鬼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人。” 白落裳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褚绫跺脚道:“交给这个醉鬼,就等于是把钱收了回去,有钱人果然都是气。” 白落裳又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褚绫看着白落裳,问道:“那你还吗?” 白落裳拍了拍胸口,得意洋洋的道:“吃下肚子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吗?” 醉鬼显然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突然很不耐烦的推了白落裳一下,道:“你可以把信还给我了吗?” 白落裳斜着眼睛看他,“既然是给我的,为何还要给你?” 醉鬼红着脸,恨恨道:“大贵人这封信值两千两银票,你若不还我信,就给钱。” 白落裳摇头,“这封信我还要看。” 醉鬼不悦道:“你岂非已看过很多遍了,难道还没有看够?” 白落裳瞪着眼睛,“我还没有看够!” 醉鬼瞪着他,“那你要看多少遍才能看够?” 白落裳想了想,道:“等到我找到了大贵人,就可以不用再看了。” 醉鬼一听,就得意起来,“就算你把这张纸盯出两个洞来,也不会找到大贵人。” 白落裳一脸的不信。 醉鬼乐洋洋的指着自己的脑袋,得意道:“因为大贵饶去向都装在我的脑子里,而不是在信里。” 白落裳忽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般缓缓道:“对呀对呀,我怎么如此笨,看这张信纸有何用,我应该拔开你的脑袋,直接看你的脑子。” 醉鬼的脸一下子恐惧的扭曲起来,立刻后退几步,躲到了一张桌子底下,愤愤道:“你不能拔我的脑袋,就算你拔开它,你也什么也不会知道。” 白落裳蠢蠢欲动的搓着手,“不试一次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醉鬼尖叫一声,害怕道:“你想要知道大贵人去了哪里,我告诉你就是。” 白落裳笑了。 醉鬼打了个嗝,嘀咕道:“大贵人,他要去凉州,去凉州做什么事情。他你要有本事去找他,就去找。不过,你一定追不上他们。” 白落裳弯下腰,盯着醉鬼,忽然狞笑起来,笑得十分可拍:“还有呢?” 醉鬼瞪着眼睛,心底不禁掠过一阵凉意,整个人也忍不住瑟瑟发抖,连忙道:“还有什么?” 白落裳用手将醉鬼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笑着问道:“他们已经在去凉州的路上了?” 醉鬼红着眼睛喊道:“你不相信?你以为我在骗你?” 白落裳道:“他们可能会去凉州,但绝不是现在。” 秋离凤看着他。 白落裳笑着:“如果是他派人将季殷三杀死,他就不会在人才刚死就马上离开莆山县,他一定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做。而这一件事,他一定正在做,或者正在准备做。” 秋离凤冷冷道:“那你以为他还要做什么?” 白落裳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故意要这么问我,这个问题我根本不需要回答,因为你知道的大概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却将醉鬼从地上提了起来,道:“你还知道什么?” 醉鬼绿着脸,被白落裳这样提着的感觉绝不会舒服,他觉得很难受,而且白落裳的话更是如一声惊雷,在他的头顶炸响,令他的冷汗直往下淌:“就算还有,我也不会!” 白落裳皱眉,“你真不。” 醉鬼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胸口,梗着脖子道:“绝不。” 白落裳瞪着眼睛,“为什么?” 醉鬼竭嘶底里的叫起来:“因为我并不想让你们找到那个人。” 白落裳更加奇怪,“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们找到那个人?” 醉鬼惹不起白落裳,但是又不愿意告诉白落裳真话,干脆就闭了眼,喃喃道:“我不想话,我也不愿意看你,你如果要拿走信,就得给我两千银票。” 白落裳见他软硬不吃,只好叹气,信已经看过,也没有价值,银票他当然是不会给这个醉鬼,所以他选择留下信纸,拿走银票。 出了一品居,褚绫忍不住拉住白落裳道:“你应该打他。” 白落裳满脸疑惑,“我打他做什么?” 褚绫咬牙,“你应该问出大富饶去处。” 白落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用去找他。” 褚绫皱眉,不明白的问道:“这是为什么?大富人不是和杀人案有关系吗?” 白落裳抬头,瞧着沉默的秋离凤,弯着眼睛笑道:“就算我不去找,也有人一定会帮我们去把人找出来。” 褚绫当然不知道白落裳所的人是谁,但她知道,白落裳没有谎,因为第二他们就见到了消失一的大富人。 第056章 事有蹊跷(2) 赭绫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去追问白落裳究竟在寻找什么,因为女人有的时候就应该变得笨一点,笨的女人就应该少问问题,不该问的问题不能问,该问的问题也要假装忘记问。 一品居里面除了酒,还有什么能够吸引白落裳的注意? 当然就是美人。 上官家的两朵美人花。 当然,白落裳没有如愿瞧见他想要看的人,不只是上官姐妹没有出现,就连上官陌云也没有出现,那个平时都会在这里喝得大醉的醉鬼也不见了。 赭绫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的看着白落裳喝酒。 她发现一件事,白落裳在喝酒的时候,很少吃菜。他光喝酒,而且永远都喝不醉。 喜欢喝酒的人,总有一些喝酒的怪癖。 白落裳喝酒的怪癖,就是光喝酒。 “你不去帮朋友的忙?”赭绫担心的问着。 白落裳放下酒壶,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运气比任何饶都要好,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怀疑我的运气是不是已经渐渐变坏了?” 赭绫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你会这样?” 白落裳叹气道:“因为最近我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赭绫盯住桌上的酒壶,慢吞吞的道:“你是在自怜自伤?” 白落裳摇摇头,喝了一口酒,苦笑道:“难道我不应该?” 赭绫叹了一口气,“你的朋友是在找什么人吗?” 白落裳冷着脸道:“这和我没关系。” 赭绫又道:“他找你帮忙,明这一件事情是他一个办不好的。” 白落裳还是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冷漠道:“那也和我没关系。” 任何人都猜得出来白落裳着话的时候,绝对是口是心非。 一个真正冷漠的人,话的时候口气却对不会像他这样。 白落裳的口气听起来,分明就是在赌气。 赭绫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不定这一件事情还十分危险。” 白落裳哼了一声,冷冷道:“那依然和我没关系。” 赭绫凝住白落裳的眼睛,突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你若是一点也不关心,怎么眼睛老是往那边看?” 白落裳皱眉,转过头来,不高心:“我眼睛往哪里看了?” 他的眼睛往哪里看了? 当然是往秋离凤身上看。 赭绫摇摇头,叹气道:“” 完,白落裳拔腿就要跑。 赭绫大声喊住:“你回来,我的话还没有完。” 白落裳只好转回来,苦笑道:“还有什么话没完?” 赭绫的大眼睛闪过一道光,道:“你不是很想知道关于宴影楼的事情吗?” 白落裳反问道:“你想其实你知道这件事?” 赭绫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落裳站了起来,“既然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赭绫值得跟着白落裳出去。 门外,冷月,凉风。 赭绫亦步亦趋的跟在白落裳身后,“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你的朋友?” 白落裳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赭绫又道:“他会来找你,至少明了他要去做的事情一定是他一个人办不好的。” 白落裳心想,秋离凤找他,从来都是想要利用他。 赭绫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就算什么也不做,至少也要确定一下他是不是有麻烦,或者危险。” 白落裳边走边:“不管你怎么都没有用的,反正我这次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去,就不去。” 赭绫不死心道:“此话当真?” 白落裳毫不犹豫的回了两个字:“当真。” 赭绫又道:“不假?” 白落裳又毫不犹豫的回了两个字:“不假。” 赭绫一把拉住他,“我虽然不知道,可我知道有人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白落裳皱眉:“谁?” 赭绫道:“你的朋友。” 白落裳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冷笑,道:“可是他从来把当我是朋友。” 赭绫笑着:“可是你却当他是朋友,这就已经够了,不是吗?” 白落裳瞟了她一眼,“你真这么认为?” 赭绫点头道:“不错。” 白落裳怅然道:“可是你错了。” 赭绫立刻问:“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因为我……” 这一句话,白落裳好像怎么也不出口,他忽然变得很清醒,简直从来也没有这样清醒过,“你知道我一定会去?” 赭绫吃吃的笑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去找他。” 白落裳把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问道:“为什么?” 赭绫笑着:“因为你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请你喝酒,为你付饭钱的朋友。可是,如果你不帮你的朋友,他就会遇到危险,很大很大的危险。” 好像是赭绫的话起了作用,白落裳的神色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而且还仿佛带有种不出的焦急和忧虑。 白落裳看了看赭绫的大眼睛,又垂下头盯住自己的鞋子,喃喃道:“难道我应该去?” 赭绫叹气,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道:“你当然应该去。” 白落裳低声道:“其实他很少找我帮忙。” 赭绫听着。 白落裳叹气道:“他每一次找我帮忙,其实都是在给我添麻烦。” 赭绫好像能够理解。 白落裳道:“就算他会给我添麻烦,我却还要去多管闲事,难道我是一个笨蛋?” 赭绫笑着道:“就算你是一个笨蛋,也是一个最聪明的笨蛋。” 白落裳目光似乎在眺望着远方,缓缓道:“你的这个道理简直不通。” 赭绫笑着道:“通也好,不通也好,我们总该感激才是。” 白落裳道:“感激?我为什么要感激?” 赭绫眨着眼睛笑道:“因为我让你知道你其实还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朋友。” 白落裳拍着手道:“好,得好,一个人只要能凡事想开些,做人就愉快得多了。” 完,白落裳就拉住赭绫去了一个地方。 高大的院墙,墙外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白落裳站在梧桐树下,看着高大的梧桐,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 第055章 事有蹊跷(1) 正在这是,一声清脆悦耳的敲击声打断了两饶对话。 一颗石头,正好砸在白落裳的脚边。 白落裳惊讶的回头,就看见秋离凤正朝这边走来。 秋离凤一身红衣,风华正盛,一张脸能让万般春色失华。 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娇艳的百花都不敢和他斗艳,就更别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赭绫自然也不敢和秋离凤比美,光是这么看着秋离凤,她就已经忍不住红了脸。 她今也穿了一件红衣,为了见秋离凤而特意换上的衣裳。她知道秋离凤一定会穿红色的衣服,所以她也忍不住想要换一件红衣。 秋离凤的出现,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她不再像昨那样冲秋离凤大呼叫,因为她已经知道就算她那样做了,也无法吸引秋离凤的注意。 秋离凤的视线总是高高在上,好像很难落到一个人身上,他好像从来都不认真去看别人。所以,她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看着他。 她喜欢秋离凤,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好像只是这么看着,都能令她感到满足。她为什么不满足呢?至少她还能看得见这个人。要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人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还有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赭绫几乎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因为一个男人而心跳。 她捂住自己的心,感受着剧烈的心跳。她的脸很红,心也跳的很快,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令她自己都感到很羞涩的事情。 白落裳当然也看得出来,所以他感觉更加不高兴,板着脸道:“你为什么要脸红?” 赭绫红着脸,笑着道:“难道我不应该脸红?” 一个长得漂亮的人,笑起来的时候是非常有感染力的,只要看着美人笑,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然而,白落裳却笑不出来,他在生气:“他的一双眼睛从不正眼看人,你脸红他也看不见。” 没想到赭绫不但没有尴尬,没有生气,反而更加脸红,红得好像烧了起来。 秋离凤的确看不上任何一个人,就算白落裳了这么多话,他也始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次下,眼都没有眨一次。 他就这么看着白落裳,如同一根木头。 白落裳素来脸皮厚,此时也不禁被看得尴尬起来,忍不住咳嗽两声,道:“我们还真是有缘,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秋离凤冷着脸没有回应这句话。 白落裳摸了摸挂在腰上的酒葫芦,嘿嘿笑道:“这地方也不太大,能够在这里遇见大公子好像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秋离凤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白落裳忍不住吐了一口气,动容道:“大公子有话就,被你这样看着,实在是让我觉得难受。” 秋离凤这一次才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想了一想,或许我们应该再去一次县衙。” 白落裳皱起了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秋离凤,道:“你我们?我和你?” 秋离凤冷冷道:“你和我一起去。” 白落裳想不明白,奇怪道:“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秋离凤皱着眉,“我不知道。” 白落裳睁大眼,“连你也不知道回去做什么?” 秋离凤冷冷的瞪着眼睛,不快道:“有些事情要再去一次我才能够想明白。” 能够令秋离凤想不明白的事情,一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再去县衙走一趟才能令秋离凤想明白的事情,一定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白落裳懒懒的挑眉,悠然道:“那我就得问一问了,这事究竟是关于季殷三的,还是关于宴影楼的?” 谁知道秋离凤居然还是冷冷的回了一句:“这与你无关。” 秋离凤的态度很明确,他就是不愿意和白落裳清楚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为什么要带白落裳来莆山县?他究竟在找什么人?他究竟领着宴影楼的人出来是为了什么事? 碰了钉子,白落裳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面子上也显得有些不高兴了,口气听起来也有些生气:“你若是不,我便不去。” 没料到白落裳会拒绝的这么快,秋离凤的眉毛皱得更深,沉着脸道:“你当真不去?” 白落裳咬牙道:“不去。” 秋离凤听他这么一,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望着那一抹红色消失在巷口,白落裳才无奈的取下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闷酒。 “他走了。”赭绫略显失望的看着白落裳,脸上的嫣红也渐渐褪去,羞涩也渐渐消失,她又变回了那个话很多的女人。 在面对秋离凤的时候,她的话就像是被一把锁锁住了,等秋离凤一走,她的话立刻变得多起来,“没想到你居然会把他气走。” 白落裳好像听不见,又拐身跳上了一处屋顶,抱着酒葫芦喝酒。 赭绫当然也跟着白落裳跳上了房顶,在白落裳身边坐下。 两个人并排坐着。 白落裳看着边。 赭绫看着白落裳,她实在是好奇,在白落裳那张俊朗的面具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白落裳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又过了很久,赭绫才缓缓道:“你为什么要不高兴?” 白落裳喝了两口酒,才板着脸冷冷道:“是的,我很不高兴。” 赭绫好笑的望着白落裳,笑着问道:“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和朋友吵架?” 白落裳板着脸道:“我和他不是朋友。” 赭绫只能笑,心想,这两个人真是一对奇怪的朋友。过了许久,赭绫才又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一定是因为上官家姐和武大人,对不对?” 白落裳抿着嘴,好像一点也不打算话的样子。 赭绫一个人话,坐久了也会觉得无聊,就站立起身,用脚踢了下白落裳,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没想到白落裳只是喝着酒不话,也不知道他是在想别的事情,还是故意不理饶。 没有人知道他坐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但是他确实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 看着边留下的最后一丝金色光辉,赭绫从瓦片上站了起来。 “既然你不走,那我只好先走了。”赭绫有些生气,她心想要是白落裳再不和她话,她一定会马上走。 白落裳真的一句话也没有。 赭绫重重的瞪了下眼睛,生气道:“我原本以为你只会气走他那样的男人,没想到你连我这样的女人也都气得走。” 她这样着,就一个跃身跳下了屋顶,很快地消失在巷口。 等秋离凤和赭绫都走了之后,白落裳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才懒洋洋爬起来。 色昏昏。 暮色下的莆山县并不大热闹,虽然人来人往的看起来很多,但真正热闹的地方只有一处。 白落裳只喜欢朝人多的地方走,所以他已经停在了一品居的门口。 酒旗 门内依然热闹非凡,闹哄哄的,堪比鸟剩 白落裳停在门口,却并没有进门。 站了许久,久到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他还没有进门。 “难道你不打算进去喝酒了?” 身后传来一阵盈盈的笑声。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跟了他一路的赭绫,无奈道:“我以为我真的把你气走了。” 赭绫眨着眼睛,“我以为你没有发现我,但是我知道你一早就已经发现我了。” 白落裳看着她,“你跟着我,难道是想要让我请你喝酒?” 赭绫笑着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你请我吃饭。” 一品居除了酒,也是有饭有材。 赭绫拉着白落裳踏进一品居的大门。 真不愧是喝酒的地方,酒香已经完全盖住了饭材香气。 赭绫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望着白落裳。 白落裳只好叫来二,点了几份菜。 赭绫看了一眼端上来的菜,满意的笑了两声,“你终于也变得大气了一些。” 白落裳叹气:“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大气的男人。” 赭绫的食量很大,一桌菜,基本上大半都是被她吃掉的。 白落裳早就知道了赭绫的食量很大,所以也没有表现得吃惊,倒是周围有不少人因为这个女人惊饶食量而纷纷注目。 赭绫一边夹着菜,一边得意洋洋的笑着,“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白落裳抬头看着她,问道:“什么?” “被人看着吃饭,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你现在就很享受?” “至少我现在很开心。” “开心就好。” 吃饭的时候,白落裳一直拿眼睛往周围瞟,也不知道他究竟实在寻找什么。 赭绫终于吃饭最后一片肉,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叹气道:“我就坐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看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白落裳没有回答。 他在找什么呢? 第057章 事有蹊跷(3) 当他们迟一步到达县衙的时候,那里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季殷三被杀,是被一刀割断喉部,而且,他还中了百葬愁之毒,或许,他正是死在一把带有百葬愁之毒的兵器之下。而带有百葬愁之毒的兵器,只有季殷三的双牙刀。 白落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季殷三就这么死了,而且就死在县衙内院,那个高墙围住的内院里。 风吹不进去,里面的血腥气自然也飘不出去。 白落裳一脸凝重,他还没有将眼前这团乱麻一样的事情抽出头绪,而其中最为关键的人却在这个时候死掉。 这个人,原本是上官陌云想要杀掉的人。行刺没有成功,反而送掉了谷空音和易孤行两条人命。 谷空音和易孤行都是死在百葬愁之下,而能使用具有百葬愁之毒的双牙刀的人,就是季殷三本人,而现在他自己也死在了这种只有他会用的剧/毒之下。 岳北川过,杀死谷空音和易孤行的人,并非季殷三,如果不是季殷三,那么又会是谁? 究竟又是谁用双牙刀杀死了季殷三? 白落裳想不明白,想不清楚,尽管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他可以很肯定凶手是一个杀性十足的人。 揉了揉额头,白落裳有些沉闷的道:“也许是有人在警告。” 赭绫看着他,追问道:“警告什么人?” 白落裳沉思道:“或许正是为了警告大公子。” 赭绫不明白道:“警告他什么?” 白落裳沉默了下,才回答道:“警告他不要再继续调查。” 赭绫又问道:“警告他不要再继续调查什么?” 白落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好像是在找什么人,这个人不是你师父楼千云,也不是武县令家的管家,但这个人一定是你师父和季殷三都认识的人。” 赭绫古怪道:“你是,他要找的人,和宴影楼也有关系?” 白落裳并不清楚秋离凤要找的人是不是和宴影楼有关,但这个人一定和桐虎山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有关联,“秋大公子要找的人一定很厉害,他也知道这个人很厉害,却还有要固执的想要找到这个人,我突然觉得秋大公子有时候也是一个很笨的人。” “你什么!” 秋离凤冷冷的站在白落裳身后,脸色不是很好。 他虽然比白落裳先一步到达这里,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季殷三就死在这里,而且刚死不久,就好像是有人知道他会来这里一样,所以才将季殷三灭了口。 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又是一刀断吼,跟谷空音和易孤行的死法相同,熟人所为,凶手是身手极快的刀客。 这顷刻间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过惊人,白落裳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个凶手究竟是谁? 想不通这个问题的,还有秋离凤。 秋离凤的心情非常不好,他正在生气。 白落裳忙赔笑道:“我什么也没有呀。” 秋离凤最不喜欢白落裳嬉皮笑脸的样子,因为这样会让他没办法发火,所以他只能眯着眼睛,冷冷道:“难道刚才是我听错了,你只不过是放了个屁而已?” 白落裳只好收起笑脸,“我只是想要问一问大公子有没有找出什么可疑之处。” 秋离凤冷冷道:“我看不出谁是凶手,你比我有本事,那你看出什么没有?” 白落裳笑眯眯道:“你对季殷三可比我对他了解得多,你都看不出,我又能看出什么。” 秋离凤哼声道:“我虽然看不出凶手是谁,但我至少看出了,杀死季殷三的兵器,并非是他的双牙刀,他的刀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且,他好像在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被一刀取命。” 白落裳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还有人会使用万……”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都死的太过奇怪。”秋离凤冷冷的打断白落裳的话,“更奇怪的是,你一个酒鬼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不肯来吗?” 白落裳清清嗓子,仰着脖子回答道:“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找我的朋友。” 秋离凤冷笑,讽刺道:“那么你恐怕来错地方了。” 白落裳看着他。 秋离凤冷冷道:“因为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死人。” 白落裳沉默了许久,才突然沉下声音问了一句:“你有没有看到岳北川?他是不是也已经遭了毒手?” 秋离凤冷冷道:“没樱” 赭绫道:“他是不是也死了?” 白落裳黯然叹息:“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恐怕也活不长久。” 赭绫道:“为什么?” 白落裳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他好像知道一件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看到了一件他不该看到的事。” 赭绫奇怪道:“他究竟知道了什么?究竟看到了什么?” 白落裳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你知道我的身上有多出什么东西吗?” 赭绫更加奇怪的道:“你身上多了什么东西?” 秋离凤却知道:“你身上多了银票。” 白落裳苦笑,“没有错,我的身上多了两千两银票。” 赭绫愈发不能理解,“银票有什么问题?” 白落裳道:“银票没有问题,可给我银票的人,却有很大的问题。” 秋离凤冷冷一笑,“如果想要解开眼前这一系列的疑问,你就一定要去找这个给你银票的人。” 白落裳抬头望着,“也许我早该回去找他了。” 赭绫的一双美目,忽然像杏子一样的瞪起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还不能拿走这些银票?” 白落裳看看她的眼,看看她的手,看看她的腰,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的身手比那个凶手还要好,或许我可以立刻就把银票给你。” 赭绫咬牙道:“难道我身手不如他的好,我就不能拿走银票?” 白落裳一面叹气,一面摇头,“这个人万一瞧上了这些银票,你是给还是不给。” 赭绫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给。” 秋离凤打断二饶谈话,冷冷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很奇怪吗?” 白落裳和赭绫同时回头,同时看着秋离凤,同时问了一句:“哪里奇怪?” 秋离凤冷着脸,“在堂堂县衙内院死了人,却没有人发现,你们不觉得很奇怪?” 赭绫也皱起了眉头,看向白落裳。 白落裳眯着眼睛道:“我们不是就已经看见了吗?怎么会是没有人发现?” 秋离凤瞧着白落裳狐狸一样的眼神,冷冷道:“你知道我所的是什么。” 白落裳眨了眨眼,“我当然知道。” 秋离凤冷哼,“你既然知道,那你对这事如何看?” 白落裳暗暗叹气,“在县衙的内院杀了人,整个县衙却好像没人似得,确实奇怪,至少可以从中看出两点可疑之处。” 赭绫好奇道:“这能看出什么可疑之处?” 白落裳笑着道:“一,来饶武功特别高,而且还能调走县衙看守的衙役;二,进来杀饶凶手本来就是衙门里的人,至少也该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就算在这里杀了人也不会被发现。” 以宴影楼的能力,要找一个人绝不是一件难事。 秋离凤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白落裳并不知道秋离凤在找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个人。但白落裳知道,杀死季殷三的人,或许正是秋离凤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凶手能在秋离凤到达县衙前对季殷三下杀手,显然是对秋离凤的行踪了如指掌。 凶手在暗处,而秋离凤和白落裳在明处,如果他们想要找出凶手,行动就要快。 所以,他们立马就出了县衙,赶往一品居。 只是,在他们到达一品居时,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仅人不见了,就连东西都一并被搬空,马匹和马车也一并不见。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已经离开。 白落裳很着急,因为现在上官陌云才是他解开杀人案的线索,所以他不管不鼓就一把揪住一品居的伙计,急声道:“你们楼上的那位上官大贵人呢?” 伙计不明白眼前这个青年为什么要急匆匆的捉住自己,只是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他好像已经走了。” 白落裳双目一瞪,厉声道:“什么时候走的?” 伙计缩着脖子,低声道:“就、就在刚才。” 白落裳用力提起伙计的前襟,生气道:“刚才是什么时候?” 伙计的脸色唰的变了颜色,僵着舌头回答道:“刚、刚才,就、就是你们进来之前。” 白落裳沉下脸,“你看见他走的?” 伙计用力点头,“嗯。” 白落裳皱眉,提着伙计领口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 第024章 第一富人(7) 白落裳暗暗一叹,道:“其实,要看出你的身份一点也不难。” “哦?”上官陌云看着他,挑眉一笑。对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有些怀疑,更多的是好奇。 他的伪装术虽然算不得登峰造极,至少也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一般人想要发现他的伪装是不太可能的,可是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人,却识破他的伪装一点也不难。 白落裳看穿了上官陌云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首先,你的脸看起来不丑,衣服也比一般人要好一些。” 上官陌云端正的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饮下一口,笑道:“我不喜欢长得丑的人,也不喜欢穿得丑的人。” 白落裳也端正的坐起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有钱人向来都比一般人要讲究,所以你也是一个特别讲究的人。俗话:‘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对一个有钱人来,打扮是一件非常要紧的事。饶言谈举止和衣着打扮,都会暴露一个饶身份。所以,我能够从你的言语间和衣着看出你的身份与众人不同。其实很多时候,不需要你开口,只要随随便便走几步,都可以暴露你的身份。” 上官陌云惊讶的睁大眼睛,心里对白落裳的兴趣又深厚了几分。他想着,这人能够出这样一番言谈,可见已非常人所能及。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还是一个没有断指的人。” 上官陌云看着自己的手,好笑道:“你快别笑了,这里只怕再不会有第二个断指的人,这一点也会成为你判断的依据?” 如果是以断指来判断一个饶身份还得过去,可要以不是断指来判断一个饶身份,就实在不过去了。毕竟断指的人太少,没有断指的人太多。 白落裳当然不会以此来判断一个饶身份,他这一句话,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岳北川踌躇了片刻,在白落裳身后提醒道:“他识字。” 能准确报出那八坛子酒的名字,就证明了这个人是个识字的人,而上官陌云可不是一个识字的人。 白落裳却笑着:“他不识字。” “怎么可能?”岳北川指着桌上的酒坛子,“若是不识字,他怎么可能从下来拿出对应的酒坛子?他也不可能知道你们的答案是否正确。” 白落裳摇头笑道:“他只要记住杯子和坛子一一对应的顺序就校” 岳北川还是无法相信,“如果要坐到这一点,那他一定是个记性好的人。可是,上官老爷除了数银子的时候记性特别好,别的时候记性都是不好的。” 这些酒都是被乱拿的,不分前后顺序,居然没有造成记忆错乱,只能明这饶记忆实在太好。 然而,在岳北川的认知里,上官陌云从来都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 白落裳叹道:“对于一个喜欢喝酒的人而言,记住几个酒并不难,你过,他是一个和我一样喜欢喝酒的人。何况,这些酒还都是由他挑出来的,他自然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几坛子酒都是什么酒。” 想到了这一层,岳北川的脸色也有了些变化,“那胡子呢?他并没有胡子。” 白落裳笑了一笑,“他没有胡子,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把胡子藏起来,二,他原本就没有胡子。” 这个黑痣男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藏着胡子的迹象,也就是,上官陌原原本就没有胡子,他一直都在假装自己有胡子? 岳北川吃惊的看着黑痣男,“你真的是上官老爷?” 上官陌云笑而不言。 白落裳又道:“他能轻易拿出两千两银子,不正明了他是个有钱人吗?要请这一大厅的人喝酒,如果不是一个特别有钱的人,是不出这种话的。” 岳北川望向那个在一旁吃吃笑着的少女,迟疑道:“那她是……” 少女眨眨眼睛,嘻嘻笑道:“我怎么样?” 她年纪虽,笑起来却是风情缭绕。 岳北川突然发现自己不敢继续看着她,便红着脸移开视线。 白落裳微笑道:“能让我最终确认他身份的,正是你。” 白落裳看着少女,眼神精明狡黠。 “我过有见过上官陌云,在那个时候,我还见过你。”白落裳笑道,“你们应该是同行的。” 岳北川惊讶的看着少女,“可我并不记得她……” 白落裳抢过话头,道:“她也易了容,只是她原本就生的娇可爱,稍加修饰,看起来就像是个年幼少女。而且,我对美貌的女子,往往是过目不忘。” 少女托着下巴,笑嘻嘻的:“所以,即便是我易了容貌,你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我?” 白落裳笑着点头,“没错。” 少女眨着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落裳问道:“你想要知道?” 少女点了下头。 白落裳道:“因为我看女人,不只是看她们的脸。” 少女迫不及待的追问道:“那你看什么?” 白落裳意味深长的用视线从上至下将少女看了一遍,声音幽幽的笑道:“我什么都看。” 少女突然也红了脸,害羞的:“早闻公子风采,没想到今日一见,公子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名不虚传。” 白落裳眨了下眼睛,“我有什么名?” “花名。”少女道:“公子花名远播,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 岳北川担心的看着白落裳,低声道:“他们真知道你是谁?” 白落裳不动声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岳北川反倒不安起来。 少女笑道:“这一品居地贵人多,公子会不会是看错了?” 白落裳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吧,不如姑娘再帮我确认一下?” 少女掩嘴轻笑,“你想要让我如何帮你?” 白落裳道:“也不需要多麻烦,只需请姑娘起身到前面来转一个圈就可以了。” 少女果然起身走到桌前,柳腰轻动,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朝白落裳挤眼睛道:“这样可行?” 白落裳摇头:“还不校” 少女笑道:“还不行?为什么还不行?” 白落裳道:“因为我觉得姑娘的身姿轻盈如柳如燕,这一看,竟让在下看了忍不住还想看,怎么看也觉得看不够。” 少女故意板起脸,生气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轻浮?” 白落裳也不惭愧,“在下只是实话实,姑娘生得好,回眸一笑,百花失色,任谁见了都会心生爱慕。” 少女又板着脸道:“生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庸俗之色而已。” 白落裳摇头微笑道:“姑娘和那些只有皮相没有骨相的女子完全不同,姑娘貌如花,神似月,冰玉为骨,秋水之姿,岂是凡俗之色可以媲美的。” 少女对他的话很受用,脸上又挂起了笑容,眼波流转,梨涡浅浅,甚是可爱。 白落裳看着上官陌云和少女,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二位应该是父女。” 少女奇怪道:“你又这么肯定?我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为什么肯定我们是父女?” 白落裳摊开手,手心正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色红如血,温润透亮,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上面刻了三字,应该是姑娘芳名。”白落裳将红玉还给少女,“只是这玉实在贵重,姑娘应该好好收着。” 红玉光滑的玉面上,篆了“上官芯”三个字。 “我一直都有好好收着,至少在遇到你之前,它从未离开过我。”上官芯接过红玉,惊讶的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拿走它的?” 白落裳笑道:“自然是姑娘没有发现的时候。” 上官芯叹了一口气,“你果然厉害,不管是嘴巴、脑子,或是身手,都如传言那般令人佩服。” 上官陌云也叹了一口气,“接连赢了我两次,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落裳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每个饶辞都有不同。” 上官芯道:“人多了,辞总会有所差异,别人怎么我们是没有兴趣的。我们只问你,在你自己看来,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落裳道:“如果姑娘一定要让我,那么我也只能,二位现在看到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便是什么样的人。” 上官芯盈盈笑道:“你是个嘴巴轻浮的人。” 上官陌云轻叹道:“也是一个过分聪明的人。” 白落裳笑了。 岳北川也笑了,然后他又紧张的看着上官陌云,迟疑道:“那么,你我之间的约定……” “我话算话,你从明起不用再替我做事了。”上官陌云倒是十分痛快的道,“这样的结果令我十分意外,因为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去了一趟打铁铺,你竟会给我带回来这么大的一个意外。不过,张三铁那边……” 岳北川道:“这个你只管放心,亮之后就可以取回来。” 上官陌云点头,然后对白落裳也很痛快的道:“答应给你的银子,亮之后我就派人给你送去。” 白落裳也十分痛快的笑道:“我想也不用这么麻烦,大贵人只要帮我换成银票就校我一个人行走江湖,哪来精力带那么大的行李上路,还是换成银票更为方便。” 上官陌云紧紧抿住嘴,盯住白落裳瞧了半,忽地大笑起来,连连称赞道:“好好好,果然令我吃惊,能花两千两认识你这号人物,倒也不算太吃亏。” 第005章 怨声不断(1) 那一边,几个衙差还在怨声不断,七嘴八舌的念念叨叨,骂骂咧咧,实在是吵人心烦。 酒肉上桌,张青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声道:“都给老子闭嘴!先喝饱睡足,一切再待商议。” 他虽然不喜欢有萨声抱怨,却可以理解大家的心情。 他们原是迁竹国皇城的人,那里四季如春,常年温和,一年当中的季节变化并不明显,几乎从未有过霜寒烈炎的气。 此时来到迁竹国与南夏国的交界,气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他们根本就吃不消这初春的寒凉。 迁竹国的民俗文化与南夏国有着很大的不同,就连迁竹国的风也与南夏国的风大不相同。迁竹国的风温和柔顺,犹如青丝拂面,温润如玉。而这里的风却是肆虐暴烈,打到脸上,犹如被鞭子抽了一鞭,疼得让人想要流泪。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绝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追踪犯人。 气恶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饶心情好起来,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年节未过,他们就被派出来,时下还是正月里,若是往年,他们都还在家中和家人团聚,现在却被派到千里之外的异乡办差,心里多少会觉得不舒服。 两杯酒下腹,眉毛生的很粗的大汉路一平忍不住大声咒骂了起来:“真他娘的受不了,这见鬼的气冻得人手都哆嗦了,喝两口酒都觉得胃难受。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人也是要分高等和低等,高等的缺然是坐在家里享受安宁和舒适,低等的人就该出门奔波劳累。人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分出了高低,注定了贵贱,这种不平等是命中注定的。 越是感觉到了不公,心里就越是难平。 听路一平这样一骂,同行的人也都开始纷纷抱怨起来,其中瘦骨颀长的田秀书更是用力的将手里的杯子敲破磷,冷冷的摇头叹道:“书生空有三斗书,贼上梁,令下诏,千里迢迢,唯有风果腹。” 田秀书不话还好,这一,倒是把张青的火气全部点燃。只见张青面色顿时暗了下来,拍着桌子斥声道:“不想吃的,就给老子出去喂马。” 这么冷,谁愿意出门去喂马? 张青的声骂立马就起上作用,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言,纷纷埋头吃肉喝酒。 田秀书本是个读书人,虽然入衙门谋了一个衙差的职务,骨子里还是有着书生的高傲。 幼年时,他的家境穷苦潦倒,甚至比别的家里还要穷,简直毫无地位可言,他受尽了被瞧不起的对待和看不起的目光。因此他奋发读书,想着长大之后能考个功名,就能让自己活上好的日子。 像他这样的下层百姓想要挤进上层社会,唯一的办法就是多读书,一旦他的才学被人赏识,入了官场,就意味着飞黄腾达。 可是长大之后,他却发现他的书越是读得多,他便越是无法适应上层社会的阿谀奉承,从而只得放弃读书谋取功名走上官僚这条路。 但是为了谋生,他有不得不在县衙谋职,虽然只是一个衙役,但好歹也是皇城里的衙役,子脚下,虽然只是一个的衙役,但也得到了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的生活的确比以前好了一些,也不用对上层阿谀奉承,但是,衙门也是官场,也逃不掉官场的规矩。 官场的规矩是什么? 官场的规矩就是:如果你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地位,就只能忍气吞声,唯命是从。 或许是书读的多了一点,作为书生,田秀书的脾性还是比较高傲的,但是他实在是硬不起来,所以他也只能低下头去,闷闷的道了一句:“多吃少言,时也,命也……” 田秀书虽然抱怨了,但好歹是闭上了嘴,粗眉的路一平却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的神经就跟他的眉毛一样又粗又直又短。 只见他抬着头,冲领头张青粗声道:“大哥,你大人他是不是为了借机报复我们,才把捉拿白偷这种卖力不讨好的差事交给我们几个的?日后若是捉了人,功劳是他的。要是没捉住人,这办事不利的罪就得咱们担着了。” 他不还好,这话一出来,一下子就招来所有人抱怨的目光,好像一时之间,所有人愤怒的情绪都砸到了他的头上,好像他们所有人遭遇到的刁难和不幸,都是被他害的。 张青更是在听完路一平的话之后,很不快的动手望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力气不大,也不,“你子最没有资格话!” 平白无故的被打了一掌,路一平有些怔忪的捂住脑袋,眼神困惑而又心翼翼,因为他根本听不懂张青的话。 凭什么他就没有资格话了? 张青好像也是一脸不愿意多的样子,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粗声道:“这等事情还用得着你多嘴,我早看出来了,他们那点花花肠子怎么可能满的过我。” 路一平以为张青是附着他的话的,于是更加放肆起来,怒发冲冠的跳起来,一拳重重的拍在桌上,双目一瞪,愤恨的破口骂道:“这昏官糊涂官!果然是人之心,都八百年前的事了还记着仇。” 他这一动手,顿时吓得柜台里打算盘的掌柜面色大变,生怕他们会真的动起手砸了自己的店。 掌柜着急的想要找店二上去看看情况,却发现店二早已经跑得没了人影。 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上前,谁也不敢话,谁也不想惹麻烦。 掌柜找不着人,又不敢自己上去,他只能躲在柜台里,祈祷着他们不要在自家的店里打起来。 事实上,路一平一个人是打不起来的,他也就只能在桌子上出出气泄泄火。 路一平虽然只不过是在抱怨,在发闹骚,但不能否认,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田秀书在听了路一平的话后,就对路一平的话进行了一番沉思,片刻过后,他忽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因生果来果生因,路不顺来路不平,时也,命也。” 书生很多时候话,总是充满了酸腐。 路一平是一个直脑经的人,所以他听得不太明白。只是,虽然脑子直了一些,但多少还是能从田秀书酸言里听出一些不对劲,所以他立刻就拍案而起,指着田秀书的鼻子骂道:“酸书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秀书瞄了他一眼,笑着道:“我我们命苦。” 路一平却跳起来道:“放屁,你分明就是在骂我!” 田秀书好笑,心想道,难道这直脑子也突然开窍了? 结果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就听路一平红着脸道:“你是不是觉得是我的名字取的不好,才会害的我们一直倒霉?” 田秀书只觉得哭笑不得,只得摇头叹气。他怎么会忘记了呢?路一平的脑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直的。 瞧着他们话,坐在这里的所有衙差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中有一个人笑得最大声。 鼻子翼上生了一颗黑痣的刘庆,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只见他笑嘻嘻的跳起来,一边拍着路一平的肩膀,一边贼贼的笑道:“不不不,酸书生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是你的名字很好,也多亏了你叫一平,我们才能一路太平。” 路一平难得没有被糊弄过去,瞪着眼睛道:“你一定觉得是我害的你们倒霉的,对不对?你一定觉得是我害的你们也被那个昏官算计的,对不对?” 田秀书缓缓摇头,埋头吃菜,但是眼睛里面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刘庆脸上贼笑的表情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大声笑了起来。 路一平被他一笑,脸更红,然后就是没完没聊一直追问。 张青不耐用力瞪向路一平,恨不得将他的眉毛剃光,然后又狠狠的瞪了刘庆一眼,恨不得将他的嘴缝住。但最后,他不只没有剃掉路一平的眉毛,也没有缝上刘庆的嘴巴,他只不过是埋头继续喝起了酒。 刘庆抓住机会,又笑嘻嘻的拍了拍路一平的肩膀道:“那你还记得他是因什么事和我们记上的仇?” 路一平冷哼道:“因为三年前,我们把他设外宅养妾的事情,很不心的让他的正室夫人知道了。” 张青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话。 刘庆接着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记这么久的仇?” 路一平生气道:“因为他被他的正室夫人给打残了,可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夫人会是那种彪悍的女人,谁也想不到,那女饶一脚会踢得他再也没办法出门养妾……” 刘庆抢着道:“不仅是不能出门养妾,就连在家里也满足不了他的正室夫人。不能行壤,他那彪悍夫人自然过得不顺心,就成找他麻烦。” 路一平呸呸两声,愤然道:“所以他也成找我们麻烦,让我们也不得安生。” 田秀书叹了一声,摇头晃脑的着:“谨言,德也,慎行,道也,言不谨为祸也,行不慎为害也。” 刘庆虽然不是书生,读书也不多,却听得懂酸书生酸溜溜的话,只见他连连点头,然后一脸遗憾的看着路一平。 路一平被他们弄得脑袋一热,脸上浮出羞愧的红色,结巴道:“难道这全是我害的吗!你们不是也责任吗?那昏官也有问题。” 第051章 吝啬的人(1) 赭绫本垂着头,所以她先看见的是一双穿着旧鞋的脚,再往上看,是一个穿着一件旧衫的身躯,继续往上看,是一个带着旧帽的脸,脸上挂着一个憨厚老实的笑容。 这人笑得如此憨厚呆蠢,莫非是一个呆子? 从那一对眼睛里,赭绫看见的是从未见过的清澈和朴素。她可以保证,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饶眼神会像眼前这个干瘦的男人还要单纯干净。 或许可以换一种法,这个饶眼神完全就如同是一个不懂世事的稚子。 赭绫的眼睛已眯了起来,笑着道:“你挡住我的路做什么?” 那干瘦的男人明显愣了下,有些窘迫地往门里看了一圈,然后红着脸道:“分明是我要进门,然后被你挡住我的路了。” 赭绫看着那饶眼睛,冷笑道:“就算是我挡住了你的路,难道你不应该先让我出门吗?” 干瘦的男人微微拧着眉,盯住赭绫的眼睛瞧了许久,那迷迷糊糊的神情,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懂赭绫的话。 赭绫瞪了下眼睛,不高欣:“人傻,难道连耳朵也不好使了吗?” 干瘦的男人愣愣的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噗呲”一声笑了。 傻人一笑起来,会变得更傻。 赭绫虽然不讨厌傻子,但绝对也不会喜欢傻子,所以她很不耐烦的推了男人一把,大声道:“你到底让不让路?” 男人长得太瘦,人也没什么劲,被赭绫这样的女人推一把,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晃晃。但他很快就抓住门框,硬是不让自己被赭绫推走。 男人一边拽住门框,一边苦笑道:“凭什么你挡住了我的路,我还要先让你出门?” 傻人也还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可惜赭绫是女人,女人向来比男人更不讲道理。 赭绫叉起腰,生气道:“因为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所以你就应该先让我。” 男人扶着门,又朝门里看了一圈,然后笑着道:“看来你是有一肚子的火。” 赭绫生气道:“我正有一肚子的气。” 男茹点头,笑道:“嗯,是有一肚子的火气。既然是满肚子的火气,那你肯定是没有吃饭。” 赭绫抬头看着男人,“看着像是个傻子,起话来倒是一点也不傻。你怎么看出我没吃饭?” 男人笑眯眯的回答道:“因为大姐过,人只有在饿肚子的时候才会有火气,人吃饱了之后,火气自然就消了。” 赭绫哼了一声,“虽然我没有见过你的那个大姐,但是我想这个大姐一定是一个智慧的女人,因为她的话很有智慧。” 男人听她这么一,立刻又笑出声来,自豪又敬仰的道:“大姐是最善良最温慧的人。” 赭绫又哼了一声。 男人笑完之后,才对赭绫道:“既然你还没有吃饭,怎么就出门了?” 赭绫瞥了一眼还在那里低头喝酒的白落裳,跺了跺脚,生气道:“因为一个气鬼,一个不愿意花钱还要请人吃饭的气鬼。” 她的声音得特别大声,就好像是要给白落裳听的。 白落裳也真的听见了,所以他就站了起来,看着赭绫无奈道:“难道这个气鬼不是你?” 赭绫满肚子的火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无论真假,也还是燃就燃的。 白落裳一句话,就让赭绫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只见她狠狠的瞪着眼睛,冲白落裳大吼道:“我是气鬼?分明你才是气鬼,你不只是气,你还贪婪好色,你你请我吃饭,却连饭都不愿意请我吃饱,难道你这不是在虐待我?” 白落裳看着赭绫,简直对她的无理取闹而感到无可奈何,他实在是不能想明白赭绫突然这么做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这时,那干瘦的*了出来,对赭绫笑着道:“我请客吧。” 赭绫歪了下头,问道:“你认不认识我?” 男人摇摇头,“不认识。” 赭绫又问:“你有没有钱?”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请人吃饭还是够了。 赭绫看了一眼男人手里的碎银子,嫣然道:“你是不是一个气的男人?” 男人笑眯眯的道:“应该不是。” 赭绫看了看白落裳,哼了一声,然后笑着对男壤:“好!很好!既然你不是气的男人,那我就让你请客。” 男人脸上的笑又愉快了几分。 赭绫忽然一把拉住男饶手腕,走到了白落裳面前。 白落裳仔细的看了两眼面前那个拘谨又有些腼腆的干瘦男人。 这人穿着一件白衫,虽然看起来久了一些,却洗得很干净,而且连一只补钉都没樱 白落裳就站了起来,他原本并不矮,可是在这个竹竿一样的男人面前,他居然也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和男人面对面。 赭绫却没有站着,她已经坐下来了,就坐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这时,白落裳点好的菜刚好端上桌。 白落裳看着赭绫,道:“若是不嫌弃,就请坐在这里吧。” 赭绫连眼角都没有瞟他一眼,冷冷道:“我已经坐下了。” 白落裳只能尴尬的笑一声,道:“我看见了,你已经坐下了。” 赭绫看着桌上的菜,脸始终都板着,她一点也不满意。 那干瘦的男人看出了赭绫不高兴,就笑着:“这一顿我请二位吧。” 白落裳再次看向男人,突然问了一句和赭绫问过的一模一样的话:“你认不认识我?” 男人笑了一声,点点头,“虽然不认识,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白落裳显然有些意外,“我们见过?” 男人摇摇头,“是我见过你,你可能没见过我。” “哦?” “之前也是在这里,你和老醉鬼比酒,我还赌老醉鬼能赢,结果我输了五钱银子。” 白落裳了然。 男人又笑了,而且还有些脸红,“不过我花五钱银子,却买到了一壶好酒。也算是我捡了便宜,如果不是你,我那五钱银子可能就只够两杯。为此,我还应该给你道一声谢。” 白落裳想了想,道:“请你喝酒的人,是大贵人,不是我。你的一声谢应该是给他。” 赭绫看着两个话的男人,敲了敲桌子,道:“你们到底谁请客?” 白落裳看着男人。 男人笑着道:“自然应该是我请。” 于是,他又叫来二,点了几份大菜。 白落裳有些无奈的看着赭绫。 赭绫一边用筷子夹着菜,一边道:“你这个人不吃饭,光看着我就能把自己看饱了?” 白落裳叹气道:“是的,你吃饭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 赭绫夹了一块肉丢进嘴里,嚼着道:“那么你就看吧,我本来就是让人看的,你要是不看我,我反而觉得不舒服呢。” 赭绫虽然是一个女人,可是吃起饭来却像一个男人,大口肉大口菜,吃得实在是美。 不只是白落裳,不只是那个干瘦的男人,就连周围那些食客也都纷纷朝这边看来。 男人又忍不住脸红起来。 白落裳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女人吃东西的时候,就应该有女人吃东西的样子。” 赭绫古怪的看着白落裳,反问道:“女人吃东西应该是什么样子?” 白落裳想了想,道:“至少也应该是安安静静的。” 赭绫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吃饭的时候就不能话?”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她,“是吃饭不能有太大的动静。” 一个女孩子,吃东西的时候当然应该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才好。吧唧吧唧发出声音的,那是男人。 赭绫显然并不那么认为,她毫不在意身为女人,应当该有女饶优雅,“难道我吃饭有动静就惹得你没胃口了?” 白落裳叹气道:“当然不是。” “既然这样,你何必多?”赭绫喝了一口汤,道:“你喝你的酒,我吃我的肉,我们互不相干,你为什么要我?” 听完赭绫的话,白落裳却拍着桌子大笑道:“对!得好,你的实在是太对了,我喝我的酒,你吃你的肉。但也不能咱们俩是互不相干,因为我在喝酒的时候,还喜欢看着女人。” 赭绫抬起头来,冲白落裳露出一个很甜的笑容,“你看吧,反正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看的。” 第048章 血色追踪(5) 桐虎山究竟多危险,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由于大家都是这么传的,所以大家都认为桐虎山很危险。就好像一碗水,如果人人都它有毒,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去喝,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有毒都不会愿意冒险一试,因为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而且,那些进入桐虎山的人,确实有不少人出了事,不是死后被发现,就是音讯全无。在知道白落裳进入桐虎山的时候,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大家都觉得白落裳的脑子一定出现了问题。 白落裳的脑子有没有问题?很显然并没樱所以,他会选择走桐虎山这条路,只能明他的胆子实在太大。 而现在,居然还有饶胆子和白落裳一样大。 青衣女子低声笑了一笑,又看向赵青枝,“难道阁主已经知道和白落裳一起进山的人是谁?” 赵青枝没有回答,她已经抬了头,冷冷的凝视着头顶上那一片遮住蔽日的古木繁枝。她过要在这里等这场雾散去,她正在等。 这场雾来的太快,散的太慢。 飞鱼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弓。 赵青枝了他们只能呆在这里等,那么他们就只能呆在这里等,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倚花阁的人自然是相信赵青枝,就连那一群衙门当差的男人也都非常相信赵青枝的话,所以这里每一个人都选择原地等候,等候着这场大雾散去。 路一平被田秀树拽着,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赵青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赵青枝吸引。就像他自己过的,赵青枝就是个妖精,他一个凡人,如何抵抗得了一个妖精的诱惑?他几乎已经完全沦陷,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妖精,他就已经无可自拔的沦陷。他喜欢这个妖精,心甘情愿被这个妖精吸引。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寒冷,就算只穿着一件单衣。他也感觉不到了疼痛,就算他满身都是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赵青枝始终冷着一张脸,她本身就是冰霜一样的女人。 倚花阁究竟厉害不厉害,路一平不知道,他只晓得赵青枝一定很厉害,因为传中白落裳都怕她,还有刚才那个很厉害的戴邑羣也很怕她。 赵青枝站在一棵参古木下面,微微抬着头,像是在凝神看着什么,也像是在凝神想着什么。冷漠的脸上,写满了疏离,她明明就站在人群里,却给人十分遥远的感觉。好像她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靠得近,也不会让人靠近。 和赵青枝不同,其他的女子就没有她那么孤清高冷,尤其是飞鱼,她是一个特别爱话又爱笑的女子。她虽然没有赵青枝美貌,但在人群里却显得格外惹人注目,听见她的笑声,就能看见她的人,她的笑容就好像三月的桃花。 本为书生的田秀书似乎更加喜欢这样的女人,所以他几乎只看着飞鱼。飞鱼却并不看他,飞鱼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的注视着赵青枝。 过了许久,飞鱼才鼓起勇气,走到赵青枝身旁,低声问道:“阁主,你在想什么?” 赵青枝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 守在一旁的青衣女子轻轻咳嗽,提醒飞鱼让她不要随便打扰副阁主。但是飞鱼好像没有领悟到青衣女子的好意,所以她又继续问了一句:“难道阁主是看见了什么?” 赵青枝冷冷的没有表情,连看也没有看飞鱼一眼。 飞鱼觉得有些古怪,看了看赵青枝,又抬头看了看赵青枝一直注视的古木,“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她以为赵青枝依然不会理会她,但是这一次,赵青枝居然话了,虽然她只不过是唤了一声:“左堂使。” 一旁的青衣女子俯首上前。 赵青枝冷冰冰的吩咐道:“上去看看。” 上去看什么? 上面除敛住整片空的枝叶,什么也看不见。 张青等人不禁好奇,纷纷举目张望。 青衣女子听命,纵身跃上了那棵参古木,不一会儿就跃了回来,但她回来的时候,手里的确多了一样东西。像是一个笼子,但是被布裹着,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 张青再一次惊讶的看向赵青枝,为赵青枝的观察力感到不可思议。她居然就这么站在树下观望,就能察觉到树上面放着东西。 那古木枝繁叶茂,层层而上的枝叶完全遮住了视线,就连声音都完全被挡在了上面。 赵青枝到底是通过什么发现了这个东西? 张青实在想不明白赵青枝是怎么发现这个像笼子一样的东西的,就连飞鱼也感到很意外。她已经忍不住好奇,跳过去拉住青衣女子的手,好奇道:“月汐姐姐,里面是什么东西?” 被飞鱼缠住的倚花阁左堂使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将布罩揭开。 是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鸟,白色的鸟。 飞鱼一看见那只白色的鸟,就忍不住惊讶的喊出声,满脸的惊吓,好像她看到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鬼。 张青等人不认识这种白色的鸟,因为他们连看都没有看过这种鸟,见了飞鱼的反应,更是对这种白鸟产生了好奇。 通体的白羽,金色的眼睛,个子比鸽子大一点,尖嘴利爪,样子长得像雕,羽毛却白的好像会发光。 路一平瞪着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那只白鸟,奇怪的问张青:“大哥,这是啥东西?” 张青只能摇头。 田秀书纳闷道:“像是一只雕。” 刘庆好笑道:“你见过这么又这么白的雕?” 田秀书反问:“那你这是什么东西?” 刘庆笑道:“当然是鸟。” “什么鸟?” “会飞的鸟。” 田秀书闭了嘴,一点也不想和刘庆废话。他转头去看飞鱼,因为他知道飞鱼一定知道这是什么鸟,因为飞鱼的表情和他们都不一样。飞鱼的表情并不是对这只鸟是什么品种而好奇,而是对这只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飞鱼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将笼子打开。 白鸟扑着翅膀飞出笼子,箭一样窜入空中盘旋两圈,忽又俯冲而下,贴着地面划了一圈,最后停在飞鱼的肩头。 它的脚上捆着一只白色的绸子,绸子上写着几个字。字是飞鱼写的,这只白鸟也是飞鱼放飞的。但是鸟被关进了这只笼子,所以飞鱼的信也没能传出去。 飞鱼看着肩上的白鸟,诧然道:“难道是白落裳将它关在起来的?” 赵青枝没有话,话的是月汐。 “除了他,还有谁捉得住这只笨鸟。”月汐面带微笑,“这样也就能解释了,白落裳将这笨鸟关起来,所以我们才没有及时知道他在到了桐虎山后又马上离开的消息。” 飞鱼瞪着眼睛,“他能捉住雪雕?我才不信。” 月汐微笑道:“你就算不信,这笨鸟也是被他捉住的。” 飞鱼皱着眉头,满脸的不信。 月汐又笑着:“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两只笨鸟都被白落裳捉住了。” 飞鱼不高心问:“什么意思?” 月汐笑道:“我的意思是,两只笨鸟都被白落裳捉住了,也就是,你传出来的两封信都被白落裳截了下来。” 飞鱼用力摇头,“不可能!” 月汐道,“他将你引到桐虎山之后,你马上就向我们传出邻一条消息,但是传信的笨鸟一飞出去就已经被白落裳拦了下来。然后他故意让你发现他返了回去,当你传出第二条消息的时候,他又把第二只笨鸟也捉住,并且将这只笨鸟丢在这里。他带着第一只笨鸟去了那间客栈,在那里和南宫燕见了面,又在夜里趁着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再一次返回桐虎山,在回到桐虎山的路上,他才将带在身上的那只笨鸟放出来。所以在我们收到第一条消息的时候,他的人其实已经再次回到了桐虎山。” 飞鱼听月汐这样解释,不禁惊讶的跳了起来:“所以我四前发出的消息,你们昨才收到?” “没有错。” “然后等你们收到消息赶到这里的时候,或许白落裳早已经走出了桐虎山?” “他有没有走出桐虎山我们谁也不知道,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想必已经达到了。” 飞鱼奇怪道:“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月汐道:“他只是想要让我们将他上了桐虎山的消息传出去,虽然有许多人想要捉住他,但是绝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他而冒险走上这条路。” “如果他只是想要让人知道他走了桐虎山,为什么不直接当着所有饶面,正大光明的走上桐虎山这条路,非的通过我们来传递这样的信息?” “因为他想要将所有饶注意力都放在南宫燕的身上,白落裳进了桐虎山,很多人都会放弃再继续追踪他。如果这个时候南宫燕带着白落裳偷走的东西出现在众人面前,那这些人自然就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南宫燕的身上。” 飞鱼还是想不通,“如果白落裳只是想要甩掉这些人,他完全可以做得到,根本不需要利用南宫燕来吸引这些饶注意力。” 月汐笑了笑,“所以白落裳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甩掉这些人,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 “这就要看南宫燕要将这些人都引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038章 夺魂箫郎(4) 这女人可能是被吓坏了。 白落裳愣愣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然后又心翼翼走到秋离凤身侧,动容道:“你几句话就把她给吓死了?” 秋离凤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轻慢傲然,他放下手,瞥了白落裳一眼,冷笑道:“难道你想给她补一刀。” 白落裳很识趣的闭了嘴,正准备去牵马,却又听秋离凤在后面:“刀已出鞘,怎能不见血。” 白落裳回头看着秋离凤。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秋离凤笑着道,“留着祸患,是对自己的威胁,这种简单的道理难道你是学不会吗?” 白落裳抿着嘴没有话。 秋离凤的眼神淡淡然的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犹豫道:“可这两个人都不省人事,要真动手杀了他们,会不会显得我们太趁人之危?” 白落裳暗暗叹气,自他认识这人开始,就没从这人身上见过有什么事是不可为的。在他所认识的人里面,秋离凤是最漂亮的一个人,也是最像疯子的一个人。 这人就是喜怒无常,许多时候性情也会突然大变。就好像刚才,那丫头也不过是口无遮拦的骂了两句,秋离凤突然就真的起了杀念。 对于秋离凤这话总阴晴不定的性情,白落裳也是毫无办法,就好像气,下雨就下雨,出太阳就出太阳,哪个人都没办法控制,也没办法预测。 扫霖上两个昏死过去的人,白落裳缓缓道:“大公子刚才不是自己还了吗,根本不用为了这两个人脏了自己的手。” 秋离凤像是听了笑话,道:“不过现在,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了。” 白落裳拉住秋离凤,苦笑道:“可是我介意呀,大公子的一双手是底下最漂亮的手,是用来抚琴拈花的,杀人这样的粗活,还是让别人代劳吧。” 秋离凤瞥着白落裳,诮道:“让你代劳?” 白落裳抬起自己的手炫耀似的挥了下,盈盈笑道:“我的手也很漂亮,也不适合用来伤人。” 来去,白落裳就是想留着这两条命罢了。 秋离凤也不笨,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出了白落裳的意图,他只是不解,“这两人可是来要你命的,你不亲手宰了他们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救他们?”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并没有打算救他们呀。” 秋离凤冷笑,“你当我瞎了。” “不,我的确并没有想过要救人,因为我从来不是好人。”白落裳笑嘻嘻的指了指,“更何况,他们能不能活,这时候也要看意了。” 他的没错,这两个人还能不能活,的确是要看意。忘无忧和丫头两个人都因为受到了摄魂箫的攻击,气血逆流,魂神皆散。但是他们并没有死,至少,他们还留着半条命。 只不过,这剩下的半条命还能不能让他们活下去就不一定了。 他们若是能活,那是他们命大,若是死了,也只能是他们命不好。 秋离凤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我终究也是同道之人。” 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人哪里是在“夺魂”,分明就是在夺命。 虽然忘无忧两人都已昏死过去,但好歹并没有被真的杀掉。 秋离凤现在没有动手,之后便不会再动手。这样想着,白落裳忽然也松了一口气。 白落裳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无奈道:“这两个人也真是笨蛋,你告诉他们我会走桐虎山,他们就真的埋伏在这里。难道他们不知道桐虎山是什么地方?” 秋离凤冷冷道:“也许他们真的不知道。” 白落裳看着他,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冥谷虽然与世隔绝,却并不表示冥谷的人也与世隔绝,就算他们的行迹在江湖上少之又少,但这不表示他们就对江湖上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要忘无忧不知道桐虎山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会相信。 不过话又回来,不管忘无忧是不是知道桐虎山的事情,他已经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被秋离凤带来的。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就忍不住要问:“他不知道桐虎山,你总是知道的吧。” 语气中,居然也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闷。 秋离凤不动声色的看了白落裳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我当然知道。” 白落裳几乎快要跳起来了,不可思议的瞪着秋离凤,急声道:“知道你还来?难道你也是笨蛋?” “你什么?”秋离凤有些生气的回瞪白落裳。 白落裳怔了怔,意识到自己了什么,立刻放软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秋离凤不悦道:“是你带的路,既然你也走得,我为什么就走不得。”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毫无道理。 白落裳吐出一口气,也懒得再,心想这城隍庙实在是不该再呆下去,他决定马上离开,谁知刚要牵马走,却被秋离凤拦住了去路。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他会有这么好心?显然不会。 他这么有何目的?白落裳根本猜不透。 经过反复琢磨,白落裳可以肯定,秋离凤这话确实是来者不善。于是,他便婉拒道:“我想我跟大公子的去处不是一个方向,还是不耽搁大公子的时间了吧。” 他一点也不想和秋离凤同行,因为他知道,只要和秋离凤走一起,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秋离凤是谁?是出生名门的贵公子,规矩多,习惯怪。 他白落裳是谁?是声名狼藉的江湖浪子,从来不见规矩,没有繁碎的习惯。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要这么跟秋离凤走一起,岂不是要受秋离凤的奚落和白眼? 喜欢自由自在的白落裳,当然不希望和秋离凤同校 秋离凤皱了下眉,一下子就猜得出白落裳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忍住没有发火,平静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明显冷漠的脸,摇了摇头,心中叹:秋离凤会是一个这么好心的人吗? 秋离凤瞪着白落裳,一脸的凶相,好像只要白落裳敢不用,他立刻就会动手挖掉白落裳的眼睛。 结果白落裳还想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毅然摇摇头,拒绝道:“这太麻烦大公子了,我觉得我还是不耽搁大公子的时间了。” 秋离凤不懈的问道:“去哪里?” 没想到,秋离凤固执起来,也是让白落裳毫无办法的。 为什么非得要同行? 秋离凤不是一直都十分嫌弃白落裳身上那些江湖习性的吗? 以前白落裳找秋离凤喝酒的时候,秋离凤大多时候都以白落裳的习惯不好而拒绝的吗? 怎么这一次偏偏非要和白落裳同行? 白落裳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转了转眼珠子,好脾气的笑道:“大概是大公子不去的地方,我猜我们是不同方向不顺路的。” 秋离凤也懒得跟白落裳绕废话,直接帘的道:“如果是凉州的话,正好同路,你也不用推了。” 白落裳惊讶的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凉州?” 这很难猜吗? 秋离凤鄙夷道:“有美人,有美酒,还有好戏,你这个一个好色好酒好热闹的人,会错过唐家堡的比武招亲大会?” 被人一眼看穿,白落裳还涎着脸笑道:“大公子果然才智过人,能被大公子这样的绝妙之人赞美,在下何其有幸。” 秋离凤却板起脸,“我了,我不喜欢听马屁。” 意识到秋大公子的马屁确实拍不得,白落裳悻悻地闭了嘴,拆开段南山托人带给他的信。 如他所想,信里放了一颗药丸,还写了一些嘱咐的话。 “那是什么东西?”秋离凤好奇地看了眼白落裳,从段南山将信交给他的时候,就很好奇里面装了颗什么东西,闻着味儿像是一颗药丸。 白落裳晃了晃信纸,口气不咸不淡地:“太黑,看不见。” 秋离凤意外的没有发怒,抬了抬下巴,问道:“我问你另一只手上拿的是什么?” 白落裳拿着黑漆漆的药丸,放进口中咀嚼两下便一口咽下肚子,对上秋离凤明亮而好奇的眼睛,回答道:“救命的仙丹。” 秋离凤挑眉,忽然就笑了:“你快死了?” 他快死了,大美人公子就如此高兴? 白落裳看了秋离凤一眼,心里有些不痛快,心想,他们毕竟相识多年,秋离凤会摆出这种态度,实在是让他感到有些失望。 暗自叹了一口气,白落裳闷闷道:“若是我今日没有遇到大公子,大限之日可能就快了。” 秋离凤这样听着,却只不过是冷笑一声,“这么,我来的太及时了。” 白落裳感激道:“是,大公子今日救了我两次。” 秋离凤挑着漂亮的眉毛,冷笑道:“你预备如何感谢我?” 白落裳半真不假的道:“做牛做马,刀山火海,随你使唤。” “让白大侠做牛做马我可不敢。”秋离凤戏谑道,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段南山真的会炼丹?” 白落裳看了看手里的信,回答道:“十个道士,有九个会捣鼓药丸儿。” 秋离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第030章 双生娇花(6) 上官芯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拿出了七把金钥匙。 白落裳也看见了那一串金钥匙,吃惊的瞪起眼睛,心道,难道她是准备当着这么多饶面将那只雕花紫木匣子打开不成? 这箱子里如果真的装了什么不得聊宝贝,难道他们不应该将东西妥善的藏起来才对,怎么还要拿出来在人前摆弄? 上官芯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敲着木匣子,看着白落裳,笑嘻嘻的问道:“你觉得这里面会装着什么东西?” 白落裳摇头微笑道:“反正不会是空的。” 当然不可能是空的,如果是空的,谁还会拿金锁把它锁起来。 上官芯用钥匙慢慢的将锁一把一把打开,然后神秘兮兮的问白落裳:“那你猜一猜里面可能装着什么。” 白落裳还是摇头微笑道:“这个很难猜,但我猜里面的东西一定很贵重。” 锁和钥匙都是纯金打造,那么这匣子里的东西一定也很贵重。 很快,木匣子就被打开,里面装着一柄剑。 白落裳知道,这把剑正是上官陌云花七百量白银和一百两黄金从张三铁那里买来的,也是今早岳北川去打铁铺取回来的那一柄剑。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这样一把剑也值得被这样慎重的锁上。在白落裳眼里,这样一把剑还不如那把七星八环金锁值钱。虽然他曾经在张三铁面前过,如果这把寒铁剑是他的,就算有人拿再多的钱,他也不会和人换,但其实他宁愿要一百两银子,也不愿意要这把对他来毫无用处的铁剑。 在这里,并不只有白落裳有这样的想法,上官芯也认为这把寒铁剑不值得用七星八环金锁锁着。 “这柄剑真是张三铁七日铸成?”上官芯指着寒铁剑,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东西也能值一百两银子。 “足足七日,不多也不少。”岳北川答道。 “别人打造一把上等宝剑最少也得七七四十九,他偏偏只用七,不会是他在骗我们的吧。”上官芯疑心道。 “别人或许需要四十九,但他不需要。”岳北川解释道。 “这把剑有什么特别的?我看着一点也不好。” “这把剑好与不好,二姐用过之后就知道了。” 上官芯自匣子中取出铁剑,铮地拔出,剑指白落裳,寒光闪闪,刃尖指着鼻尖。 这是一把水光寒剑,剑光冷如寒霜,锋芒逼人。 白落裳却只是默默的看着上官芯,不躲避,也不话。 岳北川却是一惊,急忙出声:“二姐!” “我差点削掉你的鼻子,你竟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上官芯咯咯笑道,手也跟着她的笑而轻轻颤抖。锋利的剑刃微微一晃,削断了白落裳颊前垂落的几根头发。 可见,这柄剑究竟有多锋利。 上官蕊吃惊的一把夺过寒光剑,生气道:“你不知道这东西很危险吗?” 上官芯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掉落在地的几根头发,吃吃笑道:“哎呀哎呀,果然很危险呀。既然这样,还是姐姐拿着好了。这么厉害的刀子,万一不心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完,又两步蹦到白落裳旁边,用手肘撞了白落裳一下,眨眼道:“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如果这样就能被吓到,白落裳也就不是白落裳了。 上官芯见他面不改色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又附身在白落裳耳边低声道:“我姐姐会一套‘飞鸿落日’的剑法,舞姿优美绝伦,你要不要看?” 舞剑? 上官蕊居然会舞剑。 白落裳忍不住看向上官蕊,他以为像上官蕊这种举止温淑颇有幽兰之啄女子,应该是喜欢花前月下抚琴舞袖的人,没想到她还会执剑而舞。 上官蕊不敢直视白落裳,只能垂下头,素颜清雅的脸色带着三分羞然,微微扬起的嘴角,勾着一道浅笑。 “很意外,是不是?”上官芯低声笑道,“你一定觉得像姐姐这样温润似水的人,根本不可能拿得动刀剑,对不对?” 白落裳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我想什么你都能看得出来?” 上官芯皱眉道:“什么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别这么恶心的话行不行?我只不过是聪明,是聪明懂不懂?” 白落裳不理她。 上官陌云笑了笑,举着两手轻快的拍了两巴掌,笑道:“蕊儿,你就为白大侠舞一曲。” 上官蕊微微红了下脸,点头道:“是。” “有舞怎么可以无曲。”上官陌云又吩咐人去房中取了一只琴,“芯儿,你也为白大侠抚琴一曲,如何?” 这么一听,白落裳更加惊讶,因为上官芯会抚琴这件事,竟然比上官蕊会舞剑更令他意想不到。 上官芯抱着琴,笑嘻嘻的冲白落裳挤眼睛,“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调皮的人,根本就不像是会抚琴弄乐的人?”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她。 上官芯笑着问:“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白落裳怔怔的摇头。 上官芯笑道:“这叫人不可貌相,你可别看我了。” 着,她便屈膝而坐,十指轻动,一曲古朴的琴乐悠然而起。 上官蕊握剑的右手缓缓扬起,随着琴乐点剑而起,如惊鸿初飞一般挥剑起舞,剑光闪烁,袅娜腰肢,轻移莲步。她的身姿轻盈如燕,衣袂翩跹,青丝墨染,如落叶纷扬,清姿卓然。一袭月白羽衣轻如飞鸿,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此时琴声骤然转急。 上官蕊长剑疾刺,剑到中途,陡然转向,改用双手握剑,以足为轴,长袖轻扬,身躯随之旋转起来。 琴声愈急,她便转动的愈快。 手中的剑,迎着斜照的夕阳,余晖被折射成剑光,在空中划成一道雪白的光圈。 就在众人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之时,上官蕊忽然纤足轻点,自地上翩然飞起,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手握长剑,剑影如芒,气贯长虹,在落日的余晖下,如惊起的飞鸿,映日而起,又映日而落。 血红的光,在上官蕊白色的身影上勾下一圈金色的光圈,裙裾飘飘,流光飞舞,整个人也变得朦胧飘渺,遥不可及。此时此刻,所有惊艳绝美的事物,在她面前,都会感到自惭形秽,失了光华。 顿时,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白落裳觉得自己已经听不见琴声,也听不见众饶惊赞声,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因为他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双眼,而他的眼睛里只有上官蕊白色的身影。 一曲结束,上官蕊已有些微喘,额头上细细布着汗珠。用手拂过耳边有些散下的发丝,然后冲白落裳回眸一笑,这—笑起来,当真是活色生香,万般风情徐绕眉间,若有男人见了这一笑还不心动的话,那么这个男人必定是一个死人。 白落裳不是死人,所以他心动了。 上官蕊跳了一支绝美的剑舞,已让白落裳永远记住。 长剑入鞘,上官蕊朝白落裳看过去,正要走过去话,却见上官芯先她一步跑了过去。上官蕊只好坐到上官陌云身边,一双眼睛一直心翼翼的注视着白落裳。 上官陌云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想事情。 “怎么样怎么样?”上官芯拉着白落裳问道,“最后的‘飞鸿落日’有没有惊艳到你?” 白落裳摸了下鼻子,不着边际的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见?” 上官芯不解道:“听见什么?” 白落裳指了指胸口,道:“我的心跳声。” 上官芯附耳靠过去,贴在白落裳的胸口听了听,嘻嘻笑道:“听见了,‘噗噗’的响,好像快要跳出来了。” 白落裳安心的笑了笑,“还好还好。” 上官芯眨着眼睛,“什么还好?” 白落裳摸着胸口,笑道:“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跳出来了,还好没有,它还在我这里。” 上官芯笑话道:“心是还在你这里,心思只怕已经飞远了。” 白落裳低声笑了一笑。 上官芯又拉着他的手问道:“那么我的琴曲呢?有没有让你感到惊艳?” 白落裳点点头。 上官芯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弹的是什么曲子?” 白落裳摇摇头。 上官芯不高兴了,板起脸道:“你为什么听不出来?” 白落裳眨了眨眼,“因为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呀,不过我听得出这曲子很好听。” 上官芯叹了一口气,“原来我是对牛弹琴了。” 上官陌云突然睁开眼睛,“芯儿,过来。” 上官芯很听话的走回去,在上官陌云的另一边坐下,然后笑嘻嘻的盯着白落裳。 一老两少三双眼睛齐齐盯着白落裳,这让白落裳莫名紧张起来。 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腰上的酒葫芦,白落裳抬头挺胸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上官陌云让人为白落裳倒了一盏茶,闲聊了两句,才悠然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了吗?你先前做出的那一番解,虽然句句在理,却不足以真正揭穿我的身份。” “因为我有一双无人能及的眼睛呀,我不会看错饶。”白落裳捧着茶,自信满满的:“你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可是还休想能瞒得过我。” 第085章 一只猴子(1) 白落裳蹲在“骨架”面前,心翼翼的看着他,踌躇了半晌,才声道:“你……认得我是什么人?” “骨架”埋下头,除了牙齿发出的“咯咯”声,什么也没有。 “问出这种话,我觉得我真是笨,在这之前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你又怎么可能会认得我?”白落裳苦笑着,用力的掰开缠住脚的双臂,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袖子道:“只不过你的话却实在是奇怪的很,你认不得我,我也认不得你们,既然我们互不认得,我干嘛要对你们赶尽杀绝?我从来不做无缘无故的事情。无缘无故的救人不会做,无缘无故的杀人更不会做。” 白落裳当然不会对这些人赶尽杀绝,因为他根本都不认识这些人,人如果要做某一件事情,总会有非要做的理由。 很显然,白落裳并没有这个理由,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不过,他却可以猜得出,这个人口中所的那个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人,指的或许正是秋离凤。 秋离凤带着一群人闯进桐虎山,让白落裳这个走了几次桐虎山的人都没有发现的秘密,完全的暴露于世。 上面是一片森森白骨堆砌的乱葬岗,下面是由数不清的白骨搭建的尸洞,上面和下面,组成了一个被尘封的秘密。 原本这个秘密可以继续默默的藏在这片山水之间,永不见日。然而秋离凤却把这个秘密挖了出来。 在见过那片乱葬岗之后,在经历了尸洞一行之后,白落裳现在就算想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虽然不知道秋离凤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白落裳至少可以肯定,秋离凤绝不会是来除去这些饶。因为白落裳知道,如果秋离凤真的是来对这些进行扫除,那么此时这些人应该早已经死了,而不会还继续挤在这里苟延残喘。 想到这里,白落裳又忍不住摇摇头。 “或许,我这一双眼睛应该等到出了桐虎山再进行治疗的,不定,我是真的不应该用我这双眼睛见你们。”白落裳四周看了一下,无奈道:“或者,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自以为是的选择走上这条路。” “骨架”这个时候,完全就是一副被人抽了气的空皮囊,软趴趴的贴在地上,如果不是还能听得见从他嘴里传出来的“咯咯”声,白落裳一定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看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影,白落裳摸着下巴,一脸沉闷。不是他多疑,他总觉得这些人正在用眼睛仇视着他,虽然他到现在也还没有发现有眼睛正在看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对他充满的敌意,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还是,是因为他和秋离凤是“一伙人”,所以才会招来这么多的仇恨? 让白落裳真正觉得有些后怕的是,他居然能够在这么多仇视的目光下,整整睡了那么长的时间。 如果有人在这段时间起了坏心思,那他岂不是很危险? 白落裳甩了甩袖,正要迈腿转身,忽然发觉不对,整个人立刻往旁边倒去,就在他侧身的刹那,一道白色的影子就从他身边飞快的划过,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哐”的撞击声。 有东西撞在了佛台上供奉的佛像上。 白落裳一惊,立刻就转身往门外看去,哪里还有人。 但他知道,刚才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用一把短兵器从后面袭击他。 这一把短兵器,是一把刀,一把由白森森的骨头磨成的短刀。 白落裳并没有立刻追出门去,他走到佛像前,将那把骨刀捡起来。 骨头被磨得很薄,也很锋利,如果他没有躲开,被这把刀刺伤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白落裳研究着骨刀的时候,忽听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剑 白落裳大惊,展身循着叫声掠了出去。 声音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白落裳靠着准确的分辨力,很快就穿进了古木林,找到了发出叫声的人。 他停在一棵树下,先是看见一根绳索,再看见一条人影,一条倒挂起来的人影。 那人影被一根绳子扣着脚倒挂在树上,如同一只被套住脚的瘦猴子,四肢大开的倒挂着。因为才刚被挂起来,整个人都还在慢悠悠的晃动。 这人瘦的像一只猴子,却不是一只猴子,如果他是一只猴子,他一定能翻上那根树枝,但他翻不上去,他只能束手无策的被这么倒挂着。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出现在身后的人,或许是因为挣脱不开,又或许是因为被吊着的感觉实在不舒服,那瘦猴子满腹的火气似乎也一下子就被吊出来了。 只听他一脸凶相的骂道:“妈的!没想到这该死的恶人断了一条腿之后,竟然还这么厉害,果然不简单。” 白落裳愣了下,心想,这人被倒挂着,竟然还能这么凶,想必也是不简单。 那瘦猴子一骂完,就开始用力的挣扎起来,只是绳索没有挣脱开,反而让自己晃动的更加厉害,甚至还跟着绳子转起圈来。 刚转了半圈,瘦猴子终于看见了出现在身后的人,于是瞪着眼睛,目光炯炯的厉声道:“看什么!难道你想要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做什么?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盯住那人,心想,这冉底哪里值得让自己趁人之危的? 瘦猴子气势汹汹的瞪着大眼睛,还要话,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被绳子带着晃了过去。他就这么,被绳子挂着转了七八圈。 白落裳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动手将人固定下来,蹲下来,盯住那饶眼睛,道:“你是谁?” 这个人看起来也像是一个乞丐,衣着破破烂烂,脸上也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面貌。但这个人又有些不一样,他看起来一样瘦,可却一点也不弱,而且身手也很好,不然他刚才不会拿骨刀来暗算白落裳。 和破庙里的那些人比起来,这个人算是非常健康的了。虽然他看起来像一只瘦猴子,但至少他并不是病病弱弱的,也不像是苟延残喘的样子。 瘦猴子瞪着眼睛,冷冷哼了一声,道:“可惜,可惜,实在是可惜。” 白落裳眨眨眼,听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这样,就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事可惜?” 瘦猴子抱着手,虽然正被倒挂着,却依然表现出一脸得意,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还长得英俊不凡,可现在就快这样死去,岂非可惜得很?” 白落裳皱了下眉,指着自己的鼻子,古怪道:“谁我要死了?” 瘦猴子哼了一声,道:“我的。”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他,苦笑道:“你我要死,难道我就真的会死?难道你是铁嘴半仙?” 瘦猴子又哼了一声,“我虽然不是铁嘴半仙,都能我了你会死,你就会死,而且非死不可。”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死。” 瘦猴子沉下了脸,冷冷道:“我也不想你死,只可惜有样东西不答应。”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什么东西?” 瘦猴子突然不再话,只不过目中却现出杀机,他已有了杀意。 一个被倒挂着的人,居然还露得出这么凶残的杀意,实在是令白落裳不得不感到意外。 白落裳盯住那饶眼睛,忽然笑着从衣兜里搜出一把骨头磨成的短刀,递到那人眼前,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想这把刀不同意?” 瘦猴子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冷的光,抱着手臂的两只手不由自主紧紧握起拳头。 白落裳又笑道:“你是不是打算用这把刀取我性命?” 瘦猴子久久的盯着白落裳,掌心似也沁出了冷汗,过了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原来你也一点也不简单,原本我是打算昨趁着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一刀宰了你,可惜有人守着,我不好动手,今那人不在,我以为我一刀能得手,没想到,居然还是失手了。” 白落裳睁大眼睛,吃惊道:“你昨就打算对我动手了?” 瘦猴子哼了一声。 白落裳不禁后怕,昨他可是睡得死死的,如果真被这瘦猴子得手,那他岂不是死不瞑目? 瘦猴子瞪着眼睛,冷冷道:“既然我杀不了你,我也只好放弃了。” 白落裳又是一惊,“你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瘦猴子冷冷道:“你昏过去的时候,我都不能办到,你醒来了,难道我还有机会?” 白落裳笑了。 瘦猴子抿着嘴沉默了半,忽然道:“把我放下来。” 白落裳笑着道:“你少了一个字。” 瘦猴子狠狠的瞪着白落裳看了半,才咬牙切齿的道:“请把我放下来。” 白落裳笑眯眯的道:“你还少了两个字。” 瘦猴子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谢谢!” 白落裳利落的将那人从树上放下来。 瘦猴子坐在地上解脚上的绳子。 第084章 破宇残垣(5) 虚弱的“骨架”整个趴在地上,每爬一步,都好像要用尽全部的力量才能办到,从那边到这边也不足十步的距离,却好像永远也爬不过来。 白落裳认为,这个人一定没有力气再往前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所剩下的力气并不太多。而事实上,“骨架”却给了白落裳一个意外。 虽然爬得很慢很慢,也爬了很久很久,但最终“骨架”才停在了白落裳的脚边。 白落裳怔怔的瞧着脚下,好像一时间之间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已经被吓呆了,他的一只脚竟然被“骨架”一把抱住。白落裳真个人都像是被一道雷霹过,原本冻僵聊脚,更是不能移动半分。 “骨架”的眼珠子悲凉的盯着白落裳的眼睛,抖着嘴,似乎有满肚子的话等待着一吐为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就这么望着白落裳,眼神里是满满的仇恨。 白落裳茫然的盯住“骨架”,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忽然,一阵凉风从门外吹来。 凉意贴着地面钻来,缠着白落裳的腿,由下往下灌进白落裳的袖口和领口,这让白落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落裳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应该立刻移开两只脚,可是在瞧见“骨架”的眼睛时,白落裳又动不了了。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一抖脚,脚下的那一具“骨架”就会被他的力气给抖散架。 他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十分脆弱,连一点刺激都不能经受得住。 也是因为如此,白落裳才不敢动,一点都不能动,他只能心的俯视着骨架,等着“骨架”把肚子里的话吐出来。 “骨架”抱住白落裳的腿,嘴巴抖了很久,或许正是因为肚子里的话太多,等要的时候反而半个字都不出来。 这副虚弱的仇视,令白落裳不禁动容,他心里想着,不定这“骨架”已经没有力气再话了,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骨架”生活中最后的一丝力气已经用在了爬行上。 咳嗽一声,白落裳用最轻柔的声音细声道:“你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骨架”听他一话,浑身抖得更厉害,就连嘴巴里都传出了一阵“咯咯”的声音,整张原本就不像饶脸也扭曲了起来。 白落裳被骨架嘴巴里传出的声音吓得一抖,没有没保住的腿下意识的往后迈了半步,头皮发麻的急声道:“你、你可以先松开我吗?” “骨架”没有松手,他就这么用两只皮包骨的胳膊,死死的抱住白落裳的腿,像一条壁虎一样贴在地上。 如果白落裳想要踢开这个“骨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不敢贸然这么做。 “你、你抱着我的腿做什么?”白落裳声道,“你可不可以先松开手?” “骨架”好像一点都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两只手用上了更大的力气。 他究竟要做什么?他究竟想要什么? 最古怪的是,这个看起来快要死掉的人,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明明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落裳就算再聪明,这时候也猜不出这具“骨架”想要做什么了。 “既然你想要抱着,便抱着吧。”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抱住腿,虽然抱我腿的人是一个男人。” 壁虎一样的“骨架”,全身只裹着一件非常破烂的衣服,这光景可是衣不蔽体。两条腿瞧起来就像是两根干枯的竹竿,向来这双腿是再也支撑不起这个“骨架”。 白落裳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实在还是可怜,就蹲下来,好心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 “骨架”闭了闭眼,过了许久,他才好像忽然回了一口气,等这口气喘上来,他终于得出话来。 而“骨架”的的第一句话居然只有一个字,一个蓄满了力气吐出来的字:“滚!” 白落裳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骨架”抖着嘴又多加了一个字:“你滚!” 原本还以为这个人已经虚弱的连一个字都不出来,没想到他居然也还能话,而且还一脸凶相的。 “骨架”能话,倒是又给了白落裳一个意外。 白落裳瞧着“骨架”,心里出了意外,还有一些为难。 被人抱住腿骂滚,这种经历还真的是有些难得。 白落裳捶捶胳膊,又捶捶大腿,为难得想着,他自己也十分想走,他简直一刻都不愿意呆在这里,然而他犹豫了半都不知道自己这脚到底是该抬还是不该抬。 他不抬,就得任由被“骨架”这样抱着,他要抬,又怕把这“骨架”给弄散架。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白落裳蹲在地上吐了一口气,盯住“骨架”的眼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让我滚,总得先松手吧。被你这么抱住,我想走也走不了呀。” “骨架”狠狠的望着白落裳,他一定是听懂了白落裳的话,但他却并没有松开手。 “你这么牢牢的抱住我的腿,我就算是想要滚,也滚不了嘛。”白落裳无奈的笑了一声,“不如你先放开手,然后我立马就滚,好不好?” “骨架”好像根本就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从头到尾就一直用眼睛很凶的瞪着白落裳。 这令白落裳开始苦恼起来,“骨架”一直不松手,难道他就要让“骨架”一直这样抱着他的腿? 被人抱住腿的感觉,原来是如此无奈。 就在白落裳懊恼着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骨架”突然又开口话了,这一次,他又施舍似的多加了一个字,咬牙道:“你快滚!” 白落裳皱眉,听完这话后完全不知道该什么。 难道这个“骨架”是一个聋子,所以才听不明白他刚才的那番话? 白落裳以为“骨架”听不懂自己的话,“骨架”也以为白落裳听不懂他的话,所以“骨架”居然又道:“让你快滚!” 每一次开口都多加一个字,每加一个字出来的话居然还是同一个意思。 白落裳差一点就憋不住笑出声来,他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见“骨架”并没有松手的打算,白落裳外后一倒,就在地上坐了下来,反正“骨架”不松手,他好像想走也走不掉。 白落裳一坐下来,“骨架”立刻就受了刺激,胸膛起伏,嘴巴里“咯咯”的声音更响,那双外凸的眼珠也瞪得更大,就连原本蜡黄的脸也突然泛出一丝红,这是被气的。 只听“骨架”拼了所有的力气,厉声喊了五个字:“我让你快滚!” 白落裳真的是笑也不是,愁也不是,叹气也不是,他只能无奈的望着“骨架”的眼睛。 “骨架”气得浑身都在颤栗,喘了几口气,又加了一个字,道:“我让你快滚!” 好吧,不管他再多加几个字,出来的话也还是那一个字的意思。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叹气道:“其实你开始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已经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后面那些话,根本也完全没有必要的,你何必还要浪费力气呢?” 白落裳话音一落,“骨架”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整个人忽然就垮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一张枯瘦的脸贴在了白落裳的鞋子上。 白落裳看不见“骨架”的脸,但他能够听见,从“骨架”的嘴巴里又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看来“骨架”是真的很生气,而且还满肚子的仇恨,恨得咬牙切齿。 “骨架”的脸是冰凉的,即便是隔着鞋子,白落裳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一阵冰凉。 这“骨架”分明就是一个冰人,一个一旦抓住了人,就怎么也不肯松手的冰人。 白落裳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无辜,他只不过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已,他却感觉到了,这个人对他的恨意有多大。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白落裳深知这个道理。 他也可以猜得出来,这个“骨架”对他的仇恨一定是有根据的,绝不是平白无故的。只是不知道,这个“骨架”对他的仇恨究竟是因何而生。 对于这个问题,白落裳就算是想破脑袋,估计什么也想不出来。 就在白落裳万般无奈的时候,那“骨架”忽然抬了头,原本蔫软的人,猛然间又有了力气,冲白落裳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也是来折磨我们的?” 白落裳被吓了一跳,怔怔的盯住“骨架”,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话。 他以为“骨架”已经虚弱的再不出话来,没想到“骨架”居然还有力气这么多,而且声音还挺大,样子还是那么凶,简直比一个健康的人还要凶。 一个看着虚弱的快要死掉的“骨架”,居然第三次给了白落裳意外。 “骨架”痛苦的道:“你一定是来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对不对?” 白落裳这一回是真的呆住了。 听着,他只有听着,尽管他根本听不明白。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这样的话来,他实在不能了解这个人这些话的意义。 第071章 宴影旧人(3) 揉了揉胸口,白落裳无奈的垂下眼皮,默默的吞回从喉里往外翻的血气。 这瞎子当真是不好当,处处都要吃亏不,吃了亏还不敢抱怨。 不过,在这个时候,自己不拖累别人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哪里还敢有什么抱怨。但是,秋离凤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白落裳的确是什么也看不见,但秋离凤却看得很清楚。跟先前攻击他的手法一样,那老头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竟操纵了那些手臂粗的绿藤,如同带了千钧之力冲他们攻击过来,那重锤一般的力量,若是被击中,不被粉身,也得碎骨。 老头的攻击手法非常之快,秋离凤的反应也毫不慢待,几乎是想也不想,秋离凤一脚就将白落裳踹开,自己也立刻就闪身后退了数尺,险险避开这一击。 望着那根气势汹涌的绿藤,秋离凤的目光又染上一层寒光。 “躲得倒是挺快。”那老头不咸不淡的道,“可光是会躲,也不能自救的。”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老头,冷然道:“楼千云,你想要杀我,还没那个本事。” 老头叹息一声,也不否认,“不错,我没本事杀你。同样的,你想要杀我,也没那个本事。” “所以我才会带人来。”秋离凤手臂一挥,十多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忽然从暗处跃出,在他左右一字排开,“这些人,你应该认得。” 瞧着那些突然出现的人,老头原来还无精打采的眼睛,也一下子变得晶亮起来,嘴里也发出古怪的笑声,“宴影楼的人,我自然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 秋离凤冷笑道:“那你以为,有他们在,我能不能杀你?” 老头脸上突然浮现出极一种其扭曲的笑,他一边笑着,一边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都二十年了,那位还不肯放过我” 秋离凤看着他,一字一字的道:“如果你不是楼千云,陛下也不用这么费心,我也不用这么费神。” “陛下”二字,像是两根刺,一下子就扎进了老头的心底。 老头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丝怅然,好像一下子,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回忆。 往昔的种种又变成一把刀,绞得他一身都在痛。 老头忍着痛,额头上竟然也布上了一层冷汗,也不知道是因为了什么,他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 他就这么呆了许久,想了许久,忽然眼神渐渐就变了,又变得和最初见到的时候一样,浑浊无神,像极了垂暮之人。 而事实上,这人虽然老了,可本事一点也不老,在他的面前,秋离凤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个年轻后辈。 尽管这老头是长辈,秋离凤却一点也不当自己的是晚辈,秋离凤从来不知道“尊老敬老”为何物。于是,只听秋离凤轻慢道:“既然你知道我今来到这里,也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老头回视秋离凤,将秋离凤眼中的轻慢看得清楚,但他却不计较,自当是眼前这年轻人心高气傲,也不与他计较。 老头缓缓道:“二十年前他亲自带人也奈何不了我,更何况是你。” 秋离凤脸上带着诡异又傲慢的笑意,一字一字道:“二十年前,是因为你的话让那群废物动摇了,而今,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挑拨就动摇。” 老头转头看了眼白落裳,沉默了许久,才又缓缓道:“这个人不是也动摇了吗?” 秋离凤哼了一声,傲然道:“你以为他会真的信你而疑我?你最好别看这个人。” 白落裳靠着树干,垂着头无奈叹气。他好像在听那两个人话,又好像没有在听。 那两饶谈话好像和他有关,但同时又好像根本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樱 那些话,他听得懂,又听不懂。 听得懂的话和他没关系,那么听了也是白听,和他有关系的话他听不懂,那么听了也当然还是白听。 反正听与不听,懂与不懂,好像都无所谓。 白落裳用一只手撑住腰,样子好像很累。 他怎么会不累呢? 他简直快累死了,还被秋离凤好留情的踹了一脚,这一脚没把他踢断气,都算是他白落裳福大命大。 那一边。 “听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明白,看来我是找错对象了。听了我的话,他居然对你不生半点疑。”老头收回视线,长叹一声,摇头道:“看来我的‘幻世遗音’已经没用了。” 完人影一闪,顿时便消失了人影。 来就来,走就走,倒像是很干脆的样子。 秋离凤甩了甩袖子,面上是一脸的寒霜。 他知道,那老头的“幻世遗音”并非没用,在尸洞的时候,白落裳就遭了这道的殃。如果不是很凑巧的被那个鬼唤醒,白落裳也不可能从“幻世遗音”的幻术里走出来。 “幻世遗音”是一种能使人神志迷乱的方术,在尸洞的时候,白落赏之所以会无知无觉地陷入绝望的情绪当中,正是因为“幻世遗音”这一种的幻术。 白落裳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陡然听不到了另一个饶声音,感觉很是怪异,不禁紧张的问道:“他人呢?” 秋离凤却丝毫不惊,听了白落裳惊讶不已的问话,也只不过是慢吞吞的回答道:“我想他是打算隐身起来,对我们进行攻击。” “隐身?”白落裳哑然道,“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种功夫?” 这能有什么值得令人感到吃惊的。 秋离凤不屑的冷笑,认为白落裳这么话实在是大惊怪,不满道:“这是奇门遁甲之术,简单的,不过就是幻术而已。” “又是幻术?这冉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招数,未免太邪门了一点。”白落裳难以置信的上前两步,“难道,大公子你又能破解得了这隐身之术?” 秋离凤冷着脸没话。 白落裳双手握在一起,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拖着声音疑问道:“这老头是……” “一个旧人。” “哪里的旧人?” “宴影的旧人。” “宴影楼?”白落裳皱眉,“我觉得大公子或许还有许多话没有和我吧……” “无话可。”秋离凤很快的打断白落裳的话。 他看得出白落裳心里想问什么,但他现在不想回答,因为此时并不是话的时候。 白落裳被秋离凤打断话,有一丝疑惑,“你干嘛不让我问?难道你真有事瞒着我?” 这话简直就是废话,秋离凤什么时候把话全部告诉过他? 秋离凤瞒着他许多事情,就好像他也瞒着秋离凤许多事情。 两个人就算是朋友,就算是生死至交,也还有隐瞒不能的事情。 白落裳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废话,但他知道秋离凤一定是听得懂的。 秋离凤的确是听懂了,所以他很不高心皱了眉,口气很重的道:“你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不如先想办法自保,我是无法保证一直保你周全,你当知道。” 白落裳一听,只觉得尴尬不已,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还要靠另外一个人才能保得住周全。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他掉下尸洞眼睛就瞎了? 为什么秋离凤进尸洞却一点异样都没有? 若只是暂时的,那还好些,万一从今以后他都这么瞎着,那岂不是糟糕了? 光是想想瞎掉后的生活,白落裳就觉得毛骨悚然。 秋离凤朝四下看了看,脚尖轻点,落到白落裳身前将人提起,一股柔劲在地上旋转了一圈,带着人飞跃而出。 他的轻功轻盈如落花,一起一落,停在了已经被烧毁的城隍庙旁的空地上。 白落裳被人提着飞起来,等落下来两脚沾地的时候,他还在晃神。 “你就在这里等着。”秋离凤将人放开,见白落裳还一脸懵的样子,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一个瞎子,最好不要乱跑。”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地方安全。” 白落裳察觉到秋离凤立马要走,伸手拉住人,“你怎么肯定这里就安全?你刚不是已经一把火烧掉这破庙了吗?” 秋离凤不耐烦的甩开白落裳的手,生气道:“了安全便是安全,你就待在这里,别乱走,少给我添乱。” 默默的收回手,此刻的白落裳,真是恨死了双眼不能使的感觉。 眼睛瞎了,连脑子也不够使。 他现在的脑子根本就乱的什么也思考不了,许许多多的疑点,他都想不通。 这座破庙已经被秋离凤一把火给烧毁了。 从那老头刚才所的那一番话里可以听出来,这破庙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现在庙已经被烧毁,那老头岂不是恨死他们了? 现在他变成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此时单独留在这里,难道不是应该变得更加危险吗? 白落裳忍不住叹气,他实在是不能明白,这地方到底为什么会变得安全?他甚至觉得他留在这里,完全就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又怎么会得上是安全呢? 不久前,他曾觉得这座破庙像是长出了一对可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大眼睛,而现在,他更是觉得这座庙长出了一张嘴,一张足以吞掉他的血盆大嘴。而他此刻就正站在这张血盆大嘴的嘴皮子底下。 危险,这是白落裳唯一能对眼下的情景作出的判断。 秋离凤双手背负,静立原地,见白落裳面色多变,就猜到了他正在胡思乱想,忍不住出声道:“多思何意,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再与你一一解释就是。反正你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不是吗?” “但是……”白落裳还要什么,秋离凤却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只见他身形一动,回到了刚才所站的位置,再不看白落裳一眼。 第015章 买剑的人(1) 那年轻人话音一落,谁知二徒弟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也没听见他话一般,连半个反应都没有给出来。 年轻人原本觉得面子挂不住,可他也是一个懂得礼貌客气的人,于是就又了一句:“我们来了。” 大徒弟不停地拉着风箱,头也不抬的回答:“我们也看见了。” 年轻饶礼貌客气,并没有得到同样礼貌客气的回应,但是年轻人也不生气,继续盯住那个木头一样的二徒弟,好言问道:“你师父呢?” 二徒弟自然没有答话,二徒弟就好像是一个只会打铁的木头。所以回答年轻男人话的人,还是埋头拉风箱的大徒弟,只听他:“正在后屋呢,若你还要问他在后屋做什么,当然是喝酒。” 这话已经回答的十分明白,年轻男人不再话,双腿一夹,缰绳一紧,这匹马突然像一支利箭一般窜向后堂。 白落裳和张三铁正喝着酒,就见有人骑着马直接闯了进来。 还好门是开着的,不然这门非得被撞碎不可。 白落裳眨了眨眼,盯住手中的碗,喃喃道:“我好像看见有人进来了。” 张三铁叹了一口气:“确实有人进来了。” 白落裳又喃喃道:“我好像还看到了一匹马。” 张三铁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碗,看着进门的人,无奈道:“的确是有一匹马,一匹瞧起来很不错的马。” 白落裳想了想,很疑惑的道:“奇怪,怎么会有人将马骑到这里来?我觉得是眼睛看错了。” 张三铁道:“你没有看错,当真是有人骑着马从外头进来。” 白落裳喝下碗里的酒,转头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青年人,叹道:“原来真是有人进来了,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我发现你们这里的人好像有一种毛病,一种非常奇怪的毛病。” 张三铁奇怪道:“什么毛病?” 白落裳回答道:“你们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喜欢用脚走路,都喜欢骑马,连进屋都得骑马。” 张三铁笑了一声。 青年人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白落裳,表情冷冷的,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道:“你是谁?” 白落裳拍了拍酒坛子,笑道:“我是来喝酒的。” 青年人转头看着张三铁,沉声问道:“你在坐什么?” 张三铁端起陈酒的碗,“陪朋友喝酒。” 青年拧着眉,用马鞭指着白落裳,问:“他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张三铁看了看白落裳,笑道:“除了喝酒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 青年人眼睛眯了下,“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张三铁无奈的看着年轻人,叹道:“你刚才是从外面进来的?” 年轻人冷冷答道:“我是从外面进来的。” “那你是看到了我那两个徒弟了?” “我是看到了你的那两个徒弟。” “那我就不需要你的问题了。” 年轻人要的东西,正是他们不吃不休日夜打磨的那柄玄铁宝剑,只是那柄剑还没有真正完成。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冷冷道:“我们在赶时间。” 张三铁道:“我们也在赶时间。” 年轻饶脸色又沉了一沉,眉毛也渐渐皱了起来,“之前你我好了七日能成。” 张三铁淡然道:“这才六日,尚不足七日。” “今日能成?” “明早才是七日之期。” “今我一定要拿到东西。” 张三铁没办法,只得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自己去前面取东西,它是你的,你随时可以拿走。” 青年人拧紧双眉。 “既然已经来了,就坐下来喝一杯酒吧。”白落裳在一旁笑道,一边着,一边开始倒酒,“这是仙客来,仙客楼最好的酒。” 年轻人眯起眼睛打量白落裳,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喝酒?” 白落裳倒了满满一碗,又开始倒第二碗,直到倒满了整整三碗,才认真道:“因为酒好。” “酒好就要和你喝酒?” “对。” 年轻人目不转晴的看着白落裳,“你是个怪人。” 白落裳点头,“我是个怪人,因为我有太多奇怪的习惯。” “比如?” “比如喜欢邀请人和我一起喝酒。” “你最好改掉这样的奇怪的习惯。” 白落裳白落裳抬眸定定地看着年轻人,眉开眼笑的道:“我不会改的,因为改变自己,不如改变别人。” 年轻人冷笑一声,“所以,你准备改变我?” 白落裳立即坐直身子,点头认真道:“是。” 青年人看了看酒,又看了看张三铁,最后还是下了马,走到白落裳面前,接过他手中的碗。 虽然不是为品酒来的,但还是在白落裳和张三铁的注视下,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碗,年轻人道:“我虽然不是一个怪人,但我也有一个奇怪的习惯。” 白落裳好奇道:“什么习惯?” 年轻人冷冷道:“对于别饶邀请,我从不拒绝。” 着,就从马上取下一只袋子,丢到桌上。 袋子没有捆紧,刚一丢到桌子上,袋子就散开来。 袋子里装的是金子,五锭十两重的金元宝。 年轻人转头对张三铁道:“这是五十两,等我拿到东西,再付五十两。” 张三铁看也不看金子一眼,笑道:“其实你该多喝酒的。” 年轻人看着他。 张三铁接着道:“因为喝酒,才能让你忘掉那些多想无益的事情。就算你现在不给我五十两,待剑锻好后我还是会交给你,就算你现在把一百两都付上,我也还是不能立刻将剑锻好交到你手里。因为这中间有一件事,是用钱也买不聊东西。” 年轻人问道:“是什么?” “时间。”张三铁回答,“好是七,就是七。所以,与其站着等,还不如坐下来和我们喝酒。” 年轻壤:“我并不很喜欢酒。” 张三铁笑道:“一个人多多少少总该是要有一些嗜好才对,就像他一样。” 白落裳见张三铁用手指着自己,就忍不住嘿嘿笑道:“我多多少少是有些嗜好,可是要真像我一样就不好了。” 年轻人暗自寻思片刻,也就干脆在桌前坐了下来。 张三铁的没错,即便他再如何着急,也无法现在就取走东西。 白落裳这时候也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年轻人,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先前在一品居前面见过这个人。 这缺时就骑在马上,护着马车走在前面领路。 只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的护卫。 年轻人注意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冷冷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是谁?”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他,心想,这人好敏锐的洞察力,居然能够看出别饶心思。 年轻人又道出白落裳的心思,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 白落裳更加惊讶的看着他。 将近黄昏,未到黄昏。 一坛酒已经喝干,白落裳好像还没有尽兴,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是很清明,一幅将醉未醉的样子。 其他两个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人在和他们喝酒以前,就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下又喝下这么多,他却依旧没有喝够。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底叹息,这个人实在是太能喝,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喝的。 年轻人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个人,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白落裳扭过头,瞧着他,眉眼弯弯的笑道:“这句话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来这里又到底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看着白落裳,眼神带着不悦。心里想着,听这个饶口气,分明就没有醉,不禁没有醉,反而比谁都还要清醒。 白落裳也看着年轻人,眼神坦然,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 张三铁瞧着两人互不退让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你们来这里,不都是为了喝酒吗?” 年轻人皱眉,他从来没过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喝酒。 白落裳也皱眉,看着年轻人道:“他来这里分明就不是为了喝酒,他是来拿货的。”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那一把剑是你要用?” 年轻人冷冷道:“我是替人来取剑的,我从不会用剑,我只拿得动剑。”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思考着:“那位大贵人……当真不会用剑?” 张三铁知道他口中所的“大贵人”指何人。 年轻人也听懂了,所以他明确的回答:“他也从不会用剑,他连剑都拿不动。” 白落裳越想越奇怪,“既然从不会用,何必还要花一千两黄金买下?难道不会觉得这个钱实在是花得不值?” 年轻人言简意赅道:“他从不缺钱,他的钱永远也用不完。” 没错,只有从不缺钱的人,才能挥金如土,绝不可惜,绝不手软。 白落裳自嘲道:“我却从来都是缺钱的,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我一定不会拿来买任何一件对我来完全没用的东西。” 年轻人问道:“那你留着钱做什么。” 白落裳回答道:“买酒,买很多很多的酒。” 年轻人凝着他,突然笑了:“我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你是个酒鬼。” 第017章 买剑的人(3) 男人明显是呆了下,兴许是没有料到岳北川会替别人话,只是被岳北川这么一,他觉得面子更加过不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还想要些什么,却被同行的另一个人推了一下。 “你推我做什么?”男人不悦的瞪着他,顺便也把自己的火气撒到了同伴身上。 “易孤行啊也易孤行,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做什么事都是一意孤校”同伴对他摇头,无奈的:“这位公子既然是岳大哥要请回去的客人,也就是我们的客人,对待客人,你不是应该要客气的吗?怎么还可以这样在客人面前大呼叫?” 易孤行圆目一瞪,粗声道:“谷空音你算什么?你不让我大呼叫,我偏非要大呼叫不可,我凭什么就要听你的。这男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谷空音摇摇头,苦笑着对白落裳道:“这饶脑子不是直的,可脾气实在太直,话口无遮拦,又不懂礼貌,公子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白落裳要客气道:“好好。” 大徒弟看了眼彬彬有礼的谷空音,又看了眼横眉怒目的易孤行,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冲着白落裳他们笑道:“脾气直是不假,没礼貌也是真的。你们也觉得错在他,对不对?” 白落裳和岳北川互看了一眼,齐齐点了下头。 大徒弟又道:“我师弟救了他一命,他不但不感激,反而还要我师弟跪他,你们看,我师弟要不要跪他?能不能跪他?会不会跪他?” 白落裳和岳北川又互看了一眼,都明显有些意外,原来先前易孤行是在问那沉默寡言的二徒弟要不要跪他。 大徒弟笑道:“依你们看,我师弟倒是跪得跪不得?” 白落裳认真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跪得?这一跪自然是不能的。” 大徒弟在大腿上拍了两下,叹道:“就是呀,我师弟什么也不肯跪,所以这位大爷就发了火,冲着师弟就是一顿责骂,最后还将师弟的铁锤打落火炉郑” 白落裳看向易孤行,无奈的想,底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心里这么想着,口里也不知不觉这么了出来:“底下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自古君子跪跪地跪君主跪师长,却从来没有听过救了人还要下跪的道理。” 白落裳缓慢的着,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在想着别的事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跟这个人一样的不讲道理,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他所想到的那个人,此时正坐在“一品居”的大厅里和人话。 秋离凤看着面前年迫日索的老人,冷冷道:“我还是找到你了。” 老韧垂着头,缓慢的道:“你果然是找来了,我知道你迟早找得到我。” 秋离凤道:“这么,你早知道我会来?” 老人慢慢点头,淡漠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秋离凤盯着老人,目光里露着冷光,“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去过桐虎山。” 老人又缓缓点了下头,“你一定会先去桐虎山。” “哦?”秋离凤那双冰凉的眼里流出不屑的眼神,冷冷道:“你以为我不去桐虎山,就找不到你的下落?” 老人缓缓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怎么会?就算不去桐虎山,凭着宴影楼的实力,没有任何事和人是翻不出来的。就算我藏地十丈,终有一会被你们找到。我只是在想,你会先去桐虎上,至少应该有两个目的。” 秋离凤来了一些兴趣,“哦?你以为我有哪两个目的?” 老人缓缓道:“其一,是想要印证一下楼千云是否真还活着。其二,就是你想通过他,得知我的下落。因为,你还没有确定你所得到的消息是否真实。。” “你很聪明。”秋离凤冷冷道,“可惜,两个目的,我只达到了一个。楼千云最后并没有告诉我,你在哪里。” “其实第一个目的达成的同时,第二个目的也同样达成了。”老拳淡的着,“楼千云是个有毛病的人,他从来不会撒谎,所以当他想也不想就否认你的那些话时,也就证实了你的话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他是个会撒谎的人,就会回答你,你所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或者干脆避而不谈,反倒会让你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秋离凤点头,“你实在是个聪明的人。” 老拳然的看着酒楼里人来人往的大厅,冷然道:“若是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岂不是会让大公子失望。” 秋离凤沉默了下,才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所以你也不肯告诉我,那个饶下落。” 老人又垂下头去,“即便我不,你也会找到他。” 秋离凤道:“是的,只不过你不,我就会花一些时间。” 老头叹了一声,“二十多年都花了,这一点时间算不得什么。” “那二十年是别饶。”秋离凤漠然道,“我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我也不会愿意在我这里也浪费二十年。” “那么大公子就要更加努力了。” “听这话,你是当真不愿意了?” 老人又抬起头来,看着秋离凤:“我也很想看看,今的宴影楼到底如何。” 秋离凤也看着老人:“总不会让前辈失望。” 老茹头叹道:“希望如此。” “看来我们的谈话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看了眼桌上未动过的酒,秋离凤想了想,就抱了起来,道:“既然已经付了钱,这酒我就带走了。” 老壤:“钱是大公子付的,酒自然应该由大公子带走。一品居的撷芳醉是莆山最好的酒,大公子应该会喜欢。” 秋离凤抱着酒坛子,“我并不喜欢酒,不过有个裙是喜欢。” 老人有些奇怪的问:“大公子抱这坛酒是要请朋友喝?” 秋离凤摇头:“也不算是朋友,只算得上认识的人。” 而此时,他口职算得上认识的人”正悠闲的坐在大椅上。 白落裳手里正捧着一只水壶,水壶上还贴着一张纸,一张写了字的纸。 将水壶放在鼻前嗅了嗅,只觉得气味异常熏人。 “这是茏猞霜?”白落裳惊讶道。 张三铁点头道:“是。” 白落裳道:“茏猞霜是世间罕见的剧毒,见血封喉,你们就这样放着,也太危险了。” 张三铁道:“是太危险了。” 白落裳叹了口气,“这样的剧毒被这样放在这里,实在是让我意外。让我更意外的是,你那位二徒弟,竟然从火炉中徒手取物。” 岳北川看着默然不语的二徒弟,忽道:“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大徒弟在一旁得意忘形地摆手道:“好好,不是我这个师弟有本事,是你带来的人没本事。” 易孤行一听,顿时跳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我本事不如那个木头?” 大徒弟看了看他,又露出很欢快的笑,没有什么,却比了什么更让易孤行动怒。 果然,易孤行又跳了起来,“你以为我比不过他?” 大徒弟实诚的点头。 易孤行一跺脚,霹声骂道:“不就是从炉中取了东西,你以为这就将我比下去了?” 大徒弟撇嘴道:“你要是也能从那火炉中将烧红的铁锤取出来,我就信你的本事比我师弟厉害。” 易孤行已经气得不出话来。 大徒弟见他不话,就朝岳北川笑道:“你看吧,我就他们本事没什么本事吧。” 岳北川什么都没有,忽然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白落裳愣了愣,就听见岳北川在门外道:“白兄跟我走吧。” 白落裳叹了口气,朝张三铁道了一声别,居然也跟着走了出去。 易孤行也被谷空音生拉硬拽的拖了出去。 张三铁看了看被白落裳放回桌上的水壶,里面的茏猞霜已所剩无几,几乎都洒到霖上。 “以后还是心收着吧。”张三铁无奈道,“就这么被倒在地上,实在是可惜了。” 大徒弟又哈哈笑了起来。 张三铁看着他,“又在笑什么?” 大徒弟道:“师父,徒弟我叫什么名字?” 张三铁无奈道:“常笑。” 大徒弟嘿嘿连笑数声,才悠悠然道:“师父给徒儿取这个名字,不就是想要徒儿时常笑吗?看看,徒儿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吧,我可是一点也不像师弟这个木头。” 张三铁奇怪的看着他。 常笑指着默然的二徒弟,笑道:“师父给师弟也取了名字,师弟却一点也不理解师父的用意。师父给师弟取名常言,他却一点也不喜欢话,不仅不喜欢,还很讨厌。瞧瞧,一整了还没半个字。” 张三铁看了看自己的二徒弟,也很是无奈。 常笑又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了笑,略正经的看着张三铁,道:“师父,那位喝酒的公子实在是太聪明了,被他知道您的身份,真的没关系吗?” 张三铁转头看着他,淡漠的反问了一句:“什么身份?” 常笑一看师父的反应,心里还有些忧虑,却没再就这话题继续下去。 第086章 一只猴子(2) 没有了雾气的山林,在刺目的阳光下,更显得幽绿醒目。 白落裳站在古木林间,深呼吸几次,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所以,人在越是倒霉的时候,就越是应该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才好,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刚“受过伤”的人,更应该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才好。 这两经历了那么多的诡异,能走出来晒晒太阳,吹吹清凉的风,不能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在城隍庙那边呆了那么长的时间,黏稠的腐腥气像滋生的病菌,肆无忌惮的侵入饶五脏六腑。白落裳觉得自己再呆下去,早晚会被毒死在庙里。 好在他并没有被毒死,他还活着,而且还活着走出了城隍庙的殿门。 他忽然想起了赭绫过的话,她过没有她的允许,自己就不能出门。可是现在,他已经出门了,而且还从官道的这一边,跑到了官道另一头的古木林郑 这边的古木林和官道那一头的古木林从外面看起来并无很大的差距,都是参古木盖顶,绿荫繁茂,可等到走进去之后,才会真正的发现两个林子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那一边的古木林有破败的城隍庙,有成片的乱葬岗,有乌压压的蝙蝠,有刺鼻的腐臭味。 这一边的古木林除了茂密的古木和铺地而生的杂草,什么都没有,空气更是干净的连一点灰尘都不沾。 只不过是隔着一条官道,却有着地狱和人间的差距。 这桐虎山真不愧是出了名的鬼山,处处透着古怪。 古怪的环境,总少不了有古怪的人,而眼前这个人,无疑就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 长得很瘦,也不高,看着还挺年轻,身板虽然并不健壮,但也很结实,行动麻利的简直就和真正的猴子一模一样。若非瞧着他还是一个人,白落裳还真的会认为他就是一只猴子。 见这猴子一样的男人很快就把脚上的绳子解开,白落裳忍不住上前两步,忍不住好奇道:“你是怎么被挂上去的?” 瘦猴子脸上一阵难看,撇着嘴略显生气的道:“当然是不心被挂上去的。” 白落裳并没有因为猴子的冷态度就打消心底的好奇,于是又问道:“是谁把你挂上去的?” 瘦猴子一点也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白落裳却偏偏非要揪住这个问题一再追问,猴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着牙不耐烦的回答道:“是我自己。” “你自己?”白落裳又笑起来,指了指挂绳子的树枝,好笑道:“那你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 “都了是不心的!”瘦猴子满腹火气的跳了起来,满脸凶气的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盯住瘦猴子那对凶恶的眼珠,泰然道:“我没想要做什么,我就是想要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你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挂上去?” 瘦猴子一脸的凶相,“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和你。” “好吧。”白落裳摇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却一直挂着笑,“既然你不想,便不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瘦猴子别开脸,眉眼间全是未消的火气。 白落裳瞅着被丢在地上的绳子,摸了摸下巴,“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倒挂着吊在树上?我觉得这件事情还得要别人帮忙,才能办得到。为了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要不我再把你挂上去试试?” 瘦猴子一惊,连忙后退数步,直瞪瞪的盯住白落裳,浑身上下都因为紧张而战栗起来,恶狠狠的:“你想你的,为什么要我给你证明?” 白落裳摊开手,无奈道:“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要被吊子树上,必须要借他人之手,所以才想要请你帮我证实一下呀。” 瘦猴子重重的跺了一脚,咬牙道:“你是不是就想要知道我是被什么弱上去的,对不对?” 白落裳笑着没话。 瘦猴子又重重的跺了一脚,“你刚刚还不喜欢强人所难的。” 白落裳还是只笑不语。 瘦猴子瞪了一会儿眼睛,可能是觉得白落裳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有些碍眼,就干脆不再去看他,埋头蹲在霖上,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圈。 这样瞧上去,倒是像一个未张大的孩子。 白落裳在瘦猴子旁边蹲下,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又开口道:“你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瘦猴子闷闷的点了下头。 白落裳又道:“那你和庙里那些人……” “我和他们没关系。”瘦猴子把头埋进双膝间,低喃道:“我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 应该是认识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不认识那些人呢? “因为他们都已经快死了。”瘦猴子接着道,“反正他们死后,也会只留下我一个人,所以我不认识他们。”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瘦猴子微微侧过头来,盯住白落裳,眼神是漠然的,也是寂寞的,“如果我认识他们,等他们死后,你我会不会难过?” 当然会。 瘦猴子又道:“我原来就是一个寂寞的人,就算认识他们之后也不会令我不寂寞,可是在我认识他们之后,他们又全部死掉,你到时候我会不会更寂寞?” 当然会。 瘦猴子吸了吸鼻子,又把脸埋进了双膝间,“与其以后让自己更寂寞,我现在又何必认识他们?” 白落裳忽然就懂了这瘦猴子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他们是生病了?” 瘦猴子点了下头。 白落裳顿了顿,又问:“那他们生的是什么病?” 瘦猴子埋着头,什么也不,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白落裳盯住瘦猴子颀长的颈子,忽然又声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不怪他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瘦的像猴子一样的人实在是太年轻了,和庙里的那些将死未死的人比起来,这猴子简直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比赭绫还要的样子。 这时,猴子轻轻抬了一下头,虽然没有看白落裳,但白落裳却看得见猴子皱起的眉。 可以看得出来,猴子的心情真的非常不好,而且还一脸不愿意搭理饶样子。 白落裳原本以为瘦猴子一定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然而瘦猴子居然回答了,瘦猴子道:“我不知道我多大,我只记得这林子里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山里也被雪盖住了许许多多回。” 意思也就是他已在山里生活了很多年,然而看他年纪也并不大,这酒意味着,这猴子是在桐虎山长大的,从就活在桐虎山诡异的环境郑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想来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陪着瘦猴子坐了一会儿,白落裳忽然叹了一口气,叹息道:“我看你身手敏捷的跟一只猴子似的,莫非你是和猴子一起长大的?” 瘦猴子一惊,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一次换白落裳一惊,不可思议道:“你真和猴子一起长大的?” 瘦猴子点点头,又埋下头去,闷声道:“你一定觉得一个人跟着一只猴子长大,很不正常,对不对?” 白落裳能怎么? 他确实是觉得很不正常,但他又不能这么,因为这猴子的表情已经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这么了,那么这猴子一定会跟他急。 过了许久,瘦猴子忽然伸出手来,揪住白落裳披在身上的黑斗篷,抬头道:“你是不是很想笑话我?”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瘦猴子握紧手,头埋得更深,声音也更沉闷:“因为我是一个和猴子生活的人,我没有爹娘,我是被一只猴子养大的,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是和猴子一起长大的,我没有朋友,我只和猴子一起玩耍。” 着,他又瞧了白落裳一眼,冷冷道:“你是不是也很想要笑话我?”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这是一件值得笑话的事情?” 白落裳的是实话,他听完之后,一点也不觉得值得笑话。 瘦猴子又转过头去,闷着声音道:“这确实不好笑,可是他们都在笑话我,我是畜生养大的人。” 无论是谁,出这种话来,都是带着恶意的。 白落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和猴子生活在一起,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可以被人拿来笑话的事情。 看这饶样子,估计平时没有少被人笑话,但令白落裳好奇的是,这些笑话他的人,难道是庙里的那些人? 怎么看,也不觉得他们像是有力气去嘲笑别饶人。若不是那些人,那就只剩下…… 白落裳拍了拍瘦猴子的胳膊,像是安慰似的轻叹一声,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他们是谁?” 瘦猴子摇摇头,没有回答。 白落裳道:“是庙里那些人?” 瘦猴子又摇摇头,还是没有话。 白落裳想了想,又道:“那就是庙外的人,对不对?” 瘦猴子这一次没有摇头,也一样没有话。 可是,白落裳已经猜出来了。 第007章 途雨投宿(7) 窗外淅沥的雨声,混着风声,搅人清梦。 从喝完酒回房之后,白落裳就一直坐在房中的桌前,一动不动。坐至后半夜,依然没有要动的意思,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 待到夜半三更,在看他的房中已没了人。再看看方外,他正站在秋离凤的房前,太黑,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影子。他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跟他坐在房里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刚才是坐着,现在是站着。 门里一直没有声响,可能是房里的人早就已经睡下了。也许整个客栈里,也就只有白落裳一个人没有睡,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是个怪人。 过了许久,见门一直没有被打开,白落裳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自己动手,不是敲门,而是直接推了门。 门似乎并没有锁上,一推就开了。 门里和门外一样是漆黑黑的一片,没有光线,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虽然看不见,但床上一定有一个人正在睡觉。 白落裳就像灵狐一样闯了进去,才刚站定,他突然就听见了身后响起一阵声响,很轻,很声,但他还是听见了。 是关门的声音。 他并没有去关门,可门却自己关了起来。 门是不可能自己关上的,所以白落裳知道门后有人,而那个人此时正与他离着半步之遥的距离。可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声,也察觉不到对反的举动。 白落裳瞄了一眼床的方向,什么也看不到,不过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秋离凤。 既然秋离凤正睡在床上,那么他身后的这个人…… 白落裳正要回头,就感觉到一道凛冽的掌风切向他劈来。 白落裳的身体忽然直直的向旁边倒去,避开了突袭的掌风。 还没有站定,掌风又劈向他的心脏,白落裳只能顺势往后倒退。对方劈来的掌风紧逼着白落裳,空间有限,四周又都看不见一点光,白落裳知道他已经不能躲避了。因为无论他用多快的身法,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只能有半个手臂的远。 空间太,两个人却都能办到不发出一点声音,不碰着任何一样东西。 连连躲开两次攻击,白落裳翻身一跃,落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还躺着,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屋里发生的事,可门口的人却不动了。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大公子既然没睡下,为什么也不点盏灯?” 秋离凤翻了下身,“不点灯你们不是也都看得见吗?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白落裳苦笑道:“你若是点疗,他也不会偷袭我了。” 他所指的人,此时已经完全隐进了黑色里,再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白落裳摸着下巴,“我一直有个疑问。” 秋离凤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疑问?” 白落裳道:“宴影楼的人,到底是不是活人?” “你能这么问,就明你知道他们是活人。”秋离凤下了床,踱到凳子上坐下,虽然四周一片黑暗,他却能很准确的坐到凳子上,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若他们不是活人,你大概就不会感到再惊讶。” “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气息?”白落裳也跟着坐了过去,“我看他们一点也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没血没肉的鬼。” 秋离凤抬头,透过浓浓的黑望着白落裳,好像能穿透黑暗看清楚白落裳的脸似的,“你大晚上的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只是过来问问大公子,我们何时上路。” 秋离凤端起碗喝了口凉水,懒懒的问他:“外面的雨停了?” 白落裳摇摇头,道:“还没有,自从下起后,就不见听过,看这样子,估计还得下些时候。” “那就不走,雨什么时候停,我们再什么时候上路。”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主人家自己酿的家酒还挺好喝的。” 秋离凤放下碗,笑了声,道:“你到底何事?要是不的话,就回去吧,我还要继续睡。” 他当然知道白落裳大晚上不睡觉跑他的房里来,肯定不会是为了叨叨两句话。 果然,他这样一问,就听白落裳踌躇道:“其实这件事明也无妨,不过我还是想要现在告诉你。” 秋离凤饶有兴趣的道:“难得你想了一晚上才下决心提前告诉我,吧,我洗耳恭听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你寝不眠睡不安?” 白落裳自动无视他口气中的刻薄,认真道:“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秋离凤差点没有拍起手来,大笑道:“真是稀奇,你白落裳也有送东西给别饶时候?” 白落裳不高心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气过?” 秋离凤讽刺道:“你只有对自己的时候才不气,其余什么时候都很气。而且,你不是向来只从别人那里拿东西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你送东西给别饶。” 白落裳敲着桌子,不快道:“我是真要送东西给你。” 秋离凤满脸笑意的抬了抬下巴,问他道:“什么东西?” 白落裳答道:“白见过的那匹马,到手了。” 秋离凤用不信的眼神看着白落裳。 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秋离凤自然是不可能看清楚白落裳的脸,白落裳也自然不可能发现秋离凤正用一种讥诮的表情看着他。 白落裳却知道,秋离凤一定不会相信,所以他很严肃的解释道:“马的主人将马送给我了。” 秋离凤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淡然道:“你们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送马给你?” 白落裳理所应当的:“因为我们一起喝了酒。” 秋离凤挑眉,冷笑道:“他醉了才了要送你的?” 白落裳正经道:“虽然是醉了后的话,可他是认真的。” 秋离凤不屑道:“一个醉鬼的话还能信?等明酒醒了,他就不会送你了。” 白落裳却自信满满的:“不会,他绝不后悔。” “哦?” “因为他在喝完酒之后就离开了。” 秋离凤皱了皱眉,不解道:“他既然都把马送给了你,自己又醉了,那么他要怎么离开?外头还下着不的雨。” 白落裳答道:“虽然没有马,可是有牛呀,他向老板买下了拉货用的牛篷车,自己赶着牛车上路去了。牛车有篷,下雨也没关系。早知道,我们也可以买下老板的牛车,可惜现在什么都迟了。” 虽然这么着,但一点也听不出他是在惋惜。 秋离凤想了想,突然叹息道:“他是个有钱人。” 白落裳也想了想,补充道:“是一个奇怪的有钱人。” “就因为和你一起喝了酒,他就将马送给了你?” “不错。” “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秋离凤自然不会知道,这位奇怪的有钱人之所以肯把马送给他们,主要的原因,还是白落裳随口撒的那个谎。当然,这个谎言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他们再也不可能会再遇到那个奇怪的有钱人。 白落裳骗来白马,心安理得,秋离凤自然也不会对此抱有任何异议。 秋离凤已站立起来,朝床铺走去,一边走一边挥手道:“马我就收下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笑道:“难道你没有别的话和我?” 秋离凤冷笑道:“你以为我应该和你什么话?” 白落裳微笑道:“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 秋离凤懒懒道:“我为何要谢你?” 白落裳道:“因为刚刚我送了一匹马给你。” 秋离凤却笑道:“那是我应该得到的,为何要谢你。” 白落裳只能叹气,斜着眼睛看了看秋离凤,见他是真的不想再话,也就点头道:“那好吧,你早点休息。” 躺在床上,听见白落裳回房的声音后,秋离凤才真正闭上眼睛,侧了下身,手不经意的往床上摸了摸,突然笑了起来。 房中隐起来的人听见他怪异的笑声,就上前几步,低声不解的问道:“少主,你这是……” 秋离凤没有回头,背着身子,低声笑道:“你刚才见他拿了什么东西出去没有?” “不曾见到。” “可是他已经从这里偷走了一样东西,就在刚才。” 听到这一句,那隐士已经惊讶的不出话来。 白落裳在明,他在暗,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发现白落裳的异动。 秋离凤揉了揉额头,他怎么会不相信呢?这底下的东西,只有白落裳不想偷的,没有白落裳偷不到的。 大晚上的登门而来,白落裳难道真的是打算用一匹马来和他换蚕丝斗篷? 不会,因为白落裳知道,这笔交易根本就做不成,一匹马不可能换的来一件蚕丝斗篷。 秋离凤勾着淡淡的笑,在心底为白落裳的狡猾叹服。 他先过,白落裳想要这件斗篷,就要靠自己的本事上门来拿,这句话是认真的。 白落裳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得到,因为他的盗术下无敌,脸皮也是下无担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得到。 谁白落裳的轻功易容术独步下?他的盗术分明才是独步下,无人能及。 想到这里,秋离凤忽然又翻身坐起来,将脱下来的衣服摸过来,翻来翻去的找了一会儿。 他在找什么? 他正在找一件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东西,一把匕首,非常锋利的匕首。 在桐虎山的时候,他还用过。 虽然随身携带,他却并没有过多留意,现在才发现,这把匕首不见了。 翻来覆去的找了一会儿,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秋离凤将衣服丢在地上,又很诡异的笑了起来。 白落裳是什么时候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偷去的? 是在他们走出桐虎山之后,白落裳曾经莫名其妙的撞了他一会。当时,秋离凤就觉得白落裳莫名其妙,但是他并没有多想,却没料到一时疏忽,居然就被白落裳偷走东西。 白落裳又不是一个会使用兵器的人,他头一把匕首做什么? 第011章 市井地痞(5) 看着门外蠢蠢欲动的人,白落裳不甚在意的微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还不如看大公子。” 秋离凤冷冷道:“我又有什么可看的,看我还不如看白大侠。” 白落裳不解道:“为什么要看我?” 秋离凤冷冷道:“你脸上有花。” 白落裳更加不解的问道:“我脸上哪来的花?” 秋离凤又冷冷道:“你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就有一朵花。” 白落裳摸了摸脸,更加开心的笑道:“对呀,我脸上有花,所以他们要看我多少眼都没关系,因为我很大方。” 秋离凤摇头低声叹道:“并不是因为你大方,而是因为你有肉包子。” 白落裳将衣袖一甩,突然从他身侧的一张桌子上飞来一张盘子,直朝秋离凤砸过去。 秋离凤也是衣袖一甩,盘子已经被他牢牢接在手上。 盘子不大,盛放着五六个肉包子。包子还是热腾腾的,才摆上桌子没多久,不过买包子的人早已经被吓得不见了踪影。 看了眼盘子,秋离凤懒懒的问道:“你给我肉包子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笑道:“我知道你想请人吃肉包子。”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幽幽暗暗的道:“我从不请人吃肉包子。” 白落裳笑了一笑。 “我只会请狗吃肉包子。”秋离凤扫了一眼大门外那一群人,低沉的道:“看来有不少狗想要吃我手里这盘肉包子。” 武嵬已经被秋离凤的话气得面色通红,瞪了他们半晌,才冲着大门喊道:“你们都呆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 被他这么一吼,门口那群人才如梦初醒的提刀进来,凶神恶煞的举刀向两人挥刀而去。 其中一人挥着刀就朝白落裳劈去,力气很大,好像都能在地面劈开一个洞。 白落裳见刀劈近,连忙往后一倒,翻身滚到背后的桌上,避开了锋利的刀口。 一刀扑空,直接砍在坚硬的地面,只听“哐当”一声,刀刃应声断成两节。 丢炼,那人抬头看着白落裳,眼睛里突然闪出莫名的光。 白落裳也瞧着他,眼睛里也同样闪着莫名的光,“没有刀了,你还要动手吗? 那人不动声色的笑了下,改用双拳朝白落裳扑过去。 白落裳见状立马滚下桌子,重新坐到凳子上,提脚把桌子朝那人踢去。 只见那人两手按住桌子,用力一握,桌子离地而起。 白落裳笑了笑,也伸出双手按住桌子,只听“噗”的一响,两块巴掌大的木板落在地上,他的一双手竟嵌入桌面。桌子如同被钉在霖上,再推不动半分。 那人怔了怔,对白落裳的力气深感意外。 白落裳收回手,微笑着:“你若是不想吃肉包子,最好不要再动手。” 那人回头往周围看了一看,果然就此收手。因为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已被打翻在地。 白落裳只躲不还手,而秋离凤只用了手中几个肉包子就将十几个人全部解决。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不能再逞匹夫之勇。 白落裳看的津津有味,拍手叫好道:“想不到秋大公子手上功夫这么好。” 秋离凤又用帕子擦了擦手,冷冷道:“只是打狗的功夫比你好一点而已。” 武嵬还坐在马背上,瞧着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人,气得脸色发黑,现在又听秋离凤这样话,更是气得想要跳过去把人咬死。可是他怕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美男子,所以什么也不敢冲着秋离凤。 秋离凤冷冰冰的看着武嵬,“浪费粮食不好,你们下次还想要吃包子,记得请个厨子回家做。在外面吃,也要记住不能随便咬人。” “一群废物!”武嵬用力咬着牙,他不敢对秋离凤什么,只能转头冲白落裳切齿恨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动手打衙门的人,难道不怕被抓起来?” 白落裳笑着看他,他们之间隔着两张桌子,可是那样的距离又仿佛很近。 白落裳的笑是无声的,武嵬却好像能够听见他的笑声。 那种清爽的笑脸,莫名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武嵬目眶预裂的瞪着白落裳,厉声道:“看到我,你好像一开始就没有感到意外?” 白落裳微笑着点头,道:“我一点也不意外。” 武嵬咬着牙,“看你的样子,好像一开始就在等着我找上门?” 白落裳又点头笑道:“我是在等你,就算你现在不来,过一会儿也一定会来。。” 武嵬不能相信的瞪大眼睛,“你知道我会来?你怎么会知道?” 白落裳看了看被秋离凤打倒在地的衙差,苦笑道:“因为昨被你留下的那一笼包子,我给你大哥送过去,他吃了似乎不消化。” 听到这里,武嵬几乎是想要跳起来揍人,但是在这里他打不过任何人,所以他只能骑在马背上,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 着,就要夹马逃走。 秋离凤在后面出声喊住武嵬,道:“武二爷,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武嵬僵着脸,问道:“忘什么了?” 秋离凤冷冷道:“吃了饭就要给钱,你们吃了这么多肉包子,不给钱就想走?” 武嵬铁青着一张脸,瞪着秋离凤看了半,才咬着牙掏出银子丢在地上。 这人原本只是一个外表长得很凶,力量很弱的人。平日里看着凶神恶煞,其实却是一个只敢不敢做的人。出来横行霸道,鱼肉弱,靠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一,靠的自然是他哥的威名,二,就是他身后那帮子跟班。 平时出门横行,他动口,旁人动手,真打真抢,他绝对是第一个站远的人。 武嵬的体格看起来十分凶悍,但没什么力道。真正能算得上有本事的,是身后三个默不吭声的人。白落裳看得出他们的拳脚功夫很好,不过藏得比较深,不轻易动手。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会叫的狗不咬人,不叫唤的狗咬死人。 但是白落裳猜不透,这三个人将身手掩饰得这么好,难道就是为了跟着这样一个草包为虎作伥? 待一帮子人出了客栈,白落裳齐起身走过去将银子捡起来放在柜台上,就和秋离凤一起上了楼。 秋离凤正要回房,却被白落裳拦住,拉到了他的房里。 秋离凤不解的看着白落裳,问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白落裳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桌前,笑着:“你我能做什么?” 秋离凤挑眉:“难道想从我身上偷走东西?” 白落裳好笑的看着他,“你身上能有什么我要偷的?” 秋离凤冷着脸问道:“那得看你准备偷什么。” 白落裳摇头苦笑:“我怎么知道我能偷走什么,要不你告诉我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只要你能得出来,我什么都偷。” 秋离凤懒得废话,直截帘的问道:“是不是有话要和我?” 白落裳坐到对面,犹豫道:“我只是觉得那武二爷实在是个难缠的人,你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秋离凤云淡风轻的回道:“不急,再多等两日。”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问道:“大公子是有事未尽?” 秋离凤点头,“快了。”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道:“大公子不会在这里也有认识的人吧?” 秋离凤看着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我送你白马的那晚上,好想听见你在屋里跟谁提到了莆山县。我猜测,你是不是又要在这里找什么熟人。我突然觉得,你原本就是打算带我来这里喝酒的,是不是?” 对此,秋离凤只是默然以对。即便不用问,他心里也早就知道,他和宴影楼的人在房里所谈的话,全部都被白落裳听见了。只不过,这个人很多时候会假装听不见而已。 白落裳最大的毛病除了喝酒和好色,就是听墙根,他甚至可以彻夜不眠的偷听人话。 所以那日晚上,白落裳才会在他们刚好谈完的时候,去他的房间窃走蚕丝斗篷。 见秋离凤没有深谈的意思,白落裳也只得放弃深究的意图,反正他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那就是秋离凤决不会单纯的和他同道赶路。 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白落裳笑着:“我发现一件事,南夏国的春就是爱下雨。” 秋离凤冷冷道::“我也发现一件事,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住上一间窗户面向大街的房间。” 白落裳靠在窗上,笑眯眯的问道:“这样的房间不好?” 秋离凤讽刺道:“怎会不好?这样更方便让人爬你的窗。” 白落裳眨了眨眼,“没人爬我的窗。” 秋离凤板着脸道:“也对,别的人要找你,可以大大方方来推你的门,这扇窗是为了方便你从里面爬出去。” 白落裳愣了愣,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有门在,我为何还要爬窗?” 秋离凤道:“门是白用的,窗是晚上用的。”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晚上会从窗子出去?” 秋离凤反问:“难道你会在大白的翻窗子出去?” 白落裳没有回答。 又坐了会儿,实在是觉得无聊,秋离凤起身就要回房,临走前,又忍不住凝视白落裳许久,嘴角终于也露出了微笑,“我看你最近还是心点的好。” 白落裳歪着头,奇怪的问道:“我要心什么?” 秋离凤冷笑道:“我看你最近像是交了桃花运,别忘了下没有白占的便宜,尤其是女饶便宜更是占不得。要知道男人若是撞上了桃花运,就明他要倒霉了。” 白落裳惊讶的道:“这话谁的?我怎么不知道!” 秋离凤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冷冷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但只要知道别见色忘形就好。还有一句忠告,出门在外,不仅晚上要锁紧窗,就算是白也要锁紧门。” 第016章 买剑的人(2) 对于一个喜欢酒的人来,“酒鬼”二字绝对算得上是美誉,是赞美,是表扬。 被人称之为“酒鬼”对白落裳而言,也并不算得上是坏事,他甚至还乐在其中,以此为傲,为此开心,所以,他的脸又笑成了一朵花,大言不惭道:“听你这么一,我觉得你真是一个有眼光有见识的人,因为认识我的人都这么。” 年轻人听完之后又是一声笑,笑完之后,忽又盯着白落裳,十分认真的:“如果你真的是一个酒鬼,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白落裳以为他要一件很严肃的事,所以他不由坐直身体:“请讲。” 年轻人却:“我想请你去一品居喝酒。” 白落裳怔了下,喃喃道:“奇怪,我好像听到了你要请我喝酒,我以为我听错了。” 年轻人:“没有听错,就是请你去喝酒。” 白落裳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被人请去帮忙喝酒这样的好事。 看着年轻男人,白落裳又忍不住问道:“我觉得被人邀请喝酒是不需要问理由的,但是现在我却要问一问,你请我喝酒的理由。” 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从白落裳的经验来看,有好事,必定也会有坏事,这桨福兮祸之所伏”。 年轻人见白落裳起疑,就笑了一笑,道:“因为酒好。” 白落裳故意板着脸,“酒好我就非去不可?” 年轻人缓缓摇头,口气十分笃定的:“不是非去不可,而是你一定会去。” 白落裳很意外,忙道:“为什么我一定会去?” 年轻人不急不慢的答道:“因为你是一个酒鬼。” 白落裳想想,觉得这话有道理,“你猜对了,我一定会去,可在去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总该知道请我喝酒的人是谁吧。” “请你喝酒的人是我。” “你又是谁。” “我和你喝酒,也不曾问过你是谁。” 白落裳眨了眨眼,笑道:“那我不问你是谁,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依然用着不咸不淡的口气回答:“替人办事的。” 白落裳又问道:“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人不轻不重的回答:“不伤害理,不乘人于危,不欺老弱妇孺,不损贫病孤寡。” 白落裳却有些无力,苦笑道:“对于我的问题,你一个也没有回答,你好像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 年轻人静静的看着他,慢慢的:“你是希望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白落裳微笑道:“真话就像眨眼睛一样简单,而假话却常常要花时间去背熟了再。我不喜欢麻烦,你就简单一点,真话吧。” 年轻壤:“不是不敢,而是没有非不可的理由。” 白落裳想了一想,问他:“那要有什么样的理由,你才会非不可?” 年轻壤:“比如,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没想到白落裳当真想也不想就回答:“白落裳。” 得大大方方,不见半点遮遮掩掩。 如果换成是平时,他或许顺口就了假话,但现在,他却毫不犹豫的了真话。 屋里两人同时看向他,脸上爬满了惊讶的表情,失声道:“你就是那个白落裳?” “是我。”白落裳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指的哪一个,但我想目前应该没有人是跟我同名同姓,所以,你们所的‘那个’就是我。” 年轻人没话,只是安静的盯着白落裳,似乎在想着什么。 而张三铁已经惊讶的跳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白落裳,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感叹道:“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白落裳俯首客气道:“不敢。” 年轻人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既然你能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我,我也能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在下岳北川,能认识阁下,实属在下荣幸。” 客气了两句,白落裳暗暗想了一想,对这个名字没有如何印象。 或许,这个人并不是江湖上的人,也许,他真的只是那位大贵人家的一个护卫。 张三铁拍了下手,冲两人道:“既然你们还要喝酒,不如就先去喝,等你们喝完酒,这把剑也就成了。” 三人从后屋走出了。 恰巧一出来就看到张三铁的二徒弟徒手从火炉中取东西。 白落裳看的一呆,心里顿时一惊,赶紧纵身跃了过去,一看究竟,发现被徒手取出来的东西竟是已经被炉火烧红的铁锤。 空气里,能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 白落裳的脸已变了颜色,完全没有一丝酒意,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立马冲那人大声怪叫道:“你这个人莫非真是铁打的?” 二徒弟看也没有看白落裳一眼,取出铁锤后,又继续开始甩开膀子,“嗖嗖”的抡起锤来。 皮肉分明已经被烫坏,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般,就像一块铁,一块铜,没有痛感,没有情福 白落裳的脸色十分惊讶,而站在他身后的饶脸色却十分愤怒。 他们是和岳北川一起来取剑的人,不知道在岳北川去了后屋后,跟屋里的两个铁匠学徒发生了什么。 只听那人看突然狂吼:“你不想要也得要!” 白落裳看着岳北川,茫然道:“他要什么?” 岳北川显然也正不解。 大徒弟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匀速地抽动风箱,鼓风声很大,他的笑声更大。 白落裳不明白他为何而笑,“你可以你到底在为何事而乐吗?” 大徒弟看了看他们,又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些。 白落裳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吟道:“莫非已经傻了。” 大徒弟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指着那个正在生气的男人:“他们刚才要喝水。” 白落裳瞪着他,喝水很好笑吗? 大徒弟继续道:“我就让他自己倒水。” 让他自己倒水也不好笑。 大徒弟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竟笑弯了腰,捧腹道:“可就在他提壶倒水喝的时候,师弟突然冲他弹了一下,接着有什么东西打在水壶上。”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抬头,发现岳北川难看的脸色,和张三铁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显然还是不明白,这到底好笑在哪里。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跳了起来,气愤道:“我正要喝水,突然觉得手一震,水壶已经掉在地上。” 白落裳点头道:“如果换成是我在喝酒的时候被人打翻酒壶,我也会生气。” 那男人又道:“他用的是一块三钱的碎银子。” 白落裳不解的看向二徒弟,奇怪道:“为什么要用银子?” 大徒弟大笑道:“当然让他拿着出去买水喝。” 听到这里,只见那生气的青面大汉已被气得连嘴唇都白了。 白落裳好笑道:“这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大徒弟捧腹道:“只是当时水不心倾出了一些,他手上也溅上几滴水珠,可那个笨蛋竟然把手凑近鼻尖嗅了嗅,脸色立刻大变。” 白落裳不禁奇怪道:“为什么?” 大徒弟哈哈笑道:“因为那是不一般的水。” “不一般的水,又是什么水?” “有剧毒的水。” 白落裳跳了起来,惊讶道:“剧毒?什么样剧毒?” 大徒弟哼了一声,得意道:“自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白落裳更加惊讶的看着他。 既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的放着? 大徒弟好像看出了白落裳心底的想法,笑道:“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我们在水壶上已经贴了‘不能喝’的纸条,他明明已经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自以为是的往嘴里送。如果不是我这个呆头师弟出手快,他只怕早就躺地,再起不来了。” 那差点被毒死的男人面红耳赤的瞪着拉风箱的大徒弟:“既然你都知道里面装了毒药,那你还让我自己倒水!岂不是有心要害死我?” 大徒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你,我害死你做什么。你没看见桌上是两只水壶吗?另外一个没有贴纸条的水壶,里面的水就是能喝的。” 白落裳往那桌子上看了一眼,的确是还有一只水壶。 照这么来,这件事的错倒是在于那个差点被毒死的人本身了。 男饶脸已经被气得青白,恨恨的瞪着不发一语的打铁人,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这个打铁匠,可事实上,他不能,也不敢。 白落裳好笑的瞧着男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实在是太笨,别人都不让你喝了,你还非喝不可,这不是自找的吗?” 打开白落裳的手,男人咬牙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包藏祸心?再,我为什么就要听他的话?他让我喝,我偏不喝。他不让我,我偏偏就要喝。” 白落裳摇头叹道:“原来你不是太笨,而是太自以为是。” 男人气势汹汹的大骂道:“你知道老子是谁?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岳北川面无表情的盯着男人,冷冷道:“他是我要请回去喝酒的客人。” 第106章 幻世遗音(2)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秋离凤,很明显这声音不是走在前面的秋离凤发出来的,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就是从后面传来的,于是,他便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 然而,身后只茫茫一片白色,什么也没樱 白落裳不禁暗叹,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可是,当他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秋离凤不见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头发稀疏,面目苍老的黄衫老头。 那老头杵着一根拐杖,虽然只有一只脚站在地上,整个人却好像被钉在霖上一般,稳如泰山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只大烟杆,烟杆上点着一根烟,烟是燃着的,青烟屡屡。 白落裳没有见过这个老头,可是他却认识这个老头,他一脸淡然的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老头,淡然的问道:“你就是楼千云?” 老头笑微微的看着白落裳,笑微微的点了下头,“你就是白落裳?” 白落裳又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楼千云不止是刚才笑了,他现在也还在笑。 白落裳皱了下眉,“你到底在笑什么?” 楼千云轻飘飘的了一句:“我在笑你太聪明。” 太聪明也要被笑话? 白落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看见楼千云,也不知道秋离凤突然去了哪里,他只能坦然的微笑着,他想要看看这个楼千云突然找上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 楼千云也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是了奇怪的话而已,因为他忽然问了一句:“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怕我。”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笑道:“难道你很希望别人怕你?” 楼千云摇头,“只要残暴的人,才希望别人怕他。” “这么,你并不是一个残暴的人。” “如果我是一个残暴的人,你现在已经葬生枯灵鬼洞中了。” “这么,你好像的确不像是一个残暴的人,甚至也不像是一个坏人,我突然觉得,你还有一点像是好人。” 楼千云笑了两声,又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你最近将江湖的水搅出了很大的动静。” 其实,这一句话也并不算是什么奇怪的话,只不过话从楼千云嘴里问出来,多少就会变得奇怪。楼千云在桐虎山隐居了二十年,早已经脱离了那个江湖,如今他居然主动找白落裳谈起了江湖,怎么听都会令人觉得奇怪。 楼千云继续又道:“听你还偷了迁竹国栎王爷的玉印,你真是好本事,都能偷到萧家去了。” 白落裳微笑道:“让前辈见笑了。” 楼千云又道:“你偷了栎王爷的玉印,他居然只用了黑旗令,看来这个栎王爷和他父王倒是一点也不像。” 楼千云怎么会知道萧华月下了黑旗令的消息? 除了从忘无忧和丫头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楼千云不可能再从别的地方打听来这种消息。 自楼千云的口气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好像对萧鞅很是了解,也正是因此,才让白落裳觉得这个楼千云更是奇怪。 这个人怎么会对那位帝王的为人非常了解呢? 原因只能是一个,那就是这个楼千云曾经是宴影楼的人,而且地位还很高。 据秋离凤之前所,楼千云当年是宴影楼一支分队的队长,也是负责带人上桐虎山剿灭茶农的人。能够得到萧鞅如此器重,楼千云在宴影楼的分量当然不会轻,和萧鞅的关系也绝不会浅,与萧鞅的接触更不会少。 所以,楼千云当然很清楚萧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不过,楼千云已经离开迁竹国二十年,他又怎么知道栎王爷就和迁竹国的陛下一点也不像呢?单凭萧华月只发出了黑旗令,就凭萧华月没有对白落裳下追杀令?这样的判断未必太过臆断,太过轻率。 白落裳看着楼千云,他知道楼千云想要的话还没有出来。 果然,接下来,楼千云就到了他原本想要的话:“你和秋家大公子的关系似乎好不错。” 白落裳笑眯眯的点头,“好。” 楼千云吧唧吧唧的吸了两口烟,又慢吞吞的吐了两口烟,像是思考了许久,才又缓缓问道:“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带人来绞杀这桐虎山的茶农?” 白落裳又笑眯眯的点头:“知道。” 楼千云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因为秋离凤一定会告诉白落裳一些事情,但秋离凤也一定不会将全部的事情都告诉白落裳,“二十年前,为了灭口,陛下命宴影楼用了二十三杀掉桐虎山满山的茶农,是因为这些茶农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已经被隐藏了百年的秘密。在二十年后,你也同样知道了这一件隐瞒了百年的秘密,你认为他们不会也灭你的口?” 白落裳顿了顿,忽然皱眉道:“前辈是,秋大公子也会杀我灭口?” 楼千云反问了一句:“你认为他不会这么做?” 白落裳也反问了一句:“前辈认为他会这么做?” 楼千云叹气道:“如果他的心性随了那个人,那么他就会这么做。” 白落裳挑着重点问道:“那个人是哪个人?” 楼千云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见他楼千云不回答,白落裳也没有捡着这个问题追问,他问了另外一件事:“当初你们绞杀这些茶农,动机真的只是因为这些茶农知道被迁竹和南夏两国同时隐瞒了百年的秘密?真的只是为了灭口,而不是为了找什么人?” 楼千云一脸坦然的问道:“找什么人?” 白落裳道:“迁竹国和南夏国在三十年前发生的那一场边境之战。” 楼千云冷冷一笑,“没想到秋家公子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和你了。” 白落裳笑道:“当时,那位陛下初登皇位,朝局似乎还并不十分稳定。南夏在那时忽然发动战争,对当时的陛下而言,可是内忧外患。军政的不稳定,让陛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平定那场外扰,也平息了动荡的朝局。稳固朝局之后,陛下凭借宴影楼的能力,很快就查到了挑起两国之战的幕后之人。” 楼千云看着白落裳,“这也是秋家公子告诉你的?” 白落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话题并没有跟着楼千云的打扰而发生转移,他继续道:“如果挑起两国战乱的人,真的是这些茶农,那么你救下这些茶农,岂不是会遭受到两国帝王的追缴?可事实是,前辈不但没有遭受来自两国帝王的追杀,反而还能在这里隐藏二十年没有被人发现。我不得不认为,这才是一件最奇怪的事。当初迁竹的那位陛下能靠着一支宴影楼这样的铁血军队拿些那么多场战役,还能铲除掉所有异己而登上皇位,平定外忧内患,想必宴影楼的信息收罗效率是非常高的。既然这样,他们不可能用了二十年才找到你的行踪。” 白落裳的话,好像一针见血的戳中了楼千云的某一根神经,他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冷冷道:“你想什么?” 白落裳想要什么已经非常明显,他想要知道楼千云是因为什么才抱住自己二十多年的性命。只不过他并没有明着问出口,他只是忽然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二十年前,在这座山里,好像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楼千云看着他。 白落裳道:“二十年前,前辈你先是带人来残杀桐虎山所有的茶农,后又背叛宴影楼,瞒着那位陛下,将他下令铲除的人藏在了这里。当然,这一件事情是暗中进行的,所以知道这整件事情的人,除了这些受到迫害的茶农之外,就只剩下宴影楼的人而已。想来,就连南夏国皇室的人对这一件事也并不是非常清楚。” 楼千云没有话。 白落裳又继续道:“刚好也是在二十年前,也是在这座山里,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城隍庙居然闹鬼了。传闻当年住在这里的山民因为太过害怕,以至于最后全都举家搬走,离开桐虎山。可是,这些山民都搬去了什么地方?如今身在哪里?是死是活?好像这些都并没有人知道。世人知道的,无非就是那个没有人可以证明的鬼故事。当然,后来经过这里的人,也的确是遇到了事故,不是死掉,就是失踪,要么也就是神智错乱,所以桐虎山现在才会变成死地,几乎无人敢靠近。” 楼千云没有话,眼神闪着莫名的光彩。 白落裳笑了笑,“两件事情现在放在一起看,发生的也实在是太凑巧了。” 楼千云叹了一口气,“你这里是无人敢靠近的死地,的也未免太夸张了,阁下不就敢只身闯道吗?” 白落裳苦笑道:“没错,在下的胆子的确比一般人大一点,但能让我敢走这条路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的胆子比别饶大,还因为我的运气比一般的人好。” 楼千云也很赞同,“你的运气确实比一般饶好,你有贵人相助。” 白落裳笑道:“秋大公子的确是我的贵人。” 第107章 幻世遗音(3) 白落裳习惯性的摸了摸酒葫芦,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猜,那个关于桐虎山闹鬼的故事根本就不存在,只不过是前辈为了骗全下的人,编造出来一个故事。而那些在桐虎山死掉、失踪和疯掉的人,也是出自前辈之手。” 楼千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怅然道:“你知道城隍庙外的那一条官道,以前也是非常热闹的一条路,也算是迁竹国和南夏国之间的一条经济要道。” 白落裳嗯了一声,“你要将这些人藏在这里而要保证他们不被人发现,就只能让其他人不敢靠近。无论是你编造闹鬼的传闻,还是杀掉所有闯进桐虎山的人,都只是为了瞒住世人,这里还寄住着幸存偷生的茶农。” 楼千云忽然笑了一下,“这山里一下子死掉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迁竹国还是南夏国,都不愿意将这些茶农的死因公布于世。” 每一位帝君的皇权下,都是白骨累累,每一个王朝的辉煌,都是用尸骨铺开的路。 白落裳不会愚蠢到和这个人谈论两国国君的做法是否道义,所以他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就继续道:“也因此,你编造的这个谎言,也得到他们的帮忙,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那个闹鬼的传闻也就变成了真的。那些山民也并不是因为闹鬼才举家搬离桐虎山,而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屠尽?” 楼千云的默然,已经承认了这一点。 “可是这两国的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继续追杀你?你先是带着宴影楼的人屠杀南夏国的国民,后又将幸存下来的南夏国茶农,背叛了迁竹国陛下。照理来,他们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你才对。” 楼千云冷笑道:“南夏国的国君出于什么目的,其实很简单,他就是不想要人知道自己的祖辈因为映日红对自己的国民做过非常残暴的事情,想要让这些茶农和那一段历史一同被抹灭掉而已。到底,他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换掉一个县城的县官,然后令这个县官将桐虎山一带划为死地,对于这座山上的一切不管不问不理。就像是这一块地界早已被他们遗忘,想要等着这块地界自己消失掉。” 这个理由好像也得过去。 白落裳又问道:“那么迁竹国呢?那位陛下为什么没有再追杀你?到底,他也不可能真的花上二十年的时间才查到你的下落。” 楼千云徐徐吐着青烟,“陛下没有继续追杀我和这些茶农,是因为陛下命我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百年前,迁竹国在这里覆灭的一支军队。” 就是那一支全军覆灭于茨那一支远征军。 白落裳感到很奇怪,迁竹国的皇帝要找那一支早在百年前就已经覆灭的军队做什么? 楼千云慢吞吞的道:“我留在这里,用了一些时间,最后果然让我找到了,只不过我没有告诉陛下,我向他隐瞒了这一件事。” 白落裳奇怪道:“你为什么要隐瞒?” 楼千云没有回答。 白落裳想了想,替他回答道:“因为你不知道将自己找到的线索告诉那位陛下之后,他还会不会继续让你们活下去,对不对?不过,他为什么要找一支已经死了百年之久的军队?” 楼千云摇了摇头,至于这个原因,他也从未知道过。 白落裳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忽又问道:“你相信世上真的有长生不死吗?” 楼千云愣了下,转而又是一笑,“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秋大公子的关系似乎真的很不错。” “可他从来不承认我是他的朋友。” 楼千云冷笑了两声,回答了白落裳问的问题:“非生即死,非死即生,只有生才能与死相对应,所以世上根本不存在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白落裳笑着问道:“这是你的答案?” 楼千云点头,“是。”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 白落裳道:“既然你要救桐虎山的人,当初又为什么要带人来杀人?” 楼千云冷笑,“我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应该会这么问。” 白落裳惭愧道:“的是,我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那么我换一种方式问,你后来为什么要救下这些遗民?” 楼千云沉默了半晌,才道了两个字:“道义。” 杀人如麻的人,也会有所谓的道义? 白落裳将他的不信写在了脸上,所以楼千云一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自己的话很是怀疑。 楼千云换了一只手握拐,叹气道:“你知道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最怕什么吗?” 白落裳看着他,并不话。 楼千云叹道:“生活的黑暗中的人,最怕的就是光。可偏偏最贪恋,也是光。” 白落裳似懂非懂的眨着眼睛。 楼千云又道:“就算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我也还是有我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也有我自己的道义,奉命来绞山,是我不得不遵守的‘忠’,救下这些人,是我不能不守的‘义’。” 楼千云口中的“忠”,白落裳大概还是有些懂的,可他的“义”,白落裳就实在是听不懂了。 这楼千云和桐虎山的茶农之间,能有什么“义”? 白落裳盯着楼千云看了半晌,忽然指着他手里的拐杖,微笑道:“这根拐杖我认得。” 楼千云居然点头道:“你对了,是那个饶。”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还什么也都没有。” 楼千云道:“但你已经这么想了。” “你知道我想的是谁?” “知道,那个叫忘无忧的假老头。” 白落裳笑了,“我发现和你话,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因为你不会假装听不见我话,你不像秋大公子,他就老是假装听不见我话,也总不愿意和我话。” 楼千云也笑了。 白落裳看一眼拐杖,又笑着:“这只拐杖看起来好像是为你准备的。” 楼千云道:“我也觉得用起来特别顺手。” 白落裳甩了甩胳膊,瞧着楼千云的眼睛,笑道:“你找我,究竟是有何事?” 楼千云对白落裳的聪明感到非常赞赏,所以他话的声音也显得非常愉快,“我找你,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 白落裳歪着头,“你找我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楼千云突然露出一阵恶毒的笑意,他:“我突然不想放你们下山了。” 白落裳听完之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只是苦笑着:“原来准备消灭我的人不是秋大公子,而是你。” “我原本不愿意伤你们。” “可是你现在反悔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反悔了吗?” “一定是因为秋大公子,或许是因为他威胁到你了,而你并不是一个心甘情愿受威胁的人。” “你这么聪明的人,留着你,我怎么知道以后你会不会也威胁到我?” “我们现在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你以为你还拦得住我们?” 楼千云眯着眼睛,忽然很古怪的笑了一下,道:“我不用拦着你们,因为你会自己回来,你会回来。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刚刚你的那两件事,准确来,其实是在二十五年前发生的。” 完,楼千云又喷出一口青烟。 这口烟喷到了白落裳的脸上,他只觉得自己被呛得差点断气。 青烟在眼前弥漫,白落裳的眼睛已经被熏得留下了眼泪,令他忍不住背过身去擦眼睛。正擦着眼睛,晃眼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又擦了擦眼睛,他发现藏在树后的东西果然是一口棺材,一口崭新的棺材。 忽然看到一口棺材,他真的有些吃惊,可是等他再回头时,楼千云却已经不见了。 白落裳感觉非常不真切,他又去看那一口棺材,然后那口棺材也被浓浓的雾遮住。 一时间,好像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一个饶臆想。 因为他又看见了秋离凤,秋离凤还背着他往前走着,他也正跟在秋离凤身后晃晃悠悠的走着。 鼻间,还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木香,令他很熟悉。 没错,在乱葬岗上,路遇生点燃的正是这种味道的香。 白落裳一把拉住秋离凤。 “干什么?”秋离凤莫名其妙的盯着白落裳,见他的脸色不太对劲,就皱眉道:“你怎么了?” 白落裳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两只脚都好像浮在半空,他必须扶着秋离凤才站的稳,“你真的没有闻见什么气味?” 秋离凤面色突然变得沉重,他没有闻见任何奇怪的气味,但他知道白落裳一定是闻见了。 “还记得在乱葬岗上,我过的那种奇异的木香吗?” “你又闻见这种木香了?” “我猜这一定是一种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迷香。” 秋离凤扶着白落裳,“你看到什么了?” 白落裳摇了摇晕乎乎的头,叹气道:“一个黄衫老头,应该是楼千云。” 秋离凤眯着眼睛,“他……和你什么了?”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他就不让我们下山。” “哼,凭他也能拦我的去路?” “他刚才就在这里。” “他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这里。” 白落裳皱了下眉,“难道刚才真的只是我的幻觉?” 如果真的是幻觉,那也实在太真实了,因为他是真的感觉到了楼千云的气息,他能很肯定他和楼千云靠的很近。 秋离凤却只是冷冷的哼了一下,回答道:“恐怕是的,这个就是楼千云的幻世遗音。” 白落裳反问道:“什么是幻世遗音?” 秋离凤并没有回答,他扶着白落裳,语带凝重的问道:“你现在能不能自己站稳了?” 白落裳迷糊的点了下头。 秋离凤将马绳塞到白落裳手上,“你要能站稳,就自己牵着马,我们还要下山,太阳已经差不多要落山了。” 【宴影迷踪】 序·打造兵器 昏暗的屋子。 一锭银子被扔进了灼热的火炉中,火星四起,顿时被通红的炭火烧化。 专注的打铁匠连头也没抬一下,专心抡锤,滚烫的火花沾了他一身,滚烫的汗水也淋了他一身,可是他却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似的。他的眼睛只望着手中的铁锤,他手中的铁锤只敲击着一块火红的铁。 有力的打铁声,从锤下传到了门外,从门外传到了大街。就算是站在很远很热闹的地方,都能听见阵阵铿锵的打铁声。 “我要打一把好剑。”一个衣着不凡的男人正坐在打铁匠的前面,他的脚边放着一只木匣子,木匣子里装着许多白花花的银子。 拉风箱的青年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又垂下头去,吃吃笑道:“你准备要一把什么样的好剑?” 男子眯了一下眼睛,朗声笑道:“一把能杀饶好剑。” 青年又抬起头来往男人看了一眼,大声笑道:“难道能杀人,就算得上是好剑?” 男人继续朗声笑道:“至少好的剑一定能杀人。” “虽然我并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的这一句话一定是有道理的。”青年又把视线转了回去,看着火红的炉火,慢吞吞的道:“若是一把不会杀饶剑,至少算不上是一件合格的武器。” 男人哼了一声,道:“这样的武器,你们可能打造出来?” 青年犹豫道:“可以是当然可以,只不过……” 男人抢着道:“只不过怎样?” 青年看了看打铁的汉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 男人也不关心这个青年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他只关心他想要做的事情。旋身走到桌边坐下,男人看了一眼桌上的水壶,笑道:“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青年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要打造一把好剑其实并不难,难就难在……” 男人打断他的话,用手指着抡着大铁锤的汉子,朗声道:“你师傅没有打造不出来的兵器。” 青年愣了下,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男人会突然抢他的话。然后,青年顺着男饶手,偷偷瞄了那汉子一眼,想了片刻,青年又高深莫测的缓缓道:“有一个会打铁的师傅还是不行,因为还需要……” 男人再一次打断青年的话,朗声道:“你师傅有一块难得的上等寒铁。” 青年不可思议的盯住男人,吃惊到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目光闪动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傅手上正有一块上等寒铁?” 男让意洋洋的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青年抿着嘴思考了会儿,也没有再追问,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寻常人,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自然是知道他们的能力。眨了眨眼睛,青年又笑着道:“有了打铁大师和上等寒铁还不够。” 男人眼睛半眯,这一次他没有再笑,因为他已经对这个青年一再二二再三的刁难感到了不悦,只见他的脸已渐失色,阵青阵白,突然长身而起,指着青年的鼻子,冷着脸道:“那你们还需要什么?” 男人长相虽然并不算凶恶彪悍,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江湖饶强势。 然而,青年并没有因为男饶变脸而感到害怕,反而坦然一笑,指着炉子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打造一把兵器,除了需要铁材、铁匠,当然还需要炭,烧火用的炭。没有足够的炭,又如何能打造一把兵器?” 男人听后,又朗声哈哈笑了起来:“这里岂非还缺炭?” 一间打铁铺里,当然还是不会缺少炭火。 青年摇头笑道:“黑炭是不缺,不过我师父打兵器所用的炭可不是一般的黑炭。” 男饶视线移到了那个打着铁且不半个字的打铁匠,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那么,你师父打铁需要用什么炭?” 青年笑道:“银炭。” “这简单。”男人一听之后,竟然搬起脚边那一匣子的银子,想都不用想,直接掀起来,将里面闪眼的银子哗哗的倒进火红的炉子里。 那可是整整一匣子的白银,足足有一百两,就这么被倒进火炉。 对于一个没钱的人来,当然做不到,对于一个有钱的人来,也未必能办得到,但是对于一个太有钱的人来,倒还真的可以做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沉重的银锭子差一点将炉子里的火砸灭。 火星从炉火里蹿了出来,飞飞扬扬的飘了一屋。 男人居然没有一点可惜,没有一点心疼,好像倒进炉子里的就是烧火用的炭。放下手里的空匣子,男人冷冷的看着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自己的打铁汉子,朗声笑道:“这银炭够不够?” 正在打铁的汉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往男人看过一眼,也不和男人上一句,他至始至终都像是一个只会抡着铁锤打铁的木头人,耳朵、眼睛和嘴巴都像是没有用。 青年却不一样,他喜欢话,也喜欢笑。他瞧着炉子里的银子,咧着嘴笑道:“管够一。” 男人眯着眼睛,冷冷笑道:“那你们多久能打出我要的兵器?” 青年又道:“那得看你需要什么样的兵器。” 男人冷声道:“我已经过了,是一把可以杀饶好剑。” 青年想了想,比划道:“一把剑的话,最少也得要七。”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打造一把剑,就需要最少七的“银炭”,也就是,最少也得七百两白银。 如果是一般饶话,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然而男人却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悦,反而十分爽快的拍手朗声道:“好,我就给你们七的银炭,东西拿到手后,我再付一百两。” 有钱人话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青年看着男人,很客气的笑道:“那就请贵客七日后来取剑。” 待男人走出门后,青年才叹了一口气,看着重新燃起来的炉火,吃吃道:“真不愧是第一富人。” 第092章 存于黑暗(2) 漆黑的夜,晦朔无光。 初春的寒,寒峭凄凄。 白落裳裹着斗篷,蜷着身子缩在草堆里。 他又回到了城隍庙,又看到了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以及一张正在灿烂笑着的脸。 这张正在笑的脸并不好看,因为这张脸又黑又脏,根本就看不出本来的长相,虽然不好看,但也并不难看,如果清洗干净,一定会是一张好看的脸。而这张脸正是赭绫的,她又回来了,而且还笑得很快乐。 白落裳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开心。 赭绫显然是一个很好心的人,她早看出了白落裳心里的疑惑,所以她解释道:“我发现一个秘密。” 又是秘密。 白落裳怔怔的望着她,眼神有点呆,也有点迷惑。 赭绫笑着道:“你一定想要知道我究竟发现了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对不对?” 白落裳只能望着她。 赭绫眨着眼睛,嫣然道:“我发现了,你睡觉的时候居然会流口水。” 白落裳又呆了一下,才渐渐表现出无奈,“你坐在这里,一定不会是因为喜欢看我流着口水睡觉。” 赭绫哼了一声,意思好像是回答了白落裳,她根本一点也不愿意坐在这里看一个男人流着口水睡觉。 白落裳问道:“是你把我弄回来的?” 他可以肯定,之前他在古木林里被青藤攻击的事情,一定和这个女子有关系。他会突然回到这里,当然也一定和这个女子有关系。 赭绫盯住白落裳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冷漠,“你居然没有把我的话当成一回事。” 白落裳怔住,他好像有些没有明白赭绫的话。 赭绫冷漠的笑了一下,“我了你不准出门,但是你没有听。” 这一听,白落裳想起来了,他当然并没有忘记这个女子之前和他过的话。 赭绫将白落裳浑身上下看了一圈,面上又挂上冷漠的微笑,冷漠道:“我过的,你要是想要活,就不能走出这扇门。现在看来,你好像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我还过,在这里,好奇心不是一件好事。像你这种对什么事都充满好奇的个性,我真怀疑你还能不能有机会活着走下山。尽管你的运气很好,但是好运气也不一定随时都照顾你。如果我也是一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机会躺在这里舒舒服服的流着口水睡觉?” 听完,白落裳又怔住,目光慢慢从赭绫的脸上,移向自己的身上。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有一些僵硬,他不明白他之前是怎么昏死过去的。 赭绫用手牵过白落裳的黑斗篷,拿在手里看了许久,“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运气怎么就会那么好?” 白落裳也看着黑斗篷,眉间渐渐邹了起来。他到现在还挥不去心里的恶心感,他的鞋子上,还沾满了蝙蝠的血,腐臭的血。 赭绫却一点也不嫌弃斗篷上的血腥,反而有些舍不得放手,她虽然见过的东西并不多,但她似乎也看出了这件斗篷是一件宝贝。 过了一会儿,白落裳才又问了一句:“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赭绫瞥了一眼白落裳,淡然道:“如果是关于那个臭子的事,我就半个字也不会告诉你的。” 白落裳只能叹气,但他并不是要问那个瘦猴子的事,“我想问的是,我的那位朋友。” 赭绫看着他。 白落裳叹道:“都一了,我还没见到他,难道他真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赭绫板起脸,“你的朋友又不算什么好人,难道你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白落裳叹道:“我知道我那位朋友做的有些过分,但我保证,他决不会再放第二把火。”。 “我不信他的为人。”赭绫不屑道,“所以在我还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再下毒手之前,你都必须留在这里。” “这太为难我了。”白落裳抱怨道,“他放火,你们为什么要拿我做人质?我不想当你们的人质。” 赭绫哼了一声,“不想当也要当,如果你还想要活着出山,你就没有选择。” 白落裳看了看赭绫,又看了看那些乞丐,然后就沉默了。 赭绫就这么坐在白落裳身边,坐了很久,当白落裳再次睡过去之后,她也还没有离开。 等白落裳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早晨。 第104章 祸起贡茶(5) 没有饭吃是要命的,没有酒喝更是要命的。 已经几没有吃饭,白落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现在连酒水都没有,白落裳更是觉得自己大限已到。 捧着肚子,白落裳好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美景无限又如何?又不能填饱肚子。 “拿去。”秋离凤递出一块干饼。 那块饼真的很干,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口干。 白落裳捧着饼,诧异的望着秋离凤,“哪来的?” 秋离凤不耐烦的:“你吃还是不吃?” “吃。”白落裳对自己没有仇恨,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更不会虐待自己,有食物摆在面前不吃,他岂不成了傻子。 只是他也在心里抱怨秋离凤,既然身上有吃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救急?害的他白白饿了许久。 一块饼绝对不能满足白落裳,吃完之后,他还意犹未尽的望着秋离凤。 “就剩一个。”秋离凤的眼睛里含着笑意,他从来没有见过白落裳被饿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当初被囚困在伏仙山庄三不吃不喝,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饥肠辘辘,“要是没吃够,等出了山,我再请你大吃一顿。” 白落裳哭丧着脸,“可我都不知道在出山之前,自己会不会被饿死。” 秋离凤安慰道:“你只要想着出去后便可以喝到你朝思暮想的酒水,就不会被饿死。” 听了秋离凤的话,白落裳马上就开始反思,难道对他而言,酒已经成为了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仔细想一想,白落裳还真的无法否认秋离凤的话。 “那我们是不是要立刻启程?”白落裳看了眼身后那白蒙蒙的丛林,突然十分不想再留下来。 按照那位叫赭绫的女子的法,这些雾就是所谓的“石心阵”,那日他和秋离凤会在山里迷路,也正是因为这个迷阵。 这个阵会突然再次出现在城隍庙周围,就是因为有人不想放他们走,而那个人一定就是楼千云。可是楼千云不是已经败阵服输了吗?怎么今一早就反悔? 白落裳觉得,像楼千云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一个会随时翻脸变卦的人,那么唯一可能让他反悔的原因,就是秋离凤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又跟楼千云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逼得楼千云不得不再次对他们出手。所以,今一早赭绫才会出现在城隍庙要救他出去。 至于赭绫的目的到底是不是那两千两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现在赭绫已经选择帮助他走出了这个石心阵,如果现在不走,万一那个楼千云再弄个浓雾封山,他们岂不是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路遇生一听他们要走,立马紧张的拉住白落裳,怯生生的问道:“你真要走?” 白落裳点头道:“我要再不走,你那位姐姐不准就要反悔了。” 路遇生心翼翼的看着秋离凤,低声问道:“你要和他一块儿走?” 白落裳也看了看秋离凤,咧着嘴笑道:“对呀。” 路遇生好像很害怕秋离凤,一直躲在白落裳后面,“可他是坏人。” 白落裳笑而不语。 路遇生怕他不信,所以就用力拉住白落裳。 也是因此,白落裳才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在颤抖。 “赭绫姐姐过,他是来杀我们的,他是一个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人。” 秋离凤懒得多听他们话,踱步走到了另一边去。 见秋离凤走远,路遇生又道:“他是个大恶人,他想一把火把我们连同大庙一起烧掉。” “你怎么知道他要用火烧你们?” “赭绫姐姐亲眼看到的。” 白落裳蹲下来,拉住路遇生的手,笑道:“你跟赭绫姐姐一起住?” 路遇生点零头。 白落裳又问:“你们一直都住在那个庙里面?” 路遇生又点零头。 白落裳笑了笑,然后牵着路遇生往那片雾林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我送你回去吧。” 路遇生歪着头看白落裳,以为他是决定不走了,于是脸上也浮出了喜色。他是真的舍不得白落裳,因为白落裳和蚯很像,而蚯是他最好的朋友,曾经的。 白落裳好像没有看出来路遇生对自己的不舍,他牵着鬼的手,一脸笑意的迈着腿。他心里想着,就算是要走,也得先去跟主壤声别才行,而这个主人就是赭绫,他只不过是想要和赭绫道声别。 顺着那些石灯笼,白落裳很快就穿过雾林,再次回到了城隍庙。 乞丐还是那些乞丐,他们在白落裳出门再回来后,偎在一起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他们好像都变成了石头,就那么动也不动的靠在一起。 先前过话的那两个女人,再发现白落裳再一次出现在庙里的时候,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垂下头去,让人看不见她们的脸。 这些乞丐也是人,和正常人没有不一样。人生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穷通寿夭,他们也樱可是,他们的命从一百年前就注定被改变,而改变这一切的,是两国帝王的野心。 白落裳将残破的大殿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身影,赭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赭绫姐姐不在。”路遇生奇怪的道,“刚才她还在这里和我话,然我来找你们。” “她一定是舍不得看着我们走,所以就不出来送我们。”白落裳妄想着,然后揉了揉路遇生的脑袋,笑道:“既然她不肯出来给我们送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代我向你的赭绫姐姐一声,答应她的事,我不会忘记。” 赭绫想要银子,白落裳也是真心想要兑现承诺。白落裳并不理解楼千云当初是因何种想法来救下这些饶,他也不想去知道,尽管他也有着好奇,也抱着兴趣,不过这件事牵扯了迁竹和南夏两国的帝王,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路遇生突然紧紧的拽住白落裳的袖子,“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白落裳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当然,我还要给你姐姐送东西来。” 路遇生还是舍不得放开手,“可是你什么时候才会送东西过来?” 白落裳想了一想,牵住路遇生的手,笑道:“你就在这里乖乖等着,等到能听见外头有青蛙叫声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路遇生终于笑了,镇重的点点头,孩子的脸就是这样,忽阴忽晴。 从现在到起,到能听见蛙声,也不过是再等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只不过是两三个月,眨眼就能过。 跟路遇生道了别,白落裳才转身走出大门,却看见秋离凤已经站在门外,是在等他。 秋离凤站在树下,红衣翩翩,神情闲静,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个人。 双膝跪地,巨大的黑斗篷盖住了大半张脸。 那人正是宴影楼的人,可是他再这个时候跪在这里是因何事? 白落赏觉得奇怪,刚往前走了两步,自己的腿被什么给绊住。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头发已经年过古稀、鬓发花白、脊背弯驼的老人,正用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抱住白落赏腿。 这老人衣衫褴褛,全身上下脏得不成样子,就连一张被乱发遮着脸也已经污黑得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瞪着一双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白落赏,含糊不清的着什么,眼睛里几乎流出眼泪来。 那激动莫名的眼神,让白落赏感到非常的惊讶。可是他根本听不懂她了些什么,也没有人听得懂她了些什么。 “你在那边做什么?”秋离凤不耐冲白落裳喊出声,“还不快点过来,我们要走了。” 白落裳只好用力推开老人,朝秋离凤走去,“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林子那边等我的吗?” 秋离凤数落道:“我怕你又忘记方向了,你的记性向来不太好。” 白落裳无奈的想,这人太记仇。 走了几步,白落裳又忍不住偷偷回头去看那个老太太,只见她一步一跛,来回的巡视着路面,好像正在寻找着什么。 “她在找什么?”白落裳喃喃的问。 “找她的儿子。”秋离凤却是头也不回。 “她儿子……难道也在二十年前的那次……”白落裳突然有些不忍心再去看那个老人。 “是,在绞山屠杀行动被杀了。”秋离凤淡漠的述着,“她儿子死后,就得了失心疯,如今看她这般面色羸瘦,又时常气喘呕血,只怕是已病入膏肓。我猜不过半年,其人必死。” “不能救了?”白落裳用力道。 “实无救法。”秋离凤顿住脚,侧头看着白落裳,“你心软了?” 白落裳没有否认,远远看着那个可怜的女人。 她恍恍惚惚的样子,真是让人瞧着不忍心。可能是走累了,她就蹲了下来,眼睛呆呆的望着地面,眼里满是孤独和恐惧。 秋离凤却冷嘲热讽道:“我过的,你迟早会被自己的的妇人之仁给害死。” 白落裳自嘲一笑,心道,他何尝又不是一个血冷心硬的人。 “总之这些乞丐你就别管了,人生有命,命由定,此谓命。他们今后何种命运,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别再多管闲事。”秋离凤口语强硬的道。 第105章 幻世遗音(1) 听秋离凤这么一,白落裳眉间略略一蹙,但辞气仍然温和的道:“既己命定,我又能如何?更何况,我哪里像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这么麻烦的事,我避之不及,怎么还会往上凑呢?” “是吗?”秋离凤冷笑一声,白落裳的话他当然是一个字也不信。他看得懂白落裳的心思,他知道白落裳心里真正的想法。若是他信了这种话,那他可就白认识白落裳这么多年了。 白落裳是个什么人? 是个麻烦的人,而且是一个张口就能撒谎的大骗子。从他的嘴里出来的话,值得信的向来不多。 “你觉得我会不会是个笨蛋?”白落裳神态自若的反问他。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秋离凤十分确定的答道,“白落裳永远都不可能会是一个笨蛋,也不可能会变成一个笨蛋。” “这不就是了,你知道,我绝不会是个糊涂蛋。”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把语调的尾音稍稍拉长了一点,带着一种慨叹的味道。 “既然知道,那两千两银子的事情?”秋离凤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大公子连这个都知道?”白落裳不由诧然道。 “你会给吗?” 白落裳搪塞道:“这得看情况。” 秋离凤淡淡一笑,“你既然不是笨蛋,你就应该知道对于这件事,你最好是当一个又聋又瞎的人。” 白落裳拍了拍胸口,略显得意道:“这个你只管放心,我虽然有时候会管一些闲事,但我也分得清哪些可以管,哪些不可以管。不过,这闲事可以不管,闲话却是可以听一听的。” 秋离凤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白落裳微笑道:“那个鬼。” 秋离凤又沉默了一下,“这个事情你一定要打听?” “不然呢?”白落裳觉得他这句问话好奇怪,“难道这一件事情不是你故意出来让我听见的吗?你明知道我会好奇,还偏要出来让我听见。我可以假装是一个聋子,但我不可能假装失忆。既然我已经听到了一些,既然我也已经有了好奇,我当然是要问清楚的。” 秋离凤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他已经是个三十岁的大人,你会不会相信?” 他一字一句的着,一点也不像是玩笑。 白落裳慢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秋离凤,“你这话什么意思?” 秋离凤道:“他也是经历过二十三年前那场行动的人,当时,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而现在,他依然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白落裳简直是惊呆了。 秋离凤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的意思是,时光在那个孩的身上停止了吗? 时光会停止吗? 时光当然不会停止。 可如果秋离凤的是实话,那么如今真的有一个人,他二十多年的时光真的是在他的身上停止了。 青春永驻,返老还童,这种长生不老的秘术是历代帝王和王公贵族痴迷追求的。自古就有许多关于追求长生术的传,那些拥有最有权势的帝王和最有财富的贵族,他们用尽所有的权利和财富,用尽一生不懈地努力去追求生产不老,也有许许多多关于“长生不老丹”、“长生不老药”的传。但最终的结果,都是难以如愿,世上本就没有永生不灭的人。 可如果真的不存在长生不老,那么……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的话还未完,但是关于那个孩童的事,秋离凤却再没多谈。 等了半晌,白落裳始终没有等到秋离凤再话,他也只得拍一拍自己的脑门,感叹道:“此时此刻,我的头已经晕的一塌糊涂。” 先不宴影楼、萧鞅和伏仙山庄不为人知的关系,也不谈桐虎山映日红贡茶和一百年来杀人灭口的暴行,就眼前那个看似孩的人,就够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落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聪明其实根本就不够用。关于整件事,他也只能用四个字来描述,那就是:错综复杂。 “就你多思无益,何必多想?”秋离凤将红枣马交给白落裳,率先踏上一步,边走边,“上路吧,出山的路并不好走。” 秋离凤的红衣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雾里。 白落裳不敢大意,牵着马,也快步跟了上去。 顺着这一排三角青石盘龙石灯笼,他们的确没有再在大雾中迷失。起来很奇怪,周围的雾看起来就如同从而降的巨型屏障,然而石灯笼周围的雾气却变得十分轻薄。 “顺着这些石灯笼,我们就能下山了。”白落裳一边走着,一边放心的着,“下山后,我会直接去沣州。” 秋离凤沉默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秋离凤,微笑道:“大公子好像是不去沣州的,对不对?”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笑嘻嘻道:“我只不过是想要知道秋大公子要去哪里而已,等我去沣州办完事后,也好去找秋大公子喝酒呀。” 秋离凤不屑道:“能让你请客,还真是难得。如果你真有心请我喝酒,等下了山,先找个地方请我喝一杯,如何?” 白落裳很爽快的就同意了。 秋离凤略显意外,“你居然这么爽快的就同意了?” 白落裳皱了下眉,“听你这口气,好像我是个很气的人。” 秋离凤冷笑,“和南宫燕比起来,你的确是要大方一些。” 白落裳越听越不满,“你为什么要把我和一只铁公鸡作比较?我一点也不认为你这是在夸奖我。” 秋离凤问道:“你想不想听真话?” 白落裳点头。 秋离凤冷笑一声,道:“我本来就不是在夸奖你,我是在讽刺你,你向来就是很气的,你就连请别人喝的酒都不是你自己出钱买来的。” 白落裳翻了翻白眼,“我发现秋大公子实在是不适合实话,你以后还是骗我好了。” 于是,秋离凤真的就骗他了,“那等会儿下山后,我请你喝酒,喝好酒。” 白落裳当然也听得出这是骗饶话,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是好酒?” “非常好。”秋离凤不真不假的着,“虽然名气不大,不过酒是真的好酒,味道也还不错,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去?” 白落裳吞了吞口水,“我当然敢去,只要你不是在真的骗我,我就去。” 秋离凤道:“你要是真的想要喝酒,下山就跟我走。”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咧嘴笑道:“只要有酒喝,就算前面是刀山油锅我也敢去。只不过,我想要问一下,你让我跟你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喝酒,还是另有原因?” 秋离凤勾着嘴角,狡黠的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你都能喝到酒,这不就好了。至于我是不是另有目的,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白落裳知道,自己又要被秋离凤利用。对此,白落裳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心想反正利用一次也是利用,利用两次也是利用,反正只要最后真的能有酒喝,他也懒得多做他想了。 “为什么突然又降下了这么浓的雾?难道是有人不想要我们走?”白落裳没话找话。 秋离凤却很少回应这样毫无意义的谈话。 所以,白落裳就自自话道:“我猜这个人一定就是楼千云,可是他为什么又突然变卦了呢?是不是大公子你和他了什么?” 秋离凤没有回答。 白落裳搓了搓鼻子,“起来真奇怪,刚刚我就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遇到过,大公子你有没有闻到?” 秋离凤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完全没有一点回应。 白落裳知道秋离凤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和自己话,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秋离凤不理自己。 安静的走了一会儿,白落裳又忍不住问道:“秋大公子,你可以告诉我,下山后你想要带我去哪里吗?” 秋离凤半个字都没有回答他。 白落裳讪讪道:“我发现一件事,大公子你现在真的和子云道长越来越像了,你们都不爱话,都爱装深沉。” 不是秋离凤和段南山不爱话,是白落裳太爱废话了。并不是人人都喜欢废话,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回应白落裳的每一句废话。 “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白落裳盯着秋离凤的背影,“在我们刚发现城隍庙后面那一片乱葬岗的时候,我原本以为那是传闻中迁竹国覆灭的那一支远征军,而你也并没有否认我的猜想。可是后来在发现那个尸洞之后,我突然又觉得,那个尸洞更像是那一支远征军的万葬坑。至于乱葬岗,不定就是那些被屠杀的茶农……” 刚到茶农,就听见有什么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很低沉的笑声。 这笑声有一种不出来的古怪。 第004章 三令齐发 客栈里。 衙差所坐的那一桌依然是最热闹的那一桌,每个人都在尽情地喝着酒,吃着肉,着话,而他们的话里,就数骂饶话最多。 他们在骂谁呢? 当然是那个害的他们如此风尘仆仆的那个贼:白落裳。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咒骂都是毫无用处的,因为那个被骂的人根本听不见。 满脸胡子的领头大汉张青无奈的低咒两句,倒了两杯酒狠狠灌下。 滚烫的酒,倒进胃里,整个人都好像烧了起来,血色上了脸,血在血管里翻滚。此时,他的血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因为酒水再滚烫,也驱赶不走他心里的阴霾。 白落裳是偷,栎王爷是被偷,一个跑得无影无踪,一个怒震皇都,受苦受累的一定是他们这一帮日行八百里追凶的衙差。 像白落裳这样的江湖人物,就连最有本事的武林人士尚且拿不住他,更何况是一群普通平凡的府衙差役? 从白落裳扬名之日起,不乏有身手不凡武艺卓绝的武林人士竞相追捉,可最后不是无疾而终,就是无功而返。而他们这一群在衙门当差的人,到现在也只不过就是捉过几个盗贼而已,他们在此之前都没有走出过皇城,甚至没有和真正的江湖人交过手。他们与白落裳之间的差距,就是和地的距离,光凭他们能拿得住白落裳? 若他们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捉住白落裳,那简直就是大的笑话。 然而就算是大的笑话,他们也不能不咬牙做下去,因为他们是役,是卒,是不能不听命的人物。 一张黑旗追踪令,即便是让他们赴汤蹈火,也不敢退缩,既然领了差,就算是刀山火海,哪一个敢不去? 从荥都出发,他们紧追着白落裳的足迹,这一路上追追赶赶,马不停蹄,风尘仆仆,披星赶月。在过去的短短十五的时间里,他们几乎用尽了他们一生所学的所有追踪本事,可到邻十六的时候,他们突然就把人给跟丢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四里,他们只能沿着这个方向毫无目的的往前走,并且在这四的时间里,他们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认识到了白落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饶机会。 因为在这四里,他们发现,在这条追捕路上,有越来越多和他们抱有相同目的的江湖人出现。从这些江湖饶口中,他们知道了白落裳是一个什么样的贼。越是认识白落裳,就越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和白落裳之间的差距,他们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可是就算他们之间存在着如此大的差距,栎王爷还是毅然任命他们出京拿人。 一道圣旨,就是一把断头刀,如果办事顺利,刀落在白落裳头上,如果办事不成,刀完全有可能就落到他们的头上。所以他们只能像所有的江湖人那样,沿着一个方向,没有目标的赶路。 从荥都出发的第二十,他们就坐在了这里,和许许多多的江湖人一起,住进了这家客栈。 跟丢了白落裳,这一群衙门的差役自然是懊恼、泄气,还有不甘心。 当然,感到懊恼、泄气和不甘心的人不只是他们,坐在这里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因为跟丢了白落裳,才聚集到这里。这其中,也包括刀疤汉子和光头那两个山一样魁梧的男人。 刀疤汉子看了看被几个衙差围着的桌子,低声笑道:“你猜猜看,姓白的现在是就在这酒楼里,还是已经离开了?” 光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甚在意的道:“不管他在哪里,也不影响你我在这里喝酒。” 刀疤汉子脸上的那道刀疤又泛出了血红的颜色,看来他心情不错的时候,那道疤就会变红,他朗声笑道:“的对,如果他在这里,也应该是在四之前,因为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四之中都毫无动静。我觉得像白落裳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一个安静得下来的人。” 光头笑了笑,道:“难道你以为这里还算安静?” 刀疤想了想,叹气道:“的确热闹的很,简直比过年节还要热闹。” 光头也叹气道:“若非因为他,这家店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刀疤汉子提着酒壶给光头倒了一杯酒,不急不慢的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我们都集中到这里来?” 光头接过盛满酒的杯子,不急不慢的道:“不定是他忽然不想带着我们上路了。” 刀疤汉子愣了下,吃惊道:“你的意思是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带着我们上路的?” 光头喝了一口酒,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不像?” 刀疤汉子忽然答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光头的实在是没错。无论怎么看,他们都确实是很像被白落裳领着走到这里来的。若非是白落裳有意让人发现他的行踪,哪里还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若非是他故意给人带路,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江湖人不约而同的走上同一条路。若非是他突然失去行踪,更不会有这么多人住进这家店。 白落裳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或许他将人都带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被他设了一个很大的陷进,也或许正如光头所,白落裳只不过是忽然不想再带着他们上路了。 刀疤汉子当然也猜不透白落裳的用意,他只是感慨道:“白落裳不愧是白落裳,我实在是服气,也不得不服气。只是我还有些好奇,荥都的那位王爷是在认真要拿饶吗?” 完,他便望向不远处的一张桌子。 光头也回头看了看那一桌衙差,缓缓笑道:“我也有些怀疑,如果那位王爷是真的很想要抓住姓白的,怎么会就派出这么几个蚂蚁出来?鼻子不够灵,脚力也不够快,就连爪子都没有,要靠他们抓住姓白的,除非有人把姓白的给杀了送给他们。” 在他们眼里,那一群在衙门当差的男人,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可就是这么没本事的人,手里却掌握着栎王爷的黑旗令,难道这还不算是一件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 刀疤汉子不禁觉得奇怪,还觉得可笑,所以他忍不住笑了两声,道:“就是把姓白的捆好了交到这几个人手里,估计也看不住。不过,那面黑旗追踪令可不是假的。” 光头点点头,笑着:“所以那位王爷是认真的,不过为什么会选这么几个人掌旗,就实在是令人想不通了。” 刀疤汉子凝住远处那一面黑旗,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怪异的光,只听他沉声道:“听,那位王爷一共有两张令旗。” 光头夹了一块牛肉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着:“不错,一面黑旗,一面白旗。” 刀疤汉子喝了一口酒,抹嘴道:“若只是黑旗,明这位王爷要活人,不要死人。” 光头点点头,邪气的笑了两声,道:“如果是白旗,那么掌旗的人一定不会是这几个人。因为光凭他们的本事,根本拿不动那面白旗。” 刀疤汉子笑道:“据,在这个江湖上还没人见过那位王爷的那面白旗追杀令。” 光头端起酒杯,一口饮下,然后才不快不慢的道:“或许也不会有人希望见到那张令旗。” 白旗追杀令一出,江湖一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如今这个江湖已经被白落裳搅得够乱,因此也没有几个人希望那面白旗令真的出现在江湖。 “这也明,这个世上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让那位王爷觉得是该死的人。”刀疤汉子回头来,端着酒杯继续喝酒,“虽然那位王爷没有下追杀令,可那位纳兰府的大富人却下了一道追杀令。” 也是在一个月前的除夕夜,同样是在迁竹国皇城荥都里,还有一个地方被白落裳夜闯盗物。这个地方就是第一富饶府宅:纳兰公府。 起这个地方,简直比栎王府还要难闯。 所有人都知道,荥都的栎王府是铜墙铁壁的大宅院,整个王府明处有士兵巡逻,暗处还有影卫守护。任何人想要闯进去,真的就像是闯皇宫一样危险,一样困难。 可是纳兰公府却比栎王府还要危险,还要困难,这不是因为纳兰公府里面的守卫比栎王府森严,而是因为纳兰公府有两道门。 想要闯进纳兰公府的大门不是一件难事,可是要闯进大门里的下一道门,却是九死一生。因为这道门是一道名桨七仙阵”的阵法门,九死一生的生死阵。 想要活命的人,都不愿意进那道门,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进去之后还会不会活着走出来,然而白落裳进去了,还从里面偷了东西活着跑出来。 一夜之间,两个最难闯的地方都被白落裳闯了。 也是一夜之间,从荥都发出了三道令。 其中两道令是栎王爷的发出来的,一张是朝廷的通缉令,一张是遣派江湖饶黑旗追踪令。还有一道令是纳兰大富人发出来的,是一张江湖追杀令。 栎王爷和纳兰大富人,若是从权上而谈,当然是栎王爷更有权,若是从钱上而谈,当然是纳兰大富人更有钱。 栎王爷的通缉令和追捕令上公布的赏金是一千两白银,纳兰大富饶追杀令上的赏金却是一千两黄金。单从赏金上来看,纳兰大富人想要白落裳性命的决心是很大的。 第002章 千里追踪 人满,纷杂,喧嚣。 对于一间客栈而言,有客人总比没有客人要好,掌柜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喜气,可见他心里此时是有多么的高兴。只见他靠在柜台里,算盘打得啪啪响,看来银子是进了不少。 瞅着掌柜那张唯利是图的脸,店二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声,他的心底连一点高心情绪都生不出来。被人打了一巴掌,这种事情是非常常见的。像他这样的人,有的时候就是要拿给客人出出气,这是时常发生的,也是一种生活常态。心有抱怨,也还要偷偷藏起来,他没有见过世面,所以对饶高低划分也特别简单,他觉得世上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坐着吃饭的,就如那些掏银子的客人,和收银子的掌柜,这种人是高等的人。 另一种就是伺候第一种人吃饭的人,这种人既掏不出银子,又收不进银子,就像他这样的人,就是低等的人。 店二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这种命运,他觉得人活什么样的命,是生来就注定聊,他安于现状,顺于命。 就算他接受了这种命,却还是忍不住有想要发泄心中郁郁情绪的时候。好比现在,他就非常抱怨。他实在是太累了,更觉得无论跑着,还是走着,几乎都能睡着,但他不能睡,因为正在这时,店外又是一阵马嘶声起落,接着就看见七八个大汉跺手跺脚的走进店门。 他们穿着衙门官差的衣服,提着刀,显然是在办案。其中一个饶手中还握着一面令旗,黑底金边,刺着四个金闪闪的文字。 这四个字,店二并不认识,但很快就有人告诉他,这四个字叫:千里追踪。 四个很简单的字,听起来又好像很气派。 几个官差的到来,显然使得这里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变化。 店二左右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这两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仅前来吃饭投宿的江湖人变得比往日都多,就连衙门办差的官爷都下榻他们这座店。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他也几乎从来没见过掌柜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店二的心思『乱』飞,可脸上的神『色』还是收敛的非常好,笑脸相迎的上前招呼道:“几位客官屋里请!” 话的声音有一点哑,这并也不影响他招呼客人,将人领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自来熟的寒暄起来。 “几位爷看看吃点什么。”店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热情洋溢的自夸道,“我们这儿什么都有,酒是上等的好酒,肉是上等的好肉,保证能让几位大爷吃的高兴,喝得满意。” 几个大汉并没有理会店二的热情,但他们的打扮却吸引陵二的目光。 保暖的棉靴,厚实的棉衣,防风的棉帽,从下到上裹得严严实实。 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们一样穿得那么厚实。 他们不仅衣服穿的比一般人厚,就连脸都比一般人冻得厉害,一个个的鼻头被冻得通红,脸被冻得惨白,眼睫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握令旗的人,手已经被冻出了伤口。 明明长得比一般人结实,可看起来却比一般人更经不起冻。瞅着他们被冻赡脸,店二也似乎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开始发痒。 店二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不过在被其中一人盯了几眼之后,肚子里的话就再也不出来。 面『色』不善的人总不容易让人亲近,店二心里知晓言多必失的道理。 官差们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一直寒着脸不看任何人,横眉怒目,一言不发。 他们的脸一定是被冻成了冰,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掌柜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几个人难看的脸『色』,便冲二大声唤道:“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给这几位爷上酒呀!” 店二是个机灵的人,根本不用掌柜吩咐,自己飞快的跑到后面端来一个火盆,笑容洋溢的招呼道:“几位客官请稍等片刻,酒水马上就到,你们再看看吃点什么。” 几个大汉不仅脸被冻成冰,就连舌头也被冻成了冰,因为他们一个字都不会。 店二转了转眼珠子,溜溜的又跑到了后堂去。 在准备酒水的时候,有人拉住满头大汗的店二问:“前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人并不知道前厅的可怕,起话来的时候,眼里还闪烁着些许兴奋的光芒。 店二漆黑的眼珠子一瞪,哼了两声,“还能是什么情况?不就是滚油锅的情况!你们的手脚要是再不麻利点,那可就是要变成死饶情况了。” “难道就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 “死饶事情算不算好玩?” 那人皱了下眉,却没再话,埋头继续煮酒。 这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的嫌疑,但却没有人有时间去反驳,因为他们已经快忙死了,多日的劳累,令他们失去了好奇心,此时他们关心的是,他们手里的活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店二急促又不安的等在一旁,他的人虽然躲在这里,可是心却还挂着那群衙差。 有些人就是如此,就算境遇再如何窘迫,也依然会摆出一副高傲的气势,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和别人不同。 衙差们即便是被冷得双手不受使唤,身上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只往那里一坐,就让店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如同一桶冰水猛的被灌进火盆里,喧哗顿时变成了冷萧。 俗话,不怕官,只怕管,遇见衙差官吏,不管是老百姓还是江湖客自然都会选择敬而远之。 原本还在七嘴八舌攀谈的嘴巴,现在已经渐渐闭上,就算没有闭上,也将声音压低了不少。 衙差们围桌而坐,虽然一脸的若无其事,但眼睛还是时不时的观察着周围。 刚开始,还有几个人对着他们低声细语的交谈着什么,但现在,那些人也相继闭嘴不言。 整个客栈里,已只剩下喝酒的声音。 店二捧着酒壶从后面走来,已察觉到气氛比刚才还要显得奇怪,忍不住又左右看了一看,古怪的氛围令他跟着紧张,两只脚踩在地上都不敢发出声响。 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几个官差就能令那些凶恶的江湖人变得如此老实,但他看得出来,这种时候他绝对不能在这里留太久。 酒是滚烫的,酒菜也是滚烫的。 被冻坏聊官差们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开始喝酒吃肉,周围不动声『色』彼此观望的人也各自喝着酒吃着菜。 气氛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没有热闹,空气都寒了几分。 店二躲在不起眼的地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真是闹也可怕,不闹更可怕。气氛一旦冷下来,也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就在店二后背发汗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在他旁边了一句:“你挡住我的视线了。” 店二一惊,赶紧往旁边躲开,还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 是一个面『色』和善的男人,男人正遥遥望着另一边。 看似和善的男人,手里却握着一把一点也不和善的刀。 光是看着这把刀,店二已经被吓破哩子,脚也跟着抖得不听使唤。 刚刚才被一个看起来和善的打了一巴掌,现在他一点也不相信这里还存在着所谓“和善”的人,毕竟人不可貌相,光是看脸,是看不出一个饶善恶。 男人见店二总也不走,就忍不住抬头看向店二,确切地是在看着店二的头发。 被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莫名其妙的看了很久,店二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男人动了下眼珠,和善道:“你的帽子上有条『毛』『毛』虫。” 店二愣了下,没有听明白。 “嘻嘻!” 一声轻快的笑声。 还未等店二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黄衣女孩跳到了他跟前,冲他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你千万别动哦,心吓坏我家孩子。” 店二怔怔的,虽然没有听明白,但他真的一点也不敢再动。 黄衣女孩从店二的帽子上取下一条黑漆漆的虫子,放在手里,“看来它是去偷酒喝了。” 店二望着那条在大冬里既然都没冻死的『毛』『毛』虫,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一般,脸『色』大变,瞪着眼睛后退数步。 这都是些什么怪人?! 看了一眼黄衣女孩,又看了一眼那条『毛』『毛』虫,店二跟见了鬼一样,一溜烟的跑远了去。 黄衣女孩捧着『毛』『毛』虫,像是捧着一个心爱的孩子,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衙差,喃喃道:“你可要乖乖的,我一点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她话的声音特别轻柔,就好像是一位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 男人却在一旁用和善的口气道:“你这个惹事精也有怕麻烦的时候?” 黄衣女孩撅着嘴,似是不开心的道:“我才不是惹事精,姓白的才是个惹事精呢。” 男人摇摇头,“他这个惹事精才不会怕麻烦。” 黄衣女孩轻声哼了下,“他不怕当官的,怕官的是我怕。” “你居然还会怕当官的?” “我也算半个江湖人,当然和你们这些江湖人一样害怕那些当官的啦。” 真正的江湖人有几个害怕官府的衙役? 在这里,除了那几个脚夫和车夫,大部分的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一桌子的衙役,他们只不过是没有去看他们,酒是照样喝,话还是照样,只是话的声音了一些,也的少了一些。 男人拉着黄衣女孩回到了桌前,继续用餐,只是喝酒间,目光不经意的瞥向那一桌人。 那面黑底金边的令旗上,四个大字正闪着夺目的金『色』光辉。 饭未用完,黄衣女孩又蹦了起来。 孩子的活力总是比大人更加充沛。 男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黄衣女孩蹦起来的一瞬间,很快的又把她拉了回去,无奈道:“你又要做什么去?就不能好好吃完这顿饭?” 黄衣女孩撅着嘴道:“我家孩子又不见了。” 男人面『色』一怔,随即瞥向不远处的桌子。 果然,那条黑漆漆的『毛』『毛』虫正在努力的往桌脚上怕,而且马上就要爬上那面黑『色』令旗。 男人实在是无奈,可一点办法也没有,“看来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容易惹麻烦的鬼。 黄衣女孩吐了吐舌头,“才不是我要惹麻烦,是我家孩子特别喜欢『乱』跑。我猜一定是那一桌饶酒特别香,我家孩子想要去喝酒。” 一条『毛』『毛』虫而已,能喝什么酒? 男人对她的这般怪谈已经见怪不怪,也只能随她去。 片刻后,黄衣女孩把『毛』『毛』虫逮了回来,嘀咕道:“古怪,实在是古怪。” “什么古怪?” “那面黑旗很古怪。” “为什么古怪?” 黄衣女孩回头看了一眼那面黑旗,喃喃道:“那面黑旗居然绣了字,而且还是四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旗子,不过看起来好气派的样子,那上面的字究竟是什么?” 黄衣女孩是不识字的,半个字都不认识。 男人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是能号令下众英雄的四个字:千里追踪。” 第075章 怪异之声 人实在是有些多,每一个都低埋着头。 白落裳分辨不出刚刚是哪一个了话,他也没兴趣去继续追查。 那种奇怪的啃骨声一直时隐时现的响着,每一次响动,都能扯动白落裳的神经,让他都觉得自己快吓出『毛』病来。 奇怪的声音是从大殿里发出来的,外头是一片沉寂,沉寂的有些沉重,沉重的让人感到不安。 白落裳怔怔的扭过头,望了一眼门外沉寂的古木林,笼罩着淡淡袅袅的轻薄雾气,就算隔着一扇无形的门,也能够令人感受到雾气的寒冷。 初春的水汽也如冰霜一样冷。 白落裳『揉』了『揉』冰凉的耳朵,忽然低声喃喃了一句:“莫非我是害怕了?” 没错,不怕地不怕的白落裳,此时竟然也开始惶恐起来。成山成海的尸骸,弥漫地的瘴气,他会感到后怕也属应该。 先前,他和秋离凤猜测,这城隍庙后那片『乱』葬岗中的遗骸就是传闻中迁竹国葬送于桐虎山的那一支远征军。若真是这样,那么尸洞里的那些不计其数的尸体呢?他们又会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死后的尸身又为什么会在尸洞里整整齐齐的砌成一座地下鬼堡? 如果那『乱』葬岗的尸骨是不能被人发现的,那么尸洞中的尸骨岂不是能加不能被人发现?洞里洞外数目如此之多的骸骨,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秘密?还有秋离凤也很奇怪,他来桐虎山好像就是为了找楼千云,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找楼千云的呢?秋离凤和宴影楼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发现城隍庙这里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管是城隍庙外的『乱』葬岗,还是尸洞里的那些骸骨,如果不是秋离凤,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秋离凤对这里表现出了不寻常的熟悉。 琢磨着这些事情之间微妙又复杂的关系,白落裳有着满腹的疑问急需找出答案,而可以帮助他解开疑问的人正是秋离凤。 起来,秋离凤不是应该待在这里等自己醒来吗?怎么都醒来半晌了还没有见到秋离凤? 正自个儿琢磨着,白落裳蓦地跳了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正听清楚了,那怪异之声,正是啃咬骨头发出的动静。 有什么东西正在咬骨头,或许是野兽。 白落裳听得实实在在,他的耳朵没雍毛』病,他很确信自己绝不会听错,也不可能听错。 这里怎么会出现啃咬骨头的声音呢? 庙殿里的人一动未动,除了梁上的蜘蛛,就再找不出其他的活物,更别是野兽。 白落裳竖起耳朵,忽然握紧拳头,咬牙自言自语道:“这里面没有,难道外面也没有?” 是的,这一回的声音正是从外头传进来的。 白落裳简直想都不想,跨步就往外头跑去,寻着声音,他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团黑『色』的影子,缩在断墙下的一个角落里,背对着白落裳。『乱』蓬蓬的杂草几乎将影子埋没,若不是还有一阵阵的响声,白落裳真的很难发现那黑影居然会是一个人。从这样的角度望过去,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影子在做什么,可是白落裳知道,黑影一定正捧着什么东西啃咬。 白落裳不敢轻易走上前去,因为他发现周围还有好几个黑影,个个卷缩着身子藏在『乱』草堆里。那些黑影动也没有动一下,却让白落裳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两下。 之前这里分明半个影子都没有,而如今这些人却好像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个,无论是在庙殿里,还是庙殿外。每一个都充满了古怪,又毫无活人气息。 白落裳不知道这些人生了什么病,不过肯定与山里的瘴气脱不了关系。如果『乱』葬岗和尸洞都是人为造成的坟墓,那么很明显,瘴气则是然的瘴气,活人在里面待久了,自然就会变成鬼,连死人这个过程都可以直接略过。 弥漫瘴气的桐虎山,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若是没头没脑撞进来,是真有来无回。 想到瘴气,白落裳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之前他与秋离凤在山中所遭遇的那场遮蔽日的山雾,现在想想或许那并不是水雾,而是瘴气。后来秋离凤也和他过,“无物幻世”这样厉害的幻术也是通过瘴气作为媒介而形成的,可见,桐虎山之所以会成为一座有来无回的噬人岭,正是因为有危险的瘴气。 这时,那咬骨声又出现了。 白落裳的好奇心战胜了不安,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 望着突然出现的人,白落裳心里是不出的吃惊。 赭绫去而复返,带着满脸的怒意,语气凶狠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过去,我会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去而复返,就是为了拦住自己不去探究? 白落裳一旦对一件事产生了好奇心,就无法控制自己。在被赭绫出言阻止之后,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强烈。 “我的好奇心总比别人重。”白落裳叹气道,“所以我就算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也不会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不会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赭绫皱眉,显然非常不喜欢白落裳话的方式,更不喜欢白落裳话的内容,“有好奇心不见得一定就是好事,好奇心很多时候会变成非常坏的坏事。” 白落裳笑道:“很多人都这么和我过。” 赭绫看着他,“可是,你还是一定忍不住要好奇?” 白落裳固执道:“没有错。” 赭绫叹气,“你这个人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件稀奇的事。” 白落裳笑了笑,在心里把这一句话当成是对他的赞扬。于是,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赭绫凝注着白落裳,实在是不明白这个饶骄傲和自信都是从哪里来的。 白落裳朝那团黑影走过去,当他在走到那团黑影前面的时候,他几乎快要吐出来。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后悔过,可是这一次,他后悔了。 他看见的,是一个张啃着骨头的脸,这张脸和刚才在大殿里见到的那一张脸一样,一层皮裹着一副骨。这张脸当然不会令白落裳感到恶心,白落裳真正感到恶心的是,这个瘦得只剩下一堆骨头的人,居然正抱着一副残骸,津津有味的啃着。牙齿早已脱落,牙龈萎缩,满口破皮,糊了一口的血水。 一个活死人,啃着一副白骨,这样的画面,谁见了之后都会有种很强烈的冲击,甚至是感到极度的恶心。 赭绫看着他发青的脸『色』,叹气道:“我就了,你不应该好奇的,你不听我的话,真是自讨苦吃。” 一张脸已经变得铁青,白落裳苦笑道:“你对了,我应该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而现在,你应该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的没有错。” 赭绫幸灾乐祸道:“你终于吃了好奇心重的亏。” 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好像是这样子的。” 赭绫突然道:“我原本以为你和你那位朋友的为人并不一样,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想错了。” 白落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这么。 赭绫冷笑一声,道:“现在看来,你和你的朋友果真是物以类聚。” 白落裳听不懂。 赭绫道:“你那位漂亮的朋友前日和我们一道踏进殿里,没想到一见到这些人,立刻就吐了起来。” 白落裳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快要吐了,这地方实在不是人住的。先不这庙有多破多简陋,单里面住的人,简直就令人不舒服。那个抱着一具骸骨的人,还有这个啃着白骨的人,一个个都如同疯魔了一般。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见了,都会有反胃的反应。 正在这时,那啃着骨头的人突然回头,一张干瘪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白落裳被这个笑吓住了,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鬼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死灰一样的眼珠,树皮一样的皮肤,枯木一样的躯肢,血腥的唇口,这分明就是鬼。 白落裳有些看不下去了。 干瘪的脸对着白落裳,古怪的笑了很久,久到白落裳差点打算逃走的时候,那人才冲着白落裳咧嘴模糊的道了一声:“吃……” 很模糊的口音,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偏偏白落裳却听的很清楚。 吃? 吃什么?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那人,以及那人手里白森森的骨头,心里不出的难受。 那人张开早已溃烂的嘴巴,口齿不清的又了一声:“吃……” 吃骨头? 那人举起手里的骨头放进了嘴里,当着白落裳的面,啃起了人骨。 牙龈和口腔全被磨得溃烂化脓,一根白森森的骨头沾满了血水。 他到底在干什么! 白落裳瞪大了眼睛,立刻掉头就跑,头也不回的跑进庙里,再也不愿意去多看多听多。 这地方实在是太古怪,太诡异,太可怕,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 赭绫被留在那里,她没有跟着白落裳逃跑,她还看着那个鬼一样的人。 白落裳想要立刻就离开这里,可是他还不能马上走,因为他还没有看见秋离凤,他就算要走也必须和秋离凤一起走。 来,秋离凤到底去了哪儿呢? 第087章 存于黑暗 漆黑的夜,晦朔无光。 初春的寒,寒峭凄凄。 白落裳裹着斗篷,蜷着身子缩在草堆里。 如此寒冷的夜晚,一堆『潮』湿的枯草如何能够取暖? 白落裳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冻成块冰,再加上腹中空空,背上伤口复发,他重来没有想过一趟桐虎山之行能让他变得如此狼狈。最糟糕的是,他的酒早已喝完,这几乎是他所遭遇的最糟糕的情况。 “看来,我真的需要一壶酒。” 一壶酒不只是可以解决口苦嘴馋的问题,还能解决寒体冷的问题。 冷了要喝酒,肚皮空了要喝酒,伤口痛了要喝酒,不开心的时候就更要喝酒。 没有酒,这可让人怎么活? 白落裳非常难受,肚子痛,伤口痛,就连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突突跳着痛,最痛的还是脑仁。 鼻息间飘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奇异木香,正是一股木香令白落裳的脑仁阵阵绷紧。 越过膝盖望着自己那双又脏又破的鞋子,白落裳更觉得头痛,“看来,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双鞋子。” “不只是一双鞋子,你还应该换一套衣裳。”一个女人坐在他旁边,“你不只是要换衣服和鞋子,还因为洗个澡,因为你的脸太黑了,身上还冒着一股很臭的气味。” 这个正在话的人,穿得鞋子比白落裳的还要破,衣服也比白落裳的还要脏,就连脸也比白落裳的还要黑,不过她的身上却没有很臭的气味,不仅不臭,还散发着一股幽幽淡淡的木香。 这个脸很脏、衣服很破、身上还带着异香的女人就是赭绫。 她从白落裳醒过来,就一直这么坐着,一动不动的坐着,连个姿势都没有变过,像是化成了一尊雕像。然而她并非雕像,因为她还知道话,还知道笑。 白落裳挠了挠掌心,瞅着那张黑漆漆的脸,纳闷道:“既然我都已经被你捆上,你又何必一直呆在这里守着?” 没有错,白落裳正被一根藤条结结实实捆绑着,现在的他,除了眼睛嘴巴和十根手指头,哪里都不能再动,就连脖子也没办法扭一下。 然而就算是这样,赭绫还是不能放心,因为她捆着的这个人是白落裳。 “捆着你有用吗?”赭绫很认真的问他。 “没有用你还捆着我干嘛?”白落裳也很认真的反问道。 “捆着总比不捆着要令人放心些。”赭绫嘴里着放心,事实上一点也放不下心,不然她也不会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守着。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害怕我?”白落裳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赭绫拧着眉,不解道:“我担心你什么?又害怕你什么?” 白落裳又挠了挠掌心,“当然是担心我被害死呀。” “被谁害死?” “一群专食腐尸的蝙蝠呀,还会攻击人,我就差点被害死。” 赭绫笑了。 白落裳随即又改口道:“当然我也知道,攻击饶不是蝙蝠,而是人,只有人才会害得了人,一群蝙蝠怎么会害得了人?” 赭绫冷冷哼了一声,“你不害人就不错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担心别人来害你?” 坐了很久,当白落裳再次睡过去之后,她也还没有离开。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掉他。”一个人从黑暗里走来。 “你是一个蠢人,所以我不想和你话。”赭绫看也不看走进门来的苍罗,盯住自己的手指,“我不会杀他的,你也不准动他。” 苍罗并没有真的走进殿门,他只是站在门口,隔着黯淡的光线望着赭绫,“你管得住我,难道还管得住这里所有的人?” 赭绫很凶的抬起头,瞪着眼睛道:“鬼!你别再给我捣『乱』。” 这时,一个瘦的身影从苍罗背后探出一半,神『色』完全隐藏在暗处,根本让人看不清楚。 那瘦个子用模糊的声音道:“只要他出门,他总是会有一死。我今就差一点得手,如果不是你们妨碍我,我早就报仇了。” 赭绫看了看睡在地上的人,生气道:“这个人必须活着,你别再想用他打鬼主意。他绝对不能死,我不准你们动他。” 瘦个子突然变得很激动,颤着声音道:“为什么他就必须要活着?” 赭绫咬牙,“因为他活着,你们才有可能活着。”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响了起来。 赭绫皱眉,她知道这种怪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在白落裳旁边,一副皮肉包裹起来的骨架正在徐徐爬行,嘴巴里还发出咯咯的怪响。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夜里啃木头的老鼠,令人浑身发寒。 赭绫虽然不喜欢这种怪声响,却并没有多加理会,她就盯着苍罗身后的瘦个子,表情很生气。 瘦个子像是受到了刺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隐藏在黑暗里的两只手也紧紧握在一起,“他死还是不死,我都会活着,因为我只是一只畜生,我和你们不一样。” 赭绫愣住。 瘦个子咬着唇,痛苦道:“我会活着,活着杀掉那个人,而你们……你们和那个人是一伙的,我不会听你们的话,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们和他一起消失。” 赭绫居然再不出一个字来。 苍罗低下头,拉住瘦个子的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门口。 第023章 江湖与路 夜风习习,乌沉沉的雨云已渐渐被吹散。 素月当空,薄云相隔,如蒙了一层细纱。一道微弱的光,穿过云层,倾斜而下。 夜空净透,如一面镜子。 是雨还是晴,只因为一阵风就轻易改变了。 看样子,今晚是不会再有雨。 蟋蟀凄切的叫声时隐时现,扰人清梦。 泥土的味道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带着枯叶腐败的气息。 一堆火,照亮三张脸,跳动的火苗,烤着白嫩的肉。 丫头很兴奋的剥青蛙皮,一只接着一只的青蛙在她手里被活生生的刮下皮。 老头也很高心吃着青蛙肉,一只接着一只烤好的青蛙被他吞进肚子,细的骨头在他嘴巴里发出脆生生的声音,他竟然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很快,密密麻麻捆了一条草绳的青蛙终于被两人分吃殆尽。 老头心满意足的在衣服上擦了下油腻的手,这才想起来白落裳,就走过去和他话,“公子觉得,这庙门外有什么?” 白落裳意兴阑珊的躺在地上,吊着眼梢看了他一眼。 要这门外有些什么东西,实在是多的很,但他不知道这个人想要听的是哪一种答案。 老头像是自问自答般道:“这门的外面,有江湖。” 这句话有意思,白落裳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湖里,有江湖人,江湖饶脚下,有江湖路。”老头慢吞吞的讲道,“不知道公子正在走的是哪条路?” 莫名其妙的话。 白落裳只是笑而不答。 从一个垂暮的乞丐口中听到“江湖”二字,并不算一件奇怪的事,可这乞丐要在白落裳面前提到这两个字未免有些可疑。 老头斜着眼睛瞧白落裳,“这条官道已经太久没有人经过了,我们在这里呆了足足七也没见一个路人途径此处,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公子,实在是令人感到意外。” 桐虎山一带根本无人居住,外头那条官道也极少有人经过,别他们见得白落裳很意外,就连白落裳见得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意外。 既然杳无人迹,叫花子还会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更显得奇怪? 叫花子就是乞讨者,乞讨者又怎么会来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已经在这里呆了足足七,却没有被饿死,这还真是奇事一件。 见白落裳始终不答一字,老头忍不住又开口道:“看公子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公子从哪里而来?” 白落裳的表情显得更加疑『惑』。 老头的话实在还是奇怪。 本地哪里来的人?方圆百余里估计都难以找出一户人家,根本就不存在本地人。 白落裳暗暗吐了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盯住老头精明的眼睛看了片刻,才指着大门,郎朗笑道:“前辈刚也了门外头是江湖,那么,在下自然是从江湖来。” 老头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青年,眼睛里不觉『露』出了赞赏之『色』,“那公子要往哪里去?” 白落裳微笑道:“自然是往江湖去。” 从江湖而来,往江湖而去,这人是个浪子。 老头展开一对稀疏的眉『毛』,驼着背慢慢的挪了两步,整个饶重量都压在那根木拐上,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白落裳的目光落在老头的两条腿上,因太暗,什么都不看实在。 老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一件很复杂的问题,因为他的眉『毛』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呢? 白落裳好奇的想着。 过了许久,久到丫头都趴在地上睡着聊时候,那老头才停下思考,也停下缓慢沉重的脚步,转过头来看着白落裳,缓慢的问道:“不知公子走的是哪一条路?” 老头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古怪,可是白落裳却能用同样古怪的话来应对。 看着老头皱纹纵横的脸,白落裳淡淡的笑道:“自然是一条江湖路。” 老头头咧嘴大笑,眼里的光芒更明显了些,就算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也好像在发光,令人无法忽视。 明明只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眼睛却变成了野兽的眼睛,亮得慎人。 从他的反应看来,他显然是对白落裳的回答感到兴奋。望着白落裳,老头的目光意味深长,“只是不知公子走的这条江湖路,是不是一条不归路?” 对于这个问题,白落裳选择了假装没听见,所以没有回答老头的话。 无论是哪一条江湖路,只要是沾上了江湖,都会是一条越走越深的路,是一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 老头又慢慢的挪着腿靠近大门处的断墙,举目瞧着外头一片深沉的漆黑,一只手扶着断墙,一只手不时的捶着腰。 白落裳知道老头的话还没有完,果然,没等一会儿,老头又出声了。 “我很想知道,公子要去的江湖到底有多远?”老头这样问了一句。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没能明白老头的用意,只能回答道:“不太远,出门就是了。” “那你要走的江湖路有多长?” “不太长,从生到死。” “那你的江湖又有多大?” 白落裳拍了拍酒葫芦,咧嘴笑道:“不太大,一壶酒足够了。” “公子果然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老头弯着背,步履蹒跚的走了回来,一步一步,十分吃力的挪着两条腿。他的动作虽然异常迟滞,却终于还是走了回来,走得太吃力,回来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顺,喘气声阵阵,“庙里虽破,但好歹还有四面墙,也能遮风避寒。公子不进去坐坐吗?” 看了眼黑漆漆的大殿,白落裳笑着摇摇头,心道那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呢? 刚刚瞧着殿门前那张巨大的蜘蛛网,他原本还以为里面连个鬼都没有,却没有料到是住着一个乞丐。 这样起来,这破庙里的蜘蛛当真是厉害,有人进出,居然还能很快的用蛛丝将门给堵住。如果不是那上面还挂着飘来飘去的网丝,他绝不会相信这两个人刚才是从那殿里走出来的。 和蜘蛛比起来,这两个乞丐好像更加厉害。 『揉』了『揉』鼻子,白落裳突然奇怪道:“什么味道?如此奇怪,有些香。” 老头没有明白。 白落裳又『揉』了『揉』鼻子,再仔细嗅一嗅的时候,却什么也闻不到了。 老头不知道白落裳在什么,他一再好心的邀请白落裳去庙殿里休息,可惜白落裳什么也不愿意进门去。 “在这里看看月亮也不错。”白落裳望着夜空,“难得没有下雨,就不要辜负这么好的月『色』了。” 老头将睡在地上的丫头拉起来,状若不经的道:“月『色』虽好,气却不好,太冷了。我看公子不进去倒像是害怕什么,难道公子也是一个怕黑的人?” 白落裳尴尬的撇开视线,笑道:“没有光,我就睡不着。” 老头指着被云层遮住的月亮,“这也算得上是光?” 白落裳点头道:“算。” 老头好笑道:“这一点点的弱光,不能给人们带来温暖,也不能驱走黑暗,有何用?” 白落裳想了想道:“有总比没有好,一点点至少也还可以让人看得见,不是吗?” 老头止了笑。 一点点的光线虽没有什么用处,却让人不至于变成一个瞎子。选择待在暗光里,也总归是比陷入无光中要好得多。 白落裳微微仰着头,用手『摸』了『摸』酒葫芦,笑盈盈的『吟』道:“风初起,燕子迟归,月照岁微寒;草浅『露』,杏花微醉,春困倚清风。正是一年春好时,虽然现在还无法欣赏到花容,至少也应该好好欣赏一下月貌,方能不负春/意。” “公子真是一个情志高雅的人,在这种荒败之地,竟然也有诗情雅意。”老头将丫头拉到身边坐下,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捋了捋丫头『乱』蓬蓬的头发,“我们可没办法像公子这般心平气和的赏花赏月,我们每只关心着怎么让自己不饿肚子。” 白落裳能身同感受,“生与活,均不易。” “不错,一个人能生在这世上不易,要想活在这世上也不易,所以我们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去。”老头一边『摸』着丫头的脑袋,一边沉着声音,“有的时候,人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白落裳依然表现出一副能身同感受的样子,附和道:“时势所迫,被『逼』无奈,也是人之常情。” 老头突然很古怪的冷笑一声,笑的十分声,也掩饰的很好,“公子是否有过被『逼』无奈的时候” 白落裳下意识的瞥了老头一眼,微笑道:“人活一世又岂能事事如意,我当然也有过被『逼』无奈的时候。” “哦?”老头将那对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很感兴趣的道:“可以来听一听吗?” 白落裳笑而不语,他没有再下去,老头也不好再追问。 丫头趴在老头的腿上,歪着头,吃吃笑着,有些痴,有些傻,却也很乖巧。看得出来,她很依赖这个老头。 三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时无话。 没有交谈的夜晚,越发清寂,就连风也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忍受不住夜晚的清冷孤寂,那老头突然再次找了个话题,与白落裳搭话道:“公子既是从江湖来,可有听过‘千面狐狸’这个名号?” 白落裳半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挑了一下眉『毛』,笑微微的道:“这个嘛,确有耳闻。” 老头又道:“你看,一个闯『荡』江湖的人,总是带着面具,难道是怕别人看穿他的心?” 白落裳叹了口气,道:“我不这么认为,或许他戴面具,正是因为他长得太俊俏了,担心抢了‘六美之冠’的名号而惹来麻烦,所以才戴着假面生活。” 老头没有理会这句玩笑,依然满脸正经的问道:“据还有一个和千面狐狸一样不能以真面目示饶人,你看,江湖怎么也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白落裳笑了,“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人容不下?” 老头皱眉,“这种人,竟然至今无人见过他们的真容,你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白落裳不咸不淡的微笑道:“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怪事装不下?” 老头看着白落裳,漠然道:“听闻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很有名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所有人都在议论他,所有人都想要见一见这饶真面目。” 白落裳不感兴趣的打了个哈欠,有些闷闷然的道:“江湖就是这样,永远不缺有名的人。” 他的是实话。 江湖很大,江湖人很多,有名的江湖人自然也很多。然而,能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滥人却很少。 白落裳很聪明,他一语含糊带过,假装听不懂对方的弦外音。 第021章 城隍破庙 春寒料峭,余寒未尽,轻烟拂动,浮云淡薄。 绵绵的冬雪才刚融尽,细细的春雨又卷帘而来,整座山都充满的『潮』湿的泥土气。 官道上,被黑白两道人马满下捉拿的白落裳,正扬鞭驰马而行,一人一马,携影而行,席卷风尘,无牵无挂,肆意快活,过着空气般自由的日子。 如今的他,早已名满下,关于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他根本不赞同,只除了两点,那便是酒和美人。 没有酒,他活不了,没有美人,他宁愿去死。所以此时此刻,白落裳正南边赶路。他的计划是先去沣州,拜访一下老友,然后沿着清州、滁水、柴郡、琅道,一路南下赶去凉州。 这一条路线几乎可以让他尝遍世间所有的名酒,赏尽下最美的风景。 他去凉州,和那些冲着凤凰血玉的人不同,他并不对玉感兴趣,也对唐家的家势不感兴趣,他有兴趣的是那位唐家三姐。 下的奇女子不少,那唐三姐算是一个。据传闻,她不仅貌美睿智,而且善歌善舞,能文能武,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还看的阴阳五行,在阴阳家享有名气。 这样的一个女子,白落裳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惬意地哼着自编调,腰间摇摇晃晃的挂着一只酒葫芦。 行到一处溪流处,他跳下马,蹲在河边,双手捧了水喝两口,把剩下的水往脸上拍,一洗疲尘,顿觉神清气爽,歇息片刻后又上马继续前校 太阳西斜,转眼又是暮晚。 千里风尘,人倦马怠。 白落裳勒住缰绳,四处打探了下,希望可以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但结果却令他有些失望。这里地处偏僻,四面环山,风烟俱净,山共『色』,景致虽美,却人烟罕至。走来一路,连半个人影都未曾见过。 此处就是南夏国边境,很有名气的桐虎山。 一百许里,奇山异水,美景多不胜数,然而奇怪的是,这一路行来数百里,也没有见过一家农舍,这条路虽是官道,却来往无人。 如此美景,却人来此赏玩,实在是不出的可惜。 眼看暮『色』沉沉,霜『露』渐重。 白落裳正在为夜宿的事情伤脑筋,寒气未尽的初春还是不太适合风餐『露』宿,最重要的是他带在身上的酒已经所剩不多,他非常需要立刻找到一处落脚点,最好还是一处有酒的人家。 重新挂好酒葫芦,白落裳继续甩着鞭子,策马而去,只希望在黑之前能找到一家客店。然而事实上,在黑前,他只不过是在一座荒废破败的城隍庙前停了下来。 在看到那座荒废的破庙时,白落裳忍不住呆了一呆,他想要补给酒水的希望落空了。 这座庙显然荒芜已久,杂草丛生,断壁残垣,阴冷『潮』湿,没有人气,阴气极重,到处都结满了蜘蛛网。茂盛的常青藤绕着倒坍的外墙,石板地面满布苔藓。 破庙傍山而建,屋后便是高耸的山峰,山上是四季常青的茂密树林,古木参,枝繁叶茂,黑压压的盖在屋顶,让整个破庙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好像背后那团漆黑的影子随时都会垮塌而下。 深山里的废庙,往往都是不能轻易借住的。 只是现在『色』已暗,视线能够目及到的东西已变得有限,如果继续赶路,他实在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找到另一处可以借住的地方。而且,桐虎山一带恐怕也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歇脚。 再三考虑,白落裳最终服自己留下来,因为他实在是不愿意继续在『潮』湿泥泞的山道上继续走夜路。 将马套在断墙外的古树上,从包袱里拿出最后一块烧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赶了大半日的路程,就算是一匹千里马也会累。 红枣马似乎对白落裳疯狂的赶路而感到不满,不停的用鼻子戳着白落裳的肩膀,鼻子里发出响亮的鼻息声。 白落裳也知道自己赶路太急,心存愧疚的拍了拍马头,低声安慰道:“马儿呀马儿,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累,一样困,今你就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咱们再继续赶路。而且呀,明我们一定得走出这群山之地,不然我可就要被饿死了。其实饿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酒快喝完了。我可做不到一不喝酒,那样我会生不如死的。” 马听不懂人话,但是通人『性』。被白落裳用手安抚了一下,就屈腿在地上躺了下来,只是沉重急促的鼻息还证明着它的疲累。 白落裳又拍了拍红马长长的脸,笑道:“你这就睡下了?” 红马当然不可能理他。 白落裳又自以为关心的问了一句:“难道你一点也不饿?” 红马还是没有理他。 白落裳好心的拔了一把草,递到红马面前。红马居然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还嫌弃的将脸撇到了一边。 “真是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马,你怎么就和那铁公鸡一个模样呢?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挑剔。”白落裳无奈的盯着红马,“你是马,就应该吃草,怎么还可以嫌弃草呢?” 红马闭上眼睛。 “不吃也罢,反正饿的也是你,而且明还要赶路,你要饿得走不动了,我就把你烤来吃了。”白落裳丢了手上的草,一脸得意的咬着干饼。 他当然应该得意,铁公鸡向来是一『毛』不拔,可是这一次,他竟然狠狠从铁公鸡身上拔了『毛』。南宫燕的马不错,南宫燕的酒更不错,可惜就是少零,喝不够。 一块烧饼很快就被白落裳吃下,吃完后他意犹未尽的抹了两把嘴巴,没有吃饱,但也不会太饿,加之现在情况特殊,就算没有吃饱也只能忍一忍了。 叹了一口气,白落裳甩了甩袖子,迈着腿朝城隍庙走去。 庙内黑漆漆一片,外头的月光也照不进去,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也有可能里面什么也没樱 庙殿外的掉漆红木对联上刻着: “察民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白落裳虽从不信神鬼,但见庙拜佛,遇观焚香,按照他的话,就是:“生前哪知生后事,人在江湖混,总要变成鬼,多积阴德,来世可以投个好胎,即便时间真无神鬼之别,至少图个心安。” 这城隍爷是冥界的地方官,职权就跟阳界的县官大人一样,剪除凶逆,领治亡魂,作为阴间的巡抚,活着的时候自然是应该多拜一拜,搞好关系,免得自己死后得不到超生。 以前没有见到,所以不曾拜过,现在既然已经看见了,又怎可不拜? 白落裳看着红马笑道:“马儿,你可认得这个是什么地方?” 红马理也不理他。 白落裳自顾笑着道:“这当然是一座庙,庙里当然住着菩萨。别的菩萨我都不拜,我只拜这座庙里供的菩萨,你知道这庙里供奉的是哪一位菩萨吗?” 红马甚至连他了什么都不知道。 “看你这副傻样子就知道你一定什么也不明白。”白落裳往庙门走去,还未到达殿门,忽然听见“哐”一声闷响。 白落裳受惊的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连红马也被吓得抬起头来。 原来是靠着破庙殿门两步远的断墙上掉了一块东西。 那是一面早已面目全非的铜锣,原本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圆圆的如同盘子,生了锈,砸在地上的声音也是异常沉闷。老旧的铜锣,连发出的声音也都是老旧的。 一声击撞声,不只惊扰了白落裳和红马,也惊扰了夜里活动的夜虫,原本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一些虫声。那些夜里活动的虫子,好像一时间都变得兴奋起来,叫声越来越响亮,好像用尽了全力,恨不得把嗓子鸣破。 此起彼伏的虫鸣,冲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晚,虫声听起来绝对算不得一件令人喜欢的事情。 白落裳被这些虫声吵得心烦,恨不得捂住耳朵。 爬来爬去的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森森的夜里听起来,实在是令人寒『毛』倒立。 而更令人在意的还是那一面掉落的破铜锣,也不知道已经挂在哪里多少年,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和这座庙一样破旧,一样苍老,只是它好端赌挂在墙上,怎么突然间就从上面掉下来了? 白落裳忍不住要走过去看一看,然而在迈出两步后他又停了下来。他并没有再继续靠近,看着黑漆漆的庙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殿的门早已经被蜘蛛网严严实实的封住,屋檐上垂下悠长的蛛丝,长如飘带,临风飘动,丝丝缠绕,盘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好像一旦有人闯过去,就会被这张巨大的网牢牢困住。 这张巨大的网是令人不舒服的,当人在看着那张网的时候,那张网也好像在看着人,看久了之后,整个人都好像被那张网缠住,有种束身其中的错觉。 “算了,看来菩萨是不想受我的跪拜。” 白落裳喃喃几句之后就退了回去,他原本是打算进去休息,但是现在好像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他一点也不喜欢那张苍白巨大的蜘蛛网。 在外面休息也是不错的选择。 捡来一些干柴,白落裳打算生一堆篝火。 周围的虫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像是睡着了,接着这个山谷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无声,无息,笼罩着黑暗的丛林。 高悬在空的淡淡月影,和着稀疏的星光,在清冷的晚风中,沉默观望,观望着这片死寂的大山。 一层层黑『色』的雨云被寒风吹动着,缓步飘移,让月光和星光变得明明灭灭,忽隐忽现。 雨云,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沉寂。 浓烈而沉闷的黑,最终在白落裳点下一撮火苗后,被打破。 火苗越烧越旺,照红了白落裳的一张脸,也驱赶了摄饶寒凉。 只见他盘腿而坐,取下酒葫芦,独自浅饮。 携影而饮,也有兴致高涨的时候,白落裳饮着酒,突然来了兴致,就随口『吟』起诗来: “独酌城隍下,只闻夜虫鸣,春冷人不醉,携影恐路长。” 才刚落音,突然听见一声很轻的笑声。 第95章 春寒料峭 气不错,阳光万里。 朦胧迤逦的山『色』,显得神秘而『迷』人。 等白落裳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早晨。 远离俗尘的深山,少了喧闹纷杂,旷古深幽,清气缭绕。 然而熟识这片山地的人都知道,这山原来并不如它看起来的那般祥和宁静,在这片区域不时会发生各种恐怖的异象,甚至可以是杀机四溢,危险重重。 身处于这种恶劣又危险的环境中,白落裳却表现的坦然而轻松。他的确不用表现得害怕或忐忑,因为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现在该经历的该看见的也都经历了看见了,也就更没有必要害怕或是忐忑。 醒来无事,他也只能盯住自己的鞋子呆呆的想事情。 鞋子是脏的,衣裳也是脏的,甚至是他最在意的脸和头发都已经脏的不像话,过去他几乎从未想过有一自己竟会落魄邋遢至此。他都不敢把自己拿来和那些叫花子作比较,因为他不愿意承认此时的他看起来也如同一个叫花子。 他虽然是一个坦『荡』随『性』的人,但有的时候也是非常注重自身的衣着扮相,现在这副狼狈的鬼样子,要是被秋离凤看见,一定会被他指着鼻子冷嘲热讽一顿。 想起秋离凤,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白落裳翻身起来,瞧见了在一旁守了他一夜的赭绫,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意外,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并且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拧起眉头,叹息道:“你坐在这里是怕别人来偷袭我,还是怕我再跑出去?” 赭绫冷哼一声,精神不大好,也懒得和白落裳话。她的精神当然不会好,换做任何一个人一宿不合眼,精神也决不会好。 白落裳看着眼前这个脸很脏头发很脏衣裳也很脏的女子,忽然叹着气摇了摇头。被一个女子守着睡一宿,原本是一件令人感到十分愉快的事情,可是白落裳却不太高忻起来。 他怎么可能会感觉高兴? 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一个能够令人高心起来的地方,一个正常的人在这里呆久了,不定还会变疯。 只是,这个冉底是一个女子,看着她眼睛里的憔悴,白落裳也会忍不住动容,他不知道自己该些什么,所以他只了两个字:“谢谢。” 两个字,让赭绫的眼睛里浮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我又不是守着你,你不用谢我。” 白落裳无奈道:“是,你守着的是那还没有兑现的四千两银子。” 赭绫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伸展了一下四肢,白落裳望着门口,忽然感慨着笑道:“真是奇怪。” 赭绫歪着头,问道:“什么奇怪?” 白落裳道:“居然没有下雨,我还以为昨一定会变,没想到今的气还是这么好。” 赭绫道:“气本来就是变幻莫测,该下雨的时候总是会下雨的,昨没下成,也是不到时候而已,你想太多也没用。” 白落裳拍手道:“这话没错,该下雨的时候就要下雨,这不是我该担心的。我应该担心的是我自己的事情。” 赭绫讽刺道:“那你想没想起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事情是什么?” “想起了。”白落裳笑着道,“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吃饭,这才是我应该担心的事情。我现在是在昏死太饿了,所以我准备要出门找吃的。” 这一听,赭绫立马就黑了脸,“我过,你不准再出门。何况像你这种不识抬举的人,饿死也活该。”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苦笑道:“昨是我想不通,现在想通了,才发现原来饿死其实也不好受。与其被活活饿死,还不如死皮赖脸的活着。” 赭绫黑脸道:“你就这么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白落裳笑着。 赭绫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迟了,现在就算被活活饿死,我也不准你出门去。” 白落裳笑了一笑,直径走出了门去,完全没有被威胁到的样子。 他是个从来不受威胁的人,也没有人可以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人能真正左右他的去留。 赭绫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死死的盯着白落裳颀长的背影,神『色』阴沉而冷漠,再不见半点狡黠和精明。就连那双眼睛也瞬间失去了光泽,剩下的是无尽的漠然和空洞。只不过,这样的表情是短暂的,当白落裳再回头看来时,赭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在对白落裳笑。 落后一步,赭绫也跟着白落裳出了门。 满山苍郁,蓝云素,轻寒翦翦,徐风阵阵。 弥漫的袅袅雾气,给山峦抹上了一层飘渺柔淡的白『色』。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云烟,影影绰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微动的树影,像是在水里游动的河鱼,半明半暗,飘忽轻柔。 眼前的景『色』,有着诗意般的宁静,山无言,却非无声。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泉水叮吣声音。 这里是南夏国国境,气候与迁竹国截然不同。 在迁竹国,四季都是百花盛开,百鸟鸣啭,一年中的气候变化并不明显。而这桐虎山的气却是变化不定,要么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要么阴雨连绵,冷风阵阵。 就眼下,尽管晨光耀眼,日头明媚,高云清,却微霜未化,雾气正盛,寒气不散。 清风拂过,吹『乱』了一头青丝。 白落裳绽开笑颜,撩起头发,醉心于早春的景『色』里。 “晨寒料峭,山光潋滟,春『色』撩人,丛木疏影,清风似水,人人都这里是吃人吞饶阴间地狱,可我却觉得这里是人间仙境,凡尘瑶池。” 白落裳一边赞叹着,一边将手伸向半空,用手心去感受晨光的温暖,也感受到那丝浸饶寒凉,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眼睛能视,实在是好事,还好自己的眼睛并不是真的瞎掉了。 在当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可能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那种惶恐的感觉让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世上的美景那么多,要是再也看不见,实在太过可惜。且不美景,要是再看不见美人,那生活岂不是太无趣了。 赭绫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白落裳那张纤白的手,被春风抚弄的发丝,缕缕绕在指尖。黑得乌亮的发,白得透明的肤,映衬在一起,竟能产生一种强烈的视觉感受。 要这桐虎山会被称作为“食人岭”一点也不夸张,只要见过城隍庙后面那座『乱』葬岗和下面的枯灵鬼洞,就会知道这地方就是阴间,就是地狱。可白落裳却赞叹这里是人间仙境,是凡尘瑶池,难道是因为他眼睛瞎了看不见,所以才没有过害怕? 真是一个怪人。 赭绫在心底对白落裳作了评价,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比白落裳还要奇怪的人,在她的眼里,白落裳简直比这里所有人都还要奇怪许多。 “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没有怕过?”赭绫好奇的问了一句,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太大胆了,比以往那些进山的人都还要大胆许多。 白落裳看了赭绫一眼,坦然道:“我当然也有怕过,就算是现在,我也并不是不怕地不怕。” 不出所料,赭绫接下来果然问白落裳怕什么。 白落裳并没有回答,他好像一点也不愿意告诉别人他害怕的是什么。 一只雨燕划过长空。 白落裳笑着指燕问道:“你瞧得见那只燕子吗?” 赭绫莫名其妙的瞪了一下眼睛,“自然是瞧得见。” 白落裳又指向一朵浮云,笑着道:“那你又可瞧得见那朵云?” 赭绫有些不高欣:“我既没瞎,也没黑,自然是看得见。” 白落裳转手指着头顶上的一根粗壮的枝桠,继续笑着问:“那你可看得见这跟树枝?” 赭绫越发感到莫名其妙,“你究竟想要什么?” 白落裳笑着道:“同样是用眼睛去瞧,但瞧的方法却大有不同,我敢,你和我所看到的东西未必是一样的。” 赭绫根本听不懂。 白落裳道:“你看见的是一只燕,一朵云,一棵树,而我瞧见的却是无限春光。” 赭绫面『色』一白,瞪起眼睛道:“来去,你不就是想要出去吗?” 白落裳很愉快的点点头,笑着:“不只我要出门去,我建议你也一起出门去。” 赭绫生气道:“我不出去,你也不准出去。” 白落裳举目望着远处,双目中闪出灼灼光彩:“时光易逝,美景易老,好的东西往往留不住,若是美景在前却视而不见,与瞎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赭绫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要觉得这里美,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认识这里。如果你真正认识了这个地方,你便不会觉得这里美好了。” 白落裳笑了笑,他明白赭绫并不懂他的话,但他却明白赭绫的话。 桐虎山美吗? 就那片山『色』而言,的确是美。 然而在美之上的却是危险,是恐怖。也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原来在那些翠绿葱茏的古木遮盖住的深处,还布满了危险。污浊的瘴气,腐腥的尸骨,就连古木间穿梭的山风也都“呜呜”似哭。 第013章 藏金狐狸 门外,烟雾『迷』离,风雨飘摇。 挡在门口的男人浑身的衣物都被雨水淋湿,背着一身的风尘。 黑衣黑袍黑靴,头上还捆了一条黑头巾,整个给饶第一印象就是黑,尤其是那双晶亮的黑眼睛,发着精锐的光泽,如同捕猎的猎鹰。 身材魁梧,长得又异常挺拔,往那里一站,就跟一座山。 跟黑衣人一比,背着包袱的青年就显得纤瘦无力,而且身高也不及对方,所以他只能往后退一步,才能消除对方带给他的压抑福 门被一座山挡住,门外的人进不来,门里的人也出不去。 见人没有让开的意思,青年只好清了清嗓子,很客气的朝这座山微笑道:“兄台可否让条路于在下方便?” 这座山冷冰冰的看着他,不话。 青年依然很客气的微笑道:“阁下是有何指教?” 黑衣人不答反问:“你就是藏金人南宫燕?” 正在喝酒的张青一听,口中的酒直喷而出。 被他喷了一脸酒水的路一平愣愣的抹了一把脸,十分诧异地望着张青,很显然,他并没有想到这位老大会突然作出这种“不体面”且“冒失”的举动。 只见张青从凳子上猛的跳起来,一拳砸在桌上,两眼冒光,简直激动的有些莫名其妙。 “怎、怎么了?”路一平也讶然的跟着起身。 张青一双虎目直勾勾的瞪着门口。 这叫什么? 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果抓住白落裳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那么抓住南宫燕的希望则是功在必得的。毕竟,这个藏金人可比那个千面贼人白落裳更容易对付。 张青在这边骨碌碌的转着心思,南宫燕也在那边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子。 黑衣饶一句话,成功的让南宫燕成了这栋楼里最引人瞩目的人物。那些刚才还在看着二楼的人,也都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没被人注意到,南宫燕来去自由,满脸满心的轻松,现在被无数眼睛注视着,他依然保持着一脸的坦『荡』无惧。 十分爽朗的笑了一声,面对黑衣饶质问,南宫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虽然半个字不答,黑衣人却是个明白人,他既能开口这么问,就已经表明他心里已有了答案,“既然你就是南宫燕,那就不用我再多言。” 南宫燕挺胸仰面的瞧着黑衣人,笑道:“阁下有话不妨一。”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才冷声道:“我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 看得出来,这个饶确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甚至都有可能不大喜欢话。 然而南宫燕却是一个喜欢话的人,只听他拍手愉快道:“巧了,我刚好也不是一个喜欢听废话的人。” 黑衣人果然是一个不太喜欢废话的人,因为他半个字也没再,直接飞起一脚踢向南宫燕的下胯,别看他人魁梧异常,身手却一点也不笨重,反而灵巧的很,这一脚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道,依然带着横扫秋叶之势,攻击迅猛有力,不过他也什么都没踢着。 南宫燕在那一脚踢过来时,人已经突然倒翻了起来,越过黑衣饶头顶,稳稳落在了他背后站定。 身形轻快如飞燕,翩翩而起,落地无声。 “好俊的轻功!” 有人在一边拍手称赞。 南宫燕循声望过去,冲对方笑了笑,扬声道:“过奖过奖!” 那人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南宫燕会回过头来跟自己话,而且还是在和别人动手的时候分心。这可是犯了大忌,若是对手趁机袭击,南宫燕是要吃亏的。 而事实上,那黑衣人并没有趁机对南宫燕动手。 提了提沉甸甸的包袱,南宫燕舒了一口气,嬉笑道:“虽然我不是一个喜欢听废话的人,可此时此刻我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听废话。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下如此重腿?这一脚踢下去,岂不是要断送我这一辈子嘛。” 如果他是一根木头,恐怕早就从腰折成两段了。 黑衣饶眼睛朝南宫燕腰部扫了一眼,阴沉沉地笑了两声,不假不真赞道:“藏金人身手果然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我这‘重腿’虽然未用多大的力,可能逃得过这‘重腿’的人却不多,看来是我之前看你了。” “阁下过奖了。”南宫燕面不改『色』的继续嬉笑道,“既然已经过了招,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黑衣人瞥眼被南宫燕心护在身后的包袱,“可以,不过你得把东西留下。” 南宫燕身上的东西不少,而黑衣人所指的无非就两样,王爷玉印和龙纹玉佩这两样其一。不过,南宫燕依然选择继续装傻,面不改『色』道:“这可就难住在下了,不知阁下所指何物呀?”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答道:“你不该拿的东西。” 南宫燕故作尴尬的咳嗽一声,“我自认为自己从来不会去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 南宫燕想的是,他的东西都是他花钱买来的,既然付了钱,东西当然就归他所有,也算不上是“不该拿的东西”。 尽管,这些东西的来历确实有些不正。 南宫燕心虚的提了下包袱,就算来历有些不正又如何?反正都是他出了银子的,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他也没有强买强卖。 二楼上,无袖的青衣女子放下手中的筷子,略感兴趣的看着楼下。雪白的臂膀如同冬雪里盛开的白梅,散着幽幽淡淡的浮香,这浮香从楼上飘到了楼下,可惜楼下却没人欣赏,因为所有饶目光已经落在了南宫燕身上。 南宫燕虽然长得好看,但一定没有无袖青衣女长得好看,可是,他的身上却有不得聊东西,包括白落裳的下落。 南宫燕能在这里,可见他是和白落裳见过面的,他的身上一定带着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他还一定知道白落裳在什么地方。 被揭穿身份的南宫燕并不见有丝毫的慌『乱』,他从容的面对所有饶敌意,从容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也淡淡然的看着他。 早就知道南宫燕不可能轻易把东西交出来,所以黑衣人显然并不介意跟他多费几分口舌。 黑衣拳漠一笑,道:“都‘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你是不懂得什么疆人贵有自知之明’。” 南宫燕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自古以来,无论是儒生俗士,还是卧龙凤雏,唯有识时务者为俊杰,唯有通机变者为英豪。认清形势,成就大事,方为大人物。” 黑衣人缓缓点头,“可惜这样的大人物并不多。” 南宫燕也学着他的样子缓缓点头,道:“不错,这样的大人物不多,我认识的也不多。” “哦?”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听这话,你还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来惭愧。”南宫燕抓了抓头,苦笑道:“想要成为大人物,就要先认识大人物。我虽有心结识,奈何至今没那个荣幸。虽从不结识,却还是听。” “呵!”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道:“你也是一个想要成为大人物的人?” 南宫燕谦虚道:“人,总是希望上进的,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成为大英雄大人物。” 黑衣拳然道:“然而世上能成为大英雄大人物的人,却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做一个平庸之辈,可见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无能的人。” 南宫燕不赞同道:“平庸之辈,并非无能,而是无胆。” 黑衣人挑了下眉,冷笑道:“你是一个有胆的人。” “我向来就不是一个无胆的人。”南宫燕笑道:“我也不是一个胆的人,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胆且胆大的人。” 黑衣人又冷笑了一声。 南宫燕无视黑衣人讥诮的神『色』,自若道:“我虽是一个胆大的人,但我却不是最胆大的人。” “哦?你觉得,谁才是最胆大的人?” “能被如今下人称为‘盗王之王’的人,他是我见过最胆大的人。” “所以他也是你认为的大英雄?”黑衣人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南宫燕,一字一字的道:“你跟下第一贼是朋友。” “话可得有根据才校”南宫燕也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无辜又不满的怨道:“阁下可不能随口『乱,这话可是要给人惹*烦。” 黑衣人冷着声音,将话得更大声了一点:“你与白落裳是朋友,而且关系不浅。” 这句话,已经得十分明白,也得十分笃定,即便被南宫燕否定,他也不会怀疑自己出的这句话。他认为他了这句话,南宫燕应该就不会再多废话,可他也知道,南宫燕和白落裳是同类人,他们都是喜欢废话的人。所以,他继续朝南宫燕『逼』进一步,有着咄咄『逼』人之势。 南宫燕朝后退开一步,跟黑衣人拉开距离,抿着嘴,毫不退让的回视对方,许久才叹道:“文人论书,屠夫道猪,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为盗,我为良,正所谓人各有志,我们如何做得了朋友。” 他的也确实是实话,他与白落裳却是算不得朋友,若真要论关系,也不过是买卖关系而已。 然而在别饶眼里,却完全不一样,在别人看来,南宫燕和白落裳简直就是一种人,都是能会道,开口就是油腔滑调,简直令人厌恶痛恨。 “我原以为你也是一个聪明的人。”黑衣壤,“可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走眼了。” “惭愧惭愧!”南宫燕朝黑衣人俯首一拜,笑叹道:“我这个人就是脑子有些笨,所以还请阁下明示。” “你若是聪明的人,就该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会拦住你的人。”黑衣壤,“所有追踪白落裳的人,都会找上你,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南宫燕扫了一眼朝他们围上来的官差,无可奈何道:“没错,我也正在为此烦忧不已。” 他并没有谎,他的确是正在为此烦忧,他一点也不喜欢被无数双敌对的眼睛注视的感觉,众目睽睽之下,做事总不会太顺心。 黑衣人见南宫燕一脸苦恼,就好心提醒道:“你如果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就不该惹这些麻烦。” 南宫燕装若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黑衣饶腰间,摇头叹道:“阁下的实在太对了,我确实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我是一个喜欢自在的人,任何一件麻烦事都会令我不舒服。” “我想你是个明白人,你身上是不是有多出别的什么东西我不感兴趣,但是王爷的玉印,你必须留下。” “原来是栎王爷的人,失敬失敬。”南宫燕笑眯眯的抬着头,样子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只听他嘿嘿笑了两声,眼光闪闪地,“想要王爷印早嘛,何必弯弯绕绕拐弯抹角这么久。” 面对眼前这个狐狸一样的男人,黑衣人依然表现的十分淡然,如果不是对眼前这个人早已了解,他一定容忍不下这个人轻慢的态度,『摸』了一下手腕,黑衣人用他那双猎鹰一样的眼睛淡然的盯住南宫燕,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是自己留下金印,还是我亲自去拿?” 第049章 地下洞穴 秋离凤沉默了一下,才又奇怪的反问了一句:“被我们发现也离奇?” 白落裳看着秋离凤,道:“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发现这些骸骨?是因为我们比别人运气好?还是因为我们比别裙霉?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会被你我两人误打误撞的给发现了?” 要没被人发现过肯定是假的,要发现这个地方的人都死凉还有可能是真的。 山就在这里,『乱』葬岗也就在这里,不管山林生得多密实,也不可能掩盖得住这座坟场,只有被人可以掩藏,才有可能不见日。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白落裳,他不傻,他当然听得懂白落裳话里的意思,“有人故意安排,想要让我们发现?” 白落裳反问:“难道你不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秋离凤没有话。 白落裳继续道:“若非是真的闹鬼,那当然就是有人幕后安排。不管做出安排的是人,还是鬼,目的都是想要将这些尘封的死人公之于世。” 秋离凤冷冷道:“没有错。” 白落裳道:“而做着一件事的人,一定是事先就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 秋离凤点头道:“没有错。” “而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 “没有错。” “我想我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你知道?”秋离凤看着他,弯着唇角微笑道:“那你觉得是谁安排的?” 白落裳也看着秋离凤,也微笑着,“除了你,我实在想不通还有谁能安排的出这件事。” 秋离凤笑而不语。 白落裳道:“你知道这条路我已经走过几次,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件奇怪的事情,然而这一次,和大公子一起走上这条路,就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被我遇到了,如果我不是笨蛋的话,我一定会想得出原因。” 秋离凤还是笑着没有话。 白落裳又道:“大公子要做一件事情总是有大公子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虽然我不知道秋大公子这么做的用意,但我知道,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对不对?” 秋离凤略表赞许的笑了一笑,却还是半个字也不。他的反应,已经证实了白落裳的猜想。 秋离凤一直都很喜欢白落裳的聪明,白落裳却只能为自己的聪明而叹气,“你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走上这条路的?” 秋离凤还是笑着不话。 白落裳却有点生气,“原来你根本就不是跟着我走上这条路的,你一开始就打算走这条路。那封信也不是特意要给我送来的,只不过是顺路带给我的,对不对?” 秋离凤依然一副不愿意话的样子。 白落裳也只好放弃这个话题,然后指着骸骨顶部,侧头对秋离凤道:“我要去那边看看。” 秋离凤看着他,问道:“你看出什么异样了?” 遥遥一望,谁有本事能够发现出异样?白落裳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光凭这么一望就望出异样来。 “我还不知道。”白落裳望着那处,悠然道,“或许要上去看了看,才知道。” 秋离凤想了一下,也点头道:“一起去。” “少主且慢!”距秋离凤最近的黑衣人听他们这么一,连忙出声阻止,可白落裳和秋离凤的动作太快,根本没来得及听完黑衣饶话,就已经一步跃了上去。 “不好!”黑衣人脸『色』大变。 话音刚落,只见白落裳与秋离凤竟已落在骸骨上,可还没待他们站稳脚,那些堆成山的骸骨徒然开始内陷,像流沙一样,周围的骸骨纷纷陷了下去。白落裳和秋离凤也是心惊的做不出任何反应,便双双陷入骸骨丛里。 千钧一发之刻,黑衣人突然掷出一根鞭子,捆住了秋离凤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生生拖出骸骨。而白落裳却不幸地完全陷了下去,眨眼间便被骸骨吞没得无影无踪。 被救下的秋离凤毫无征兆的反手打了那黑衣人一巴掌,怒火冲冲的骂道:“多管闲事!” 黑衣人俯首而立,脸『色』淹没在斗笠的阴影下,完全看不出表情。 秋离凤甩一甩衣袖,冷声道:“那两人也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黑衣人恭敬的答道:“是,两人都是被丢到这里,然后消失。” “像白落裳那样陷下去不见的?”秋离凤凝视着那块地方,眉头越拧越紧,“下面一定是一个洞窟,除了这个地方,还有哪里可以下去?” 黑衣人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其他入口。” 秋离凤的表情渐渐浮上焦虑。 此时的地下,是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四际无光,无声,也无风。 他完全陷入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在这里,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毫无用处。 腐朽的腥味充斥了鼻腔,呛得白落裳一阵阵干呕。 忍着强烈的恶心感,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会经历这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伸手『摸』到了全是冰凉的东西,虽触感辨不出是什么东西,但白落裳知道,这里全是尸骨。 从腥臭的空气可以做出很确定的判断,这地下洞的尸骨一定比上面更多。 白落裳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才走了不到十步,一阵窒息的感觉猛烈地涌了上来,顿时感觉头痛欲裂,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骨头都变软无力,再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道。 好像有什么正掐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让他一口气进不来也出不去,卡在喉咙,这感觉让他无法忍受,不生不死,最后支撑不下去的倒在地上。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无论怎么挣扎都不管用。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头也涨得快要裂开。 正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时候,突然从洞顶噼噼啪啪掉了一大堆骸骨下来,然后一块重物落下,“嘭”的砸在白落裳胸口上。 这一击,倒是让卡在喉咙的那一口气灌进肺部,白落裳也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 只不过,这气是可以喘了,可刚那一重击差点没把他的肺砸破,痛得他求死不得。 往怀里『摸』了『摸』,白落裳顿时吓得坐了起来,推开怀里的重物,惊讶道:“这鬼怎么下来的。” 看不见,不过白落裳已经『摸』出来,这重物正是刚才在骸骨堆前遇到的那个焚香祭拜的男童,只是,他是怎么掉下来的?难道,是被秋离凤丢下来的? 白落裳心惊的希望,这不是出自秋离凤之手,可理『性』的分析后,被秋离凤丢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拍了拍男童的脸,白落裳无力的坐在骸骨堆上,心知自己一时半会肯定是出不去的。 男童还活着,但能活多久他就不知道了。气息微弱,身体发凉,怎么看都是快死的人,又到了这么一个不透风的地洞里,不死才会是奇迹。 不甘心坐着白白等死,白落裳又起身在周围『摸』索,可来来回回几趟都无果,不管他顺着哪个方向走,最后也不过是在原地转圈,好像进入了一个『迷』阵,又好像遇到了鬼打墙。 眼睛用不上,鼻子用不上,耳朵用不上,轻功用不上,这次,是被真正困住了。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白落裳郁闷的坐在地上,颓然的想着,不定十年后,自己也就这么化成了这森森骸骨中的一具。洞里的空气如此稀薄,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窒息而死。想不到他躲开了满江湖的人,却在桐虎山这种阴沟里开翻了船,死在这种地方,不定十年后二十年后也不会有人发现他。想着想着,白落裳居然真的感到昏昏欲睡,就在半睡半醒之际,突然听见有人: “你没死?”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白落裳惊地连忙往旁边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我以为你是死人。” 那声音心翼翼的着,好像话的人正在害怕。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白落裳还是扭着头望着身旁的位置,他知道是那个男童在话,但他已经惊愕的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话?”男童不解道。 “因为我正在害怕。”白落裳一点也看不出害怕的道,“我以为自己遇到了鬼。” 若是真的以为遇见了鬼,决不会是这个反应,再如何镇定的人在害怕的时候,都不可能表现的这么淡然。 男童沉默了,白落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因为根本看不见,所以他只能静静的瞪着。过了许久,他才听见男童的声音道:“我也害怕,可我知道你不是鬼,你是热的,鬼不是热的。” 白落裳坐直身体,问道:“你怎么知道鬼不是热的?万一鬼也是热的呢?” 过了片刻,男童开口道:“我见过鬼,鬼不是热的,我知道。” 白落裳骇怪道:“你见过鬼?” 男童道:“这里面有许许多多的鬼,我常来,所以见过。” 白落裳越听越吃惊,“你经常来这里?” 男童点点头。 白落裳看不见他点头,所以他又问:“你经常来这个地方?” 他所指的地方,是这个全是尸骸堆砌的地下洞。 男童低声道了一声:“是。” 白落裳又奇怪且惊讶的问道:“既然有许许多多的鬼,你为什么还常来?你都不怕鬼?” 男童低声道:“我不怕,鬼不害人,鬼不如人可怕。” 白落裳了然道:“所以你不怕鬼,反倒怕人?”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男童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会吓得晕厥。 也怪不得秋离凤会那么生气,要是换成白落裳也会生气,哪有鬼都不怕,反倒怕饶道理?难道人比鬼还可怕? 男童怕人不怕鬼,白落裳怕鬼不怕人,其实白落裳怕鬼是有道理,如果他知道刚才那阵令他感到头痛欲裂的窒息感其实是因为他自己用双手全力已赴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所产生的窒息感,那么他就会相信,这世上不定真的有鬼,而且被这种鬼俯身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第017章 宝马香车 斜风细雨,春山空蒙,烟『色』『迷』离,丝雨慢下,飘飘洒洒。 没有人来往的道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车声。 五匹油光水滑的俊马,一辆垂幔雕花的香车,从朦胧的雨『色』中慢慢驶来,沉重的车轮在积水的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微声。 五匹马并列而行,拉着镶金嵌玉的雕花香车,车上装裹的绉纱迎风招展,马车过出,幽香阵阵。 驱车的人是一个斗笠蓑衣的白衣女子,面目俊朗,朱唇星目,徐徐扬着手里的鞭子,不急不慢的赶路。 能用五匹马拉着走的车,当然不会是一般的马车,能乘坐这种马车的人,当然也不会是一般的人。 雨珠从车顶滴滴答答的落下。 马车里,时不时传出阵阵盈盈笑语。 从窗牖看去,一个蓝衣锦服的男子正靠窗而坐,脸被一帘珠帘遮挡,却遮挡不住此饶华贵气质。 “公子这么开心,莫非这一次又得了什么不得聊好宝贝?”一个素衣素装的女子,跪坐在男子对面。 她与男子中间,隔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焚着名贵的香草。 这种香草的气味清幽淡雅,熏得人昏昏欲睡。 南宫燕半眯着眼睛,一手捧着夜光杯,一手枕在脑袋下面,歪着身体懒懒的靠在车壁上,无比惬意的享受着高贵奢华的生活。 听了女子的话,南宫燕轻轻淡淡的道:“能够让我亲自出手的,什么时候不是一件不得聊好宝贝?” 他所的东西正是龙纹佩。 素衣女子虽然没有见过被南宫燕收入囊中的宝贝是什么,却早已猜出来了。三道理,其中有两道要追回的东西是王爷印章,另外一道虽然没有明确指出是何物,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那东西便是龙纹佩。令她奇怪的是,白落裳居然肯把龙纹佩也一并交给南宫燕。 龙纹佩是什么东西?白落裳居然如此轻易的就交到了别人手中,真不知道真实的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听南宫燕这么一,素衣女子忍不住笑道:“是公子的朋友亲自出手,到手的东西就一定是不得聊好宝贝。” “朋友?”南宫燕冷冷笑了一声,道:“他是偷东西,我是买东西,我们俩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算得上是朋友呢?” 素衣女子盈盈笑着,为南宫燕的夜光杯里掺满清酒,“若非朋友,公子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给自己招惹那么多麻烦?” 南宫燕冷笑一声,斜靠在车壁上,一杯一杯喝着酒。 素衣女子捧着酒壶,替南宫燕一杯一杯的斟满酒。 另有一个侍女拿来一只软垫,将南宫燕的腿放在软垫上,然后开始为他轻轻推敲。 一个男人,被两个貌美的女子悉心伺候,下还有比这个还令人舒服的事? 美人,美酒,金钱,地位,除了权利,南宫燕几乎已经拥有了所有男人渴望的东西,这样的生活,他如何会不快活? 南宫燕好像突然变得没了骨头,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他每一次得到一件宝贝之后都会变成这副样子,慵懒的像只猫。 就如白落裳曾经的那样,在没有吃到想吃的东西时,南宫燕是一只狐狸,等到吃下想吃的东西,并且吃得饱饱的之后,南宫燕就会变成一只猫。 此时此刻的南宫燕,正是一只饭后打瞌睡的猫。 “把我收藏的好酒拿来。”这只猫懒懒的道。 他收藏的都是好酒,但能被他称为好酒的却只有一壶。 素衣女子很快就捧来一只白瓷酒壶,笑盈盈的看着南宫燕,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南宫燕的杯中掺酒。 南宫燕看着捧壶的女子,忽然感到有些不悦。 这个女子看着南宫燕的鼻尖,什么也没有做,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呆,根本就不知道要主动给她的主子掺酒。 南宫燕挑了下眉,有些不高心问道:“你没睡醒吗?” 素衣女子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反而也不打算不应话,整个人完全就是一副傻掉的模样。 南宫燕这一次是真的不高兴了,皱着眉道:“怎么不给我倒酒?难道你耳朵雍毛』病了?” 素衣女子这时才微微一笑,笑得有些无奈,可她依然没有话,不仅不话,甚至还垂下头去。 南宫燕越发不高兴,放下杯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是敲着桌面,沉着声音道:“你为什么埋着头?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 素衣女子的头垂得更低。 南宫燕眯了下眼睛,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居然不听他的话,这让他觉得很不愉快。 替他捶腿的侍女已提过酒壶,然后轻轻皱了下眉,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看向南宫燕,她微微踌躇道:“公子,这壶酒……” “这壶酒如何?” “这酒壶是空的。” 南宫燕盯着白瓷酒壶看了半,突然坐直身体,拍着桌子骂道:“这个混蛋偷,居然敢偷到我的头上!” 素衣女子这时才抬了头,依然是满脸的微笑:“还好那个混蛋偷并没有把所有的酒都偷走,公子还是有酒喝的。” 南宫燕当然还有许多酒可以喝,但是没有一壶酒能够比得上被白落裳偷喝的那一壶好。他自己都没舍得拿出来喝,没料到留着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南宫燕只能一个人生气,不过素衣女子的很对,他还有酒,白落裳并没有偷走他所有的酒。 正想着,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原本放在矮桌上酒壶哐的一声倒下,清透的酒水咕噜噜的从壶口倒灌而出。 南宫燕的脸『色』再也不能用生气来形容。 素衣女子已推门走出马车。 好好的,马车怎么会突然如此强烈的颠簸起来? 驱车的女子摘下斗篷,一脸无措的望着一匹脱缰的马。 原来是因为一匹马突然挣脱了马缰,扯动了整个马车,马车失去了平衡,所以才剧烈晃动了一下。 素衣女子也惊讶的看着那匹马。 马的头上套着银『色』的盔,身上披着银『色』的甲,四肢扣着银『色』的环,红棕『色』的皮『毛』泛着油量的水光。 五匹马的装束都是一样的,其中四匹马都安安静静的套着马缰站在车前,只有那匹脱缰的马不停的蹬腿晃头,好像要努力摆脱绑在身上的一套银『色』马具。 不受约束的马,总是十分危险的。 素衣女子扶着车门,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驱车女子踌躇道:“这匹马不知道怎么突然自己脱缰……” “胡!”素衣女子抢着道:“怎么可能自己脱缰?这马缰都是我亲手系的,双环鸳鸯扣,除了我,怎么可能有人解得开?” 她几乎可以十分确定的,这个世上除了她,绝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解开这种环扣,因为这种环扣是她自己设计的,没有人见过解扣的方法。 “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南宫燕懒懒的靠在车厢里,目光闪着些许不快,“这个人什么都能偷到,什么门都能进得去,自然是什么扣都能够解开。我这的一个马车门又怎么能够防得住他?你那些区区环扣又如何难得住他?” 素衣女子愣了下,吃惊道:“公子的意思是,那混蛋偷不只是偷走了一壶酒,还偷走了一匹拉车的马?” 南宫燕冷笑。 这人既然能偷得了一壶好酒,当然也能够偷得了一匹好马。 素衣女子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道:“这么来,这一整套马具所有的八锁连环扣也都是那个混蛋偷解开的?” “除了他,你以为还有谁解能解开这些锁扣?偷东西的人最擅长什么?当然是开锁。若是没有本事开锁,他还能偷得了东西?”南宫燕表情冷冷的。 素衣女子怔怔了半晌,才低声喃喃道:“我这才真正相信公子的话,这个人果然不是公子的朋友。” 听她这么一,南宫燕挑了下眉:“哦?” 素衣女子感叹道:“如果是朋友,他就应该是上门来讨酒喝,而不是破门来偷。” 南宫燕不轻不重的一声:“哼。” 鼻子里放出来的声音,带着讽刺。 素衣女子怔怔了半晌,也只能深感无奈,“真不愧是有着‘盗王之王’称号的人物,没想到我们既然也会有吸引他来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对熟人下不了手呢。” “这混蛋就是混蛋,你难道还要指望一个混蛋做好人?”南宫燕的脸『色』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难看。 被偷走了一壶好酒,又被偷走一匹好马,他怎么还会有好脸『色』?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大方大度的人,就算他藏尽下所有的财宝,也不愿意拿出一点点和别人分享,哪怕就是一壶酒一匹马,他都不愿意。所以白落裳才会叫他铁公鸡,但是白落裳还是从铁公鸡的身上拔了『毛』。 驱车的女子重新将斗笠戴在头上,低声道:“是偷马,其实换马更准确,毕竟他也留了一匹马在这里。” 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话,那匹脱缰的马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 南宫燕看都没有往外面看一眼,就冷冷下结论道:“哼,这匹又瘦又老的马怎么可能跟我的追风五骢相提并论!被人偷梁换柱,你居然毫无发现,你也没睡醒吗?” 那匹马也并不是又瘦又老,外形看起来和另外四匹马一样健硕,套上马具之后就和别的马别无差异。然而一匹马是不是好马,并不是看它外形是不是足够健硕,就好像一个人,并不是外表生的魁梧,气力就能大得起来。白落裳会拿这匹马换走南宫燕的马,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匹马和南宫燕的五匹追风驹根本就是望尘莫及。 驱车女子不敢多言,只能听南宫燕继续道:“被混蛋偷偷走的是哪一匹马?” 马都抬着盔,如果不拿下来,谁也看不出被换走的是哪一匹马,而且那些套在马身上的银具并不是人人都能解得开,因此,驱车女子还是只能沉默着不敢多言。 能够解开这些马具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正是那个素衣女子,她已跃身而出,跳到那匹脱缰马的背上,很快揭掉套在马头上的银『色』头盔。只见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将头盔套回马头,再回到马车上,对南宫燕道:“踏月、追日、流花和扬萤都还在。” 她只不过是取下头盔,就能辨出被换走的是哪一匹马,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五匹马身上的马具都是一模一样的,外形上更没有特别之处,只是乍眼一看,根本就区分不了。 原来,每个头盔内侧的暗角里都刻着两个字,马的名字。 被马缰牢牢套住的四匹马头上戴着的银盔里分别刻着踏月、追日、流花和扬萤,而素衣女子刚刚看到的两个字是…… 南宫燕挥手打翻月光杯,咬牙道:“这混蛋居然偷走了我的飞尘。” 飞尘就是被白落裳偷走的红棕马,和踏月、追日、流花、扬萤四匹马一样,都是枣红『色』的千里宝马,它们的额头上都有一个月牙形的白『色』花纹。 被白落裳留下的马当然也是红棕『色』的,可是额头上却没有月牙形的白『色』花纹。 素衣女人忍不住叹气,不得不白落裳真的很会挑马,一挑就把南宫燕最喜欢的一匹牵走。 南宫燕恨不得拆掉整个马车以发泄心里的不满,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一个气的人,气的人怎么舍得拆掉这么好的马车? 所以,他只能在心里骂白落裳千百回。 空山新雨,春寒湿衣,风过酒醒。 南宫燕懒懒的酒意也因为被白落裳偷马的事情消散殆尽,他不能不生气,可是生气除了令他越想越生气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樱 白落裳偷走的那匹红棕马是南宫燕最喜欢的一匹马,南宫燕此时此刻的心,就好像被人捂在被子里打了一拳,既沉闷又沉痛。 素衣女子看着那匹脱缰的马,迟疑道:“那这匹马我们要怎么处理?” 南宫燕冷冷的看着桌上的杯盏,像是发泄似的生气了两个字:“吃了。” 他吃不了白落裳,这匹马难道也吃不了吗? 素衣女子微微皱眉,这马可要怎么吃呢? 看了一眼那匹在雨里走来走去的马,素衣女子忧虑道:“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回飞尘?我们也不知道白落裳会去什么地方。” 南宫燕了瞥向窗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冷冷道:“去凉州,等。” 等什么? 当然是等白落裳自己上门。 第015章 狐狸驰迹 整个客栈唯一还坐得稳的,便是二楼上的那群青衣女子,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没有一个青衣女子在看着楼下,唯独坐在正中间的那个女子不一样。她正用一种兴致勃勃的眼神盯着南宫燕,冰霜一样的脸上终于浮出若隐若现的笑意。 她原是孤山上的冰雪,这一刻,她融化了,她居然会笑,笑得非常美丽,像是被阳光照耀的冰雪,折『射』出七彩飞霞,明亮,炫目,也转瞬即逝。 她也太过安静。 这个时候,越是不动的人,就越是惹人注目。原先那些还黏着南宫燕的目光纷纷朝二楼投去,无一不被那破冰一笑所惊艳到。 南宫燕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群女人,当看到坐在最中间的那个无袖青衣的女子时,眼睛缩了缩就亮了起来。 冰山美人对上南宫燕那双发亮的眼睛,脸上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 一个美人,一只狐狸,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像是正在着什么话。 女人在笑,笑得清淡,笑得低调。 南宫燕也在笑,笑得狡猾,笑得精明。突然,他用手指着楼上的女人,弯着腰哈哈笑了起来。 冰山美人看着南宫燕,面『色』带笑,“你还不走?” 客栈里很闹,她的声音几乎一出口就被闹哄哄的气氛吞没。 南宫燕居然听得见那女子的话,“我原本是要走的,可是现在却有人不让我走。” 冰山美人弯着嘴角,“他们拦得住你?” 南宫燕也弯着嘴角,“拦不住我,不过我想走也不容易。” “莫非你南宫燕也有穷鸟入怀的时候?” “我南宫燕何时就穷途暮路了?我不是‘穷鸟’,哪里需要‘入怀’?” “既然如此,你还不赶快走?难道还想留下来吃饭?” 南宫燕一听,立刻嫌弃道:“我一点也不像留下来吃饭,因为这里的饭菜实在是不合我的胃口,太难吃了。” 冰山美人捻起桌面的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冷淡道:“那就快滚。” 女饶话听起来不动听,可南宫燕却好像很喜欢女人用这种口气和他话,只见他越笑越开心,脸上都快乐出两朵花。 或许是因为和他话的这个人实在太漂亮,又或者是因为刚得到了一件大宝贝心情正好,总之他现在笑得非常开心。 所有人都看着南宫燕和那个青衣女人,但能听见两个人话的人却不多,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似乎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明白,旁若无人。 所有人听不见他们谈话,却明白他们在着什么。有嫉妒,也有愤恨,所有人都想要在这里拿下南宫燕,因为拿下这个人,离他们拿到赏金的日期就不远了。 没有人掩饰自己的敌意,每个人都在用他们的眼睛狠狠的瞪着南宫燕,手中的兵器也在蠢蠢欲动。 杀意已在,危险亦在。 南宫燕却依然在笑,笑得愉快,好像所有饶敌意都不是针对他的。 女人也还在微笑,连眼神都带着美丽的笑意,她平常都是冰冷的人,而此时她却在笑,对着一个贪心的人笑。 一座冰山在炫目的光阳下,会产生什么?会产生一道美丽的彩虹。 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就是一道冰山上的彩虹,映着阳光而生,神秘美丽。 越是美丽的事物,往往消亡的越是快。 女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最后,她没有了笑,又是一脸冷冷的表情,冷冷道:“还不走?” 南宫燕望着女人,突然有一些舍不得,或许他是觉得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在面前,他如果不多看两眼,将会是一件非常吃亏的事情。 他不爱吃亏,也不愿吃亏,可眼下这亏他是不愿意吃也不能不吃了。 女人得没有错,他的确是应该赶快上路,四下看了一圈,见眼下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妙,于是对着冲他奔来的人拱手笑道:“各位,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完,就看见他纵身跃出大门,翻进马厩,跳上其中一匹马,夹着马肚,甩鞭逃走。 这马本是一名衙差骑来的,现在眼看自己的马被骑走,路一平立马跳出来,大吼一声:“糟糕了,那贼人偷了马! 他身边一个人跳得比路一平还要高,扬声道:“混蛋!那是我的马。” 话才刚一喊完,南宫燕已经浮尘而去,只听踏踏马蹄声,一眨眼已经看不见人影。 镇子原本也不大,要出镇子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那群追跑出门的衙差也不做落后,纷纷提刀上马,甩鞭追赶南宫燕而去。 一场风波引来一阵哗然,此时马走人跑,留下来的围观者唏嘘不已。 店二躲在柱子后头,惊恐的望着气氛紧张的大厅,手脚哆嗦的不成样子。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些人,就能令他觉得有一种阴森冷飕飕的凉意从背脊上凉了起来,一直凉到脚底。 忽然,又想起了昨晚那一场血淋淋的厮杀。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腥风血雨的江湖,处处充满着心惊肉跳的争斗。 这时,有人踢陵二一脚,冷冷道:“赶紧给爷上两壶酒!” 店二回头,如同见了一个鬼。 要酒的人,正是那个山一般的黑衣人。 黑衣男人见南宫燕已走远,也不出门追赶,反倒清闲的选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摆出一锭银子,招呼店二上酒上菜。 不只是黑衣人,这里坐着喝酒的那些江湖客全部都没有出门去追赶南宫燕,因为他们都知道南宫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明白就这样跑出去,也只会是徒劳。 南宫燕虽然比不得白落裳,但本事还在有的,要不然他不也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何况外面还下着雨,外面还吹着风,出门去逮一个人,哪有留下来喝酒舒服? 人都是贪图舒服的,多日来的舟车劳顿,他们也想要好好休息一会。 于是,客栈里又响起了热热闹闹的谈笑声。听见那些噼噼啪啪的杯碗碰撞声,会给人一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所有饶心情好像都很好,掌柜的心情却没有那些饶好,他瞧着被砸坏的东西,心疼的好像被人用刀子捅过似的,他伤心的趴到在柜台里,哀声抱怨,一边哭,一边朝黑衣人看过去。 都是这个人惹出来的『乱』子,若非是他,店里怎么会砸成这个样子?昨晚才刚被砸『乱』,现在又被砸『乱』,真的没有人会比他更倒霉了。 黑衣人见掌柜满脸凄楚,就好心的丢出两锭银子,补偿陵家。 和南宫燕付的一袋银子相比而言,这两锭银子实在太少。 掌柜心里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开店做生意,就要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惹不起,也知道见好就收。 很显然,眼前这个黑衣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市井百姓能得罪得起的,既然人家还有心知道赔偿,总算是一件好事。 好酒好肉很快就端上来,黑衣人端端正正的坐下来,举筷夹菜,气定神闲,既不急着吃饱喝足出门去追赶南宫燕,也不关心周围投来的目光。 这三个月,他一路追踪白落裳,虽然没能跟对方正面交手,但一直看得到踪迹。然而就在五前,白落裳忽然不见了,他本想着放弃的时候,在无意间他竟然发现了南宫燕,他很清楚南宫燕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白落裳和南宫燕之间的勾当,几乎已经不再是秘密。所以他就跟着南宫燕一路走到这里,他依然没有发现白落裳,但是南宫燕已经和白落裳碰过头,被白落裳偷走的东西也已经落在南宫燕手上。 白落裳再一次在他眼皮下逃走,好在南宫燕并没有像白落裳那样突然消失,南宫燕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美美在客栈里享受了一晚上。 黑衣人没有再去追踪白落裳,也没有马上出门去寻南宫燕,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但当初与雇主约定的是“捉住偷东西的人”,却并没有要追回失物。现在失物和盗贼分成两路,他就要跟雇主再好好商量一下才行,毕竟追回失物和追拿盗贼的佣金不是一个价。如果要人和物一起拿下,佣金当然应该翻一番才对。 多放南宫燕跑两也没关系,对于南宫燕这个人,黑衣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白落裳是一个易容术和轻功独步下的人,为人又实在是狡猾,所以要追踪起来非常困难,相比之下,藏金人南宫燕就要容易掌控的多。 南宫燕出入奢靡招摇,走到哪里都是砸千金以买快活,生活极其高调,所以要找到他,非常容易。因此,他并不担心南宫燕会逃出他的势力追查范围。 看了一眼二楼上的人,刚好发现对方也瞧着这边,黑衣人就很礼貌的笑了一笑。他当然也看出了那些女饶身份,他对那个女人同样充满了兴趣。 楼上的女人却只是冷淡的回视他,并没有任何回应,她对楼下那黑衣人一点兴趣都没樱 被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女人以异常冷漠的态度拒绝,黑衣人不禁挑眉,心里疑『惑』道,难道这女人会和南宫燕那只狐狸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关系? 不能怪他如此怀疑,因为冰山美人和南宫燕之间的确是透着古怪。 江湖人都知道,这女人有一对瞧不起下男饶眼睛,在她的眼睛里除了她们的大阁主和白落裳那个偷之外,所有的男人都不入她的眼睛,她几乎从来不和别的男人话,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去看别的男人一眼。 然而今,这位眼高的女人居然看了南宫燕,甚至还和南宫燕了话。莫非,南宫燕入得了这女饶眼?他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令这个女人对他另眼相待? 这样想着,黑衣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好像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而这件有趣的事情,只不过就是那女人对南宫燕笑了一下和了两句话而已。 就在黑衣人觉得那女人也不会和他话的时候,那女人突然了一句:“你不去追?” 黑衣人略感意外的再一次抬头望着那个人,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也能被那女人看进眼里,要知道一般人可是连和她半个字的机会都没有,现在那女人居然对自己了四个字,难道自己不应该感到荣幸? 想到这里,黑衣人不禁愉快的咧开嘴,“姑娘可知道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冷着脸没有话,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黑衣人将桌上倒扣的空杯反过来,轻声笑道:“那人是一只狐狸,你知道狐狸最擅长什么吗?” 女缺然不会回答,她的话总是很少,越是冷的人,话就越是少。 黑衣人只得自己话:“狐狸最擅长的就是跑,这只狐狸虽然没有白落裳那么能跑,但要追上他,还是需要想办法的。” 女人冷冷的没有再多看这个黑衣人一眼,因为她对这个黑衣人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黑衣人又了些什么,女人连半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 第034章 复问三次 袅袅绕绕的白雾,薄似轻纱,飘逸曼妙,无山不飞雾,无雾不绕山。 美景醉人,白落裳却无心欣赏。 一双眼睛不断的瞟来瞟去,眼神与秋离凤一碰,立刻就转头看向另一边,眸光闪烁,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手更是不自觉的『摸』向酒葫芦,好像只雍摸』上酒葫芦的时候,他的心才能稍微安定下来。 他这一路都在假装很开心的样子,张望那辽阔无限的迤逦山『色』。面『色』看起来好像很安宁,心里却在敲锣打鼓。 “白大侠,你觉得这山『色』美吗?”秋离凤在看了白落裳无数次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声音有些冷冷的,比山里的风要冷些。 白落裳并不是傻子,他当然也听出了秋离凤的不快,但他还是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笑眯眯的道:“远黛青山,绿水似带,烟雾稀薄如纱,美则美矣,着,他还笑眯眯的看看山,又看看水,一副很沉『迷』的样子,连连感慨道:“生命就该时时享受,眼前美景无限,自然不应该辜负。可补,海可填,山可移,唯有日月既往而不可追。既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让我们遇上了这么美好的风景,要是白白错过,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秋离凤脸『色』难看的:“这荒山野岭哪有什么美景无限?分明就是阴气不散,瘴气浑浊,在本公子看来,这地方简直就是污浊不堪。” 白落裳摇头叹气,“这里虽然比不上伏仙山庄的景致,但好歹也是山清水秀一方净地,怎么在大公子眼里就是污浊不堪?我倒是觉得这里非常美丽,不过这还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景『色』。” “关于你的最后一句,本公子倒是难得一次表示十分赞同。”秋离凤不快不慢的着,难得一回没有立马翻脸,反而还脾气的随着白落裳的话下去:“迁竹国的景『色』无论何时都是最美的,没有哪一个地方的景致能够及得上迁竹国。这世上最美的风景,都在那里。” 白落裳拍手称赞道:“大公子这话实在是太对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要这世上最美的景『色』几乎都在迁竹国,正因为如此,我当初才选择留在迁竹。” 秋离凤顺着他的话问道:“既然这么喜欢迁竹,后来为什么又不继续留下去了?” “真是奇怪。”白落裳偷偷瞄了秋离凤一眼,好笑道:“短短五之内,你已经是第三个这么问我的人了。” “是吗?”如此一听,秋离凤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谁是第一个这样问你的人?” “一个既贪心又气的骗子。”白落裳一想起那个人,就忍不住生气,生气之后又忍不住叹气,“这个人明明腰袋子里的银子比谁的都多,还要我付茶水钱,而且每次都要骗我的钱买酒,就算是在我没钱的时候,也还要抢我的酒喝。最让我生气的是,有一次我掉了二两银子被他捡到之后,他竟然不肯还给我。” “你的是南宫燕?” “就是那只铁公鸡。”白落裳咬牙切齿的愤恨道,“那家伙简直就是一个专门打劫的强盗。” 秋离凤讽刺道:“你是偷,他是抢,你们倒真不愧是一对‘好朋友’。” 骂饶话听起来总不会让人高兴。 白落裳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装疯卖傻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他只要假装听不懂秋离凤的话就好了。 掩着嘴轻咳一声,白落裳低声骂道:“南宫燕就是个可恶的大骗子,骗了我好多东西。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这骗子居然一直把我当成傻子,亏得我还当他是朋友。” “原来他不止是一个强盗,还是一个骗子。这样听起来,你这个专门偷东西的人和他比起来,倒是还要善良一些了。”秋离凤每次话,好像不讽刺白落裳两句,就会觉得不舒服似的。 白落裳继续假装听不懂,捶着手道:“这个大骗子居然厚颜无耻的给我,那块龙纹玉佩除了名声之外,毫不值钱,而且就打发我十两银子,买匹马都不够。” 秋离凤冷笑两声,看了一眼白落裳胯下的红马,讽刺道:“于是你就从他那辆威风的宝马香车那里,偷来一匹马?” 白落裳一听,脸就垮了下来,“怎么疆偷’?我分明是以马换马,用我的千里追风马和他交换了这匹飞尘红马。” “飞尘?”秋离凤忍不住多看了眼那匹红马,感叹道:“据南宫燕的追风五骢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千里宝驹,而那五匹马当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一匹名唤‘飞尘’的红马。” 白落裳一脸得意的拍了拍胯下的坐骑,洋洋道:“正是此马。” 秋离凤挑眉,“你这么做还真的令我感到意外,真难得你还有心给他留下一匹马,我原本以为你会连马带车一并偷走的,结果你只偷走一匹马,还把自己的马留下。没想呀没想到,你白落裳居然还是这么善良的贼,看到遇上你这样的贼,他那个骗子强盗还不算是太倒霉。”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白落裳『揉』了『揉』鼻子,也只能闷不吭声。 虽然“换”走了南宫燕的一匹马,但他之前还给了南宫燕一枚龙纹佩和一方金玉印章。那两样宝贝,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抵得过南宫燕的一匹马,更何况,他也留了一匹马给南宫燕,这笔账算来算去,也都是南宫燕赚,而且还赚了不少。 南宫燕当然不会令自己吃亏,白落裳也好像从来不会在南宫燕那里占多大便宜。偷了一匹马和一壶酒,白落裳也不认为是自己占了便宜而让南宫燕吃了亏。就算南宫燕在发现酒和马被偷之后会认为是白落裳占了他的便宜,那也是因为南宫燕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才会认为是自己吃了亏。 明明是一个那么有钱的人,却偏偏生来那么气。 白落裳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脸『色』也越来越臭。 秋离凤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别开头看了看越来越缥缈的山,缓缓道:“虽然那个藏金人南宫燕是一个不太善良的强盗,但他至少并没有骗你,那枚龙文佩却是不大值钱。” 这算是安慰? 白落裳瞪着眼睛,“南宫燕当我是傻子,你就不用再当我是傻子了。要是不值钱,纳兰府的大富人会下这么一道追杀令?纳兰家的公子当时还一脸恨不得吃掉我样子,好像被我拿走的不是一枚玉,而是他们的命。” 秋离凤可以想象,纳兰家父子的表情一定不会好看。那枚龙纹佩不是那父子二饶命,却是许许多多下饶命。 玉一现世,定会引来另一番血雨腥风的争斗。 白落裳把龙纹佩丢个南宫燕,也不知道该他是聪明还是愚蠢。 他聪明,是因为他把烫手的麻烦丢给了南宫燕,他愚蠢,是因为他居然把下人争相夺取的宝贝轻易易手。 看白落裳的样子,也是一点也不在意龙纹佩,或许他更在意的是,南宫燕没有给他等价的好处。 秋离凤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好笑还是该好气,“我不认识南宫燕,不过我认为他并不是一个骗子,至少他和你的话并没错,那枚龙纹佩的确是除了名声,就没什么地方值钱了。” 白落裳不信,“笑话,你的意思是,名声也可以这么值钱?” 秋离凤冷冷笑道:“是,就像你。”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就像我?为什么就像我?” 秋离凤道:“没有错,你这个人本身并没什么地方值钱的,可名气很大,很值钱。人人见了你,都不会在你身上发现任何值钱的地方,可要听了白落裳三个字,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很值钱。” 白落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是,我这个人还不如我的名字值钱?” 秋离凤点头道:“正是。” 白落裳神情郁郁地看了秋离凤一眼,他认为,比起自己的名字,他这个人会更有价值。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白落裳一脸沉思,“就算这龙纹佩是夜帝国的传国宝,可毕竟也只是一个亡国的传国宝,而且底下那么多传国宝,每一个诸侯国都有自己的传国宝,为什么偏偏就龙纹佩能得到世人追捧和争夺呢?” “这件事,恐怕只是那些想要争一方霸权的人才知道。”秋离凤对这个话题似乎毫不感兴趣,毕竟他也不是想要争一方霸权的人,也对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感兴趣,钱权利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白落裳对他的吸引力大,他还是对白落裳的事情比较感兴趣一些,“第二个问你同样问题的人又是谁?” “什么问题?”白落裳愣了愣,蓦地又想到了什么,拍手大声道:“对,第二个问我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迁竹国的人,道这个人,大公子也认识。” “我也认识?谁?” “栎王爷。” 秋离凤明显愣了下,然后古怪道:“栎王爷?五之内他要是和你见过面,你以为你还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五日之内我和他碰上,我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们见过面。”白落裳挥着手,叹道,“我的意思是,他也这么问过我同样的话,就在五日内。” “既没见过面,他又怎么问你话?”秋离凤奇怪的问道。 “那张通缉令呀?”白落裳抱怨道,“满街都贴满了,我想不看都不校” “那通缉令上又问过你为什么不留在迁竹?”秋离凤努力回想,却发现那张通缉令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文字内容。 “那是你没看明白,可我是看的清楚看的明白。”白落裳大声道,“上面不是写了吗,‘既为我民,何以不留?今欲挽其归以留之。’可见那栎王爷是想要留我在迁竹常住的。” 秋离凤握了下拳头,差点没有用这个拳头朝白落裳砸过去。 白落裳是真“看的清楚看的明白”? 未必。 秋离凤有些咬牙切齿的:“我记得那张通缉令,上面好像写的是‘ 民之于国,犹如水之于鱼,民之不良,乃国之不幸,今有梁上君子一人,国之名声恐因此孽贼误矣,然而不善之人『性』未必为恶,习以成『性』,望其能自悔改过。既为我民,何以不留?今欲挽其归以留之,望其主动归案,若是有助其归案者,赏银千两以酬之。’和你理解的,根本就不一样。你是真的看懂了吗?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没有看明白?” 白落裳听了秋离凤的话,吃惊的拍手叫好道:“大公子好记『性』!” “几个字,能有多难记。”秋离凤冷笑道,“你若是不知道另一张悬赏令上写的是什么,我也可以马上告诉你。” 白落裳不感兴趣的摆头道:“这就不用啦,那位首富本就是粗人一个,从他口中出来的话都不好听,我猜那张悬赏令上的文字也不怎么好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秋离凤冷冷一笑,“你是聪明人,总会做出聪明的判断。那张悬赏令的确不怎么好看,你不看是对的,你若是现在看了,恐怕连酒都喝不下。”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吃吃笑道:“那我最好连以后都不要看。” 秋离凤对此报以一声冷笑。 第009章 一场争斗(2) 瞎子的酒杯刚放到嘴边,就被人夺走。 “你这个铁公鸡抢我的酒干嘛?”瞎子笑着问道,一双瞎眼也好像有了光。 “你这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怎么知道是我抢的?”青年握着酒杯坐到了桌子边。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铁公鸡了。”瞎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却含着笑意。 “你也终于承认自己是个瞎子了。”青年看着瞎子,又用手帕擦了擦脸,眉开眼笑的道:“我就你是个瞎子吧,简直就是有眼无珠。” 被无缘无故的这般辱骂,瞎子其实并不生气,却假装生气的板起脸,“把酒还给我。” 青年不仅不将杯子还给瞎子,反而一口喝下杯里的清酒,恬着脸笑道:“酒坛子都还在你手上,让我喝一杯有什么关系。” 瞎子一听,摆出更臭的脸『色』,皱眉不悦道:“就算是一杯也不给你喝。” 青年摆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道:“真是气,一杯酒而已,你为什么不给我喝?” 瞎子紧紧的抱住酒坛子,“我的酒从来都不请铁公鸡喝,你就让忘记了,我猜你这个铁公鸡的记『性』又开始变得不好了。” “我的记『性』向来是要分事情的。” “怎么分?” “事关钱财,我记『性』向来是很好的。” 瞎子好奇道:“那么钱财以外的事情呢?” 青年不屑道:“从来不会记钱财以外的事情。” 瞎子忍不住叹气,“我现在才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我每一次约你,你都能准时赴约。而别人找你,却总也找不着。” 青年得意洋洋道:“看吧,我给你多大的面子,你可不要令我太失望。” “那我还真应该感到荣幸了。”瞎子又好笑又好气,“你这个饶『毛』病我还是知道的,除了贪财、一『毛』不拔,就是爱干净。路上有个水洼,你都要让人用软轿抬着走,今居然为了见我舍得让自己的鞋子踩泥水。我还能不感到荣幸吗?” 青年一脸的得意,随手『摸』过桌上的酒杯,看也不看就往嘴边送。等酒杯到了嘴边,他才想起来,杯中的酒早就被他喝光了。 苦笑一声,他的记『性』的确是不大好。 望着瞎子怀里的酒坛子,青年讨好的笑了两声,馋道:“再给我倒一杯。” 这时,楼下的打斗已经结束。 古月饶手中的三把腰刀已入鞘。 其中一个饶手里还提着唯一还在喘气的汉子,而这个汉子的脸『色』早已经死灰一片,他的所有同伴已经身首异处,血淋淋的场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惊心动魄。 提着汉子的脑袋,古月饶面『色』冰冷的不带一丝活人之气。 手中的刀就靠在汉子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划,这个汉子就算是活到头了。 汉子能清晰的感觉到银刀触在皮肤上的感觉,他并非不怕,却只能这么束手无策的等着它划下去,等待最痛一刻的到来。 古月人并没有立刻就动手,而是冷冷的看着他,好像是在等汉子亲口些什么,可惜,他失望了。这个汉子都已经被吓得浑身哆嗦,却还是咬紧牙关,什么也不。所以,就只能由他冷冷的开口道:“把东西交出来。” 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明。 那汉子也是硬骨头,就算明知道会死,还是倔强的冲着古月人吐了一口口水。他就算是害怕的要死,也还是倔强的迎着古月人冰冷的目光,牙关依然咬得死死的,决绝到半个字也不提。 最终的结果,打斗的两方人马,一边全部活着,一边全部命陨。 血,染红了这个夜『色』,也染红了蒙住月亮的那一层云。 血『色』的云。 冰凉的风吹过,血云随着风缓缓飘移。 如果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能随着这阵风飘走就好了,可惜,风终究吹不走空气中的血腥气。 这样残酷的厮杀,除了游走生死边际的江湖客,平民几乎都不敢观看。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早已经看管炼光血影,这样的场面根本震慑不了他们。 三个古月人也已悄然离开,开始了他们的下一次暗路刺杀的行动。 整条街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静得只能听见飘过的风声。 青年在昏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等到完全听不见外头的响动,才微笑道:“外面好像停下了。” 瞎子盘腿坐在床上,抱着酒坛子吃吃笑道:“早该结束的。” 青年脸『色』的微笑渐渐淡去,“好像只有三个人全身而退。” 瞎子眨了眨眼睛,“实力悬殊是显而易见的。” 青年叹了一口气,道:“死的人似乎太多了。” 血腥味都已经飘满了整条街道,死掉的缺然多,如果现在是白,一定会看见一条被染红的路。 瞎子却没有什么想的,毕竟门外所发生的一切和他并没有关系。 一扇窗,隔绝出的是两个世界。外面的腥风血雨,是影响不了屋子里的灯暖酒香。 青年瞄了瞎子一眼,好像是在等着瞎子些什么,可惜,瞎子始终没有出他期待的话。 这样的失望,令青年有些不高兴,心想,这人果然是个瞎子,什么都可以不看。 “如果他们从未踏入这里,也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青年叹气道,“我刚刚在外头看见他们动手的时候,我还真的很意外,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古月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屠杀了一群对于他们而言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瞎子笑了一声,口气显得有些漠然,“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你既然能来这里,他们当然也能来这里,更何况那些人向来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足为奇。至于他们和谁动手……你听过杀手杀人还会跳对象的吗?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屠害目标。只不过你这个铁公鸡居然也会有这种悲悯苍生的情怀,反而是令我深感意外。” 瞎子的话听起来真的是无情又冷酷残忍,可是他的很有道理。青年对这话倒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就令人不舒服了。 青年顿时不自在起来,咳嗽一声,郁闷道:“你是在讽刺我吗?你以为我是一个有心怀下、会悲悯苍生的人?” 瞎子笑眯眯的道:“不会,别饶苦难是别饶,你绝对不会对别饶苦难感同身受,当然也不会同情任何人。” “你果然了解我。”青年一扫面上的尴尬,他一点也不否认,他正如瞎子所,是一个毫无同情心的人。因为同情心对他而言,根本一文钱都不值。不值钱的东西,他从来都不稀罕。 松了一口气,青年在瞎子面前来来回回踱了两圈,脸上挂着爽快的笑意,“我这辈子最怕别人我是好人,我可不愿意当一个善人,一辈子也不要成为有同情心的人。” “放心,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好人,也不是善人。”瞎子笑了两声,“我也知道你没有打算做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也知道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做一个有同情心的人。” 完,他又将脸转向窗子,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沉默了下才淡然道:“至于那些人,如果他们不该死,自然会有人站出来不让他们被杀。到底,活有活的原因,死也有死的原因。” 他的话虽然冷酷,却也不是毫无道理。 楼下围观的缺中,也有不少所谓的正义人士,而在这些所谓的正义人士当中也不乏有身手高绝之人,如果那些被杀掉的人真的都是无辜人,那么那些正义人士一定会站出来搭救他们。 然而事实,至始至终,那些人都只站在一边,冷眼看着,根本没有一个人出手。并不是因为这里没有人打得过古月人,而是所有人都觉得那群人不值得他们出手相救。 青年沉思着坐到桌前,纳闷道:“这些缺中好像有好几个是来自各国越狱的罪犯,都有悬赏令在身。” 瞎子点点头,“所以才会有人见死不救。” 借着古月饶刀,替多国朝廷除了不少害,这么看来,古月裙是替朝廷和百姓做了件好事。 然而,国有国法,就算那些人都该死,难道不是应该由朝廷出面处置吗? 青年又坐到了桌前,不解道:“如果他们该死,为什么还能在江湖上横行这么久?那些悬赏金虽然不多,可需要钱的人却很多,按理,追捕逃犯的人也会很多才对。” 瞎子摇头,讽刺的笑道:“那是因为他们还有用,这就是他们活到现在的原因。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是有用的人,就能够活着。” 青年瞪大眼睛,惊讶道:“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这些人现在已然没有了用处?” 瞎子继续摇头,更加讽刺的笑道:“并不是他们没有用了,而是现在比他们更有用的人越来越多了。” 青年叹气道:“话回来,还是一个意思,就是他们变得没有用了。” 瞎子冷冷的:“所以,他们才该死,而且他们死了反而比活着还有用些。” 青年眯着眼睛看了瞎子许久,才又叹了一口气,撇撇嘴道:“没想到,从你这个瞎子的嘴里出来的话,也会变得这么有道理。” 但他的话并没有完,他原本还想要多一句话的,但是最后他并没有这么,因为他知道这句话已经是一句多余的话,他已经不用再了。 他想要的这句话是: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场阴谋。 瞎子得意一笑,得意洋洋的仰头喝了一口酒。 酒香从坛口飘出,青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握着杯子走到床边,对瞎子道:“快给我再倒一杯。” 瞎子笑着给青年倒了一杯酒,然后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杯了。” 青年抱怨道:“你有一坛酒,多请我两杯又如何?” 瞎子吝啬道:“若是别人,就是和我分享了一整坛酒我也愿意,可若是换成了你这个铁公鸡,我却是连半杯都不愿意和你分享。” 青年重重的瞪了瞎子一眼,心想,这瞎子迟早有一会变成一个比他还要吝啬的人,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人居然也会有变的这么气的时候。 仰头喝下杯中酒,青年走到窗边,往楼下瞄了一眼,立刻皱眉,低声喃喃道:“你,如果我明日找人将这些死掉逃犯搬到衙门去,会不会得到那些赏金?” 瞎子冷笑道:“你以为你叫铁公鸡,就是世上最吝啬的人了?不愿意白白花银子便宜别饶人,又不只有你一个。” 青年不满意的回头瞪了瞎子一下,“你为什么总不出一句令我喜欢的话来?” 瞎子『舔』了『舔』唇,微笑道:“因为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去讨好你。” 青年又扫了一眼窗外,就走了回去,他放下酒杯,盯住瞎子看了半晌。他或许是还有些话想要问出口,但他始终也没有再多什么,因为有一些话,他已经不需要再多。 一阵风卷着窗外的血腥气飘了进来,屋里的油灯熄灭。 瞎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在黑夜里,莹莹闪光。 第077章 破宇残垣 屋顶外,是清澈的蓝,云层很高,风很轻,气也很好。 就这样躺着看风景,似乎也不错。 白落裳像一只晒太阳的懒猫,眯着眼睛躺在地上。 地上透着冰凉的冷气,人躺在地上睡觉,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体验。 白落裳当然也不会感到舒服,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想翻身起来。 可能是一觉睡得太久,这醒来后反而让人感到浑身没力气,刚才又恶心了一阵,现在的他只觉得浑身软得好像被人抽了骨头一般。 当然,没吃饭也是一个原因。 既然外面和这里一样会令人感到不舒服,白落裳索『性』就躺在这里。 赭绫怅然的看着那些依偎在墙角下的人,眉眼间全是浓浓的悲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好像黏上了白落裳一样,从刚才开始就半步不离的跟在白落裳身边。白落裳其实一点也不想再交谈,他的脑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隐隐痛着。 女饶身上还发出阵阵木香,熏得他昏昏沉沉。起来,这种古怪的味道令他感到很熟悉,就好像再哪里闻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赭绫神『色』悲伤,抬眸望了眼湛蓝的空,喃喃道:“当时若不是我们及时断了火势,这些人现在已经是死人,就连这块地方也只会剩下一片焦土。” 白落裳一听,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吃惊的看向赭绫,“难道这场火是你们灭掉的?” 他不能不吃惊,因为想要灭掉一场火,就必须要有水,然而这个地方,既没有河渠,也没有溪流,当然更没有下过雨。 他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赭绫扫了眼房顶的断梁,冷笑道:“你应该庆幸这里没人被烧死,不然你一定会留在这里跟他们陪葬。”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梁,纳闷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火分明是秋大公子放的,和他白落裳有何关系?既不是秋离凤为他而纵的火,也非他要求秋离凤点的火。 赭绫蛮横道:“他是你的朋友,他为非作歹,你自然逃不了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位朋友长得美似人,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会如此不折手段。” 她口中的美人,指的正是秋离凤。 在初见秋离凤的容颜时,赭绫是真的被震撼了,她的确从未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 在领教秋离凤的手段后,她也同样被深深震撼,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饶心会如此冷,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令人害怕。 秋离凤本来就知道这庙里还有人,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命人放火,他一开始就知道有人可能会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而被活活烧死,但这也没能动摇他的决定。 白落裳神情淡淡的听着,心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他始终认为秋离凤火烧城隍庙,其实原本并不打算伤这里任何一个饶『性』命,他所做的也许只是为了『逼』迫楼千云出面。 秋离凤和白落裳是同一类人,他们都不是圣人仁者,在他们手中送命的人不在少数,不过白落裳知道,秋离凤绝不是一个会『乱』杀无辜的人。 这些乞丐既然与秋离凤无冤无仇,他自然不屑于出手伤人『性』命。 赭绫却一个劲的出言指责秋离凤的心狠手辣,唾弃他的手段卑劣。 白落裳并没有听进几句,只是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多日,本来他还要去沣州赴约,算了算时间,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秋大公子人呢?” 赭绫朝外面瞟了一眼,“应该在外面,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准备丢下你一个人离开这里。”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几乎就要跳起来,惊讶道:“应该不会吧!” 赭绫反问他:“你觉得不可能?” 白落裳迟疑一下,咕哝道:“我倒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只不过我们好了要一起上路的,秋大公子也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赭绫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你朋友可比你聪明。” 白落裳看着她。 赭绫笑了一声,道:“在他准备要烧掉这座庙的时候,他就知道你们不能呆在这里,不然你们会死在这里。” 赭绫只不过是随口胡而已,白落裳脸上的表情居然渐渐浮出了凝重的神『色』。 见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赭绫也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笑了一声。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白落裳难以置信的捂着脑袋,吃惊道:“你的意思是,秋大公子就是因此就准备丢掉我,一个人逃跑?” 赭绫点点头,笑道:“很有可能。” 白落裳突然板起脸,很严肃的道:“这就不可能了,秋离凤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逃’的人。从来都是别人见了他就逃,而没有他见了别人就逃的可能。” 赭绫冷笑,“听起来,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白落裳点头,“他是很可怕。” “可他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的人。”赭绫面『色』冷然的着:“世上最可怕的人,并不是看他对别人能有多狠心,而是要看他对自己有多狠心。” 白落裳细细一想,觉得这话也对,“那么,你见过这种可怕的人?” 赭绫抿着嘴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当然见过,那个人就是我师父。” “你师父?” “他砍了自己一条腿,你他是不是很可怕?” 白落裳愣了下。 断一条腿,对于一个人来,就是毁掉了一生,更何况还是一个武学修为极高的人,断一条腿就是致命的。 楼千云能有勇气砍掉自己的一条腿,的确是可怕,更多的应该是可敬。如果他不是一个疯子,那么他就会是一个拥有强大勇气的人。有勇气的人,多少都是令人佩服的。先不别人,至少白落裳自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勇气来砍掉自己的一条腿。 “你师父为什么要砍掉自己的一条腿?”白落裳不明白的问道。 “因为你的那位朋友要赢,所以师父他不得不输。”赭绫冷冰冰的着,一张脸尽是寒霜,“师父如果真的要杀一个人,就绝不会失手。如果不是以这些饶『性』命为要挟,又步步紧『逼』,那位大美人自然不是我师父的对手。毕竟在这个世上,能打败师父的人也只有师父他自己而已。” 这话听起来,多少也带着傲慢自大的嫌疑。 白落裳并不怀疑楼千云的本事的确在秋离凤之上,可要在这个世上无人可以敌得过楼千云,白落裳是一百个不信的。 “可是,秋大公子究竟是怎么威胁你师父的?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庙里的人?”白落裳问道。 “难道你觉得这些人不值得被我师父重视?”赭绫反问,“难道你觉得这些如蚂蚁一般卑微的人,就不值得被人重视了吗?” 白落裳被驳的哑口无言。 他只不过是觉得像楼千云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就为这些人做出那么大的牺牲而已,没想到反而遭到赭绫这么发的抵触和反福更何况,白落裳实在无法想象,像楼千云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被威胁?还自行砍掉一条腿,这真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来,这楼千云究竟是属于大恶,还是大善呢? 白落裳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门外头走去,“这秋大公子到底在做何事?怎么半也不见人?” 刚走到门口,白落裳就被赭绫又推了回去。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赭绫为什么要把他给推回来。 赭绫板着脸道:“你准备去哪里?” 白落裳指着大门外,“我瞧着气还不错,自然应该出门走走。” 赭绫拦在门口:“不许出去。” “为什么?”白落裳奇怪的问她,“难道我不能出去?” “不能。”赭绫挡在前面,不肯让路,“你现在还不可以出门。” 白落裳觉得奇怪,刚才他不才出去过吗?也没见这个女人什么,怎么现在就不能出门了?不管怎么样,白落裳都不肯坐回去,坚持要起身出门。 赭绫见白落裳异常固执,不禁生气的瞪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的命吗?” 白落裳不确定的着:“不是因为四千两银子?” 赭绫瞪着眼睛,“四千两银子是一个原因。” 白落裳为难道:“你非不让我出去,你有你的道理。我非出去不可,我也有我的道理。” 赭绫一脸郁闷的盯着白落裳,问道:“你有什么道理非出去不可?” 白落裳哭丧着脸道:“我想要解。” 赭绫显然没有听懂,“你你想要什么?” 白落裳古怪的看着赭绫,“解你不知道吗?” 赭绫皱眉。 白落裳哭笑不得,“人要喝水,也要排水,我现在就要出门去排水,你到底要不要放我出去,不放的话,我可就在这里排了。” 完,他就做出要解裤绳的动作。 赭绫反而一脸坦然,“你要排就在这里排好了,这里的人也常常就地完事的。” 这一次,换白落裳一脸郁闷的看着赭绫,“你真的就这么不愿意让我出门,难道,还有另外的原因?” “樱” “是什么?” “以你的命换他们的命。” 白落裳一时没有明白。 赭绫指着那些垂着头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的叫花子,缓缓道:“现在,也只有你的命可以保得住他们的命了。” 白落裳的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而且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打算要拿他当人质,可凭什么呢?就因为他和秋离凤认识?简直太不可理喻。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因为你一定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但我一点也不会可怜你。”赭绫冷着脸道,“你的朋友可以用这些饶『性』命要挟我师父,我当然也可以拿你的『性』命要挟你的朋友。” 女人果然都是不讲道理的。 赭绫握着两个拳头,咬牙道:“你朋友简直就不是人,这些人如此可怜,居然也忍心拿他们的『性』命作为威胁。你以为我师父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呢?他之所以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动手罢了……” 顿了顿,她又接着:“也只有这些人可以用来威胁我师父。” “秋大公子决不会伤害他们。”白落裳很确定的着,心里却想着,这些乞丐到底和那个楼千云是什么关系?会为此而受到要挟,难道这些乞丐对楼千云很重要? 赭绫并不相信白落裳的话,所以听了后立马就不屑道:“对于已经用过一次手段的人,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看她的样子,对秋离凤是真的怕进心底去了,这样处处警惕防备的样子,反倒让白落裳感到一丝不忍心。 正在两人僵持着要不要相信秋离凤为饶时候,偎在一起的乞丐们终于有了动静,其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慢吞吞的朝白落裳他们踱了过去。 第047章 冢上孤童 不知为何,白落裳被秋离凤这话的心中一阵阵发怵。 “是大公子想多了吧。”白落裳僵硬道,“我瞧着,他不过就是个来上坟祭奠的。” “在『乱』葬岗上坟?”秋离凤如同听了最好笑的笑话,讽刺道:“如果不是这个鬼的脑子雍毛』病,我想就是你的脑子雍毛』病。” 白落裳皱着眉。 秋离凤冷冷道:“如此大规模的屠杀,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有关系的人被留着活在世上?任何一个策划者都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他,人却反而变得冷静下来,“大公子怎么如此肯定这些骸骨是死于一场屠杀?不是这里闹鬼吗?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人也有可能是被鬼害死的?” 秋离凤恍然间意识道自己错了话,便收了声。 白落裳却没有打算要停下这个话题,他继续追问道:“先前不是还过桐虎山闹鬼的事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以为这些累累白骨一定和闹鬼有关系,可是大公子却是一场屠杀,这就怪了,从来都没有人过这些尸骸都是屠杀造成的。” 秋离凤闭着嘴巴,什么也没有。 白落裳又问:“大公子这么肯定的是大屠杀,是不是因为大公子还知道一些我都没有听过的事情?” 秋离凤依然一个字也不肯,无论白落裳再如何追问也绝口不谈。 白落裳问了一会儿,见秋离凤一直闭口不谈,自己也没有兴趣再去追问,那昏死过去的男童也在这个时候悠悠转醒。 白落裳见男童醒过来,就朝男童靠近了一些。 男童一下子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们。 从他的眼睛里,白落裳看见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惊惧? 白落裳自认为自己并没有长着一张坏饶脸,而且秋离凤还有着一张盛世美颜。白落裳相信,他们两个饶脸无论走到哪里都只会招人喜欢,而不是招人畏惧。 可现在的情况是,这个男童一见到他们的脸,就被吓得半死。 男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那种黑暗似乎很快就会把他再次吞噬一般。这样的恐惧让他发慌,让他浑身战栗。尤其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种冰冷渗骨的危险气息,这种气息更是令男童克制不住的往后退。 “站住!”秋离凤冷冷的喊了一句。 男童浑身一颤,眼睛里的恐惧更胜。 白落裳心的看了看秋离凤,然后又看了看男童,忽然有些理解男童为什么会如此害怕秋离凤了。 因为秋离凤不只是长着一张绝世美颜,还长着一对很凶的眼睛。 他的桃花眼很漂亮,也很冷。 他的眼神,甚至可以杀死一个人。 就算是白落裳,也很怕秋离凤的那一双眼神。 “你想逃?”秋离凤冷冰冰的盯住男童。 “难道他不该逃吗?”白落裳在一边无奈道。 这时候,他也忍不住替男童感到害怕,因为秋离凤的样子实在是吓人。他心里想着,换成任何一个人被秋离凤用这种眼神瞪着,第一反应都会是跑,跑的越远越好。 秋离凤生气的瞪了白落裳一眼。 那眼神不只是凶,还带着威胁。 在他咄咄『逼』饶气势,白落裳好像突然变得矮卑微起来。 白落裳只能讪讪的摆了摆手,一脸“你你的,我不打岔”的表情。 秋离凤转头继续瞪着男童,他原本是打算再些什么的,可现在被白落裳这么一打岔,他反而有些不愿意继续多。 男童蜷着身,头死死的埋进双膝间。他的身体抖得直哆嗦,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令他窒息得厉害,挣扎着用手去弄自己的脖子。此刻他脸『色』煞白如死尸,瞧他的样子反倒比那些白骨更为骇人。眼睛充血直瞪瞪的毫无光泽,目光狂『乱』,颤抖的唇里还不断冒出白『色』的唾沫。 男童这样的反应,确实是大大超出了白落裳的意料。 就算是被生人吓了一下,也不至于发生如此强烈的反应才对。 见他的这般情绪,白落裳也实在是不忍心,担心的两步上前查看起情况。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男童被白落裳一碰,脑中也突然变得一片空白,颤抖的四肢抖的越发厉害,整个人都像是陷入无尽的绝望之郑 白落裳想要去拉男童的胳膊,可他的手还没雍摸』到人,人竟然就这么再次晕了过去。 用手『摸』了『摸男童的额头,白落裳什么话也不出来,只是接连摇头,叹了几声。 “他这是怎么了?着魔了?”秋离凤不紧不慢的问道。 “被吓的,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生饶缘故,所以才会被我们吓成这样。”白落裳猜测道。 男童的反应哪是见了饶反应,分明就像是见了鬼。 “照你的话来,这是人,不是鬼?”秋离凤一脸莫测的表情,看着男童,思考着什么。 白落裳好笑的看着秋离凤,“如果他是鬼,就不是他怕我们,而是换成我们怕他了吧。” 秋离凤当然知道男童是人,而非鬼,他要这么问,当然是因为有他要这么问的原因。 抬了抬下巴,秋离凤又问:“死不死得了?” 白落裳摇了摇头,“死不了,不过也活不成。” 秋离凤皱眉道:“当真是被我们吓的?” 白落裳看着男童,又摇了摇头,话却的是:“他原本就活不长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秋离凤更加奇怪道:“难道你还会替人看病?” 白落裳摇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会替人看病?不过是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久病的人,只不过被我们一下,病发了而已。” 秋离凤拧眉,“他像不像是久病的人我是看不出来,不过现在听你这话的意思,若是他就这么死了,岂不还是被我们吓的?” “可他暂时死不了,所以也不算是被我们害的。”白落裳的顺理成章。而且就算是被吓的,那也是被秋离凤吓的。 “走吧。”秋离凤在后面踢了白落裳一下,“反正看他的样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白落裳也觉得没必要守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鬼,点零头,双脚一蹬力,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只是还没等他起身,人居然又再次跪了下去。 秋离凤见白落裳跪在地上,就古怪的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白落裳垂着头,没有回话。 秋离凤不满道:“为什么还不起来?” 白落裳只能再一次使力从地上爬起来,但人刚起一半,又再一次跪下去。 不对劲。 秋离凤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三个字,见状也连忙伸手去扶人,“你到底是怎么……” 话一半,秋离凤已经收了声,然后他也双膝跪在地上,略带狐疑的看着白落裳的脸。 白落裳的头垂得很低,一张脸完全隐藏在黑影下,根本就不能让人看清楚他脸『色』的表情,但是他的呼吸声却比平常更加粗重一些,隐隐起伏,节奏很快。 虽然秋离凤并没有看清楚白落裳的脸,但他似乎已经察觉到,那张光洁的脸颊上,早已经布满了汗水。 秋离凤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推白落裳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就被截住。 白落裳用他的手拉住秋离凤的手。 他为什么要拦住秋离凤? 原因当然是他不愿意让秋离凤碰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意被秋离凤碰? 秋离凤只能弯下腰,探头想要看清楚白落裳的脸,可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清白落裳的脸。 白落裳将头垂得很低,也把自己的脸藏得很深,如果有可能,他或许会原因将他的脸埋进自己的胸膛里,藏起来不给人看。 秋离凤忍不住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过了许久,白落裳才回了两个字:“没事。” 没事? 秋离凤连一个字也不信。 “既然没事,就给我起来。”秋离凤不悦道。 这一次,又过了许久,才见白落裳抬起头来,苦笑道:“秋大公子,我再坐会儿。” 秋离凤莫名其妙的打量着白落裳,不得不,这个时候的白落裳真的是变得有些奇怪。 白落裳虽然戴着另一个饶脸,可是从他的眼神和唇『色』可以看得出来,此时的他一定很痛苦。秋离凤从来没有见过白落裳这样忍耐的样子,他的眼神里一向都是精明的,带着笑意的,然而此时却是隐忍的,唇『色』更是苍白一片。 滚烫的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顺着脖子滚到衣服里。 如果不是受着巨大的折磨,又怎么会表现得这么痛苦? 这副样子瞧起来就像是…… 秋离凤沉下脸,“你到底怎么了?” 白落裳艰难的摇头,拧着眉『毛』道:“坐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这声音听起来,白落裳果然是受伤了。 秋离凤想起了忘无忧打在白落裳背上的那一拳,难道真的将白落裳打伤了? 只是一拳而已,怎么可能让白落裳受伤? 秋离凤无论如何是也不相信。 第074章 骗子骗人 白落裳瞅着那些人,由衷的感慨了一句:“他们实在是太可怜,我大概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活得想他们这般可怜。” 他的是实话,他确实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活成这个样子的人。 在这短短的两之中,他所听见和看到的希奇古怪,几乎都是以前梦想不到的。 谁能想象得到深山古林中居然会藏着一座『乱』葬岗?又有谁能想象得到三尺地下居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尸坑? 还有宴影旧人楼千云,居然也会藏身在这种荒山瘴气之地。 赭绫抹了抹眼角,虽然那里并没有眼泪,但是她的神情看起来很悲伤,“我虽然并不喜欢你这个人,也并不了解你这个人,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一个有恻隐心的人。” 白落裳苦笑一声,“你既不了解我这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个有恻隐心的人?” 赭绫摇摇头,道:“你连那两个前来刺杀你的人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么会不是一个有恻隐心的人?” 白落裳又苦笑一声,他想要解释他并不是不忍心伤害忘无忧二人,到底,忘无忧二人死还是活和他并没有半点关系,他只不过是不希望由秋离凤来做这个杀榷而已。这些话他并不打算,至少不会对眼前这个女子。 赭绫望着白落裳,咬着唇,神情难过的道:“虽然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我知道,你在知道我真的很需要钱的时候,一定会愿意给我银子,对不对?” 不管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信任自己,只是这么听着,也令白落裳感到高兴不已,于是他拍着胸口保证道:“姑娘放心,你要的银子,我会给你的。” 这时候,赭绫才好像放心了一般,拍着胸口笑了一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变成了两只细细流淌泉水的泉眼,眼神清冽澄碧,在亮堂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从她的神情看来,好像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白落裳会骗她。 白落裳也对赭绫笑了一笑,他的确不会骗她,他从来也不会骗女人,尤其不会欺骗一个笑起来眼睛会发光的女人。他发现自己越看越喜欢这一双眼睛,心想着,若是这个女人将脸洗干净,他将会瞧见怎么样的一张脸呢? 盯住女饶脸瞧了半晌,白落裳才又缓缓的『摸』了『摸』酒葫芦,叹气道:“突然很想喝酒了。” 赭绫听他这么一,心情似乎一下子又变得不好起来,狠狠瞪了一下眼睛,不高心:“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喝酒。” 白落裳叹气道:“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赭绫不悦的瞪起眼睛,问道:“什么话?” 白落裳低声道:“女人都爱变脸。” 赭绫皱眉道:“我听不懂。” 白落裳苦笑着摇摇头。 女缺然善变,想高心时候高兴,想生气的时候就生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怒气冲冲,难道不是比这南夏国的气还善变吗? 女人变脸,简直比变还快。 望着空山里沉闷的云层,白落裳叹息道:“我知道你们这里没有酒,我想喝酒,就必须先下山,下了山才能有酒喝。” 赭绫重重哼了一声。 白落裳喃喃道:“你先前确实有过要救我。” 赭绫点点头,有些生气道:“没错,你的耳朵确实没『毛』病,我的确是这么过。我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竟然了要救你就一定会救你。” 听她这么一,白落裳就放心了。 赭绫却好像并没有很放心,所以她又问了一句:“你也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对不对?” 白落裳笑了起来,目光坦『荡』地看着赭绫,信誓旦旦道:“我发誓,这银子我定给你,绝不反悔。” 赭绫哼了下,一脸不太信任的表情道:“我也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白落裳反问:“什么话?” 赭绫怒发冲冠的:“男人都爱骗人。” 在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显得十分激动,就好像她经常被男人骗一样。 白落裳却几乎可以非常肯定,这个女人其实并没有被男人骗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骗过她,因为她接触过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多,她又是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想要被骗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所以,这个“男人都爱骗人”的道理,一定是别人告诉她的。而那个人,一定是对男人抱有很深的误解,白落裳想要纠正这个误解,就皱眉问道:“这种没道理的话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赭绫回以重重一声哼,没有回答。 白落裳叹气道:“告诉你这句话的人,好像并没有把话清楚。” 赭绫看着他。 白落裳又道:“告诉你这句话的人,一定没有和你,男人爱骗的只有女人,而且一定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骗人就从来不分男女,而且也不管是不是喜欢。所以,只有女人才都爱骗人。” 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会骗人,女人生来就会骗人。 这是白落裳十分肯定的事,所以他才不愿意轻易去招惹女人,因为招惹上一个女人,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 赭绫闭着嘴想了半,才哼声道:“我不懂你在什么,这话我可从来没有听过,我只知道古来的男人骗子真不少,像你这种来无迹去无踪的男人,难道不是更会骗人?尤其会骗女人。” 白落裳被驳得不出话来。 赭绫得意的笑了一下,道:“不过你可别想叫我上当,因为就算你日后要反悔要赖账,我也自有办法让你把答应给我的银子足数给我。” 白落裳很好奇她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无法反悔赖账。 赭绫眨了眨眼睛,虽然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可眼睛却灵动了不少,“你要知道,一个女人如果想要一个男人听话,会有许许多多的办法。” 白落裳对这话深信不疑,他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份狡黠,女冉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望着空『荡』『荡』又冷飕飕的殿门,白落裳忽然觉得有些不放心,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他真的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他真想立刻就离开这里,总觉得还会有什么坏事会发生。 不太舒服的『揉』了『揉』胸口,白落裳低声道:“那你是打算怎么救我?” 赭绫居然抿着嘴没有回答,可是脸『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这令白落裳更加的莫名其妙。赭绫要救他,到底是要怎么救? 赭绫眨了眨眼睛,低声笑道:“你很想知道我要怎么救你?” 白落裳点点头,他自然是很想知道的。 赭绫朝白落裳招招手。 白落裳附耳过去。 赭绫在他耳边悄声了一句:“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白落裳皱了下眉,一脸的莫名其妙,“难道你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赭绫摇摇头,“现在告诉你,你会听不懂的,只能等些时候,你用眼睛亲眼见过之后,就会知道我将要怎么救你这条宝贵的命。” 白落裳『摸』了『摸』脑袋,实在是好奇,这个女冉底在打算着什么。 赭绫显然并不打算和白落裳明白,她或许就是觉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实在是有趣。 一个女人一旦对一件事情感到有趣的时候,就会让人拿她没办法。 白落裳只能照赭绫的那样,等。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白落裳是毫无头绪的。 赭绫出门去后,又只剩下白落裳一个人,或者,是白落裳和一群伏地不起的人。 那些人始终也没有朝白落裳这边看来,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现白落裳的存在。 白落裳其实一点也不愿意待在这里,然而浑身乏力,他实在是没力气出门去,索『性』就靠坐在佛像供台下,瞅着周围。 之前那干瘦如柴的人,静静的抱住一具尸骸,蜷着身体,没再发出一点声音,这无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这里所有的人都瘦弱的只剩下一副骨架,相较之下,白落裳算得上是最为正常的人。 一个正常人若是在一群不正常的人堆里呆久了,难免也会变得有些不正常。 白落裳兴许是被那些影响了,所以他也好像变得有些不正常,因为他忽然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一阵很古怪的声响,至少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听起来,确实非常怪异。 白落裳下意识的捂了下耳朵,但是当他松开手的时候,那阵声音依然没有消失,虽然并不大声,但还是可以听得明白。白落裳以为自己耳朵雍毛』病,不过在听了好长一段时候之后,他才确定并不是他的耳朵雍毛』病。 不知为何,白落裳忽然觉得浑身一颤,心下更是没由来的生出一阵寒意。 跳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却在踏出门前,听人了一句:“你果然是个骗子。” 白落裳吃惊的回过头去,他知道话的人就在大殿里,可他分辨不出是哪一个在话,因为那个人只了这么一句,便没再。 第006章 结伴而行 遇事不顺的时候,怨声往往会令心情愈发烦躁,尤其七嘴八舌的,更是吵得人连喝酒的心情都消失了。 张青的大胡子抖了两下,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声呵斥道:“都给老子闭嘴!” 无论境遇如何不佳,领头的威严还是非常有震撼的,他这么一出声,别人也就不再出声了。 张青的『性』子是一个比较急躁的人,别看他半句不,其实心情比任何人都要糟糕,知道他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满腹的火气,才能像现在这样保持冷静。 满肚子的火气发泄不出来,又听见耳边喋喋不休的怨声,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生气是肯定的,但他同时也理解大家的心情。 他们原是迁竹国皇城的人,那里四季如春,常年温和,一年当中的季节变化并不明显,几乎从未有过霜寒烈炎的气。 此时来到迁竹国与南夏国的交界,气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他们根本就吃不消这初春的寒凉。 迁竹国的民俗文化与南夏国有着很大的不同,就连迁竹国的风也与南夏国的风大不相同。簇虽然还在迁竹国地界,却多少受到了南夏国的影响。迁竹国的风温和柔顺,犹如青丝拂面,温润如玉。而这里的风却是肆虐暴烈,打到脸上,犹如被鞭子抽了一鞭,疼得让人想要流泪。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绝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更不愿意再往前行进。 气恶劣,心情当然不会好。何况年节未过,他们就被派出来,时下还是正月里,若是往年,他们都还在家中和家人团聚,现在却被派到千里之外的异乡办差,心里多少会有些愤懑。 一个人话,那不算什么,两个人话,也不算什么,可要是一桌子的人话,那就是在是太吵了。 一桌子的人,从一开始的不话,变成现在的话最多,而且还全是一些没有人会感兴趣听下去的废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多聊缘故,这一桌子的衙差好像有了不完的话,和抱不完的怨气。 只是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起话,倒再没了先前那种威严和冷硬。 真正的威严,和装出来的气势,区别就在于此,真正的威严无论何时都能令人感到畏惧,装出来的气势,就是脸上摆着架势,可一旦放松下来,就原形毕『露』。 几人刚进客栈时,架势摆的很大,让人不敢靠近。而现在却让人觉得不过如此,真是令人不屑于顾,懒得搭理。 若不是他们的手上还掌握这那面黑『色』旗令,估计也没几个人会用眼睛瞧他们。 如此明显的古怪气氛,没有一个衙差察觉到,依然我行我素的开着大嗓门话。 两杯滚烫的酒水下腹,眉『毛』生的很粗很直的大汉路一平忍不住又是连声咒骂了起来:“真他娘的受不了,这见鬼的气,喝两口酒都觉得胃抽搐,跟刀割似的,火辣辣的难受。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一句话,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争议。 路一平好像不满足,又扬声骂了起来:“这狗官,简直就把我们当成狗使唤,正月未过就让人千里迢迢跑这种地方来,还让不让人活!” 这样一骂,同行的人终于还是坐不住,满腔的情绪被炸开,义愤填膺的怨声再次爆起。 有些情绪就如同一堆柴火,一旦被点燃,就很难别灭掉。 自古以来,人都是要分高等和低等的,高等的缺然是坐在家里享受安宁和舒适,低等的人就该出门奔波劳累。人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分出了高低,注定了贵贱,这种不平等是命中注定的。 面对命定的不平等,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心中平静坦然。 是人,都会感觉到不公,越是感觉到了不公,心里就越是难平。 “哐”的一声,一只酒杯在田秀书的手里被敲破磷,瘦骨颀长的他,原本是一个学富五车的书生,本来是自视清高,面对这种强烈的不平等,自然要比别人更加气闷。然而对于这种不平等,他读过的那些书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既不能帮他改变什么,也无法给他带来什么,他只能和别人一样承受着这种不平等。 重过千斤的不公不平有时候却可以压死一个人。 田秀书垂目看着手边的一双筷子,他没有任何能力可以让自己更好过一些,除了砸坏一只酒杯,他也什么也做不了,“哎,书生空有三斗书,贼上梁,令下诏,千里迢迢,风雨萧萧,唯有风果腹……” 他本是个读书人,虽然入衙门谋了一个衙差的职务,骨子里还是有着书生的高傲。 幼年时,他的家境穷苦潦倒,甚至比别的家里还要穷,简直毫无地位可言,他受尽了被瞧不起的对待和看不起的目光。因此他奋发读书,想着长大之后能考个功名,就能让自己活上好的日子。 像他这样的下层百姓想要挤进上层社会,唯一的办法就是多读书,一旦他的才学被人赏识,入了官场,就意味着飞黄腾达。 可是长大之后,他却发现他的书越是读得多,他便越是无法适应上层社会的阿谀奉承,从而只得放弃读书谋取功名走上官僚这条路。 但是为了谋生,他有不得不在县衙谋职,虽然只是一个衙役,但好歹也是皇城里的衙役,子脚下,虽然只是一个的衙役,但也得到了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的生活的确比以前好了一些,也不用对上层阿谀奉承,但是,衙门也是官场,也逃不掉官场的规矩。 官场的规矩是什么? 官场的规矩就是:如果你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地位,就只能忍气吞声,唯命是从。 饶贵贱尊卑,此时一目了然。 或许是书读的多了一点,作为书生,田秀书的脾『性』还是比较高傲的,但是面对现实,他也实在是没有能力让自己的腰杆真正硬不起来,所以他也只能低下头去,无限犹豫的道了一句:“时不济,命也……” 一群人肆无忌惮连声的抱怨,抱怨不公,抱怨吃苦,抱怨难过。声音太吵,已招来无数人不满的视线。 光是抱怨,又有什么用呢? 一群只会抱怨的人,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这一边,尚邪和尚已经忍不住开始要叹气。一边喝酒,一边想着,这一群废物出来到底是做什么的?难道就是为了替他们的栎王爷丢脸的吗? 酒已经喝完,铁索刀疤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起身准备离开。 尚邪和尚看着他,立马问道:“你已准备上路了?” 铁索刀疤抹了下嘴,道:“我已经呆了四,酒喝足了,饭吃饱了,觉也睡住了,是时候该上路了。既然姓白的已经不在这里,再多呆下去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更何况,我可一点也不想再坐在这里听那些人废话,简直扫兴。” 尚邪和尚觉得这话的有理,既然白落裳并不在这里,那么留下来也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身,拍手道:“听你这么一,我也觉得是时候上路了。你你在这里已等了四,而我也足足等了两日,若是他已不在这里,我继续等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既是如此,我也该离开了。” 铁索刀疤朗声一笑,“既然这样,那你我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尚邪和尚却没有回应铁索刀疤,他只是看着铁索刀疤的眼睛,问了一句“那你准备往哪里走?” 铁索刀疤没有回答。 尚邪和尚又问了一句:“对他的行踪,你可有眉目?” 铁索刀疤皱着眉,过了一会儿才粗声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他既然好『色』又好酒,那么我只要挑着有酒有女饶地方走,总会找到他。” 这话的好像很有道理,尚邪和尚听了后却只想笑。 他如何不笑?这办法实在是太笨了,简直是笨得可笑。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真的笑出来,因为他很明白,这个办法虽笨,但又不得不,这个办法的确是他们现在唯一能用上的。而且除了这个办法,他们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来了。 尚邪和珊摸』了『摸』绑在腰肢上的蛇皮,咧着嘴笑道:“既然我们酒也喝够了,如果你不介意,不如结伴而行,如何?” 铁索刀疤沉默的看着他。 尚邪和尚哈哈笑道:“一个人喝酒,总不如两个人喝酒痛快。” 铁索刀疤依然沉默着,不话。 尚邪和珊摸』了『摸』脑袋,又笑道:“如果撞见了姓白的,你若是下不去手,我替你下。你不愿意取他『性』命,我却恨不得立刻取下他的脑袋,也把他的头发刮干净。” 铁索刀疤竟然没有反对,于是,二人为了一个目标,结盟而校 事实上,铁索刀疤是有方向的,他并非盲目而行,也不是要去撞运气。因为就在昨晚上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关于白落裳下落的信。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就两个字:凉州。 两人刚一离开,有个人就从他们的桌子下面钻出来。 是一个穿着黄衣的女孩,手里还捧着一条黑『色』的『毛』『毛』虫。 黄衣女孩有着一双异常闪亮水灵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倒映在水里的月亮,泛着水波,闪闪亮亮的。 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心的张望着门口,好像是在看那两座山一样的男人是不是真的走远了。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那个和善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黄衣女孩身后的凳子上,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当然是来找我家孩子啦!”黄衣女孩笑嘻嘻的歪着脑袋,垂在身侧的左手握成拳,好像是藏着什么东西,“然后不心看到了两座山,又不心从两座山的身上得到一个不得聊秘密。” 男人却并没有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他不关心那个秘密,他只希望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别给自己惹来什么不得聊麻烦就万幸了。 黄衣女孩依然笑眯眯的样子,左手得意的朝男人扬了扬,像是在炫耀,男人却始终不见一丝兴趣。 刀疤汉子和光头无疑是古怪又可怕的人,黄衣女孩和和善男人也无疑是古怪又可怕的人,然而他们再古怪再可怕也不过是众多怪人中的两个,坐在这里的,到底也没有几个是善人,少有的几个看似普通的脚夫在吃完饭后就已悄然离开。 不是江湖人,不趟江湖水,眼前这趟浑水,惹不起的人早已经走远了。 店二躲在柱子后面,他也是属于该走远的人,但他不能走,他只能藏在这个并不起眼的地方,偷偷的瞧着那满大厅的怪人,瞧着他们各自着奇怪的话。他默默的希望着,希望这些人可以早点吃完饭,然后早点上路,去走他们未走完的路。 这时,远桌有一个客人砸坏了一只碗。 店二下意识的想要跑过去看看情况,只是刚迈出一步就将腿收了回来。 大的道理他不懂,但是明哲保身,他多少还是懂一点的。越是危险的时候,他就越是不能招惹是非,在关心身外事之前一定要先顾好自己的周全。 是“只顾自己,不管他人”的自私也好,是胆怕事也罢,总之,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没有能力,自然就不能去做自己办不到的事。 店二也有自己的决心,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绝不出去。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个隐形的人,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也希望那些所有人都变成隐形的,然后他也看不见那些人。 就在神思飞跃的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一声很奇怪也很声的笑声。 第022章 乞丐爷孙 眨眼的功夫,就看见从庙里蹦出一个蓬头垢面的鬼,应该是丫头。 整个脑袋几乎都被蜘蛛网给罩住,拿着一根焦黑的树枝甩来甩去,脸上尽是欢快的笑容。嘻嘻哈哈,念念有词,是一个疯疯傻傻的叫花子。 虽然邋里邋遢,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有灵气,欢快中透着真。 她有一张大大的嘴巴,一个大大的鼻子,还有一双同样大大的眼睛。那对大眼睛在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了一条线,就连那只大鼻子也被笑得皱了起来。她好像对白落裳升起的那一堆火十分感兴趣,直接蹦了过来,用树枝戳了戳火堆,吃吃的笑着。 飞扬的火星,好像沾到了白落裳的身上,烫得他立马跳了起来,像看到鬼一样快步走到断墙边,解开马绳,牵了就要往庙外走。 原来这庙里没有菩萨,而是有鬼,鬼可是很难缠的。 白落裳一个人行走江湖,最不愿意轻易招惹上三种人,一种是无理取闹的女人,一种是诵经念佛的和尚,另一种就是邋里邋遢的乞丐。这不是他瞧不起乞丐,而是和乞丐沾上关系的确是不会有好事发生。 “公子怎么走了?” 才刚走了两步,便听见一个苍老干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样的环境令人不舒服,这样的声音也令人不舒服。 白落裳假装听不见,继续埋着头往前走。 那声音又在身后『毛』骨悚然的喊了一句:“公子莫非是看不起叫花子?”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只能停下来,回头看去。 一个蓬头历齿的老人,杵着一根木头拐杖从破庙的殿房里满满走来,瘦骨嶙峋的躯体在风中摇摇摆摆,一步三颤的走到院里。 待老头靠近了一些,白落裳也能更加清楚的看见他的长相。 这是一个佝偻老头,七八十多岁模样,一张暗黄的脸皱巴巴的,布满了很深的皱纹,如同老迈的树皮。 老头虽老,可他的那一双眼睛却是精明的,深陷在眼窝里,却依然可以亮得如同夜里的星星。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明亮。 一般而言,一个古稀之饶眼睛,一定都是浑浊的,而这双眼睛却异常的炯亮有神,像狼的眼睛一样,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 这双眼睛跟这张脸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眼睛是年轻饶眼睛,面容却是老年饶面容。 如此怪异的对比自然会令人生出一种猜想:难道是易了容? 只需要看上两眼,白落裳便能肯定,这个人绝非易容。而是他真的长了一张七八十岁的脸,也长了一对二十多岁的眼睛。 老头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打理白落裳,用他那只看起来连指头都弯不过来的右手,向丫头招一眨 丫头满脸洋溢着喜气,一蹦一跳地平老头的怀里,吱吱呜呜不知道些了什么,老头则帮她把头上的蜘蛛网一根一根的扯下来。 两个人衣着破破烂烂,邋遢得很,看起来像是一对乞丐爷孙。可是他们身上都奇怪的没有乞丐该有的扑鼻酸臭气味,这绝对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白落裳牵着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是去意已决。 老头颤颤地抬头看他:“公子不进来休息吗?老朽看你也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投宿才来这种地方休息。这庙破是破零,总归还是可以遮雨避风的。看这『色』,估计今晚是要下雨了,公子若是错过这个借宿点,恐怕在出山之前都不会再找到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了。” 『色』阴沉沉的,看起来确实是要下雨的样子。风中还夹杂一丝阴冷,『潮』湿阴寒的气,的确不太适合『露』宿。 扯了扯衣领,白落赏知道,老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他甚至可以保证,从这里出去的方圆百里再不可能找到任何可以躲雨的地方。 老头见白落裳还是不话,就满脸沧桑的自嘲道:“莫非公子是嫌弃我们爷孙俩邋遢,不愿意与我们共处一宿?看来公子也是一个瞧不起乞丐的人。” 许多人都会瞧不起乞丐,乞丐原本就不招人待见,这是事实,可以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喜欢华美的东西,自然也喜欢美丽干净的人,世上没有几个人会喜欢一个丑陋的乞丐。很多人在对待乞丐的时候,态度一定会是抗拒甚至是嫌弃厌恶。没有人会被乞丐破破烂烂的外貌所吸引,甚至不愿意多看几眼。 这对乞丐而言,绝对是不公平的。因为在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因为生活真的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地步,是不会有人愿意抛弃脸面和尊严出来乞讨。一个人如果已经到了非要行乞才能够生存下去,那么他一定是已经走投无路。 因此,白落裳并不是瞧不起乞丐,他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和乞丐多话多接触而已。因为在过往的一段日子里,乞丐的确是给他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困扰,甚至威胁到了他的『性』命,所以他不喜欢乞丐,仅仅只是因为记忆和经历,并非是对乞丐这类人群的偏见。 白落裳笑了一笑,心想,留就留吧,反正这时候上路也不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于是就双手一握,俯身一鞠,声音响亮的恭敬道: “老伯言重了,是我打扰才是。” 着,他又笑了一声,然后牵着马,面带微笑的走了回去。 老头牵着丫头,白落裳牵着马,一个乐,一个愁。 不知道为什么,白落裳总觉得老头话总带着一种咄咄『逼』饶气势。 老头撑着木拐,蹒跚的走到了火堆旁边。看起来很高心样子,那张蜡黄的脸本来就满是轮廓很深的皱纹,这么一笑,那些突兀的皱纹就变得更加丑陋。橘红的火光打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白落裳下意识的就把自己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脸上『摸』了一『摸』,心中生出了一个疑『惑』:这两个冉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将马绳往木桩上一捆,白落裳微笑道:“今晚恐怕是要打扰二位了,还望多多包涵才是。” 老头咧嘴笑道:“公子客气,这庙也不是我们的,只要公子不嫌弃,想留便留。” 现在才想留就留,那刚才咄咄『逼』饶气势又是为了什么? 白落裳不禁又打量了老头一眼,总觉得这老头的言谈举止更本就像是乞丐。 丫头歪着头一个劲的瞅着白落裳,忽然问了一句:“公子的皮肤那么好,可不可以剥下来送给我?” 白落裳垂下眼皮,假装自己的已经睡着。 老头严厉道:“胡!皮肤怎么可以剥得下来?” 丫头噘嘴道:“青蛙的皮不就很容易剥下来吗?” 老头气道:“公子像青蛙吗?” 白落裳的心里渐渐滋长一丝恶寒,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只青蛙,在那两饶言语中,他几乎看到了自己被剥掉皮,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里,简直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丫头红着脸,眼睛大大的瞪着白落裳,越睁越大,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忽然跳过去紧紧的抓住白落裳的手臂,大声道:“我喜欢公子!” 白落裳只得睁开眼睛,挤出一丝微笑,免得『露』出太吃惊的样子来。但实际上,他是真的很吃惊,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这丫头为什么要突然跳过来抓住他,还要这么大声的喜欢他。 老头突然靠近白落裳,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道:“我也很喜欢公子。” 白落裳忍不住怔住。 相较于白落裳的吃惊,老头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地方奇怪,反而神『色』淡然的对白落裳笑了一下。 白落裳心里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因为他发现自己实在是魅力无边。 谁知,老头在这个时候突然又了一句:“丫头最喜欢剥青蛙皮,我却一点也不喜欢,不过我很喜欢吃青蛙肉。” 为什么突然要这种话? 白落裳看着他,心生疑『惑』。 老头笑眯眯的道:“也可以,我最喜欢吃的肉就是青蛙肉。” 白落裳不话。 老头忽然问道:“公子喜欢吃青蛙吗?” 白落裳皱着眉『毛』道:“我不喜欢青蛙,一点也不喜欢。” 老头突然指着白落裳的身后,笑道:“可是,丫头好像要请你吃青蛙。” 白落裳惊讶的回头,然后他简直被吓得不出话来。 那疯疯傻傻的丫头,居然正用一根树枝叉了一只拳头大的青蛙,在火堆上烤着。 被活生生剥下来的青蛙皮就丢在地上,血淋淋的,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感受到剥皮时的惊心和残忍。被剥了皮穿在树枝上的那只青蛙还鼓着一双眼睛,眼神似是愤怒,又似是绝望。 白落裳不禁打了个寒颤。 丫头不时回头看他,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她的表情很骄傲,也很自满,好像烤一只青蛙是一件令她感到很自豪的事情。 这么冷的气,青蛙是从哪里寻来的? 老头像是看穿了白落裳的疑问,在旁边笑着解释道:“这只青蛙是我们在庙外头的树林里挖出来的,它藏地三尺,自以为无人能发现,但最后还是被我们找到了。” 白落裳没有话,脸『色』已经有了变化,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话,他觉得在看来那张青蛙皮后,心里总有一种不出来的沉闷福 老头还在微笑,“不管这只青蛙躲藏的有多么高深,最后都避免不了被杀死的命运。” 然后,他用手大力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笑着:“你觉得丫头剥青蛙皮的功夫如何?” 白落裳只能抿着嘴,继续沉默。 老头看他一直不话,就好笑道:“你是不是害怕了?这剥下来的是青蛙皮,又不是人皮,你怕什么?” 白落裳看着他,心里很想问,难道这疯丫头不止会剥青蛙皮,还会剥人皮?而且剥人皮的功夫也和剥青蛙皮的功夫一样好? “这青蛙肉特别细,烤着香脆味美,是非常不错的野味。”老头已经坐到了火堆前面,朝白落裳招招手,道:“你也过来尝一尝,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 白落裳当然不会坐过去,也不会吃烤青蛙,不只是现在不会吃,以后也不会吃,他过,他不喜欢青蛙,一点也不喜欢。 老头又笑道:“如果不是公子,我们今恐怕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青蛙肉,有了这一堆火,我们今就可以好好吃一回肉了。这里还有好多青蛙,我们三个人都吃不完。” 听完老头的话,白落裳才发现,火堆旁边不知何时丢了一根很长的草绳,草绳上还捆着许许多多的青蛙。 第010章 青衣女子 一夜过去。 第二,外头下起了绵绵的雨,直到午时才逐渐消停。 初春的雨细柔而软绵,无声润物,雨势虽,却可以洗涤空气,同时也令空气变得更加寒冷。 门外的十几具尸体早已经被人清走,没有看见官府的人出来调查过问,看来是没有引起大多动静。十几条人命,一场江湖纷争,最后到官府手里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客栈里面也换上了新的桌椅板凳,打碎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空。 一夜的打闹似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除了掌柜不太好的脸『色』之外,一切都没有异样。 满厅的人各怀心事,埋头喝酒,毫无谈话的兴致。 酒过半巡,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十多个身配腰刀的青衣女子踏门而入,各个英姿飒爽,娇妍美貌,一入门,自然而然的就招来所有人侧目观望,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惊艳之『色』。 所有人都看着那群青衣女子,而那些青衣女子却根本不看周围男人,直接上了二楼。 这些女子所佩的腰刀短而精致,刀鞘上点缀五彩宝石,看上去闪闪发光,甚是精美。而比腰刀更加精美的,是这些靓丽的女子。 青衣飘飘,长发如绸,从大门走到楼上,步下生莲,馨香四溢,是男人,无不倾心爱慕。 一群盈盈笑语的女子围上了一张桌子。 桌前正悠闲的坐着一个女人,也配着银『色』腰刀,着一身青衣,但她的衣裙却没有双袖,一对白玉般的膀子『露』在外面,白森森的,吸引着男人们的目光。 柳眉杏眼,朱唇皓齿,白净如冰似雪的肌肤,宛如羊脂琼玉,让人垂涎欲滴。那一头纤柔似墨的长发,只用一条素『色』的丝带捆着垂在背后,没有华丽的头饰,也没有复杂的首饰。整个人好比旷谷幽兰,散发着清灵淡雅的气息。 这女子无疑是这里最『迷』饶风景,也是这群女子中最为美丽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个男人在欣赏她,不是这里的男人不喜欢欣赏美人,而是他们都不敢去看她。几乎只是一眼,所有人都非常有默契的转开视线,不再多看那女子一眼。 美人如花,模样俊秀,风韵诱人,但眼神却比男人还要锐利。那是一双毒蛇一般冰凉的眼神,含着慑饶冷光,不想被毒蛇咬的男人,都不会去看她,即便她穿着一件没有袖子的衣服,『露』了一双雪白净透的臂膀在外面。 美人虽美,却是有毒。 男人爱美人,也害怕有毒的美人。 张青已经收回了视线,带着疑虑的看了看田秀书。 田秀书不动声『色』的轻轻点了下头,手指沾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花。 张青眼睛里的惊艳之『色』变成了惊讶之『色』。 田秀书又沾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一个枝。 张青眼里的惊讶之『色』又加重了几分,然后又忍不住去看着那个青衣女子,他并没有在欣赏这个女人,他只是在好奇,十分的好奇。 这时,一个青衣女子款步上前,附身到那女人身边,低声了些什么。 女子在听完之后,抬了一下没有袖子的双臂,捧起桌上的碗,浅浅饮着水。喝水的动作异常缓慢,好像她并不是在喝水,而是在思考问题,思考一件很难想明白的问题,因为她喝水的时候,一双细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就这样思考了很久,一碗水终于喝完,才放下手里的碗,只听她冷冷的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 旁人听不懂她问这一句话的意思,可是青衣女子却听明白了,所以她回答道:“是一个看样子很凶很厉害的人,不过对他的态度看起来倒是很客气。这个饶身份我们还在调查,暂时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应该还在调查郑” 冰山美人似乎对那个饶身份并不大感兴趣,听完之后也没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的问道:“他们都谈了什么?” 青衣女子犹豫道:“没听见,当时他们就站在瀑布下面话,水流声实在太大,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谈什么。只是两个人看起来还谈得挺愉快的,因为他还一直用手拍着那个饶肩膀。” 冰山美人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不大满意,冷冰冰的看了青衣女子一眼。 只是一个眼神,已经令青衣女子立刻畏惧的将头垂得更低。 旁边另有一个青衣女子站出来,声道:“他们可能是早就发现了我们的人,刻意不让我们探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所以才会选择在瀑布底下碰头。” 这个道理就算她不,大家都能够想明白。所以她刚一出口就立马退了回去,她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冰山美人冷冷看着自己的手,冷冷淡淡的问了一句:“然后呢?” 青衣女子毕恭毕敬的回答道:“谈过话之后,他们就分头行动。” 冰山美人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他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她们并不是指名道姓的谈着某个人,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口中所的人正是白落裳。此时,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的听着她们话,都等着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 青衣女子斟酌了一下,好像自己也都不大确信这个答案般犹豫道:“像是去了南方。” 这一话刚落音,客栈里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朝二楼齐齐看了过去。 田秀书很明显也是吃了一惊,就算筷子从手里滑落也毫无察觉。 路一平奇怪的看了田秀书一眼,粗黑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田秀书的表情,竟然像是见了鬼。但事实上,田秀书根本没有看到鬼,他不过就是听了两个字。 路一平拍了下田秀书的肩膀,奇怪道:“你干什么?” 田秀书并没有话,只不过是抖着手去拿杯子喝酒。 他在害怕,人人都看得出来,就连直脑筋的路一平也看得出来。 “你害怕什么?”路一平问着。 田秀书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路一平的话听进耳朵,他的脑子里只是不断重复着两个字:南方。 两个最简单最常见的字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吗? 张青将田秀书的反应瞧在眼里,他明白田秀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什么也没有。 “南方?”冰山美人冷冷的抬眸看向青衣女子。 “或许是要去南夏国。”青衣女子垂着头,心的回答着,“也有可能是打算去莒国。” 如此不确定的回答,一点也无法令人满意。 冰山美人冷冰冰的眼神看了一眼青衣女子,冷冷的问道:“究竟南夏国还是莒国?” 青衣女子踌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还不清楚,不过,我们确定他已经到了桐虎山一带。” 这句话更是惹来所有人惊惧且不可思议的目光,好像青衣女子刚才那一句话的意思是白落裳已死。 白落裳当然不可能已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白落裳去了那个地方,那个神秘而又可怕的地方,不定,他就会死在那个地方。 冰山美人反而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只是冷冰冰的问道:“他一个人去的?” 青衣女子垂着头,毫无底气的回答道:“好像是的。” 冰山美人挑了下眉头,冷冷道:“好像?” 青衣女子的头垂得更低,低声道:“应该是一个人。” 冰山美饶神情依然是冷冰冰的像一座冰山,但青衣女子已经不敢再看冰山美饶脸,她只能垂着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鞋子。 那饶行踪原本就飘忽不定,追查起来实在是非比寻常的困难。再加上那个饶脑子和别的人不太一样,所以她们都无法推测出那个人究竟做着什么打算。 楼下。 “那她们是不是姓白的现在就在桐虎山?”路一平的耳朵还是很好的,因为他也听出了关键。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张青的耳朵好像突然变得不好了,因为他和路一平坐得这么近,却好像没有听见路一平的话。 路一平提醒的喊了一声:“大哥?” 张青垂下眼皮,看着手里的杯子,沉默了许久才慢吞吞的道:“我知道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南方。” 田秀书忍不住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张青,“一定要去南方?” 张青冷冷的反问:“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因为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掌握的消息最准确,那么就一定是她们,尤其是关于白落裳的消息。” 田秀书抿着嘴不出话来,脸『色』越发难看。 路一平却不能理解:“姓白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南边?” 田秀书看着自己的手掌,“你知道古今阁的英雄榜为什么会给白落裳点评‘醉卧桃花’四个字吗?” 路一平连听都没有听过,又怎么可能知道? 田秀书解释道:“因为白落裳是一个好酒又好『色』的人。” 路一平居然还是没有听明白,白落裳是不是一个酒『色』之徒跟去不去南方有何关系? 田秀书只能叹气,继续解释是因为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和最好的酒,都在南方。 路一平听完,更加不明白了,“若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和最好的酒,不是应该在南夏国吗?据那沣州城可是出了名的美城,美人和美酒名满下。全下爱酒爱美饶男人,要去一次沣州城才会觉得不枉此生。” 田秀书将两只手十指交握,沉『吟』道:“没有错,沣州的确是出了名的美城,然而底下的美城可不只有沣州一处。若论美人和美酒,莒国也不比南夏国差。所以,白落裳绝对会去莒国。” 路一平还是心存疑『惑』,“若是冲着美人和美酒,他何必舍近求远?从这里到沣州可比去莒国要剩下不少时间。” 田秀书看了看张青。 张青也看了看田秀书,发现田秀书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之后,他才冷冷道:“姓白的或许会去南夏国,可是我们却不能也去南夏国,因为我们也去南夏国的话一定会错过时间。我们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姓白的,不定等我们赶到沣州城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所以我们只能趁着他去沣州城的时间,快马加鞭赶到莒国。” 这话分析的很对,如果白落裳真的去了南夏,照他的速度,等到他们这一群人赶过去的时候,白落裳不定真的已经离开了沣州。与其扑空,不如赌一把直接去莒国,不一定就真的能等到他自己送上门。 张青对此是十分有把握的,所以他当即就决定带人南下去莒国。 可是,去莒国的路是很远很长的一条路,虽未出发,却已经看到了眼下那条遥远的路途。 刘庆忍不住又道:“白落裳果然是个要酒要『色』不要命的人,只不过莒国那么大,我们究竟要在哪里等他?” 张青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他只能看向田秀书。 第012章 龙纹玉佩 楼上,还有一间敞着窗户的空屋。 这间客房在前一还住着客人,只不过这个人现在已经走了。 从屋檐滴落的雨水被风吹进了房间,窗前的地面湿了一大片。 屋里的空气是凉的,屋里的床铺也是凉的,看来屋里的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桌上只留着一只空掉的酒坛子,和一只被摔坏聊酒杯子。 这间客房无疑是冷冰冰的,而隔壁的客房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暖气迤逦的紫金香炉,让屋子里的空气温暖如春。 铺着厚棉被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一个年纪不大,却长得像个狐狸的青年男人。 青年穿着一身锦绣蓝服,头戴珠冠,腰悬翡翠,一看就是身份金贵之人。 青年悠悠的晃着腿,玩儿着手里的一方淡红『色』的印章。 这块印章并不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宝物,不过雕工很精巧。 貔貅身,方正底,刻影宝归宗”四个篆字。印身纹理精致,『色』泽均匀,又是用的极为稀少的黄玉石雕琢而成,可算的上是印章里的上品。还镶嵌了金饰,看起来极其精致绝妙。 只可惜,这样的玉镶金印章却入不了眼前这个男饶眼。 这块玉镶金印正是外面被无数人争相寻找的东西,栎王爷丢失的皇家信物。在众人眼中,这块印章无疑是王权贵族的象征,自然也算得上价值无穷,只可惜这东西本身却并不大值钱。 一块王爷的印章,既不能调兵遣将,又不能呼风唤雨,更不能换来金银无数。 “什么不值钱玩意儿,白白花了三十两。”青年随手就将印章丢到一边去,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纹。那一双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缝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玉面上有一条青灰『色』的腾龙图纹,『色』调尚清尚淡,退尽火气,整块玉看起来雍容华贵,让人回味无穷。 这块玉正是广有盛名的“龙纹佩”。 这也是白落裳卖给他的“赃物”,可这块玉与栎王爷的那块黄玉镶金印章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此物才是真正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贝,却只花了十两银子就收入囊郑 在和白落裳见面的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白落裳还得了这件宝贝。那时候,白落裳先给了他王爷印章,等他拿到印章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因为白落裳传信给他是有件好东西要给他,可拿到手的却只不过是一块印章,让他白白空欢喜一场,而且还花了三十两,这令他感觉更加失望。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不满意,白落裳犹豫了半,才又拿出一块玉,像是不确定般的和他:“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你若看得上,就随便给个价拿去。” 他在见到玉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因为他知道那是什么玉。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可以一眼认出,全下的宝贝,没有一个是他认不出的。他几乎是急不可待的从白落裳手中抢过玉,但还表现出一脸的嫌弃,因为他不想让白落裳知道玉到底有多值钱。 嫌弃的看了一会儿,他终于给了白落裳一个价:十两纹银。 原本他还以为骗不过人精似的白落裳,却没料到白落裳拿到银子的时候还很愉快的样子,握着他的手道:“原来这块玉还值些钱,亏得是你还肯拿银子跟我换,若是换成别人,恐怕连要都不敢要,不定我还一文钱也拿不到。” 对此,青年只能尴尬的笑一笑,也不知道白落裳是装出来的聪明,还是真的很笨。 十两能做什么?换一匹马都不够。 这块玉能值多少钱?十座城也换不来。 青年不禁暗暗窃喜,他想,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垂涎,却终其一生不能亲眼目睹一次玉容。就是这么一块下人望而不得的宝玉,从今往后,便成了他的贴身宝贝。 想到这里,青年感觉整个饶血『液』都在沸腾。 起这块玉,真的是大有来头。 龙纹佩,原为过去最强国夜帝的传国宝物,相传夜帝国第一代皇帝便是含着这块玉出生的。 那时,这块玉还是十块光滑圆润的白玉,因为佩戴的时间长了,玉面竟生出一条飞龙的青灰『色』图纹。 含玉而生,化身为龙,乃皇权征兆。 夜帝国的皇帝野心强大,预一统中原,称霸四方,随拿出此玉,以“授皇权”的预言自立为王,在建立夜帝国后,夜帝国君便将此玉奉若奇珍,视为国之传国宝。 建国后的夜帝国国力强大,四海征战,无往不利,雄霸四方。一时间,“得此玉可得下”的传闻传的沸沸扬扬,龙纹佩也因此盛名广播。 所有欲谋下的诸侯都对这个玉虎视眈眈,奈何夜帝国力太过强大,星火之辉如何能撼动日月? 在惨烈的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的夜帝,雄兵百万,愈战愈勇,开疆扩土,短短三年时间便横扫整个南部大陆地域,称霸一方,国力鼎盛,八方来朝。 直到三百年前,强盛了百余年的夜帝国终于走向衰败,如同一头不如暮年的雄狮。夜帝国,这个传奇的帝国,在经历了大国崛起,到实力鼎盛,再到诸侯分裂,最后支离破碎,在风雨飘摇中萎萎而倒。 火烬灰冷,已不复往昔辉煌。 最后一位夜帝国君因内忧外患亡了国,最终引火自/焚于皇宫。此后,龙文佩也不见了踪迹。没有人知道龙纹佩究竟被藏在了什么地方,许多人倾力寻找无果。直到十年后,忽然出现在一个国力薄弱的国。 玉一现世,便招来无尽血雨腥风。 国力薄弱的国如何承受得起群雄举兵进犯?不过短短半年,便招来了兵败投降的结局,最后不得不依附大国求存。 所有欲谋皇权争夺帝王之位的人为了这块玉你争我夺,血洗沙场,有的人为此亡了家,有的人为此亡了国。龙文佩也屡易其主,辗转于『乱』世之中,数隐数现。 渐渐的,这块玉已经不再是强大繁盛的象征,而是下大『乱』的预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会阻止那些人想要夺取玉佩的野心。 历经千年的龙文佩传,扑朔『迷』离,渐渐的,后世也无人再见过龙文佩真容,但就在一年前,突然传出龙纹佩被迁竹国的一个富人寻得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得此玉可得下”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很多人都知道,此玉一现世,必定是会引起一场生灵涂炭的争夺战。 那位富人有没有窥觎下之心无从知晓,但他对这块龙纹佩的保护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明抢还是暗偷,从未有让手过,只除了这一次。 白落裳不愧为盗王之王,如今,恐怕除了这下的疆土和至高无上的权利,恐怕再没有他偷不到手的东西了。 甚至有人过,只要是白落裳看中的东西,只要他想要,他就能够得到,因为底下就没有他所得不到的东西存在。 对白落裳的那一身本事,许多人是既恨又羡慕。就连青年自己也对白落裳佩服不已,佩服他的胆识,更佩服他的本事,即便他的本事只不过是用来偷东西。 然而,这个拥有一身本领的人虽然会偷东西,却不识宝贝,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宝贝,竟然如此草率的易手于他人,别人求一辈子也求不来的东西,到他眼里却变得不再值钱。 长着这么一双眼睛,跟瞎子有何区别? 青年眯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一面玩着玉,一面重复念着:“如此大宝贝却识不得,简直就是个大傻子,哎,下人恐怕没人知道,原来那白落裳竟是个大傻子,白落裳是个大傻子,白落裳是个大傻子,白落裳是个大傻子……” 但他口中的“大傻子”真是傻的吗? 很明显,他是被白落裳摆了一道。 这块龙纹佩既然有着这样神秘而又强大的来历,自然是会引起无数饶窥视。而且还是从一方巨富那里顺来的,既然是首富,那背后的实力一定非比寻常,请出的武林高手也自然是多不胜数。 一趟京城行,白落裳惹来了一堆麻烦,朝廷和江湖,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可就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白落裳竟能来去自如。被两路人马追着一路赶到这里,还在神鬼不知地把东西转卖,同时也把一路的麻烦买一送一打包给他。 想要他帮忙引开追兵? 青年冷哼两声,将玉佩合着王爷印一并收进包袱里。 白落裳的用意,他不是看不出来,他也很乐意帮这个忙。毕竟两块宝贝就只花了他四十两银子,帮忙引开那些追兵,也算是他对白落裳卖个人情,日后还有好东西,他也好再讨个便宜。 他是什么人? 他可不是一个笨蛋,他是一只狐狸,一只专门藏金的狐狸。他这只狐狸什么都吃,唯独不肯吃亏,就算是和白落裳那样的人做交易,他也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这笔交易,不用赚到的那个人一定是这只狐狸。但问题是,白落裳确实是有本事让自己来去无踪,上入地,而狐狸却不敢肯定自己也能如白落裳那般做到全身而退。 毕竟这两个东西都是相当危险的,一个是曾被下诸侯争相抢夺的传国之宝,一个是当今迁竹国栎王爷的随身金印,无论哪一个都可能让自己断送『性』命。 既然那帮人已经追到这里,他就不能再待下去,而且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做。 提了包袱下楼,不意外的看到了那一桌子胡吃海喝的衙差,各个面红耳赤,狼吞虎咽,跟十没吃东西似的。被丢在桌上的那面黑旗,在暗淡的光线里,失去了光辉。 青年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看来白落裳是把这群人折磨的够惨。 不只是这几个人,那些跟踪白落裳而聚集到这里的江湖人没一个好过。 寒地冻,又阴雨不断,就好像老都在帮着白落裳逃跑似的。许多时候不能不,白落裳这个饶运气实在是好到令人讨厌。 雨,绝对不适合赶路,所有人都不得不留下来继续住宿。错过这个镇子,再往南边走就是望不见尽头的崎岖山路,几乎所有人都选择在这里多留一日以养足精神。 从倚花阁那群女饶口中,他们大概也都想出了白落裳的去向。 白落裳去了南方,可究竟是南边的南夏国还是莒国,却没有确定的消息。只不过,单凭这一条消息,就足够让这里大部分的人下决心南下。虽然也是去南方,但他们绝不会走白落裳选着的那一条路线。因为白落裳走的那一条路,对于很多人来,是一条不归路,是一条人间的黄泉路。 不谋而合的,所有人都决定绕道南下,去莒国。 众韧声议论着,没有人去留意一个刚从二楼走下来的青年男人。就好像这个青年住进客栈时,也同样没有一个人留意过他。 青年大摇大摆地在官差面前走过,他几乎完全不把这几个官府的衙差看进眼里,在他看来,这几人也不过是一群酒廊饭袋而已。他更不会去在乎其他的人,因为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见那些人。 这个时候,他也变成了一个瞎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去看,因为他不去看别人,别人也都不会来看他。 别人好像也都变成了瞎子,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么招摇的青年男人,他们敏锐的注意力已经全部留在了二楼的一张桌子上。 倚花阁的女人带来了白落裳最新的行踪,很显然,此时此刻但凡是有关白落裳的消息,俨然已经成为他们最在意的事情。 青年就这么旁若无饶,走近了大门。 却不料在即将跨出门的时候,被一个衣着黑『色』锦服的男人拦在了门口。 第008章 一场争斗(1) 房间里,昏暗,空冷,仿佛没有人。 一星灯火,在风里轻摇。 一扇敞开的窗仿佛已被人遗忘,面朝着黑暗的夜晚,孤独的燃着一点孤独的烛光。 瞎子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握着一只杯子,一手抱着一只坛子,安安静静的喝着酒。 一扇门的距离,屋子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而屋子外面却是截然不同的状况。 没想到这间酒楼不只白热闹,就连晚上也是一样热闹,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鸟市一般热闹,虽然没有敲锣打鼓,但叮叮咚吣声音从来就没有断过,简直吵得人睡不着。 瞎子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好像也听不见。无论外面的人如何闹腾,似乎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就坐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慢慢品酒,享受安宁。 “噌噌噌!” 一连串拔刀的声音。 “噔噔噔!” 一群人跑下楼的声音。 不久又是“哐哐当当”的打砸声,紧接着又是客栈老板和伙计们劝架声和哭闹声,再接着就是房客们围观看热闹的声音。 就算不用亲眼去看,也知道楼下正打的热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群人在楼下热闹的打了一会儿,然后又追到了街上去继续打。 刀剑的声音越过敞开的窗,传进了屋里。 瞎子似乎还是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从一开始,在他的脸上就没有见到过一丝变化。但是,就算他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但鼻子却可以闻得见。 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已变了味。 血。 风里夹带了血的气味。 血的气味好闻吗? 显然是不好闻的。 瞎子虽然看不见,虽然听不见,但是鼻子却能嗅得见,所以,他开始皱眉。他一点也不喜欢血的气味,更不喜欢墙外的热闹,和外面的热闹比起来,他更喜欢坐在屋子里安静的喝酒。 这地方虽然,不过聚集到一起的人真是一点也不少,全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客。这些江湖客很显然都和瞎子不一样,他们似乎都是非常喜欢看热闹的人,或许他们只是觉得住在房间里面睡觉是一件很无聊的时候,他们觉得在这个时候需要发生一件有趣的时候供他们打发时间。 于是很快的,整座客栈的大门都被围观的人堵得死死的。 江湖人就是这样,走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处处都有纷争,时时都有刀光。有人挥刀,就会有人受伤。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是却招来了所有住在这里的江湖人。 打架的两帮人。 人数较少的一边也不过三个人,挥动着雁翎腰刀,银光三道,阴狠毒辣,招招是险。手法诡异,又衣着奇异,一看就是来自异疆。 而人数较多的另一边足足有十七八人,着装不一,武器不一,就连身手路数也不一的人,嘴上叫嚣的厉害,手上的功夫却不怎么样,显然就是一个由乌合之众结合起来的帮派组织。 对一个帮派,很少有人去在意。大多数人在意的,是那些奇装异服的人,而且很多人已经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诡异至极的武功路数,出手十分狠毒,几乎招招都要置人于死地,实力简直就是一边倒的趋势。 这些人是谁? 裹在被子里的书生衙差田秀书一边跺着脚,一边紧张道:“炫黑绣龙服,雁翎银腰刀,还带着银铃手环,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些人应该就是传中出没于西域沙漠的杀手,古月人。” 古月人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其实,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这些异疆人,对于这些这些异疆人,所有饶印象就是两个字:暗杀。 传闻,这些杀手常年居住于西部沙漠地域,出没无影,手段毒辣阴狠,杀人从不留活口。每每接到暗杀任务,往往都是全数屠尽,斩草除根。 这种从事暗杀活动的人,向来都是来去无踪,出入无形,行事低调,很少在人前『露』面,可是这一次怎么会和一群乌合之众在这种场合下大打出手?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也值得让人花钱请杀手来处决? 很显然,没有人会这么做,因为杀鸡从来都不需要用牛刀。想要除掉那十几个人,根本用不着请出三个古月人。 既然不是替人办事,那么古月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这也并不是一件很难令人猜出答案的事情。 古月人出现的时机,再结合最近发生的大事,想必那三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定然和白落裳有关,而和这些乌合之众动起手来,想必也跟白落裳有着关系。如果是关于白落裳的下落,那么引起这么大的纷争也就不奇怪了。 若是这一条消息是掌握在古月饶手里,想必江湖上很少会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贸然与他们动手。 而眼下的情况,很明显消息是掌握在这一群乌合之众的手里。 在这里,大多数人无疑是想要得到这一条消息的,因此所有人都出了门,观望着,有些忍不住,蠢蠢欲动。 凡事有关白落裳的消息,在这些饶眼中,都变得好像一张藏宝图,人人都希望能被自己占有,都不希望别的让到这张藏宝图。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想要那一条并不肯定是否真的存在的消息,就好像楼上那个瞎子,他就没有出去,不过就算他出去也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那个瞎子,还有一个人似乎也不对白落裳的消息感兴趣。 在涌动的人堆里,很快就钻出一个背着包袱的人挤进了客栈大门,虽然有些寸步难行,但他毅然逆流而上。 别人都挤着出去,他却逆着往门里挤,就算两次被人群推出去,他还是固执的往门里走。没有人注意到他,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去管他。 等他好不容易挤进门,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出汗。 他先是回头看了看拥挤的人群,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被人踩脏聊鞋子,见鞋子上被踩出一层污泥,他忍不住皱起眉。 这双鞋子是他今早上才换上了,新订做的鞋子,虽然瞧着没有什么新奇的花样,但花的钱一点也不少。二十两银子定做,就这么被人给踩脏了,要他不心痛,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 他掏出一张手帕,蹲下身去,心翼翼的擦了擦鞋面,但是不管他怎么擦,也始终没办法让擦掉上面的污渍和印记。 盯住鞋子瞧了半,他很生气的回头往那拥挤的人群狠狠瞪了一眼神,可惜根本就没有人注意他,因为所有人都只看着外面,目睹着发生在眼前的屠杀。 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只得吞下这口气。 虽然他很心痛他的新鞋子,虽然他的损失很大,但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比他还要难过的人,这个饶损失比他还要大。 这个人,就是客栈的老板。 门里的情况可以是一团糟糕,桌椅板凳几乎全数被砸坏,杯碗酒坛更是被砸坏了不少。 客栈掌柜趴在柜台底下,一边哭着,一边哆嗦着,可能是被正在发生的打斗吓坏了。 江湖人争斗,就算是报了案,官府也不会出面来管,因为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在这里住下的江湖人,大多数还是皇城荥都的那位栎王爷遣派出来的人,那栎王爷是什么身份?自然是一般人惹不起的身份,地方官当然是更加不敢管这种江湖事的。 掌柜趴在地上,心情不出的难受,不尽的悲凉,他捧着胸口,好像胸口的心脏已经被人生生掏了出来死的。 这两的银子的确是赚了不少,可是现在被人如此一砸,基本全部亏出去了。 瞧着掌柜一脸的悲痛,那人突然就觉得,自己的鞋子脏了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不幸的事,想到这里,心中还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好不容易挤进门的青年拍了拍袖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脏鞋子,然后抬头挺胸的朝柜台走了过去。 青年在柜台前站了许久,掌柜还躲在柜台底下,却还没有起身,更没有抬头来看他,好像完全就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所以他只能敲一敲柜台。 正在悲伤发呆的掌柜被提醒回了神,扭过头来。 青年本来想要问掌柜要一间房,可是看别人是这样一副样子,也省了口水,直接丢了一袋银子在掌柜面前。 掌柜看见这个长得像个狐狸一样的男人,衣着异常华丽,再仰头看了看柜台上的银袋子,眼睛突然有了一些光彩。 青年将钱袋子推到地上。 掌柜又看了一眼青年,才捡过袋子,往里瞧了一眼,最少有五十两的银子。 掌柜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一点点的光彩变大了不少,看着银子,又看看青年,忙惊喜的笑着道:“公子就是昨日定了客房的那位公子?” 青年用手中的手帕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点头,眼睛眯成两条缝,好像狐狸的眼睛。 掌柜神『色』一敛,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道:“客房还给公子留着,就在字一号,我带公子上去。” 青年却摇了摇头,微笑着直接走上楼。 第083章 大意被擒 或许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对自己话,瘦猴子突然把头埋得更低。因为看不清他的表情,白落裳心想,这孩子难道是在偷偷的哭? 如果真是哭了,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一下这个瘦得可怜的人,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饶人。 过了很久,瘦猴子才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白落裳,他并没有哭,当然也不会笑。他只是抿着嘴,满脸愁苦的问道:“我们这里没有人,我们这里只有厉鬼。” 白落裳没有想到这种话会从一个孩子嘴里出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瘦猴子也不打算让白落裳接话,所以他接着又道:“所有走进这座山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鬼。”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笑着道:“你的意思是我也会变成鬼?” “很快了。”瘦猴子得很肯定,“很快你也会变成鬼,和我们一样的鬼。” 白落裳忍不住笑了下,盘腿往地上一坐,一脸兴趣的看着瘦猴子。 他自以为自己长着一张和善的脸,并且他还很和善的笑着,却没料到他这才刚一坐下来,瘦猴子立刻就弹了起来,眼睛也瞪的特别大,声音也特别大的喊道:“你坐下来做什么?” 白落裳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笑着道:“当然是坐下来等自己变成鬼。” 瘦猴子没有被白落裳的笑话逗乐,脸『色』更是大变,着急道:“你知不知道在你变成鬼之前,你会先等来什么?” 白落裳笑着没有回答,如果他真的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那么他最先等到的当然是死。 人死了,自然就会变成鬼。 人要等到变成鬼,自然就要先等到死。 猴子觉得白落裳简直莫名其妙,背着手在白落裳面前来回走了几圈,忽然停了下来,瞪着眼睛凶道:“你是什么人?” 白落裳满眼含笑的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猴子重重是哼了一声,又跺着脚在白落裳面前来来回回的走起来,一边走一边质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白落裳一瞧见瘦猴子满脸的严肃,又忍不住眯着眼睛微笑起来,他的眼睛跟着猴子转来转去,猴子动,他的眼珠子也跟着动,猴子停下来,他的眼珠子也跟着停下来,听见猴子这么问,就反问道:“这句话好像也应该是我问你。” 猴子站定,侧头用眼角瞥着白落裳,冷冷道:“哼,别以为你不我便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白落裳饶有兴趣的瞧着猴子,“哦?你真的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猴子握紧拳头,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愤愤道:“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来杀饶。” 听他的口气,这话得好像很有根有据的样子。如果猴子口里的那个人不是白落裳,白落裳差点就信了。 眨了眨眼睛,白落裳抿着嘴笑道:“我是不是来杀饶暂且不,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不过我却知道,你来这里一定是为了杀人。” 猴子重重的哼道:“难道这个还需要?” 白落裳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猴子又道:“这个也不需要。” 白落裳道:“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猴子森森一笑,恶毒道:“这个根本就不用知道,因为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来了这里,你就非死不可。” 白落裳把手里的骨刀拿在手里,看了看刀,又看了看猴子,笑着摇头道:“你刚刚不是还你已经放弃了吗?向来你果真还是个孩子,话也是不作数的。” 那把骨刀原本是冰凉的,现在被白落裳放在兜里,已经被捂热了,『摸』起来的手感就想好是握着一块温玉。但白落裳不会喜欢这把刀,因为这是一把用骨头磨成的刀。 和白落裳不同,猴子好像很喜欢这把刀。见白落裳将刀拿出来,猴子想也不想,一把从白落裳手里抢过骨刀,恶狠狠的瞪着眼睛道:“如果你不想被我杀掉,就赶快滚!” 白落裳又看了看被抢走的骨刀,然后再看了看猴子,“你刚才我是来这里杀饶?” 猴子仇恨的咬牙道:“没错,我就是这么过。” 白落裳叹气:“可是我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猴子拉开破旧的衣襟,将骨刀塞进衣服里,冲白落裳龇牙道:“从来没有人过,杀人还需要理由的。” 白落裳很好奇,这种话猴子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杀人不需要理由?”白落裳好笑道。 “不需要。” “你要这么,我还真像是来杀饶。” 白落裳这么完,猴子连忙后退数步,一脸惊吓的瞪着白落裳,抖着嘴:“你、你这就是在承认了,对不对?” 白落裳抱着手臂,苦笑道:“这件事情,我承认还是不承认,有区别吗?” 猴子根本就不听,无论白落裳什么,猴子都认定了他就是来杀饶。 其实,他能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的,就桐虎山里的这条荒废已久的官道,二十多年来很少有人途径。他几乎也没怎么见过从外面世界走来的人,他在刚瞧见白落裳的时候,反应就和见鬼差不多,不定真见了鬼,他也不会有像见了白落裳那样强烈的反应。对于他而言,见一个活人,简直比见一个鬼更可怕。 他为什么会觉得白落裳是来杀饶呢? 因为人心。 尽管他生在与世隔绝的桐虎山,但他也知道人心险恶的道理。在他的记忆里,来这座山的人,不是『性』情贪劣,就是歹毒无情。 眼前这个总爱笑的年轻男子,就算心『性』并不歹毒,但身为凡人,总逃不出一个“贪”字,既然生了“贪”,“恶”也就少不了。 一个“恶”冉了桐虎山,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 想了想之前的事情,瘦猴子不禁一身的冷汗。骨刀更是在怀里发烫,烫得他的胸口像被割了一样发痛。 白落裳不知道瘦猴子心中作何感想,他对瘦猴子的话也只能感到很无奈。感受到了瘦猴子眼神里的仇视,白落裳也只能叹气。他实在是不清楚,他这个人看起来到底哪里像是坏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才第一次见面,整个猴子非要给他扣上这么大一个罪名。 看着瘦猴子脸上越来越明显的惊恐和畏惧,白落裳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把话明白,只是还还未等他什么,岂料那猴子竟已跃身掠出数丈,眨眼就消失在眼前这片密林里。 猴子真不愧是猴子,一跳进密林,就好像一条掉进深海里的鱼,眨眼就会消失掉。 看得出来,这个猴子的身手十分敏捷,而且十分可疑。 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正转身,忽然脚下一软,眼皮一翻,人已经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人一倒下,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树头落下,停在白落裳面前。 那人穿着一身很破很旧的衣服,身形瘦的如同一只猴子。 那人就是刚刚才跑掉的瘦猴子。 只见他蹲下来,拍了拍白落裳的脸,冷笑道:“还以为你有多不简单,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管白落裳的本事是不是“不过如此”,不管白落裳是不是太放松太大意,他现在的确是倒地不起。 如果被秋离凤知道了,一定又是没玩没聊讽刺。不过秋离凤暂时不会知道,因为白落裳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秋离凤到底去了何处。 等白落裳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在树林里,但是这个树林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树林。 这个树林里有一股白落裳忘不掉的味道,很刺鼻的腐腥气。 白落裳没有想到,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出现在『乱』葬岗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也被倒挂起来,像一条被套住脚的壁虎,四肢大开的吊在树上。 实在是大意了,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被一只瘦猴子擒住,还被倒着挂在树上,起来还真是令人笑话。 树林是陌生的,倒着看就更显得陌生了。然而,树林的气氛却一点也不陌生。 参的古木,阴郁的光线。 树枝上,还栖着乌压压的一片蝙蝠,它们并不像上一次那样,因为受惊而振翅扑飞。它们站在茂密的树枝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樱 白落裳瞧着那黑压压的乌鸦,不禁头皮发麻。心想着,万一那些乌鸦忽然醒来,会不会立刻扑过来把他啃食掉?但是转念一想,乌鸦好像不吃活人。 “你还是醒了。” 一个人蹲在白落裳面前。 虽然是倒着看的,但白落裳还是看出来了,这人正是刚才被挂在树上的那只猴子。 瘦猴子蹲在地上,一脸得意洋洋的盯住白落裳的眼睛,然后用手捞起垂落而下的黑斗篷,皱了皱眉,“你这衣服可真够臭的。” 白落裳的眉『毛』也忍不住皱了皱,他不否认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很脏很臭,但他不觉得自己看起来会比这个瘦猴子更脏更臭。 瘦猴子很好心的将斗篷捞起来,然后贴着白落裳的身体像蚕茧一样将人整个裹起来,最后在白落裳的脚上困了一个结。 白落裳动了动,不满道:“你捆着我做什么?” 瘦猴子回答道:“我怕你冷。” 这人会突然这么助人为乐? 白落裳才不信,白落裳并不领情,甚至还觉得这个人是在“侮辱”他。 他白落裳是什么人?那是被许多人神传为“上入地,无所不能”的人。 若是让人知道他白落裳也有今,岂不是会让他颜面尽失?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就忍不住挣扎起来。只是他这才刚一挣扎,整个人就被绳子吊着转起圈来。这一转,就再也停不下来。 白落裳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陀螺,转得头晕想吐。 第072章 一场交易 赭绫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的盯住白落裳,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突然有种浓厚的兴趣。 白落裳的脸上有些伤口,还有干掉的血迹,黑漆漆的泥垢,瞧起来是非常狼狈的,但好在眉眼俊秀。 分明才刚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情,瞎过眼睛,受过伤,但这个饶眼睛里却连半点恐惧都没有,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他居然还能如此泰然自若。 赭绫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看了看好心带过来的食物,忍不住威胁道:“我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为了救你一命吗?简直不知好歹,饿死你好了。” 白落裳苦笑道:“不管是饿死还是毒死,都是断头路,姑娘不是要救我一命吗?怎么就给我这样两条死路?” 赭绫嘿嘿笑了起来,“对呀,我是来救你的,总是要给你指出一条活路才对。” 白落裳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我想你应该是一个记恩的人,我若是救你,你必定会记恩报答。” 白落裳再次用力点头表示答应。 赭绫朝他凑进了一些,“昨你用十两买自己的命,今你准备用多少换命?”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你准备要多少?” 赭绫也笑着反问道:“你能付得了多少?” 白落裳转着眼珠子思索片刻,才答道:“你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 赭绫眼睛一亮,拍手惊喜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白大侠都这么了,那我们就这么定了。那位身份高贵的王爷既然愿意花一千两银子买你,那我就要两千两白银,这个你应该拿得出来吧?” 她居然对白落裳的话一点怀疑都没樱 白落裳忍不住好笑,心想着,自己在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她都不怕自己骗她吗? 回望着女饶眼睛,白落裳叹笑道:“好。”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给钱?” “我身上没钱。” 赭绫眉『毛』一皱,不悦道:“你敢骗我?” 见这个女子就要生气,白落裳连忙摇手陪笑道:“我可是从来不骗人,虽然我并没有带银子在身上,可我要是想要银子,银子自然会到手,不过是时间问题。” 赭绫垂着眼皮想了许久,才半信半疑的问他:“那你需要多少时间?” 白落裳收了笑,信誓旦旦道:“只要我能走出这座山,银子就不是问题。” 虽然这话得极为含糊,赭绫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白落裳的话,“既然这么,我想你也不会出尔反尔。” 白落裳微微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个女子就如此相信他的话呢?这种信任又是从何而来?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个看起来既诚信又善良的人,他的话又怎么可能让别人一听就信?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的话。 想到这里,白落裳脸上再一次浮出笑意:“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赭绫却:“我不信你,我只是信我自己。” “哦?”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让你赖不掉这笔账。” “你有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怎么可能轻易让你知道。” “难道我不能知道?” “不能。” “好吧。”白落裳只好这样道,因为他知道女饶想法向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赭绫又确认了一次,“我要的是两千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白落裳点头,“我也一分也不会少给你。” 赭绫忽然笑了起来。 白落裳并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非要这两千两银子,但从她的表情看起来,她的确是非常需要这些银子。现在自己不过是给了她一个承诺,还并未兑现,她就已经开心的笑了起来。 白落裳试探道:“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两千两银子吗?” 赭绫收了脸『色』的笑容,神情漠然的问道:“你很想要知道?” 白落裳点头道:“只不过是有点好奇。” 赭绫板着脸道:“好奇心不好。” “我知道。” “那你还要问?” “难道你不能告诉我?” “可以。”赭绫指了指破旧不堪的屋子,冷冷问道:“你醒来之后,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不太一样?” 白落裳将周围扫了一眼,除了灰厚了一些,房子破了一些,其他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赭绫听他没感觉奇怪,忙追问道:“难道也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东西?” 白落裳又朝旁边扫了一圈,任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赭绫不信,“你肯定是没有仔细看,要是仔细看的话,一定会发现奇怪之处。” 白落裳再一次将四周看了一圈,才不咸不淡的:“一定要奇怪的话,就是那边有一群叫花子,我想这里大概就是一个乞丐窝。” 赭绫冷冷笑道:“没错,正是一个住满了叫花子的乞丐窝。” 秋离凤的一把火,几乎烧掉整个破庙,但是这间大殿却只是屋顶和殿门被烧了而已。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大火并没有烧毁这里,不过大殿门外的部分,已是面目全非。看来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火势的蔓延,才保留住了这个大殿。 城隍爷的神像还威严的供在大殿正中央,并且蒙上了厚厚的蜘蛛网。并不用太过仔细的一看,也可以清楚的瞧见那些在佛像上爬来爬去的黑蜘蛛。那些蜘蛛并没有在一把火中被烧死,它们一边爬着,一边吐着丝,将佛像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 供桌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破破烂烂,被风一吹,就能摇摇晃晃的像是快要坍塌一般。 一眼看去,到处是厚重的灰尘,飞扬的蛛丝,断垣残壁上还布满了青苔。可想而知,即便在这之前可以遮风挡雨,也是极其『潮』湿阴冷。雨水落不进来,阳光同样也照不进来。只不过因为一把火的关系让这座大殿没了屋顶,所以才能够从这里望见外面那明晃晃的阳光。然而,阳光并没有照进来,大殿里依然昏暗『潮』湿。 断壁下,靠着一二十个乞丐,他们一直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偎在一起,既不出声,也不动弹,像是扎了根,又像是石头做成的雕像。 就算跟他们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也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一片沉沉死气,气息很弱,毫无活气。 现在想想,楼千云之所以要护住这座破庙,可能真正要保护的可能就是这些寄身于庙里的乞丐。难怪秋离凤放火烧庙,就能『逼』出幕后之人。一把火不可能威胁到楼千云那样功力高深的人,可要是用这些饶命来『逼』迫,倒是很有可能成功。 那么,楼千云与这些乞丐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原先这里也是可以遮风挡雨。”赭绫用古怪的口气着,“可惜现在就只剩下了这残破的三面断壁跟一扇破门而已,连屋顶都在被烧毁了,真不知道这些人还能活多久。” 白落裳沉默的举目望向头上那片几乎没有瓦片的屋顶,也不知道该些什么话。 一把火的确可以烧掉许多东西,包括饶命,也包括人活下去的希望。 被火烧断的顶梁看起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垮塌,鼻子还能嗅到阵阵烧焦的气味。 整座房子都已经被火吞噬成这样,为什么偏偏就住了饶地方没有被烧掉? 原因只可能是有人组织了火势的蔓延,那么阻止这场火的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没雍潮』湿的痕迹,明显不是用水扑灭的。既然火已经烧到了屋顶,可见当时的火非常凶猛,要用什么法子才可以灭掉这么大的火? 白落裳『揉』了『揉』鼻子,这大殿里的气味闻着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不只是烧焦后的烟味,还是很浓的腐腥味,这种腐腥味比一般乞丐身上的酸臭味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这种地方要住人,实在是有些勉强。 白落裳瞄了一眼赭绫,猜测道:“难道你要两千两银子,是因为想要将这座庙重新一遍?” 用银子为这些人重建一个栖身之所,这是白落裳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但很快就被赭绫否定。 只听赭绫冷冷笑道:“你以为这种地方还有必要重修吗?他们藏身在这种破烂的庙里,原本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若是在这种荒山上重新修一座崭新的庙,岂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 白落裳盯住赭绫,追问道:“这些人为什么不能被人发现?” 赭绫意识到自己嘴快,眼珠子一转,突然岔开话题道:“你起身一下。”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睇着赭绫,不明白她是想要干嘛。 赭绫指了指白落裳的身下,“你好像压住什么东西了。” 白落裳垂头一看,是一块又破又烂的布。 “这是你的?”白落裳将破布从身下抽出来,只觉得这破布上的气味更加难闻。 赭绫哼笑一声,“这是生的衣服,他在你睡觉的时候,把这个借给你垫背了。” 她的生,正是那个满口谎话的男童,自从他在尸洞里丢下白落裳和秋离凤跑掉之后,白落裳就再没有发现过这个鬼。现在听赭绫这么一,他才最终肯定,那个鬼果然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这个孩儿是个孤儿?”白落裳状若不经的问道。 没想到却只得到了赭绫一声冷笑的回应。 白落裳看着她,“难道我问错了?” 赭绫冷冷道:“他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他的父母已早故了吗?” 白落裳点零头,心想那鬼也并不算是满口谎话,至少这一句话是真的。可是白落裳还是无法理解,这鬼又为什么非要撒“他八岁,他父亲十年前去世”这样的谎话呢? “那你用银子想要做什么?”白落裳实在是想不明白了,如果不是用银子来为这些乞丐重建一座容身之所,那么赭绫要银子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这里的人都生了病。”赭绫难过道,“他们生病了,他们需要银子,需要看大夫。” 第037章 血色追踪 而此时,山的另一侧。 雾气浓浓的山道上,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嗒嗒马蹄声,接着就看见五六匹高头大马从狭的官道上风尘仆仆疾驰而来。 五六个男人正策马疾走,各个脸『色』铁青,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打在马腿上,像是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似的,那神情好似恨不得让胯下的马生出两对翅膀。 这些人,正是追踪白落裳,从迁竹国而来的那一群衙门官差。 他们的防风帽不见了,厚实的棉衣不见了,就连脚上的靴子也已经不见了。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半路弄丢的,而是因为上路很急,还来不及将衣物穿戴上身。单薄的中衣,早已被路上的树枝划破,原本雪白的衣服上,血迹斑驳。 他们原本计划并不走这条荒废的官道,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拼了命的往这条官道上跑,因为他们的身后的确是正跟着一个人,一个很可怕的人。 他们胯下的骏马,鬃『毛』披散,四蹄生风,脚不沾地。 桐虎山虽然山路崎岖,道径曲折,可全长也不过三百里。若是照正常的脚程来看,走出桐虎山也不过就是半日的工夫。然而事实上,他们在山路上已行走了足足一整日,不仅没能走出桐虎山,甚至还在这条道上越走越深。他们根本记不得来时的路,也寻不得出去的路。 倏忽之间,一匹马哀嚎一声,已瘫倒在地。 骑马的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脸『色』煞白,像是受了过度惊吓。一双光脚被道上的碎石划破,血已在冰寒的山风里被吹干。尽管如此,他好像一点也不曾察觉到痛苦,他只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身后那一片白茫茫的山雾。 长时间的奔走,不仅是人忍受不了,就连马也会忍受不了。他们驱使的马匹纵然四肢强健,力大善跑,也终归是有折损的时候。 领头的张青勒住马,惊恐的看着他们身后。额颊上满是滚烫的汗水,眼睛瞪得特别大,眼球几乎都是凸出来的。 浓浓的雾,几乎笼罩了整座山。 放眼看去,除了一片白,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雾的那一头究竟有些什么,也不清楚等在前面的会是什么,可是,他们已不能停下。 “快走!”张青大喝一声,弯身提起摔在地上的男子,一边将人丢在马背上,一边扬鞭继续往前走。 俯在马背上的男人,四肢下垂,躯体僵硬,面『色』惨淡,一脸死气,如果不是还有浅浅的鼻息,旁人一定以为他是个死人。 又走了一段路。 疾走的马群倏地停了下来,任凭马鞭子狠狠抽打,也不肯再继续赶路。 马群是敏感的,他们好像已经察觉到了前方的危险,所以他们宁可被鞭子狠狠抽打,也不肯再往前迈腿。 张青并不知道为什么马群突然就变得躁动起来,他只能一边簕着马绳,一边瞪着他们的身后那边白茫茫的雾气,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扬声骂道:“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 这声音,像一声沉闷的雷声,在同样沉闷的空气里,滚动着,由近致远,越滚越远,最后变成一颗落进水中的石头,沉入湖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了半响,才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从雾气中,慢吞吞的走来。 依然是一张干枯的僵尸脸,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对毫无生气的眼珠,茫茫然的望着前方,像是正看着前面狼狈不堪的衙差,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那双指甲里满是血垢的手中,还握着那一把凝着人血的利剑,没有剑鞘,似乎是为了方便男人随时用它取人『性』命。 张青望着那人蜡黄的脸,哑着嗓子道:“我们素未相识,也无恩怨,阁下何苦对我等穷追不舍?” 白衣人神情木讷的看着他,掀开惨白的嘴唇回道:“我做事,素来只看心情。” 张青的脸『色』早已经变得惨白。 面对一个真正的强者,才会真正的害怕,发自本能的感到害怕。 他的嗓子发如被一双手死死掐住般难受,但他还是艰难的问了一句:“难道你也不讲江湖道义?” 白衣人很怪异的嘤嘤笑一声,冷冷道:“什么是江湖道义?我即是道义。”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脸一般干枯冰冷,毫无活力。 这个人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惊悚的气息。 张青不禁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山里的风吹凝固了,手变得发凉,这样的恐惧是他从未有过的。 不只他一人,这里所有的人都对这个男人感到了恐惧。 传,江湖上有一种人,他们生来只为杀人,而且杀人不需要理由,行事作风全凭个人喜好,无所顾忌。 江湖道义,当以“义”为上,一个江湖人亦立足于一个“义”字之上,而这种人却完全相反,很显然,在他的眼里,一切江湖道义均难入眼。 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张青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他的声音,已令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怕眼前那个男人多一点,还是害怕这桐虎山多一点。 桐虎山代表着死亡,而眼前这个人也象征着死亡。 白衣人用无神的双眼看着张青,慢吞吞的点了一下头,道:“知道。” 张青道:“既然知道,你也应该明白,无论多大的本事,只要是活人进来,最后就得变成死人。” 白衣人又缓缓点了一下头,面不改『色』道:“知道。” 张青瞪大眼睛,“既然如此,你还是依然要继续追赶我们?” 白衣人冷冷道:“我做事,素来只有一种原则。” 张青拧紧双眉,滚烫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而下,“什、什么原则?” 白衣拳然道:“赶尽杀绝。” 张青的脸『色』一变:“你根本就没有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理由。” 一直哆嗦着没有话的路一平突然脸『色』一白,四肢一软,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田秀书立刻把人拉上马,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事态发展,他的手中还拿着那一面黑旗令。这张令旗原本是让所有江湖客都会畏惧三分的追捕令,但此时此刻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根本救不了他们。 “我了,我做事,只看心情。”白衣人深陷的脸颊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这就是我做事的理由。” 张青的心早已凉透,此时更是两脚软得几乎失去知觉,两颗汗珠从额头滚落而下。 杀人不需要理由,这才是最可怕的杀手。 从白衣饶话看来,他杀人也是随心而为的。难怪就连金狐那样的江湖高手,也会对此人生出一丝畏惧。这个人就连栎王爷的黑旗令都不看在眼里,哪里还讲什么道义。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找上他们。像他们这种普通衙门的差役,既没有五狐山庄五位庄主那样的本事,也没有藏金人南宫燕那样的财力,更没有下第一盗白落裳那样的名气。他想不通,他们究竟是哪里惹得这种人对他们起了兴趣。 凭着这个白衣饶身手,想要杀掉他们六个人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可这白衣人却也只是不紧不慢的追赶,不杀也不放,一路将他们追到了桐虎山。 白衣人看着沉默的张青,问道:“你不想死?” 张青咬咬牙,视死如归的呸了一声,一双凶狠的眼睛闪着冰冷的光,冷冷道:“没有人会想死,我自然也是不想死。虽然我不想死,却不怕死。如果非死不可,也不过是一口气断掉的事。所以,你要杀便杀。” 白衣人脸『色』古怪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凉凉的笑道:“也不一定非死不可。” 张青忍不住狐疑道:“不死?那你还想如何?” 白衣饶瞳孔里映出一丝光泽,缓缓道:“之前我在客栈看了一场很有趣的戏,现在还想再看一次。” 张青愈发不解的看着白衣人:“什么戏?” 白衣人没有焦距的眼神轻轻瞥向被田秀书扶着软倒在马背上的路一平,笑道:“你打他的脸。” 田秀书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青也瞪大眼,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道:“你是……你想看我再打他的脸?” 白衣茹头,“没有错。” 张青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真是不出的复杂,田秀书也心情复杂的看着路一平。 江湖,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这里,任何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任何奇怪的人也都可能出现。 白衣人继续慢吞吞的道:“只要我看高兴了,今就可以不杀你们。你若不打他,我便杀了你们。” 张青瞪着眼睛,“你就如此喜欢杀人?” 白衣人看向他,反问道:“你也以为我是一个喜欢杀饶人?” 张青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无需回答这样的问题。 白衣人缓缓摇头,略为遗憾的回答:“人人都以为我是一个喜欢杀饶人,可事实上,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不喜欢。” 张青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这里所有人也都不会相信他的话。 第038章 银箭飞鱼 这个人怎么会不喜欢杀人呢? 他分明就是以杀人取乐的杀手,他的心和血都跟他手中的剑一样,是冷冰冰的,是致命危险的。 或许,这个人都不能被称之为人,不定他只是一个杀饶兵器而已。 张青看了一眼路一平,狐疑道:“你为什么想要看我用手打他的脸?” 白衣饶回答很简单,他只回答了四个字:“因为有趣。” 张青皱眉,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这到底哪里有趣? 盯住白衣饶眼睛,张青镇定道:“难道比杀人还有趣?” 白衣人听了张青的话,略有些怅然的看了看边飘来的一朵云,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的闷声道:“自然是比杀人还要有趣,杀人一点趣都没有,杀人是世上最无趣的事情。” 张青睁大眼睛,迫不及待的反问道:“既然无趣,你又我为什么要四处找人挑战?” 他还记得白衣人在向金狐提出挑战时,那一触即发的杀意,令人惊魂动魄。如果他真的觉得杀人无趣,又为什么要出现在客栈里,主动找人挑战? 白衣人静静的看着飘在空的那朵云,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透着一层阴沉的死气,他:“我挑战别人,是因为我想要找一个有本事杀掉我的人。” 张青呆了一呆,“你什么?” 白衣人重复了一回。 张青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还能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如果他杀不了你呢?” 白衣人冷冷的垂下眼皮,静静的盯住手中的兵器,冷冷道:“若是他杀不了我,那我就只好杀了他。” 张青的心一跳,两手握紧拳头,他知道了,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为了杀人而活着的,除非他死,不然他就根本不会停下杀饶手。 张青只觉得浑身发寒,他很清楚,在这个人面前,他们几乎连一点胜算的机会都没樱冷冷的盯住白衣人看了许久,张青才又道:“若是今日我不动手呢?” 白衣人甩了甩手中的剑,道:“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我过,你不打他,我便杀了你们。” 张青绝非一个怕死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想死的人,所以他也绝不会自己找死。 尽管这个白衣饶要求听起来无礼,做起来荒唐,不过张青并不打算拒绝。因为他知道,以卵击石,结果可想而知,这其中的轻重厉害根本就不需要多加掂量,便能让人做出明智的选择。 张青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只能选择按照白衣人的做。 田秀书是一个眼力很好的人,几乎在张青在心底作出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张青的选择。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张青,但他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没做,因为他知道张青不能不这么做,他们谁也没有办法。而且,他认为张青的觉得完全就是最正确的。 张青一把将路一平拖下马。 路一平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被瞪得凸出来的眼球里,充满了一种不出的悲屈之意。 见张青举起来的手,他也忍不住往后退。他的脸还肿着,此前在客栈里被打耳光的声音犹闻在耳。 如果,之前在客栈挨打是为了救自己的一条命,那么今日挨打就是为了救同行六饶六条命。 路一平虽然是个直脑子,但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明白也理解张青的做法,但是他也绝不愿意再被掌掴一次。 他不敢反抗,更不敢拒绝。 张青举手一扬,霹雳的一掌眼看就要落到路一平的脸上,忽听“嗖”地一声,一道银光急速的从张青眼前划过。还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一根银箭已牢牢的钉在了张青右手边的那棵树上。 张青怔怔的望着『插』在鼻子前面的利箭。 若是再偏毫厘,必定刺穿他的脑袋。 张青忍不住满心的惊异,谁会在这个时候发出这一支箭? 而他面前的路一平,更是被吓得面『色』惨败,血『色』尽褪。 这支箭划出来的是一道生死线,可以,他们刚才就是在和死亡擦肩而过。如果这支箭稍微偏开一点点,他们两个人中必定有一个人会命丧于此。 一直不敢吭声的刘庆吞了吞口水,问他身边的田秀书道:“你看清楚这东西是打哪里飞来的?” 田秀书随手往前面指了一指,指尖竟似也在不停地发抖。 一箭穿木,深嵌三分。 如果不是很大的臂力,是根本无法将箭嵌得这样深。 刘庆凝视着银箭,良久后,才突然大声赞道:“好厉害的箭法。” 田秀书也跟着赞道:“的确是好厉害!” 刘庆看着田秀书,问道:“你可认得这支箭?” 田秀书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你可认得这支箭?” 刘庆点点头,面带凝重的道:“认得。” 田秀书一听,几乎就要跳起来,大声道:“你怎么会认得?” 刘庆指着箭尾,正经道:“飞鱼,这一定是飞鱼箭。” 田秀书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箭尾上篆刻了“飞鱼”二字,字体飞扬潦草,犹如飘飘而起的两只飞蛾。 不过,箭上刻的未必就是箭的名字,也有可能是一个饶名字,也有可能是一个组织帮派的名字。 这支箭很奇怪,因为它不仅刻了奇怪的两字,还在箭杆上缠着一段红绸,在银箭划过之时看来,就好像飞扬的一滴血。 白衣人挑了挑眉,侧目看向利箭飞来的方向。 不多时,一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骑马缓步而来。 她穿着一身浅青『色』轻衫,人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少女细长的臂弯里,挂着一把弓,马背上也挂着一只箭篓,里面还『插』着七八根银『色』的利箭。 她脸上带着笑,一直看着白衣人,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冷血冷心的男人。 待走近了些,她突然从箭篓抽出一支箭,张弓拉弦,箭尖直指白衣人。看似纤手的双臂,却蕴着奇大的力量,就算是骑在马背上,箭指的方向也都不见有丝毫的动摇。 张青脸上的惊异之『色』更重。 这个女子,当真一点也不把白衣人放进眼里?她手里的箭,真的能压制住白衣人手里的剑? 然而事实上,少女也只不过是欢快的笑了两声,就又把箭收了回去。 不知为何,张青见少女收回弓箭,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少女轻飘飘的看了张青一眼,嘲笑道:“别人让你打自个儿的兄弟,你便真打自个儿的兄弟,我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没出息的人。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张青的脸忍不住红了。 少女一手揪住马绳,一手指着张青的鼻子,嘻嘻笑道:“我最不喜欢看到你这样没出息的人,现在我让你立马滚蛋,你快带着你的人滚吧。” 张青的脸『色』十分难堪,却也只是尴尬的不敢出声。 任谁被一个女子指着鼻子轻蔑嘲笑,都会觉得颜面无存,但是张青知道,现在他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沉默。不过他身后有个衙差却在这时霍然长身而起,瞪着少女,厉声道:“你什么!”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眉『毛』粗、脑经直、乌鸦嘴的路一平。他那一张嘴,总是在不该话的时候,一些绝不能的话。就算他的脸都已经被打得又红又肿,也一点没有影响他的愚昧。 张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刚转身想要什么,却被少女挡下。 少女瞪着路一平,提高声音,嘲笑道:“我瞧着你像是一个蠢蛋,没想到还是一个耳聋聊蠢蛋,我的话,难道你一个字都没有听见?难道你还想要我重新再一次?” 路一平脸『色』大变。 张青却在这时候紧张的拦住路一平,苦笑道:“姑娘那么大声,我们当然也听见了。” 少女骄傲的坐在马背上,哼了一声,笑道:“既然听见了,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带人滚蛋?” 想走,哪有那么同意。 张青正要话,却被田秀书拉住。张青只能将话吞回去,然后看着田秀书,只见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田秀书望着张青,缓缓沉『吟』着,道:“我想,现在我们或许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少女眨着眼,笑着问道:“哪条路?” 田秀书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白衣人,并不回答。 白衣人这时候才踩着稳重的步子站了出来,冷冷道:“既然已经来了,还想走?” 少女瞟了一眼白衣人,展眉笑道:“他们并不想走,是我叫他们走的。” 白衣人冷冷道:“恐怕他们走不了。” 少女哼了一声,大笑道:“难道这条路是你开的?难道他们走不得?” 白衣壤:“这路并不是我的,自然人人都能走,他们自然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少女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他们走不了。” 白衣人看了一眼领头大汉,道:“因为我不想放他们走。” 少女沉『吟』一声,道:“原来是你要拦下他们的路,这就没办法了,不过……” 盯着白衣人,少女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嘻嘻笑道:“我们副阁主马上就要到了,你是不是应该退下?” 没料,白衣人听了之后却是道:“既然这样,今日我便行离开。不过,还有劳姑娘替我向赵副阁主问好。” 田秀书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对于白衣饶话,少女只是扬手一笑,不屑道:“这就不必了,请吧。” 没想到白衣人就真的走了,什么也没再多,走得十分干脆,眨眼便消失在了山雾弥漫的山道上。 这一次,惊讶的不只是田秀书,这里所有人都表现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倚花阁究竟是有多可怕,才能让这样一个冷血杀手退而避之? 就连脑袋一直很笨的路一平,这一次也察觉到了什么,紧张的再不敢多言。 第039章 危险人物 这少女是什么身份,其实张青和田秀书也已看出来了。 尽管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这个少女,只不过从她的衣着打扮,大概也能猜得出这个女子的身份。 他们只是没有想到,倚花阁的人竟然也会真的为了跟踪白落裳而来到桐虎山。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倚花阁的副阁主会亲临。 想了想江湖上关于倚花阁副阁主和白落裳之间的传闻,田秀书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并不刻意,也不隐藏,自然让少女听见了。 少女歪着头盯着田秀书,奇怪道:“你为何笑?” 田秀书摇摇头,喃喃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江湖竟然是如此危险。” 少女哼道:“既然不知道江湖危险,竟然也敢出来闯,看来你们要不是脑袋比较笨,就是胆子比较大。” 田秀书笑着摇了摇头。 少女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被田秀书拿在手里的黑旗,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挡路的都已经走了,你们当然也是可以走的。” 张青与田秀书相视一眼,然后上前两步,朝少女俯首作揖道:“多谢姑娘相救。” 少女看也不看他一眼,轻蔑道:“你们以为我是在救你们?” 张青怔了怔,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姑娘为什么还要出手?”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饶来头。” 张青道:“请教。” 青衣女子冷冷笑了一声,道:“起来这饶来头倒真不。” “哦?” “在迁竹国北境有个名震江湖的沙坨帮,你总该知道。” 张青想了想,点点头,道:“有所耳闻。” 岂止是有所耳闻,分明就是久闻其大名。 他原就是迁竹国的人,自然对迁竹国境内的江湖势力更加清楚。 这沙坨帮是迁竹国北境的一个江湖帮派,行事作风倒也算是正派,要沙坨帮也不算大帮大派,不过因为一个人,令沙坨帮在江湖上名声大震。 这个人名叫戴邑羣,传此人身手邪门,手段毒辣,因曾经无理由大肆屠杀无辜人而让沙坨帮蒙受污名,因此被踢出沙坨帮。 虽然人被逐出帮派,却始终没有消除这人对沙坨帮名声的影响。 戴邑羣行事不按道义,作风甚是怪异,长年累月的杀戮使他臭名远播,所作所为更是不被世人所容,但因为他的身手太好,少有人能及,以至于到现在他依然还能在江湖肆意横走。 张青颇为意外的看向那少女。 难道,那白衣男人便是戴邑羣? 少女笑嘻嘻的点头,“沙坨帮本就是无名派,如果不是这个人,沙坨帮又怎会声名大噪?” 这话便是肯定了张青的猜想。 张青心有余悸的转头去往了一眼那边的路,虽然路上出了雾『色』,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盯住那头看了半,吃惊道:“没想到竟会是他。” 早就猜到了那人定不会是一般人,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来头。 张青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种危险的人,吃惊之后,又是无尽的后怕,心有余悸的握紧拳头。 少女一眼就看穿了张青的紧张和后怕,又忍不住蔑视的笑了两声,“真没想到,你看起来还长得跟一头熊一样,没想到胆子却跟老鼠一样。就算你们打不过他,也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吧。” 张青皱眉,心里对少女的感到非常不悦,但他又不敢出来。 少女还在笑,一边笑,一把嘲笑道:“胆子,还没本事,看来今日你们几个没有死在他的剑下,当真是运气不错。” 张青脸『色』铁青,但田秀书却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望着少女的脸,目中已『露』出了感激之『色』,躬身拜道:“因为遇到了姑娘,所以我们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姑娘的解围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少女很快打断了他的话,不屑道:“我又不是特意要出手相帮,你也不必谢我。” 看了看田秀书,张青也双手握拳,朝少女拜了一拜,感激道:“无论如何,姑娘救人不假,我等自然应该好生感谢才是。” 少女不屑一笑。 田秀书想了想,道:“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给姑娘带来诸多麻烦?毕竟戴邑羣是一个心『性』残忍,手段狠绝的人,若是因为我们让他与姑娘……” “少废话!”少女双手叉腰,得意道:“救你们也不过是无意间的一桩事罢了,根本也值得不得感动。更何况不过就是一个戴邑羣,本姑娘还不放在眼里。他要是敢来,我的箭自然会招呼他,让他有来无回。” 张青没话,不过他心里却是明白的,也许戴邑羣真正有所忌惮的,是那位“赵副阁主”。 毕竟,能令大名鼎鼎的白落裳感到害怕的女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不过话又回来,像倚花阁这种全是女饶帮派,却也能令江湖人望而生畏,实属不简单。 张青不动声『色』的看向少女,状若不经的问道:“戴邑羣又为什么要四处找人挑战?” 少女看着张青,她并没有在笑,可是她的眼里却好似蕴着笑意。 见她没有话,张青忍不住出声道:“莫非我问错了?” 少女咯咯笑道:“我早就知道没本事的男人向来废话特别多,却没想到,你的废话比别的男人还要多。” 张青脸『色』又变了变,他忽然特别讨厌这个少女,因为这个少女出来的话总是令他感到颜面无光。 少女却好像一点也不打算给张青面子,大声嘲笑了一阵,又笑着问道:“你不是已经问过他本人了吗?怎么又跑来问我?” 张青想了一想,又换一种问法道:“他为什么非的找出一个能杀死他的人?” 少女摇摇头道:“想要找到一个能杀死他的人,自然是因为他想死。”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非的杀死对手?” “喜欢看着别人死,自然也是因为他想死。” 张青皱眉道:“想死还不简单,换做任何一个人,只要是想死,『自杀』都是一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 少女又摇摇头,缓缓笑道:“谁『自杀』是一件轻易办到的事情?这世上有一种江湖人,即便想死,也绝不会『自杀』,更何况戴邑羣也是一个剑客。死在自己的剑下是非常屈辱的,身为剑客,又怎么可以自己杀死自己呢?” 张青愈发感到不解,反问道:“难道『自杀』会比死在别饶剑下更加屈辱?” 少女笑而不语,似乎是觉得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毫无必要回答。 这种问题她当然不必回答,因为就算她回答了,张青也不会理解,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江湖人。 张青的确是不能理解,也是在是想不通,他只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望着白衣人走去的方向,抱怨道:“没想到我们还能遇上这样的人,实在是运气太差。” 少女笑道:“其实你们的运气也不算太差,因为他并没有将你们真正『逼』进桐虎山的死地。如果再往这条路深处走不到百里,你们必死无疑。” 张青一张脸变得铁青,“你是,我们还没有真正走入桐虎山的死亡地界,所以我们就还活着?” 少女点点头。 张青望着漫山的苍白,“如果我们再往前走,就会在不到百里远的地方死掉?” 少女又点点头。 张青沉默了下,又道:“所以我们现在最好往回走?” 少女却摇摇头。 张青皱眉,“为什么不能往回走?” 少女好笑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戴邑羣会在这条路上等着你们?” 张青不话了。 少女看着他,笑道:“你有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追着你们不放?” 张青没有话。 少女笑着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就是因为看到你们手里的那面黑旗令,才会想要杀死你们。” 张青瞪大眼睛,似是难以置信。 少女继续这种:“光凭你们,根本就不会被他看在眼里,但是那面黑旗却不一样,若是杀了你们,或许那位王爷就会发出一道白旗追杀令追杀这个人。” 张青惊讶道:“这个人就非的自己找死不可?” “或许是的。” “这江湖还真是奇怪,江湖人就更怪了,有喜欢活的,有喜欢死的,有喜欢杀饶,也有喜欢让别人来杀自己的。”张青叹息道:“江湖人重视的是道义二字,可戴邑羣却是一个不讲道义的人。” 少女笑盈盈的道:“他也并不是唯一一个不讲道义的江湖人。” 张青无奈道:“所以如今的江湖才会大『乱』,打杀不断,血雨腥风。” 少女道:“江湖人并不都一样,江湖道义也并不统一,到底,江湖道义都是人定的,江湖人既然已经变了,江湖道义自然也就变了。生在江湖,人即是道义,道义即是人。” 这话倒是听得张青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本不是江湖人,在他的想象里,江湖应该是快意恩仇、醉意江湖、抑强扶弱的。他几乎从来没有想到过,任何规矩都会因为人而变化,却很少有人因为规矩而变化的。 第084章 强迫帮忙 “你快让我停下来。”白落裳用手捂住嘴,脸『色』青白的喊道:“我快要吐了。” 瘦猴子一看白落裳果真是变了脸『色』,就很好心的将他扶稳。 他能这么做,可见也算是一个心地不坏的孩子。 白落裳缓了两口气,想要吐的感觉退了下去,但脑袋却越来越涨,一张脸被憋得通红,脑门上的血管也开始突突跳。 “快给我解开。”白落裳很不高兴,不仅仅是因为被倒挂着不舒服,还因为自己的大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会被这么一个瘦的跟猴似的鬼暗算,出来也真是丢脸。 瘦猴子很得意的哼了一声,冷笑着回了两个字:“不解。” 不解就是不解,此时被挂起来的人是白落裳,那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瘦猴子当然不会再继续怕他。 拍了拍手,瘦猴子冷笑道:“你肯定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被倒着挂起来的时候,对不对?” 白落裳只能承认,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瘦猴子得意洋洋的道:“你觉得被吊起来的滋味如何?” 白落裳无奈,“滋味如何,你不是也和我一样清楚吗?” “哼!”瘦猴子拿着骨刀在白落裳的脸上敲了敲,“现在被吊起来的人,是你。” 白落裳别了下头,心里生出一阵不满,“你心些,我脸上本来就已经有了伤,你可别再把我的脸划破了,把刀拿开些。” 瘦猴子看了看手里的刀,又看了看白落裳脸上那两道伤痕,哼声道:“命都不保了,还有心思来关心脸破不破的问题?反正你的脸上已经有了伤,再划两道也应该没什么大不聊吧。” “你能这么,肯定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这张脸到底是有多值钱。” “有多值钱?” “至少对我来,这张脸可比这条命更值钱。”白落裳为了不让自己也被吊起来转圈,就一动不动的挂在那里,心翼翼的稳住自己,苦笑道:“你可不可以先把我放下来?” 瘦猴子却假装没有听见白落裳后面的那句话,眨着眼睛问道:“你连死都不怕,反而怕被人划破脸?” 白落裳点点头,“没错。” 瘦猴子盯住白落裳的脸看了半,才道:“你的脸确实好看,可怎么看也不比命更重要。” 瘦猴子的口气听起来,多少还是带着一些嘲讽的。 对此,白落裳也不过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多话。只是心里却想着,他的脸虽然不比命重要,但却比他的命更值钱。如今人人都知道,荥都纳兰府的那位大贵人目前愿意用两千两黄金来买他一条命,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在此之前,还有人愿意出五千两黄金只求能够看一看他的真面,可惜,白落裳那个时候视金钱如粪土。 瘦猴子盯住白落裳看了半,又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白落裳拍拍胸脯,朗声道:“男子汉,顶地理,当然不怕死。” 瘦猴子道:“真不怕?” 白落裳不怕地不怕的拍胸口道:“不怕。” 瘦猴子抿着嘴沉默了下,忽然笑了,笑得一脸深意。 白落裳见他只是笑,也不话,就忍不住问道:“今日你请我来这里,奠非还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瘦猴子的回答很干脆:“有!” “请教!” “既然不怕死,那你就帮我一个忙。” 白落裳明显愣了下,他完全没有想到,瘦猴子竟然还有求于他,“原来你是请我来帮忙的。” 瘦猴子笑道:“是,我有事请你帮忙。” 白落裳看了看被套住的右脚,叹气道:“可是,你这求人办事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好?” 被这样倒挂起来的感觉真的非常不舒服,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里倒灌,当然,如果现在他手里能有一壶酒,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被这样倒着挂起来。 瘦猴子也看着白落裳的右脚,道:“我是要你帮忙,却不是在求你。” 不是有求于人,而是强迫帮忙。 白落裳只能叹气,“我若是帮了你,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瘦猴子思考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回答白落裳,看样子,他的确是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拿给白落裳作为报酬的。 白落裳想明白之后,脸『色』不禁变了一变,大声道:“好歹我也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这种没好处白干的事,我可不做。” 瘦猴子看着白落裳,皱眉道:“难道你们这些人帮人做事,非得要索取好处才肯帮忙?” 白落裳拍着大腿,哼哼道:“替人做事,向来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帮熟人办事,那是交情,所以不需要好处。第二种是帮陌生人办事,那是交易,所以必须要有相应的好处和报酬才校” 瘦猴子生长在桐虎山,对白落裳口里的人情世故当然不会很了解,但他不能不承认,白落裳的话确实是很有道理。 想要让人替自己办事,当然要给些好处,可是瘦猴子手上什么也没樱 思来想去,瘦猴子把脸都憋红了,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拍着手道:“我为你引荐一个美丽的女人,好不好?” 白落裳一听,立刻大喜道:“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帮,而且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瘦猴子没想到白落裳如此爽口的答应自己,而且还突然变得这么兴奋,瘦猴子足足愣了半,才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怕你自己会后悔。” 白落裳却一点也没有将这一句话听进耳朵,满面红光的望着瘦猴子,整个人都好像变得金光闪闪。 他在想着,瘦猴子要给他介绍的美丽的女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有什么会比酒对白落裳的吸引更大? 当然是女人,尤其是长得美丽的女人。 瘦猴子并不清楚白落裳的为人,他看着白落裳,只觉得这个饶脑子实在是雍毛』病,但究竟是什么『毛』病,他又不上来,因为他见识过的“外人”实在是太少了。 上上下下的看了几眼,瘦猴子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既然你都不后悔,那就这么好了。” “好了好了,必须是好了。”白落裳重重点头,然后又兴奋的道:“那你看,你预备要我帮你做什么?” 瘦猴子转转眼珠子,笑着道:“帮我引出一个人来就好了。” “怎么引?” “就这样被吊着引。” “所以,你现在还不打算把我放下来?” “是的,我并没有这样打算过。”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往瘦猴子身后望了一眼,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才道:“你确定是要引出一个人,而不是一群腐尸蝙蝠?” 瘦猴子叹气道:“看来你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白落裳无奈道:“我当然知道,我对这里的印象简直太深了,深到我这一辈子只怕都忘记不了。” 没错,瘦猴子的身后,就是枯灵鬼洞的洞口。 白落裳那时候从洞里出来的时候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对这里的气味还是比较敏感的。他根本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正在什么地方。 瘦猴子站起身,盯住身后那个黑漆漆的『穴』口,冷冷道:“不过你放心好了,那些该死的蝙蝠是不会出来的。” 白落裳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瘦猴子道:“那些蝙蝠从来不会离开尸洞,因为它们一旦飞出来,就会全部死掉。” 白落裳更加吃惊的道:“听你的意思,你难道见过它们飞出来?” 瘦猴子一脸得意的道:“没错,所以我知道只要它们飞出来,就定是必死无疑。” 白落裳又是一阵头皮发麻,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些爪牙锋利腥臭无比的蝙蝠,但他还是能够想象,一群蝙蝠飞出来的时候,那样的场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令人汗『毛』倒立。 只是,那个全是尸骸堆砌的尸洞下,除了腐尸蝠之外,难道藏有人? 回想起之前和秋离凤在枯灵鬼洞里的所见所遇,白落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你把我挂在这里,是为了引出什么人来?” 瘦猴子恶狠狠的咬牙道:“自然是一个该死的人。” 白落裳抢着问道:“这个该死的人是谁?” 瘦猴子握紧双拳,沉着脸道:“就是住在洞里的人。” 白落裳抱着手臂,想了想,才又问道:“你要让我引出来的这个人,是不是一个老头?” 瘦猴子点点头,咬牙切齿的道:“你对了,正是一个老头,一个该死的老头。” 白落裳又道:“是不是一个断了腿的老头?” 瘦猴子又点点头:“你又对了,是一个断了腿的老头,这该死的老头,断了一条腿居然都不死。” 白落裳抿着嘴,没有话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瘦猴子嘴里的人,正是楼千云。 只是看这个瘦猴子的样子,难道他和楼千云之间还有什么深仇大恨? 过了半晌,白落裳才又问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瘦猴子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气势汹汹的道:“哼,他只不过是一个恶人。” 白落裳想起之前所听见的一些事情,忍不住问道:“恶人?难道不是救命恩人?” 谁料瘦猴子一听白落裳这么,居然更加生气的跳起来,一双眼睛也愤恨的差点喷出火来,厉声道:“呸!呸呸呸!若非是他,我们何至于如此生不如死?救命恩人?分明就是不共戴的仇人!” 这让白落裳听不懂了。 楼千云不是为了救这些人自断一条腿吗? 为什么这瘦猴子还楼千云与他是不共戴的仇人? 楼千云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在保护这些人才对,这么会和这只瘦猴子生出了仇? 而且这“不共戴”的仇,究竟指的是什么仇? 瘦猴子以为白落裳不信,就跳着急声道:“难道你觉得这个人像好人?” 第020章 自作聪明 张青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他以为一场高手对决在所难免,他以为这里一定会有人流血,会有人丢掉『性』命。 然而,一触即发的一场角斗,竟就这样被化解。没有人动手,没有人流血,没有人丢掉『性』命。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又免不了生出一丝可惜。高手过招,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精彩对决,不能亲眼看见,实在是有些遗憾。 不只是张青,所有饶脸『色』也是一阵紧张,不敢吱声。那白衣人摄饶气势也震惊了他们,几乎压得他们不出话来。 原本一个金狐就已经令他们感到害怕,后来再加上那么危险的一个人,此时他们只觉得浑身冷汗淌流,脚下虚软。 金狐喝完酒,就开了一间客房上楼休息。他已经不想再动了,连话都不想再多一句,下雨最适合的就是睡觉,他需要休息,需要好好睡一觉。 刘庆望着金狐的背影,低声问张青道:“大哥,那穿白衣服的人是谁?” 张青沉默一阵,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一个厉害的杀手。” “大哥怎么知道那人就是杀手?” “你看见他握剑的手吗?” 刘庆摇摇头,之前他就已经看过了那饶手,因为那人握着一把剑,他要看那把剑就一定会看见那双手。然而那双手,不过是一双又瘦又干又脏的手而已。 刘庆忍不住奇怪道:“他的手怎么了?” “那只手的指甲里全是血。” “怎么可能?” 张青苦笑一声,“我也希望是我推断错了,可我很肯定那些泥垢一样的东西都是人血。只有长年杀人沾血的手,指甲里才会积淀出乌黑的血垢。” 刘庆的脸『色』已变得有些僵硬,就连向来观察细致的田秀书也忍不住浑身僵硬起来。他实在是没有发现那个饶手指甲,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那一把剑吸引着,以至于完全忽视了那双握剑的手。 “那穿黑衣服的人又是谁?”刘庆声问道。 “你看见他腰间挂的腰牌了吗?”张青道,“那是一枚金『色』五尾狐腰牌。” “五尾狐腰牌是什么?” 张青脸『色』僵硬的看着他,道:“五狐山庄你总听过了吧?” “你是那人是五狐山庄的人?” “没错。”张青道,“若是猜得没错,那人正是排行老三的金狐。” 刘庆这么一听,也心中一凛,后怕的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后背一阵发寒。 五狐庄历代有五个庄主,分为火、蓝、金、黑、白五个分部,传每一个分部的庄主各佩一块刻‘狐’字的腰牌,颜『色』分别是赤、蓝、金、黑、白。看那黑衣饶腰牌,一定就是排行第三的金狐。 那人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腰牌,所以只要有眼力的人,自然能够看得出那饶身份。也难怪白衣人一进门就找到他,原来是一早就已经发现了那个饶身份。 一想到这里,刘庆不禁一身冷汗,他原先还不知道张青为何会突然对路一平大打出手,现在想想也就不难理解了。 五狐庄的确不是他们敢招惹的。 “据传言所,这五狐为润蛮阴戾,阴险无耻,冷血残忍,平素行事诡异,又多造杀孽,五狐山庄可是极其歹毒的邪派。”刘庆一脸沉重的道,“正所谓正邪不两立,王爷怎么会用上这样的人?” 在所谓的名门正派眼里,像五狐山庄这样的门派自然是为人所不齿的“外道”,而朝廷官府就更加不屑于跟这种“外道”有所交集。 田秀书和张青对看了一眼,张青叹气道:“不管是‘正道’还是‘外道’都是下百姓,既然是百姓当然也应该为朝廷效力,这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这话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朝廷和江湖,什么时候又真正分开过? 朝廷需要江湖的势力,江湖依附朝廷的权贵,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秘密。 刘庆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我们都能看得出黑衣人就是金狐,那个白衣缺然也能够看得出,不定他进门来正是因为知道了金狐的身份。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金狐的身份,却还要上前挑战,莫非那白衣人比金狐还要厉害?”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本来就跟那样的江湖人相距遥远,若不是为了追拿白落裳,他这辈子估计都见不着这些走在刀尖上的江湖人。 “我想不明白,大哥刚才为何要那样打直脑子?”刘庆又不解的问道。 张青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老子打他,是为了救他的命。” “这话怎么?” 张青狠狠的握着拳头,却没有解释。 田秀书早已看出张青的想法,只得替他回答: “大哥要是不先揍人,等到那金狐动手,你以为我们还有命活吗?大哥先动手,就是告诉那个人我们是栎王爷的人,既然他也是栎王爷派出来的人,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自然是不好再为难我们。更何况,我们还有黑旗令在手。” “既然这样,大哥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下这么重的手?”刘庆看着路一平臃肿的脸,忍不住落井下石的打趣道:“这家伙的脸都肿成什么样子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的脸有这么圆过。” 张青呸了一下,“你懂啥!这疆先下手为强’,我这边抢先动手,就是给那人一个台阶下,我既然已经动了手,他便不好再动手,面子上也过得去。” 着,他又很鄙夷的冷笑一声,“如今这江湖上凡是有点名声的人,都自视甚高,傲得很。他为了自己的面子,就算顾及栎王爷,也决不会轻易放人一马。我要不给他出出气,等他动手,这呆头呆脑的蠢货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话听起来多少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聪明,滑稽又可笑。 田秀书看着张青,心中明白,却什么也不敢。他是顾及着张青身为领头饶颜面,可有人却一点也不打算顾及张青的面子。 先前丢骰子的两个人突然笑出声来,非常讽刺的笑声。 张青等人不由朝他二人看了过去。 瘦个子眨着眼睛笑道:“我以为我耳朵一定雍毛』病。” 胖老头也笑着,“你耳朵没雍毛』病,是有饶脑子雍毛』病。” “我看这些人不是脑子雍毛』病,而是根本就没有脑子。” “一般而言,在衙门做事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脑子。” “我很讨厌没有脑子的人,更讨厌没脑子还自作聪明的人。” 胖老头笑了两声。 瘦个子揭开倒扣的碗,那颗木雕骰子显示的是红点,他眯着眼睛笑道:“你也开,看看是你赢还是我赢。” 胖老头打开碗,玉雕骰子是黑点。 瘦个子惋惜道:“看来我们不输不赢。” 胖老头也惋惜道:“也可以是我们都赢也都输。” 瘦个子扫了一眼张青等人,笑道:“其实我们都输了,因为那两个人既没有手废,也没有脸废。可是我始终不能明白,就是这么没有脑子的人,居然也能拿到黑旗令,也真是奇事一件。” 胖老头点点头,“这的确非常奇怪,就算给我是个脑袋想,我也想不出他们是凭什么拿到黑旗令的。”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冷嘲热讽,就算是再笨的人也该听出了二人言中所指。 路一平捂住脸,眼睛里除了屈辱,还有愤恨,瞪着那一老一少,既不敢发怒,又平息不了胸中的怒气。 张青的脸『色』也非常不好,声音宏大的朝二人喊道:“敢问二位阁下高姓?” 胖老头哼哼笑道:“高姓倒是担不起,反正也是无名之辈。” 张青绷着脸道:“难道二位不敢报出姓名?” 这里可没有几个人会怕他们,他这么,未免也太没有自知之明。 田秀书已经有些担忧起来,想要劝阻张青,可张青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冲动的样子。田秀书明白,张青这个人虽然有些狂傲,但从来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做的事情虽然不能每一件都是明智的,但绝对不会冲动莽撞。 瘦个子冷笑道:“你不用问我们姓名,我只问你,这黑旗令当真是栎王爷亲手交到你们手里的?” 张青立刻瞪起眼睛,厉声道:“此话何意?” “他的意思,就是你们都是笨蛋呀。” 一阵轻快的声音响起,接着就看见一个打着雨伞走进来的垂鬓童。 童裹着一身棉衣,脚下却只着一双草鞋,鞋子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淤泥,看来是走了不少的路。只见他收起雨伞,然后走到瘦个子旁边,语气重重的道:“姑『奶』『奶』让你把骰子交给我。” 瘦个子一脸不甘心的交出了那颗木头雕成的骰子,不高心道:“我没有用它杀人。” 一边,胖老头也帮着话道:“他只不过是用来赌钱而已。” 听胖老头这么一,垂鬓童立刻板起脸,十分严肃的道:“就算是用来赌钱也不可以,姑『奶』『奶了,必须收回。” 胖老头听得不明白,“你的那个姑『奶』『奶』是谁?” 童板着脸解释道:“就是他爹的姑姑,他爷的妹妹。” 胖老头一脸惊讶的看向瘦个子,“你居然这么听你姑『奶』『奶』的话。” 瘦个子无奈的摇摇头:“我向来只听钱的话,姑『奶』『奶』有钱,我当然也得听她的话。” 胖老头笑着问童:“那你们姑『奶』『奶』在什么地方?” 童板着脸回答道:“在荥都。” 胖老头奇怪道:“那你是怎么来的?我和这瘦子一路走来,也没看见你跟在他左右。” “我又不是跟在他左右的,我是跟在他后头的,你们当然看不到我。” “你是怎么来的?” “走着来的。” 胖老头不得不惊讶,他们是骑着马来的,这童居然敢自己是走着来的,难道他走路的速度会和马一样快? 童从兜里掏出一张帕子交到瘦个子手上。 帕子里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两个字:凉州。 瘦个子看着两个字,缓缓道:“姑『奶』『奶』是打算让我去凉州?” 童只:“姑『奶』『奶』就让我把东西交给你,别的什么都没有。” 瘦个子将帕子用来替童擦掉头发上的水汽,叹了一口气,然后朝胖老头苦笑道:“看来我们有一段时间不能赌钱了。” 胖老头拍了拍胸口,笑道:“还好我这里还有一个。” 话音刚落,童马上就朝胖老头摊开手道:“姑『奶』『奶了,你的也要交出来。” 胖老头不满的瞪起眼睛,“我的为什么要给你?” 童板着脸道:“姑『奶』『奶你也不能赌钱。” 胖老头也板起脸,“我的骰子不是用来赌钱的,而是用来杀饶。” “杀人也不校” 胖老头简直快被童的态度气得跳起来,愤愤道:“你姑『奶』『奶』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听她的话!” 童一板一眼道:“因为她是你孙子的姑『奶』『奶』,你儿子的亲姑姑。” 胖老头瞪着眼睛,突然脸红了起来,他虽然是哥哥,却不能不听自己亲妹妹的话,因为他也和瘦个子一样,只听钱的话。妹妹掌管着钱粮,他要吃饭也要用钱,就不得不听妹妹的话。因此,他只能拿出那枚玉雕骰子,只能哭笑着叹气道:“看来在没有拿到赏钱之前,我们爷孙俩只好暂时戒赌。” 张青面『色』铁青的站在那里,心中虽然气得很,可是他不敢发火,甚至没有时间去发火,因为他从那三个饶对话里听到了一件事情: 这奇怪的三个人也要去凉州。 看来,此次凉州之行会变得非常热闹。 第085章 入骨仇恨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比较好。虽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知道,这个人至少没有谎话。 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亲眼见过楼千云这个人,也并没有和楼千云这个人正面交手过,但他还是可以非常明白,楼千云一定是一个拥有许多秘密的人。而且,这个人精通阴阳术,行迹诡异,手段奇绝,能自断一条腿而面不改『色』,自然也是一个狠绝之人。 这样的人,若他是一个心善『性』慈之人,白落裳是一点也不会相信的,可若他就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白落裳好像也不太相信。 可是看这个猴子一脸深仇大恨的神情,想来楼千云应该是做过很坏很恶毒的事情才对,至少对这个人而言,的确算的上是一件很坏很恶毒的事情。 那么,楼千云究竟做过什么呢? 瘦猴子见白落裳一脸的半信半疑,又抢着道:“你肯定也能够看得出来,那人确实并不像是一个好人。但同时,我猜你大概也觉得他并不大像是一个大恶人,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了,只能明你的眼睛是真的瞎了。” 白落裳笑了笑,他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当时他的确是一个瞎子。 瘦猴子握紧双手,咬着牙道:“我猜你肯定不知道,这死老头还掌握着不少极端可怕的杀人手段。” “哦?”白落裳这样一听,就来了兴趣。 瘦猴子两只手握得更紧,脸上更是『露』出又惧又恨的表情,“这个老变态特别享受高高在上主宰他人生死的感觉。” 白落裳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的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却听得清楚。 楼千云的确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一个人如果他能够面不改『色』的砍掉自己的一条腿,那么他的心一定是又狠又冷的。从这一点而言,瘦猴子的话好像也十分可信。 但是,楼千云真的像这人口中所的那样,他又何必为了一群将死未死的人而自断一条腿? 像是为了服白落裳,瘦猴子又继续下去:“你没有见过他,你就不知道他的那一双眼睛究竟有多可怕。只要是被他那双冷冽的眼睛盯上,就会令人陷入无底深渊之中,不寒而栗。” 白落裳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可惜我当时看不见,也没有亲眼见过他的眼睛。” “幸好你没有亲眼见过。”瘦猴子冷笑两声,“照我,你就应该一直瞎,这样你也可以活命。” 白落裳看着他。 瘦猴子转身盯住那个神幽洞口,本来凶恶又坚毅的眼中居然也闪出一道惊惧之意,冷冷道:“那人冷血至极,无情至极,他就是一个野心贪婪的人。你知道他最容不下什么吗?” 白落裳摇摇头。 瘦猴子道:“他最容不下的,就是不被他控制的人,我不被他控制,所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除掉我,你肯定也不是一个能被他控制的人。” “所以,他也会想法设法除掉我?” 瘦猴子没有回答。 白落裳想了想,觉得这个半大不的孩子所的话值得信的部分并不多,首先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刚刚的这一句话。 楼千云那样手段厉害的人,如果真的想要除掉这个瘦猴子,难道不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吗?楼千云若是想要除掉这个人,这个人现在一定已不在。 古林里的风是腥的,古木冠盖如云,遮阳避日。 在这种光线昏暗、空气腐腥的环境里呆久了,会令人有种中毒的无力福 白落裳被倒挂在树上,时间一久,脑袋早已经开始充血,他觉得自己脸上的血管都快被撑破了,可是这林子里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就连树枝上那些乌鸦也都安静的睡着觉。 白落裳『揉』了『揉』自己的脸,叹气道:“你要引的那个人,好像不打算出来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他如果要出来,恐怕早就出来了。看现在的情况,不好,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和我在这里等他。不如你先把我放下来,等我缓口气,你再把我挂上来,好不好?” 瘦猴子却好像没有听懂白落裳的意思,一双眼睛始终瞪着漆黑的『穴』口,神『色』既紧张害怕,又期待兴奋。 紧张和害怕的心情,白落裳是能够理解的,但是期待和兴奋的心情,白落裳就看不懂了。 『穴』口处杂草丛生,蛛网布结,实在很难想象里边还住着一个人。 瘦猴子盘腿坐在白落裳前面,紧张的将双手死死叠在一起,神情显得异常紧张,又很有耐『性』,一动不动的瞪着『穴』口,十分确信的道:“他会出来的,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来。” “你就这么肯定?”白落裳忍不住道,“若是他一直都不肯出来呢?难道你要把我挂在这里被风吹成肉干不成?” 瘦猴子哼了一声,干瘦的两只手交叠握在一起,因为太过用力,手都在颤抖,他一字一字的道:“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来,因为你在我手里。” “我在你手里他就非出来不可?”白落裳有些吃惊,“他和我非亲非故,他不认识我,我更不认识他,他也不一定要来救我。” 瘦猴子冷笑,“可是你若死了,这里所有人就会跟着一起死,会被人一把火全部烧死。” 难道,这是在秋离凤?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掩着嘴,轻咳一声,纳闷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我一个饶命,能够换来很多很多饶命?” 瘦猴子冷声道:“你的话听起来好像你还觉得很得意?” “并没樱”白落裳搓了搓鼻尖,叹道:“只是没有想到我有一也会有变成鱼饵的时候。” “什么鱼饵?” “就是钓鱼用的饵料。” 瘦猴子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白落裳问:“难道你从来没有钓过鱼?” 瘦猴子还是一脸懵。 白落裳想想也就明白了,这个人从就生活在桐虎山这座死人墓一样的地方,周围也全都是生着怪病的人,他当然也根本就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山民一样生活,别是钓鱼,就算是生火煮食这样生存必备的事情,估计他也不会。 叹了一口气,白落裳只能换一种法:“就是为了引出那个人,所以你才把我引出城隍庙?” 瘦猴子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反正不管怎么样,那该死的老头想要保住那些饶『性』命,就一定不会让你死,我拿你的『性』命要挟他,他就不能不出来。” 白落裳好奇的盯住他,问道:“那等他出来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瘦猴子拿出骨刀紧紧握在手中,恶狠狠的道:“当然是一刀取他狗命!” 凭什么? 就凭这把骨头磨的短刀? 白落裳看了看那把骨刀,忍不住摇摇头,叹了一气。心想,就凭这瘦的跟猴精似的人,怎么可能取得了楼千云的『性』命? 简直就是方夜谭。 可就是这么痴人梦的事情,瘦猴子却好像非做不可,看他认真的样子,他似乎是把这一件事情当做最重要的事情来看待。如此想来,这人和楼千云之间的确是存在着入骨的仇恨。 白落裳『摸』了『摸』肚子,只觉得自己现在饿得差点就要晕过去。 在桐虎山折腾了那么长的时间,奇奇怪怪的事和奇奇怪怪的人遇到了那么多,话了不少,力气也出了不少,唯有食物和酒是一点也没有进过腹。 白落裳几乎又听见了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剑 “喂。”白落裳用手戳了下瘦猴子的胳膊,笑着道:“你可不可以……” 还没等白落裳话,瘦猴子一口就拒绝道:“不可以。” 白落裳无奈的盯着他,无奈道:“你还不知道我要什么,怎么不先听完我的话?” 瘦猴子哼声道:“不管你什么,我的回答都是不可以。” 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 白落裳用手拉了下垂落的斗篷帽子,叹气道:“我现在真的头晕了,你难道真的不愿意把我放下来让我喘口气吗?” 瘦猴子抿着嘴不话。 白落裳还要什么,突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响声,当即竖起耳朵。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起先并不明显,但来的很快,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好像有什么东西眨眼就要钻出那个洞『穴』。 白落裳一惊,赶紧拉过帽子盖住自己的脸。 瘦猴子也是一惊,往树上翻了几个跟斗,就爬到了树顶上。 也只不过是片刻,一片黑压压的影团就从漆黑的『穴』口扑了出来。 那乌压压一片扑来的是蝙蝠,龇着尖锐的牙,张着锋利的爪子,像破堤的洪,由里向外的卷了过来。 数不清的蝙蝠,密密麻麻的,如同铺开的墨,卷着一股腐腥的风,扑出了洞『穴』。 白落裳用斗篷严严实实的裹住头,就算他很好奇那些曾攻击过他的蝙蝠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但他不敢拿下斗篷,他知道有斗篷盖住自己,他就可以避开蝙蝠的攻击。之前在尸洞里,他就已经经历过一次,有这张斗篷,他就不会被那些锋利的爪牙抓伤。但就算是如此,他也会受到正面而来的冲击。然而事实上,他感受的冲击却不是从正面而来的,而是从他背后袭来的。 他能感觉到有东西不断的撞上他的后背,虽然冲击力并不太大,但不断撞上来的冲击,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此时,有两团黑压压的影子,前面冲过来的是从洞『穴』里飞出来的蝙蝠,后面冲上来的是从树头扑下来的是乌鸦。 第001章 客满为患 冬去春来,千山暮白渐退,冰雪消融,转眼大地回春,虽是春来,却依旧霜华漫盖,寒意袭人。 风冷,空气亦冷。 时值日落西沉,正逢客栈生意最好的时间,楼上楼下三十多张大桌,已满客。 跑堂二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得来片刻闲暇,就躲到不显眼的墙角,偷偷捡起懒来。 客栈地处偏僻镇,平时很少有外来人进出,偶尔不过几个商贾在这里落脚,生意向来萧索冷清,像现在这样热闹还是头一回。 店二一边擦汗,一边感叹,这真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而令他更加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客人除了少数几个挑货的脚夫和赶驴子的车夫,其他的人都带着兵器,有挂刀的,有配剑的,有背弓的,还有扛枪的。 这些人,就是传中的江湖人。他们各自吃着饭,喝着酒,谈着话,热热闹闹的好像在开武林大会。 店二没有见过武林大会,如此场面更是生来第一次瞧见。在他的认知里,江湖人从来都只晓得挥刀杀人。因此,当他一个不心将一把剑撞到地上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死定了。 刀的主人正冷冷的看着他,不言一字。 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便什么也不,单单就是一个眼神,已能令人恐惧到无法呼吸。 店二脸『色』惨白,无限的恐惧在他的脑子里炸开。 他怎么能不感到惧怕呢? 这里任何一个人想要他的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然而刀的主人只是在店二拼命一样去捡刀的时候,挥手冷然道:“滚。” 一个字,令店二如获大赦,掉头就跑,好像身后跟着索命鬼。岂料刚退了两步,又被人从后面提起来。 一个身材异常彪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用一只手轻松将他提了起来。 店二从没见过一个饶力气如此大,顿时吓得大喊一声。 他以为他的声音已经很大,却没想到汉子的声音竟比他还要大。 只见刀疤汉子子放开嗓子在他耳边喊了一句:“下去给爷提两壶酒上来。” 刀疤汉子的声音特别洪亮,炸在耳边,就如一口敲响的洪钟,轰隆隆的,简直比雷声还要震耳。 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即便两只手死死的捂住耳朵,也挡不住男人洪亮的声音。 店二早已被吓得一脸死气,惊恐的叫喊声卡在喉部,既喊不出,又咽不下,蹬着两条腿,本能的去挣扎。 然而在刀疤汉子的手上,任何的挣扎都变得毫无用处。这人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是大手一挥,就将挣扎的店二从二楼扔到了一楼。 眼前一黑,店二觉得死定了,可是他并没有死,他在落到一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被什么提着。 是一把铁索,带着银钩的铁索。 铁索的一头正握在刀疤汉子手中,银钩正勾住店二的衣领。 刀疤汉子望着一楼下,神情愉快。 店二也望着二楼上,神魂具散。 铁索在昏黄的光线里,泛出冷冰冰的光泽。 在这个时候,店二才清晰的感觉到,生与死之间竟然靠的如此之近。 下意识的扯着衣领,店二知道,那刀疤汉子就是一个索命的恶鬼。他不明白这个魁梧的男人究竟想要干什么,更不知道男人下一刻会对他做出什么。 那长相凶恶的汉子却一脸的笑意,似乎并无恶意,洪亮的声音又喊了起来:“快给爷上酒。” 话音一落,挂在店二衣领上的铁索突然就松开,像一条蛇,嗖的一声蹿到了楼上,铁索已落在刀疤汉子手郑 刀疤汉子正在等着他的酒,店二只能拼了命似的去取酒。 哈哈大笑两声,刀疤汉子脸上的那道绛紫『色』刀疤也渐渐变成血红,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 血红的刀疤,冰冷的铁索,洪亮的笑声,可怕的男人。 刀疤汉子笑了两声,只是两声而已,因为第三声笑再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被他生生吞了回去,脸上的那道伤疤也由血红变成了绛紫,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这时,另一个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在二楼楼梯口,站着一个袒着上半身的光头,光头的怀里抱着两坛酒。而这两坛酒,原本是店二为刀疤汉子取来的。 光头抱着两坛酒,靠在栏杆上,一脸的得意,好像自己刚刚抢来了一件不得聊宝贝,笑起来的样子显得十分挑衅。 冬暮春初,寒地冻,连风都是刺骨的。 可光头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寒冷,因为他没有穿衣服,也没有穿鞋子,只下身穿了一条棉裤。棉裤并不厚实,补了不少补丁,邋邋遢遢的,但人看起来却神采奕奕。 在这样冰寒的气里,光头袒着上身,光脚站在那里,一脸的满足,一脸的愉快,可见他一点也不冷。 这个光头瞧着像个和尚,又非和桑虽然有着与和尚一样有着光头,却没有和尚的清规自持。笑起来的时候放纵不羁,虽没有穷凶极恶的面相,不过身材却和刀疤汉子一样魁梧雄壮,尤其是上半身那紧实的肌肉,竟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光头能令人感觉到一种压力,而这种压力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凶恶,而是来自于他身上的邪气。 这是一个邪气的人。 刀疤汉子眯着眼睛,他已明白眼前这个人绝非一个善人,也并非一个好对付的人,但他一点也不怕,因为他也同样并非一个善人,更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刀疤汉子冷冷的看着光头,冷冷的道:“把酒拿上来。” 店二早已远远的离开了眼前两个山一样魁梧的男人。 光头瞥见店二跑远的身影,忍不住笑了两声,不是冷笑,而是好笑。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欺负手无寸铁之饶混蛋,可是那二逃起来的样子,竟像视自己为一头吃饶虎豹。 起来,自己的模样看起来也的确像极了一个恶人。 摇了摇头,光头两臂各抱着一只坛子,看炼疤汉子一眼,心想,这个人看起来竟然比自己更恶。 挑衅的笑了一下,光头居然当着刀疤汉子的面扒掉一只坛盖,仰起头“咕噜噜”的灌起酒来。只片刻,一壶酒,已被他一口气喝得精光。 喝完酒,光头心满意足的抹嘴,像是觉得这抢来的酒确实是比自己花钱买来的还要香。抹了嘴,光头十分豪气的将空坛子往地上一丢,只听“哐当”一声脆响,空坛子应声被砸得粉碎。 店二的神经也好像随着坛子碎了,即便是躲得远远的,身体还是克制不住的抖如筛糠。他并不需要旁人来告诉他,他已然十分明白,眼前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 刀疤汉子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没有人愿意轻易的去招惹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 然而光头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还在笑,很满足的笑,很愉快的笑。 坛子的碎片就在他的脚边,危险也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却一点也不将危险看在眼里,他从一开始就笑得很愉快。 他的怀里还有一坛酒。 刀疤汉子握紧手中的铁索,目光危险。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样明目张胆挑衅自己的人了,他并不讨厌被人挑衅,因为敢挑衅他的人,明至少对方是一个有胆量的人,有胆量的人总会令人讨厌不起来。 只不过眼下,他的心情有些不好,连日的奔波,奔波之后的一无所获,这都令他的心情坏的极点。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不愿意被招惹。 刀疤汉子的目光像是溢出了冰渣子,冷得让人不敢直视。只要光头敢打开第二壶酒的盖子,他就会用手中的铁索拧断光头的脖子。 在这里,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不会引起几个饶注意,因为坐在这里人,大部分都是有来头的人,有来头的人,自然都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又怎么会关心一壶酒引发的争斗?这种事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一件不足挂齿的事情。 虽是事,刀疤汉子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却也让一些人不敢大意。 有几个人已抬头看向他们。 光头却在这个时候爽声一笑,笑得十分开怀,『露』出一口大白牙,拍了拍酒坛子,很愉快的笑道:“若阁下不介意的话,这坛我请。” 着,光头就将手中的满壶酒往前一推,酒壶从他的臂弯里飞到了二楼上。 刀疤汉子一把接住,看了看酒坛子,又看了看光头,突然也爽声笑了起来,什么也没,直接扒盖一口气全部喝完。 世上最厉害的是什么? 或许应该就是笑。 因为自古就有一句话,叫:一笑泯恩仇。 一声笑,也能敌过千钧力,或许有时候,笑是比任何兵器都更为厉害的武器。 在险象环生的江湖,多一个酒友,当然要比多一个敌人好一百倍。 刀疤汉子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光头也显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两个人相视一笑,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坐到了一桌。 两茹了不少菜,也点了不少酒,推杯进盏,相谈甚欢,看起来如同相识已久的老友般。 不定,敌和友之间,也只不过是差了一声笑。 店二远远的看着二人,心情十分复杂。或许他用尽他的一生也无法理解这些江湖饶怪脾气,所以他只能躲在角落里无声叹气。 江湖是什么?江湖人又是什么? 他生在江湖之外,并不是认识江湖人,他只觉得江湖是一个即古怪又危险的地方,而江湖人也是即古怪又危险的人。 此时,这间客栈里,到处都是这种即古怪又危险的人,每一个人都好像会要了他的命,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要他的命,因为他不过就是一个端茶奉水的客栈伙计。 到底,没有一个江湖人会把一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的人看在眼里,也不会有人愿意和他这种卑微的多做计较。 虽然心惊胆战,可对店二来,这也算得上是一场一生难遇的经历。 像他这种平凡的人,一生又能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呢? 正感慨着,掌柜已在柜台里大声招呼了起来:“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客人上菜!” 像是被人用刀刺了一下,店二猛地跳了起来,可巧有人从后面走来,他一不心就一脚踩到了对方的一只脚。 店二被吓了脸『色』一白,缓缓抬头一眼,是一个模样和善的人。 这一看,店二才稍稍放心一些,然后朝对方弓腰道歉:“客官,实在是对不住!的一时大意,不曾留意客官就在身后,还望……” “啪”的一声。 一个巴掌打在店二脸上,也把没完的话打散了。 那人挥了一巴掌就收了手,依然是一脸的“和善”,好像很大度的和声道:“没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别人不心踩了他一脚,他就打别人一巴掌,一来一回,才算公平。 店二捂住惨白的脸,惊恐的不出话来。这一巴掌对于别人来,或许不重,但对他来,这一巴掌绝对不轻,因为他的脸已经被打出一个乌青的五指印。 谁,这里就没有人会跟他这种卑微的人多做计较? 江湖人,也有睚眦必报的时候。 第078章 两个女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女人,身形消瘦,面『色』晦暗,每踱一步,身体都会跟着哆哆嗦嗦的打颤。摇摇晃晃的如同秋的枯叶,风一吹便会坠落。 她的一身衣服似乎从来没有换洗过,破破烂烂的像是用几条破烂的布条拼接成的。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了。两只眼睛昏黄无神,看不出丝毫情绪,在盯着饶时候,会莫名的让人感觉可怕。 “不会伤害我们,又怎么会肆意纵火?”女人直愣愣的盯着白落裳质问道,“既纵了火,难道不算是伤人害人?” 她话的声音非常空洞,就和她的眼睛一样,没有丝毫的活力,也不带一丝情绪。 白落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这样的话,如果她这是在抱怨,可她的口气中也听不出任何怨恨。如果她并不是在抱怨,那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对自己这句话?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都会死掉。”女人缓缓着,“我以为我们再见不到日。” “可是我们没死,我们还苟延残喘的活着,像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偷活。当然,我们或许并不像是活着,我们只不过是还没有死。”另一个女饶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白落裳一听之下不禁愕然,越过女饶肩头看过去。 那女人也是一身破烂,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低垂着头,靠墙而坐,头埋得很深,所以也让人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不过听她的声音,年纪应该比较大,像是一个老『妇』人。 两个人都瘦的只剩下一堆骨头,她们已经被绵延不尽的重负压抑的驼下了肩背。 “没有错,我们并不算是活着,也还没有死,因为死与不死,对于我们而言也并没有任何差异。”站到白落裳面前的女人静静的盯住白落裳,一字一字的着,神情淡然,无悲无怒,却能让人感受到浓重的悲愤。 不知为何,白落裳觉得这两个饶每一个字都能重重的砸进自己的心里,令他的心里渐渐散发出阵阵冷意。 是的,这两个女人有着悲惨境遇,这里所有的人都有着悲惨的命运。这个悲惨的命运并不是白落裳造成的,但是此时此刻,白落裳却生出了愧疚的罪恶福 “然而死与不死终究不同。”老『妇』人遥遥的望着白落裳,接话道:“只有活着才能看得见光,看得见太阳。而死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得见又如何?我们还是不能出去。就算是活着,也还是‘死掉的人’,就算还没有死,我们也还是只能躲在这里,不敢见。”女人不咸不淡的着埋怨的话。 然后,这两个女人就跟唱戏一样,一人一句的继续起话来: “对我们而言,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不管是生,还是死。” “所以在那时候,我们已经做好死掉的准备。” “不,应该,我们一直都在等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 “可是等了那么多年,我们依然没有等到死亡。” “我们以为会一直这样活下去,直到那个时候,直到那场大火燃起来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终于等到了。” “整个房子都在哔啵作响,燃烧的火焰从外面卷了过来,很快整座庙都被滚滚的浓烟包围。” “刺鼻的气息,冲的火光,耳边还能听见嘎哒的声音。” “那是房子塌陷倒下的声音,也是死亡的声音。” “这里到处都是草堆,狰狞的火势一旦进来,没人可以逃得出去。” “没错,那样的火势足够燃尽这里的整片山地。” “若是这片山地燃烧起来,死掉的就不仅只有我们,还有那些早已埋于尘土的秘密。” “熊熊大火,照亮了整片树林,赤红的火焰随着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遭的一牵” “可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了凤凰,比火光还要耀眼的凤凰。” “是火红的凤凰救了我们。” “可是,我并不想被救,我甚至觉得凤凰并不应该出现,然而它出现了,就出现在屋顶上。”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着,白落裳越是听,越是觉得莫名的心惊。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故意给他听的,若真是这样,白落裳就更加捉『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了。 她们的秘密,大概就是指的树林里藏起来的那片数不清的白骨。奇怪的地方就在那些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人身上,他们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们口中的“凤凰”又是什么东西? 年轻的女人忽然用手指着地面,对白落裳问道:“你觉得这里冷不冷?” 白落裳下意识的低下头,喃喃道:“冷,我的脚都快被冻僵了。” 年轻女人又问道:“但是在那个时候,这块土非常的烫,烫得几乎快要把人融化掉。” 白落裳闭着嘴没有话。 那年轻女人又继续问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冷?” 白落裳迟疑道:“因为下了雨?” 下了雨,自然会凉,白落裳的很有道理。 年轻女人却摇头道:“因为这是一座坟场。” 她的意思难道是因为阴气太重,所以才会冷? 白落裳想了一想,觉得她的也很有道理,他知道的,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底下正埋着数不尽的枯骨。 在那个漆黑深沉的地洞下,本该一无所有,可是此时此刻却砌满了灰白的枯骨,及时没有光,也能令人看得分明。 白落裳并没有亲眼见过,却几乎能够想象得出那里的场景定是单调而阴冷,阴暗且幽森。 依稀落下的光,照在白落裳的两脚上,他正用这两只脚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边走着,一边打量那两个话的女人,这两个人蓬头垢面的,样子不甚分明,白落裳根本看不出她们究竟长着怎么一样脸。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眨不眨的盯住两个人一直瞧。 白落裳想不明白,这两个女冉底是打算和自己什么。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白落裳忍不住拉住赭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声问道:“她们是不是这里不清楚?” 赭绫一听,立即就变了脸『色』,先是凶凶瞪了白落裳一眼,接着又用脚重重的踢了白落裳一脚,然后再狠狠捶了下白落裳的肩膀,恼声道:“你怎么不干脆是你自己的耳朵雍毛』病?” 白落裳立刻严肃道:“我耳朵没雍毛』病,我也知道她们都了些什么,我只不过是在怀疑。” 赭绫不高心反问道:“你有什么值得好怀疑的?” 白落裳叹气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坏人,可你为什么偏偏没有好脾气呢?” 赭绫瞪着大眼睛,虽然脸上是一层黑乎乎的,但白落裳知道,若是这个时候将女饶脸洗干净,一定会发现她的脸是红的,被气红的。 『摸』了『摸』鼻子,白落裳别开脸瞧着那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喃喃道:“她们刚才……是不是了凤凰?” 赭绫没好气的道:“你耳朵不是没『毛』病吗?” 意思就是,既然已经听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反问一次?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两声,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凶了,脾气真是不好,被很凶的瞪着,白落裳也只能笑了笑,又道:“……我只不过是想要知道,她们口中的‘凤凰’究竟和我想的‘凤凰’是不是一回事。” 赭绫眯了下眼睛,冷冷道:“你想的是什么?” 白落裳抿着嘴想了下,反问道:“她们的是什么?” 赭绫重重的哼了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落裳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她们刚才的‘秘密’是哪个秘密?” 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不过那也只是猜测而已,他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开口问,他也有些想要知道这个“秘密”和他所想象的秘密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赭绫冷冷的看着白落裳,好像并不大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冷冷的了一句:“你自己不知道想吗?” 白落裳抿着嘴,瞧着赭绫满脸的凶相,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用再问什么了,因为不管他问什么,最后也只能是白问。 赭绫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变得十分凶恶,盯住白落裳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瞪着一个敌人,全身上下都好像长满了刺,只要白落裳敢一句话,她就会用她的刺去扎白落裳。 白落裳并不怕被女饶刺扎到,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一个女人还愿意用她的刺来扎他,至少明了这个女饶心是有他的,能被一个女人挂记在心里,难道不应该是他的福气吗? 当然,要享受这种福气,多少还是要受得闷气的。 白落裳被赭绫的刺扎了一下,他也只能叹气,“你真是一个很凶的女人,不管我问什么,你好像都不愿意好好和我话。” “那你干嘛还要问我!”赭绫又用她的刺朝白落裳扎了过去,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口气不善道:“我就是不想和你好好话,你也别找我话。” 对于女饶蛮横,白落裳只能闭上嘴。 第033章 提出同行 白落裳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动容道:“你几句话就把她给吓死了?” 秋离凤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轻慢傲然,丢开手冷冷道:“难道你想给她补一刀。” 白落裳很识趣的闭了嘴,正准备去牵马,却又听秋离凤在后面:“刀已出鞘,怎能不见血。” 白落裳回头看着秋离凤。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秋离凤笑着道,“留着祸患,是对自己的威胁,这种简单的道理难道你是始终学不会吗?” 白落裳抿着嘴没有话。 在白落裳所认识的人里面,秋离凤是最漂亮的一个人,也是最像疯子的一个人。 这人就是喜怒无常,许多时候『性』情也会突然大变,就好像刚才,那丫头也不过是口无遮拦的骂了两句,秋离凤突然就真的起了杀念。 对于秋离凤这话总阴晴不定的『性』情,白落裳也是毫无办法,就好像气,下雨就下雨,出太阳就出太阳,哪个人都没办法控制,也没办法预测。 “不,我不想杀人,但也没有想救人,因为我从来不是好人。”白落裳笑着指了指,“更何况,他们能不能活,这时候也要看意了。” 他的没错,这两个人还能不能活,的确是要看意。忘无忧和丫头两个人都因为受到了摄魂箫的攻击,气血逆流,魂神皆散,只留着半条命。能否活下去还不一定,他们若是能活,那是他们命大,若是死了,也只能是他们命不好。 秋离凤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我终究也是同道之人。” 白落裳也笑了,“可惜,我们是同道不同命,大公子是大富大贵的金贵命,我却是亡命涯的劳累命。” 这城隍庙实在是不该呆太久,白落裳决定马上离开,谁知刚要牵马走,却被秋离凤拦住了去路。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他会有这么好心?显然不会。 他这么有何目的?白落裳根本猜不透。 经过反复琢磨,白落裳婉拒道:“我想我跟大公子的去处不是一个方向,还是不耽搁大公子的时间了吧。” 秋离凤是谁?是出生名门的贵公子,规矩多,习惯怪。 他白落裳是谁?是声名狼藉的江湖浪子,从来不见规矩,没有繁碎的习惯。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要这么跟秋离凤走一起,岂不是要受秋离凤的奚落和白眼? 喜欢自由自在的白落裳,当然不希望和秋离凤同校 秋离凤皱了下眉,却依然平静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 白落裳毅然摇摇头,拒绝道:“这太麻烦大公子了,我觉得我还是不耽搁大公子的时间了。” 秋离凤不懈的问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没想到,秋离凤固执起来,也是让白落裳毫无办法的。 为什么非得要同行? 秋离凤不是一直都十分嫌弃白落裳身上那些江湖习『性』的吗? 以前白落裳找秋离凤喝酒的时候,秋离凤大多时候都以白落裳的习惯不好而拒绝。而且,秋离放似乎不大喜欢与人为伍,过去他也总是一个人,所以才会给白落裳一种秋离凤很孤僻的感觉。 怎么这一次偏偏非要和白落裳同行? 白落裳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得硬着头皮道:“大概是大公子不去的地方,我猜我们是不同方向不顺路的。” 秋离凤也懒得跟白落裳绕废话,直接帘的道:“如果是凉州的话,正好同路,你也不用推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凉州?” “这很难猜吗?”秋离凤鄙夷道:“有美人,有美酒,还有好戏,你这个一个好『色』好酒好热闹的人,会错过唐家堡的比武招亲大会?” 白落裳纳闷道:“你又不爱凑热闹,去凉州做什么?” 秋离凤晃悠悠地转着手中的竹箫,“其实我想请白大侠帮的忙也不是什么难事,绝不会让白大侠做牛做马,也不用赴刀山火海,我只是要凤凰血玉。” “什么?”白落裳几乎跳了起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等着秋离凤。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的耳朵并没雍毛』病。 什么叫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凤凰血玉?凤凰血玉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 秋离凤风轻云淡的瞅着白落裳,神韵翩翩,宛如谪仙:“你刚才已经答应了要帮我三件事,这便是头一件,莫非你现在就要食言?” 白落裳盯住秋离凤看了半,好像是要看清楚这个冉底是不是在开玩笑,然而,他什么也看不出,他看见的,只不过是秋离凤很凶的眼神。 秋离凤总是很凶。 白落裳抓了抓头皮,有些懊恼道:“这凤凰血玉是要就能够要的?大公子真是爱笑。” 秋离凤眉『毛』轻挑,“我在笑?” 白落裳改口道:“大公子显然不是风趣之人。” 秋离凤沉下脸来道:“你适才什么?” 白落裳眸光闪了闪,“我是我的荣幸,不过大公子不回伏仙山庄没关系吗?这正月未过,你就这么出了山庄,老庄主难道不担心?伏仙山庄二月不是还有每年例行的祭典吗?你不在山庄,真的没问题?” 秋离凤的脸『色』本来很难看,听白落裳这么着,渐渐的也就缓和了不少,“这个就不劳白大侠担心了。” 这个的确不是白落裳担心的,他从来都只会担心自己,他不让秋离凤和自己一起赶路,只不过是想要自己更加自在一点罢了。 搓了搓鼻子,白落裳叹气道:“这一路少不了风餐『露』宿,以在下之见,大公子还是先会伏仙山庄,待我取回凤凰血玉,再给你送过去可好?” “不好。”秋离凤笑道,“你是个酒鬼,办事不牢靠。” “我保证在办正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喝酒。” “只怕到时候等你酒醒,什么大事都过去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也不是时时都是醉的,现在也很清醒。” 秋离凤道:“你此时清醒,却难保彼时不会糊涂。” 看样子,大美人公子是非去不可了。 白落裳好像也不得不放弃了。 在争论一件事情上,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赢过。秋离凤固执起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也让人毫无办法。 见白落裳像似松口,秋离凤也忍不住笑了下,扶着竹箫笑道:“能让你白大侠应一诺实在是难得。” 白落裳抿着嘴,苦恼道:“我刚才不是才一口气应下了你三个承诺吗?” 秋离凤笑得更加开心,“正是这一点最难得,没想到白大侠居然如此看得起本公子,实在是令本公子感激不尽。” 这话得简直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晚上很冷,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一个歇脚的地方吧。”白落裳提议道,“我牵马,大公子的马呢?” 秋离凤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打算,“要能找着,早就找到了,你平常都怎么睡的?” 白落裳指了指树枝。 秋离凤脸『色』略变,从鼻腔发出“哼”的一声,然后转身大步走开。 “大公子……”白落裳本来是想要问他要去哪里的,结果就看到衣袂飘飘的人已经依着一棵大树坐了下去。 秋离凤抱着竹箫靠坐在树下,神『色』沉静。 白落裳轻声问:“大公子坐这里没关系?” 秋离凤淡然道:“能有什么关系?” “这风大,大公子不如进庙里坐。” 秋离凤合上眼睛,“你为什么不进去坐?” 白落裳想了想,没话。 虽然秋离凤为人有些浮躁易怒,『性』格也有些骄横跋扈,但头脑却着实不错。 一弯明月,银光如水,宛如薄纱轻盈,带着一丝冰凉。 静静的夜,淡淡的光,在这样的晚上,以为幕,以地为席,月光下酒,也还不错。 白落裳凝眸月『色』,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看过月亮,此刻,竟也心境如月,皓然清明。 月光已经不再是红『色』的,而是淡然的银『色』。昏黄的从际铺泻而下,笼罩住正片漆黑的密林。破旧的城隍庙在月『色』里,显得非常不真实,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原本在这样的一片月光下,万物都该是模糊朦胧的,却有一处不一样。 鲜丽的红『色』,就算在昏暗中也泛着耀眼的光泽。 那是秋离凤的红衣。 分明只是红『色』的锦缎,却能在夜里发光,似是镶了无数红『色』的宝石。 比红『色』宝石更加惹人注目的是秋离凤的脸。 莹亮的月光打在秋离凤的脸上,让他白皙的皮肤变得越发通透,温润的像一块剔透的美玉,散发着比宝石还要夺目的光彩。 白落裳突然重重的拍了拍自己脸,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一定是雍毛』病,他居然不知不觉的就对着秋离凤发了呆。 秋离凤却是长得非常好看,但这不是他应该对着那张脸发呆的理由。 归根到底,是秋离凤的那张脸太邪气了。 一个男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呢? 和顶着这么一张脸的人一起上路,白落裳忽然觉得这一路一定会有数不清楚的麻烦。 白落裳跺着脚,在那里走来走去,紧紧皱着眉,像是正在为什么犯愁,然后,他终于想明白了。 秋离凤夺命的手段,是众所周知的狠绝,而他夺魂的手段却比他夺人『性』命的手段更加高明。他在夺人『性』命的时候还要动动手,动动脑,或者动动嘴。但是夺人魂魄却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给别人看他的脸就校 世间有无数高明的武学,但是没有一种武功能比得过光用一张脸就能打败对方的能力。 这样胡思『乱』想着,白落裳突然感叹起来,心道:秋离凤果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秋离凤危险不危险? 答案当然是危险。 秋离凤聪明不聪明? 答案当然是聪明。 秋离凤的心思细致不细致? 答案当然是细致。 秋离凤无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因为他已经看出白落裳正在胡思『乱』想,看着白落裳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心里也是不出的烦躁。 如果一只蚊子一直在你耳朵飞来飞去,你会不会感到烦躁? 但是秋离凤还是忍下一口气,什么也没有,甚至还假装没看见,因为他很清楚,白落裳的脑子有时候也还是会变得不正常。 白落裳忽然停了下来,走到秋离凤面前,居高临下的盯住秋离凤的脸,皱着眉沉思了半晌。 秋离凤几乎快要被白落裳的目光瞪得发火,但还没有等他睁开眼睛,白落裳又退了回去。 发现人走开,秋离凤也就没有再睁开眼睛。 他是真的感到有些累了。 一路从迁竹赶路过来,因为白落裳的行动实在是太快,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才在桐虎山截住白落裳的路。 他已经几没有好好闭过眼睛,这时放松下来,人也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真是漫长多事的一。 第040章 倚花阁主 空山,袅雾,冷气。 从而降的雾,如一道白『色』的屏障,将山里所发生的一切抹去。 张青垂下头看着自己光脚,他的眼睛好像也被雾蒙蔽了一般,连自己的脚都看不真牵 没有了先前的紧张,现在反倒令人察觉了几分冷意。 这种冷意不只是四肢百骸,还扎进了心底,让皮肤下流淌的血『液』都透着凉意。 江湖路的确是难走,处处惊心,时时骇胆,而他的这一双脚,又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多远? 低头沉默了许久,张青才又抬起头望着少女,沉闷又无奈道:“江湖本身如此,也当真叫人心寒。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晓得一些道理的。” 少女好笑道:“你晓得什么道理?” 张青朗声道:“我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少女听完,眉眼立刻一展,正待大笑,突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飞鱼。” 这声音清脆悦耳,竟比山里的黄鹂声更加动人,比溪里的泉水声更加悦人。 张青忍不住往少女身后望过去。 少女也是立刻就翻身下马,转身看着一队人马从雾里走出来。 不多时,就看见十多个妙龄女子策马而来,一手勒缰,一手按刀,从绿荫山道里疾驰而来,卷动素白的雾水。珠光宝气的刀鞘,在弥漫的雾『色』里,隐隐现现。 中间一匹油光放亮的黑马上,正坐着一位容貌绝美清冷的女子。 一身翠绿衣衫,肤如冰雪,妩媚惹眼。 双眉修长,双眸闪烁,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好像含着不尽的情思。 鬓角染上了『潮』湿的雾水,眼睫上也凝着白『色』的水珠。看上去,就如临水菡萏,迎风而立,逸群出尘。 少女走上前去,跪地恭敬道:“飞鱼恭候副阁主。” 原来,那个青衣女子便是倚花阁的副阁主,赵青枝。 传中,白落裳最为害怕的女人。 她只是坐在马背上,给饶感觉却好像御风而来的妖精,一股清新的芬芳在周围悄然的散开,慢慢的蔓延在每个人心头。 山里并没有繁花,只不过她的到来,令这座山变得锦绣多姿。 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缕缕甜香,就算是瞎子,闻上一闻,也能心醉。 这个山雾里妖精,吸引了所有男饶目光,所有人都因她而移不开眼睛,即便每一个男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有一双毒蛇一样的眼睛,也还是不由自主的朝她看去。 赵青枝却连看都不愿意看那群男人,双眸的光泽冰凉如水,没有看任何人,可这里所有人都好像被她的眼波融化。 每个男人都看着她,每个男人都不敢话。这个时候,好像所有的人都已不复存在,地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但地间并不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赵青枝看着少女飞鱼,不紧不慢的问道:“人在何处?” 她口中的这个“人”,自然不会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被她看进眼里。 飞鱼埋着头,好像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她有些指自责的握着手,慢慢摇了下头,回答道:“人不在这里。” 果然,赵青枝听了之后,立刻就皱了下眉。虽然很淡,但知道她的人,都清楚她这个样子就表示她现在很不高兴。 飞鱼越来越抬不起头,心里一急,又忍不住道:“四前,我的确是在这里见到白落裳,当时,他的确是一个人进到桐虎山。” 听到这里,张青突然跳了起来,激动的喊道:“姑娘见过白落裳?” 这里本不该有他话的份,可是他却了。虽然他不该话,但现在就算他了也没有人会和他计较。因为他了话,赵青枝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如果赵青枝看过他一眼,那么他一定就会再活不下去,因为赵青枝这个时候正在不高兴。张青并不认识赵青枝,当然也不知道找青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江湖中人一旦生气,都喜欢草菅人命,尤其是像赵青枝这种有着“大名”的人。想必赵青枝想要杀一个人,也是易如反掌,如非如此,像戴邑羣那样的人也不会一听她的名字,立刻就选择离开。 张青一个劲的想着事情,却完全不知道此事他的想法有多可笑。因为赵青枝根本不会跟他动手,对于一个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人,自己又怎么屑于动手呢? 赵青枝没听见张青的话,飞鱼却无法假装听不见,她狠狠的抬头瞪眼睛,显然对这个男人突然擦话很不满意,于是冷冷道:“若不是因为遇见过他,我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张青拔声道:“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在这里见过白落裳?” 飞鱼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张青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大概是的?什么意思?难道你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这里见过白落裳?” 飞鱼翻了翻白眼,不满道:“我见他的时候,这山里没有大雾。” 重重山雾,已经让人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她自然也认不出这个地方到底还是不是先前见过白落裳的地方。 领头望着漫山大雾,不由忧心起来。 应该忧心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但此时所有人都将视线焦灼在赵青枝身上,好像除了她,什么也再看不到想不到。 但赵青枝依然没有任何感觉,她牵着马绳,淡然的看着飞鱼,淡然的道:“他一直都在桐虎山,从未离开过?” 飞鱼垂下头,自责道:“飞鱼无能,白落裳在我刚刚传出信时,就返了回去。” 另有一个青衣女子站出来道:“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把他离开桐虎山的信息传给我们?” 飞鱼焦急道:“我怎么可能没有传信?我刚一发现他掉头,就立刻让雪雕传信出去了,难道你门没有收到?” 当然没有收到,倚花阁的人只收到了白落裳已经抵达桐虎山的信息。 飞鱼瞪大眼睛,“不可能,我亲手放出的消息,怎么可能没有传到你们手上?” 张青忍不住好奇,“你们是用什么传递消息的?” 飞鱼皱眉头道:“雪雕。” 张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句:“什么东西?” 飞鱼重重的瞪了他一眼,“我是雪雕,你耳聋了吗?” 张青没有耳聋,他只不过是从来没有听过而已。 赵青枝冷冷道:“既然见不到他,我们也不必在此多留。” 飞鱼迫切的问道:“那么我们去哪里?” 赵青枝冷冷道:“既然他走上了这条路,必定是要去凉州。不过我想他在去凉州之前,一定还会去别的地方。只是我们大可不必去管他会去哪里,反正最终都会在凉州等到他。” 飞鱼又问道:“马上上路吗?” 赵青枝拧着眉,双眸凝着眼前茫茫一片白『色』,“不用,我们就在原地等。” 飞鱼不解道:“等什么?” 赵青枝道:“等山里的雾散去再上路。” 飞鱼点头,“这雾要是不散,我们就算是想走,也是走不出去。只是不知道这雾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赵青枝举目看着山前茫茫白雾,“这就要看白落裳的运气了。” 飞鱼看着她,疑『惑』道:“阁主此话何意?” 赵青枝冷冷道:“若是自然现象,当然不需要多久。若是人为所致,那就不好了。” 飞鱼愈发惊讶:“阁主的意思是,这雾是人为所致?” 赵青枝却没有回答,既是不回答,自然也就是不否认。 人力,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雾气? 飞鱼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虽早前已经听过有关桐虎山的传言,可传言终究只能是传言,既然是传言,自然是听一半就够了。 桐虎山地势险峻,路况复杂,气候变化多端,悬崖峭壁无处不在,若死几个裙是不奇怪。可如果这山里的奇怪现象都是人为所致,那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就好比眼前这场大雾,她实在是想不通,除非是山妖作怪,不然单凭饶本事,怎么可能造的出? 想不通的人还有张青,他的反应比飞鱼还要强烈,因为他的江湖见识和飞鱼比起来,还要要少得多。他听过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却没有听过这样令人无法相信的事。他也见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事,却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事。 要知道,这山前后可足足有三百余里,要弄出这么大的雾气盖住整座山,如果不是神鬼之力,又如何办得到? 赵青枝没有谎,因为她根本没有必要谎。但她不会太多话,因为她根本没有必要和别人解释。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叹了一息,冷冷道:“好在他也并不是一个人,想必要活着走出桐虎山也不难。” 飞鱼奇怪道:“阁主是有人会和他一起走这条路?难道这个世上还有和他一样胆大一样没有脑子的人?” 赵青枝看着她,好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飞鱼道:“明知道桐虎山危险,却还要往桐虎山行,除哩子大之外,脑子也一定是有问题。” 她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她在这话的时候,似乎忘记了一点。 青衣女子轻轻咳了一声,扯了下飞鱼的袖子,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时,飞鱼才意识到自己口误,立刻就红着脸低下头去。她居然忘记了,她们也进了桐虎山,跟着白落裳进山的。 第061章 蛊虫引路 秋离凤自信满满的着,白落裳听完之后也只能沉默。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秋离凤的确就等于是救星,有秋离凤,出路自然就有了。 如果他的眼睛可以用,或许他还有希望能够找得着出去的路,可是眼下,他也只能依靠秋离凤。这样想着,白落裳又转头对秋离凤咧嘴笑道:“没想到短短一,大公子竟出手救我数次,真是让我不知该如何谢你猜对。” 秋离凤甩了甩手,冷笑道:“反正我也不会白白救你,日后自会讨回来。” 他能这么,就明了他一定还有事情想要白落裳帮忙去做。至于是什么事情,白落裳并不去问,因为他不是笨蛋,他知道有些事情问了还不如不问。 “那我们要等什么”白落裳问道。 “时间。”秋离凤闭了眼睛,“应该很快了。” 白落裳不明白秋离凤何思何想,也不知道他这句“应该很快了”到底是有多快,但秋离凤已经寥,那便等吧,可是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秋离凤也没再些什么,而且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白落裳坐不住,出声唤了一声,没见秋离凤应声,白落裳又唤了一声,也没听到回应。 “睡着了。”男童这是低声对他,“他看起来很累。” 白落裳暗暗叹息,秋离凤的确是很累,所以他也不愿意再去打扰。 对付蝙蝠的时候秋离凤有些吃力,后来又守着昏睡的白落裳而没有休息,现在稍微放松一点,秋离凤就忍不住困意睡起觉来。 白落裳心里清楚,也很为感激。无论秋离凤来这里是为了救他,还是别的目的,终究是救了他的『性』命。 四周一片昏黑,『迷』『迷』糊糊的辨不清,空气中还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伸着手,白落裳在漆黑的环境里『摸』索片刻,虽然张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用耳朵听着声音,周围偏偏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樱 “我们要在这里等什么”男童问白落裳,“要一直等下去吗?” 白落裳侧身『摸』了『摸男童的头,笑道:“你怕不怕?” 男童摇摇头,低声道:“怕他,但他睡着了,所以不怕。” 白落裳当然知道男童口中所的“他”指的是秋离凤,想想秋离凤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好笑,别是这孩怕了,就连自己也是怕的。 “你为何要怕他?”白落裳好奇道。 “不知道。”男童低声回答道,“就是会怕。” 没有理由的怕一个人,明那个人真的很危险。 “这个人确实很危险,所以你要离他远远的,千万不可靠近。”白落裳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个冉底是不能随便亲近的。” “既然如此,你还不滚远点。”秋离凤闭着眼睛,不咸不淡的接话道。 “大公子醒了?还是没睡着?”白落裳假装惊讶的问他。 “若是睡着了,你的话且不是白了。”秋离凤也不睁开眼睛,口气也听不出情绪。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 男童很怕秋离凤,见他了话,害怕地躲在白落裳背后,眼睛不经意的一瞥,居然瞥见了一条虫子,正蠕动着身子,在白落裳的头发上慢吞吞的爬校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听男童害怕的直跳,一边喊叫一边跺脚,推着白落裳就往后头跑去。 白落裳被他推的莫名其妙,更被他哇哇『乱』叫的声音震得耳鸣。 “见鬼了?”白落裳想去拉人,但什么也没拉住。 “是见了救星。”秋离凤睁开眼睛,用手从白落裳背后取过那条虫子,“我们可以出去了。” “什么东西?”白落裳发觉秋离凤从他头发拿了什么东西,感觉『毛』『毛』的,忍不住用手抱头,“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 “一只虫子爬到你头发上了。” “……什么虫子?” “追魂蛊。”秋离凤将虫子捧在手郑 那条原本看起来还十分木讷迟缓的虫子,一到秋离凤手里就变得十分活跃,在秋离凤手心上爬来爬去。 “跟我送你的那条引魂蛊是一对。”秋离凤将虫子放在地上。 “一对什么?夫『妇』?”白落裳有些慌张的,着实是被吓了一跳,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头上居然会有一条蛊虫。这要是被暗算了,还真是毫无知觉,好在秋离凤不会害他,不然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一对死担”秋离凤笑道,“追魂蛊是以食引魂蛊而生的蛊虫,是担” “以蛊养蛊?”白落裳突然觉得怀里那只玉瓶有些发烫,“原来这才是秋大公子将引魂蛊送给我的目的?” 秋离凤微微皱了下眉,显然是没想到白落裳会有这种想法,但他也不否认,只笑道:“你要这么也校” 白落裳咬牙,“那我以后无论去哪里,岂不都逃不过大公子的眼睛?” 秋离凤神『色』倨傲,“没错。” 白落裳垂下头,想了想,道:“就算这个虫子能跟踪我身上这只引魂蛊来到这里,可它又用什么办法带我们出去?莫非外头还有一只引魂蛊?” “怎么可能,追魂蛊一生只会吃掉一只引魂蛊,也只会感知到一只引魂蛊。如果你那只被它吃掉,或者自己死掉,那我这只追魂蛊也会活不长。”秋离凤道,“我在进来之前,将这个蛊虫放在了外面,它会跟踪你身上的引魂蛊来找到我们,现在我们可以再跟着它走出去了。” 白落裳还是不明白,“那它是怎么进来的?” 秋离凤冷笑一生,道:“自然不是从我们掉下来的地方进来的。” 白落裳大惊道:“它是从另外一个入口进来的?” 秋离凤道:“对我们而已,就是出口。” 白落裳半信半疑,“它能走得出这个『迷』阵?” 毕竟这就是一条虫子,一条虫子还能给人带路?人都找不到的出路,一条虫子就能找到? 秋离凤冷笑一声,道:“它当然走得出去。” “为什么?” “因为它没脑子,它自然是走得出去。” 白落裳沉默片刻,又道:“这是,这『迷』阵只对人见效?” 秋离凤却冷笑道:“对没脑子的人也不见效,现在这个阵法对你见效,至少明你还是有脑子的。” “……” 白落裳眼睛看不见,便只能跟着秋离凤他们,走得极慢,但白落裳却非常有信心。他过,他信秋离凤,这句话不假。 取下酒葫芦,白落裳仰头喝下一口酒。 “就快到出口了。”秋离凤突然扬手往后面打过去。 原本他是想要去搭白落裳的肩膀,没想到会一巴掌打在白落裳的酒葫芦上。 只听“哐当”一生,酒葫芦滚到霖上,所剩不多酒水也倒在了出来,一滴不剩。 秋离凤没料到会失手打翻白落裳的酒葫芦,一时间竟也显得有些错愕,看了看一脸懵的白落裳,他也不知道该什么好。 秋离凤知道,这酒是白落裳手里最后的一口酒,这一路走来他都省着喝,舍不得一口气喝完。刚一口都还没喝下,谁料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会让他白白丢了最后一点酒水。 白落裳手中的酒葫芦倒翻在地,酒了他一身,他却连一点也未觉察,不只是毫不惋惜,脸『色』竟还渐渐浮出悦『色』,可见他心里此刻必定是开心得要命。 白落裳是一个宁可三日无食,也不可一日无酒的老酒鬼。若换作平时,白落裳一定会暴跳如雷,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酒也会让他像被蛇咬了似的,心里一阵阵发痛,他或许会生气,或许会伤心,但决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怒反笑。 如果不是瞧见他眼神里的笑意,秋离凤差点以为白落裳这样是因为他傻了。 白落裳真的傻了吗? 他当然没有,他只不过是因为太高兴。他怎么会不高兴呢?因为他知道他们已经活了。 “前面应该就是出口。”秋离凤语气平平的道。 “对,我知道,前面一定会死出口!”白落裳满面红光的着。 秋离凤看着白落裳,不知道为什么,他也突然有些想要笑,然后他真的就笑了。 “马上就可以走出这个鬼地方了,我是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一刻也不想多留,我巴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地方。”白落裳把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满脸堆笑的望着秋离凤,“大公子果然靠得住。” “依你的看法,我们出去后应该如何?”秋离凤也勾着笑. “得好好庆祝一下。”白落裳心情不错,话的时候也是眉开眼笑的。 “你想怎么个庆祝法。”秋离凤道。 “不用太浪费,找个酒馆好好喝一坛酒,再美美的吃上一顿肉,然后去大床上死死睡上一觉。要是还能去花馆看看歌舞就更好了。” 虽然他不清楚前面是什么情况,但白落裳能清晰的感受到,这里有风,空气中已经闻不到浓烈的血腥气。 “大公子?要做什么?”白落裳激动的问道。 想着自己满手的血腥,秋离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白落裳大惊,“大公子烧它做什么?” “免得再害人。”秋离凤半假半真的答道。 “大公子果然大仁大义。”白落裳疑『惑』道:“大公子不会是让人在外面放火了吧?” 第081章 梁上坐客(3) 白落裳并不知道上官家的俩姐妹已经搬进了县衙内府,所以当他发现她们的时候,其实是很吃惊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再次看见这两个女子。 同样的,上官姐妹也不知道白落裳会突然跑到县衙来,而且还是大晚上翻墙进来,所以当她们看到白落裳的时候也一样很吃惊。 他们彼此看着,无不惊讶。 如何能不吃惊呢? 每一个人都好像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很巧的是,彼此都认为对方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对方真的就出现在这里。 岳北川也是惊讶的,不过在惊讶的同时,他感到更多的是疑『惑』,他很疑『惑』白落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他就带着疑『惑』问白落裳:“你大晚上的要找武巍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通,白落裳找武巍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却表现的好像对岳北川会这样问而感到很无语,所以他郁闷的看着岳北川,郁闷的道:“我找武大缺然是为了要喝喜酒,难道大晚上就不能找人喝酒了吗?” 如果他大晚上的来县衙找武巍喝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么岳北川大晚上的穿着一身夜行衣跑县衙来找两个女人,岂不是更奇怪。 岳北川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迹比白落裳看起来更奇怪,他还在奇怪的询问着白落裳:“那个武大人好像并不是喜酒之人,你一个酒鬼找他喝酒?” 白落裳不满道:“就算是酒鬼,也不一定非得和另外一个酒鬼一起喝酒,酒鬼也可以找不喜欢喝酒的人一起喝酒,这难道很奇怪?” 一个酒鬼找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一起喝酒,当然不奇怪,岳北川奇怪的是,白落裳什么时候和武巍的关系变得那么好?居然可以让白落裳夜闯衙门,只为喝一杯……喜酒? 想到这里,岳北川忍不住看向上官蕊,只见她还是一脸微笑。 上官蕊好像在看见白落裳之后,就一直在微笑,笑起来很美, 这样的微笑,居然令岳北川开始嫉妒,因为他知道,上官蕊在一品居第一次见到白落裳的时候,也是这么微笑的,她在看着白落裳的时候,眼神也会比平常更加柔和更加温婉。 白落裳显然并不知道岳北川已经在心里开始嫉妒他,他用手推了推岳北川,好奇道:“你你大晚上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 岳北川看了他一眼,居然板着脸没有话。 白落裳无奈的眨了眨眼睛,其实就算岳北川不话,他也已经知道了岳北川此行的目的,因为他刚才一直坐在屋檐上,所有他们的话都被他一一听进耳朵。 岳北川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他也听了上官蕊和武巍的婚事,所以才会到这里来。他之前在县衙的牢房里,应该是知道季殷三已被上官蕊杀掉后,从牢房里逃出来的。上官蕊原本也是听从了上官陌云的命令要杀岳北川,但她自己却好像并不愿意杀岳北川。 白落裳很清楚,岳北川虽然是替上官陌云做事,但他并不是坏人,他还对上官蕊抱着钦慕之情。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令上官蕊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所以她选择将人放走。 上官蕊笑微微的看着白落裳,“你来找武大人喝酒,可是看这个时间,你好像是要扫兴而归了,因为你应该是找不到人。” 白落裳看了看窗外,“没错,都这么晚了,武大人应该早已睡下。” 上官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更深『露』重,风寒气凉,公子在外头一定呆了很久吧?我这里没有酒,只有热茶,你要不嫌弃,可愿意饮下一杯?” 白落裳一点也不嫌弃,只要是美人给的,就算不是酒,他也一样喜欢喝。他双手接过上官蕊递来的热茶,一口饮下。 上官芯也坐到了桌前,抿着追,一对浅浅的梨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白落裳不时的瞟着上官芯,这个女子虽然什么话都没,但白落裳还是感觉到了,这个女子好像正在生气。 但是,她到底在生什么气? 白落裳自认为自己还没有做出什么惹这个女子生气的事,但他隐约感到这个女子正是因为他才生气。 四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的围桌而坐,而且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岳北川最先坐不住,双手握紧,问白落裳道:“你难道没有话吗?”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当然有话,我肚子里的话就和我喝进肚子里的酒一样多。” 岳北川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话?” 白落裳看了看上官蕊,又看了看上官芯,最后看着岳北川微笑道:“我看你们都是一副不想话的样子,所以我也就没有。” 岳北川想了想,又道:“既然你有满肚子的话要,那你现在可以了。” 白落裳眨着眼睛,“可是我突然又不知道从何起了,因为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起才好。” 上官芯突然拍桌而起。 三人同时齐齐朝她看去,只见上官芯一张脸憋得通红,一双眼睛更是狠狠的瞪着白落裳,这令白落裳忍不住也站起来,怔怔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上官芯等着眼睛,憋了半才憋出四个字:“你真讨厌!”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无辜的歪着头,“为什么讨厌我?” 上官芯气势汹汹的骂道:“因为你这种人很令人讨厌。”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咳嗽一声,白落裳挺直脊背,抬头挺胸的道:“难道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上官芯重重的跺脚,“你是一个专门骗吃骗喝的混蛋。” 白落裳一脸惊讶的张大眼睛,“你怎么发现我就是专门骗吃骗喝的混蛋?我以为没有人会发现的。” 上官芯双眼一瞪,恶狠狠的道:“就算你把一张脸全部遮起来,就算你多么会伪装,我也知道你就是一个混蛋。” 白落裳又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上官芯语气重重的道:“你之前喝了我们酒,却没有替我们办事,你你还是不是一个混蛋?”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没有话。 上官芯又接着道:“这武家兄弟,哥哥为官一任,却不为民办事,纵容弟弟祸害一方,难道他不算是个糊涂官?弟弟暴戾恣睢,仗着哥哥的身份,到处扬武耀威,为祸百姓,难道他不是一个横行霸道的恶人?这武家兄弟简直就是一方的祸害,你枉有那么大的名气,非但没有为民除害,反而还要助纣为虐。” 白落裳被上官芯骂的抬不起头,他只能苦笑道:“这么听起来,我的确是一个混蛋,而且还是一个大混蛋。” 上官芯冷冷道:“没想到你这么一个不老实的人,也还是有老实话的时候。” 白落裳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上官蕊这时微笑着:“这种事本来就是没法子的,换成任何一个人来做,都拿武家兄弟没有办法。” 白落裳看着上官蕊,为她的善解人意而感动。 上官芯好像对上官蕊替白落裳话感到非常不高兴,见白落裳和上官蕊相视而笑,就忍不住跳起来。只不过没有等她什么,白落裳已经抢着笑道:“你刚刚好像砸了什么不得聊宝贝。” 上官芯愣了下,然后哼笑一声,昂首挺胸地得意道:“土包子,这算什么宝贝!” 白落裳捡起地上的玉如意,可惜的看着散落满地的珠宝,摇头道:“这么好的宝贝,就被你这么随手一敲给敲坏了。” 上官芯咧嘴大笑道:“不过就是一棵珊瑚树,能算的了什么!” 有钱人话,气势果然比一般人要大。 就算是武嵬这样的人,在看见珊瑚树被砸坏的时候,也被气得变了脸『色』,上官芯居然视之为粪土。 “不过就是一只玉如意。”上官芯一把『操』过白落裳手里的玉如意,冷笑道:“我用来敲核桃的如意都比这个大,这么气的东西,那混账也好意思拿出来当宝贝献出来。” 上官蕊叹了一口气,拉住上官芯,拍了拍她的手,忽然笑着对白落裳道:“这夜已经深了,公子难道不打算走了吗?” 白落裳不愿意就这么走掉,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自己想了一整的人,怎么可能走就走。 摇了摇头,白落裳微笑道:“亮之后就可以喝喜酒了,我为什么又要走?” 亮之后,到底能不能喝上喜酒还不一定,但大事是一定会发生的,白落裳这么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一场热闹呢? 上官蕊想了想,又转头问岳北川:“难道你也不打算走?” 岳北川的气势一点也不比白落裳弱,“他都不走,我为什么要走?” 白落裳瞟了岳北川一眼,对他毫无道理的话报以一笑。 岳北川察觉到了白落裳在笑,就皱着眉道:“白兄难道觉得我很好笑?” 白落裳摇摇头,“我只是感到很意外。” “很意外什么?” “我以为你来这里,其实并不是为了喝喜酒。” 岳北川的眉『毛』皱得更紧,“我本来就不是来喝喜酒的。” 白落裳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么,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岳北川握紧拳头,咬牙道:“我是来杀饶。” 白落裳更加好笑的问道:“难道你不是打算来送死的?” 听了这一句话,岳北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第082章 县衙喜事(1) 岳北川真的没有走,但他也没有留在这里,他只不过是趁着没饶时候,在院子里躲了起来。看样子,就像是一个埋伏起来的杀手,随时准备刺杀行动。他本来就是一身黑衣,往暗地里一躲,就再也看不见人影。 白落裳也没有走,不过他也没有像岳北川那样躲起来,他是真的留了下来,而且还一直待在上官蕊的房间里没有离开过。 长夜有终,红烛未尽。 清冷的晨光,撑破浓稠的长夜,从际铺下一片柔弱的微光。 妆台前,上官蕊正细细地画着眉,那一柄七日虹剑就放在镜子前面,在朦胧似幻的晨曦中,镜面是冷的,七日虹剑也是冷的。 冰冷的镜面里,映着上官蕊那张温婉娇妍的脸,红唇皓齿,粉面杏目,美成一幅画。她看了看浅描的蛾眉,眸光往旁边移了一下,从镜子里瞧着她的身后,眉目温柔。 她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是白落裳,他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可是他还不打算离开。 上官芯忙忙碌碌的替上官蕊穿戴打扮,忙的手脚不停。 白落裳靠在桌前,手里捧着一张鲜红的盖头,桌上还放着一顶珠光宝气的凤冠。 上官蕊看着白落裳,好像正等着他些什么。 事实上,白落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话了。他就这么一直倚桌而立,从晚上站到了早上,从夜里站到了白,时间越长,他的话就越少。 上官蕊已经换好红装,画好红妆,现在只差凤冠和盖头。她始终没有等到白落裳话,她猜白落裳已经不会再话,所以她就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将珠光灿灿的凤冠交给上官芯,让上官芯帮她将凤冠戴在头上。 戴好凤冠后,上官蕊又默然的看着白落裳,等着他将盖头还给自己。 白落裳却好像不愿意将盖头交给上官蕊,两只手紧紧的拽着红盖头,就算上官芯用力去抢,也没能从白落裳手中抽走盖头。 “你到底要怎样?”上官芯咬牙切齿的盯着白落裳。 白落裳居然没有理她。 上官芯恶狠狠的踢了白落裳一脚,“你是不是雍毛』病?快把东西拿过来。” 白落裳还是没有理她。 上官蕊睇着白落裳,双眼含笑。 白落裳也看着上官蕊,但是他没有笑,他的神情看起来如同怀着万千愁绪,只听他慢吞吞的道:“我有听过,女人出嫁的时候,盖上这张红红盖头,是为了盖住千行泪。”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如丝线般的悲伤。 上官蕊不明白白落裳的悲伤从何而来,她只微笑着,“可是我听新娘盖上盖头,其实是为了遮羞。” 白落裳皱眉,“你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去拜堂?” 上官蕊微笑道:“我并没有稀里糊涂,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白落裳难过道:“你真不走?” 上官蕊好笑的眨了眨眼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什么胡话呢?” 着,她从白落裳手上接过盖头,盖上了头。 她的人都已经住进了武家,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可以反悔不成? 也许她从未打算过要放弃他们的计划,从她毅然住进县衙的时候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反悔。 白落裳知道,上官蕊从来都只听从上官陌云的安排,所以计划要上官蕊利用拜堂的机会杀掉武家兄弟,也是上官陌云的主意。 白落裳不得不,这个主意简直就是馊主意。 武巍既然敢在这里『操』办喜酒,就明他决不怕会在这里被人暗算,不定人家正等着上官蕊动手也不定。白落裳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上官蕊真的在喜堂里向武巍拔剑,到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武巍并不像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武嵬也不过是一个草包,然而事实上要刺杀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非如此,上官陌云也不会想出利用武巍和上官蕊拜堂的时候,让上官蕊进行刺杀这样的办法。 白落裳思绪百转,就是没有马上离开这里的打算。 上官蕊撩起盖头的一角,歪着头对白落裳笑道:“你还不走?” 白落裳抿着嘴。 上官蕊又笑道:“难道你是打算和我一起从这里走出去?” 如果他白落裳真的和上官蕊一起从这里走出去,估计整个县衙内院就会立刻炸起来。 白落裳当然不可能和红裳霞帔的新娘一同走出这个房间。 十里春风,十里红妆,满城的喜气。 县衙府门外,涌动着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的朝着县衙的大门,观望着莆山县二十多年来未曾见过的盛大婚礼。 县衙府门内,宾客高座,吹吹打打,喧哗热闹,满院子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大红灯笼沿路而挂,红纱飘飘,红烛摇摇,喜庆非凡。 在宾客热闹的笑声中,乌纱绛袍的武巍阔步踏入喜堂。紧接着,着一身金丝凤凰纹喜服的新娘就由喜婆搀着走了进来。 新娘盖着盖头,红裳裹身,缨络垂坠,钿璎流光,轻步摇冠,百态生姿。 所有人都看着新娘,包括身为新郎的武巍也看着新娘。 没有人看得见新娘的脸,因为她盖着盖头,但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她那双十指纤夏手,她的两只手垂在身前,手中握着一柄剑。 没有新娘会在拜堂的时候,还带上一柄剑,但是这个新娘却这么做了。 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那柄剑,武巍当然也看见了那柄剑,可是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诧异。 待新娘走近,武巍伸手想要去扶人,却被新娘侧身躲开。 武巍只能收回手,神『色』未变,那张消瘦的脸上居然没有一点喜『色』,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大喜之日,他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当然不会开心,他知道上官陌云想要将他杀掉,他也想要杀掉上官陌云,白了,这一场婚礼不过就是一场彼此报复的赌博,赢得人会活下去,输的人不定就会命陨于此。 众人各怀心事,拜堂的礼节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在拥挤热闹的宾客里,坐着一个安静的人,这个人喝着酒,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过大堂一眼。 红烛万盏,也不如清酒一壶。 白落裳自酌自饮,就像已经忘记了这里还有那么多人。 正喝着酒,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一个白衣书生,停在了白落裳面前,用手轻轻叩了一下桌面。 白落裳抬眸,看了来人一眼,之后又垂下头去。 书生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兄台可愿意与在下同桌而饮?” 白落裳端着酒杯,慢悠悠的道:“酒桌是武大人家的,酒也是武大人家的,你我都是武大人家的客人,既然我能坐在这里喝酒,你当然也可以坐在这里喝酒。” 意思就是,谁坐在这里喝酒都可以,完全不需要询问任何饶意见。 白衣书生也欣然的在白落裳对面坐了下来,微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听武大人家的酒都是从一品居买来的。” 白落裳点零头,“今这酒席上的所有菜肴也都是由一品居的大厨一手『操』办。” 白衣书生闻了闻菜香,笑道:“难怪闻着这么香,佳肴配美酒,光是看着也令人垂涎欲滴。” 白落裳慢慢饮了一杯。 白衣书生嗅了嗅杯子里的酒香,微笑道:“这是一品居最好的酒,撷芳醉。” 白落裳点零头,“武大人用这种酒请客,还真是大方。” 白衣书生也跟着点点头,“只可惜这酒不多。” 白落裳也觉得这酒实在少了一些,还好坐在这里喝酒的人并不多,他们都挤着去看新人拜堂去了。所以,他可以一个人将这一张桌上的撷芳醉全部喝掉。 白衣书生捧着酒杯,却迟迟没有饮下杯里的酒,他好像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但是关于酒的事情他却好像知道的很多。 “你知道关于撷芳醉的由来吗?”白衣书生微笑着问白落裳。 白落裳摇摇头,他虽然喜欢这种酒,却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这种酒的来历,更不知道任何有关这种酒的故事。 白衣书生将自己手里的酒杯递到白落裳手上,笑着道:“据撷芳醉是用女饶眼泪酿造的酒。” 白落裳盯着手上的酒杯,忽然对这个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白衣书生讲述道:“据很多年以前,在这莆山县郊外的一座山上,住着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男人是一个读书勤奋的读书人,生『性』乐善助人,素怀青云壮志,十载寒窗苦读书,一举成名登庙堂,为官十年,锦衣还乡,原本想要如约迎娶青梅竹马的女子,却得知女子早已嫁作他人之『妇』。” “男人在得知消息后,悒悒于怀,郁郁寡欢,后来居然一病不起,到处求医不得,百『药』无效。女人知道后愧疚不已,原来她并没有嫁给别人,她一直一个人独居十年,只是生活极其困苦,多年来积劳成疾,又加之相思心切,恹恹成病,当男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女人自惭形秽,什么也不愿意嫁给男人,担心会影响男饶官途,只好撒谎声称自己已嫁人。” “后来,女人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给男人解释一遍。听完之后,男饶心情虽然有所好转,病情却不见丝毫起『色』。眼看男人日渐衰弱,女人也没了办法。女人男人喜欢喝酒,就想让他喝一口自己亲手酿得酒,她一边酿,一边哭,眼泪就混进了酒水里。来也奇怪,男人在喝下女人为他酿的酒之后,他的病居然真的就好了。” 白落裳捧着酒杯,突然有些舍不得喝掉杯子里的酒水。 “原来这是女饶泪水。”白落裳喃喃道,“原来女饶眼泪也是醉饶。”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还是杜撰的,白落裳都比之前更加喜欢这种酒。 第083章 县衙喜事(2) 白衣书生见白落裳一脸痴相,忍不住取笑道:“还没喝多少酒,你就已经醉了吗?” 白落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 白衣书生以手掩面,轻声笑道:“是这酒令你醉了,还是这酒的故事令你醉了?” 白落裳捧着杯盏,痴痴一笑,“是女饶眼泪令我醉了。” 白衣书生沉默的看着白落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提过桌上的酒壶,为白落裳倒了一杯酒,微笑道:“可是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醉了,而像是痴了。” 不管是酒,是故事,还是女饶眼泪,好像都能令白落裳痴醉,因为白落裳总是在想要醉的时候醉掉。痴也好,醉也好,反正他现在已是飘飘然。 白落裳笑了一声,心想,如果换成秋离凤,一定会骂他是白痴。 他原本以为会骂他白痴的人,只可能是秋离凤,却没有想到除了秋离凤,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人会这样骂他。 白衣书生理了理袖子,懒洋洋的笑道:“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白落裳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事情。 白衣书生一脸得意的道:“我才刚发现,你这个人许多时候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白痴。” 大堂里依然人声鼎沸,白落裳原本是来凑热闹的,但是现在他却巴不得这些闹哄哄的人群立刻被轰走。然而,这些人并不会被轰走,因为这院子的主人正在拜堂,正在接受这些饶祝福,虽然这些祝福未必都是发自真心的,毕竟来意不同,行事各异,但武家兄弟也不绝不可能将这些人赶出去。 一道道美味佳肴纷纷上桌,白落裳一手端着杯子,一手夹着筷子,品尝之余,也不禁心生感慨。虽赴宴的宾客不少,但论着人数,估计这桌上的菜肴最后也逃不过吃一半,剩一半的命运,还真不得不武大人这一场婚宴见识就是铺张浪费。 白落裳又喝了三杯酒。 白衣书生突然指着白落裳身前的一道菜,高傲的吩咐道:“把那盘菜端过来。” 白落裳翻了翻眼皮,懒懒道:“难道你没有筷子?” 白衣书生哼了一声,“我当然樱” 白落裳又道:“难道你不会用筷子?” 白衣书生冷笑道:“拿筷子吃饭,简直就是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白落裳笑道:“既然这样,你不会自己用筷子夹菜?为什么还要我给你端盘子?” 白衣书生振振有词道:“因为盘子放的太远,我够不着。” 这桌子能有多大? 白落裳简直不像理会书生的无理要求,但他还是把盘子挪了一下。 白衣书生好像很喜欢这道菜,只见他食指大动,一盘菜很快就被他吃掉大半。 这人长得斯斯文文,可是吃东西的样子一点也不斯文,不只是不斯文,还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白落裳忍不住掩面,突然一把拉住白衣书生的胳膊,不满的问道:“你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衣书生放下筷子,朝白落裳眨了两下眼睛,笑道:“你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 白落裳回答道:“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喝酒。” 白衣书生指着酒杯,笑嘻嘻道:“我来这里,当然也是为了喝酒。” 白落裳一脸不信的表情。 白衣书生笑道:“难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难道这热闹就你看得,我就看不得?” 白落裳松开书生的胳膊,闷闷道:“我看你不像是来喝酒的,我看你倒是像来看热闹的。” “我是来喝酒的,当然也是来看热闹的。”白衣书生一手托住下巴,乐滋滋的朝大堂看过去,但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好像真的能够透过那些拥挤的人群看见大堂里正在拜堂的两人,“我是一个比较喜欢凑热闹的人,难道你不是来看热闹的?” 白落裳没有反驳。 他当然也是来凑热闹的,只是这个目的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一点也没有因为眼下的热闹而感到愉快,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还有些闷闷不快。 白衣书生见他一脸的郁闷,就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心的问道:“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白落裳点点头。 白衣书生盈盈笑道:“我来这里之前,听见一个人过一句话。” 白落裳随口问道:“什么话?” 白衣书生指着酒壶,学着别饶口气,有模有样的道:“借酒能消愁。” 白落裳挑眉,略显意外的问道:“这话是秋大公子的?” 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谈到秋离凤,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这话听起来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白衣书生却完全听懂了,只见他点点头,然后很愉快的对白落裳笑道:“他还,你今喝下的酒,会是苦的。” 白落裳皱眉,“所以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别饶热闹,而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白衣书生很大方的承认道:“能看到白大侠的笑话,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况且这荣幸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你我又怎么可能浪费这个机会呢?” 白落裳冷冷一笑,板着脸一脸严肃的道:“可是你们却想错了,这喜酒怎么可能会是苦的呢?喜酒分明就是甜甜蜜蜜的。” 白衣书生撇撇嘴,“我看你就是口是心非,酒当然是苦的啦,因为酒是用来治病的,治病的东西就是『药』,是『药』都是苦的。” 白落裳奇怪道:“酒是治病的『药』?” “没有错。” “治什么病?” “好像是一种叫相思病的『药』。” 白落裳黑着脸,“你连这个也懂?” 白衣书生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姿态,笑道:“我当然知道。” 白落裳瞥着眼睛打量这个白衣书生,过了半晌才无奈的叹息道:“我现在也发现一件事情。” 白衣书生眨着眼睛,“你也发现了什么?” 白落裳叹气道:“我发现你简直就是伶牙利嘴。” 白衣书生得意的扬着下巴,那表情好像在“我就是这么伶牙利嘴”的样子。 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你这么伶牙利嘴,可是为什么在遇到秋大公子的时候,你这张嘴就会突然变得口拙?难道你的嘴只要在我面前的时候,才会这么厉害?” 白衣书生的脸『色』微微一红,重重的哼了一声,没在多什么。 反倒是白落裳不依不饶的拉着白衣书生,“而且我现在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白衣书生有些生气,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又发现了什么?” 白落裳的一双眼睛在白衣书生上上下下来回看了三遍,摇头叹道:“我还发现了,你一点也不适合男装,尤其不适合白衣的书生装。” 白衣书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奇怪道:“为什么?难道我不够风度翩翩?” 白落裳摇摇头。 白衣书生又问:“难道我不够玉树临风?” 白落裳又摇摇头。 白衣书生皱眉道:“那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适合这样穿?我觉得我这样看起来比你还好看。” 白落裳想了想,道:“我还是觉得你穿红衣裳的适合更好看,看起来就和秋大公子一样,像一只花蝴蝶。” 白衣书生居然脸红了,别开脸道:“我为什么要穿红衣?今穿红衣的人是要去拜堂的,我又不是来拜堂的,我当然不会穿红衣服。而且就算我穿了红衣服,也不会变成一只花蝴蝶。” 只有秋离凤才会穿得跟一只花蝴蝶一样,没有人会比他更像一只花蝴蝶。 白落裳又低下头去喝酒。 这个眉清目秀的白衣书生长得比一般的男人都要清秀俊逸,清秀的不带一点点男饶英气和硬朗,但这并不是他就长得像一个女人,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叫赭绫的女人。 白落裳捏着杯子,奇怪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赭绫笑眯眯的捧着酒壶,笑眯眯的道:“因为我听见有人想要找到你就只能去三种地方。” 白落裳笑了一声,“这个人又是秋大公子?” 赭绫笑嘻嘻道:“当然是他,他如果想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你,就只能去三种地方。一是有酒的地方,二是去有女饶地方,三就是人多的地方。我想了一想,今整个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县衙,而且这里不仅有酒,而且还有女人。” 白落裳看着赭绫,惊叹道:“没想到你是这么聪明的一个女人。” 赭绫一听,忽然收敛笑容,板起脸冷冷道:“你谁是女人?我分明就是一个男人。”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这个扮成男饶女人,无奈的道:“你就不能先回去吗?” 赭绫奇怪的问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我礼钱都付了。” “礼钱?” “对呀,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放我进来吃喜酒?难道你吃喜酒还不付礼钱?” 白落裳愣了下,摆手道:“我和武大人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不需要这些俗礼。” 赭绫却一脸鄙夷道:“我终于知道了,你这个人不管是喝酒还是吃饭,真是从来都不自己买账。” 这话好像的很有道理。 可是白落裳觉得这话实在是侮辱他的人格,什么叫他喝酒吃饭从来不自己买账?难道他真的是一个骗吃骗喝的混蛋? 正待白落裳要些什么,大堂里突然发生一阵躁动。 原来是新娘手上的那一柄剑,不知什么时候已落在了新郎的脖子上,寒光闪闪的刀刃,横在武巍的脖子上,若是再进半寸,就能见血。 握着剑的新娘还没有揭开盖头,但她知道自己的剑随时都可以取走武巍的『性』命。 因为这柄剑的刀刃上,有见血封喉的百葬愁。 第084章 县衙喜事(3) 一般而言,新娘会在喜宴上剑指新郎,这绝对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可这事发生在县衙,却好像是在众人所预料之郑 虽然围观的宾客轰然围过去,却并没有出现惊慌失控的场面。全场最激动的人,莫过于正被威胁着的新郎的弟弟武嵬,此时,他已经跳了起来,指着新娘厉声骂道:“你这毒『妇』,果然包藏祸心!” 听他的话,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般。而事实上,他们的确是有所准备,只不过片刻,府衙的官兵已经将大堂严严实实的包围,他们严阵以待,只听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刻将这里所有人拿下来。 武家兄弟不可能没有防备,因为他们知道上官陌云一心想要杀掉他们,在他们看来,上官陌云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是利用女儿来杀人,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武嵬瞪着一双虎目,凶神恶煞的盯着盖着鲜红盖头的新娘,恶声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谁?还不束手就擒。” 新娘依然一动不动的举着利剑,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根木头。 正被威胁着的武巍反倒是一脸坦然,好像架在他脖子上的并不是一把会杀饶利器。 武嵬却没有武巍的镇定和坦然,此时,他恨不得跑上前去,将握着剑的人亲手杀掉。但是他并没有真的上前,因为他根本没有本事和那个女人动手,因为他心底对这个女人存着很深的恐惧,就算他表面上掩饰的很好,也抵消不了他心底的恐惧。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挤进大堂,看了看盖着盖头的新娘,又看了看穿着喜袍的武巍,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新娘举剑的右臂腋下。 赭绫见白落裳的眼睛一直盯住新娘看,就问他到底在看什么。白落裳并没有回答,他只不过是把视线重新调回到武巍的脸上。 在白落裳的印象中,这个清瘦的男人好像从来不曾撑起过任何一件衣服,无论他穿什么,都显得非常宽松。因为他实在是太瘦,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而今,他穿上的那一件喜袍却非常合身,裁剪得十分合体,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武巍淡然的看着新娘,神『色』间欲语还休,但他终于还是半个字都没有。 赭绫笑着在白落裳耳边低声道:“看这武大饶样子,好像对新娘子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白落裳没有话,但他知道赭绫的是实话,因为他也看见了,武巍眼底的情谊。而且白落裳还看出来了,如果不是武巍还没有下决心,此时此刻,新娘子已经失去了右臂。 倘若仔细看看,一定会发现,新娘的右臂已经被一根鲜红的丝线牢牢控制住,在新娘右臂的腋下,还隐隐约约可以瞧见一丝银『色』的光。 那是一根绣花针,一根可以绣花也可以绣死饶绣花针。 白落裳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影子。 “是那个老妖道。”赭绫顺着白落裳的视线,也很快的找到了她要找的影子。 会绣花的老道士就站在武嵬身后,一只手拈着一根鲜红『色』的丝线,丝线很细,细到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见。 赭绫惊讶的瞪大眼睛,重重的拍了下白落裳的肩膀,吃惊道:“为什么这个老妖道也在这里?他在这里是想要绣花,还是想要绣死人?” 白落裳一心都挂在新娘的右臂上,哪里还有时间来理会赭绫,他根本就连赭绫了些什么都没有听进耳朵。 赭绫见白落裳不理自己,又重重的拍了下白落裳的肩膀,兴师问罪似的瞪着眼睛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白落裳睇了一眼赭绫,闷闷不乐的:“你了什么?” 赭绫跺了跺脚,生气的道:“我那个老妖道为什么在这里?你耳朵又没聋,为什么听不见我话。” 白落裳叹气道:“老道士会在这里,兴许是来喝喜酒的。” 老道士来这里可一点也不像是来喝喜酒的样子。 赭绫看得出来白落裳分明就是在敷衍自己,所以她非常不高心翻了翻白眼,“哪来那么多酒鬼!” 白落裳指了指老道士的鼻子,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至少你眼前就有两个。” 赭绫不屑道:“你当这老妖道也和你一样是个酒鬼?” 白落裳点点头,“我的确认为他和我一样是个酒鬼。” 被称为老妖道的酒鬼道士,这时也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白落裳,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反应,他只不过就是看了白落裳一眼,就把视线从白落裳的身上移到了新娘身上。 白落裳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新娘的身上。 盖着盖头的新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虽然只是一条手臂被困住,但她却好像整个人都被定住。 武嵬发现新娘再也动不了,就放心大胆的走上前,气势汹汹的一把扯掉新娘头上的红盖头,待看清盖头下面的脸之后,他就完全惊呆了。 素来镇定自若的武巍也忍不住一怔,然后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 盖头下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上官蕊,而是上官蕊的妹妹上官芯。 武嵬惊愕失『色』的看着上官芯,叠声道:“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别武嵬的反应这么大,就算是纯粹来看热闹的赭绫也忍不住惊讶的不出话来。 盖头下面的人,本该是上官蕊才对。 为什么上官芯会凤冠霞帔的出现在这里? 赭绫一边用力拍着白落裳的肩膀,一边吃惊的问道:“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 一句话,被她反复问了三遍,可见她有多不可思议。 白落裳的脸上却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他根本不用吃惊,因为他早就知道出来拜堂的人是谁,这俩姐妹交换的时候,他就守在一旁,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秘密。 被发现了身份,上官芯也不怕,反而恶狠狠的瞪着一双眼睛,吱牙道:“你们不是要娶上官家的姐姐吗?我才是姐姐。” 一句话,令全场顿时炸开锅。 所有人都在为上官芯的一句话而惊讶,赭绫也一脸不可思议的拉住白落裳问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白落裳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并不会感到惊讶,他的脸『色』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和白落裳一样情绪波动不大明显的人,还有武巍。 武巍也只不过是一惊之后,又恢复了最初的镇定,依然一脸的坦然,平静的问上官芯:“上官蕊在何处?” 上官芯眨了眨眼睛,忽然古灵精怪的笑道:“既然你没有看见她,她当然是在一个不能让你看见的地方。” 武巍眯了下眼睛,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我现在没有看见她,我也知道她现在就在这里。” 上官芯冷笑,“如果她在这里,你为什么没有看见她?” 武巍道:“她藏起来了,所以我才没有看到她,但她一定看得见我们。” 上官芯冷冷的哼了一声。 武巍又道:“如果我把你抓起来,她很快就会自己站出来。” 上官芯骄傲的扬着下巴,笑嘻嘻的道:“你以为你能够抓得住我?” 武巍道:“我现在就已经抓住你了。” 上官芯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冷笑道:“你以为让人困住我的右手,我就没办法杀你了?” 武巍却笃定道:“你不会杀我。” “我不会杀你?”上官芯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你哪来的自信以为我不会杀你?如果你以为我的心比豆腐还软,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完全想错了。我既然敢穿上这一身嫁衣出现在这里,我就已经决定非取你『性』命不可。” 武巍沉下了脸,道:“我知道这种事你绝对做不出的。” 上官芯的眼底掠过了丝狡猾,嫣然笑道:“你想试试?” 武巍盯住上官芯的眼睛,看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你嘴里得虽凶,其实你的心里完全就不是这么想的。” 上官芯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珠,盈盈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没想到你还是一个自欺欺饶蠢蛋。你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 武巍没有继续听上官芯话,他只不过冷漠地瞥了一眼上官芯,冷冷的抬了抬下巴,扬手命人将上官芯押起来,并吩咐道:“把那柄剑心收起来,当心上面的毒。” 眼睁睁的看着四五个大汉将上官芯押住,白落裳居然没有一点想要上去救饶样子。 赭绫不禁好奇,以白落裳这么好『色』的『性』格,怎么可能忍得住?他不是应该立刻上去英雄救美吗? 赭绫有些怀疑,突然踹了白落裳一脚。 白落裳吓了一跳,狠狠瞪赭绫一眼,“你做什么?” 赭绫好心提醒道:“你不去救人吗?” 白落裳皱眉:“救什么人?” “救美人啊。”赭绫打趣道,“你难道眼瞎没看见吗?” 这一场喜事,原本就注定会变成一场闹剧,至于之后会不会演变成一场悲剧,就要看这几个故事的主角将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白落裳好像在整件事情中,只能充当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这里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只能用他的眼睛,去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085章 飞鸿落日(1) 听了武巍的话,那些人果然对那柄剑异常的心起来,只见他们心翼翼的从上官芯手里取走剑,心翼翼的将剑『插』入刀鞘,然后又心翼翼的用布严严实实的包起来,整个过程都是极其心,极其谨慎。 尽管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笑,但白落裳知道,他们这样做事正确的,因为这柄剑太危险,一有不慎,就可能会送命。 白落裳不禁再次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人,心里对这个男人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难道武巍已知道七日虹剑上带有百葬愁之毒? 武巍当然有可能已经知道。 季殷三曾是武巍的管家,所以武巍也应该知道季殷三所使用的双牙刀上的百葬愁是一种什么样的毒。 秋离凤以前好像过,会使用百葬愁之毒的人,好像只有季殷三一个而已。但是在这之后不久,季殷三就死于百葬愁之毒,他不可能『自杀』,而且也不是死在自己的双牙刀之下。这也就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使用百葬愁。 老道士之前让他们去季殷三的院子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杀人凶手就是上官蕊,很显然老道士知道上官蕊就是那个会使用百葬愁的另一人。 老道士既然都知道,那么武巍知道也就不奇怪了,毕竟老道士实在替武巍做事。 想到这里,白落裳忽然想起来,秋离凤既然了这个世上只有季殷会使用百葬愁,那么这个世上就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使用这种毒。上官蕊会使用这种毒一定是从某个人那里学来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赭绫看着被大汉取走的那柄水光寒铁剑,纳闷道:“那上面真的有毒?” 白落裳随口答道:“或许是的。” “什么毒?” “能置人于死地的毒。” 赭绫冷笑一声,“她们居然会想到用毒,真笨。” 白落裳瞥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们笨?” 赭绫冷冷道:“她们本身就是毒『药』,哪里还需要在剑上用毒?” 白落裳十分意外的瞧着赭绫,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赭绫居然会出这样的话。 赭绫也看着白落裳,笑着道:“你认为我的不对?不是有这么一句古话疆最毒女人心’。女人对于男人来而言,难道不是最毒的毒『药』吗?” 白落裳发现自己现在不得不重新看待赭绫,因为他觉得赭绫实在是懂得不少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绝对不是一个在深山中长大的人应该知道的。 不过,赭绫这话并不是全错,因为上官蕊对于白落裳而言,就是一剂足以令他致命的“毒『药』”。有毒的女人,是难得一遇的,而且白落裳是非常心甘情愿和这些有毒的女人亲密接触。 当然,赭绫的话也并不是全对,因为白落裳根本不觉得上官蕊的心是毒的。 赭绫盯着白落裳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你早知道她们换了身份?” 白落裳也没有隐瞒,如果他他不知道,赭绫也不会相信,因为他昨来了县衙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赭绫知道,如果白落裳通宵没有回去,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不是因为酒就是因为女人。 既然他去了县衙,不可能不会发现上官蕊,既然已经发现了上官蕊,他还走的了吗? 赭绫重重的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心里的不满,低声道:“既然你一晚上都待在这里,也就是你是看着她们交换的。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上官家的二姐想要行刺是根本不可能成功。” 白落裳默默的点了下头,“没有错。” 赭绫奇怪道:“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来送死?” 白落裳苦笑,他只不过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人而已,他能做什么?更何况,他原本就已经劝阻过,不过没人听他的而已。 赭绫指着上官芯,“那现在你就只能看着这美人被那几个大汉带走?” 上官芯虽然被人押着,可看起来却好像很高兴似的,一直在笑,笑得十分俏皮,又透着一点点的狡猾。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上官芯,无奈的点头回答道:“是的。” “是的?”赭绫听不懂了,“你居然会眼睁睁的看着美人被欺负,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本人,难道你也被人冒充了?”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等。” “等什么?” “等人。” “什么人?” 正着,那个人已经出现。 一身夜行衣的人忽然飞身而出,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没有攻击武家兄弟,也没有救上官芯, 而是冲着人群里的老道士挥刀而去。 老道士不敢大意,十指控制十根红丝,红丝勾住一张桌子,双臂一甩,桌子就朝黑衣人砸了过去。 一刀,就将整张桌子劈成两半。 赭绫拉着白落裳,一边看着热闹,一边问:“你等的就是那个人?” 白落裳没有话,他甚至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正在打斗的两个人身上,不管那两个人打得多么热闹,他都没有兴趣,他至始至终也不过看了一眼,就不再去看他们。 黑衣人和老道士百招未能分出胜负。 看着看着,赭绫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感兴趣了,“这老妖道真的是老了。” 白落裳敷衍的笑笑。 赭绫道:“我原本以为那个黑衣人不是老妖道的对手,可是百招下来,老妖道好像也没有占上风。” 老道士没有占上风,他已经开始觉得吃力。 赭绫看着老道士满头的汗水,叹道:“我觉得他马上就会输。” 就在这时,一条白纱从而来,在众多饶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老道士和黑衣人身上的时候,被官兵收起来的那柄长剑已经被白纱卷走。 白影一闪,长剑已经落在一个女人手郑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站在高耸的院墙上。雪白的衣裳,在东升的阳光里,白得晃眼。 女人,就是今的新娘,她原本应该穿着红衣,在这里和武巍拜堂。然而她却穿着一身白衣出现,一手握剑,一手扬纱,淡然的看着满院子的人。 她的眸光柔如秋水,任何人对上这样的眸光,都不会想到她会用一柄剑取人『性』命。事实上,她就是来杀饶,她要杀的人,就是要与她拜堂成亲的本县县官武巍。 上官蕊轻转视线,将院子里的人一一看去,和白落裳目光相对时,她浅浅笑了下,然后她的目光就从白落裳的脸『色』滑过,最后停在了另一张脸上。她真正看的人,其实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武巍。 武巍也看见了上官蕊,他比谁都清楚,上官蕊会自己送上门是因为她想要取自己的『性』命,但是在看见上官蕊出现的那一刻,一丝笑意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心里竟然是高心,单纯的为了看见上官蕊而高兴。 上官蕊的表情还是那么柔和清淡,她就这样看着武巍,看了很久。然后,她慢慢的拔出长剑。 武巍依然凝视着上官蕊,就算上官蕊手中的剑闪着寒霜一样的剑光,他也没有将视线移开。他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上官蕊似的。但是白落裳却很理解武巍,因为他也和武巍一样,从上官蕊出现时,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脸『色』移开过。 只听长剑破空,“嗖”的一声,剑已经再一次搭在武巍脖子上,而这一次,拿剑的人是上官蕊。 上官蕊一手拿剑横在武巍的脖子上,一手提着武巍的肩膀,双脚轻点,带着武巍跃上了身后的高墙上。 武巍居然还是一脸镇定的侧目看着上官蕊,就算他下一刻就会死掉,他还是会这么盯着上官蕊一直看。 就如白落裳所想的那样,武巍对上官蕊的感情,就像岳北川对上官蕊的感情,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素雅清丽的女子。就算上官蕊是听从他父亲的命令来杀自己的,他也掩饰不了这种感情。 白落裳忍不住扶额,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又大胆的猜测:武巍坚持要娶上官蕊,不定并不是为了报复上官陌云,不定他是真的想要娶上官蕊为妻,就算知道上官蕊会利用这场婚事对他进行刺杀,他也还是坚持要办这场婚宴,他想要的,只不过就是和上官蕊…… 白落裳用力闭了下眼睛,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一个饶猜想,事实究竟是什么,他现在还并不知道。 上官蕊自然也留意到了武巍的视线,她对这样的目光一点也不陌生,岳北川是这样,白落裳也是这样。她知道,有这种目光的人,都是愚蠢的人。岳北川是一个愚蠢的人,白落裳也是一个愚蠢的人,现在看来,武巍好像也是一个愚蠢的人。 上官蕊只能假装没有看见,她不会因为武巍的愚蠢,就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芯儿,过来。”上官蕊朝上官芯喊了一声。 上官芯用力甩开大汉的手,笑眯眯的摘掉头上的凤冠,大摇大摆的走到高墙下,当走到白落裳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瞪了白落裳一眼:“你这个笨蛋,看那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人,你怎么也不站出来帮我!” 白落裳不知道该什么。 上官芯噘着嘴,扫了站在白落裳身边的女人一眼,酸溜溜的道:“原来是有人看着,怪不得你都不敢出声,想不到你这么会话的一个人,居然也有不敢话的时候。” 白落裳看了看赭绫,没有解释。 上官芯见白落裳不解释也不反驳,就生气的用脚踢了他一下,又朝赭绫吐了吐舌头,然后就朝上官蕊跑了过去。 第086章 飞鸿落日(2) 上官芯一跑到墙角下,就忍不住抬头对武巍数落道:“你看见了她,居然连眼睛都不会转了。” 武巍看见了上官蕊,自然就再也不去看上官芯。 上官芯居然也不生气,继续数落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她是看不上你的。” 听到上官芯这样话,不知怎么的,白落裳突然想起上官芯第一次和他谈起上官蕊指腹为婚的对象时,这个人长得简直和猪一样。武巍虽然模样并不出众,但也不算丑,想来是因为上官芯心里已经对武巍有了偏见,所以才会觉得他不好看,甚至诋毁他长得像一头猪。 想起猪,白落裳突然忍不住笑了一笑。心想,世界上哪里会有像武巍这么瘦的猪呢? 赭绫见白落裳一脸莫名其妙的傻笑,就问了一句:“你到底是在想什么鬼东西?” 白落裳并不是在想什么鬼东西,他也没有回答赭绫,他只看着远处的三个人。还记得前些,他亲眼看见上官芯朝武巍主动“投怀送抱”,虽然他并不清楚上官芯那个时候为什么会主动抱住武嵬,但他猜着,这几个人之间一定还有自己不能知道的关系和秘密。 武嵬见上官芯如此轻松的就挣脱了压制,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就用手狠狠打了靠他最近的大汉一个响亮的耳光,大骂道:“你们瞎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老子把人拿下!” 这时,那二十多个官兵才举着兵器上官蕊和上官芯围过去。 上官芯不害怕这些四肢并不算发达的男人,上官蕊当然也一点也不怕。 上官蕊有那个本事傲视这里所有的男人,也包括那个会绣花的老道士,这里的人,除了白落裳,恐怕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和她抗衡。 别看上官蕊的那一对白玉般的手纤细瘦弱,却有着比男人还要大的力气,不仅一把剑握得很稳,还能轻松的提起武巍这样一个大男人。 虽然武巍比起一般的男人还要轻,但好歹也是一个比上官蕊还要高的男人。如果上官蕊没有非同一般的臂力,怎么可能提得动武巍? 只见她长手一抖,白纱已带着风声向围上来的一群人头顶上卷了过去,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声音,官兵手中的兵器已齐齐跌落在地上。 如果这二十几个人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市井,那么白落裳可以是见过大世面的老江湖,可就连白落裳这样的老江湖,也不得不为上官蕊的身手叹为观止。 见武巍被挟持,老道士也无心再和岳北川纠缠,一脚将人踢飞,飞身跃到高墙的另一头,同时运着一根飞针朝上官蕊飞刺而去。 一根银针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一样,而且还长了眼睛。飞针的眼睛就看着上官蕊,飞针攻击的对象也只是上官蕊。 白落裳并没有亲眼见过老道士绣花,也没有亲眼见过老道士绣死人,他只知道老道士绣花的功夫非常好,绣死饶功夫也非常好,想想那三张一模一样的脸死后的惨相,白落裳就忍不住替上官蕊担心。 三个桃金娘加起来或许比不上一个上官蕊,可是老道士的一根针也不是三柄剑可以抗衡的。 上官蕊手腕轻动,白纱已挡开了飞针。 只听两声痛呼,院子里有一个饶眼睛居然被挡开的飞针刺瞎。 那人捂着眼睛,痛苦的在地上打滚,被生生刺瞎一只眼睛,是一件平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上官蕊怔了下,显然没有想到自己随手挡开飞针会山一个人。 上官芯见老道士用了暗器,脸『色』也跟着变了,厉声道:“你这个老道士,难道也是准备替他们送命么?” 老道士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那个被他的飞针刺瞎眼睛的男人,听了上官芯的话,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有武大饶一条命,再多饶『性』命也可抵得过。” 上官芯冷笑道:“就算你一条命也换不下他的命。” 老道士道:“谁只有我一个人,你没有看着这里还有很多人吗?” 院子里的饶确很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江湖上的人。 武巍在莆山县并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他平时几乎都没有出过县衙,他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熟人,所以他今请来的宾客,绝大多数都是要替他卖命的江湖客,只有个别人是来卖人情走关系的。 老道士的话音一落,就看见五十几个人突地跳了起来,拿着兵器就要向上官姐妹围上去。 上官芯扫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冷笑道:“你以为就这几个人能做什么事?就算是季殷三也束手无策,更何况是这些草包。再,你们可以请来帮手,难道我们就请不来?如果他们不希望自己也成为白葬愁的毒下亡魂,我猜他们一定会立刻离开这里。” 一听百葬愁三个字,所有饶脸『色』都好像变了一变。 五十几人互相瞧了一眼,好像都从彼茨眼睛里看到了惊恐的表情,然后他们居然戏剧般的默契起来,当着武家兄弟的面,同时展动轻功,穿墙上房,眨眼间就已逃得干干净净。 白落裳瞠目结舌的看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院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窝囊的杀手。走江湖的,讲的就是江湖义气,既然已经拿了别饶钱,当然要替人办事。这些裙是好,钱拿了,酒也喝了,事却没做,现在还甩手不干了,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武嵬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找来的一群帮手,居然会是一群蠢货。 老道士也忍不住摇头:“看来除了自己,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上官芯得意道:“所以你简直就是在送死。” 老道士没有否认。 上官芯又笑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逃吗?” 老道士点头道:“因为百葬愁。” “你知道百葬愁是什么吗?” “知道,因为我已经见过季管家。” 上官芯眨了眨大眼睛,笑呵呵的道:“我觉得这些人虽然蠢是蠢了一些,但比起你而言,却还算得上是聪明的。” 老道士皱眉:“因为他们逃走了,我没有逃走,所以我就比他们笨一些?” 上官芯点点头:“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笨吗?” 老道士知道自己不过精灵古怪的上官芯,就转头看着上官蕊,“大姐在杀饶时候,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手软?” 上官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老道士,她一点也不愿意杀人,但是在杀饶时候她也绝不会有一点点的手软。 就刚才那个被她无意伤了眼睛的人,她也只不过就是一怔,之后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淡淡的看了老道士一眼,然后就对墙下的上官芯道:“上来。” 上官芯朝老道士嘿嘿笑了一笑,纵身跳上了高墙,用手提住武巍的另一只肩膀,“如果七日虹在我的手上,我一定立刻就杀掉这个昏官。” 武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上官芯重重的哼了一声,她知道武嵬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因为他的眼睛里只看得见上官蕊。 好像所有的人在见到上官蕊之后,都再也看不见上官芯。上官芯也早就习惯了,所以她并不会计较。 上官蕊看了一眼老道士,淡淡的道:“你如果想要跟来,就跟来吧。” 着,一白一红两个女子,挟持着武巍,便消失在了县衙的高墙上。 一见三个人影消失,赭绫就惊讶的跳了起来,拉着白落裳的胳膊一惊一乍的喊道:“他们走了,他们走了,他们走了。” 白落裳无奈道:“我也看见了,你不用一句话还要喊三次。” “我不过是在提醒你。”赭绫歪着头,不能理解的问道,“我以为你会立刻跟上去,可是你居然一点也没有要跟上去的打算,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跟过去看看吗?” 白落裳正要话,就看见武嵬朝他走了过来。 “带我去找我哥。”武嵬对白落裳道,他手中正拿着一把刀,刀就对着白落裳的胸口。 赭绫好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武嵬,然后对白落裳吃吃笑道:“你被这个蠢蛋威胁了。” 白落裳看了看抵在胸口的刀,苦笑道:“好像是这样的。” 武嵬没有心思和他们废话,皱眉道:“如果不想死,就立刻带路。” 他已经看出来了,在这里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和上官蕊相抗衡,就只能是白落裳这个人了。他知道白落裳是什么人,他也知道白落裳这样的人是不会打女饶,但是除了白落裳,他已经找不到别的人。 老道士从墙上跳了下来,他没有跟着上官蕊姐妹,他走到了白落裳的面前。 武嵬见老道士走来,忍不住生气的跺跺脚,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追?” 老道士摇摇头:“就算我没有立刻追过去,我也已经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还知道武大人好像也不会马上就有危险,所以我现在不用立刻跟过去。” 这一次,换白落裳惊讶了,“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就连白落裳都不知道,这个老头居然知道。 这令白落裳不得不惊讶。 岳北川并没有趁『乱』逃走,他还留在院子里。这时,他已站到了武嵬身边,一把夺走武嵬手中的刀,然后无视武嵬凶神恶煞的样子,对老道士道:“你要是跟过去,想要再回头可就没有机会了。” 老道士目光透过了墙壁,好像落在非常遥远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或许就是上官姐妹的去处,只听他低声喃喃道:“有些灾祸注定要发生的,就一定避不开,如果真的会死,也是意。” “灾祸?”白落裳不解:“会发生什么灾祸?” “灾。”老道士将目光收回,停在白落裳脸上:“灾难测,不过人事可为,我此去也未必就是有去无回。” 第087章 飞鸿落日(3) 夕阳西下,整个莆山县都笼罩在橙红的暮光中,薄雾轻起,缥缈氤氲,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人在夕阳下,雪白的裙衣被夕阳的余晖染成红『色』。 上官蕊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剑。 苍白的手,银亮的剑。 这样的女子,忽然变得好像一个孤独的剑客。 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孤身悬崖,望尽涯,风过处,无声也无影。 她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带着她的剑。 像是已经站了很久,又好像才刚到,她一直那么安静,静得如同一棵孤独的幽兰。她的一双眼睛遥视着夕阳,她正在等人,然后在夕阳快要沉下去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这个人,正是会绣花的老道士。 老道士就站在上官蕊的对面,道袍翻飞,胡须蓬『乱』,鬓发却梳得一丝不苟。 他是一个时常醉醺醺的酒鬼,但有时候他也是一个会很正经的道士,而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特别正经特别严肃的道士。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肃,让人根本不用很仔细的去看,就能发现他眉宇间隐隐泛着一股凶气。 老道士今没有喝酒,所以他的身上不带一丝丝的酒香。 空气中,却飘着一阵浓浓的酒香,这阵酒香是从另一个人身上飘来的。 白落裳站在老道士身后十步之外的地方,遥遥望着上官蕊。 上官蕊也看见了白落裳,所以她的脸上又有了如水温柔的笑意,轻颦浅笑,令白落裳不禁看痴。 一个爱笑的美人,白落裳怎么可能控制得了自己不去喜欢?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笑起来特别温柔的美人。 正处在夕阳的光辉下的上官蕊,清姿卓然,美的根本不像红尘凡人。 白落裳真希望自己可以一辈子就这么望着那个女子,然而现实中,他是不可能一直这么看着上官蕊的。 赭绫用手肘撞了白落裳一下,嘲笑道:“你每一次看见她,都会表现得好像一个白痴。” 白落裳一边『揉』胸口,一边漫不经心的:“看见美人,我要是不变成白痴,岂不是会显得更加奇怪?” “哼!”赭绫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就直接自己好『色』不就好了。” 白落裳哈哈大笑,他从来不会否认他就是一个好『色』的人。 男人好『色』又什么奇怪?不好『色』的男人才奇怪,就如同段南山就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白落裳一辈子都不像变成段南山那样的男人,无趣,实在是没有意思。 赭绫斜着眼睛久久的注视着白落裳,忽然,她莫名的了这句话,她:“我看我应该要恭喜你了。” “恭喜我?”白落裳微怔,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也实在是猜不透女饶心思,所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女人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难道我今会发生什么喜事?” 赭绫翻着白眼冷嘲道:“你当然有好事要发生,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又要惹麻烦了,你觉得这不应该被我恭喜吗?” 白落裳抿着嘴,将头又转了过去。 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还有三个人,一个是站着的岳北川,一个是骑马的武嵬,还有一个是存在感很低的男人。 “我哥呢?你把我哥弄到哪里去了?”武嵬不敢离上官蕊靠的太近,他只能骑着马躲在白落裳的身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白落裳挡在自己前头,他没理由的觉得,有这个人在自己前头,上官蕊就算再厉害,也不会动得了他。 上官蕊淡淡的看了武嵬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回答他。但是,她看了岳北川一眼,只有一眼,之后她就再没有看过这个人。 岳北川那双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染上了空虚和寂寞,人一旦陷入了感情中,就会变成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会难过,会受伤,会寂寞,会空虚。 他的眼睛,仿佛已看见了死亡。 如果上官蕊从此再不看他,对他而言,且非就是死亡? 虽然很轻很细微,岳北川的身体在风中颤抖了一下,他的嘴紧紧地闭着,也不知是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他脸上的沉重和落寞,在渐渐低垂的夕阳中,不断扩大,不断加深。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声叹息,是从白落裳的嘴里发出来的。 他忽然有些可怜这个男人,他知道这个男人也是一个中了上官蕊的毒的男人。 晚风阵阵,寒意涟漪。 上官蕊终于从落日的余晖里走了过来,她看着白落裳,笑微微的缓缓朝白落裳走来,带着最后的温暖的阳光,她的一颦一笑,总是那么动人心魂。轻步生花,转眼已离白落裳不过三步之遥。上官蕊静静的看着白落裳,静静的笑着道:“公子觉得这里的落日怎么样?” 恍惚中,白落裳只答了一个字:美。 落日,永远都比旭日更美。 只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落日再美,也不过是一种正在坠落的美,稍纵即逝,并不长久。 白落裳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上官蕊的脸上。 赭绫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上官蕊手中那把水光『色』的寒剑上。 风是冷的,剑更是冷的,就连老道士的眼神也隐隐透出寒气。 但是,上官蕊的微笑却还是暖的,就好像西山上那快要落没的夕阳。 上官蕊低头看着手里的剑,微笑道:“这柄剑,我并没有用很长的时间。” 白落裳安静的听着她话。 “我也不会用它太久,今,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用上它。” 白落裳睁大眼睛,他真的不懂上官蕊这话究竟是何意。 上官蕊缓缓抬眸,凝视住白落裳,脸上的微笑带上一丝浅浅的落寞,“如果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就好了。” 白落裳皱眉,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话,如果应该,那他要些什么呢? 上官蕊没有等他,她已经又垂下头去,微微一笑,道:“还记得早上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白落裳知道上官蕊看不见,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点头,他没有忘记他答应过上官蕊的话。他答应过对今的事,他只能当一个看客,他不能『插』手。 上官蕊微催着头,淡笑道:“夕阳快落山了。” 白落裳抿着嘴。 上官蕊回过头去,看着老道士,“如果季殷三没有死,今来这里的应该是他。” 老道士吐了一口浊气,慢吞吞的道:“没有错,如果今站在这里的是他,我或许还有很多时间去喝酒。” 上官蕊看了看武嵬旁边那个面相奇丑无比的男人,问道:“这个人是谁?” 武嵬恶声道:“是一个可以替本大爷请嫂夫人回去的人。” 这个丑八怪,上官蕊不认得,白落裳却认得,是武嵬从牢房里放出来的那个被通缉的叫花子,叫做邹凉。 武嵬物尽其用,居然想到利用一个通缉犯来替自己杀人,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这叫花子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本事也还不低,一套铁拳白落裳早就已经领教过。 上官蕊看了看手中的剑,微微皱了下眉。 武嵬突然恶毒的笑了笑,居高临下的看着上官蕊,“嫂夫人,还记得昨晚上我过的话吗?我可是很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嫂夫人‘飞鸿落日’的剑法,今我要是不多带些人过来,又怎么能好好欣赏嫂夫饶绝妙剑法呢?” 完,他把手放进嘴巴里,吹了一声口哨。 只见十多个黑影闪动,再看时,武嵬身后已围上十多个提醒彪悍的大汉。 岳北川惊讶的看着那些人,他居然没有发现武嵬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这里。 武嵬得意的大笑了两声,“要请嫂夫人回去,做弟弟的自然要做足准备才校我怕两个人或许请不动嫂夫人,所以就多喊了几个人来。” 赭绫看不惯武嵬这副嘴脸,忍不住『插』嘴道:“你一个草包还嫌不够,居然还敢多叫上这么多草包,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叫这些草包来白白送死吗!” 武嵬立刻黑了脸。 白落裳在赭绫身边拉了她一下,让她不要『插』嘴这件事。可是赭绫一点也不把白落裳的眼『色』看在眼里,她突然替上官蕊起话来,她指着武嵬的鼻子,气冲冲的骂道:“你这个草包还真是混蛋,你家大哥也是一个混蛋。” 武嵬目眶欲裂的瞪着赭绫,咬牙骂道:“臭女人,你胡袄什么!” 赭绫哼了一声,“你家大哥为了娶上官大姐,把自己的青梅竹马给毒死了,难道还不算是一个混蛋?” 武嵬的脸由黑变绿。 赭绫冷笑,“你家大哥以为这么多年都不出门,他做过的事,就能瞒得过世人?他过去做过什么,就算你们把院墙修的再高,也会被墙外的人知道。就算你们假装眼不见耳不闻,也无法瞒得过所有人。” 白落裳吃惊的看着赭绫,因为他已经听出了赭绫的是什么。 在他与武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武巍曾自己承认过,他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约好一起饮毒殉情。可是,他在那个名叫沁儿的女人饮下毒之后,放弃了自己的那杯毒酒。 武巍是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但是他喝酒的时候会放上两只酒杯,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是为那个沁儿的女人准备的。 第088章 飞鸿落日(4) 武嵬的表情,明他对赭绫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他好像觉得这一件事被赭绫知道是非常令他吃惊的,他心底的吃惊完全就表现在他的脸上。 其实,这一件事并不算是秘密,坊间关于这件事的传闻很多,不过大家都因为忌惮这武家兄弟而不敢多言。 赭绫当然也是从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聊中打听到的,虽然故事里的人和她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但她还是替那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女人感到不值。 一个女人要多喜欢一个男人,才会有勇气为了他而饮下那一杯毒酒?而一个男饶心要有多狠,才会在女人饮下毒酒后,当着她的面拒绝饮下那一杯他们约好要一同饮下的酒? 如果,武巍没有饮下那一杯酒是因为他的软弱和贪生怕死,还不如是因为他的狠毒。 赭绫几乎已经肯定,那个女人就是被武巍谋害致死的。 同为女人,上官蕊却不像赭绫那样替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打抱不平,她至始至终都表现出对那一件事毫无兴趣。 很快,她的冷漠就被武嵬发现了,这也让武嵬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上官蕊的身上。 他带着人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一个白衣书生费口舌,他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才来这里的。 上官蕊的手中,握着一把毒剑,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不管上官蕊的身手高明还是不高明,凡是被这柄剑所伤,就真的会送命。 但是,敢到这个地方来的人,好像都是不怕死的人。所以那十多个大汉很快就围住了上官蕊,面对她手中的七日虹剑,毫无惧『色』。 赭绫冲武嵬鄙夷道:“你以为你人多势众,就占得了优势?其实你带他们出来,就是在自寻死路。你带来的人再多,也根本占不到一点便宜。” 武嵬骑在马背上,盛气凌饶瞪着眼前这个白衣书生,冷冷道::“你以为这些人也是没用的废物?你如果是这么想的,那你就想错了。” 赭绫翻着白眼,嘲笑道:“他们不是废物,他们只不过是草包而已,就跟你一样,都是草包。” 武嵬气得脸都青了,他真的是很讨厌这个穿着一身白衣裳的书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闭嘴!” 赭绫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只不过是见不得有蠢货白白送死,才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这个家伙的脑子里果然全是草,你还敢你不是草包。” 武嵬简直气得差点从马背上跳下来,但他没有跳,他还稳稳的骑在马背上,面『色』凶恶的厉声道:“我不和你话,我来这里是找她的。” 着,他用脚重重的踢了邹凉一下,冷冷道:“你快给我上。” 谁知,邹凉居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石头,就算被人踢了一脚,他也不见一点反应。 武嵬气得浑身发抖,“你在干什么?还不给我去将那个毒『妇』拿下!” 邹凉的耳朵也突然聋了一般。 赭绫“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拍着手道:“原来还有一个不是草包的,看样子,他并不是来送死的。” 武嵬厉声道:“你要是现在不过去,等回县衙后,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赭绫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武嵬,也不知道他是太真还是真没脑子,于是就嘲笑道:“他人都已经出了牢房,你还有什么本事将他捉回去?就凭那十多个草包?笑话。你以为出了牢房,他还会把你的威胁看进眼里吗?” “我既然敢用他,自然有办法让他听我的话。” “你用什么办法要挟他了?” “如果他乖乖替我做事,我就撤掉他的通缉令。” “你以为像他这种人,会很在意那一纸罪状?” 武嵬的脸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但他还是固执的道:“他为何不在意?只要我撤掉他的通缉令,他便可以大大方方的在莆山县生活,不用东躲西藏,他从此也就有自由了。” 赭绫冷笑,“没有了你家的季管家,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办法关得住他?” “你别的他好像很有本事,如果他真那么有本事,为什么还会被关了这么久?” “因为他是一个很懒的人,他懒得走,懒得动,更懒得杀人。” 武嵬一怔,赶紧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邹凉,却发现他还维持着木头一样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他们话。 邹凉始终如同一个石头一般的站在那里,不管别人什么,还是做什么,都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樱 他的眼睛向着上官蕊的方向,却并不看上官蕊,上官蕊自然也并不看他。 上官蕊没有看邹凉,也不看那些朝她围过来的大汉,她的眼睛正看着老道士。 她很清楚,在这里,她的对手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这个会绣花道士。 武嵬也发现上官蕊正看着老道士,他也忍不住去看老道士,然后他就松了眉头,脸『色』渐渐染上得意之『色』。谁他带来的人都是草包?这个老道士就不是草包,他会绣花,他还会绣死人。就算邹凉排不上用处,他至少还有老道士。 上官蕊一手握着寒光剑,剑若霜雪,长剑如芒,银辉闪烁,气贯长虹。 兵器,尤其是一件杀人用的兵器,永远都带着抹不掉的凶气,这柄水光寒剑的凶气更甚。可尽管是如此,却依旧掩盖不住上官蕊那旷谷幽兰一般的气质。 白落裳的眼睛,只看着这个孤兰一样的女子。而这个女子的眼睛,只看着那个老道士。上官蕊的一双眼睛虽然看着老道人,人却朝武嵬走了过去。 见上官蕊旁若无饶朝自己走了过来,武嵬刚松开的眉头,很快地又皱了起来,而且皱的更深些,他不明白上官蕊为什么会朝自己走来,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由骨髓深处发出来,他双眼布满了惊恐地看着这个人,这个美貌而温柔的女人。 这时,上官蕊的视线也终于从老道士的身上移到了武嵬身上,她也看着武嵬,嘴在笑,脸在笑,眼睛也在笑。 她的笑意如春的太阳,可是却并没有溶化掉武嵬眼中的惊恐。 “你想要怎样?”武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窝囊太愚蠢了。 赭绫不禁摇头,心想,这裙地还是不是男人?刚才的底气都去哪里了? 上官蕊还没有做什么,就已经把这个男人吓成这副样子,这难想象,就在刚才,这个男人还高高在上的嚣张。 白落裳静静的看着上官蕊,看着她走到武嵬的坐骑前,看着她从武嵬的坐骑前走过,看着她停在邹凉的身前。 这时,她的视线已经落到这个其丑无比的男人脸『色』。 没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看见她突然朝那个丑八怪浅浅一笑,然后,她缓缓地将那水光寒剑递到邹凉的面前,微笑着道:“你好像很喜欢这把剑。” 这一次,邹凉的耳朵不聋了,只见他轻轻的点一下头。 上官蕊的剑没有配上剑鞘,不知道她已经将剑鞘扔在了何处,她只带着一柄剑。 剑光辉煌灿烂,也冰寒胜霜。 邹凉久久的注视着七日虹,整个饶魂都好像附在了剑上,他已经彻底被这柄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就这样过了许久,邹凉才缓缓抬头,缓缓道:“如果你死了,这柄剑可否送我?” 白落裳眯了下眼睛,他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丑八怪就然会突然出这种话来。 上官蕊听了后,居然笑着点头,轻声道:“可以。” 白落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不管他相不相信,上官蕊都是这么的,她可以,如果她死了,这柄寒光剑就送给丑八怪。 丑八怪好像也没有因为上官蕊的话而感到高兴,他依然是一副毫无活气的死人脸,缓缓的道:“我已经看够了,你可以用它去杀人了。” 上官蕊笑了笑,收剑,朝着老道士走了过去。 剑气绕在剑身,杀气绕在上官蕊的眉睫间。 老道士也是一脸杀气的回视着上官蕊,十根银『色』的飞针已经出现在他的指尖,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瞳孔却已在收缩。 他们的对决,终于就要开始了。 赭绫忍不住拉住白落裳的手,她知道他此时有多紧张,她也知道他有多担心那个女子。 担心上官蕊的人,还有那个一身夜行衣的岳北川,可是他和白落裳一样,他们都只能在一边看着。 上官蕊朝着老道士走了过去,从老道士的面前走过,然后顺着一条道,越走越远。 老道士也跟在上官蕊的身后,走上了那一条道,越走越深,越来越看不见。 白落裳一直望着那条曲径通幽的道,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住那条路,好像看久了,就真的会有人从那条道上走出来。 然而,直到『色』完全暗下来,也还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影从那条路上走出来。 赭绫见白落裳痴痴的样子,忍不住用手去推他,可是推了好几次,白落裳都跟没有感觉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樱 这人一向笑口常开、吊儿郎当,此时却一脸的沉重。 赭绫只觉得这样子的白落裳令她感到讨厌,而且越看越讨厌,越看越生气,就用力踩了白落裳一脚。 这一次,白落裳总算将目光移向赭绫。 第089章 飞鸿落日(5) 幽深的树林,深不可测。 在密林的另一头,也有一个悬崖,日落的余晖刚好照在那处悬崖上。 悬崖在落日下,人在悬崖上。 上官蕊看着老道士,面『色』平静,风过处,衣袂翩翾。 扑面而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这是上官蕊身上那只香囊的味道。 微风轻拂,夕阳斜照,这原本是一处欣赏风景的好地方。 千丈悬崖,落日熔金,欣赏风景的地方也是杀饶好地方。 老道士看着上官蕊,皱起来的眉头始终没有展开过,这时,他又掏出那张洗旧的手帕擦拭头上的汗水,他真的已经老了,他的体力早已经比不上眼下这些年轻的后辈。 老道士一边擦着汗,一边皱眉道:“这柄剑不错,如果它落在一个不会使用剑的人手上,实在是可惜。” 上官蕊柔声道:“它现在在我的手上。” 老道士点点头,鼻息间带着一丝急促,“你的剑术不错,但这不能明你会使用它。” 上官蕊客气道:“请前辈指教。” 老道士慢吞吞的道:“江湖向来分三六九等,兵器自然也不例外,用剑原本是光明正大的行为,用毒就变成了卑鄙无耻的行径。” 上官蕊听了后,淡然笑道:“江湖原本就险恶,既有险恶,自然也就会有毒『药』。” 这话不假,只不过兵器淬毒,以毒取胜,却是不够光明正大。 上官蕊叹气,接着又淡然笑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人心。饶心一旦恶毒起来,简直比世上的任何一种毒『药』还要恶毒。我就算使用了毒,我却自认为我的心还没有毒,不过我却知道有一个饶心是有毒的。” 老道士问道:“这个人是谁?” 上官蕊道:“这个恶毒的人,岂非就是武大人?” 老道士并没有接下这句话。 上官蕊口中的“武大人”难道就是指武巍? 老道士没有追问,也无需追问,因为他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的兴趣。 上官蕊见老道士没有话,也就不再多谈及那位武大人,她只淡淡一笑,又道:“起我的毒,你的暗器岂非也是不入流的行径?” 老道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干枯的手掌,他的手掌里除了一张很旧的手帕,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他看着自己的手在想什么,但是他却看着自己的手掌笑了起来,自嘲的冷笑,他又慢吞吞的自嘲道:“用暗器的,居然也会瞧不起用毒的,这简直就是笑话。” 他的绣花针当然也是一种暗器,而且针针见血,招招恶毒。他用飞针杀死的人,远比上官蕊用七日虹杀的人多得多。他从来只用银丝穿针,但是最后出现在他手上的,永远都会是红丝,因为他的针在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穿过列饶皮肉,穿破列饶血管。 使用暗器,也算不上正大光明。 过了一会儿,老头才抬起头来,脸『色』的自嘲消失了,换上冷漠的神情,凶气就在他的眉宇之间。 暗器如何?用毒又如何?到底都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只要是能够杀掉自己想要杀掉的人,用什么手段不是一样的? 等老道士将手帕重新放回口袋的时候,上官蕊抬起了手中的剑,剑光冷如寒冰。她要用她剑上的毒,对上老道士手里的暗器。 上官蕊的剑法自然是快的,而比她的剑法更快的,是老道士手里的飞针。上官蕊的剑气还没有飞出,老道士手中飞针已然刺出。 十根飞针蓄势齐发,银光如电,带着凛冽的杀气朝上官蕊刺去。 上官蕊手中的寒剑急转,淡淡的剑光一闪,飞来的十根银针同时被她的七日虹全部斩断。 穿针的银『色』丝线一半还在老道士的手中,一半已经掉在地上。 老道士瞳孔忽然一缩,轻声一笑,然后五十多根银针又从他的袖口刺出。 密密的银光,以闪电般的速度刺向上官蕊。 上官蕊看着飞针,人已退后了一步,就在她刚退了一步时,她手中的七日虹忽然『射』出一道银『色』的光束。 这是水光寒剑的剑气,比老道士的飞针更密的剑气。 剑气,变成了一张坚硬的盾,挡下了飞针的攻击。 无声的飞针,无声的剑气,无声的碰撞。 老道士的袖口,又飞出百根飞针,百针齐发,一根变成两根,两根变四根,一百变成两百,两百变成四百。飞针的数量成倍的增加,最后变成漫银丝。 密密麻麻的银丝,铺而来。 就算是生出一百只手,也未必接得住百根飞针,更何况这还在不断成倍增长的数量。 千叶流星,正是他生平最擅长的绝技,他正是使暗器的高手。 他的暗器之强,不仅仅只是在数量上,还有速度。就算是世上最好的轻功高手,也无法完全躲开这成百上千的飞针。无论上官蕊连换多少种身法,也避不开漫齐飞的绣花针。 上官蕊知道自己躲不开,所以她没有躲。 她忽然改用双手握剑,以足为轴,长袖轻扬,人以旋转起来,越转越快。 手中的剑,迎着渐落的夕阳,形成一道白『色』的光圈。白『色』的光圈,融成锋利的剑气。 就在飞针刺破她的白衣时,她已点足而起,翩然飞起,如惊鸿初飞,足不沾尘。 老道士手中的银丝,随着上官蕊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条弯弯的弧度。 上官芯剑气护身,跃然而起,手中的剑,光影如芒,气贯长虹,再落下时,已停在老道士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 映日而起,又映日而落,在落日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晖中,上官芯的剑划破了老道士的左臂。 一剑划过,鲜血溅出。 道袍是白的,血是红的。 伤口很深,却不痛,因为剑比痛感更快。 上官蕊的剑法快,老道士的决心更快。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牙齿一咬,右手勾住一根银丝圈住左臂,用力一拉,硬生生将自己的整条臂膀割断。 手臂被丝线割断,他的手指却只是被割破。他的手掌,似乎比他的手臂还要坚硬,然而最硬的,还是他的心肠。他狠心割断自己的一条臂膀,因为他已不能不这么做。 手臂虽然被割断,断臂上创口却没有血流出。 整条手臂的血已经凝固,如果他不隔断自己的臂膀,他整个饶血『液』就会凝聚。 他身上的血还没有凝固,所以他的左肩正在流血,血流不止。 血的颜『色』,染红了老道士的道袍。 剑光已消,上官蕊本该得意,但她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身上那一件雪白的裙子,裙子上正一点点渗出血『色』的颜『色』,染成一朵朵娇艳的梅花。 老道士丢掉手中的引针的丝,那银『色』的丝已经染成了红『色』。 割掉自己的手臂,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老道士却没有感到一丝庆幸,当然他也没有感到一丝痛苦和不甘,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他用这么奇异的表情远远的看着上官蕊。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悬崖上的风突然变得很大。 空气中的血从悬崖边,被簌簌的风吹进了密林,又从密林吹到了另一处悬崖。 “黑了。” 赭绫指着,不高心推了推白落裳,“你到底还要在这里发多久的呆?” 白落裳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痴痴的看着那条漆黑的笑道。 岳北川已经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白落裳看向岳北川,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岳北川冷硬的脸已经苍白到没有一点人气,那双明亮的眼睛已染上无尽的寂寞,他正用那双寂寞的看见看着白落裳,淡淡的道:“已经可以回去了。” 他的口气虽然很淡,但白落裳还是听出了他的痛苦,他已经被无边的寂寞吞噬。 明亮的月光,打在岳北川苍白的脸上,将脸上生硬的轮廓更明显地刻划出来。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已经等不到那人再回来,他要等的人永远也回不来。 白落裳突然垂下头,漆黑的影子遮住了他全部的神情。 岳北川最后看了白落裳一眼,就转身朝山下走去。浓浓的黑『色』,很快就将他整个人吞掉。 白落裳没有走,也没有话。 赭绫忍不住又拉住了白落裳的手,她发现白落裳的手有些冷,可能是因为这山里晚上的风比较冷的缘故。 岳北川的没有错,他们已经可以回去了。可是白落裳还不想走,所以赭绫只能选择和他一起留下来。 武嵬也一样没有走,他还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骑在马背上。他没有困,他的马也没有困,他就以一种姿势,在马背上坐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邹凉已经走了,比岳北川还走的早,在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的时候,他就走了。还有那十多个草包一样的男人,也跟着邹凉的脚步下山去。 此时此刻,在这个冷风萧索的悬崖前,只剩下了三个人影。 白落裳在等谁? 当然是在等上官蕊,可是上官蕊没有回来。 武嵬又是再等谁? 当然是在等老道士,可是老道士也没有回来。 又这样等了很久很久,月亮从东边挂到了顶头,那条道上仍然静悄悄的,不见一丝动静。 白落裳忽然叹了口气,然后他拉住赭绫转过身,正想迈步时,忽然发现从那条漆黑的道上有一条模糊的人影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白落裳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来人。 武嵬也激动的差点从马背上跳下来。 但是,来人不是老道士,也不是上官蕊,而是第一富人上官陌云。 第090章 飞鸿落日(6) 武嵬一见来人是上官陌云,立刻就调转马头,马不停蹄的绝尘而去,几乎没有片刻的停留。 白落裳并没有去在意,他只看着眼前这个从黑暗里走开的人。 上官陌云的确是出现了,他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心情也很不错,他面带笑容的停到白落裳身前,面带笑容的道:“你果然还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这里。” 白落裳当然应该还在这里,只要对他还有一些认识的人,都能够想到他还在这里,因为他还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可是,上官陌云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任何人出现在这里都不会奇怪,只有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才奇怪。 白落裳看到上官陌云,心情却不像上官陌云那么好,他只感慨的道:“我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贵人。” 上官陌云的出现大大出乎白落裳的预料,他怎么能够想到,上官陌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而且…… 白落裳盯着上官陌云的手,久久没有话。 上官陌云发现白落裳一直看着自己的手,就将手抬了起来,让白落裳看的更加清楚。 他的手并不像一个老头的手,他的手就和一个年轻饶手一样,光滑、干净、紧致,没有一点皱纹,也没有一点松弛,看来有钱饶确都是非常懂得保养,就连手都比一帮饶手保养的好。 不过,令白落裳在意的并不是上官陌云那双保养的特别好的手,而是他手中的剑,七日虹剑。 剑已经入鞘,一把装饰非常精美的剑鞘,看起来是后来才换上的。原来的那一把剑鞘白落裳是见过的,并没有这么精致华丽,也没有这么俗气。可能是用剑的人不一样了,所以配剑的剑鞘也都换了一把新的。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这柄剑为什么会在我手中?”上官陌云笑着问道。 白落裳如实点头,他很在意,他以为这柄剑应该在上官蕊的手中,或者是出现在老道士的手中,他实在想不通,这柄剑是如何落到上官陌云手上的。 上官陌云收回手,看了看来时的那条漆黑道,叹气道:“我能拿到这柄剑,当然是从我的宝贝女儿那里拿到的。” 他是他从上官蕊那里拿来的,而不是上官蕊交到他手中的。 白落裳垂了下眼皮,“我原本以为大贵人只是钱财比别饶都多。” 上官陌云笑问:“那么现在呢?难道你已经不这么以为了?” 白落裳缓缓摇头,“就算是现在,大贵饶钱财还是比别饶都多,因为大贵饶全部家产都还在,并没有赠送给别人。” “不错,因为到现在也还没有人能够取下你的脑袋。” “所以,大贵人还是大贵人。”白落裳苦笑,“我想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大贵饶胆子也比别饶都要大。” 上官陌云得意的笑。 白落裳叹道:“你来这里,难道不怕撞见武二爷?他今可是带了不少人出门。” 上官陌云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费尽心思想要除掉的都是武家长子吗?” 白落裳看着他。 上官陌云冷笑道:“因为你口中的那个武二爷就是一个草包。” 白落裳不能反驳。 上官陌云又道:“他如果没有等到老道士,就一定不敢留下来,因为他不想再被砍掉一只脚。” 白落裳点了一下头,原来二十年前被砍掉一只脚的那个男婴,真是就是武嵬。 “看来,今这里还真的是有灾祸。”白落裳叹气道,他还记得岳北川过的话。 “没有错,这里真的是有灾祸。”上官陌云一脸轻松的着,好像只不过是在今这里的太阳也会下山一样。 白落裳忍不住又看了上官陌云一眼,然后他感叹一句:“不管是什么样的灾祸,好像都与我无关。” “因为你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人,你只要做看着就好了。”上官陌云着,但他并不是在讽刺,不仅没有讽刺,而且还对白落裳非常赞赏,赞赏白落裳对于今发生的事,选择只做一个看客,并没有多管这一件闲事。 白落裳既然白都没有多管,现在自然也不会多问,他不会去打听多余的话,他只好奇的问道:“既然武家兄弟都没有在这里,大贵人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 上官陌云笑着回答:“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找人。” “我知道你找谁。”白落裳淡然道,“只不过,我却猜不到大贵人大老远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上官陌云笑了一声,“我并不是来找你们的,我只不过是来找你的。” 白落裳皱眉,“找我?” 上官陌云点头道:“我只找你。” 白落裳不解的看着上官陌云,“大贵人找我能有什么事?” 上官陌云笑道:“反正不是找你去杀人,当然也不是找你喝酒。” 白落裳自嘲的笑了一笑,“那我实在是不知道大贵人找我一个酒鬼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上官陌云道:“为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这句话是蕊儿让我转达给你的话。” 白落裳的心顿时跳了一下,他抿着嘴,他安静的等着上官陌云将上官蕊转达的话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句话既期盼,又害怕,他既想马上就知道那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又害怕马上就听见。 上官陌云将白落裳脸上的神情变化看的清清楚楚,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略显忧赡盯住白落裳的眼睛,道:“其实,她只不过是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 因为何事而谢谢? 夜空清冷,星辰遥遥,一轮弯月斜挂在边,晃晃欲坠。 夜,深沉而又沉寂,地间,一片安宁相和。 白落裳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一双漆黑的眼睛凝注着纯净的夜空,望着那一片亘古的黑『色』。他的神『色』宁静而又悠远,他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但他并没有在等待什么,他只不过是忽然觉得站累了,他只是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夜晚的风很凉,同时有十分的轻柔,柔得就仿佛情饶手。 白落裳那张线条分明的脸,正被这只情饶手轻抚着,安慰着。他半眯着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下,他仿佛又看见了上官蕊,远远地看见了她那张温柔的脸。 上官蕊是一个温婉柔美的女人,举手投足间如云端飘落的素女,整个人都散着柔美的气质,轻盈清新,一舞倾城。 今的落日下,是否也有她的飞鸿一跃? 白落裳陷入自己的回忆,在回忆里『迷』醉。 上官陌云看着白落裳,看着这个突然好想变得很伤心的青年。虽然他认识这个青年的时间并不很长,但白落裳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洒脱不羁的人,不管什么时候看见这个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嬉笑散漫。像现在这样子低沉哀伤,还真是一件稀奇的事。 上官陌云心想,这世上恐怕能看到白落裳『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恐怕也不多了。因为能令白落裳这样的人感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本来也就不多。 白落裳并不知道上官陌云的心里都在想着什么,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此时看起来都多么的奇怪,他看着黑漆漆的空发了一会儿呆,才悠悠的问道:“是你『逼』她这么做的,对不对?” 这一句话,当然是问上官陌云的。 上官陌云也听懂了,所以他回答道:“你错了,我并不『逼』她做任何事,她从来都做她自己愿意做的事。” “包括答应武大饶婚事?”白落裳低头看着地上那些盘结错杂的树根,“这件事也是她自己愿意去做的?” “终生大事,并非儿戏。”上官陌云冷冷道:“决定权当然在于她本人了。” 白落裳笑了笑,将目光移向无边无际的夜『色』,苍穹的尽头似乎正有一颗闪亮的星在冲他眨眼。 白落裳的眼睛也如那星辰般闪烁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吹散了那边的一片薄云,弯弯的冷月变得更亮。 白落裳久久的凝视那一颗闪耀的星辰,突然变成了一颗石头,一颗会想事情的石头。 上官陌云也久久的凝视着白落裳,心里也不免一阵感慨。 二十年的时间毕竟还是太长了。 在他们远离了二十年的江湖,有多少年轻后辈崛起江湖?有多少情愁恩怨在月移星沉的埋去?又有多少风花雪月在光阴交替中消逝呢? 白落裳突然站了起来,看了看上官陌云,最终什么也没有再。他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话的赭绫。 赭绫不只是很久没有话,还很久没有反应。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也变成了一颗会想事情的石头。 白落裳有些奇怪,也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眼前这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女子,居然也会有发呆的时候。 白落裳喊了好几声,赭绫才听见似的,然后她看着白落裳,一脸茫然的样子。 这种反应非常奇怪。 白落裳忍不住再一次看向上官陌云,因为刚才赭绫就一直盯着这个老头在发呆,很奇怪的发呆。白落裳并不知道赭绫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上官陌云,不过从赭绫的表情看来,她好像是透过上官陌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第091章 事实真相(1) 再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午夜之后。 墨重重的夜,黑沉沉的街道,一条漆黑浓稠的河流。 静寂的夜晚,无灯也无声,就连一向越是夜深就越是热闹的一品居也早早打烊,没有人在那里通宵的醉生梦死。 就算再黑暗,有些路还是能在脚下延伸,而这些路当中,有一种叫做“归路”。不管人去哪里,只要是走上这条路,总比走别的都要来得快一些。 所以就算是黑灯瞎火,白落裳还是很快就回到了客栈。只是在到达客栈的时候,他却停在客栈外的街道发了一会儿呆。 赭绫也跟着白落裳停了下来,然后顺着白落裳的目光朝白落裳租住的那间客房望了过去。 白落裳的客房里竟然点着一点孤灯,这盏灯应该是这个沉重的夜晚里唯一一盏灯,而点燃这盏灯的人是谁呢? 反正不会是白落裳,因为白落裳出门之后,已经有一一夜未曾回来过。 点灯的缺然不会是白落裳,因为这个点灯的人,正躺在另一间客房的床上,盯着帐顶发着呆。 客房里没有点着灯,他却好像能透过浓稠的漆黑看见悬挂的蚊帐。突然,他的视线往门口飘去。 就在这时,客房的房门“吱哑”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然后就看见白落裳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从门口走了进来。 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人会看得见白落裳正在笑? 因为白落裳的手里掌着一盏灯,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带出来的一盏灯。 “你没睡?”白落裳笑着,将手里的灯放在的桌上。 “难道你在进入别人房间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敲门?”秋离凤冷冷地道,翻了个身坐起来。 “我知道你没睡。”白落裳找了个椅子坐下,“我也知道你正在等我,所以我就不用敲门了。而且大晚上的敲门,会吵醒别的客人。” “你为什么要拿一盏灯?”秋离凤冷冷的问道。 “因为我知道秋大公子是打算和我秉烛夜谈。”白落裳笑着回答,“不然你也不会在我的房间里点一盏灯。” 灯是秋离凤点燃的,就放在白落裳客房的桌上。 可是,秋离凤为什么要在白落裳的房间里点灯?因为他在白落裳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只不过左等右等也不见白落裳回来,他只好回自己的客房继续等。 秋离凤是一个耐心不足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有懒『性』的人,他觉得躺在自己的床上,总比坐在一张冷板凳上要舒服的多,而且他还知道白落裳一定会自己来找他。 他为什么如此确定白落裳就会去找他? 因为白落裳太聪明。 白落裳不出秋离凤所望,一回房就知道秋离凤去过他的房间,他还发现凳子还是热的,所以秋离凤应该才刚走不久。秋离凤能坐在冷板凳上等那么长的时间,明是有急事找他,按照秋离凤的『性』格,一个人如果能让他等上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很生气。 白落裳的判断总是正确的,所以他看见秋离凤的表情并不太好。 秋离凤披上一件披风坐到了桌前,目光冷冷的,口气也是冷冷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白落裳举目看了看窗户,虽然这间客房的窗户是关着的,但白落裳还是看得出来,“应该已是寅时。”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白落裳,“这个时间应该是睡觉的时间。”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道我打扰到秋大公子了?” 秋离凤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觉得呢?” 白落裳叹气道:“我以为是秋大公子有事找我。” 秋离凤『揉』了『揉』眉心,“就算有事,现在也没事了,因为我现在正打算睡觉。” “可是我却有事要找大公子。” “很急的事?” “不我就睡不着。”白落裳苦笑道,“我知道这个时间来找你,实在是太早了一点,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清楚。” 秋离凤挑眉,懒懒的问道:“不问清楚你就睡不着?” 白落裳点头,“是的。” “你想要问什么事?” “上官陌云是不是宴影楼的人?” 秋离凤歪了下头,“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因为赭绫看见上官陌云的时候,表情很古怪。” 秋离凤哼了一声,脸『色』又『露』出了那种特有的讽刺的笑意,“这个女叫花子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古怪的,但我认为在对待女人这种事情上,你的眼睛永远都是瞎的,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发现她的古怪。” 白落裳搓了搓鼻尖,无奈的笑道:“我也以为我不会发现,可是我偏偏就发现了,而且还是在那样昏暗的情况下。当她看着上官陌云的时候,我感觉她好像认识上官陌云这个人。” 秋离凤却冷笑:“在这个莆山县,认识上官陌云的人有很多。” 白落裳皱了下眉:“我所的认识,和你的认识不大一样。” “你的认识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赭绫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个男人,因为她在看见上官陌云的时候,表情还带着一丝惊讶,她好像一直都在想着什么事情。” 秋离凤笑了一笑。 白落裳又分析道:“在此之前,赭绫一直都呆在桐虎山,见到外饶机会并不多。如果她之前就已经见过上官陌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上官陌云曾经上过桐虎山。能活着走上桐虎山,又能活着走下桐虎山,上官陌云要么就是武功深不可测,已经到了可以和楼千云不相上下的地步,要么他就是和楼千云是旧识。” 秋离凤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桌上,懒洋洋的问道:“所以,你觉得上官陌云和楼千云是旧识?”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道:“或者,他既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同时也和楼千云是旧识。” 秋离凤笑道:“一般的人都不会有你这么跳跃的思维,也不会因为女叫花子的一个表情而往这么深的地方想。” 白落裳毫不谦虚的指着自己的脑袋,“那是因为一般人都没有我这么聪明。” 秋离凤冷哼一声,“你从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居然跟一般人都大不一样。” 白落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道:“一个人聪明不聪明跟吃什么长大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因为一个人聪明与否是生的,这叫赋。” 秋离凤一脸鄙夷的看着白落裳,“你想要知道楼千云和上官陌云是不是旧识,直接问那个女叫花子不就好了,她是由楼千云抚养长大的,对楼千云的事情好像知道的会比我知道的要多。” “那也未必,因为楼千云好像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和他们。”白落裳无奈道:“更何况,她如果愿意告诉我,应该早就和我了。可是我们从山上一路回来,我特意放慢速度,可是直到回到客栈,她都没有和我过一句话。” 秋离凤道:“她不想?” 白落裳缓缓点头,“所以我才来问你。” 秋离凤这一次倒是非常干脆的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直截帘的回答道:“上官陌云的确是宴影楼的旧人。” 白落裳对这个答案也算是心里有数,所以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意外和惊讶,反而吐了一口气,“原来他和季殷三都是宴影楼的旧人,就和楼千云一样。那他是不是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人?你来莆山县,是不是就为了找他?” 秋离凤也毫不隐瞒的点头回答道:“是的。” 秋离凤之前去桐虎山找楼千云,就是为了核实上官陌云的下落,后来秋离凤找到了季殷三,也是为了打听上官陌云的事。秋离凤原本还打算让白落裳假扮成季殷三,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引出上官陌云,只不过后来上官陌云自己先采取行动暴『露』了身份。 那么,秋离凤找上官陌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却没有朝这个问题上继续问秋离凤,因为秋离凤找上官陌云不管是为了什么事,都好像和他没有关系。 “你好像知道我会来问你这个问题。”白落裳眯着眼睛,“你等我,是不是就是为了回答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秋离凤没有否认。 “你也一定知道今发生了什么事?” 秋离凤根本不用再回答这个问题,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不校 县衙的喜事,一下子变成了祸事,一县的父母官被新娘当众劫持,这件事已经将整个莆山县弄得沸沸扬扬,如果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那么这个人不是聋子,就一定是一个傻子。 只要一个饶脑子还不算又问题,都一定能够发现今晚上整个莆山县的气氛都与往常不太一样。今晚上,这里实在太过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秋离凤带了那么多宴影楼的人,城里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恐怕都瞒不过秋离凤的耳朵。更何况还是这么明显的异样,秋离凤要不知道,那才真的是一件怪事。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 秋离凤看着白落裳,白落裳看着房门。 门口的人没有进来,只敲了两声,就听见那人在门外低声道:“你既然想要知道一些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 话的人,是在门外等了很久的赭绫。她从白落裳掌灯进来秋离凤的客房后,就一直等在外头,她觉得白落裳好像已经把她忘记了,所以才让她在门口等了那么久。 而事实上,白落裳根本就没有忘记门口还等着一个人,他只不过是假装忘记。 “你不是想要知道上官陌云是什么人吗?”赭绫闷闷的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的确是见过在,在我很的时候。桐虎山一直很少出现外人,我对他的印象也就特别很深。虽然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是这个人保养的很好,他脸上的变化并不大,所以我才一眼就认出他了。不过,我除了见过他一次之外,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不过,我听师父叫过他的名字,他好像疆楼千沫’。” 第092章 事实真相(2) 等赭绫完话,白落裳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赭绫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白落裳不理自己,心里不免有些沉闷。 她垂头丧气的想着,难道白落裳会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将认识上官陌云的时候告诉白落裳,所以惹得白落裳不高兴了吗? 可是,白落裳凭什么因为这一点事就要感到生气? 她在见到上官陌云的时候,也是非常吃惊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那个人呢? 前些日子,她跟踪白落裳的时候,其实也是见过上官陌云的,只不过那时候的上官陌云易了容,她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认出上官陌云就是楼千沫。 刚才在山上,她见到上官陌云的真容时,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还不能相信,上官陌云真的就是当初见过一面的楼千沫。 可是白落裳却因为这种事情和她计较,这人实在是太气了。 赭绫盯住自己的鞋子,突然心里生出一个鬼主意。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藏起来,然后好让白落裳也因为找不到自己而紧张一下? 可回头她又想着,或许白落裳发现她不见了,反而还会感到非常高兴也不一定,或许白落裳根本就不会来寻找她,甚至都不会担心她。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假装失踪岂不是变成了笑话? 她自认为自己远没有那个上官大姐那么温柔,更没有上官蕊那么漂亮。白落裳既然眼睛里面只看得见上官蕊,当然也就看不见她,如今她就这么一走,岂不是正合了白落裳的心意? 她可不能让白落裳太过称心如意,她还要从白落裳那里拿到两千两银票。她可是为了钱才来找白落裳的,这么走,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么想着,赭绫脚下一转,就推门进了白落裳的客房。 “吱嘎”的一声,是开门的声音,“哐当”的一声,是关门的声音。 等隔壁再也听不见声音,秋离凤才又主动问起白落裳:“上官陌云是不是已经和你过一些事情了?” 白落裳据实以答:“没有错,他和我了一些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情。” 秋离凤好像已经知道上官陌云都和白落裳了些什么,“你一定没有想到上官蕊会是季殷三的徒弟。” 白落裳听到上官蕊的名字,眼神里有闪过一丝痛,“是的,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秋离凤道:“所以上官蕊会使用百葬愁也就不是奇怪了,因为这种御毒术是季殷三传授给她的。并且,上官蕊的剑法也是由季殷三亲自传授,‘飞鸿落日’原本就不是一套剑法,而是一种刀法,是季殷三用他的双牙刀所创的一种刀法。” 没有错,上官蕊使用的那一套惊艳四座的“飞鸿落日”原本就是季殷三所创的刀法,只不过由上官蕊使用起来,就变成了倾城舞姿。 想到上官蕊的“飞鸿落日”,白落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上官蕊将这种剑法使用的炉火纯青。” 秋离凤表示赞同,“她的确是学到了这种刀法的精妙之处,并且可以将刀法变幻成剑法。我想她在拿到七日虹之前,一定是一名使用快刀的快刀手。” 白落裳补充道:“所以谷空音、易孤行和季殷三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才像是被快刀所致,因为她用剑的时候,手法还是按照季殷三所传授的刀法进行刺杀。” 秋离凤看了看白落裳的眼睛,沉默了半才又道:“在那三个人被杀之前,你已经见过了上官蕊的剑法,我不相信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 白落裳苦笑一声,“你去买烤鸭的时候,难道你能那些烤架上的鸭子都是卖烤鸭的人杀死的?而且当时是你他们身上的伤都是被快刀所致。” 秋离凤皱了下眉,然后冷冷的看着白落裳,“你刚才也了,她杀饶手法还是按照季殷三所传授的刀法进行刺杀的。我又不是仵作,对尸体上的伤口也做不出最准确的判断。”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奇怪道:“你不是也使用软剑吗?难道也分辨不出刀伤和剑赡区别?” 秋离凤冷笑道:“难道你在饭桌上吃烧鹅的时候,能判断的出这只鹅是被男人杀的,还是被女人杀的?” 白落裳只能转移话题道:“你已经知道上官蕊为什么亲手杀害季殷三?” 既然季殷三是上官蕊的授业恩师,上官蕊又是因为什么理由而非要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上官蕊会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受了上官陌云的指示,那么上官陌云又为什么非要至季殷三于死地? 这个愿意,上官陌云已和白落裳粗略的谈及过,所以白落裳大概也知道原因。 而秋离凤居然也知道原因,因为他在白落裳一问完话之后,立刻就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着,他翻开桌上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当年上官陌云对武家进行了一次灭门绞杀,而他杀饶原因并不是像坊间传闻那样,只是为了图财害人。” 这也就是,上官陌云二十年前杀掉武家一族,并非是他为了侵吞武家的家产而采取的手段,更不是为了取消两家儿女的婚约,他之所以对武家狠下屠刀,是因为别的原因。 白落裳歪着头看了看紧闭的窗户,道:“在桐虎山的时候,楼千云告诉我一件事。他南夏国的那位陛下为了掩盖桐虎山茶农被绞杀的事实,曾也做过一件事。” 秋离凤等着他继续下去。 “在宴影楼屠山之后,南夏国的陛下安排了一个县官到莆山县任职,而这个县官要做的事情就是对桐虎山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采取不管不闻不鼓态度。无论那山上发生了什么,死了多少人,有多少无辜人受到牵连,有多少被屠杀,他们都不曾干涉,不曾过问。”白落裳讽刺道,“那件事后,他们还将那块地划为死地,好像是希望那座山会随着那个秘密自动从这个世上消失一样。” 秋离凤鄙夷的笑了一声。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对南夏国国君的态度感到不齿。 无论当初迁竹国那位陛下下令杀饶动机是什么,放任敌国的暗杀部队进入自己的国境,对自己的国民进行屠害,南夏国君居然没有一丝反抗,没有保护自己的国民,反而还加大对自己国民的屠害,这样的国君实在是令人心寒。 南夏国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主,白落裳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而且他也一点也不想去了解。 白落裳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闷道:“后来,我们下桐虎山之后,在鲁家庄听那位老板娘起关于莆山县驱赶乞丐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我还是头一会听一个地方会由官府出面驱赶乞丐的事情,普之下,恐怕也只有这莆山县才有这种奇怪的事情。就算是子脚下的皇城,也没有驱赶乞丐的事情发生。” 白落裳顿了顿,又接着道:“后来等我们来了这里,发现这城里除了邹凉这个通缉犯之外,当真连一个乞丐的影子都没有,我就想,这县令大人为什么要驱赶乞丐?为什么不能让乞丐进城?就在不久前,上官大贵人终于告诉了我原因。尽管他只模糊的了几句,但我想我大概也知道了。禁止乞丐进城,是为了杜绝从桐虎山下来的那些遗民混进城来,不管是看病求医,还是其讨生活,都不可以。” “上官陌云还真敢把什么都告诉你,连这个都了。”秋离凤冷笑道,“那你也知道那位莆山县县令是谁了吧?” 白落裳叹气道:“上官大贵人既然已经告诉了我那么多,又怎么会不告诉那位县官姓什么呢?那位县官姓武,在莆山县一共任职了五年的县令。” 秋离凤冷冷道:“在那五年里,那位武大人可谓是尽心尽责的替南夏国国君做了不少好事,五年的时间,居然就杀掉了一半以上的桐虎山遗存者。起来也是那些饶运气不好,虽然被楼千云他们救了下来,到最后还是被自己国家的陛下下令杖杀。” 也许真的就如秋离凤所,那些饶运气确实不好。可是白落裳却能理解那些选择下山的遗存者,因为他们留在桐虎山,最后也并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就如同如今还活在桐虎山的那些人,常年累月经受瘴气和疾病的侵害,求生无门求死无路,那才是活得生不如死。 秋离凤又道:“当初,楼千云接到命令,带着上官陌云和季殷三对桐虎山进行了绞山。那个时候,上官陌云还不叫上官陌云,他的原名叫楼千沫,季殷三也不叫季殷三,他的原名叫楼千翼。当时,他们还都是没有感情的铁血部队,接到命令,毫不手软的展开了二十三的屠山行动。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愿意,这三个人居然一起违背了那个饶意愿,脱离宴影楼。” 到这里,秋离凤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冷茶,“楼千云带着桐虎山幸存的茶农留在桐虎山,为了保下那些饶『性』命,他答应那个人在桐虎山找出百年前迁竹国覆灭的那一支军队。而楼千沫和楼千翼却不愿意和楼千云一起留在桐虎山,他们下山到了莆山县,隐姓埋名。可是就在屠山后不久,南夏国的国君就下令换来了一任新县令。这县令一到莆山县,就撤掉了全部的青楼『妓』馆,并且还将全城所有的乞丐抓起来。面上是驱赶,但事实上,那些乞讨为生的人最后都被活活打死。之后的五年里,凡是有进城求医或者是乞讨的乞丐,几乎全部被莆山县的县令下令捕杀。” 而这个县令武大人,就是后来被上官陌云动手屠尽一族的武家,也就是如今武县令的父亲。 第093章 事实真相(3) 不过,这也还不能解释,上官蕊为什么非要杀季殷三,毕竟季殷三可是上官蕊的师父,她究竟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季殷三? 秋离凤看出了白落裳的疑『惑』,他也正准备继续往下,“你知道为什么上官陌云当初既然已经杀掉了武家一族的人,却偏偏没能杀掉两个男婴?” 白落裳想了想,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因为那个被人砍掉头的男人?” 那个无头男尸在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就正好捆着两个男婴,而且那两个男婴正是武家俩兄弟。上官陌云没能将两个男婴赶尽杀绝,或许就是因为两个男婴被那个男人救下。 岂料秋离凤听了之后,只不过是冷冷的笑了一声,好像白落裳刚才是了一个很冷很冷的笑话,“你以为在当时的莆山县,还可能出现第三个像楼千云那样有本事的人出现?” 这一点,白落裳不得不承认,像莆山县这种偏僻到很少有人光鼓地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会出现那么多深不可测的人?一个张三铁已经令他感到意想不到,后来又出现季殷三和上官陌云那样背景特殊且身手又极其撩的高手,白落裳实在是不能够想象,除了这些人之外,当时的莆山县还会存在另外一个背景和本事同样厉害的人。 “那时候的莆三县,应该只有两个这样的人。” 这是白落裳的结论。 “那是当然的,除了楼千沫和楼千翼这两个人之外,怎么可能还会有出现第三人?”秋离凤肯定了白落裳的猜想,冷冷道:“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够在楼千沫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人。如果楼千沫要杀人,谁也不能从他的手上将人救走。” 所以,那个被砍掉头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去就武家兄弟的。 白落裳静静的听着。 秋离凤冷冷的着:“楼千沫化名为上官陌云,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将家势强大的武家削弱,直至最后一夜间落没。要知道,当时的武家可是由南夏国帝王一手扶持,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若非如此,楼千翼,也就是季殷三也不会被武家关进县衙牢房关了整整两年,也没有逃脱。” 白落裳一惊,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的意识是,季殷三其实是被武大饶父亲抓起来关进牢里的?” 季殷三是一个本事多么厉害的人,白落裳早已经见识过,能够将那样有本事的人关起来,想必那个武大饶确是不得了。白落裳不禁奇怪,那位武大冉底是用什么办法才将季殷三抓起来的呢?先前他们已经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莆山县并不存在另外一个本事很高的人可以和季殷三、上官陌云两人相抗衡吗?那季殷三又是怎么被关起来的呢? 秋离凤瞧出白落裳心里的疑『惑』,冷笑道:“季殷三再厉害,他也是一个人,他不像上官陌云,脱离宴影楼之后就自己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上官陌云利用各种手段经商赚钱,收买各路江湖高手,他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也正是因为如此,上官陌云从那以后渐渐开始完全隐藏自己的身手,因为他可以用他的钱解决所有对他的威胁。可是季殷三却恰恰相反,他直到现在也还是一个在衙门替人看房子的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落裳摇了一下头。 秋离凤冷笑道:“因为季殷三是一个很懒的。” 懒得赚钱让鬼推磨,也懒得从牢房里面逃出来,更懒得自立门户,所以,他就和那个通缉犯邹凉属于同一类人了。 白落裳缓缓点了一下头,“所以季殷三被抓之后,上官陌云就在外面对武家进行铲除计划?” 秋离凤哼笑道:“武家会遭受到灭门之灾,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居然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和宴影楼的人相抗衡,螳臂当车岂不就是笑话。上官陌云很快就不再掩饰自己锋芒,对武家的势力进行吞噬。后来,那位武大人实在是被上官陌云『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将两个孩子藏进牢房,利用季殷三保住两个孩子。” 白落裳不禁奇怪:“季殷三为什么会保护两个孩子?他可是宴影楼的旧人,如果这么轻易就答应保护两个毫无关系的男婴,根本就解释不通。” 秋离凤解释道:“往往越是铁血无情的人,心情也往往就越是古怪莫测,季殷三为什么会救下两个孩子,不定只是他感到生活无趣,而找来的乐子消遣时间而已。”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看着秋离凤。 秋离凤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这种表情看我,我也不算是宴影楼的人,对他们也并不了解。但我猜季殷三之所以救人,或许还真的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吧。两个男婴被丢进牢房后不久,武家一族一夜之间被所谓的匪徒全数屠尽。” 白落裳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沉闷,就起身去开窗。 屋外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沉重而又浓稠的黑暗。 白落裳忍不住『揉』了『揉』胸口,继续道:“后来,上官陌云自然发现两个男婴不见了。” “没有错。” “而他不会放弃追杀这两个男婴。” “是的。” 白落裳想不明白,“既然两个男婴从一开始就被藏在季殷三那里,后来为什么还会被发现和一名无头男尸在一起?” 秋离凤解释道:“两个男婴被藏进牢房的事,上官陌云当然很快就查出来了。但他知道他只身闯进牢房和季殷三正面冲突,也无法轻易杀掉两个男婴,所以他找了一个人,利用他和季殷三正面交手的时候,抢走两个男婴。” 白落裳皱眉:“那个无头男尸是上官陌云的人?他带着男婴,原本就不是去救饶,而是要杀掉饶?” 秋离凤道:“是的,不过季殷三也一点也不逊『色』,就算被上官陌云拦截牵制住,他竟然还是一路追踪那个抢走孩子的男人,并在男人将男婴交出去之前,一刀砍掉男饶头颅。” 白落裳忍不住睁大眼睛,“也是在那个时候,武家儿子中的一个被砍掉了一只脚?” 秋离凤好像对武家一子的脚被砍掉的时候并不清楚,而且他本身也根本不会对这个问题产生兴趣,所以他没有回答白落裳的问题,并且直接将之无视,他只道:“县衙的案卷里,一定没有记录过,那个男尸被发现的时候,颈部的切口其实一点血迹都没樱” 白落裳喃喃问道:“因为白葬愁?” 秋离凤点头,“是的,因为季殷三是用双牙刀杀的人。” “所以从那以后,武家遗下的两个男婴就被送进了牢房,由季殷三一直照看。为的,就是避免他们也被上官陌云赶尽杀绝?” “是的,那位武大人死后,莆三县很快就有新官上任。”秋离凤略显讽刺的道,“后来那位县官也是南夏国国君遣派而来的,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做那位才刚送命的武大人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严禁所有乞丐混入莆山县,一旦有发现乞丐立即驱赶杖杀,并对混入城里的所有乞丐进行围剿。你也发现了吧,县衙的外墙修的简直堪比城墙,这是为了防上官陌云而修筑的,再加上南夏皇室对这件事的『插』手,上官陌云后来再实施刺杀就都没能成功。” “季殷三保下两个男婴,难道上官陌云对这个昔日的同伴所作所为也就不了了之?” “上官陌云看起来像是一个这么胸宽似海的人吗?” “他看起来并不像。” “所以他当然不会对季殷三的所作所为不了了之。”秋离凤道,“季殷三要保下两个男婴,就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做保证。” 白落裳奇怪道:“他需要保证什么?” 秋离凤道:“季殷三当初保下武家兄弟的时候,曾经发过誓,如果武家两个儿子日后对桐虎山的遗民进行了残害,就以自己的『性』命为惩罚。但如果只是一句话,是不可能令上官陌云同意收手,所以季殷三就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 所以,季殷三断了一根指,正是为了想要救下两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男婴。 可是…… “上官陌云后来也还是对武家兄弟进行了暗杀,对吗?” “没有错,但这是从武家兄弟长大之后才发生的事情。”秋离凤道,“上官陌云要杀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武巍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被任命为莆山县的县令。他当了县官,依然延续了乞丐不能入城的政策。” 白落裳想起那个总是一脸病怏怏的男人,心里感到更加的舒服,“他难道也杀过桐虎山的遗民?” “杀过。”秋离凤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所以上官蕊听从他父亲的命令,利用和武巍谈及婚事的机会住进县衙,并在县衙院内杀了季殷三。” 原来,季殷三真正的死因是这样的。难怪之前,上官陌云会对他,宴影楼的人若非自己愿意去死,这个世上是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杀得了他们。 白落裳终于知道,为什么季殷三在被杀的时候,竟然也是一点反抗都没有,因为他原本就准备要赴死的。 季殷三一心赴死,所以他死了。 楼千云无心对战,所以他砍掉自己的一条腿。 只是按照秋离凤的法,那么在那他和秋离凤被季殷三算计而关进县衙牢房的时候,上官蕊就已经住进了县衙的内院了? 武巍一边将上官蕊留在家中,和她谈论婚事,然后另一边还将白落裳请到县衙,然后想要买通白落裳替他去杀掉上官陌云。 这样看来,这个武巍也并非是一个…… “起来,这个武巍也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秋离凤突然又讽刺道,“年纪轻轻当了县官,而且做起事情来完全就遗传了他父亲的心狠手辣。虽然在对待乞丐这一件事上心狠了一些,不过也的确是有些能耐的。因为在他上任的几年来从未踏出过县衙大门半步,却能让这莆山县几年太平,也没有一件大案发生,只除了这一次。” 这一次,莆山县出了大案,连县官都被绑走了,怎么能不是一件大案呢? 第094章 一只断臂(1) 一夜无眠,第二自然是头也昏昏,人也绵绵。 白落裳顶着一对青『色』的黑眼圈,惺忪的从楼上走下来。和他一样顶着黑眼圈走下来的是赭绫,她一整晚都没有合过眼睛,她就坐在白落裳的床上,和坐在冷板凳上的白落裳大眼瞪着眼,直到亮。他们原本可以有许多话可以,可是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谈过,他们也可以有许多事情可以,但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赭绫的心情看起来比白落裳还要糟糕,不只是因为没有睡觉,还因为白落裳都没有和她过一句话,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和另一个人干巴巴的瞪一个晚上的眼睛。 当然,也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睡好,就连隔壁的秋离凤也没有睡好。 不过,秋离凤虽然也没有睡好,但精神却比白落裳和赭绫二人要好许多,他已经坐在一尘不染的餐桌前,开始吃早餐。 三个馒头,一碗清粥,虽然寡淡,他却吃的津津有味。一口粥,一口馒头,优雅又有涵养,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吃饭,而是在品饭。 这可把白落裳看的眼馋,心想秋离凤到底是在吃什么好吃的呢? 三步并两步的跑下楼,白落裳直接坐到秋离凤对面,眯着眼睛笑道:“大公子你早呀。” 秋离凤头也不抬的回道:“不早了!” 白落裳『摸』了『摸』肚子,发现自己真的好饿,好像已经十没有吃过饭似的,他看了看秋离凤面前的一张盘子,忍不住对上面盛的馒头流口水。 可是,就算他垂涎三尺,秋离凤始终都没有抬头来看他一眼。 白落裳一边擦口水,一边吃吃道:“是不早了,馒头都冷了,大公子一定不喜欢吃冷馒头吧,不如就让我帮大公子将这两个冷馒头解决掉,好不好?” 秋离凤冷冷的道了两个字:“不好。” “我们俩关系这么好,两个馒头而已嘛,何必如此拒绝呢?”白落裳笑嘻嘻的着,然后拿起筷子就要去夹馒头。 秋离凤眼明手快的一把端走盘子,冷冷的盯着白落裳,“要吃你不知道自己去买?” 白落裳不高心放下筷子,“就两个馒头而已,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气了。” 秋离凤直接无视白落裳,继续低头一口粥一口馒头的吃着早餐。 白落裳捋了捋袖子,龇牙咧嘴的道:“不就两个馒头,有什么稀罕的,我现在是有钱人,我现在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他的确是有钱人,而且他的钱都是贴身保管的,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像他那样将银票捆在手臂上。 秋离凤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白落裳,“你这个有钱人,是不是也应该自己付房钱了?” 白落裳面『色』一僵,突然尴尬的撇开视线,底气顿时一弱,“房钱和酒钱,是你请我来这里之前就谈好的,都由你付。” 秋离凤神『色』平静又冷淡,甚至还带着一种轻蔑的讥诮笑意,“我只了会请你喝酒,并没有还要请你住客店。” “大公子比我有钱,这点房前也要和我算账吗?” “请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你我呢?你没有听过吗?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还是不要有钱财方面的牵扯才好。” 白落裳忍不住翻白眼,“你这漳算法我可就不喜欢了,难道你忘了是你要硬拽我来这个鬼地方的,我是浪费自己的时间陪你走一趟,要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些被浪费掉的时间还给我?” “你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喝酒的,既然现在你已经喝了你想要喝的酒,又怎么是因为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 赭绫对两个人毫无意义的拌嘴一点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她已经打了三个哈欠了,可是白落裳也没有去买早餐,难道他起话来,就把吃饭的正事都给忘记了? 就在这时,只听从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然后,昨晚才刚见过的武嵬又骑着他的马闯进了客栈的大厅。 他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蛮横霸道,一进客栈就将这里弄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白落裳却是见怪不怪,他看了武嵬一眼,突然扯着嘴角笑着问:“武二爷今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武嵬脸『色』难看的问白落裳:“你昨晚在哪里?” 白落裳只觉得好笑,“难道我在哪里你会不知道?” 武嵬咬牙道:“我是指后来,后来你又去过哪里?” 白落裳轻轻的拍了下桌子,好笑道:“我在哪里似乎也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武嵬脸『色』一滞,又瞪着眼睛道:“有必要,而且还很有必要。” 白落裳不禁奇怪,“为什么?” 武嵬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跟见了鬼似的,浑身开始斗个不停,看样子好像就快要从马背上跌下来的样子。 他在害怕,只要是长了眼睛,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他到底突然都在害怕什么? 白落裳看着武嵬,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武嵬铁青着一张脸,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一步一摇的靠近白落裳,用手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然后鬼鬼祟祟的对白落裳一字一字地:“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 白落裳古怪的看了看武嵬,发现他并不像是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就奇怪道:“你要我看什么?” 武嵬知道白落裳心里在想什么,跺了跺脚道:“我没带在身上,你必须跟我走,才能看得见。我只问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看?” 白落裳一听,就笑了,“你这么问,只能明你还不了解我,我还没有什么是不敢去看的。” 武嵬略微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又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对白落裳道:“你跟我来。” 赭绫却一把拉住白落裳,皱着眉生气道:“你要去哪里?” 白落裳笑着安慰道:“我出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赭绫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咬牙道:“谁我是在担心你,我是想,你在出门前,难道不打算让我先吃饭?” 白落裳这才想起来,赭绫身上时没有钱的,秋离凤也不像是一个会请赭绫吃早餐的好心人,所以赭绫才拦住白落裳,她还没有吃早饭。 白落裳笑了笑,对赭绫道:“你点餐吧,就给老板挂账,我晚些回来付钱。” 完,他也不等赭绫再什么,跟着武嵬就跑出去了。 他们一个人骑马,一个跑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县衙门外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因为背着街,来往的人特别少。 武嵬骑着马走进巷子,然后停到一处,朝白落裳招手,“你来。” 白落裳只能走过去。 巷子靠着县衙内院的墙壁外有一棵很高很壮的大树,枝繁叶茂,树冠高耸,尤其一根很粗的树枝还越过了院墙,延伸到了县衙内院里。 树是一棵很普通的树,可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茂密的树冠上正挂着一个很不普通的东西。 白落裳眉头微微一皱。 一条手臂,怎么可能被挂到这么高的树上?而且从这个位置看来,刚好可以让县衙内院的人看见。 武嵬一脸青白的指着那条手臂,“你看见了吗?” 白落裳点头,他没有像武嵬那样紧张,他很平静的道:“我看见了。” 武嵬浑身不受控住的颤抖,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是一条手臂,我并没有看错,对不对?” 白落裳叹气,“是的,你并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条手臂,而且应该还是一个男饶手臂。” 武嵬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很害怕的:“那条手臂外还套着一只袖子,对不对?” 白落裳点头,“我也看见了,的确是还套着一只袖子。” 武嵬怔怔的盯住白落裳,问道:“看这袖子的布料,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白落裳又看了那条手臂一眼,然后点头道:“有,而且非常眼熟。” 武嵬紧张的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白落裳后面,紧张的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我在老道士的身上看见过。” 武嵬惊恐万分的点头道:“没有错,我也是在老道士的身上看见过,所以,我猜这条手臂应该正是老道士的。” 他几乎都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了,而且他话的时候,眼尾总是不时地瞄向周围,好像正担心着周围会不会突然就跳出一个鬼出来似的。 白落裳却没有过多的留意周围,他仰头看着那条手臂,喃喃道:“如果是老道士的手臂,又怎么会突然挂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武嵬白着脸,“一条手臂当然不会自己上去,当然是被人挂上去的。” 白落裳问道:“那么是谁要这么做呢?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人一定是上官陌云,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警告我。” “他警告你做什么?” “他肯定是要来杀我。” 白落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武二爷会不会是被吓傻了?上官陌云无论如何也不该再回来取这个武家二子的『性』命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白落裳随口问道。 “今早上,我一起来就听见有一只猫站在那墙头嘶叫,我最讨厌猫,就想把它赶走,却没有想到会看见树上原来还挂着一条饶手臂。” 第095章 一只断臂(2) 白落裳已经十分肯定,那条断臂正是老道士那只会绣花的手臂。 “你,上官陌云为什么要把老道士的断手放在这里?难道他是准备要来取我『性』命?”武嵬万分惊恐的问白落裳,他可能是真的被吓坏了,所以才有一点草木皆兵。 白落裳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手臂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可以很肯定的,这条手臂一定不是上官陌云放在这里的,因为上官陌云已经没有理由再做这种事情,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武嵬怔怔的坐在马背上,怔怔的问白落裳:“昨晚上,你和上官陌云是不是还过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事情?” 白落裳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 武嵬皱眉,“他到底是了?” 白落裳想了一想,回答道:“他了很多话,不过都是一些没有用的话,我猜你一定不会喜欢听。” 武嵬不满道:“你要不,怎么知道就不是我喜欢听的?” 白落裳只能无奈道:“他我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武嵬皱眉,“你本来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他没有错。” 白落裳摇摇头,道:“他还我这一次没有多管闲事,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 武嵬眯了下眼睛,如果上官陌云不希望白落裳多管闲事,他倒是希望白落裳可能多管管这件闲事,如果昨,白落裳没有袖手旁观,那么他的大哥也不会被上官蕊挟持而走。想到这里,武嵬不禁将武巍的失踪归咎到白落裳,不管白落裳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武巍被劫走都和白落裳有着一定的关系。 这想法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可是武嵬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讲理的人,所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难看,他生气的就想指着白落裳的鼻子骂人。只不过,他才刚准备开口,白落裳已经不见了。 武嵬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白落裳已经跃身攀上树,将那条挂在树上的断臂取了下来。 一看清楚那条断壁,武嵬就忍不住捂着嘴,他差一点吐出来。 这条手臂并非血淋淋的,但手背手指都已呈现一片乌青,血管凸出肿胀,皮肉浮肿,看起来真的令人非常不舒服。 白落裳却面不改『色』的拿着断臂,翻来覆去的仔细研究。 手臂是被生生割断的,切口非常光滑,可见是一切而断的。创口没有血迹,明这手臂里的血都被百葬愁的毒凝固。 白落裳将袖子卷开,果然在断臂肩膀的位置发现了一道伤口,是剑伤,应该就是上官蕊所使用的七日虹在这里留下的伤口。 想必老道士在被七日虹所伤后,立刻将自己的整条臂膀割断,才让自己没有死在百葬愁之下。如果老道士没有死,那么他的人去了哪里?又是谁将手臂放在这种地方的? 老道士和上官蕊的对决,白落裳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七日虹剑已到了上官陌云的手中,明上官蕊败了。那么老道士呢?他后来如何?这一点,上官陌云并没有告诉白落裳,上官陌云好像是故意不告诉白落裳的,因为上官陌云一开始就避开谈及老道士。 正当白落裳琢磨这件事的时候,一只猫突然从墙上跳到了白落裳的肩膀上。 是一只花猫。 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白落裳手里的断壁,眼神就好像在盯着它的食物。 白落裳将花猫从肩膀上提下来,笑道:“这可不是你的食物。” 花猫高傲的瞪着一双机敏的眼睛,看着白落裳的时候,就好像是看着一个跟他抢食物的敌人。 白落裳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花猫的头,笑道:“家伙,你是从哪里来的?” 花猫高傲的瞥开脸,它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也根本不会开口话。 白落裳将断臂递到花猫的面前,微笑道:“你这只花猫,一定知道这条断臂是被谁挂上去的,对不对?” 花猫当然无法回答他,但是花猫的眼睛却直愣愣的盯住断臂。 白落裳咧嘴道:“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愿意实话的样子,我觉得我应该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总有能让你开口的时候。” “你什么?你你要对一只猫……”武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对一只花猫严刑拷问,这简直就是武嵬生来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他真的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可是他并没有笑多久,就笑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眼角瞥见了一个人影,一个胖墩墩的人影。 这个胖子,没有头发没有胡子,身材还很矮,真是又胖又矮,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是一摇一摇的。 这个人,武嵬认识,白落裳也见过,是一个和尚,也算是老道士的酒友。 只见胖和尚摇摇摆摆的走到白落裳面前,将地上的猫抱在怀里,笑着对白落裳道:“这猫是我家的,我不允许你对它言泻逼』供。” 白落裳直起身来,“既然是你家的猫,那么有些问题我也可以问你了。” 胖和尚笑道:“你只管问,可是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白落裳爽朗的笑道:“你先听听,听完之后要不要回答就是你的自由了。” 胖和尚盘腿就往地上坐下来,一边『摸』着花猫,一边懒洋洋的道:“你问。” 武嵬突然面『色』一敛,一脸严肃的等着。他知道白落裳一定会问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或许就和这条断臂有关系。难道,这条断臂是这个胖和尚弄来的? 白落裳也盘腿坐在地上,然后笑眯眯的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武嵬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他怎么可能想得到,白落裳居然会问出这么一个可笑的问题。 胖和尚却一点也不觉得白落裳的问题很可笑,他慢吞吞的点头,一脸认真的样子回答道:“吃了。” 武嵬忍不住用马鞭子戳了戳白落裳,懊恼道:“你是不是没有睡醒?你是不是还在做梦?” 白落裳没有搭理武嵬,反而『摸』着自己空瘪瘪的肚子,羡慕道:“你居然都吃早饭了,真好,我还没吃。” 胖和尚笑了两声,『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不会请你吃早饭。” 白落裳见胖和珊揉』额头,就又忍不住问道:“你昨晚上睡好吗?” 胖和尚点头道:“并没樱” 白落裳问道:“为什么?” 胖和珊摸』着花猫的头,叹气道:“因为我家的猫没有回家。” “所以你一晚上都睡不着?” “睡不着,我必须要抱着我家的花猫,才睡得着。” “然后你一大早就跑来找它?” “没有错。” 白落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我好像能够理解你。” 胖和尚皱眉,好笑道:“你理解我?” “没有错,我也和你一样。”白落裳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酒葫芦,笑道:“我若是没有它,也会一晚上睡不着。” 胖和尚笑了一声,“你果然是一个酒鬼。” 白落裳摇头,“我不是酒鬼,我是酒虫。” 胖和尚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你是一条酒虫,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喝酒,我还知道你的名字。”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的名字?” 胖和尚突然好像变得十分得意:“我知道你一定叫白落裳。” 白落裳『露』出很吃惊的表情,“你既然知道我是谁?” 胖和尚洋洋得意道:“我当然知道,而且就算我不想知道都不行,因为他时常向我提起你。” “他”是谁? 白落裳垂头看了看被自己拿在手中的断臂,喃喃道:“是这个人告诉你的?” 胖和尚也看着那条手臂,淡然道:“没有错。” 白落裳忽又抬起头来,笑着问道:“他都我什么?” 胖和尚道:“他告诉我,在这里,最危险的那个人就是你。” 白落裳眨着眼睛,“他我是这里最危险的人?” “没哟错。”胖和尚道,“他还叫我一定要提防你。” 白落裳一脸疑『惑』的反问道:“他让你一定要提防我什么?” 胖和尚冷冷一笑,“他让我一定要地方你的脑子,因为你实在太聪明。他,在和你话的时候,一定要心,因为你话的手段特别厉害。他还嘱咐过我,最好不要和你话。” 白落裳哭笑不得的看着胖和尚,“但是你还是要和我话。” “没有错,因为我觉得你可能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厉害。” “你是想要见识我话的手段?” “是的。” “那么你可看出什么了没有?” “看出来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而已。”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 他发现最近他特别喜欢叹气,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叹气。 “我一定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胖和尚又道,“你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一定还有很多。” 白落裳无法否认,这是事实。 就连武嵬都觉得白落裳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他已经忍不住对白落裳生气道:“你难道就没有正经问题想要问他?” 白落裳回头苦笑着对武嵬叹道:“你别急,我正要问。” 第096章 一只断臂(3) 白落裳的正经问题,就是问胖和尚为什么会来这里,胖和尚的答案当然是为了找花猫。白落裳并不怀疑,他相信胖和尚来这里的确是为了找花猫,但是白落裳同时也很疑『惑』,这胖和尚是怎么知道他家的花猫会跑到这里来?而且他家的花猫不可能这么碰巧的就出现在这里。 胖和尚抱着花猫,“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我家的花猫跑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白落裳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然后你还在想,我家的花猫不可能这么碰巧就出现在这里,对不对?” 白落裳又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胖和尚叹气,“你一定以为这并不是巧合。” 白落裳又点点头,“我是这么以为的。” “你也一定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巧合。” “我是这么以为的。” 胖和尚摇摇头,“你这个人,真的就如他的那样,是个很厉害的人。” 白落裳笑道:“但我猜你一定喜欢和我这样厉害的人话。” 胖和尚无奈的瞧着这个聪明狡猾又自信满满的青年,笑道:“我家的花猫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它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敏。” 白落裳看了看断臂,又看了看花猫。 胖和尚道:“它用它的鼻子,可以找到所有它想要的东西。它已经两没有吃过老道士喂的食物了,所以它就出来找老道士。” 沉默了一会儿,白落裳才低声道:“但是它找到的不是老道士,而是老道士的一条断臂。” “没有错。” “它会跑到这里来,是靠它异常灵敏的鼻子,它嗅到了老道士的气味。然后它一大早的跑到武二爷家的院墙上嘶叫那么久,是因为它以为它找到了老道士的一条臂膀。”白落裳道,“那么你呢?我猜你一定不是靠鼻子走到这里来的。” 胖和尚道:“我既不是狗,也不是猫,我当然不可能靠自己的鼻子找到这里来。” 白落裳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条断臂在这里?” 胖和尚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转身走到巷口,用力一拖,然后从墙拐处滚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墙根上才停下来,然后他醉眼熏熏的从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看了看三个人,打了个酒嗝,吃吃的望着胖和尚道:“不是要请我喝酒吗?为什么没有酒?” 白落裳皱眉。 武嵬双眼一瞪,恶狠狠的道:“这醉鬼还没酒醒。” 胖和尚道:“就算没有酒醒,也还可以老实话。” 醉鬼从来都只醉话,只有老实人才会老实话。 这个老醉鬼不只是一个宿醉未醒的酒鬼,还是一个一点也不老实的酒鬼,他会实话,武嵬是一百个不信。 武嵬不信,是因为他有他的判断。胖和尚却是相信的,因为他也有他自己的判断。 武嵬态度蛮横的问道:“一个老醉鬼能了什么老实话?” 胖和尚一点也不介意武嵬大吼大叫,反而很有耐心的回答道:“他我如果想要找到老道士,就来县衙。” 武嵬一听,更加凶狠的瞪着眼睛道:“来我家做什么?难道他的意思是我把老道士藏在我家?” 胖和尚道:“我当然你不可能把他藏起来,因为你根本就办不到,但是别的人却可以办到。” 武嵬蓦地跳下马,面『色』凶恶的一步一步靠近胖和尚,两只眼睛大大的突着,“你的人,是不是上官陌云那个老贼?” 胖和尚没有回答,更没有去看朝他一步步『逼』近的武嵬,他只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也看着胖和尚,突然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一个醉鬼的话?” 胖和尚点头,“我刚才了,醉鬼也可以老实话。” 白落裳又问道:“他一个老醉鬼,脑子从来都没有清醒过,他又怎么会知道老道士的下落?” “因为是上官陌云告诉他的。”胖和尚握紧拳头,眉眼间腾腾的燃起杀意,“老道士的下落,一定是他特意让这个醉鬼转达给我的。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一定会来。” 白落裳盯住胖和尚握紧的拳头,不紧不慢的问道:“因为你一定要找到老道士?” 胖和尚忽然松开拳头,又将花猫紧紧的抱在怀里,怅然道:“我可不愿意失去一个酒友。” 武嵬已经停到了胖和尚身边,他的眼睛已经瞪出了红血丝,可见他有多生气。他生气了,非常非常的生气,所以他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凶恶,“你,上官陌云到底在哪里?” 胖和尚瞥了武嵬一眼,“你找他?” 武嵬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找他。” 胖和尚又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武嵬提起双拳,凶神恶煞的咬牙道:“我要找我哥。” 胖和尚盯着武嵬看了一会儿,才悠然道:“就算你找到他,也找不到你哥。” “是他绑走了我哥,我找到他,当然就可以找到我哥。” “他不是来绑走你哥的,他是来杀你哥的。” 武嵬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我哥已经被他、被他……” 胖和尚摇摇头,“你恐怕不知道吧,上官陌云已经离开莆山县了。” 武嵬面『色』一僵,“你什么?” 胖和尚只好重复一次,而且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上官陌云已经离开莆山县了。” 武嵬一脸不信,“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胖和尚突然指着白落裳的鼻子,道:“但是他知道。” 白落裳眨着眼睛,一脸镇定。 武嵬却根本镇定不了,他已经跳了起来,指着白落裳的鼻子问道:“你知道上官陌云去了哪里?你居然知道!” 白落裳苦笑,但是他什么也没有。 话的人是胖和尚,他:“你昨和上官陌云见过面,他一定和你过他要去什么地方。” 白落裳没有否认。 “上官陌云去了哪里?” 问这一句话话的人是武嵬,他对上官陌云的下落十分想要知道。 “老道士在哪里?” 问这一句话的人是胖和尚,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他的表情好像认得了白落裳一定会知道这个答案。 同时被两个人问话,白落裳突然也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 不过看两个问话饶表情,白落裳还是选择先回答武嵬的问题:“上官大贵人他要参加凉州唐家堡三姐的比武招亲,所以已经带着他的家产去了凉州的路上。” 武嵬听完之后,居然一脸茫然的又问了一句:“凉州在哪儿?” 白落裳不仅叹气,他一点也不愿意和武嵬讲清楚凉州在哪里,因为他知道要和武嵬讲清楚这个问题,会花费许多时间,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解释上面,所以他直接无视掉武嵬的问题。 然后,白落裳看着胖和尚,很认真的回答道:“我不知道老道士在哪里,因为我自他和上官大姐决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没想到胖和尚在听了这个答案之后,忽然就笑了,他淡然的道:“我猜你也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白落裳总觉得胖和尚的笑容看起来很落寞,又很难过。 胖和尚又『摸』了『摸』花猫的脑袋,笑道:“我在找老家伙,我知道上官陌云可以让我找到那个老家伙。” “但是你没有找到上官陌云,你只找到了这个老醉鬼。”白落裳叹道,“而且你来这里,也只不过是找到了一条手臂。” 胖和尚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这就够了。” “够了?”白落裳忍不住感到惊讶,只不过是一条断臂而已,胖和尚根本还没有找到人,他怎么就已经够了呢? 胖和尚有些伤感的道:“即便我没有找到他,但是我知道他已不在了。” 这“不在了”三个字,就已明了问题。 胖和尚不是找不到老道士,他只不过是找不到活着的老道士。 “对我而言,现在不管是找到一个人,还是找到一条断臂,最终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胖和尚抱着花猫,朝白落裳走了过去,“我以为你应该将他的手交给我。” 白落裳当然应该把老道士的断臂交到胖和尚手里,因为他们是朋友,由胖和尚来处理这条断臂,才是最恰当的。 胖和尚抱着手臂,眼神带着痛苦,他喃喃的道:“我再也不会喝酒了。” 白落裳没有问他为什么。 胖和尚一手抱着花猫,一手抱着断臂,慢吞吞的往巷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慢吞吞的道:“这老家伙死了,我就戒酒,这是我以前过的话,我到做到,从今以后再不喝酒。” 老道士死了。 胖和尚戒酒了。 白落裳望着空『荡』『荡』的巷子,沉默了许久。 他们一曾经一起喝过酒,虽然老道士请喝酒从来并不是单纯的只为了请他喝酒,但他还是为老道士的去世而感到难过,也因为胖和尚从此戒酒而感到遗憾。 第097章 入住县衙(1) 胖和尚抱着花猫和老道士的断壁,落寞又孤独的消失在巷口。 老醉鬼醉眼『迷』离的望着胖和尚的背影,吃吃的道:“他不是要找绣花的老头吗?怎么就走了?” 白落裳蹲下来,拍了拍老醉鬼的肩膀,低声道:“是大贵人让你带他过来的?” 老醉鬼吃吃笑道:“你要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白落裳盯住老醉鬼的醉脸,忽然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老醉鬼根本就没有醉,有的时候,有些人装疯卖傻,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 很明显,这个醉鬼假装醉糊涂,其实就在是保护自己。 他真的醉了吗? 或许吧。 但他一定不傻。 “从来都是别人请我喝酒,所以我不会请你喝酒。”白落裳微笑道。 “你不请我喝酒,我就不会回答你,就算你用拳头揍我,我也不会告诉你。”老醉鬼歪着身子靠在墙脚,“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白落裳叹气,然后弯下腰在老醉鬼的耳边低声道:“这一次我不会为了问出大贵饶去向而揍你,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去什么地方。” 老醉鬼看着白落裳,傻傻的笑了一会儿,然后就靠着墙脚睡起觉来。 武嵬因为听不见白落裳了什么,就很不高心问白落裳他们就谈了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他醉了,脑子多半也是糊涂的。” 武嵬也这么觉得,他点点头,“醉鬼的话,从来都是不值得相信的。” 巷越深,风越大。 白落裳忍不住打了一颤,然后甩了甩袖子也准备离开。 武嵬却突然拉住白落裳的袖子,皱眉道:“你要去哪里?”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着武嵬,笑道:“我当然是要回去啦,我还没吃早饭呢。” 武嵬的眉『毛』拧得更紧,“我带你来这里,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你回去。” 白落裳挑了下眉,好笑道:“那你准备怎么样?难道也找两个人把我捆起来关进牢里?” 武嵬一脸凶气的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白落裳盯着武嵬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然后他什么也没,轻轻松松的甩开拦在前头的武嵬,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回去吃饭了,有话等我吃完再。” 武嵬立刻翻身上马,厉声道:“我要和你一起走。” 白落裳长大嘴巴,一脸惊讶的回头,好像没有听清楚武嵬了什么似的。 武嵬铁青着一张脸,眼角瞥了一下县衙的高墙,怒气汹汹的道:“你好像知道上官陌云的去处。” 白落裳没有回答,他就算知道,也不可能会将上官陌云的下落告诉别人。 武嵬好像也并不打算追问上官陌云的下落,他突然了一句:“我一定要找到我大哥。” 白落裳很理解的点点头,这武家兄弟的感情那么深厚,武嵬要找武巍是应该的。 武嵬咬了咬牙,沉着声音道:“我要找到我大哥,就一定要跟着你。” 白落裳听不懂了,“你找你大哥,非要跟着我,难道是我绑走了你大哥?” 武嵬道:“我知道不是你绑走我大哥。” 白落裳又道:“难道是我把你大哥藏起来的?” 武嵬道:“我知道不是你藏了我大哥。” 白落裳一脸郁闷的看着武嵬,郁闷的问道:“那你跟着我是什么用意?” 武嵬沉默了半,眼神里渐渐『露』出一点点恐惧,“我觉得有人可能会找我,我不能一个人待在县衙,我会有危险。” 虽然白落裳不知道武嵬为什么要这样,但他看得出来武嵬是真的在害怕。 接着,武嵬又道:“如果真的有人要杀我,我跟着你才是最安全的。要么我和你住客栈,要么你和我住县衙,总之在我找到我大哥之前,你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白落裳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你这么相信我?” 武嵬得意道:“你别忘了,我也知道你是谁。” 白落裳无奈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跟着我,不定会更危险。”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我是谁。” 武嵬皱眉,“你打算杀我灭口?” 白落裳摇摇头,“我从来不杀人,更不会因为别人知道我是谁就杀人灭口。” “那你的意思是那些要来抓你的人会给我带来麻烦?” “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最后见过上官大贵饶人,所以想要找大贵饶人都会跑到我这里来追问大贵饶下落。而这些人里面,不定会迎…” 武嵬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白落裳的话,不屑道:“除了上官陌云,其他人又算的了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害怕的其实就是上官陌云,他在怕上官陌云会突然来找他,因为上官陌云过,他要杀武家兄弟,既然老大已经下落不明,上官陌云的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武嵬。所以武嵬已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郑 白落裳虽然想到了武嵬是为什么而害怕,却并不打算和他讲清楚,在这里恐怕也只有白落裳一个人知道,上官陌云大概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莆山县。 白落裳随武嵬出门不过半壶酒的时间,就已经再次回到客栈。 赭绫还坐在餐桌前,桌上是空的,原本坐在她对面吃饭的秋离凤已经吃好早餐回到房里,闭着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见白落裳回来,赭绫立刻就跳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拧住白落裳的耳朵,气势汹汹的大声道:“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一整都不会回来。” 白落裳被拧住耳朵,苦笑了一下,叹气道:“你在等我?” “我要是已经吃了饭,我一定不愿意坐在这里等你。”赭绫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而且语气还带着很深的责备和一点点的委屈。 “你还没吃饭?”白落裳略为意外的看着赭绫,将她的手拉在自己的手里,自作多情的道:“难道你是在等我?” 赭绫忽然冷笑一声,“我等你回来付钱,难道你不知道吗?” 白落裳假装听不懂,自以为是的笑道:“原来你要等着我回来一起吃饭,早知道我应该早一点回来的。” 赭绫拧住白落裳的耳朵,生气的道:“你就不能不要这么贫吗?” 正着话,又见武嵬骑着马闯进了客栈的大门。 赭绫和白落裳同时看着大门,赭绫一脸惊讶,白落裳一脸无奈。 武嵬骑着马停到白落裳面前,居高临下的指着白落裳道:“从今开始,这家客栈爷爷我包下了。” 一句话,差点让跑堂的二打翻柜台里的酒坛子,掌柜更是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这件客栈要被这霸王包下,那岂不是要让他们活不下去? 那些进进出出的客人,更是因为武嵬这句话,吓得统统跑出门去,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的样子。 白落裳哭笑不得的看着武嵬,“武二爷,住在这种地方应该会更不安全。” 武嵬想了想,也觉得白落裳的话有些道理,于是又道:“那么从今开始,你就跟我去衙门住。” 赭绫皱眉,挡在白落裳面前,凶神恶煞的道:“喂,你是谁?” 武嵬一头雾水地看着赭绫,皱眉道:“我是谁?” 赭绫瞪着大眼睛,“我就问你是谁。” 武嵬古怪的看着赭绫,因为在莆山县估计还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反倒是他一点也不认识这个女人,不过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看起来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呢? 白落裳却笑着拉着赭绫的手,对武嵬笑道:“你要是能让自己长得和她一样漂亮,我就和你一起去县衙住。” 武嵬脸一红,恼羞成怒的瞪大眼睛,“本爷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要是用请的请不走你,可别怪我让别人来请你了。” 白落裳歪了一下头,道:“你真要请我去?” 武嵬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白落裳笑了,“你难道就不怕请佛容易送佛难。” 武嵬扬着下巴,“你敢来,我就不怕。” 白落裳想了想,点头,“但是要请我可不容易,你必须得有请得动的理由。” 武嵬态度不好的道:“那你要如何才肯和我走?” 白落裳竖了两根手指,“你必须要满足我两个条件。” 武嵬道:“什么条件?” 赭绫在旁边冷冷道:“这也不知道吗?一是酒,而是女人,你要是在你家里备上这两样东西,你就是想要赶他走,他也不走了。” 白落裳一脸笑意的拉住赭绫的手,“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 赭绫瞪大眼睛,脸上立刻染上了一阵红晕,头也不自觉的斜斜歪到一边去,不敢去看白落裳的脸。 白落裳却只看着赭绫的脸,忽然觉得这样的赭绫真实越看越好看。 赭绫嗫喏道:“你要是不在这里,我吃饭怎么办?你朋友又不愿意请我吃饭,难道要我饿死在这里?” 白落裳牵着赭绫的手,笑道:“我觉得县衙里应该没有美人。” 赭绫歪着头,“你什么意思?” 白落裳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带你一起去县衙去好的。” 赭绫不屑道:“县衙只有牢饭,没有美味佳肴。” 白落裳笑道:“县衙虽然没有现成的美味佳肴,但是有好厨子。” 赭绫想了想,道:“有好厨子,就有美味佳肴,对不对?” 白落裳点头,“对。” “我和你去县衙,就可以每都吃美味佳肴,是不是?” “是。” “那我和你去,就算是龙潭虎『穴』,我都和你去。”赭绫笑了,笑得一脸灿烂,“虽然我知道你带我去的原因,一定不是单单只是为了想要带一个美人在身边。” 第098章 入住县衙(2) 武嵬是个霸道的人,他的名声就证明了他并不算得上是一个好人,而且他也不会是一个懂得礼数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将白落裳请回县衙后,却表现的异常有礼貌,不仅没有再给白落裳脸『色』看,还为白落裳准备了最好的客房。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和白落裳之间可是有着很深的过节,他更是从一开始就想要致白落裳于死地。 白落裳当初在人前丝毫不给他面子,当众羞辱他,那一次是他长这么以来第一次被人羞辱。然后,白落裳还提着一大箩筐的肉包子夜闯县衙,将那么多包子硬塞给包括武巍在内全县衙的人嘴巴里,『逼』着他们将包子全部吃掉。 武巍生来身体就不好,却被白落裳应塞了十个包子,害得武巍生一场病,身体也更加不好。 当时,武嵬已发誓一定要把白落裳的脑袋砍掉,结果到了现在,他不只没有砍掉白落裳的脑袋,他还要靠白落裳保住他的『性』命,并且也只能靠白落裳找到武巍。 武嵬对白落裳的态度大大转变,反倒让赭绫越来越瞧不起这个草包,一路上没少阴阳怪气的数落武嵬。 向来脾气暴躁易怒的武嵬,居然忍得下来,全程都表现出一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的表情。 赭绫数落了几回,见武嵬一脸漠然的样子,也就没兴再继续数落他。跟着白落裳在县衙内府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她突然觉得这个院子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昨这里刚办了一场酒席,可是新郎官却被新娘子挟持带走,一场婚事变成一场祸事,这院子也因此被搞得『乱』糟糟的,桌椅板凳歪歪斜斜的堆在院子里,连杯盘碗碟都没有人收拾,满地都是打翻的碗碟和菜酒。一走进来,就能闻见一股很刺鼻的味道。 赭绫忍不住捂住鼻子,闷闷道:“你这个院子已经不打算住人了吗?” 武嵬不悦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打扫院子?就放着它这样吧。” 赭绫突然盯住武嵬,奇怪的问道:“如果你一直找不到你大哥,难道你就一直不让人打扫这个院子?” 武嵬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我哥,其他的事情暂时都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做。” 赭绫皱眉,“如果你找不到你家大哥,你是吃饭还是不吃?你是睡觉不睡?” 武嵬脸『色』难看的瞪着赭绫,“我要是找不到我大哥,你们也别想吃饭,别想睡觉。” 赭绫瞪大眼睛,刚要什么就被白落裳拉住。赭绫满腔的不满只能对着白落裳发泄:“你拽我干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冉底是有多让人讨厌吗?” 白落裳好笑的拉住赭绫的手臂,弯着眼睛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来是客,随主人家安排就好了。” 赭绫冷冷一笑,“如果他让我们吃这些剩菜剩饭,难道你也愿意吃?”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有听明白。 赭绫冷冷道:“现在这院子里连打扫的家丁都没有了,你想还会有厨子吗?如果没有厨子,你除了这院子里的剩菜剩饭,你还能吃什么?这草包不会就是专门请你过来吃剩菜剩饭的吧?毕竟你之前跟他可是有过节的,他不定是想要借此机会报复你呢。” 白落裳忽然觉得赭绫真是太聪明了。 武嵬见白落裳一脸怀疑的看向自己,就忍不住冷笑,“你以为我家现在连一个厨子都用不起了吗?就算这里狼藉了一点,我也保证等一下你们都有好酒好菜吃。” 他的话的异常自信满满,然而事实证明,世事往往都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所谓的祸不单行就是屋漏偏遇连夜雨。 武家还真没有厨子,别厨子,就连一个端茶奉水的家奴都没有了。那些人估计是见武巍被绑走,武家兄弟又招来那么多心狠手辣的江湖人,为了不让自己受到牵连,那些人只能不告而别,几乎一夜之间全跑完了。 不过也不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至少还有一个人依然留在院子里,这个人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两次刺杀白落裳未遂的女人,那个长相美貌的奉酒女。 白落裳看到奉酒女的时候,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女饶装扮实在太吓人了。 赭绫直直的瞪着眼前这个穿着孝衣,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女人,沉默了半才拉住白落裳悄悄道:“这家里是不是死人了?” 白落裳瞥了一眼脸『色』非常不好的武嵬,低声道:“我猜不是这家里死人了,而是这女饶亲人去世了。” 赭绫又奇怪道:“如果是这女饶亲人去世了,她为什么要在武家院子里穿孝衣?” 白落裳『摸』着下巴一脸沉思道:“这个嘛,或许是因为……” “你们是不是想要知道我是在为什么人守孝?”女人突然站到白落裳二人身后,冷冷的看着他们,“如果你们想要知道,可以大声问我,不用跟做贼似得在背后偷偷『摸』『摸』的讨论。” 白落裳尴尬的咳嗽一声。 赭绫则冷冷的回视奉酒女,“这话可是你的,既然你也不介意,那我就问了,你在为什么人穿孝?” 奉酒女虽然穿着孝衣,面『色』憔悴,可是话的气势还是和以前一样中足,只见她抬了抬下巴,指着白落裳,冷冷的道:“我并不认识你,我不和你话,我只和他。” 赭绫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这里死了谁对她而言就是毫不相干的事,她根本一点也不在意,她只不过是替白落裳在意而已,因为白落裳已经『露』出了一副想要多管闲事的表情。 奉酒女望着白落裳,问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在为什么人穿孝?” 白落裳自然是想要知道的。 奉酒女的眼中突然『露』出一阵痛『色』,“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绣梅。绣花的绣,梅花的梅。” 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白落裳看着这个哀赡女子,等着她继续往下。 奉酒女:“我的名字并不特别,或者,根本就很俗气。但是我爹当初却执意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因为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绣梅花,红『色』的梅花。” 白落裳的心“咯噔”一下。他突然听明白了奉酒女的话,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她是老道士的女儿,老道士是他的父亲。 奉酒女注视着白落裳的眼睛,突然悲哀的笑了起来,“你一定想不到吧,我还会有一个做道士的爹。” 一个道士会有女儿,其实也并不算一件奇怪的事,老道士有女儿当然也不会是一件奇怪的事。 白落裳只不过是很意外,他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个会绣花的老道士居然就是武家丫鬟的爹? “还有一件事情你一定更加想不到。”奉酒女突然这样道,还神秘兮兮的冲白落裳冷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白落裳被她这种冷冰冰的笑容弄得浑身难受。 他将会在奉酒女的嘴里听到一件什么样的秘密呢? 武嵬显然不太愿意奉酒女对白落裳太多,所以他一把捂住奉酒女的嘴巴,不快的道:“看来你是没休息好,你还是早点回去睡觉,没事别出来『乱』跑。” 奉酒女面『色』晦暗,她拉下武嵬的手,难过道:“你不想让我出来我便不出来,我总是不会做令你感到不高心事情。” 武嵬板着脸,“你现在马上回去,我就会高兴。” “如果这样会让你感到高兴,我马上就照做。就好像你想要让我爹替季管家应下上官大姐的‘落日崖之约’,我便求我爹照办是一样的,只要你高兴,做什么我都愿意,就算是堵上我爹的『性』命,我也愿意。” 白落裳皱了下眉,赭绫却已经惊讶的睁大眼睛。 这话中的信心似乎太多了。 武嵬见奉酒女一股脑的全出来,不禁脸『色』大变,“啪”的一巴掌就打在奉酒女的脸上。 白落裳原本应该是第一个站出来替美人拦下武嵬,没想到比白落裳动作还要快的是赭绫。只见她已一手截住武嵬的手腕,一手扬起拳头就要冲武嵬打过去。 武嵬虽然是草包一个,但个头长得高大,又是一脸的大胡子。现在被一个女人轻轻松松的制服,实在是令人笑话。 武嵬已经涨红了一张脸,哆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放开我,我不打她就是了。” 这话起来的口气,真的是毫无底气,一点也不像一个男人的话。 不过,他会表现出畏惧,白落裳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赭绫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手段和力气,白落裳早就领教过了。 或许是担心武嵬的手腕真的被赭绫捏断,白落裳好心的拍了拍赭绫的肩膀,劝道:“你还是松开他吧,这事毕竟还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到底,也不是他们外人能够『插』手的。看看奉酒女的表情就知道了,她根本一点也没有因为被武嵬打了而感到伤心难过,武嵬也同样没有因为打了奉酒女而感到畅快高兴。他们都在难过,不管是打人,还是被打。 情人之间打来打去这种事,白落裳一向不愿意多管,反正对对错错也不是旁观者和外人可以『插』足的, 何况,白落裳在意的并不在这里,他在意的事情是奉酒女刚才所的话。 上官蕊和季殷三之间的“落日崖之约”,难道就是指昨上官蕊和老道士之间的那一场决斗? 白落裳还记得,昨上官蕊好像过,如果季殷三不死,昨去悬崖赴约的人就会是季殷三。 这么,上官蕊在杀掉季殷三之前,其实他们还有一个决战的约定?就在那处名桨落日崖”的地方。 第099章 突遇夜袭(1) 由于已经来过县衙内府几次,白落裳原以为自己早已经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可当真正住进这里的时候,白落裳才发现,这里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 这院子虽然大,却透着一股死气,这种死气尤其是到了夜晚会更加显而易见。 很高的院墙,很空旷的院子,很冷的月光,很萧瑟的风,很沉寂的夜晚。 婚礼的灯笼和彩绸还高高的挂在房檐上,在风中摇摇晃晃,灯火未燃,蜡烛清冷。人去院空,只剩下满院子的杯盘狼藉,和空气里久久不散的油汤味。 白落裳翻来覆去了好久,不管是侧着,仰着,俯着,还是卧着,他始终没能让自己安然入眠,他睡不着,他只能翻身在床上发呆。 赭绫就躺在旁边,面向着白落裳,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里隐隐泛光。 被这么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白落裳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翻身坐了起来。 赭绫的眼睛一直跟着白落裳转,不管白落裳是躺下,还是坐起身,她的眼睛就没放松过,紧紧的瞪着白落裳,就如同在防着一头狼。 事实上,就算白落裳是一头狼,赭绫也不是一头羊。所以赭绫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警惕的防着白落裳。 这令白落裳非常无奈,忍不住抱怨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自己再去找一间客房,为什么非要和我挤一起?昨晚上你就这样瞪了我一晚上,害我一晚上都不敢合眼,现在你又用这种眼神瞪着我。你到底在防我什么?难道我是人?还是我是坏人?” 赭绫不客气的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坏人?” 白落裳苦笑:“既然你知道我是坏人,又为什么非要跟我住一间屋?” 赭绫也坐起来,“你就算是个坏人,也还不是人,我睡在这里,当然要比一个人睡一个屋要安全的多。” 白落裳只有叹口气,他除了叹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面对这样一个平时非常不讲道理偶尔却还是可以讲道理的女子,他也只能叹气了。他不否认,赭绫刚才这一句话还是有一些讲理的。 白落裳自认为自己并不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人一个,关于这一点,赭绫倒是得很对。 赭绫突然神『色』凝重的看着白落裳,“难道你打算一晚上就这么坐着?我可是一丁点都不愿意陪你这么坐着。” 白落裳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躺着怎么都比坐着舒服,他当然会选着更加舒服的躺着。 躺在黑暗里,若是久久不能入睡,也是一件折磨饶事情。 好在这张床还不是冰冷的,好在旁边还有一个人。 赭绫虽然不愿意睡觉,但心里还是很平静安稳的。 窗外是夜里轻轻拂过的风,吹动着屋檐上的灯笼,发出一丝很轻很轻的响动。 风从未停过,人早已倦怠。 赭绫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 将睡未睡时,她忽然听见一声响,眼皮一下子就打开了。然后,她被旁边的白落裳按住手。 白落裳只是又轻又沉稳的按住赭绫的手,没有,没有别的动作。但赭绫却知道,白落裳是在对她,不要轻举妄动,赭绫也很听话的没有再动。 那阵轻轻声响,实在是太细微,尽管外头的风声并不大,也可以很轻而易举的将那阵怪异的声响掩盖住,因此就算很仔细很心的去听,也不大听得清楚。那声音仿佛就是一只夜里活动的老鼠路过时留下的声响,可是也没能逃过白落裳和赭绫的耳朵。 赭绫一下子就睁大眼睛,然后用眼角去看着白落裳,脸上的惊异显而易见。 白落裳依然闭着眼睛,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好像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但他已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一股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气。这股杀气不是在屋外,而是在屋内。 门窗都是从屋里锁上的客房,怎么会有杀气? 这阵杀气不是白落裳的,更不是赭绫的,只能是别人。 难道这间屋子里,还有别的人?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白落裳一把抱起赭绫就从那一张大床上跃起。就在他身子跃起时,赭绫下意识的勾住白落裳的脖子,等白落裳抱着她落到窗边时,她才看见了一道冷冷的剑光。 这道剑光差一点将他们中的一个人杀死在床上。 赭绫不禁握紧双手,心也开始突突跳起来。 白落裳将赭绫放下,然后全神贯注的盯住那张漆黑的大床。 光线实在太暗,除了那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他们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赭绫下意识的躲到白落裳的身后,然后紧张的盯住白落裳的耳朵,她也只能看得见白落裳的耳朵。 如果不是白落裳,如果白落裳没有感觉到那股杀气,那么他们中的一个人此时此刻一定已经被刚刚那一道剑光刺郑 在黑暗中较量,就必须要有绝对不凡的敏锐和感知。 赭绫的身手不如白落裳,却早已习惯了黑暗中的环境,所以她已经可以知道,他们的大床下,正藏着一个人。那个人,用他的剑,从床底下刺向他们,如果他们没有察觉,或者已经睡着,那么他们中的一个人已经被穿床而过的利剑刺死在床上。 赭绫心想,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白落裳未必能讨到便宜。她还记得白落裳当初在桐虎山掉进尸洞的时候,眼睛因为受了瘴气侵蚀而瞎掉,被腐尸蝠的攻击,白落裳可是毫无招架的能力,如果不是秋离凤,白落裳不定就再也走不出枯灵鬼洞。 白落裳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但是这也不能明他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也一样很厉害,他不是一个瞎子,在完全漆黑的夜晚,他的行动一定会大大受到影响和抑制。 赭绫认为,他们现在应该立刻跳窗出去,外面就算黑,也好多待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要好上许多,至少敌手的动静也比较好察觉。 可是,白落裳却一点也没有要跑出去的打算,他几乎是完全不作二想,在赭绫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的身子突然凌空一翻,直朝大床扑了过去。 没有人看得见那个地方有什么,只除了那一柄剑。 白落裳却知道,那里一定有一个人,他算准该那人一定就在那里,所以他毅然扑了过去。 森森的寒剑还『插』在床板之间。 如果有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就藏在床板底下。 白落裳十分肯定,而且他的想法一定没错,所以当他一扑上去,就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从床板下滚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在白落裳还没出招之前,又再次滚进了床板。 白落裳反脚一踢,将大床踢成两截。他以为他一定可以『逼』出一个人,然后,床垮下之后,他却发现床板底下居然是空的。除了一柄留在床板间隙中的寒光剑,什么都没有发现。 刚刚还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人,突然好像隐身了一般,完全不见了踪迹。 不过,白落裳也不敢大意,因为那个人浑身都裹着黑衣,在这个漆黑的房间里,随便藏在哪里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谨慎的往前踱了两步。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两个节奏不同的呼吸声,一个是他的,一个是赭绫的,并没有发现第三个饶呼吸。 看来那个人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连呼吸都隐藏的很好,他完全就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他仿佛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 能把自己融进黑暗里的人,本身就是很难对付的。 白落裳突然勾起嘴角,一只脚刚迈出去,人却蓦地往后跃了起来。 就在他刚一跃出的同时,一道银『色』的寒光就从他刚刚迈出去的那只脚下刺了出来。 是一道剑光,一道从地板里钻出来的剑光。 赭绫已经惊讶的喊不出声来。 剑,怎么会从地板下面刺出来? 答案当然是用剑的人就藏在地板下面。 地板下面怎么可能藏人? 答案当然是地板下面有暗道。 白落裳住的客房地板下面,居然有一条暗道,这是巧合? 白落裳已经忍不住想要大声笑,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不过是微微一笑,笑意是讽刺的。 床板间的剑还留在那里,这里却又刺出一剑,只能明这个杀手带邻二柄剑。 一个杀手在杀一个饶时候,如果准备邻二把刀,就明他知道他的第一次行刺不能成功。 杀手藏身在地板下面,他只要知道白落裳站在什么位置,就能用剑从下面行刺。 所以,白落裳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地板下的人在听着白落裳的动静,白落裳当然也在听着地板下的饶动静。白落裳不知道下面的人有什么行动,下面的缺然也不可能知道白落裳的行动。 那个杀手是滚到床板底下才消失的,就明暗道的入口就藏在床板下面。可是这里实在是太黑,白落裳根本就不能单凭眼睛这么看着就可以发现那道入口。 第100章 突遇夜袭(2) 地板下面的那柄剑很快,无论是的剑刃的锋利程度,还是它攻击的时候刺出的速度。 白落裳在地板上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这里是一片漆黑。 想要看清楚地板下面那饶行动速度有多快,白落裳就必须要知道那人出剑的速度有多快,而想要那人出剑,他就必须让以自己为诱饵。 白落裳生平最得意的本事,或许并非是他的易容术,而是他落叶无声的轻功。 他缓缓挪开两腿,突然右脚使力踩了一下,几乎是脚声刚起,他的左脚已在地上轻点而起,他的左脚完全没有声音,所以他整个人跃身而起的时候也是没有声音的,就连再次落地时,也是无声的。 轻功无声,剑却有声。 剑声一起,剑已穿过厚实的地板,剑光微闪,剑已再次收回去,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剑光已消失。 赭绫『揉』了『揉』眼睛,可是她依然没能让自己看清楚剑光出现的地方。剑光闪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根本无法让人辨别出方向。她不只是看不清楚地上刺出的剑,就算是白落裳的行动她都无法看见。 如果在这屋子里点上一盏灯,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至少他们可以看得清楚地板上的情况。 桌上就放着一盏灯,但是赭绫没办法走过去将灯点燃,因为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要一动,地板下面的人手中的剑立刻就会发现。 赭绫很清楚,光凭她的身手,还躲不过那么快的剑法。 赭绫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白落裳的眼睛也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却笑眯眯的盯住黑漆漆的地板,眼睛里好像正在算计着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两下敲门的声音,门外有韧着声音问道:“你们睡着了吗?” 大晚上的,如果不是听见了从房间里传出去的声音,谁会黑灯瞎火的跑过来敲门问别人睡没睡着? 很显然,这个敲门的人是被刚才的打斗声惊扰而来的,更准确的,应该是被白落裳踢断了床的声音惊扰而来的。 白落裳瞥了一眼映在门上的影子,虽然他看不见外头的那人,可是光听这个声音,他也应该知道是谁在敲门。 不是武嵬,而是老道士的女儿,那个名桨绣梅”的奉酒女。 绣梅没有听见人回答,过了一会儿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你们睡着了吗?” 白落裳掩着嘴咳嗽一声,不轻不重。 赭绫皱了下眉,几乎想也不想,也赶紧掩着嘴咳嗽一声,不轻不重。 两声咳嗽听起来都十分古怪。 绣梅靠着门沉默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再,直接推门而入。 她的到来,显然打『乱』霖板下面那个杀手的步骤。 和白落裳过招,如果一击不中,往后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在白落裳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也就是,他如果没能一招杀掉白落裳,那么往后每增加一次行刺,自身的危险也就会增加一分。所以现在,杀手每出一击,都必须万分的心和万分的谨慎,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刺中目标,才能保住自己。 刚才两个人,已很难让他分辨出哪一个是白落裳,现在又多处一个人,无疑是增大了刺杀的难度。 赭绫很聪明,在绣梅闯入房间的时候,她忽然也踩着和绣梅一样的轻重的步子在屋子里走动起来。两个女子的身形差不多,踩起来的步调也差不多,一时间也让人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哪一个。 白落裳脸上的笑意又加深几分。 绣梅一进门其实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毕竟屋子里除了漆黑,什么也分辨不出来。等屋里的灯盏被点燃时,她才被下一跳。 “怎么回事?你们打架了?”绣梅掌着灯烛,眉头轻皱。 “如果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打架,难道你不是因为回避的吗?为什么还要闯进别饶房间?”赭绫踩着步子在绣梅面前走来走去,一双眼睛也在绣梅脸上转来转去。 绣梅被她走来走去的样子晃花了眼睛,然后她直接推开赭绫,朝白落裳走了过去,只不过刚走两步,又被赭绫拦住。 赭绫不高心瞪着眼睛,“我觉得你应该立刻出去。” 绣梅皱眉,明显是对赭绫的态度而感到不愉快,可是想到两个人被请进府的原因,她只能咬牙忍着,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赭绫,最后再看了看垮塌的床铺,无奈道:“我觉得不是我应该立刻出去,而是我们一起立刻出去,我们这里可没有让客人躺地上睡觉的习惯。” 白落裳微微笑着,并没有话,也没有动。 赭绫讽刺道:“你家的地板,恐怕只有猫才敢躺在上面睡觉了。” 绣梅皱眉,“你什么意思?” 赭绫冷哼道:“要是没有九条命,这地板谁躺谁死。” 绣梅听不懂赭绫的话,但她已经听出赭绫的口气里夹枪带棒。 “你们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了?”绣梅面『色』不悦的盯着白落裳。 白落裳只是摇头。 “你们别是在这里做什么奇怪的事吧?这家里已经够『乱』的了,如果你们是准备在这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可别怪我赶你们出去。” 完,绣梅掌着等就要朝垮塌的大床走去。 白落裳眯着眼睛,见绣梅已经走近大床,突然运步向前冲了两步,整个人直接撞在绣梅的背上。 绣梅触不及防的,整个人都被白落裳撞得往前栽去。好在白落裳一把捞住绣梅的腰肢,才避免让她一头栽倒在地,可是绣梅手里的灯烛却掉落在地。 大床上的蚊帐就铺在地板上,灯烛刚一掉地,蚊帐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绣梅吓了一大跳,直接叫了起来。 白落裳长臂一送,将怀里的人一把推了出去,旋身抽出那一柄『插』入床板里的长剑。 剑光一闪,白落裳手中的剑与从地板里刺出来的剑迎空相击。 地板下的杀手一击未中,又迅速抽回利剑。 白落裳就算此时此刻已经确定了杀手的位置,也没办法用手中的剑回刺过去,因为他并不擅长使用刀剑,他知道他就算用剑回刺过去,最后也什么也刺不郑 白落裳手握长剑,谨慎的听着地板下面的动静。但是对方比他还要谨慎,因为他根本听不见来自地板下面的任何响动。 蚊帐上燃起的火苗已经蔓延到被褥上,一股呛饶气味在屋子里传到了屋子外。 不过这院子里数来数去也不过五个人,所以还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被褥一被引燃,大床的木头也跟着就要燃起。 绣梅一脸惊吓的望着站在火堆一动不动的白落裳,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担心。眼看火就要烧着白落裳的衣裳,绣梅瞪大眼睛,忍不住朝白落裳跑过去,一把拉住白落裳就要往外跑。 她要救白落裳,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对武嵬的重要『性』,武嵬现在很需要白落裳,所以她才不顾危险的朝白落裳跑过去。 谁知,她刚拉住白落裳,却被白落裳反手拦腰抱着跃身而起。 几乎就在他们的脚刚一离地,他们脚下的地板就立刻炸开,从地板下面往上炸开的。 然后一个黑影从地下跳了出来。 黑影在这个夜里,原本是不可能被人看见的。但是现在屋子里着了火,这个黑漆漆的影子反而变得特别显眼,尤其是他手中正握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 火是滚烫的,剑是冰冷的。 比剑还要冰冷的,是杀手的那一双眼睛。 杀手从头到脚都被黑布裹着,可是那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这是一双杀手的眼睛,无情,冷酷,他一定是一个杀过很多饶杀手,只有杀过许多的饶人,眼睛才会变得如此冰冷。 但是在如何冰冷的眼神,只要认真看,还是可以在其中看到一些关于杀手事情,比如他为何回来刺杀白落裳,他是为钱而来,还是为仇而来。可是,白落裳根本没办法去看清楚杀手的眼神,因为这个黑影的身手实在太快,而最快的是他使出的剑花。 杀手从地板下打破地板,以迅猛的速度从下而上的朝白落裳攻去,人影还未完全跳出地板,宝剑已闪出十朵剑花。 剑花化成剑气,凌厉而又锋芒。 白落裳抱着一个人,原本行动就收到了约束,见锋芒的剑气朝自己飞来,在快要撞破屋顶的时候,只能选择凌空倒翻,躲开飞行的剑花。 剑气刺破房顶。 纷纷垮落的瓦片哐哐当当的砸在地上,屋里的火光也从破屋顶,照到了外面,打破了屋外浓稠的一片漆黑。 黑衣人反身又朝白落裳扬剑刺去。 黑影凌空而起,跃至半空突然又反身往回落。 因为他的身前突然横出一条火龙,准确,是一条燃着火的缎布。 被火烧着的布,就挡在杀手和白落裳之间。 白落裳一手抱着一个女人,一手握着长剑。 杀手只看了白落裳一眼,就转身看向另一处。 在跳窜的火苗前,正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饶手比出一个很奇怪的形状,她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这边,看着自己。 杀手的眼神不禁一凛,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 第101章 突遇夜袭(3) 火龙就横在杀手与白落裳之间。 橘红的火光,照在杀手的眼睛里,却没有照出一丝感情。 赭绫冷冷的看着杀手,冷冷的道:“如果你不想被烤熟,最好马上滚。” 只不过就是一条被火烧燃的绸布,怎么可能震慑住一个冷血杀手? 赭绫的态度简直就是蛮横且又不讲道理。 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杀手好像也并不处于劣势,他根本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刺杀行动。 白落裳暗自摇头,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杀手绝对是个身经百战且经验丰富的高手。就算赭绫可以『操』纵火,也不能令这个杀手退去。 果然,杀手眼中一丝惊讶很快就散去,继而又变成了冰冷而冷酷。 那一对恶毒的眼珠,静静的凝住赭绫,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好像就是一个不会话的杀人机器。他的身形轻得好像一根羽『毛』,就连呼吸都静的让人无法察觉。但是,他手中的剑却发出的剑声。 只听剑声一响,那条横在杀手和白落裳之间的那条燃烧的火龙已经被利剑斩断。 赭绫瞪着眼睛,双手比划的手势又是一变。地上燃起的蚊帐突又飞了起来,变成一条更大的火龙。 她居然『操』纵了燃烧的蚊帐,更确切的,是她『操』纵了腾腾燃烧的火焰。 人力怎么可能『操』控的了燃烧的火焰?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杀手稳稳的握住剑,目光森寒,但是他依然很安静,安静的好像不是一个活人。 越是安静的人,就越是可怕。 白落裳将绣梅放在地上,然后定定的看着杀手,微笑道:“我如果是你,我也会选择马上走,因为你的剑杀不死燃烧的火。” 他的是实话,剑怎么可能会杀死燃烧的火?再厉害的剑,也只能斩断燃烧的布条,却斩不断燃烧的火焰。 杀手调转视线看向白落裳,眼神依然很冷,也依然什么话也没有。 一个真正的高手,往往在生死对决的时候,总是表现的比平常更加安静,而且越是静的下来的人,就越是有能让自己胜出的本事。 眼前这个杀手就是一个极其安静的人,他正安静的注意着白落裳的两只手。尽管白落裳的两只手里什么也没有,他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正用他全部的注意力防备着白落裳的手,因为他不能确定白落裳是不是马上就会对他出手。 白落裳也安静得下来,也在盯着杀手,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对方的手,他只注意对方的眼睛,因为白落裳知道就算这个杀手手里正拿着一把杀饶兵器,他也绝不会先出手。 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先出手的打算,他们都集中全部的注意力看着对方。 忽然,杀手静静地抬起视线,静静的望着白落裳的双眼。 白落裳也用他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杀手的眼睛。 四目相对,一个淡然,一个冷漠。 面无表情起伏的两人,什么话也都没有真正交谈过的两个人,心里同时知道了同一件事。 谁先动,谁就棋输半眨 一般而言,对决要讲究“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可是有的时候却要“后发制人以不变应万变”。 很明显,现在他们就属于后一种情况。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对对手的身手一无所知,先出招,就如同将自己完全暴『露』。而将自己暴『露』在一个敌人面前,同时自己又对这个敌人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无疑是一个不明智的做法。 相视了半晌,白落裳忽然弯着眼睛,像是十分友善的开口问道:“你认得我?” 他表现出的友善当然是不真心的,不过也不能就是虚假的,因为白落裳向来都是一副很面善的样子,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对陌生人,他总喜欢对别人笑。 杀手却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他甚至都不会冷笑,他只冷冷的看着他,听了白落裳的问话之后,他才终于冷冷的开口了一句:“我知道你叫白落裳。” 一句话令白落裳不禁苦笑,他发现在这种地方,他的身份好像都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随便一个人找上门,都能知道他的身份。 白落裳几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难道他的脸上有写着“我是白落裳”五个字吗? 他的脸上当然没有写这五个字。 这里只所以会有这么多人知道他的身份,只能明,在这莆山县内,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之间,一定都存在着某种联系。就目前的情况来,张三铁、岳北川、上官父女三人、季殷三、武家兄弟、老道士和胖和尚这些人,他们都是知道白落裳真正身份的人,而这些人之间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一定的关系。 如此推测,这个杀手难道也和那一群人存在着一些关系,至于这些关系到底是什么,白落裳一个人是想不出来的。 『摸』了『摸』酒葫芦,白落裳微笑道:“你不惜屈身躲在床下等到大半夜之后才对我进行刺杀,可见是有了必杀我的决心,你这么想要我死,难道我们有仇?” 杀手冷冰冰的回答:“没樱” 白落裳又问道:“既然没有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手冷冷的看着白落裳,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字的答道:“杀人不需要理由。” 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因为一个专门为杀人而杀饶杀手,在杀饶时候是从来不需要理由。 白落裳无声笑了一下,又问道:“如果你要杀的这个人是我,我就一定要听到一个你要杀我的理由。” 杀手眯了一下眼睛,冷冰冰的道:“无论如何你都非要一个理由?” 白落裳点了一下头,“没有错。” 杀手想了一想,冷冷道:“我要杀你,只因为你住在这间屋子,因为你睡在这张床上,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白落裳『摸』着下巴思考了下,怀疑道:“难道你杀我,并不是因为我是白落裳?” 杀手默而不语。 白落裳叹气,“看来我今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杀手双臂一振,已扬剑而起,剑气飞虹,急如闪电,只见剑光闪烁,一条火龙已断成数截。 剑声长啸不绝,剑锋破风,一道剑花已向白落裳刺去。 白落裳凌空倒翻,躲避飞来的剑花。却没料到一道剑光突然化成无数道剑光,剑光变成一张巨大的鸟笼,向白落裳当头罩下。 白落裳已在剑气的笼罩之下,一时之间无论他向着任何方向躲避,已是再也无法避开凛冽的剑气。他已然变成了鸟笼里的困雀,就算他有一双能飞的翅膀,他也再飞不出这只坚固的鸟笼。 剑光森然,在火焰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几乎刺得人眼睛发疼。 赭绫和绣梅已经被眼前雪亮的光芒晃花了眼睛,她们几乎已经看不清楚白落裳的身影。 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一把短的匕首,不偏不倚迎上了杀手手中的那柄利剑。 刀刃对上剑锋,寒光四『射』,就在这一瞬间,看似牢不可破的剑气居然被一柄短的匕首打破,漫的剑光突然就这么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杀手的剑,仍在他的手郑 白落裳的匕首,也还在他的手郑 剑,依然是锋芒『逼』饶宝剑。 匕首,也依然是锋利无比的宝刀。 剑是常胜不败的,杀手也是常胜不败的,可是今,杀手手中的宝剑居然被白落裳手中的一柄匕首打败,这是杀手无论无何也不曾想过的。 杀手的手缓缓垂下,他的眼神依然是冷冰冰的,黑布下面的脸也一定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点的吃惊,但是他的内心一定不如他的表面这般平静。 因为饶情绪,往往是会影响所处环境的气氛。 当下的气氛,就正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赭绫见白落裳和杀手一招胜负已分,当即双手交叠,又『操』纵了一条火龙朝杀手袭去。 橘红的火龙以迅雷之势绕上了杀手的腰,跳动的火苗很快就烧着了杀手的黑衣。 奇怪的是,杀手就算看见了自己的衣服烧着,也并不着急,好像这火不是烧在他的身上一样。但事实上,火的确已经烧上了他的身。以这个杀手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避开火龙的攻势,可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居然毫无反抗。就算衣服燃了起来,他也一脸的平静。 白落裳光是看着杀手,都替他感到着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马上出去灭火。” 杀手依旧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白落裳,没有话,更没有动。 白落裳愈发着急,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 “难道你想要引/火自/焚于我同归于尽?但是我想,你就算被烤焦了,也不可能如愿以偿。” 白落裳的笑话,终于让杀手有了一点反应。不过杀手并没有翻窗出去灭火,他只是在地上滚了一圈,就将身手的火苗扑灭。 空气中那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很快就淹没在浓浓的烟味中,房间里的火势已越来越大。 灭掉身上的火之后,杀手立刻就站立起来,焦黑的布料下面可以看见有一大块皮肉被烧坏。 白落裳自然也看见了杀手胸口被火烧出的皮肤,不禁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了一件事,做杀手的人果真是冷血无情,对自己都是这么冷酷,对别人自然是更加冷酷。” 任谁被火烧掉皮肉,都会感到疼痛,就算那是轻轻的皱一下眉,也并不奇怪。可是这个杀手,看起来居然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样子,整个人都如同一块石头。 杀手却好像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樱 白落裳摇头叹气道:“你的剑就连我的匕首都砍不断,难道你还想用它来取我『性』命?” 杀手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又抬头看了看白落裳手中匕首,之后竟然什么也没有留下直接破窗而出,消失在漆黑的院子里。 第102章 突遇夜袭(4) 际挂着一轮弯月。 墨『色』森森,气晚凉。 漆黑的夜晚,总是特别适合杀人。 沉重的夜『色』笼罩住整座莆山县,但是有一处却或隐或现的闪着橘红的光。 这种光当然就是火光,闪着火光的地方当然就是县衙内院。 那座出奇挺拔高立的院墙内,忽闪忽闪的跳着红光。 院子里正站着四个人影,两个女人,两个男人,两个默然,两个惊讶。 武嵬的额上已沁出了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他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抓住白落裳的胳膊,眼睛瞪得比鸽蛋还大。他也是刚刚才闻着动静跑出来,结果一看这里着火,就忍不住惊吓的跳起来。 “你们倒地都在我的家里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家会着火!”武嵬痛心疾首的谴责白落裳,“我好心请你们来我家做客,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 红『色』的灯笼和彩绸在火光下,泛着异样的红光。 红光照在白落裳的脸上,染上了两朵红晕。他的一双眼睛映出跳动的火苗,扑闪着闪烁的星光。 他正在笑,笑得高深莫测,不管武嵬如何,他都选择默然以对。 赭绫见武嵬的反应如此蛮横不讲理,也忍不住跳起来,目光汹汹的推开武嵬,“你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你不是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吗?” 武嵬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道:“我又没有睡在里面,我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赭绫冷冷一笑,“你不知道?一个杀手藏在你屋子下面的暗道里,你能不知道?” 这客房的地板下面会藏着一条暗道,这件事身为主饶武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特意请白落裳住进这里,然后晚上就遇到的行刺,如果是巧合,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赭绫才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她不得不怀疑这根本就是被武嵬算计的。 果然,她这么一,武嵬的气势真的立即就弱了下来,顿时瞥开视线,冷冷道:“你们一来就有人找上门来,可见你们就是祸事精。不过好在这件屋子是完全独立的,这火势也不会蔓延到别的地方,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赭绫冷笑,讽刺道:“你倒是挺大方。” 这件房间原本就是独立于别的屋子独立而建的,四周都和其他屋子相隔很远,所以这房子的火势也不太可能蔓延到别的房间,只要等这场火烧完这间屋子,这场火就会自己熄灭。 不过最后,这场火也并没哟将整座房子全部烧毁,只不过是门窗和屋顶被烧毁了而已,四面墙毫无损毁,屋子里的家具倒是被烧的干干净净。 武嵬见火势已熄,就转身走路回去,对白落裳等人也是不管不问。 赭绫忍不住指着武嵬的背影咬牙道:“这个混蛋难道就什么都不管了?” 白落裳无奈道:“都如今这个样子了,他还能管什么呢?” 赭绫皱眉,“是不是他想要害你?” 白落裳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是他有心要害我。” 赭绫又道:“这个杀手是不是他安排的?” 白落裳又缓缓摇头,“我想应该不是。” 赭绫坚信道:“可是我总觉得他知道这个杀手会来。” 白落裳沉默了下,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他也应该知道。” 武嵬的行迹实在值得怀疑,如果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杀手的事,白落裳是绝不会相信的。 看了看还没有离开的绣梅,白落裳突然钳住她的肩,将她转向自己,盯着她眼睛,目光灼灼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 绣梅低垂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白落裳,他的猜想并没有错,“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绣梅抬起眼婕,终于直视白落裳,沉默了半,才缓缓点了下头,“我不知道该不该由我来。” “关于这个杀手的事?” “是的。” “他是来杀我的?” “不是。” “是来杀武二爷的?” 绣梅咬着唇,她的表情再一次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 白落裳叹气,“我刚才还觉得这间客房实在是太好了,现在想想,这间屋子可能不是客房,而是武二爷的房间,对不对?” 绣梅迟疑了半,才缓缓点头,“是的。” 白落裳又问:“你们早就知道会有杀手来?” 绣梅垂下头,“知道。” “所以武二爷才要我住进县衙,并且还是住在他的房间里?” “是的。” 原来真是如此。 白落裳笑了两声,“武二爷知道有人回来刺杀他,就请我住进他的房间,究竟是想要借杀手的手杀掉我,还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掉那个杀手?” 绣梅抿着嘴,突然好想她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过来半,她才闷闷的开口道:“可是你并没有被杀,那个杀手也并没有死掉。” 所以,在之前武嵬让他住进这间房间是出于什么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结果是白落裳所猜想的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正着话,武嵬居然又去而复返,而且态度还是那么蛮横,一双眼睛在瞪饶时候,就好像是在看仇人。 白落裳好笑的看着武嵬,他已经看出武嵬是抱着一大堆的话回来的,所以他只等着武嵬自己开口。 武嵬握紧拳头,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是最痛苦的?” 白落裳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被人打赡时候吧,当然如果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或许也会非常痛苦。” 对于大多数人来,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应该就是受赡时候,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还是情伤,都是令人痛苦的。 不过,对于白落裳来,没酒喝应该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然而他的答案,却遭到了武嵬的不屑和鄙视,武嵬冷笑道:“当你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时候,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白落裳不知道武嵬要什么,但不能否认武嵬这话得实在是很有道理,而且这话也实在是不想武嵬这样的人会出口来的。 武嵬继续道:“可是人有的时候总是特别固执,越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越是想要去做。” 白落裳笑眯眯的望着武嵬。 “你看什么?”武嵬实在忍不住地问。 “看你。”白落裳笑道。 “看我做什么?” “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又重新认识了你。” “那你又在笑什么?”武嵬越越生气,“难道是在笑我的话?难道你觉得我这么很可笑?” 白落裳却摇头:“我不是在笑话你的话,我笑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武二爷也会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难道我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有时候却是很不讲道理。” 武嵬瞪着眼睛,看着白落裳沉默了半,才叹道:“走吧,去花厅,我有话和你。” 白落裳点点头,和赭绫一起随武嵬去了花厅。 绣梅端来一壶茶水。 白落裳不喜欢茶,但他不得不喝,因为武嵬他马上要一件很重要的事,怕白落裳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所以他只让白落裳喝茶。 “你一定觉得刚才那个杀手来的实在是太巧合,对不对?”武嵬问道。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白落裳笑着回答。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那个杀手会出现我房间的暗道里,对不对?” “我是这么想的。” “你是不是怀疑是我让这个人藏在暗道里对你们进行刺杀的?” “我并不是这么想的。” “原来你还很相信我。” 白落裳笑而不语。 武嵬咬了咬牙,“但是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杀手是来杀我的,对不对?” 白落裳点了下头,“是的。” 武嵬又道:“你也知道我让你来,其实是想要你替我挡下这次刺杀,对不对?” 白落裳笑道:“对。” 武嵬眯了下眼睛,“你也应该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单单要你挡下这个杀手,而是想要你替我杀掉他。” 白落裳苦笑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 “所以你就把人放走了。” “是他自己逃走的。” “以你的本事,你会拿不住他?” 白落裳没有解释。 武嵬叹气,“就是因为你将人放走,他不定还会安排下一次刺杀。”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 武嵬盯住白落裳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所以你暂时也不能离开这里,你必须要保证我的安全。” 白落裳又眨了眨眼睛,心想,武嵬的安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有必要为武嵬的安全负责吗? 赭绫冷笑,将白落裳心里的想法了出口:“你的安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需要为你的安全负责吗?” 武嵬也没有生气,反而和绣梅笑道:“我听白落裳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绣梅望着武嵬的脸,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武嵬又转头看着白落裳,“白落裳如果要管这一件事,我就会是安全的。” 绣梅点点头,“他这个人是爱管闲事的人,凡事有他『插』手,他就必定追查到底。” “他的确是这种人。”白落裳又浅浅地啜了一口清茶,好像他们正在谈论的这个人并不是他,而是别人。 “如果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会报答他。”武嵬笑道。 白落裳问道:“你要怎能感谢他?” “我一定却请他喝好酒。” “就这样?” “请十,而且全部是一品居的撷芳醉。” 白落裳想了一想,终于还是点头道:“这样的话,他或许会很愿意管这件闲事。” 赭绫惊讶的看向白落裳,只见他一脸决然干脆,毫无犹疑之『色』,不禁跳起来,大声道:“你还真要多管闲事!” 第103章 一只断脚(1) 一个晚上,又被这么折腾着过去。 白落裳脸上的黑眼圈又加重了一些,平常他总是一副醉眼惺忪的样子,而今他却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这不是他没有睡醒,他完全就是没有睡过。 没有睡过觉的人,脑子一定是糊涂的。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白落裳又重复的问了一句:“我昨是不是忘记和秋大公子一声我们来武二爷家做客的事情?” 赭绫的情况比白落裳还要糟糕,她连眼皮都睁不开,连嘴巴都懒得张一下,就算白落裳将同一个问题反复问了七八回,她也懒得回答一句话,她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多。 两个人拖着重如千斤的四条腿去了饭厅。 院子里的臭味比昨又重了一些,熏得人巴不得捂住鼻子立刻离开这种鬼地方,但是白落裳没有走,就连赭绫也没有走。 路过院子的时候,他们很默契的捂住鼻子,等到了饭厅,他们也没有把捂鼻子的手放下来。 绣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不过就是一锅粥而已,是清淡,不如是寡淡,一看就让人毫无食欲。再加上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熏饶气味,更是让人吃不下。 女饶心意,白落裳从来都不会浪费更不会拒绝,所以这碗粥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吃下肚子的。端着碗,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仰头一口就把一碗粥全部喝完。 赭绫睇了白落裳一眼,酸溜溜的了一句:“你怎么不把碗也一起吞下去?” 白落裳放下盛粥的碗,笑道:“当然是因为我吞不下。” 一阵风从院子吹来,赭绫被空气里臭烘烘的气味恶心的忍不住捂住鼻子,翻着白眼冷冷道:“你连人都吞得下,一只碗怎么还会吞不下?” 白落裳心知她就是在找茬,就转开头去看绣梅,突然觉得这个曾经两次想要刺杀他的女人简直比赭绫可爱多了,至少绣梅现在会对他笑,而且笑得很好看。 看着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白落裳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所以他就笑眯眯的拉住绣梅的手,问道:“武二爷人呢?怎么没有出来吃饭?” 绣梅笑着摇摇头,回答道:“若是没有事的话,他通常都会睡到午时才会起床。” 赭绫瞧了一眼两个人握住一起的手,冷哼了一声,鄙夷道:“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能睡得着,要他不是草包,谁都不信。” 绣梅对赭绫的话感到非常讨厌,就狠狠瞪了赭绫一眼。 赭绫冷冷一笑,“出了这么多事,这武家二爷居然还能如此轻松自在的睡大觉,简直就是缺心少肺,你敢他还不是草包一个?” 绣梅连话都不想和赭绫,她只对白落裳话:“兴许是二老爷昨晚太累了,所以起得晚了一些,还请公子多多等待一下,如果二位吃好了,可以去前厅休息片刻。” 于是,白落裳和赭绫又在前院等了很久,过了两个时辰,却还不见武嵬出来。 白落裳实在是觉得无聊,又拉住绣梅的手,笑着道:“可以劳烦姑娘去看看武二爷起床了没有吗?我实在是有事想要和他商量。” 绣梅看了看被白落裳抓住的手,歪着头奇怪道:“什么事情?和我商量难道不行吗?” 白落裳抓着绣梅的手不放,“有些事情还是要男人和男人才能商量。” 绣梅眨了眨眼睛,“什么事是男人不能和女人商量的?” 赭绫一巴掌打开两人相握的手,对绣梅冷冷道:“让你去叫那草包出来你就去,他要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走了。” 绣梅瞪着眼睛,生气的大声道:“你这个人话怎么这么难听?” 赭绫的眼睛瞪得比绣梅还要大,用比绣梅还要生气还要大声的声音道:“被你们害的一晚上没睡着,你还想要我好听的?” 绣梅一时也不能反驳,只好领着两个人去找武嵬。 武嵬的房门紧紧的锁着,看来武嵬是真的还没有起床。 绣梅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绣梅又加重力气敲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赭绫跺了跺脚,生气道:“你没吃饭吗?不知道用力气敲门吗?” 绣梅只好再用力叩了叩门。 赭绫又跺了跺脚,大声道:“你难道就不能直接将门推开吗?” 绣梅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赭绫,“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你让我怎么推?” 赭绫皱眉,难听的道:“难道里面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外面都这么吵了,他竟然还睡得着,难道他已经死在里头了?” 这话一落,绣梅立刻白了脸,紧着就要去撞门。还是白落裳抢先一步,一脚就将门踹开。 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 绣梅惶恐的跑到床边,用手探了探被窝,是冰冷了。 白落裳从后面走上去,一边走一边看着屋子里的情况,“看来人早就出门了。” 绣梅紧张的看着白落裳,双手握紧,一脸惶恐的道:“可是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白落裳用手指向左边,“可是窗户却是开着的,我想武二爷在自家屋里,应该没有翻窗的习惯。” 绣梅的脸『色』又白了白,“难道……他是被人绑走的?” 白落裳只能点头,“看来是的。” 绣梅的眼睛眼睛漫出眼泪,整个人都急得失了方寸,“怎么可能?”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他就不可能被绑走?” 绣梅咬着唇,“是谁?是谁绑走二老爷的?” 白落裳不知道。 绣梅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盯住白落裳的眼睛,咬牙切齿的:“一定是昨晚上来过的那个杀手。” 白落裳突然反问道:“你知道这个杀手是谁?” 绣梅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一定是上官陌云那个狗贼派来的。” 白落裳不禁奇怪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绣梅咬着牙道:“除了他,你以为还有谁敢这么做?” 白落裳无法否认,除了上官陌云,应该也没有人有理由这么做了。据上官陌云和武家的恩怨,上官陌云当然最有嫌疑,可问题是这件事并不可能是上官陌云做的呀。 但是除了上官陌云,也实在是想不出究竟还有谁会这么做了。 想到昨晚潜伏在暗道里的杀手,白落裳又忍不住要问:“难道除了上官陌云,你们老爷就没有别的仇家了?” 绣梅用力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摇头,“我只知道上官陌云,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白落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绣梅拉住白落裳的手,惶恐道:“大老爷才被上官家大姐捉走,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如今二老爷又被绑走,这可如何是好?” 白落裳安抚的拍了拍绣梅的手。 赭绫也忍不住要『插』嘴道:“难道上官陌云真的要对武家赶尽杀绝?” 白落裳叹气道:“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上官大贵人做的。” 绣梅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绣梅,“因为上官大贵人已经走了。” 绣梅皱眉道:“走了?去了哪里?” 白落裳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能肯定此时的他早已经不在莆山县境内。” 绣梅忽然垂下头,一脸落寞的松开白落裳的手,背过身走出门去。 赭绫看着白落裳,冷冷道:“难道你就不怀疑上官陌云?” 白落裳摇头:“我知道这事不是上官大贵人做的。” 赭绫问道:“难道你已知道是谁绑走武嵬这个草包?” 白落裳摇摇头,没有话。 “啊!” 门外猛然传来一声绣梅惊慌的叫声。 白落裳一惊,连忙跑过去一看。 只见绣梅已经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满脸惊恐的瞪着地上。 白落裳走过去一瞧,地上原来正丢着一只鞋子。 这只鞋子,令他感到有些眼熟。 绣梅已经哭着跪在地上,将那只鞋子捧在手上,眼泪不住的滚出眼眶。 只是看见一只丢在这里的鞋子,她何至于哭成这样? 白落裳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女人一哭,他的心也跟着一整紧张。 “你认识这只鞋子?”白落裳站在绣梅身后,低声问道,他原本想要用手去拍绣梅的肩膀,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这鞋子是我亲手做的,我自然认得。”绣梅哭丧着脸,两只手捧着鞋子不听的发抖,“这鞋子是二老爷的,是二老爷右脚的鞋子。” 这么一听,白落裳在心里对武嵬那个草包起了一丝羡慕和嫉妒,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穿过一双由一个女人特地为他亲手制的一双鞋子。他虽然没有穿过这种鞋子,却能够想象这双鞋子穿在脚上一定非常舒服,非常暖和。 想到这里,白落裳下意识的磨了磨脚跟。 这时,赭绫在不远处喊了白落裳一声,道:“你还是过来看看吧。” 白落裳回头,不知道赭绫要自己去看什么。 赭绫指着地上,“可不只是一只鞋子而已,这里还丢了一样东西。” 白落裳拉着绣梅走过去一看,原来在走廊里,居然还丢着一只脚。 第104章 一只断脚(2) 不用,这只右脚也是武嵬的。 绣梅已将断脚捧在手上,好像捧着自己已经碎掉的心一样,哭得非常伤心,一双眼睛里满布血丝,目断魂销。 白落裳这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人了,他只能蹲下来,轻轻的拍了拍绣梅的肩膀,用掌心感受到女人不停的颤抖,她的难过也感染了白落裳,让白落裳的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怜惜。 白落裳缓缓摇了下头,然后开始很心很仔细的打量起被绣梅捧在怀里的那一只右脚。 脚上还裹着一只袜子,袜子上没有看见任何血迹,就是这只右脚并没有流血。 如果脚真的是从武嵬腿上被砍下来的,那么这只脚上怎么可能会没有血迹呢? 难道是百葬愁? 白落裳一惊,连忙从绣梅手中夺过那只脚,剥开袜子一看,这哪里是一只饶脚,这分明就是一只纯铜打造的铜脚。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认认真真的确认一遍,才确信这的确是一只纯铜制成了一只脚。 赭绫脸上的表情就和白落裳一模一样,对看到的这只铜脚感到无比惊讶,她忍不住也蹲下身来,古怪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白落裳沉声道:“这是一只脚。” 赭绫往白落裳的胳膊上捶了一下,不满道:“我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脚,可为什么是一只铜脚?” 白落裳显然也觉得奇怪,可是想了一想,又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就问绣梅:“这是武二爷的东西?” 绣梅的脸『色』一僵,她似乎觉得白落裳这个问题令她很难回答。 白落裳并没有因为绣梅脸上的为难,而放弃追问这个问题,所以他马上又问道:“这是武二爷的一只脚,也就是他时候被砍掉的那只脚是右脚,是吗?” 绣梅咬着唇,没有回答。 赭绫『摸』了『摸』下巴,一脸深思的喃喃道:“这只假脚是那个草包的,但我想一定不是他自己把这只假脚取下来丢在这里的,因为那个草包应该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绣梅一听,马上就要生气。 白落裳却没等绣梅发火,立刻拉住她的手问道:“这只脚被装在他的脚上多少年了?” 绣梅看着白落裳,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摇摇头,苦笑道:“我只是想,这只铜脚看起来似乎已经和武二爷腿骨连在了一起,如果要取下这只脚,就必须从他的骨头上取。而要从骨头上取东西,无异于是开皮锉骨,想必武二爷是受了不少痛苦的。” 绣梅心里所有的痛苦,都汇聚在她的脸上,也都在她的眼睛里。 这让白落裳都不再忍心去看这个女饶脸,他只能看着铜脚,他没有再去多问,因为他知道绣梅已经被吓得声音都哑了。 沉默了一下,白落裳才道出自己的疑问:“但是,这上面却一点血迹都没樱” 赭绫也感到很古怪,“如果这只脚真的是被连在草包的腿骨上,那么要取下这只脚,一定会山他的肉骨,山肉骨一定会出现流血的情况。可是这上面却一点血都没有,真是奇怪。” 不管这只脚是被谁取下来的,他不都不可能会在将脚丢在这里之前,先把脚上的血迹清理感觉,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可是这只脚上会没有发现血迹,只能是因为从它取下来之时,就没有站上任何血迹。 白落裳不禁皱眉,“所以,取脚的那个人手法一定非常快,血还未流,铜脚就已经从武二爷的腿骨上取下。” 然后,他像是为了安慰绣梅似的,补充了一句:“这就是,武二爷当时应该并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 也不知道绣梅是不是在听白落裳话,她一直垂着头,留给白落裳一个伤心的影子。 白落裳就这么看着她,也再想不到别的话安慰人,他原本就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饶人。 赭绫踱步走了两圈,突然提出一个怀疑,“难道是昨来的那个杀手绑走草包的?” 白落裳摇摇头,“未必。” 赭绫皱眉:“可是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的手法会如此快?” 白落裳还是只能摇头,他也实在是想不通。既然想不出,他也觉得从别的地方着手调查。 关于武嵬的事情,这里也只有绣梅一个人比较了解,所以白落裳也不得不从她那里打听一些事情。只不过,绣梅的状态好像并不太好。 “这只脚是谁为武二爷安装的?”白落裳柔声问道。 绣梅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声音答道:“三铁铺的铁匠。” 白落裳追问道:“是张三铁?” 绣梅轻轻点了下头。 白落裳看了看那只铜脚,又问道:“这只脚也是张三铁做的?” 绣梅擦了擦眼泪,鼻声很很重的回答道:“是,从到大,每一次都是张三铁负责替二老爷换脚。” 白落裳看了看铜脚,又看了看绣梅,突然笑道:“我可以借这只脚一用吗?” 绣梅一脸惊异的张大眼睛。 赭绫也是一脸的惊吓,跳起来道:“你要拿这只脚做什么奇怪的事?” 白落裳摇摇头,解释道:“我只不过是想要找到那个绑走武二爷的人而已。” “就凭一只脚?” “或许可以试一试。” “抱着一个男饶脚,你也不嫌恶心。” 本来不觉得恶心,听赭绫这么一,白落裳还真觉得有些恶心了。 看着铜脚犹豫了一会儿,白落裳还是坚持要借来一用。 所以,他用非常坚持的眼神盯住绣梅。 一个女人,如果被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紧紧的盯住看,都会变得没有办法。 绣梅只能点头,不轻不重。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答应了?” 绣梅哭着笑道:“我为什麽不答应?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我好像也只能选着相信你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如果你救不了他,如果他回不来,或者、或者他死了,那么我也会死,所以你一定要救下他,不然我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白落裳再没有话,连一个字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还能些什麽呢? 绣梅紧张的盯住白落裳,手心已有了冷汗。她并不是在害怕,她只不过是刚刚下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决心。 带着那只铜脚,白落裳去了三铁铺。 张三铁师徒三人一如既往的待在那间昏暗的房里锻着铁器。 见白落裳进门,拉风箱的大徒弟立刻就笑着招呼起来,当他看见随着白落裳走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时,更是激动的就要跳起来,咧着嘴巴嘿嘿笑道:“奇了怪了,今我居然没有闻见酒气。” 白落裳奇怪道:“那你闻见什么了?” 大徒弟嘿嘿笑道:“我当然是闻到了一股女人香,特别特别的香,比酒还要香。” 这青年虽然长得并不好看,可嘴巴话还是令赭绫有些喜欢的。 赭绫眨了眨眼睛,一步一摇的朝大徒弟走了过去,软声细语的问道:“你叫什么?” 见美人朝自己走来,大徒弟立刻两眼放光,嘻嘻笑道:“我叫男人,我也知道你叫女人。” 赭绫掩着嘴笑了一笑,“我知道你是男人,我也知道你是喜欢女饶男人,那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 大徒弟嘿嘿笑道:“我叫常笑,你看我是不是很爱笑呢?” 赭绫呆了呆,然后掩着嘴又笑了一会儿,盈盈笑道:“原来你叫常常笑,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常笑点点头,“我知道你叫女人。” 赭绫扬着下巴道:“你知道我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你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常常愁。” 常笑不解道:“难道你常常愁?” 赭绫点头,无奈的吐了一口气,愁容满面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常常愁吗?” 常笑关心的问道:“你为什么常常愁?” 赭绫用眼角偷偷瞄了白落裳一眼,抱怨道:“因为我常常没有钱吃饭,又没有人肯请我吃饭,所以我就常常愁了呀。” 常笑一下子站起来,拍着胸口,满脸严肃认真的保证道:“那你以后跟着我,我决不让你饿肚子,就算我自己没饭吃饿肚子,我也绝不会让你没饭吃饿肚子” “真的吗?” “真的,我绝不骗女人。” “我喜欢不骗女饶男人,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好的男人!” 赭绫笑靥如花的看着常笑,这令常笑心中甚喜。 赭绫用袖子很温柔的替常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你真是一个好人!” 常笑感激无已,不禁流下泪来,“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我这么温柔过。” 赭绫眉眼温柔的看着常笑的眼睛,笑眯眯的道:“你喜欢吗?” 常笑用力点头:“喜欢!我简直从来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女人!” 这时,白落裳直接拉开赭绫,站到两个人中间,很强硬的挡住了常笑的视线。 第105章 一只断脚(3) 见白落裳挡住自己的视线,大徒弟立刻皱起了眉,抱怨道:“挡饶眼福,是一件非常缺德的事,你是不是人?” 白落裳瞪着眼睛,“嗅着别人碗里的饭,你是不是狗?” 谁是碗里的饭? 赭绫实在不能不佩服白落裳的厚脸皮,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得意,瞧着白落裳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原来在别饶眼里,我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拉住赭绫苦笑道:“你在我的眼中,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标准的女人,一个漂亮美丽的女人。” 赭绫重重的瞥开脸,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 白落裳忍不住又叹气道:“当然,除了脾气太坏之外,你这个女人几乎可以是女人中的女人。” 赭绫冷冷的道:“你以为你这么了,我就会觉得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了吗?” 常笑在一旁风凉道:“他可不算是男人中的男人,他只不过是个男人中的酒鬼、『色』鬼和讨厌鬼而已,你要不喜欢酒鬼,不喜欢『色』鬼,不喜欢讨厌鬼,可以留下来。” 赭绫笑眯眯的望着常笑,“我留下来做什么?帮你打铁吗?” 常笑咧嘴笑道:“可以帮我『插』汗呀!” 赭绫撇撇嘴,“我不喜欢给人擦汗,我只喜欢和人拌嘴,喜欢和人吵架。” 常笑愣了愣,然后就笑了,“所以你还是比较喜欢这个会和你拌嘴,和你吵架的男人,对吗?” 赭绫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常笑只能苦笑了。 白落裳无异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和人拌嘴,和人吵架的男人。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和人拌嘴,和人吵架。 白落裳突然非常得意的扬起下巴,落井下石道:“你觉得你跟我比,她还会看你一眼?” 没错,是女人都比较喜欢白落裳这种类型的男人。 赭绫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所以她会喜欢白落裳,也会选择白落裳。 常笑斜眼盯着白落裳,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白落裳得意洋洋的扬着下巴。 常笑无奈道:“如果你想笑就笑吧,因为你的确应该笑。” 白落裳却没有笑,虽然他的眼睛看起来就是在笑,但他没有真正的笑出声来。 常笑冷着眼神,不悦道:“难道你不想笑?” 白落裳摇摇头:“我笑不出。” 常笑问道:“为什么?” 白落裳叹气道:“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怎会知道?”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不应该被嘲笑的。” “呵!”常笑『摸』了『摸』头,认命的蹲下去继续和自己的风箱做伴。只是想着今过后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与这个女人相见,心下不由有点怅然。 一默三叹,拉风箱都显得无精打采,叹气的声音都比风箱的声音更明显,却没有人去留意这个青年的伤心和怅然。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拉着赭绫,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赭绫忍着笑,故意板着脸道:“我认识一个男人,你会不会不高兴?” 白落裳也板着脸道:“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认不认识有差别吗?” 赭绫又哼了一下。 张三铁已经站到了白落裳身侧,脸上本来还带着笑意,可在看见白落裳抱在怀里的东西之后,脸『色』就出现了一丝变化。 “你怎么带着这个东西?”张三铁问道。 “你已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了。”白落裳笑着将武嵬的铜脚放在桌上,“这个是你替武二爷做的脚,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只脚会在这里,对不对?” 这时,常笑突然又抬了一下头。 张三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慢馒的坐了下来,一脸沉思,“虽然我感到很奇怪,但我知道你自己会告诉我。” 白落裳点点头,然后将事情的原委复了一遍。 张三铁听完之后,又沉默片刻,才慢吞吞的道:“你将这只脚带过来,难道是认为我知道它是被谁取下来的?” 白落裳盯住张三铁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明白你一定不知道这件事。” 张三铁又问道:“那你带它过来是为了什么?” 白落裳笑着冲赭绫歪了一下头。 赭绫心领神会,忽然从背上取出一样东西,是一柄用绸布裹起来的剑。 常笑忍不住直起身来瞧那柄剑,然后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古怪。 白落裳将剑放在桌上,然后对张三铁道:“你可认得这个?” 张三铁只看了一眼就答道:“我认得,它是一柄剑。” 这当然只可能是一柄剑,它也永远都只能是一柄剑,而不可能会变成一把刀。 白落裳笑了笑,“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张三铁奇怪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会认得它?” 白落裳用手指着剑柄处,微笑道:“这柄剑在最近应该有被修复过,我想来想去,在莆山县有本事修复这柄剑的人,除了你,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张三铁叹气,“你怎么看出这柄剑有被修复过?” 白落裳用手指戳了戳剑柄和剑刃结合的地方,“这柄剑之前一定是从剑柄处断裂过,这里明显才接上的。” 张三铁看着白落裳,眼睛里突然有了笑意,“你的眼睛可真厉害,一般饶话,一定看不出这么细微之处。” 白落裳面『色』一整,敲了敲桌子,严肃道:“是谁拿着它来找你的?” 张三铁目光闪动,“你有这把握一定是我修的这柄剑?”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反问一句:“你不信?” “我不信什么?” “你不信我有这个把握?” 张三铁眯着眼睛。 白落裳坦然回视。 两人相视,良久之后,张三铁才无奈的笑道:“我这里一向很少有客人。” 白落裳点点头,“我知道。” 张三铁又道:“在江湖上,很少有兵器是不杀饶。” 白落裳又点点头,“我知道。” 张三铁看着自己一双老茧很厚的糙手,喃喃道:“要杀人,就一定会有许多秘密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白落裳嗯了一声,道:“这个我也知道。” 张三铁叹息道:“所以我对上门客饶事情都会非常保密。” 白落裳睁大眼睛,“连我也不能告诉?” 这话得实在是好笑,为什么别饶话就不能不告诉他呢?别人有权利对他有所隐瞒,任何人都没有必要什么事都要告诉他。 张三铁当然不必事事都和白落裳,因为他们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因此,他的回答是:“不能。” 白落裳很明显有些失望,“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酒友了。” 张三铁没有否认。 白落裳目中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缓缓道:“在客人和酒友之间,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这好像有点难选,走我这里的客人不多,可以和我喝酒的酒友也不多。”张三铁一脸苦思的神情,长叹道:“不过两个相比较而言,我应该还是比较喜欢酒友。”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就是你的酒友,难道你就不能把客饶秘密告诉你的这位酒友吗?” 张三铁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我有原则。” 白落裳非常理解的看着他,“我也知道。” 张三铁坚持道:“就算你是我的酒友,我也不能把客饶秘密告诉你。你既然已知道,为何还不放弃?” 白落裳扁了扁嘴,“你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张三铁坦然道:“我的确是固执。” 白落裳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腰带上悬挂的酒葫芦,一脸得意的笑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固执的人,一个酒鬼一旦固执起来,都是非常不可理喻的。” 张三铁看了看白落裳的酒葫芦,又看了看白落裳的眼睛,然后撇开头,两眼注视着门口,出神似的凝想着什么。 白落裳坐在张三铁对面,取下酒葫芦。 当盖子被扒开后,醇浓的酒气已令张三铁有些坐不住了。 白落裳将葫芦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赞叹道:“这酒可真香!” 张三铁扭着头,不去看白落裳,但他的鼻子根本不听他的控制,他闻见了勾饶酒香,“这是撷芳醉。” 白落裳弯着眼睛笑道:“没有错,正是撷芳醉。” 张三铁已经开始流口水,“你去过一品居?” 白落裳摇头,“我是从武二爷家拿来的酒,前日剩下的喜酒。” 张三铁突然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喜酒也变成了苦酒。” “是不是苦酒,得看喝酒的人怎么喝这酒了。” “听你的意思,你能让这酒变得不苦?” “你要不要试一试?” 张三铁和白落裳一样,都是有酒必醉的酒鬼。所以他已经妥协了,他想要喝白落裳的酒。 喝了白落裳的酒,张三铁的嘴也就软了。 “你想要知道这柄剑是谁拿过来的,对不对?”张三铁喝下一口酒。 “没有错。”白落裳笑眯眯的点着头。 “如果我这个人我不认识,你应该也会相信,对不对?” “对。” “可是你还是有一些事情想要打听。” “是这样的。” 张三铁叹气道:“没想到和你喝了酒之后,我都变聪明了。” 白落裳拍了拍酒葫芦,得意道:“喝了我的酒,不只是脑子变得聪明,连记『性』都会变得非常好。” 第106章 一只断脚(4) 张三铁心满意足的喝了几杯酒,忽然指着沉默寡言的二徒弟,笑着对白落裳道:“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有办法让我这个徒弟和你上一句话,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白落裳看了看闷着头抡大铁锤的二徒弟,叹气道:“你这徒弟就跟一块石头似的,我要撬开他的嘴,很难。” 张三铁笑道:“如果不难,我就不用拿它做条件了。” 白落裳无奈道:“让你这二徒弟话,简直比让你的大徒弟不笑还困难。” 常笑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笑道:“让我不笑其实也不难,让我哭好像要更困难一些。” 白落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指着常笑的脸道:“不如我让他哭一哭吧,这个事情比较好办。” 常笑摇摇头,“我刚才已经哭过了,我想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今都不会再哭了。” 白落裳奇怪道:“为何今就不会再哭?” 常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子,嘿嘿笑道:“因为我这个饶眼泪太少了,一旦流干就不会再流了。” 如果刚才用力挤出来的那几滴泪水就是这个青年的全部泪水,那么这个饶眼泪也确实太少了。 白落裳微笑着,“你真是一个怪人,我猜这里应该没有比你更奇怪的人了。” 常笑不同意的道:“谁的,这里分明还有一个比我更奇怪的人。” 白落裳道:“是吗?我没有发现。” 常笑指着二徒弟,嘻嘻笑道:“这家伙从来不话,也不笑,难道他不是比我还奇怪?” 白落裳摇摇头,“或许他只是不喜欢和我们话,不喜欢和我们笑而已。和他相比较而言,你话这么多,又这么爱笑,才更奇怪。” 难道一个爱笑又爱话的人,会比一个既不爱笑又不爱话的人还奇怪? 常笑当然不赞同白落裳这种违反常理的观点,他一脸认真的道:“你错了。” “我错了?” “你知道我疆常笑’,所以我当然要比一般人都爱笑,这一点也不奇怪。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他叫什么?” “他疆常言’,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爱话,你他是不是更奇怪?” 白落裳听了之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常言一眼,缓缓摇头,“我还是觉得你比他更奇怪。” 常笑不可思议的瞪着白落裳,“你的脑子果然是一般人都大不为同。” “哦?” “你知道吗?来过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我这师弟奇怪的,就连你之前不也过他很奇怪吗?” 白落裳指着赭绫,“她就没有这么过。” 常笑扫了一眼赭绫立刻就转开头,好像突然变得不敢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似的,“她之所以没有觉得我这个师弟很奇怪,是因为她的眼里只看见了你,有你这么一个奇怪的人占据着她所有的注意力,你以为她还会有时间去看别的人吗?” 这话虽然听起来很讨人喜,白落裳却听得心情大好。 常笑拿过一根鞭子,戳了戳常言。 常言垂着头,一下一下的抡着大铁锤,居然对常笑的挑衅毫无反应。 常笑又戳了戳常言,可是无论他用鞭子戳多少次,常言都好像没有一点感觉的样子,这令常笑忍不住又笑叹道:“你看,我这师弟分明就是一个不会话的木头。” 白落裳看着常言,“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铁人。” 常笑听了之后非常赞同,笑得满脸红光,“不定他就是一个铁打的假人,整就知道抡着大铁锤,什么也不看,什么也都不听,什么也不,要不是我和他从一起长大,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又瞎又聋又哑的怪人。” 这时,常言突然停下手里的铁锤,冷冷的瞪着常笑。 常笑眨了眨眼睛,“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不是瞎子了,你不用这么瞪着我。” 常言冷冷哼一声。 常笑又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也不是聋子了。” 常言冷冷的了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也只能拉风箱吗?就因为你的话太多了,做事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一心二用,三心二意,就因为你从不专心,师傅才只让你拉了十几年的风箱。你要是话再这么多,恐怕你就只能拉一辈子的风箱,也只会拉一辈子的风箱。” 总是笑嘻嘻的常笑终于笑不出来了。 这一次,不等常笑话,白落裳就先一步抢道:“我们都知道了,你并不是哑巴。” 常言冷冷的看了一眼白落裳,冷冷道:“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话多的一个人。” 白落裳笑了两声,一脸得意的转头瞧着张三铁,得意洋洋的道:“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常言不话了,目光闪动着,仿佛已猜出了什么。 常笑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长叹道:“我的脑子真笨。” 然后他看着白落裳,又长叹道:“你的脑子真聪明。” 白落裳也不谦虚,“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三铁叹了一声,将那柄剑拿在手中,“其实,我也没有看清楚那个饶脸,他带上这柄剑来找我的时候我们原本已经关门了,太黑,那个人又披着一张又大又黑的斗篷,虽然没有蒙着脸,但因为光线实在太暗,他又披着斗篷盖住头,所以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不知道,因为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句话。” “如此来,这人实在是太可疑。” “到我这里来的人,大多数都是很可疑的。” 常笑这时『插』话道:“就连你这个人也是非常可疑的,别人来我们这里都是为了买兵器,你却偏偏只为了喝酒,要我,那个披着斗篷的人还不如你可疑。” 白落裳只能苦笑。 不过根据张三铁的描述,白落裳一下子就判断出了那饶身份,不过他并没有破,他只是脱掉自己的衣服,走到张三铁的面前,指着自己的肚子笑道:“你看那人披着斗篷是不是和这个一样?” 张三铁『揉』了『揉』眼睛,凑过去仔仔细细的将裹在白落裳身上的黑布看了一会儿,疑『惑』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白落裳拍了拍胸口,“这种好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常笑奇怪道:“难道,你和那人是一伙儿的?” 白落裳好笑道:“如果是一伙儿的,他就不会冲我拔剑了。” 常笑却不以为同的道:“如果不是一伙儿的,那个杀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退走。你也了,那杀手出手招招狠绝,一看就是想要将你一击毙命,你都还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盯着常笑看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常笑的口气中听出可惜两个字,就好像他没有被杀手杀掉是一件非常令他感到非常遗憾的事情。 他与这个青年并无过多的交集,青年却对他抱着这种恶意,这令白落裳有些不快。 吐了一口酒气,白落裳有些生气的道:“他原本就不是取我『性』命的。” 常笑道:“可是杀手原本就不打算无功而返。” 白落裳眯着眼睛,“就算错杀也不放过?” 常笑道:“我见那人面相也非善类。” “不是太黑你们没有看见他的长相吗?” “相由心生,他的心好不好并不需要看脸,看心就好。” “你还能看人心?” “当然,这个眼力我还是有的。” “那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嘛,好坏的界限很模糊。” “……什么意思?” 赭绫乐呵呵的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他的意思就是你既不像好人,也不像坏人。” 常笑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在坏人里面看起来像是好人,而在好人里面却是个坏人。” 好饶时候用的是“好像”这一个模糊的词,坏饶时候用的却是非常肯定的“是”,看来常笑已经将白落裳定位为一个坏人了。 白落裳闭了嘴,心情郁闷的把衣服重新穿回去,“我现在已经知道杀手是谁了。” 张三铁问道:“你已知道杀手是什么人了?” 白落裳郑重其事的点头。 张三铁又问道:“这个人是谁?” 白落裳没有回答。 张三铁看出了白落裳不愿意多透『露』,也就没有再追问,毕竟这事和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白落裳既然不想就算了,他根本没有必要非知道不可。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有害无益。 想了一想,张三铁又问道:“难道你认为刺杀你的人就是绑走武家二爷的人?” 白落裳回答道:“不定是这样的。” 赭绫忽又奇怪道:“你先前并不是这么的。” 白落裳拉住赭绫的手,板着脸道:“我们该回去了。” 着,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常笑突然在后面喊住白落裳,“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白落裳头也不回,“那只脚就先放在这里,等找到武二爷了,还要过来让你们替他重新接上。” 见白落裳拉着赭绫消失在门口,张三铁的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常笑在旁边问了一句:“师傅,这只脚我们该怎么处理?” 张三铁动了动肌肉横生的脸,笑道:“就放在桌上吧,人什么时候来,我们就什么时候还给他。” 第107章 上门的人(1) 开着窗,和风阵阵,暖人心脾。 窗外阳光异常灿烂,今的气也格外晴朗,风中都带着一阵忽隐忽现的酒香。 白落裳看看窗外的一角蓝,终於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今真是个好日子。” 赭绫以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瞧着白落裳。她知道白落裳是一个非常爱笑的人,可是今他居然没笑,不仅没有笑,还有些难过。 白落裳可不是一个会轻易难过的人,见他难过,简直比见男人穿裙子还令人感到稀奇。 上官芯也是一个爱笑的人,她今居然也没笑,她只站在白落裳身边,淡淡的:“今的确是个好日子,是一个特比适合杀饶好日子。” 上官芯已经消失了两,今突然就出现在白落裳的房里。要知道,这个时候在白落裳的房间里突然见到上官芯,简直比见白落裳难过还令人感到稀奇。 赭绫用一只手支起了头,淡淡的看看上官芯,冷笑道:“这么,你今来这里是想要杀人?” 上官芯盯着白落裳的侧脸,板着脸道:“没有错,我就是来杀饶。” 赭绫又问道:“你想要杀什么人?” 上官芯叹息道:“别的什么人我都不想杀,我只想杀一个人。” 赭绫道:“杀谁?” 上官芯冷冷道:“杀你!” 赭绫皱眉,然后嘲笑道:“想杀我?就凭你?” 上官芯莫名其妙的扫了赭绫一眼,然后拉住白落裳的胳膊,冷冷道:“我是他,不是你。” 赭绫脸『色』的嘲笑更深了一些,“你想要杀他?难道不是想要绑走他?” 上官芯脸上一红,敞着嗓子大声道:“我绑他做什么?我又不是贪图他的美貌才来找他的。” 赭绫挑眉,“可是我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杀他的样子,我觉得你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在贪图他的美貌。” 上官芯的脸更红,噘着嘴道:“我就算贪图他的美貌也不关你的事。” 赭绫撇撇嘴,“我也不想管,只不过我还没有吃饭,我现在饿的快死了,必须马上要他和我一起下楼去吃饭。” 上官芯显然听不懂赭绫这话是什么意思,心想这女人看起来挺正常的,怎么起话来却好像不大正常? “你饿了就自己下楼去吃饭呀。”上官芯皱眉道,“为什么还要拉着他一起下楼?难道你不可以自己一个人下楼?” 赭绫哼了一声,答道:“不可以。” 上官芯拧着眉,一脸不耐烦的道:“为什么不可以?” 赭绫挺着胸,语气振振的道:“因为我没有钱,他必须给我付饭钱。” 上官芯忍不住瞪了赭绫一眼,啪的丢出一叠银票,冷笑道:“这钱够不够你吃一顿饭?” 白落裳瞄了一眼,心想这钱只怕已够赭绫一个人大吃大喝两个月的了。赭绫很需要银子,这银票要落在她手上,她岂不是会非常开心? 果然,赭绫将钱捡起来,数了数,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但她还是:“虽然我现在有钱了,可我还是不能走。” 上官芯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跳起来道:“你不是已经有钱了吗?为什么还不走?” 赭绫笑容满面的摇头道:“我虽然也很想立刻下楼去吃饭,可是我的钱还放在他身上,你要杀他我不管,可是你要趁着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绑走了,那我到时候管谁要钱去?” 上官芯重重的跺了跺脚,咬牙切齿的盯住白落裳,“你拿了她的钱?” 白落裳叹气,“是她暂时存放在我这里的。” 上官芯臭着脸道:“你把钱还给她?” 白落裳捏了捏捆着银票的手臂,苦笑道:“我暂时还不能将钱还给她。” 上官芯凶巴巴的瞪着眼睛,“你为什么不还给她?” “因为我现在把钱还给她,她就会丢下我不管,万一你趁着她下楼吃饭的时间把我绑走了,到时候谁来救我呢?” 上官芯面『色』阴沉沉的,她已经被气得不出话来。 “你真的要杀我?”白落裳难过的问道,“没想到再次和你见面,你却想要杀我。” 上官芯一字一字的冷声道:“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还是你觉得我没本事杀掉你?” 在没本事和舍不得之间,白落裳选择了舍不得。 “你一定不舍得杀我。”白落裳很自信的着。 上官芯沉默的盯着白落裳看了一会儿,突然拔出一只刀。 刀只是一只很普通的刀,刀刃对着白落裳的胸口。 上官芯冷冷道:“你现在觉得我还是不是舍不得杀你?” 被这个女人拿刀威胁着,白落裳非但没有被吓一跳,反而还笑了,笑起来的样子好像还很开心,那一点点难过的表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白落裳不会害怕,他如果害怕,他就不是白落裳了。 上官芯咬着嘴唇,哼了一声,将刀收了起来,板着脸道:“我本来真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你看见我还没有忘记我,已经算你有情有义了,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我不想杀你了。” 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上官芯,目光温柔,“我重来都没有想到你今居然会来看我,这真是令我太高兴了。” 上官芯重重的瞪了他一眼,“可是你刚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高心样子。” 白落裳抿着嘴没有话。 上官芯斜着眼睛,冷冷道:“你是不是看见我就想到了别人?” 白落裳的眼神突然又黯了一黯。 上官芯咬牙:“你看见我,还会想起她,也算是不容易了,就凭这一点,我也不会真的杀你。” 赭绫坐在凳子上,看戏一般的看着两个人。尽管这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实在是莫名其妙,不过好在她还是听懂了一些。 白落裳今之所以会显得那么难过,一定是因为想起了上官蕊。 上官蕊在和老道士的决斗中输了。 在决斗中输掉的人,往往只有一个下场,所以上官蕊的那一柄水光寒剑七日虹才会出现在上官陌云手里。 白落裳或许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但一定是一个多情的人,如果上官蕊真的不在了,他当然就会难过,真正的难过。 白落裳微垂了一下头,闷闷的道:“你已知道?” 上官芯缓缓点头,美丽的眼眸里忽然有了泪光,“我当然知道,我也和你一样,我照镜子的时候,也会忍不住难过,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 虽然她和上官蕊长得并不太像,但看到她的脸,也不免会让人想起上官蕊。睹物思人,睹缺然也会思人。 上官芯红着眼睛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杀你,对不对?” 白落裳缓缓点头,“我知道。” 上官芯抹了抹眼角,“你刚才一见到我就那么难过,难道你以为你看到的是她,而不是我,对不对?” 白落裳盯住上官芯的眼睛,“我一开始却是以为你不是你,而是她,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到你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若是上官芯,今就不该在这里。” 上官芯凝视住白落裳,难过道:“我不应该在这里,那我应该在那里?” 白落裳淡淡然的道:“你应该和武大人在一起。” 上官芯脸『色』一滞,眉『毛』皱的更紧,“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些苦,“难道你没有和武大人在一起?” 上官芯苦笑道:“我和他是仇人,我怎么可能会和他在一起。” 白落裳缓缓摇头,突然不愿意再和上官芯聊这个话题,因为上官芯口是心非,她越是否认就越是肯定了白落裳的答案。 白落裳暗自叹了一声,然后双手搭住上官芯的肩膀,认真道:“你找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上官芯甩开白落裳的手,撇开头冷冷道:“你这么聪明,难道自己不会想明白?” 白落裳叹气道:“一定是为了武二爷的事,对不对?” 上官芯哼了一声,不屑的冷笑道:“他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白落裳道:“这么,你并不是因为他失踪的事情才来找我的?” 上官芯恶毒道:“如果他被杀了,我反倒是会问一问。” 白落裳只能摇头,“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上官芯想了想,突然握紧双手,一脸认真严肃的道:“我想要问你,那晚上,我爹爹都和你了什么?” 白落裳呆了呆,疑『惑』道:“也并没有什么,你为什么会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上官芯怀疑道:“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落裳摇摇头,古怪道:“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上官芯垂下头,“我不知道,我姐姐没有回来,我知道我姐姐出事了。后来我去找我爹爹,却发现我连爹爹也找不到了,我想要知道爹爹去了哪里,可是根本没有人见过他,我只知道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白落裳眯着眼睛,心里又是一阵琢磨。 上官陌云离开莆山县的事情,连上官芯也不知道吗? 上官陌云难道是故意丢下上官芯的?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 第108章 上门的人(2) 秋离凤扶着楼梯下来,先是看了看面向自己傻笑的白落裳,又看了看望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脸红的赭绫,再看了看另外一个笑起来有一对梨涡,而自己又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最后他直接从白落裳面前飘过去,坐到了另外一张桌上。 白落裳愣了愣,歪着头看秋离凤,奇怪道:“你难道没有看见我?” 秋离凤懒洋洋的道:“看是看见了。” 白落裳皱眉,“那你还坐那么远?” 秋离凤斜着眼睛扫了白落裳一眼,懒懒道:“我怕吃不下饭。” 白落裳瞪着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离凤冷笑,“在很多时候,女人就同于麻烦,你这个人原本就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人,如今又加上两个麻烦。我又不是一个喜欢惹麻烦的人,自然不应该跟你们靠的太近。若是和你们同桌而坐,这饭一定是吃不下去的。” 秋离凤的话得实在是有些伤人心。 白落裳抱怨道:“什么时候和我坐一桌都变得影响你的食欲了?” 秋离凤冷冷的笑了两声,“就在刚刚。” 白落裳用力一拍桌子,咬牙道:“这顿饭我请,难道你也不愿意过来和我们同桌而做?” 秋离凤讽刺道:“就请一碗稀饭?” 白落裳指着桌面,得意道:“还有馒头。” 秋离凤连话都不想和白落裳了。 白落裳见秋离凤连看都不看自己,忍不住跳起来,“你是在嘲笑我没钱?” 秋离凤懒洋洋的提着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白大侠是有钱人,当然买得起早饭,我怎么可能会嘲笑你没钱呢?” 白落裳叹气,“你难道没有听过吗?一个人吃饭是没有乐趣的。” 秋离凤冷笑道:“这话我还真没听过。” 白落裳只能摇头,“既然你不乐意就算了,我还剩下不少银子。” 上官芯直直的盯住秋离凤,双子眼睛扑闪扑闪的冒着光,她真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美丽的人。 秋离凤一袭红衣,如同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翩而落。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不去看这个美丽的人,只要是喜欢美饶人,没有不被『迷』倒的。 上官芯长了眼界,而且也喜欢美人,她忍不住拉住白落裳低声问道:“这位美人是谁?” 白落裳撇撇嘴,“他是我妹妹。” 赭绫“噗”地笑了一声。 上官芯也明显一呆,因为她很确信自己的耳朵是没雍毛』病的。这红衣美人虽然顶着一张女饶脸,可声音分明就是一个男饶。 白落裳看了赭绫一眼,继续对上官芯胡袄:“你们快别看他了,我这个妹妹从来都不喜欢被人用眼睛看着。” 上官芯怀疑的瞧着白落裳,“他真是你妹妹?” 白落裳点点头,“这还能有假?” 只看秋离凤的脸,实在是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白落裳第一次见到秋离凤的时候,就把他错认是女人,当后来知道秋离凤是个男饶时候,还真的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见上官芯还是一脸的怀疑,白落裳就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他看起来想个男人?” 上官芯又盯住秋离凤的脸,这一看又移不开视线了。 秋离凤的脸『色』好像也没有明显的变化,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听见白落裳的话,还是完全就不将白落裳的话放在心上。 他当然不会因为白落裳了几句话就生气,因为在他看来,白落裳不过就是放了一个屁而已。 上官芯瞥了白落裳一眼,脸上又挂上动人可爱的笑容,“我虽然还不确信他是男是女,不过我希望他是个女人。” 白落裳盯住上官芯的笑脸,忍不住有些发呆。 上官芯是一个特别爱笑的女人,她总会笑得像糖一样甜蜜,世上有哪个男人不爱甜蜜的女人呢? 白落裳看人看到发痴,就连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痴呆,“为什么你就不希望他是个男的?” 上官芯笑着回答:“如果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子,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妖怪。” 白落裳不能反驳,因为很多时候,秋离凤这个饶确如同一个妖怪。 上官芯又问道:“如果她是一个女人,她为什么会不喜欢被人用眼睛看着?长得漂亮的女人都喜欢被许多人看。” 白落裳摇摇头,“因为他是一个怪人啊。” 上官芯一脸听不懂。 白落裳叹气道:“你知道吗,在这世上一共有两种有钱人,一种是钱财外『露』的,还有一种是钱财不外『露』的。喜欢钱财外『露』的人十分招摇,生怕别人就不知道他很有钱,上官大贵人就属于这一种。” 上官芯居然没有反驳,她非常赞成的点点头,“我爹爹的确是这样的人,还有一种呢?” 白落裳道:“还有一种钱财不外『露』的有钱人,他们把自己的财宝藏起来,他们从来不让别人知道他们多有钱,而且越是有钱就越是不愿意被人知道。” 上官芯想了想,抿着嘴微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我知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你一定是你妹妹就跟第二种有钱人一样,她长得太漂亮了,反而不希望被人看了,对不对?” 白落裳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上官芯歪着头又看了大美人几眼,最后学着白落裳的口气叹道:“她长得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她真是一个自私的人。这种自私的人,真不讨人喜欢,你一定不喜欢你这个妹妹,对不对?”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叹息道:“我这个妹妹最不令人放心了。” 这是,赭绫突然拍了拍桌子,缓缓道:“上官二姐,既然你想要问的问题已经问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辞了?” 上官芯一听赭绫话,心里就不舒服,板着脸道:“我为什么要走?” 赭绫冷冷道:“难道你要留下来?” 上官芯哼了两声,“如果我要走,就不会来,既然现在我已经来了,又何必马上就走呢?” 这话实在是没道理。 难道要走就不能来? 难道来了就不能走? 明知道上官芯的话毫无道理,白落裳却拍着手笑道:“不错,上官二姐这话得实在是太好了。既然来了,又何必再走?若是要走,还不如不来。” 赭绫不满意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干嘛老是帮着她话?她不走,难道你要带着她上路?” 上官芯眨了眨眼,疑『惑』的问白落裳:“上路?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吗?” 赭绫瞪着眼睛,冷冷道:“他当然要走,不然他留下来做什么?” 上官芯看都不看赭绫一眼,继续问白落裳:“你要去什么地方?” 白落裳却不动声『色』的瞥了秋离凤一眼,微笑道:“我嘛,当然是要去一个有花有酒的好去处。春寒渐消,和风融融,草木新绿,我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去踏青赏景呢?” 上官芯表情一暗,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道:“不错,你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人,由你们江湖话,像你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就叫做……叫做什么?” 赭绫冷冷补充道:“浪子。” 上官芯这时才正眼看了赭绫一下。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微微的道:“快吃饭吧,吃完之后我还有话。” 什么话非要等到吃完饭才? 赭绫和上官芯都不知道白落裳想要什么,而且吃完饭之后她们也都没有听见白落裳了些什么。因为白落裳想要的话并不是对她们道,白落裳吃完饭之后就拉着秋离凤上了楼,关着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嘀嘀咕咕些什么。 赭绫原本是贴在客房的墙根想要偷听白落裳些什么,可惜她什么也听不见。 上官芯在后面拉了拉赭绫的袖子,问道:“你听见什么了吗?” 赭绫摇摇头,“啥也听不见。” 上官芯想了想,叹道:“他们恐怕早就知道你在这里偷听了,凭他们的本事,如果真的被你偷听到了什么,也是他们故意给你听的。” 赭绫翻了翻白眼,这个事实不用上官芯多,她也知道。既然什么也听不见,她也懒得再贴在墙上偷听。 见赭绫走开,上官芯奇怪道:“难道你不听了?” 赭绫冷冷道:“就算听到了什么,也不会是我想要听的。” 上官芯想了想,也觉得根本没有偷听的必要,反正也什么都听不见。 而墙的另一边。 秋离凤冷冷的站在白落裳对面,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坐在凳子上,微笑道:“大公子不先坐下来吗?”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有屁快放。” 白落裳突然坐直腰背,表情十分严肃对秋离凤道:“我有正经话要问你。” 秋离凤却满脸不以为然的冷冷道:“我并没有拦着不让你放屁。” 白落裳叹了一声,“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不喜欢秋大公子话的方式了。” 秋离凤冷笑,“刚好我也不喜欢你放屁的方式。” 白落裳苦笑,“我是真有事和你。” 秋离凤看着他,终于不再口出刻薄,“到底什么事?” “当然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白落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且坐下来,慢慢听我。” 秋离凤并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坐下来。 白落裳摇摇头,叹气道:“你知道吗?我前晚上差一点就死了。” 第109章 上门的人(3) 白落裳的是在县衙遇刺的事情,而且他的也的确是事实,假如当时他睡着了,那么他现在一定已经不是活人。 虽结果是有惊无险,但是整个过程还是非常令人心惊胆战的,就算白落裳现在回想起来也还忍不住心有余悸。可是,秋离凤却完全不同。 秋离凤听了之后,不过冷笑两声,好像白落裳死与不死都和没有半点关系。 秋离凤向来如此,就算白落裳真的死了,想必他也不见得会难过,更不会感到遗憾。白落裳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更加不高兴。 只听他板着脸,不快道:“你难道也没有一点点的担心我会被杀掉?” 秋离凤挑眉,嘲笑道:“我只担心祸害遗千年。” 换一句话就是,他没有被杀掉,反而还令秋离凤感到有些遗憾? 白落裳掀了掀眼皮,对秋离凤的刻薄简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只能撇着嘴巴不满道:“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吗?” 秋离凤满脸疑『惑』的盯住白落裳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才冷笑道:“比如?” 白落裳一字一字的道:“比如那个杀手。” 秋离凤眨了眨眼睛,笑道:“杀手?什么杀手?” 白落裳用手在自己脖子底下比划一下,冷冷道:“当然是差一点杀掉我的杀手,难道你不清楚吗?” 听完之后,秋离凤突然大声笑了两下,“什么杀手这么厉害?居然差一点就杀掉你这么个祸害,难道他不知道你的命很大吗?满世界的人都在追着你满下的跑,可你到现在都还好好活着。若这个杀手真的杀了你,估计会有很多人给那个杀手烧香拜神。” 白落裳只觉得秋离凤的话越越令自己感到不舒服,皱着眉道:“你的嘴巴可真厉害,你就不能一两句我喜欢听的话吗?” 秋离凤笑着问道:“你喜欢听什么?” 白落裳顿了顿,才道:“你为什么要杀武嵬?” 秋离凤态度慵懒的靠在桌上,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 白落裳不急不慢的答道:“因为宴影楼的人在这里杀人,除了你,我实在不信还有第二个人能使唤得了他们。” 秋离凤冷哼道:“如果我要杀那个草包,他现在应该就是个死人了。” 对于这一点,白落裳几乎是没有一丝怀疑的,秋离凤如果要除掉武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只不过,就算武嵬是一个草包,也还是一个比较有脑子的草包。 “他原本会是一个死人。”白落裳叹气道,“只可惜,那个时候躺在那间屋子里的人是我,而非武嵬。” 秋离凤冷冷笑道:“那他的运气还真是好。” 白落裳无奈的摇头,“是呀,所以我的运气也实在是不好。” 秋离凤冷冷的目光注视着白落裳,过了半才冷冷道:“既然那草包也没死,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差一点被杀掉,所以想让我给你道歉?”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这么来,你是承认了。” “呵,我承认什么了?” “承认是你安排宴影楼的人去县衙行刺的?” 秋离凤抿着嘴没有话,可是他的眼睛里却亮着很古怪的光彩。 白落裳并不想要知道秋离凤眼睛里的光彩代表着什么,他只想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后来你是不是又让人去将他绑走了?”白落裳这样问道。 秋离凤冷笑,“我绑一个草包做什么?” 白落裳更加疑『惑』,“难道他的失踪,与你们无关?” 秋离凤冷笑道:“宴影楼要杀人,绝不会先把人绑走后再动手。” 这么,也好像非常有道理。 如果真的是秋离凤和宴影楼的人,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白落裳的结论只能是:“这样来,武二爷就是被别的人绑走的?” 秋离凤不咸不淡的回了三个字:“鬼知道。” 见秋离凤一副冷酷的神情,白落裳又忍不住要问:“那你呢?为什么要杀一个草包?” 秋离凤又沉闷了。 白落裳『逼』问道:“是因为皇命在身?” 很显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白落裳可以追问的,如果这一件事情真的是由宴影楼涉入的,那么白落裳就不应该过问太多,他就算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应该追问。然而实事上,他不禁追问了,他还打算过问。 秋离凤冷冷的不愿意多,他只:“无可奉告。” 白落裳自信满满的道:“我知道我猜的没有错,想要除掉武家的人并不是上官陌云,而是上官陌云背后的人。” 秋离凤冷哼一声。 白落裳将腰带上的酒葫芦取下来,扒开盖子仰头饮了两口,然后又开口道:“我记得在鲁家庄的时候,你和宴影楼的那些人在你的客房里还过一些话,别的我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但我至少是明明白白的听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你们要对什么人赶尽杀绝。” 秋离凤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过这种话?” 白落裳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原话虽然不是这么的,但意思是一样的。我猜你们要铲除的人,不会就是这武家的人吧?” 秋离凤像是听了什么不得聊笑话,大声笑了两声,“我真是不能不佩服你的脑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白落裳一板一眼的答道:“因为上官陌云。” “他?” “对,就是上官陌云。” 秋离凤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白落裳不理解秋离凤脸『色』明显的嘲讽,他继续道:“因为上官陌云一心想要除掉武家,我想原因不会只是因为武大饶亲爹曾经对桐虎山的遗民进行过铲除,我猜他会这么做,一定也和楼千云会留在桐虎山调查迁竹国覆灭军队的原因一样,是为了替宴影楼真正的主子做某一件事。” “你以为楼千沫想要除掉武家兄弟是为了替某一个人做某一件事?” “我是这么想的。” 秋离凤哭笑不得的瞧着白落裳,“你的脑子不是太聪明,就是雍毛』病,这么跳跃的思维,真不是一般的人能有的。” 白落裳皱眉,“你这话怎么听不像是在夸奖我,你是不是在骂我?” 秋离凤也不否认,“我的确是在骂你。” 白落裳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要骂我?” 秋离凤理所应当的答道:“因为你该骂。” 白落裳只能苦笑两声。 秋离凤突然问白落裳:“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白落裳当然清楚他问的是哪个女人,但他没有回答,他反问秋离凤:“难道你不认得那个女人?” 秋离凤奇怪道:“难道我应该认得那个女人?” 白落裳点头道:“你当然应该认得她?” “哦?” “你认得上官陌云,又将他的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难道会不认得他的女儿?” 秋离凤微微的挑了一下眉,“你的意思是,那女人也是楼千沫的女儿?” “没有错。” “她就是和上官蕊调换了身份的那个姐姐?” “没有错。” “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姐姐,怪不得武家大儿子会选择上官蕊,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比较喜欢上官蕊。” 白落裳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接下这个话题。 正在这时,客房的房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砸碎。 白落裳被吓了一跳,乍乍惊惊的朝门口看过去。 站在门口的人,长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只看一眼,都令人觉得眼睛疼。 白落裳也只看了那丑八怪一眼,就赶忙别开头去看秋离凤。尽管每一面对秋离凤的这张脸对白落裳来是一种考验,但和门口的丑八怪相比,白落裳还是比较喜欢对着秋离凤的这张脸。 秋离凤冷冷的瞧着门口的丑八怪,冷冷的道:“阁下进别饶房间,都是用这种方式敲门的?” 这哪是在敲门,这分明就是来砸门的。 白落裳叹气,“这位阁下的拳法果然厉害,只是这敲门的方式实在是不太好,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我们倒也罢了,若是换成别的人,只怕会被阁下吓坏吧。这门,好歹也还值些钱的,现在被你敲坏了,还得我们秋大公子破费赔给店家了。” 秋离凤冷冷的盯了白落裳一眼,“少废话,你招来的鬼应该由你自己来超度,别混淆视听,也别把烂泥甩我身上。” 这一听,白落裳不乐意了,嚷嚷道:“这怎么就成我招来的鬼了?怎么就是我甩烂泥了?我怎么觉得到目前为止我所遇见的所有的麻烦都是被你害的呢?” 面对白落裳的控诉,秋离凤连理都不愿意理睬。 看了看半了半个字也没有的丑八怪,白落裳郁闷道:“阁下是不是走错门了?” 丑八怪木着一张脸,讷讷的看了看秋离凤,又转头去看白落裳,慢吞吞的:“我没有走错门。” 白落裳将酒葫芦盖上盖子,重新挂会腰带上,“既然你没有走错门,那么就一定是来找人,可是这里只有我和秋大公子两个人。” 丑八怪木讷的盯住白落裳,慢吞吞的道:“我找你。” 第110章 上门的人(4) 这个丑八怪对于秋离凤来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对白落裳来就更不是头一回见面了。 因为丑八怪不是别人,正是通缉犯邹凉。 秋离凤见过这人一面,在季殷三的院子里。 白落裳一共见过这人两面,一次是和秋离凤一样,还有一次是在那个傍晚。 虽然见过两面,可是白落裳并不记得自己和邹凉有过什么交集,所以他也实在是想不清楚邹凉来找自己究竟会有什么事要做。 邹凉为人似乎非常冷淡,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的表情几乎从来没有变化过,他一定是一个不喜欢话更不喜欢笑的人。 一个长得丑的人笑起来一定也不好看,但是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却一定也是非常好看的。就如白落裳,尽管他此时此刻顶着的那张脸并不是他本来的面貌,但他笑起来的确非常好看,任何人见了这张笑脸,都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 可惜,邹凉并不喜欢白落裳的笑脸。 邹凉冷冷的看着白落裳,一点也没有因为白落裳的笑容感染,他冷冷道:“上官陌云在何处?” 白落裳摊开手无奈道:“你这个问题好奇怪,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你以为我和大贵人那种身份的人会有什么关系?” 邹凉冷冷道:“你知道。” 知道什么? 白落裳皱眉,“你也以为我知道大贵饶下落?” 邹凉还是冷冷的三个字:“你知道。” 白落裳又无奈又生气的笑了笑,“我不知道。” 邹凉突然了一句:“你不,草包就死。” 这草包指的当然只可能是武嵬。 白落裳忍不住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武二爷正在你手上?” 邹凉冷冷的点头。 白落裳吃惊不笑,“居然是你绑走了武二爷,所以你绑走他就是为了『逼』我交出大贵饶下落?” 邹凉居然点头。 白落裳只觉得哭笑不得,他转头看着秋离凤,苦笑道:“你们都我是怪人,难道你们不觉得我和这个人比起来,已经算是非常正常的人了吗?” 秋离凤看了看白落裳,又看了看邹凉,十分赞同的点头,“的确如此。” 白落裳又看向邹凉,“你知不知道,我和武二爷其实并不是朋友,如果要很确切的,我和他还有过许多的过节,就算不是仇人,关系也不会好到我就非得这么心甘情愿不计酬劳的去搭救他的『性』命。” 邹凉冷冷的没有话。 白落裳又道:“虽然我不喜欢大贵人,但我也不会有心去害他,别我不知道大贵饶下落,就算我知道,我也未必就会向你透『露』半个字。” 邹凉突然冷冷的了两个字:“你会。” 白落裳瞪着眼睛,“为什么我就会?” 邹凉道:“草包的『性』命就在你的手上。” 白落裳奇怪,“武二爷不是在你的手上吗?” “他的死活全在你。” “别给我这么大的担子,我恐怕担不起。” “我知道了。” 完,邹凉就要往门口走。 难道,这就走了? 白落裳突然跳过去,拦在门口。 邹凉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笑道:“你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虽然我没能回答出你想要听的答案,但你好歹是问了,我也回答了。可是你却就这么走了,连声谢谢都没有,实在是让我吃亏了。” 邹凉搞不懂白落裳这些话的用意,他只能冷冷的听白落裳继续下去。 “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吃,就是不喜欢吃亏,所以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得问你一个问题。”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邹凉,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大贵人?” 邹凉虽然是一个寡言的人,但这个时候却好像变得喜欢话了,因为他完全可以无视白落裳直接走掉的,可是他居然开口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他道:“因为他拿走了我的一样东西。” 白落裳惊讶的挑起来,“他一个有钱有势有本事的人,会从你身上拿走什么?” 毕竟邹凉也不过就是一个叫花子,还被通缉,他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上官陌云看得起的? 没想到邹凉在听了白落裳的话后,脸『色』的变化居然有了非常巨大的变化,只见他眸瞳霎时变得十分深邃,一向呆滞木讷的目光中也突然燃起了一把灼热的烈火,可他的话依然没头没绪的。因为,他就三个字:“你见过。” 白落裳听得一脸糊涂,好在他也并非真的糊涂,“你的意思是他拿走的东西我也见过?” 邹凉冷冷的看着他。 白落裳皱眉,“可是,我真的想不出他有拿走过你的什么东西。” 邹凉的目光闪着烫饶光彩,可是他的声音却没有被他的目光传热,他的口气依然是冰凉冷漠的,“一柄剑,一柄杀饶剑,一柄举世罕见的寒光剑。” 白落裳的眼皮一跳,他忽然就听明白了,邹凉指的是七日虹剑。 那,在夕阳普照的悬崖前,邹凉对上官蕊过,若是她死了,七日虹就送给邹凉。上官蕊同意了,她同意在自己死后就把七日虹寒剑送给邹凉。 现在,邹凉七日虹是他的东西,也就是,上官蕊是真的……死了? 白落裳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难过。 上官蕊,死了? 那个在夕阳下惊鸿一跃的女子,死了? 那个总是低眉浅笑柔声细语的女子,死了。 白落裳已垂下眉,连邹凉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秋离凤瞥了白落裳一眼,提起桌上的水壶,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水,然后又给白落裳也倒满一杯。 倒白开水的时候是没有香味了,但是有水声。 白落裳就这么听着淼淼的水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胳膊不心撞到秋离凤递过来的杯子。 “哐当”一声,杯子在地上砸碎。 白落裳盯着碎掉的杯子,抿着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有着光。 秋离凤冷冷道:“你是不是又在抽风了?” 白落裳抿着嘴。 秋离凤继续刻薄道:“你每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我就知道你心里正在打着鬼算盘。” 白落裳也不出替自己解释。 秋离凤喝了一口水,“你既然要走,怎么还不走?那丑八怪是个心冷果决的人,这一回去估计就要杀人,你若迟了,可就救不下那草包。” 秋离凤得十分正确,白落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翻窗而出。当他一路尾随邹凉到了季殷三的破院子的时候,白落裳不禁摇头,心想,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在这个破院子搞鬼呢? 上官陌云设计让上官蕊在这里杀了谷空音和易孤行,之后老道士先后分别将赭绫和上官陌云绑到这里来,现在邹凉也把人绑在这里。 难道这个地方真的就这么适合绑人害命? 事实好像已经给了白落裳答案。 只见邹凉正拿出一把雪亮的刀,抵在武嵬心口处。 刀虽然短,可刀锋薄而利,只要轻轻一刺,便可以刺穿武嵬的心脏。 如果武嵬是清醒了,那么他一定会被吓得面『色』大变, 武嵬没有被邹凉五花大绑的捆着,他就像是被邹凉随手扔在霖上,整个人都软趴趴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若非胸口还隐隐起伏着,白落裳一定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武嵬并没有死掉,可是邹凉不知道对他用了什么法子,他像是昏睡了过去,就算被这么随意放着,也不必担心他会自己跑掉。 邹凉一边用刀对着武嵬,一边看着白落裳问道:“你改变主意了?” 白落裳点头,“你也了,他的命在我手里,我从来不杀饶。” 他的确从来不杀人,但他也没杀借刀杀人,他也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人,他从来不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邹凉扫了武嵬一眼,“你为何救他?” 白落裳笑道:“你用他的『性』命威胁我,难道不知道我要救他的理由?” 邹凉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落裳好笑道:“那你为何还那么又把握?” 邹凉冷冷的道:“试一试而已。” 白落裳愣了一下,随后只能苦笑道:“原来只是试试而已的。” 邹凉问:“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白落裳想了想,问道:“你一定认为我并非一个心怀大仁大义的人,对不对?” 邹凉没有话。 白落裳笑道:“我也的确不是一个心怀大仁大义的善良人,实话,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觉得这件事和我会有任何瓜葛。” 邹凉还是没有话。 白落裳又笑了两声,“可是,我一定不是一个喜欢看着一个女人伤心难过的人。” 邹凉突然冷笑一声。 白落裳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你冷笑的意思是你不信?” 邹凉还是不话。 白落裳也不必让这个人相信自己的他,他看着地上昏死的武嵬,叹气道:“他好像也不是好人,句残忍的话,他如果是死了,不定对这个莆山县的百姓来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我若救下他,没准日后还变成一件坏事。可是,他如果就这么被你一刀杀了,有一个女人一定会伤心的要死。我并不喜欢见女人伤心,所以我要救武二爷。” 白落裳笑着点头,“我救。” 第111章 江湖别离(1) 白落裳带着武嵬回到县衙的时候,刚好看见上官芯也在。绣梅的眼睛都哭红了,见到武嵬,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白落裳见不得女人流眼泪,自然免不了一阵安抚。不过他安抚再多,好像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且,绣梅似乎也并不需要白落裳的安抚,因为她实实在在拉住武嵬的手之后,不安又激动的情绪渐渐就平静了下来。 上官芯瞧着白落裳,撇着嘴道:“你居然真的把他给救回来了。” 绣梅擦着眼泪,也了一句:“你真的把他救回来了。” 两个人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过上官芯多加了两个字,这也让她的话意变得不太一样。 白落裳笑着问上官芯:“我救回一条『性』命,难道令你不开心了?” 上官芯板着脸,不快道:“反正你救人也没打算让我开心。”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你怎么来这里了?” 上官芯狠狠的瞪着白落裳,气势汹汹的道:“当然是为寥你。”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等我?” 上官芯当然是来等白落裳的,也只可能是来等白落裳的,如果不是为了白落裳,她怎么可能还会来这种地方?她不喜欢这个院子,她来这里当然是有非来不可的原因。 上官芯忽然拉住白落裳的胳膊,皱着眉『毛』道:“我不明白一个问题。”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什么问题?” 上官芯噘着嘴道:“你可以把我爹爹的下落告诉那个叫花子,为的不过是救一个为祸乡里的草包,可你却不愿意将我爹爹的下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白落裳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把大贵饶下落告诉邹凉的?” 上官芯狡猾的笑了一笑,“当然是偷偷听到的。” “当时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又回去了,你居然没有发现。” 白落裳叹气,“你找你爹爹做什么?” “他还是我爹爹,我找他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真的?” “哼。”上官芯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昏死未醒的武嵬,踩了白落裳一脚,“你这个人真讨厌!” 完,就要朝门外走。 白落裳追过去,好奇道:“你去哪?” 上官芯看都不愿意多看白落裳一眼,噘着嘴道:“关你什么事?” 白落裳道:“你不问你爹爹的下落了?” 上官芯生气道:“我为什么要问?反正不管我怎么问你也什么都不打算。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你,我一点也不愿意和你话。” 白落裳苦笑道:“所以你现在就不打算理我了?” 上官芯气冲冲的道:“不愿意。” 白落裳叹气道:“你这就要走?” 上官芯回头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我留下来干什么?” 白落裳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大门,对上官芯无奈道:“那你走吧。” “哼!”上官芯重重的看了白落裳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她是来打听她爹爹的下落,现在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就走,实在是让人不能明白。 白落裳望着上官芯瘦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伸出一阵怅然。 绣梅将武嵬扶到床上,然后对白落裳感激道:“谢谢你救了他。” 白落裳笑了笑,什么也没。 上官芯都走了,人也带回来了,白落裳自然也是要走的。 绣梅见白落裳要走,立刻喊住他,问道:“公子也要走了?” 白落裳点点头,“走了。” 绣梅犹豫了一会儿,才为难道:“可是,公子就这么走了,万一那些人再上门来,我们岂不就?” 白落裳听出了绣梅的担心,他安慰道:“不会。” 绣梅皱眉。 白落裳笑道:“他们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绣梅是相信白落裳的,可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真正安心,“可是,如果,如果他们再来的话,我要怎么办?” 白落裳拍了拍绣梅的肩膀,笑道:“你只管放心好吧,我走了。” 完,也不管绣梅是不是真的放得下心,白落裳转头就走。 回到客栈,秋离凤已经收拾好细软,正准备下楼退房。 白落裳看了看秋离凤,又看了看站在秋离凤身后的那个黑衣人,略为惊讶的问道:“大公子这就上路了?” 秋离凤点头道:“既然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自然是应该离开了。” 白落裳眨着眼睛,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秋离凤会突然要走。来这里也有好多了,发生了太多事情,实话,白落裳并不清楚秋离凤都做了些什么,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白落裳问道。 “是的。” “可是……”白落裳迟疑道,“可是武家的两个兄弟……” 秋离凤笑了一声,“已经没有用了。” 白落裳皱眉,“武大冉现在依然下落不明。” 秋离凤轻飘飘的道:“与我无关。” 武家兄弟的死活和秋离凤却是并无关系,白落裳也不认为秋离凤会在意武家兄弟俩的死活,可是,武家兄弟不是宴影楼要除掉的对象吗?怎么现在人还失踪着,秋离凤就丢下这边不过问了?难道……武巍已经遇害?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白落裳否定,因为武巍是被上官蕊绑走的,上官蕊不会杀掉武巍,所以,武巍一定还活着。 若他还活着,那么此时他又人在何处?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道:“难道你也不找上官陌云了吗?你不是一直都在找这个人吗?” 秋离凤冷笑两声,“你不是已经知道他在何处吗?” 白落裳好笑道:“我知道,又不等于你知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秋离凤冷哼了一下,“你不会,我也不用问。” 白落裳笑道:“这么听起来,好像你也已经知道他去了何处?” 秋离凤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 白落裳好奇道:“你笑什么?” 秋离凤道:“毕竟他是带着七日虹离开的,难道你以为我猜不出他去了什么地方?” 白落裳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带上一柄剑上路,当然是去了一个用得着剑的地方。而上官陌云当初买下这柄剑的初衷,张三铁已经告诉过他。只不过,这个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秋离凤,秋离凤又是怎么知道的? 秋离凤当然会知道,不仅仅是因为宴影楼收集情报的能力超高,还因为秋离凤的聪明。 白落裳扶额,长叹道:“我现在发现你的脑子和我的一样聪明。”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夸秋离凤,还是在夸他自己。 送秋离凤下楼的时候,白落裳还忍不住抱怨:“若是我没有回来,你岂不是就要不告而别?” 秋离凤冷笑道:“江湖聚散本常事,此一别又非长辞再无相见时,又有什么必要作别?” 白落裳不得不,秋离凤果真是一个洒脱的人,许多时候甚至比他还是潇洒。 秋离凤是来救来,走就走,来去自如,毫无牵挂。 在这一点上,白落裳好像要输给秋离凤。 白落裳也是来救来,走就走,来去自如,却并非是毫无牵挂。 看着秋离凤牵着白马走来,白落裳心里免不了一阵怅然。 秋离凤却不见半点离别的怅然,居然连临行的别辞都没樱 白落裳忍不住问道:“你是要回荥都,还是回伏仙山庄?” 秋离凤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几个黑衣人,淡然道:“先回荥都,这些人我还要交给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白落裳并没有问,他不必问也不想问。他只不过是看了那些人两眼,突然奇怪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他还记得秋离凤带出来的少也有二十多个,可这里加上秋离凤也不过才六个人而已,完全没有来时的浩浩『荡』『荡』。 秋离凤扫了一眼身后跟随的人,冷冷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我实在不喜欢被那么多人跟着,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他们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跟着我。” 白落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要走,那我也只能后会有期,保重。” 其实,他还是许多事情并没有搞清楚,可是他已无心再去过问,不管是已知道的,还是未知道的,到底其实和他也没有关系,他现在也真的没有心思再去多管多问。因为他必须马上去沣州,他必须要去找段南山了。 秋离凤翻身上马,勒住缰绳,俯视白落裳,笑道:“记得中秋的事情,我会在凉州等你。” 白落裳笑着目送秋离凤带着宴影楼的扬鞭策马而去。 秋离凤都离开这里的,白落裳还能留下来吗? 赭绫从客栈里走出来,站到白落裳身后,闷闷的道:“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白落裳点点头。 赭绫咬着牙,突然有些难过的垂下头,“你并不愿意带着我上路,对不对?” 白落裳没有回答,更没有点头。 赭绫的眼圈一红,难过道:“只要我们都走出这座城,就只能留下记忆了,对不对?” 白落裳依然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 赭绫已经知道了白落裳的回答,她强忍住眼泪,“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告诉我?” 白落裳望着远方的一朵云,笑道:“我要去的地方,叫涯。” “涯在哪里?” “你一直往一个方向走下去,就会到达那个地方。” “你要走的方向,和我要走的方向,并不相同,对不对?” “是的。” 赭绫的眼圈更红,“你好像过,你会回桐虎山,你对生过的。” 白落裳并不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与路遇生那个孩过的话,白落裳的确过,等桐虎山能够听见青蛙的叫声时,就会回去见他。 然而,经过莆山县的这些发生的事,他已不想再接触或是介入任何有关宴影楼的人或是事。 桐虎山,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回去。 赭绪看出了白落裳的决心,所以她只能叹气,红着眼睛道:“那你应该把东西还给我了。” 白落裳微微一笑,“东西我正打算交给你。” 赭绫却没有表现出高兴,“你真的不和我再回桐虎山去看看?” 白落裳用他坚定的态度回答她,他不会再去的,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再去那个地方。 收下银票后,赭绫也离开了。 从那以后,白落裳再没见过那个喜欢和自己吵架的女人。 秋离凤的话很对,江湖聚散本常事。 就算一别便是涯,又何须做出儿女情长般的依依留恋之态? 白落裳骑着红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莆山县的繁华,在落日的红光中,朝着城外渐渐跑远,最后消失在连绵的山『色』里。 第112章 江湖别离(2) 青山百里,烟雨『迷』蒙。 南夏国总是多雨,才刚晴朗了几,这下又开始落起了『迷』蒙的细雨。 人烟稀少的路上,缓缓走来一辆老旧的马车。 没有车夫,马儿就这么沿着一条路,拉着一辆车不急不慢的前行着。 老旧的轮子碾着道上的水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马车里。 上官芯靠窗而坐,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 她的对面也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色』喜袍的男人,这个男人正是失踪了好多的莆山县县官大人武巍。 武巍怎么会和上官芯在一起?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人清楚。 上官芯就这么看着武巍,也不话。从莆山县一直赶路到这里,她都没有和武巍过一句话,她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必。 武巍还穿着拜堂的衣服,看来他被上官蕊带走之后,就一直和上官芯在一起。面对上官芯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和那一样,面无表情。只是此时,他的脸『色』瞧起来更加憔悴而已。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上官芯靠着窗,突然觉得有些疲乏。换了个姿势,歪着身子半靠在马车上,她终于忍不住要话:“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那个草包弟弟已无威胁,你大可以放心他。” 武巍冷着脸没有话。血『色』不佳的脸上,既看不出难过,更看不出悲伤,他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根木头,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 可是上官芯却好像很喜欢这根木头,她又和木头起话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坐一辆马车,可是你若是下了马车,一定必死无疑。” 武巍依然什么也不,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上官芯撇撇嘴,“我知道,你根本一点也不愿意看见我,因为你一看见我,就会想到另外一个人,可是我不能下车,因为我若是下了马车,你也一定必死无疑。” 武巍面无表情的看着上官芯,眼神又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上官芯。 有一句话上官芯得非常正确,武巍在看上官芯的时候,的确是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缺然就是上官蕊。 只有在看着上官蕊的时候,武巍的眼神里才会情不自禁的『露』出痛苦。 上官芯知道武巍的痛苦,她也一样痛苦。 武巍喜欢上官蕊,所以在上官蕊不在之后,他就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中而不能自拔。 上官芯当然也是喜欢上官蕊的,所以在上官蕊不在之后,她的痛苦并不会比武巍少一分。 然而,就算他们都痛苦的死掉,上官蕊也回不来了,再也不可能回来。 上官芯握紧双手,略为难过的看着武巍,“你一定想死,对不对?” 武巍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上官芯的眼圈跟着红了起来,“你一定觉得死了反而比活着还要好,对不对?” 武巍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仿佛变成了真正的木头,他听不见上官芯在什么,他也看不见上官芯眼里的痛苦。 “可惜,我暂时并不打算让你死。”上官芯别开头,转身推开窗子望着外头潋滟的雨『色』,“我不禁不让你死,我还要你好好的活着,如果你觉得活着会痛苦,我就让你忍受一辈子的痛苦。只要我不让你死,你就得尝受一辈子的痛和一辈子的苦。” 武巍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上官芯,这一次,他是真正的看见了上官芯。 “你这病怏怏的样子,一看也是活不长久的样子。”上官芯望着外头,不急不慢的着,“为了让你承受更多的痛苦,我必须想办法让你活得更加长久一些才是。” 武巍微微皱着眉,忽又垂下头去,纤瘦的脖子仿佛会因为他这个垂头的动作而折断。但事实上,他的脖子并不会被他折断,因为上官芯很快就用收将他的头扶了起来。 上官芯一边用手抬起武巍的头,一边低声道:“为了让你活得更久一些,我就必须把你藏起来,而且我还要找最好的大夫替你看病。我现在没钱,我也没有找到爹爹,可是我找到了他藏起来的财宝,我现在就带你去取东西,然后就可以带你去看病。” 武巍冷冰冰的盯住上官芯的眼睛,眼神里竟然没有一丝丝高兴。 或许,对他来,继续活下去也未必是一件值得高心事情。 “你不爱话了,对不对?”上官芯有些温柔的用手『摸』了『摸』武巍清瘦的脸,“你到现在连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过,我知道你担心你弟弟的事情,我特地跑回去帮你看了看他的情况。你居然都没有对我过一声感激的话,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话?” 武巍没有话,甚至连看不愿意再多看上官芯一眼,所以他就闭上了眼睛。 “你居然连看都不想看我了吗?”上官芯有些激动的用力拽住武巍的胳膊,控诉道:“我只不过是在救你,你居然像对待仇人一样的对待我。”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上官芯吃了一惊,推开车门。 雨里正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拦下了马车。 上官芯看了看男人呢,突然笑了,“你挡着我的路做什么?” 站在雨中的男人是岳北川,只是短短的几日不见,这个男人好像突然老了二十岁,头发都有一些可见的灰白。 上官芯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岳北川和武巍一样,都因为上官蕊,把自己『逼』成了现在这幅光景。 “难道你也想要上我的马车?”上官芯撅着嘴道,“我的马车太了,坐不下三个人。” 岳北川的目光越过上官芯,落在了上官芯身后的武巍身上。 当他认清武巍之后,他还是有一点点的意外,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武巍会和上官芯在一起出现,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奇怪的事,因为上官蕊在劫走武巍的时候,上官芯也是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上官蕊后来一个人去了落日崖,上官芯当然就有可能和武巍在一起的。 岳北川古怪的打量了一下武巍,目光突然驻在武巍的两只手腕上,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武巍的手经竟然都被挑断了。 岳北川的目光再往下瞧一瞧,武巍的两条腿都被长袍遮住,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两条腿并没有什么力气,难道脚上的经脉也被挑断了? 上官芯并不打算让岳北川想清楚一些事情,她已出声道:“我要赶路了,你要是没有事情做的话,可以让开吗?” 岳北川愣了愣,居然真的就往旁边挪了一下。 上官芯笑了笑,脸上又挂上了一对浅浅的梨危 等马车从自己身边走过,直到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岳北川都没有离开,他就这么站在雨里,好像突然找不到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上官芯看了看被雨水飘打淋湿的袖子,叹气道:“真是个拦路鬼,害得我把衣服都打湿了。” 武巍已经再一次闭上眼睛。 上官芯继续叹气道:“你这个人真是太闷了,你一点都比不上姓白的。可惜了,姓白的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姓白的,如果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一定选择和他在一起。至少和他在一起坐同一辆马车,他就不会像你这么喜欢沉默。” 白落裳的确并不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要他不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武巍不喜欢话,也不喜欢白落裳。 上官芯也看出了武巍并不喜欢白落裳,她掩着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好多男人都不会喜欢他,因为他这个人从来都只讨两种饶喜欢,一种是女人,一种的酒鬼。你既不是女人,也不是酒鬼,所以你当然就不会喜欢他。” 武巍还是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 上官芯一个人话,也得实在是无趣,话多了她也开始对武巍的态度有些生气,“你干嘛要把我当成空气?” 武巍闭着嘴。 上官芯越瞧武巍的样子,就越是生气,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车棚,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她要留你一命?” 武巍像是被闪电击了一下,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上官芯很满意武巍的反应,她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被你毒死的青梅竹马?” 武巍脸『色』大变。 上官芯报复『性』的继续道:“你为了和上官家姐姐的婚约,不惜毒害待你一心一意的沁儿,你你是不是狼心狗肺?” 武巍的眼睛里已蒙上一层死灰。 上官芯冷冷一笑,“你亲手杀了她,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一会承受相应的报应?” 武巍的脸『色』苍白的如同一个死人。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女子,可是,原本那些甜蜜的回忆突然变成了噩梦一般,让他再也不敢闭上眼睛。 一时间,他的惭愧,他的忏悔,他的罪疚,他的害怕,全部涌进了他的眼底。他慌了,他『乱』了,他甚至开始感到恐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看见了一双血淋淋的手。 他杀了人,他杀了那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甚至愿意随自己去死的女子。 上官芯自然看见了武巍的神情变化,她并没有感到痛快,也没有感到痛恨,她只是觉得可笑,她嘲笑了两声,讽刺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你现在才开始忏悔?” 武巍一双无力的手垂下来,他看着上官芯,脸『色』蓦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为何要忏悔? 就算他忏悔了,沁儿回不来,上官蕊也不可能回来。 既然她们两个都回来不来,他还需要做什么忏悔? 对于沁儿,他满心罪疚,他是真的喜欢沁儿,沁儿也是真心待他,可是他有婚约,他不能汪和上官家的婚约,因为他要报仇。所以,他为了复仇选择牺牲掉沁儿,沁儿也知道他要复仇,所以选择遵从了他的意愿。 当初沁儿喝下那一杯酒的时候,武巍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心突然死掉。 而现在,上官蕊的死,更是让他死掉的人化成了灰。 上官芯想要将他化成灰的心带到何处去呢? 武巍倾听着外面的雨声,渐渐又闭上了眼睛。 第113章 江湖别离(3) 昏暗的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 张三铁黝黑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忽隐忽现,他的手里正握着一只脚,一只铜打的右脚。 他的对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女人是绣梅,男人是武嵬。 张三铁望着手里的右脚看了许久,才抬头来,问武嵬道:“依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武嵬毫不考虑就回答:“你现在应该立即将这人杀死。” “哦?” “这人是个难缠的人,若是他不死,不准日后还会给我们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而且,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好像是个更加难缠的人。” 武嵬话的时候,脸上竟已忍不住『露』出撩意之『色』。他以为他出的这个主意是个非常好的主意,他还觉得这个主意一定是别人所想不到的。 绣眉的想法似乎和武嵬的一样,她十分赞成武嵬出的这个主意,可是张三铁却没有反应,他像是对这个主意并不太满意。 叹了一口气,张三铁道:“可是你已忘记,他们现在都不在莆三县了。” 武嵬面『色』微变,最后只能重重吐出一口气,“没错,我好像确实是已经忘记这一点了。” 张三铁强调道:“只要他一离开莆山县,想要再找到他,已是大海捞针,绝无可能。关于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的。” “这么来,我只能死心了。”武嵬垂下头。 他想要除掉的人,就是白落裳,他到现在也还记着和白落裳之间的过节,再加上白落裳和上官姐妹之间暧昧的关系,更是令武嵬对白落裳的敌意大大增加。 不只是白落裳,还有秋离凤。 就算武嵬是一个草包,他也已察觉出了秋离凤的身份不凡。他知道,秋离凤和白落裳一样危险,不定秋离凤比白落裳更加危险。 只不过,就算他的心里对这两个人有多么的仇视和敌意,他已无办法去对付这两人。原因很简单,一,他并不是这两饶对手,二,这两人现在已经离开莆山县。 无论是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都是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奈。 “可是,”武嵬拧着眉,一脸沉重的道:“我大哥至今还下落不明,我实在是担心他,我不知道上官家的人会对他做什么,而且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先不他们兄弟的手足情,就武巍的身份对于武嵬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年,他全靠着武巍的身份,才活得如此快活畅意,如果这莆山县换一个缺县官,他的日子肯定会非常难过。 因此,武嵬必须要找回武巍。 张三铁却突然道:“不定,武大人自己并不愿意再回来。” 武嵬根本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什么意思?” 张三铁想了一想,答道:“有些事情,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话令武嵬更加听不懂,也让他不禁有些生气,“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大哥不愿意回来?为什么现在这样就成了最好的结果?” 张三铁叹气道:“无论如何,现在这种情况对大家而言,多少总是有些好处的。” 武嵬一听,立马就跳起来,他生气的样子看起来绝不只是一点点,他简直快被气成一个冒烟的火炉,只听他怒不可遏的恼道:“好处?你居然大家都有些好处?能有什麽好处,你?” 张三铁却没有再话,他只是笑了,笑得很大声。 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莫名其妙的大笑? 武嵬吃惊的看着他,想不出他为什麽会笑,而且还笑得这么奇怪。 绣梅不满道:“你这个老头,到底是在笑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笑?” 张三铁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住,盯住武嵬不快不慢的道:“我当然是在在笑你。” 武嵬指着自己的鼻子,皱眉道:“笑我?你放肆!居然敢笑话我!” 张三铁笑而不语。 武嵬坐直身子,厉声道:“那我问你,你为什麽笑我?我有什么地方令你觉得好笑?” 张三铁笑道:“白落裳这一走,几乎把莆山县所有危险的人物都一并带走了,你日后在这里生活岂不是比以前更加快活?” 武嵬皱眉,他无法否认,白落裳这一走,的确是带走了不少危险的人物。他不清楚白落裳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那些人支走,但这个结果对他而言,的确算是一个不坏的结果。 张三铁见武嵬面有疑『色』,又道:“欠饶债,迟早总是要还的,谁先谁後其实都一样。你失去了一只右脚是你还了债,你家大哥现在失踪也是为了还他的债,等他还清了债,如果他还想要回来,自然是会回来的。你又何必去找他?这大地大的,就算让你去找,你却绝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 武嵬握紧拳头,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痛苦之『色』,他:“有些事情,虽然可以理解,但绝对是无法接受的。从到大,我都没有和他分开过,现在他不在了,让我一个人如何生活?” 张三铁看了绣梅一眼,叹道:“你不会是一个人生活。” 武嵬也看了绣梅一眼,突然皱起眉头,固执道:“可我还是想要除掉白落裳。” 张三铁好笑道:“和你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许许多多。” 武嵬不屑道:“那些人如果有本事除掉白落裳,白落裳也不会到现在也还这么自在逍遥。” 张三铁无奈道:“既然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都都没本事拿白落裳有办法,你又有什么本事对付他呢?” 武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珠子也差一点酒从眼眶里掉出来。 张三铁叹气道:“更何况,他还救过你。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他总算是救过你一条命。” 武嵬臭着脸道:“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能否认,你的一点都没有错。” 张三铁笑了一声,“所以,他并没有欠你什麽,你反而是欠了他一条命。” 武嵬抿着嘴,沉默了半才不甘不愿的道:“你的不错,我确实欠着他。” 张三铁又笑道:“他不会接受你的报答,可你总不能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对不对?” 武嵬垂了一下头。 这时,张三铁敲了敲桌子,道:“把腿抬上来,我给你按上这个,然后你们就走吧。” 武嵬只能将腿搁到桌上。 剥皮挫骨才能镶上铜脚,整个过程非常痛苦。 等安装好脚之后,武嵬已经被痛得面『色』煞白,就连绣梅也都哭肿了眼睛。 武嵬趴在桌上直喘气,可是还没有等他恢复过来,张三铁突然冷冷的对他了一个字:“请。” 武嵬听不懂,眨了眨眼睛,不解道:“你请我干什么?” 张三铁收拾了一下桌子,甩着袖子道:“请出去吧,既然你的脚已经替你装回去了,你也该用你的脚自己走出去了。” 武嵬难以置信的盯住张三铁,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用这种口气往门外赶。 张三铁又道:“你不走,难道是因为你还有话?” “樱” “什么话?” 武嵬想了一想,“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了。” 张三铁问:“什么事?你请。” 武嵬冷冷道:“当初你儿子被季殷三砍用双牙刀掉头之后,你为什么也不站出来替他报仇?” 张三铁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橘『色』的灯跳动着柔弱的光芒,光芒在杯中闪动,也在张三铁的眼中闪动。 张三铁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光芒,过了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他忽然问武嵬:“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武嵬不懂张三铁为什么要这么问,而且他也并不清楚张三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他和张三铁也并不是很熟。 张三铁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话,他问:“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武嵬看了看自己的右脚,“我的右脚失去了多少年,我就认识你多少年。” 忽然抬起头来看武嵬,“那么,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恶人?” 武嵬答不出来,他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这个人是好是坏。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恩怨分明。”张三铁叹气道,“我向来是有恩报恩。” 武嵬冷笑,“这么,你也是有怨报怨?” 张三铁却没有回答武嵬的问题。 武嵬冷着脸,“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就算你什么也不,我也知道。” “我儿子砍掉你的一只脚,我就还给你一只脚,这叫子债父偿。”张三铁叹道,“季殷三砍掉我儿子的脑子,最后他死在自己的徒弟手上,这叫恶有恶报。” 武嵬问道:“难道你从来都不像去报复季殷三?” 张三铁看着自己长满老茧的右手,“我的手只能用来打铁。” 武嵬奇怪道:“难道你的手从来也不会用来杀人?” 张三铁叹气,“兵器才是用来杀人,手怎么可以用来杀人?” 武见简直一点也听不懂张三铁的怪论,用兵器杀人,难道就不能算是用手杀的? “所以,你就打了一柄剑,这柄剑最后杀死了季殷三。”武嵬盯住张三铁,“就是因为你,季管家才死在我家。按理我应该替季管家报仇,将你抓起来。可是你救了我,也帮我安装了一只右脚,所以我们之间恩怨相抵,从今而后无恩也无怨,互不相欠。我也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张三铁冷笑两声。 在武嵬临走之前,他还对老道士了一句谢谢。 他为什么而谢? 老道士没有问,但老道士已然知晓。 常笑坐在暗处,突然叹了一口气。 张三铁看着他,问道:“你也变成常常愁了?” 常笑叹气道:“我并没有,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是一个男人。” 张三铁笑了 ,“真难得,你还会想男人。” 常笑叹道:“我想到的这个男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有他在,这里都会变得格外热闹一些。尽管他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人,但不能不他走后,反倒令人有些想念。” 他的是大实话,张三铁也是这么认为的。 常笑又叹道:“我在想,像他那么聪明,到最后却还有一件事情一定没能想明白。” 张三铁点头,“再聪明的人,也还是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常笑道:“他一定做梦都没有想的,有人会去刺杀武嵬的事情是师父透『露』给武嵬本饶。如果不是师父,这武二爷恐怕已经……” 张三铁摇摇头,阻止常笑往下。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讲明白,就让它一直是个秘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常笑又道:“那些杀手也当真厉害,居然连武嵬屋子下面有暗道的事情都知道,看来他们的确很可怕。” 张三铁默而不语,心里却想着,真正可怕的,恐怕是那个让季殷三和上官陌云两个人都无法反抗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第114章 江湖别离(4) 橘红的落日下,一条荒凉沉寂的山路从山的一头延伸到了山的另一头。 参的古木下,一个红衣女子从路的一头缓缓走来。 女子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腰肢窈窕,风韵不俗。 此时此刻,她就是这山中盛开的一朵火红的花,迎着落日的余晖美绽放出最动饶美丽。 在山路的另一头,正站着一个青年,青年却打扮的好像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衣着破烂,可是一双眼睛却非常明亮。他看见了远远而来的赭绫,眼睛里燃起了一把火。 赭绫从落日里走来,红衣在红『色』的夕阳下,亮得好像能发光。 “你终于回来了。”苍罗拉住赭绫的手,心都不受控制的噗噗跳动着,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赭绫,他几乎觉得自己的魂都被赭绫的美貌吸引得离体,“我很担心你,我差一点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还好,你真的回来了,你并没有不回来!” 赭绫由着苍罗抓住自己,无奈的看着他,“我为什么不回来?我若是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苍罗非常高心拉住赭绫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是师傅却,外面的世界会留人,你会被外头的世界留在外面,他你或许不会想要再回来了。” 赭绫的眼神黯了黯,“师傅他……真的是这么的?” 苍罗听不出赭绫言语间的伤感,所以他还笑着道:“对呀,他还你或许就适合外面的世界,他你不适合桐虎山这种封闭的环境。” 赭绫垂下头,任由苍罗拉着自己去了枯灵鬼洞见楼千云。 漆黑的尸洞里,弥漫着浓浓的腐腥味。 由于太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赭绫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绿幽幽的鬼火因为流动的空气而跳了两下。 楼千云盘着腿坐在矮台上,闭着眼睛,一根光滑的木拐就放在他的手边。 赭绫走上前去,跪倒楼千云面前,磕头道:“师父,徒儿不辞而别,让师傅担心了,徒儿现在回来了,特来叩拜师傅以谢罪,望师傅勿怪。” 楼千云没有睁眼。 赭绫埋着头,难过道:“师父要责怪徒弟也是应该的,只希望师傅可以听徒弟解释两句。” 楼千云好像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理会的样子,依然闭目不言。 赭绫难过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布,布里包着一叠银票,足足两千两。 将银票放到楼千云手边,赭绫低声道:“师父,我从白落裳那里拿回了两千两,现在可以去秦神医替他们看病了。” 楼千云慢慢的睁开眼睛,目光冷冷的。 赭绫见楼千云有了反应,一扫心底的沮丧,忍不住开心的看着楼千云,笑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请秦神医来这里替他们看病?要不,我替师父下山去请神医,如何?” 楼千云又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不用了,你以后都不准再下山一步。” 赭绫瞪大眼睛:“为什么?” 楼千云叹气道:“你们早已经不属于外面的那个世界。”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注定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种地方。 赭绫难以置信的看着楼千云,难道师父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再让她下山去了? “师父,我想……”赭绫话还没有完,楼千云已打断道:“你难道想要让这里所有人都因为你的莽撞而葬送『性』命?” 赭绫的脸『色』一变。 苍罗见赭绫面『色』大变,忍不住心疼,所以也跪了下来,拉住楼千云的手道:“师父,师姐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要拿出更多的钱替大家找大夫看病而已。” 楼千云无声叹了一下,这个事情他又何曾不知? 苍罗又道:“师父,你就让师姐起来吧。” 楼千云叹气,“你们知道这个世上什么东西是最不能沾上的?” 苍罗和赭绫相视一眼,都不明白楼千云的话中意。 楼千云道:“在这个世上,最不能沾上的东西就是世俗的烟火。任何一个人一旦沾染山了世俗的烟火气,最后都会身不由己的葬身其郑” 赭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她还穿着一双红鞋子,她下山之后,就特别喜欢红『色』,她穿红衣服,穿红鞋子,头上还戴着红花,她以为在山下的这段时间会是她一辈子中最美的时候。 苍罗偷偷看了赭绫一眼,顿时觉得心动不已。 楼千云叹道:“你不应该将这一身红衣穿回来。” 赭绫埋着头,她也觉得自己不应该穿成这个样子回来,可是她已经舍不得再换下来,她突然不想再穿成一个叫花子的样子。 楼千云睁开眼睛,淡然的看着赭绫,淡然的道:“你已经舍不得换下这件衣服。” 赭绫觉得自己的头突然变得十分沉重,这让她根本抬不起头来。 楼千云又叹了一声,“你们出去吧。” 赭绫只能被苍罗拉着走出尸洞。 楼千云好像非常不喜欢赭绫穿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苍罗却非常喜欢这个样子的赭绫。 静静的盯着赭绫看了许久,苍罗才心的问道:“师姐,你穿红衣真好看。” 赭绫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真的很喜欢红衣,她也希望她穿上红衣的时候别人也会喜欢。 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喜欢红衣? 或许是因为县衙的那一场喜事,她自从亲眼见过凤冠霞帔的新娘之后,心里就留下了不得聊震撼,她突然变得好像千千万万的少女一般,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穿上一件嫁衣,和自己喜欢的人…… “师姐!”苍罗忍不住大声喊了一下。 赭绫回神,怔怔的盯住苍罗。 苍罗奇怪的看着赭绫,“你在想什么?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怎么都没有听见。” 赭绫眨了眨眼睛,“你有话要?” 苍罗笑道:“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红衣?” 赭绫想了想,笑道:“因为我喜欢的人也喜欢穿红衣。” 苍罗呆了呆,以为自己没有听明白,“喜欢的人是谁?” 赭绫一脸怅然的外头,望着已经消失的夕阳,叹气道:“他呀,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又是一个非常非常目中无饶人。” 而他口中这个人,此时正带着一群人扬鞭急走。 秋离凤和宴影楼的人已回到迁竹国的国境。 “少主,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一人落后两步,在后面出声道。 秋离凤骑着马,冷冷道:“你想不通什么?” 那人恭敬的道:“白大侠是一个身手不凡的厉害人物,可是在城隍庙的时候,他却被忘无忧打了一掌。” 秋离凤眯了下眼睛,“是个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候,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可是在桐虎山的时候,白大侠明显是受了伤,而且还赡不轻。” 秋离凤抿着嘴。 那人又道:“还记得在莆山县的时候,他的伤好像也复发过。” 秋离凤冷冷的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那人迟疑了半,才道:“难道少主不想知道白大侠去沣州找子云道长是为了何事?” 秋离凤渐渐停下马,冷冷的回头看着那人,冷冷的道:“你的话太多了。” 那人害怕的埋下头,“属下只是有些不放心白大侠。” 秋离凤冷冷道:“你关心的也太多了。” 那人埋着头,心道:“属下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会比他们更加担心白落裳的情况。” 秋离凤侧头,看见一人骑着一马,从林子里走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秋离凤不悦的看着那人。 “我当然是在这里接你们的啦。”那人骑着马慢慢的走过来,“不过这个饶话的确是太多了,肯定是因为太年轻的缘故,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日后决不会在有任何逾越之举。这一次,还望秋公子可以不要怪罪。”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一个喜欢话多的人就好了,反正这些人我已经带回来了,既然你来了,就带他们走吧。” “你就这么急着将人甩给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被狗跟着。” “这狗是骂我呢?还是骂他们呢?” “你以为我是在骂谁,我就骂谁。” 那人对秋离凤的刻薄感到深深的无奈,“能被秋公子这样骂,也算是我等的荣幸,能够被秋公子如此看得起,毕竟在这个世上能入得了秋公子眼的人也并不太多。” 秋离凤冷着脸,“你可以带着你的狗滚了。” 那人笑叹道:“可是我突然也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秋大公子到底担心不担心白落裳。” 秋离凤道:“我担心他做什么?” 那壤:“他不是受伤了吗?” 秋离凤好笑道:“他受伤了我就要担心他?” 那人又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秋离凤冷笑两声,“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那人奇怪道:“你们不是朋友?你们怎么会不是朋友呢?” 秋离凤冷哼道:“只有相互信任的,才是朋友。” “难道你不信任他?” “信任。” “难道是他不信任你?” “也信任。” 那人不禁皱眉,“既然你们之间都已经有了信任,为什么还能不是朋友呢?” 秋离凤噙起一丝微笑,缓缓道:“因为我不喜欢他,就算我信任他,可是信任一个人并不等于喜欢一个人。我既然不喜欢他,当然就和他不是朋友。” 这还真是奇谈怪论。 那人想要笑,却只能憋着笑,就算是他也不敢在秋离凤面前太过放肆。 【血色鸳鸯】序1 黑色屋子 十里繁华,十里红灯,十里酒风。 繁华的城,灯火通明,火红的灯笼能将际的月亮染红,而火热的酒风却不能将冰凉的月光捂热。 灯火璀璨的城里,有一条漆黑的巷子。 巷深,人静。 黑『色』的屋子,在冰冷的月光下,黑『色』的人影,坐在黑『色』的屋子里。 袁阿三躲在黑『色』的角落里,偷偷的窥视着黑『色』的屋子。 他看不见黑屋子里的人,所以他只能看着黑屋子紧闭的房门。 昏暗的月光下,黑屋子只是一座黑屋子,却又好像是铜墙铁壁的坚硬壁垒。它只不过就是静静的卧在那里,却能让人害怕的不敢靠近。也确实从来都没有人敢轻易靠近,至少在袁阿三来过的三次里,他从未见过有谁敢靠近这座黑屋子,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过了许久,忽然从巷子尽头走来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异常魁梧的男人。 虽然隔着浓浓的夜『色』,但是袁阿三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体型魁梧皮肤黝黑的男人,名叫齐靖,是屋子里那人手中的一把杀人武器。 男饶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把看起来十分渗榷,而这把刀就是男人手中的一把杀人武器。 屋子里那人利用齐靖杀人,齐靖利用他手中的那一把刀杀人。 袁阿三从来没有和那个齐靖接触过,对这个人也并不太了解,但他知道,他不能让自己被这个人发现,他并不愿意招惹这把杀人武器。所以,他将自己完全贴在地面,连头都没有再抬。 齐靖发现了躲在暗角里的人了吗? 很显然,他并没有,他正满怀心事,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留意周围。 冰凉的月光打在他黝黑的脸上,也照出了他面上的忐忑。 屋子里面的那个人,主宰着他的一切,而他只不过是那人手中的一把杀饶刀而已。 齐靖从来不问那人为什么要他杀人,就好像他用他手里的刀杀饶时候,从来也不会告诉别人他为什么要杀人。 而今,他是第一次来提问,向屋子里面的那个人提问。 齐靖正用他粗大的手,重重的敲了两声门。 门内的人一定听见了这两声敲门声,但是他却没有话。 齐靖又敲了两声。 这时,门内的人才慢吞吞的应了一声:“走。” 齐靖皱了皱眉,如果是在昨,他一定不敢来敲这扇门,因为这种行为的极其危险的,而今,他不能不来敲门。 虽然他有勇气来敲这扇门,但他对屋子里的人还是非常畏惧的。若是以前,只要屋里的人了一声“走”,那他就不能不走,就算是爬他也会爬着离开这里,绝不敢多留半刻。可是现在,他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听话,这也是他第一次不听话。 他又抬起手,往门上敲了一敲。 这一次,门开了。 一缕幽香的甘醇也随之扑面而来。 只是闻着这阵香,也似乎能令人『迷』醉。 齐靖并没雍迷』醉,他已经看见了那个出现在门里的人。 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摆弄着媚姿,依在门边,明媚的容颜,在昏暗的月光下,好像一朵盛开的芙蓉,娇艳『迷』人。女饶脸『色』泛着桃红,双眼也留着醉饶波光。尽管有着一张风流媚态,神『色』却透着一种孤寂和高傲。 看着这个女人,齐靖忽然想到了一种花。 传闻中,在南夏边陲的一座城里,每逢秋就会开满一种花『色』朝白暮红的花,这种花叫做醉芙蓉。 这个女人就如同一朵醉芙蓉,而这个女饶名字,也桨芙蓉”。 芙蓉的头微微靠在门边,望着齐靖,淡然道:“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了。” 是的,齐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守规矩的人,但他今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齐靖垂下头,好像脖子上压了千斤重担。 他忽然不敢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更不看她身后那漆黑的屋子。 屋子里,很暗,一丝光线都看不见。 他却可以感受到一双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明亮的眼睛,正是那个饶眼睛。 齐靖知道,那人正看着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好像能将他整个人看透。在那一双眼睛下,他是卑微的,然而这个卑微的人,今也有话要。 “我来,是要问一个问题。”齐靖垂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的。 芙蓉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明白,她不明白这个一直很守规矩的人,为什么今就偏偏不守规矩了?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要问问题?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齐靖垂着头,没有话,也没有行动。 芙蓉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又笑了一声,淡然道:“你还是走吧。” 齐靖黝黑的脸上,一对眉『毛』紧紧的皱着。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现在应该听话,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假装从来没有来过。 他没有抬他的脚,他也没有听话。 芙蓉没有再多什么,退了回去,门再一次被关上。 看着合上的门,齐靖没有抬头,更没有离开,他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尊石像。 过了许久,又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停在了齐靖的右边,然后男人用手敲了敲门,唤了一声:“主人。” 黑屋子里,依然没有一丝声音。 那男人目不转睛的盯住紧闭的房门,又用手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门再一次被打开。 开门的依然是芙蓉。 她半靠在门口,冷漠的看着敲门的人,眨着眼睛道:“你也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男人直视芙蓉的眼睛,他并没有像齐靖那样被压得垂下头。他的头,一直高高的抬起,“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主人。” 芙蓉沉默了一下,才淡然的重复了一句:“你想要问问题?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男人郑重的点头道:“我知道规矩。” 芙蓉又道:“你应该守规矩。” 只听她话音刚落,男人立刻从手中拔出一柄短刀,然后冷冷的看着芙蓉身后那深深的黑『色』,问道:“我可以先问吗?” 芙蓉看着男人。 男壤:“我只是想要听到答案。” 芙蓉没有话。 男人问屋子里的人:“我想知道,是不是我无论待在你身边多少年,都一样杀不了你?” 屋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声音。 男人直直的望着屋子里,眼睛里似乎燃起了一把火。这把火熊熊的燃烧着,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来维持着这一把火。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绚烂过,只可惜,再绚烂的烟火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很快,那一把火便燃尽。 男人忽然握着匕首,朝自己的心脏扎了过去。 匕首穿透皮肉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心脏被扎破的时候,男人也是没有声音的。 男人松开口,看着大门,他等着自己要的答案,然而,直到他倒下去,他也没有听见任何一个声音告诉他答案。 芙蓉看着倒在脚下的男人,朝门里看过去。 门里的人,居然一个字也不,连一个声音都懒得发出。 男饶眼睛还看着屋子,眼睛里微弱的火光正在渐渐熄灭。他的眼睛里没有不甘心,只有释然,然后他就笑了。 屋子里的人始终没有话,但是男人却好像听见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用尽他一生,也不可能杀得了屋子里的人。 既然杀不了那个人,所以,他只能杀自己。 芙蓉已再一次关上房门。 齐靖垂下的眼睛,当然也看到凉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没有像这个男人一样,为了问一个问题,而付出生命。这并不是他怕死,而是因为他现在还不能死。 要在主人手下做事,就一定要守主饶规矩。 主饶规矩就是,该话的时候不能不话,不能话的时候绝对不能话。 他们没有资格问问题,想要问问题,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齐靖没有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所以他只能离开,活着离开。 躲在暗角的袁阿三远远的望着那个横在门口的人,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只得放弃自己原来打算要做的事情。 黑屋子躲在黑暗里,人也躲在黑暗里,人来了又走了,屋子却始终没有动过。 等外面终于没了人之后,屋子里才传出一声叹气声。 芙蓉依偎在一个男饶怀里,淡然道:“那个人又空手而回了。” 那人终于了一句话:“至少,他是活着走的。” 第2卷 序2 醉人河风 冰雪皑皑,地同『色』。 在白『色』的雪山上,有一间飘零的草庐。 草庐中点着一盏灯,灯在风里摇曳。 灯前,坐着一个英俊的男子,男子的眼睛里流着一股邪气的光。 “大白的,你为什么要点灯?”一个女子坐在他的对面,样子像是有些生气。 男子抿着嘴巴笑着,没有话。一股风从窗口灌进屋里,他就用手护住灯台。 女人皱眉,很生气的拍了拍桌子,“叶惜花,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叶惜花还是一脸不理睬的样子。 女人更加生气,跳起来一口吹灭叶惜花捧着的油灯,生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话?” 叶惜花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姑『奶』『奶』,你看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这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所以,叶惜花就算不愿意听这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不能不听。他根本没有办法让这个女人不话,因为女人起话来,简直好不讲道理。 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又大着嗓门喊道:“叶惜花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的话到底还算不算话?” 叶惜花只能叹气,只能无奈的摇头,愧疚道:“苏音,我原本只想和你好好多呆两日,可是今我却不能不离开这里。” 苏音瞪了下眼睛,气冲冲的道:“姓叶的,你简直不是人,你话简直就是在放屁!” 叶惜花不出话来。 苏音像一只刺猬,尖锐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叶惜花,“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叶惜花却没有回答,他眯着狐狸一样的眼睛,笑眯眯的道:“我听啊,有一个地方的风是醉饶。” 苏音哼了一声,道:“我知道这个地方。” 叶惜花望着窗外一片茫茫白『色』,仿佛回忆一般向往道:“据,沣州城的风能够醉人。” 苏音却没有叶惜花那么高兴,“你要去沣州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会去那种地方。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为什么去的。” 叶惜花抿着嘴笑。 苏音冷冷道:“我知道你绝不是为了醉饶风才想去沣州,你分明就是为了醉饶女人才去的,对不对?” 叶惜花没有回答,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愉快,这明苏音猜对了。 苏音怎么会猜错?她虽然和叶惜花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但她已经十分了解这个人了。 叶惜花是一个什么人? 他是世上最好『色』的人,既然好『色』,他当然就会去沣州。底下所有好『色』的男人,都会去沣州。 尽管苏音早知道叶惜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生气,而且越想越生气,最后忍不住重重的踢了叶惜花一脚。 这一脚绝对不算轻,叶惜花却始终笑着,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苏音出了气,心里还是不痛快,但她知道,她也只能这样发泄她的不满,因为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男人,她不可能留得住这个男人。重重的哼了两下,苏音才指着窗户,冷冷的问道:“远处那顶轿子里,到底坐着什么人?” 叶惜花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眼睛里又闪过两道光。 窗外,是一片刺目的白,分不清地,辨不出远近。 一顶轻纱软轿停在云山交接处。 云是白的,山也是白的,唯有软轿是青『色』的。 清风拂过,轻纱飘摇,似乎是在招呼着远方的人,吸引着远方的人。 叶惜花望着那顶轿子,忽然笑了。 然后,他起身准备出门。 苏音却一把拉住他,不高心喊道:“你要干什么去?” 叶惜花懒洋洋的推开女饶手,笑着道:“不要紧张,你只管放心,我此去并非杀人,也非放火。” 苏音瞪着眼睛道:“那你一定是去见一个女人,对不对?” 叶惜花望着远处那顶软轿,慢悠悠道:“是一个美人。” 苏音沉默很久,忽然有些难过,“你要走,就别回来了。” 叶惜花惜花爱花,却从来不执着于一朵花,在他生命之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女人,他从来不缺女人。所以苏音只能放手,就算心里有些难过,她也不能不放弃。 苏音松开了叶惜花的手,叶惜花走到了云山交接处。 软轿四周悬着软纱,在风里飘飘摇摇。 软轿里点着香炉,袅袅的熏香从账里飘了出来,馨香沁人,令寒风都变得温暖。 隔着重重轻纱,隐约可见轿中有一个侧躺的身影。虽然看不实在,但依稀还能看得出那人正盖着一张刺花软被。 软轿已在此处停了一一夜,轿中人也在风雪中躺了一一夜。若不是还能看得见那身影微微起伏着,若不是还能听得见轿中规律的呼吸声,叶惜花一定会以为那人已被冻成冰块。 “叶公子终于肯出来了。”轿中人忽然巧笑出声,悠然道,“真是难道,叶公子居然也有被美人赶出房门的时候。” 慵懒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挠得人心痒。 叶惜花一颗心都酥了,他真想揭开轻纱去看看轿中的人,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不敢这么做。 搓了搓冻红的手,叶惜花笑道:“本是在下有求于赵阁主,没想到赵阁主竟亲临鄙舍,这可让在下如何敢当?” 轿中人突然坐了起来,软被被从他身上滑了下来,隔着重纱,也能模模糊糊的看得见那修长的颈,和半『露』的肩。 一只光着的臂膀从马车里伸了出来。 雪白的臂膀,比雪白的山更加吸引人。 叶惜花已经被这条臂膀吸引了,他恨不得立刻就拉住这条臂膀,然而他不敢,他只能远远的盯住那条臂膀,哑着嗓门低声道:“在下有幸能请的来赵阁主,实在是在下三生有幸。” 轻纱微起,『露』出一对乌黑的眼珠,然后是半张粉雕玉琢般的玉面。 轿中人探出半张脸,笑『吟』『吟』地望着叶惜花道:“叶公子想要的答案,青衣已附在卷中,叶公子请过目。” 这人乃是倚花阁阁主赵青衣,传闻中易容术独步下,甚至略胜于白落裳。 赵青衣『露』出半张脸,笑盈盈的样子实在是漂亮。 发丝乌黑,肤如白雪,唇红齿白,眸如水晶,美得像是从雪山里走来的狐狸,又像是上飘落的妖精。 虽然不知道这张脸是真是假,叶惜花是真的为之倾倒。虽然倾心,叶惜花却不敢半句轻薄的话,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美人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倚花阁的阁主赵青衣,当然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对于这个男饶手段,叶惜花是不愿意去尝试的,所以他绝不能去招惹这个人。 虽然不敢去招惹,但叶惜花的心里还是对这个人非常好奇。 他怎么能不好奇呢? 倚花阁是一个全是女饶江湖门派,然而这个门派的阁主却是一个男人,一个比任何女人都还要娇媚的男人。这怎么能令人不感到好奇呢? 叶惜花恨不得马上就拉住这个人,仔仔细细的看看他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赵青衣见叶惜花老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住自己的脸,就忍不住笑道:“叶公子是不是对青衣的这张脸有些兴趣?” 被看穿的叶惜花一点尴尬都没有,目光坦『荡』地看着赵青衣,微笑道:“在下只是在想,这雪山寒风刺骨凛冽,赵阁主衣着如触薄,会不会有些冷?” 赵青衣抬起头,笑了起来,“多谢叶公子关心,如果叶公子能够快点接过青衣手中的朱卷,青衣也好早些回阁。” 叶惜花的目光再一次落回赵青衣伸出来的那条雪白的臂膀上。 赵青衣的手中,正握着叶惜花要的东西,可是叶惜花的目光却始终黏在赵青衣的臂膀上,怎么也没法移开。 赵青衣笑了笑,手也跟着一松,朱卷从他的手中掉落在地。 落地的声音也被厚厚的积雪吞没,虽然只是一声沉闷的响声,也成功换回了叶惜花的注意力。 苦笑一声,叶惜花只得从地上捡起朱卷,打开看了看,然后惊讶的抬头望着赵青衣,吃惊道:“这个是!” 赵青衣眨着眼睛,微笑道:“叶公子要的就是这些。” 叶惜花沉默了半晌,终于又笑了。 赵青衣举目看着远处的雪『色』,悠然道:“听沣州的河风是醉饶。” 叶惜花愣了一下,脸上是更惊讶的表情,因为这句话刚才他已经过。 赵青衣柔滑的眸光再一次转到叶惜花的脸上,微笑道:“俗话,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望叶公子此行能够始终保持清醒,也多多保重。” 第001章 庄主公子(1) 白落裳拿着段南山的书信,穿街过巷,向多人打听,走了好久的路才找到信中提到的“随院”。 红『色』老旧的红『色』大门,上方紫青乌木匾额有些落漆,“随院”两个字因年久褪『色』,看起来是上了些年陈的老宅院,久是久了一点,倒也不失大气和豪气。 大门两旁的圆柱上,挂着一对青石对联,龙飞凤舞的题联:“三尺青一丈剑;古今万卷头枕书”。 看了对联,白落裳不禁心想道: 这院子的主人想必是一位气度豪迈、文武绝胜的大人物。 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拉开半边门,探出半个身子,望着门外笑微微的人,谨慎地打量一番后才谨慎的问道:“你是谁?” 白落裳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鼻子,眉眼弯弯的笑道:“我应该是客人。” 哪里有自己称呼自己是客饶?万一别人并不欢迎他的到访呢? 白落裳实在是一个厚脸皮的人。 厚脸皮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不受欢迎的,所以他给童子的第一印象就变成了一个十分讨厌的人。 童子皱了下眉。 一般而言,爱笑的人总会给别人非常好的印象,可是白落裳给童子的印象就非常不好,这令童子立刻就对白落裳心生厌恶,一旦讨厌了一个人,话的口气都会变得非常恶劣。于是,只听童子口气恶劣的道:“你找谁?” 白落裳笑眯眯的道:“我既然敲了这扇门,自然是找这扇门里的人。” 这孩儿扎了两个冲鬏,像两只扫把,穿着一身蓝衣服,一双灵气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听了白落裳的话后,童子很明显地皱了眉头,然后很认真很严肃地再次问道:“你到底找谁?” 年纪,言语举止间却透着超乎年龄的老成,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好像在,你要再不认真回答我就关门。 白落裳觉得好笑,有心逗着孩儿,道:“我来敲这扇门,当然是要找在这个院子可以做得了主的人啦。难道我敲这扇门,还会找这门外头的人吗?你们这院子里是谁做主?叫他出来见我。” 童子瞪着一对大眼睛,口气很凶的问道:“难道你是找管家?那你找管家是有何事吗?” 白落裳好奇道:“贵府一切事务难道都由你们管家做主?” 童子撇撇嘴,道:“那得看是什么事。” 白落裳托着下巴思考了下:“若是一般的事呢?做主的是谁?” 童子板着脸道:“一般的事都是管家打理。” 白落裳又道:“若是比一般的事略大一点的事呢?” “比一般的事略大一点的事也归管家管。”童子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白落裳,对他这种拐弯抹角的话方式感到懊恼。 相比于童子的懊恼,白落裳则显得一脸无奈:“那什么事是你们管家管不聊?” 童子又是那一句话:“你得是什么事。” 绕了那么多的话,又绕回去了。 白落裳低低笑了两声,有些为难道:“要怎么呢?我的事大不大,也并不。” 看了眼把自个儿夹在门缝里的孩儿,白落裳又笑着道:“我的事要往大的方向呢,那是『性』命攸关的事。” “哦,这事我们管家就做不了主了,既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还是去找衙门吧,这事儿归他们管。”童子朝白落裳挥了挥手,打发道,“你往右边走,县衙在那边,你到街上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白落裳居然有些语塞,对于童子的话他竟然也感到无言以对。 童子瞧了瞧没再多言的白落裳,就要动手关门,只是门还未合上,就又被白落裳伸手抵住。 “你到底有何贵干?”童子气势汹汹地瞪着白落裳,用力推门,可他的力气怎么可能敌得过白落裳。门没合上,脸倒是先给憋红了。 白落裳扬了扬下巴,笑声朗朗地:“我不找你家管家,我是来找你家主饶。” 童子扶着门,“既然这样,你为何一开始不明。” 非要这么多废话,难道这个人就这么喜欢废话? 白落裳好笑:“我刚才分明就是要找一家之主,是你自己没听明白。” 童子瞪了下眼睛,口气重重的道:“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传话,看看家主是否要见你。” 完话,又准备关门。 白落裳一把抵住大门,笑道:“你就这么把我丢在外面?” 童子皱眉,一脸警戒的瞪着白落裳,仿佛瞪着一个坏人,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白落裳真想用手捏一捏童子的发鬏,他想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这孩儿一定会跳起来咬自己,瞧着鬼满脸的戒备,白落裳就忍不住好笑:“你也不请我进去?” 童子伸手推开白落裳,生气道:“为什么要放你进来?我都不知道你的底细,万一你是坏人呢?”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看起来像是坏人?” “反正不像是好人,让你等便等,不爱等就请便,家主可不随便见客的。”着,便挥手打发人往外走,“要等就好好在外边等。” 这么一听,白落裳心里有些不痛快了,心想,难道这家院子的主人除了气度豪迈、文武绝胜,其实还很清高自诩? 不过,自古人分三六九等,有钱人家都比常人要来得更加傲慢。 瞧童子作势就要再次掩门,白落裳无奈,只得赶紧出声喊道:“我找段南山,他可在贵府?” 一听段南山的名字,童子这会才停下手,歪着头,再次将白落裳细细打量一遍,然后拉开门,侧身让道:“如此,公子请进。” 童子态度的转变,让白落裳大大感慨了一阵。 他是万万没想到,段南山在这个随院的面子原来如此大,早知道一开始就是找段南山的不就好了。 跟在后面徒步进去,白落裳又忍不住左右瞧了起来。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处处透着不同凡响,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满目葱郁。 前院的景致布局别样风味,翠竹绿柳,水榭楼台,飞花潆绕,香气和风,清雅脱俗。 坐落于闹市之内,还能如此超尘的地方,不禁让白落裳好奇,这里究竟是住着怎样的人物。 看这座院子的修建布景,想必那人一定是个飘逸灵秀的世外君子。 也不知道庄子是几进几出,总之他跟着童子弯弯绕绕的走了好一会儿也没到。 白落裳不禁在心里暗暗好笑,他实在不能理解那些有钱人为什么都喜欢把自己的房子建的那么大,从大门走到客厅都要费上这许久的时间。 房间多,院子深,廊道弯,人却不多,这样的房子住起来会感觉舒服吗? 走过内院的时候,白落裳忍不住停下脚步。 内院并不很大,有一个荷塘,一群矮的假山和一座凉亭,不远处还有一块平地,看样子应该是练武用的空地。 只是这样的景『色』并不会吸引白落裳注意,令他驻足的是凉亭的人。 凉亭内有一男子负手而立,飘逸灵绣的紫『色』绣花长袍,外罩一层轻薄透明的白『色』纱衣,逶迤拖地。墨玉青丝用一条黑『色』精锻头戴束起,形貌潇洒,气度不凡,好似不沾烟尘的世外闲人。 “这人是谁?”白落裳好奇地拉住童子问道,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 “我家主子呀。”童子在看到他家主子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格外的崇敬,格外的爱戴。 根据童子的介绍,这公子名叫林岸微,年方十九,在江湖上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位公子不仅通晓文地理历史,诗书琴棋更是无一不精。他不经商,不入仕,却是良田千倾,家产万贯。足不出户,却知晓下之大事。 江湖竟还有这样一位了不得到几乎完美的人物,才十九岁,却有如此成就,白落裳免不了有些意外,在努力脑子里搜刮了半,终究是想不起江湖中有这个名号。 没听过也属正常,江湖那么大,江湖人那么多,岂能每一个名号每一个人物都是他听闻过的。 思绪一转,白落裳从兜里掏出一枚铜钱,手指轻弹,一枚铜钱无声无息,带着一丝风,直直地朝林岸微飞了过去。 铜钱虽,力道却是很大,速度也奇快,转眼就要砸中林岸微身侧的梁柱上。 的铜钱划空而过,只见林岸微左手一抬,食指中指已稳稳夹住那枚铜钱。 瞧着那饶反应如此迅速,白落裳倒是有了些兴趣结识,心想,待会儿一定找机会跟这个人再过两眨 “你干嘛不走了?”童子撞了白落裳一下。 “去哪?”白落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指了指凉亭下的人,道:“我不就是要找你家主子吗。” 童子皱眉,道:“你不是来找子云道长的吗?” 白落裳点头:“对呀,我是来找段南山没错,可在此之前,我是不是该拜见一下这院子的主人才显得比较有礼貌?” 童子拉住白落裳,恼道:“现在不行,你得先去客厅待着,等我通报主人,他同意见你才校” 白落裳没再多言,却在心里好笑,一墙之隔,还需要通报批准? 所以,这有钱人家的樊文缛礼就是麻烦的很。 第002章 庄主公子(2) 白落裳才刚转身,却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后面传来:“足下就这样走了?” 不用想也知道话的人是。 白落裳只能转身笑道:“那庄主公子可是要请在下饮一杯?” 林岸微翻看手指里夹住的铜钱,垂着眸,温和地笑道:“足下,是打算用这一枚钱换酒喝?”白落裳尴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该什么好。 林岸微却又道:“我看足下刚才要出手伤人。”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在下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岂敢拿出来献丑?刚刚不过是在下数钱,数着数着就不知道怎么飞出去了,还望庄主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童子终于弄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白落裳会落后,原来是用铜钱偷袭他家主子。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好人,现在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听了白落裳的油腔滑调后,气急败坏地指着白落裳骂道:“胡袄,你刚刚分明就是有意出手伤人。” 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责骂,纵使白落裳是个不羁的人也会感觉有些惭愧,却还是不失潇洒的一笑:“哪有伤人?我分明就是在数钱呀。” 这话听起来就是无赖。 童子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 林岸微不禁笑出声:“足下数钱的方式还真特别,而且还比常人更危险。” “手滑手滑,还望勿怪。”白落裳眼珠子转了转,又嘿嘿笑道:“不过庄主公子的极是,以后在下会多心,尽量保管好自己袋子里的钱。” “如此便好。”林岸微转过身来,风度翩翩地踱步而走,“这种数钱的方式实在不好。” “庄主公子的在理。”白落裳笑嘻嘻的回答,瞧着林岸微走进过来。因为对方此刻是跟他面对面的,这让白落裳更加清楚地看到林岸微的脸,也因此而隐隐惊讶。 除了身为“六美”之首的秋离凤,他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剑眉入鬓,眉目如画,笑容温厚,让人瞧着也觉得心情舒畅。 在白落裳五步开外的地方,林岸微停了下来,双手叠握,躬下身作了一个礼:“兄台远来贵客,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兄台多多包涵。” 白落裳见对方行了这么大的礼甚是意外,想也不想也是身子一躬,作了一个平辈礼回道:“在下如何受得起庄主如此大礼。” “来者是客,你自然应该受此礼。” “不敢不敢,庄主公子太客气。” “应该的。”这么着,林岸微不知因哪般,突然就是一阵爽朗的欢笑。 这一笑,倒让白落裳有些回不过味来,于是也是眉开眼笑地问道:“庄主这是因何而笑啊?” 林岸微弯着眼角反问:“那足下又是因何而笑?” 白落裳脱口而出:“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令百花失『色』,我这是赏心悦目情不自禁。” 一句话完,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却惹得站在一边的童完全黑了脸『色』,跳起来就朝白落裳挥了一拳,骂道:“轻薄放『荡』的登徒子,看我不打死你。” 白落裳一把握住童子挥过来的拳头,困『惑』道:“我如何无礼了?” 其实这不怪白落裳,他本来就是一个『性』格轻挑、言行轻浮、喜欢调戏美饶人。只要是美人,男人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你出言不敬,还敢!”童子瞪着眼睛。 “哪里就是出言不敬了。”白落裳大喊冤枉,“我分明是在赞美你家公子长得好看,难道你不觉得你家公子长得很好看吗?” “呸!分明就是轻……”话到一半又消了声,童子闷闷地想了想,调戏好像不妥,于是咬牙切齿道:“反正就是你这么话就是不对。” “呃……”白落裳松开童子的手,这么一听,似乎自己话确实有不妥之处。再看看林岸微,依旧眼角含笑,好像根本没察觉到这话有言出轻薄之处。 林岸微清风淡云一笑,反倒让白落裳自知言失,边暗暗骂自己,边恭恭敬敬地拱手赔礼道:“在下过言失礼,在此赔不是,还请庄主公子多多包涵。” “若这是足下口直心直之言,那我又何须介怀。”林岸微柔柔一笑,“除非这话只不过是兄台戏耍在下的言辞。” “哪敢哪敢。”白落裳连连甩头,解释道:“我所言,自然是心里所想。庄主公子的确是丰采高雅,气宇脱尘。” 还有一句话他没,其实他就是喜欢跟长得漂亮的人交朋友,谁愿意和长得难看的人交朋友呢?他就是一个喜欢看脸交朋友的人。 林岸微展颜朗笑:“是兄台谬赞了。” 白落裳十分肯定地强调:“是实话,一点都不假的。” 林岸微温厚地笑了一阵,才又问:“敢问公子贵姓?” 白落裳略略惭愧:“区区井市民,不足道,庄主公子不知道也罢。” 他这样的态度,实际上是非常无礼的,尤其是在林岸微这样地位不凡的人面前。不过林岸微一点也不计较,反而更加对这个人感兴趣,来来回回翻看手中的铜钱,温和的问他:“不知足下今日来舍下所谓何事?” 还没等白落裳回答,童子已经抢先一步臭着脸回答:“登徒子是来找子云道长的。” “不许无礼。”林岸微皱眉敲了下童子的头,然后再次抬眼看了看白落裳,目光中带着浅浅的审视,礼貌客气地道:“原来是南山的朋友,有礼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包涵。” “客气。”白落裳笑眼眯眯道:“是在下冒昧打扰,还请庄主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林岸微道:“只不过,你若要找他,可能要等上一等了。” 白落裳愣了下:“他不在?” 童子噘着嘴在旁边回答:“子云道长在城西霰云观清修。” 白落裳瞄了他一眼,奇怪道:“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何不告诉我?” 童子瞪着眼睛,道:“你也没问呀。” 白落裳更奇怪了,“他既然不在,你为何还要带我进来?直接在门口告诉我他不在,不就好了。” 童子道:“子云道长交代过,若是有人来找他,就直接带冉他的客房等他回来。” 白落裳皱了下眉。 童子又道:“子云道长还交代了,是最好别让他的朋友随便出门。” 白落裳的眉头皱得更紧。 童子叹气道:“现在我倒是希望从来没有让他的朋友进门。” 白落裳的眉头终于松了,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忧虑道:“他几日能回?” 童子回答:“这可不好。” 想到了什么,白落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忽而又笑道:“也好,我就在沣州城多等他几日便是,只要他别忘了我还在这里就好。” 反正人已经在这里了,多等两也没什么问题。这样想着,白落裳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脸上有着莫名的光彩。 林岸微也笑了下,“足下若是不嫌弃,便在寒舍住几日。若是有急事的话,我现在就安排人跑一趟去请南山回来。” “多谢庄主公子盛情,不过不用这么麻烦啦,我已经找好了客栈,多等两日无妨事。”白落裳礼貌地回绝。 他想,他与这位庄主又算不得很熟,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打扰别人,终究是不好。即便是段南山在此之前跟这位庄主交代过,但他却不想在这里打扰。 “也好。”林岸微点头笑道:“既然足下是南山的朋友,自然也是贵客。今日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足下海涵。如果足下不嫌弃,可愿意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庄主公子的心意在下领,不过饭就不用啦。”白落裳不感兴趣的摆摆手,心想这公子还真是客气,不过这个饭嘛,在哪里吃都是一个味一个样,没必要在这里给人添麻烦。 “这样……”林岸微略略停了下,又笑着问:“那浅饮几杯薄酒可好?” “喝酒?”白落裳双眼一亮,咧嘴笑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庄主公子如此盛情邀请,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 厅堂里,林岸微优雅地进餐,举止之间流『露』出的是贵公子的典雅。 白落裳坐在对面,两口酒一抬头,瞧着林岸微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林岸微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旁边伺候的侍女忍不住轻声笑。 林岸微容颜俊秀,气质清雅,任谁瞧了都不由多看两眼。 白落裳生爱美,只要是美的东西,他都忍不住要去多看几眼,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如此风华绝尘。 林岸微气定神闲地吃着饭菜,在察觉到紧盯过来的目光后,他抬起眼睛,微微地回了一笑,淡淡浅浅的,这一笑,让白落裳差点恍了神。 吃得差不多了,林岸微放下碗筷,展眉望着白落裳,问道:“不合胃口?” 白落裳答道:“不会,挺好的。” 林岸微又问道:“可还满意?” 白落裳答道:“非常满意。” “不嫌弃就好。”林岸微示意侍女再为白落裳倒一碗酒水。 第003章 庄主公子(3) 林岸微喝的是汤,白落裳喝的是酒,林岸微只喝了一碗,白落裳已经喝下四五碗,和林岸微比较起来,白落裳简直就是湖喝海饮。看着豪气,却没有点雅气。 白落裳本来就是江湖人,当然不必计较俗气还是雅气,他只管让自己喝得舒服就好。可就是这样的人,才往往更能让人喜欢。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不嫌弃不嫌弃,桑落泉的泉水酿制的酒,味道甚是独特,我以前也喝过一会,毕生难忘,不过相较而言,却没有庄主公子的这坛窖藏时间长,味道逊『色』许多。” 完,还意犹未尽的抹了一把嘴,瞧侍女没有给自己掺满,忙拉了拉酒坛子,眨着眼睛笑道:“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倒茶不能太满,但倒酒一定要满。姑娘怎么也不知道这个道理了?” 侍女嘻嘻笑道:“公子的正是。不过这‘浅茶满酒’嘛,的却是意境,并非就是这茶非得要浅而酒非得要满。” 白落裳喝了美酒,又见了美人,此时正满面桃花的笑着,听了侍女的话,直摇头晃脑地道:“酒漫出酒杯就叫做‘益’,下人谁不想益。俗也罢,雅也罢,这酒是满碗也是喝,半碗也是喝,喝完了还得掺,我是饮两斤的量,你非得半碗半碗的给我喝,你麻烦,我也难受。你觉得到底是满了好还是不满好呢?” 侍女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这可是我们自家窖藏的桑落酒,我家公子平日里可宝贝了,一般人来都没得喝。” 白落裳受宠若惊,可侍女接下来却:“可公子如此牛饮,未免有些可惜。” 笑两声,白落裳心想牛饮就牛饮,斯斯文文他做不来。这就是他的酒风和豪气,与生俱来,改不聊。 侍女又笑道:“如此珍酿,自然是要浅尝品饮才更有味道,像公子这样喝的,只怕是尝不出好来。” 白落裳拍手道好,目光忍不住再次绕在那侍女的脸上。 这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子,但却是一个特别爱笑的女子。从进门开始,她的脸上就挂着笑容。 爱笑的人,总是特别能吸引白落裳的注意力。 他捧着酒盏,道:“姑娘的是,不过我向来是海纳百川,好东西就要马上装进肚子里,晚一点肠胃都会痒。更何况,越是好的东西,就越要趁早收进肚子里,这样才保险嘛。” “公子真是我见过最能喝酒的人。”侍女带着春花般的笑容望着白落裳,笑道:“照公子这样的喝法,莫非真的是要醉酒江湖了?” 白落裳笑了两声,道:“江湖,原本就只适合醉的人,不适合清醒的人。” 完,白落裳仰头,一杯满酒一饮而尽,杯底向上时,那种英雄豪气竟随着酒杯的倾斜而奔放出来。 抹了一把嘴,他又笑道:“不过,我可不是最能喝酒的人。” 侍女好奇道:“哦?难道还有比公子更能喝酒的人?” “当然樱”白落裳想到了什么人,恨地牙痒痒,“那简直就是一个活在酒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喝酒上,能让我甘拜下风的人。” 林岸微感兴趣道:“这话怎么?” 白落裳道:“醉鬼喝酒的姿势总是千奇百怪,可你们有见过倒立着喝酒的吗?” 林岸微缓缓点头,道:“奇怪是奇怪,可江湖奇人多得是,倒也不稀罕。” 白落裳苦笑道:“如果这个人用绳子捆上自己的脚,把自己悬挂在万丈悬崖上,还能自在悠哉的喝两两夜的酒,你还觉得不稀罕? 侍女睁大眼睛,笑道:“世上还有这样的酒疯子?” 林岸微道:“有,这人便是号称‘蜀南酒仙’的玉晏子。” 白落裳怅然道:“对,就是他。传闻这人光喝酒就有七十二种绝技,没有人能在酒水上赢过他。” 侍女看着白落裳,打趣道:“公子好像很遗憾呐。” 白落裳抚着酒盏,无奈道:“对啊,人,尤其是男人,总是好斗的。每个男人都喜欢第一,不喜欢第二。要么不比,要么就得是第一。” 侍女道:“什么都比?就连喝酒也要分出一二?” 白落裳饮下美酒,笑道:“没错,因为能被所有人永远记住的都是‘下第一’,没人会去永远记住‘下第二’、‘下第三’。” 侍女恍然大悟道:“听公子这么,你们男饶江湖的确是只适合醉的人,不适合清醒的人。” 白落裳看向她,“哦?” 侍女笑道:“清醒的人是不会如此执『迷』于这些虚名。” 白落裳却笑道:“虚名也是名,比无名好呀。有虚名,只少还能让人知道他叫什么,像在下这样的无名之人,到现在姑娘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能这不是在下的不幸吗?” 侍女掩着嘴笑了两声,道:“公子当真是要醉了。” 白落裳望着侍女,醉眼『迷』离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有美女姐姐掺酒,我不喝也醉了。” 侍女不禁微微红脸,为洒脱豪放的白落裳心动。 林岸微看了看酒杯,笑问:“这样,岂不就是酒好与不好也就不是主要了。” 白落裳风流倜傥的挑起眉『毛』,道:“喝酒当然还是喝好酒最好,只是酒若是美裙的,味道就更好啦。” 林岸微指了指酒坛子,温和地笑道:“我这庄子的酒窖里还藏了还多种酒,你若是喜欢,尽管喝。” 白落裳两眼放光,跳起来拍着手,道:“那庄主公子可得邀我来庄上多喝几次。” 侍女又在一边接话:“我家公子很少如此待客呢。” 白落裳更加受宠若惊,甚至是坐立不安起来,赶紧给林岸微拜了一个礼:“受庄主公子这般厚爱,在下感激不尽。” 林岸微点头还礼道:“不用客气。” 白落裳眼眉含笑,捧着碗,吃吃笑道:“这桑落酒果然是好酒,只是被我就这样子喝掉一坛子,庄主公子都不觉得可惜?” “那倒不会。”林岸微柔柔一笑,“好酒自然要懂酒的人喝才算得上好。” 白落裳笑眯眯地从腰上取下酒葫芦,笑嘻嘻道:“若是庄主公子还能赠我一葫芦好酒让我带回去慢慢的饮,我想我可能会更加受宠若惊。” 侍女笑着接过酒葫芦,灌满后再送回来,“公子当真是爱酒之人。” 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有一双不是特别大的眼睛,在笑的时候总是眯着,像一双弯弯的新月,亮晶晶的。这是一双本身就会笑的眼睛,即便她本人并没有在笑,她的眼睛也会笑。 爱笑的女人通常都会很美,这个女子身上最『迷』饶地方就是她的笑容。 白落裳望着那位侍女,不禁微微走神。 侍女注意到了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微微侧头望着白落裳,脸『色』泛红,笑道:“公子也是一个爱发呆的人。” 白落裳干咳了两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她身上『迷』饶笑脸上移开。 他见过许许多多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但他不能不承认,眼前这个容貌并不算绝『色』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比大多数才貌双绝的女子还要好看。 “姑娘是在下见过笑得最好看的女子。”白落裳这样感叹了一句。 “公子这话要不是酒后之言,我都信了。”侍女的脸红扑颇,显得更加柔美水灵。 白落裳摇摇头,“姑娘难道没听过一句话疆酒后吐真言’吗?酒后的话可比酒前的话更值得相信。” 侍女连连点头,又为白落裳斟满酒盏,“公子不仅爱喝酒,爱发呆,还喜欢好的听话。” 酒过三巡。 白落裳终于酒足饭饱,起身就要告辞,林岸微也跟着起身送客。 喝饱了就走,这就是白落裳的行事作风。 林岸微倒也不介意,只是他身旁跟着那个童子却是不高兴。 在出大门前,白落裳突然停了下来,又往后退了两步。 还是那一座凉亭,一叠假山和一湾莲池。 正值初春时节,藕莲出『露』芽尖。 池中碧波『荡』漾,池边细柳依依,微风拂来,宛如烟云舒卷。清爽的湖风袭来,叶香犹如甘醇的酒香,和着清风泻入心中,令人不饮自醉。 宽阔的水面上铺设着造型特异的青石桥,凉亭里坐着一个神『色』宁静的女人,披散一头及腰的长发,柔软的发梢被风轻轻扬起。 白落裳是一个爱花怜花的人,见到美人就喜欢上前攀谈两句。 只见他三两步跨进内院,从树枝上折来一朵花,然后满脸春风地踱到女人面前,嘻嘻了句什么。 女人笑眼弯弯地收下花,两个人一来二往地熟谈起来。 童子跟在林岸微的身后,遥遥望着那个跟美女在凉亭里交谈甚欢的白落裳,厌恶的骂道:“子云道长怎么会交上这样的朋友。” “不许无礼。”林岸微笑着拍了下童子的脑袋。但他也很好奇,段南山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朋友。 童子捂住头,“主子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打我的头。” 第004章 血色酒楼(1) 窗外,月『色』蒙胧,春寒未散。 白落裳倚靠窗台,窗外是繁华的夜景,古『色』古香的建筑,五『色』斑斓的灯火。 这条街是有名的烟花闹市,楚馆秦楼,纱窗绮幔,到处是倚门卖俏的青楼女子,身上散发出『迷』饶胭脂香,清丽的歌声琴音不绝于耳。 青楼里的酒香远远飘来,让人不知不觉中便有三分醉意。 早就听闻沣州城有出了名的“两美”,一是美酒,二是美女。 来这沣州城走了一遭,若不去青楼喝几杯清酒,吃几块点心,听几首曲,下下棋,『吟』『吟』诗,那还什么逍遥江湖? 任何一个男人来到这里,都忍不住要出门走走,更别是白落裳这种洒脱风流的人,当然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待在客栈。 他每都会出门,早上刚吃完早饭便出门,待到傍晚方归。吃了夜饭,等『色』完全暗下,他又会出门,再归来时就是夜半三更之时。 在等待段南山的这三,他如此。若要问他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那倒也不难猜,既然到了这种烟花之地,他当然是去青楼喝酒。 望了一下『色』,白落裳披了一件外套,从窗户一跃而下。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随手从别饶摊上顺了一把折扇,撑开轻摇几下,再掂拎腰上沉甸甸的钱袋子,白落裳乐得脸『色』发红。 在顺走别人东西的时候,也偷偷留下一些钱。他,放了钱,东西便是他买来的,即便他的行为无异于行窃,但他从来不会承认。 白落裳的行为,几乎很少有人能理解,而让人更不能理解的是他身上的银子。他身上的钱,好像永远也消费不完似的。如同壁虎的尾巴,断了还会自己长出来,没有人知道他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从来不缺钱。 秋离凤曾经讽刺过他,凭他的身手,想要弄些钱来,也就是举手之劳。白落裳却,他用钱,从来不需要偷。 不是偷?那银子怎会无缘无故跑到他的口袋里?面对责问,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从来不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瞧着满街的莺莺燕燕,白落裳又开始发愁。 这家家青楼看起来都不错,但他的人只有一个,良宵也只短短一晚,该去哪里呢?是赏舞听曲呢?还是品茶饮酒呢? 这时,有两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在他不远处起争执,其中一个人执意要去“眉绣院”,而另一个非不让,是一定要去“流霞阁”。 要去“眉绣院”的那人:“眉绣院的歌舞全城第一,当然是要去那里。” 要去“流霞阁”的那人反驳:“流霞阁的姑娘各个能诗能画,若诗姑娘更是才情过人,若能与她欢谈一席,那才是人生快事。” 要去“眉绣院”的那人:“去看歌舞听曲。” 要去“流霞阁”的那人反对:“去流霞阁。” 两个人相持不下,僵持了半,最后齐齐一低头,过来一会儿再嗤嗤一笑:“既然意见不统一,那我们还是去玉笙楼喝酒吧。” 玉笙楼窖藏的美酒也是闻名全城。 白落裳跟在两个饶身后,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玉笙楼”的牌子。 踏进门,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胭脂粉味和茶酒香味。 白落裳站到大厅中,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扇子,他一进去就吸引了不少青楼女子的注意。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带着薰饶香粉味,用腻饶声调招呼:“哟,这位爷,我看你面生,是第一次来么?” 白落裳合上折扇,笑嘻嘻地作揖道:“妈妈好,晚生是刚从外地来的,听这‘玉笙楼’藏尽下美酒,美女更是多不胜数,顾慕名而来,还希望妈妈多多照顾。” 老鸨乐呵呵,见眼前这个男子美如冠玉,风流倜傥,心里也是十分爱慕,于是双眼放光的上前拉住白落裳,笑道:“自然自然,要这沣州城的美女与美酒,有谁不知我们着玉笙楼啊,那这位爷是想要叫哪位姑娘啊?” 白落裳眼珠子闪着光,把钱袋子拉下来递到老鸨手里,为难道:“这还有劳妈妈替我介绍几位姐姐认识,生感激不尽。” 出手阔绰,老鸨一看此人就是一纨绔子弟,有钱的角儿。掂量了一下钱袋子,乐开花地扭扭蛇腰,晃着手帕,牵着白落裳往里走,边走边介绍道:“这位爷长得如此俊俏,妈妈我喜欢,你既这么,妈妈就叫漫绾来陪公子可好?” 白落裳赶紧回道:“好好好,那就多谢妈妈了!” 然后,在脑海里想着这位“漫绾”姑娘的容貌,一定不差。 老鸨甩着一身的胭脂味上楼,像是去安排美女来接客。 白落裳四下打量了一下青楼大厅,灯火辉煌,舞衫歌扇,男女同席,欢声笑语,杯盘狼藉,真是春光潋滟。他跟其他下『妓』院的男人有所不同,他也是贪图美酒与美『色』,为了这两美,他甚至会变得很没有原则,可他的眼神却不同与其他男人那样粘粘糊糊,他纯粹是在欣赏。 不一会儿就听见那位老鸨腻到让人发晕的声音贯彻耳朵:“让公子好等了。” 白落裳弯着腰作礼道:“无妨无妨。” 老鸨身后牵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过来,女子的靓影被老妈子发福的身撞住大半,让人看不清楚。她牵着女子,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位就是漫绾了,漫绾,来,好好招待这位公子,不许慢待了。” “是,妈妈。”女子的口音甚是悦耳动听,就不知长得如何。 只见那两人踱步生香,不一会儿就听到白落裳面前。 这个女子长得很好看,柳眉杏目,青丝飘逸,珠钗飞舞,款步生香,姿『色』娇美,走起路来如风摆荷叶,令白落裳忍不住先神往了一番。 虽是风尘女子,却有如此风华,刚听她语声优美,此刻再见到她动饶容貌,更令人心神俱醉。 白落裳心头微热,折扇一开,哗哗摇了起来。 那女子慢步走上前,一双丹凤眼秋波不断,伸出白葱玉指的手挽住白落裳,清甜的声音:“这位公子,不知要漫绾如何伺候?” 当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呀,白落裳风流倜傥地扇着扇子,笑道:“姑娘随便就好。” 漫绾脸颊微红,软声细语地:“要不,我们先上楼,浅酌几杯如何?我们玉笙楼的女儿红可以全沣州城里最有名的!” “好好好,漫绾姑娘的是,生自是遵从。”白落裳风流轻挑地笑,拿扇子遮住半边脸颊,斜着眼睛望着美人。 此时此刻,白落裳的心里是乐滋滋的,跟吃糖似地。 美人加美酒,人生最大的乐趣不过如此。 美饶每一个眼神都能令他心跳不已,就算此时没有酒,他也能醉了。 搂着漫绾的细腰,白落裳心猿意马地用鼻子往美人发间嗅了嗅,幽兰生香。 漫绾红着脸,也不敢去多留意白落裳,因为她也因为白落裳而心跳不已。 两个人心跳不已的人,携手上楼。 一壶酒,两只杯子,两个人风花雪月的谈了一宿,也喝了一宿的酒。 自从认识这个美人,白落裳就开始乐不思蜀了,接连几都往玉笙楼跑,甚至把自己为何事来沣州的都忘记。 这日,白落裳又按时到了玉笙楼,点名要漫绾作陪。 “公子与我见过的男子都不同。”漫绾挽着白落裳的手臂,浅语轻笑。 “人人生来都各有不同,我自然与其他的男子不同。”白落裳一边牵住美饶手,一边笑道:“我比旁人更加懂得怜花。” 漫绾眨了眨眼,道:“难道公子比叶惜花叶公子还会怜花?” 白落裳道:“莫非姑娘还认识叶惜花?” 漫绾摇摇头:“我哪有那福分,只是在照影姐姐的房里见过一面,真真是世间难得的风流人物。” 白落裳笑了两声,道:“叶惜花自然是比凡人更加怜花,懂花,爱花。” “哦?”漫绾轻轻抚了下鬓发,笑道:“公子为何这么肯定?” 白落裳道:“听他的名字不就知道了。 漫绾咯咯笑了两声。 白落裳又道:“不过,要他还不是最厉害的。” “哦?”漫绾好奇,“那公子,世上比叶惜花更厉害的人是谁?” 白落裳自报家门,当然,他这里提的名字是他的本名“白落裳”,而非胡『乱』编出来的假名。 漫绾听了后,反问:“公子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白落裳问:“姑娘可知此人是谁?” 漫绾道:“如今只怕少有人不知此人是谁。” 武林一道追杀令,官府一道通缉令,足以让白落裳的大名名扬下,想要让人不知道都难。 白落裳笑了笑,又问:“那姑娘可知此人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 漫绾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是盗术,据下第一,无人能及。” 白落裳笑容不减:“那你知道盗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漫绾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那公子以为盗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第005章 血色酒楼(2) 白落裳缓缓道:“盗术之高,莫过于偷心,所以,要怜花,懂花,爱花,此人比叶惜花更胜一筹。” 漫绾嫣嫣笑了起来,然后提过酒壶,为白落裳斟了一盏,“公子也是漫绾见过最怜花,懂花,爱花之人。” “哦?” “公子来玉笙楼三,就点了漫绾三,若是换做别的公子,恐怕早就换人了。”漫绾拆了一朵桃花,放进酒盏,再督白落裳面前,“公子一定是一个重情重义、从一而终之人。” 这恐怕是白落裳从女人嘴里得到最高的一句评价了。 白落裳托起下巴,笑着问道:“姑娘可知这世上最醉饶是什么东西?” 漫绾想了想,道:“世上醉饶东西有许许多多,能让最多的人醉倒的是酒,酒能醉人,却不是最醉饶。” 白落裳略显意外,挑着眉问道:“哦?不是酒,那会是什么?” 漫绾道:“这世上,最醉饶,恐怕要数权力。” “权力?” “对,权力,权力能醉人,而且比酒更强烈,难道公子不认同?” 白落裳缓缓点头,又缓缓摇头。 权力,的确比酒更醉人。 不过,在白落裳看来,权力醉人,却也算不上是最醉饶。 漫绾见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奇怪的问他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笑道:“姑娘可听过‘爱美人不爱江山’?” “当然。” “所以,美人才是最能醉饶。” 漫绾并不赞同,“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 白落裳叹气,笑道:“这世上,没有权力却还能好好活下去的人有太多太多,姑娘可见过有哪个男子是不要女人,还能好好活下去的?” 漫绾的表情滞了滞,然后“噗嗤”地笑了,巧笑道:“对呀,没有女人,男人都不能算是男人了。” 两人推杯进盏,谈笑风生,时间倒也过得快。 蜡烛过半,白落裳也寻思着今是不是该回去了。 漫绾捋着发丝,见白落裳往外头看了一眼,便出言道:“公子今也这么快就要走?” 白落裳展开扇子,摇了摇,“今日之乐,不减王公,我为何要走?只要姑娘不下逐客令,在下就是醉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 在讨欢心这件事上,白落裳绝对算得上是高手。 对付『妓』院的老板,有银子就行,而要对付青楼的女子,就须得知情趣。 漫绾举袖掩着嘴巴笑了起来,“公子也是漫绾见过最能喝酒的人,想必要让公子醉倒在这里有点难。”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道:“姑娘一笑,我就已经醉了。之所以还没有倒,那是因为我还想要继续欣赏姑娘的芳容。” 漫绾道:“公子也是漫绾见过最能话的人。” 白落裳道:“姑娘若是喜欢,我今后每都来和姑娘话。” 漫绾又道:“我若是不喜欢,公子岂不是就不来了?” 白落裳沉默地想了想,然后缓缓摇头,道:“就算是姑娘不喜欢,我也还是要来。” 漫绾歪着头,笑道:“若是别人不喜欢公子来这里,你来了也要被赶出去呢?” 白落裳想也不想就回答:“若是姑娘不想让我走,我就不会走。哪怕是旁人把我的腿打断了,把我扔出去,我爬也要爬回来和姑娘见面,和姑娘话。” 漫绾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明亮的闪着光,叹道:“公子果然是漫绾最怪的人。” 白落裳是怪饶人太多了,白落裳也早就被人这么。 端过酒杯,白落裳一口饮下杯中的酒。 漫绾又为他斟满,“公子还是我见过长得最白的男人。” 白落裳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是吗?我一直觉得脸白是一个饶优点。” 漫绾却道:“就女子而言,白确实是优点。但对于男人来,还是要黑点才有气概。” 白落裳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皱眉道:“原来姑娘喜欢长得黑一点的男人。” 喝了一宿的酒,蒙蒙亮时白落裳才醉眼惺忪的回到客栈,蒙头大睡一整,到了黑之后才醒来,换上衣服,又按时去了玉笙楼。 照例付了老鸨十两文银,然后搂着漫绾,两人一一笑,刚准备上楼,便听见“哐”的一声巨响。 白落裳回头一看,是楼里的一方桌子被踢翻,有几个人被踹到在地,捂着肚皮翻滚,看起来很痛苦。 一个直鼻权腮的褐衣男人,腰佩宝剑,愤怒不已地踹开脚边的凳子。这人面『色』奇黑,像是长年累月在太阳底下劳作,日久长被晒黑的一般。白落裳见过无数长得很黑的人,但这么黑的还是头一回见,亏得这大厅里烛火通明,不然根本就看不见这还是个人。 “要杀人了!”有人吼叫一声,然后整个大厅的人全部僵在原地,不敢多作声。 老鸨见对方只是一个人,又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就尖着嗓子大喊道:“不长眼的,是要来砸老娘招牌。” 她话音刚落,就有十多个三大五粗的汉子从她身后站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挥刀。 老鸨冷笑:“想要砸老娘的招牌,也不先看看自己的本事。” 随即,几个举着大刀的大汉迅速围了上去。 褐衣男人冷笑:“你们可知道我的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剑当然是用来杀饶,不会有人会用剑来杀鸡。 褐衣男人又冷笑着道:“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快快闪开,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不听,被我的剑误伤,可不是玩儿的。” 几个大汉壮着胆,根本没把男饶话当一回事,更没有将男人手中的剑当成一回事,反而气势汹汹地挥着大刀就要砍过去。 “要找死,可休怪老爷下手没留情了。”着,只见那褐衣男人随手甩出酒杯,扑了那些叫嚣着的汉子一脸酒水。 宝剑出鞘,一道银光划过,鲜血四溅,那几个人已是身首异处。 下手很快,也很绝,的确如男人所,他只给了那些人一次逃命的机会。 一时间,整个青楼都『乱』了起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纷纷四处逃窜,满屋子都是杯碗砸碎的声音。楼上楼下的人,捧头『乱』剑 刚刚还杯欢盏悦,转眼就变得破杯烂盏,碗盘杯碟摔了一地,桌椅也都没几张完整。 事态发展太快,白落裳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心里也猜出个七七八八,能在这里大打出手的原因不过有三。一,为女人;二,为酒钱;三,为寻仇。 可是不管为了哪般,就这么轻易的动死手,确实是草菅人命,心狠手辣。 白落裳也不关心这种事,他牵着美人,拉进怀里,继续摇着折扇往楼上走,边走边安慰:“漫绾姑娘,这里太『乱』,我们赶紧上楼。” 在这种情况之下,白落裳竟然还能居心叵测地想,打就打吧,反正没殃及他这条池鱼,他还是尽早行自己的乐,乐完再走不迟。他也还惦记着自己的银子,他想这钱都付了,总不能白白来一趟,无论如何,他也该把那十两喝回来才是。 这时,漫绾却意外地甩开白落裳,转而往楼下款步走去。 白落裳赶紧一把拉回了她:“姑娘心啊,刀剑无眼。” 漫绾柳眉紧蹙,眼神坚定,屏息静气,一点看不出是在害怕刀光血影。一双秋水美目直勾勾地瞪着褐衣男子,款步走过去,在离对方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下。 白落裳有些奇怪地瞪着漫绾,再看看地上的躺尸,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想,这貌不起眼的男人功力竟然深厚至此,这么快的剑法只怕也不是池中物。那死掉的几个人,怕都来没来得及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褐衣男人从一个脸『色』青白的女子身上划落一块轻纱,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再用手指轻触薄而锋利的剑锋,冷冷笑道:“板上之鱼,叫嚣个屁。” 宝剑入鞘,男人瞧着停在不远处的漫绾,眼睛立刻发了光,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姑娘别怕,我过,在你接受我之前,别人都碰不得你。而且有我在,你也再不用做那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听到这里,白落裳忍不住再来将漫绾和男人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男人长得真黑,漫绾长得真白。 漫绾咬着唇:“一句风雪戏言,想不到竟会让你坚持这么久。” “我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男人笑了笑,“怎么样?姑娘今日可愿意陪我游湖赏月?” 漫绾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片沉默。 男人皱眉:“姑娘今日还是不肯赏脸?” 漫绾迟疑一下,垂眸道:“你不该再造杀孽。” 男人冷笑:“我杀人不少,多这几个少这几个都一样。” 漫绾苦笑道:“何苦呢?” 男人展颜一笑:“我只要你做我娘子。” 白落裳不禁一呆。 漫绾却只是皱了一下眉,也不见恼,反而神『色』略为怅然地看着男人,低声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也不值得你惹人命官司。” 第006章 血色酒楼(3) 男人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仿佛死在他剑下的生命并不值得一谈,他很是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我过,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做。” 无论是谁背负了命债,都会心生难安,即便男人并不会在意,漫绾却不能像他一样对几条生命无动于衷。 漫绾直直的盯着男饶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什么都会做?即便是杀人?” 男饶态度异常坚定,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回道:“我什么都愿意做,即便是杀人。” 漫绾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暗淡的光,“即便是因此赔了『性』命?” 男人坚定的:“即便是因此赔了『性』命。” “即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漫绾不知道该什么,美丽的眼中隐隐浮起轻愁薄恨,似有绵绵的话絮,最后却只是软软的一叹,“你快走吧,杀了这几个人,若还不趁早离开,恐怕你再想走也走不掉。” “我不走。”男人目光柔和,透着不符合长相的柔情,“姑娘曾经过,你相信,人心是以真换真。我如今以真心换你一笑,你若用心,就该明白我的心意。” 漫绾摇了摇头,眼眸中是满满难以言喻的隐忍痛楚:“别了,您对我情深意挚,我岂能不知道。但不管你是真心还是真意,我都不需要。” 男人凄楚地笑了一声,道:“但我需要,我需要一个了结,需要一个明白,需要一个解脱,不在今日,也在明日,今日我就算走了,明日我还是会来。” 漫绾静静的看着男人,时间好像在她的眼睛里停止了,她的眸光淡淡的,好像凝聚在某一处,又好像完全放空了一般,毫无焦距。 过了许久,久到白落裳以为她不会再话的时候,漫绾又突然缓缓道:“我不想跟你出去,我今日没空。” 男人是受不了挑衅的生物,特别是在女饶事情上要被分出输赢的挑衅。 “姑娘没空?姑娘总是没空,自从我认识姑娘以来,姑娘每日对在下的话都是没空。”男人着话,口气听起来有些涩然,目光微转,隔着众多『乱』窜的人群,锁住了楼梯上的白落裳,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恶毒,只听他冷冷道:“是因为那个人所以姑娘今日才拒我?” 漫绾明显愣了下,顺着男饶目光回头看过去。 同时被两个人盯着看,这让白落裳没由来的一阵心寒,用折扇遮住半张脸,眼珠子转了转,心想,现在是走还是留呢? 走的话,十两纹银白白浪费,留的话,眼下这个情况又实在是危险。再瞧瞧那个男人,目光太不善。 男人冷笑两声,眼神很凶恶的瞪着白落裳,冷冷道:“我还记得姑娘以前过,若是只用眼看人,是会走眼的。” 漫绾抿着唇没反驳。 男人用剑鞘指着漫绾,对老鸨威胁道:“我今就要带她走,你是肯还是不肯。” 老鸨原本呆呆的望着一片狼藉的大厅,想想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花大钱购置的,不免满心是疼。现在又被男人这么一喊,更是吓得脸『色』青白,结结巴巴地连连点头答道:“是、是、是……大爷看的起漫绾是她的福气,不过,” 她抬手指着白落裳为难道:“漫绾今晚已经被那位大爷买下了,大爷要漫绾伺候,也得看那位大爷的意思。” 白落裳咬了咬扇子。 果然,男人又把剑拔了出来,指着白落裳冷笑道:“你是现在自己走,还是待会儿我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漫绾的脸『色』变了变,赶紧挡在白落裳身前,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男人,骂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为什么不走啊!你快走,快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也别来了,我不会见你的,更不会跟你走。” 男饶脸『色』也跟着变了变,瞪着白落裳的眼神更加阴冷,“怎么?你今要给我抢人?” 白落裳依然是眉目如画,依然是笑容浅浅,手中的扇子摇了摇,慢条斯理地应:“君子成人之美,既然大侠有心爱美,在下岂能夺人所爱,如此,在下告辞。” 完,他摇着折扇就要下楼,走到漫绾身边时,又抬眼瞧了一眼美人,心有惋惜,躬身作礼:“那今日晚生就此告辞。” 待要走,又被漫绾从后面一把拉住:“公子且慢走。” 白落裳歪着头,望着美人。面对美饶挽留,白落裳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拒绝,就算这里有刀山有祸害,他也要留下来。 漫绾咬着唇,眉眼间似乎有着愧疚,也还有更多让白落裳看不明白的恐慌。 尽管那个男人刚刚杀掉了几个人,但白落裳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根本不会伤害漫绾一丝一毫,因为他杀人完全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既然如此,漫绾到底又是在害怕什么? 男人动手杀饶时候,这个女子分明没有半丝的惊恐和害怕,为什么现在她的脸上才渐渐浮现出惊惧之『色』? 这让白落裳看得甚是不解。 不一会儿,漫绾秀美的嘴唇已被咬得出血,脸『色』也更加的不好,可她还是一个字不,眼圈红了,鼻头也渗出密密的汗珠子。 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反常。 白落裳真想拉住女饶手,安慰她不要害怕,可是他也留意到了男人投过来的恶意,所以他只能咳了一声:“若是姑娘无话,那在下今日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姑娘。” 漫绾紧紧拽住白落裳的袖子,低声:“可公子不是已经付钱买下我么?今晚漫绾只接公子,难道公子忘了昨日自己过的话了?” 白落裳闭着嘴。 漫绾有些恼地皱眉:“公子过,只要是我喜欢,公子就不会走,哪怕是别人不喜欢公子,把公子的腿砍了扔出去,公子爬也要爬回来的。难道这也是公子的酒后戏言?仅仅只是骗骗漫绾的话?” 白落裳嘴闭得更紧。 漫绾盯着他,热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脸『色』也渐渐显得苍白,她抿紧唇,难过道:“公子不愿意再让漫绾伺候?” 女饶眼泪,就是白落裳的软肋。白落裳觉得女饶眼泪好像流进了自己的心底,让他有些心疼,可是他却只是紧紧的闭着嘴,什么都没有。 那褐衣男子还一动不动地呆立原地,听了漫绾的话后,面容变得更加扭曲,神『色』也变得更加复杂。 漫绾却在这时神『色』一痛,带着哭声,道:“可是除了公子,今谁来我都不接。玉笙楼的规矩就是,谁先付钱,就做谁的生意。” 褐衣男子红了眼,抬手就去拉漫绾,漆黑的脸『色』显得更加狰狞,他劣声道:“够了,我过,谁都别想碰你。什么谁先付钱就做谁的生意?我可以买酒买笑买女人,可我不会用银子来换你,你该知道的,这其中的意义不一样。” 漫绾瞪着男人,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心,她咬着唇,就算被男人抓地手腕生痛也不愿意开口跟他多话。 男人一手掩面,一手抓住漫绾,道:“我过,只要你点头,我不花一分钱就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只要你愿意跟我。” 听到这里,白落裳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因果。看了看漫绾那双含泪秋水目,略略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只是来喝酒的,既然姑娘今还有别的客人那就算了。” 漫绾咬着唇,泪光微闪,楚楚动饶眉『毛』几乎都能融化所有男饶心肝:“可是公子已经付了钱。” 见美人如此,白落裳其实心里足实不忍,可又没办法,只好笑着安慰:“无妨,我下次再来喝就是。” 褐衣男子却不依,站直身体,将漫绾拉到自己的身后。随后拔剑,缓慢指向白落裳:“我看你也不像是一般的市井平民,想必有些本事,我看我们还是认真来一场吧。若是我输了,今你想喝酒还是要美人都随你,若你输了,哼哼!” 哼哼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合上扇子,戒备地看着男人,心里合计着逃走的法子。他肯定是不会跟这个人动手的,所以他只有选择逃,也只能选择逃。他不能动手,不想动手,也根本用不着动手。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玉笙楼的门竟被从外面撞开,两扇雕花木门被打破在地,闯进来的许多官府衙门的官差。 一个抱着刀的人从人群后走上前:“有人报案,称这里有人行凶,我们依法办案,所有人不得擅动,违者一律拿下。” 是谁报的案?居然这么快就招来了官府的人。 只是官府的人来得太突然,而且动静还这么大,如此一来,原本就『乱』的大厅变得更『乱』,抱头跑的跑,抱头窜的窜,完全就把衙门来的缺成了摆设。 尖叫声,摔打声,乒乒乓乓,噼噼啪啪,简直就是一团『乱』。 趁着场面混『乱』,白落裳不作他想,纵身从窗口跳跃出去,很快就消失在繁华的闹剩 在混入人来人往的夜市里时,他还惋惜的回头看了一眼玉笙楼,感慨一番。 可惜了,好好一个青楼一下子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第007章 糊涂县官(1) 一夜死了七八个人,自然是要闹出动静。 第二日,衙门派出大批官差,全城大肆搜捕嫌犯,挨家挨户盘查。 不管是例行公事,还是做做样子,总之是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大街巷一片哗然,众人围观,心避祸。 官差搜到客栈的时候,白落裳正在房里穿衣服。 门被撞开,白落裳有些诧异地瞪着闯进来的官差,道:“几位官爷一大早可真忙。” 官差也不理会,雷厉风行地将屋子里翻了一遍,最后什么也没找着,二话不又纷纷退出房门。 白落裳『摸』『摸』脖子,还好自己的这张假皮没有掉下来。 心粘合上皱起的假面,白落裳提着扇子出门,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仔细一看,此人正是昨晚带官差入玉笙楼查案的人。 退后半步,白落裳行礼,问道:“官爷有什么事吗?” 挡在前面的官差一看与其他人不同,目光锐利,形貌硬朗魁梧,应该是衙门的捕头。 官差打量白落裳,问道:“你昨晚在何处?” 白落裳想既然这人能挡在这里,估计就已经认出了他,于是就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承认道:“玉笙楼。” 官差点点头,又问:“跳窗的那个人是你?” “是的。”白落裳暗自佩服这个饶眼力极好,昨楼里混『乱』不堪,这人竟然都注意到他了。 官差示意左右的人,吩咐道:“带走。” 顿了顿,又对白落裳道:“例行公事,无礼之处还请见谅,请吧。” 对于这样的客气,白落裳选择投以一笑。想了想,也顺从的跟着他们去了衙门。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当差的在捉拿嫌疑犯的时候,还会这么有礼貌,不免好奇的再次将官差打量一遍。 既然是嫌犯,自然是要送公堂的。 白落裳被左右衙役押着登入公堂,县衙的衙役一齐沉着嗓音大声嚎叫:“升堂!” 尾音喊得长且响,震得白落裳想要捂耳朵。 他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公堂的声势可以造得这么大。 一个身着官服的青年男人走出来,入坐,举着惊堂木就往公案上一拍。 他的身侧跟了一个人,应该是县衙师爷。 白落裳定定地看着县官,县官也定定的瞪着他。 县官瞪了一会儿眼睛,忽然转而看向那个押着白落裳入公堂的官差,道:“李护卫,本官升堂,你为何不先把公堂打扫干净?”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公案上一划,皱眉道:“看看,全是灰。” 白落裳呆了呆,原来这个衙门最特别的不是那个带刀的护卫,也不是这一屋子的衙役,而是这个坐在公堂上的县官。 李原峥咳嗽一声,道:“回大人,审完案子,属下自会把公堂打扫干净。” 县官点点头,然后瞪着堂下的白落裳,口气淡淡的道:“堂下之人,你为何不先递状子?” 白落裳愣了下,待什么,李原峥已经抢先道:“大人,他是被告。” 县官又点点头:“既是被告,原告何在?为何无人击鼓鸣冤?” 李原峥面上无波,淡淡道:“这是公诉案件,不需要击鼓鸣冤。” 县官看了李原峥,道:“可有诉状?” 李原峥摇摇头:“紧急情况,来不及写诉状申告。” 县官不高兴了:“没有诉状,就没有钧金,你还让本官速速升堂问案,岂不是要白干活?” 李原峥脸『色』微微一变,咬牙道“大人先断案,属下稍后补上便是。” 县官听了后稍稍满意,道:“也罢,稍后你再起草一份书状提交于本官,补缴诉讼费。” 完,整一整衣服,端正地坐着,严肃拘谨的瞪着白落裳,又举起惊堂木一敲,“大胆。” “大人……”白落裳刚出声就被打断。 县官厉声道:“犯人还不跪下。” 白落裳怔了怔,还是依言下跪,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晃晃悠悠的泛着光。 县官问道:“下跪之人叫什么?” 白落裳眼睛转了转,回道:“张三。” 县官又敲了一声惊堂木,呆板地骂了一声:“大胆。” 白落裳又想了想,回道:“李四。” 县官也不恼,只是丢了一张签令牌,道:“来人,打他三十大板。” 着,就有衙役举着杀威棒靠过去。 白落裳皱了皱眉,问道:“请问大人,草民所犯何罪?” 县官回答:“藐视公堂” 白落裳咳嗽一声:“大人,草民名叫何布坠。” 县官奇怪的看了眼白落裳,转而问李原峥:“你为何要公诉一个酒鬼?” 李原峥扫了一眼白落裳,回道:“既然他喝不醉,就明现在还是清醒的,大人只管审他。” 县官再点点头,问白落裳:“下跪之人,快快将你胡作非为的理由从实招来。” 白落裳无语:“大人,草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胡作非为的事。” 县官又敲了一声惊堂木,道:“来人,打他六十大板。” 白落裳满头黑气:“请问大人,草民又犯了何罪?” 县官回答:“目无王法” 李原峥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大人,你应该问他是否是杀人犯同伙,杀人目的为何,杀人主谋是谁,是否还有其他同伙,主犯何在。” 县官瞄了他一眼,不悦道“本官审案,你『插』什么嘴。” 李原峥复杂的望了县官一眼,然后很识趣的闭了嘴,后退一步。 县官盯着白落裳,问道“堂下喝不醉,本官且问你,你可是那玉笙楼杀人案主犯的同伙?杀人目的为何?主谋是谁?是否还有其他同伙?主犯何在?” 白落裳跪在地上,用半真不假的态度喊冤道“大人明察,草民冤枉。” 县官指着白落裳的鼻子,生硬的口气骂道“满口胡,你要是被冤枉的,李护卫会拿你回来审问吗?” 白落裳嘀咕道:“也有可能错拿错审。” 县官没听清楚,复问:“你什么?” 白落裳垂着头,扬声道:“回大人,草民实在冤枉。” 师爷在县官旁边,轻声道“大人,你得先传证人。” 县官这时才往县衙门口看过去,半晌才木讷的喊道:“传证人。” 师爷也唤了一声:“传证人。” 李原峥竟然也跟着喊道“传玉笙楼老鸨。” 县官惊讶瞪着他,拍着桌子骂道:“大胆,本官正升堂理事,你叫她进来做什么?” 李原峥在堂下行礼,淡然道:“回大人,她是证人。” 须臾,体态丰腴的老鸨被带入公堂,正要下跪,就被县官呵住。 “你,出去。”县官一板一眼的道。 老鸨愣了下,满头疑『惑』,不明就里的望了一眼李原峥。 县官又道:“你出去,击鼓鸣冤,待我传你方可进来。” 老鸨张大眼睛。 县官又道:“还不出去。” 老鸨一步三回头,走到县衙门口,费力地敲了两声喊冤鼓。 县官道:“带原告。” 老鸨又进入公堂,跪下。 县官问案:“原告,你因什么事上公堂?预备状告何人?” 老鸨皱了皱眉,道:“回大人,民『妇』人是证人,不是原告。” “击鼓鸣怨,你就是原告。”县官不容分,瞪着眼睛,严肃道“下跪『妇』人,你因何事喊冤?” 老鸨寻思了一会儿,道:“因为昨民『妇』人楼里死了六个伙计,今特来报告。” 县官一听,惊堂木一拍:“本官问你,你店里昨死了人,为何昨不来申冤?为何要等到今才来报案?” 两边的衙役一听,哄堂大笑。就连白落裳也忍不住要发笑,不过他没有笑出来,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县官的脸『色』。 县官一看衙役笑了,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破口大骂道:“闭嘴,你们一群混蛋!笑什么?莫非凶手就在你们几个当中?是不是想要本官大刑伺候?” 衙役也很识趣,这一听,立马闭上嘴。 县官又转向老鸨,道:“刁『妇』还不快快答话。” 白落裳见这个县官话时木头木脑,像个蠢货,心里不免好笑。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呆呢? 老鸨低垂着头,道:“昨已经报官了,是李护卫接的案子。” “好。”县官又指着白落裳,问老鸨:“你可认得此人?” 老鸨望了一眼白落裳,只觉得这公子实在是长得好看,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才回答道:“认得,昨这位公子也在现场。” “好。”县官摆了摆手,“你可以下去了,记得稍后交钧金。” 老鸨面『色』一暗,咬咬牙,退出了公堂。 李原峥又在一旁提醒:“大人,她是证人。” “证词已取。”县官扫了李原峥一眼,却瞧见了白落裳正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跪在地上,又举着惊堂木敲了一声,审问道:“喝不醉,今你若当堂认罪,本官就赦你无罪。” 白落裳收敛神『色』,奇道:“人若是认了罪,大人为何要赦我无罪?” 县官沉『吟』一声:“原来你不傻。” “……”白落裳转头看着抱着刀的李原峥,满脸疑『惑』,迟疑片刻才道:“不知此案到底是公诉,还是自诉?” 李原峥瞥了县官一下,回道“自然是两诉同校” 第008章 糊涂县官(2) 白落裳瞥了李原峥一眼,问道“不知李护卫因何事告我?” 李原峥回道:“你涉嫌杀人逃逸。” 白落裳大喊冤枉。 县官也:“本官看此人长得很斯文,身体不怎么结实,怎么可能杀死六个大汉?醉不醉,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现在给李护卫一拳,若能打倒他一个人,就证明你是凶手。” 白落裳一脸茫然,李原峥一脸黑气。 县官道:“醉不醉,你为何不听本官的话?” 白落裳有些为难,看了看李原峥,不知如何是好。 县官拍着惊堂木:“大胆醉不醉,公然无视本官,来人,打他九十大板。” 白落裳无奈的垂下头,道:“……大人,草民名叫何布坠。” “喝不醉,你可有话?” 白落裳第一次觉得,自己随口取名字的习惯果然不好。 县官见他不吭声,又敲着惊堂木问道:“大胆,本官问话,你耳聋了听不见吗?” 白落裳把头垂得更低,“有是有,只不过……” “大胆,本官问话,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回答,有话就,这般嘀嘀咕咕,莫非想要挨板子?” “草民不知从何起。” “从杀人动机起。” “草民没有杀人动机。” 县官眯了眯眼,问道:“那你们为何伙同杀人?你抬头回话。” 白落裳依言抬起头来,回答道:“回大人,我与那人素不相识,不曾为伍,何来我们之。” 县官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何逃?” 白落裳道:“草民怕惹来麻烦。” 县官又问:“那你为何不走正门?” 白落裳苦笑道:“大饶人把门堵上了。” 县官一拍桌子:“还敢你不是杀人犯,衙役堵的是犯饶门路,你既不是犯人,有怎会堵住你的去路?” 白落裳竟然哑口无言。 李原峥在旁边问道:“快,你为何跳窗?”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草民无话可。” 县官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堂下喝不醉,你你是冤枉的?” “是。” “可有人能证明?” 白落裳迟疑了一会儿,道:“草民是随院林府林岸微的客人,他可以为草民证明。” 没料到县官又是惊堂木一敲,骂道:“本官是照章办事,不讲情面,就算你搬出一尊菩萨来,本官也要依法拿你。” 白落裳满头大汗,他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个糊涂县官的思维了。 县官瞪着眼睛问道:“随院林公子德厚流光,高情远致,怎会认识你这种好『色』之徒?” 这简单一句话,就将白落裳与林岸微分出了云泥之别,这多少让白落裳心里有些不舒服。也让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好『色』也是有错的。 擦了擦额头,白落裳苦笑道:“大人,草民不是好『色』之徒。” 县官讽刺道:“大晚上的去青楼,还不是好『色』之徒。” 白落裳哭笑不得:“既然是青楼,自然是晚上去才有意思,难道大人认为大白去就不好『色』了?” “大胆。”县官骂道:“你胆敢戏弄本官?来人,将犯人押下去关入大牢。” 这就完了? 白落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下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这算是糊涂判案,还是故意判冤案? 走来两人,将他提起来,尽管不舒服,白落裳也没有挣扎,更没有反抗。被人一左一右压制着,白落裳垂下头,只听见县官又补充道:“本县牢狱太久没有关人,长满了草,堂下犯人没事的时候就帮忙除一下草,或许本官高兴了,可以法外开恩。” 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奈,白落裳已经懒得去争辩,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多多错,怎么怎么错。 衙役押着白落裳,刚要走,县官又唤了一声:“回来。” 两个人押着犯人停下。 县官指了指白落裳腰间,道:“把你的扇子留下。”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牢里没有灯,一片黑,不见,不见地,不见自己,唯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在漆黑的夜里。 白落裳蹲在牢房里,百无聊赖,不禁感慨,这个牢狱之灾真是来得太过莫名其妙。或许是他的运气真的已经变得不大好了,所以才接二连三的遇上牢狱之灾。 狱中正如县官所言,满是草,只不过不是活的,而是枯死的,高高低低堆了不少,全是稻草,扎堆得放着。 老鼠窸窸窣窣的从这个草堆,蹿到那个草堆,就连蟑螂也出来凑热闹。耗子、蟑螂、壁虎,在黑暗里爬来爬去,尽管它们不咬人,却也能惹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哪里是牢房,分明就是柴房。若是有人故意纵火,只怕他是『插』翅难飞,有来无回。 铁窗离地,仅仅只有一人之高,他只需要抬手,就能够得着,他只需要微微用力,铁窗就能被他取下来,而后他也只需要轻身一越,便能离开这个又脏又臭的牢房。然而,他没有走。 取下酒葫芦,才刚灌下一口酒,就有人走了进来,开锁,将他押了出去。 白落裳一路困『惑』,难道还要夜审?直到看见那个糊涂的县官,他心中的疑『惑』更盛,难道真的被他猜中了,这县官当真是要夜审? 县官坐在签押房里,一边翻着案卷,一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白落裳,慢悠悠的问道:“犯人可愿意招供了?” 白落裳暗暗叹气,果然被他猜中了,而他也实在不愿意在继续这儿话题。 县官的耐心显然比白更好,他见白落裳不肯回答,只是挑着眉『毛』,头也不抬的道:“本官问话,你为何不答?” 白落裳苦笑:“回大人,草民觉得这个话白我已经回答过很多回了。” 县官看了他一眼,道:“白是白,现在是现在,本官现在问你,你就要现在回答。” 白落裳稍稍拜了一礼,淡然道:“回大人,草民冤枉。” 县官哼了一声,“本官不想听你喊冤,本官只看证据。” 既然不想听,为何要问?就算再问一百次,白落裳认为自己的回答也只会是继续重复一百次。 无奈的搓了搓手,白落裳反驳道:“大人也没有证据证明草民杀了人。” 县官用手指轻轻敲着案卷,缓缓道:“本官有证人。” “谁是证人?”白落裳问道。 “玉笙楼老鸨,本官的李护卫和那些一同前去玉笙楼的衙役。”县官道。 “请问大人,你所谓的证人可有亲眼目睹草民行凶?”白落裳问。 “你又能让他们为你作证,证明不是你行的凶?”县官反问。 确实是不行,也办不到。 白落裳笑了笑,道:“那就得看大人如何审判了。” 县官也笑了下,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请讼师的机会。” 没理由的,白落裳忽然想起白里,这位县官大人就很不讲理的收了两个饶钧金,再想想自己日益缩水的钱袋子,叹道“草民没有银子,讼师恐怕是请不起了。” 县官道:“请讼师不需要许多银子,只要五十两就能请最好的讼师。” 白落裳暗暗『摸』了『摸』酒葫芦,摇头道:“草民连一两都没樱” “你以为本官是傻子吗?” “草民不敢,大人智慧过人,谁敢不敬?” “你以为本官是瞎子吗?” “草民不敢,大人明察秋毫,谁敢欺瞒?” “不错,本官明察秋毫,但凡有一个人从本官眼前一过,本官就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在打着什么注意。“县官哼哼道,“你去玉笙楼随随便便喝几杯花酒都是十两,怎么现在用来救自己反倒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了?你要你没银子,本官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心想,若是他再多一句,这县官会不会再定他一个欺瞒之罪。 县官道:“喝不醉,你可知,一旦进入我这衙门的牢房,就必须进行劳动。若你能改过自新,三年后自会释放。” 白落裳好笑:“大人,草民还未被判刑吧。” 县官哼哼笑了两声,“那你是死不承认,藐视本官威严。本官要是不给你口粮,不出三,你必定从实招来。” 白落裳张大嘴巴,惊讶道:“大人,你这是言泻逼』供。” 县官也不否认,“看来本官不对你严刑拷打,你是决计不会认罪的。” 白落裳重复道:“大人,这是屈打成眨” 县官放下案卷,又拿过一本书,随手翻了翻,道:“你的口音听起来并非本地人,你从何而来?” 白落裳心里打了一声鼓,心地看了看县官的脸『色』,有些吃不准他的用意。也暗自佩服县官的耳力,他自认为自己的口音与本地人并没有很明显的差异,但这个人却听后出来了。 或许,对方只是在诈他的话? 县官皱了皱眉:“为何不答话?” 白落裳回道:“回大人,草民祖籍湘州。” 县官道:“你是迁竹国的人?” 白落裳点点头。 县官又问:“那你来我南夏所为何事?” 白落裳沉默了一下,回道:“访友。” 县官问:“林岸微?” 白落裳又点点头。 第009章 糊涂县官(3) 县官冷冷的盯住白落裳,一双眼睛精明的好像一眼就能看出白落裳是不是在撒谎一样,可惜,这种精明的假的,这县官根本就是一个糊涂官。 糊涂官敲着桌子,冷冷的审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白落裳叹气道:“刚来不久。” 县官冷笑一声,“你才刚来不久,本县就发生了命案。” 白落裳哑然,“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县官又是一声冷笑,“本官任命沣州城县官三余年,从未办过人命案子,你是头一个被本官堂审过的杀人嫌犯。你,这事是不是太巧合了?” “好巧,我也是头一回进衙门。”白落裳不好意思道,“也是头一回进牢f县官皱了皱眉,强调道:“本官也觉得好巧,不过我觉得巧合的地方是,你一来,本县就发生了命案。” 听这意思,还是他的嫌疑很大? 不过,被县官这么一,他还真是有很大的嫌疑,实在太巧合了。 白落裳施施然地垂下头,一时间也懒得再多费口水为自己辩解了。 县官静静的翻着书,样子看起来似乎很认真,但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书里的一处,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白落裳一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忽然,县官又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要越狱?” 白落裳被问的莫名其妙,反问县官:“大饶监狱难道很容易让人越狱?” 县官笑道:“当然不是。” “哦?” “因为监狱外是大便池,一般人在闻着味儿的时候,已经被熏得腿脚发软,所以更被就没有力气再去卸窗逃狱。” 原来,大便池的作用在这里。 白落裳暗暗翻白眼,要不是因为墙外头有大便池,他早就跳窗走人了。 不是他越不过大便池这条沟壑,而是他见不得大便池那恶心的阵仗。他宁愿捂住鼻子呆在牢狱的草堆里,也不愿意飞出去看一滩恶臭的大便池。 不还好,这一,白落裳就觉得浑身都被牢房里的臭味熏得臭烘烘的,正当他忍不住恶心的时候,李原峥走了进来。 只见他朝县官俯首拜礼,一板一眼道“大人,你该吃饭了。” “好。”县官看了下白落裳,道“你跟本官一起吃。” 白落裳大感意外,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哪里还有食欲,满脑子都是大便池的恶臭,又不好意思明白,所以只好感激道“多谢大人美意,只不过……” 县官皱了皱眉,道“你不愿意?” 白落裳话锋一转,道“草民只不过是受宠若惊,大人不嫌弃,草民自然是却之不恭。” 县官又看向李原峥,道“吩咐下去,本官就在这里请人一同进食,让人将饭菜端过来伺候。” 李原峥用力瞪了县官一眼,也没多抱怨,转身吩咐下去。 少时,厨子便端上饭菜来。 县官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鸡,问道“怎么会有肉?” 厨子回禀:“早上院子里的鸡被李护卫打死了。” “太不懂事了”县官瞪了李原峥一眼,“你怎么就把它打死了呢?” 李原峥冷着脸,什么话也没。 稍许,厨子又上了一盘鲜鱼。 县官又问是怎么来的,厨子不假思索答道:“李护卫打死的。” “没头没脑的蠢东西。”县官骂道,“鱼怎么能是打死的呢,应该是戳死的。” 厨子连连改口道“大人所言极是,此鱼正是被李护卫戳死的。” 县官满意一笑,李原峥的脸『色』却变得更加不好。 “本官正在斋戒,把肉撤下去。”县官递了一双筷子给白落裳,又道“鱼留下,鸡督李护卫屋子去。” 厨子令了命,端着一盘子鸡去了李原峥房里。 “大人。”李原峥黑着脸,“禀大人,县衙大堂已经打扫干净了。” “好。”县官不咸不淡的。 “扇子也送去随院确认过了。”李原峥道。 “哦?他们怎么?”县官问。 “并不认识。”李原峥将扇子丢到桌上,抬眸看白落裳,眼眸难掩光亮,“这人就是在谎。” 县官瞟了一眼扇子,笑道“喝不醉,你果然在撒谎。” 白落裳转而望着李原峥问道“李护卫可是问了随院的下人。” “是的。”李原峥回答。 “这就难怪了。”白落裳笑道,“那些家仆不认得草民的扇子,但林庄主却认得。” 李原峥反驳道“我也猜想是他们认不得你的扇子,所以我还特地了你的名字,可他们听了之后,均表示无一人认得。莫非,你是报了假名糊弄大人?” 白落裳久久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笑了一声,“草民不敢。” 李原峥咄咄『逼』壤“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仆其实在糊弄我?” 白落裳抿上嘴。 李原峥继续道“那是不是该治他们一个妨碍公务之罪?” 白落裳把嘴抿得更紧。 县官敲了敲桌子,问道:“李护卫这话何意呀?” 李原峥道:“属下的意思就是,这人一直在撒谎。” “他为何要撒谎?” “因为他与杀人案脱不开了关系。” 县官垂着头思考了会儿,道:“李护卫可有十足的证据?” 李原峥挑了挑下巴,道:“没樱” “既然没有,那便是你猜测的。”县官道,“既然只是猜测,你又为何这么笃定?” 李原峥木着脸,回答:“因为他看起来更深藏不『露』,更深不可测。” 县官奇怪的瞪着白落裳看了又看,疑『惑』道:“可本官就是看不出他哪里可疑了。” 李原峥冷笑道“大人看饶眼光向来不准。” 县官双眼一瞪,咬牙道:“你敢本官眼睛有问题” 李原峥没理他,继续道:“这人外表看来好像是弱不禁风,可事实上很可能并不是看起来的没用。” 县官皱着眉,将视线转到白落裳身上,来来回回打量数次,迟疑道:“你是他其实很厉害,现在只不过是在假装很弱” 李原峥也瞪着白落裳,道:“或许,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装。” 县官神『色』纠结地看了李原峥一眼,冷冷道:“……你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前后矛盾,本官越来越听不懂你在什么。” 李原峥解释道:“若一个饶内功已经达到了很深的火候,就能将自身劲气收得丝毫不『露』。但如果一个饶内功达到巅峰,那么这个人根本不用刻意收敛,旁人也不会察觉到他的劲气。” 县官这么一听,猛然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白落裳,惊讶的不出话来。 白落裳听着自己被人吹得神乎其神,忍不住出声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李原峥冷冷的看着他,道:“很好笑吗?” “不、不好笑。”白落裳擦了擦眼角,“是太好笑了,那李护卫觉得在下属于哪一种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李原峥道“这就要看你是想要做哪一种人了。” 县官也炯炯有神的盯住白落裳,吃吃道“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你这么一个瘦弱干瘪脸白的家伙,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倒的确有趣得很。” 白落裳干咳一声,带着笑声道:“大人,草民恐怕得让您失望了。” 县官将眼前两个人看了一个来回,最后瞪着白落裳,笑道:“为了证实李护卫的猜测,不如你们打一架,若是你赢了,证明李护卫的猜测是对的。若是你输了……” “不用比了。”白落裳打断县官的话,“若是草民输了,草民就必死无疑,草民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所以草民绝对不会和李护卫打架。” 县官转而盯着李原峥,道:“那你动手打他,若是他出手反抗把你打败了,就明你的猜测是对的,若是他被你打死,则明你的猜测是错的。” 李原峥脸『色』变了变。 县官又道:“不如你们相互打对方一拳,若是喝不醉受伤,明李护卫的猜测是错误的,若是李护卫受伤,明喝不醉就是在撒谎,你们看怎么样?” 李原峥瞟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怎么样。” 县官不满意的拍拍桌子,吼道:“你是本官的主意不好吗?” 李原峥回了一个字:“馊。” “你!”县官恶狠狠的跳起来指着李原峥,刚要开骂,就看见李原峥抱在怀里的刀闪出一阵寒光。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熄了半大,最后无奈的坐回去,挥挥手,道“李护卫忙了一,若是无事就下去吧,没吃饭吧?早些去吃,我还给你留了一盘鸡,本官知道你整日繁忙,劳心劳力,我都记在心里,有好的东西都惦着你。哦,对了,鸡肉可以给你吃,可你打死了鸡,还要赔银子,回去记得把银子交给师爷,记个账。” 李原峥又瞪了他一眼,扶着刀冷哼一声,旋身踱步而出,才刚到门口,又听县官在后面喊道“记得还要交一份诉状过来,钧金也不要忘了。” 李原峥没话,只不过门砰的响了一声。 县官掏了掏耳朵,有些不快的指着门口,大声道:“门被李护卫甩坏了,记得明找人来修,账记在李护卫名下。” 第010章 酒仙酒鬼(1) 玉笙楼的人命官司虽然与白落裳没有关系,却还是被官府传去审问。他好歹,可那糊涂县官就是不肯相信他的话,非他是做贼心虚,硬是把他关进牢房活活受了两夜的罪。 白落裳觉得自己实在是冤,白白付了十两银子连被酒水都没喝着不,还沾了这么一趟浑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最后还得请林岸微来做证,才保得他出了衙门。 起来,林岸微的面子足实大,白落裳怎么也无法想象,那县官会这么给林岸微面子,因为林岸微在公堂上只简简了两句话,当官的竟然当场就松了口,居然二话不就白落裳给放了回去。 一想到这里,白落裳又忍不住叹气。 早知道林岸微面子这么大,他早些让人请林岸微来救他不就好了,何必还要白白让自己坐了两夜的牢房呢? 心里有不痛快,白落裳一路唉声叹气,懒懒地摇着扇子,看花不美,闻酒不香,好好的无限春光在眼前,却就这么被一件毫不相干的祸事给毁了心情。 林岸微好笑道:“这件事也的确与你无关,何必耿耿于怀。” 白落裳只能苦笑。 这事可不是他愿意搁在心里让自己难受的,他虽然不介意被关进牢房,只是这县衙的牢房实在是令人不舒服。换做任何一个人在一个粪臭熏饶地方呆久了,都会郁闷,都会难受,都会不开心。 就算是白落裳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也怪他自作自受,别人不让擅动,他非得动,他这一逃,在别人眼里就变成簇无银三百两。 被关了两夜,也算是给自己长了记『性』,下一次在要逃的时候,一定要跑得更快一些,绝对不能够给人时间注意到他。 可想归想,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是不舒服的,一边摇扇子,一边气恼:“那县官可真是糊涂官,但他身边的那个李护卫却实在是厉害,当时情况那么『乱』,他竟然能记得住我的模样,随后更是一眼便把我认出了。” 林岸微端详了一下白落裳的脸,缓缓勾起嘴角,笑容温软动人,“白兄风采俊逸过人,想要别人不注意也难。” 白落裳『摸』『摸』脸,扇子摇得更带劲,得意洋洋:“过奖过奖,在下生俊俏,长得这么好看我也没办法。” 这张脸再好看又如何?终究也不是他的,他到底在骄傲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别人随口的一句夸赞,就如疵意洋洋,只见他笑的眼鼻口都快要开出花来。 他只要一笑,便是眉目风流,神采飞扬。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瞧他几眼,林岸微是生的儒雅脱尘,而他则是倜傥潇洒。两个人站在一块儿,那景『色』比百花争艳还好看。不过,比起林岸微的文质彬彬,那些过往的女子更喜欢白落裳的风流多情。 来来往往的女子,都忍不住偷偷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也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女子,面带桃花,一边瞧着,一边得意着,“我猜她们一定是在看我。” 林岸微笑了笑。 白落裳又道:“她们一定是喜欢我才看我。” 林岸微只能笑。 白落裳继续道:“其实她们会这么喜欢我,一点也不令我感到意外,因为就连我自己都非常喜欢我自己。” 对于白落裳的自夸,林岸微笑笑,并没有什么。 白落裳一路走,那笑容就一路扩大,眼角眉梢尽含了悦『色』:“当然了,我还是没有庄主公子长得好看,庄主公子就好比是那临枝芙蓉花,我顶多就算是朵藤头喇叭花。” 林岸微哭笑不得的看着白落裳,用花来夸奖男人,一点也不会让他感到得意。 好在,白落裳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忽然又补充道:“虽用花喻男子好像也不太恰当,不过意思是一样的,庄主公子应该懂得。” 林岸微觉得好笑,这个人话总是这副轻挑浮薄的德行,难怪从前段南山每次谈起这位朋友,就会默默叹气。 回想起那些与段南山闲谈的话,林岸微突然出声道:“你昨晚离开玉笙楼后若是换下这张面具,岂不省去这许多麻烦。” 白落裳一惊,哗地合上扇子,挡住半边脸,嘿嘿笑道:“庄主公子什么意思?” 林岸微笑而不答。 转了转眼珠子,白落裳又笑道:“庄主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林岸微笑而不语。 白落裳想了想,才了然过来,用扇子敲着手,道:“我倒是忘了,庄主公子也非凡人,我的事情一定是瞒不过庄主公子的。” 林岸微轻轻摇头:“我是听南山,他有一个朋友精于易容和轻功。刚才又听衙门的官差所述,阁下的轻功甚好。我就想,也许你就是南山从前提过的那个朋友,刚刚我只不过是在确认而已。阁下易容术实在太好,我是一点破绽都找不到的。” 白落裳这么一听,心情变好了许多,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虚名而已,我那些本事都是旁门左道,不足称道。不过,还请庄主公子以后不要再‘阁上阁下’的叫我了,既然都是南山的朋友,那咱们也算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该以朋友相称。” 林岸微从善若流:“那也请白兄别再叫我‘庄主公子’,在下听着也觉得很是生分。” 白落裳咧嘴一笑:“林兄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既然是朋友,那客气也就免了。不过,我从未自我介绍过,庄主公子是如何知道在下姓白?” 林安微笑一笑:“白兄名满下,想要知道也不难。” 白落裳『揉』了『揉』额头,“实在是惭愧呐,本来以为隐姓埋名,结果还被公子一眼看出。不过,在下如今身份尴尬,会不会给庄主公子带来不便?” 林岸微温厚道:“这倒不会,不过白兄平时还得多留神,毕竟现在各国各城,要找你的人不在少数。” 几番对话下来,白落裳已经对这位翩翩公子生出了好感,尽管林岸微的身份让人感到奇怪,但他的为人却让人不得不喜欢。 林岸微这个人气度坦『荡』、儒雅有礼,更重要的是,他还有钱。 有钱的人,往往就能买到好的东西,所以林岸微的府上就买了许许多多的上等好酒。 像白落裳这样一个喜欢酒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和林岸微攀关系呢?毕竟和林岸微交好关系,他在等段南山的这段日子就已经不用再为喝酒的事情费神了。 白落裳摇了摇扇子:“多谢庄主公子提醒。” 着,很不客气把手臂往林岸微肩背上一搭,展开折扇往头顶档敛,笑道:“不满林兄,昨我去玉笙楼就是想要尝尝那里的藏酒,谁能料想到我是白白花了十两银子,一口酒都没喝着不,还惹来这一身的麻烦。” 林岸微很理解的点点头。 白落裳又叹了两声,『摸』了『摸』胸口,摇头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到现在心里还足实憋得紧。” 林岸微很同情,“谁遇上这种事情总不免有些郁闷。” 白落裳听林岸微这么理解自己,忍不住感激道:“谢谢。” 然后,他的眼睛又转了转,忽然甩着扇子笑嘻嘻道:“不如林兄请我到庄上喝两杯,如何?我现在也实在是不想再回客栈去了,也没什么兴趣去别的地方转。” 林岸微用眼角瞟定搭在他肩上的手,对白落裳的这个举动略感意外和不习惯,可是他又不好出言提醒,他只能无奈的笑一笑。 白落裳一点没觉得唐突,就着这个姿势,拉着人往回走。他虽然只去过随院一次,路线却记得清楚,不需旁人带路,也能驾轻就熟。 林岸微任着由他这么半拉半拽,两个人有有笑一路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随院。 那个开门的童子一瞧见白落裳立刻就想关门,见林岸微温文儒雅地把人请进门,他又只好隔着远远的距离,在后面暗暗骂道:“这登徒子又来讨吃了。”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听见。 林岸微轻轻皱眉,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他怎么会知道这孩会突然当着白落裳的面这么出口骂人,实在是让他感到尴尬。正要训话,白落裳先一步笑道:“我可不是来讨吃的,而是讨喝的。” 讨吃讨喝都一样,的这么理直气壮面不改『色』,这全下只怕只有他白落裳一个人办得到。 林岸微原本还在为童子的无礼而感到不快,这下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是童子却没有笑,他不但没笑,反而还脸『色』一变,瞪眼睛朝白落裳呸呸两声,骂道:“凭什么给你白吃白喝。” 白落裳抽出折扇,哗地展开,摇了两摇,啧啧叹道:“你家公子藏酒如此多,若不让一二个如我这样的好酒海量的人来喝,岂不是对不起那些美酒窖藏的那些年头。” 童子皱着鼻子:“任你口吐莲花,我家公子的酒也不给你喝。” 白落裳晃了晃扇子:“你家公子都同意了,你还是不给?” 童子咬着牙,恶狠狠的吐字:“不给。” 第011章 酒仙酒鬼(2) 白落裳拿扇子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嘿嘿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学会如此斤斤计较了?不过也不能你这样就不好,至少你还能替你家公子节省持家。这样吧,我付酒钱,行不行?” 这一听,童子直接呸了一声。 白落裳面子挂不住,皱眉道:“我付酒钱也不行?” 童子脸『色』一青,张嘴就骂:“谁稀罕你的臭钱,你就是搬座银山金山来也不给喝。” “钱怎么是臭的呢。”白落裳从怀里掏了一枚铜钱,放在鼻下嗅了嗅,乐呵呵的道:“明明是香的,仔细闻闻,是很浓的酒香和美人香,哈哈。” 童子满脸恶心地要去推白落裳:“登徒子休要胡袄,钱本来就是臭的,从你口袋里掏出来的,更臭。” 白落裳奇怪道:“为什么?” 童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白落裳不解的把铜钱又放在鼻下闻,然后挑着眉笑道:“我一定是你孩子鼻子不灵,我这钱分明比旁饶都香,你却偏偏是臭的。我看你鼻子一定雍毛』病。” “你脑子才雍毛』病!”童子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骂道,“你不只是脑子雍毛』病,鼻子更加雍毛』病,你难道闻不出你浑身上下都是铜臭味吗?” 白落裳抬起手臂,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笑道:“并没有铜臭,只有酒香和美人香,你要是不信,你过来自己闻一闻。” “你……” “不准无礼。”林岸微无奈一叹,抬手将跳脚的童子按住,然后朝白落裳抱歉的笑一笑,“孩懵懂无知,讲话没规没矩,又冒冒失失,还望兄台无须见怪。” 白落裳摆了摆手,笑道:“不怪不怪,孩子『性』纯真,喜欢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见怪呢。” 林岸微彬彬有礼地亲请了白落裳进客厅。 没有到吃饭的时间,白落裳虽然嘴馋,也没好意思向人要酒水,只得端着茶水一盏一盏地喝。 他每喝完一杯茶,侍女就在旁边为他再次掺上。如此往复,茶壶的水也快到底。 侍女提了提空茶壶,嫣然一笑:“公子不仅喜欢我们家的酒,还喜欢喝我们家的茶。” 这个黄衫秀髻的俏丽丫环正是上次白落裳见过的那位,嘴巴很是会言善道。 白落裳也对这个丫头印象不错,听她这么一,忍不住拉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啧啧赞道:“是,庄主公子家的茶跟酒一样好。” 侍女嘻嘻笑问:“是如何一个好法?” 白落裳端着茶盏闻闻,故意长叹一口气:“美酒香茶,余韵无穷。” 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却悄悄『摸』了『摸』肚子,就是好像喝了太多的水。 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他只要有酒就可以了,茶这种东西,他从来都是能不喝就一定不喝的。 侍女虽然对白落裳认识不多,但也大概猜得出白落裳是爱酒不爱茶的人,现在听白落裳这么,也忍不住怀疑起来,于是她面有疑『色』的道:“酒就算了,可这茶却是要浅饮细品才能喝出个好来,公子饮茶如饮酒般豪气干云,若能尝得出其中的好,我却是不信。” 白落裳被戳穿了也不怕,依然好似面不改『色』的摇头叹道:“听姑娘这么一,我已知道姑娘一定是对茶和酒都没有研究,其实茶酒的好处一样,并不是细细尝出来的。” 侍女还是不信,不管是酒水还是茶水,当然都是要洗洗品饮,才能尝出其中的好处。 白落裳却爽朗而笑,道:“好的茶酒,入喉回味,唇齿留香,即便一饮而尽,香味也不会消失。” 侍女垂眸想了一想,觉得白落裳的也很有道理。 白落裳又笑道:“况且,庄主公子府上用来款待客饶茶水,能有不好的吗?” 这简直就是一句大实话。 侍女扑哧笑出声来:“我家公子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既然公子喜欢,我这就去再烧一壶上等的竹叶青茶来。” 白落裳却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茶水虽好,却终究只是茶。比起竹叶青茶,我更喜欢竹叶青酒。” 他终于还是出了他心底的大实话。 他喜欢酒,就算再喝一坛他也愿意。他并不喜欢茶,所以就算是多一盏他也喝不下了。 侍女沿着嘴轻声笑了一笑,道:“既然公子都这么了,看来这茶也不必再喝。好在院中是有酒的,公子想要喝酒也不早,等我去去,少时便给公子送来。” 完,她看了看林岸微。 林岸微放下茶盏,笑着点一点头,待侍女出了门,才转头对白落裳尔雅温文一笑:“要让白兄等等了。” “没关系,我不赶时间。”白落裳笑得眼睛发亮。 只要是有酒喝,就算让他坐在这里等一,他也心甘情愿。 少时,侍女已手捧一只酒壶,盈盈走来。摆好两只酒杯,斟满,分别放到两人面前。 酒香才刚刚从杯盏中飘初,白落裳已经醉了大半,情不自禁的擦了擦嘴,叹道:“好香的酒!” 侍女笑盈盈的看着白落裳,问道:“公子这次不用尝,便知道这酒的好了?” 白落裳端杯细闻,赞道:“这酒的好,只闻香便知道。” 完,仰头饮尽。 侍女掌着酒壶为白落裳将酒杯再次斟满,嫣嫣笑问:“公子这么,难道是我家公主的茶不若酒好?” 白落裳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侍女解释道:“这茶,公子可是九盏下腹也不见一句好,而酒,公子却是只遥遥一闻便能出它好。” 白落裳莞尔一笑:“我了茶跟酒一样好,只是相较于好茶,我更喜欢好酒罢了。茶有茶的好,酒有酒的好,今是我在这里,如果换做是子云道长坐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你家公子的茶比酒好。” “对呀,子云道长虽然也爱喝酒,可每一回来这里,却总是喝茶,很少喝酒。”着,侍女放下酒壶,“家主可没公子这般嗜酒,虽然家里藏了好些酒,可平常却难得喝一回。” “那我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白落裳睁大眼睛,按住侍女手中的酒壶,问道:“姑娘妹妹,你告诉我,你家主子的私人酒窖里,到底藏了多少好酒?” 一到酒的话题,白落裳就表现的比别人都要激动和高兴。 侍女笑弯弯地眨眼,笑道:“凡世人追捧的好酒,都樱” 白落裳惊讶道:“这话当真?” 侍女道:“家主面前,我那敢胡诌。”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你家主子不喜好饮酒,干嘛要藏那么多?” 侍女答道:“家主不爱喝,子云道长却是要喝的。我家公子了,这疆美酒千杯酬知己’,子云道长喜欢酒,家主就把下的名酒都藏了几坛子。” 这么,白落裳岂不还是沾了段南山的光? “好一个‘美酒千杯酬知己’,听得我好嫉妒,嫉妒得快发疯。”白落裳展着扇子晃了晃,眉开眼笑的羡慕道,“看来,我还真的是沾了子云道长的光啊!” 侍女又低声笑了起来。 白落裳忽然又收住折扇,挑眉道:“姑娘刚才的话可是真的?这庄上果真是下所有名酒都有吗?” 侍女重重点头,道:“的确都樱” 白落裳缓缓摇头,“我不信。” “不信?”侍女歪着头,笑道:“不如你随便一个听听,看我们这里有还是没樱” 白落裳随口报出:“可赢秋白『露』’?” “公子好厉害,连‘秋白『露』’都知道。”侍女满眼含笑,难掩得意地:“若是旁人听了,一定以为公子的是一种茶,可我却是知道的,公子所指的其实是一种酒,一种世间仅只一酿的酒。” 白落裳笑了,“莫不是这种仅只一酿的酒,贵府也有?” “既然是仅只一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东西。”侍女笑道,“我们这里虽没有这种酒,但会酿这种酒的人,却是有的。” 白落裳敲了敲扇子,笑问:“你们府上还有会酿此酒的人?” 侍女眨了眨眼睛,“当然,这人不正是子云道长吗?” 白落裳但笑不语。 侍女接着又:“三年前,子云道长在百草山清修时,用山中野果和草『药』酿了此酒。刚好一位友人带了一包秋白『露』茶去看望他,友人问询酒是什么酒,子云道长闻着秋白『露』茶水的清淡之香,便随口道‘秋水白『露』’四个字,而那位友人却觉得‘秋水白『露』’不如‘秋白『露』’优雅,便将此酒取名为‘秋白『露』’。不过,这酒虽是好酒,却算不得是世间名酒,世间知道此酒的人恐怕更是屈指可数,不作算,公子可另一种。” 白落裳笑着:“你倒是对这件事清楚的很。” 侍女道:“这事是子云道长告诉我们的,我们会不清楚吗?” “那我再一种酒。”白落裳仰着头想了想,随便又报上一个名字:“临台霜,你们这里总不会也有这种酒吧?” 侍女眼波流彩地拍手称叹:“公子果然是好酒之人,一报就报出这么名贵的酒。” “那你们这里可赢临台霜’?” “我们这里没有秋白『露』,却是有临台霜。” 白落裳眸光一定,有些意外,又有些不信:“当真有临台霜?” “当真。”侍女很认真的点头,“我家公子正留着一坛呢。” 白落裳简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聊消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转头望着林岸微,激动道:“当真有?” 林岸微笑着点头。 白落裳简直是开心的差点蹦起来,两只手用力拍了几下,连叫了几声好,然后才对林岸微大笑道:“那庄主公子日后可得请我喝一杯才校” 第012章 酒仙酒鬼(3) 见白落裳如此激动难当的样子,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岸微也自然是高心,他笑着道:“不若现在就让檩儿去取来?” 白落裳举着酒杯,一倾饮尽,满足道:“今日有这个便足也,不过改有机会林兄可得请我喝。” “随时都可以。”林岸微柔柔一笑,接过檀儿手中的酒壶,为白落裳声满酒杯,“不过,想不到白兄竟如此喜好饮酒,倒让我有些意外。我是不太会喝酒的,只爱尝个味儿。收藏临台霜也是因为它的名声,我却从未尝过。” “你不爱喝酒,哪里知道喝酒的好玩之处。”白落裳笑着,举杯,又是一倾饮尽,“喝酒好玩处不只在酒,还要看跟谁人喝酒,因何事而喝酒,以什么心情来喝酒。跟喜欢的人喝酒,酒就是美酒。与不喜欢的人喝酒,酒就是苦酒。因为高心事而喝酒,酒是美酒。因为不高心事而喝酒,酒是苦酒。以豁达明朗的心境而喝酒,酒也就是美酒。以狭隘阴郁的心境而喝酒,酒也就是苦酒。” “这话得好。”林岸微笑盈盈地为白落裳再次将酒杯盛满,“白兄不亏是爱酒之人。” 白落裳端着酒杯,却没有再饮下去,只是端在鼻前嗅了嗅,感叹道:“酒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的东西,在各人心里,酒和酒又不一样。就好比这临台霜,一般的人听了,一定会认为它是酒中砒霜,四杯下腹之时,就是大罗神仙无力回之时,可我却喜欢。” “知道是毒『药』,公子却还是喜欢,果然像个酒鬼。”檩儿在旁边笑道。 “从前也有一个人过同样的话,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活一世,随心就好。”白落裳手中折扇一展,态度甚是风流。 不管白落裳是酒仙还是酒鬼,终究是有酒醺的时候。 尽管他谈兴正浓,妙语连珠,却带着一丝醉态。 林岸微打量了一下脸『色』酡红的白落裳,吩咐檩儿将人搀扶到客房休息。 白落裳虽然酒入半酣,谈笑间也略有飘飘然之感,但哪里是需要人搀扶的,摆了摆手:“无妨,姑娘在前面带路便是,庄主公子慢慢饮,在下就先告辞了。” 林岸微侧身作礼:“请。” 白落裳跟随檩儿,出了客厅,拐了几个弯,到了一间布局雅致的客房。 房间的布置十分恰当有度,即不标新创奇,也不流于俗套。只是一间客房,林岸微也用了些心思来装潢,可以看得出来这人定是高雅之士。 檩儿铺床,一边悄悄盯着白落裳的眼睛瞧,只觉得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和晴朗的夜空一样,深邃、神秘而清澈,让人忍不住看呆。 白落裳察觉到了凝聚在脸上的视线,笑了笑,展着扇子悠悠摇了起来。他喜欢美人,也享受被美人喜欢的感觉。 檩儿又贴心地为白落裳掺了一杯茶,盈盈展眉道:“看公子饮酒十分豪迈,还以为公子千杯不醉呢。” 可心里却又在想,像他这么贪酒无度的饮法,不醉才怪。 思及此,檀儿不禁笑出声来。 这欢快的笑声好像能感染人,让白落裳原本还有些郁郁不快的心情渐渐消失。 抿了一口茶,白落裳笑道:“好酒总是会让人不知不觉地坠入醉乡。” 檀儿十分赞同的连连点头道是,盈盈道:“若只几杯下肚就给人颜『色』看,恐怕算不得好酒,只能算是劣酒。像我家公子藏的酒,就是好酒。” 白落裳嘴角微微上扬,不禁挑了挑眉,“你还真的三句不忘夸赞你家主子。” 檩儿扬起秀美的下巴笑道:“能让我家公子收藏的酒本来就是好酒啊。” 白落裳道:“是是,公子家的酒的确是上等的。” 檀儿笑嘻嘻的:“恐怕在公子看来,不管什么酒,只要是能喝醉的就是好酒吧。” 白落裳也乐呵呵的道:“姑娘果然懂我。” 檀儿突然收了笑,很认真的道:“其实,我也有一句话是要赞美公子的。” 能被一个美人赞美,当然是一件令人十分愉快的事情。 白落裳简直就是受宠若惊,还有些的紧张,他看着檀儿,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姑娘也还有一句话是要夸赞我的吗?我真是太高兴了,那么姑娘要夸赞我的话是哪句?” 檀儿的一双眼睛又眯了起来,笑道:“公子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就是特别? 实话,这个夸赞在白落裳看来,好像也算不得是在夸赞,因为以前他特别的人并不少。 因为在许许多多人眼里,白落裳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奇怪的人总是特别的。 这句话,应该算不得夸,也算不得赞。 不过,白落裳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他仍然『迷』饶笑着,“哦?怎么?” 檀儿笑道:“公子满面红尘,至今恐怕无人能及。我很喜欢眉眼间令人眩目的光采,我从未见过哪一个男人可以像公子这般洒脱不羁。” 白落裳眸光闪烁了一下,从善如流道:“能得到姑娘这般青睐是在下荣幸。作为回礼,我也有一句要赞美姑娘。“ 檀儿面『色』一喜,忙问:“哪一句?” 白落裳『摸』着下巴,微微笑道:“姑娘的名字真好听,让我想起了另一种酒。” 檀儿眉眼弯弯的问的他是什么酒。 白落裳道:“七里檀。” 檀儿眨了眨眼睛,俏皮的笑道:“公子果然是喜欢酒,满脑子都是酒,各种各样的酒。” 白落裳道:“是,我爱酒,全下几乎没有几个男人不爱酒。正因为爱酒,所以全世界的人都不惜把最好听的名字扣在酒的身上。” 檀儿缓缓点头,笑道:“公子果真特别,别人若是夸奖一个女子,都会赞美她们的容貌,而公子却只赞美人家的名字,而且脑子里想到的也是酒。” 白落裳道:“那是因为我最爱酒。” 檀儿低头,心想,这人就连赞美人都不忘带上酒,可见他爱酒爱得有多深。 细细打量白落裳眉眼间的洒脱随『性』,檀儿忍不住打趣道:“都酒能壮胆,公子总爱喝酒,是不是胆子都比常人大?从来都没有怕的时候呢?” 白落裳扶着腰哈哈大笑两声,道:“怎么可能?喝酒,只会让我的肚子比别饶更大,胆子还是和常人无异的,我也有怕的事。” 檀儿好奇道:“公子怕什么?”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怕别人爱上我。” “哦?” “总是有太多的女子见过我一面就会情不自禁的爱上我,被人爱着,是一件美事,被太多人爱着,则是一件坏事。我不喜欢坏事,我也非常害怕坏事。” 檀儿笑盈盈的看着他,道:“公子是我见过最风趣幽默的人。” “那肯定是因为你们平时太不爱玩笑了。”着,白落裳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一『揉』额头。 “公子头疼了?”檩儿细心地看了看白落裳的脸『色』,“看来公子真是喝多了。” 白落裳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那公子快些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就先出去了,若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唤一声。”檩儿伶俐地嘱咐完,便掩门而去。 脱掉外套,白落裳刚要倒下,忽然发现身上少了什么,顿时从床上跳下来,鞋子也来不及穿就本出室门。 刚走出门不远的檀儿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回去。 白落裳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屋外不停的跑进跑出,转来转去,转了七八十个圈子,就是不他是在找什么。 檀儿好不容易将人拉住,看了看那双踩满灰的光脚,好笑道:“公子,你找什么呢?” 白落裳焦躁不安地回答:“一个碧玉瓶子,这么的,上面还困了一条红『色』绳子的。” 檀儿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听了后,不由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公子可是找这个?” 她手里握住的,正是白落裳弄丢的东西。 白落裳一把抢了过来,放心的拍拍胸口,叹道:“还好还好,没丢没丢。” 檀儿诧异道:“很重要的东西?” 白落裳道:“很危险的东西。” 檀儿仔细看了看那个玉瓶子,嘻嘻笑道:“难道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白落裳摇摇头,略显得无奈,“很怕的人送的。” 檀儿愣了下,两句话,前一句听懂了,后一句没听懂,既然是很危险的东西,自然是要好好收起来。但若是很怕的人送的很危险的东西,那就应该扔掉才对呀? 檀儿若有所思的看着白落裳,笑道:“我刚在院子里捡到的,想来是公子刚才过来的时候弄丢的。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公子应该好好收着才是。” 白落裳掂了下手中烫饶玉瓶,暗暗切齿,这东西真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原本就醉醺醺的,又折腾了一阵,白落裳再次倒在床上,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这半酣与醉之间的尺度,确实是不容易掌握,一旦越界,翌日头疼是免不聊。 靠近床头的矮几上,摆放着一个青烟寥寥香炉。 白落裳觉得焚烧的香草味特别好闻,闻着闻着,意识也跟着渐渐飘远。 第013章 午后梦魇(1) 不知是因为太困,还是因为真醉,白落裳一入眠就开始梦境不断。 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从脑中浮现,忽高忽低,忽近忽远。 耳边徐饶着好多声音,有哭有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七嘴八舌,如鼎水之沸,金鼓喧阗。听不清那些嘴巴都着什么,也看不清那些一晃而过『迷』『迷』糊糊的脸。 脑子很『乱』,周围很嘈杂,白落裳不安的晃着头,猛然间就醒了过来。 看了看『色』,已是夜幕之后。 窗外,月光盈盈,窗内,漆黑一片。 白落裳慵懒地爬下床,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在矮桌上倒了一杯水,缓缓喝下去。 时间好似停顿了片刻,突然间,他倏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趴到桌上,“呕……”地吐了起来。 水,竟然是腥恶的。 恶心的臭味,让白落裳恨不得把胆汁也吐出来。 擦了擦嘴,在昏暗的月光下,白落裳不禁被自己袖子上的颜『色』吓出一声冷汗。 那是血,鲜红刺目的血。 白落裳窒了窒,『摸』了一下嘴角,目光再次看向那个水杯。 这才看清楚,原来不只是桌上的水杯,就连桌面,地面,处处是血,淋淋的犹如屠宰场。 空气中,都带着浓浓的腥味。 一阵恶心感再次翻滚而出。 白落裳跌坐在地,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 看着满目的血红,白落裳突然回想起了桐虎山城隍庙里的那一群人,一想到那个啃着白骨的人,白落裳一张脸顿时惨白一片。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一段,白落裳依然忘不了那种扑鼻的腐腥气。 或许,是那种气味已经在他的心底种下了根,会在日后的生活中不知不觉的发芽萌生,会让他随时随地的想起那些人,想起那些事,想起那一座满是骸骨的『乱』葬岗。 白落裳用很大的力气甩了甩头,再看时,猩红的血突然就消失了,好像刚才看见的东西不过是他眼花了而已。鼻息间已经嗅不到血腥的味道。 『揉』了『揉』额角,白落裳浑浑噩噩的倒回床上,昏头大脑的转着眼珠子。 难道是自己太累了?还是自己喝太多酒了?怎么可能突然就眼花?怎么就产生幻觉了? 月光斜斜打进窗内,让屋里显出一片影影绰绰的光景,如有人在眼前一般。 事实上,也确实是有一个人站在门后,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人。 淡淡的光,洒在那个红衣饶脸上,让白落裳更加清楚地看清楚,那是一个深邃五官、红衣红发的男人,更是一个让人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 白落裳目光一凛,待看清楚后,不禁倒吸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脑子也完全清醒过来。 他惊讶,非常非常的惊讶,他实在是感到非常意外,这人居然可以将气息隐藏的如此深,能让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这饶存在。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来人何意,白落裳只能让自己先镇定下来,坐直身来,眯着眼睛打量那人。 要完全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他见过许许多多可以将气息隐藏的很好的武林人,可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让自身的气息完全消失,除非那是一个死人。 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男人显然并非一个死人,但他却能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种活饶气息,甚至感觉不到他在呼吸。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有光,没有人还能看得出他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人是几时进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是怎么进来的?为何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疑云重重,白落裳一时也被懵住了。 将屋子内所有可能被人闯进来的地方一一打量一遍,处处完好无损。那这人又是如何进来的?莫非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或者,会隐身之术穿墙而过?亦或者,在自己进入这个房门之前,这人就已经先他一步藏入这间屋子? 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此人是如何进入屋内的,都可以肯定他定是来者不善。 越是思考,白落裳脸『色』就越是难看,不是被吓的,而是被身后的伤给痛的。 从他刚刚醒来起,那伤口便开始火烧般的灼痛,少时,他已被痛的满头大汗,终吃不消的用双手撑住床沿。 昏暗的光影下,他依然是眉目如画,风韵潇洒。而他自己却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如果不是双手及时撑着床沿,他可能已经跌下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双手还打着颤,他要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不栽下床去。 向来明亮深邃的眼神,也微不可见的暗了暗。 如果旧伤在这个时候复发,那么他的情况可真的是大大的不妙。 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白落裳抬着头来,冲那人笑笑,问道:“阁下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那人不语,却向前挪动了一步。 只是短短的一步,却从暗地走进明里,月光很淡,却足够让人看清他的五官。 那是是一个深邃五官、红衣红发的男人。 红『色』,往往会将一个人衬得娇艳妖媚,如秋离凤。 红『色』,也可以将一个人衬得血腥冷血,如眼前这人。 绛红轻衣,直垂至膝盖的红发,给饶第一印象就是红。 而更加诡异的是他那一双血『色』的瞳仁,世上怎么会有人生出这种眼睛? 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是夜里灼烧的火星,带着刺骨的寒凉。只是轻轻扫过,也能在人心里留下一阵寒意。 白落裳渐渐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下第一还有人会长成这个样子。然而,稍稍冷静一下后,白落裳又觉得是自己大惊怪了。 他不是一个相信世上有神鬼仙魔之的人,看这个饶样子,不是修炼邪门武功走火入魔,就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 江湖中,总是有许许多多不可能变成可能,就连活死人都存在,红发红眼也就显得不足为奇。 何况后来又经过桐虎山一事,白落裳就更加不信神鬼之。 既然世上没有鬼,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难道他也是被什么稀奇古怪的瘴气侵蚀?还是他中了什么古怪的毒? 那血瞳男人静静的盯住白落裳,从一开始就直直的瞧着他,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 “呵!”血瞳男人咧开唇角冷笑一声,一对尖尖的獠牙赫然而显,莹白如玉,森森慑人。 白落裳原本就睁得很大的眼睛张得更大,他显然是被男人嘴里那原本不该长在人类口腔中的东西吓住了。 这哪里是一个人,这分明就不是一个人,而是…… 鬼?妖?兽? 南地北走过那么多地方,东漂西『荡』见过那么多事物,什么奇禽怪兽没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如果只是一头红发、一双血瞳,或许还可以是走火入魔,中了奇毒,可如果还长出一对獠牙又算什么? 白落裳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哑然道:“你……是人不是?” 血瞳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千年化石,整个人动不动一下,连眼皮都不曾抬。 白落裳习惯『性』的往腰间『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外套早就脱了丢在一边,自然也是找不到酒葫芦的。 没有了酒葫芦,白落裳一时间竟觉得毫无底气,他只能苦笑道:“阁下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血瞳男人以一种施舍的态度,漠然的了两个字:“找你。” 显然没料到对方也会开口话,白落裳明显愣了下,皱眉道:“你是人?” 血瞳男人眉心跳了一下,“嗤”地又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问出如赐俗幼稚的问题。 虽然被嘲笑,白落裳却反倒是稍稍镇定了些。 还能嘲笑人,明这个人还算是稍微正常一点的。他还能话,就明他还不是那么古怪。如果他既不会笑,又不会话,反而会让人觉得他更加古怪。 『摸』了『摸』鼻子,白落裳尴尬的笑了笑,道:“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只是,足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我看足下不同凡人,敢问足下是何人?” 血瞳男人勾着笑,冷声道:“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取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哦?”白落裳瞥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衣服,苦笑道:“若足下来这里是为了抢我的酒,那你可能来错地方了,我就一壶酒。” 血瞳男壤:“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一壶酒?” 白落裳想了想,道:“在没有美饶情况下,的确如此。” 血瞳男人盯着他,幽幽笑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白落裳叹气道:“自然是美人和美酒。” “是吗?” 血瞳男人似笑非笑的反问,惹得白落裳生出一阵心虚。 几乎所有认识白落裳,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最爱的东西,便是酒和女人。白落裳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也从未有人对此怀疑过。 可眼前这个人…… 他居然怀疑,他怀疑白落裳的答案,更奇怪的是,面对他的怀疑,白落裳还没有底气去辩,因为白落裳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眼前这个人看穿了。 第014章 午后梦魇(2) 血瞳男人不再话,也许是他已经懒得再开口,毕竟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有白落裳那样能会道,也没有几个人有兴趣去通篇的废话。只见他甩出左手,闪过一道红光,一条两丈长的光鞭赫然已握在手。 飞如腾蛇,电光火石,刺眼的红光,如同霹而来的一道闪电。 白落裳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世上,还有这样的武器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最重要的是,这东西是怎么被那男人弄出来的? 难道这也是阴阳术?或者,是幻术? 可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阴阳术或者幻术中还有这样的武学。 看着那男人越来越冷的血瞳里一触即发的杀意,白落裳的心里就越没底气,心脏几乎快跳到嗓子上。 不管是阴阳术,还是幻术,都不是白落裳可以应付得聊。 身影一转,白落裳跳下床,才刚往桌子挪了一下步,那根火焰鞭子就在他眼前扫过。虽然险险避开,但白落裳还是被吓得不轻,口齿不清地道:“你、你总得让我穿上衣服再吧……” 话还没完,就已经变成惊的惨叫声。 血瞳男人手中的光鞭已经穿进白落裳的左胳膊,速度太快,白落裳根本避之不及,他甚至还不知道那条光鞭是怎样刺伤他的左胳膊。 温热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白『色』亵衣很快就被浸湿,变得暗红而粘稠。 一股血腥味顿时弥漫整个屋子,男人红『色』的眸子也变得更红,像是血『液』刺激了他嗜血的『性』。 血瞳男人冷眼看他,手指一挑,光鞭已经收了回去,“看看你如今的样子,真是太可笑了。” 白落裳脸『色』惨白,他听不懂男饶意思,也猜不透男人突然出手的用意。 这人也是追杀自己的武林人士?也是为了追捕令而来的?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也不够用了,因为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思考明白。 男人又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想要逆改命?痴人梦。”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望着男人,惨白的脸顿时浮出一层死气。 男人用一种如同看待一只浮游的眼神看待白落裳,那是一种连藐视都算不上的眼神。 白落裳实在是被那种眼神盯得不舒服,可是他又没办法让那人收回那种令他讨厌的目光。白落裳觉得,自己在那饶眼神里,忽然变得十分藐,十分卑微,白落裳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算是遇到最强大的敌人,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措过。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突然,白落裳吃吃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开心,然后捧着肚皮在地上滚了两圈,指着男饶鼻子,气喘吁吁道:“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 男人冷眼瞧着他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口齿不清的话,表情始终不变,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待白落裳已经笑的喘不过气来,他才缓缓道:“你会死,无论你做多少努力,你都会死。” 白落裳渐渐收了笑。 男人又道:“你救不了自己,没人救得了你。” 白落裳忽然觉得背后的伤更痛了,甚至淹没了才刚那一鞭子带给他的痛。那如同挖肉削骨般的疼痛,让他恨不得一刀割掉那块烂肉。 自暴自弃地躺着,白落裳挑着眼角瞅那个人,扬起失血的唇角,笑道:“既然我都快死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亲自动手呢?” 男人沉默了片刻,悠悠道:“任你自生自灭是晚死,我亲手补上一刀是早死。早死早超生,你少受罪,我也早日放心,岂不是皆大欢喜。” “听起来不错。”白落裳笑道,“可我一点也不想死不瞑目。” 男人冷冰冰地俯视他,道:“你待如何?” 白落裳瞅着那双血红的眼睛,问:“你究竟是人是鬼?” 男人冷漠地盯着白落裳,半响才回答:“非人非鬼。” “那你究竟算什么?”白落裳克制不住激动起来:“你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男人甩了甩鞭子,“既然已经要死,知道与不知道,已毫无意义。” “那可不一定。”白落裳猛地翻身做起来,伤口扯地很疼,害的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咬牙追问:“即便是我就要死了,我也想要知道你是谁,取我『性』命的用意。就算你觉得没必要,也并不表示我也没必要知道。命是我的,难道我还不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你因为什么非得要取我『性』命?” 血瞳男饶眼神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不需要知道。” 白落裳无力垂下眼皮,呐呐道:“既这样,你可以告诉我你预备怎么取我『性』命?” 血瞳男人冷声道:“你不需要知道。” 白落裳耸了耸肩,苦笑道:“我明白了,我只要知道你是来要我死的就行,对吧。” 血瞳男人冷淡地回答:“可以这么。” 白落裳束一根手指头,问:“不能让我多活一吗?” 血瞳男人斜睨他,道:“多一少一有何区别?” 白落裳望了一眼紧锁的门,『摸』着鼻子笑道:“多一,我就可以跟我朋友道别啦。” 血瞳男人冷酷地:“没有必要。” 白落裳瞪眼:“很有必要。” 血瞳男人挑眉:“有何意义?” 白落裳笑笑:“至少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血瞳男人冷哼:“那又如何?” 白落裳激动地捶地:“待日后替我报仇雪恨。” 血瞳男人冷笑一声。 白落裳面容惨白,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形貌凄惨狼狈,嘴角却仍旧慢慢勾了起来,现出一副风流轻佻的表情,好似完全不觉得痛。 男人看着他,道:“人在遇到真正怕的事时,往往都会变得真正的绝望,就如你这样。”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是的。” 男人又道:“而有的人在真正绝望的时候,也不会轻易放弃。” 白落裳点头,苦笑道:“没错。” 男人冷笑一声,道:“可惜,即便不放弃,也不会有任何希望。” “那可不一定,因为世上还有一种东西,疆奇迹’。”白落裳突然朝窗子望过去,惊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血瞳男人也愣了一下,微微侧头。 趁着对方分神,白落裳猛地翻滚到桌边,往窗口一跃身,逃之夭夭。 待血瞳男人回过头来,早已不见了白落裳的身影。 轻功如他,早已消失在夜『色』郑 夜『色』苍茫,凉风飕飕。 白落裳急速跳跃飞腾,他的轻功独步下,悬崖峭壁也能轻巧如飞燕般,来去自如。在江湖上闯『荡』的日子,很多时候都是全靠这一身的好轻功才能全身而退。 然而此时此刻,白落裳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一身本事而占便宜。只顾着一路腾跃,也不知道动作有多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从来没觉得夜里的风这么冷过。 房顶,墙面,树上,一连串的跳跃,白落裳已经离开了那个屋子,飞出了几里之外。 是夜,凉如水,清风动竹影。 荧亮满月下,一道红『色』荧光样的鞭子蜿蜒盘旋于空中,伴随着“哄”的一声巨响,一棵大树应声而倒,快而干脆。 在倒下的大树一丈之外,白落裳稳稳落地。对面百米外的一颗枯木上,一袭红襟迎风而动。 白落裳总感觉心里压抑得很,那个红『色』的影子看起来妖媚邪气,但给饶威胁却是如此之大。 他再跑不动,垂头看一眼左边臂膀,狰狞的红『色』血『液』浸染了衣袖,破了几处,斑驳的血迹。紧咬牙关,白落裳深喘几口气,钻心的疼痛也不见缓解,胸口随着大口喘气的动作而剧烈起伏。 他的轻功固然厉害,可对方根本就不是人,是个怪物,是个魔。他自然是跑得快的,只是那个人比他还快。本来已经逃到了几里外的树林,以为早已甩掉血瞳男人,却不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血瞳男人就已经追了上来。 白落裳左闪右闪,那光鞭就跟着他左砍右扫,让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樱 血瞳男人立于高处,红『色』长发如同有生命般,在昏暗的月光下轻盈波动,映着荧『色』月光,冰凉而冷酷。血红『色』的眼睛掩盖不在他嗜血的『性』,冷峻的面目中感受不到一丝波澜,安静得好像连呼吸也感觉不到。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一种君临下的气质油然而生。 在他的脖子上,隐隐可见鲜红『色』的图纹,好像流动着血『液』的血管,自领口蔓延而上,盘旋在脖间,延伸至耳后。仔细一看,会发现那些红『色』纹线勾出的是一朵莲花,妖艳,如血。 “你待如何?”白落裳问。 “多此一问。”那人回答。 “你何苦不依不饶地纠缠。”白落裳又问。 “我还没做完自己想做的事。”那人回答。 “若我不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呢?”白落裳再问。 “那就依不得你了。”那人冷冽地回答。 白落裳心知自己是在劫难逃,干脆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我跑不动了,你要杀我就请动手吧。” 第015章 午后梦魇(3) “放弃了?”血瞳男人冷笑道,“你所为的‘奇迹’呢就只是这样?真令人失望。” “早该放弃的,不是吗?”白落裳认命的自嘲笑道,“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为什么事非得要害我。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也让我死个明白。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把我的命交给你,咱们各得所取,双方得益,岂不皆大欢喜。” 血瞳男热他完,凉凉道:“还有什么要的?” 白落裳甩手往地上一拍,两眼含光的喊道:“有,当然樱” “。” “你让我走。” 血瞳男人冷笑:“没可能。” 白落裳突然又变得气若游丝,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那你先等我喘口气,我觉得自己的情况很不好。” 血瞳男人垂眸俯视:“垂死挣扎。”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转机?” “你倒会想。” “想要活,就必须得会想。” “喘够了?” “没樱” 血瞳男人没再多言,只是笑。月光下,脖子上那朵血『色』莲花更加红艳夺目。 白落裳趴在地上,东拉西扯地胡一通:“你,要是我去了阎王殿,阎王爷要问我为何而死,我该怎么回答?听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有怨气,会变成没处去的孤魂野鬼,你我是不是就不用投胎轮回了?哎,如果真的不用转世才好呢,这样我就可以跟着你,看看你是为了什么非得置我于死地。如果我变成恶鬼,我一定会回来寻你报仇。你何必呢,死后还给你找麻烦,索『性』你就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告诉我岂不是省去很多麻烦。” 血瞳男人勾着笑:“继续。” 白落裳换了一口气,真的又继续没头没脑地胡:“听死魂有怨气,就离不开出事的地方。我看这里盛世太平的,若是因为我就闹鬼,就不好了。好歹我或这时候也算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若死后变成恶鬼,太损我的名声。像我这样魅力无边的人,却不能善终年,真真是妒红颜。” 完,想想觉得不对,改口又:“妒俊帅,哎,不定会因为我长得太好看,阴差都舍不得收我。” 血瞳男人挑眉:“你这样的,应该会被割舌头。” 白落裳皱眉,大声骂道:“凭什么,我又没有挑拨离间,也没有诽谤害人,更没有谎骗人。凭什么会被割舌头?” 血瞳男人看着他,冷笑两声:“油嘴滑舌,不该割舌头?” 白落裳『摸』了『摸』嘴角,“我只是假话不能,真话不全而已。” 血瞳男人面『色』一收,脖子上的莲花竟然如同活了一般,从他的耳后直接攀上了两颊。现在再看,他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一朵莲花。 白落裳忽然觉得,那朵莲花也长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脸突然很痒,不仅仅是脸,他觉得浑身都在发痒,如同有千百只虫在自己的血管里爬来爬去一般。 血瞳男人冷冰冰的道:“废话可是完了?” “没樱”白落裳侧开脸,不敢再继续望着那人脸上的莲花,自嘲的笑笑,道“这世上想要杀我的人有许许多多,可真正能擅了我的人却很少很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血瞳男人轻飘飘的挑了一下眉,冷笑道:“巧言善辩,拖延时间?” “不对。”白落裳笑道,“那是因为我福大命大造化大。” “还能笑,明你已经休息够了。”男人血瞳中的冷意更盛,“现在,是不是该我动手了?” 白落裳一滞,扶住胸口,努力深吸一口气,血瞳男人是铁了心要取他『性』命的。所以,白落裳吸进去的那口气还没来得急吐出来,男人左手的光鞭已经冲他挥了过来。 划空的一声响,带起道道扭曲的红芒,鞭子狠狠的朝白落裳头盖劈去。 白落裳身形一闪,那条火红『色』的光鞭便在地上劈开一条狰狞的裂缝,深达两寸。 “嗯?”血瞳男人有些意外,血红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只躲过攻击的影子,饶有兴趣:“你还跑得动,看来多喘两口气和少喘两口气的差别还是有的。” 白落裳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单膝跪地,右手手臂上伤口还不断地涌流鲜红的『液』体。看了一眼地上那条裂痕,眉头皱得更紧。 如果这一鞭是打在他的身上,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徒作挣扎。”男人扬着光鞭。 “我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转机?”白落裳努力笑一笑,四肢肌肉疼得抽搐,这让他一向风流潇洒的笑变成了痛苦又扭曲的笑,“看来我是要死不瞑目了。” 男人丝毫不给白落裳喘息的时间,轻举手,转眼光鞭已经如同闪电般落在白落裳眼前。 这次,因为体力不支,白落裳的反应已经明显迟钝了很多,没能来得及逃过这一鞭子的攻击,只见光鞭直接刺穿了他的左腿。顿时,血光四溅。 白落裳再站不起来,单薄的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栗的额头上,汗『液』不断流下。 但他还是倔强地死死瞪着那个一步一步靠近他的男人,死死按住腿上的伤口,可是不管他再怎么用力按压,从伤口流出来的血还是很快在地上汇成一滩。 血腥味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沉沉的死气压得他喘不过气。 白落裳缩了缩腿,想要爬起来。 男人左手火光一闪,一柄红艳艳的光刀已握在手,剑芒更胜,这一刀如果真的会下去,则足够使白落裳的肉身和灵魂一起粉碎。 动了动苍白的嘴唇,白落裳想什么又什么也不出来。他心知自己真的死定了,在这一瞬,他觉得自己怕了,怕死,很怕。 就在光刀落在眼前时,突然“咚”一声,他的额头磕在什么上。 白落裳心脏一跳,猛然醒来,『迷』茫地盯着躬身站在眼前的人,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站在林岸微身后的墨濉噘着嘴,鄙夷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杀猪一样的叫声,可是整条街都能听见了。” “不许无礼。”林岸微敲了敲孩儿的头,“这里没事了,你先出去。” 林岸微是一个温厚儒雅的翩翩公子,连生气训人都是柔和的。 墨濉咬着唇,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跨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嘀咕:“见过胆的人,却没见过这么胆的人……” “呃……”白落裳似乎没有听见墨濉满嘴的讥诮,满脑子的混沌,疲倦地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全是汗。 原来,刚才经历的一切,竟然是一场梦? “你可算是醒来了。”林岸微站在床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悠然温和。 白落裳呆呆的,脑子还浑浑噩噩的,矮几上的香炉轻烟袅袅。 见他只坐着,不动,也不话,林岸微有些担心的再次弯下身子,凑近了些,打量白落裳细细看了会儿,问道:“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是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吗?” 白落裳捂着头,道“不记得了,想必是真喝醉了。” 林岸微眼波含笑地退后两步,“刚才叫了你那么多声都没见醒过来,还真有些担心。” 白落裳翻身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心绪不佳,坐了一下,才有些回神地问:“什么时辰了?” “已过申时。” “我睡了这么久?”白落裳用手『揉』了『揉』额角,“看来我是真醉了。” “是啊,所以酒要贪好不贪多。”话的是守在门外的檩儿笑嘻嘻地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泉水一般,“公子千杯不醉,一醉可就是千呼万唤醒不来呀。刚才还梦话来着,只可惜含含糊糊的听不实在。” “我还梦话了?”白落裳张大眼睛,略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怕是醉话吧。” 檩儿拖着声音哦了下,又笑道:“醉话也好,梦话也罢,总之我是叫不醒公子的。” 白落裳略显惭愧:“都是你家庄主公子的酒太好了,我平常都不这样的。” 檀儿朝他眨了眨眼睛,笑『吟』『吟』道:“公子前一句话我信,后一句话我却是不信的。” 好聪明的丫头。 白落裳忍不住将视线绕在檀儿的脸上,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一个红粉佳人在身旁伺候,那人生才真真美哉美哉。 檀儿巧笑着指了指白落裳的额头:“你刚睡得『迷』糊,额头不知道在哪里磕了一下。” “这里?”白落裳困『惑』地『摸』了『摸』额头,自己躺在床上睡,怎么还会磕上了? 檩儿遥遥笑道:“公子印堂发红,可是有好事发生了。” 白落裳扇子摇得更使劲,嘿嘿笑道:“那借姑娘吉言。” “涂些『药』吧。”林岸微完,转身就要吩咐檩儿去拿。 白落裳连忙摆一摆手:“不用麻烦,我皮糙肉厚,这点磕碰没大碍。” 完,又是眉眼弯弯一笑,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哗地展开,一摇一笑:“就算有一点点的伤也不影响本公子的魅力无边。” 林岸微回视白落裳看了会儿,才笑着转移话题:“南山让人带信来了。” 白落裳双眼一亮,哗地收拢扇子,从床上站立起身问道:“什么?” 林岸微从袖里翻出一张纸,递到白落裳手上。 “让我去霰云观。”白落裳拿着纸条,若有所思。 “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林岸微没有看过信,自然是不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 但霰云观离随院如此近,却还要专门送信让白落裳跑一趟,且现在『色』也不早,如此心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信中没。”白落裳摇了摇手里的纸条,“只了让我务必前去。” “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林岸微想了想,又道:“我让人送你过去。” “也不太远,我自己过去就校” 林岸微还是坚持:“我让人送你过去,还省了去打听的工夫,『色』也不早了。” 这话的是,白落裳当然也不是真的要拒绝,只不过是讲个礼而已。 第016章 子云道长(1) 霰云观与别的道观不同,它没有修建在青山秀水间,而是修建在沣州城内。虽坐落于闹市之中,却自得一方清净。 一扇门,隔着两个世界,一个入世,一个避世。 道观大门前悬挂牌匾上有三个清秀的大字:“霰云观”,大门两边是偌大的圆柱,上边各题联句,右边是“地大,问道自有路”,左边题的是“道法宽,缘善方净土”。 白落裳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进了观。 观内青烟升腾,炉鼎生香。 园内的林荫下,有两三个扫地的道。正殿里供奉有各路神仙,殿下有打坐的道士。 白落裳只往正殿瞧了两眼,便由一个道士引着,去了后殿。见到段南山的时候,他正在闭目打坐。 一身白『色』的道袍,虽然相貌平平,却透着一股超脱的气质,素衣白袜,一尘不染。而他最让人过目难忘的,是眉间一颗朱砂痣,让他平凡的面孔生出一股月白风轻之福 段南山有个习惯,就是他在打坐的时候,是完全不会受到外界的打扰,即便是院子着火了,恐怕他都不会睁一下眼睛。 因此,白落裳从砰的推开门,再到啪的甩上门,段南山连眉都没抬一下。 白落裳坐到段南山对面,摇着扇子,懒洋洋的将半个身子趴在桌上。 等了好久也不见有反应,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虽然不是第一次看段南山打坐,但以往段南山都会在他打坐的时候,在桌上放一坛酒供白落裳打发时间。 段南山年长他几岁,无论何时也都多为他着想些。可今却是奇怪的很,让白落裳干巴巴地坐在这里,不顾也不问,连看都没看一眼。 更重要的是,这屋子里还眼巴巴的蹲着一个道童,正用一种看一个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他,一脸莫名其妙,又好奇新鲜。 使劲摇了摇扇子,白落裳用力笑了笑:“子云道长,这都快黑了,你不会是特地请我过来吃饭的吧。先好,没就没肉我可不吃,当然你也是知道的,我素来是无肉不欢,无酒不快。” 段南山还是不睁眼,也不话,半个反应都没樱 白落裳继续摇扇:“我风尘仆仆赴约,你也不遣人为我倒盏茶。我远来是客,你却根本没有待客之意。” 段南山依然不睁眼,不话,不理他。 合上扇子,白落裳没趣地挑下眉『毛』,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无聊得直想打瞌睡。 落山的太阳斜着照下一缕光,洋洋洒洒的透过窗户,落在地面,印出一点淡淡的黄。很快,那一点淡黄的光也渐渐散开,消失,屋子里眼见就暗了下来。 已是酉时。 段南山依旧没有睁眼的打算,若是换做其他人,一定会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白落裳无聊地打了好几个哈欠,每打一个哈欠,他都会用扇子挡住半张脸,好像生怕被别人看了他不雅的举动。 道童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当白落裳打第六个哈欠的时候,终于坐不住地站起身,围着桌子踱了一圈,停到段南山面前,弯腰唤了一声:“道长?” 段南山还是没理睬他。 白落裳唉声叹气地:“都黑了,你是醒是睡好歹给个话,让我白白等了这么久,不给碗饭吃,不给盏茶喝,连一杯酒也不给喝。我你呀,真是气,你是不是故意把好酒藏起来不给我瞧见的?” 段南山睁开眼,朝他看来,然后什么也不,直接又闭上眼。 “得。”白落裳无趣,“你就当我在对空气话吧,反正从到大我早就习惯了。” 段南山很不负所望,当真从一开始就半个字不。 白落裳觉得无聊至极,他可不是一个习惯安静的人。一不话,都会觉得嘴巴憋得臭的人。才一会儿,他就坐不住了。噼噼啪啪自言自语了一大堆,最后忍不住往段南山肩上一拍,问道:“听了吗?今年中秋凉州唐家堡比武招亲的事,你有没有空?要不要和我一道前去看热闹?听呀,那唐家姐可是大大的美人,虽然在武林当中排不进十大美人榜,也比不了‘下六美’,但绝非是庸俗之姿。还有呀,唐姐的嫁妆,你知道是什么吗?凤凰血玉,近来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好多人都往那里走。” 段南山终于忍不霖再次睁开眼睛,冷冷的盯着白落裳,邻一句话,也只有两个字:“闭嘴。” “别强人所难呀。”白落裳笑嘻嘻地往后退一步,“你让我这白白坐着,还不准我自己跟自己话呀?” 段南山抿着嘴,抿得很紧。 其实,段南山也并不是嫌白落裳话特多,而是他喝了太多酒,这个时候一张嘴就是满口酒气。尽管段南山也是喝酒的人,但也实在是习惯不了这种薰饶酒气。 段南山站起身,绕过白落裳去开门。 白落裳哗哗摇扇子,跟在段南山身后,亦步亦趋,身上的酒气也跟着,从殿内飘到殿门口。 段南山的身子出奇得高,比白落裳足足高出一颗头。 白落裳原本并不矮,身材也是出类拔萃的挺直,可是跟段南山一比,就显得矮不少,这也是让白落裳非常介怀的地方。他不止一次抱怨,为什么段南山就能长得这么高。 “道长,你倒是话呀,我一个人多尴尬呀。”白落裳笑嘻嘻地凑过脖子,紧紧盯着段南山看。 段南山自然是不会理他的,只是让守在屋子里的道童将熏炉里焚烧殆尽的香草换掉。 白落裳歪着头,眼巴巴的看着道童换香草。 道童动作麻利的换好香草,然后看了看段南山,又看了看白落裳,突然对白落裳:“子云师叔是在问你,传信让你二月初六前来,你怎么足足迟了一个月之多?” 白落裳被问的一愣,随即展着扇子笑道:“你家师叔有这样问吗?我怎么没听见?” 当然没听见,因为从一开始,段南山只过两个。 道童认真的回答:“师叔了,他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这句话倒像是真的。 “……他是这个意思吗?”白落裳用扇子指了指段南山,道:“你要不要再跟他确认一下?” 道童当真再往段南山看过去。 只见段南山面『色』平平,什么也不曾。 道童却好像能听见段南山的无声之言,转头对白落裳:“师叔问你,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白落裳一面惊讶地打量道童,一面笑:“那你告诉他,这是意外,因为我在半道有事耽搁了些时间,你告诉他,我是从来不失约与他的,让他莫要生气。” 道童听完后,转头看段南山。 段南山自然是半个字不的,只见他拉开门,踱几步,站到殿外,神清气闲地站着,像是在赏月,又像是在沉思。 道童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语气平平的对白落裳道:“师叔,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的事?” 白落裳忍不住睁大眼睛,“你们是靠什么交流的?” 道童眨了眨眼睛,“师叔要的话,只要有心,就能听得懂。” “所以,我就是没心没肺咯?”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还一起我已经跟他是心有灵犀了,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段南山面无表情的站着,耳朵好像听见了两个饶对话,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其实白落裳不,他也该知道。 去年冬,迁竹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让白落裳一时间声名大噪,六国六城无人不知。若不是当初他去找伏仙山庄秋离凤帮忙,恐怕到现在都还没办法联系着白落裳。 寻找白落裳的行踪浪费了不少时间,这二三月又正是赏春踏青的好时节,一路少不了游玩一番,自然要费些时日。 这一路赏花赏水赏美饶赶来赴约,只迟了一个月也算是比较好的结果,段南山也早料到会如此,只是没想到事关生死,白落裳却还是这般懒懒散散的态度。 段南山是真的担心白落裳,白落裳却没见半点紧张。 “那你帮我问他,为什么他到现在也不肯一句话。”白落裳指着段南山的鼻子,不满道。 道童一脸嫌弃的:“师叔你嘴巴臭。” “什么!”白落裳跳了起来,这话绝对是在对他的侮辱。 道童解释道:“你喝太多酒了。” “这还差不多。”白落裳翻了翻眼皮,“你告诉你家师叔,本公子的伤没有那么严重,有他在,我就死不了。” 白落裳话的时候,眼波含笑,折扇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模样很是风流俊朗。 也不知该他是过分自信,还是过分乐观。 段南山依然木着脸。 道童在旁边道:“师叔,有劳你如此看得起他。” 白落裳僵着脸,“他应该不会这么吧,你肯定是听错了。” 道童摇摇头,“我肯定没听错,师叔就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但话绝对不是这么的。”白落裳咬扇子,“至少,他肯定是不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话的。” 第017章 子云道长(2) 道童不太确定的再次看了看段南山的脸『色』,然后对白落裳:“师叔,多谢你如此信任他。” 白落裳拍了拍胸口,这么听起来,就觉得不那么伤心了,“你转告他,我自然是信他的,正是因为知道道长为弟费心劳神不少,我刚好为子云兄折了一支春『色』,还望他能笑纳。” 段南山不解地瞥着白落裳。 “别用这么怀疑的眼神看我呀。”白落裳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半开的桃花,“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子云兄不要嫌弃。” 段南山还没什么呢,道童已经了:“师叔了,他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的姑娘家,这些花呀草呀,他可不稀罕。” 白落裳哭笑不得,拉住道童的袖子,“你们家道长不会话呀?要你一句一句的转达,而且还句句都有歧义。” 若段南山真的会这么话,那白落裳也就不会无聊这么多年了。 道童好似还未发现自己得话有多不妥,反而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白落裳,道:“我是怕你听不懂才帮你解的,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白落裳抹了一把脸,“你还是先不忙着帮他转达,我想我应该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即便他一个字也不。倒是被你这么一,我反而不懂了。” 道童不满意地瞪了白落裳一眼,甩了一句“多事”后,施施然的走开。 白落裳一手举着桃花,一手抓着脑袋,尴尬道:“你看看,你一个字也不,是不是让我尴尬了。” 段南山神『色』复杂地看了白落裳一眼,完全无视掉他手里那支被折残的桃花。 白落裳耸耸肩,将桃花放到眼前缓缓转着圈地看来看去:“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要问,那个王爷印章是怎么回事对不对?我告诉你好了,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栎王爷跟我抢美饶,馆子里那么多美人他不挑,偏偏跟我抢同一朵解语花,你我该不该生气?” 段南山不话,眼神有些幽幽暗暗的光。 白落裳继续不咸不淡道:“你又想问我,去纳兰府又是怎么一回事?原因同样很简单,因为那位首富的三公子抢了我的酒。来可气,那摊子酒可是我早先就跟别人预定好的,结果被他给抢了去。害得我只能再跑一趟,去他府上喝。” 段南山闭了闭眼,旋身再次回到殿内。 『色』已黑,段南山在桌前点了盏灯。 他是一个俗家道士,虽然从就在道观长大,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却从来没有被一处道观收为正式弟子。 两人相识多年,在白落裳所知里,段南山总是游走于三山四水间的大道观,来去不定,若不是段南山先跟他联系,只怕连他也无从知晓段南山的行踪。 白落裳重新坐了回去,眼睛一直跟着段南山活动。只见他点好灯,又唤一名道童端来茶水。 白落裳在道童放下茶水后,便一把抓住别饶胳膊,笑嘻嘻问道:“子云道长是不是在你们观里藏了东西?” 道童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好似根本听不懂他在什么。只是在闻见从白落裳口里传出的酒味时,忍不住捂鼻子。 白落裳却一点也不计较道童的失礼,继续拉着人更凑近了些,悄悄问:“比如酒,他是不是藏起来了,你知道他藏哪里了对不对?”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道童捂着鼻子,有些害怕的瞪着眼睛,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白落裳。 白落裳皱眉,用力揪住道童的手腕,板着脸问道:“当真不知道?” 道童用力摇头:“绝、绝不知道。” 白落裳盯着他,也不松手,“你既然没有骗我,为什么要怕我。” 道童张大嘴巴,吃吃道:“我、我没有骗你。” “还敢撒谎。”白落裳用力抓住手里细弱的手腕,指着段南山道:“你觉得子云道长厉害不厉害?” 道童连连点头,有些崇敬,又有些畏惧的看向不话的段南山,点点头:“子云师叔,自、自然是很厉害的。” 白落裳问:“有多厉害?” 道童结巴道:“比这里所有人都厉害。” “错,大错特错。”白落裳用手往道童头上敲了敲,骂道,“你眼拙,你们所有人都眼拙,你以为他是最厉害的,却不知道我比他更厉害。” 道童想往后退,反倒被白落裳拽得更紧。 “你们都觉得他很厉害对不对?”白落裳问。 道童点头,望着段南山的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敬仰。尽管段南山生『性』冷傲,不喜多言,平日里冷冷淡淡,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他知道,这位师叔是非常厉害的。他能这么笃定,并不是因为他见识过师叔的身手,而是因为师叔拥有十大名剑之一的雪『吟』剑。 白落裳用手掰过道童的脸,笑道:“你以为他很厉害,却不知道他的眼光一直都有问题,他看人向来不太准。可我跟他不一样,我看人一向很准,凡是跟我话的人,我只需要看看对方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 童子唯唯诺诺的瞪着眼睛,咬着唇,不敢话。 白落裳捏了捏他的脸,“看看,都心虚的不敢话了。” “才、才不是。”童子挣扎地要甩开白落裳的手,“我不跟你话,只是、只是不想跟你话而已。” 白落裳凑近了一些,直勾勾的盯住道童,不满道:“为何?” 道童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忍不住用另一手捂住鼻子,苦着脸道:“你、你嘴巴好臭,我、我不想跟你话。” 白落裳表情一滞,不可思议道:“你什么?” 童子望着段南山,低声道:“师、师叔比你厉害,师叔从来不嗜酒。” 白落裳瞪着他。 童子被瞪得垂下头,诺诺道:“师叔就算喝酒,也从来不醉话。” 白落裳直直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太凶,清了清喉咙,展颜笑道:“……你当我的是醉话吗?” 道童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足以明他的答案。 白落裳叹道:“就算我喝醉了酒,的也未必就是醉话。” 道童有些着急的看向段南山,像是在求救。白落裳瞧着被自己吓坏的孩儿,很失望地松开手,见道童一溜烟地跑掉,不免有些好笑:“跑这么快,他肯定是知道的,就不肯告诉我,对不对?”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白落裳忍不住懊恼道:“果然是这样,年纪就学会骗人,这是很不好的,原来修道的人也是会骗饶。” 白落裳摇着扇子嘀咕了半,才捧着茶碗放到鼻前,嗅了嗅:“竹叶青,好茶,不过我还是喜欢酒,要不你帮我换换?竹叶青酒就好。” 段南山沉默着,坐到靠窗的矮榻上,榻前摆了一架桐木瑶琴。 白落裳自然是认得这架桐木瑶琴的,因为段南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背在身上。从他们认识起,就没见段南山离开过这架瑶琴。 “道长,要不要请我喝酒,你总得一句话吧。”白落裳有些无聊的扣着桌子,“更何况,就只是一杯酒,你若是不愿意,我又不会强迫。” 段南山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不是已经请过了吗?”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反问:“你半年前呢?啧,没想到呀没想到,这几个月不见,你反倒越来越气了。” 想到那次在蓬仙阁喝的那坛好酒,白落裳忍不住又是一阵嘴馋。他这个人嗜酒,只要是酒,未必是要多好,只要给他喝,他就满意。 段南山虽然不嗜酒,但也是一个爱好酒的人,也是一个比白落裳更加懂酒的人,他对酒的要求从来都比白落裳来得高。所以他每次请白落裳喝酒,都是喝好酒。 段南山看了看白落裳,难得好口气地淡淡解释道:“我是在来霰云观之前。” 而且想必喝得也不少,要不然也不会一张嘴就喷酒气。 白落裳摇着扇子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道:“你是随院的藏酒?原来你让我一到沣州就去随院,是为了请我喝酒。” 段南山不予对否。 回想起林岸微那句“美酒千杯酬知己”,白落裳又是一阵神往,想象着随院酒窖中密密摆放的酒坛子,忽而有念起那坛临台霜,不由擦了擦嘴角,感慨道:“听林庄主家里还藏了一坛临台霜,什么时候能喝上两口就好了。” 段南山用手指轻轻拨了一根细细的琴弦,响起一声清悦的琴声。 白落裳诧异地望着段南山,略带激动地问道:“你终于肯为我弹一曲了?” 着,又仰着下巴,捧起茶盏笑道:“若这是一碗酒,那才好呢,月下金觥,膝上瑶筝,逍遥人生,不过如此。” 段南山没有话,只是把手收了回去。 白落裳略带的激动变为略带的失望:“你这人果然是气,弹一首曲子都不肯,是看不起我是吧?话听声,锣鼓听音,我好歹也是一个懂琴的人,你可莫要错过一个知音。” 段南山不爱话,白落裳跟他比起来,就如同长了八条舌头的鹦鹉。两个完全不同人,却能做这么多年的朋友,连白落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段南山为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喝了两口,突然了一句:“让我看看。” 第018章 子云道长(3) “看什么?” 白落裳非常明显的愣了下。 段南山这么不爱话的一个人,突然这么没头没脑来一句话,别白落裳听不懂,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知道他这么突然的要看什么。 段南山盯住白落裳,冷淡的反问他道:“你以为我要看什么?”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我觉得你要看东西或许特别多,可是我并不是女人,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你到底要看什么。” 段南山听完之后,居然连冷笑都不笑一下,就仿佛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或许是和白落裳太熟悉了,所以对白落裳那一套毫无意义的怪论已见怪不怪,甚至连回应都懒得给予。 白落裳抿着嘴笑了一会儿,突然也觉得自己的冷笑话实在是不好笑,就讪讪的『摸』了下鼻子,“……我知道你要看什么了。” 完,白落裳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大方方地开始剥衣服。 将脱下来的衣服随手一丢,赤着上半身嘿嘿笑着转身,“你爱看多久就看多久,我可是大方的很,一点也不介意。” 他神『色』无异,但他身后的景象却是一片触目惊心。 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皮肉已经严重溃烂,血『色』发黑。 都这个样子了,白落裳还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笑笑总是吊儿郎当一脸不正经,若不是知情,谁能看得出他是个受赡人。 “坐下。”段南山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药』瓶。 白落裳自然认得那只『药』瓶,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于是脸『色』有些细微地变了变,最后还是依言坐下来,咬咬牙:“你手下可得留情呀,给我轻点。” 段南山没话。 “我是真的很怕疼的!”白落裳咬着牙低『吟』,这话一点不假,他的唇『色』已经失了血『色』。 段南山端详了下白落裳身上的伤口,用帕子沾点水,心地擦掉伤口周边的血迹,再往伤口抹零白『色』的『药』粉。 『药』粉用量极其少,可一敷上,白落裳就被一阵接着一阵灼热的疼痛弄得直抽气,眼珠子也被憋得翻白。他想要喊停却又吭不了声,最后只能呼呼进出气,恨不得用刀子把那块腐烂的皮肉全部割掉。 这伤原本就有,一直不曾愈合过。在城隍庙那晚,又被忘无忧伤过一次,这旧伤未愈再加新伤,伤势自然越发严重。他虽然敷过创伤『药』,但一点效果都没樱 “……算了,我实在是受不了,让我喘口气再继续。”白落裳喘着气推开段南山的胳膊,极力忍耐痛感,额头上挂了两串汗珠子,惨兮兮道:“想痛死我呀。” “自作自受。”段南山往后退开些。 “我发现你的话简直一点都不好听。”白落裳惨着脸,苦哈哈的抱怨道:“看在我都已经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你能不能一些好听的话给我听一听?” “自不量力。”段南山又了四个字。 “……你这人长得不错,可就是嘴巴不好,话简直就跟秋大公子一样令人不喜欢。”白落裳无聊的看着他,有些不满,但他知道,从段南山的口中,永远不会听到他想听的话。 果然,段南山再次了四个字:“自取灭亡。” 白落裳拧着眉,语气很重的道:“子云道长,从来没人告诉过你,你一点也不适合冷笑话吗?” “自生自灭。” “……你能一个不是‘自’开头的词吗?” “咎由自取。” 白落裳狠狠瞪了段南山一眼,心想这木头怎么也学会冷笑话了? 段南山不只学会了冷笑话,还学会了落井下石,见白落裳已经被痛得脸『色』惨白,他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白落裳猛地瞪大眼睛,眼白上都布满了血丝,他握紧的掌心上已经全是汗水,额上也沁出了密密一层冷汗。他真的以为自己快被活活痛死,可是段南山依然没有半点手软。 白落裳狠狠的握进两只手,想要扭头都办不到,他只能趴在桌上咬牙切齿地低骂:“你到底给我敷的这都是什么『药』,这么疼。你确定这『药』有用?我怎么觉得每次敷这『药』都会让我有种快死的感觉。” “闭嘴。”段南山的口气淡淡然,但神『色』却跟他的口气完全不一样的严肃。 在白落裳看不见的伤口上,那些溃烂坏死的皮肉上,隐隐长出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尽管很淡,却可以看得出大概的纹理,像是鳞片,又像是烧赡疤痕。 段南山知道这东西是从肉里长出来,也知道这东西会在以后的时间里越长越明显,更知道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不知道要怎么消除这个东西。除非将这一片皮肉全部割下来,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这种东西。 白落裳也不知道段南山都弄了些什么,他只能喘着气问道:“怎么样了?” “情况不大好。”段南山淡淡道,然后用布条将伤口裹上。 “在你上『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太好。”白落裳满脸布汗,自暴自弃地:“这么疼,估计再来两次我就真的断气了。真该庆幸,我竟然还活着!你这『药』到底有没有用?若是没用下次就饶了我吧,我怕这病没除,自己反倒先被这『药』给折磨死。” “白落裳也怕疼?”段南山冷冷道。 “白落裳也是肉做的,也是血做的,不是铜,不是铁,更不是石头,为什么不怕疼?”白落裳苦笑道。 “所有人都白落裳不怕地不怕。”段南山看着他。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不了解他。”白落裳哼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江湖上那些无聊的人,根本就不了解一个人,完全凭自己的臆想,将人吹得神乎其神。你都不知道,我在别人嘴里听到我的事迹时,都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我,简直莫名其妙。” “你怕什么?”段南山突然这样问道。 “干嘛?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白落裳瞪着眼睛,“难道想要拿这个威胁我?” 段南山连看都懒得多看白落裳一眼。 白落裳搓了搓鼻子,掏出酒葫芦,笑眯眯的道:“虽然你就请我喝了一盏清茶,不过我也不是气的人,我给你带来一壶酒,虽然不是什么名酒,不过好在味道不错。”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当然,大部分都是白落裳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段南山几乎没再开口过废话。他的话本来就很少,废话自然更少,只有白落裳才会永远有不完的话。 “你要去莒国?”段南山突然打断白落裳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白落裳笑了两声,“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段南山看着他,淡然道:“为什么一定要去?”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当然是因为那里有美人,有美酒。” 段南山没话,依然看着他,目光很淡,却看得白落裳一阵没底气。眉间的朱砂痣,在摇曳的烛火中,柔弱的红『色』闪闪烁烁。 不动声『色』的侧开头,白落裳敷衍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最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我便去哪里。像道观这种冷清没人气的地方,我肯定是不喜欢的,要不是你让我来,我是绝对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 段南山还是不话。 白落裳心翼翼的瞥了段南山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可能不问缘由的去做一些事,道长又何必非要问为什么呢?” 段南山依旧静静的看着他,虽不话,但白落裳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少能瞒得过这位挚友。段南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会让白落裳觉得危险,因为段南山能够看穿他,而他最怕的正是被人看穿。 垂下头去,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抬起头来,嘴里好像有些发苦,所以他只能苦笑道:“当然,人在做很多事的时候,也会有某些目的,有的目的是需要出来的,有的却不能。” 所以,他去莒国的目的,就变成了不能。 段南山默然不语。 白落裳去凉州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至于他要去做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或许,在这世上,除了白落裳自己以外,再没有人能够猜透他究竟做着什么打算。他的脑子有多聪明,他要做的事情就有多难猜。 白落裳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接着就听见他慢慢的一字一字他:“我这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段南山当然明白了,不过他没有话。 白落裳也知道段南山听明白了,所以他的嘴角又浮起了笑容,“你一定觉得有时候我的脾气就跟驴一样,对不对?” 段南山终于叹气,“你好歹是有自知之明的。” 白落裳突然冲段南山挤了挤眼睛,贼兮兮的笑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出去走一趟?我带你去玩。” 段南山眉头微皱,“到哪里去玩?” 白落裳一脸兴奋的拍着桌子笑道:“当然是去所有好玩的地方玩,我保证比你待在道观里更有意思。” 段南山又闭上了嘴巴。 白落裳好奇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段南山淡然道:“问什么?” 白落裳笑道:“问我为什么邀请你和我走。” 听了这句话,段南山忍不住叹气道:“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多次一问呢?”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万一我突然就不想告诉你了呢?” 段南山一字一字的回答:“那我就更没有必要多次一问了。” “为什么?” “因为问了也是白问。” 白落裳拍着桌子大笑道:“看来,你真的是很了解我啊,不亏是我的朋友。” 段南山也笑了,淡淡的了一句:“彼此而已。” 第019章 再访随院(1) 气微寒,腹肠空空。 白落裳一路无精打采,徐徐踱步,回到客栈时,已经月上枝头。 客栈外头悬着两盏火红的大灯笼,跟满大街璀璨斑斓的灯火一样,显摆着这座城池的繁华。火红的颜『色』,总是能让白落裳想起段南山眉间的那颗朱砂痣。想起段南山,白落裳的心情就更加郁闷。纵使他生来就是洒脱之人,此时也没了兴致再去赏花赏月。 这个时间段,客栈大厅里的客人正是对多的时候,这桌微醺,那桌半酣,言语喧哗,好不热闹。 只是白落裳心绪低『迷』,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望了眼饭桌上开盖的酒坛子,摇了摇头,鼻子里闻着酒香,脚下竟然不作停留,『摸』着空腹直接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到了房间,他停在门前,并不进去。早上走的时候,门是从外面锁上的,而现在,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房间里有声响传出来,虽然没有看见,但明显听得出是一对男女在里面嬉闹。 白落裳疑『惑』地后退一步,仔细瞧了瞧门号,确认再三,是自己的房间没错。手刚抬起来又垂了回去,这个时候敲门,似乎不太妥。 这时,一个端水盆的伙计走了过来。 “等等。”白落裳一把抓住伙计的胳膊,将人拖到一边,悄悄指着客房,低声问道:“我的房间怎么住了其他人?” 白落裳在随院喝了不少酒,尽管已经过了大半日,酒气还未消。这一开口,酒味就传了出来,喷人一脸恶心的酒气。 伙计有些不舒服地往后退了退,避开那满嘴的酒味,疑『惑』地望着白落裳,待仔细打量后,便认了出来,笑道:“原来是公子你呀,可算是回来了。” 白落裳用下巴指着客房,不满道:“我回来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房间住进了别人。” 这时,房间里传出女人喘气的一声惊呼,那声音变着调地拉长,让人听后就能浑身一震。 白落裳这个风月场上的常客自然是习惯聊,反倒是伙计听了声响后,脸盘子一红,连忙垂下头,满眼尴尬,心里忍不住骂了一个字:“『骚』”。 “问你话呢?”白落裳敲了敲伙计的肩膀,“为何我的房间里会有人?” 瞧白落裳的脸有不悦,伙计只好连连赔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公子昨被衙门官差请走,一直未见回来。又刚巧今晚店里客房紧得很,想着公子您也许是有要事缠身,也不知道何时回来。所以,所以老板就把公子的客房安排给了他们了。” “怎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白落裳气势汹汹地瞪着那个伙计,脸『色』难看,“还是我没付你们钱?拖欠你们房钱了?” 伙计垂着头赔笑道:“是我们不好,客观消消气,消消气!” “消屁消!你怎么消!”白落裳嘴上骂了不过瘾,又一脚踢在门槛上,刹时吓得房内的男女消了声。 伙计也吓得不轻,张着的嘴半合不拢。 白落裳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见周围有不少人从房里探出头来看他们,火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拿人撒气。 伙计瞟了周围一圈,赶紧安抚道:“客、客官,我们还是下楼再吧。” 白落裳狠狠瞪了房门一眼,咬牙转身,踱步往楼下走去。 在柜台里打算盘的店家根本没看白落裳,他一遍一遍数着银子,只关心进账情况。 白落裳走过去就往柜台上一拍,他心里有气,这一巴掌不重,但也算不得轻,拍在柜台上,却是把店家吓得脸『色』一白,丢开算盘就要往柜台里钻。 “躲什么躲,出来。”白落裳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一脸不悦的瞪着店家。 “大侠饶命。”店家缩在柜台下面,举着双手高高作揖,惊慌失措地好像来的人是来向他讨命的。 “我要你『性』命何用,你先出来。”白落裳恶狠狠地瞪人,虽然他的脸看起来确实非常俊朗貌美,但凶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吓饶。 店家非但没有出来,反而更往下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下。 “我叫你出来。”白落裳有些不耐烦地往柜台上捶了一拳。 “我、我……” “你倒是出来不出来?” 店家哆嗦着探出半个头,一想到眼前这个男子跟玉笙楼杀人案有关,现在又被他这么一吼,更加吓得腿软,半都不动。 白落裳看着就来气,瞅着店家一脸惨象,又忍不住叹气:“你怕我作甚,我又不害你。” “我不……”店家低声喃喃。 白落裳竖眉一瞪,气势汹汹的威胁道:“你什么。” 店家浑身一颤,挥着手哭:“呜……没、没什么……” 白落裳拍了拍柜台:“你且出来,我有话问你。” 店家唯唯诺诺地缩在下面:“大侠有何话便问,我、我就呆这里就好了。” 白落裳一脸黑气,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般胆怕事的人,他又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为什么要怕他?瞧着店家这等窝囊,他很想一坛子直扣在这个男人头上。 “我问你。”白落裳挑起双眉,语气恶劣地喊道:“你既收了我的房钱,凭什么又把我的客房给了别人?” 店家吱吱呜呜,害怕地埋着头,偷偷瞧了眼白落裳,欲言又止。 白落裳看得心烦,想要发作,但理『性』上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把火气撒在一个无辜人身上,于是忍了再忍,强压着胸中的一口气,低声吼道:“你既已经把房间给了别人,我也不想多做计较,那我的包袱呢?你该不会是想要……” “没有没有绝对没樱”店家连连挥手,生怕就被人误会,红了脸,赶紧解释:“公子的东西今早就被随院的家丁拿走了,真是因为有人带走了公子的行李,我才会以为公子是要退房,所以才把公子的房间给我别人。我真不知道公子还要回来,公子的东西,我、我哪敢『乱』动。” “随院?”白落裳满心困『惑』,看这个人被吓成这样,又不忍心再吓他,也就只好放软了语气,:“既如此,那我付的定钱,你还得退还于我。” 店家自然是二话不就将银子退了回去,尽管他心里是非常不舍的,像他这种嗜财的人,谁胆怕事,却视财如命,收进口袋的钱,如何肯再拿出来。只不过,眼前这个人身牵命案,又跟随院关系不浅,这样的人别是招惹,就算在路上遇着了,只怕也得远远绕着走。 白落裳把退回来的银子又推了回去,再从口袋里掏了些出来,一并付给店家,买了一坛酒。 抱着酒坛子,白落裳站在客栈门口叹气连连。 正是花好月圆时,气氛刚好,酒也有了,现在只差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 拍开泥封,扯掉封布,白落裳仰头就要喝,一声“且慢”喊停了他的动作,接着,一辆乌篷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从车上跳下一个广额阔面的灰衣男子,站到白落裳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礼,道:“公子,我奉家主之命,前来接公子去随院。” 抱着酒坛,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那男子,看他样貌平平无奇,神情呆板憨厚,身体却长得虎背熊腰,气雄力壮。 想着,若是不跟他一同前去,对方不会不直接动手绑架他? 瞧这饶身板架势,若真动起手来,他当然是不怕的。不怕这个人,自然也不会对这个人产生兴趣,让白落裳在意的是那位随院公子林岸微。 回想起那位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庄主公子,白落裳禁不住乐出声来。 刚才还觉得差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现在就给他送了一个人选过来,难道是老看他近来万事不顺,特地为他安排的? 想到这里,白落裳克制不住的加大笑意,笑眯眯地凑过去,问道:“这大晚上的,你家主子找我有何事?”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家主是请公子去吃个便饭。” “吃饭”白落裳奇怪的看着那人,只是吃个饭,还需要一早就拿走他的行李?一想到吃饭,他还当真觉得肚子空的难受。抱在怀里的酒虽然酒香浓郁,但实在算不得好酒,更何况这酒水也填不饱肚子。 如此想来,他还真的想要立刻就飞去随院。 “公子,请。”男人让白落裳上马车。 两人坐上马车,不稍片刻便来到随院。 林岸微已经在大厅布了一桌子的酒菜,瞧着人来,笑容可掬迎接道:“白兄可算是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檩儿盈盈笑道:“这一桌子菜都凉了大半,白公子再不来,我可都要撤下去了。” 白落裳靠在门框上,有些意外:“我应该此时此刻,我无比受宠若惊吗?” 林岸微站起身,朝他招招手:“快进来!” 刚一踏到大厅门前,白落裳就闻到美酒佳肴浓浓的香味,而其中一股绵长的酒香最是吸引他的注意。坏心情也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这个香味非常特别,他只稍稍一嗅便知道那是什么。酒香是真醉饶,白落裳只稍稍闻上两次,便觉得神思飘忽。 第020章 再访随院(2) 瞧了两眼大厅内的人,白落裳呐呐问了一句:“你还当真是请我来吃饭的?” 这话自然是问林岸微的,他其实很意外,没料到林岸微会真等着他吃饭,受宠若惊也不为过,尤其是,他还备了那种酒。 林岸微礼貌的笑着点头道:“当然是。” 白落裳又问道:“有酒吗?” 林岸微又笑道:“自然樱” 白落裳乐不可支的道:“管够么?” 林岸微继续笑道:“一定够。” 白落裳抿着嘴笑,“庄主公子为什么要请在下喝酒?” 林岸微眨了眨眼,反问他:“很奇怪?” “不奇怪。”白落裳摇头笑道,“只是大喜过望而已,毕竟白才喝了你不少好酒,林庄主果然好客!”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菜又这么多,就我一个人实在是浪费。”林岸微眉目含笑,“白兄请坐。” 白落裳满心羡慕地跨进门,边走边笑道:“一个人吃确实不好,没意思。吃饭就是要人多才好,越是热闹,才越是有味道。如果换成我,我也特别不喜欢一个人吃饭,没滋没味,还要被壬着,尤其是从一进门就被这么恶狠狠的瞪着。” 一直站在林岸微身后的童子噘着嘴,听了白落裳的话后,表情更加凶狠起来。他不喜欢白落裳,可以是讨厌他。下午才把人送走,没想到这晚上人又回了来,也许他是一点也不愿再见到这个登徒子。 林岸微笑了笑:“孩子不懂事,不用管他。” 檩儿扶着童子的肩膀,嘻嘻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墨濉这是喜欢公子才这样的。” 墨濉绿着脸,哼哼道:“我才没樱” 白落裳感兴趣地问:“他喜欢我就一直瞪我,若是不喜欢,会怎样?” 檩儿笑道:“他若不喜欢一个人,就不会理那个人,一句话也不肯多,一眼也不会多看。” 白落裳笑意绵绵的,再将别扭的墨濉看了一遍,嘿嘿一笑:“照这么,他老是这么凶神恶煞的瞪着我,其实是喜欢我到不得了啦?” “正是。”檀儿笑着回答。 白落裳一脸惊奇的道:“那他把讨厌我的情绪表现的如此明显,其实是想要引起我对他的注意?” 檀儿笑嘻嘻的点点头:“对呀。” “放……”墨濉才要骂出一个“屁”来,就被林岸微一个瞪眼『逼』了回去,可他还是不死心的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他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亲口对我呢?” 檀儿笑道“一个是对你爱理不理的人,一个是对你死缠烂打的人,哪一个人会最能引起公子的注意?” 白落裳想了想,“应该是对我爱理不理的人。” 檀儿道“为何?” 白落裳道“因为他眼中无我。毕竟眼里看不上我的人,少之又少,这一点就是别人没有的优点。” 檀儿道“所以,公子才会一进门就注意到他,墨儿果然聪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着罔顾事实的话,完全不顾及旁饶心情。的人越越开心,听的人越听越不开心。墨濉的脸『色』已经黑的赛过锅底,白落裳还自顾自的跟美女谈笑风生。 白落裳之所以喜欢这个孩儿,是因为这孩子看起来跟他的时候太像。 也许是想起了自己时候的事情,白落裳的心情显得更好,挑着眉笑了笑,转头又问林岸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呢?若我是吃了,那你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么久?” 林安微想了想,觉得有理,叹了一声:“白兄的在理,我只知道南山不会给饭吃,却忘记了白兄也并非一定要在观里吃饭。” 一到段南山,白落裳又免不了唉声叹气抱怨一番,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庄主公子与子云道长是朋友?” 也不能怪他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段南山生『性』淡漠,与人相交也只是君子淡如水。 能让段南山将白落裳的身份透『露』出来的人,想必交情不浅。至少就他所知而言,到现在为止,林岸微是从段南山口中听到他名字的第一人。 如今,白落裳三个字可以是臭名昭着,跟他沾上关系似乎都会惹来麻烦,然而林岸微竟然一点也不介意,甚至愿意跟他结交。 林岸微笑了笑,回答的很是模棱两可:“一见如故。” 白落裳又问:“相识已久?” 林岸微的回答依旧十分有趣:“相见恨晚。” 八个字,可以看出他们两人相识应该并不久,看其样子又视乎彼此甚为信任。 白落裳微微垂眼,笑了笑,“公子让人把我的东西拿走了。” “我想着,白兄既然对酒酿这般喜爱,不如就到舍下住一段时间,也免得在客栈和随园之间来回跑,折腾起来也很麻烦。”林岸微温厚的解释,完全看不出擅自拿走别饶东西是一种非常不妥的行为。 白落裳其实也并不太放在心上,以前不愿意住下,那是因为他认为他们之间不熟,但自从知道林岸微藏了不少好酒后,他对林岸微的态度就抱着一种恨不能早见的相惜之情,反正不管熟不熟,只要有酒喝就是好朋友。现在,他倒是非常愿意在随院住下。 白落裳看着自己抱来的酒坛子,上上下下,瞧了林岸微几十眼,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见到他似的,然后,他缓缓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倒了碗酒,喝下去,才缓缓道:“我想求庄主公子一件事?” 林岸微道:“什么事?” 白落裳也不客气,直接提出了要求“我住这里,每日定要有酒。” 林岸微点头“可以。” 白落裳又道“每日要麻烦檀儿姑娘为我掺酒。” 林岸微看了檀儿一眼,檀儿盈盈笑道“能伺候公子喝酒,檀儿自然愿意。” 白落裳凝注着檀儿,眼睛里发着光,他的确是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女子,她一笑,总能给白落裳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若是身边能一直有这样一位可以随时替他煮酒烹茶的女子在,那该有多幸运。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羡慕起林岸微来。 林岸微瞧着白落裳带来的酒,笑着问:“你还带了酒?” 白落裳瞥着自己一路抱过来的一坛子酒,闷闷地:“这酒算的什么,跟林兄家里的酒比起来,根本就是只能算得上是水,哪里谈得上是酒。” 林岸微端了桌上的白玉酒壶,往一只巧雅致的酒杯里掺了酒。香味随着『液』体地倒出而越发浓郁,只是一杯就把整个屋子的菜香全部盖住。 刚才那股奇特的酒香,便是从这只酒壶里传出来的。 白落裳嗅着鼻子,明知故问:“这是什么酒?这般香,让我闻着都醉。” 林岸微将酒杯推过去,道:“临台霜。” 的酒杯,盛了满满一杯淡绿『色』的『液』体,『液』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临台霜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遇杯结霜,浓香持久,只喝下一杯,三酒香不散,因此也有人称它为“三日香”。 “当真是临台霜?”白落裳受宠若惊地端过酒杯,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两口。他分明一开始便闻出了这是什么酒,还还故意问人。 “公子岂是认不得这酒的人。”檩儿好笑的看着他,“想必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什么酒了吧。” 白落裳嘿嘿一笑:“爱喝酒的人,只要喝过临台霜,都对它欲罢不能,终身难忘。我也不例外,只可惜,这酒万万不可多饮。” 墨濉嘟着嘴道:“有的喝就不错了,你以为的不值钱的井水,随你喝?能让你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喝酒,就是你三辈子修来的好运气,还不知足,不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吗?” 檩儿伸手捂住墨濉的嘴,赔笑道:“孩子话不知礼数,望公子不要介意。” 白落裳当然是不会跟一个孩童计较的,捧着酒杯嗅了许久,就是不太舍得一口喝下。 真的的好东西,一口喝掉,实在是可惜。 放在嘴边,抿着嘴细细喝了一口。 这酒闻起来就很香,喝起来味道更是不错,入口柔顺,酒味香醇,回味绵长,一口下去,沁入心脾,感觉整个人都酥爽无比。 白落裳捧着一杯酒,半也没见底。 檩儿看着好笑:“公子喝酒素来酣畅豪迈,怎的现在一杯酒,公子却是端了这半不见喝的?” 白落裳嗅着鼻子,感慨道:“最好的东西,才值得慢慢品。更何况,别的酒你家主子可是让人随便喝的,而这临台霜却仅此一杯,多半杯也不肯。” 檩儿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林岸微,再回望白落裳:“这是为何?” 白落裳垂着眼端详手里的酒杯,笑意盛浓:“临台霜是一杯醉的烈酒,纵使我酒量再好,也是一杯倒,最多也敌不过两杯。” “公子当真一杯临台霜就会醉?”檩儿还是忍不住要问。 下间竟然也有让白落裳一杯醉的酒? 要这白落裳的酒量到底有多海量,她虽只见过两次,却也是清楚的很,若换成其他人,照着白落裳白的喝法,只怕到现在还醉倒床上未得酒醒。而白落裳现在除了身上未消湍酒气,根本看不出几个时辰前,他还喝了半坛子的竹叶青。 第021章 再访随院(3) 听了檀儿好奇的一问,白落裳颔首道:“虽然我并不希望自己一杯倒,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檀儿奇道“那公子刚才还是要饮三杯。” 白落裳道“一杯是交情,二杯是尽兴,三杯是贪心。” “这么,公子是一个贪心的人?” “人总是贪心的。” 檀儿乐了“听起来,公子的酒技必然是无人敢比的了。” 白落裳举着酒杯,叹了一口气,道“我虽好这杯中物,却不喜欢喝醉的感觉。” 檀儿大感意外的望着白落裳看了一会儿,然后吃吃笑了起来,“虽然我认识公子不久,但也看得出来公子是一个每餐必饮,每饮必醉的人,公子要自己是一个不喜欢醉酒的人,我是不信的。我不仅不信,还很怀疑,公子既然自己不喜欢醉酒的感觉,那又为何还有喝醉?” “问得好。”白落裳志得意满地拍着胸口,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酒鬼呀。” 这时,墨濉噘着嘴在一边讥诮道:“何不是酒疯子更适合。” 白落裳瞥了一眼这个鬼,好笑道:“我不是酒疯子。” 墨濉瞪着眼睛,“你还不是疯子?你觉得你不像疯子吗?” 白落裳苦笑道“我当然不像疯子,因为我还没疯。” 墨濉指着那杯酒,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喝下这一杯酒?” 白落裳反问“我为什么要急?” 墨濉哼道“因为这一杯下去,你才会醉。” 白落裳又问“我为何要喝醉?” 墨濉嘲道“因为你喝醉酒了,睡觉才会鬼吼鬼剑你现在看起来或许并不像真正的疯子,可是等你醉了之后,就会变成真正疯子。” 白落裳想起那日喝酒后做的梦,不免有些脸红。但墨濉打趣的一句话却提醒了他,最近好像总会无缘无故做噩梦,真是奇怪的很。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更是从来没有做过那么古怪的梦。 难道是因为他太累了,所以才会梦到鬼? “你想要看我的笑话,我偏不喝,偏不醉,偏不如你的意。”白落裳捧着酒杯哈哈笑了两声,但看了看这杯临台霜,却又忍不住嘴馋,叹道:“我若饮下这杯,恐怕会有几日不得安宁了。” 檀儿道“公子何处此言?” 白落裳不答,转头看向林岸微,道:“你知道为什么?” 林岸微笑了笑,缓缓道:“临台霜又叫三日香,饮下此酒,酒香三日不散。” 白落裳眼睛亮了亮。 林岸微又道:“临台霜的香味有别于其他的酒,这种酒香不仅可以吸引好酒之人,还能吸引各种扑香的昆虫,会招蜂引蝶。” 白落裳拍着手叫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喝下这杯酒就会有麻烦,而且是很大很大的烦。” 林岸微笑道:“这么,难道白兄也经历过这样的麻烦?”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惭愧道:“简直就是不堪回首。“ “哦?”林岸微感兴趣的看着他,“可否来听一听?” 白落裳苦笑一声,道:“很久以前我也喝过一回临台霜,在迁竹国。迁竹凉州四季如春,一年到头都有开不完谢不掉的繁花。有一,我喝了酒有些醉意,就摇摇晃晃的准备回家。半路上,我瞧见一束很漂亮的花,花很香,让我忍不住想要折一枝下来闻香细赏,可才刚要靠近,就看见几只蜜蜂从花中飞出来。吓得我拿着花,拔腿就跑。” 林岸微笑了,“原来白兄也怕蜜蜂。” 白落裳苦笑道:“蜜蜂和孩儿一样,让我没办法。” 墨濉在一旁听得脸『色』一僵,随后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边擦眼泪,一边嘲笑道:“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一个人,竟然、竟然也会怕蜜蜂,哈!笑、笑话!” 白落裳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郁闷道:“我当时被吓糊涂了,竟然忘了蜜蜂也是贪花香的。” 墨濉捧着肚皮,喘着气道:“所以,所以它们就紧跟着你不放?” “没错。”白落裳叹气道,“它们开始紧跟着我,我跑到哪里,它们就追到哪里。我虽然跑的很快,可它们飞的更快,而且数量多。后来我好不容易跑回家,锁上门,以为把它们都甩门外头,可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疯狂到无孔不入,顺着墙缝钻进了我的屋子。” 墨濉幸灾乐祸道:“后来呢?你是不是被蛰了满头的包?” 白落裳怅然道:“后来呀……后来,我才想起来要把手里的花丢掉,可奇怪的是,即便我把花扔了出去,『乱』飞『乱』撞的蜜蜂还是不肯停下来。它们像苍蝇似的,在我周围飞来飞去,即便我用被子蒙着头,用手捂住耳朵,还是能听见它们扑来扑去的声音。” 墨濉又急着问:“那你后来到底有没有被蜜蜂蛰得满头是包?” 白落裳继续无视这个问题,“原以为,只是那一群蜜蜂也威胁不倒我,我怎么可能会怕几只虫子呢?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屋子外面还有盘旋着更多飞不进来的蜜蜂,一个个像是提着刀枪巡逻的哨卫。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蜜蜂,让人见了不寒而栗。后来我在被窝里呆了整整三,待酒气消了,那些蜜蜂才退去。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不只有爱酒的人才会喜欢临台霜,就连蜜蜂呀蝴蝶呀都很喜欢。” 墨濉拉住白落裳,十分着急的问道:“那么最后你到底有没有被蜜蜂蛰?” 白落裳斜眼看他:“你想知道?” 墨濉用力点头,“当然。” 白落裳又问他:“你希望我被蛰,还是希望我没有被蛰?” 墨濉想也不想就回答:“当时希望被蛰。”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恶意,只是觉得不喜欢这个人,要是能听到他受了伤,自己就会高兴。 “哦?”白落裳骄傲的抬起下巴,笑道:“如果你这个希望我被蛰,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根本没有被蛰。” 墨濉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失了兴趣的丢开白落裳的胳膊,“为什么不蛰你?” 白落裳笑道,“你别看蜜蜂这么,可它们从来不无缘无故去伤别人,它们扑香,是因为它们喜欢香。它们不像人,它们永远不会对任何人生出莫名其妙的恶意。” 墨濉好像听懂了什么,眼睛开始『乱』瞟,支支吾吾道:“它们不蛰你,兴许是它们也醉了。” “它们醉了?” “对啊,被酒香熏醉的。” “可是它们并没有被酒香熏醉。”白落裳『摸』了『摸』墨濉的头,笑道:“它们不蛰我,是因为它们没有恶意。” 墨濉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有些脸红地瞪着眼睛。 他知道,无缘无故的盼着别人不好,是他不对,他不该对人抱着这样的恶意,可是没办法呀,他就是不喜欢这个人,非常非常不喜欢。 墨濉有些心虚的看向林岸微,怕自己的恶意也被主子看穿,好在林岸微的脸『色』无异,细细品着酒,不时的看一眼白落裳,然后继续浅饮,好像根本没有听他们在些什么。 稍稍有些放下心来,墨濉掩饰自己的心虚,大声道:“你好多废话呀,要喝就喝,难道你是害怕蜜蜂不敢喝了?放心放心,我们这里可没蜜蜂。” 白落裳笑了一笑,道:“你们这里没有蜜蜂,可以却又比蜜蜂更可怕的东西。蜜蜂再厉害也不过就是被蛰一下而已,可是你们这里的这个很凶的东西却会咬人。我不想被蜜蜂蛰,更不愿意被这东西咬。” 墨濉皱眉,奇怪道:“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会咬饶东西。” 白落裳高深莫测的盯住墨濉笑了一会儿。 墨濉也盯住白落裳看了一会儿,突然睁大眼睛,红着脸道:“你的是我,对不对?” 白落裳哼哼两声。 “你哼什么!”墨濉瞪着一双大眼睛,生气道:“你以为我没有听出来你是在骂我?你我会咬人,就是骂我是一条狗,对不对?” “不对,你错了。”白落裳摇头叹气道,“你这么,我怎么会骂你呢?何况你还这么凶,我就更不敢骂你了。” 墨濉重重的瞪着白落裳,“你以为拐弯抹角的骂人,我就听不懂了?你意在言外的了那么多,不过就是指狗打鸡而已,我一听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白落裳被墨濉这么一,只能哭笑不得的摇头叹气,“想不到你年纪也知道这么多,连‘指狗打鸡’你都知道。” 墨濉哼了一声,“我年纪怎么了?难道你以为我的见识也和我的年纪一样吗?” 白落裳好笑道:“难道你也有很大的见识?” 墨濉得意洋洋的扬起下巴,“当然。” 林岸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墨濉红着脸看向林岸微,“主子也在笑话我?” 林岸微摇摇头,然后看着白落裳,笑着道:“我发现这孩子好像特别喜欢和你话,自从你来之后,他的话都比以前多了。” 第022章 歌妓舞粼(1) 一早起床,白落裳就靠在窗户上,懒洋洋地摇扇子,精神靡靡,面带倦『色』。 宿醉一宿,第二日头痛是免不聊,虽然他面上并无异恙,但明显精神显然不如前一日好。 『揉』了『揉』额角,白落裳换了个姿势靠在窗前。 淡淡的晨气,带着一丝清凉,新鲜空气从打开的窗户迎面扑来,很快就将屋内还未消散的酒气冲淡,换上新鲜的空气,有些凉。 临台霜不亏为临台霜,竟让他一杯倒,一醉睡到亮。周身还散着若隐若现的酒香,他知道,这个气味会在他身上徐绕三不消。好在他是喜欢这种气味的,就算这酒气在他身上一辈子都不消,他也愿意。 院子里走动的丫鬟仆人不少,一来一往,好像都在忙。 林岸微的家业很大,家里的家丁丫头自然也很多,但需要被伺候的主子却只有林岸微一个人。一个人同时被这么多人围着伺候,让人不羡慕都不校 不过白落裳跟别人不一样,他羡慕林岸微的仅仅是他那不知道藏了多少好酒的私人酒窖。银子多固然是好事,但家业太大,未必就不会变成累赘。 檀儿端着水盆子进来的时候,瞧着白落裳的脸『色』,有些意外。习惯了他满脸含笑的模样,突然变得这么低沉,还真的让檀儿很是担心。所以在伺候白落裳洗漱时,忍不住问了一下:“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白落裳摇了摇头,用帕子擦脸。 虽然这么,但檀儿还是不相信他没事,因为后来去饭厅用餐的时候,白落裳还是一脸郁郁不快。 林岸微也瞧出了他精神不济,关心地问了一下。而白落裳的还会还是那一句:“我很好。” “很好你还丧着一张脸给人看。”墨濉嘟着嘴站在后面『插』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待客不周,惹你不痛快了。你这个人,白吃白喝就算了,还好吃好住的招待你,你还拿脸『色』给我家主子看,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愣了下,『摸』了『摸』脸,随后哭笑不得地瞅着林岸微:“你这家童好厉害,我就三个字,他反倒了这么多。” 林岸微也是无奈地看着墨濉直摇头:“这孩子就是被我给惯坏了,越来越没礼貌,现在连我也管不了。” “我哪樱”墨濉跺着脚,急着又要什么,却又被檀儿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檀儿的手劲比他大,不管他再手脚并用地挣扎都摆脱不开。 檀儿也不松手,嘻嘻笑道:“这孩子平常都不这样的,公子别放在心上。” “不会,我觉得这孩子挺好的。”白落裳摇着扇子,一边笑,一边瞅墨濉,越看越觉得喜欢这孩子,忍不住补充一句:“挺可爱的。” 墨濉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就绿了脸,正要跳,又被林岸微的盯视吓得偃旗息鼓。看着自家温厚儒雅的主子,墨濉有些委屈地哭丧着脸,他就是不喜欢白落裳,从第一看见这个人,他就不喜欢。 林岸微叹了一声,看着墨濉,柔声道:“墨濉,不可无礼。” 虽然没有严厉的批评,墨濉听了后反而红了眼圈,望着林岸微缓缓点头。等檀儿松手后,就闷闷地退几步,站到靠壁的地方,垂着头不再吭声。 吃晚饭后,林岸微陪着白落裳在院子里散步。 日头刚出,花草上的『露』水正浓,绿柳围垂,佳木茏葱,山石点缀,园内景『色』非常不错,错综复杂,曲折幽深,让人身处其中而忘忧。 “林兄这院子真不错,景致甚美。”白落裳转着折扇,左右欣赏院里的景『色』。 “这院子的景『色』布置都是我买下以前就已经修建好的。”林岸微走在旁边,“我也是占别饶光。” “是吗?”白落裳四处张望,“不错不错,庄主公子的眼光真不错,这院子买的好。” 林岸微欲言又止的叹了一口气,道:“白兄还是第一个夸赞这座院子的人。” “怎么?” “这院子买了六年,无一人这院子好。” “这院子买了六年?”白落裳在意的并不是为什么没人夸赞这座院子,他在意的是段南山竟已经购置这座院子整整六年。他不能不诧异,掰着手指头数,不可思议道:“六年前你才十三岁,竟能买这么大个院子?” 十三岁的林岸微到底是有多有钱,若是换成白落裳他自己,只怕再给个十三年也未见得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来办置如此大的宅子。 林岸微笑了笑:“当时这住院子的主人为形式所迫,没办法才低价出卖了这住宅子,我也是占了个大便宜。” “就算是占了大便宜,这住宅子也是要不少银子吧。”白落裳眨眨眼,笑问:“当时到底花了多少钱?你告诉我,我也好参考参考,来日等我凑够数,也办置一处房子。虽然不可能买这种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但再一点的还是有可能。” 林岸微两指比十。 “十?”白落裳不解地歪着头,突然眉眼一跳,紧跟着整个人也都一跳,张大嘴巴道:“十、十万两?太、太贵了吧。” 这宅子好是好,但要花上十万,实在是贵得很。 林岸微听了后却笑着摇头:“是十两,银子。” “……你多少?”白落裳掏了掏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林岸微重复道:“是十两。” 白落裳却笑不出来,“……你笑呢。” “当真十两。”林岸微认真地盯着白落裳,“不多不少,足足十两银子。” “不信不信,打死我都不信。”白落裳狠狠甩头,“这么大一座院子,就十两?一块地皮也不止这个价。” 檀儿瞧着一笑:“公子别甩了,晃得人眼花。” 白落裳瞪着眼睛,不满道:“你家主子话忽悠人。” 檀儿好笑道:“哪有,家主的确是实话。” 白落裳指指地道:“哪有十两卖房子的,我虽然没有买过房子,但我至少也知道这世上绝不会有这么便夷房子,住两客栈还是几两银子呢。” “若是一般的,那自然不能这么便宜,可这块房子又不是一般的房子,也就是我家主人肯买,如果是换成其他人,只怕倒给银子让他住,也未必会肯。” 白落裳一听这话中话,不禁兴趣一来,问道:“这话怎么?” 檀儿却嘻嘻一笑,不再往下。 白落裳见檀儿闭口不谈,便看向林岸微。 “这个……”林岸微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其实,这座宅子是死了饶凶宅。本来不想提,怕影响白兄的心情。”林岸微有些歉意地看着白落裳。 “死过饶宅子就能卖得这么便宜?”白落裳瞪着眼睛,忽然一把抓住林岸微的手,“林兄,林大哥,林庄主公子,若是下次你还遇到这种好事,千万记得我,你若是不要的,记得留给我!” “这……”林岸微忍着笑,“其实这宅子也没那么好。” “哪里不好了。”白落裳反驳,指着这园子的假山活水,“我瞧着就觉得好的很,一点都不比那些王门相府差。” 檀儿在旁边『吟』『吟』一笑:“公子哪里知道这宅子的可怕之处,死过饶宅子也不是什么稀罕,只是这宅子还闹过鬼。” 这么一听,白落裳当即就感兴趣地拉住檀儿,追问:“怎么个闹法?”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所知的也都是从老管家那里听来的。” “你且来与我听听。” “听,每一个住进这座宅子的房主,都会有家人横死于宅郑”檀儿轻快地回答,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所的是一件可怖的事,“上一任房主就死了两个儿子,据当时闹鬼挺厉害的,那位家主还请了许多的能人方士前来捉鬼降邪,后来鬼邪没有驱成,反弄得家毁人亡。最终迫不得已,才以十两银子变卖家宅。” 白落裳展扇一摇,笑道:“如此不祥,林兄为何还要买下这座宅子?” 林岸微笑笑:“我孑然一身,自然是不怕。” 白落裳又问:“你这一院子的人,还能是孑然一身?就算你不怕,这里许多的人难道他们都不怕?” “我们只能算得上是仆人,哪里会有事呢?”檀儿笑嘻嘻地望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轻快的:“都了,遭横祸的是房主的家人,我们是不用担心的。” “哦,”白落裳觉得这传闻是越越不像是真的,不过这神鬼之他虽不不信,却也不全信,“不管怎么样,这十两就卖掉宅子,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谁愿意为了买一座宅子而死一家子饶,也就我家公子肯花这十两。”檀儿。 “这么,庄主公子买下这院子,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咯?”白落裳瞧着林岸微,好奇道:“那你们住进来的六年里,可曾闹过鬼?” “这个……”檀儿笑嘻嘻地眨着眼睛,摇头笑道:“这倒不曾。” 第023章 歌妓舞粼(2) 在这底下,恐怕没有哪一个闹鬼的传闻会比桐虎山的更可怕。 既然桐虎山闹得那么大的鬼都是被人闹出来的,这一座院子的鬼自然也是人闹出来的,只不过,这里闹鬼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白落裳拧着眉,“这样来,恐怕闹鬼一就是无据无实以讹传讹的传言。” 林岸微缓缓点着头,道:“恐怕是这样。” 白落裳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那你岂不是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林岸微继续点头,“可以这个。” 这么一来,白落裳的兴趣也就散了,再次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院子的美景之上。 要院里哪出景『色』最吸引白落裳,还得院内的那出莲花池。 远远的,白落裳又瞧见一个女子坐在凉亭里。在金『色』静怡的朝阳里,女子和周围的景『色』美得如同一幅画。 这个女子正是那日白落裳在院中所见过的那个女人。 白落裳双眼一亮,神采奕奕地跨步而去。林岸微落后几步,也跟着走了过去。 “舞粼姑娘早上好。”白落裳走上去就是一句。 这是一个不满三十的女人,手持白『色』羽绒扇,轻轻摇摇,观之可亲,见了来人,点头轻轻一笑,“白公子好。” “姑娘现在可信在下的话了吧。”白落裳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只觉得美人一笑,好比昙花一现,竟令他心如鹿撞,砰砰心跳,犹如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 “是,我与公子足实有缘。”舞粼盈盈笑道。 “姑娘竟还未忘记在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檀儿随在林岸微身后,瞧白落裳一脸的春风,忍不住侧着身子低声笑,心想,这位公子当真是风流的很。 林岸微走了过去,温厚的笑着。 舞粼起身,对林岸微欠身行万福礼。 这位女子原是“眉绣院”的歌『妓』,精通音律,善弹箜篌,虽侧身风尘,却有着高于身份的典雅端庄高贵。靡颜腻理,双瞳剪水,螓首蛾眉,虽然算不得绝『色』貌美,却是风尘间难得一见的风雅女子。 白落裳爱惜美人,更爱这种才貌双全的美人,在爱惜至上,更多的是敬意。 “庄主、公子,二位请。”舞粼侧身行礼,让二人在石桌旁边坐下。 白落裳定睛觑着,见这女子体态轻盈,容颜娇丽,竟不觉呆了半响,身子都酥麻了。 舞粼提了茶壶,刚满一杯茶水,刚还望着她发呆的白落裳突然跳了起来,毫无征兆的纵身一跃,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前,人转眼就已经跳上了房顶。 “来了。”檀儿掩着嘴巴,嘻嘻笑道:“公子果然好功夫,这飞身如燕的轻功,当真厉害。耳朵的功夫也不错,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呢,就被他发现了。” 舞粼放下羽扇,为林岸微酌了一杯茶水,柔声道:“又给庄主添麻烦了,还请庄主不要见怪。” “无妨。”林岸微捧着茶水杯,“只是他们别先打起来才好。” “已经打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到院子里的檀儿望着房顶,大声喊道:“白公子,你心些,袁大哥背上的那架箜篌,那可是件宝贝。” 显然白落裳和那两个人都没有停手的打算,一来二回,打得正热闹。 檀儿伸手招了招:“白公子,他们二人都是庄主的朋友,你放他们下来吧。” 坐在凉亭下,林岸微不知道他们都在房顶上做了些什么,虽然看不见,却听得见。瓦片轻碰的声响在檀儿喊出那句话后,停了。不一会儿,有三个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早,在下真是失礼了,抱歉,实在是抱歉。”白落裳一边摇扇子,一边打量跟着走进凉亭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人长得三大五粗,身材矮短粗壮,女人长得淡薄病弱,身材颀长纤细。两个人长得截然相反,但身手却是一样的好。 白落裳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那二人,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将视线落在男子的右拳,那不是一只十分出众十分特别的手,腕骨和指骨都很细,跟他粗狂的长相完全不同,像是书生的手,毫无特点,又看似无力,根本不像是练过武功的样子。但白落裳就是忍不住瞧它,瞧了又瞧。 男人察觉到了白落裳的视线,不自然的将右拳放在身后。 不只是白落裳对这个男人好奇,这个男人同样对白落裳好奇。 男人惊讶于白落裳的轻功,他见识过许多轻功卓越的高手,却是第一回见到这样好的人。 他们才刚越过房顶,这人已从他们二人身后落下来,没有华丽的落势,但落在瓦片上的时候就如同一片落叶,连一丝声音都没樱当他察觉到身后有人时,那饶拳脚已经落在他的脸侧,若不是那人收下留情故意将拳头打偏,交手的结果可想而知。 白落裳『摸』着鼻子,笑道:“庄主公子的朋友果然很奇怪。” 林岸微倒像是见怪不怪:“让白兄见笑了。” “见笑倒不会,只是容易引起误会而已。”白落裳甩着扇子,笑道:“大白就翻墙越梁,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不速之客呢。” “要干坏事,谁会选择大白翻墙进来?”男饶脸『色』不是很好看。 白落裳展开扇子,一边摇,一边笑“大白翻墙做坏事的人可不少,我要给你讲例子,恐怕三三夜都讲不完。” 男壬着白落裳,沉下脸,冷冷道:“我自有我自己的原因,倒是你,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动手偷袭暗算,算什么。” 白落裳转移话题道:“既然是客,为什么不走正门?” 男人被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舞粼。 这时,旁边的女人用凉凉的声音解释道“只是一点事找舞姑娘,没想再打扰庄主和府上的人。” “因为不想打扰庄主和府上的人,所以就要翻墙越屋的闯进来?”白落裳暗自好笑,一边观察那个女人,一边笑道:“相比于正大光明的走正门,正大光明的翻墙更加容易打搅到人吧。” 女人脸『色』不太好,“打搅到庄主也是我们没想到的,也非我们所愿意的。” 正常人都会选择走大门拜访,不喜欢走大门的人,大概都不太正常。 白落裳越发肯定这两个人不正常。 但很显然的是,在这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而其他人,则看起来对这事是见怪不怪,大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 尽管白落裳满脑子的疑问,不过这里的主人是林岸微,既然主人家都没什么表示,他也不好喧宾夺主。 “有何事?”舞粼问。 “有负姑娘所托,我们没能找到漫绾姑娘。”男人从背后卸下一架凤头箜篌,“琴弦未能接上。” 一听到让那位美饶名字,白落裳忍不住竖起耳朵。自从那日在玉笙楼一别,他还真是想念对方,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她不在楼里?”舞粼问道。 “在的,只是闭门不见客。”男壤。 “罢了,缦涫有要事在身,想来这段时间也是帮不了忙。”舞粼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箜篌的音『色』清澈透亮,余音悠长。 “只可惜了这架好箜篌。”林岸微有些可惜地瞧着箜篌。 白落裳对乐器不甚了解,也看不出这架箜篌到底是怎么个好法,但从音『色』上来看,不定还真是一件稀罕的宝贝。先前他也只是听闻舞粼善弹箜篌,但却从未有幸听过。如果这架箜篌没有坏,不定他就能有机会一听为快。 “琴弦断了一根?”白落裳看着缺了一根琴弦问道。 “是的。”舞粼轻轻抚着箜篌骨,甚是珍惜。 “没有找工匠来修?”白落裳又问。 “一般的工匠修不了。”舞粼幽幽叹了一声,“若是漫绾姑娘肯帮忙,这琴弦就能接上。可惜漫绾姑娘近来有事缠身,只怕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帮我接琴弦了。” 白落裳道“这话如何?” 舞粼随手拨拨垂在肩上的发丝,淡然道:“漫绾姑娘虽是女子,却有一手了不起的工夫,也是沣州城出了名的乐器制作手艺人,这架箜篌便是出自她的手。若是请得她出手帮忙,这琴弦是一定能接好,只不过近几日,她遇上了些麻烦,没有时间和心思帮我这个忙。” 想到了齐靖,白落裳也跟着叹了一声:“想不到漫绾姑娘不仅貌美胜花,更是身怀巧夺工的精湛技艺。” 舞粼缓缓摇头:“无情不似多情苦,再怎么香国『色』、才艺超绝,也终有芳姿憔悴、浓香吹尽之时,花前月下又怎比得上嫁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好。” 再次想到那个挥刀杀人都不会眨眼的男人,白落裳笑了笑:“姑娘的在理,只可惜我却没机会听姑娘弹一曲了。” 舞粼双目含笑:“若是公子不嫌弃,舞粼可以为公子弹曲琵琶。” 白落裳一喜:“如此,在下真是深感荣幸,受宠若惊。” “庄上刚好有一架琵琶。”林岸微转头看着檀儿,“你去乐厅,将琉璃琵琶取来。对了,再去取一壶桑落来。” 白落裳一听,脸上的喜『色』更盛,完全忘记了昨才大醉两场的事。 檀儿笑『吟』『吟』的领命退去,不稍片刻就回来,怀里抱着一架镶嵌了许多琉璃珠子的琵琶,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手捧酒壶的侍女。 第024章 歌妓舞粼(3) 人站在阳光下,琵琶抱在饶怀里。 玲珑琉璃在晨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五彩斑斓。 白落裳觉得这琵琶在太阳光下显得格外晃眼,不禁哑然地想,这琵琶好奢华,当真不愧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所收藏的宝贝。 舞粼接过琵琶,抱着试了一下音,笑道:“前几日新学的一首曲谱,今日在二位公子面前先献献丑,若是有不好的地方,还望二位公子勿笑。” 白落裳拍着手:“新曲子呀,真正是荣幸之极,我可得好好听一听!” 舞粼笑了一笑,竟比琵琶还要耀眼。 手指轻拨,琵琶的音『色』很是清悦动听,比琵琶音『色』更能打动人心的,是舞粼那袅袅盈耳的歌声: “唯痴世上人,情悦今生求,聚少离多人空愁,爱恨悠悠,人事匆匆,转眼梦飘流,回首已白头,一片相思木,情在曲中弹,过眼红袖客,飘尽杨柳风,无寻当时断肠处,只留歌声亦遗声。” 白落裳一边品着桑落酒,一边赏着琵琶美人,惬意地什么都不想去思考。美人,让他的眼睛移不开,美酒,让他的双手松不开。 一曲听罢,白落裳忽然扇子一收,跳起来,一把抱走放在旁边的箜篌。 垂手立在舞粼左右的一男一女,一人飞出一手,及时将白落裳按住。 男人脸『色』忽又阴沉下来,抡着拳头道“你想找死么?” 女人也寒着一张脸冷冷道:“你打算做什么?” 白落裳不解的往左右两边瞪来瞪去,古怪道“我打算做什么?难道不是我应该问二位打算要做什么吗?” 男人加大手上的力道,警告道“放下。” 白落裳反而更加抱紧箜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道:“若是我不放呢?你打算如何?” 女人抬手就往白落裳肩上一拍,白落裳顿时只感觉手臂一麻,然后又痛的让他直抽气。 “住手” “且慢” 两个声音,两个词,同时喊出来。 一个是舞粼,另一个是檀儿。 舞粼皱着眉命令道“快放手,休要无礼。” 压住白落裳的两个人松了手,只是男人还不甘心地抬起右手想要冲白落裳一拳打去,但他没敢真的打下去,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就算看着他,也只看着他的右拳。下意识的收回手,男人忽然有种被人看透聊感觉。 这饶脸上一直带着笑,不管是在话的时候,还是在听别人话的时候,这种笑都不曾消失过。就算是刚才被人威胁,他的笑也没有削减。 这个饶笑容,和他的轻功一样,让男人好奇,也让头上的冷汗直流。男人目光炯炯的瞪了白落裳半晌,忽然皱眉道:“公子刚才是想要做什么?” 白落裳回视他,笑着问道:“你刚才又想要做什么?” 男饶右手僵了僵,他不清楚对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 白落裳直直的看着男人,用很低很轻的声音,道“阁下的右手很危险,还是收起来比较好。” 男饶右手已不知不觉浸出一丝汗。 他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个人好像一眼就已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久久凝住眼前这个人,却根本想不到这个人就是白落裳。 白落裳不可能见人都要告诉对方他就是白落裳,因为他知道他的名字虽然有时候会给他带来一些方便,然而带给他最多的还是麻烦。 女人显然没有男人那样敏感,她并没有察觉出白落裳的危险,她只是为白落裳的无礼而感到不高兴,“如果下一次你再敢这么无礼,我就砍掉你的手。” 白落裳抬头看着女人,微笑道:“我下次一定多注意,绝对不会再惹姑娘不高兴。” 女人冷哼了一下。 白落裳又笑眯眯的问她道:“姑娘身手当真撩,实在是让在下佩服,今日初次见面,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在下姓白,敢问姐芳名?” 女人冷冷的看着白落裳,冷声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更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不用告诉我你姓什么,你也别想要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这女人还真是冷淡。 白落裳笑笑,他的女人缘向来非常好,但也有些女人注定和他是没缘的。 这时,檀儿拉过白落裳仔细打量他的手臂,担心道“公子可有受伤?” “无妨。”白落裳『揉』『揉』手臂,朝舞粼笑道“我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为姑娘将琴弦接上。” 檀儿见他没有异恙,便放心的笑了笑,听他这么,心下也明白了“公子是想要为舞姑娘修好这架箜篌。” 白落裳点头,“若到琴曲音律,我是不懂的,但若到这做弦丝,我倒是认识一个大师。” 舞粼原本就有些愧疚,现在听白落裳是想替她找人修箜篌,免不了又是一阵惭愧。 款步上前两步,舞粼替白落裳斟了一杯酒,“舞粼久居烟花地,见识不多,所识之人也不过二三,不知公子是谁?” 白落裳了一个名字。 “古岱?“舞粼在脑子里寻思多遍,也不曾有听过这个人,“这人是谁?” 白落裳笑道:“一位大乐师,也是修乐器的高手,他自己做的琴弦音质美妙绝伦,听有好多人为了能够得到他做的琴弦,居然甘心割断各种名贵乐器的琴弦,然后上门求他接弦。” 舞粼一听,当然就高兴起来,忍不住问道:“真的吗?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我居然也没有听过。” 白落裳笑道“此人不是南夏国的人,他是迁竹国乐师,我想也因此姑娘才没有听过这个人。不过他在迁竹可是大名鼎鼎的,凡是喜好音律的人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舞粼想了想,不禁担心问“既然是迁竹国的乐师,想来地位不是一般人能见得到的。” 白落裳粲齿一笑,道“刚好我跟他有一盏酒的交情。” 舞粼又笑了,“即便这位乐师肯帮忙,我又怎好意思让公子替我千里迢迢走这一趟。从这里去迁竹,也不知道要用多久的时间,算来算去也不值得。” 白落裳摇摇头“千里一行能博美人一笑,值。” 舞粼却很无奈的苦笑,“即便公子帮我跑这一趟,我也是不能将它交给公子。” “难道姑娘不放心把它交给我?” “我不可能跟它分开。” 白落裳歪着头,笑着问:“难道姑娘还跟它形影不离?” 舞粼轻轻扶着箜篌,叹道:“是我离不开它,我必须要和它在一起。我并不是不放心将它交给公子,我只是离不开它,如果我看见它,我可能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我这样或许很奇怪,公子会笑话我吗?” 白落裳提手『摸』上挂在腰间的酒葫芦,莞尔道:“我不会笑话姑娘,因为我也离不开我的酒葫芦,我也必须跟我的酒葫芦在一起,就连睡觉,我都一定要抱着我的酒葫芦。若是没有它,我就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若真是要笑,那我岂不是更应该先笑话自己。” 舞粼笑『吟』『吟』的看向那只酒葫芦,展颜道:“公子无论到哪里都一直带着它吗?” 白落裳摇头笑道:“是,无论到哪里,我都会一直带着它。别看它是,却可以装下下所有最好的美酒,只要我想喝,它里面就会有酒,就算我不想喝,它里面还是会有酒,我又怎么可能舍得不带上它呢?” 舞粼望着他,悠悠笑道:“公子果然跟常人不同。” 白落裳惭愧道:“可我终究还是凡人,我想要为姑娘修好这架箜篌,却没办法立刻把古岱乐师请过来。” 檀儿目光一转,竟揶揄道:“既然公子有心帮姑娘的忙,又何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去迁竹国呢?只要请得漫绾帮忙不就好了。” 白落裳『揉』了『揉』眼睛,黯然道:“不是现在她根本不见客吗?” 檀儿眨眨眼:“就要看怎么和她见面了。” 白落裳一喜,道:“檀儿姑娘有办法?” 檀儿目光凝注着他,微笑道:“道办法,公子不是满肚子都是吗?” 白落裳『摸』了『摸』肚子,叹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不过就是一个好酒贪杯的人,这肚子里除了酒,可什么也没有装。” 此时,他们话中的女子,正把自己锁在玉笙楼的厢房里。 屋子是黑『色』的,没有其他颜『色』。厚厚的帘子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也挡住了所有的声音,光照不进来,声音也透不进来。 她垂着头,双手合十,动也不动地跪在蒲团上,朝佛龛拜着。那样的安静,那样的固执,她一直这么跪着,跪了很久,好像膝盖已经和蒲团长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 有人从门前来了又走,有人在窗前去了又回,有人了什么,有人叹息着什么。她始终没有起身,更没有出声。接连几,她都是这样过的,好似永远不知道累,也不知道困。 “我知道你难过。”门外有女子着话,“可你终归是活着的,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让自己活得好像死掉一样。” 漫绾没有动。 那女子又道:“你既不想见人,我也不勉强你出来,可你也不想见他吗?” 漫绾还是没有动。 女子叹了一下,也没再继续话。 门外,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第025章 全城搜捕(1) 正在梦里徘徊的白落裳,忽然被一阵大肆的喧哗声惊醒。 在这样一个清晨,院子里突然变得如此吵闹,确实是非常奇怪。 白落裳忍不住跳下床,推门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瞧着满院子『乱』跑的家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白落裳想也不想就奔出房门,拉住一人就问发生了什么。 被拉住的家仆神『色』晃晃地:“不好了,出大事了。” 白落裳脑仁一紧,也不禁跟着一起紧张起来,搓着手急道:“怎么了怎么了?失火了?遭贼了?遇劫了?还是什么人不见了?” 家仆拍着大腿,跳起来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公子快别逗乐了,现在全城都在搜捕杀人犯,官府都已经贴出告示,全城戒严,重金悬赏通缉,直到找到杀人犯为止。” 白落裳一手按住家仆的肩膀,一手叉着腰,皱眉道:“戒严了?难道全城都要被搜一搜?” 家仆回道:“可不是吗,如今全城所有地方都要被搜查。” 白落裳挑着眉『毛』,诧异道:“也包括这里?” 家仆哼了一声,冷笑道:“怎么可能,就凭他区区一个县衙也敢来我们这里搜查?” 白落裳好笑道:“难道县衙就不能搜查这里?” “当然不能。”家仆扬起下巴,“县太爷是一方父母官,整个沣州城的所有地方他都可以搜查,唯独两个地方他是不能搜的。” “哦?哪两个地方?” “城南随院林府,城北定国侯府。” 白落裳眼睛一亮,来了兴趣,“原来这里还住着另外一位大人物,既然有这两个地方不能搜查,难道那个杀人犯不会逃进这两处藏起来吗?” 家仆像是听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不屑道:“你知道为什么县衙的人不敢进这两个地方搜查吗?” 白落裳道:“这个不难想,定国侯是大官,县官是官,官要搜查大官的府邸,自然是要有一张搜查令才能进去。如果在沣州城没有一个比定国侯还要大的官给县太爷发一道搜查令,那他就无权搜查定国侯府。” “没错。” “可县太爷为什么又不敢搜林庄主的随院呢?” 家仆沉默了一下,竟然硬生生的避开了这个话题,道:“虽然我们府上不会没有被查,可我们自己也会查呀。” 这话题转移的实在太诡异,让白落裳忍不住暗暗纳闷,怎么全城都可以查,偏偏随院就要受到特殊待遇呢?虽然林岸微的这座院子不同于普通人家,但万一那个齐靖就躲进来了怎么办?更奇怪的是,随院竟然能跟定国侯府相提并论,看来这位林公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随院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戒严”,墨濉那个孩儿也不闲着,见白落裳在院落里闲逛,就急急忙忙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急『色』对白落裳嘱咐道:“你这个人没事可别再出门了。” 白落裳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勾着笑,问他:“为何‘我这个人’没事就不能出门了?” 墨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因为你一出门肯定是要给我家主子惹麻烦的。” 白落裳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难道我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 墨濉撇撇嘴,在旁边讽刺道:“反正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白落裳继续慢悠悠的摇起扇子,“可我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招人嫌的人。” 墨濉鄙夷道:“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总是会给人惹麻烦的人,更何况,你还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这么一提,白落裳才想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自爆过家门,就连林岸微也是自己猜出他的身份的,因此,在整个随院,还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客气的,都称呼他为公子,不客气的也就眼前这个鬼,怎么高兴,就怎么称呼。 白落裳瞪大眼睛,朝墨濉不满道“谁我没有名字?” 墨濉问“那你叫什么?” 白落裳随口道“重不醉。” 墨濉翻了翻白眼,问“那你为什么不叫陶人嫌?” 墨濉虽然是一个孩,但也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份和一般人不一样,先不林岸微对这个饶态度与对别人不同,就连舞粼和檀儿都对这个人格外好。这种情况在以前是非常少见的,至少就他所知道能有这种待遇的人,前所未有,就算是子云道长好像都没有这种待遇。 这个人除了是子云道长的朋友之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任何人过他的姓名,只不过昨他倒是过他姓“白”,至于叫什么名倒是没有。这更是令他显得更加神秘,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有什么秘密?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墨濉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反正他也只是一个孩,孩不应该过问大饶事。 白落裳见满院子的人各忙着各饶事,也好像根本没人来管他,他也只得回房,但他并不是一个耐得住清闲的人。只呆了不到一会儿,他就已经出门去找乐子了。 原以为随院已经够让他吃惊的,没料到府外更加热闹。 到处都有人敲着锣打着鼓,奔奔走走,叫喊着抓贼。 白落裳好奇,捉拿犯人归案无可厚非,然而如此大张旗鼓,却是奇怪的很。 门前,三四十衙役组成的队伍招摇而过,阵势浩大,然而搜查力度却只是蜻蜓点水般,并不深入。 白落裳跟在后面看了会儿,便没了兴趣,反正一个糊涂县官做事,总不会做出什么精明的事。他对糊涂县官不感兴趣,对糊涂县官做的事情更是不感兴趣。 于是,他脚下一拐,就跑到一家酒楼喝酒去了。 虽然外面戒了严,酒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白落裳自若的盘腿坐于桌前,一颗一颗吃着花生米。 邻桌的人正热情膨胀的谈论着玉笙楼命案。 “听了吗?那个杀人犯已经逃了。”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 “不可能吧,看官府搜查的架势,应该还在城内。” “听案发第二早上犯人就落网了。” “胡,这是我亲眼去衙门看过的,不是那人。” “那可是李护卫亲自拿饶,能有错?” “怎么没错?刚抓起来过一夜就放人了。” “发生人命案的时候,你不是就在现场吗?是不是那人,你应该知道。” “对呀,所以我才那人抓错了。”那人一脸激动的,“这件事到现在还让我心有余悸,起那晚上,真是惊心动魄。” 另一个人『性』质盎然的追问,“快与我,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白落裳一手支着脑袋听他们添油加醋的讲话,一手端着酒杯,盈盈笑着。 那两人越讲越来劲,竟然从玉笙楼杀人案凶手,谈到了最近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江湖大盗白落裳,热情膨胀,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们口中的主角,此刻正在他们背后,神定气闲的喝酒吃花生。 正吃得兴起,麻烦来了。 门口,抱着刀的李原峥正领着一群衙役忽然闯了进来,其他人都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盘查,而李原峥至始至终只看一个人。 “哟,这不是李大护卫吗?出行公务呢?”白落裳笑嘻嘻的打招呼,“真是涯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 “有嫌疑犯的地方,就会有官。”李原峥冷冷的盯住白落裳,他的言外之意好像已经认定了白落裳就是凶手。他对白落裳的怀疑一直都在,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怀疑白落裳。 但是,他为什么会怀疑白落裳呢? 因为直觉。 他的直觉让他不能不怀疑眼前这个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 “李护卫是在在下吗?”白落裳望着他,眼神里明明灭灭闪着光。 李原峥冷哼道:“在没有捉住凶手,查明真相之前,你的嫌疑难以洗脱。”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李护卫真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 李原峥冷冷的看了眼白落裳。 白落裳摇摇头,又摆了一只酒杯,朝李原峥招手道“既然有缘重聚于此,可见你我还真是缘分非一般呐,时间尚早,不知李护卫是否赏脸与在下喝一杯?” 李原峥并不理他。 白落裳也不管人领不领情,自顾自的为李原峥倒了一杯酒水,笑道“这两日可真是热闹,还未明呢就听见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我还以为是乐器班的队伍,正热热闹闹去迎亲呢。” 李原峥不话,见一个人身前而过。 只晃一眼,发现此人眼神闪烁,神『色』十分慌张,于是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也不管这人是干什么的,李原峥一把就将人拉过来,看了看,待试探出对方并非他所通缉的人,又一把推开。 被盘查的人莫名其妙,不敢怒,更不敢言。见被人丢开,忙不迭的就逃,还没走几步就被捉了回来。 “跑什么?”李原峥冷生问道。 被抓住的人神『色』惶恐道“大、大人有何事?” 李原峥不多言,直接将人丢给跑过来的衙役,交代一句带回去,便再次将视线转到白落裳身上。 第026章 全城搜捕(2) 白落裳自若的盘腿坐于桌前,笑微微的望着他,“要喝酒吗?” 李原峥走至桌前,居高临下的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的?” 白落裳眨眨眼,指着酒杯,笑道“我,请你喝一杯。” 李原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并不因为李原峥的冷漠而尴尬,反而热情的招呼道:“来来来,喝酒,吃菜!” 李原峥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花生壳,不话。 这时,战战兢兢的店二在旁边干咳一声,声在白落裳身后提醒道:“客官,你还没叫菜。” 白落裳一把拍在桌上,扬声喊道:“老板,上菜!” 李原峥挑眉道“别忘了你还未完全摆脱嫌疑。” 白落裳无所谓的耸耸肩,又给自己酌满酒杯,“反正我也不会跑,有没有嫌疑随大洒查就是,不过这酒还得先喝。” 李原峥笑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原峥,“原来大人是会笑的。” 李原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又没『毛』病,我当然会笑,我只是不经常笑而已。” 白落裳点点头。 正常人都是会笑的,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不会笑。 就比如段南山,他就从来不笑,简直就是怪人一个。 “李护卫如此声势浩大,龙威虎震,只怕是无人可抵敌吧。”白落裳笑嘻嘻的问道。 “所以你是不是打算招供了?”李原峥抱着刀,一脸冷傲。 “李护卫可别这种容易引起人误会的话。”白落裳又剥了一颗花生,叹道“可惜,李护卫的声威气势,看起来却更像是虚张声势。” 李原峥眼睛眯了下,冷笑道“你是我只是假造声势,借以唬饶?” 白落裳反问“难道不是吗?” 李原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落裳又道“李护卫难道就没有想过,其实那人已经离开沣州了。” 李原峥冷然道:“你这么,是在误导我?” “当然不是。”白落裳摇一摇头,“我只是阐述这个可能『性』。” 李原峥道:“我肯定那人并未出城。” 白落裳奇道“莫非李护卫已经挨家挨户搜了一遍?” 李原峥道“除了个别地方没搜。” “比如?” “随院。” 白落裳笑了,“你当然没搜,因为我就住在随院。” 李原峥道“所以,随院窝藏嫌烦的可能『性』最大。”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搜查随院?” “迟早会去的。” “那我就恭候大人了。” “希望在那之前,你没有被我抓住把柄。”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哪一个把柄?” 李原峥看着他,“难道你有很多把柄?” 白落裳主动无视掉这个话题,问道“像你们这样一进门就『乱』翻,查完没事就走,无功而返不,还惊扰了百姓的生活,这样真的好吗?李护卫如此大张旗鼓的造声势,是为了什么?不怕打草惊蛇吗?” 李原峥道“就怕他不惊,他一旦坐不住就一定会有所行动。” 白落裳问道“以李护卫的高见,那人会怎么做?” “出城。”李原峥回答,“只要他一出城,我就可以抓住他。” 白落裳点点头,“李护卫的策略果然好,但就怕那饶耐『性』比李护卫的还要好。整躲起来捉『迷』藏多没意思,若是我,一定更愿意藏着玉笙楼这样的温柔乡里,就算死,也能做一个风流鬼。” 白落裳的话,好像点破了什么,李原峥突然想起了被自己忽略掉的地方,动容道,“你为何提醒我?” 眨了眨眼睛,白落裳诚恳的笑道“捉拿杀人犯人人有责,更何况我若不做点什么,就很难洗脱自己的嫌疑。为了表示我自己的清白,我当然要把自己想到的告诉李护卫啦。” 李原峥却哼了一声,道:“即便你这么,我也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是清白的。” 白落裳苦着脸道:“为何李护卫要这样怀疑我?” “当然是因为你很可疑?” “底下可疑的人太多了,为何偏偏只能是我?” “底下的人很多,可疑的人也很多,被我看见的可以的人更多,而不巧的是,你偏偏是我见过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白落裳只能叹气,嘀咕道:“那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到我?就当做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李原峥斜着眼睛看他,冷声道:“难道你已经喝醉了?” 白落裳笑道:“我千杯不醉。” “那你怎么开始醉话了?” “我的并不是醉话,我的是很认真的话。” 李原峥冷冷笑了两声,“理由?” 白落裳捧起酒杯,微笑道:“我可以请你喝酒。” 李原峥不屑道:“用酒贿赂我?” 白落裳放下酒杯,沉『吟』道:“我还可以帮你捉住真正的凶手。” 李原峥冷哼了一声,道:“这就不麻烦你了,我并不需要。” “为何?” “不需要理由。” 白落裳无奈道:“难道李护卫怀疑一个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吗?” 李原峥冷道:“我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白落裳叹气道:“那你的直觉告诉了你什么?” 李原峥毫不客气道:“你心怀叵测,必有诡谋。“ 白落裳又呆了呆,叹息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比一般人厉害。佩服、佩服。“ 李原峥抬起下巴,冷冷道:“你这是招认了?” 白落裳摊着手,苦笑:“我又不是凶手,招认有用吗?” 如果李原峥是一个和县官一样的糊涂人,那么白落裳就算不是凶手,他的招认也是有用的。可是白落裳知道,这个李原峥并非一个糊涂蛋,他和那个县官不一样,他是一个有城府的人。 好像是印证了白落裳所想,李原峥突然又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句话解读起来就会有许许多多的深意。 到底哪一种答案才是李原峥想要听的呢? 白落裳笑眯眯的盯着李原峥看了一会儿,才淡淡笑道:“我也不是什麽人,只不过是只一个酒鬼而已。” 李原峥哼了一声道:“你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能明一个问题。” 白落裳暗暗叹气,无可奈何的喝了一杯酒,自嘲道:“明我心虚,明我的身份可疑。” “没错。” 正着,忽然从楼梯口传来一声抱怨。 穿着便装的县官,自楼上走来,一边走,一边不满的抱怨“李护卫,本官不过就是出来喝个酒而已,不会遇到危险,不需要保护,你看你还搞得这么隆重,未免太题大作了。” 不待李原峥多什么,白落裳都替他感到尴尬,是这县官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大人。”李原峥的反应倒是见多不怪,抬手行礼,不咸不淡的“属下正在执行公务,没有打扰大人雅心意思。” “别骗本官。”县官不悦道,“本官不会应为你大张旗鼓的来保护我就对你另眼相待,本官不喜欢被人敷衍。” 话间,视线一转,落到白落裳身上,嘿嘿笑了一声,啧啧道“哟,真是涯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位不是醉不醉吗?” “可巧了,这话我刚刚还了。”白落裳起身,朝县官一揖到地,“大人好。” “一点都不好。”县官踱步下来,冲白落裳指了指自己的眼圈,抱怨道“近来本官总睡不好,都憔悴了。” 白落裳瞪着眼睛看了许久,愣是没看出他哪里憔悴。 县官双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抱怨道“你都不知道,因为玉笙楼的案子,本官近来茶饭不思,夜不能眠,都快熬出心病来了。” 白落裳立刻肃容,俯首道“大人恤民爱民,一心为民,实为百姓之福。” 县官垂下手,皱眉道“那有何用犯人一日没有归案,本官一日被扣上无能的头衔。” 白落裳俯首“大人言重了。” “刚才听你们在谈论什么人,你们在谈谁?” “我们正在谈李护卫的心事。” 县官饶有兴致地看过来,“哦?什么心事?” “草民在问李护卫的心上人是谁。” 眼睛微微眯起,兴致立刻淡了,“是么。你想知道李护卫的心上人?” 白落裳吐了吐舌头道:“正谈着了,结果大人来了,李护卫又不好意思继续了。” “你们还真有闲情雅致,本官都愁死了,你们还有心情谈论心上人。” “大人为案子的事费心费神,实在是百姓的福气。” “你知道本官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捉拿犯人归案?” “不对。”县官叹气,拖长音道“本官真想拿几个造谣生事的人去衙门打几板子。” 白落裳微愕,县官的表情很正常,口气也很正常,可在白落裳耳朵里却变得阴恻恻的,忙道“大人多虑了,这哪来造谣生事的人?” “不曾有?” “不曾樱” 县官瞥了眼邻桌两个眼巴巴看好戏的人,哼了一声,“本官最讨厌一知半解,还喜欢高谈阔论的人,简直就是在无事生事,闲得疼。刚才在楼上,本官就听楼下蛮热闹的,还以为是不法分子在聚众闹事呢。” 这话一出,顿时吓得那两人面『色』青白,本来他们就是无所事事的人,换盏传杯,兴致一高,谈及玉笙楼的事难免就激动不已起来。 县官又道“刚才,本官好像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好像叫白什么的,那是很厉害的人吗?” 第027章 全城搜捕(3) 这一听,白落裳又忍不住卖弄起来,道“也不是很厉害,只不过是到现在没人比他更厉害而已。” 好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他也不用为自己的厚脸皮而感到脸红羞愧。 县官冷哼,“比本官的李护卫还厉害?” 白落裳道“要看比什么了?” 县官道“比刀。” 白落裳问“长刀还是短刀?” 县官想了想,道“短刀。” 白落裳又问“明器还是暗器?” 县官再想了想,道“都可以。” 白落裳笑了,“暗器的话,白落裳一定会输。” 县官道“这是为何?” 白落裳道“因为他最不齿的江湖绝技有三种,毒『药』,蛊术,还有就是暗器。” 县官又道“若是明器呢?” 白落裳摇头“未试过,不好谁胜谁负。” 县官看向李原峥,问道“那人很厉害?” 李原峥回道“传闻很多。” 县官又问“可信?” 李原峥道“未见过本人。” 县官道“可有他的悬赏令?” 李原峥道“樱” 县官皱眉,“为何我从没有见过?” 李原峥撇撇嘴,道“大人不是从来不关心这等杂事的吗?” 县官顺口问“那本官平时都关心什么?” 李原峥道“早餐,午餐,晚餐,钧金。” 白落裳心想,这县官一定会大发脾气,没料到他听了后,表现出的居然是很欣慰。 县官拍了拍李原峥的肩膀,叹道“知我者,李护卫。抓住这个人,真的可以得到一千两黄金?” 李原峥道“通缉令上是一千两白银。” 县官一听,很生气的瞪着战战兢兢的两个百姓,骂道“你们果然是在散播谣言。” 两个人急急摆手摆头,大喊不敢。 李原峥在一旁解释“不过,江湖的悬赏令上确实是黄金,一千两。” 县官双眼一亮,忙道“那咱们也去抓这个姓白的人好不好?” 李原峥瞪了他一眼,“井水不犯河水,我抓他做什么?” 县官不悦,“你干嘛跟钱过不去。” 李原峥不屑道“是大人过不了钱的诱『惑』。” 县官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转头看白落裳,问道“你觉得本官有没有可能抓住那个姓白的。” 白落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大人去何处抓?” 县官得意的笑“若是他来沣州,我就能抓得住他。” “可他要是不来呢?”白落裳反问。 “那就换本官去找他。”县官又问李原峥,“你可有听有关此饶消息。” 李原峥叹气,“属下从来不过问沣州城以外的人和事。” 白落裳低声道“草民倒是有所耳闻。” “哦?” “听闻此人已经去了凉州看美人了。” “底下还有比沣州的美人还要多的地方?” “听闻唐家堡的姐姿『色』过人,并非凡貌。” 县官冷笑,“那是他们没有见过沣州城的美人。” 白落裳暗叹,这糊涂县官莫非是要把他沣州城的美名推向全下吗? “你觉得本官怎么样才能抓住那人?”县官问。 “传闻,有美饶地方就能抓住他。”白落裳道。 “那他有可能来沣州?”县官问。 “若是他真的来了,还望大人也让草民看看,开开眼界。”白落裳道。 “了这么多,全是废话。”县官斜眼看他,“你是不是也想要让本官抓回去,杀威棒伺候伺候?” 白落裳也瞟了那畏畏缩缩的二人一眼,不紧不慢道:“大饶杀威棒,能不挨还是不挨的好。” 县官转移目标,“放心,一百八十棍,本官为你记着。” 听他这么,白落裳缓缓坐直身子,定定地打量着他。 只见县官嘴角一扬,似笑非笑,然后对李原峥道“李护卫还不快快去办正事,记得搜到任何可疑的都要揪出来。” 李原峥狐疑地看着县官:“大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能搜的地方几乎都不可疑,而可疑的地方……” 县官见他迟疑,道:“如何?” 李原峥叹气:“早上大人了不准搜。” 县官眉头一紧,骂道:“当我糊涂吗?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命令?你现在就去给本官全城搜,每个地方都要搜,包括青楼。” 李原峥诧异:“大人同意属下去青楼?” 县官一听这话怪异,问道:“你很迫不及待?” 李原峥道:“属下办案,当然希望越快越好。” 县官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想去赏花赏月赏美呢。” “……公务需要,属下不敢怠慢。” 李原峥俯首,声音低沉沙哑,与刚才截然不同,可见心情转变之快,此时此刻的心情之差。 “好吧,那你就去。”完,他又『摸』着下巴蹙眉道:“那么大一个人,想藏也没那么容易。怎么就找不到呢?莫非是李护卫并没用心吧?” 李原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白落裳在旁边替李原峥道不平:“大人,李护卫尽心尽责办差,我们这些做百姓的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大人可不要责怪李护卫,实在是那犯人本事太高了。” 县官一愣,恍然大悟道:“反过来,不就是李护卫太无能了吗?原来如此,难过都三过去了还未拿下犯人。也罢,李护卫能力不及,自然是怨不得他,何况,他能如此尽心尽力为本官办事,本官也该甚感欣慰才对。” 李原峥却并没有被体谅后的感动,反而脸『色』更加不j县官又对白落裳“本官看你比李护卫厉害,反正你也未能完全洗脱嫌疑,要没事做的话,就协助李护卫将凡人早日捉拿归案。” 白落裳一呆,为难道“能协助大人办案是我等草民的分内事,能得到大饶重用是草民的荣幸,奈何草民能力有限,力所不及,无能为力,恐怕是要辜负大饶期望了。” 县官挑眉,“你不肯出力?” 白落裳垂头“草民惶恐,实在是草民能力不足,有负大人期望。大人有所不知,草民有病,而且很严重。” 县官随口问道:“什么病?” 白落裳埋着头,回答:“见到犯人心慌慌胆怯哆嗦症,乃是不治之症。” 县官哼笑“大胆草民,竟然敢戏谑本官,本官看你是得了皮痒痒无法无症。别搞错了,就算本官现在用得着你,也不等于本官不会治你一个目无王法之罪。” 白落裳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大人此刻最想做的,应该是抓住杀人犯。” “错。”县官不屑地轻哼,“他在本官眼里,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耗子,你觉得本官会为他大费周章吗?” 白落裳也看得出来,这个县官架势做的大,却并不是很想找到犯人。 从刚才李原峥的话里就能猜得出。 有可疑的地方却不让搜查,比如玉笙楼。 齐靖杀人,不过就是为了美人,既然肯为之杀人,又怎可为了逃避追捕而放弃美人?白落裳觉得,齐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正是玉笙楼。 县官踌躇满志道:“本官有信心,三日内犯人必定归案。” 白落裳诧异:“大人如此有把握?” 李原峥撇撇嘴:“大人就是间歇『性』的踌躇满志。” 白落裳更加诧异,这护卫话也未免太大胆了,结果令他没料到的是,李原峥话从来都是只有更大胆,因为他接下来又补充了一句:“大人只有持续『性』的混吃等死。” 县官瞪着李原峥,眼里闪过一丝冷厉。 李原峥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县官顺口道:“想你啊。” 李原峥冷笑:“想到面『露』凶光?还真是属下的荣幸。” 白落裳低声笑道:“以草民看起来,大人何止是面『露』凶光,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县官不满的瞄了白落裳一眼:“再多一个字,我让你凶多吉少” 白落裳全身一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道:“什么意思?” 县官面『色』一黑,板着脸道:“再记三十杀威棒,本官随时候着你来县衙领罚。” 白落裳苦笑:“这是为何?” 县官瞪着他:“本官过,再多一个字,我让你凶多吉少。” 白落裳比划道:“可草民没有多一个字,而是多了四个字。” 县官哼道:“那是本官算错了,应该是一百二十棍。” 白落裳无奈道:“适才草民是跟大人开玩笑。” 县官冷笑:“本官从来不喜欢开玩笑。” 白落裳与县官四目相对,互视皆笑,只是一个笑的硬,一个笑的冷,笑意却未及眼底。 “……”白落裳徐徐站起来,拱手道:“草民忽然想起来今日还有急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因为白落裳的提示,李原峥将搜查重点放在了玉笙楼,当晚就遣派了大量人手蹲在玉笙楼附近。 一夜无果。 第二日,一大早上见满脸死气的李原峥进入府衙内院,正在神清气爽扎马步的县官连连叹气,一日捉不到凡人,他的衙门就一日清闲,无事不登堂,他这个县官估计也算是史上最悠哉的一个。 “大人,该吃饭了。”有人喊了一声。 “好,吃什么?”县官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粥。” “什么粥?” “素菜粥。” 县官嫌弃地瞪了那人一眼,骂道:“笨蛋,怎么吃素?本官今日要吃荤,去,把素菜粥督李护卫屋里,重新给本官煮一碗瘦肉粥。” “是。”那人刚要走,又听县官在后面喊了一声。 “回来。” 那人回身转过去问县官:“大人,还有何吩咐。” “过来。”县官朝那人慢慢伸出手,“扶本官一把,本官腿麻了。” 第028章 游船塞诗(1) 要,这沣州城真不愧为南夏国最为繁华的都城,更是出了名的“美”城,不仅人美酒美,连城中的景『色』也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粉墙黛瓦,飞檐翘角,格扇花窗,房屋成群,街市上的游人更是络绎不绝。 最是让白落裳留恋的,便是横穿整座沣州城的这条河。 石栏围岸,桃柳相间,芳草萋萋。 河流沿途都是秦楼楚馆,鬓发如云的美人随处可见,空气里飘散的酒香好像会让人误以为河里奔流的也是酒。 河上横跨着多条单孔桥梁,游船穿桥而过,桥上整人头攒动,商贩云集,喧嚣的市声,颤颤的河水,泛着一圈圈的涟漪。 午后阳光,轻风徐徐,画舫游人,波光流闪,风光如画。 人多的地方,一定是个好去处,白落裳这样想的,所以他决定去雇一只画舫『荡』漾游玩。 走到一个泊有画舫的渡口,白落裳一眼便瞧见刚好停着一只乌篷船。 船身紧紧贴着河岸停泊,船头有一方矮子,船尾处正坐着一位老翁,头戴一顶斗笠,正幽然的抽着烟斗,长满了胡须的下巴跟着抽烟的动作微微颤动。 白落裳走了过去,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也跟着晃了晃,他清了清嗓子,很礼貌的喊了一声:“船家,你好。” 船翁见了来人,也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兄弟,是要坐船吗?” “对呀!”白落裳摇着扇子打量了一下这只乌篷船,笑眯眯的问船翁:“我想要沿着这条河在城里转转,不知道雇一的话需要多少银子?” 船翁抽出嘴巴里烟斗,在船身上敲了敲,然后指着船头:“看见那个对联了吗那是上联,要坐船你得先给出下联。雇船的价格会根据你作出的下联来定价,越好的句子,坐船的价格越便宜。相反的,对出的下联越是不好,坐船的价格就越贵。” 白落裳顺着船翁的烟竿子往船头看过去,那边正摆着一个木桌,上面摆着一叠纸和笔墨,木桌前竖着一根竹竿,挂着一片雪白的画布,上面字迹大气流畅地题了一句: “岸柳如烟翠韵展,静水绿波烟霞敛。” 船翁:“你若对得好,我还可以给你免费撑一的船,你敢试上一试吗?” 白落裳摇着扇子思考了下,便收起扇子,自信的笑道:“这能有多难。” 船翁伸出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白落裳沿着船身,款步走至船头,弓身提笔而写: “池花蘸水半掩面,玉带迎风花满船。” 船翁看了看白落裳题下的对联,字迹清秀,下笔有力,对词工整,忍不住再次将眼光放在白落裳身上好好打量一番,然后欣赏地笑一笑:“上船吧。” 白落裳边应声,边跳上船。 一到船上,扑鼻而来一阵醇美的酒香,令他心旷神怡。 船翁长身而起,船桨一点,船便平稳地离开河岸,向河心滑去。船行快,少时,已过河心。 游船上,船翁撑着篙,『荡』着桨,船平稳的徜徉在河面,微风徐来,令人惬意。游人轻卧舟上,如行画郑 船翁一边划着船,一边:“点心没有,茶酒自便。” “有酒就好。” 白落裳坐在篷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浅浅品了一口,细细回味后,顿觉甘美无比,十分舒坦,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懒下来,软软的瘫在软垫上,就连喝酒的风格也都一改往日胡喝海饮。 坐了一会儿,兴致上来,白落裳便与船翁聊起来。 “老伯今年高寿?” “七十八。” 白落裳微微惊讶:“老伯身子骨看着还挺硬朗的,您一直都在这里撑船吗?” 船翁笑一笑:“是啊。” “那您都做了多少年了?” “不记得,想来也是五六十年的事了。” 白落裳更加惊讶,“这么久?不会觉得乏味吗?撑船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年轻人尚且不能长期从事,老伯却坚持了这么多年。” 船翁反问:“如果你是一个嗜好喝酒的人,你觉得会有厌烦美酒的那一吗?” 白落裳自豪地笑起:“当然不会,不过您是怎么知道我喜好喝酒?” 船翁爽朗笑道:“因为你刚才选择了喝酒。” 白落裳意外地垂下眸看自己手里的酒杯,只是一个的选择,就被看透了? “老伯果然好眼力呀。”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叹道。 “其实我不是靠眼睛看的,而是靠鼻子闻的。”船翁也跟着叹道,“公子上船时,我已经闻到了公子身上飘着淡淡的酒香。” 白落裳低头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的确还有一股酒味,悠然举目的看着船外划过的景致。 一缕酒风,吹皱一池春水。 白落裳面『色』微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能坚持一件事这么多年,实在厉害。” 船翁放下长篙,将烟斗拿出来,一边换烟,一边淡然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能找到一件可以让自己坚持的事不易。” “哦。”白落裳缓缓点头,但是他没听懂。 船翁换好烟,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袅袅的青烟从烟斗里冒出来,徐徐攀升,很开就淡去、消失。 “即便再怎么平淡无奇,也终究是存在即合理。”船翁,“人生能有一件事会让你乐而不厌,这是件好事。” 白落裳完全赞成,捧着酒杯,朝船翁敬了敬,道:“老伯的太对了,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最后一次,所以我们做一件事,便要忠于一件事。因此,我喝酒从来都是要尽兴尽力。” 船翁缓缓笑道:“公子请便。” 白落裳随口抿着酒水,吃吃笑道:“沣州城可真是热闹呀。” 把玩着酒杯,看见船头那张在河风里微微颤颤的画帛,他又笑着问:“贵地真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不过这接对联才能坐船我还是头一回见,难道是簇的风俗吗?” 船翁捋了捋胡须,慢悠悠的:“也可以是我们这里的习俗。” 白落裳抿着嘴笑,“真是奇怪的习俗,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还能当钱用,只是我看别家的船上都没有题有对子。既然是习俗,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设题目呢?” “情况不一样。”船翁撑着杆子,“别人都是用嘴巴对的,可我觉得这不好,光用嘴巴,万一有好的句子我没记下,回头又给忘记了岂不是太可惜了。所以在上我的船之前,我都会让客官把答句写下来。好不好,我回头还可以慢慢体会。” 白落裳笑笑:“那老伯觉得在下的下联可以抵消多少银子?” 船翁反问:“你觉得自己对的下联能值多少?” “这个不好。”白落裳放下酒杯,展开扇子摇了起来,“不如老伯给我一些参考,别人都是怎么对的,能抵消多少钱,我比较一下。” 船翁摆了摆头:“给了你参考,也未必有用,我喊价一来是要看你作得对联意境如何,二来要看下笔工整与否,三来还要看心情。” 白落裳放下杯盏,“这沣州城是一直都是这般热闹非凡吗?” 船翁笑了笑:“春光迤逦,游客自然是多的。只不过平日里多是日暮之后,才是富家子弟文人墨客携名『妓』歌姬一同出来泛舟游玩。但是,这段时间却是比平时更加热闹。” 白落裳忍不住好奇:“这是为何?” 船翁笑道:“是因为一年一回的赛诗会。” “赛诗会?”白落裳来了兴趣。 “是赛诗会,其实也就是各个青楼的花魁娘子以诗会客。” “有意思。” “既然是花魁,来往的自然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以诗为题,还能吸引不少名流才子汇聚在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岸边的青楼『妓』馆总是要比平时热闹许多,河上的游船画舫更是莺歌燕语、络绎不绝。” “哦?” “花魁娘子会先在楼里出一诗,所有男子都可参加诗会,付钱十两银子得一次对诗的机会,若是所题的诗句得到花魁娘子的青睐,便可以同美人游湖赏月一宿。这些花魁娘子平日都不随便见客的,所以每年一次的赛诗会会才会如此吸引那些富家子弟。” 白落裳『摸』了『摸』『摸』了『摸』鼻子,笑道:“若是运气好,岂不是只需要十两银子,便能一睹芳泽啦!” 船翁却摇头:“这可不大可能,花魁娘子的眼光自然很好。有好多人付了银子却连面也没见上,却也是心甘情愿。即便是才情过饶公子博得花魁的青睐,若是让见着本人后觉得看着不顺眼,也大可掉头就走,那些男子也无法勉强。客让用尽方法显示财力及魅力,才有可能赢得花魁的好感,有些甚至是洒下了几十万至百万,却仍未得见上一面。” 不轻不重地敲着扇子,白落裳心里忍不住开始有些发闷,于是他的口气也突然变得有些闷:“想必这些花魁娘子一定都是举貌无双的人。” 第029章 游船塞诗(2) 能被冠为花魁,定然是才情过人,想来品、韵、才、『色』也是样样卓绝非凡。思及此处,白落裳心里暗自惋惜,世间这等才貌双绝的女子,落在娼家,实在可借,实在不幸。 船翁笑了笑,“这个我倒是没瞧过,不过想来也是。” 白落裳想了想,又问道:“沣州城最有名的是哪一家青楼?” 船翁一边撑着长篙,一边不疾不徐道:“那的看你更喜欢什么了,若是诗画当数流霞阁,若论歌舞那就是眉绣院,如果是美酒那就是玉笙楼了。” 这三家『妓』馆也是沣州最有名的,只是在谈到玉笙楼的时候,白落裳不免会想起漫绾,一想起漫绾,心中又生出一阵怅然,缓缓的捧起酒杯,苦闷道:“若是歌舞美酒,在烟柳巷倒是常见的,这诗画倒是少见,难道那些去流霞阁的人都是文人雅士?” 船翁笑了两声,“这我哪知道,不过文人墨客应该会更喜欢流霞阁就对了。” 白落裳摇着扇子,“那么这沣州城的花魁娘子都有些谁?” 船翁笑着回答道:“最有名的是流霞阁的若诗,眉绣院的璎珞,和玉笙楼的花照影。三位姑娘被冠为‘沣州三美’,各有各出众之处。若诗姑娘才学过人,谈吐出众,是世间难得的解语花。璎珞姑娘舞姿绝妙,歌喉清丽,犹如凌波仙子下凡。花照影姑娘亲酿的‘拈香醉’更是惹得不少爱酒之人垂涎钦慕。” 听完,白落裳已忍不住先神往起来。 这三位女子虽然他都没有见过,不过听起来已知道她们一定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船翁悠然的抽着烟,瞧着白落裳衣着不凡,就道:“赛诗会甚是热闹,我看公子也是非凡人物,为什么不雇用一艘大一点的画舫?也好携得美人相伴游玩。” 白落裳懒懒地靠在桌案上,摇着扇子轻声笑道:“我独雇一舟,可坐可卧,岂不自在,何苦要跟人同挤一处?何况,这船也有的好处,行则轻快,泊则闲雅,或独或群,来去轻便,多好。” 这的是大实话。 他虽然喜欢热闹,但有的时候清净反而也是一种享受。 船翁吐出一口烟,欣然续道:“公子的在理,大有大的好处,有的妙处。” 白落裳慢慢腾腾的倒了一杯酒,踱步走到船头,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摇着扇子,问道:“近来,不是因为玉笙楼的命案戒严了吗?还能照常举行赛诗会?” 船翁笑道:“戒严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当官的,还能跟银子过不去?” 白落裳忽然想起为钧金斤斤计较的县官,淡淡一笑,并不再多言。 船外,流水潺潺,美景如画,大影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之福 乌篷船在河上慢悠悠的『荡』漾,悠闲而自在的时间,日落月出,也是一眨眼的事。 华月初升,花影迢迢。 水上和岸上,越来越热闹,嬉笑骂俏,人声鼎沸,四处挂满疗笼,将整个沣州城照得如同白昼。 原本就飘『荡』着不少船只的河面,现在变得更加拥挤起来。 与他们的船侧身而过的是不值奢华的画舫,王孙公子,闺秀名媛,或倚栏凭窗,或饮酒轻歌。 甲板上,还有几个微醺的男人和几个姑娘们正在笑谑着,打情骂俏的胡闹。 看样子,确实是一点也没受玉笙楼命案的影响。 “老伯,请就在这里靠岸吧,我也想下船去看看。”白落裳坐久了有些疲乏,看着空空的酒壶,和月朗星稀的空,他突然想去岸上看看。 美酒和美人在前,让他如何在船上坐得住。 船靠岸。 白落裳跳下船来,从口袋里取出了十两纹银,递到船翁手里。 船翁却摆摆手并不收,摘下斗笠,淡淡地笑:“不用了,兄弟所题的下联足以买下一整游玩的钱。” 罢,船桨一点,木船又向河心滑去。 白落裳望着远去的乌篷船,无声的笑了笑。 走上河堤,瞧着满街人来人往的繁华,心想这一趟沣州来得真是不虚此校 那么,接下来该去哪里转转呢? 白落裳手摇折扇,不紧不慢,走走停停,一边赏着,一边为难着。 玉笙楼是去过的,美酒不错,美人也不错,可惜回忆不太美好,刚出了人命案,多少会有些晦气,所以直接淘汰。 眉绣院没去过,不过眉绣院的美裙是见过一个,舞粼的歌声让他听过一次便忘不了,竟管只是见过一个人,但他已经差不多领略到了眉绣院的魅力,是一个值得一逛的好去处,不过今日却大可以暂时跳过。 于是,只剩下流霞阁。 既然是赛诗会,怎么可以不去以诗画闻名的流霞阁呢。 尽管他不是一个讲究高雅的人,但他却很喜欢有才华的女人,他觉得一个真正的美人,不仅只有貌美的皮囊,更要有超绝的内在。 刚一踏入流霞阁,白落裳就不得不摇着扇子感叹:“果然非同凡响。” 整座楼的装饰都显得大气端庄,四面楼上垂着不少诗画。 别家青楼都是设桌布酒,这里却是摆砚铺宣。 少了脂粉,多了文墨,虽有酒香扑鼻,却没有腻饶脂粉味。 一个青楼,如此素雅高洁,倒让进去的人生不出半点邪念。 白落裳不禁纳闷,难道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吟』诗作画而来? 瞧着那些坐在案桌边苦思冥想的男人,看衣着打扮,不是世袭贵胄,就是文人雅士,商人富豪,一个个摇头晃脑,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些人都在做什么呢? 白落裳往门口一站,下巴微微抬起,抖了抖钱袋子,什么都不用,自有人上前招呼。 在花街柳巷流连惯聊白落裳,自然知道这里就是一个用钱话地方,要在这种地方找到尊重,钱袋子里得有银子,想让自己有存在感,钱袋子里得有银子,想要他人伺候自己,钱袋子里得有钱。 “哟,公子,您是不是也来一张桌子呀?十两就好。”一个身体略胖的女人走上前,眼尖的她从白落裳一进门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像这样非凡身影的公子哥,一定又是一个纨绔子弟。 什么一张桌子十两就好? 白落裳迟疑地想了想,好像船翁是有过,付钱十两可以得一次作诗对题的机会。 轻快地摇着扇子,白落裳眨了眨那双杏子形状的眼睛,笑盈盈道:“在下才疏学浅,只喝酒,作不了诗,可以坐吗?” “诶,来都来了,公子不妨随便对一下,也不枉我们若诗姑娘的一番心思。”老鸨拉住白落裳的手,就如同抓住一个钱袋子,两眼放光,死不松手,嫣然笑道:“公子请随我这边来。” 白落裳随女冉了一张空桌前坐下,女人指着厅堂中央花台上挂着的一副字画,讲:“今的题目是‘浅风送月’,公子请随便写点什么,万一被我们若诗姑娘看中呢?” 付了银子,白落裳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副素雅的字画,淡淡的山水画,上面题了两句秀丽的句子: “瑶光瑟瑟风浅浅,袖携月影出画楼。” 一幅画,两句诗,若诗姑娘的才情可见一斑。 白落裳对『吟』诗作画没有多大的兴致,所以并没有碰笔墨,而是端过旁边的瓷壶给自己倒起酒来。只是,倒出一点点,没有酒香,再倒一点点,还是没有酒香。 白落裳奇怪地揭开壶盖往里嗅了嗅,是茶非酒。 好好一个青楼,弄得跟考场似得,这叫白落裳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个一不喝,就觉得生无可恋的人。附庸风雅,不是白落裳的风格,『吟』诗作画,也不是他的爱好。只要有酒,他就很满足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怎么可以不喝酒? “妈妈!”白落裳招来那个胖乎乎的女人,“可以为我换一杯酒水吗?没有酒,我就写不出来东西。” “诶?”老鸨似是为难,“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姑娘了,今日只以茶待客。” 白落裳暗暗叫奇,哪有青楼只卖茶不卖酒的。 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白落裳低声讨好道“妈妈就准我喝一口吧,我这个人若不喝酒,脑子就糊涂,也对不出句子来。” 老鸨拿过银子,还是有些为难,眼神往白落裳的钱袋子瞟上两眼,低笑道:“姑娘的规矩,我也不好破了不是。” 白落裳又拿出一锭银子,陪笑道“妈妈的在理,若是姑娘发现了,就是生自己带来的便是,还望妈妈可以通融通融。” 手下银子,老鸨立马就很热情的为白落裳送来一壶酒。 所以呢,许多事情都是可以用钱来解决的,就好像上官陌云过的,有钱人总是会比一般人更加方便一些。 想到上官陌云,白落裳就不能不想到上官蕊,也不能不难过。 那个女子,那个落日下的惊鸿一舞,或许注定是要成为白落裳的遗憾。 摇了摇头,白落裳的脸『色』又挂上了洒脱的笑。 第030章 游船塞诗(3) “这酒好香!” 白落裳忍不住要流口水,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未曾到口,已经香气扑人,叫他怎么忍得住。 “公子喜欢就好。”老鸨将酒盏推至白落裳面前,“公子慢请。” “好!好!好!”白落裳捧着酒盏,乐得脸『色』微红。 老鸨凑近一些,在白落裳耳边低声笑语道:“公子若不够,只管吩咐就是,我们这里的酒虽然比不得玉笙楼,但也绝对不差。” “好!好!好!” 除了这个字,白落裳真的不知道还能什么,因为他的脑子已经醉的一塌糊涂。 白落裳一边品酒,一边看热闹,三杯酒下肚,他也来了兴致。心想,能享受这样的气派,花上十几两银子是值得的。 少时,又有女子为他端来果盘,上面盛着时新果子。 白落裳拉住女子,笑道:“好新鲜的水果,是只我一桌有,还是大家都有?” 女子反手握住白落裳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嘻嘻笑道:“大家都忙着作诗呢?就公子一个人有闲情喝酒吃水果。” 白落裳眨了眨眼,一边闻着女人身上的香气,一边笑道:“这么,就我一个人有咯?” “公子慢慢享用吧。”女子嬉笑着敲了敲白落裳的头,推开白落裳越靠越近的身子,娇嗔道:“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呆的人,真是呆子。” 白落裳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呆子?” “你就是呆子。”女子道,“大家都盼着能有机会同我家姑娘独处,可你偏偏只喜欢在这里傻喝酒。你若要是能写一两句好的诗,被我家姑娘相中了,然后再与姑娘同游画舫,秉烛夜谈,岂能比不过你这一壶酒和一盘水果?你你是不是呆子!” 完,女子就翩翩而去。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望着那女子的背影,摇头笑。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看见一个锦衣玉面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举着自己写好的诗句朗声念了起来: “牵牛迢迢夜长长,心系织女渡银河。” 内容且不好不好,单从词句构造上来看,也算是工整的。 白落裳饮着酒,不一会儿就见有侍女将男人写好诗句的纸收起来,送到阁楼上去。 不一会儿,那男人作的对句就送返回来,似乎是未能得到那位还没『露』面的花魁娘子的青睐。 那男人脸『色』有些不好,摇头叹道:“姑娘才学过人,只怕今夜又无望了。” 话是这么,但他还是很快又付了钱,买来一张纸。 白落裳打量起那个男人,瞧他的衣着打扮,想来是一个家底丰厚的富家子弟,这区区十两自然是看不进眼的。这时,又有另外一个衣着不凡,样貌出众的男子站了起来,不甘示弱似得大声念道: “相见时难难难难,欲求一夜不独眠。” 白落裳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忍不住拿眼睛去瞪那人,足足一草包。 不出意料,这句诗也被毫不留情地返回来。 接下来又有人念道: “青鸾衔书入玉楼,紫凤相迎合欢宫。” “一枕清风催人寐,落笔生风淑女花。” 下面还有很多很多,但没有一句能博得美人一笑。 但在那一群男缺中,还是有一两个能让白落裳忍不住看两眼的人。 就比如此刻,一个面目粗狂,气势威严的大汉突然跳了起来,动作大得让人以为他气急败坏,准备动手,但他却只是用力地举着自己的宣纸,粗声粗气地念自己写的东西: “夜来无睡阶前踱,良夜清风月攀楼。” 看男饶长相,白落裳不得不承认,才学跟样貌果然还是存在差异,可惜还是不够好。 难道偌大的厅堂里,就没有一个男子的才华及得上那位若诗姑娘? 或者,是那位姑娘的才情太高,一般人很难博得她的青睐。 后面相继又有不少人献出笔墨,各个都不甚出众,居然还有人写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有人不肯放弃,就再出十两银子买笔和纸,重新作答诗词,又被拒,继续掏腰包砸银子。如此不断的被拒被拒再被拒,掏钱掏钱再掏钱。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为博取美人一笑而砸千金呢?还是为了买面子而挥金如土。 白落裳也没有那些人有钱,也舍不得挥金如土,只是时间待久了也免不了渐渐失了兴致,以腕支颊,默默沉思,半晌忽幽幽道:“无趣,好生无趣……” 这些人是真的想要以才会美人呢,还是只图一时的热闹呢? 这到底是赛诗会,还是捞钱会? 起来,他们看中的无非就是男人们口袋里揣着银子。 瞧瞧那个胖女人收钱收到两手发抖,白落裳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恐怕赛诗会真正的目的,就是那些富家子弟源源不断外抛的银子吧。而这些银子中,又有几成是要落进县衙的官库? 白落裳干坐着也终究是会乏味,看得倦了,打了个呵欠,喝掉最后一口酒,才施施然起身,刚走两步,又折返回去,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下: “微霜凄凄庭院深,独望银钩琴隐声。” 放下笔,白落裳略微满意得『摸』了『摸』下巴,摇着扇子踱步出门,然后对着月亮狠狠伸了个懒腰。 晚风,灌进衣袖,还是冷的他一阵哆嗦。 春意料峭,寒气未消,这个还是比较适合待在楼里,不适合出门。 风是醉饶,月『色』也是醉饶,满街眼语笑靥的美人更是醉饶。白落裳没有醉倒在酒坛子上,反倒是醉倒在美饶胭脂水粉上,走路都有些飘飘然。 “公子,还需要坐船吗?” 白落裳楞了下,侧目看去,原来是白为他撑船的船翁。那只乌篷船还是如同白看见它的时候一样,紧紧贴着河岸停放着。 “老伯,你怎么还在这里?”白落裳讶然,哗地收起扇子,疾步走到河边。 虽然现在到处都还很热闹,但好歹已经是近子夜,这么晚了,夜里风凉,船翁竟然还在河上。 “这么早就收工回家,岂不是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何况每晚上出来游玩的人远比白的人要多,我跟什么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晚上多跑两趟,明我也可以买壶酒来犒劳犒劳自己。”船翁扶着船篷,笑道:“怎么样?公子是否还要坐我这只船?这一还没结束,公子还可以免费上船。” “这怎么好呢,我也不能让您白跑一趟不是?” “公子给的钱本来就多,就算多跑一趟,我也不亏。” “老伯您这样可是让我为难了。” 为难? 为什么会为难? 这能有什么好为难的? 白落裳是这么,却还是准备上船,『色』虽然不早,但他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才刚抬脚,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一曲悠扬的笛声,好似能摄人心魄,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音韵悠游柔转,悦耳动听。悠远的笛声,带着吹笛人无限的思念。 白落裳猛然收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河面『荡』着一艘画舫,船头立着个身穿紫衣的年轻男子,双手扶着笛子,形貌潇洒,面目如画。 是他认识的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庄主公子!”白落裳忍不住喊出声。 这人正是那位通晓文地理历史,精擅诗书琴棋剑艺,更是家藏下美酒的随院庄主林岸微。 画舫靠了岸,林岸微走下船,朝白落裳行一礼:“白兄,你也看赛诗会?” 这话不是应该他问他吗? 白落裳眉眼弯弯地笑道:“对呀对呀,你我真有缘,夜如此深,人如此多,我们竟然也能撞见。” 林岸微温润一笑:“本来我也没有要出来的打算,可是听墨濉回家,外面正热闹得很,白兄乐而忘返,我便起了兴致,租下一艘画舫,赏月游玩。那么,白兄可玩的尽兴呢?” “当然当然。”白落裳笑答。 “白兄玩得开心就好。” “那庄主公子现在准备去什么地方继续赏玩呢?” “夜深『露』重,我也乏了,正准备回去。难道白兄还要去什么地方吗?正好,我先送你去吧。” 逛青楼也要送? 白落裳自然是没好意思让人送,也就打消了继续赏美的念头,摆摆手,笑道:“要回去了吗?这么巧,我也正打算要回去呢。都玩了一整,我也早就累了,不如我跟林兄一道回去吧。” “好。”林岸微朝船翁点点头,对白落裳:“我们走吧。” 香气袅袅的秀阁里,整齐放了许许多多的书。 一个女子捧着一幅字画,在窗前徐徐款步,一双光洁的脚掌轻盈地踩在毯子上,纤细的脚腕上挂着一串精致的银铃。 “写这诗的人呢?”女子垂着头,眼波舍不得从字画上移开。 “走了。”俯首待在门边的人回答。 “走了?”女人沉『吟』一声,显得十分惋惜。 “嗯,他喝完一壶酒,留下这个就走了。” 女子勾着唇角,若有所思的望着字画,“倒是走的快。” 第031章 一笑生神(1) 回到随院,已是三更。 墨濉刚见着白落裳,又开始张牙舞爪责问他干嘛还回来。 白落裳站在门边,用扇子敲了敲墨濉凶神恶煞的脸,“我不可以进来吗?” 墨濉气势汹汹地打开白落裳的扇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岸微身后,噘着嘴:“主子,你干嘛还亲自出去找人呢?这种人,永远都不要再来才好呢。” “胡。”林岸微连训饶腔调都带着笑“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我平日教你的东西呢?你都丢到哪里去了?” “主子!”墨濉咬着唇,“你平日不是还和我这个世上坏人太多,会假装好饶坏人也太多吗?这个人不定正是一个会假装好饶坏人。” “好了。”林岸微无奈地看着墨濉,“回去睡觉。” 白落裳也在一边朝墨濉挥挥手:“对呀对呀,快快回去睡觉了。我是好人还是坏饶问题,等你睡好了,明再继续讨论,好不好?” “不好!”墨濉双手叉腰,“你要是坏人,让你住进来就是对我们很危险的事情,我就算想睡也睡不踏实。” 白落裳叹气,“那你要怎么才睡得着?” 墨濉道:“当然是你马上离开我们这座院子。” “奇怪了,你家主子都没赶客人,你怎么就先把客人往外赶啦?” “主子是被你骗了,他不知道你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坏人?难道我脸上有写着‘我是坏人’四个字吗?” 墨濉捧着肚子笑了起来,“世上哪有坏人会在自己脸上写这四个字的?你真可笑。” 白落裳却并没有笑,他板着脸道:“既然我的脸『色』没有写这四个字,你凭什么一看见我就我是坏人?” 墨濉眨着眼睛,“因为这两的了解,我已经看出来你不会是好人。” 白落裳道:“你年纪也能分辨得出好人和坏人?” 墨濉得意道:“我当然看得出。” 白落裳摇头,“可是你看的不准。” 墨濉哼了一声,“就算我看不准也没关系。” “哦?” “因为我只要不把坏缺做好人看就行了。” 白落裳好笑,“万一你是把好缺成坏人看了呢?” 墨濉道:“那有什么关系。” 白落裳只能叹气,“反正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你都要当成坏人来防着就对了,是不是?” 墨濉答了一声是。 白落裳敲了敲墨濉的脑袋,叹道:“你呀,真是不学好。” 墨濉双眼一瞪,正要发脾气,白落裳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好奇地瞪着手腕处的串珠,笑道:“呀,这是好东西。” 墨濉抽回自己的手,鄙视道:“就你还能看得出这个?” “菩提佛珠,我当然认识啦。”白落裳神采奕奕地地从腰间取出一串黑『色』的珠子,“要佛珠,我也樱你瞧瞧,是不是比你那串更好看。” 墨濉扫了一眼,不屑道:“好看是好看,不过一看就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 “我就你有眼不识黑珍珠吧。”白落裳神秘兮兮地道:“我这个东西是仙山的仙蚌所产的黑珍珠,绝世罕见,价值连城。” “什么?!”墨濉呆了呆,哑然道“什么仙山?什么仙蚌?!” 白落裳一本正经的胡袄:“仙山当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仙蚌当然是神仙养的珍珠蚌。” 墨濉瞪着一双怀疑的眼睛,怀疑道:“胡袄,既然是神仙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白落裳认真道:“当然是因为我和神仙的关系好啦,所以他们就送黑珍珠给我拉。” 墨濉不信道:“就凭你还能和神仙有关系?我才不信。” 白落裳指着黑珍珠,“那你敢这黑珍珠是假的?” 墨濉不屑道:“你少骗人,就你这个看起来又气又穷酸的,会是黑珍珠?我瞧着这黑珍珠一定是假的。” “你可不要以貌取物。”白落裳神秘地,“这就是仙山的仙湖里生长的河蚌所产的黑珍珠,我才不会骗人。” 墨濉皱着眉,再将那串珠子打量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廉价,可是白落裳又这么认真的,让他也忍不住犹豫起来,迟疑地问:“真的假的?” “假的。”白落裳回答的一点也不惭愧。 墨濉好像没有听明白,“你什么?” 白落裳一字一字的道:“我,假的。” “假的?” “是假的,没有错。” 墨濉更加鄙视地扫了白落裳一眼:“你原来还是个骗子。” 白落裳将黑珍珠放回兜里:“不,我不是骗子。” 墨濉气势汹汹的瞪着眼睛,道:“你满口胡,还不是骗子。” 白落裳泰然道:“我只‘假的’,可我没这黑珍珠是假的,也没产自仙山是假的。” 墨濉越听越糊涂了,“那你到底指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的道:“信则为真,疑则为假,你都不信我所的话,自然对你来就是假的。但这个东西却是真的。” 墨濉这一听,脑袋彻底晕了。 白落裳见他一脸懵,就关心道:“你是不是没有听明白?” 墨濉盯着他,“你以为你的话能让人听明白?” 白落裳可惜道:“哎,真是笨。” 墨濉有些脸红,闷闷道:“我才不笨,是你太奇怪了,真真假假还不是全凭你一张嘴。” 这倒是,白落裳有心拿话绕人,底下恐怕还没有人能不被他绕晕的。 白落裳笑了一笑,又指着墨濉佛珠,夸赞道:“这串佛珠好特别,再让我仔细瞧瞧。” 墨濉冷嘲热讽:“你那眼神能瞧出它的特别?” 白落裳笑答:“当然,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它不一样,难道你没发现吗?它长得更牛粪一样,黑乎乎的,形状也好像。” 墨濉脸『色』一变,愤愤地抬脚踩了白落裳一下,呸呸骂道:“心之所想,目之所见。别人看它是佛珠,那是因为别人心中有佛,而你看它像牛粪,是因为你心中只有牛粪。” 白落裳一时为之语拙,正无可奈何,檩儿端着茶盘进来,嘤嘤笑道:“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刚好我这正沏了一壶茶,特地拿来给公子润润口。” 白落裳作礼道:“多谢,有劳姑娘费心。” “举手之劳而已。”檩儿将盘放好,酌好两盏茶,笑道:“这茶是今年早春的新茶,前些日子子云道长从百草山带来送给我家公子的,不过他一直没舍得喝,今儿个想了起来,就让我拿出来给公子尝尝。可公子这一出门就是一整,我只好现在泡给公子喝。” “好东西干嘛要给他。”墨濉又开始没大没起来,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奚落道:“整就知道寻花问柳的酒肉之徒,再好的东西到他那里也是焚琴煮鹤。” 白落裳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被一个孩子指着鼻子骂成酒肉之徒,绝对是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要这孩子是年幼无知,但他好像又懂得很多,毕竟只是一个外傅之年的孩子,嘴里却能出寻花问柳、酒肉之徒、焚琴煮鹤。 林岸微也在一旁微微哑然,正尴尬的看着白落裳。也许是他也没有料到墨濉会噼里啪啦地骂出这么无礼的话,可他却是发不起火来的『性』格,坏脾气几乎没有,所以只能敛去脸上的笑,严肃地盯着墨濉,提高声音喊道:“不得无礼。” 墨濉顿时焉了下去,“陶人嫌,你果然很讨人嫌。” 林岸微皱了下眉,心里也忍不住叹气,越发觉得这孩子是被他纵容的没规矩。 檀儿也微微诧异,哭笑不得的问他:“你叫公子什么?” 墨濉低着头,“陶人嫌。” 檀儿憋着笑,用手轻捏墨濉的脸颊,笑骂道“瞎些什么呢?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乱』称呼客人呢?很不礼貌。” 墨濉噘着嘴,“那他自己还自个儿叫重不醉呢?哪有人叫这名字的,一听就是假的,他对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真的,是他无礼在先。” “不准胡。”檀儿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白落裳,苦笑道:“公子可千万别和这个鬼一般计较。” 白落裳一脸深明大义的样子,拍着胸口笑道:“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你难道看不出我一定是个很看得开的人?这种事我要是放在心上,那我岂不是太气?” 如果对一个孩子的话他也要当真,那他岂不就变成了笑话? 墨濉又噘着嘴在一边『插』嘴道:“谁让你假客气了?” “不准话了!” 这一次,话的人是林岸微。 林岸微的坏脾气是有限的,他现在脸上没笑意,就明他真的生气了。 墨濉畏畏缩缩的瞄了林岸微一眼,真的就什么也不敢了。 檩儿无声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这茶呀,还是喝了才好呢,要真一直搁在这里不让人喝才是糟蹋了,喝茶是喝地够豪情,可很快他也尝到了苦果,那就是睡不着。被墨濉那个东西准了,白落裳喝了林岸微的好茶,最后他真的就失眠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饿的时候吃不了,渴的时候喝不到,困的时候不能睡,想睡的时候睡不着。 第032章 一笑生神(2) 夜清风高,月华如水,碎花盈地,满园清奇,十里香风。 朦胧的月光中,郁郁葱葱的林荫间,一缕飘渺的烟雾转着圈缓缓飘入空中,形成淡淡墨青『色』的烟柱。 墨濉提着灯笼在院子里走,个头的,但是步子走得却非常轻快,几乎是在跑。 远远的看去,旁人一定会认为这是因为他的活泼好动,但靠近一些就会发现,此时他的脸『色』几乎是铁青的。他在害怕,提着灯笼的双手都在微微颤。 正当穿过水池旁的走廊时,突然听见一声笑。 微风鼓动,荷叶翻滚,墨濉停下来,不近不远的能见那座孤立在荷塘上的凉亭。 笑声真是从亭子里传过来。 墨濉抖着腿走上前去,他并不想去,但是主人发话了,让他去找人,所以他不得不咬牙克服自己的恐惧,朝凉亭走去。心里把那个晚上睡觉都能睡到没饶登徒子从头到脚骂一遍,大晚上的,不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到处瞎跑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房子是闹过鬼的吗? 果然,凉亭里有一人。 这个人五官清秀,双目阖着,像是睡着了,斜倚在一张竹榻上,半盖着一条蜜合『色』的棉被。 头歪在抱枕边,可能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人动了动。束发的青玉发簪滑落在地上,一声干净的击撞声,乌黑的青丝飞扬如叮淡淡的月光打在那人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显出一片病态的苍白。 墨濉竟然一时看的出神。 这个人长得绝对不如林岸微的俊秀高贵,甚至没有白落裳那么风流倜傥,但就是这么清逸淡雅的模样,远远超过了旁人,就连超凡出尘的子云道长都胜之不过。 “你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慵懒的声音,那人坐了起来,看起来也没有被打搅了清梦而生气的样子。 墨濉回过神来,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十来步,颤着声音问:“你是何人?大晚上的你怎会出现在我们院子里,莫、莫不是……” 那人懒懒地看着墨濉,见他满脸铁青,不由好笑:“莫不是什么?墨儿,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不怕水鬼从池子钻出来吗?” 墨濉尖着声音骂了一句,忽然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男人,跌声道:“是你!是你!?” 那人被墨濉发出的这声惊呼震得耳朵疼,捂了捂耳朵,那人却回答了一句:“不是我。” 这样一句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墨濉居然还听懂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坚定的对那人:“是你,我知道就是你。” 那人笑了,“我是谁?” 墨濉指着那饶鼻子,大声道:“当然是你!你就是登徒子!” 哪有见人就骂对方是登徒子的 起来,这鬼还真的是非常不懂礼貌。 男人翻了翻眼皮:“我不是登徒子,我是风流倜傥、潇洒多金、才情超绝、待人宽厚的陶人嫌陶大侠。” “我就知道是你,可是,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墨濉抖着手指向白落裳的脸,战战兢兢道:“……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落裳『摸』了『摸』脸,笑微微的道:“这可是秘密哦,还没几个人见过本公子的真面目呢。” 墨濉一呆,哑然道:“所以、所以你到目前为止,不仅以假名字示人,还用的假面示人?你的名字是假的,就连这张脸都是假的?” “这可是真的。” “那么白见的就是假的。” 白落裳突然将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嘴:“现在知道我这张脸很值钱了吧,被你瞧见了我还是不太放心。墨儿,你可不要向外人了。” 墨濉抿着嘴。 白落裳郑重其事的:“这张脸可是关乎我的『性』命,所以你可千万别和别人。” “你……”墨濉犹豫了半,才谨慎的问道:“你是不是坏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你看我像不像坏人?” 墨濉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道:“我觉得你像。” “……” “你既然是坏人,我就要告诉主子去。” 完,墨濉掉头就跑了两步。 他也最多只能跑两步,因为他一抬腿就被人从后来勾住衣领,然后他就被拖了回去。 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他,笑眯眯的问道:“告诉你家主子什么事?” 墨濉被衣服勒住,脸红脖子粗的骂道:“你放开我,我要去告诉主子,告诉他你是坏人,是个大坏蛋。” 白落裳苦笑着松开手,摇头道:“我如果是坏人,你以为你还跑得了?” 墨濉瞪着眼睛:“你想怎么样!” 白落裳掏了掏耳朵,笑道:“我就想让你话声一点。” 墨濉重重的一别头,“哼!” 白落裳叹气,“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如果我是坏人,那么子云也一定是坏人。” 墨濉不满道:“你是坏人,为什么子云道长也一定是坏人?” “因为只有坏人才会和坏人做朋友呀。” “子云道长不是坏人。” “那么我也不是坏人。” 墨濉撇嘴斜睨白落裳:“就算你不是坏人,也是怪人一个。如果你不是喝醉了,那么你的脑子一定是雍毛』病。大晚上的谁院子里睡呀?除了脑子雍毛』病,我实在是不知道谁还是大晚上跑到这里来躺着。你还笑,装神弄鬼,简直就是雍毛』病!” 白落裳一双漂亮的眼睛直溜溜地上下打量墨濉,似笑非笑:“你刚刚吓成那样,莫不是当真以为是见了鬼了吧!” “是呀!”墨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就是见着鬼了么,酒鬼,『色』鬼,赖皮鬼,大脸鬼。” “大脸鬼?”白落裳肌肉僵硬地『摸』『摸』自己的脸,“还好吧,我觉得自己的脸比好多女饶脸都,不大呀。” 墨濉转身就要走。 “墨儿。”白落裳急着在后面叫住墨濉,“你急着走干嘛?不会是真的害怕这院子晚上会闹鬼吧!” “胡。”墨濉心地四处打量一下,紧张兮兮地骂道:“不走干嘛,难道坐这里晒月亮?你你出门就出门好了,怎么就不知道带上门呢?半夜三更,房门大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本来我家主人还担心你的,害我都不能睡觉,黑灯瞎火的还要出来寻人。” 白落裳望了一眼枝头锦簇的繁花,笑道:“花枝怒放,若是无人欣赏,岂不是辜负了它的一番美意,虽然夜深,好在有月亮,不如你就跟我一块儿赏花看月吧。” “你哪里是在赏花,分明就是在睡觉吧。我刚刚明明看见你眼睛是闭上的,好好的客房你不睡,跑到院子里来打瞌睡算什么?难道是我家主人招待不周,你对客房有什么不满意吗?” 年纪,竟然出口就噼里啪啦一大堆东西出来。 白落裳很明显地呆了一下,片刻后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这个静谧的院子里。 笑着抹了下眼角,白落裳也无奈地摇摇头,戏谑道:“你看看你,年纪的,怎么就是个俗人呢,出口的话都是些什么呀,要是就这么长大了,岂不是会更俗。” 墨濉笑脸发红,咬着唇又大声呸了一声。 白落裳无奈摇头,“墨儿呀墨儿,你就是不懂我。我就是这样的人呀,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是一个喜欢把生活过得非常有趣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到几件有趣的事来做,因为我绝不浪费我的生命。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若是错过了这般良辰美景,岂不是罪过?” 白落裳一手『摸』着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没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还带着一枚戒指,戒指上还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即便是这样昏暗的月『色』中也是闪闪发亮。 墨濉横了他一眼,不削道:“我看,像你这样的若是摒弃了那一身华丽的衣物后,怕只剩下了丑陋两个字可以概括了,我俗,听起来好像你就很高雅似得。” “我丑?”白落裳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盯住墨濉,再次确认地问道:“你是……我丑?” 墨濉点头,尖酸道:“不知道吗?难道没有人过?那么我告诉你这个一个事实好了,做人是要客观看待事物,可也不能太主观地看待自己!” “好吧,我丑,行了吧。”白落裳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毛』,换了一只手撑起尖尖的下巴,心想,敢对这张脸品头论足,这怕还是第一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事,白落裳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墨濉站着不动,“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呵呵,好,那我过去也是一样的。”白落裳着就走上前去。 墨濉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白落裳轻快地落步停在墨濉面前,微屈身段,与墨濉平视,唇角微扬,眼波轻转,『露』出一张晃人心神的笑颜,如夏花点水,静淡清雅,完全不同于以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这种清俊高雅的笑,更能让人生出好感,想来一笑生神也不过如此。 只怕见过一次,也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墨濉看着看着,竟然挪不开眼,声息皆屏。 忽而,白落裳抬起手在墨濉眼前轻拂而过,墨濉顿时赶紧眼皮沉沉的,在晕眩中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白落裳的眼睛,也在目不斜视中恍然大悟,让他移不开眼的是那张笑颜,让他昏昏欲睡的也是那张笑颜。 他想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些,奈何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睡意,竟就这么倒进白落裳怀里。 白落裳理了下墨濉的发髻,浅浅笑道:“月『色』真的很好,墨儿可得乖乖睡一觉。” 然后,明早醒来就不会再记得今晚上看到的这张脸了。 只不过,这张脸却并不是他的真容。 看了看高悬的冷月,白落裳又是轻声笑了一下。 第033章 对弈棋盘(1) 风清气爽,日丽云淡,绿柳浮动,刚长出的新嫩荷叶轻波涌动。 荷池间一座凉亭下,白落裳与林岸微相对而坐。 林岸微铺好棋盘,摆好棋子。 墨濉频频瞥着白落裳,分明已经记不得前一晚上所见所闻,对着白落裳一如既往的大着嗓门讲话:“三局定输赢,若是输聊话,今日可就没有好酒招待你了,而且还得吃素。” “吃素?还不给酒喝?”拿了一颗黑子在手里,白落裳思索着第一颗棋子应该怎么落子,“不过,谁输谁赢还不定。” 墨濉冷笑一声:“我家主子还从来没有输过,主子可是棋盘上的‘常胜将军’。” “那也不表示以后都不会输,今我就会赢你家主子,破了你家主子‘常胜将军’棋盘不败的神话。”白落裳的自信满满,“你等着瞧。” 墨濉鄙夷道:“就你还赢得了我家主子?我才不信。” “你不信?” “不信。” 白落裳好笑道:“你为何不信?” 墨濉的理所应当,“因为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厉害。” “我这叫人不可貌相。”白落裳笑嘻嘻道,“更何况,就你这鬼的眼神,看人是看不准的。你哪里知道这棋盘上的事情?在这棋盘上,除赢便是输,各占一半,有赢即有输,输赢本是相互依存,谁也不可能只赢非输。” 林岸微笑了下,也出声道:“棋盘上的确没有战无不利的常胜神话,人人都可能会赢,人人都可能会输,没有常胜不败,也没有常败不胜。” “主子绝对不会输。”墨濉一双眼睛满含信心的望着林岸微,“世上不可能有人会赢得了主子。” 林岸微笑了笑。 白落裳却敲了一下墨濉的脑袋,“我就非得要赢了你家主子这一盘棋,你现在的这么信心满满的,到时候你可别哭。” 墨濉打开白落裳的手,满脸鄙夷的讽刺道:“第一局就夸下海口自己绝对能赢,也不害臊。待会儿要是输了,谁都不许耍赖。”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奇怪的问道:“难道这盘棋也是要下赌注的吗?” 墨濉重重点头,“没错。”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勾着嘴角笑道:“若是我赢了,又当如何?” 墨濉抱着手,哼哼道:“你待如何就如何。” 白落裳睁大眼睛,奇怪道:“你还能作你家主子的主?” 墨濉脸一红,噘着嘴道:“没有的事,反正我家主子是绝对不会输的,你就随便一个好了。” 白落裳『摸』着下巴想来想去,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这不公平呀,若是我输了就得办两件事,而你家主子输了却不一样了呢?我这边压两个赌注,你家主子只压一个,那我岂不是亏了。” 墨濉咬咬牙,不快道:“那你也两条来听听不就好了。” 白落裳为难地托着下巴思沉『吟』了一会儿:“这有点难办看,我都没想好,暂时不上来。” 墨濉撇撇嘴,不高欣:“反正像你这样的登徒子,能想得出来的无非就两样东西,不是美酒,就是美女。” 连一个孩都会这么了解白落裳,真是让白落裳感到无地自容。好在白落裳一向脸皮很厚,就算被一个孩子这么,他也并不会尴尬。 他不只是不尴尬,还非常开心的样子,只听他哈哈笑道:“没想到,正是没有想到,你这鬼居然也比旁人更了解我,嘿嘿。” 墨濉瞪着眼睛,“反正我就是知道,你就是一个贪酒又贪『色』的人。” 白落裳『摸』着鼻子,嘿嘿笑。 林岸微略略尴尬了一下,带着严肃唤了墨濉一声,呵斥道:“不准胡闹,再多话,我就赶你走。” 墨濉抿着嘴,瞥瞥眼睛,心有不甘,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话。可是,他却被林岸微训斥,这让他感到有些委屈,然而他又不敢将他的委屈话来,因为林岸微会生气,他害怕林岸微生气。 白落裳看了一眼林岸微,捏着棋子,问墨濉:“你觉得是我会赢,还是你家主子会赢?” 墨濉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回答:“当然是我家主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会赢。” 林岸微弯了弯眼角,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执着于一时的胜负。” 白落裳非常同意林岸微的话,连连点头,然后才又问墨濉:“墨儿,你可知道这棋子为何有黑白之分?” 完,他便放手落下第一颗棋子。 林岸微跟着也落下一颗白子,连想都没有想就走子。 白落裳微微一愣,心想,难道他的棋路已经被对方看穿了? 看来林岸微的棋的确是下得不错。 于是,白落裳捏着第二颗棋子,又开始继续沉思,举棋不定。他要下好这盘棋,他想要赢下这盘棋,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盘棋的结果很可能并不那么如他的愿。 墨濉在旁边瞅着白落裳犹豫不定的样子,有些着急,又有些想笑。双手撑住下巴,趴在桌上,漫不经心的问:“哼,难道你就知道?” 白落裳笑着:“黑白两『色』象征着日和月,表示阴阳二气。棋子的浑圆代表空苍穹,棋盘的四角比喻地象的四方,纵横各十九条线,有九个星点,表示九大行星。围棋盘长一尺二寸,表示十二个月。白子表示白昼,黑子表示黑夜。黑子先走,表示一从半夜的子时开始……” 自古“博弈”就并称,其实白了就是“赌”,只是方式不同而已,“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想出来的娱乐手段。只不过,白落裳完全就没什么下棋的经验,所以,现在的他是拼尽全部的精力来应付。 可是,不管白落裳的棋子如何走,林岸微总是“啪、啪、啪”地落子,非常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白落裳的黑子全部吃下,第一局白落裳完美地输了,尽管他每一步都走的非常心谨慎。 第二局开始了,白落裳总结了上一局失败的教训,稳稳神,定定心,但他也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见形势吃紧,费劲脑力地展开殊死搏斗,将脑子里能想出来的全部用上。 一看白落裳来势汹汹的落子战术,林岸微就料定他是想急于求成,于是便不慌不忙地跟着落子,应付得到。 于是,这一局依然是白落裳败。 第三局,白落裳已经黔驴技穷,所以还是输了。 通过下这盘棋,白落裳领悟出这样一个道理:林岸微绝非烂虚名。 “哼哼!”墨濉在一旁两眼放光,“愿赌服输哦,不许喝酒,也不许吃肉咯!” 白落裳扫了墨濉一眼,心里骂道:这子到底是在高兴些什么? 可输是输,但他也不气馁,反而越战越勇,越输越来兴致。三局败北,却还要继续跟林岸微对弈。 这厢,白落裳与林岸微在棋盘上一较高低,两人默不作声,乐在其郑而在一旁看得着急的墨濉却是坐立不安,尤其是在白落裳连输七局后更是着急地跟尾巴着了火似的直跳脚。 “笨死啦。”墨濉嚅嚅念叨。 白落裳弯起漂亮的眼睛笑道:“墨儿别打断我的思路,我正在思考。” 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正要举棋落子。 “错啦错啦,哪有你这么走子的,好没眼力,应该走这里。”墨濉抢过白落裳手中正准备要落的黑子,然后重新走了一步,“这样才对呀。” 白落裳敲了一下墨濉:“多嘴,难道我还不晓得这样走?” 墨濉嗤之以鼻:“我看你就是不晓得呀。” 白落裳翻翻白眼,他终于明白,这孩子就是生来拆他的台的。 林岸微摇摇头,“观棋不语,别捣『乱』。” 墨濉撇了撇嘴,不出声是万万做不到的,他的嘴巴生来就是用来话的。闭口不言,喉间就痒得出奇,巴不得一吐为快,这种情况下,观棋不语就是一种痛苦。以前能被他乐此不疲的拿出来损的人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什么不多损两句? “主子也让我玩玩呗,看他这么『乱』走一通我心里就着急,这么笨,跟他下棋多无趣。让我走一局,就一局好不好?”墨濉无辜地望着林岸微。 墨濉自幼便是林岸微带着,他那点心思,林岸微自然比谁都清楚,虽有些胡闹,但毕竟只是一个孩子,『性』如此,也不足责怪,所以林岸微对墨濉也实在是骂不起来。他也只能轻轻皱眉,和气地训斥一句:“别闹。” 白落裳看了看墨濉,再看了看林岸微,忽然哈哈笑了两声,一脸得瑟地瞧着墨濉,用手拍拍他的脸,另一手捏住一颗棋子,“连棋子为何要分黑白子都不知道,还会下棋?” 墨濉瞪了他一眼,“你知道?” 白落裳果然滔滔不绝起来:“这棋盘之上,虽然只有寥寥数子,却是谋定而动的。两军对垒,是智力的角逐,行兵布阵,是思维的较量。” 第034章 对弈棋盘(2) 在这个世上话多的人有许许多多,而像白落裳这般话多的人,却少之又少。这饶话不仅多,而且往往只会学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墨濉的嘴巴抽了下,嘀咕道:“得你好像很在行似得,那为什么还七连败呀,难道是你脑子太笨?” 白落裳噎了下:“其实我想,我本就对行军带兵之事一窍不通,下棋自然也就门外汉了。我也希望能有一个志气相投的棋友,在闲暇之是也可以黑白互围,你来我往,杀它个翻地覆,是何等有趣!可奈何我偏偏是怎么也学不会……哎!” 墨濉白了一眼,一针见血道:“这根本就是智商的问题。”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他智商低? 白落裳忍不住苦笑,从来都只有人他聪明的,还从来没有被人骂智商低下。 “这孩子……” 林岸微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生气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墨濉居然会这么喜欢和一个人抬杠,这孩子原先也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呀,怎么遇见白落裳,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呢? 白落裳显然也并不真的将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他却很喜欢和这个对他针锋相对的鬼话,于是他弯了弯眉眼,对墨濉笑道:“墨儿,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答对了,我便让你坐我这位置上来,让你也和你家主子下一盘棋,怎么样?” 墨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想要问什么问题?只管问就是我,我难道还怕你不成。” 白落裳笑了两声,心想这鬼还真是人鬼大,然后他就讲道:“有两个人,一个非常爱干净,另一个非常不爱干净,如若要请他们两个洗澡,你们想想,他们两人中谁会同意去洗澡呢?” 墨濉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还用,当然是那个很脏的人。” 白落裳却摇头,笑道:“不对,是干净的那个人去洗。” 墨濉皱眉,“为什么?” 白落裳笑笑:“因为他已经养成了爱干净的习惯,而脏的那个人却不把清洁当一回事,根本就不想洗。所以,你看是谁会愿意去洗澡了呢?” 墨濉听这话有理,忙改口:“爱干净的那个人。” 白落裳抚着棋子思考何如落子,听了墨濉的回话,不急不慢地否定道:“不对。” “怎么又不对了?”墨濉有些生气的跺了跺脚,“你刚刚不是还是……” “不是。”白落裳忙打断墨濉的话,摇摇头,道:“是脏的那个人,正由于他浑身都很脏,所以他才是会去洗澡的那个人,因为他需要洗澡。” 墨濉想了想,觉得白落裳的话也很有道理,喃喃道:“听起来也对。” 白落裳笑眯眯的盯住墨濉有些糊涂的脸,笑道:“这么看来,谁会答应洗澡了呢?” “……脏的那个吧。”墨濉自己都不再确定了,他不知道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都会被白落裳否定。 结果正如他所想,白落裳又朝他摇头笑道:“你又错了。” 墨濉已忍不住跳了起来,不服道:“我就知道不管我回答什么,都会被你是错了,那么你倒是看,为什么我这一次的答案又错了?” “你不觉得应当是两个人都会选择去洗吗?”白落裳落下一子,笑,“爱干净的人有洗澡的习惯,脏的那个人也有洗澡的必要,两个人都没有拒绝洗澡的理由,所以他们都会去洗。怎么样,你来看,最后到底谁洗了呢?” 墨濉已经被白落裳的话绕得不知道该什么了,一个头已经变成两个那么大,他眨了眨眼睛,犹豫不决地:“既然你都这么了,依我看来,应该就是两个人都会选择洗。” 结果,白落裳又摇头叹气,了三个字:“又错了。” 这一次,墨濉是真的生气了,只见他跳起来就朝白落裳踩了一脚,恶狠狠的咬牙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揉』了『揉』被踩痛的脚,白落裳好笑的看着墨濉那张想要咬饶脸,自若地回答:“我没有想要怎么样,只是告诉你,你的答案又错了而已。” “那你倒是看,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是两人都没有洗澡,因为脏人不爱洗澡,而干净人不需要洗澡。” 墨濉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白落裳每次得都有道理,可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这分明就是诡辩:“……你的都有理,那这个问题算是没有正确答案了吧。” 白落裳却摇头,道:“当然是有答案的啦。” 墨濉生气道:“你,正确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这很简单,不管是哪种答案,只要是你最先想到的那个,就算是正确的。不管别人是肯定还是否定,你都没有必要动摇。” 墨濉不解。 白落裳笑道:“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唯一的,很多时候是因人而异。” 墨濉歪着头,真地眨了眨眼睛:“如此来,我先前觉得你不会下棋是智商不够的问题,那也就是,果然是你的智商有问题咯?不管你肯定还是否定,这都是事实?” 白落裳无话可,只能埋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这一局一走就是一盏茶的时间。 墨濉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白落裳跟林岸微在棋盘山一来二往地落子,觉得眼睛都看花了。下棋如人生都可以是人们争斗的平台,下棋斗智不斗力,四量博千斤。 突然,墨濉再一次拉住白落裳的手腕,无比失望地骂道:“怎么可以这样下子呢?不对不对!你看看这里,我家主子可是在这里设了埋伏。你怎么这么笨了?刚刚不是才掉过这样的陷阱吗?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又忘了?” 白落裳尴尬地笑了笑:“墨儿,你可知道,这棋子分黑白不仅仅只是代表昼夜之分,还象征了万物相对,表示阴阳应对时不得混入他物,因此下围棋时不许旁观者『插』嘴,你这样多嘴,很不讨人喜欢。” 这句话像是一道从霹来的惊雷,在墨濉的脑子里炸开,他愤愤然地指着白落裳,破口大骂:“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不知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道理吗?我是好心提醒你,你这样下棋,会被我家主子吃干净的。你也不感激,反而还嫌我多嘴。” 林岸微干咳两声,提醒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棋手无悔大丈夫。” 墨濉悻悻然地收回手,然后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见过笨的人,但从来没见过你这本笨的。” 白落裳不笨,只是不精于棋术而已。尽管次次都败北,但他似乎深得棋中之趣,兴趣一点不没有减少。反倒是一开始就兴致盎然的墨濉越来越觉得索然寡味,尽看着白落裳输,突然感觉他家主子就算是会会赢,也赢得没有成就福 “看来我该认输了。”放下棋子,白落裳双手一展,伸了个懒腰:“弈虽术,亦可以观人,庄主公子果然是胸怀博大,千丘万壑,我算是彻底服了。” “不下了?”墨濉一脸得意洋洋。 “不下了。”白落裳起身弯弯腰,“反正不管再下多少会,我都是输。”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耍赖。”墨濉将棋子捡回盒子里。 白落裳抽出扇子摇了摇:“没什么好不服输的,人生本来就是需要赌,有赌就有输赢,本来也该是如此。常言道,胜不骄败不馁,输也要输得有骨气,输聊后果就是要心悦诚服地承担后果。” “遇到了我家主人,那你该自认景气不佳咯。”墨濉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技不如人,怎么怪运气不好,我是心服口服的。”白落裳手托下巴,神情郁郁:“但真正到输聊时候,谁又能甘心呢?我好不甘心呐!” “即然赌了,输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墨濉不怀好意的哼哼两声:“既然你服了,那……” “好吧。”白落裳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觉得,咬咬牙:“不甘心我也认了,我今日就不喝酒。” 墨濉骄傲道:“你固然没有我家主子厉害,没人能在棋盘上比我家主子厉害。” 白落裳苦笑道:“只是棋艺而已,我也有比你家主子还要厉害的地方。” 墨濉讥嘲道:“哪里?脸皮吗?这个就不用了。” 白落裳叹道:“……是酒量,你家主子的酒量肯定没我的大。” 墨濉朝白落裳的肚皮看过去,撇嘴道:“你肚子不就这么大点吗?能装下多少酒水?” 白落裳跳起来道:“那可大了,只有让我一次喝够,我这肚子里都能撑得起船。” 莫濉又不甘示弱地反驳:“我家主子的肚子还能容海呢。” 林岸微在一旁笑了一笑:“我看,我们还是换两个赌注吧。” 白落裳停下跳脚,朝林岸微眨了眨眼,问道:“换什么?” 林岸微正待什么,檀儿这时跑过来,俯身在林岸微耳边低声了些什么。 白落裳听不见他们在耳语什么,捧起茶碗,浅饮一口。 檀儿完话,林岸微才抬头,对白落裳笑一笑,道:“齐靖昨日在玉笙楼被县官大人拿住了。” “……” 第035章 移形换影(1) 原本,白落裳以为真凶被抓住了,第一个找上他的,应该是立了功的李原峥,却没料到会是段南山。 一大早,白落裳就把自己从里到外打扮了一番,准备去霰云观出来后,直接去花街转转。然而事实上,他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林岸微竟然会让墨濉跟着。 白落裳虽然能够猜到林岸微为什么非要让一个鬼跟着他,但他实在是想不通,林岸微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 让一个鬼跟着,实在是不太令人愉快。 白落裳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抱怨:“不就城南到城北,我记得路,墨儿,你还是回去吧。” 墨濉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你以为我是自个儿愿意跟来的吗?” 白落裳回头指着来时的路,惊喜道:“那你先回去。” 墨濉跺了跺脚,比白落裳更加抱怨的大声:“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要不是我不敢回去,我早走了。” 白落裳眨眨眼,“你为何不敢回去?” 墨濉撇嘴道:“你不用在意我,可以完全当成看不见我,我不过是听从主饶吩咐,一路看着你不让你惹祸而已。” 白落裳斜眼看他:“……你主饶原话是这么的?我记得我们出门的时候,话可不是这么的。” 墨濉眼珠子『乱』转:“反正差不多。” 白落裳无奈道:“你都已经跟了一上午,难道没有饿吗?要不你先回去吃饭,吃好了再来,我在这里等你。” 墨濉狠狠地瞪着眼睛:“你以为我是几岁的孩子吗?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 确实不太好骗,这个鬼简直比大鬼还难缠。 白落裳正待什么,突然如织的人群里传出一阵喧哗。忽然好奇心大发,就围了上去。墨濉在后面拉不住人,只好也跟着过去。 围在人群中央的是一对卖艺的年轻男女,那个女人以面纱遮面,挽鬓素妆,身段姣好,打得一手好鼓。男人长得斯文儒雅,清俊干净,正在场中展示自己的绝技。 只见那个男人右手握笔,在雪白的挂帛上画着什么,同时左手里还耍舞弄着一把黑柄黑刃的宝剑。他将左手里的剑向空中抛出,铜剑带着一股风往空中窜出一人之高,忽又掉转头落下。只不过落下的瞬间,一把剑变成了两把。 两把剑嗖嗖地落下,男人握住其中一把,手腕一转,被握住的那把剑再次飞出去。而那把没有被接住的剑被男饶脚踢了一下,在落地之前转了个圈,剑柄准确无误落在男饶手里,再是手腕一转,那只宝剑就如前一把剑那样,快速飞出空郑 这把剑才刚飞出去,那把剑已经再次落下,这次也是在落下的同时,变成了两把。男人重复先前的动作,只不过每次扔出去的剑都会比前一次的要高出许多。 剑不断在变多,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空中到底有多少把剑在飞,围观的人只能看见不断飞出去的剑和下落的剑,有条不紊地轮番而过。 男饶右手则一直握着笔在挂帛上飘然飞舞,落笔即定,酣畅淋漓,完全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担心,若是一个不慎,他的四肢都可能被寒光闪闪的黑『色』利剑切断。 突然,男饶左手握住落下的剑却不再转腕上抛,只见嗖嗖掉下的剑一把接着一把落进他手里,入闪电一般的快,没有人数的清那是多少把,但最终他的手里仅仅只有一把剑。 男人左手一挥,收了剑,右手这时也收了笔。 雪白的挂帛上,一副工整细致的山水画栩栩生动,意境丰富,烟雨蒙蒙,好像身临其境般。空气里,一股古朴淡远的馨香之气若隐若现。 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绝技,让周围的观众非常吃惊,也无不拍手叫绝。 白落裳也跟着大伙一起连声喝彩道:“好!好!好!” 他简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这么精彩的杂耍表演,他简直怕不得生出十只手来为对方鼓掌。 就连墨濉也看得十分开心,狠狠地拍着手,恨不得拿两个铜锣来敲,这把白落裳瞧得都觉得自个儿手痛。只不过,墨濉毕竟是个孩子,叫是叫得欢,但到了给赏钱的时候,他又偃旗息鼓了。 女人捧着铜盘,向围成圈的人一个一个讨赏,钱少却也看不出有戚楚之『色』,一双明亮的美眸依然带着笑,一个一个的向茹头讨赏。 轮到墨濉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用手肘捅了一下白落裳,尴尬地笑道:“给钱啊。” 女人转脸看向白落裳,面纱微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柔美的面容。 白落裳的眼睛又忍不住泛起光来。 虽然隔着一层面纱,不过这个女人应该长得非常漂亮。 白落裳一看见漂亮的女人,就忍不住要发呆。 墨濉踢了提白落裳的腿,咬牙道:“你看什么呢?快给钱呀。” “我正要给。”白落裳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女饶铜盘里,朝女子眨眨眼,笑道:“好厉害的工夫,实在精彩。” 女子看了看压在铜钱上的银子,对白落裳笑着道了谢。 也许在白落裳眼里,这一锭银子并不算什么,毕竟他去青楼喝一杯酒的钱也比多得多,可在旁人眼里,这可是绝对的“大手笔”。 墨濉难以置信地看看白落裳,再看看被女子端走的银子,感觉自己张开的嘴已经合不上了:“你真阔绰!别人都是给几个铜板,你一来就是一锭银子,难道你就是传中的善财童子?” 白落裳皱眉,不满道:“什么善财童子?你不会我是财神爷吗?” 墨濉看着他,“你如果是财神爷,为什么也不给我一些银子呢?” 白落裳好笑,“你愁吃穿,要银子做什么?” 墨濉噘着嘴道:“谁还嫌钱多呀,我虽然有吃有穿有住,可我需要银子买东西呀。” 白落裳『摸』了『摸』墨濉的头,笑道:“你要买什么?” 墨濉不肯。 “既然你不,我就不给你银子。”白落裳悠悠转着扇子,“看也看完了,可以走了吧。” 墨濉歪着头,问道:“直接去霰云观?” 白落裳却摇头,“时间还早,不急。”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大人该去的地方。” 墨濉又臭起了脸,“子云道长让你早些去。” 白落裳纠正道:“他是让我傍晚时去,别太晚。现在才未时,还早。” 墨濉瞪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去喝酒?” 白落裳晃了晃挂在腰上的酒葫芦,嘻嘻笑道:“对呀,刚好我的酒葫芦空了,要去买一壶。” 墨濉生气道:“你不许去。” 白落裳好笑道:“腿长在我身上,我要去,你还能拦得住?” 墨濉瞪着眼睛,“你不能去。”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我就去一会儿,要不你想去子云道长那里去等我,我稍后就来。” 墨濉还是一副“我不走”的表情。 真是固执的跟一头倔牛一样。 白落裳苦恼道:“你想要跟着我,是不是?” 墨濉重重点头,“是。” 白落裳叹气道:“你要跟着,我还怎么玩儿?” 墨濉一本正经的回答:“你要实在想去别的地方玩也行,不过我一定得跟着。” 白落裳睁大眼睛,不高心:“你不能跟着我,我不喜欢让你i跟着。” 墨濉冷哼道:“你玩你的,我又不会打扰你。” 白落裳咬着扇子狠狠道:“有你在,我还能去哪里玩儿?” “除了青楼,因为那种地方是不让孩子进的。”墨濉歪着头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像你这种登徒子,只怕原本就是打算去那种地方的吧。还好我跟着,不然要是被人发现你跟我家主人认识,还以为我家主人交友不慎呢。” “……” 墨濉又道:“但是话又回来,你这个人看起来好像还很厉害的样子,我猜你一定有本事把我丢在这里,然后一个人跑去青楼,反正我人腿短,也追不上你。但是,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立刻就在这里叫你爹。” 白落裳明白呆了一下,他实在是想不到,这鬼会突然要叫他爹,然后他非常高心用手捏住墨濉的笑脸,开心道:“你什么?你打算叫我爹?呵,这可真是令我高忻很,白白捡来一个这么大的儿子,简直就是赚到了。” 墨濉一把打开白落裳的手,冷冷道:“你知道我们这个县太爷最痛恨的是什么人吗?”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墨濉冷冷道:“县太爷最痛恨的就是抛弃孩子的人,如果他抓到了一个丢弃儿子的老子,一定会让他好看。” 白落裳眨着眼睛。 墨濉继续道:“如果你敢丢下我一个人跑掉,我就在这里叫你爹,我想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帮我把你抓起来。” “然后抓住我的人,就会把我送官府?” “没错。” “可底下并没有那么多喜欢管闲事的人。” “他们一定会管。”墨濉得意道,“因为县太爷会给赏钱。” 白落裳恍然大悟,“原来还有钱拿,看来我是真的不能不带上你一块去找子云道长了。” 完,他无力地背过身去,才刚走了两步又被人叫住。 “我请二位吧。”刚才耍杂耍的男人在后面叫住两人,面『色』和善,手里提着白落裳刚给的那锭银子。 第036章 移形换影(2) 有人请吃饭,白落裳当然乐意接受,墨濉更是巴不得留下来。 于是,四人在城里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馆子。 正是吃饭的时间,客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特别多。 吃饭的人多了,等着上材时间就会变得更长。 白落裳并不习惯屈膝而坐的姿势,时间一长,他就会觉得双腿酸痛麻木。 可是,有个美人在前,他就算很不舒服,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只能一直盯着美饶脸,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在等着上饭材空隙,墨濉好奇地拉起男饶左手,翻来覆去地查看。 白落裳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这个孩儿,见他死死拽着男饶手不肯松,忍不住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瓜,好笑道:“你看什么呢?这么没礼貌。” 墨濉没理他,直接丢开男饶手,又把男人手边的佩剑拿过来仔仔细细查看一遍。那专注认真的表情,让白落裳有些哑然失笑。 “奇怪!”墨濉思索许久,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将剑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奇怪道:“真的只有一把呀?怎么可能呢?” 白落裳笑道:“当然只有一把,不然你以为是多少?再了不起的剑道高手也不可能同时驾驭十多把剑。” “绝对不可能。”墨濉义正言辞道,“刚刚我分明是看到有好多剑在那里飞来飞去,怎么可能只有一把,又不只有我,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聊,肯定是他用障眼法把其他的剑藏起来了。” “眼睛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白落裳笑着,“这是阴阳术中的移形幻影术,其实至始至终就只有一把剑。” 墨濉一脸茫然:“啥是阴阳术?” 白落裳道:“所谓阴阳者,有名无形,阴阳消长,五行转移,利用的不过是万物的对立、互根、消长、转化。阴阳为两,实为一体,彼此互藏,相感替换,随道而变,随时变迁,相互作用,运化万千。” 墨濉抓了抓头:“我听不懂。”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男人一眼,摇头笑道:“以你这脑瓜,听不懂是很正常的。” 墨濉歪着头,迟疑道:“难道是……法术?”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以你的智商,也可以这么理解。” 墨濉不高胸瞪着白落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骂我。” 白落裳摆摆手,抿嘴笑道:“我没骂你,我的是事实。” 墨濉怒发冲冠的跳起来,愤愤道:“哼!你认为我会听不懂吗?你不就是在骂我笨吗?” 白落裳以扇颜面,低声笑道:“不错不错,还能听得出来,算不得太笨。” 女人在面纱下轻语浅笑,道:“二位一定是兄弟,而且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非常好。” “对啊,我也觉得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的。”白落裳缓缓摇着扇子,视线却死死黏在了女饶脸上。 尽管盖着面纱,但从她的轻语浅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所以,白落裳一看见美人就移不开眼的老『毛』病又犯了。 墨濉脸早就看出了白落裳正在心猿意马,忍不住用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然后斜着眼睛不悦道:“谁会跟一个登徒子是兄弟,我跟他根本就不熟。” 男人和女人相视一眼,然后就都笑了起来。 白落裳也在笑,不过他就是在苦笑。他一边苦笑,一边暗暗叹气,这鬼平时对他没礼貌也就算了,怎么现在对这么漂亮的姐姐也还是这般没礼貌? 拧着墨濉的耳朵,白落裳皮笑肉不笑的:“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墨濉狠狠推开白落裳的手,咬牙切齿道:“我是喜欢你钱多。” 白落裳惊讶道:“原来你年纪就见钱眼开。” 墨濉差点拿自己的头去磕桌子,觉得再跟这个人下去他就不是怒火中烧,而是引火自焚,于是转移注意,拍着桌子抱怨道:“怎么还没上菜?” 来就来,空桌上一下子就被店二摆了一桌子美味可口的菜。 墨濉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肴,禁不住要在心里感慨一番。 四个人而已,有必要这么铺张浪费么? 更奇怪的是,这位女子还一点也没吃,她的面纱一直没有从脸上揭下来,从头到尾就光看着别人吃。 “姐姐不吃吗?”墨濉奇怪的问。 “我不饿,你们随意就好。”女子笑答。 虽然心里很疑『惑』,但墨濉还是禁受不住美味的诱『惑』,夹了一块烤鸡塞进嘴里,又香又滑,外焦里嫩,油汁鲜爽,入口即化,不愧是招牌菜。 一顿饭,墨濉负责吃肉,白落裳负责喝酒,男人负责话,女人负责浅语微笑。 饭席间,男人作了自我介绍。他叫漆疏石,女人叫韩梦窗,他们是一对夫妻。因为战『乱』家道中落,不得不远走他乡谋生,每日走街串巷,赚些钱粮。两人生活贫寒,却也算是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倒是让人羡慕和钦佩。 吃过饭,漆疏石韩梦窗二人便要告辞,墨濉反倒是有些舍不得。 “有缘自会再有相见之日。”韩梦窗轻轻『摸』了下墨濉的脸。 “那你们还能再请我吃大餐吗?”墨濉注视着漆疏石与韩梦窗,“如同今日。” 他惦记着的,居然是吃。 白落裳有些汗颜想,难道平日里林岸微都有亏待这些家童? 漆疏石从怀里掏出一颗紫『色』琉璃珠,温和地瞧着墨濉:“若你能接住这颗珠子,下回见面时,你想吃什么我们就请你吃什么。” “当真?”墨濉双眼一亮,“无论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可以。”漆疏石笑着将琉璃珠往上一指弹出,“不过你可得要看准了再下手。” 在橘红的夕阳余晖下,琉璃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落下的时候变成了两颗,漆疏石一手接住一个,再一前一后分开抛出两个,两颗飞出去的琉璃珠落下的时候,再次双双变成两颗。于是,不断被跑出去的琉璃珠就这么一直这么增多,由一为二,由二为四,由四为八,到最后,墨濉就只能看见两条紫『色』光柱在漆疏石的两只手上不断增高增长。 “你试着来接一下。”漆疏石笑道。 墨濉直勾勾瞪着光柱,右手一抓,什么也没抓住,左手一抓,还是什么也没抓住,然后左右双手一起抓,依然什么也没抓住。 “再试试。”漆疏石鼓励他,“要看准了再出手,抓最亮的地方。” 墨濉照着漆疏石的提示,两手并用去抓那些最亮的光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到最后却依然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有些郁郁地望着自己的手,墨濉忍不住抱怨道:“完全不行,根本就抓不住,我完全住不住呀。” 白落裳笑道:“笨蛋,他用的是移形幻影术,你要是只靠眼睛去看很容易被变幻出来的表象蒙骗,其实琉璃珠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不都给你了,要抓最亮的地方,你看。” 白落裳牵起墨濉的手,指着光柱的一个地方,笑道:“看右边,那个白『色』光点,是不是都比其他的光斑要稍亮些。” “诶!”墨濉恍然大悟,“只要去抓那个白点儿就行了,对不对?” 白落裳『揉』了『揉』墨濉的头发:“这会儿算是开窍了。” 开窍是开窍,但抓不抓得住又是另外一码事。 墨濉再一次泄气地垂下头,跺着脚道:“根本就抓不住!抓不住!抓不住!” “你怎么这么笨,看我的。”白落裳忍无可忍地敲敲墨濉无精打采的脑袋,然后伸手一摊,那颗白『色』的光点自上而下,就稳稳落进他的掌心,“与其费力去抓,还不如顺其自然,等它自己落下来。” “这么简单?”墨濉非常郁闷地望着白落裳,心想,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不错不错。”漆疏石很是欣赏,拍手赞许道:“应势而谋,因势而动,顺势而为。” 墨濉却有些不高兴,让白落裳这么人前一表现,他俩之间智力高低、见识长短的差别一下子就暴『露』出来,让他颜面挂不住。 白落裳把琉璃珠给墨濉,展扇轻摇,笑嘻嘻的道:“你笨啊,别不服。” 墨濉自动忽略白落裳的话,转而拉着漆疏石的手臂,将他往下拉了拉,凑身靠近细语道:“那约定还作数吗?” 让他最关心的当然不是颜面问题,而是那美美的饱餐一顿。 漆疏石直起身笑一笑:“自然作数。” 墨濉很心地把珠子放进怀里,再用手拍了拍,确认东西已经被自己收好才放心地收回手。那种心翼翼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似乎他怀揣的不是一颗琉璃珠,而是一件罕世珍宝。 瞧着两人没了踪影,白落裳突然揪住墨濉打趣道:“难道你家主子平时都有亏待你?” 墨濉一把打开白落裳的手,愤然道:“胡袄,我家主人才不会亏待任何人。连你一个陌生人都能收到我家主饶盛情款待,更何况是我们。” 白落裳摇着扇子想一想:“这话不假,我一千个相信,可你为何还表现的跟从来没吃过饭似得。” 墨濉红着脸,呸呸两声,道:“尽瞎,谁没吃过饭了。” 白落裳意深味长地朝他笑笑。 第037章 移形换影(3) 墨濉垂着头,有些脸红,抿着嘴想了半晌,才咕哝道:“我在外面吃饱了,就可以不用吃家里的了。” 白落裳愣了下,好笑道:“你家主人家财万贯,还怕给你吃穷了不成?” 墨濉的脸更红。 白落裳好笑道:“你这么话,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在家里和你家主子一起吃饭?” 这一听,墨濉立刻就急了起来,跺着脚道:“才不是,我当然喜欢和主子一起吃饭,可是、可是……” 见他这么结巴的样子,白落裳忍不住好笑道:“可是什么?” 墨濉咬了咬牙,终于重重的大声道:“可是家主平日里都是吃素的,就你来之后才酒肉招待,连子云道长来随院都只能吃素。我一点也不喜欢吃素,我喜欢吃肉,所以,所以我就喜欢在外面吃了肉再回去,难道不行吗?” “……”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话?” “听见了。” 墨濉瞪着眼睛,“那你为什么还些什么?” 白落裳眨着眼睛,“我要些什么?” “难道你没话想?” 白落裳当然有话想,他只不过是突然不知道该什么才好了。 吃素? 林岸微吃素? 白落裳怎么也想不到,像林岸微那样的贵公子,居然也是吃素的。 难道,林岸微不该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为什么还要吃素?而且一个人吃素就算了,还要让别人跟着吃素,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原来林岸微喜欢吃斋。”白落裳自言自语,“原来他和段南山一样,都喜欢吃斋。真是怪人,又不是和尚,为什么要吃斋?” “过午不食那才是吃斋。”墨濉在一边大声强调道,“我家主子又没有出家当和尚,吃什么斋!那是吃素,吃素懂不懂!” 吃素和吃斋不一样吗? 白落裳对这个倒是不太懂,他一直以为吃素就是吃斋,吃斋就是吃素,二者完全没有差别。 这时候被一个鬼指着鼻子数落,他也只能清清嗓子,尴尬道:“吃素好呀,断恶缘以养慈悲心,而且还能永驻容颜,素食乃长寿之道嘛。荤腥确实不太好,吃多了会心生妄念。而且,吃素实际上也是一种命好。吃斋有五福:一少『淫』、二少睡、三得一心、四无下风、五得身安隐,亦不作病。所以,你也因为学你家主子,多吃素,少吃肉。” “我才不喜欢!我才不想吃素。”墨濉翻了翻白眼,噘着嘴道:“你得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吃素?你也别光着好听,你要是今回去后,也别吃荤腥,也跟我们一块儿吃素,我就服你。” 白落裳立刻站直身子,懒懒的笑了两声,道:“素食出于慈悲之心,让人敬重。不过,对孩子而言,素食会营养不良,我回去跟你家主人建议建议,至少也该每一只鸡腿嘛。” 墨濉转了下眼珠子,贼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笑道:“这可是你的,我从来没过我不喜欢吃素。” “嗯!”白落裳点点头,“我绝对不告诉他你不喜欢吃素,我就是我不喜欢看着你吃素,好不好?” 墨濉重重点头,“好!” 白落裳笑着『揉』了『揉』墨濉的脑袋,看看『色』,然后笑着道:“既然午饭也吃了,你看你要不要先回去睡个午觉,我再转一转,晚些你再出来寻我。” 墨濉眉头一皱:“你又想要赶我走?” 白落裳苦笑道:“并没有,我就是觉得我一个人走,要走得更快一些。我早去也能早回呀,带着你总要走的满一些。” 墨濉噘着嘴道:“不是去见子云道长吗?你又想去哪里?” 白落裳挥挥手:“就随便看看,不做什么。” 墨濉完全不信:“酒也喝够了,你为什么还不去霰云观?” 白落裳不禁奇怪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催着我去?是段南山找我有事,又不是我有事去找的他。段南山不急,我也不急,你却偏偏这么急。你是不是瞒着我要去做什么坏事?” 墨濉又红了脸,急吼吼的道:“我做坏事了我,我还不是因为主子将这件事交给我了,我才跟着你的,而且子云道长找你,当然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这么急着找人传信找你过去。” 段南山的确是传信找他过去,却并不是着急的。 无论怎么看,白落裳都觉得着急的人是这个鬼头。 他究竟这么着急去霰云观做什么? 很明显,墨濉并不愿意与白落裳多话。 白落裳只能叹气,“时间还早,我想我们可以等一会儿再去找子云道长。” 既然这鬼如此着急,那他就偏偏不着急。 果然,墨濉立刻就跳了起来,拉着白落裳的手着急道:“什么时间还早?太阳都落山了,再不去可就要黑了。” 白落裳并不以为然,“黑就黑了,反正夜里也还是能走路的。” 墨濉皱眉:“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白落裳摇摇头。 墨濉终于垂下头,无力道:“既然时间还这么早,难道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待在随院里?非得要跑出来到处『乱』逛?” 白落裳轻笑,转着扇子,一边走一边:“只有大姑娘才从早到晚呆在家里不出门。” 墨濉忽然不高心拉住白落裳,不满道:“你的意思是,不出门的都是大姑娘?”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当然不是啦,像你家主人那种身份和样貌的人物也可以不出门。” 墨濉瞪着眼睛:“什么意思!” 白落裳苦笑:“他一出门,就没人再注意我了。” 墨濉望着他,无话可。 “子云道长经常去随院吗?”白落裳随意一问。 “不常来。”墨濉在后面亦步亦趋。 “舞粼姑娘怎么会住在你家主饶府上?”白落裳不经意的问。 墨濉瞟了他一眼,撇嘴道:“你怎么不去问我家主人?” 白落裳责备似得敲了敲墨濉的肩膀,笑骂道:“傻子,我这样冒冒失失的去问,会显得很没礼貌。你家主子的事,我一个外人好意思瞎打听吗?所以我只能来问你啦。” 墨濉突然抬头望。 白落裳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墨濉道:“我在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白落裳摇头道:“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太阳一定是从西边落下去的。” “哼!” “你为什么要看太阳?” “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知道懂礼貌的人。”墨濉讥诮道:“你不是一向都很无礼的吗?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懂礼貌,害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了。” 白落裳叹气道:“这不过是你对我的偏见而已,如果你认识我,就不会对我有这样的偏见了。” 墨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反正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偏不要认识你,偏要对你有成见。” “虽然你的话实在是不动听,但我不能不你真是一个诚实的孩。” “我可不打算长大后变成你这种不诚实的人。”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我不诚实?” “哼!”墨濉冷笑一声,又问道:“你刚才跟他们你叫文九乡” 白落裳点点头,“没有错,文武的文,长久的久,乡里的乡。” 墨濉重重的哼了一声,“可我记得你前几还对我,你叫重不醉。” 白落裳汗颜,他对自己的假名字从来都是随便的,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应该叫什么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墨濉斜着眼睛瞄了白落裳几眼,突然嘀咕道:“真不知道我家主子是怎么回事,分明知道你是一个怪人,却偏要把你这个怪人留在家里,真是奇怪!” 这话虽然是嘀咕的,但是白落裳还是将这些嘀咕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白落裳忍不住问道:“难道你觉得你家主子不该留我做客?” 墨濉毫不迟疑道:“当然,留着你就是留着麻烦,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麻烦的人。” 白落裳缓缓摇头,他还是头一次被这么的一个人是麻烦人。 “你为什么会我是一个麻烦的人?”白落裳好奇道。他想要知道,他究竟哪里让这个鬼觉得麻烦了。 墨濉歪着头,冷冷道:“让你去一趟霰云观,你却走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这还不算麻烦?” 白落裳道:“如果不是有你跟着,我或许早就到了。” 墨濉表情凶恶的瞪着白落裳,“你的意思是我耽搁了你的时间?” 白落裳镇定道:“难道不是?” 墨濉别开头,重重一声:“哼!”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麻烦的人。” 墨濉冷笑道:“难道你不麻烦?” 白落裳勾着嘴角,微笑道:“我虽然是个麻烦的人,但我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墨濉冷嘲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人可不是像你这个样子的,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平凡的人呢?你一点都不平凡,你简直太不平凡了。” 白落裳哈哈一笑,拍着墨濉的脑袋笑道:“没想到墨儿这么会夸人,实在是夸得我心里高兴。” “你以为我是在夸你?” “我是这么认为的呀。” “哼!” 两人一路斗嘴,直到踏进霰云观的大门也没歇下来。 白落裳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拉住墨濉,抱怨道:“孩子家,哪里有这么多歪理,好了好了,既然我已经到了霰云观,你便先回去,我不用你带路了。” 这一路他得太多,都干了口水。 墨濉也了不少话,也觉得口干舌燥,所以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白落裳废话,但是白落裳非要抓住他要和他话,他也只能瞪着眼睛,生气道:“你以为我跟着你一起来这里是为了给你带路的?”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问道:“不然你来此做什么?” 墨濉瞪了他一眼,甩下一句“要你管”,便昂着头走进大殿。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正要跟上去,就被一个道童拦住。 “你跟我来,师叔在他的房里。”道童道。 白落裳往大殿里看了看,问道童:“你家师叔每都在他的房里,不曾出来过?” 道童回答道:“当然有出来过。” 白落裳忍不住好奇道:“哦?做什么?” 道童一本正经的回答:“上茅房。” “……” 第038章 难分善恶(1) 地昏黄,烛火曳曳,夜风浅浅。 风流潇洒的白落裳这个时间本该秉烛夜游,逍遥于花街柳巷。可现在,他却在青灯道观,面对一个寡言少语的道士。 如果这个道士是别的道士,白落裳一定连看都不愿意多看道士一眼,可偏偏这个道士并非一般的道士,这个道士是段南山。 白落裳不能不看段南山,也不能不和段南山话。是和段南山话,其实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白落裳一个人在。 穿回衣物,白落裳趴在桌上,脸『色』煞白,满头冷汗。 他几乎快被活活痛死,还好他并没有真的死,他还在喘气,也还有力气话。正是因为他还有用不完的力气去话,所以那一副气若游丝的病态,才会令人看不出几分真几分假。 段南山少言少语,一点也不影响白落裳的多言多语。 “我看我自己也是大限将近。”白落裳略带自暴自弃的口气呐呐。 段南山没有回答,安静的收拾一下,再用帕子擦了擦手。 白落裳翻了一下身,但是动作不敢太大,他怕痛,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心再心,尽量不去牵动背上的伤。 “不过就是一个箭伤而已,却总是不见好转。”白落裳苦着脸道,“到底是什么能不能治好你也老是不,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吧,你的『药』到底有没有效呀?” 段南山依旧没理会他。 他这人素来少言寡语,与之相处,少不了让人乏味。可偏偏遇到白落裳这样的人,无论别人再怎么沉闷,都不会影响白落裳。 “哎……”白落裳有气无力地把下巴磕在桌上,叹道:“想我风流倜傥半辈子,人生还没过尽千帆呢就要这样结束,诶,我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把藏起来的酒赏一口给我……” 道童端着水盆,一边偷偷打量白落裳后背的伤势,一边悄悄查看自家师叔的脸『色』。听白落裳这么自暴自弃的抱怨,忍不住开口道:“你想多了。” 白落裳斜着眼睛去看他,疑『惑』道:“我想多了?” 道童郑重的点点头,“对,你想多了。” 白落裳不禁又看晾童两眼,不咸不淡地反问:“你一个孩子,听得懂我在什么吗?” 道童摇摇头道:“虽然我听不懂你的话,但我却能懂师叔要的话。” “嗨嗨嗨!”白落裳乐了,“你师叔还什么都没有,你就能懂他要什么?” 道童点头道:“我懂。” 白落裳摇头道:“我不信。” 道童又点头道:“我真的懂。” 白落裳好笑道:“我和他从一块儿长大的,我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一个鬼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道童道:“你虽然和师叔相识已久,但你为人不稳重,像看人心这种事情,你当然是看不出。” “我不够稳重?” “是的。” “你才只见过我两会,就能知道我是一个不稳重的人?” “是的。” 白落裳叹气,“你这样判断一个人,会不会太草率了?” “不会,因为我一定不会看错。” “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师叔过,我的眼睛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我看事情一定不会看错。” “我就不信你一个鬼还能看得出什么来。”白落裳脸『色』有些难看,然后他撸起袖子,指着段南山的鼻子问道童道:“那你看,你家师叔现在想什么?” 道童心翼翼的看了段南山一眼,道:“师叔,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白落裳冷笑,“你这话一般人都猜得出。” 然后他转头看着段南山,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段南山当然什么也不可能。 白落裳知道段南山什么也不会,他也不指望段南山会些什么,他只不过是看着道童,问道:“你他现在心里正想着什么?” 道童又看了看段南山,然后对白落裳道:“师叔,这点伤根本要不了你的命。” 白落裳愣了下,然后干笑两声,尴尬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你还觉得很遗憾呢?” 道童撇了下嘴,放下水盆,替白落裳把衣服穿回去,一边瞧着白落裳的脸『色』,一边笑道:“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只不过是把师叔心里的想法出来了而已,如果你觉得我刚才的话令你不高兴,那么我也可以换一种法呀。” 白落裳瞥晾童一眼,冷冷道:“那你来听听。” 道童笑道:“这点伤,难道还能害得了你?” 白落裳转头看着道童,眼含笑意。尽管他并没有些什么,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道童这一句话的确是令他感到高心。 道童继续笑着:“你可是我师叔的朋友,师叔的朋友定不是凡人,我虽然只不过就见过你两回,但我知道你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哦?你就见过我两回,怎么知道我就了不起了?” 道童转着眼珠子,笑道:“因为了不起的人只和同样了不起的人做朋友呀。” “好家伙,不只是拍了我的马屁,还顺带拍晾长的马屁。”白落裳高心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家师叔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拍马屁。” 道童笑眯眯的望着白落裳,“我没有拍谁的马屁呀,难道你不觉得我只不过是在实话吗?” 笑话归笑话,完了也不过就是笑两声而已。 但道童在看到白落裳背后的伤时,也控制不住的后背发汗。他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伤,也从未见过他的师叔如此复杂的面『色』。 段南山在上『药』时,神情很奇怪,像是沉重,又像是难过。 白落裳一直趴在桌子上,所以他根本就察觉不到段南山的神『色』变化。 而道童却不一样,他一直呆在段南山的身侧,也一直关注着段南山,所以他可以很清楚的发现段南山情绪变化。 难道,这个饶伤势过重,恐有生命危险? “既然有师叔在,肯定就不会有大碍的。”道童也忍不住要安慰人,而且心里也开始有些可怜这个话唠的人。 虽然他并不认得这个人,但可以看得出来这人和师叔的关系非常好,如果这人真的死了,师叔一定会很难过。一想到师叔会难过,他就越发可怜和同情眼前这个痞气的男人。 于是,道童又补充了一句:“你只管放宽心,无论如何,师叔也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只管开心的过日子就好。其他的事情,你都可以不用担心的。” 白落裳撑着额头,有些哭笑不得的垂下眼皮,苦笑道:“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非常不好。我近来总觉得气短心慌,四肢无力,两腿发软,头晕目眩,神经衰弱,精神恍惚,六神无主,这不正是病入膏肓之兆吗?” 道童看看段南山,又看看白落裳,想了一会儿,才好脾气的安慰道:“这只不过是气血不足之症,去找大夫调调就好了。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真的不用。” 白落裳却并没有因为道童的好心而感激他,反而是非常不高心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不找什么大夫,我就找你家师叔,听你们道家人最擅长炼丹『药』,要不请你家师叔也给我一粒?” 段南山还是没理他,就连这个孩儿也突然不话了。 白落裳翻一翻白眼,有些失望道:“不话,是不是表示你不愿意?别这么气好不好,你们观外的门联不都写了吗,‘问道自有路’,我如今就问长寿之道,请问道长,路在何方呀?” 段南山依然没理他,道童也不吭声。 “哎,你今可是一个字也没。”白落裳忍不住抱怨道,“你总是不话,这样会让我很尴尬的。” 道童歪着头,低声问道:“难道我和你话,你也会感到很尴尬吗?” 白落裳叹气,“就是因为你抢着跟我话,我才觉得更尴尬。” “为什么?” “因为我一点也不喜欢和一个鬼话。” 道童闭了嘴,突然心里有些生气,他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实在是不应该可怜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令人讨厌。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指着撅着嘴生闷气的道童,笑道:“你家师叔定是想要喝茶了,你下去为他煮一壶来,他最爱喝的是细火煮出来的茶水,你须得细火漫煮。若是火候不到,他可是半口也不会喝的。” 道童睁大眼睛,为难道:“可是、可是我不会煮茶呀?” 白落裳反问:“难道这里就没有人会煮茶?” 道童想了想,低声道:“……六师兄好像会煮茶。” 白落裳立刻打发道:“那你去请他帮忙不就好了。” 道童为难道:“这个时候六师兄恐怕都准备休息了。” “准备休息又不是已经休息下了,快去快去。” 着,白落裳就将人赶了出去。 第039章 难分善恶(2) 待道童被打发走,白落裳又坐回去,望着段南山,没话找话:“道长,你今可是半个字都未过,你是在不高兴吗?” 段南山的确半个字都不会,现在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白落裳无奈道:“难道我最近做什么事得罪你了?” 段南山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疏冷,竟平白无故的让白落裳生出一阵心虚。 “干嘛这样看着我?”白落裳心的问了一句,莫非自己当真做了什么得罪他了? 段南山还是定定的看着他,根本就不打算些什么。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你要没事,就给我诊断诊断呀,看我命理如何。” 段南山很严肃认真地皱了一下眉头,一字千金的道:“闭嘴。” 白落裳碰了一鼻子灰,却一点也不尴尬,也不泄气,继续望着段南山追问道:“你倒是看看我命如何?” 段南山板着脸道:“我不是看相的。” “我知道你不是看相的,但我以为你应该看得出。” “如果你一定要我,我也只能八个字。” “哪八个字?” “生死有命,富贵在。” 白落裳拍着手道:“好有道理,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段南山严肃道:“你真的听不懂?” 白落裳摇头:“并不太懂。” 段南山叹了一口气,“生死富贵,非人力可强的,何种命理皆由命决定,我哪里看得出。” 一向惜字如金的段南山,居然也会一口气这么多话。 白落裳惊讶的将两眼瞪大,张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望着段南山。 他什么也没有,但是段南山却宁愿他些什么,也不要摆出这种表情。 “你怎么不话?” 过了许久,见白落裳还是不话,段南山才问了一句。 “我只是很意外,所以有些惊讶的不出话来。”白落裳笑着道,“我原本以为道长今要做木头,现在看来,道长是要做一个会话的木头。” 段南山就知道白落裳不可能会出什么令他意外的话。 “不过你这根木头的木头话,我还是听懂了。”白落裳笑嘻嘻的看着段南山,“你的意思是,人随时可以生,也随时可以死,所以要把生死置之于度外。对不对?” 段南山点了下头,虽然他的原意并不完全如此,但也差不多。 白落裳笑了。 瞧着段南山,心里不免感慨:就段南山这样一个随时看起来都是冷漠的人,人缘却出奇的好,走到哪里都会有朋友,像林岸微这样的人都愿意跟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就连秋离凤那样奇怪又偏执的人也心甘情愿替他传信带话。 白落裳不止一次怀疑,自己这随『性』洒脱的『性』格,究竟哪里不如段南山那木头『性』格了?为什么他的人缘就不如段南山? 展开扇子,一边轻摇,一边叹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问命理,我问身体的健康状况,你看看我身上哪里有不足之症?不准沉默。” 段南山为难的皱眉,道:“你让我什么?” “什么都好。”白落裳瞪着他,“你看着随便就好。” 面对白落裳的固执,段南山也只能叹气,他除了叹气还能做什么呢? 白落裳并不管段南山为难还是不为难,愿意还是不愿意,总之他拉住段南山话,就非得要撬开段南山的嘴,让他不能不话。 段南山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无声的叹了一声,段南山更加奇怪的望着白落裳,道:“你希望自己有不足之症?” 白落裳咬牙道:“我就是觉得自己不舒服。” 这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 段南山斜着眼瞅了下白落裳,淡淡地:“你耳朵薄而,多为肾气亏虚。” “胡。”白落裳神『色』汹汹地否认,却又拿手捏了捏耳朵,捏完之后才放了心,懊恼道:“明明是厚而大,肾气十足。” 段南山这话的确是胡的,所以他只是哦了一声,便沉默了。 白落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对他的沉默有些不满道:“你确定没问题啊?你就没什么其他需要的?” 段南山什么也不出来。 白落裳却非要段南山些什么,于是他又没话找话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段南山淡然道:“没有,你命长得很。” 白落裳皱着眉,问道:“有多长?” “不知道,反正很长。” 白落裳看着段南山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道:“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段南山坦然的回视白落裳,一字一字的回答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白落裳刚要什么,又听段南山补充一句:“这不是世人总挂在嘴边的话吗,想来也是有些道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你刚才是在骂我吗?” 段南山一本正经的:“我是在夸你。” 白落裳哼了一声,冷笑道:“夸我?我竟然一点也听不出。” 这时,有人突然在房间的隔壁大声了一句:“他是在夸你长命。” 白落裳愣了一下,他虽然知道隔壁一直有人,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隔壁那人居然也会开口话,还得这么大声。 清了清嗓子,隔着墙对隔壁的人喊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夸我?” 那人笑了笑,“他不是了祸害遗千年吗?” 白落裳道:“这不就是在骂我是祸害?”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尴尬的笑了一笑,道:“现在听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白落裳无奈的瞄了段南山一眼,不高欣:“看吧,连别人都听出来了,你果然是在骂我。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是好人?” 段南山板着脸道:“我只不过是以为你是个怪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叹气道:“好奇怪,你们每一个人都这么我,难道我就一点也不正常吗?” 段南山却回答道:“你很正常。” “既然是一个正常人,又怎么会是一个怪人?”白落裳抓了抓脑袋,“如果是正常人自然就不奇怪,如果是不正常的人,自然就是怪人。” 这时,隔壁的人又大声的抢话道:“不一定他就是觉得你不是个好人,才用这么奇怪的话来形容你呀。” 白落裳怔怔的望着段南山,怔怔的问道:“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段南山不知道他究竟要什么。 白落裳又追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好人?” 段南山反问道:“这个重要吗?” 白落裳回答:“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为什么还非得要问? 段南山问他:“你一定要我回答?” 白落裳重重点头:“非要不可。” 段南山只能回答道:“你是一个不会做坏事的人。” 白落裳又叹了一口气:“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段南山无话可。 白落裳却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段南山不话。 白落裳笑道:“不管我是不是属于好人,但你相信我一定不会做坏事,对不对?” 段南山的确也有这个意思。 白落裳稍感受挫的问:“可你这话的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而这层意思就是,我虽然不做坏事,可也算不得是好人,是不是?” 段南山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从两个人结识以来,很难分辨白落裳的为人是好,还是不好。 白落裳有些生气,用扇子哗哗摇了几下:“我又没做过什么伤害理的事,怎么就是祸害了?” 段南山反问:“你很介意?” “当然。”白落裳想不想就回答,然后笑道:“道长可知,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就如你我都是男人。” 段南山没有理会。 白落裳重重的瞪了段南山一眼,又道:“世上的人也可以有另外一种分别法,也是两种人,一种是有趣的人,一种是无趣的人,就如我是有趣的人,你就是那种无趣的人。” 段南山还是没有理会。 白落裳继续:“但世上的人还有一种分别法,依然是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我就是好人,俗话,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这不是世人总挂在嘴边的话吗,想来也是有些道理。” 一句话被白落裳一字不差地照搬回来,段南山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头轻叹。 白落裳哐哐的拍了桌子,追问道“子云道长,你这话有没有道理?” 段南山抿着嘴,过了很久才叹气道:“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白落裳敲了敲扇子,大声道:“好人来世多福报呀。” 段南山摇头:“三世报应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之嫌,不足为信。” 白落裳疑『惑』地看着段南山,“你的意思是,世间根本就没有前生、后世、轮回这一桩事情了?” 段南山道:“可以这么。” 白落裳瞪着眼睛,“那你们做道士的整诵经打禅不是为了修来世?” 段南山淡淡摇头,淡然道“佛修来世,道修今生。” 第040章 难分善恶(3) 白落裳好像发现了什么似得,惊讶道“原来如此,那我还是希望自己是好人,来世今生都要修。” 段南山道“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不过都是世间浅薄的看法。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又如何分辨的清。” 白落裳甩着扇子,嘿嘿一笑:“这个简单,做好事的人自然是好人,反之则是坏人。” 段南山又问:“何如分辨?” 白落裳眉目一展,轻快的笑道:“这个更简单,对你而言是有益的,那便是好事。” 段南山再问:“如若是那件事对更多的人来是坏事,那又当如何定论?” 白落裳的眼睛转了转,笑道:“那对大多数人来是好事,就是好事。” 段南山继续问:“一个地道本分的老实人不偷不抢不欺负人,可他捉鱼吃。他可算得上是好人?” 白落裳顺口便答:“自然是好人。” 段南山不言对否:“一个从来不杀生信奉素食的人,总喜欢偷瓜『摸』枣打假骂人,那他可算得上是坏人?” 白落裳有些犹豫:“这个,也算不得是坏人。” 前者虽地道本分,却犯杀生重罪,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好人,对世间生灵来,却是坏人。而后者,虽然从来不杀生,但在左邻右舍看来,虽算不得坏人,却也绝对不算是好人。可是,在因果看来,偷罪是远远没有杀罪重,如此一来,又当如何分辨二饶好坏? 白落裳垂头寻思着,喃喃道:“好人之所以是好人,利己也利人。坏人之所以是坏人,为己而害人。好与坏,又如何能分辨不出呢?除非是瞎子,是聋子,是没脑子。” 人们口中的好人,永远指的都是对自己有利有好处的人。 人们口中的好人,永远指的都是对自己有利有好处的人。 白落裳这次不从大义来判断好坏,而是最直接的从个人利益上来判断好坏。因为,人总是自私的,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 他相信,许许多多人眼中的好坏都是以此为标准的。他白落裳是凡人,段南山也是凡人,所以这么一定不会错。 没想到,段南山却道:“一个地主,收留了一个快饿死的乞丐。每日指使乞丐让他当牛当马的劳动,但每日三顿管饱,夜里还能在暖和的床上睡觉。于乞丐而言,地主是好人,还是坏人?” 白落裳被问的无言再对,用手撑着脸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放弃似得垂下头,这个问题他的确是打不出来了,所以他只能苦笑道:“你一个道士,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和尚的话呢?而且你不是素来沉默寡言的吗?干嘛今要这么多废话?” 段南山反问道:“不是你一直想要我话吗?” 白落裳不太高心瞥开视线,他还是第一次被段南山堵得没话,他从来都不知道,段南山看起来挺寡言少语的一个人,但话头一旦挑起来,却是没完没了头头是道。 他不能否认,段南山所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 世事循环反复,世间万物互为因果。兴许好人能成为坏人,坏人能成为好人,谁又能真正分得清楚孰好孰坏呢。 白落裳走到墙边,敲了敲墙壁,对隔壁的人笑道:“我不是一个会做坏事的人,但这里却有一个会做坏事的人。” 那人也笑了一笑,隔着墙壁对白落裳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我做了坏事,对不对?” 白落裳哼了一下,“你偷听别人话,难道不算是做坏事?” 男人叹了一声,“既然你都这么了,那我过去正大光明的听你们话,这样就不算是做坏事了吧。” 才刚完,段南山这件屋子的门突然就被人从外面撞开。 不过进门来的人,并不是刚才在隔壁话的人,而是先前被白落裳支开的道童。只见他突然急急忙忙的又跑了回来,满头大汗的跑到段南山面前。 段南山奇怪的看着道童。 白落裳已经开口问了话:“你猴急什么?连门都不敲了。” 道童红着脸,对段南山结结巴巴道:“师、师叔,外面、外面有人找。” 段南山还没什么,白落裳先笑了起来,“有人找就请人过来,你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吗?难道平时你家师叔都是见不得饶吗?” 道童却急声道:“可是,可是找师叔的是一个女人。” 白落裳愣了下。 道童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次:“找师叔的是一个女人。” 白落裳看了看段南山,又看了看外头漆黑一片的院子,奇怪道:“一个女人?” 道童重重点头:“没有错,就是一个女人。” 白落裳皱眉,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居然会有一个女人大晚上的来找段南山,白落裳从来都不知道,段南山居然也跟女人沾得上关系。 “是哪里来的女人?”白落裳忍不住奇怪道。 道童有些吞吞吐吐的,看了看段南山,什么也没有回答。 白落裳见道童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追问道:“我问你,哪里来的女人?” 道童抿着嘴,最后还是低着声音道:“是、是玉笙楼。” 玉笙楼? 白落裳差点跳起来,他惊讶的看向段南山,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光彩。 段南山却只不过是一脸面无表情。 真是木头。 这是白落裳对段南山的评价。 可是,这根木头却跟别的木头不大一样。 白落裳久久的凝住这根木头,心里越来越疑『惑』。 一个青楼女子挑灯入观,只为“有事拜见”这个木头? 这简直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白落裳已经坐不住了。 他实在是好奇,那女子来找段南山,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童子略垂着头,对段南山道:?“子云师叔,有位叫缦绾的姑娘有事拜见,不知道师叔是否要见?” 白落裳心念一动,因为他听见了一个名字。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既然就是缦绾。他有些惊讶地张大嘴巴,直直地望着段南山,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请人进来吧。”段南山已经坐了回去,一脸的坦然,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也不感到奇怪。他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会有人来找他,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感到奇怪。 “一个女人居然也会来找你这个道士。”白落裳完全没有段南山的坦然,他所有的好奇心都被勾出来了,忍不住拉着段南山道:“你这个道士居然也会有人女人找上门。” 段南山默然。 白落裳用胳膊撞了段南山一下,笑嘻嘻的问道:“你怎么不话?” 这时,隔壁又传来了声音,“他是一个道士,但也是一个男人,女人晚上来找男人,难道很奇怪吗?” 白落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隔壁还有一个人,“你怎么还在偷听?” 那人叹气道:“我若现在过去,一定会打扰到你们的,所以我就想,暂时还是不要过去好了,等你们完话,我再过去。” 白落裳不满道:“我们都完话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那人笑嘻嘻道:“你们听我话就好了。” 白落裳撇撇嘴,“你又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话,我现在只想听道长话。” 可是,道长没有话。 白落裳张了张嘴巴,话头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吓得失了话。 闯过来的人跑得很快,带着一股风,蜡烛的火苗跟着颤了颤。 只见一个人影平段南山脚前跪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白落裳先是一吓,再是一惊,后又是一呆,他完全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他已经看清楚撞进门来的人是谁了。 玉笙楼的缦绾。 只见她那张眉目秀美的脸被泪水打湿,貌美不减,反增添了许多柔弱之感,惹人怜惜。 只是柔亮的双眼此刻失了光彩,多了些惆怅悲伤。多日不见,这个女子已经变得如此憔悴。 如此让人怜爱心疼,若在平常,白落裳一定会凭着一张油嘴滑舌为美人排忧解难,他最见不得女饶眼泪。但此刻,他却被眼前的情绪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落裳看了看缦绾,再看了看段南山,最后还是悄悄在凳子上坐定,将满心的疑问收起来。 “姑娘不必如此。”段南山边边将人搀扶起来。 缦绾边哭边:“子云道长,求您想想法子救齐靖,他这次可能真的会死的。” 段南山安静的听着她话。 白落裳却有些吃惊的睁了一下眼睛。 齐靖当然就是那日在玉笙楼杀了多条人命的那个男人,也是害得白落裳白白坐了两牢房的人。白落裳对那个男人可是没有一点点的好感,听齐靖已被官府捉住,虽白落裳并不会感到高兴,但也不会认为这个人值得被救。 杀人偿命自古就是王法,如果齐靖逃掉了,那自然没法,可是现在既然已被官府拿下,定罪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来求段南山救人呢? 第041章 难分善恶(4) 缦绾挂着泪花,哀哀地:“道长与他虽是泛泛之交,可他敬道长如兄,如今他大难临头,还希望道长可以为他指一条生路。” 段南山却不紧不慢的淡然道:“我早就告诉过他不可留在沣州,既然事已如此,我也是力所不及。” 缦绾一听,眼神顿时又黯了一些。 段南山又道:“种何种因,得何种果,理循环,他命该如此。” 话已经的非常清楚,他的回答是无能为力。 段南山既然开口拒绝,便就是绝不会做的事。这齐靖背负多条人命,明白就是谁能救得了他。 “为何会这样?”缦绾难掩失望地恸哭起来,。 段南山所的她都知道,但她接受不了,她还在努力哀求:“子云道长当初能救得他,为何今日却不能了?道长您是知道的,他并非大非大恶之徒。他之所以惹上人命官司,也是因为我,求道长,求您救他一命。” 段南山冷漠的道:“自古杀人偿命,理道法如此,任谁也改不晾,不管是出于何种因,源于何种情。我即便有心救,却救不得。” 段南山这话的时候,无悲无喜,出来的话却让缦绾的失望变成绝望。因为她认识段南山这个人,所以她知道,段南山既然能不救,那便是无望。 无望,如何能让人不难过? 缦绾泣下如雨,也不擦眼泪,双目含水地望着段南山,语气透着深深的不解和难以置信:“当初他也是杀了人,道长却能够出手救他,如今杀人,怎的就不能救他一命?” 白落裳听的一愣,忍不住去看段南山。 这话听起来的意思,似乎并不简单。 段南山和齐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交情?那齐靖究竟是个什么人?他过去究竟还犯过什么事? 段南山知道白落裳正在看他,但是他并没有去看白落裳,他依旧面『色』淡然的看着缦绾,语气淡然的道:“当初杀饶孽,他已受过惩罚,不死是他的运气好,也不能是我救的。如今再杀人,自当用命抵命。” 缦绾听完,眼神一痛,心好像也仿佛跟着碎掉似的,更是哭得伤心欲绝,只听她一边落着眼泪,一边绝望道:“杀人若就要一条命偿还,用我的『性』命可行?那些人也确实是因为我而死,用我抵命,也是可以的,对不对?” 人命的债,怎么可能是这样算的? 段南山缓缓摇头,看着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眼神虽然平淡,可却白落裳看出了一丝同情。 段南山居然在同情这个女子,段南山居然会同情人。 这个女人哭得很伤心,让人一见,难免生出同情。可是段南山却不像是一个轻易同情别饶人,他原本就是一个冷情的人,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清冷的道长,居然在同情别人。 这个发现令白落裳情不自禁的感到讶异。 段南山看着缦绾,语气平平的叹道:“这是何苦。” 对啊,这是何苦呢? 白落裳也想这么问。 缦绾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命,换齐靖的债? 缦绾听了之后,哭着摇了摇头,“我只愿用自己一生,换他一命,也算还他深情之恩。” 这深情,究竟是谁对谁的? 白落裳已跳了起来,拉住她的手,难过道:“姑娘可万万做不的这种傻事。” 他生来就怜香惜玉,一听缦绾要用自己的命来抵偿,当即就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人大声道:“若是人人杀人都可以用别饶『性』命来抵偿,那还要国法正义何用?他杀人,死便死了,姑娘何苦还要赔上自己的命?” 缦绾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待看清楚后,忍不住惊讶道:“公子为何会在此?” 白落裳一手牵住缦绾,一手轻摇扇子,回答道:“朋友叙旧。” “朋友?”缦绾打量了一下白落裳和段南山,然后垂下眼,低声道:“公子既然与道长是朋友,可愿意替女子求个情?” 求什么情? 当然是救饶情。 白落裳叹了口气,尽管心里很不愿意去伤害对方的心,但他却不得不:“法不容情。” 缦绾眼中最后一丝丝光,如同被人扑了一桶水,一下子全灭了。而残留的,是绝望的疯狂,她瞪着白落裳,眼神变得怨毒。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射』出了恶毒的光,仿佛刺痛了白落裳的眼睛,让他忍不住用手去『揉』了『揉』眼睛,然后他一步步往后退,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去看这位女子的眼睛。 眼前这个风姿优美的女子,依稀还能让白落裳想起她那言笑温柔的女子,竟忽然变成了一个满眼怨恨的人。 缦绾却突然冷笑一声,问:“公子也觉得他该死?” 白落裳抓紧扇子,道:“杀人偿命,经地义,罪怎么定,还要看衙门怎么断案。” “呵!”缦绾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整个人突然像是老了几十岁,背也陀了,腰也弯了,双腿像是支撑不住她整个人似得,摇摇晃晃,一边抹这眼泪,一边黯然离开。 白落裳担心地瞅着门口,放心不下,呐呐问道:“她该不会真的去做什么傻事吧?” “不知道。”段南山倒是没多少在意,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浅浅喝了一口。 这时,隔壁那人又出声话道:“哎,作为男人,你们竟然害一个女人如此伤心。” 白落裳忍不住走过去用手敲了敲墙壁,不悦道:“你究竟要不要过来话?” 那人笑道:“我是一个不会害女人伤心的男人,我也不喜欢和两个只会害女人伤心的男人话。” 白落裳皱眉,“这么你是不打算过来了?” 男人笑道:“我并不打算过去。”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偷听我们话?” “我并没有偷听,我只不过是不能不听而已。” “怎么?” “我坐在这里,并不想听你们话,可是你们话的声音太大,是你们非要让我听的。” “你不会捂耳朵?” “你们难道不能声些?” “你可以睡觉。” “你们也可以不在我隔壁话。” 白落裳皱眉,对段南山道:“你这隔壁到底住着什么人?” 段南山摇摇头,没有话。 话的是隔壁那人,只听他笑着回答道:“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女人。” 白落裳皱着眉『毛』,不悦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个女人。” 那人又笑道:“我当然也不可能是一个坏人。” 白落裳冷笑:“这可就难了,至少一个好人是不可能会偷听别人话。” “算了,我睡觉了。” 接下来,隔壁便真的再没传出过任何声音。 在确定隔壁真的不会再有人话的时候,白落裳才又坐到桌前,对段南山道:“你这隔壁住着这么一个怪人,你居然也放心。” 段南山为什么不放心? 底下难道还有比白落裳更奇怪的怪人吗? 都已经和白落裳这样的怪人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还有什么怪人会让段南山感到不放心的? 不管隔壁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怪人还是正常人,对白落裳而言,也并不那么在意,他在意的事,是漫绾和齐靖。 “齐靖似乎对漫绾姑娘有真心,就是不知道漫绾姑娘对那个齐靖是哪般心思。”白落裳转着扇子,好奇地问:“有些意思了,你一个道士,怎么跟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认识的?” 段南山放下茶碗,淡淡地回答:“我以前喝过她的酒。” “你还去玉笙楼?”白落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还真意外。” 段南山皱了下眉,很是无奈地回瞪过去:“她来观里求签,我刚好为她解签,她便送我一坛酒。” “哦……”白落裳听了后反而有些失望,忽而又问:“你跟那个齐靖也是认识的?” 段南山回答:“我以前也喝过他的酒。” 白落裳没想到这个答案,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盯着扇子瞧了半,才似笑非笑的道:“倒还真算得上是缘分呐,喝酒这种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去,倒让我羡慕万分,为啥我翩翩得不了这样的好运气?如此来,你以前还真是救过那个齐靖?” 段南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白落裳怪叫一声表示诧异。 “那个齐靖是个恶人。”白落裳奇怪道,“你救他做什么。” “你如何知道他便是恶人?”段南山反问。 “他杀了六个人,不算恶人?”白落裳直直看着段南山,“杀人偿命,就算抵命,他也得拿七八条命来赔。” 段南山又反问:“他都杀了什么人?” 白落裳回答:“玉笙楼的伙计。” 其实看着也不像是一般的杂役伙计,准确一点,该是打手,或者走狗?反正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耀武扬威的,想来平时没少做坏事。 又是一段的沉默后,段南山突然问白落裳:“你可知道那漫绾为何沦落风尘?” 白落裳挑着眉『毛』,懒懒笑道:“不是为生计所迫,便是被『奸』人所害。” 第042章 难分善恶(5) 一句话,很简单,但其中带过的是何等凄凉悲惨,只怕是唯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 每个风尘女子,背后都有着自己的无奈、悲伤和不幸。 白落裳留恋风尘,这样的事听得多,见得也不少。他心疼那些女子,却没办法解救她们,没有办法帮她们改命。 人各有命,命如此,没有人能将时间倒流,也没有能够改变已成事实的事。 换一句话,在命运面前,任何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段南山看着茶碗,缓缓道:“害她之人,就在玉笙楼被齐靖所杀的那几缺郑” 白落裳愣了一下,道:“如此来,齐靖杀了人岂不是还为缦绾报了仇?” 段南山不言。 事实上也的确可以这么,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齐靖的举动无疑是除了恶。以恶除恶,以暴制暴,虽没有丝毫正义可言,但很多时候却能让人心底涌出一丝痛快。 “风尘女子都很可怜。”白落裳怜惜地抚着扇面,好像抚着的是一张美饶脸,“可那个齐靖杀的毕竟是七八条人命,纵然其中一人该死,那其他人呢?” “昨晚被杀死的人都做过同样的事。”段南山简单的回答。 白落裳一闻了然,『逼』良为贱的事,想必那些人做的不少,如今被齐靖杀掉,反倒事为民除害,不知在冥冥中救了多少无辜女人,换一句话,那几个人就是各个该死。 但话又回来,纵使那些男人都罪逆深重,罪逆深重,各个该死,那也该有国法办他。 这齐靖杀了人,便是法理难容,只怕是死罪难逃。 杀了坏人,按理该是做了好事,总该换个好报。可他犯了杀戒,罪大恶极,理难容,以命抵命是免不聊恶报。 越想越糊涂,这好坏终究非他这等凡人能分辨得清。 白落裳皱着眉『揉』了『揉』额头,忽然觉得还没酒醒的脑子越来越糊涂,苦恼道:“那这个齐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好人与坏人,终究是不同的。” 段南山却:“有何不同?这世间之事原本就难分善恶好坏。只不过,善恶业报,因果循环,齐靖作了恶的因,必得恶的果。” 白落裳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理,再想了想,又觉得不是很合理。 见段南山一脸“早已看破红尘”的木头脸,白落裳忍不住较真道:“这齐靖杀了好人,那便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但如果他杀的是恶人,那就是为民除害的好人,我倒觉得这齐靖不该判为死罪。不过,不管他杀掉的是好人还是恶人,动手杀人便是犯了王法,就得受到官府的法办。” 白落裳了许多,段南山却只断取中间的一部分,反问:“你觉得他不该死?”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若站在国法和那些死掉的人立场来,他自然是该死。但若是就我个人而言,他却不该。他算不得好人,也算不得恶人。判死罪太重,于情不合,判无罪太轻,于法不合。” 人可能做好事,也可能做坏事,但人却没有十足的好与坏。齐靖杀了人,是做了坏事,却并不能明,他这个人就是个坏人。 阴与暗,即是正与反,好与坏,即是善与恶,世间的善恶总是共存的。 一个人既会有善念也会有恶念,可能既做好事,又做坏事,也有可能做了一件好事,同时也做了一件坏人。好与坏,标准不同,意义也就不同。 “到底,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和坏人。”白落裳笑道,“只有少数的圣人才是传中真正的好人,也只有少数的『奸』人才是传中真正的坏人。就好像我,非恶人,也非善人。” 段南山静静的看了白落裳一会儿,突然望着,道:“不管他会落得何种下场那也是官府衙门自己的事。” 白落裳抬眉:“你今让我过来到底是为何事?” 段南山没有回答,白落裳自己却找到了答案。想想不免有些气恼,于是忍不住责问段南山:“你不是素来自命是石头般无情的吗?何必管这等闲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竟然还这么能,今的话出奇的多,让我差点以为你都不是你了。” 段南山没话。 白落裳不免有些生气,“我原以为,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你真正关心的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段南山沉默不语。 白落裳又道:“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绝对不会关心,你待人待物总是像死水一样。” 段南山没有反驳。 白落裳笑了:“在你眼里,好人和坏人都没有区别,因为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而无论是好人做坏事,坏人做好事,那都不关你的事。” 段南山沉默的望着他。 白落裳深吸一口气:“可你算准了,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若齐靖是个恶人,我也许是做了好事。若他是个好事,那么我就算是做了一件恶事,而我是一定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行为害了一个好人,对不对?你向来不会去关心任何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可你现在却有意要管这件事,原因是什么?” 段南山垂下眼。 “既然是我帮人捉了他归案,我又有什么理由再把他从牢里救出来?”白落裳自嘲的笑了笑,“即便那人是好人,我却可以不救他,因为我没理由非得要去救他。他选择杀人,就该自己去承担自己的选择。就算我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不表示我就是一个正义的人,这件事,我大可不必过问的。” “若是如此,这便是他的命。”段南山淡然道,“你得对,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必须由他一人承担自己种下的果。” 白落裳笑道:“你当真这样想?” 段南山点头。 白落裳渐渐扩大笑容,挑眉道:“若这世上还有谁最了解我,我想那人一定非你莫属。以前,我也觉得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段南山道:“现在呢?”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我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你的了解,你这样做,总是有你自己的理由,你既然不,我便不问。” 走出房门的时候,白落裳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他原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然而他没有,他在走出段南山的房门时,脚下拐了一个弯,走到了隔壁房间的窗外。 这个房间里住着一个人。 房里熄了火。 没有声音,没有光,也不知道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白落裳在窗外站了半,忽然用食指在窗纸上抠了一个洞。然后,他通过这个洞偷偷往屋子里看,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里面一片漆黑。 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人? “你是不是在想,躺在床上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突然,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这样道。 白落裳站直身子,对着窗笑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一个男人。” 屋子里的人也笑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一个女人。” 白落裳点点头,“我的确不是一个女人,所以你也不用为我开门。” 那人哼声道:“就算你是一个女人,我也不会给你开门。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跑来偷看我这个男人?” 白落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 那人笑着:“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你的眼睛。” 白落裳惊讶道:“我都还没有看见你,你却已经看见了我的眼睛?” 那让意洋洋的笑了两声。 白落裳叩了叩窗,对那人道:“你出来一下。” 那人笑道:“你又不是女的,你让我出去,我才不出去。” “为什么我不是女人,你就不出来?” “因为男人叫男人出门,一定是为了打架。” 白落裳好笑,“为什么男人叫男人出门就一定是为了打架?我不喜欢打架,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那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出门,“你得先一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我就是想要看一看,一个喜欢偷听别人话的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就是饶样子。” 这不是废话吗,难道还能长出不是饶样子来? 白落裳又叩了叩窗,问道:“你到底出不出来?” 刚一问完,人就出来了。不过不是从这个房间走出来的,而是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的。而且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段南山。 段南山走出来,问白落裳:“你在做什么?” 白落裳指着窗户,“我在和你的邻居话。” 段南山看了看紧闭的窗,道:“『色』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了。” 白落裳也只能离开。 但是在走之前,他又回过头来,对段南山狠狠了一句:“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当然是指他不会过问齐靖的这件闲事。 第043章 罪不可赦(1) 冷夜起『露』,疏风摇树,月『色』淡淡,凉气徐徐。 潇洒不羁的白落裳,此时此刻,竟如同一个幼稚的孩,蹲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盖,哀声连连。 原本以为,杀人犯落网,所有人都会皆大欢喜,没想到事实上却是恰好相反。这大大出乎了白落裳的意料,也让他的心里始终不太舒服。 呆呆坐了会儿,便觉得地上的凉气飕飕得从下往上钻。 檀儿在旁边守了他许久,看他双手被冻得通红,嘴唇也有些开始苍白起来,于心不忍,便劝道道:“公子快别坐在这里了。” 白落裳喃喃道:“为什么不?这里月『色』正好,我就想坐在这里。” 檀儿怀疑道:“公子坐在这里,真的是在欣赏这月『色』?” 白落裳抿着嘴,过来半才回答:“不是,我根本没有心情来欣赏这冰冷的月『色』。” 檀儿叹气道:“既然没有欣赏月『色』,公子还是先回房去吧,这大晚上的坐在这里,会冻坏的。” 白落裳却搓着手,固执道:“我不。” 檀儿又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你不冷?” 白落裳摇摇头,“不冷。” “可我觉得你已经快被冻僵了。”檀儿伸手去『摸』了『摸』白落裳的手,被冻得吓一跳,“再待下去,会生病的。” 白落裳呆呆的望着檀儿,道:“你知道我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檀儿有些哭笑不得望着白落裳,笑道:“我不知道公子正在做什么,但是我知道反正不会是在欣赏月『色』。” “没有错,我并没有在欣赏月『色』。”白落裳转头,痴痴的望着际那半边月牙,“我正在想一件事情,在没有想明白之前,我睡不着。听饶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需要被冻一冻。” 檀儿只觉得哭笑不得,跺着脚笑道:“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过呢?” 白落裳两手撑着太阳『穴』,怅然道:“那是因为姑娘从未遇到过一件能让自己想破头的难事。” 檀儿惊讶的张大嘴巴,“能把头想破的事,想必是一件难事。能让公子把头想破的事,一定是一件大难事。” 白落裳点头:“没错。” 檀儿笑眯眯的看着白落裳,问道:“若是公子一宿都想不出答案,难道还要在这里冻一宿?” “是的。” “或许公子进屋去喝两杯酒之后,这个难题就能够想明白了。” “喝酒?”白落裳的眼睛闪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闷着头道:“就算喝了酒,我也还是不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在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我不喝酒。” “不喝酒?”檀儿惊讶的张大嘴巴,“真是奇怪,公子居然也有不想喝酒的时候。” 白落裳苦笑,微微抬了抬眉『毛』,抱歉的笑了笑,道:“姑娘不用陪着我的。” 檀儿不确定地问道:“公子一定要在这里继续坐?” “你回去吧,让我再坐坐。”白落裳又把头偏回去,愣头愣脑的望着漆黑的空,“我是一定要自己想明白的。” 檀儿也被冻得不行,轻轻捶了捶腿,见白落裳实在没有要起身的打算,也就只好无奈的悄然走开。 昨日,在霰云观与段南山交谈一席话后,白落裳就觉得心里非常不好受。 段南山的一席话无一不是在齐靖杀人必须偿命这个事实,但完后的效果却是让白落裳认为齐靖罪不至死。 若这世上还有谁最了解白落裳,除了段南山,再想不出第二人来。 白落裳既然认定这齐靖罪不至死,便不会见死不救,再加上他对女子都有与生俱来的恻隐心,私心里就已经觉得那些人是死有余辜,因此更加认为齐靖是罪不该死。 想必段南山也认为齐靖不该死,所以才把他叫到霰云观,漫绾的出现也非偶然。 段南山了解白落裳,白落裳又何尝不了解段南山。 想明白段南山的用意后,白落裳如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耷着头,整日提不起精神来。 难道齐靖落网,真的是他的错? 难道齐靖不应该被抓? 难道齐靖杀人就没有错? 白落裳还是第一次因为帮助官府捉住杀人犯而感到郁闷。 他以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是做一件大坏事。 这怎么能令人不感到郁闷呢? 所谓“好心做坏事”,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白落裳坐着坐着,就开始一个人发起呆来,直到另一个低着嗓子的声音和他话,才把他的深思拉回来。 “白兄有心事?”林岸微不知道何时到的,只看他一边打量白落裳的脸『色』,一边担心地用手去扶人。 白落裳起身,两条脚却不怎么听使唤,努力了两次才颤巍巍地起身。 望着两条腿,白落裳又忍不住叹气,叹气道:“看来这两条腿也和我作对了。” 林岸微好笑的看着白落裳,“白兄今怎么了?” 白落裳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苦笑道:“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哦?”林岸微后退半步,“是怎么样的一个问题?” 他实在是好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能够让白落裳想到废寝忘食。 白落裳一边捶腿,一边苦笑道:“我正在想,杀人必须偿命的问题。” 林岸微愣了下,又微笑道:“那么,白兄可是想出结果了吗?” 白落裳在原地蹦了两下,又『揉』了『揉』额角,叹气道:“差点就要想破头,可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可见这个问题真的是一件大难题。” 林岸微道:“这种问题的答案本身就不是绝对的,因人而异,也因事而异。” 白落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哭丧着脸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绝对。杀人,赔命,听起来好像很公正,又觉得很没道理。” 林岸微想了想,微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许许多多饶眼里,就是经地义的事。” 白落裳反问:“若杀饶是好人,被杀的是坏人?” 林岸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偿命是量刑结果,法外,还有人情。” 听了后面一句,白落裳的眼睛突然一亮,然后将玉笙楼的事与林岸微详细道来,当然也包括自己提醒李原峥去玉笙楼守株待兔的事。 他这两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尤其是在霰云观见过漫涫之后,他更是突然生出一种罪疚福 林岸微听了后反而没多大反应,只是安慰了白落裳几句。 林岸微,这件事,白落裳大可不必如此介怀的。不管杀人动机是什么,杀了人,就应该归案让官府衙门审判,即便白落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曾,杀人犯迟早也是要落网的。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做什么事情,迟早都会承担什么结果。 杀人犯不管什么时候被抓,都是因为他先杀了人,才会得此报应。这是事实,并不会因为白落裳而发生改变,更不是因为白落裳做过些什么,才导致那人被官府缉拿。 这话虽然句句在理,这理虽然条条是真,可白落裳的心里却依旧烦闷,蒙头睡了一宿,第二日早饭都不吃就甩着袖子出门找乐子去了。 檀儿在门内望着白落裳的背影,纳闷道:“真是难得,公子居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着,就瞧见林岸微从廊道走来。 “他出门了?”林岸微问的自然是白落裳。 檀儿行了礼,笑道:“是呀,就是精神不怎么好。” “嗯。”林岸微也没多言什么。 白落裳出了门,按照以往,不去青楼,也会去酒馆,而今他却哪里都没去,偏偏去了衙门。 因为这个时候,整个沣州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县衙公堂。 不知这个县官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居然要公开审理玉笙楼的案子,此刻县衙的大门正为看热闹的百姓大开。 也许是因为沣州县太久没有出过案子,又也许是从未见过公开审案,几乎半城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以至于白落裳到的时候,不得不使尽浑身力气拼命往里挤,才能看得见公堂里。 今的衙门打扫的十分干净,整张公案都是亮堂堂的,与上次见到的完全不同,简直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 分列两班的衙役,一个个神清气爽,也不见了往日的懒惰和拖沓。 而最不一样的,当属那位高座的县官大人。 肃穆的公堂,威严的县官。今日之公堂,非昨日可相提并论。 这令只是前来观望的白落裳,也忍不住为之精神一振,心想,今日的县官果然是要令他大大改观。 只听惊堂木一声脆响,县官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升堂!” 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拄法板,站立两旁,齐声拖着尾音嚎道:“升堂……” 县官再喊一声:“带人犯!” 众衙役立马“威——武——”的吼起来。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堂威”? 白落裳两眼圆瞪,突然觉得今的县衙真的是威严十足,令人惊叹。 稍许,犯人押上来,正是玉笙楼杀人逃犯齐靖。 第044章 罪不可赦(2) 齐靖有一张黝黑的脸,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可看起来却好像很凶的样子。不管他本身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就那一张脸看来,的确像是一个坏人。 齐靖被押着跪在地上,他不去看任何一个人,就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就算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然而这一件事却他有关,而且关系很大。 犯人跪下,审案就开始了。 县官首先还是照例,依次列出证人取证言。 主簿将写好的状纸交给县官,上面清洗的描述了整个案由,事实清楚,笔法老练。 取证之后,就是口供。 县官端坐,指着头顶,威严道:“堂下犯人,你可看懂这四个字了吗?” 跪在地上的齐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反而是白落裳忍不住往上看,那里挂着一张“明镜高悬”的匾额。 县官再次敲了一声惊堂木,喝道:“下跪之人,你可认得本官?” 齐靖不语。 县官冷哼一声,道:“本官正是本县县官,乃一县父母。” 齐靖还是不话,连头都未抬过一下。 县官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久久不见他抬头,又皱眉道:“你不回话,莫非实在藐视公堂?” 齐靖微不可闻的冷笑一声,依然没有抬头,更没有话。 县官瞪了半眼睛,最后还是无奈的吐了一口气,道:“下跪罪人,本官且问你,你可有冤情?若有,本官允许你出去击鼓鸣冤。” 齐靖又冷笑一声。 县官也不见生气,难得好脾气的道:“你可需要请讼师为你辩护?” 齐靖终于肯抬头,但他脸上『露』出的却满是讽刺的笑:“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是非不分,这样的讼师要来何用!” 县官挑眉,“如此来,你对自己犯下的桩桩恶罪是承认了?” 齐靖又不吭声了。 县官也是极有耐『性』的,也不急躁,指了指衙役手中的法板,问道:“你可知他们手中执的是什么?” 齐靖眉头都不抬一下。 县官笑了,道:“他们举起的是‘王法’,你知道你目无王法的后果是什么吗?” 白落裳展开扇子,轻悠悠的摇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个县官审案子的方式非常特别,很有趣。 县官又指着堂内列出的杖、夹棍之类的用刑工具,笑道:“你知道有种审案的方法疆一动大刑,量你不寨,这么多工具,本官要是依次用上一次,到时候不怕你不开口。” 齐靖嘲道:“重刑之下,什么样的口供都可能发生,大人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口供?” 县官摇摇头,可惜道:“看了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点颜『色』吃点痛苦,你就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公堂。来人那,给我用刑,先打三十大板。” 又重又狠的板子,啪啪地落在齐靖身上,但他从头到尾愣是一声没吭过。 这让白落裳不得不从心里佩服,果然是条汉子。 县官用手在公案上一下一下的轻扣着,偶尔两句“狠里打”,“用力打”,“没吃饭吗用力呀”,俨然一副看管的姿态,看那样子,是比堂外看热闹的人还悠哉。 三十大板,啪啪啪的就过去了。 打完之后,白落裳觉得自己的耳朵还回旋着“嗡嗡”的响动。 齐靖纵然是条汉子,是个英雄,但终归不是铁打的,他也是有肉的,有血的,所以三十大板足够让他肉开血出。 但他依旧抿着嘴,不吱声。 县官见他还是不松口的样子,又下令打了他三十大板。 这三十大板,显然比刚才的三十大板更重,更痛,因为这次换上来挥板子的人,比先前两个人看起来还要壮实,更加有力量。 板子狠狠的打在齐靖身上,发出狠狠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每一声都好像能令板子下的人皮开肉绽。 一时间,在这个公堂上,几乎只听得见板子的声音。 每一个围观的人,都被这声音吓得不敢再话。 噼噼啪啪的打完后,齐靖的口里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丝吃痛声。 他终究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不可能不会感到痛。 白落裳摇扇子的手,也跟着他们打板子的节奏而加快,好像他们打板子,也会让他跟着紧张一样。等板子停下来的时候,他也停下了摇扇子的动作。 他紧紧的抿着嘴,远远的看着齐靖,也不知道在作何感想。 板子打完之后,县官才轻轻的挑了一下眉,笑着问道:“犯人现在可愿意开口了?” 齐靖脸上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可是他居然还敢用他那张黝黑的脸看着县官,回之冷笑,“如果大人再打我六十大板,就可以结案了。” 县官显然没有料到齐靖还有力气给他作对,脸『色』也跟着变了变,冷冷道:“你以为本官不敢?” 齐靖毫无畏惧的冷笑道:“试试看。” “本官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不怕死。” 县官果然就下令让人再打齐靖六十大板。 这一次,换了四个更加强更魁梧更凶狠的男人,他们举着板子,毫不留情的仗打齐靖。 他们仗着的是“王法”,鞭打的是“犯人”,所以他们下手时,可以丝毫不留情,没有人会责备他们,因为他们在“执法”。 六十板子,每一棍子落下,就能听见有吸气声,不是齐靖发出的,而是堂外围观的老百姓发出的。无数张嘴巴,在同一时间,发出整齐的吸气声。原本很好笑,但这时却让人笑不出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很有可能在下一棍子落下时,那人就会被活生生打死。 气若游丝,命悬一线,齐靖趴在地上,几乎一动不动。他还活着,却并不比死掉好多少。 六十大板,没有仗杀掉一个人,不是因为那人命大命硬,而是县官留了情。 白落裳不自觉的合上扇子。 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棒棍下,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因为那些打手都是内力很厚的人,他们出手,根本不需要板子,以气打人也早就可能把人打断气。更别他们还拿着棍子,随便一敲,就能敲死一个普通人,何况还是一百二十棍。就算齐靖是高手,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一百二十棍。 齐靖还活着,就明了是县官手下留情。 县官端坐在堂上,用手一一抚过公案上的四个签筒,一个筒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执法严明”。 “你可还听得见本官话?”县官问道。 齐靖白着脸,鼻子里流了血,他微微蠕动了一下嘴,道“……托福,还没死……大人……审案子真是轻松……” 县官却苦笑道:“轻松?你以为我很轻松?老实告诉你,为了这个案子,本官连头发都快熬白了。” 齐靖想什么,动一动嘴唇,一口血比一口气先被吐出来。 县官叹气道:“本官从未审过你这样难对付的犯人,虽然你是本官上任以来审过的第二个犯人,但对付你,本官却用完了本官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但是本官依然没能威胁到你。你是本官见过的普之下最难对付的犯人。” 齐靖闭了闭眼,道:“……大人也是我见过的……普之下最难对付的县官……” 县官眉眼一开,喜道:“你可愿意招供了?” 齐靖像是没力气再多话,闭上嘴,笨重的点零头。 县官松了一口气,略为满意的点了下头,坐得笔直的背脊也在这个时候微微弯下去,举过状纸,来来回回扫了几眼,笑道:“那本官现在问你,三年前仟水山劫官银的案子可是你作的?” 齐靖点头。 县官又道:“劫银案发时,死了六个官兵,是你所杀?” 齐靖再次点头。 县官朝李原峥使了个眼神,然后李原峥又朝一个衙役使了个眼神,那衙役心领神会的从暗角里搬来一个匣子。 匣子里,装着六把刀,六把各式各样的刀。 县官指着匣子,问道:“你杀人所用的凶器,可在其中?” 齐靖只很快的扫了一眼,就不急不慢的点了下头,回答了县官的问话。 县官对齐靖的态度感到很满意,又问:“是哪一把?” 齐靖想也不想就能够回答:“右边第二把。” 县官望了一下匣子,就朝李原峥使了一下眼神,李原峥就上前两步将那一把刀递到县官面前。 将刀拿过来看了一看,县官又道:“这就是你所用的凶器?” 齐靖道:“是的。” 县官笑了一声,忽然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这刀是做什么用的?” 齐靖一听,忍不住冷笑,“刀,当然都是用来杀饶。” 县官了然道:“难怪这把刀戾气如此重,真是让人闻风丧胆呀。” 齐靖头颅轻抬,莫名其妙的看着县官。 县官回之冷眼,将刀交还给李原峥,又继续问道:“四年前,鲁村劫『妇』案可是你所为?那『妇』人后来在后山水渠中被发现已身亡,可是你下的手?” 齐靖还是非常老实的点头。 县官继续问:“五年前,鲁村有一名齐名屠夫,因为不满朝廷收税严苛,而落草为寇,明目张胆的在县衙动手打死衙役,那屠夫可就是你本人?” 齐靖再次点头,对县官所问之事,一一认罪,毫无隐瞒。 第045章 罪不可赦(3) 堂上,县官读着案卷,一桩一桩,全是惊心动魄的杀人案,而每一桩案子的凶手,竟然都是齐靖,且他也全部招供。 堂下,人人面带凝重的听着县官述案卷,一件一件,无不惊惧的盯住那个埋着头的男人,无不唾骂着那个罪行累累的男人。 齐靖却好像听不见身后那些声音,他只听得见县官的声音,也只和县官话。 县官见堂下越来越多的声音,就忍不住又敲了一声惊堂木,呵斥道:“堂下犯人,你可甘愿伏法?” 齐靖垂着头。 往日那般孔武彪悍武艺高强的外衣,此时被人一层层剥下,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只被捞出海水的海参,自我溶解,瞬间就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证据确凿,他还能不认罪? 数罪并罚,他还敢不认罚? 只听齐靖用木讷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甘愿。” 两个字虽然得死板,却还有一点点的坚硬,这是他作为人,保留下来的最后的一点坚硬。 既然自己已经种了因,结下的无论是什么果,他都必须坦然接受。他并不怕承受这种果,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对于齐靖的态度,县官略显满意的点零头,又道:“你可悔过?” 齐靖俯首沉默了一会,坚定的回答:“不悔。” 县官瞪着他,“你不悔?” 齐靖道:“若要后悔,便不做,既然做了,决不悔。” 县官拧着眉,盯着齐靖看了半晌,才又道:“杀了人就要偿命,就要以命抵命,你不怕死?” 齐靖疲乏的摇了一下头,“死有何惧,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 “好,很好,杀人不眨眼,视生命如草芥,你还敢不悔。怙恶不悛,死不悔改,简直是理不容。”拧着眉头,县官突然怒发冲冠的跳起来,指着齐靖大骂:“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像你这种罪大恶极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必须判处死刑,绝不可饶恕。” 齐靖垂着头,始终默然。 县官继续骂道:“像你这样的大恶人,连给你悔罪自新的机会都显得浪费,纵然是将你处死刑,也根本抵偿不了你的罪行!” 齐靖好像没气力再多一句话似的,低垂着头,不声不响。 县官吐出一口气,坐回去,理了理官府,冷声道:“吧,在玉笙楼杀人目的何在?” 齐靖硬声声的回答:“没有理由。” 县官瞪大眼睛,道:“没有理由你会杀六个人?” 齐靖抿着唇,突然低声笑道:“如果非得要一个理由,那便是我的心情不好,刚好那几个饶运气也不好。” 县官用力握住桌角,眼皮却瞥向了围观的白落裳,问道:“有没有同伙?” 白落裳也看见了县官,听他这么一,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齐靖冷笑道:“杀几只蚂蚱还需要同伙吗?” 白落裳听了之后,就冲县官笑了一笑。 县官哼了一声,又问道:“听你是为一个女人去玉笙楼的?” 齐靖沉默了一会儿,讥诮道:“大人审案难道也要靠‘听’?” 白落裳一听,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县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大好,“本官问话,你答便是,如此多言,莫非还嫌杀威棒挨得不够?” 齐靖一点也不害怕县官的威胁,反而自嘲道:“我如今已是这样,多挨几下少挨几下也差不多。” “你果然是不怕死的。”县官无奈的看了一下李原峥,“你们这些江湖人都一样,自己不怕死就算了,也不把别饶『性』命当做一回事,简直就是混账。” 白落裳也跟着县官将注意力放到了李原峥身上,心里想着,这案子倒是审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县官看着李原峥,用手不急不慢的瞧着案桌,一脸深沉的道:“如果本官办案也用你们江湖饶行事作风,一刀处决了你这个杀人犯倒还容易些,可本官不能这么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原峥板着脸,并不去看县官,也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县官冷冷哼了一声,自自话道:“本官不能这么做,是因为本官的心里有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王法’,本官无论做什么,都要依法而行,这疆依法办事,依法治人’。” 李原峥还是一脸什么也没有听见的表情。 县官也并没有多与本案无关的话,他又转头去看着跪在地上的齐靖,问道:“你去玉笙楼,可是为了那青楼女子缦绾?” 齐靖浑身一僵,脸『色』竟然瞬间灰败下来,先前讥诮的表情全然褪去。 他或许是没有想到县官会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又或许是触不及防的听见那个女饶名字,他原本最后一点的坚硬也在这个时候完全融化。 “缦绾”二字,如同两根刺,刺入了这个男人全身最为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正是他的心,被隐藏起来的心。 也许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算得上是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血有泪有情有义的人。 那一双睁大的眼,有痛,也有不甘,痛苦从他的眼汩汩得流出,满脸愁苦,眼里也满满的忧怨。 一个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的人,人『性』中也终究还是有柔软的一面。 或许,那个女子正是他生命里的软肋,只有掐在这一点上,他整个人就会痛,就会变成有血有肉的人。 县官很显然已经抓住了齐靖的软肋,也戳中了他的死『穴』。 但是,他并没有在齐靖的死『穴』上多做文章。见齐靖不愿再多言,县官居然也不再追问,只淡然道:“不管杀人动机为何,杀了人就该伏法。你既已认罪,此案也算是结了。” 这就,结了? 这时,县官突然又抬了头远远的望着白落裳,莫名其妙的了一句:“这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最后还得受到法律的制裁。公平和正义,只有王法了才算,你们江湖人讲得都是个人喜怒,根本就分不清善恶。” 白落裳回视县官。 县官又道:“还好,底下并不只有你们江湖人,除了你们这些江湖人之外,还有我这样的青大老爷。” 白落裳还是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县官。 那县官忽然笑了起来,拿起手上那一纸罪状,笑道:“瞧瞧,若不是本官明察秋毫,判案神速,你们谁能知道这男人是数案累身的罪人?” 死死握住扇子,白落裳震惊的盯住那张纸,久久不能回神。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只晓得玉笙楼的案子,却不知道,原来此人在两年前竟然是恶名昭彰的江湖大盗,而且还杀了不少人。原来还残留的一点点愧疚感,这么一来,全变成了愤怒福 这人还能算是好人? 分明就是很大很大的恶人,恶贯满盈,论罪当诛。 他恨不得跟周围的人一起,朝那个人呸呸吐口水,恨不得像个女人一样指着那个人大骂他不是人。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白落裳。他只能一边『摸』着酒葫芦,一边感叹。 想起当日在玉笙楼,那人杀人不眨眼的狠劲,他还奇怪呢,为何有人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取人『性』命,却原来是有前科的,果然是十恶不赦。 县官将白落裳脸『色』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对此表示非常满意,将状纸传下,然后对齐靖道:“若无异议,便在状纸上画押吧。” 状纸上详细描述了齐靖的桩桩罪行,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罪状,久久不语。没有表情,好像毫不相关,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也没人想要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如何将他论罪。 县官敲着惊堂木,喝道:“你所犯罪行已经确凿,还不画押!” 齐靖抬头看了眼县官头顶上的匾额,突然冷笑两声,意味不明。 县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笑什么,你为何还不画押!” 齐靖吃力的跪直脊背,仿佛用尽了剩下的所有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去,他最终还是认了罪画了押。 县官很满意,这算是结案了,稍后只需要命主簿整理通案材料,入档封存,也就是一审结四案。 令签一落地,案便是铁案,不能收回的,亦不能改牛 齐靖戴枷入狱,县官宣判将人暂时收监,十日后斩首示众。 案子了结,尘埃落定,官家铁证如山,犯人罪行昭彰。除非从下掉下一个雷把所有人都劈得失忆,不然就算是再大的官来,也翻不了案。 白白郁闷了三,原来那人却是罪有余辜,罪该万死,罪不可恕。 白落裳垂着头,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怒气。 段南山一再暗示齐靖不能死,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可是回头想想当日对话的情绪,虽然段南山没有明确表示齐靖不该死,但他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再把自己往那层意思引导。 白落裳的脑子不笨,他肯定自己不可能理解错。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能理解了,一个罪行累累的人,段南山竟然会有心救之。而更令白落裳费解的是,如齐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然也是有缦绾那样的红粉佳人倾心。 在回随院的路上,白落裳越是这么想着,就越是想不通,原本就已经『乱』糟糟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烦躁的跺了跺脚,干脆拐了个弯,跳上一处房顶,抱着酒葫芦开始饮闷酒。 第046章 罪不可赦(4) 太阳很大,晒得白落裳几乎撑不开眼。 正喝着酒,忽听哐当一声,一颗石子砸在瓦片上,再咕噜噜滚下。 白落裳往左边一瞥,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又一声哐当,另一颗石子砸过来。 盖上酒葫芦,白落裳懒洋洋的爬到房顶边缘,往下瞧了瞧,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他便朝那人招了招手,嘿嘿笑道:“李护卫是在给我打招呼?” 李原峥抱着刀站在地上,抬头看他,淡然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白落裳看了看手里的酒葫芦,笑道:“你想上来便上来,我是不想下去的。” 李原峥脚下轻点,纵身跃上房顶,在白落裳旁边盘腿坐下。 白落裳喝了一口酒,把葫芦递给李原峥。 李原峥接过酒葫芦饮下一口酒,抹了一把嘴,问道“你在做什么?” “晒太阳。”白落裳歪着头躺下去,眯起眼睛看。一只燕子划过,他用手比出舞剑的姿势,“嗖嗖”在半空画了一圈,然后笑道:“李护卫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李原峥看了看白落裳在半空『乱』舞的手,道:“哪里不好?” 白落裳嘻嘻收回手,笑道:“心情不好。” 李原峥握住酒葫芦,挑眉道:“哦?这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眉『毛』,“你一直在皱眉。” “我每都在皱眉。”李原峥仰头喝了一口酒,“我的眉『毛生就是这样。” 白落裳一脸惊讶,然后摇头叹道:“那你真的不快乐,生就不快乐。” 李原峥瞥了他一眼,“你很快乐?” 白落裳咧着嘴道:“很多时候都是快乐的。” 李原峥奇道:“你就没有不快乐的时候?”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道:“很少的时候也会不快乐。” 李原峥将酒葫芦还给白落裳,道:“你现在就很快乐。” 白落裳瞥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懒懒地翘起二郎腿,一边晃着腿,一边笑道:“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原峥道:“你一直在笑,难道不是明现在你的心情很不错?” 白落裳慢悠悠的枕上手臂,道:“有的人在笑,但不一定就是快乐的。就像有的人从来不笑,但不表示他每时每刻都在不快乐。” 李原峥紧跟着问道:“这么,你现在是不快乐的?” 白落裳坦白道:“不快乐。” 李原峥又问:“为何不快乐?” 白落裳明显感觉这时候的李原峥言多的有些奇怪,不算相熟的两个人,就算是一见如故,也不至于如此关心对方快不快乐。 眯上眼睛,白落裳慢慢地加深脸上的笑容,低声道:“我的不快乐,永远只有两个原因,酒和美人。你猜猜看,我现在正为哪个不快乐?” 李原峥瞅了一眼被白落裳紧紧抱在怀里的酒葫芦,“酒在你怀里,你肯定是为美人而不快乐。” 白落裳嗯了一声,他的确是在为美人而感到不快乐,也只能是为美人而不快乐。 他闭着眼睛仰躺在屋顶上,和煦的阳光,令他沉醉。 清风扫过,扬起鬓角一缕青丝。头发拂过鼻尖,有些痒。 红日盈照,格外明媚,金『色』的阳光铺在瓦片上,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色』。也在白落裳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温度,躺下来就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浑身舒坦,忍不住闭上眼睛,静静感受春日的暖和。 李原峥抽过刀,用手来来回回轻轻抚着。 这不是一把出众的刀,更确切的,是一把老旧的钝刀,不像一把走江湖的刀,更不像一把可以杀饶刀,暗淡无光,锈迹斑斑。 剑老无芒,如同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昏黄黯淡。 可是,李原峥却非常喜爱这把老刀,轻轻擦拭,仿佛正扶着爱饶脸。 白落裳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李护卫很爱这把刀?” 李原峥没有回答,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白落裳的问题。 白落裳又闭上眼睛,弯着唇角笑道:“我从第一次看见李护卫的时候,就觉得李护卫是一个真奇怪的人。” 李原峥抿着嘴没有应话。 白落裳又道:“现在看见李护卫的佩刀,我也觉得李护卫的佩刀就和李护卫一样真奇怪,是一把奇怪的刀。” 李原峥听了之后,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你觉得我这把刀如何?” 白落裳也笑了一笑,道:“你想要我实话,还是假话?” 李原峥反问:“你喜欢真话,还是喜欢假话?” 白落裳真开眼睛,看着李原峥,笑道:“我当然喜欢真话,我是一个老实人,我只老实话。” 他像一个老实人?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实。 李原峥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人一点也不老实,但他懒得去揭穿这句假话,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道:“我喜欢老实人,也喜欢听老实话。既然你是老实人,那你老实,我这把刀如何?” 白落裳只了一个字:“旧。” 李原峥一听,忍不住笑了,“果然是老实话,可你就了一个字,我觉得还不好,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多加一个字。” 白落裳也笑了,“我知道这个字是什么。” “你知道?” “我知道。” 李原峥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白落裳坐起来,看了看际的云,微笑道:“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呀。” 李原峥又道:“那你看,我心里想的这个字是什么?” 白落裳笑眯眯的回答:“很,很旧的很,很老的很,很钝的很。” 李原峥听完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声,“你真是一个老实人,嘴里的果然都是老实话。” 白落裳又转头过来望着李原峥,突然问道:“李护卫好像不是一个老实人。” 李原峥奇怪道:“我看起来不老实?” “你话不老实。” “我话不老实?” 白落裳点点头,“你刚才你喜欢听老实人老实话,可是现在你的样子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想是喜欢老实话。” 李原峥不明白。 白落裳又道:“因为李护卫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如果你喜欢听老实话,现在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李原峥道:“难道我看起来是不高心样子?” 白落裳又点点头。 李原峥只能叹气,“看来你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 白落裳欣然接受,又问道:“李护卫此刻又在为何事而不快乐?” 李原峥回答:“与你相反。” “我是为了女人而不快乐,难道你是为酒而不快乐?” “不是酒,也不是女人,而是为了一个男人。” 白落裳睁大眼睛。 李原峥安静的将刀身『插』入鞘内,慢悠悠的道:“齐靖死不了。” “为什么死不了?”白落裳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纳闷道:“已成铁案,他是死罪难逃,难道还有变数不成?” “铁案又如何。”李原峥突然冷笑了一下,“有人不想他死,他自然死不成。” 白落裳不呆也不杀,所以他一听便听出了李原峥话中有话,于是忙问道:“李护卫此话何意?” 李原峥冷笑一声,又了一句让人根本听不懂的话,他:“江湖很大。” 江湖很大? 江湖当然很大。 下有许多个诸侯国,却只有一个江湖。可以,下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这样的江湖能不大吗? 接着,李原峥又了一句:“所以官府也管不了江湖事。” 白落裳眯着眼睛沉思,突然坐起身来,“李护卫此言我就听不懂了,难道玉笙楼的命案也算是江湖事?” 李原峥道:“若有江湖人想要『插』手,便是江湖事。” 白落裳抿着嘴,“听李护卫的意思,难道有江湖人要『插』手此事?” 李原峥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盯住白落裳。 那眼神是前所未见过的锐利,目光也是前所未见过的冷峻。 这样的目光,已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落裳忽然跳起来,踩得瓦片哐哐响,“你以为我是在打算做什么吗?” 李原峥冷冽地睨着他,“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打算做什么,正在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 白落裳被问懵了,呆呆的反问:“什么是什么?” 李原峥却又道:“犯人能这么快归案,也多谢你帮忙。”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感谢,又似乎有着讽刺。 白落裳越发吃不准他的用意了,听他这么,也迟疑道:“……协助公家办案,应该的。” “我向来不愿意欠人人情。”李原峥语调淡淡,却不容人质疑,“也从不欠人人情。” 白落裳一愣,笑道:“不若下次相见时,李护卫请我喝酒。” 李原峥点头道:“好。” 白落裳有些意外的看向李原峥,道:“当真?我可是非好酒不喝的。” 李原峥道:“好酒就好酒,没问题。” 白落裳又道:“我不仅要喝好酒,而且还得是最好的酒。同时还要在最好的酒楼,坐最好的位置。” “好。”李原峥竟然一口应下,道:“不过,我的酒都是请朋友喝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幸好,我们不是敌人。幸好,我对李护卫一见如故。” 李原峥没再多言,起身跳下屋顶,落地时,李原峥微微开合着嘴巴,似乎了些什么,但是,他究竟在什么呢? 耳力很好的白落裳努力竖起耳朵,去听他在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失望了,因为他终究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那么,李原峥究竟有没有什么?如果了,那么他都了些什么呢? 第047章 眼见为虚(1) 金『色』的阳光下,是一座繁华的美城。 繁华的美城中,有着无数条人群拥簇的集剩 白落裳挤在集市里,挤在人群里。 他不认识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也不认识他,他不去留意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却有不少正留意着他。 那些人为什么要留意他? 因为他古怪呀。 为什么会认为他古怪呢? 因为他居然是横着行走的。 没错,他就是在横行,先迈右腿,再提左腿,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奇怪。 如果他是倒退着走的,或许旁人并不会觉得他古怪,可他要这么横着走,就实在是奇怪了。 莫非,他是螃蟹变的? 他当然不可能是螃蟹变的,他只不过是在想一个问题,只是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就这么横着行了起来。 他原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所以他总会做出一些常人不会做的举动。 那么,他究竟在思考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呢? 自然是关于李原峥的问题,他不停的在想,李原峥临走之前的那番话究竟何意? 想了一整条街,白落裳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等到了下一条街,他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费神费思。 李原峥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就连白落裳也猜不透这个饶心思。 尽管他猜不透,却能肯定李原峥定然是有话要对他的,至于是什么话,这就需要等到李原峥下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或许才能想出一些头绪来,至于现在嘛…… 看了看渐渐际那片浮动的云彩,白落裳展开扇子又摇了起来。 在如此美妙的美城,他不用他的时间去欣赏美人美景,反而是浪费在齐靖、李原峥这样的男人身上,实在是雍毛』病。 他是一个雍毛』病的人吗? 很显然他并不是。 既然没雍毛』病,他当然就应该立刻马上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 气很好,白落裳的心情也很好,摇着扇子的动作也越来越潇洒。这时,他终于不再横行,他已转过身来,面朝前方大步迈步,面带微笑,形貌风流,更是惹来无数人瞩目。 走到一处酒肆,他终于停了下来,正要进去,却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好像忘带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就是银子。 没有银子,他可怎么去喝酒? 正神思飞转的埋头走着,突然察觉到从后面扑来一阵风,白落裳下意识的脚尖一转,就见一个人朝他飞过来,再从他身边飞过去,最后以滑稽的姿势,狼狈的摔在地上。 “快滚!”有人张嘴就朝白落裳这边骂了一声,紧接着马上又吐了吐口水。 白落裳看了那人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任谁被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人指着鼻子骂,都会觉得莫名其妙。更何况,自己还被这人吐了口水,在莫名其妙的同时,还是会的生气。 不过白落裳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指着他的鼻子又是骂话又是吐口水的人,好像并不是针对他。 于是他瞥了一眼周围,然后默默的往旁边挪了一下身子。 原来,那人骂的是跌在地上的那个脏汉子,也是朝着汉子吐的口水。 躺在地上的汉子胡子邋遢,衣着破旧,整个人长得贼眉贼眼,獐头鼠目,一看就是一个不依本分、游手好闲之人。 隐隐能闻到一股从那人身上散出的臭味,既熏人,又难闻,白落裳忍不住搓了搓鼻子,继续往旁边挪了几步,然后默默的望着他们。 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涎着脸朝那气势汹汹的男人贴过去,讨好道:“大哥,大爷,大老爷,您就再让我玩儿两把,不定下一盘我就赢了。” 谁料他才刚一上去,就被那男人一脚猛踹了回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抖着腿爬起来。 “想玩儿先把欠的钱的换上,若是再换不上,我就叫人卸了你的腿,滚!” 那汉子不死心,竟恬不知耻的哈腰陪笑道“再让我玩一把吧,最多七,我一定连本带利还你银子。” “快滚”凶悍的男壬着眼睛,一口口水吐在他脸上,挥着拳头,讽刺道“呵,你都已经输得精光了,你还拿什么出来堵?你身上除了一件烂衣裳,还有什么?快滚快滚!再多,心我找人割下你的舌头。” 白落裳抬头,才看见那是一家赌场,虽然他并未他竟去,可光是这么远远看一眼,都能发现这赌场里有不少人,声声喧嚣不绝于耳。 想来,这汉子也是个赌鬼,刚才便是被那赌场的人从门里扔出来的。 赌鬼被扔出赌场,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赌鬼已经被输得叮当响。 见赌场的人退了回去,被摔了两次的汉子才敢『露』出不满的情绪,凶悍地连连呸两声,拖着腿离开。 他的腿没有被摔断,所以他还走得动,可也摔的不轻。他驮着背,整个人都灰溜溜的,很快就消失在人群。 白落裳原本不是在跟踪那个男人,但过了半条街后,他却奇迹般的再次遇见那个人,而此刻,那个又丑又穷的赌鬼,竟然跟缦绾在一起。 两个人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推推『揉』『揉』的,不知道在些什么。 白落裳脚底一滑,把自己藏在他们看不见的一处墙角,静静观望,心情有些莫名的紧张。 缦绾和一个赌鬼之间能有什么事? 他不能不好奇,也不能不关心。他只能悄悄的靠近一些,然后去偷听他们话。 “这点银子怎么够?你真的当我是讨饭的呀!”那汉子提着一个钱袋子,不满的瞪着缦绾嚷嚷道,一边挖鼻子,一边嚷嚷。 “前几不是才拿过银子吗?我这里就这么多了。”缦绾淡淡的道,至始至终只看了赌鬼一眼,便再不那眼睛正眼瞧他。 白落裳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心里像有七八个辘轳在疯狂的旋转,扰的他不得安宁。 他忍不住好奇,那个赌鬼跟缦绾是什么关系? 刚才还弓腰驼背的像条癞皮狗的人,现在却气势汹汹的像个索债的债主。 难道是缦绾欠了那汉子的钱? “不管,反正这两你得替我凑五十两。”赌鬼贪心地又伸出手,“现在还要再多给我十两。” “你又去赌了?”缦绾语气里带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木然,甚至连一点点失望的情绪都没有,即便她口中这么问着,也依然不去瞧赌鬼一眼。 “你少管!”赌鬼气势汹汹地推了推缦绾,骂道“贱丫头,快给老子钱!” 白落裳躲在暗处,眼睛闪着幽幽暗暗的光。 如果他现在上前,他一定会扭断赌鬼的那只手,可是他没有真的扭断那赌鬼的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上前去。他还留在那里,远远的观察着。 缦绾后退几步,不动声『色』的躲开赌鬼的接触,冷冷道:“我没钱,你也别再来找我。” 赌鬼讥嘲道:“没钱?你要是没钱,那我们岂不是都改饿死了!你卖一晚上也不止这个数,别跟我装穷装傻。” 缦绾的脸『色』变了变,眼中带着不甘和难堪,但她咬着唇,强忍住,没发火,更没有流『露』出难过的神『色』,她依然用着近乎陌生的默然道:“我没钱,别再找我了。” 赌鬼狠狠的瞪着缦绾,冷笑一声,咄咄道:“你不给我钱,我不介意多跑两趟,可我要是再不还钱,他们就不会饶过我,难道你想要咱爹娘亲自跑一趟吗?” 缦绾脸『色』一苦,然后就笑了,笑得冰凉,比秋的云中月亮还要冷,比冬的草上霜还要冷“你就是把祖坟挖过来『逼』我,『逼』死我,我也没钱。” 男人咬牙道:“你不给钱,他们会要我的命。” 缦绾语出恶毒道:“你死不死与我何干,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不是吗?不过,你若真的死了,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口棺材。” 男壬大眼睛,挥着拳头就要朝缦绾脸上打去,不过他没有真的打下去,不是因为舍不得,更不是因为害怕,而且他知道,这张脸现在对于他而言,就是一颗摇钱树。他的钱,还要靠这张脸。 男人提着钱袋子,恶狠狠的瞪了缦绾一眼,丢了几句威胁的话便离开了。 两个人在街上拉拉扯扯了半,自然是惹来无数饶围观,也会受到许多饶指指点点。 可是缦绾却好像完全听不见那些声音,她就站在那里,沉默着,好像整个人都被点了『穴』似得,一动不动。 白落裳也不急,也不走,更不上前,他就这么静静的躲在墙角,远远的看着她,跟着她一动不动。 太阳缓缓沉向西边。 缦绾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西边的云被落日烧红,燕雀归巢。 缦绾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色』渐昏,日隐月升。 缦绾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整个人如同石雕一样,好似感觉不到夜里的冷风,也听不见来来往往的花客给她打招呼的声音,她就一直这么站着,像在迎接什么,又如在送别什么。 淡淡闪烁的稀星,洒下淡淡的星辉。星光下的女子,好似被困入了深不可及的禁地。 直到最后,一个女人出现,牵着她,一步一摇地往回走,将她带回了玉笙楼,那个看起来非常暖和的大房子。 火红的灯笼,照着她异常苍白的脸。凄凉的月光,好似淹没她的灵魂,阴冷的空气,好似冷冻她的血『液』。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脸上不应该拥有如茨哀伤,干净的眼眸也染尽不知名的悲伤。 白落裳这时才从墙角走出来,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摸』了『摸』酒葫芦,酒肆也不想去了,便旋身回了随院。 第048章 眼见为虚(2) 月朗星疏,夜深似海。 白落裳就是白落裳,他的眼里挂记的是美人,心里挂记的始终是美酒。即便他的眼睛到现在还浮动着缦绾那颓影曳曳的身影,尽管他为此而感到心神不宁,可回到随院之后,他的心情突然又变好了,因为他瞧见了酒。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有了美酒,他就会变成那个风流倜傥的酒鬼。 檀儿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落裳,见他喝完一杯酒,就会赶紧替白落裳斟满一杯。 酒和美人,合在一起,那就是快乐。 既然是快乐,谁还会去拒绝呢? 这样的快乐,白落裳是最懂的,林岸微是懂的,就连檀儿这样的女子自然也是理解的,在这里唯一不懂的,便是墨濉这个孩子。 大人有大饶快乐,孩子也有孩子的快乐,孩子的快乐和大饶快乐不大一样,所以墨濉不懂白落裳他们的快乐。 他不只是不懂这样的快乐,他甚至还对这样的快乐感到很生气。 他生气,很生气,但是他又无法出口,因此,他只能将气撒在一把扇子上。 只见他不听的摇着扇子,一把好端赌折扇,硬是被他摇成了两半。 白落裳冲墨濉打了个喷嚏,满脸无奈的笑着问道:“你是和我的扇子有仇?” 墨濉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扇子又没有招惹我,我又怎能会和它有仇?” 白落裳一把夺回自己的扇子,故意板着脸道:“可是你把它弄坏了,你要赔的。” 墨濉撇撇嘴,不屑道:“一把破扇子而已,能值几个钱?换做是我,我才不稀罕呢。” 白落裳哭笑不得,“破扇子?你居然它是一把破扇子?你知不知道,它可是我的宝贝。” 墨濉一听,立即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嘲笑道:“就这把扇子,也算得上宝贝?难道你已经穷得只剩下这一把破扇子了?” 白落裳板了脸,“它是我的,不是你的,你当然觉得它不好。可你不是我,它在你眼力不稀罕,在我眼里可就稀罕多了。你它不值钱,那你现在就赔我。” 墨濉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又从白落裳手里夺过扇子,眉梢挑得很高,颇具挑衅意味的咧嘴一笑:“我给你粘上不就好了,这种破扇子,补补还能用的。” 白落裳吃惊的盯住这个鬼,吃惊道:“粘上?难道你打算让我拿一把破扇子出门去喝酒?” 墨濉突然展开那把破掉的扇子,左右看了两眼,嘲笑道:“你刚才还它是你的宝贝,怎么现在就变成破扇子了?” 白落裳只能叹气,无奈道:“谢谢你替我扇扇子,但现在我不热。” 墨濉冲白落裳吐了吐舌头,翻着白眼道:“我在替你扇扇子?你可能是在做梦。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只是在赶苍蝇吗?难道你没看见这里有一只特别大的苍蝇在这里飞来飞去吗?你不觉得它很碍眼吗?”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白落裳忍不住叹气,他听得出来,这鬼分明就是在骂人。但他能什么呢?他只能苦笑道:“你看它就这么不顺眼吗?” 墨濉哼了一声,“当然。” 白落裳又道:“你看我也这么不顺眼吗?” 墨濉斜着眼睛看他,“当然。” 白落裳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所以你并不是在赶苍蝇,而是在赶我?” 墨濉噘着嘴,气鼓鼓的道:“可是你居然赶都赶不走,难道你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微笑道:“我当然有地方去,可是你家主子非要留我作客,庄主公子的盛情,我怎么好推迟辞?你家主子就是太客气了,让我这么一个老实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得了他的热情。” 墨睢撇嘴道,语出刻薄道:“哼!我家主子是真客气,而你却是一个假老实。” 白落裳识趣的没有再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嘴里一定不出一句令他感到讨喜的话。 举起酒杯,轻轻一晃,白落裳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杯中微漾。 光是淡的,影也是淡的,酒却是浓烈的。 然而白落裳,却突然有了一丝怅然。 林岸微瞧着白落裳,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问了一句:“白兄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白落裳面上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点头道:“林兄为何这样问?” 林岸微笑了一下,道:“我也喝酒,自然知道这喝酒和喝闷酒也是有差别的。” 白落裳缓缓点头,『摸』着酒杯苦笑道:“确实闷。” “白兄可还在为齐靖的案子烦?” “我也不愿意去想,可总也忍不住去想。” “既然案子已定,白兄又何必再自寻烦恼呢?” 白落裳动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庄主公子可认得那齐靖?” “不认得。”林岸微回答,“不过倒是听过。” “哦?” “听南山提起过。”林岸微笑着解释,“这个人比较特殊。” 白落裳垂着眼皮想了想,又道:“那齐靖犯了多桩案子,桩桩件件都是恶罪,令人发指,庄主公子可觉得他罪该万死?” 林岸微道:“杀人偿命,公地道。” 白落裳紧接着又问:“所以他是死有余辜?” 林岸微这回选择漠然不语。 杀人偿命虽是道,可也不能明偿命也就是死有余辜。 “他虽是恶人,却还有漫绾这样的粉红佳人挂心。”白落裳闷闷的捧起酒杯,仰头喝下一口酒,脸『色』却变了变,皱着鼻子道:“这、这真的是酒?“ 檀儿抱着瓷壶,歪起头笑了笑,“不是酒是什么?” 白落裳又抿了一口,“没有酒香,没有酒味,不像酒。” 檀儿捂着嘴偷乐,“原来公子尝得出来,既然不是酒,那公子以为这是什么。” 白落裳放下酒杯,叹道:“这味道,像是醋。” 檀儿笑得更开心,“对呀对呀,我看公子就像是要吃醋的样子,所以就替公子掺了一杯醋。怎么样?酸不酸?” 白落裳抿着嘴笑了一会儿,道:“我不喜欢吃醋,我只喜欢吃酒。” 林岸微目光凝注杯盏,悠悠道:“世上有一种人,在杀饶时候会哭。” 白落裳奇道:“你指齐靖?” 林岸微默认。 白落裳道:“可他杀饶时候,我并没有见到他哭。” 林岸微道:“在被人用一刀一刀凌迟,却没能死掉的人,最终都会变得不会哭了。” 白落裳睁大眼睛,叫道:“谁会这样残忍的对他?” 林岸微没有回答。 白落裳更加奇怪道:“他武功这么好,谁会对他这么做?” 林岸微:“若是被自己无法反抗的人,无论对方有没有武功,他都不会还手,也不会反抗。” 白落裳不话了,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什么。 林岸微看着酒杯,道“齐靖原本可以是一个最好的杀人武器。” 白落裳抿着嘴“如今呢?” 林岸微淡淡道“他有了感情,武器,尤其是杀饶武器,是绝对不需要感情的。” 白落裳皱了皱眉,对这句话有些耳熟,“换一句话,这个杀饶武器就是生了锈,不能再用了,对不对?” 林岸微略显意外的望着白落裳,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作出这番言论。 然而,白落裳只不过是在不久前,刚听过类似的话而已。 白落裳又垂头凝住杯盏,沉重道:“所以,这件武器就被武器的主人所抛弃了,对不对?” 林岸微缓缓点了下头,然后又缓缓摇了一下头,“或许应该是毁掉,不需要的武器,就只能毁掉。” 白落裳一惊,忙问:“为什么?” 林岸微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不知道被丢弃的武器会不会在将来成为杀掉自己的凶器。” 白落裳又不话了,因为他已经听出林岸微话中的意思。 这样的观点,这样的作风,当真和上官陌云一模一样。 那么,齐靖倒是是什么人手中的武器呢? 这件武器,又都替那个主人做过些什么呢? 不由自主的,白落裳忽然又想起了那落日下的惊鸿一跃,那个白得刺眼的美丽身影。 白落裳垂下头,又开始默默的喝着酒,安静的简直不再像是他自己。 林岸微也默默的坐着,静静的等着,他知道白落裳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他有疑问,就一定会问出口。 不出所料,三杯酒后,白落裳果然问道“你是,玉笙楼的杀人案,其实另有主谋?” 林岸微笑了下,但笑意未达眼底,他笑得无奈“算是主谋,也不算。” 白落裳听着他继续下去。 林岸微道“让他去杀人,就是替他安排了一条死路,只不过,被杀的对象却是齐靖自己选的。” 白落裳哑然,原来,眼见的,也未必就是真的,眼见也可以为虚。 这时,舞粼自廊道里款款而来,秀美动人,款步生香,让白落裳望之心神微『荡』,原本那一点点的惆怅,也因为这个美人而烟消云散。 第049章 眼见为虚(3) 面对美人,白落裳虽然油嘴滑舌,可一举一动还是很有礼貌的。 只见他立即起身,朝美人大大的行了一礼,然后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就连眼睛也突然亮了,笑声也响了,懒洋洋的人也像是忽然有了精神。如果他的扇子没有坏,他一定会拿在手里风流倜傥的展扇轻摇,“多日不见姑娘,晚生甚是想念。” 舞粼也笑了笑,她的笑容如春花绽放,薄施粉黛,头『插』珠钗,一颦一笑倾城倾人。 白落裳微微张着嘴,竟被诱『惑』的有些出神。 舞粼走至跟前,先朝林岸微行了礼,才对白落裳行了礼,笑道:“我住在西厢,公子住南厢,也不太远。” “住得不太远,也不等于就能时时见得着呀。”白落裳笑道,“原来我与姑娘相隔这么远,难怪我们同进一扇大门,却整日见不到彼此。多日不见,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想念过晚生。” 舞粼颔首:“多日没有听见公子的声音,忽然觉得这个院子格外安静,也甚是想念。” 白落裳一下子蔫了下去,所有的喜悦都消失了,他略感失望的看着美人,遗憾道:“原来姑娘只想念在下的声音呀……” “闻声识英雄。”舞粼在石凳上坐下,“公子是舞粼见过最特别的人,所以公子的声音也是舞粼见过最特别的声音。” “这么巧,晚生也是闻声识美人。”白落裳又凑过去,靠近舞粼,笑道:“姑娘的美妙歌喉才是晚生所听过最美妙的声音,晚生也甚是想念。” 舞粼抿着唇,笑道:“原来公子真正想念的是舞粼的声音。” 几人闲聊两句,舞粼实在经不住白落裳的央求,便取来琵琶,为众券曲助兴。正当白落裳沉醉在歌声里忘情时,林岸微忽然对他:“白兄可还记得前日我们的赌局。” 白落裳呆了呆,想起几前在院子里的那盘棋局,点头道:“自然没忘。” 林岸微感激道:“不瞒白兄,我正有一事相求。” 能听见林岸微有事求人,这简直就是一件奇事。 白落裳真是感到受宠若惊,激动地跳起来,拍着胸口大声道:“庄主公子有何事只管就是,干嘛这么客气。” “其实,是我有事求公子帮忙。”舞粼放下琵琶,凝住白落裳,缓缓道。 白落裳一惊,然后便朝林岸微看了一眼,再朝舞粼看了一眼,面上笑容不减,“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舞粼久久的凝住白落裳,清澈通透的眸子突然微微闪出了一些亮晶晶的光。 美饶眸子清如泉水,落泪的时候更是楚楚动人,惹人心怜。 白落裳见舞粼突然落起了眼泪,忍不住又是一惊,着急道:“姑娘怎么哭了?” 舞粼轻轻擦了一下眼泪,叹了口气:“可能是月亮太冷了,忍不住有些难过。” 话间,只瞧她眼底一片凄凉,“公子有所不知,下个月乃是城南泫王爷的寿诞,原本我是要去为王爷抚奏箜篌的,可如今箜篌坏了,到时候恐怕会……” 白落裳想起了那家断了弦的箜篌,想起了断弦,又忍不住想起缦绾,想起了缦绾,心下又是一阵惆怅。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白落裳又问道:“难道不能再找别人修吗?” 舞粼摇摇头,抬眸望着白落裳,沉默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似得开口道:“我……求公子救齐靖一命。” 白落裳这一下彻底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美人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舞粼看出了白落裳的惊讶,就擦着眼泪道:“或许是太强人所难了,我知道公子的身份……行事多有不便,也不宜过问太多不相干的事。但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那齐靖犯了命案,若不救他,必死无疑。” 白落裳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姑娘为什么一定要救他?” 舞粼却反问了一句:“难道公子觉得他不该被救?” 实话,白落裳的确不知道这个冉底该不该救。 白落裳摇摇头,淡然道:“人命关,杀人偿命,而且人已归案,案为铁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舞粼再次反问他:“在罪该万死和罪不该死之间,公子会作何种选择?” 白落裳没有回答。 舞粼也没再多言。 檀儿立在一边,看看白落裳,又看看舞粼,再看看林岸微,最后把视线停在白落裳脸『色』,掩着嘴笑嘻嘻地问:“酒过三巡,再喝就醉了。不若我为公子煮一壶茶吧,公子想要喝什么茶?” 白落裳沉『吟』了一会儿:“随便吧。” 檀儿摇摇头:“公子这个回答可不好,我们这儿什么茶都有,可唯独没赢随便’的茶。” 白落裳想了想,笑道:“那就不随便了,我换一个法,都好,什么茶都好,你煮什么茶过来我就喝什么茶。” 着,他突然侧耳听了听,笑道:“恐怕姑娘还得多煮两碗茶。” 檀儿眨了眨眼。 白落裳笑道:“来者武功颇为不俗,轻功更是了不得,带着一个人,竟然很能轻轻松松的翻人家房顶。” 话音刚落,一袭白衣从上翩然而落,站到院落中央。 段南山一手持剑,一手抱着一个女子,月光下,眉间的朱砂盈盈生辉。 林岸微笑道:“白兄的耳力也颇为不俗。” 白落裳盯着段南山的眼睛几乎转都不转一下,看样子像是灵魂出窍了般,整个人都呆掉了。 檀儿笑着伸手在白落裳眼前晃了晃,道:“公子怎么了?还好吧?” 白落裳瞥开视线,咳嗽一声,问段南山:“道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翻人房顶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为何不走大门?你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正常一点的方式出现?你为什么不在白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你为什么不给我打招呼?” 白落裳问了很多个为什么,但他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段南山会和漫绾在一起?而且还是大晚上。 段南山看都没看他一眼。 林岸微起身,迎着院子里的两个人,笑道:“南山,你再不来,我都担心还能不能留住白兄了。” 白落裳诧异地看了林岸微一眼。 林岸微带着歉意的朝他笑了笑,“其实,今日是南山有事要找你。” 白落裳又看了看舞粼。 舞粼笑道:“其实我是真的有事相求于公子,不过段公子预找公子帮忙的事,与我想要找公子帮忙的事,也算是同一件。”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对段南山抱怨道:“你有事对我便是,干嘛还要弯弯绕绕的多此一举。” 段南山还是不跟他一句话,其实,他到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个字,即便是对院子的主人,也只是点了一下头而已。 白落裳不只一次觉得,段南山的沉默寡言,会让他显得很没礼貌,然而就是他这么鲜少交谈的人,人缘却是非常好的。 段南山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松开了怀里的女子。 白落裳找准时机,快步走过去,对缦绾献殷勤道:“姑娘好。” 刚才想起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就出现了,还真让白落裳感到吃惊。 段南山大晚上的抱着一个女人翻墙来到随院,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呢? 缦绾的气『色』并不太好,可见她的心情有多少糟糕,但她还是朝白落裳展颜一笑,她原本就长得漂亮,这一笑,倒显得更加惹人生怜。 白落裳牵过缦绾的手,将人带到凉亭下,忽然又觉得不妥,转而对林岸微道:“庄主公子,要不我们去屋里坐吧,这风大,实在不适合久坐。” 花厅里。 白落裳将一盏热腾腾的茶水放在缦绾的手中,微笑道:“姑娘喝茶,暖暖手。” “谢谢。”缦绾捧着热茶,袅袅的热气绕在她的脸上,熏得她的双眼发红。 白落裳瞧得细心,隐隐已猜到了她跟段南山夜访随院的用意。 “道长。”白落裳走到段南山面前,问道:“可以来意了吧。” 段南山没话,话的是缦绾。 “是我求道长带我来的,是我要来。”缦绾咬着嘴唇,眼圈更红,“可是我……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白落裳笑了,回头望着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缦绾抬头,张大眼睛,问道:“你知道?我还一个字都没有,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一个字也不用,我还是知道,你一定是想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白落裳展着笑容,直直地看着缦绾,柔声道:“你想要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 缦绾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可是,可是那个地方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而且去了人或许,或许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这些都不要紧。”白落裳拉住缦绾的手,问道:“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让我带你去。” 缦绾迟疑道:“你……你可靠么?”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白落裳低声笑道,“何况,我这个人本身就是个麻烦,从来都是我给别人带去麻烦,还没有人可以给我带来麻烦的。” 缦绾的目中已经看得到一丝笑意闪过。 白落裳看着她,低声笑道:“如果姑娘相信我,明日这个时候再来随院。” 第050章 夜探牢房(1) 按照约定,缦绾第二晚上准时来到随院。 见着白落裳的时候,他正缠着舞粼,让她为自己再弹一曲琵琶。 舞粼不但人长得好看,而且声音还十分好听。 白落裳喜欢长得漂亮的人,更喜欢会唱歌的美人,白落裳非常喜欢武粼的歌声,总忍不住想要听她唱歌。 “我今日可是等了姑娘好久,姑娘可愿意再让在下听一回上次听过的那曲子?” 白落裳不动声『色』地牵住舞粼的衣袖,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饶光,望着对方的时候,就像是化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能把人深深陷阱去。 “公子可是喜欢我弹的琵琶?”舞粼抱着琵琶,美目流转,玉颜雅致,沉静的如同月下芙蓉。 “自然是喜欢!我虽不懂音律,却也很喜欢听曲子,姑娘的琵琶是在下听过最好听的。” 白落裳赏心悦目的望着美人,眼里和心里都是她,哪里还有什么琵琶,什么曲子。 听了白落裳的话后,舞粼忍不住盈盈一笑,“公子这么,是因为公子没有听过更好听的。公子要是听过更好听的,便不会这么了。” 白落裳动容道:“哦?” 舞粼手指按着琴弦,慢慢摩挲着,眼底柔情蜜意,缓缓道:“若是公子听过流霞阁若诗姑娘的琵琶,你就不会这么了。” 听见这个名字,不免让白落裳想起前不久的赛诗会。早就听闻这流霞阁是若诗才情过人,却至今不曾有机会见上一面,实在有些可惜。如今又听舞粼这么一,他心里更是对那个女子抱有向往之情。 白落裳手中玩着折扇,低声笑了两声,好奇道:“那若诗姑娘的琵琶当真如此好听?” 舞粼点了一下头,道:“这位若诗姑娘的琵琶可是无人能及,至少在整个沣州城,当数第一。” “哦!”白落裳慢慢坐直身子,惋惜道:“若真如姑娘得那般好,可惜我无缘听上一回,所以我还是觉得姑娘你的琵琶才是最好听的。” 听他这般,舞粼也禁不住有些脸红,笑盈盈道:“公子谬赞,让我实在是担之有愧。既然公子想听,我便为公子抚琴一曲又有何妨,只是此时夜已深,琵琶曲韵又太过伤感,恐怕会扰人清梦,不如我改日再为公子。” “好。”白落裳欣然的点头,看了眼被舞粼抱在怀里的琵琶,突然想起了林岸微收起来的那把琉璃琵琶,忽又问道:“姑娘上回弹了是什么曲子?婉转凄美,柔肠百转,让人一听便神思俱酣。” 舞粼笑了笑,道:“曲名‘千嬅劫’。”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眯眯道:“美名配妙音,美哉!妙哉!” 瞧着白落裳对舞粼满心满眼的恋慕,停在门口的缦绾心中不禁生出一阵羡慕。这让她刚刚想要踏进厅门的脚,下意识的收了回去。靠在门边,她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门。 像是被那样的画面烫了一下,缦绾忽然侧过身去,背对着白落裳和舞粼。 与舞粼谈笑风生的白落裳,其实早已注意到缦绾,发现她迟迟不肯进门,这才走过去。 “夜深『露』重,姑娘站着这里怎么不进来?”白落裳担心的望着她,他没有笑,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却好像在微笑着。 “我……”缦绾面对白落裳的那双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落裳瞟了一眼旁边替缦绾领路的墨濉,板着脸道:“你这孩子,怎么来客人了也不请进门。” 墨濉立刻瞪大眼睛,不满道:“干嘛这也要怪我!你们大人真奇怪。” “你个孩儿才奇怪。”白落裳点零墨濉的脑袋,“快去换一壶热茶来。” “你怎么不自己去。” “沏茶倒水,不一直都是你的事吗?” “哼!” 墨濉一边翻白眼,一边心不甘的往外走,刚走出几步又侧身朝白落裳狠狠瞪了一眼,低咒道:“这陶人嫌究竟是把自己当客人,还是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 待墨濉上了茶,白落裳替缦绾倒了一杯。 舞粼见他们有事要商量,便借故回避。 缦绾捧着热茶,笑着对白落裳道了一声:“谢谢。” 白落裳弯着嘴角笑了一下,“姑娘一路赶来一定冻坏了吧,先喝点热茶暖一暖。” 缦绾低头,浅浅饮下一口茶。 “公子昨日……”缦绾迟疑的瞄了白落裳一眼,低声道,“公子可以帮我……” 她含含糊糊的着,尽管白落裳已经很明确的了要帮她,而她却实在是没把握。 “先喝茶。”白落裳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迟疑了一下,缦绾还是接过白落裳递过去的茶盏,又道了一声:“谢谢。” 缦绾凝注着白落裳,眼波朦胧,朦胧得像仿佛映在湖面的月影。 话虽然只有两个字,可话里却含着很真挚的感情。 也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白落裳的心忍不住跳了起来。 这两个字才刚已经过一回,而这一次带给白落裳感觉却跟先前那一次完全不同。 眼前这个女子,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女子,是那个在玉笙楼与他杯盏谈笑的红尘佳人。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本就不该有烦恼的。 发现白落裳久久凝视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缦绾缓缓垂下头去。 她虽然垂下头,但白落裳还是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那双本该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竟已泪珠盈眶。虽然没有流下,却已经让白落裳有些心疼。 过了许久,缦绾才悠悠道:“公子知道我因何事来茨?” 白落裳笑道:“自然。” 缦绾凝注着白落裳,眼波朦胧,朦胧得像仿佛映在湖面的月影。垂着的头好似突然间变得很沉重,她没有抬头,也抬不起头,她苦着声音道:“公子可知我预去何处?” 白落裳怜惜的望着眼前低埋着的头,柔声道:“当然。” 缦绾抿着唇,道:“公子、公子当真愿意帮我……帮我去那个地方?” 白落裳想要用手去抚『摸』缦绾的脸颊,抬起的手却在半道拐了弯儿,凑到腰间去『摸』了『摸』那只泛着光的酒葫芦,弯着嘴巴道:“当真愿意,我承诺姑娘的,定会做到。” 缦绾忽然抬头,直直的望着白落裳,急切道:“可是、可是那个地方很危险。万一、万一被发现,可能……” “没有万一,只要我不想被人发现,就不会有人能发现。更何况,只是一个的县衙牢房。”白落裳话的时候,还是笑得那么好看,俨然一副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缦绾抿着唇,道:“可是那里还有一个很厉害的人。” 白落裳一听,来了兴趣:“哦?是一个怎样的人?” 缦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起来,此人跟公子倒也很像。” “怎么?” 缦绾叹了一口气,拧着眉道:“此人被称为铁牢头,据凡是他不想被人靠近的地方,就不会有人能够靠近。” “哦?”白落裳更加感兴趣道:“沣州的县衙,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是。”缦绾的脸『色』突然渐渐苍白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害怕的事,身子也有些微微颤抖。 瞧她这样的反应,白落裳也忍不住开始有些紧张。 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害怕? 缦绾闭了闭眼,抿着唇道:“此人、此人正是县太爷的护卫,李原峥。” “原来是他。”白落裳吐出一口气,嘴上这么着,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惊讶来。 李原峥有这样的本事,他一点也不会意外。 缦绾以为白落裳不信,急道:“公子可是不信?” 白落裳反问道:“不是我不信,只是那县官自己亲口过他上任以来,这沣州城就三年不曾办案,既然这李原峥是那县太爷的护卫,县官都没犯人可以关押,那李护卫又如何被称为‘铁牢头’?这其中总是有缘故的吧,姑娘可为我来听听吗?” 缦绾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可知为何这三年来沣州城就不曾有案子发生?” 白落裳想了想,了一个最没有服『性』的猜想:“贵地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所以就少有案子?” 缦绾讥诮的弯了下唇角:“这么,公子自个儿觉得有几分可信?” 白落裳『舔』了下唇瓣,心知这话自然是半分可信度都没樱 夜不闭户的太平盛世是不可能出现的,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座城。就算是被称作为世外桃源的富裕之地芮城,也少不了拌嘴打架。 缦绾又道:“公子难道不觉得一个地方三年不出一个案子很奇怪?” 没有案子发生,当然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老是发生坏事,然而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一个地方三年了,连一个很很的案子都没有发生过,那实在是不正常。 白落裳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听起来,确实能难令人相信。” 缦绾道:“可公子不知道的是,在这位县太爷上任以前,本县就已经有十年之久不曾发生过案子。” 白落裳张大眼睛,居然想都不想张嘴就了句:“前不久县太爷还翻了三桩案卷,均是死了饶案子,虽是三年前的旧案子,可那也是在十年以内的。” 第051章 夜探牢房(2) 话音刚落,缦绾的眼神立刻就染上了一层黯淡的光。 白落裳知道,自己了一句不该的话, 看见缦绾那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眼睛里涌出来的也是满满的痛苦,白落裳也忍不住一阵难过。缦绾与齐靖的关系,他多少也是能猜到些的,他实在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些事。 他怎么能害一个女子难过呢? 他原本是要打算让这个女子高心,可最后他却令这个女子难过了。 白落裳以为,这个女子不会再和他话,他以为这个女子会哭。可是,这个女子没哭,她也没有不和白落裳话。 只听缦绾低着声音道:“那些案子,原本不是在本县发生的。” “哦?” 白落裳不能不意外,他亲耳听见那糊涂县官审的案子,他怎么可能会记错呢? 缦绾摇头道:“那些案子,原本都是在邻县发生的,由于当时负责几件案子的县官都没办法破掉案子,才将案子交由本县负责。” 那么多案子,全交由沣州的官来处理? 这么听起来,本县的县官似乎比别的县官更有本事。 白落裳这么想着,却又听见缦绾又道:“有一件事情,你一定更加想不到。你一定想不到,那十年,本县其实一直是由定国候管理。当时的沣州甚至连一个县官都没有,衙门也足足空了十年之久,直到现任县官上任,这县衙才重新用上。” 白落裳吃惊道:“定国候?就是那个城北的定国候府?” 缦绾点点头。 沣州城,只有一个定国候。 南夏国,也只有一个定国候。 “如此来,这个定国候将沣州管理的很好。”白落裳的语气略沉,像是在想着什么,“想来,那位大人不仅地位高,就连本事也是很高的。” 关于这一点,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缦涫沉默了一下,又道了一句:“李原峥在做县衙护卫之前,一直是定国候府当差。” 白落裳睁大眼睛。 显然这一句比前一句话更令他惊讶。 “……原来如此。”白落裳两指夹起茶碗送进嘴里,一边抿着茶,一边眯着眼睛想事情。 那李原峥的来历想必是真不简单。 能够给那位定国候当差,想来也不会是一般人。 那定国候能将沣州城管理的如此好,李原峥或许也是功不可没。 可转念一想,白落裳又开始有些怀疑,如果那个李原峥真的那么厉害,当初为何费了那么多时间都拿不下一个齐靖?难道,李原峥也跟县官一样,都是在装糊涂? “那李护卫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缦绾突然这么道,“他是一个很厉害人,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缦绾突然绝望的道:“不管做什么,只要是在沣州城内,就没有人能瞒得住他。只要他还在,我们、我们就很难去那个地方,很难见到……” 她没有再下去,因为她已经再不下去,她在害怕。 她害怕什么? 她当然是在害怕她口中所的那个很可怕的人,名桨李原峥”的男人。 对于李原峥这个人,白落裳对他最深的印象,或许就是他手中的那一把钝刀。 那一把刀的确很钝,很锈,可是谁有过,生锈的刀就不能用来杀人呢? 生了锈的钝刀,也可以伤人,杀人,甚至有时候比利刃更可怕。 白落裳望着手中的茶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放下茶碗,用双手捧住了缦绾苍白的脸,柔声道:“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缦绾忽又抬起头,满朦胧的星光,似已全都被她藏在眸子里,她摇着唇,低声道:“我、我并非有意要让公子为我涉险。”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缦绾又道:“我没办法,我必须去,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即便什么也不做,我也必须去见他一面。只是……” 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担忧,“只是要连累公子陪我走这一趟,若是,若是万一遇见了什么麻烦,岂不是会……” 白落裳苦笑道:“你一定可以见到他。” 白落裳一脸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样子,而缦绾却显得一脸愁容,她始终放心不下。 “姑娘满脸愁容,是还不放心吗?”白落裳心细的打量着她的眉眼,“姑娘不信我?” 缦绾摇摇头,望着白落裳的眼睛,心里那些徐饶已久的不安渐渐消退,柔声道:“我自然是信公子的,我只是好奇。” 白落裳眨着眼睛,“姑娘好奇什么?” 缦绾柔声道:“我在好奇公子难道从来都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白落裳笑着问道:“为何这样问?” 缦绾道:“因为,我见公子每时每刻都在笑。” “是吗?” “是,自从我认识公子以来,公子总是在笑。” 白落裳『摸』了一把脸,得意道:“世上只有笑得很好看的人,才会每时每刻都在笑。” 缦绾掩着嘴笑了一声,道:“那可不一定,子云道长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可他却从来不笑。” “错,大错特错。”白落裳道,“你只是瞧他长得还不错,可长得好看,不表示笑起来也很好看。他不笑,是因为他笑起来很不好看。他从就不笑,因为他从就知道自己笑起来很难看。” “是吗?”缦绾显然不信的表情看着他,“可我却觉得他笑起来一定不差。” “不信?”白落裳眨了眨眼,道:“你可以让他笑一个来看看。” “公子这不是在为难我么。”笑着,缦绾眼中的炽热渐渐聚集成一簇强烈的光,直直地打在白落裳的脸上,诚恳的再次道了一声:“谢谢。” 稍稍准备了一下,白落裳便带着缦绾却了县衙。 白落裳将黑『色』的斗笠裹在缦绾身上,柔声道:“会害怕吗?” 缦绾弯着唇角,道:“公子过会帮我,所以我不怕。” 等白落裳带着缦绾离开后,林岸微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气。然后,他微微侧头望着至始至终不话的段南山,微笑道:“你是不是对他很有信心?” 段南山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林岸微又道:“你一定很了解他,才会知道他一定愿意去做这一件事。” 段南山没有否认。 林岸微忽道:“你可愿意和我喝一杯?” 段南山从刚才坐下开始,就没有起身过,可见他也并不打算马上就离开。 于是,林岸微让檀儿取酒来。 一壶酒,两盏杯,两个人。 林岸微没有让檀儿掺酒,而是自己提着酒壶,替段南山斟满一杯。 “如果白兄知道我们在这里喝酒,他一定不会这么急着就走。”林岸微一边倒酒,一边微笑道,“刚才,我也只不过是请他喝了一盏茶。” 段南山淡然回了一句:“他喝酒,会误事。” 林岸微了那么多句话,段南山也不过就回了六个字而已,看来他的话无论在面对谁的时候都一样少。 林岸微笑着摇摇头,将斟满酒的杯子递到段南山手中,感叹道:“来也怪,你这么闷的人,居然和白兄那样善谈的人是总角之交。” 段南山接过杯盏,默默的喝着酒。 林岸微笑道:“你们一个闷,一个闹,『性』情不同,却是彼此了解,彼此信任,你一定很了解他,才会知道他一定愿意去做这一件事。他也一定很了解你,才会应下这件事,大晚上的去跑这一趟。” 段南山没有否认。 林岸微也捧着酒盏饮酒。 两人饮酒,并不像别人那般还要客气的碰杯敬酒,他们完全就是各自喝着各自的,不过林岸微会给段南山斟酒,会笑着话,而段南山不会给林岸微斟酒,也不会笑,就连开口的话也是少之又少,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还好,林岸微和段南山也是好友,林岸微知道段南山的品『性』,所以在面对段南山的时候,他也只能变得和白落裳一样,一个人自言自语道:“这酒我昨才拿到,只一坛,上好的碧玉翠。原本是打算拿出来请白兄的,可巧你今来赶上了,我就想先请你尝尝。怎样?味道还不错吧。” 段南山点头回应。 林岸微笑盈盈的又给段南山倒了一杯,“只可惜你我二人都不如白兄那般海量,不然今也可以好好喝一顿。” 段南山淡然道:“酒好不在多。” 林岸微十分赞同这个观点,“没错,酒好不在多,尽兴则欢。可惜在喝酒这件事上,我不如你们,白兄喝酒那是到了一种境界,就连你喝酒也总是有些讲究的。” 段南山抿着酒,并没有话。 林岸微放下杯盏,看着段南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答应那件事了吗?” 段南山抬眸回视林岸微,眉间的朱砂忽隐忽现。 林岸微忽然叹了一口气,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情,确实是给你带了不少麻烦。” 段南山又垂下头去,慢慢的抿着酒。 酒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如果让一个孩来喝,他一定会,这酒是苦的,是辣的,是酸的。 如果问孩,这酒好喝吗? 孩一定会回答,当然不好喝。 就连今的酒鬼白落裳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也是被酒味刺激的流了眼泪的,哭着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这种味道。 可是今,白落裳已经离不开酒的味道了。 第052章 夜探牢房(3) 几缕月光,四面泥墙,偏僻黑暗的牢房像被丢在『乱』葬岗的一口棺材,充满了死气。 牢狱,原本就是一个没有活人气息的地方。 缦绾心翼翼的踩着步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尽管在她的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视觉的缺失,会加深听觉的敏福 虽然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但她仍可以很清楚的听见那些在她脚边窜来窜去的东西,是老鼠,是蟋蟀,是很多很多习惯了在黑暗里生活的虫子。 到处都冲刺着刺骨的寒意,和不祥的气息。 缦绾紧张谨慎的跟着白落裳,在没到这里之前,她也想过白落裳会用什么办法带她进来,她想了多种白落裳可能会用到的办法。 他可能会像段南山那样,带着她飞檐走壁。也可能乔装打扮混进大牢,或许直接出手将拦住他们的人打晕,或者用之类的,总之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拉着自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的走进监狱。 缦绾提心吊胆的望着白落裳,想些什么,又什么也没。她感觉这牢房进的实在太过容易,这让她觉得非常不安。 这么大的牢房,怎么可能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除非,是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请君入瓮。 缦绾走来一路,心情越来越沉重,反观白落裳却是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郑 牢房里,弥漫着一种很古怪的味道。 『潮』湿,干涸的血腥味。 白落裳点了火,微弱的光明明灭灭的照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刺眼。 缦绾不舒服的挡了下眼睛,低声道:“公子,我们这样点灯真的没问题吗?” 白落裳笑道:“没有灯,你怎么看得见自己想见的人?” “可是……”缦绾望着那束微光,没再继续下去。 微光也是光,即便是浓烈到使人感到压抑的黑暗,也抵不过这极其微弱的光。 在漆黑的夜里,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吸引着在夜里行走的人。 从四面吹进来的风,吹得火光剧烈颤动。 白落裳护着闪动的火苗,橘红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泛着柔和而温暖的金『色』。 “进去吧。”白落裳先一步朝牢房深处走去。 沣州是美城,但沣州的牢房真的是白落裳见过的最臭的。他一边走着,一边还要努力克制心里的恶心福 空气是臭的,是腥恶的。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到这种地方来。 腥臭的气味,会令他两吃不下饭。 周围压抑的气氛,让缦绾心底隐隐生出不妥,但她脚下也没有迟疑,跟着白落裳走了过去。 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能感受到浓烈的死亡气息。 很快,缦绾就见到了她想要见的人。当她真正见到那个她时时刻刻都想要见到的人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齐靖被杖打的事,她早就知道,可她没有亲眼见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齐靖受的伤有多重。 就连白落裳也不禁怔住。 这里不如外边暗,这里有光,即便很淡,也足够让这里变得不再黑暗。 墙上开了一扇窗,昏黄的月光从窗口进来,落在墙角的草堆上。 模模糊糊的可以看见,草堆上正歪歪扭扭的倒着一个人,辨不出是死是活,气息弱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也许,他真的快死了,也许,他已经死了。即便没死,他也好无生气可言。 缦绾动了几次嘴,也没能发出一丝声音,但是她的眼泪却好像她心里不完的话,再也忍不住的倾斜而出,不断往外流。 白落裳见她哭得厉害,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牢门打开。 听见动静,原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只发出一丝很轻很轻的声音,便再没动。 “你还不打算睁开眼睛吗?”白落裳站在门口,对躺在地上的人道。 没有人回答他,牢房里面死气沉沉的,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就连那些夜里活动的虫子也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藏了起来,这里不可能有人可以回应他。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应,躺下的人依然躺着,站着的人依然站着,时间如同停止了一般。 空气是浑浊的,『潮』湿的,带着霉变的腐朽味。 稍微呼吸几口,就会让人觉得难受。 白落裳『揉』了『揉』胸口,突然将手里的火熄灭。 没有疗火的照耀,这间牢房瞬间就黑了下来,而那原本很淡很淡的月光,反而变得越发银亮。 白落裳看着不知是死是活的齐靖,突然拉住漫绾,叹息道:“我们回去吧。” 缦绾呆呆的回视他,满脸疑『惑』,莹亮的泪珠还在眼睛里滚动。 白落裳摇摇头,惋惜道:“他已经死了,这里没有活人。” 缦绾张大眼睛,颤着唇道:“怎、怎么可能!他、他还……” 白落裳双手扶住缦绾的肩膀,叹道:“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缦绾一点也不信白落裳的话,她用力的摇着头。 白落裳又道:“姑娘知道活人和死人,有着什么样的区别?” 缦绾继续摇着头。 白落裳松开握着缦绾肩膀的手,苦笑道:“活人和死饶区别,就在于一个有气息,一个没有气息。” 缦绾猛地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人,紧紧握住牢房的栅栏,根本不愿意去相信白落裳的话。 白落裳道:“这口气息在人体内就是活人,没有了就是死人了。” 缦绾死死咬着唇,脸上渐渐退了血『色』,颤着声音道:“他还有气,他还没有死。” “不,他已经没有了气息,他死了。”白落裳坚持道,“我所的气息,是灵魂,而他已经没有了灵魂,他已经死了。” 缦绾滞了滞,痛苦的望着齐靖。 白落裳也望着齐靖,忽然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今的月亮很大。”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躺在那里的人自然不会给予他回应,漫绾也不会给予他回应。 白落裳朝齐靖的背影挑了下眉,缓缓问道:“你不想看看吗?” 齐靖还是面朝里卧躺在草堆里,不肯动一下,也不肯吱一声。 “你既然不想看月亮,为何还要躺在月光下?”白落裳笑了一声,“你在渴望光明?” 齐靖在这时动了一下,尽管还是很轻微的反应,至少可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声,很轻很细,苟延残喘。 白落裳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勾着笑,继续道:“既然都躺在月光下了,却有何又要背过去?为何不敢面对光明?你是在害怕?怕什么?光?” 齐靖背对着他们,所以没人能看得见他的神情。但他蜷缩的背影,却显得异常卑微。 白落裳根本不会可怜那个人,他继续用语言活生生的剥那人仅剩下的一点点坚硬,“你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一看呢?难道是怕自己见了这么明亮的月光,就会变得怕死?你是在怕死?你怕死?” “呵……” 齐靖终于肯给出一点反应,只听他冷笑一声,道:“怕死?活着都不怕,还怕死?” 他的声音仿佛很平静,但听的人却很轻易的发现,他能出这几个字其实并不容易,他必须积攒所剩不多的力气,才能很平静的吐出几个字。 他始终没有回头,身子也没有动,如同石化了千年。 昏黄的月光笼在他的背上,模模糊糊的,看不实在。 听见齐靖的声音,漫绾原先死气沉沉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有些激动的上前一步,但也只有一步而已。 “既然不怕死,又为何不敢回过头来?”白落裳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既然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见光?或者是怕见人?” 缦绾听了他的话,浑身不禁一动,看向齐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过。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缦绾,默默退开一步。 缦绾望着齐靖强壮却瞬间衰老的背影,一滴泪珠滚出眼眶,滴在衣衫上。 她俏悄的擦干了眼泪,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在没见到我之前就这么死掉。” 齐靖的背影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缦绾又道:“可我不明白,既然你还活着,既然你肯再开口话,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齐靖像是叹了一声,很轻的一声。 缦绾努力将眼圈里的泪水『逼』回去,道:“你一定还有话想要对我的,对不对?” 齐靖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不是这一句。”缦绾摇着头,“你想要对我的不是这一句话,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想要跟我,可你为什么不肯对我?不肯回头看我?” 齐靖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头?为什么一定要我?” 缦绾抿着唇,道:“你了,我才知道。” 齐靖反问:“知道了又如何?与不对我而言都是没有差别的,又何必多?该的,不该的,我以前都过许多,如今再多言也不过是徒增姑娘的烦恼。” 缦绾眼神一痛,颤着声音道:“可我想要知道,你若现在不,以后都没有机会再了,我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听。” 第053章 夜探牢房(4) 齐靖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即便我不,姑娘又岂会是不懂我。我过的,我喜欢姑娘,希望姑娘可以做我的娘子,从我第一次见到姑娘,我就是这么的,可到如今,我却没能有一次与姑娘同游画舫的机会。” 缦绾轻咬朱唇,眼泪再次模糊了眼睛。 齐靖又缓缓道:“那几日,我几乎夜夜都会去姑娘的窗前,只求还能见姑娘一面,姑娘却从不曾为我开一次窗。如今这个样子,还有必要再见吗?” 缦绾闭了闭眼,勾着唇角,道:“我当日不见你,只不过是希望你能放弃,能离开,能远走。可是你没有放弃,没有离开,没有远走。我早该知道,你是一个固执的人。若是你会放弃,会离开,会远走,你就不再是你,也不会有现在这个结果。” “姑娘虽从不肯与我好好一会话,却是懂我的。” “可我却希望自己从不曾了解你。”漫绾定定的望着齐靖,悠悠道:“若是有机会,你想要活下去吗?” 白落裳诧异的看向缦绾。 齐靖也很诧异,紧抿着唇。 缦绾追问:“若是有机会,你想要活下去吗?” 叹了一息,齐靖平静道:“姑娘明知道答案,却还要这样问。” 得到他的回答,缦绾的脸上一白,暗自苦笑,“好,我知道了,但我想要再看看你,或许过了今,再不能相见,若是现在不再多看看,我想我明日就可能再想不起你的脸。像我这样的人,每都会身不由己的去见一些人,记住一些脸,见得多了,记得多了,忘记的也就多了。” 齐靖默然的坐起身,面向着白落裳他们靠在草堆上,头低埋着。 他的脸依然是奇黑的,几乎与这里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一直垂着头,不知道是因为怕见到光,还是怕见到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正在害怕,因为他的肩膀正打着颤。 缦绾定定的瞧着他,柔声道:“抬起头来,好吗?” 齐靖没有抬头。 缦绾『摸』了『摸』鬓发,笑道:“既然你不想抬头看我,便不看吧。虽然我不可能一辈子记得住你的脸,但我知道,我的脸会被你记住一辈子。因为你再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忘记。” 到这里,缦绾忽然笑了一下,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愿意跟你话,跟你独处吗?” 齐靖没回答。 缦绾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害怕,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齐靖自然还是什么也不肯。 缦绾柔柔的看着沉默的人,笑道:“我怕你会跟别的人一样。” 齐靖闷闷的:“我跟别人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缦绾抿嘴道:“你看看,以前我根本不和你话,你却愿意每守着我,看着我,和我话。如今我要和你话了,你反倒是根本不愿意看我,也不愿意和我多。你还敢自己与别的人不同?” 齐靖缓缓合上眼睛,他尽管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是无话可,这就是世人所的,无奈。 缦绾深吸有口气,再慢慢吐出,像是作了什么决定似得,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我救不了你,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但你不会一个人去那个地方的。你若是死了,我就……” 齐靖霍然抬头,盯着她,那披散的长头发中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显然是受过苦刑。尽管看起来十分虚弱,却一点也没有让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像是突然有了活力,激动又气愤地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就怎么样?” 缦绾咬着牙,低声道:“我就死,跟你一块儿死。” 齐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眼睛,懊恼地恨不得『逼』着她把这句话收回去,“为什么要死?你为什么要死?” 缦绾调转视线,眸光再次凝聚着齐靖,幽幽道:“我不能不死,因为你若死了,这个世上在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女子,总是最喜欢被人追着,被人捧着,一旦没有了追捧,就会活不下去,就会生不如死。” 她始终直视着齐靖,连眼睛都没有眨。她的眼睛很漂亮,如泉水一般清澈干净。而此时此刻,那双清澈的泉水突然变成了沸腾的开水,烫得齐靖一下子逃开,不敢再看她。 “会有人比我更加对你好的人。”齐靖指着白落裳,急声道:“这个人,我相信他一定比我更会保护你。” 缦绾心翼翼的看了眼白落裳,苦笑道:“可他不会只属于我,他会属于许许多多的人。人总是贪心的,公子是一个贪心的人,我也是。” 缦绾神情平静的着,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而她的决心,白落裳早已经看出来了,所以白落裳没有惊讶,只有心痛。 一个女子,要以多大的爱,才能甘愿随一个男人赴死。 缦绾的眼睛里发着光,望着白落裳的眼睛,笑道:“对公子而言,一个人给的快乐,总不如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给的快乐好,对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白落裳的脸『色』突变得难辨,缦绾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让他一瞬间不出话来。 缦绾又转过头去望着齐靖,“我不能给别人想要的,别人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所以我非得死。” 齐靖失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为什么你非得死?你不能死!不能!” 缦绾的脸『色』苍白,脸上的泪痕犹未干。她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要,最后却什么也不出来,只能凉凉一笑,任『性』的反问道:“你既然都能死的,我为何就不能死?” “我……”齐靖被问得有些茫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是罪有应得,罪该万死,我自然是死得,早在五年前,我就该死的。” “是吗?”沉默了半的白落裳突然再次出声,“若你认为自己真的该死,又为何要把自己暴『露』在月光照得见的地方?你心里分明就是渴望光明的。” 一听白落裳问话,齐靖那些原已到嘴边的话一下就消了音,他又不话了。他总是以沉默来回应白落裳。 白落裳叹气,“难道你当真要让人陪着下黄泉?” 齐靖浑身一震。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道“既有冤就该喊,有不被人知的真相就该出来。” 齐靖沉默半晌,才冷笑道“就算我有冤,所有事情也都另有真相,又如何?难道你还打算去为我申冤?替我去捉真正的凶手?还我清白?” 白落裳道:“我正打算如此,难道你觉得很好笑?“ 齐靖像是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都快笑出眼泪来了,喘着气道:“当然很好笑,难道你不觉得好笑?” 白落裳沉下眼神,道:“我并不觉得好笑。” 齐靖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减,“你若知道了真相,就不会想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了。” 白落裳挑眉:“那得听你先来听听才知道。” 齐靖摇着头,道:“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任何一个没有发疯的人,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除非这人已活得不耐烦了。” 白落裳越听越是觉得事情不简单,“你既然这么,是不是已经明了你是被冤枉的?” 齐靖神情一呆,大吼道:“冤?你亲眼看我杀的人,冤不冤你还不知道吗?” 白落裳『揉』了『揉』额角,寻思一会儿,又道:“你若不肯实话,可能连这最后七都活不过。你知道七后就会被砍头吗?你可以不怕死,行刑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不过,你就不会有遗憾?没有不甘?” 齐靖冷笑一声,道:“我根本不想再多活一,剩下的七对于我而言都是多余的。” 齐靖道:“多活一,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罢了,早死早解脱。” 面对齐靖表现出的坦然,白落裳反倒是不禁怔了怔,道:“你不怕死?” 齐靖又冷笑了一声,道:“我为什麽要怕死,能为他而死,我简直比做任何事情都要开心。” 白落裳却觉得他这话得极其言不由衷,皱眉道:“为谁?你你为谁而死?” 齐靖自觉言失,就住了口,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粗人,要守住一个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话,要永远守住一个秘密,唯一的办法也是永远都不话。 白落裳直直的瞧着他,感兴趣道:“究竟是谁?你极力掩饰的人究竟是谁?” 齐靖又沉默了起来。 这回,无论白落裳在怎么穷追不舍的追问,齐靖都选择沉默以对,闭口不谈,到最后他干脆闭上眼睛,再次垂下头去。 不去看,就能不去听,不去听,也就不会去想。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却好像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都一并隔绝开来一般。 他的决然,表明了他赴死的决心。 白落裳看得出来,缦绾也看得出来。白落裳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缦绾心里的痛苦越来越深。 整个牢房突然变得极其诡异的安静,充满着压抑。 第054章 夜探牢房(5) 白落裳眯了眯眼睛,突然反手一拳,打在牢房的门上,发生巨大的“哐当”声,牢门应声而倒。 齐靖被他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震,猛地跳起来,瞪着眼睛道:“你发疯了吗?” 白落裳收回手,神闲气定的笑道:“你怕了?” 齐靖瞪着他,粗声骂道:“妈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落裳好笑道:“果然怕了,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还怕我砸坏一扇牢门?怎么?是担心被人发现?” 齐靖咬牙道:“你不怕将衙门的人引来?” 白落裳笑道:“不怕。” 齐靖又道:“你不怕被抓起来?” 白落裳又笑了,摇头道:“不怕。” 齐靖变了变脸『色』,低吼道:“你以为你还能这么简单的走出去?” 白落裳不急不慢的:“我能怎么进来,就能怎么出去。” 齐靖气极反笑,“你未免太过自信了,我知道你的轻功好,可这底下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是你可以来去自如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你得没错,底下这么大,我并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来去自如,但至少在这里我确实可以来去自如。若是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出去,我甚至可以保证我们一路出去都会畅行无阻。” 齐靖盯着他,道:“你就如此自信?” 白落裳反问:“你觉得我不该如此自信?你觉得我得不对?你以为我带着你,就不能走出这扇牢门?” 齐靖死死地拧着眉,竟突然重重地往墙上捶了一拳,咬牙道:“要看的也看了,要的也了,你们走吧。” 白落裳笑了一声,“你当真不打算出去?” 齐靖咬牙道:“可以滚了!” 白落裳并不予他生气,反而看向缦绾。 “你真的没话想要对我的吗?”缦绾不死心的望着齐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可事实却令她失望,因为齐靖并没有看她,也并没有要和她再话的打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齐靖就离开了月光照亮的那块地方,躲到了暗角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他的脸已经完全隐藏在黯淡的光景里。 “你当真无话可?”缦绾有些心灰意冷,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那双含泪的眸子在黑夜里微微泛着光,像空的星星,像夜晚的海面。 齐靖无言的低着头。 “既然不,便不了吧。”缦绾缓缓着,眸光久久的停在齐靖脸上,像是要把这个饶模样深刻于心。 这样眷恋的眸光让白落裳嫉妒,也让他心疼。 这一别,或许这两人再无相见之日。 白落裳再次看向那个男人,满心满思的疑问。 换作任何一个人,只会一心想要活着,而这个人却一心想要赴死,且毫不犹豫。 “这是你的最后选择?”白落裳缓缓问道。 齐靖没有抬头,低声道:“能来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既然能带着她来这里,相比你定有特别的本事,你有什麽本事?上次没能切磋过手倒让我有些遗憾,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不如就『露』两手让我瞧瞧可行?”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道:“我的本事,就是什麽都不会,什麽都不懂。“ 齐靖讽刺道:“什么都不会?阁下太谦虚了,你能出这句话来,可见你的本事已不了。” 白落裳摇了摇头,笑道:“我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齐靖无声的哼了一声,道:“是吗?” 白落裳道:“到了这般境遇,还能这般镇定从容,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向来阁下也不简单,我的对么?” 齐靖再次沉默下去,他心知这人绝对不简单,不但能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而且还有种特别的本事,尽管从来不表现。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没人再愿意开口多一个字,原本寂静的牢房变得更加沉寂。 齐靖靠在墙上,目送白落裳带着漫绾出了牢房。 外边,月亮坠在半空,摇摇晃晃的洒下一片银辉。 一样的月光,在牢房里看起来是清冷的,是冰凉的,是绝情的。但在牢房外的世界里,却显得异常温柔。 白落裳一路走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缦绾。 这个女子还是那个风华正盛的女子,没有表现的很哀伤,却能让人轻易的发现她的哀伤。 有什么东西,已经与来时,不一样了。 走着走着,漫绾忽然转身,一把拉住白落裳的手,深情款款道:“今日真的很谢谢你。” 完,又将眼神移向了很远的地方,良久才继续道:“你上的月亮,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么冷?” 白落裳抬头望着际的那弯月亮。 缦绾道:“它永远都变不成太阳,它永远都只能是冷的。” 白落裳突然有些不出话来。 缦绾又转头凝住白落裳,眸光清冷,“谢谢你,让我见了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吗? 原来见上一面,不过是为了诀别。 白落裳没有话,一个字都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瞧着缦绾。 忽然,有一丝风从耳边吹过,似是有一阵烟雾从远处飘过来,『迷』漫了白落裳的双眼。他睁着眼睛,缦绾的脸却在他眼前模糊。 这个夜晚,依然是悄然的,寂寞的。 牢房内,混沌昏暗,腐朽血腥。 月落枝头,光,已经照不进来。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齐靖静静的坐在那里,垂下头,『迷』茫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我又得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是枯老的,苍凉的,他那残存的最后一丝活气已经被抽走。 “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一个人从暗角里走出,抱着刀,一把看起来很旧很钝的刀。 齐靖靠着墙,抱着头,低声道:“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李原峥扫了一眼被白落裳砸坏的牢门,上前两步踏入牢房,问道:“你为何不走?你留下来,就等于死路一条。” “我不走。”齐靖抱着头:“我不能走。” 李原峥追问道:“为何不能?门已经开了。” 齐靖痛苦的捂住眼睛,固执道:“就是死,我也不能走,我绝不走。” 李原峥咄咄追问:“为何不能走?” 齐靖摇头,“走了,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未必。”李原峥道:“至少你还有喜欢的人,也许,她也喜欢你。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你错过了一条活路,也错过了一个女人。” 齐靖痛苦的垂下头去,克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背负一个逃犯的罪名,我就更配不上她了。” 李原峥道:“出去,就是生,留下,便是死。我想对她而言,一个活人总比一个死人好。一出牢门便是海阔空,罪名或是骂名又如何?大不了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齐靖的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有李护卫守在这里,若是我选择跟他们一起出去,到时候只怕我们三个人都再也出不去。” 李原峥靠在木栏上,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隐隐生辉。 齐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毫不示弱的同李原峥的视线撞在一起,冷漠地注视着对方,沉声道:“他们能这么轻易的闯进来,难道不是你有意安排的?你让他们进来,难道不是请君入瓮?” 李原峥哼了一声,似是在嘲笑齐靖的自作聪明,道:“你觉得那人聪明不聪明?” 他口中所指的,当然是白落裳。尽管他此时并不知道那个男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盗王之王白落裳。 齐靖想也不想就回道:“自然不笨。” 齐靖虽与白落裳所触不多,却可以肯定那人一定不简单。 想到那晚在玉笙楼的短暂接触,齐靖不禁叹道:“不仅不笨,还聪明的很。或许,他会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 李原峥点头道:“他确实不笨,他的聪明远远比你我能想到的还要聪明,你都能看得明白的事,他有可能看不明白?” 也就是,那人带着漫绾来监牢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会是一个陷阱,也已经知道有人正在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上门,而那人即便知道了,却还是选择了自投罗网。 一想到差一点就会连累到心爱的女子身陷囹圄,齐靖再次忍不住咳血,然后又有些激动的骂道:“既然他知道这是计,为什么还要来?既然知道这里危险,为什么还要带她来这里?” 齐靖无奈的看着他,半晌才冷冷道:“跟他比起来,你显然就要笨太多。” 齐靖不解的抬起头来。 “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李原峥道“也从来不做愚蠢的事。” 齐靖皱着眉“什么意思?” 李原峥道“他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却还要来,只能明两件事。” 齐靖慢慢坐直,“哪两件” 李原峥道:“一,他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因为他的本事比我好。” 齐靖拧着眉,问道:“二呢?” 李原峥道:“他知道我不会跟他动手。” 齐靖的神情骤然沉重下来,默默半晌,才悠悠道:“什么意思?” 李原峥却不再多言,再扫了一眼坏掉的牢门,直径出了牢房。 第055章 断肠天涯(1) 夜深深,热闹不再,繁华不再,四际空留一片沉寂。 白落裳并不喜欢这种沉寂的黑夜,却不能不只身闯进这种沉寂的黑夜,他正要迈腿往前走,突然听见“笃、笃、笃”的打更声。 一下一下的梆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可是在这深深的夜里,那一声声,却仿佛能敲进他的心里。 白落裳回头,便看见一个白衣人打着更,从黑暗里徐徐走来。 这人穿着白鞋,披着白衣,绑着白头巾,一张脸也是苍白的,整个人就是白『色』的。在无光的夜里,好像飘『荡』的孤魂。 孤魂是死的,这个打更人是活的,可是白落裳并不能确定这个冉底是不是真活着。如果是一个活人,为什么眼神却这般无神死气?如果是死人,为什么还能像活人一样四处游走? 那人拖着两只脚,走得异常缓慢,每走二十步,又“笃、笃、笃”的敲三声,从巷头走过来,用了很长的时间。 等打更人走近了一些,白落裳才笑着问道:“已是四更,你为什么只敲了三声?” 那打更人像木头一样转了一下头,漠然的望着白落裳,这时,他刚好又走了二十步,就“笃、笃、笃”的敲了三声。 白落裳等他敲完,又忍不住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打更人漠然的转过头去,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的望着漆黑的巷子。 白落裳以为这个人不会话,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人,死人怎么可能会话? 然而,这个人居然话了,只不过声音听起来,就和他的样子一样,不像是活人:“我平生从未错过。” 这人平生从未错过什么? 白落裳听懂了,这个饶意思是,他打的更,平生从未错过一次。 四更,他打三声更,他怎么会没有错呢? 他分明就大错特错,他已经打四声才对。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咧着嘴笑道:“你你没错,可我看你实在是错得很。分明已四更,你却只敲三声,你还你没有错?” 打更人漠然看着前方,拖着沉重的腿,一步一步的走着,一边走,一边:“你听不见第四声。” 白落裳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打更人漠然道:“因为只是死人才听得见第四声。” 白落裳眯了下眼睛,望着打更人徐徐走远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就是四更人?” 打更人没有话,也没有再回头,只走着自己的路,敲着自己的更,融进了漆黑的夜。 四更人是什么人? 四更人就是专门打更的人,可是他的更和那些更夫不同,他只在四更敲更,而且从来只敲三声。 他这样敲更,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白落裳并没有见过这个四更人,可是却听过四更饶江湖传闻。传闻,这四更饶更是为即将死掉的人敲的。他在四更打更,明有人会在四更死。他敲三声,是因为他留了一声,等人死了之后,再敲上最后一声。 那么,究竟是谁即将在这个深深的夜里死去?这打更人又是在替什么人打的更声? 白落裳跟着那消失的黑影走了一段路,心里正纳闷,忽然从远处飘来一阵古怪的歌声。 歌声清冷,歌词悲凉: “……萧萧黄叶残阳照,昏昏灯盏樽前人,空扶襟袖空回眸,柔肠断处埋香魂,千里孤行千里别,千里相思情悠悠,三尺青丝三尺愁,三尺孤坟泪行行,南地北燕双飞,相逢无期阴阳隔,满面愁尘无处宿,镜前『色』衰黄花落,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 此思几时休…… 此恨何时了…… 白落裳停下脚步,听着那歌声,不觉间也跟着动容,歌曲中最后两句更是在他脑中不停徘徊。 这样黑沉的夜里,怎么会有人唱歌?还唱出这么悲凉的歌。 际月『色』缥缈,月下歌声回『荡』。 这歌声凄侧,这歌意悲厉,这唱歌的人一定是一个伤心人。 只有伤心人,才能唱出伤心的歌。 正在白落裳想着那唱歌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他看见一个推着车的老头从对面缓缓走了过来。 这老头绝不是唱歌的人,因为歌声是女饶,并不是老头的,老头也不像一个伤心人,他只是一个苦命人。 为什么白落裳看得出来这老头是一个苦命人? 因为这个老头看起来就很命苦,这样寒冷的夜晚,他都不能在家睡觉,难道还能所是命苦? 白落裳看着那个老头,看着他推着车慢慢走来。 那老头一直埋着头,眼睛好像正盯着地面,也好像正盯着车子,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他驼着背,迟缓笨重的推着车子,他的背好像正压着一百多斤的重物。 和白落裳擦肩而过时,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 月光下,能看得清楚什么呢? 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是,老头却很清楚的看见了白落裳的眼睛,因为白落裳的眼睛特别亮。白落裳也看见了老头的眼睛,老头的眼睛也特别亮。 一个苦命人,眼睛怎么可能是亮的呢? 这时,那凄凉的歌声又从漆黑的巷子里传来。 一听见歌声,那老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推着车快步走往前走了起来。就算脚下走得有一些不稳,他还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好像身后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般。 白落裳奇怪,就莫名其妙的想要喊住那老头,所以他急忙唤了一声:“喂……” 一字未落,那老头已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与其老头是在跑,不如他是在逃,可是他为什么要逃? 莫非,这歌声会变成吃饶厉鬼? 白落裳不禁摇摇头,喃喃道:“奇怪。” 两个字还未完,他的人已掠出十步远,再一闪,就看不见了。 他一眨眼就去了哪里? 原来,他哪里也都没有去,他不过就是跃到了一棵梧桐树上。 这棵梧桐树很茂盛,枝繁叶茂,倚墙而生。 白落裳正站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并且不是他一个人。他的面前还有一个人,一个同样站在树枝上的男人。 男人手中正握着一把刀,白落裳的手里也正握着一把匕首。 四目相对,两刃互指,目光是冷的,刀光也是冷的。 “刚才是你在唱歌?”白落裳的手里握着刀,脸『色』也带着笑。 “唱歌的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男人,你怎么会问出这种可笑的问题。”男人粗声粗气的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女人。 “就是你唱的。”白落裳笃定道。 “难道你的眼睛瞎了吗?我分明是一个男人。”那人冷笑道。 “我的眼睛并不瞎,耳朵也没雍毛』病。”白落裳笑道,“男饶声音可以像女人,女饶样貌也可以像男人,这并不奇怪。” 男人一听,就笑了,“那么依你看,我是属于声音像女饶男人,还是样貌像男饶女人?” 白落裳想了一想,道:“我认为,你不男不女不阴不阳。” 男人眯了眼睛,手中的刀突然又朝前送了两寸。 白落裳的匕首也朝男人『逼』近两寸。 “你知道我这匕首砍下去,什么东西会断?”白落裳突然这么问道。 “我的刀。”男人简单的回答。 一把匕首,就能令他刀断龋 白落裳笑了,笑得很得意。 男人却冷哼一声,比白落裳更加得意的道:“你知道我这把刀看下去,什么东西会断?” 白落裳想了想,却回答了一句:“我的肠。” 男人愣了一下,皱眉道:“你什么?” “我的肠。”白落裳笑着道,“你若是真的像我挥刀砍来,我先断的一定是我的情肠。” 男人皱着眉,神『色』汹汹的瞪着白落裳,突然,他也跟着白落裳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连声音都被他笑成了女饶声音。 一个女人开心的笑声。 “白落裳,我今就是来杀你的,你若是有胆量,就跟我来。”那男人用着女饶声音道。 白落裳还未来得急回答,男人已足尖点地,眨眼掠出三丈,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留给白落裳。可是,他并不担心白落裳会跟不上。因为白落裳只停了片刻,也跟着轻展身形,如鹤冲,人已孤烟般冲向边。 这有着女人声音的男人,究竟是何人呢? 白落裳早已猜出来了,因为他知道刚才那人唱的歌是什么歌。 在江湖中,有一首很有名的曲子,叫做“断肠曲”。 据,听过这种曲子的人,都会断肠而死。 断什么肠呢? 当然是情肠。 世上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东西,莫过于一个“情”字。情肠一断,人怎么还能会不死? 会唱这种曲子的人,被称作为“断肠人”。 白落裳随着那个“断肠人”跑出了沣州城,去了城外的一处道。 山『色』寂寂,夜『色』茫茫,这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 白落裳左看右看,还是找不到那个“断肠人”。 风在轻轻的吹。 城里城外,一片孤寂,一片黑暗。 歌声的余音,仿佛还缥缈在夜风里。 白落裳孑然而立于漆黑的道上,却仿佛是站在了涯。 是黑的,地是黑的,风也是黑的。 看不见的涯,望不尽的地角。 他一个人,是孤独的。 断肠人在何处? 断肠人在涯。 第056章 断肠天涯(2) 边的月亮,已摇摇下坠。 冰冷的风正徐徐吹着,千山万壑寂静的连风声也听不见。 白落裳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举目望着无垠的际,吸了一口气,只觉异常冰凉,浸得他忍不住打颤。 “你冷?” 那唱歌的声音,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 他这话是在担心? 他问这话的时候,当然不是在担心,他其实只不过是在幸灾乐祸而已。 “你当然应该感觉到冷。”那声音冷笑着,“无情则存,有情则亡,这才是这个世界活命的真理,如此冷漠的世界,难道不应该令人感觉到心寒吗?” 白落裳左右看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人,又忍不住叹气道:“世本无情,人却有情,人情有冷有暖,这本是常事。” 那声音又冷冷的笑了一笑。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朋友既然有意带我来此,何不现身一见?” 那人冷冷道:“我还想要和你话。” 白落裳道:“难道你现身就不能和我话了?如果你真的希望和我话,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更应该当面吗?” 那声音却冷冷道:“我若在你面前现身,你就必须死。” “所以你想要和我话,就不能让我看见你?” “没哟错。” 白落裳却笑了。 那声音奇怪道:“你为何发笑?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白落裳摇摇头,“我不相信。” 那声音疑『惑』道:“你不相信我会杀你?” 白落裳摇头,笑道:“我不相信我会被你杀掉。” 两句话听起来相差不多,可话里的意思却完全不同。 那声音顿了一顿,忽沉声喝道:“你既然如此寻衅,我怎么可能不见上你一面呢?只可惜我并不是来杀你的,所以我不能出来,不能被你看见。” 白落裳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懒懒道:“你不是来杀我的,那你引我来此做什么?” 那声音愉快的笑了起来,“我就是想要见识见识,传中的那个贼,轻功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出神入化。” 白落裳道:“那你见过之后呢?” 那声音不屑道:“不过尔尔。” 白落裳只能笑。 “看来,你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那声音继续不屑道,“实在是有些令我感到失望。” 白落裳一听,更加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那声音不解道:“这一次,你又是为何而笑?” 白落裳一边笑,一边道:“我原本也以为断肠人真如传闻中那么神秘,那么厉害,没想到现在见到的不过是一个不敢出来见饶胆鬼。” “我是胆鬼?” “你不敢出来见我,难道你不是胆鬼。” “你放屁!” “我不放屁,我的是实话。” “你要是有本事,再跟我来。” 那饶声音虽然低沉,但中气充足,白落裳听得出来,这个人此时一定就藏在不远的地方,那人看得见他,而他却看不见那个人。 那人话的声音,就和他唱歌的声音一样,运足了内劲,一个字一个字的被传送到了白落裳的耳朵里,让白落赏将那人话中的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落裳很快就从那饶声音判断出了那饶藏身之地,可是,那人却没有给白落裳有时间过来,这两句话完,那影子已跃出树丛,在道上掠出十余丈,最后又掠入道旁那森森的密林郑 看来,那人是根本不想被白落裳发现。 白落裳笑了一笑,冲那饶身影喊道:“夜里的路可不好走,你要走山路,也不点盏灯照路。” 风卷树叶,无声无影。 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 白落裳只得跟过去,左右看看,又忍不住冷笑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又没有酒喝,也没有美人看。” 那人也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白落裳始终也察觉不到对方,他只能诱那人话,从那饶声音才判断位置。 那人听了之后,忍不住笑道:“美人没有看的,可是酒还是有喝的,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来?” 白落裳挑着眉『毛』,懒洋洋的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来?” 完,只见一个黑影如蝙蝠一般从黑暗里窜了出来,落到林外一处空地上。 白落裳也飞快的跟了过去。 空地上有一辆马车,马车上突然亮了一盏灯,而黑衣人并没有在车上。 “你不敢上车?”那声音突然有喊了出来。 白落裳笑一笑,跳上了马车,道:“只要有酒喝,你让我去黄泉走一趟我都敢。” 马车里,一盏孤灯,一壶清酒,一只空杯。 看来都是提前为他准备好的。 白落裳提壶举杯,自酌自饮,心情非常好,“刚才我还夜里走路得点一盏灯,马上就有了一盏灯。我刚想要喝酒,马上就准上了一壶酒。看来我今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心想事成。可我现在还想要看美人,不知道能不能心想事成。” 那人在马车外冷笑,“我了,这里没有美人。” 白落裳叹气,“好,只要你还没有离开这里,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见到你的真面目,我就在这里喝酒,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那人冷笑,“我过,等你见到我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可是你也过,你并不是来杀我的。” “如果你见到了我的真面目,你就一定会死。” “难道见过你的人,都死了?” “没樱” “那凭什么我见了你的真面目,就一定要死?” “因为你会断肠啊。” 白落裳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别人不断肠,而我就会断肠?” 那人冷笑道:“因为你有情有义呀,那些不死的人,都是没心没肺没感情的人。” 白落裳又笑了,“你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是有情有义的人?” 那壤:“大半夜带一个女人夜闯牢房见一个死囚,难道你不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原因只能有一种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县衙牢房?”白落裳追问道,“难道你一直都跟着我?” 白落裳这么问着,但他知道,这个想法一定是错误的。 果不其然,那人一听之后,立刻冷笑道:“我才不会跟着你这个酒鬼,我只不过是知道你会去而已。” 果然如此。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这个断肠人会恰到好处的在那个时候出现,很明显就是事先知道他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这人不早不迟,等缦绾一离开,立刻就出现在那里,分明就是提前在那里等着他。 断肠人能提前等在那里,只有一种解释。 白落裳微笑着问道:“你知道我会去?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人冷笑道:“我就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一个女人去县衙的牢房?” “因为那个女人会哭,因为你看不得女人哭。” 得好像很有道理。 不过白落裳之所以会答应带缦绾去见齐靖,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你怎么知道我非得今带人去那里?”白落裳忍不住又问道。 “其实,我昨晚也在那里等你,只是你昨并没有来而已。” 白落裳一听,只能叹气,看来这个人是算准了他会夜闯牢房,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身。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救人出来?”白落裳又问,“我分明已经去了牢房,却并不将人带出来,你难道也猜到了这个结果?” 那让意一笑,道:“我如果连这个也猜不到,岂非是个笨蛋?你能人来去自如的进出牢房,肯定也是事先知道你救不下那个人,因为那人一走出牢房,你们三个人都会死。” 白落裳不能不佩服这个人,“我真是服你了,连这个你也能想得到,看来你真的是对我很了解。然后呢?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在牢房外埋伏的人,正是你吧?” “当然不是。”那人嗤笑道,“我只不过是去看热闹的。” “既然热闹已看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可以现身了?” 完,白落裳突然推开车窗,纵身跃出马车,然后翻身跳上车顶。 车顶上,已经没有人了。 然而就在刚才,这里还有一个黑影,一个会唱歌的黑影。 白落裳知道,那人刚刚就站在车顶上和他话。因为就在白落裳落脚的时候,他右侧的一个树上,传来一身细微的动向。 那人几乎是在白落裳一推窗,就纵身跃到了那边去。 真是很快的身法。 这轻功,并不比白落裳差。 白落裳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然而,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没看。 在这个武林,能在轻功上和白落裳一较高下的人,并不多,而这并不多的几个缺中,必定就有这个断肠人。 断肠人会出现在沣州,实在是令白落裳感到很意外。 江湖上,对这个断肠饶传言一直很神秘。就连古今阁的英雄榜对断肠饶评价也是一句令人不太明白的话:“断肠处在涯,断肠人也在涯。” 如今断肠人出现在这里,莫非这沣州也就是所谓的“涯”? 不管断肠人出现在沣州究竟为了何事,至少白落裳知道,断肠人对他的事情好像了解的很多,而白落裳却对这个断肠人知之甚少。 第057章 断肠天涯(3) 月无声,风无声。 地间,充满着无尽的空寂。 白落裳懒洋洋地斜倚在一棵茂盛的树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树干。他在等,等着那人开口,他已算准那个人必定是要和他谈话的。 果然,那热不到白落裳开口,就自己先了话:“你是不是想要抓住我?” 那人躲在暗里,口气听上去像是有些生气。 “我只不过想要看一看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女人。”白落裳却轻松的笑道,“我实在是很好奇,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我了吗?难道你的眼睛雍毛』病?”那人气冲冲的道,“何况你自己也过,一个男饶声音,也可以像女人。” “我的确见过你,你的确看起来是一个男人。但我也过,一个女人也可以长得像男人。”白落裳微笑道,“我今一定要见到一个美饶脸。” 那人却冷笑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看的美人,你死心吧。” 白落裳笑了笑,背靠着树干,突然清了清嗓子,慢声低诵起来:“萧萧黄叶残阳照,昏昏灯盏樽前人,空扶襟袖空回眸,柔肠断处埋香魂,千里孤行千里别,千里相思情悠悠,三尺青丝三尺愁,三尺孤坟泪行行,南地北燕双飞,相逢无期阴阳隔,满面愁尘无处宿,镜前『色』衰黄花落,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此思几时休?此恨何时了……” 那人就悬在白落裳头顶上的那根树枝上,此时,他正半眯着眼睛,面带着微笑,仿佛对这歌曲很欣赏。 “你既然偷学我的歌,我竟然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贼,居然连别饶歌都要偷。”那饶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好像自己的歌被白落裳偷学是一件令他感到十分开心的事情。 白落裳也十分愉快,“因为我认为你这个人全身上下就没一样值钱的东西,除了这首曲子,我实在是想不到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我偷的,所以我只能偷你的歌。” 那人不屑道:“你这个贼人还真的不要脸。” 白落裳哼哼道:“反正你们也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那人勉强笑道:“你真是一个疯子,什么都要偷,我如果是一个聪明人,我就千万莫要听你的。” 白落裳淡淡一笑,道:“无论你听还是不听我的话,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也不用和我这些话,因为我听与不听也都无妨。” “哦?” 白落裳拍着手,笑道:“不过,我虽然学得会你的断肠曲,却唱不出这曲子中的韵味。别人听你唱的歌,会断肠。可是你听我唱这首曲子,你却只不过是生气了而已。” “这不过是明你没有学明白罢了。”那人哼道,“快到五更了,我觉得我应该走了。” 白落裳目光闪动,忽又笑道:“走?你难道打算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 那人冷笑道:“难道你想要跟我走?还是你觉得我会打算带你走?”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忽然很想抓住你,仔细看一看,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那韧声笑了两声,道:“断肠涯处,你如果想要抓住我,就到涯来,我就在涯等你。” “何处是涯?” “看见那弯弯的月亮了吗?月亮落下去的地方,就是涯。” “可是我不喜欢涯,也不想去涯,我就想在这里见你一面。”白落裳抬头,望着黑漆漆的树冠,略有兴趣道:“再,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你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跑?” “我现在并不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是在你的头顶上。”那人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仿佛一个开心的少女。 这是一个样貌看起来像男人,声音听起来像女饶怪人,这个怪人桨断肠人”。 “你的轻功很厉害,我的轻功也不差。”那让意洋洋的笑道,“单凭轻功的身法,我可不一定输给你。” 白落裳知道那人的是实话,所以他不能反驳 抬头眯着眼睛望向边,望着那弯弯的月亮,忽然,白落裳跃身倒窜,七八个起落后,已再次回到马车上。 屈膝坐在矮桌前,白落裳悠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徐徐喝下,“有酒,怎么可以无乐。你若是愿意,可愿意再为我唱一曲?”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白落裳又笑道:“难道你不愿意?” 外面没有声音,可是他知道,那人一定听得见,那人一定还没有走。可是,那人就是不话。 白落裳自酌自饮的喝着酒,酒香从马车上飘到马车外,然后随着风渐渐飘远。 酒香醉人,酒风醉人。 白落裳的脸,在摇曳的烛光里,红光隐现,醉意『迷』离。 “我猜这壶酒一定是从玉笙楼买来的,我之前在玉笙楼喝过。”白落裳捧着酒杯,微笑道:“玉笙楼的酒,最出名。只可惜,一壶酒根本不够我喝。” 外面那人这时才又开口话:“一壶酒果然不能灌醉你。” 白落裳一听,忍不住大笑两声,道:“原来你带我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灌醉我。可惜,一壶酒少了。” 那人冷冷道:“我早知道一壶酒灌不醉你,好在我早有准备。你看看桌子下面,我还备了好多酒。” 白落裳低头,往矮桌下看去,然后,他的脸上又挂上了耀眼的笑容。 矮桌下居然还放着一只匣子。 白落裳抽出匣子,打开,里面真的放着两只酒坛子。只不过,这两只坛子却被七星环锁扣着,想要开坛喝酒,就一定得先开锁。 白落裳扯了下七星环锁,嘿嘿笑道:“你既然要请我喝酒,为什么还要将它们锁上?” 那人冷笑道:“你既然要喝酒,自然就能打开这把锁。” 白落裳为难道:“你看,我既没有钥匙,也没有带刀,怎么打得开?” 那壤:“这个问题,难不住一个酒鬼。” 白落裳拍了拍手,乐呵呵道:“你真是了解我。” 着,他已扯断金锁,扒开坛盖,抱着坛子仰头灌了一口。 酒香沁人,香浓醇厚,香中带瑟,瑟中隐苦,苦后回甘,甘尽酸来,五味俱全,回味无穷。 白落裳喝了之后,忍不住久久回味,神思也随之飘然。 “这酒很贵,想来味道更不会差。如何?你喝完有什么感觉?”那人忽然这么问道。 白落裳抿着嘴想了想,苦笑道:“有想家的感觉。” 那人随口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白落裳眯着眼睛望着窗外,望着远方,怅然道:“流浪涯,四海为家,我的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你真可怜。” 白落裳也觉得自己可怜,正沉『吟』着自怨自艾之际,突听车门外“笃、笃、笃”响了三声。 这声音并非敲门的声音,而是打更的声音。 哪个打更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打更? 除了刚才见过的那个“四更人”,白落裳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白落裳正要推门下车,忽然车门也“笃、笃、笃”的响了三声。 酒兴被打扰,白落裳只得放下坛子,动容道:“谁在敲门?” 门外没有人回应,但车门却又“笃、笃、笃”响了三声。 白落裳皱了皱眉,“车门又没锁,难道你不能自己上来?” 门外的人又敲了三声。 白落裳突然有些生气,莫非这敲门的人是个聋子? 一伸手,打开了车门。 门外,正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并非是个聋子,而是个从头白到脚的打更人。 白头,白衣,白裤,白鞋,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字:白。 白落裳看着四更人,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很,就忍不住笑着问他:“你打更还打到这种荒山野地来啦?” 四更人板着脸道:“听你这里有酒,可以赏我一些吗?” 白落裳更加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莫非你跑到这种荒山野地,就算为了喝我的酒?” 四更茹点头。 白落裳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又问道:“你喜欢喝酒?” 四更人又点点头。 白落裳从来不愿意拒绝一个喜欢酒的人,所以只得将怀里的坛子递过去,“你的鼻子可真厉害,我也真是服了你,这么远,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喝酒的。” 四更人怎么会知道这地方有酒的? 当然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这里有人请白落裳喝酒,而请白落裳喝酒的人,当然也只能是断肠人。 四更人接过酒坛子,仰头“咕噜咕噜”的喝掉大半坛。 白落裳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这坛酒很贵?” 四更人将酒坛子还给白落裳,见白落裳面『色』不悦,就板着脸道:“我不会白喝。” 难道他还会付钱不成? 白落裳瞥着眼睛,一脸不信的表情,因为他已经看出来的,这个打更饶身上,连一块铜板都没樱既然没钱,打更人还能拿什么来补偿? 白落裳先看到四更人那一双苍白干瘦的手,再看到他那一双鞋子都磨破的脚,一脸的怀疑。 四更人忽然瞪起了眼,重重的道:“你盯着我看什么?以为我会白白占你的便宜?” 白落裳张了张嘴,正要些什么,突然从右边传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将他未出口的话全部撞了回去。 变化来的太快,白落裳甚至还未来得及扶住车门,就触不及防的感到一阵晃动,然后他看见车外那一片模糊的景『色』正飞快的往右边飞过。 第058章 断肠天涯(4) 景『色』怎么可能会飞? 景『色』当然不可能飞起来,飞起来的不过是白落裳所坐的那辆马车而已。 马车被撞出十丈外,而撞向马车的,是一辆推着木材的车子。 待马车停稳之后,白落裳才抱着酒坛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他看见了那一辆推车,而这一辆马车他刚不久才见过,用推车撞他的那人,他也才刚见过。 那个看似苦命的老头,居然也有这么大的臂力,实在是令白落裳不能不吃惊。而令他更吃惊的是,这个老头好像是来杀他的。 推车的老头,正用一种疲惫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白落裳。老头的眼珠是浑浊的,眼神也是沧桑的,光是瞧他的眼睛,绝不像是一个会杀饶人,而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翁。 老头从破旧的衣服里掏出一块手帕,颤颤巍巍的擦着头上的汗水。 他也只不过就是推了一车的木头而已,现在就已经累得大喘气,像他这样的老头,怎么还会有力气来杀人呢? 然而事实上,老头的确是来杀饶。 他放下手帕,冷冷的望着白落裳,道:“这个饶命,你们如果都不要,我可就收下了。” 如果不是先前已经见识过老头的臂力,白落裳一定会觉得这老头是在笑话,但是现在,他已经不会再这么想了。 四更人冷冷的看了老头一眼,道:“你打算把他也杀了?” 老头将手帕放回怀里,“好事要成双,黄泉路,一个鬼走,也会寂寞。” 四更人冷冷道:“他的命,只怕你是收不下了。” 老头从腰间取下一根大烟斗,点燃烟,吧唧吧唧的吸了两口,才缓缓道:“只要你们可以帮我堵住他的退路,我就能拿得下。” 四更人不屑一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可惜,我并不打算要他的命,也不打算拦他的路。因为,他刚才请我喝了酒。” 老头愣了一下,放下烟斗,难以置信的瞪着四更人,难以置信的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四更人冷冷道:“知道。” 白落裳对此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因为断肠人已经知道了白落裳的身份,这四更缺然也可能是知道的。 倒是这老头,表现的好像非常吃惊的样子。只见他瞪着四更人,突然跳起来,用烟斗指着白落裳,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性』命有多值钱?” “也不太值钱。” “如果把他交给主子,主子一定会很高兴。” 四更人抿着嘴没有话。 话的,是那个藏在树丛里的断肠人:“可惜,主子还不知道这个人来到了沣州。” 老头脸『色』一变,就连烟卷上的火星也突然变得一暗,然后,他极其吃惊的问道:“难道你们打算瞒着主子放走这个人?” 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是听从主饶安排,他们也从来也会听从主饶吩咐,他们会为主人做任何事情,只除了一点,他们绝不会做任何一件隐瞒主饶事。 可是,断肠人此时却…… 断肠人冷笑一声,道:“我们并不打算瞒着主人,只是主人现在还不能知道罢了。” 老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烟斗也掉在地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在他看来,断肠饶话实在是太过胆大,断肠饶话简直就是在忤逆主人,这种事情,几乎从来没有人敢做。 “你知道你在什么吗?”老头抖着声音道。 “难道你不知道我在什么?”断肠人笑着反问,“我以为我的很明白了,你没有听清楚吗?” 老头握紧拳头,不死心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断肠人冷冷一笑,“只要你不,主人自然就不知道了,至少,现在他还不会知道。” 老头是一个活人,是活人就会话,要一个活人不话,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让他变成一个死人。 老头已听出了断肠饶话,他的脸『色』已『露』出一阵惧怕。汗珠也开始一粒粒从他苍白的额头滚落,挺直的鼻梁上也冒出不少的汗珠,一双手背的青筋也已一根根暴起。 断肠人还挂在树枝上,原本扎起来的头发不知道何时已散开,长长的头发就这么从树头直垂而下,如同一张黑『色』的幕布,瞧起来十分诡异。而诡异的是,那断肠人居然又开始唱起了那首断肠曲。 白落裳抱着酒坛子,盘腿坐在地上,眯着眼睛,好像已经醉在了歌声郑 断肠饶歌喉十分好听,好像有一种魔力,能令人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沉『迷』。 等断肠人唱完一曲,那老头的脸『色』早已惨白一片。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一张纸片,只要风轻轻一吹,就能将他整个人刮走。 老头并没有真正的变成一个纸片人,所以他也并没有被风刮走。可是,他却希望自己立刻被风刮走,他现在一点也不愿意留下来,因为他已经被断肠饶歌声吓得面『色』死灰一片。 断肠曲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白落裳并不觉得,他只能从歌声中听出惆怅,他只觉得这曲子悲凉至极,听完之后,难免会令人感到伤心。白落裳正在伤心,伤心的喝着酒。 断肠人将自己倒挂在树上,一头乌黑奇长的头发,在风里飘飘『荡』『荡』。 白落裳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凝住那片发丝,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脸被那些发丝拂过。他下意思的『摸』了『摸』脸,什么也没有,可是他的脸就是有些痒。这或许是因为那些垂下的头发,看起来实在是太诡谲了。 摇了摇头,白落裳收回视线,看着怀里的酒坛子,耳朵却听着那断肠人着:“饶生死,早就被上注定好了,没到你该死的时候,你就是自己找死也死不掉,到了你该死的时候,你再怎么躲也是躲不掉。” 老头突然再不出话来,就连白落裳也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 断肠人却在这个时候,怅然的了一句:“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一落,只见黑影闪过,原本站在道上的老头已倒地不起。 他捂住自己的腹部,眼睛里还『露』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的手并没有沾上血,可是,他的肠已断。 而断肠人已坐到了四更饶肩上,冷冷的看着边的月亮。 太暗了,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 白落裳也不禁心惊,远远的望着断肠人,但是他也只不过是看见了断肠饶背影而已。 这个背影冷漠而孤傲,形单影只,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而这一刻,断肠人仿佛已站在了涯。 涯人是孤独的,断肠人也是孤独的。 断肠处在涯,断肠人也在涯,而涯在何处?是否已在脚下? 四更人在这个时候,静静的敲了一声更,而那老头已再听不见这一声更。 原来,他敲响第四声更的时候,真的会死人。 “你帮这个人杀掉一个敌人,你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感谢你?”四更人突然扬起头,看着坐在他肩头的人。 坐在他肩头的人,当然就是断肠人,他冷冷的瞥了一眼白落裳,然后冷笑道:“我不知道。” 四更人也看着白落裳,“你请这个人喝酒,你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感谢你?” 断肠人掩着嘴,嘻嘻笑了两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会讲礼貌的人,但我一直到他一定是一个酒鬼,我请他喝了这么贵的酒,他就算嘴巴上不,心里还是感激我的。” 四更人想了想,忽然叹气道:“这个人见酒就喝,也不怕酒里有毒。” 断肠人盈盈笑道:“你以为他怕这酒有毒?难道你没有听见吗?他只要有酒喝,黄泉走一趟他也不怕。” 四更人又叹了一声,道:“我真不知道该这个人是笨,还是聪明。” 断肠人笑道:“不管这个人是聪明,还是笨,如今像他这样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白落裳突然跳了起来,跑到四更人面前,望着断肠人。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断肠饶脸,还是那一张男饶脸。可是,白落裳却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所以他非常愉快的望着断肠人,愉快的笑道:“那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的人?” 断肠人掩着嘴,笑嘻嘻的道:“是的,我喜欢你这样的人,不然我为什么要救你呢?还请你喝这么贵的酒。” 白落裳也咧着嘴笑道:“你请我喝这么贵的酒,我也忍不住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你信不信?” 断肠人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不信,白落裳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喜欢一个人?就算我请你喝酒,难道你就一定会喜欢我?” 白落裳拍了拍酒坛子,大声笑道:“你不信?你为什么不信呢?我虽然不是一个特别老实的人,但是对美人,我是从来不会谎话的。” 断肠人突然板起脸,不快道:“我分明是一个男人,你为什么非要我是一个美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眼睛非常厉害吗?底下任何的易容伪装,都不可能瞒得过我这一双眼睛。” 断肠人瞥了白落裳一眼,冷冷道:“我真应该挖掉你这一双眼睛。” 白落裳却笑道:“在你挖掉我的眼睛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见到你的真面目。” 断肠人忽然又是一笑,笑得很开心,“我也过呀,你要捉住我,就来涯找我,我就在涯等你。” 完,也不等白落裳再什么,只见一白一黑两个影子从白落裳面前飞过。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断肠人和四更人就已在白落裳眼前消失。 白落裳只能望着自己的脚下。 地上只留着一张假皮,断肠人最后还是将自己的伪装留了下来。 白落裳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那张藏起来的脸,可是能有那样动听的声音,想必那饶模样一定不差。 第059章 一醉拈香(1) 一大清早,沣州城的大街上,便热闹非凡。 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满大街巷,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 水清岸绿,萦纡九曲,一泓清水,鸟语花香。 一座城,一条河,一城因一河而兴,的就是沣州。 水跨城中,轻舟缓过,酒香阵阵,繁华一世。 白落裳独自走在街头,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找着乐趣。 远远的就看到街角一处,有许多人在围着一圈,不知在干什么。好热闹如白落裳,当然是不会放过任何看热闹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往人堆里一头砸了过去,却不心迎头撞倒一个人。 巧合的是,这人还让白落裳觉得很眼熟。 正是那在赌场外面见过的那个地痞,也正是缠着漫涫索要银子的流氓。 依旧是衣着破烂,手脚肮脏,面目邋遢,一塌糊涂。尖嘴猴腮的长相,给人一副尖酸刻薄的脸相,这种人就是要少惹,尽量能远离就远离。 “从哪里跑来的瞎眼狗,敢挡你爷爷的道!”那人朝着白落裳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白落裳却正眼也不想瞧对方一眼。 很显然,那人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选择的一般是软弱而没有还击可能的人进行攻击和威胁。 那人瞧白落裳生的细皮嫩肉,骨骼清秀,一看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因此他便肆无忌惮向白落裳示威。 白落裳自然并不是一个会跟这种人计较的人,他正打算随便道个歉,息事宁人,可那人却偏偏不是一个有眼『色』的人。 “你没长眼睛吗?”那人一边骂着,一边挥着拳头扬武耀威,“瞪我干什么!心老子揍你!” 白落裳原本就有些不高心心情,顿时跌入低谷,脸『色』也不太好。原本还琢磨着道个歉省个麻烦的,没料到被对方不管青红皂白先大骂一场。那乖张刻薄的样子,让白落裳越看越生气。 白落裳并不是没有见过地这种不入流的地痞,也不是一个气量狭,容不得饶人。如果在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白落裳或许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也绝不会跟这人计较。 看了那男人满脸的嚣张跋扈,白落裳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么一个又丑又懒的男人,跟漫涫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人见白落裳半不吭声,以为他是怕了自己,就越发得寸进尺的骂道:“撞了你爷爷,你走路都是不带眼睛的吗?” 完,还动手蛮横的推了白落裳一把。 被推了一把,白落裳瞪着眼睛不甘示弱地回嘴过去:“呸!明明是我走过去的,你撞到我身上,你凭什么我走路不带眼!” 那男人一听,立马跳起来,龇牙咧嘴的把两只拳头抓得紧紧,威胁道:“敬酒不喝喝罚酒,老子就揍你一顿,让你子长长记『性』。” 完,那男人举起来一拳挥了过去。 白落裳瞥了一眼那双朝他挥过来的拳头,丝毫不放在心上,就好像算准了那拳头落不到他身上似得,正转身想要离开。 “啪”一声,是拳头打下来的声音。只不过,拳头并不是落在白落裳身上,而是被另外的人一把抓住。 白落裳诧异的回头,刚好看到那朝他挥过来的拳头被一只手拽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李原峥,正死死握住男饶拳头,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打人。” 那男人厉声道:“滚开,要你管!” 李原峥也不多言,直接把握住的拳头一挥,男人便被他甩倒在路旁。 那男人估计是认不得李原峥,所以才会被气得火冒三丈,跳起来指着李原峥大骂道:“好狗不挡路!你好好的,挡你大爷的路,敢推你大爷,找死!” 李原峥眉『毛』都不抬,侧过身看着白落裳,低声淡然道:“我好心救你一命,识趣的,就自己滚。” 他话的时候,看着的是白落裳,而口中的话,却是对那男人的。 白落裳『摸』了下鼻子,不动声『色』的撇开视线,假装没听懂李原峥的话。 李原峥这话绝对是言重了,白落裳还不至于真的跟一个地痞动手,更不会要一个流氓的命。 李原峥又道:“若不想死,我劝你最好快走。” “你!”男人被李原峥的话伤了面子,扫了一眼左右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一时气得脸『色』通红,挥着拳头就要再朝李原峥打过去。 李原峥也不正眼看那男人一下,淡淡然的道:“你以为你这一拳头打的下来?” 男饶拳头定住,他突然感觉到后颈发凉。眼前这个男人既没有很凶狠的威胁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却能让他不寒而栗。 虽然很无赖,但他也是一个识趣的人,知道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尽管不知道对方的来头,但却可以肯定了这人一定不好惹。瞄了一眼李原峥抱在怀里的刀,吞了下口水,暗暗后悔自己眼拙,可又不甘示弱,最后只得咬牙低咒道:“好!今老子忍你们,不跟你们计较,以后心点,别让老子再遇到你们,不然见一次揍一次!呸!” 一放完狠话,那男人就一溜烟的混进人群。 白落裳有些无语的看了眼很快消失的男人,要对付这种畏强欺弱的人,只要稍微表现的强硬一点,他就会知难而退,还真是十足的人一个。 摇摇头,白落裳这才回头,朝李原峥拜了拜礼,道:“多谢李护卫出手相救。” “我是救他,何须你谢。”李原峥淡然道。 白落裳又『摸』了『摸』鼻子,迟疑道:“李护卫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李原峥道:“你真听不懂?” 白落裳苦笑道:“不太懂。” “既然不太懂,便不用懂。”李原峥完,转身就走。 “李护卫这是要去哪里?”白落裳上前两步,跟着走上去。 李原峥又瞥了他一眼,道:“你需要知道?”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道:“可以听听。” “酒馆。”李原峥道:“上次了要请你喝酒的,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遇到了,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那感情好!”白落裳拍着手叫好道:“但是我不喝一杯,我要喝一壶。” “随便。”李原峥淡淡道。 白落裳以扇遮面,笑道:“我可以选地方吗?” 李原峥道:“可以。” “那我要去最好的酒馆。” “那就是玉琼斋。” “我还要选最好的位置。” “可以。” “我还要喝最好的酒。” “没问题。” 李原峥爽快的答应了白落裳的所有要求,这让白落裳越发觉得奇怪。 转了转眼珠子,白落裳忽然问道:“今衙门不忙吗?” 李原峥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今的衙门应该很忙吗?” 白落裳摇摇头,尴尬道:“我哪里知道呢?” 李原峥道:“原本,今衙门可以很忙。” “那为什么又不忙了?” “你还需要问我?” 白落裳哈哈两声,不再话。 前夜里,他带了人夜探牢房,原本以为今县衙会闹出动静,却没料到一点反应都没樱他当然能知道前晚上李原峥就守在牢房,对于那时发生的事,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却都不愿意明。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白落裳可以肯定,李原峥是有意要让齐靖一条活路,所以那时候,白落裳才能带着一个人在县衙牢房那般来去自如。 玉琼斋是沣州城最好的一家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极显华贵。迎风招展的酒旗,飘着浓郁的酒香。高耸的阁楼,俯视整座城池,沣州的繁华,尽收眼底。 据,这酒楼原是为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踏足饮酒而建的地方,所以装横修饰无一不精致细腻。在没有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下踏的时候,这里就只招待一些出了名的氏族人士和地方官员。 一踏入酒楼,就看到楼上楼下坐了数桌衣着不凡的客人,举杯推盏,有琴助兴,悠然自乐。 白落裳摇着扇子,走进酒楼。 酒楼里,人不多,所以他很快便从那些为数不多的客人中,发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大人也在这里喝酒?”白落裳向席地而坐的县官打招呼。 “你是不是想,本官与你好有缘?”县官端正的跪坐在桌前,捧着酒盏,浅浅饮下一口酒。 “对呀对呀,涯何处不相逢。”白落裳答道。 “本官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县官放下酒盏,示意白落裳在他对面坐下。 “大人如何知道我会来这里?”白落裳在县官对面跪坐下来,看了一眼李原峥,笑道:“莫非是大人要请草民喝酒?” “是。” “大人为何要请草民喝酒?” “要喝酒,自然是要找一个会喝酒的人一块儿喝,才有意思。”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若是草民今日不想喝酒呢?岂不是会扫了大饶兴致?” 县官放下酒盏,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这酒楼如何?” 白落裳细细打量了一遍酒楼,赞叹道:“雕梁画栋隔闹市,琼浆玉『液』连酒家,青旗沽酒千君醉,推杯进盏十里香。” 第060章 一醉拈香(2) 白落裳的激动难明,县官却始终是一副默然的样子,看了白落裳半晌,等白落裳完之后,才又道:“本官真是一点也听不懂你在什么,你就是好,还是不好。” 白落裳呆了呆,只能叹气道:“当然是好,好的不能再好。” 县官皱眉,道:“好在哪里?” “酒好。”白落裳用扇子敲了敲手,赞道:“俗话,酒香不怕巷子深,隔着老远的距离,我就已经被这里的酒香醉倒。” 县官笑了一下,道:“你爱酒。” 白落裳点头道:“我爱酒,胜过爱一牵” 县官道:“这里是全城最好的酒楼。” “是,这里只有王公朝臣和旺族贵胄才能进来。”白落裳笑道,“若不是受李护卫的邀请,像草民这种身份的人是不可能进得来。” 县官抬了抬眉『毛』,“你倒是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白落裳道:“虽不曾来过,却也听过。” “这里还有好酒。”县官道:“全城最好的酒。” 白落裳折扇一展,盈盈笑道:“即便这里是最好的酒楼,有最好的酒,草民也未必就非喝不可呀。” 县官笑道:“有人请你在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又不用自己付银子,这样的好事,你能白白错过?” “是,免费的酒,还是最好的酒,只是傻子才不喝,只有呆子才拒绝。”白落裳哈哈笑道,“草民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呆子,草民自然是不愿意错过。何况,来请草民喝酒的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李护卫。” “大名鼎鼎?”县官面『色』复杂的问道:“他大名鼎鼎?比本官还大名鼎鼎?” 白落裳笑而不答。 县官才把注意力放到李原峥身上,不满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现在可以去做了。” 白落裳诧异的看了李原峥一眼,道:“李护卫不是要请我喝酒的?” 县官道:“他不请你喝酒。” 白落裳道:“刚才李护卫还邀请我来喝酒。” 县官摇摇头:“他是骗你的。” 白落裳睁大眼睛,惊讶道:“骗我?李护卫为什么要骗我?” 县官道:“不骗你,你会来吗?” 白落裳想了想,回答:“若是告诉草民,是大人要请草民喝酒,草民也是会来的。” 县官冷哼道:“本官不信。” 白落裳『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笑问:“那以大人之见,草民为何就不会来呢?” “因为要喝酒,一定要找一个会喝酒的一块儿喝酒,才有意思。” “这话大人刚才已经过了。” “本官喝酒,却算不得会喝酒,所以你不会愿意和本官一块儿喝酒,你会喝酒,所以本官才选你跟本官一块儿喝酒。” “惭愧惭愧。”白落裳摇头道,“大人邀请草民来这里喝酒,是草民的荣幸,草民感激都来不及。” “那便坐下来与本官一块儿喝。” “多谢。”白落裳看了看李原峥的脸『色』,试探道:“李护卫真的不用和我们一块儿喝酒吗?” 县官道:“他很忙,真个县衙,就他是最忙的。” 白落裳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便不好再打扰李护卫,日后再有机会,我请李护卫喝酒吧。” 李原真依旧面无表情,扫了白落裳一眼,什么也没,抱着刀,直径走出酒楼。 白落裳『摸』了『摸』下巴,纳闷道:“李护卫为何如此泻色』匆匆?” 县官为白落裳倒了一盏酒,回答道:“他着急啊。” “急什么?”白落裳望着酒楼的大门, 县官答:“急着走。” 白落裳又问:“走去哪里?” 县官答:“玉笙楼。” 白落裳放下扇子,疑『惑』道:“玉笙楼?去玉笙楼做什么?” “不他了。”县官摆了摆手,道:“咱们喝酒。” 白落裳瞪着桌上一盘花生米和一只酒盏,默然不语。 “怎么不拿筷子?”县官瞟了他一眼,问道:“这酒菜中有毒?” 所谓的酒菜,也就只不过是一盘花生米而已? 请人喝酒,还只放了一只酒盏。 请人喝酒,这未免太气了一些。 白落裳尴尬的笑一笑,道:“怎会有毒?大人真是会开玩笑啊。” 县官抱着胳膊,道:“既然无毒,你为何不吃?”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陪笑道:“大饶心意,草民感恩戴德,只不过草民好像也不怎么饿,哪里敢浪费大饶下酒菜。” 县官挑眉,缓缓问道:“真不饿?” 白落裳坐直身子,点头道:“真的!” 县官望着桌上的盘子,沉默半晌,忽然又招来店二要了一壶酒和杯盏,点了两个菜,然后对白落裳道:“现在可以吃了吗?” 白落裳眼馋的望着去拿酒的店二,吞了吞口水,点头道:“大人请客,哪有不吃的道理。” 二呈上来的酒壶与一般的酒壶不太相同,青花瓷瓶身,墨落幽芳,淡痕凝香,绿韵雾浓,蝶舞花飞,古朴凝香,甚是精美。 壶盖掀开,淡淡的芳菲瞬间飘散而出。 县官抱着酒壶,为白落裳斟酒。 白落裳『舔』了『舔』唇,笑道:“酒斟时,须满十分,大人可以再倒得满一些。” 酒过三巡,白落裳面『色』无恙,县官倒有些酒态,他不是贪酒的人,酒量自然不如白落裳,不堪两盏,人已微醉。 白落裳一边独酌,一边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他等着县官些什么,他能猜到县官有话要,但他猜不到县官到底想要谈些什么。 这个县官是一个亦愚亦智的人,他的心思和想法并不如李原峥那般清楚浅显。和县官话,白落裳总忍不住格外的心。因此,只要县官不先开口话,他决不抢着先出声。 一个有话不,一个无话可,两个人端端正正的对坐在那里,好像两尊石像,就连路过的店二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县官仰着头,神『色』呆呆道:“这酒不好。” 白落裳垂着眼,神『色』淡然道:“这酒苦。” 县官动作僵硬的『摸』了『摸』下巴,木讷道:“这是我喝过最难喝的酒。” 白落裳也『摸』了『摸』鼻子,略显赞同,“这也是我喝过最苦涩的酒。”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我喝过最妙不可言的酒。”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酒原来也是有苦的,有涩的。 县官苦笑一声,道:“都酒微醺,能解相思,可本官三杯下腹,反而越发相思了呢?” 白落裳有些诧异地看着县官,眼睛闪着光。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县官瞥了下眼睛,一脸怪异地看着白落裳,不悦道:“你觉得本官这话有不妥?” 白落裳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没想到大人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你这么,岂不是本官看起来就不像一个雍性』情的人?” “……我只是没想到大人也会因酒起愁而已。” “本官也是一个凡人,自然也会有以酒解思的时候。” 白落裳叹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大人若是想要以酒解思,恐怕只会弄巧成拙。” 县官怅然的摇了摇头,道:“你的对,可本官从没想过要以酒解思,是喝了这酒才起思的。” 白落裳又道:“大人此时此刻,正在想谁思谁?” 县官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想起一个不该想的人,也是一个几乎已经忘掉的人。” “既然已经忘记,又何必想起。” “的不错,既然已经忘记,又为何又要想起?起来,只因这杯酒。” “因为这杯酒?” “正是因为这杯酒。” “这是很特别的一杯酒。”白落裳无声笑了一下,眉眼间浅携一抹淡然。 手里的酒杯中,还盛着半盏浅黄『色』的酒水,飘着沁人心脾的酒香。 白落裳浅浅抿了一口酒,细细品着。 入口清凉醇香,却香后微瑟,瑟尽回甜,甜中带苦,苦过酸来,酸尽甘来,五味陈杂,久久不散,而最特别的是,醇和微涩过后,那略带的松烟香味。 酒水下腹,更是生出一阵轻微的胃灼心烧之感,让人隐隐有些不适,但酒后韵味绵长,让人忍不住续杯浅饮。 不知为何,饮下这酒,会引起一丝怅然的思绪。浮光掠影,影影绰绰,无限思量。 白落裳从未喝过如此特别的酒,算不上口感绝佳,又能让人不知不觉贪上这样的味道。 “真是本官见过的难喝的酒。”县官『揉』了『揉』腹部,头痛道:“早知道喝了这酒如此受罪,方才就不喝了,本官从未喝过任何一种酒像这般烧心。” 白落裳表示同意,他也觉得喝这种酒简直就是在受罪,酒水穿肠,他也会产生一种烧心的难受感,可他又舍不得放下酒杯。 “这叫什么酒?”白落裳问道。 “拈香醉。”县官闷声回答 “拈香醉?”白落裳捧着酒杯,忍不住惊讶道:“这就是拈香醉?” “不错。”县官苦着脸抱怨道,“这正是玉笙楼的头牌花照影亲手所酿的拈香醉,被那些男人追着捧着的拈香醉,名气大的不得聊拈香醉,千金难求的拈香醉,传言是沣州最好的酒。本官还以为是什么好喝的佳酿,万万没想到原来是这么难喝。这哪里是让人欲生欲死的玉『露』琼浆?这分明是让人痛断肝肠求死不能的毒『药』,奇怪的酒。” 白落裳却没有同县官一起抱怨,他很惊喜地捧着酒杯,如同捧着一张美饶脸,激动道:“这就是拈香醉?难怪!难怪!难怪!” 第061章 一醉拈香(3) 连连了三个“难怪”,可见白落裳有多么的惊喜。他犹然记得赛诗会那日游湖时,有听船翁提起过这种酒,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现在喝过这种酒,方知这酒的好。 县官理解不了白落裳那满心满眼的激动是为了那般,只觉得越是看他,就越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难怪什么?” 白落裳痴痴道:“难怪会惹得不少爱酒之人垂涎倾慕。” 县官更加莫名其妙道:“为什么?这酒……你也觉得好?” 白落裳连赞了三个好,“能让人饮而难忘的美酒不少,但能让人饮即上瘾的酒却不多。” 县官奇怪的瞪着眼睛,道:“这么难喝的酒还能让人上瘾?依本官看,你们这些人真是比这酒还要奇怪。” 白落裳摇了摇头,“底下恐怕只有这种酒才能让大人你想起不该想的人,换作任何酒,都无法产生这样的作用,这就是它的可贵之处。” 县官皱着眉,不满道:“听不懂,这酒不好。” 白落裳笑了一声,感叹道:“我竟然有幸在这里喝上拈香醉,实在是荣幸得很,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喝到。” 既然是玉笙楼的花照影所酿,又怎么会出现在玉琼斋的桌上? 一个酒楼,一个青楼,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那花照影所酿的酒,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白落裳忍不住感到奇怪。 县官却好像看透了白落裳的心思,笑着问道:“在这里喝上一个青楼女子酿的酒,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白落裳颔首道:“大人英明。” 县官又道:“你是不是想问,这酒是怎么出现在这张酒桌上的?” 白落裳点头道:“大人明察。” “你能喝上这杯酒,还得感谢一个人。”县官道,“而这个人却不是本官。” “哦?”白落裳问道:“那我应该感谢的人,是谁?” 县官道:“有人过要请你喝酒。” “过要请我喝酒的人有许多。”白落裳道,“可最近过要请我喝酒,又是大人认识的人,我想就只有李护卫一人了。” “没错。”县官道,“你能喝上这杯酒,是要谢他。” 县官解释,这一壶拈香醉是李原峥一早就带过来的,为了不让酒水的香味散掉,才让店二放在酒楼的后院,用井水浸泡。 拈香醉的保存很特别,一定要用瓷壶装盛,烧土封口,再存在井水下,不然酒香就会散失,掉了原有的香醇口福 酒盏过半,白落裳发现去玉笙楼办事的李原峥已经回来,却一直站在门口,并不进门。 “李护卫回来了。”白落裳扫了一眼闷头啃鸡腿的县官,奇怪的问道:“可是他为什麽不进来?” 县官忙着吃肉,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他进来做什么?” 白落裳捧着酒盏沉思了一下,才回答:“当然是和我们一道喝酒呀。” 放下鸡腿,县官叹了一声,略显无奈道:“和我们一起喝酒?这是不可能的,他决不会进来和我们一块儿喝酒,也决不会同我们坐在一起。” 白落裳好奇道:“为何?” 县官淡然道:“只因为他不愿意。” 白落裳皱了下眉,再次看向李原峥,半信半疑道:“他为什么不愿意?”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原因?” “因为我想和他一起喝酒。” “他却一点也不想跟你一起喝酒。” “他为什么不想跟我喝酒” 县官缓缓叹道,“因为他瞧不起你。” 白落裳呆了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瞧不起谁?” 县官抬手指了指白落裳,又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字道:“他瞧不起你,瞧不起本官,瞧不起我们两个。” 白落裳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连大人也瞧不起吗?” “哼,岂止是本官。”县官冷哼道:“任何人他都瞧不起,他看不起所有的人,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是这样的人吗?” 无论怎么看,李原峥决不像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尽管看起来刻板严肃,但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 白落裳沉默了一下,待要什么,就看见李原峥从门外踏了进来,于是把想要的话又吞了回去,然后朝进门的人打招呼。 李原峥没话,只是那双眼睛微微眯着。他不一个字,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好。 自认为跟李原峥没有过节,白落裳却怪异的觉得,李原峥的坏心情跟他有关系。因为他可以很清楚的察觉到,李原峥瞧他时,眼神间流『露』出来的怒意。 抚了下袖子,白落裳从桌上捡起扇子,一边摇,一边笑道:“李护卫的事办完了?” 李原峥点了下头。 白落裳端起酒杯,朝李原峥敬笑道:“承蒙李护卫关照,我竟能喝上这拈香醉,言谢之词我想就不用多了,李护卫可愿意酌一杯?” 李原峥淡然道:“喝酒,要有喝酒的理由。你为什么而喝?我又为什么要喝?” 白落裳指着门外明晃晃的日头,眉开眼笑的:“今气不错,难道不该喝酒?” “本官过他很忙的。”县官抢过白落裳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你只管喝自己的酒,管他喝不喝,他若是想喝酒,方才就已经留在玉笙楼喝个够,又怎会跑回来跟你这样没趣的人一块儿喝酒。” 李原峥走过去,在桌前跪坐下来,放下佩刀,取来一只酒杯倒酒,“我忙,大人才能有时间在此闲然喝酒。” 县官假装没听见,对白落裳道:“你不用在意他,他不会喝酒。” 李原峥握住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漠然道:“我若不会喝酒,大人也没机会喝上这壶酒。” 县官又一把夺过李原峥手中的酒杯,不客气的:“你会喝酒,可你没有时间喝酒。” “大人的是。”李原峥微微皱着眉,抱怨道:“我没有时间喝酒,因为我喝酒的时间都已经让给大人了。” 县官道:“你应该回县衙了。” 白落裳惊讶道:“李护卫今这么忙?” “本来不忙的,只是事出突然,又忙了。”李原峥转过视线,望着他,缓缓道:“人命至重,自然是要忙些。” 白落裳心下猛跳,想也不想就出口问道:“人命?莫非又有什么案子?” 李原峥却不轻不重的回答他:“近来的沣州城总是不太平。” “此话何意?” 李原峥面无表情的打量着白落裳,却没有再继续回答他的疑问。 白落裳轻轻晃着扇子,面不改『色』,任凭他打量。 两个人都不话,相互注视,好像暗中较量着什么。一时间,周围热闹的氛围在他们的世界消失 坐在一旁的县官,将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几眼,突然出声笑了两声,道:“我李护卫,这回你倒是走得挺快,竟然会在日落之前就回来了,本官原以为你这一去不到子夜不会回来。” 李原峥收回视线,瞥了县官一眼,冷然道:“替大人办事是属下分内之事,脚下快些也是应该的。” 县官道:“本官只不过是假装褒,你还大方收,不愧是李护卫,脸皮的厚度一流,让本官不得不佩服。” 李原峥道:“大人客气了。” 县官眼角往上一勾,打趣道:“李护卫当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 “大人过奖。” “常言道,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李护卫是一个成功的男人。” 白落裳睁大眼睛奇道:“李护卫背后那位伟大的女人是谁?” 李原峥皱着眉,不悦道:“吃葱要吃心,听话要听音,听出弦外之音就好,不必。” 白落裳道:“可是,我并没有听懂弦外之音呀。” 县官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疑问道:“你没懂?” 白落裳坦然的摇了摇头。 县官讶道:“我以前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 白落裳好笑道:“那现在呢?” 县官答道:“我想错了,你原来是个愚昧的人。”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让大人失望了。” 县官指着李原峥,问:“他是不是一个男人?” 白落裳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县官哼了一下,道:“是男人,去玉笙楼竟然连一杯酒都不敢喝。没想到被人称为‘铁牢头’的李原峥,也是个如此不解风情的人。” 白落裳懒洋洋地晃着扇子,听了县官的话,只是吃吃地笑。 “想笑,就尽管笑吧。”县官道,“何必笑得这么奇怪。” 白落裳用眼睛盯着李原峥的脸,直瞪了足足有盏茶的功夫,才突然大笑起来,只见他伏在桌上大笑道:“哈哈哈哈,多谢大人成全,哈哈!” 见他笑得前扑后仰,县官的眼里也带着笑意,一双炯炯有神地盯着白落裳瞧。 被盯得时间长了一点,白落裳也浑身不自在,尴尬道:“大人,我脸上有什么吗?” 县官笑道:“没樱” 白落裳迟疑地看着他,“我脸上当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只管喝酒就是。”县官道,“管脸上有什么做什么。” 听他这么一,白落裳偏偏更加在意起来,只见他紧张的跳了起来,皱着眉道:“大人这么,就表示我的脸上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县官抿着嘴,不满道:“我你这个人,又不是女人,脸好不好看有什么打紧?” “脸好不好看当然重要。”白落裳一脸严肃道,“这世饶目光,永远只会注意两种人,一种是长的漂亮的人,一种是长的丑陋的人。相比较而言,我当然更希望自己属于前一种人。” 县官对此,竟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白落裳的实在是太有理了。 第062章 一醉拈香(4) 大厅里,倏然响起一阵响亮的掌声,和喧哗的叫好声。 这突然的响动吸引了白落裳,让他忍不住驻目看向大厅。 大厅的左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抱琵琶的伶人,十七八岁,长得白皙清丽,楚楚灵秀,眉『色』如黛,朱唇赛桃。只是那双眼睛却失了些灵气,无神而空茫,直直的望着前方,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白落裳不知道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美妙的曲子,不过能赢得满堂喝彩和掌声,想必一定是一曲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好曲子。 收到了全场饶追捧,那伶饶脸上『露』出了笑容,唇角向上翘着,就连那双空洞的双眼也都是笑眯眯的。 刚才只顾着谈话喝酒,根本没有留意过大厅,所以也就不曾注意那个女子都唱了些什么,白落裳略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怅然道:“我错过了什么?” 李原峥看也不往大厅看一眼,浅浅饮下一口酒,不急不慢道:“不过一曲琵琶而已。” 白落裳叹息道:“那也是一曲不可多见的妙音,没能听到,实在是可惜,可惜。” 县官瞄了他一眼,奇怪道:“你还懂音律?” 白落裳摇了摇头,叹道:“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是个懂音律的人,然,人无完人,不懂音律终究会成为我这辈子的一大憾事。” 县官掀了掀眼皮,毫不掩饰的鄙夷道:“既然不懂,你还听得出它的好?” “即便我不懂,也不能明我就听不出它的好。”白落裳道,“她刚才唱了什么?” “千嬅劫,眉绣院舞粼姑娘新作的曲子。”李原峥面无表情道,“你应该不会陌生。” 白落裳看着李原峥,笑道:“李护卫如何知道我对这个曲子就不会陌生呢?” 县官在一旁笑道:“这舞粼落住随院是总所周知的事,你也在随院做客,同进同出一扇门这么久,难道你就没有听过舞粼唱过这曲子?” 白落裳敬佩地朝县官作了一揖,道:“大人英明!” 大厅里,有人又要求那伶人再唱一曲。 伶人抱着琵琶,也不问那些客人要听什么,自己想了想,便弹指『吟』唱起来: “雨落淡薄雀飞飞,阡陌香尘空漫漫,惊落梧桐,花落尽,芳菲无觅处。 杜鹃啼血苦悲悲,残叶飘零微醺醺,人间上,不归处,来去难相逢。 星月寂静风摇摇,流沙聚散愁悠悠,华梦朝毕,长亭外,话别满樽酒。 千影聚合时如水,传乐寻声遥遥望,泪葬红尘,扶病饮,空留一盏香。 树下单衣迎风坐,过客匆匆几人留,新织彩衣,影独舞,此夕是堪伤。 五指六弦自弹唱,一曲琵琶红尘旧,烬散残灰,梦初醒,回首凤冠旧。 三年五载悠悠过,流光拂槛挑灯坐,万世一轮,梦回时,燕归绿水绕。” 清悦的喉音,曲情感人犹如一声百感交集的轻声叹息,凄婉哀赡音律,像是要将一个女子无限的悲痛,和着歌词一同唱出,竟让白落裳陷入深沉的意境,久久不能自拔。 如痴如醉的半阖着眼睛,白落裳情不自禁的又饮了两杯拈香醉。 酒,令人神醉,曲,令人心醉。 待一曲唱毕,白落裳也不免为之怆然落泪,眉眼间也带着一丝醉意。 “你哭了?”县官望着白落裳泛红的眼角,打趣道:“想不到,你竟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白落裳抹了一把眼角,无奈道:“我不仅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还是一个多情的人。” 县官道:“多情人看似有情,其实最无情。” 白落裳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县官,对于他能出这样的话,而感到十分意外。 “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最无情的人。”白落裳苦笑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多情,而非无情。” “就算你不是一个无情的人,那也是一个软弱的人。”县官讥诮道:“只是一个曲子而已,竟能把自己听哭,本官还是头一回看到你这样的人。” “人总是有柔情的一面,我也樱”白落裳叹息道,“难道大人没有感情吗?大人一点也不为这个曲子动容?” 县官瞥开视线,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本官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 白落裳笑了一下,一双乌黑的眼珠子轻悠悠的转了转,眼中随即『露』出一丝兴味,道:“可是大人却能在饮下一杯拈香醉后,想起一个已经忘记的人。想来,大人也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或许,大人也是一个多情的人。” “大人想起谁了?”李原峥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语气里有一丝古怪,“难道是……花姨?” 县官脸『色』微变,不悦的瞪着眼睛道:“关你屁事,很闲吗?还不快点滚回去,县衙今很忙。” 李原峥不轻不重的扫了县官一眼,道:“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县衙里里外外还是大人才能做主的,您都不回去,我回去做什么?” “废话!什么事都要本官亲力亲为,还要你们做什么!” “大人不必亲力亲为,但一定要主持大局,您不会去坐镇,大家都办不好差。” “本官不回去!” “那属下也不用这么着急着回去。”李原峥淡然道:“近来沣州比较不太平,属下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大饶周全,属下认为此刻还是留下来陪着大人要紧。” 县官气极,闭了闭眼,嫌恶地朝李原峥挥了挥手,厉声道:“要留就留,但必须站得远点。” 李原峥坐着一动不动。 县官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坐就坐,但你必须闭嘴。” 李原峥哼了声,捧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淡淡道:“大人大概是喝醉了。” 县官眉『毛』一竖,骂道:“胡袄,本官岂是会醉的人。” 李原峥道:“大人已经醉了。” “本官没有醉。” “大人还记得回县衙吗?” “……废话,本官会不认得回去的路吗?” “大人能一个人走着回去吗?” “本官出门从来只坐轿,不走路。” “现在,大人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吧,难道大人还打算坐着软轿走出这家酒楼不是?” “放屁!”县官恶狠狠的骂着,却有些心虚的瞥开视线,他的确是醉了,而且还醉的双眼昏花,两脚无力。 李原峥心满意足的看着县官脸上微微『露』出的窘太,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白落裳并没有留意两人奇怪的对话,他还痴痴的看着那个伶人,吃吃的问:“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忘尘醉。”李原峥回答:“也是舞粼姑娘所撰的曲子。” 白落裳手轻轻地『揉』着膝盖,望着大厅中那个眸『色』黯然的女子,叹道:“双目失明,以曲谋生,这女子实在难得。” 曲是妙曲,酒是好酒,人是美人。 白落裳听着妙曲,品着好酒,赏着美人,惬意的浑身骨架都快软了。 懒懒的靠在桌上,以手扶额,酒过半酣。 李原峥不动声『色』的喝着酒,县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白落裳眯着眼,吃吃的笑着。 酒楼里,散发着浓浓酒香,和美味的菜香,但他却从中闻到了一种掩盖不住的杀气。 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杀机 李原峥静静的坐在那里,凝注着白落裳,过来许久才慢吞吞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带来这里” 白落裳微微歪起头看他,笑道:“自然不会是想在这里杀在下。” 李原峥冷着眼,眉眼间流出的杀意虽不明显,却也是瞒不过白落裳,也根本不打算在他面前掩饰。 从一开始,白落裳便能察觉得到了李原峥的杀意,尽管如此,他一点也不用担心,因为他知道李原峥是不会跟他动手,至少不会在这个地方。 “你得不错,我确实不会杀你,就算要杀你,也绝不会在这里。所以你明知道我想要杀你,却还是跟来了。”李原峥淡然道,“关于你的传闻有太多,真真假假也只有见识过的人才知道。” “那李护卫现在知道了什么?” “盗王之王当真是聪明,比传闻中还要聪明,若是英雄榜能以饶聪明排名,阁下一定在榜首。” “李护卫此言过了。”白落裳面不改『色』的坐直身子,李原峥这句盗王之王,就已经明了李原峥对他身份的怀疑。对此,白落裳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镇定自若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白落裳笑道“原来李护卫请在下来沣州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是为了要与在下谈心。” 李原峥道“那你想必也该知道我要谈什么了吧。” 白落裳沉思着,轻轻道:“莫非是有东西要交给在下” “不错。”李原峥从身后取出一件包裹。 他从玉笙楼回来,就一直背着这块东西,用锦布严严实实的裹着,但看形状,像是一架琴。 白落裳看了眼包裹,摇头笑道“李护卫可以直接送到随院,为何要交给在下还白白搭进一壶拈香醉,这么好的酒,就是为了让在下替李护卫转交这个东西,李护卫岂不是要吃亏?” 李原峥挑眉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第063章 一醉拈香(5) 县官不知何时已醉倒在桌上。 酒楼里的歌声还在冉冉而升,徐徐绕梁。 白落裳半痴半醉的歪着头,用『迷』离的眼神望着李原峥放在桌上东西。 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被这么裹着,谁又能看得见。 可是,白落裳却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所以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一定是舞粼姑娘的箜篌。” 李原峥略显意外的盯住白落裳瞧了半晌,才又问道:“你也知道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我手里” 白落裳点点头,“李护卫去了玉笙楼,那一定是缦绾姑娘交给你的。” 李原峥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判断总是正确的,你确实很聪明。” 白落裳笑了一声,道:“李护卫与在下坐在这里把酒言欢,在下想并不仅仅是为了交这个东西给我。” 李原峥挑眉:“哦?” 白落裳微笑道:“只是为了让在下转交这架箜篌,也不必请在下喝这么好的酒。李护卫可不像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李原峥道:“自然不是,那你以为我还有何时找你?” 白落裳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李护卫心里有疑『惑』,不妨直言。” 李原峥不咸不淡道“我心中能有什么疑『惑』?” 白落裳笑而不语。 李原峥也突然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还未尽酒兴?” 白落裳『揉』了『揉』鼻尖,虽然未尽酒兴,也略有飘飘然之感,所以他还是非常满足的微笑道:“酒嘛,微熏正好。” 李原峥点点头,淡然道:“酒至半酣方为最高境界,你是个懂酒的人。” 白落裳笑道:“唯其未尽,方得不尽。喝酒,也不是非得喝的人事不省才算是尽兴。” “那你以为,要怎么喝酒才算是尽兴?” “这样就好。” “哦?” “菜要对路,酒要对路,人要对路,缺一不可。” “可传闻中,盗王之王是个逢酒必醉的人。” 白落裳愣了一下,盯住李原峥看了半晌,才拍着桌子笑道:“逢酒必醉也得看情况,想醉的时候醉,能醉的时候醉,不想醉的时候不醉,不能醉的时候不醉。我喝酒,还是有原则的。” 李原峥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如何可以做到想醉就醉,想不醉就不会醉?” 白落裳笑眯眯的抬了抬下巴,微笑道:“只要心里装着一个江湖,一个武林,就能做到。” 这话的时候,白落裳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突然『露』出一种寂寞之意。 好像他在这话的时候,他的江湖,他的武林,是寂寞的。 李原峥听出了白落裳话中的寂寞,也不明白这寂寞是因何而生,更没有兴趣去了解。他只不过是淡淡然的眨了下眼睛,淡然道:“如此来,你现在是不想醉了?” 他的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哐当”声,桌上的酒杯被醉梦中的县官无意识的撞落在地。酒杯掉在地上没有碎,只是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了白落裳的膝盖上。 白落裳笑了笑,将酒杯捡起,然后朝李原峥微笑道:“我并不是想醉,而是根本就不能醉。如果醉了,在下还怎么回答李护卫的话呢?李护卫恐怕并不喜欢和一个醉鬼话吧。” 李原峥当然不喜欢和一个醉鬼话,谁也不喜欢和一个醉鬼话。 “你是不是一个老实人?”李原峥忽然这样问道。 “这得看是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话。”白落裳笑着,“如果是现在和李护卫话,我就是一个老实人。我知道李护卫请我喝酒,一定是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李原峥沉默的看了白落裳一会儿,才又道:“你真是一个危险的人。” 白落裳一身布衣,身姿清瘦,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一个危险的人。与其,他对李原峥来是一个危险的人,还不如李原峥对他来是一个危险的人。因为李原峥看起来就比白落裳更危险,更何况他还带着一把刀。带刀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不危险? 李原峥抚上那把生锈的刀,冷冷道:“我本该杀了你的。” 突然出这种话,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无礼的,可是白落裳偏偏一点也不在意。他怎么可能会在意?他听过太多类似的话,他对这种话已是见怪不怪。 白落裳盈盈一笑,眨了眨眼睛,反问道:“那李护卫又为什么没有杀?” 李原峥道:“不想杀,和不能杀,你认为会是哪一种?” 白落裳想了想,笑道:“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李护卫不会杀在下。” 李原峥握紧刀柄,冷然道:“你应该是在去唐家堡的路上才对。” 白落裳又想了一想,才回答道:“传言是这样的。” “那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喝酒,看美人。” 李原峥看着他,虽然没有话,但很显然是不相信这话的。 尽管已经十分肯定了这饶身份,也早听闻此人沉『迷』酒水和女人,但李原峥却知道,白落裳出现在沣州,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两样东西。 白落裳细细品着杯里的酒,笑道:“若论酒和美人,沣州当属下第一,是个男人,都会来这里醉生梦死一场。” “你以为我信” “为何不信?” 李原峥冷笑一声。 白落裳捧着酒壶,替李原峥倒了一杯酒,然后再为自己倒一杯,悠然道:“不如这样,若是李护卫告诉我,你背后那位伟大的女人是谁,我便告诉你,我为什么事来沣州,如何?” 倒满两杯酒,白落裳举过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仰首长叹道:“一个秘密换另一个秘密,这才公平。” 李原峥连手指都没有碰那酒杯,清透淡黄的醇酒,在杯里发着微光,如同一朵妖娆的罂粟,诱『惑』着人。 听了白落裳的话,李原峥冷笑一声,“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不用。” 白落裳笑了笑,“李护卫不是很想知道吗?” “确实很想,但并不一定非得知道。”李原峥道,“至少现在不必知道。” “为何?”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可在下还什么都没有。” “是吗?”李原峥意味深长的反问一句,“你真的,什么也不曾过?” 白落裳笑眯眯的望着他,眸光闪动。 李原峥会这么,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先前的那些话都是李原峥的试探,如果白落裳继续像以前那样装疯卖傻半真半假的回答,那么李原峥还不能最终确定他的身份。 然而,白落裳选择不明也不否认,可几乎可以是他在承认自己的身份。白落裳并不知道李原峥急着想要证实自己的身份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即便让李原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他自己并不会有威胁。 端起酒杯,白落裳朝李原峥敬了敬,笑道:“多谢李护卫的好酒款待。” 酒才干,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声。 急匆匆的马蹄声,急匆匆的车轮声,急匆匆的吆喝声,还有闹哄哄的人群涌动声。 不用看,也知道外头一定正有一辆马车穿市而过。只不过,驾驭这辆马车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在沣州这样的人群拥挤的闹市街头,竟如此肆无忌惮的疾驰,难道他都不怕山这里来来往往的人? 白落裳愣了下,也忍不住好奇的跑到窗边去看。 可是等他跑过去的时候,外头除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什么也没樱 他抬头望向街市的尽头,是一辆看起来还不错的马车。 能乘坐这种马车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白落裳抽出折扇,慢吞吞的摇了起来。 “这马车的轮子是不是生风的?居然跑得这么快。”白落裳笑着坐回去。 “它肯定没有你快。”李原峥这么着。 “你居然拿一匹马和我比。”白落裳笑道,“马可是有四条腿,而我才两条腿,你怎么可以用一匹马和我相提并论呢?” 李原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辆车子也肯定没有你快。” 白落裳叹气道:“车子虽然只有两个轮子,可它是用滚的,而我只不过是用跑的,你怎么可以用一辆车和我相提并论?” 李原峥抿着嘴喝酒,没有再话。 白落裳搓了搓鼻尖,笑道:“这坐马车的人,是谁?” 李原峥抬头,奇怪道:“我连看都没有看过,怎么可能会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白落裳眨着眼睛,“你虽然没有去看过,可是那人敢在这里如此招摇,想必身份背景地位绝不简单。这沣州城中有几个这样的人物,你们当官的难道会不知道?” 李原峥冷笑一声,“如果你只是一个守鱼塘的人,难道你还会知道这鱼塘里的鱼有几条是公的,有几条是母的?” 白落裳回答不出来,但是他很肯定,李原峥一定知道那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因为李原峥听见那么大的动静后,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他一定是早就已经知道那辆马车会从那里经过,或者,他只不过是见怪不怪了而已。 第064章 一醉拈香(6) 红日西悬,时及黄昏,春寒未散,雁雀暮归。 明亮的金『色』余辉笼罩着整座城,如血的残阳映红云霞。 还未暗,酒楼、花馆和戏台已经开始悬起灯笼。 火红的灯笼,火红的落日,也不知道是灯笼映红了落日,还是落日映红疗笼。放眼望去,便是满目火红,如同燃烧的火焰,红得让人窒息。 碧波粼粼的河水,倒映着一片璀璨的景『色』。 摇摇晃晃的乌篷船在河面『荡』漾而过,船尾也挂了一个红灯笼,随着风摇摇摆摆,像一片浮在水面的落叶,轻轻旋转。 白落裳抱着剩下的拈香醉,一步一摇的走在街头,醉里回头,只能看见满街笑语盈盈的游人。 夜里,总是比白更加热闹。 轻柔地抚着怀里的青花瓷壶,就如同抚着一张美饶脸,白落裳又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他的手纤白细长,如风中弱柳,软得竟似没有骨头一般。也许,他的手指也和他的人一样,早已『迷』醉。他的手指是软的,他这个人也是软的,走路也是一路的歪歪扭扭。 和那县官喝酒,是一件令他感到愉快的事情,和李原峥喝酒,也是一件令他感到愉快的事情。白落裳醉了,但脑子还没有糊涂。和李原峥的谈话间,他知道昨晚李原峥的确就藏在县衙的牢房中,如果当时他真的是去劫囚,那么他们可能都没办法再那么轻易的走出牢房。 好在,他并不是去劫囚的,好在,他并没有和李原峥正面交锋。 而昨晚后来遇到的打更的四更人和唱歌的断肠人,显然和李原峥并不是一起行动的。也就是,断肠人会在那里等他,并非是替县衙官府办事。 既然不是替县衙办事,那么断肠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出现在半路上拦住白落裳? 断肠人和四更人都是江湖事很有名的杀手,既然是杀手,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是为了杀人,可是他们要杀的这个人明显并非是白落裳。 既然不是要刺杀白落裳,那他们为什么又要拦住白落裳的去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都绝不可能是为了请白落裳喝酒。 在这个沣州城里,还有什么人是需要安排两个如此厉害的杀手同时出手的? 还有那个老头,虽然白落裳还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可以看得出来一定也是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江湖杀手。老头生前过,他们是替“主人”办事的,那么他们口中的这个“主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白落裳的身份不能被这个“主人”知道?断肠人又为什么不惜杀掉同伴也要瞒着他们的“主人”? 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是白落裳暂时想不明白的问题。但至少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断肠人是真心想要请他喝酒的。因为他知道那坛酒有多贵,贵到寻常人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那一坛酒,桨西汕”,是南夏国的附属国西滇每年进贡南夏的古井贡酒。 既然是贡酒,自然名贵,也十分难得。 若非南夏皇室中人,怎么可能有机会拿到这种酒? 也正是因此,白落裳才更加对那个断肠人感兴趣。 那断肠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神秘的江湖杀手? 白落裳双手捧着青花瓷壶,像是捧着心爱的女子,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他为什么而笑? 他当然是因为开心而笑。 他为什么而开心? 他当然是因为他的好运气而开心。 他喜欢酒,所以他就遇到了免费请他喝好酒的人,难道还有饶运气会比他的运气更好? 他他羡慕段南山,因为一直以来总是会有许多人请段南山喝酒。而事实上,请白落裳喝酒的人更多。就好比这里,林岸微有一整个酒窖的酒等着他去喝,昨有断肠人那样神秘莫测的人请他喝酒,今就连李原峥和本县县官都请他喝酒了,难道,他的运气会比段南山差? 他的运气当然不必段南山差,不定还比段南山更好。 这样想着,白落裳就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 “还要跟到什么时候?”白落裳一边抚着酒壶,一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股浅浅的笑意,“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吱声?” 刚完,就听见身后发出一声:“吱。” 白落裳猛然回头,一脸惊奇地瞪着来人,诧异道:“难道是我的耳朵雍毛』病?道长,你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要不,你再吱一声给我听听。” 段南山盯着他,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夕照的余光洒在他的脸上,染上一层稀薄的胭脂红。一点朱砂,在落日余晖下,盈盈泛光。 白落裳一直不明白,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偏偏生来一张霜雪般的容? “你跟了我一路,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白落裳叹气道。 段南山还是不话。 白落裳摇摇头,又叹气道:“如果不是你找我有事,那么一定是你后面这位找我有事了,对不对?” 着,白落裳就歪了下头,瞅着立在段南山身后的女子,瞧了半,才疑『惑』道:“这位姑娘让在下觉得好眼熟,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 那女子微微朝白落裳浅浅一笑,道:“公子觉得见过,便见过。” 这句回答很奇怪,但白落裳却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听了女子的回答后,他只是笑了一笑,又道:“姑娘的声音也让在下觉得似曾相识。” 女子微微垂下头去,低声道:“我想我跟公子是素未谋面。” 白落裳道:“怎么可能呢?刚才我还在玉琼斋听了姑娘弹琵琶唱曲儿。” 女子抱紧怀里的琵琶,突然抬起头来,那双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住白落裳。 明知那是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却能在四目相对时,让人生出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怎、怎么?”白落裳尴尬的望着女子的眼睛,有些心虚的往旁边站了站。 他是真的被这双眼睛看得害怕了,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瞎子的眼睛,也会长得这么令人害怕。 她什么也看不见,却好似能通过那双坏掉的眼睛,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白落裳知道,这个女子看人,并不是通过那双坏掉的眼睛,而是通过那颗藏起来的心。 “这位就是子云道长的那位朋友?”女子突然歪着头问段南山。 “是。”段南山这样回答。 女子望着白落裳,尽管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但她还是那样固执的用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看着白落裳。 过了许久,她才慢悠悠的收回眼睛,闭了闭,道:“早就听闻这位公子风朗神俊,品貌非凡,可惜,我也无缘目睹一会这位公子的风采。” 白落裳动容道:“姑娘认得在下?知道我是谁?” “虽然不认得,但我确实知道公子是何人。”女子道,“可我不明白,为何公子此刻还能如此欣然的喝着酒。” “姑娘怎么知道在下喝了酒?” “因为公子话时,有扑面而来的酒香。” 白落裳笑了一声,到:“姑娘如此肯定你闻见的酒香是从在下口中传出来的?沣州可是有名的花酒城,这酒香兴许是酒楼里传来的,又兴许是河水里传出来的。就算我不话,也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姑娘又怎么确定是我喝的酒?” 女子笑道:“虽然这里处处都有酒香,但玉笙楼的拈香醉却不是处处都有的。刚巧,这酒香刚才在玉琼斋我就闻见过。” “姑娘的鼻子可真灵。” “眼睛看不见,鼻子就比较灵敏些。”女子又道:“公子脚步虽然踩得轻盈,却一轻一重,想必公子是有些醉了。” 白落裳拍了拍酒壶,眼神带着三分醉意,道:“姑娘不止鼻子灵敏,就连耳朵也比旁人灵敏。” “拈香醉醇馥淡雅,纯如幽兰,可以是真正的金波玉『液』,任何人都抵不过它的诱『惑』,任何人都会忍不住想喝。”女子道,“只是,公子『性』本好酒,此时却不该喝酒。” 白落裳扬着眉『毛』,笑道:“我现在不该喝酒?” “不该。” “为何不该?” 女子弯着眼睛,半真半假道:“公子难道就不怕李护卫带人来拿你?”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反问:“他为何要带人来拿我?” “因为一千两黄金。” 白落裳无声的看着女子,须臾才低喃道:“李护卫不是一个爱财的人。” 女子摇头道:“可是那县太爷却是个爱财如命的人,狼官鼠吏,李护卫又怎么可能不替人来拿你。” 狼官鼠吏? 白落裳忍不住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的女子。 只是四个字,已经可以看出眼前这个女子对官府的仇视和蔑视。但不知这种仇怨和轻蔑是针对那半傻不癫的县官本人,还是针对的整个朝廷体制。 “那县官虽然爱财,却并不像是个爱财如命的人。”白落裳道。 “难道公子不知道用眼睛看人,会看走眼吗?”女子淡笑,“我想,公子也不是一个完全相信眼睛的人。” 白落裳笑了一下,收敛目光,也不再多言。 女子转头,对段南山道:“既然道长已经找到了友人,那我就先告辞。” 段南山点了下头。 “公子,我先走了。”女子也朝白落裳道了声别。 女子虽然是个盲人,可走起路来却稳稳当当,灵巧的跟正常人一样。既不需要人搀扶,也不需要路人避让,如顺水行舟,不消片刻,已经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见那女子走远,白落裳才回过头来,“渐晚凉,要不要喝一杯?” 浓到化不开的酒气,也勾起了段南山的酒兴,于是便顺从的点零头,道:“三个人喝酒才有意思。” 白落裳双眼一亮,喜道:“道长果然懂我。” 第065章 杯酒生辰(1) 几缕残阳,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残破的云层上,泛着最后一丝血『色』涟漪。 待二人携影到了随院,已是夜幕之后。 夜『色』沉沉,月泻荧光,恍如薄雾,罩着灯火辉煌的沣州城。 烛火通明的花厅里,白落裳盘膝而坐,一手拿着青花酒壶,一手端着白玉酒杯,面『色』酡红,眼神『迷』醉,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好不痛快。 段南山和林岸微不如白落裳,他们也喝着酒,但也只是浅尝辄止。 正喝得兴起,忽听见一阵惊慌的脚步声从门外细碎地踩进来。 白落裳眸光一闪,还没等到门外的人踏进来,他已经翻身越出窗外。 墨濉推门而入,在屋子里瞄了一圈,疑『惑』道“讨人嫌去哪儿了” 坐在花厅里喝酒的人都不话。 墨濉上前几步,看了看林岸微,又看了看段南山,紧张的道:“奇怪了,我下午刚买回来的瑊石杯,竟然不见了,奇怪,真是奇怪。” 林微微笑了笑,道:“你会不会是自己搞忘放在哪里了。” 墨濉眨着眼睛,神『色』略显得不安,“不会呀,买回来后我只用水洗了洗,然后就直接放在院里的石台上晾晒,可是刚才去收拾的时候,居然发现不见了。” 林岸微云淡风轻道:“兴许是别人收起来了。” 墨濉立刻摇摇头,一口咬定道:“绝不可能。” 林岸微朝墨濉伸出手,墨濉乖巧的靠了过去。 『摸』了『摸孩儿的发髻,林岸微笑着问:“问过管家了吗?” 墨睢抿着嘴,心事重重的再次将花厅瞄了一圈,眼神都变得有些无精打采,撅着嘴道:“我没有问过他们,但我知道瑊石杯就是丢了,因为我怎么找也找不着,肯定是被人偷拿了。” 林岸微叹道:“放在家里的东西,是不会丢的。” 墨睢摇了摇头,“院子里的人自然是不会拿的,因为他们知道今是主子的生辰,也知道我买的那只瑊石杯是给主子的礼物。院子里的人都是懂事的,可是,怕就怕那个从院子外进来的人不是一个懂事的人。可度,地可量,唯有人之心不可防,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人,话却不,一口一个人心,一口一个险恶,听得林岸微哭笑不得,但他还没什么,就听见一阵风声,刚跃窗而出的人,又跃窗而回。 白落裳一边喝着酒,一边嘻嘻笑道:“还有句话是,心如丹,赤如血,唯有君子之腹不可度,心怀坦『荡』,海纳百川。” 墨濉原先还耷拉的眼睛,一看见白落裳,立马又瞪了起来,指着被白落裳握在手里的白玉酒杯,跳脚道:“我就知道是你拿走了我的瑊石杯。” 白落裳端详手中的酒杯,纳闷道:“原来这不是白玉。” 墨濉鄙夷道:“瑊石也是玉,白『色』的瑊石自然也是白玉。” 白落裳这么一听,就两眼放光的盯住手中的酒杯,惊喜道:“原来这真是白玉,我就嘛,那么黑,还能反出那么亮的白光,一定是个宝贝。这玉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用这只杯子喝酒,酒都变得格外香。” “你怎么可以随便拿别饶东西!”墨濉气势汹汹的跳过去,一把抢过酒杯,龇着牙道:“偷者,不告而拿也。非礼勿动,你轻取他人之物,就是行窃,都是贼。我当你就是一个酒鬼,原来你还是一个贼!” “……今是庄主公子的生辰?”白落裳不动声『色』的调开视线,转移话题道:“何不早?我也该为庄主公子准备一件礼物才好,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改日我再补上。” 『摸』了『摸』鼻子,白落裳又笑嘻嘻道:“难怪道长今会来随院喝酒,道长你也是,怎么不提醒我呢?” “早又怎么样?”墨濉不满道,“就算提醒你,你也还是照旧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白拿。你你要送礼物,送什么?你捡回来的那壶酒吗?” “早了,我就好请庄主公子出去喝酒呀。”白落裳笑着道。 “你不是已经在请我喝酒了吗。”林安微指了指白落裳手里的青花酒壶,“还是沣州最好的酒,这拈香醉可不是有钱就能喝得上的好酒。我今能喝上这杯酒,也还是沾了白兄的光。” “庄主公子的生辰,怎么可以只喝一杯酒呢?”白落裳愉快的笑道:“可惜,现在我也只能请庄主公子喝这一杯酒了。” 完,又晃了晃青花酒壶,叹息道:“所剩不多,早知道我就该多留些回来的。” “一杯足矣。”林岸微捧着酒杯。 白落裳一听,立刻奇怪的看着林岸微,道:“这么好的酒,你确定只一杯就足够了?” 林岸微点零头,“够了。” 白落裳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脸去看段南山,打量一番后,他突然笑了,“对呀,一杯酒,足矣。” 酒不必多,人不必多,只要酒对了,人也对了,一杯酒也能醉人,三个人也能相谈甚欢。 白落裳是一个好谈的人,有时候甚至可以用“聒噪”二字来形容。 段南山是一个沉默寡谈,惜字如金的人,不仅不爱话,甚至不爱动,常常一坐便是一。 林岸微是一个温厚沉静,儒雅淡薄的人,谈吐不凡,睿智包容,跟他相处,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三个人『性』格差地别的不同,此时此刻坐在一起,却能让三人心中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福 白落裳叹了一声,笑道:“虽然一杯酒也够,但我还是喜欢不醉不休。改我一定请庄主公子去这里最好的酒楼,坐最好的位置,喝最好的酒,吃最美的肉。” 墨濉轻蔑的看着白落裳,听他这么,立马『插』嘴道:“改是哪?明年还是后年?” 白落裳掂拎自己的钱袋子,笑道:“明。” 墨濉哼了一声,板着脸道:“明可不校” 白落裳好奇道:“为什么不行?” 墨濉一本严肃的道:“因为我家主子明是不吃肉的。” “不吃肉?”白落裳吃惊道,“那吃什么?” 墨濉哼了一声,“当然是吃素。” 白落裳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道:“那后吧,后也校” 墨濉又哼了一声,道:“后也不行?” 白落裳皱了下眉:“你不会告诉我,后你家主子也吃素?” 墨濉郑重的点点头,“对。” 白落裳想了想,迟疑道:“不会是府上的人都要吃素吧?” 墨濉板着脸,十分严肃的点点头,冷冷道:“往年都是如此,今年自然也是一样。” 白落裳的表情一垮,苦笑道:“不能改再吃素吗?” 墨濉摇了摇头,道:“不能,因为明和后也是我家主子的生辰,生辰要戒荤腥。” 扫了一眼桌上摆上的两盘简单的素炒,白落裳无声的笑了笑,难怪今这桌上一点荤腥都没有,原来今是要吃素。 掰着手指,白落裳好笑道:“你家主子今生辰,明生辰,后还生辰?” 墨濉一板一眼的道:“当然,我家主子的生辰有三,古语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过生辰是为了思念父母生养之恩,而非宴乐庆贺。所以,我家主子每年生辰的三都吃素。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要跟着戒荤三,谁也不许吃肉。” “……不吃肉就不吃肉吧。”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嗫喏道:“只是喝一杯酒,算不上宴乐庆贺。我只请你家主子喝酒,总是可以的吧。” 墨濉的眼神变得更加鄙夷,酸溜溜的打趣道:“一杯酒,我家主子会稀罕?我家酒窖里的好酒多了去,谁还稀罕你的一杯酒。” “庄主公子搜罗了全下最好喝的酒,最有名的酒。”白落裳晃了晃青花酒壶,笑道:“然而这壶酒,他却未必就不会稀罕。” “就半壶喝剩下的酒而已,有什么稀罕的。”墨濉不屑道,“你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我家主子可是顿顿都是好酒好菜招待,现在我家主子过生辰,你就没有其他表示吗?” 这话,已经得太明显了。 白落裳如果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一定会感到无地自容,可惜,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墨濉嗤之以鼻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笑,“你知道白吃白喝的另一种法是什么吗?” 墨濉没有回答。 白落裳道:“那叫蹭吃蹭喝,而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去朋友家蹭吃蹭喝?原因白了就一个字。” 墨濉望着他,冷冷道:“哪个字?” “钱。”白落裳道,“如果你还不明白,我可以再长一点,那就是两个字,没钱。” 墨濉『露』出毫无保留的藐视,而且对白落裳的话也是丝毫不会相信。他心里想着,一个成留恋花街粉楼的登徒子,会是一个没钱的人吗?更何况他还亲眼见过这人打赏卖艺人,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这么出手阔绰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没钱的人? 第066章 杯酒生辰(2) 墨濉越想越不喜欢白落裳,越想越觉得这个人讨厌,一双眼睛恨不得变成两把刀,狠狠的在这个人脸上戳出两个洞。 白落裳却只觉得墨濉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将墨濉拉到身前,低着声音问道:“你你家主子不稀罕我这壶酒,那你倒是看,你家主子稀罕什么?” 墨濉挣开白落裳的手,生气道:“我家主子什么都不稀罕,因为我家主子什么都有,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吃穿用住行事事不愁,柴米油盐茶样样不缺。” 白落裳曲着手指将“吃穿用住行柴米油盐茶”十个字挨个数了一遍,暗想道,这几个字配在一起,倒是可以写成一副对联,挂在外头也还算合衬。 “既然你家主子什么都不愁,什么都不缺,那我还能表示什么?”白落裳笑道。 “我家主子虽然什么都不缺,可有一样东西他却很念了许久,想了许久,却思而不得。可惜这样东西,你却又没办法给他。”墨濉回答的十分认真。 “真的?我不信。”白落裳的眼神也跟着闪了一闪,突然变得兴趣盎然起来,“你也了你家主子什么都有了,那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世上居然还有令你家主子想了许久也思而不得的东西。” 墨睢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不信?你为什么不信?我的是大实话。” “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出来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家主子特别想要的。”白落裳高心拉住墨濉问道,“想要我相信你的话,你就得告诉我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你想要知道”墨濉歪着头问道。 “我很想知道。”白落裳笑着点头,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是他嘴巴里却保证道:“我绝对是非常想要知道。” 墨濉紧紧拧着眉『毛』,像是在谈论一件很严肃的事,白落裳问他话,他却反而要去看林岸微。好像是要等林岸微同意了之后,他才能。 这令白落裳更加好奇起来,他也忍不住拿眼睛去瞧着林岸微,像是在等着林岸微同意。 然而,林岸微却只是垂着眼皮喝酒,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他们话。不知何时,他已不再注意这边,而是静静和段南山喝着酒,偶尔抬头和段南山一两句话。 他是真的没有留意这边?还是假装不看这边?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然后拉住墨濉问道:“你倒是快告诉我,那是一样什么东西?” 墨濉心翼翼的往林岸微那边看了几眼后,才沉着声音严肃道:“既然你这么想要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是一样被别人借走,却总是不还的东西。” “能让人有借不还的东西有许多,能让庄主公子在意的东西却很少。”白落裳看着林岸微那微垂的额头,奇怪道:“就不知道,那件被人借走又不肯还的东西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墨濉再一次看了眼林岸微,见林岸微始终没有留意这边,才放心似的吐气,用手比划了一下,道:“一个这么大的盒子。” 他比划出来的大,也就一只碗那么大。 这样的一只盒子,能装得下什么? 想来想去,也只能装的几个玩意,当然也可以装几样宝贝,比如几粒珍珠,几颗明珠,几朵珠花,或者也可以装下一盒胭脂,当然也可以是一只粉海 不过,以林岸微的为人来看,以上所有的东西都不可能出现在那只盒子里。 如果是白落裳的话,他或许会在盒子里装下那些东西。 如果是段南山,他或许会用盒子装几粒丹『药』。 那么,如果是林岸微,他会用一只盒子装些什么东西呢? 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么的盒子能拿来做什么,白落裳忙追问道:“那是什么样的盒子?” 墨濉想了一想,回答道:“一只世上独一无二的盒子。” 这话真是越越令人听不懂。 白落裳皱了皱眉,叹气道:“世上独一无二的盒子有许许多多,你家公子的那个盒子又是哪一种?” 墨濉摇头,“我也没见过。” 白落裳一脸不可置信,用手指戳了下墨濉的脸,好笑道:“没见过?没见过你的这么一本正经?” 墨濉抓了抓头,一边做着鬼脸,一边笑着道:“虽然我不知道盒子长什么样,可我知道这盒子现在正放在何处。” 白落裳忍不住问道:“何处?” 墨濉再次用眼睛余光偷偷扫了一眼林岸微,才道:“定国侯府。” 对于这个定国侯,白落裳绝不是第一次听,尽管听不多,却能从这少量的传闻中确定那一定是一个决不简单的人。 林岸微的东西,怎么会在定国侯府? 定国侯究竟借了林岸微的什么东西?居然还有借不还。 白落裳一双眼睛凝注着手中的酒杯,良久良久之后,才幽幽:“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 墨濉在旁边重重的点零头。 白落裳又道:“任何东西到那种地方都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墨濉又点零头。 白落裳忽又叹了一口气,慢慢的摇头道:“这样就没办法了,放在那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回来了。” 墨濉翻了翻白眼,噘嘴道:“这还要你,我早知道了,你根本就没办法拿到那个盒子。”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墨濉,瞧着他眉『毛』下那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 那双眼珠子十分神气地转来转去,透着真,也充满稚气。 墨濉发现白落裳一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自己,对他的话竟是毫无反应,就以为白落裳是不相信自己的话。 “不仅你没办法,任何人都没办法,没有人能拿到拿样东西,不只是没办法拿到,甚至连看都无法看到一眼。”墨濉认真道,“我保证你一辈子都办不到。”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微笑道:“难怪会让你家主子稀罕,想必那盒子一定是一个不得聊宝贝。” 墨濉哼了一声,道:“那原本就是属于我家主子的东西。” 白落裳点零头,拖着声音道:“只是后来被人抢走了,对吧。” 墨濉又看了眼林岸微。 白落裳笑了声,叹道“孩儿,你为什么每次话都要反反复复往你家主子脸上看呀?难道你家主子的脸上,写着你要回答我的话?” 墨濉脸发红。 白落裳吐出一口气,然后望着林岸微,苦笑道“庄主公子刚才过,一杯酒,足矣。” 林岸微终于轻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回视白落裳,略显惭愧的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白兄果然聪明。” 这么一听,白落裳双眸一下子就亮起来,笑盈盈的坐回桌前,将手里的青花酒壶放在桌上,“这么,我是想对了。” 林岸微点点头,“不错。” 白落裳饮下一口酒,道:“庄主公子有话可以直无妨。” 林岸微有些惭愧的苦笑一声,看着白落裳的时候,眼神也带着些许愧疚:“其实,我确实还有一事相求。” 白落裳当然听出来了,如果他还听不出来,他就是在是太笨了。他笑微微的看着林岸微,等着林岸微继续下去。 林岸微道:“这件事,我想也只有拜托白兄帮忙才校” 白落裳也不再客套,直接提出主题,问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盒子?” 他能看得出来,墨濉提到那个盒子,并非偶然。 林岸微摇摇头,“我也不好。” 白落裳道:“此话怎讲?” 没料到,林岸微竟然只回了一句:“白兄亲自见过之后就知道了。” 话一半,不免会让人心生悬念,也让人心生疑虑。 白落裳沉思片刻,又道“那盒子对庄主公子而言,一定很重要。” 林岸微又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白兄亲自见过之后就知道了。” 两句话,白落裳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需要继续问下去。 一来,无论他再问什么,林岸微也不会再多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信息。 二来,那个所谓“独一无二”的盒子,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不如林岸微不会如此重视,而那位定安侯也不会“有借不还”的占为己樱 白落裳看了看面带愧疚的林岸微,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段南山,突然觉得眼前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很好。这样想着,自己又不免有些嫉妒林岸微,他跟段南山可以是从交好,怎么就没见到段南山跟自己也有这般好的默契度呢? 段南山一直微垂着眼睛,一颗朱红的痣,乌黑的眉,眼窝幽深,他的情绪一直很淡,不知道是被隐藏的,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情绪。 白落裳细细打量着段南山,托腮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脸颊,疑『惑』道:“子云道长为何一直不话?” 段南山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如一尊石像。 白落裳笑道:“那个盒子很重要,也很危险。” 林岸微缓缓点了下头,神『色』间也看得出一丝认真和严肃。 白落裳又道:“你们都觉得我可以把它拿回来?” 三个人一齐沉默,段南山自然是不会给出反应,但林岸微和墨濉都齐齐看向白落裳,眼神已经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 『揉』了『揉』额头,白落裳笑道:“你们就如此看重我?” 三个人还是没人一个字。 白落裳苦笑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墨濉用眼睛将厅里的三个大人扫了一圈,回答道:“因为偌大的随院,就只有你一个人是吃闲饭的。” 第067章 杯酒生辰(3) 满池跳动的荷叶,催人欲眠的煦阳。 白落裳靠在凉亭下,一脸惬意的眯着眼睛,从狭的眼缝里,瞅着不远处的练武场。 是练武场,其实也就是一块种了草皮的空地,不大不,场地边上设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一件紫『色』绣花长袍。 林岸微握着一把长剑,正在场地上龙飞凤跃的舞着,身形飘逸,行步如风,高超的剑术,落英缤纷的剑法,行云流水的闪闪剑光,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白落裳取下酒葫芦,拔开盖子,一边欣赏剑舞,一边品着清酒。 剑风扫过,一片飞花落在白落裳的手上。 “剑术不错。”白落裳拈着花瓣,由衷赞叹道。 他并没有真正见过林岸微的身手,但他知道,这位林庄主的剑法和段道长的剑法应该是不相上下,不定,这位庄主的剑法比段道长的还要好。 段南山的剑法,精妙绝伦,出神入化,可是相比于江湖上的剑客,多了一份正气凌然,少了一份锋利凛冽。或许是因为他是道士的原因,连他的剑法都透着一股青山隐隐古柏森森的超脱。 林岸为的剑法,剑风凌厉,剑气纵横,可却不同于一般的江湖剑客,他的剑法多了一份潇洒,少了一份束缚,他的剑法虽然凌冽,却没有杀气,这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喜欢杀人,或许他根本从来都没有用他的剑伤过人,或许他的剑是干净的,所以他才能使出如此潇洒的剑法。 吹掉手中的花瓣,白落裳抬了下目光,看向林岸微拿剑的手。 那只手手指细长,关节分明,手里握着的宝剑紫光粼粼,剑柄下吊着一条金丝穗子。 漂亮的手指,漂亮的剑。 对于一个剑客来,他的生命往往就在他手里握着的剑上。 就不知道,林岸微的生命,是不是在这柄剑上。 林岸微在对面坐下,把剑放在石桌上,提了茶壶替自己倒了一盏茶。 白落裳慵懒的换了个姿势,倚在栏杆上,笑道:“明明这里有清酒,你却偏偏选择喝凉茶。” 林岸微笑微微的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白兄有所不知,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我一旦喝了酒,就一定要睡觉。”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问道:“无论什么时候喝酒,无论喝多少酒,你都一定要睡觉?” 林岸微笑着点头,“所以我平时很少喝酒,只有到了夜里才会喝一点。” 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毛』病。 白落裳摇摇头,叹气道:“幸好我并没有这种『毛』病。” 林岸微又倒了一盏茶,慢慢喝着。 白落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林岸微,等喝完那一杯酒,他才又笑着问道:“庄主公子莫非今还要外出?” 林岸微笑着道:“也不出门。” 白落裳笑眯眯的:“既然不出门,那你陪我喝两杯如何?” 林岸微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和白落裳喝酒,其实也是一种享受,喜欢喝酒的人,又怎么会舍得拒绝这种享受? 林岸微接过酒壶,替白落裳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找到人陪自己喝酒,白落裳自然是高心,只见忍不住拍着手道:“这气不错,酒不错,。” 林岸微笑道:“看来白兄的心情也是不错的。” 白落裳笑眯眯的点头,他的心情当然好,他的心情总是很好,所以他总是在笑。 喝了酒,他的眼神都变成了水,眼波流转,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又笑着道:“这凉亭不错,池子不错,院子更不错。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老是想不明白,这样好的院子,怎会有人愿意以十两出售?还有鬼宅的传闻……” 林岸微挡了他接下来的话,指了指眼前这片池塘,道:“你觉得这池塘如何?” 白落裳伸长脖子望了望水池,除了黑森森的粼粼池水什么也没樱 荷叶也才不过刚『露』出水面,还未成荫,稀稀疏疏的叶子,如一个个飘在水面的盘子,在波中轻摇。 林岸微笑着问道:“你可看出异样?” 白落裳反问:“难道你看出有异样?” 林岸微摇摇头,叹道:“我看不出,但鬼宅之谜,就在这个水池。” 白落裳再次打量了一遍这个池塘,皱眉道:“这个水池有什么问题?” 林安微起身朝池边走去,手中的宝剑映出粼粼的水光。 白落裳也跟着上前两步,安静的等着林岸微下去。 “问题就在这个水池的名字。”林岸微道。 “什么样的名字?”白落裳好奇道。 “洗魂池。” 真是古怪的名字。 底下,哪有人会给自家的池塘取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白落裳『揉』了『揉』鼻尖,笑道:“这个池子一定有一个古怪的故事。” 林岸微笑了一笑,便对这个池子的由来做了解释。 百年前,在这所院子里住着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俗话,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富过三代,底下便都是『性』情奢侈、语言傲慢的纨绔子弟。一心想着享乐一生,终日斗鸡把酒,沉『迷』酒『色』,不思进取,后来不知道是为什么,竟被一夜之间屠杀殆尽。 全族上下几百口人无一幸存,他们死后,血『液』流进了这个池子里,那清澈见底的湖开始茂腾着强大怨气。 池水时常沸腾,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千只冤魂在哭泣。而且入住这个宅子的主人,都会有亲人突然暴保 后来有人谣传,这一家族祖上是被欲『色』鬼缠身,这种鬼常与好『色』之徒亲近,崇人邪『淫』,而鬼得食『淫』污之物,遇人怀孕,鬼缘投胎,生为人,男喜贪『淫』,女则为『妓』,以壤。因此,招来灭门之灾。 白落裳听了后,只是笑了笑,问林岸微:“难道庄主公子也信了这些传闻?” “不足以全信。”林岸微挥剑,剑影在水面上划过一道水痕:“毕竟时间久远,难免不被传谣者虚夸。” 白落裳看着那清澈的池水,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不动声『色』的瞄了林岸微一眼,细声问道:“这么,庄主公子多少还是信这些闹鬼的传闻?” “为何不信?”林岸微扶着剑尖,“毕竟这房子前一个主人就亲眼见过闹鬼。” “这世上只有两件事是我绝不信的,一个是道长变得跟我一样爱笑爱话,一个就是神鬼之。”白落裳晃了晃胳膊,道:“这世间有鬼一也不就是人们意识胡诌的,我还是无法相信的。” 林岸微想了想,也点头道:“自古魔由心生,鬼神之的确不足以让人尽信。” 白落裳又瞅了瞅黑幽幽的池塘,“如果世上真有鬼,这个院子岂不是很危险?这一池子的全是冤鬼。” 林岸微看了眼白落裳,又转头看了看池水眼神里带了笑意“有鬼也不必怕。” 白落裳奇怪道:“莫非你还有破鬼的办法?” 林岸微道:“方法很简单,只要烧点纸钱就行了。” 白落裳惊奇道:“就这样?” 林岸微点头,微笑道:“我既然告诉了你,这法子就肯定有用。”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林岸微十分肯定的回答:“正是这个道理。” 白落裳笑了,“我以为只赢人’才是见钱眼开的,没想到‘鬼’也一样。” 林岸微转身走回亭下,“今日白兄不出门?” 白落裳也随着折回去,笑嘻嘻道:“今无事,不用出门。” 林岸微道:“白兄不是一向是有事出门,无事更要出门的吗?” 白落裳尴尬一笑,原来林岸微竟然如此了解他。想了想,白落裳笑着道:“平日我肯定一早就出门了,可是今不一样。” 林岸微笑着反问道:“今哪里不一样?”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道:“今日是庄主公子的生辰,我过要请你喝酒的。” 林岸微谢了一声,道:“酒昨已经喝过了。” 难道这是拒绝? 这还是白落裳请人喝酒第一次被拒绝的,因为他平常几乎从不请人喝酒,他平常都喜欢让别人请他喝酒的。如今难得请人喝一回酒,居然被拒绝了。 林岸微当然也不是一个喜欢拒绝别人好意的人,通常别饶好意,他一般是不会轻易拒绝的,尤其是像白落裳这样让他一见如故的人,他更是不会拒绝。而这次白落裳头一回请客就被他拒绝,他是有原因的。 至于这个原因,林岸微不,白落裳也大概猜出来了,所以白落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白落裳才叹了一口气,切入主题道:“我想庄主公子不愿意和我出门去喝酒,想必是有别的事情要做。” 林岸微点点头。 白落裳沉默片刻,又道:“或许有别的事情要做的人并不是庄主公子,而是在下。” 林岸微抿着嘴。 白落裳『揉』了『揉』额头,苦笑道:“这么,庄主公子还是很希望在下去一趟定国侯府?” 林岸微笑而不言。 白落裳又叹了一声,道:“我真的很好奇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盒子,但我更好奇的是,让我去定果侯府的主意到底是庄主公子的意思,还是子云道长的主意。” 林岸微还是笑而不言。 白落裳摇摇头,十分无奈的叹道“庄主公子不我也知道,道长那人嘴上的话不多,但脑子里的事可不少。” 林岸微依然笑而不言。 白落裳心里却十分明白,恐怕段南山让他千里迢迢赶到沣州的目的,也并不只是替他看伤上『药』这么简单而已。 “道长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得到我,看来一定是因为我太有名了。”白落裳这句话的时候,简直连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一个很有名的人,总是会常常被人想起,所以像我这样的名人,总是会碰到这种事的。” 第068章 杯酒生辰(4) 林岸微一双淡然的眼睛遥遥的望着蓝,好似在发呆。 他脸颊上总是挂着笑容,即便他的嘴角不『露』笑意,那双眼睛也还含着笑。那是一双只会笑的眼睛,仿佛世上的一切映入那双眼睛都会变得美好,好似人类的一切丑恶,甚至罪孽都可以在那双眼睛里淡而化之。 白落裳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一双神采如喘然宁静的眼睛。 林岸微是一个常笑爱笑的人,白落裳也是一个常笑爱笑的人,但林岸微又跟白落裳不同,白落裳喜欢的是毫不掩饰的大笑,而林岸微是风轻云淡的微笑。 林岸微是一个有钱有修养的翩翩公子,浑身上下充满了文人气息,斯文而又不失贵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之气。白落裳知道,林岸微不只是贵公子,更是一个超然脱尘的人。令白落裳百思不明的是,能让这样一个淡薄的人很在意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 清风扫过,白落裳将视线从林岸微的脸上移开。 既来之,则安之。不管那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既然能让林岸微和段南山如此重视,那他也就没理由再去推脱。只不过是替朋友走一趟而已,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无论这定国候府是铜墙铁壁,还是罗地网,段南山敢让他只身前去,至少明了那地方一定不会是刀山油锅。 白落裳仰头靠坐在凉亭下,懒洋洋地枕臂望。 空很蓝,碧空浮云。 太阳是暖的,风也是暖的。 这种努暖暖的气,如果能去驾舟游湖,一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林岸微安静的看了一会儿空,见白落裳长时间沉默着不话,就以为他正在为难,便微笑道“若是白兄觉得为难的话……” “可以不去?”白落裳抢了他的话,懒洋洋的笑道“若是我觉得为难,是不是就可以不去?” 林岸微又是笑而不言。 白落裳弯着眼睛看着空飘过的一朵云彩,微笑道“庄主公子笑而不答,只能明两点。一,这件事有危险,让我去办,公子会觉得对我有些许亏欠和内疚。二,除了我以外,公子已经找不到更适合的人可以代办此事。所以,现在为难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庄主公子。” 林岸微对白落裳能这么清晰的分析出他的心理活动而感到惊讶,也对白落裳的聪明而惊讶。尽管他认识白落裳的时间不长,但很早以前就已经对白落裳有所了解,然而直至现在,他才真正对白落裳的聪明感到佩服。好像许多事情都瞒不过这个人,好多事情并不用别人多,他就已经可以想到。 白落裳是一个『性』情爽朗的聪明人,林岸微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笑了笑,林岸微提着酒壶替白落裳斟了一杯,微笑道:“正如白兄所,我的确正在为此事为难。起来,我并不应该将这种麻烦又危险的事情交到白兄手上。可是除了白兄,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请谁人来帮我这个忙。” “这一件事情有危险?” “很危险。” “这一间事情很麻烦?” “烦。” 白落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看来我真是一个麻烦人,因为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不明不白的给自己招来无数的麻烦。” 就如秋离凤过的,白落裳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麻烦事找上白落裳,白落裳本身就是一个很麻烦的人,因为白落裳生就是一个爱多关闲事的人。 『揉』了『揉』鼻尖,白落裳有笑嘻嘻的看着林岸微,叹道:“庄主公子竟如此信得过我。” 林岸微道:“若是白兄都做不到,恐怕这世上也没人能做得到了。” 白落裳道:“能做别人都办不到的事,是一件值得高心事,可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高兴。因为这件任何人都办不聊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为什么他突然会用“不光彩”三字来形容这一件事情呢? 原因实在是简单,因为他要去拿回那只盒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偷。 白落裳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 是盗术。 他的轻功加上他的盗术,底下还有他拿不到的东西? 白落裳用“不光彩”三个字来作评价,其实也并没有错。无论什么情况,偷东西都绝算不上值得炫耀的事,而且一点也不光彩。 林岸微沉默了下,才道“若这是一件坏事,自然算不得光彩,可如果这是一件好事,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白落裳起身,笑着道:“这么,公子打算让我帮忙做的,其实是一件好事” 林岸微笑道“对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件好事。” 白落裳道“也就是,对少数人而已,却是一件坏事” 林岸微点头道“正是。” 白落裳又道“而这部分少数人同时也是很危险的人。” 林岸微又点头道“没错。”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们都觉得这世上只有我才能去危险的地方,从危险的人手中,夺回那只危险的盒子” 林岸微略显愧疚的看着白落裳,道“如果不是别无他法,我是绝不会让白兄冒险的。” 白落裳垂着眼睛,想了想,又是一声笑,道“要去定国侯府取东西与我而言也并非难事,自然也算不得冒险,只是,在去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林岸微以为他要问有关盒子或者定国侯的事,万万没料想到,白落裳居然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 白落裳道“我只是想知道,庄主公子为何会有连续三的生辰?” 林岸微愣了下。 白落裳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我一直都想要过生,可从到大我从未过过一次生,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所以,我特别羡慕有生辰可过的人,然而别人都只有一个生辰,庄主公子却有三个,这可不止是让我羡慕,还很嫉妒,还很在意。” 林岸微听了这话,又忍不住一愣,然后生出一阵哭笑不得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生辰。”林岸微道,“这一点,我跟白兄倒也算是同命。” 白落裳暗想,林岸微住着这么大的院子,怎会跟他这个无归无宿的人同命相连呢。 “在买下这座院子之前,我也是不过生辰的。”林岸微解释道,“我几乎从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白落裳迟疑道:“只有无父无母的人,才会没有生辰。” 林岸微笑道:“我是一个有父有母的人,也是一个没有生辰的人。” “这话怎么?” “因为我的母亲根本记不得我是何时出生的,我的父亲也不知道。” “怎会有这样的事” “听起来确实荒唐,但这是事实。” 林岸微这句话的时候,面上虽仍带着微笑,神『色』淡淡,并无异样。然而白落裳却不如林岸微的平静,在听了这句话后,他的心里不仅又添了几分疑虑。 “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有三的生辰。”白落裳道。 “因为从选房,购置,入住,我只用了三,所以我就把这三当成自己的生辰。” “……”白落裳表情复杂的看着林岸微,“这样就给自己定了生辰” “换了一种生活,也算是一种新生。”林岸微笑着。 “这话也对。”白落裳赞同道,“日后我若是办置了住宅,也给自己定个生辰。人没有生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人有没有生辰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二位公子只话不喝酒,倒是奇怪了。” 从院里传一阵轻快的笑声,接着就看到檀儿端着盘子,款步而来。 白落裳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空杯,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壶,不知何时酒壶已空。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喝掉整壶酒,而林岸微不过才只喝过三杯而已。 想到这里,白落裳也不禁笑了起来,心想檀儿上酒还真是挑着时间来的,不早也不迟,来的正巧。 檀儿捧着盘子走进亭下,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 盘子里,是一壶茶,和一壶酒。 檀儿一边换上热茶和好酒,一边笑着道:“原来二位已喝了一壶酒,难怪聊得如此畅快,只是这光喝酒也不好,喝酒嘛,怎么也得有些下酒的东西才好。我这里刚好带了一盘花生,公子也尝尝。” 白落裳笑眯眯的看着檀儿,笑着道:“我一向都是有酒就好,难得姑娘有心,虽我还没有吃上花生,也知道这花生的味道定不差。” “能有公子这一句夸奖,也算是这花生的福气。”檀儿巧笑着,将酒壶和茶壶分别摆上桌子,分别倒了一杯茶和一杯酒,然后问道:“公子要喝哪一杯?” 白落裳笑道:“姑娘一定知道我会选哪一杯。” 檀儿将酒递到白落裳面前,笑道:“我想公子一定喜欢这一杯。” 之后,她又将茶杯递到林岸微面前,笑着道:“我想主人一定是喜欢这一杯的。” 白落裳捧着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笑了,忍不住赞叹道:“这酒,真香!” 一阵酒风吹过,从树头飘来一只花瓣,花瓣飘到杯郑 白落裳垂眸看着杯中的花瓣,眼神已醉。 檀儿掩着嘴,笑『吟』『吟』的道:“我猜公子手中的那一杯酒一定更香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花更香,还是酒更香呢?” 第078章 血色鸳鸯(2) 展扇轻摇,白落裳望楼里看了一眼,笑道:“今日楼里的气氛好像不太一样,是因为照影姑娘的事吗?” 听到这里,那女子的脸『色』突然惨白一片。 白落裳见她神『色』大变,就知道另有原因,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也会跟着一阵紧张。 那女子紧紧抿着嘴,过了许久才道:“公子可知道下月泫王爷过寿的事?” 白落裳想了想,道:“不知道,怎么?” 女子解释道:“王爷的寿宴钦点了八名青楼女子到泫王府演奏遗世八音曲,其中一个正是照影姐姐,眼看就要到了寿宴的日子,可她却在这个节骨眼随着李原峥离开了沣州。若是到时候误了王爷的事,后果恐怕无人能担待。” 白落裳好奇道:“难道不能另选他人代替么?” “遗世八音曲并非人人都能演奏,更何况照影姐姐擅长的葫芦埙,全沣州再找不到第二人会。”那女子微微垂下头,难过道:“若是到时候照影姐姐没有出现,耽误了王爷的大事,只怕整个玉笙楼的人都有脱不了关系了。” “不就是生日宴会助心声乐而已,莫不是那泫王爷还会因为这等事兴师动众的拿这一楼的人问罪不是?” 女子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接这话下去。她不,白落裳却能察觉到她话里还有未尽的话。 “我见楼上有一间房的窗头捥了一朵白花,这难道也是因照影姑娘……”白落裳试探似得一问。 他知道,青楼里捥白花,意味着有青楼女子命陨。 在沣州有这样的风俗,如果是青楼女子死了,就会在她的卧房靠水的窗头挂朵白花,素花照水,一洗红尘,以求死后得以超脱。 刚在船上轻轻一瞥,他便知道这楼里有女子过世了,却不知是哪一个。 女子却抿着嘴,没有回答白落裳的话。 白落裳叹道:“我见这楼里人人神『色』哀伤,莫非都是因为照影姑娘?” “不,不完全是因为照影姐姐,还因为漫涫。”女子伤心的垂下眼皮。 一听这个名字,白落裳忍不住浑身一震。 女子面『露』苦涩,眼圈突然红了起来,低着声音道:“那是一个比照影姐姐更痴更傻的人,她竟为了一个男子,连……” 白落裳缓缓合上扇子,下意识的觉得这女子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是他想要听的。 女子难过的闭上眼睛,白落裳能清晰的察觉到被自己牵在手里的手指在变凉。 “她是我见过最痴最傻的姑娘。”女子难过道,“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情,唯一做过一件任『性』的事,便是随着一个男人去死。” 白落裳一下子睁大眼睛,好似没有听清楚女子的话一般,“你什么?” 女子忍不住哭出声来,“难道公子不知道吗?漫涫死了,就在三日前,就在这里,她随着那个男人一起……” 白落裳松开女子的手,扇子也掉在地上,他彻底傻掉了。 女子擦着眼角,又是感慨,又是羡慕的哭道:“她们都是痴人,都是傻人,一个可以守着一个男人十年,另一个更是为了一个男人去死,你她们是不是傻!” 白落裳低垂着头,立在河边,一时竟不知道该望何处走。 『色』渐渐暗下,后来又下起了雨。 春雷闷响,落雨如丝,乌云沉沉,空气里的酒香也消失了。 岸上,河上,均不见几个游人。 河面来往的船只也少了起来,一眼看去,只有一只画舫还轻轻『荡』漾在河心,船头挂着一盏红灯,在朦胧的雨里,忽明忽暗。 白落裳本来不曾料到有雨,此时被雨水一淋,颇为狼狈。 用扇子挡在头顶,白落裳踩着水,准备折回随院,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喊声:“公子留步。” 白落裳侧头,只见那画舫向自己行来。 一个带着斗笠的船家立在船头,朝白落裳喊道:“公子可要上船避雨么?” 这让白落裳颇为意外,见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连忙道:“多谢了!” 对答之际,就看见那画舫已经来到了岸边,那船家又道:“船上的客人,请这位公子上船来喝杯酒。” 这话让白落裳更是意外,原来这船上早就坐了人,却不知是谁? 被邀请喝酒,如果不是认识的人,便是打算认识的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白落裳都不会拒绝,因为别人是邀请他喝酒。 于是,便上去一步,到:“如此,叨扰了。” 上了船,给白落裳的第一感觉便是暖,暖暖的烛火,暖暖的香炉,暖暖的酒气。 灯火高照,紫炉生烟,靠窗的矮桌上,还煮着酒。浓郁的酒香,让白落裳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掸璃衣服,白落裳在那煮酒饶对面坐了下来。 这时,俯首立在一旁的侍女走上前来,问道:“公子请先到里间去换身衣服吧。湿衣穿在身上一定很不舒服。” 白落裳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微笑道:“多谢好意,不过我暂时不用了。” 侍女笑了笑,道:“可是,这样穿着会感觉冷。” 白落裳摆了摆手,笑道:“心是热的,又怎会感到冷。若是心冷了,穿什么都会感觉冷。” 坐着白落裳对面的人听了他的话,问道:“那你的心,是冷是热?” 白落裳低声笑道:“原本是热的,后来又冷了,现在又热了。” 那人挑了挑眉。 白落裳道:“庄主公子租下这么华丽的画舫,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一杯你亲手煮的一壶酒吧?” 林岸微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否认,然后问道:“白兄可吃了饭?” 白落裳眨了眨眼,“早饭,还是午饭?” 林岸微看了看『色』,“晚饭。” 白落裳『摸』着肚子苦笑道:“自出了随院,就喝了一壶酒而已。” 完,还敲了敲空葫芦,那里面滴酒不剩。 在得知漫涫死后,他就在河边发了一整的呆,如果不是突然霹响的雷声,和落下的雨水,他或许都还回不过神来。 第079章 血色鸳鸯(3) “看来我这一桌子的菜没白准备。”林岸微笑道。 “是的,看了这一桌子的菜,我更饿了。”白落裳望着热气袅袅的酒水,擦了擦口水道,“莫非庄主公子是特地来这里接我来船上喝酒的?” 林岸微看了看白落裳,问道:“白兄已经去过玉笙楼了?” 白落裳缓缓点零头,“是的。” 林岸微又心的问道:“那关于漫涫姑娘的事……” “听了。”白落裳道,忽然不解地抬起头,“三日前,李原峥不是还受了漫涫姑娘所托,将箜篌交给我带回随院吗?” 林岸微沉默了一下,才道:“其实,那时,漫涫已死。” 白落裳突然跳了起来,哑着声音道:“怎么可能!” 林岸微道:“李原峥那日去玉笙楼,就是因为漫涫的死,刚巧前一夜里齐靖在牢中自尽。” 白落裳更加不信,因为他那晚就带着漫涫去了县衙牢房,直到离去之前,都没有发现齐靖有任何想要『自杀』的征兆。 何况,漫涫身在玉笙楼,又如何会知道齐靖会在他们离开后在牢中自尽? 林岸微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看透了白落裳心中的疑『惑』,道:“也许,漫涫并不需要齐靖什么,也能看出他的打算。” 不由觉得头一阵阵跳痛,白落裳伸手轻轻锤了锤。 “这样解释好像也可以,只是在我听来,却是越来越糊涂。” 白落裳着,突然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却被林岸微拦了下来。 “若是你要去县衙,大可以不必下这艘船。”林岸微道。 白落裳又坐了回去,缓缓道:“庄主公子也是不需要我些什么,就能看出我的打算么?” 林岸微点零头。 白落裳又道:“那你也知道我为何要去县衙?” 林岸微再点零头。 白落裳叹道:“庄主公子看出我的打算,我却看不出庄主公子的心思。你我不必下这艘船,莫非是因为我要找的人正在这艘船上?” 林岸微摇了摇头,“你既然去了玉笙楼,就该知道李原峥已经离开沣州。” 白落裳想了想,道:“我可以去找那位县太爷。” 林岸微道:“李原峥是随县太爷一起离开沣州的。” 白落裳再次惊讶的睁大眼睛。 “县太爷已经辞官。”林岸微着,从矮桌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道:“听,是去了莒国。” 白落裳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林岸微,然后拿过那张纸展开,发现那是一张画像,准确,是一张通缉令。 白落裳将纸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皱了皱眉,道:“莫非,是为了赏金?” 林岸微道:“或许。”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重新叠好那张纸,“真是个糊涂官。” 林岸微淡淡一笑,又道了一声:“或许。” 白落裳将叠好的纸推到林岸微手边,撇了撇嘴,有些不满道:“这张图像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手法太过拙劣,你看看这图纸上的人,简直丑死了,眉眼鼻口全没长开。” 林岸微好笑道:“是,这画像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不知道画的是谁,甚至不知道世上竟然还会长出这样的人,怎会有饶五官生得如此紧凑。” 画像上的人,脸盘很大,眉眼口鼻却出奇的密集,就如同被挤到了一起。 世上不缺生的不好看的人,歪嘴斜眼的人也不少,然而长的像画中这么奇怪的人却并不多见。 白落裳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摇着扇子,眼睛亮晶晶的闪了两道光,笑嘻嘻的问道:“那庄主公子知道这画的是谁了?” 林岸微抿着嘴,替白落裳倒了一盏酒,笑道:“画虽然认不得,字还是认得。”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捧起腾着热气的酒盏喝下一口,叹道:“我觉得这画像是故意被画的这么丑的,想必是那人跟我有仇,我从未觉得自己长得如此难看。” 林岸微眯着眼睛,笑盈盈的看着白落裳,道:“白兄自然是长得不难看,只不过他们想要画出白兄的图像,就算是请来最好的画师也没用吧。” 白落裳的易容术千变万化,就算让世上最好的画师,画上千百幅画像也不会有用。因为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从来没人知道白落裳长着怎样一张脸。 江湖中,对于白落裳的传闻有许许多多,这让林岸微也不得不对白落裳产生浓厚兴趣。 白落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迷』一样的人,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听了林岸微的话,白落裳『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庄主公子的是,整个通缉令就三个字有用,用三个字来拿人,你这些官府的人和江湖的人是不是糊涂了。” “大概吧。”林岸微随口一应,话的时候,那双眼睛柔的好像能化成两流清澈的泉水。 白落裳控制不住想要『揉』一『揉』眼睛,然后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我怎么觉得庄主公子这回答像是在敷衍我?” 林岸微笑了笑,没有否认。 白落裳苦笑一声,叹道:“江湖的人从来不是糊涂的,官府的人更不是糊涂的。” 林岸微赞同白落裳的话,点头道:“没有糊涂的人,只有装糊涂的人。” 没料到林岸微会这样应自己的话,白落裳略显意外的挑了下眉,转了转眼珠,又笑道:“没错,所以我一直都觉得那县官就是一个很会装糊涂的人。可是李原峥为何会跟着那县太爷一起离开沣州?莫非他也是一个装糊涂的人?” 林岸微思虑片刻,温声道:“兴许是对纸上的人感兴趣。” 白落裳用一种更加糊涂的眼神看向林岸微。 林岸微从容的对上白落裳的眼睛,笑道:“所有对你感兴趣的,都去了同一个地方,想来那个地方一定会越来越热闹,你很快也会赶过去的,对吗?” 白落裳愣了下,也笑了,“没错,我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哪里热闹,我就会去哪里。” 得了这样的回答,林岸微轻轻垂了下眼皮,欲言又止的纠结了一会儿,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白落裳看了看他,突然抬手一把搭住他的肩膀,笑道:“我明就去那个定安侯府,虽然我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的事,我一定办成就是了。” 他自然明白林岸微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他尽快去取回那只盒子,弯弯绕绕的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他也觉得没必要再装糊涂。 尽管他每时每刻都在装着糊涂,但这一刻,他突然不那么想继续装着糊涂下去。 从现在看来,玉笙楼的命案,县衙,以及神秘的盒子,三者之间必定是有着某种关联,至于究竟是什么,或许只有找着那只盒子,就能解开。 林岸微感激地看着白落裳,又带着一丝歉意。从他的神『色』间,白落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第110章 一个善人(1) 夜『色』深深,春寒犹盛。 白落裳又不在自己的房里睡觉,他又趴在了房顶上。 月『色』虽好,他却无心观赏,他的眼睛正透过屋顶的瓦片缝隙,往屋顶下面漆黑的房子里看着。 房子里有什么? 房子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既然什么也看不见,他还趴在那里做什么呢?他究竟想要看什么呢? “别看了,我猜你一定什么也看不见。” 房子里突然有人了话。 白落裳虽然是悄悄翻到别人家房顶上去的,却并不算是偷偷『摸』『摸』,因为他知道里面的人一定会发现他。因为他知道屋子里的那个人有一双非常厉害的耳朵,而且他还知道那个人一定没有睡着。 现在听见里面的人这样话,他也毫不掩饰的笑了两声,道:“我猜你也一定看不见我。” 房子里的人笑了一笑,“从你翻上房顶,我就发现你了。当你揭开一片瓦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见你了。” 白落裳也笑了,“若是你你看不见我,我倒是奇怪了。” 因为他揭开了两片瓦,如果那人不是瞎子,如果那人睁开了眼睛,那么那人就不可能看不见他。 白落裳虽然还没有看见那个人,但他能够想象,那人一定有一双比猫还要明亮锐利的眼睛。 房子里的人又笑着道:“你去而复返,就只是为了回来偷看我?” 白落裳冷笑两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偷看?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正大光明的看?更何况,你又不是女人,我就算是要偷看也只会偷看女人。” 房子里的人又愉快的笑了一阵,好像和白落裳话就是一件令他感到十分愉快的事情一样,他很乐意和白落裳话。 “你这样算是正大光明?”房子里的人愉快的问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大晚上趴到别人家的房顶上,也算是正大光明的事情。” 确实,白落裳的行为无论怎么看,也都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一点也不像是正大光明。 白落裳却很得意的笑道:“当然,如果我不想被你发现,你一定发现不了我。既然我愿意让你发现,就明我并不是偷偷『摸』『摸』的。” 房子里的人嗯了一声,笑道:“这一点,我的确是非常相信的。” 白落裳又把两片瓦放回去,然后从坐在屋顶上,笑着:“我既然被你发现,就明我并不打算偷看,我不打算偷看,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邀请我进去。” 屋子里的人奇怪道:“我会邀请你?” 白落裳笑道:“没有错。” 屋子里的人更加奇怪的问道:“我邀请你做什么?” 白落裳甩了甩袖子,抽出折扇,“哗”的一声展开,一边摇着,一边笑着,得意洋洋的道:“当然是邀请我喝酒啦。” “我邀请你喝酒?”房里的人好像是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好笑的笑话,“我怎么会邀请一个梁上君子来喝酒?我脑子又没雍毛』病。” 白落裳摇着扇子,笑嘻嘻的道:“难道你桌上放着的那一壶酒并不是为我准备的?” 屋子里的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桌上正放着一壶酒?” 白落裳搓了搓鼻子,笑道:“因为我的鼻子很灵。” 屋子里的人叹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酒鬼。” 白落裳很乐意被人这么称呼,“那你是不是打算请我这个酒鬼下去喝酒?” “当然不是。”屋子里的壤,“就算我这里有一壶酒,也不是请你喝的。” “哦?”白落裳合上折扇,“你把酒放在桌上,还扒开盖子,难道不是想要用酒香吸引我过来的吗?” 屋子里的人叹了一口气,“原来你去而复返,是因为这壶忘了盖上的酒坛子。你虽然是个酒鬼,可是我这壶酒却不是用来请你喝的,因为这壶酒我是要用来请好人喝的。” 白落裳愣了一下,用扇子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坏人?” 屋子里的人叹气道:“好人难道会翻到别饶房顶上去偷看别人?” 白落裳无奈道:“我也过了,我并不是在偷看你。” “我知道,你是来偷酒的。” “我也不是来偷酒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只不过是来闻酒香的。” 屋子里的人或许是觉得白落裳话的方式很好笑,所以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才又问道:“那你是不是好人?” 白落裳拍着胸脯道:“我当然是好人,是大好人。” 屋子里的人笑了一下,才道:“如果你是好人,那你下来吧。” 白落裳真想直接从房顶跳下去,可是他还是选择比较麻烦的方式,从窗子翻进去。 屋子里很黑,开了窗,昏暗的月光才从窗户照进来,可是这一点点微弱的光,也打不破屋子里的黑。 白落裳只能站在窗前,站在月光下,盯住漆黑的屋子,笑道:“这酒可真香,竟让我舍不得走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酒只请好人?” “我是好人,我的酒当然只能请好人喝。” “原来你是好人,可是我却从来都不知道,好人也会偷听别人话。” 那人笑了一笑,“先前我并不是在偷听你们话,只是你们话的声音大了一些而已。就像你的,如果你不打算让我听见你们的谈话,我一定是听不见的,既然你们刻意没有隐瞒,所以我才能听得见。你们话都没有偷偷『摸』『摸』,我自然也不能算是偷听。” 这话也的确得在理。 既然话的都不是偷偷『摸』『摸』,那么听话的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偷偷『摸』『摸』呢? 因为看不见,白落裳只能靠耳朵来判断那人在做什么。 只听一阵轻微的动响,像是那人才刚从床铺里起身,穿着衣服,然后下床,走了几步。 那人一边慢吞吞的走着,一边慢吞吞的笑着:“我猜你的道长朋友一定没有睡着。” 这边两个人了半的话,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段南山还能睡得着,那才会奇怪。 白落裳侧着耳朵听了一下隔壁,虽然没有听见任何响动,但是白落裳十分肯定,段南山一定没有睡着,但段南山也一定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 白落裳摇了摇头,道:“不管他睡还是没有睡,他都不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那人笑了笑,“我也这么认为的。” “你也这么认为?”白落裳好奇道,“为什么你也会这么认为?”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我在这里呀,所以他不会过来喝酒的。” 白落裳更加奇怪道:“难道他不和你喝酒?” 那人叹气道:“他并不是不和我喝酒,他只是从来不肯喝我请的酒。” 白落裳越听越奇怪,“为什么?有人请喝酒,他也不喝?” 那人苦笑两声,但却没有再回答。他『摸』着黑走了几步,然后盘腿坐在了矮桌前,再用火折子点了一盏灯。 跳动的光,虽然昏黄,却能够照亮这间原本漆黑的房间。 白落裳也看清楚的那饶脸。 是一个清瘦的男人,看上去年纪也并不大,长得不怎么好看,他就坐在矮桌前,虽然正笑着,却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可就是这么不好看的一张脸,却让白落裳移不开眼睛。白落裳就这么久久的望着男饶脸,久久没有话。 因为,他看见了令他大感惊讶的东西,男饶眼睛。 男饶眼睛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男人笑了一笑,盘腿坐在矮桌前,敲了敲桌子,笑道:“难道你又不喝酒了?怎么也不坐下来?” 白落裳僵硬的走过去,在男人对面盘腿坐下来。 男人又笑了一笑,“你一定正在奇怪。” 白落裳盯住男人看了许久,才低声喃喃道:“我奇怪什么?” 那人笑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一个瞎子为什么还要点灯呢?” 瞎子当然不会点灯,因为瞎子什么也看不见,瞎子根本不需要光,瞎子原本就是生存在黑暗当中的。 瞎子点灯往往只是为了让别人看得见他。 可是这个瞎子却并不是为了让白落裳看得见他才点灯的,他只不过还是为了让白落裳喝就喝得更尽兴而已。 白落裳并非因为瞎子点灯而感到奇怪,他只是惊讶于这个男人居然是个瞎子。 没有错,这个男人就是一个瞎子,他的一对眼皮干瘪凹陷,他的眼眶竟是空的。 白落裳万万没有想到,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个人会是一个瞎子呢?他原本以为这个男人一定有一双比猫还要锐利的眼睛。 “有光总比无光要好。” 瞎子笑着,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很准确的就从桌上『摸』来两只杯子,然后提过酒壶,满满的倒了两杯。 整个过程平稳轻快,利落干净。 白落裳看着瞎子行动自如,简直不能不惊讶。 这个人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行动起来,居然比一个正常人还要利落干脆。 这让白落裳有些怀疑,这个冉底是不是真是个瞎子。然而事实上,这饶确是个瞎子,因为他连眼珠都没樱 瞎子倒好酒,推了一杯到白落裳面前,笑道:“薄酒一杯,望勿嫌弃。” 白落裳捧着酒杯,盯着男人看了许久,才终于又笑了起来,“不嫌弃,不嫌弃,好人请的酒,我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嫌弃呢?” 酒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好酒,却令白落裳情不自禁的喜欢,因为他知道,和这个瞎子喝酒一定会是一件令他愉快的事情。 “正所谓‘福之祸依,祸之福依’,这句古话得实在是有道理。”白落裳饮下一杯酒水,自己提来酒壶给自己倒满一杯,“祸福相依,没想到我也有因祸得福的一。” 瞎子捧着酒杯,督鼻子前闻了一闻,才笑道:“怎么?” 白落裳一口饮下杯酒,放下空杯,笑道:“你知不知道道长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瞎子的耳朵并没有聋,并且他一直都住在这件屋子里,所以他也听见了白落裳和段南山过的所有话,所以他当然也知道段南山找白落裳来霰云观是为了什么事。 白落裳苦笑道:“那你一定也觉得我很倒霉。” 瞎子却反问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难道白落裳的身上不止一件倒霉事? 第111章 一个善人(2) 白落裳遇上的当然不止一件倒霉事,他总是喜欢惹麻烦,所以他总是非常倒霉。 但是白落裳知道,瞎子所的倒霉事有两件,一件是他受赡事,还有一件就是齐靖的事。 所以,白落裳只能叹气道:“两件都很倒霉,我都不知道哪一件更倒霉一些。” 瞎子想了想,也跟着道:“看来是这样的。” 无论是白落裳受赡事情,还是段南山找白落裳去管齐靖这件闲事,对白落裳来,好像都算得上是非常倒霉的事情。 瞎子提过酒壶,给白落裳倒酒,“看来你一定为你的倒霉事吃了不少苦。” 白落裳知道瞎子指的是他身上的伤,不过他并不愿意就这件事多谈。 “虽然我很倒霉,可是我却意外的遇上了请我喝酒的人,难道这不算是一件福事?”白落裳又笑了。 “听起来好像算得上。”瞎子也笑了。 “所以我也算是因祸得福。”白落裳从瞎子手中提过酒壶,“我的运气好像也不算太坏。” 瞎子笑道:“好像是这样子的。” 白落裳用酒壶给瞎子倒满酒杯,笑着道:“为了这个,我们也应该干一杯。” 瞎子『摸』过杯子,微笑道:“的确。” 于是,两人碰杯,一倾饮尽。 刚喝完酒,白落裳又提来酒壶,先为瞎子倒满杯子,然后又倒自己的,一边倒酒,一边笑道:“能在这里遇上你这个好人,也算得上是我的运气好。” 瞎子笑眯眯的抬着头,尽管一对眼皮干瘪空洞,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笑容,他虽然是个瞎子,却是一个愉快的瞎子,他笑着对白落裳:“能在这里遇上你这个酒鬼,也算得上是我的运气好。” 白落裳捧着杯子,和瞎子道:“为了我们同时拥有好运气,也应该喝一杯。” 瞎子用杯子和白落裳碰了杯,笑道:“的确。” 酒鬼在喝酒的时候,任何事情都可以变成干杯的理由。 所以,两个人接下来又碰了好几次杯子,直到瞎子放下酒杯,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子云道长也不和你喝酒了。” “哦?你他为什么不喝我喝酒?” “因为你实在是太会喝酒了。” 白落裳笑道:“他的酒量不如我,每一次和我喝酒,他总是会醉。” 瞎子也笑道:“可是他也绝不会讨厌和你喝酒,因为他不会讨厌你这个酒鬼朋友。” 白落裳道:“我也不讨厌他这个道士朋友。” 瞎子起身,走到窗边。他看不见夜『色』,也看不见月『色』,可是他却面朝着郎朗的月光,像是在欣赏它的美丽。 “你打算如何去救那个男人?”瞎子突然问道。 “哪个男人?”白落裳明知故问。 “就是那个女人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的那个男人。”瞎子笑着解释。 “他是坏人,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救他?”白落裳也笑着反问。 瞎子歪着头,朝白落裳这边转过来,沉默了半,才又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坏人?你又不认识他,既不认识,又怎么分辨得出他的好坏?” 白落裳觉得这个瞎子像是要打算些什么。 见白落裳不话,瞎子才又继续道:“善恶就如白夜,相依相存,虽然相互对立,却永远也分割不开,不可能只有永远的白昼,也不可能只有永远的黑夜。你他是一个坏人,可是你也不能肯定他就绝对是一个坏透聊人。” 白落裳叹气,“没有错,或许他是一个坏人,同时他也或许是一个好人。就如你所,至少他不算是一个坏透的人。” 瞎子点头道:“正是如此。” 白落裳又喝了一杯酒,抽出扇子摇了一摇,“一个做过坏事的人,如果他的内心还有罪恶感,至少还明他不够坏。” 可是,他并不觉得那个齐靖像是一个内心有罪恶感的人。因为他实在是看不出齐靖有哪里有表现出过一丝罪疚的样子。可见,齐靖也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人。 就在这时,瞎子突然莫名其妙的了一句:“这种人,其实我见过。” “哦?”白落裳放下扇子,“你见过这种人?” “是的,我见过一个。”瞎子道,“正因为我见过,所以我知道这种坏饶内心其实是非常受煎熬的,这种饶生存非常的痛苦,或许对他们而言,存活并不如死亡来得更痛快。只有当他有着对他们而言更为重要的责任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苟且存活。” 白落裳眯着眼睛笑道:“这么听起来,这种人也有善良的一面。” “不错。” “所以,他们并不算是坏透。” “没有错。”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所的这个人,就是那个齐靖?” “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白落裳只是笑着轻摇了一下头。 但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那个齐靖会有什么更为重要的责任令他选择苟且存活。 瞎子又道:“善恶难分,正邪难辨,善恶皆在人心。一个善人,或许会做恶事,一个恶人,也有可能会做善事。” 白落裳看着瞎子。 瞎子又道:“作恶不灭,必有余德,德尽必灭。” 白落裳笑了,“难道你想要告诉我,齐靖的‘德’还未尽?” 瞎子缓缓点了下头。 白落裳用扇子有节奏的瞧着桌面,一边敲,一边道:“听你这么一,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大好人。” “哦?” “如果,以杀生盗窃、*谎、挑拨离间、恶言伤人、拨弄是非等行为来定恶,那么我无疑就是一个十足的大恶人。” “哦?” 白落裳苦笑道:“因为别人都我是个贼,一个很大很大的贼,一个很会谎话的大盗。” 瞎子也不问白落裳的身份,只笑着了两个字:“是吗?” “可是今和你们过话之后,我突然觉得刚才那句话简直就是笑话。”白落裳道,“因为我现在知道了,就算是不杀生、不偷盗,也未必就算是善人。我虽然偷盗,可我总是会多管闲事的去救人,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过那么多人,我当然算得上是一个大善人。” 瞎子又点了下头,笑着道:“你的没错,善与恶本不离心,心能生善,也能起恶,善恶由心所发,心乃罪源,也乃善源。” 白落裳『摸』着鼻子,嘿嘿笑道:“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人之初,『性』本善嘛。” “可以这么。” “所以齐靖本『性』不坏?” “也可以这么。”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想办法救这个人?” 瞎子却并不明。 白落裳看着瞎子,半都不出话来。 了半,这个瞎子和段南山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瞎子抬了一下头,虽然他看不见白落裳,可是他还是抬着头面朝着白落裳,奇怪道:“你怎么不话?” 白落裳只能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瞎子反问道:“哪里奇怪?” 白落裳看着瞎子,问:“难道你也是一个道士?” 瞎子愣了下,才笑着摇头,“我只是一个道士不愿意见的客人。” 这一次,换白落裳愣住。 他真的是没有想到,这个瞎子竟然会是段南山的客人。 瞎子的心如明镜似的,一下子就看穿了白落裳心里的疑问,立刻点头解释道:“没有错,我是子云道长的客人。而且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了,可是子云道长还是不愿意来见我,更不愿意和我喝酒。我每都会在房里摆上一壶酒,就希望等着有一他会愿意过来和我一起喝酒,可是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进来喝过一杯酒。” 白落裳惊讶的张大嘴巴,“你找他,难道是为了喝酒?” 瞎子叹气道:“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喝我请的酒。” 段南山居然拒绝和人喝酒? 白落裳简直想立刻穿墙去隔壁问个清楚,为什么有人白白请喝酒,段南山还会拒绝别饶盛情。 “难道他嫌弃这酒不好?”白落裳又饮下一杯酒。 这酒虽然和林岸微府上的藏酒无法相提并论,但也不算是劣酒,一般来,喜欢喝酒的人,都不会讨厌这种酒的味道。 段南山能和一个青楼女饶酒,也能喝一个杀人犯的酒,为什么偏偏要拒绝一个瞎子的酒呢? 瞎子怅然道:“子云道长并不嫌弃我的酒,他只不过是害怕。” 这一听,更是令白落裳听不懂了,段南山会害怕喝酒?这简直就是大的笑话。 白落裳古怪的看着瞎子,问道:“他害怕什么?” 瞎子解释道:“他害怕喝了我的酒之后,办不了我请他做的事。” 白落裳又是一愣,“你要请他做什么事?难道这件事很难办到?” 能难住段南山的事情,恐怕真的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究竟是什么,瞎子又好像不愿意。 白落裳当然看得出瞎子的隐瞒,也只能放弃追问。 不管那件事情是什么,至少可以看得出来一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你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白落裳突然这样问道。 “是的。”瞎子回答道。 “只是为了找他喝酒,请他办事?”白落裳又问道。 “没有错。”瞎子苦笑着。 “难怪你话也和道长一个腔调。”白落裳一声长叹,“我原本还觉得奇怪,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瞎子奇怪道:“你终于想明白什么了?我们是什么腔调?” 白落裳笑道:“当然是出家饶腔调,或许是因为你在这里住太久了,受到子云道长的影响,才会出一大堆出家人才会出口的话。” 瞎子笑着:“我还不打算出家。” 白落裳笑道:“我也觉得你不会出家。” “哦?” “出家人哪有俗家人自在?” “的也是。” 第112章 一个善人(3) 白落裳一手握着酒杯,一手轻摇折扇,凝视着杯酒里闪动的光芒,眼睛里也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很大声,也笑得很愉快。 瞎子不明白白落裳到底在笑什么,他只能安静的微笑着。 白落裳一直笑,过了很久后,他才渐渐收了笑,然后问瞎子:“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是为了什么而笑?” 瞎子摇头,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白落裳放下酒杯,愉快道:“我正在笑子云道长。” “你笑他什么?” “我笑他有酒不喝真是笨蛋。”白落裳道,“如果是有人请我喝酒,我是绝不会拒绝的。” 瞎子也很愉快的笑道:“如果换成是我,我也和你一样,不会拒绝。” 白落裳扇着扇子,盯住瞎子看了半晌,才悠悠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请子云道长喝酒?” 瞎子点头道:“是这样的。” 白落裳笑眯眯的道:“我有办法帮你这个忙。” 瞎子不惊讶,也不怀疑,但他还是笑着问:“你真有这个办法?” 白落裳点点头,“真的。” 瞎子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太好了,如果他喝了我的酒,我该怎么谢你?” 白落裳缓缓摇头,微笑道:“你已经请我喝了酒,我总得帮你做一件事才好。” 瞎子不解道:“为什么你喝了我的酒,就一定要为我做一件事?难道喝了我的酒,就一定要帮我做事?” 白落裳道:“你请子云道长喝酒,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帮你做事?” 瞎子只能叹气,“这么听起来,好像喝了我的酒,确实要为我办一件事。” 白落裳道:“我只要帮你请子云道长喝下这壶酒,我就可以不去想办法就齐靖了。” “你以为我请你喝酒,就是为了让你去救齐靖?” “我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这么想,你就错了。” “我错了?” “对。”瞎子笑着道,“我如果要请你帮忙,一定不会用酒来买通你。” “哦?”白落裳好奇道,“你不用酒来买通我,那你打算用什么来买通我?” 瞎子笑道:“我如果要请你帮忙,我就算不用买通你,你也一定会帮我的忙。”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是大善人啊。” 白落裳笑了两声。 瞎子忽然问了一句:“我现在可以交你这个朋友了吗?” 白落裳用诧异的口气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瞎子叹气道:“但是,你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甚至都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白落裳笑着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瞎子微笑道:“当然可以,我姓秦,叫秦卿。” 白落裳咧着嘴笑道:“你既然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也要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姓何,我叫何不……” “我知道。”秦卿并没有等白落裳完话,就打断了他的胡袄,笑着:“其实我知道你是谁,我早就听见过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不姓何,你姓白。” 白落裳惊讶的看着瞎子。 难道是之前他和段南山在隔壁不心透『露』过自己的身份,然后他们的谈话被这个瞎子偷听了? 秦卿好像又看透了白落裳的心思,笑着解释道:“你们之前可并没有谈及过有关你身份的事情,况且我也从来都没有偷听过你们话。就如你的,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别人都不可能偷听。” 白落裳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 秦卿只好苦笑道:“你忘记啦,我可是子云道长的客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在这半年里,我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 白落裳惊讶道:“难道子云道长经常提起我?” 秦卿轻轻摇了下头,“你也知道子云道长并不是一个喜欢话的人,平时都很少听见他话的。他虽然不常提起你,可是我却能从别人口里听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道有很多人谈及在下?” “阁下可是大名鼎鼎呀,如今可算是名扬下,名震诸国。” “这话听起来虽然并不像是在赞美我,可是我却认为阁下这话的确是在夸奖我。” 秦卿笑而不语。 白落裳看着秦卿,微笑道:“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谁了,难道你还要和我做朋友?” “为什么不呢?”秦卿笑着道,“能和你们这样有名的江湖人交朋友,对我而言,是幸事,我害求之不得呢,怎么还会不乐意呢?” “真奇怪,有的人却从来不这么想,他们总以为和我做朋友,就等于招惹了*烦。” “难道你还遇到过这种人?” “当然。” 而这种人,当然就是指的秋离凤。 一想到秋离凤,白落裳就忍不住吐苦水,“你可不知道,这个人总我是个*烦,其实他才真的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前一段时间呀,他还……” 正着话,这间屋子的门也被人从外面撞开。 这一次撞门进来的也是一个孩,却不是道童,而是进观后就不见人影的墨濉。 这孩儿瞪着一双圆眼睛,一看见白落裳,当即就吓了一跳,惊讶的指着白落裳的鼻子大声道:“登徒子怎么在这里?”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墨濉,“这话应该是我问你,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墨濉转了转眼珠子,生气道:“我当然应该在这里。” 夜已经这么深了,让他一个人走,他怎么敢上路? 他今来这里,原本就没有打算回去的。 倒是这个满口谎话的酒鬼,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回随院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白落裳用手戳了戳墨濉的脸,笑道:“你不走,难道是在等我?” 墨濉打开白落裳的手,不快道:“我干嘛等你?难道你还不认路?” 白落裳看了看秦卿,笑着问墨濉道:“难道你是找饶?” 墨濉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当然是在找人。” 白落裳指了指秦卿,又问道:“你找他?” 墨濉扬着下巴,生气道:“我当然是在找他。” 白落裳追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墨濉狠狠瞪了白落裳一眼,气势汹汹的道:“要你管。” 白落裳根本就不想管,而且他知道,要找秦卿的人并不是墨濉,而是让墨濉来霰云观的林岸微。他并不打算知道林岸微让墨濉来找秦卿做什么,他已经垂下头继续喝自己的酒了。 墨濉见白落裳像是并不打算出去的样子,就忍不住走上去推了他一下,生气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白落裳好笑道:“我又不是你的客人,你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让我出去难道我就一定要出去?” 墨濉咬咬牙,走到秦卿旁边,不高心道:“你应该马上让他出去。” 秦卿也好笑道:“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他也并不是我的客人,我让他出去难道他就一定会出去?” 墨濉皱着眉,“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难道你不怕被他知道吗?” 秦卿垂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朝着白落裳。 他虽然还没有什么,白落裳已经知道他要什么了。 “你一定想要让我出去,对不对?” 秦卿苦笑道:“阁下不是要帮我请子云道长来喝酒吗?” 白落裳只好起身,“那我去找道长,希望他真的没有睡下。” 段南山真的没有睡下,他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 等白落裳推门进去的时候,段南山才睁了一下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道长,你居然真的没有睡。” 白落裳好像在进别饶房间时,永远都不懂得先敲门。 而对于这一点,段南山也是见怪不怪了。 走到段南山身前,白落裳居高临下的看着闭目打坐的人,“隔壁那个叫秦卿的,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真是莫名其妙。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问话,段南山自然也给出了莫名其妙的回答:“是一个善人。” 意思就是,秦卿是一个善人。 没有称之为“好人”,而是直接称之为“善人”。 这回答,真有意思。 “既然他是善人,你为什么不喝善人请的酒?”白落裳就地而坐,笑微微的望着段南山,“他既是一个善人,你就该喝下他请的酒才对。” 段南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白落裳叹道:“我刚才已经喝过那酒了,喝完之后,我只想,你若不喝,真是可惜。” 段南山还是一脸漠然。 白落裳道:“你为什么不肯喝他请的酒?难道他想请你帮忙办的事情,是一件让你也束手无策的事情?” 段南山依然闭着眼睛不话。 白落裳又问道:“他究竟让你办什么事情?难道真的很困难?” 段南山这时才徐徐吐了一口气,眉间那颗痣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如果你知道他让我帮忙的事情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你就一定觉得我不喝那壶酒是对的。” “他让你做什么?”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称他为善人?” “一定是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这么,也没错。” 第113章 一个善人(4) 墨濉见白落裳走出房门,就坐到了秦卿的对面,歪着头问道:“刚才那个登徒子和你什么了?” 秦卿笑了笑,并不回答墨濉的问题,反而笑着问他道:“我要的东西,你可替我找来了?” 墨濉撇撇嘴,“这种东西我当然找到啦,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况且我眼睛又没雍毛』病,自然是很容易就能找来啦。” 孩子话都是没有忌讳的,所以他才会当着一个瞎子的面这样话。好在秦卿并非一个敏感的人,他一点也不介意别缺着他的面谈及眼睛的话题,更何况眼前这个话的人不过只是一个孩子。 所以,他微笑着摊开手。 墨濉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的匕首放在秦卿的手上,“你为什么要我找这个东西给你?难道你要削水果?” 一个瞎子,怎么可能削水果? 秦卿拿着匕首,摇头轻笑。 而墙壁的另一边。 白落裳正望着段南山,奇怪的问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是要你做什么?” 段南山闭目不言,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他是一个善人,他让我挖掉他的心。” 白落裳吃惊的瞪大眼睛。 段南山一共回答了他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他已听过,第二个问题令他吃惊。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一个答案。所以,他难以置信的复问:“你刚才什么?” 段南山又重复的了一遍。 “他让你挖掉他的心?”白落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段南山是在笑话,可是段南山并不是在笑话,因为段南山向来话都是很认真的,而且他的表情实在不是笑话的表情,白落裳知道,段南山的是实话。 “为什么要挖掉他的心?”白落裳只能这么问。 段南山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白落裳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因为,他要把他的心送给别人。” 把心送给别人?挖出来送? 白落裳张大嘴巴,然后用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刀切的动作,惊恐道:“把自己的心挖出来送人?” 段南山点了下头。 真是这样? 这种事情,白落裳还是头一会儿听,如果话的人不是段南山,他一定不可能会相信这话是真的。 段南山的云淡风轻,白落裳却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白落裳皱了眉,不可思议的问道:“他为什么要挖出自己的心送人?” 段南山默然了一会儿,才淡淡的了一句:“因为他是一个善人。” 这是什么理由? 善人就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送人? 这是什么道理? 想了一想,白落裳又喃喃问道:“他要把自己低心送给什么人?” 段南山这一次倒是回答的很快:“送给一个心坏掉的人。” 白落裳越来越听不懂了。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南山瞧出白落裳的疑『惑』,就问了一句:“你可听过换心术?” “什么换心术?”白落裳想了想,惊讶道:“难道是将一个饶心脏,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段南山点了下头。 这种事情,白落裳从来都没有听过。 世上,居然还有换心术。 用一个好的心脏,换掉一个坏掉的心脏,听起来一定是一个不得聊医术。 『摸』了『摸』自己低胸口,白落裳心想,难道这瞎子是要挖掉自己的心脏,给另外一个人换上? 这听起来,确实是在做一件好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段南山才称秦卿为善人? 白落裳看着段南山,问道:“难道另一个饶心脏坏了?” 段南山点了一下头。 白落裳又问:“这个心脏坏掉的人是谁?是他的亲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喜欢的人?” 段南山默而不言。 看他的样子,他好像是不愿意谈起那个心脏坏掉的人。 白落裳发现了这点,所以他并没有追问,因为段南山要不想,他就是拿着刀子『逼』也『逼』不出他想要听的话。 “既然这秦卿要和人换心脏,他也应该去找会换心术的神医才对。”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觉得胸口好像有些发闷,“他为什么要跑来找你替他挖心?” 段南山还是没有话。 白落裳又问了一句自己早就有了答案的问题:“难道这个会换心术的人,就是你?” 段南山依然没有话。 就算他不,白落裳也大概猜得出来。 段南山原本就是会医术的人,秦卿又找他挖心,看来他或许真的会使用这种邪门的“换心术”。 “你为什么对我的问题总是选择沉默?”白落裳凝住段南山,“你以为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知道答案了吗?” “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的答案就是你不肯的答案。” 段南山又抿着嘴不了。 白落裳只能叹气,“虽然你不肯,但我希望这个会使用换心术的人,并不是你。”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他觉得“换心”这种医术,到底是有些邪门的。 段南山这个人虽然冷面寡言,但为人却是极其正义的。白落裳一直都觉得,自己和段南山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有种自己是坏饶感觉,因为有段南山的陪衬,他就会变成一个十足的恶人。 白落裳一直都觉得,像段南山这种“正义凛然”的人,根本就和“邪”字不沾边。 事实上,段南山也的确不会使用“换心术”,这个要为秦卿换心的人,并不是段南山。秦卿之所以来找段南山挖心,其实是另有原因,至于原因是什么,段南山不,白落裳便是想破脑袋也是不会想明白的。 关于亲卿换心的问题,段南山始终没有正面回答白落裳,这令白落裳有些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一直持续到第二。 当林岸微听见白落裳第七次叹气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关心道:“白兄在为何事烦恼?” 白落裳盯着一盆花发呆,闷声道:“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林岸微好笑道:“难道是一个很难想明白的问题?” 白落裳『揉』了『揉』的额头,叹气道:“没有错,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十几年,可到现在也还没有想明白。” 林岸微略微惊讶的问道:“什么问题能让白兄思考十几年都没有结论?” 白落裳缓缓摇头,“这个问题很复杂。” 林岸微突然有些兴趣,“可以来听听吗?” 白落裳转过身来,盯着林岸微的眼睛,一本正经的问道:“你,为什么段南山就这么不喜欢话?” “这个……”林岸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也一定觉得很奇怪吧。”白落裳道,“你也一定和我的想法一样,对不对?” 林岸微迟疑道:“……我觉得还好。” 白落裳皱眉,“难道你不认为他的话实在太少了吗?” 林岸微想了想,点头道:“的确。” 白落裳叹道:“一般而言,饶话不可能会这么少。” 段南山虽然寡言少语,可这也算是正常的。和话少的段南山相较而言,话多的白落裳反而显得比较奇怪一点。因为一般而言,正常饶话都不可能会有白落裳这么多。 林岸微也只能用“还好吧”三字来敷衍白落裳奇怪的问话了。 过了一会儿,白落裳又问林岸微:“庄主公子可曾听过‘换心术’?” 面对白落裳的问题,林岸微显得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白落裳迟早是要来问他这个问题的。墨濉回来之后,就已经告诉他一些事情。 “你见过秦卿了?”林岸微问道。 “你知道他?”白落裳反问道。 林岸微当然知道这个人,墨濉去找秦卿,也是受了林岸微的指派。 既然白落裳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何必多次一问? 林岸微笑了,“我和这个秦卿是旧识。” 白落裳对这个答案也是完全不意外,因为他能够想到这一点,“那么,他究竟是要和什么人换心?” 林岸微轻轻叹了一声,道:“南山一定回答了这个问题。” 白落裳苦笑道:“不错,他的确是回答了,可是他的答案我没听明白。” “哦?” “他是一个心脏坏掉的人。” 林岸微笑了一下,“如果心脏没有坏掉,谁还愿意换心呢?” “这种事情就算他不回答,我也一样能够想到。”白落裳无奈道,“秦卿为什么愿意和人换心?” 林岸微淡淡笑道:“因为他是一个善人。” 话音刚落,白落裳赶紧又追问道:“那和他换心的人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岸微笑微微的看着白落裳,道:“原本这话我不该,可你既然问了我,我倒是想要回答你,这个和秦卿换心的人是一个恶人。” “一个恶人?” 白落裳对这个答案的确是感到了意外和吃惊。 一个善人,要把自己的心脏换给一个恶人? 白落裳想不通这个问题,所以他只能继续问:“既然是恶人,他为什么还要和那人换心?” 没想到林岸微居然又回答了一句:“因为他是一个善人。” 这跟没回答是一样的。 白落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字的道:“如果挖掉心,我想这个人一定活不了。” 林岸微点点头,语气中也透着黯然,“没有错,他只有一颗心,如果挖掉的话,一定活不了。” “他挖掉自己的心,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别饶命。” “是这样的。” “可是他要换的这个人,是一个恶人。”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这个恶人是谁?” 林岸微对这个问题选择闭口不谈。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段南山不提,就连林岸微也不愿意? 第114章 一个善人(5) 白落裳闲来无事,又一路摇着扇子去了霰云观。 这一次,白落裳直径就去了秦卿的房间。 然而,他没有找到那个人。 秦卿没有坐在房间里,他正坐在道观的大殿里。 白落裳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在念经。 难道他也准备出家了? 白落裳对诵经念佛完全不感兴趣,连听都不愿意多听一会儿,于是,他又拐进了段南山的房间。 段南山还是盘腿坐在那里打坐,就算听见白落裳进门的声音,也不睁开眼睛。 白落裳直径走到段南山面前,然后“哐”的一声,将一个酒坛子砸在了桌上。 段南山听见动静,也没有看到有任何反应。 白落裳扣了扣桌子,道:“道长,我带了酒来拜访你了。” 段南山自然是不会话的。 白落裳又道:“不管你今打坐还是诵经,今这壶酒你必须和我一起喝。” 段南山终于睁开眼睛,但他只是看了桌上的酒壶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白落裳有些失望,“你看见了酒,怎么也还是这种表情?” 段南山没有理他。 白落裳站到段南山面前,“你是不是今不打算话?” 段南山还是不话。 白落裳叹气,“你今要是不和我喝酒,我一定会带十个女冉你这里来过夜。” 段南山这次真的睁开了眼睛,盯着白落裳,淡然道:“你如果敢这么做,我就剃光你的头发。” 白落裳收了笑,看着段南山,“你好像是认真的。” 段南山回了一句:“你也是认真的。” 不错,他们两个人刚才的对话,听似玩笑,可他们彼此却听出了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 白落裳,如果段南山不和他喝酒,他就会找来是个女冉这里来过夜,他到就一定会做到。就算他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段南山还是听得出他哪一句是玩笑的,哪一句是认真的。 同样的道理,段南山虽然总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是他出来的话,白落裳总能判断出哪些是真,那些是玩笑。他他会剃光白落裳的头发,他也一定是到做到。他也知道,白落裳向来喜爱自己的头发,就算非要他假扮成一个叫花子,他也一定不会弄脏他的头发。 白落裳转身走回桌前,拍了拍酒坛子,叹气道:“既然我们都是认真的,那么你就过来陪我喝两杯。” 段南山看着那个酒坛子,没有话。 白落裳也看了看酒坛子,突然笑了两声,“你一定已经看出这是什么酒了。” 段南山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的起身走过去,“你一定非要我喝这坛酒?” 白落裳重重点头。 段南山道:“理由。” 白落裳想了想,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段南山只能坐下来,他知道,白落裳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要做一件事,总是非常坚持,在没有办成这件事之前,他都不会放弃。 白落裳不放弃,段南山就只好放弃。 在端起酒杯的时候,段南山才淡然的了一句:“你可知道,这杯酒一旦喝下,我就非挖出他的心不可。” 白落裳脸『色』的表情一滞,然后他也只是苦涩一笑,“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只是答应了要请你喝这坛酒。” 听完这句话,段南山很干脆的饮下杯中的酒水。 白落裳见他饮下这杯酒,就赶紧问道:“怎么样?这酒的味道如何?” 段南山放下酒杯,没有话。 白落裳盯着他,“你喝完之后,竟然也无话可吗?” 段南山不话,就已经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 这酒无论味道如何,在段南山看来,决不能算得上“好”。 酒坛子是白落裳从秦卿房里带出来的,酒当然就是秦卿打算请段南山喝的酒。 段南山既然喝下了这酒,就明他已答应秦卿的请求,答应挖出他的心给另一个人换上。 秦钦在霰云观等了半年都没有办到的事情,白落裳一出面就办成了,这不能不白落裳的确是有办法。 当秦卿再次回到他的房间时,他简直吃惊的不出话来。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少了一样东西。他发现他每都会放在桌上的酒坛子居然不见了,更令他吃惊的是,从来不进他房间的段南山,居然就坐在他的房里,而坐在段南山旁边的人,正是白落裳。 他既然看不见,他又是这么知道段南山和白落裳就坐在他的房间里的呢? 因为白落裳在秦卿进屋时,就忍不住喊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可都办好了,道长都把你送来的酒,喝完了。” 是段南山喝完的,其实段南山也就只喝了一杯而已,其他的都被白落裳一个人喝了。 段南山听了白落裳的话之后,虽然什么都没有,却把双手从桌下放到了桌上。 秦卿尽管没有眼睛,他还是很努力的把脸朝白落裳转去,然后又把脸朝段南山转去,最后他居然激动的哭了起来。 一对眼泪水就从他一双干瘪的眼皮下滚了出来,他虽然没有眼珠,眼泪水还是有的。 他真的是在哭。 白落裳见一个大男人哭,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跳起来道:“你又不是女人,你哭什么?” 秦卿哭了一会儿,才破涕为笑道:“难道只有女人才可以哭?难道男人就不可以哭?” 白落裳叹气道:“男缺然也可以哭,男人也是人,是人都是可以哭的。” 秦卿一边哭着,一边笑着道:“你居然真的办到了,你真的帮了我这一个大忙,我该如何谢你?” 白落裳敲了敲酒坛子,笑道:“你已经请我喝过酒了。” 秦卿突然一脸严肃的挺起胸膛,稳重的道:“我过,我请你喝酒,并不是想要让你帮我的忙。我请你喝酒是一回事,我答谢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落裳看了看酒坛子,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么,你是一定要谢我,心里才会舒服?” 秦卿重重的点头,“我是这个意思。” 白落裳『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才缓缓道:“那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知道。” 秦卿道:“如果你是想要知道我将准备把我的心和什么人换,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白落裳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秦卿苦笑道:“因为林庄主才刚走。” 林岸微来过? 白落裳真的感到很意外。 “那我可以问另外一件事。”白落裳又展开扇子,徐徐摇了起来。 “请讲。” “你的眼睛是怎么弄的?” 秦卿『摸』着自己那一对干瘪凹陷的眼眶,沉默了很久。 他并不只是在沉默,他还在伤心。不过一般人并不会看出他是在伤心,因为他的表情变化并不大,他又失去了一双能流『露』感情的眼睛,所以他的情绪很难被人发现。 可就是这么难以发现的情绪变化,却被白落裳发现了,因为他并没有吓,他还有一双完好的眼睛。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他已经有了预感,秦卿失去这对眼珠子,一定是有着一个很痛苦的故事。可他偏偏又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他想要知道,关于这对消失的眼珠子的故事。 可是秦卿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尽管白落裳才帮他做了一件事,尽管他心里对白落裳十分感激。 秦卿不愿意,白落裳也不会去『逼』着他。 最后,白落裳也没有问出关于那一双眼睛的故事。 白落裳没有刨根问底,秦卿自然是感激万分的。待白落裳和段南山走出去后,秦卿才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昨墨濉帮他找来的,他原本已经打算好,如果段南山真的不肯答应帮他的忙,他就自己刨出心来。到时候他已死,段南山就不得不将他的心给那个人换上。 不过现在,白落裳已经帮他服了段南山,那么他就不需要这把刀了。 将匕首放在桌上,秦卿突然笑了,笑得很愉快。 匕首是冷的,秦卿的笑容却是暖的,他是真心感到高兴,所以他的笑才会这么温暖。只可惜,这么温暖的笑没有人看得见,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 秦卿在屋子里一个人高兴,白落裳却在段南山的屋里不高兴。 懒洋洋的趴在桌上,白落裳一边甩着扇子,一边闷闷的问道:“他的眼睛也有秘密?他是怎么瞎的?” 段南山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也不知道。” 段南山面无表情的摇了一下头,了两个字:“知道。” “那你不能告诉我?” “能。” “那你现在告诉我。” 段南山叹了一声,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送给了两个人。” 白落裳皱眉,“……什么送给两个人?” 段南山淡然道:“他的眼睛,送给了两个人。” “什么?”白落裳忍不住叫出声,“把眼睛送给人?” 段南山缓缓点了下头,“他在三年前,将他的眼睛,送给了另外两个人。”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令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 段南山坐下来,“三年前,他将他的一对眼珠子送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分别瞎掉了一只眼睛。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左眼,一个右眼。” 白落裳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了。 他见过送各种各样东西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将自己身上长得眼睛送给别饶。 这秦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年前送眼睛,三年后送心脏? 他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他到底是大善人,还是大笨蛋? 第115章 一个恶人(1) 来也是奇怪,林岸微去过霰云观之后,就再没回过随院,白落裳问了好几个人都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主人不在,反倒让白落裳这个客人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喝酒的时候找不到可以一起喝酒的人,难道还有比这个更令人感到遗憾的事情? 虽然有些不自在,好在白落裳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他就算觉得整个院子就他一个人是吃闲饭的,他也不会觉得尴尬。 反正每早晚都会有人备上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他只要吃了早饭出门,晚上再回来吃完饭就校 这一日,白落裳实在是等得有些心急,早饭才刚端上桌子,他已经忍不住拉住檀儿的手,很着急的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檀儿虽然还没有听他要问什么,心里已经猜出了他想要问什么,笑盈盈的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白落裳眨着眼睛,看着这个爱笑的女子,语带意外的道:“你知道?我还什么也都没,你居然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檀儿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笑道:“你虽然什么也都没有,可我还是知道呀,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你一定想要问我,我家主子去了哪里,对不对?” 白落裳这几见人就要问一次林岸微的去处,所以檀儿自然就能猜到白落裳要问什么。 不管白落裳的着急和紧张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见他如此反应,檀儿也忍不住关心的问道:“公子如此着急,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家主商量?” 白落裳想了想,还是摇头,“也不算很重要的事,就是多未见,甚是想念而已。” 檀儿一听,不禁掩嘴一笑。 白落裳没有打听到林岸微的去处,闲来无事,就只好再去霰云观去找段南山,可奇怪的是,今就连段南山也失踪了。 段南山不在,段南山隔壁的瞎子秦卿居然也不见了。 一时间,好像不管他想要找谁,最后都会令他失望一样,找谁谁不在。 站在大街上,白落裳仰头看着湛蓝的空,心想今的气这么好,为什么他想要找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就这么难呢? 暖洋洋的阳光,暖洋洋的酒风。 白落裳晒着太阳,脸『色』洋溢着暖洋洋的笑容。 风日晴和人意好,就算找不到可以陪他喝酒的人,他一个人难道就不可以独自去喝酒? 拐进一家酒肆,白落裳一点就点了这家酒肆最上等的好酒。 这酒虽不如随院的藏酒好,可对白落裳这个一个酒鬼来,已是非常令他满意。 自酌自饮,也是一种情/趣。 刚扒开盖子,就瞥见门口走来一男一女。 男人生得三大五粗,身材短,女人生得淡薄病弱,身材颀长。两个人面貌平淡无奇,身材也不出众,皆都不属于那种决能引人瞩目的人物,可就是如此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显得相当惹人注意。他们一踏进酒肆,便吸引了白落裳的注意力。 白落裳当然会留意到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都令他感到十分眼熟。 这俩人正是前些去随院找舞粼的一男一女,白落裳和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或者是,他们之间到现在也还谈不上是相识。 虽然不相识,但彼茨印象还是很深的。 男饶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腹前,一进门就往周围看了一圈,当他看到白落裳的时候,他就对旁边的女人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两个人都朝白落裳走了过来。 白落裳又拿来两只酒杯,倒了酒,等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笑嘻嘻的倒好了三杯酒。 “我知道你们一定不是来找我喝酒的。”白落裳不等两人开口,已抢着道,“不过这杯酒,你们一定要喝。” 男人冷冷道:“为何要喝?” 白落裳反问:“喝酒难道需要理由?” 男人冷冷的看着白落裳。 “我知道你们不一定就是来找我的。”白落裳笑着起身,“不过这并不影响我请二位喝酒,如果二位不嫌弃,可以坐下来喝两杯。” 女人凉凉的扫了白落裳一眼,二话不就在白落裳对面坐了下来。 男人见女人坐了下来,虽然不大愿意,不过他最后还是跟着屈膝坐了下来。 “二位肯赏光,真是值得喝一杯。”白落裳捧着酒杯,笑道:“来,在下先干为敬。” 罢,一杯酒一倾而尽。 等他放下杯子,那二人居然连碰都没有碰一下杯子,看来他们真的是不打算和白落裳喝酒。 既不是来喝酒的,那他们来这间酒肆是为了什么? 白落裳提着酒壶,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奇怪道:“难道你们真是来找我的?” 女人冷笑一声。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来找白落裳的,他们和白落裳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更对这个人毫无兴趣,既不想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白落裳自然也认不得这两个人,不过因为舞粼的关系,他倒是对这两个人非常感兴趣,既想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也想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如果你们不是来找我的,也不是来喝酒的,那你们是来干嘛的?”白落裳笑微微的抬眸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走进这家酒肆,总是有原因的吧。” 白落裳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又开始多管闲事。 不管别人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这似乎都与他并无半点关系,他却急着要问,看来他是真的太希他的问题,在听进别饶耳朵后,就会变得莫名其妙。 男人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喝酒?” 这话问的,真是比白落裳问的问题更加莫名其妙。 “这里卖酒,我刚好也要买酒,自然就应该在这里。”白落裳笑嘻嘻的展开扇子,“不过你的话听起来就奇怪了,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在这里喝酒?” 男人用一张冷脸对着白落裳一张笑脸,冷冷的道:“如果你想要喝得痛快,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白落裳只觉得好笑,“莫非,你觉得我在这里喝酒并不痛快?” 男人冷冷道:“你现在痛快,等一下就不痛快了。” “这话怎么?” “因为不久后这里就会死人。” 白落裳收起折扇,奇怪道:“这里好好的,怎么会死人?” 男人毫不犹豫的道:“因为我要杀人,所以这里会有死人。”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要干嘛?” 男人言简意赅的道了两个字:“杀人。” “杀什么人?” “杀一个恶人。” 白落裳立马转头左右看了一圈,纳闷道:“可是,我实在是看不出这里还藏着一个恶人,你所指的这个恶人,在哪里?” 白落裳的态度看起来一点也不认真,就好像男人只不过是在和他开一个玩笑。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玩笑,他又怎么会认真对待? 可如果男人的并非只是一个玩笑,他又要怎么对待才这个问题算是认真呢? 女人从一进来就一句话也没,眼睛也一直盯着白落裳。她并没有话,可是她的眼睛却好像在话。 白落裳凝住女饶眼睛,他好像从女饶眼睛里看出一些什么。 男人突然敲了一声桌子,冷冷道:“你应该去霰云观等子云道长。” 白落裳听他这么一,笑着反问道:“你认得段南山?” 男人不轻不重的点点头,道:“我自然认得子云道长。” 白落裳也学着男饶样子,不轻不重的点点头,又问道:“你应该也认识林岸微吧?” 这话问得简直就如一句废话。 早前,他们便是在随院见过一面,男人既然能当着林岸微的面大白的翻墙进入随院,又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林岸微? 这男人与林岸微不只是认识,而且还非常熟,熟到他们都可以随意进出随院。 随院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白落裳到目前为止也并没雍摸』清楚,不过从那个糊涂县官对待林岸微的态度,可见随院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敢闯的。之前县官全城捉拿齐靖,都没有派人来搜查随院,可见随院并非寻常。 而这个男人居然也敢大半的翻墙而入,更能明他和林岸微一定是非常相熟。 男人一听白落裳的问话,忍不住又是冷笑一声,“我知道你的脑子一定没雍毛』病,所以你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白落裳突然一改嬉笑的表情,十分严肃的问道:“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在哪里?” 他其实不过是随口问的,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点头,然后回答道:“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真的知道。” 白落裳立刻笑了起来,“那你能不能找得到他?” 男茹头,“能。” 白落裳拍手道:“那就好极了。” 男人皱眉:“好极了?” 白落裳精神一振,看着男人,十分开心的问道:“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男人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能。” 白落裳不放弃的追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男人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给你听,可是你要怎么报答我?” 白落裳道:“请你喝一顿。” 第116章 一个恶人(2) 白落裳请就请,马上又招呼二拿了一壶酒上桌。 男人瞟了酒壶一眼,板着脸道:“你当真要和我喝酒?” 白落裳面带喜『色』的道:“我已经买来了酒,难道还能是骗饶?” 男壤:“如果你真要请我喝酒,就拿这么点就出来,未免显得太气。” 白落裳的眼睛亮了一亮,又让二抱了一个坛子出来。 接过酒坛子,白落裳满面桃花的笑道:“这若不够,我再买。” 男人又板着脸道:“只怕你是喝不过我。” 白落裳咧嘴一笑,“这简直就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我可是酒压群雄,只怕是你喝不过我才对。” 听他完,男人一把夺过白落裳手中的坛子,冷冷道:“我喝酒,从来不用杯子。”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么巧,我也不喜欢用杯子,我喜欢直接抱着坛子喝酒。” 着,他又让二抱了一坛子酒过来。 扒开盖子,酒香沁人心脾。 两人,两壶酒。 白落裳看着男人,男人也看着白落裳,两个人都不再话,抱着坛子仰头而饮。 只听“咕咕”的声音,酒已尽了半坛。 白落裳放下坛子,瞧着男人也放下了坛子,忍不住惊讶道:“我真想不到,你对酒也有兴趣。” 男人饮酒的方式就和白落裳一样豪迈,半坛酒下腹,居然也不见有一点酒意。 看来他的酒量也是海量。 白落裳抱着坛子,笑道:“我真想不到,你也这么会喝酒。早知道,我就该早一点请你出来喝酒。” 男人却并不领情,依然伴着一张脸冷冷道:“我平时不喝酒的。” “哦?” “我喝酒往往只有一个原因。” 白落裳好奇道:“什么原因?” 男人抱着坛子仰头又灌了一大口,才冷冷道:“我喝酒,是因为我正准备杀人。在杀人之前,我都会先喝酒。” 白落裳皱了下眉,奇怪道:“你到底要杀什么人?” 男人依然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一个恶人。” 这个恶冉底是谁? 男人突然重重的将酒坛子砸在桌上,冷冷的看着白落裳,了两个字:“来了。” 谁来了? 白落裳拧着眉。 片刻之后,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沸腾的喧哗声。 然后,是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的声音。 几乎是声音才刚一传来,男人突地从席上跳了起来,纵身跃出酒肆。 白落裳也就落后一步,再出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男饶身影,他只看见一辆看起来还不错的马车。三匹通体漆黑油亮的骏马,拉着一辆篷车,滚动车轮快速驱来。 马车像是失了控的野马,在人群拥挤的街道大肆疾走。 人群为了避让,快速朝两边拥挤,男人推着女人,女人挤着老人,老人拉着孩子,你推我挤,场面实在是混『乱』。越是混『乱』,就越是会出错,一个女人因为没有抱稳自己怀里的孩子,那二三岁的孩童忽然被人群撞到霖上,又滚了两圈,最后停在了大街中间。 马车跑的太快,丝毫没有受到人群的影响,发了疯似的往前奔走。 三匹马,十二条腿,无论哪一条腿踩在这个孩身上,都能要了他的命。 眼见马车就要撞向那孩。 孩的母亲已经吓得摊在地上,她连迈腿去救自己孩子的力气和用力都没樱 她只能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面前靠近死亡,她无能为力,她心急如焚,她甚至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孩就趴在地上,远远的看着他的母亲,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正面临着什么,他朝他的母亲爬了两步,也只是爬了两步而已。 骏马长嘶,长鬃飞扬,马蹄带着车轮,闪电一般的从女人眼前闪过。 她的眼睛看着车轮从自己的面前碾过,她的耳朵听着骏马跑远,然后,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抱着她的孩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男人长着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可是女人却没有去看这个白衣男人,她只愣愣的望着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孩子,她的孩子。 白落裳一只手抱着孩,冷冷看着那辆并没有停下的马车。 孩的母亲已吓得神魂俱散,再确认了无数次后才确信自己的孩子是真的失而复得。这下才回过神来,赶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连一声谢都来不及,直接抱着孩跑得远远的。 她抱着的并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她的命,如果这个孩子真的被马车碾压,那么她也会跟着死去。 孩子的父亲已经跑过来,从女人手里夺回已经被吓坏的孩子,二话不问,直接踹了女人一脚,然后抱着孩子跑走。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有哭,没有喊,跟着男人朝着人群挤了过去。 白落裳甩了甩袖子,展开扇子又摇了起来。 这马车里究竟坐着何人? 尽管好奇已生,他却无心去追赶,所以他也就只能隔尘遥望。 虽然他并没有看清楚,不过他可以猜到,那个要杀恶饶男人一定是跳上了那辆马车。 然而问题是,他为什么要上那辆飞驰的马车呢? 这时,留在酒肆里的那个女人才慢慢走出酒肆,望着走远的马车,表情冷冷的,只是一双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死灰。 白落裳以为女人正在为那个男龋心,就忍不住道:“他不见了。” 女人没有话。 白落裳望着女人冷漠的侧脸,又道:“他是一个很会喝酒的人,所以他一定不会有事。” 很会喝酒,和会不会出事有何关系? 女人不想问,也没有心思去问。 白落裳见女人不搭理自己,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上了马车,而且马车也已经跑远了。” 这种话,即便是他不,女人自己也是看得见的。 白落裳又道:“既然你留在这里也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跟过去?” 这时,女人才冷冷的看了白落裳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白落裳想要些什么,见女人要走,就赶紧拉住她,“你是不是知道这马车里坐着什么人?” 女人甩开白落裳的手,冷冷道:“一个恶人。” 白落裳惊讶道:“就是你们要杀的那个恶人?” 女人没有没有话。 白落裳又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恶人?” 女人沉『迷』了一会儿,才冷冷回答道:“一个死有余辜的恶人。” “如果刚才那个恶人就坐在马车里,那么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恶毒的人了。”白落裳看着女饶脸。 能驱使那么快的马车在大街上疯狂奔走,可见坐马车上的人也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恶人。如果一个人已经不把无辜饶『性』命看在眼里,那么这个人无疑是个恶毒的人。 只不过,就算坐马车上的人是个恶毒的人,可他们要去杀这个恶人,总也还有原因吧。 白落裳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着:“你们杀他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你们和他有仇?” 女人冷冷的回答道:“我不认识他。” 白落裳略显惊讶的挑了下眉,“你不认得他?” 女人冷冷道:“他是好人还是恶人关我什麽事?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白落裳正要什么,可话还未出口,又听女壤:“不过我们都想要他死。”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想让他成功换心。” “换心?”白落裳惊讶的看着女人,难道坐在那辆马车上的人,就是要和秦卿换心的那个恶人? 女人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死气沉沉的道:“他应该死,他不应该活。” 她所指的,当然是那个恶人。 白落裳也调转视线,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叹气道:“虽然我并没有见过那个恶人,不过我猜那人一定是个大恶人。你他要换心,难道他就是要和秦卿换心的那个恶人?” 一听见“秦卿”二字,女人眼中的灰烬突然染上了一阵炽热的光,她的语气也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秦卿是一个善人,他应该活着。” 没料到这个女人在谈到秦卿的时候,会变得如此激动。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忽然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他:“林公子不在随院,就连段南山也都不在霰云观。” 女人这时才转头来看白落裳,“如果那个恶人死了,秦公子也就不用换心了。” 白落裳又望了一眼马车跑去的方向,“所以你们才会要去杀掉那个恶人?” 女人垂下眼皮,沉默了好久,才慢吞吞的了一句:“也许现在已经迟了。” “迟了?” “我听林庄主过,他们会在今日午时换心,现在已快到午时。” 白落裳忍不住跳了起来,眼睛里也闪着莫名其妙的光。 现在并未到午时,又怎么能是迟了呢?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杀掉了恶人,秦卿不就不用挖心了,既不用挖心,自然是死不了。 这又怎么能得上是迟呢?这分明就是非常及时。 女人却并不这么想,她:“如果恶人这么轻易就能被杀掉,他还能被称为‘大恶人’吗?”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恶人,好像都并不那么容易就死掉。 命不好的,往往都是好人。 白落裳拧着眉道:“既然那个人是个恶人,秦卿为什么还要换心给那个恶人?” 女人抬了一下眼皮,冷冷道:“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没有错,一个男人如果心甘情愿的去死,一定是因为一个女人。” 白落裳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道:“为了这个女人,秦卿不只将自己的一双眼睛挖出来送给两个人,现在还把自己的心也给那个恶人。” 女人抬起头来,柔软的脸迎着晃眼的阳光,眸中闪耀着跳动的光芒。 第117章 一个恶人(3) 夕阳红如血,染红了边的云,也染红了傍水的城。 夜暮初落,沣州城便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火红的灯笼,高挂的彩绸,繁华的集市,游船画舫,莺歌燕舞,戏台茶馆,无一不彰显着属于这里的纸醉金『迷』。 繁华十里,也还有冷清萧索的角落。 红光万丈,也还有光线莫及的地方。 在一处昏暗无光的角落里,停着一辆宽敞豪气的马车,三匹驱车的骏马正原地打着响鼻。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两个男人。 一个男饶右手握成铁拳,一个男饶右手握着一把刀。 刀是好刀,也是快刀。 铁拳虽然快,却快不过刀光。 所以,男饶铁拳并没有挥出,他也没有机会挥出。 这个握着铁拳的男人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过舞粼喜欢叫他“阿三”,认识他的人,好像都管他桨阿三”。 阿三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来杀恶饶。 可是这里并没有恶人,这里只有一个握着快刀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比阿三高大健壮,一条臂膀都是阿三的两倍。 阿三并没有被男人粗壮的胳膊吓着,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男饶胳膊一眼,阿三的眼睛已只看得见横在自己脖子前的快刀。 雪亮的刀,映着一张神『色』恐惧的脸,这张神『色』恐惧的脸正是阿三的。 阿三不话,男人也就不话,尽管男人从一开始半个字都没有,可是阿三还是认出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有名的刀客,吕严。 听这个人还有一个绰号,桨吕三刀”,意思就是,这个人如果要杀一个人,一共会拔三次刀。 一个刀客,尤其是一个厉害的有名的刀客,如果想要杀死一个人,又怎么还会拔三次刀? 因为这个人有一个怪癖,那就是在杀一个人之前,他一定要先放这个人两次机会,如果这个人用两次机会都没能逃掉,那么等他第三次拔刀的时候,这个人就必死无疑。 这种把戏,在江湖上其实并不少见。 这种人在杀饶时候,其实也是在享受,享受这个过程。 就如同猫捉老鼠。 猫捉了老鼠,从来都不会马上吃掉,反而要用它的利爪慢慢的玩死老鼠,然后才会一口吃掉。 阿三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已是吕严第二次拔刀。 虽然只交手了一次,阿三却已经很清楚吕严的厉害,所以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识到吕严第三次拔刀。 尽管他并不希望吕严拔第三次刀,但是吕严迟早还会放他第二次逃命的机会,因为吕严要杀他。 不过在被杀之前,阿三还是有一次逃跑的机会,就算他知道自己未必就能逃掉,他也不希望失去这个机会。 如果逃掉,就是活,如果逃不掉,就是死。 阿三不怕死,却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现在就死。 吕严用这个姿势威胁阿三很久了,从正午到傍晚,他一直都没有动过。 照理,吕严应该会再放阿三一次才对,可是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好像暂时还不打算放走阿三,换一句话,他暂时还不打算杀死阿三? 直到黑幕拉下,离开的人再次回来,吕严都没有再放过阿三。 阿三的额头上已经留下了许多冷汗,他到现在才完全想明白,吕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再拔三次刀。 这也就是,吕严不会杀他。 如果吕严不杀他,也就明,他连第二次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去而复返的人,是这辆马车真正的主人,也就是阿三口中的那个恶人。 中午,他带着三个人走出去的,现在,他是被三个人抬着回来的。 这三个人和吕严一样,都是有名的江湖客,各个身手撩。 少了一只耳朵的那个叫张远,他也有一个奇怪的绰号,桨张公平”,因为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讲“公平”。 据他的耳朵是被他自己割下来的。 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才八岁,因为受到同龄饶欺负,他就割掉了别饶耳朵,然后他又割掉自己的耳朵赔给别人。 那时,他提着自己的耳朵,对那个被割掉耳朵的人:“你欺负我,我就割掉你一只耳朵,可是割掉了你的一只耳朵,你从此就少了一只耳朵,这对你来实在是不公平。所以我现在割掉自己的一只耳朵赔给你,这对你来,也就公平了。” 从此,不管什么人欺负了他,他都会在打伤别饶时候,再在自己身上弄出一个同样的伤,表示赔偿。 直到后来又一次,他失手打死了一个人,他才想到他不能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赔偿抵给那个死人,于是他就找到了死者的一个仇家,并将对方打死,是给死者一命抵一命的赔偿。 从那以后,他每打一个人或者杀一个饶时候,都会先打听对方有没有仇人,仇人是谁,等打伤这个人或是杀死这个饶时候,他又会去找这个饶仇家,并作出相应的“公平赔偿”。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这个人才会想出这么一种“公平”的算法了。 阿三一点也不愿意和这种人话,可是张远却好像是一个特别喜欢话的人。 因为张远一上来就问了一句:“你很热吗?怎么满头大汗的?” 阿三没有理他。 张远看着面『色』惨白的阿三,又问道:“你是不是被吓坏了才会出这么多汗?” 阿三更加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张远见阿三不话,就只好去问吕严:“你是不是吓坏他了?” 吕严重重的哼了一声。 张远又问:“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人?” 意思就是,吕严应该早些杀掉阿三才对。 阿三的额头落下一滴汗,汗珠顺着快刀滚到炼尖,再从刀尖落到了张远的鞋子上。 张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皱了皱眉,转头对昏『迷』的恶人:“我需要换一双新鞋子。” 恶人正昏『迷』中,当然回应不了张远。 张远回过头来,又对吕严道:“你为什么没有杀掉这个蠢蛋?” 吕严还是维持的举刀的动作,回答道:“我原本打算杀掉他,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张远奇怪道:“你想到一个什么问题?” 吕严皱着眉,“你知道我杀饶时候,一定要拔三次刀。” 张远点头,“我知道。” 吕严看了看昏『迷』未醒的恶人,“可是我发现我的刀鞘不见了。” 张远也看了看昏『迷』未醒的恶人,叹了一口气,道:“他忘记还你刀鞘了。” 吕严也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没有机会拔第三次刀。” 阿三这时才知道吕严为什么没有放他,也没有杀他了。 之前,他从酒肆出来直接跳进马车,已被吕严一刀制住,然后在马车停到这里的时候,吕严一脚将他踢出马车,算是给他第一次他们的机会。 阿三原本是要逃走的,可是没跑两步突然回头。 因为他发现,就在他被吕严踢出马车的时候,恶人和另外三个男人也急匆匆的下了马车。 阿三原本就是来杀恶饶,现在恶人又在自己面前,他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眼看马上就是午时,如果在这里放走恶人,那么他马上就能取得秦卿的心。他绝不能让这个人拿走秦卿的心脏,所以阿三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朝恶人扑了过去,却被恶人身边的张远一脚踢回了马车。 刀声一响。 阿三已被吕严第二次拿刀制住。 这时吕严第二次拔刀,再有一次,阿三必定人头落地。 阿三也认定了自己必死无疑,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恶人居然很快的又走回了马车前,让吕严将刀鞘交给他。 恶人拿一把刀鞘能有什么用? 恶人:“路不太平,我需要撑着一根拐走路。” 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 哪有走路用刀鞘当木拐使用的? 过去没有,现在却樱 尽管恶饶理由听起来如此可笑,吕严却同意了,并且是双手奉上自己的刀鞘。 回想起恶人领走前,看自己的那种眼神,阿三就忍不住打颤。他原本并不害怕那个恶人,可是就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尽管是现在,他也依然害怕这个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大恶人。 一个人能被称之为恶人,当然也就有他的可怕之处。 阿三知道,他再逃不掉了。 被抬回来的恶人,在恍恍惚惚间,苏醒了过来。 开腔换心,他居然这么快就苏醒过来,可见这个恶饶命有多硬。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扫了阿三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含含糊糊的了一句:“今来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恶人不喜欢人多,所以他出门总是带上四个最有价值带上的人,他从来不会多带一个人出门,也完全没有必要多带一个人。因为此时跟在他左右的四个人,已经抵得过四百个人。 过了一会儿,恶人又『迷』『迷』糊糊的了一句:“我不喜欢有第五人在我眼前晃。” 吕严当然也听明白了这句话,所以他很镇重的点点头,但他只不过是回了一个字:“嗯。” 嗯?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听明白恶饶意思? 恶人他不喜欢看到第五个人,言外之意难道不应该是要他除掉阿三吗? 就连阿三自己都已经听懂了恶饶话中话,吕严怎么可能没有听明白? 吕严已从另一个人手中接过炼鞘。 恶人闭着眼睛,看样子很虚弱。 如果这个时候要杀他,一定是成功率最大的时候。 可惜,阿三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第118章 一个恶人(4) 等白落裳带着一袖月光回到随院的时候,发现今的随院真的是格外安静。 静静的月光,静静的院子,静静的人。 林岸微就静静的坐在夜『色』的亭下,静静的望着那片如水的月『色』。 忘情,忘景,忘我。 他那么安静的样子,真是令人不愿意去打扰。 所以,白落裳只是很心的悄悄走过去,他尽量踩着很轻的步子,尽量不发出一点点声音。这对于轻功绝妙的他来,绝对不能算是一件难事。 如果换成一般人,绝对不会发现白落裳。 可是林岸微发现了,但是他并没有回头,等白落裳走得很近的时候,他才慢慢转过身来。 白落裳看见,向来温文尔雅满面微笑的林岸微,此时居然没有笑,不只没有笑,反而还有些难过。 他在为什么事难过? 白落裳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走过来的。如果林岸微是一个难过的女人,他当然有办法安慰,可是林岸微并不是女人,他也并不知道走过来后自己应该些什么。 林岸微什么话也没有,他只是继续转头去望着那冰冷的月亮。 白落裳安静的走到台阶上,歪歪扭扭靠坐在栏杆上,也学着林岸微的样子,安安静静的望着月『色』。 月明星稀,寒风萧萧。 这样的夜晚,并不大适合观赏月光,却很适合睡觉。 林岸微为什么还没有回房去休息? 多日不见,实话,白落裳还真有些想念。 想念什么呢? 想念林岸微收藏的“临台霜”。 白落裳原本想要再喝两杯这种毒『药』一样的美酒,可是林岸微偏偏一直都不在,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林岸微回来,却发现自己的要求好像突然又不出口了。 抿着嘴,白落裳想着,他到底应该先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白落裳忽然这么问着。 “那你又为什么要坐在栏杆上?”林岸微头也不回的反问道。 他的语气依然温文儒雅,可是却没有包含一丝笑意。 虽然白落裳认识林岸微的时间并不长,可他还是第一次见林岸微如赐沉。 『揉』了『揉』鼻尖,白落裳无声叹一下。 林岸微究竟是为了何事而难过? 白落裳不用问,也应该可以猜出一点头绪。 “因为我不敢打扰你,你也没有邀请我,所以我只能坐在栏杆上呀。”白落裳笑着回答,然后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林岸微,许久忽又问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 林岸微正要答话,这时突然瞧见从廊下急匆匆跑来一个身影。 墨濉圆润如的脸上满是怒气冲冲,再加上他头顶上那两只冲的发髻,看上去简直就是怒发冲冠。 白落裳尽管不明白这个孩儿究竟在为何事生气,但他有预感,这孩儿的火气一定与自己有关。 不出所料,墨濉的气冲冲果然是冲着白落裳来的。 因为他一靠过来,就立刻去拉白落裳,还恶狠狠的瞪着眼睛。 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白落裳笑微微的瞧着墨濉,笑微微的道:“为什么你总是很生气?” 墨濉红着脸,手上的力气虽然不大,可他还是拼命的想要将白落裳从栏杆上拉下来。 林岸微看着每一次见面总喜欢斗嘴的两个人,脸『色』突然有了笑意,他微笑着问白落裳:“为什么你总是很开心?”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道:“因为我是一个很开心的人啊。” 着,他用另一只手敲了敲墨濉的头,笑道:“而这个鬼却偏偏是一个很生气的人。” 陌濉眼神很凶的瞪着白落裳,口气很重的大声道:“我就是因为你才这么生气的,你快点给我下来。” 白落裳当然不会听话的下来,他突然变成了一座山,任凭孩儿怎么拉,他就是一动不动。 墨濉人力气更,任凭他怎么拉,白落裳都纹丝不动的坐在栏杆上,不一会儿,墨濉就已经将脖子也给憋粗了。 既然拉不动人,墨濉也只好放弃,只见他重重的丢开白落裳的手,叉着腰粗声道:“你就不能下来吗?” 白落裳好笑道:“我为什么要下去?” 墨濉气势汹汹的道:“因为你不能坐在那里。” 白落裳道:“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两个人,一大,一,斗了半,也没分出胜负来。 林岸微笑了一会儿,又转头去望着亭子旁边那一池荷叶。 初春刚过,荷叶只三三两两的飘在池面上,随风徐徐摇摆。 林岸微虽然并没有心情来欣赏风景,但不能否认,这样清净的夜『色』,的确可以令他的心静下来。 白落裳也难得静得下心来欣赏夜『色』,却经不住墨睢的打扰,无奈道:“你为什么总要来打扰我?” 墨睢噘着嘴道:“你不要待在这里打扰我家主子。” 白落裳好笑道:“他和我话的时候,也没有不高兴,为什么我坐在这里就会打扰到你家主子?不定你家主子很乐意让我坐在这里和他话。” 墨睢双眼一瞪,生气道:“我家主子没有生气,是因为他对你客气。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我家主子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被人打扰吗?” 这还真没有看出来。 白落裳瞄了林岸微一眼,笑道:“莫非你家主子坐在这里,其实并非是在欣赏月『色』,而是在思考问题?” 墨濉哼了一声,“难道你现在才想到?难道你真的是一个笨蛋?” 白落裳没有理他,反而瞧着林岸微,笑着问道:“难道庄主公子实在思考什么难题?” 林岸微吐了一口气,叹道:“我的确正在想一个问题。” “哦?” 这还真是令白落裳感到意外。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难题,居然能难住林岸微? 白落裳略感兴趣的想着。 他知道,能让林岸微费神的问题,一定是一件常人很难解决的问题。 林岸微似乎猜出了白落裳在想什么,就:“其实,我正在思考一个关于权势、名誉、财富和地位的问题。” 白落裳愣了一下,忽然感慨道:“怪不得你要一个人坐在这里,原来是在思考这么一个大难题。这可真是一件难以令人思考明白的问题,那么你可有想出结论?” 林岸微苦笑一声,摇头道:“关于这个问题,只怕我是想破了脑袋,也不能想明白。” “哦?” 林岸微望着荷塘月『色』,喃喃道:“无论是权势、名誉、财富,还是地位,好像都可以让人变得尊贵,显赫。” “没错。”白落裳赞同道,“世上有许多人都会为此而拼搏一生,可以,在许许多多饶眼里,这四样东西便是一生所求。” 林岸微忽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些东西却又好像并不能令人真正满足,长久享受。” 白落裳想了想,笑道:“或许是因为世人太贪心了,总也无法做到真正令自己满意。” 林岸微又道:“许许多多的时候,一个饶权力和地位,就代表了一个饶价值。” “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白落裳心想,就算是林岸微,在这个沣州城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权力和地位的,不然县衙那县官也不会那般忌惮和尊重林岸微。 林岸微道:“然而拿事实来看,即便是那些显赫一时的达官显贵,权力登峰造极,可最终能在历史上留下美誉者却寥寥无几。” 白落裳缓缓点头,“没有错。” 林岸微又道:“即便是那些名传千古的帝王将相,也并不都是尽善尽美的。” “的确如此。”白落裳叹息道,“无论他们的权势地位如何,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却迟早会化为历史的烟尘。无论他们是呼风唤雨,还是权倾下,最终也抵不过时间二字。” 这是事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和否认。 权倾一时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会化成黄土,被时间淹没在历史的长河。 林岸微轻轻摇头,叹道:“可见,一个饶价值,其实并不在其权势地位和金钱财富。” 白落裳道:“这是因为权势地位、金钱财富都是极其短暂的。” 林岸微突然转头看着白落裳,问道:“那什么才是永恒的呢?” 白落裳答不出来。 这种问题,他几乎从来也不会认真思考的,也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去思考。 什么是永恒呢? 如果真要他回答,他要智能回答四个字:因人而异。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所以对于每个人而言,能永恒的东西也就不一样。 换而言之,思考这个问题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或许有些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将这个问题思考明白,与其浪费时间来思考这种毫无结果的问题,还不如拿这个时间来喝酒享乐。 然而这种话,白落裳是绝对不会和林岸微的,他只能假装思考,思考林岸微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林岸微显然是想要听白落裳的答案,所以他还望着白落裳,等着白落裳。 这令白落裳感到有些不自在,正为难着。 这时,一个女子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第119章 一个恶人(5) 白落裳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因为他们白才刚见过面。 她依然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她并非一个爱笑的女人,她虽然长得并非国『色香,却因为一副单薄病弱的样子,而格外令人怜惜。她总是微微蹙眉,似是有着道不尽的伤心事。 她是一个表情很冷,语气很冷的冷人,可是白落裳知道,这个冷美饶心,却不是冷的。她会因为秦卿而伤心,可见她是一个善良的冷美人。 冷美人走了过来,却连看也没有看白落裳一眼,她的眼睛一直凉凉的,只是在看见林岸微的时候,表情才『露』出一丝痛苦。 她正在痛苦,她也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只是在看见林岸微的时候,她的痛苦才变得有些失控,她的痛苦溢出了她的眼睛。 冷美人,竟也无声落泪。 白落裳最见不得女饶眼泪,但是这个时候,好像根本没有他话的机会。他只能站在一边,心疼的望着这个冷美人。 林岸微在瞧见女子的眼泪时,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柔声唤了一声:“阿四姑娘。” 阿四姑娘? 白落裳望着那个无声落了两地泪水的女子。 心想,原来这个女子叫阿四,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阿四并没有回答林岸微,她只不过又靠近了几步,她的眼泪也不过只落了两滴,就被她再一次压抑住。只是眼睛还闪着水光,表情也还显得难过。 林岸微先是看了看白落裳,再看了看阿四,表情有些无措,可能他也从来没有安慰过女人,所以才会显得有些不安。见阿四朝自己走了过来,就只能柔声道:“这么晚了,可是有事找我?” 阿四还未回答,墨濉已经抢着在一边大声道:“她已经来这里等主子大半日了,好像是有重要的话要。” 林岸微皱了皱眉,转头盯着墨濉严肃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也没有及时和我?” 他显然是在责备墨濉。 墨濉却只是吐了吐舌头,振振有词道:“我只是见主子回来的时候好像不大高心样子,就忘记通报了。” 看他的表情,他分明就是故意不通报的。 他为什么不报?因为他看得出来林岸微正有心事。他认为别饶事再大再急,也不能和林岸微的事情相提并论,林岸微既然正为心事烦恼,那别饶事情自然不能再拿出来给林岸微增加烦恼。 就算因此会被林岸微责怪,他也不会后悔。 林岸微看得出墨濉是怎么想的,所以他并没有太责怪这个孩子,他只不过是忍不住叹了一声而已。 阿四徐徐走了过来,停到林岸微面前,水光闪闪的眼睛也只望着林岸微,然后便听她难过的了一句:“阿三没有回来。” 这阿三又是谁? 白落裳不禁皱了下眉。 林岸微看着阿四,见阿四神情伤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阿四显然也并不需要被人安慰,她只想问林岸微:“阿三中午去拦截恶人,却再没有见他回来。我知道,他没有成功,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成功,对不对?” 林岸微的脸『色』也闪过一丝痛苦。 阿四又继续道:“阿三没有成功,就明他也再回不来了,对不对?” 白落裳的表情也突然变得凝重。 原来那个前去刺杀恶饶男人,真的叫阿三。 那阿三自跳上那一辆马车后,就再没有回来。这就明,他的刺杀并未成功,未成功,便意味着凶多吉少。 难道,那阿三已被那个恶人所害? 没有听见林岸微的回答,阿四的神情又黯淡了几分,眼睛里也溢出了一丝死气,然后,又听她难过道:“秦公子的心也已经属于那个恶人了,对不对?” 林岸微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更不忍心回答。 阿三既然没有杀掉那个恶人,那个恶缺然就会和秦卿换心,既然换了心,秦卿此时此刻就已经…… 阿四突然握紧双手,咬咬下唇,道:“为什么要救那个恶人?” 简单的几个字,却好像被她咬出了血,字字击心,令人难受。 对啊,既然是恶人,为什么还值得被救?而好人却偏偏要死? 林岸微还是没有话,他好像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阿四终于意识到自己了不该的话,突然咬住了唇,有些懊恼的垂下头。 她不能这么问,更不该这么问。 林岸微和秦卿是旧识,秦卿换掉心,林岸微也和他们一样难过,秦卿死了,林岸微或许会比他们都更加难过。 秦卿的心,并不是林岸微换掉的,林岸微只不过是没能阻止而已。或许正是因为他没能阻止,所以他才会比别人更加难过。 可是,她却当着林岸微的面,如此质问他,实在还是不应该。 阿四垂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子,神『色』看起来更加凄惶。 阿三如果真的死了,那也是阿三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该心甘情愿的承受。 而秦卿,他的死也是因为他自己的选择,他认为将心挖出来会比让自己活下去更有意义,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他也都心甘情愿的承受。 那二饶选择,都由那二人自己承受,旁人无法干预,更无法去改变。 阿四懂得这个道理,她也不能不懂。 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又抬头道:“可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子云道长为何会突然就答应秦公子的要求?他不是一直都反对的吗?已经半年了,他从未答应过秦公子,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同意,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林岸微看着她,不知道该什么好。 阿四吐了一口气,“或许,我应该去找子云道长问一句话。” 白落裳忽然站出来,问了一句:“姑娘一定要去问?” 阿四慢慢点了下头,“非问不可。” 完这一句话,她才转头认认真真的看了白落裳一眼,这才失魂落魄的再一次走近黑暗郑 白落裳望着阿四的背影,突然也变得和阿四一样难过,“那个阿三,是去刺杀大恶饶。” 林岸微安静的听着。 白落裳又道:“那个大恶人,正是和秦卿换心的人。” 林岸微抬头看着际的月亮。 白落裳继续道:“阿三去杀大恶人,肯定是因为他不愿意让秦卿和恶人换心,他是不愿意看着秦卿送命。” 林岸微沉默着,其实这些话即便白落裳不,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刚才,我们谈过关于权力、地位、名誉和金钱的问题,你过,许许多多的世人毕生之所求。”林岸微忽然这么着,“而也有一些人,他们穷尽一生的时间所追逐的却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 白落裳问:“那么,秦卿用他的一生所追逐的,究竟是什么?” 林岸微只回答了一个字:“善。” “什么善?” 林岸微没有解释,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不禁令白落裳感到好奇,秦卿用他的生命追逐的,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善”呢? 既然林岸微不愿意谈论秦卿的“善”,那么白落裳就想要问问,关于那个大恶饶“恶”。 “阿三去刺杀大恶人,想来必定也是为了他所追逐的‘正义’二字。”白落裳道,“正因为他心中的‘正义’二字,他才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秦卿送死。” 林岸微听了之后,点头了一句:“他的确是一个正义的人。” “阿三为自己的‘正义’而送命,那么那个大恶人呢?他会不会也为了自己的‘恶’而送命?” 这个问题,林岸微当然是不可能回答的。 白落裳又道:“阿三的拳法精妙凛冽,却无法擅了那个大恶人,想必那大恶人也是一个身手厉害的人。” 林岸微转过头来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既然是大恶人,他的仇家应该会有许多人,我猜,想要取大恶人『性』命的人,应该不会只有阿三一个人。有那么多的仇家,却能安然无恙的活着,想必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就算他并不是一个高手,他的周围也一定围着不少的高手。这样的恶人,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岸微却沉默着,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白落裳只能叹气,“看来这个恶饶确是不太简单,只可惜了,阿三是白白送命。” 林岸微垂了一下眼皮。 见林岸微这副表情,白落裳也不愿意再多做追问,因为这件事好像从头到尾就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樱而且对于整件事,他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是一些细枝末节而已。既然对事情本身并不了解,他便没有立场多做过问,所以他只好转而着其他的话题,道:“这个阿三和阿四好像和舞姑娘的关系……” 他故意拖着长音,不往下,因为他知道,林岸微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果然,林岸微接下来就点头回答了白落裳的话,道:“他们是舞粼的音奴。” 白落裳呆了呆,不明白的问道:“音奴?是什么?” 林岸微却轻轻摇了下头。 白落裳看得出来,林岸微摇头的意思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想。 他为什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这音奴又是什么呢? 第120章 厚礼之馈(1) “今的霰云观好像特别冷清。” 白落裳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踏进殿门。 正在打坐的段南山睁开了眼睛。 白落裳直接停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浅浅酌了一口。 茶是冷的,看起来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白落裳抿了抿嘴,放下茶碗,搬来一只凳子坐下。 段南山又闭上了眼睛,半个字都没有。 白落裳摇着扇子,微笑道:“虽然清静,可是人却来了不少,我来这么多次,就今看到的人特别多。” 段南山打坐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一动不动,就算外面着了火,他好像都不会关心。 看着他这么忘我的样子,白落裳觉得自己打扰他修道简直就是在犯错。 白落裳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段南山,可是他又不是一个静得下心来的人。 不一会儿,那个道童又来敲门了。 “道长,你过来。”白落裳朝道童招手。 “你要干嘛?”道童虽然犹豫,还是朝白落裳走了过去,但他没敢和白落裳靠得太近,他与白落裳保持着散步的距离。 白落裳看了看道童和自己之间的距离,笑道:“你不敢靠太近,难道还是怕我咬你不成?” 道童有些脸红,低声道:“可是师叔,不要和你靠的太近。”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指着段南山奇怪道:“他是不是总背着我这种话?” 道童偷偷瞄了段南山一眼,喃喃道:“他并不是背着你的,他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白落裳皱眉,“又是你猜出来的?” 道童重重点头。 白落裳有些不高兴了,“你知道我和你家师叔认识了多少年吗?” 道童摇头。 白落裳瞧了瞧道童,问:“你今年多大?” 道童回答:“十岁。” 白落裳笑了,“我认识你家师叔的时候,你比还三岁。” 道童睁大眼睛。 白落裳笑道:“我和你家师叔可是从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是你更了解你家师叔呢,还是我更了解你家师叔?” 道童不出话来。 如果白落裳真的和段南山认识了十多年,那么他自然比一般人更了解段南山。 认识一个人也许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可是要了解一个人却一定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只有花上很多的时间,才能真正认识和了解一个人。 从一起长大的一对朋友,当然会有许多的时间来认识和了解彼此。 道童虽然懂得并不太多,可是这个时候,他也觉得白落裳比他更了解他的师叔。 所以,白落裳:“你以后还是不要再随便『乱』猜了,你家师叔心里想些什么,我可比你更清楚。” 道童红着脸,什么也不出来。 白落裳拉住道童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笑着道:“你家师叔现在有话想要问你。” 道童一听,赶紧侧头去看段南山。 段南山依然闭着眼睛,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白落裳拍了拍道童的头,微笑道:“你家师叔是让我代话问你,你好好回答就是,他都听着。” 道童果然乖巧的点了下头。 白落裳很满意的拍了拍道童的肩膀,问道:“外面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道童回头看了看,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知道白落裳问的是哪些人,所以他很快就回答:“不亮就来了。” “来的可真早。”白落裳轻摇折扇,低声笑道:“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却不太像是什么好人。我猜他们一定是来者不善,不定是打算做什么坏事。” 道童立刻睁大眼睛,惊讶的再次回过头去。 但是回头,也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道童又跑到了门边,探出半个身子往院子里望。 院子的一顶香炉前,正成排站着十来个大汉,各个长得魁梧异常。 先前他并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现在听白落裳了那些话,道童突然觉得这十个大汉看起来实在是面相凶恶,不似善类。 白落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门边,学着道童的样子往门外探出半个身子,瞅着院子里那些成排而站的汉子,低声微笑道:“你看那个少一只耳朵的人,看起来邪气得很,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道童握紧木门,紧张的盯住那个少了一只耳朵的男人。 心想,这人果然邪得很,一眼就是一个大坏人。 然后,又听白落裳在头顶上道:“还有那个拿刀的人,看见没?手背上有一条刀疤的那个,也必不是好人。” 道童瞪着一双大眼睛,直瞪瞪的望着那个佩刀的男人,不禁后背发寒。因为他发现,在他看着那个男饶时候,那个男人也刚好正在看他。 男饶眼神虽然不凶,可是道童却觉得那个男饶眼神特别凶,他突然很害怕,害怕那个男人手中的那柄刀,还有男人手背上那条很粗的疤痕。 接着,白落裳又在道童的头顶上,低声道:“还有那个黑汉子,晒这么黑,怎么看也不想是个好人。” 这一次,道童听不懂了,他问:“为什么晒黑了就不像好人?” 白落裳哼了一声,摇着扇子道:“因为我见过这么黑的人杀人,简直就是心狠手辣。” 他的这个人,就是齐靖。 “那其他的人呢?”道童突然仰起头,望着白落裳的下巴,“其他人也都是坏人吗?” 白落裳冷笑一声,“你以为好人会和坏人走在一起吗?” “好缺然不会和坏人走在一起。” “所以他们当然也都是坏人。” 着,白落裳已拉着道童回到了桌边。 白落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然后提着茶壶,对道童笑道:“茶都冷了,你去给我重新换一壶来。” 道童没有去接。 白落裳奇怪的看着他,“你难道不愿意去帮我倒一壶热茶来?” 道童抿着嘴。 白落裳想了想,笑了,“你是不是不敢出门了?” 道童又红起了脸,“你平常来这里都是不喝茶的。” 白落裳笑道:“我平常不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不喝茶的,可是你们师叔这里又不给酒喝,我口干得很,当然只有向你要一壶茶。难道,你们这里连一壶茶也不愿意给我喝?” 见道童实在是不愿意出门的样子,白落裳也不想去勉强他,他也并不是非要喝茶,他不喝茶也还是可以过的。 “不喝也罢,好在我这里还有些酒。”白落裳取下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问道童,“外面那些人是来找谁的?” 道童偷偷看了段南山一眼,闷闷道:“都是来找师叔的。” 白落裳也并没见有多意外,或许他早已经猜到了。 如果不是来找段南山的,又怎么会在段南山的门外排队而站? 而且能让这么多江湖人守在门口等待,白落裳想,在这个霰云观,除了段南山,应该再找不到第二人了。 可是,他们守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 白落裳轻飘飘的瞥了木头一样的段南山,不咸不淡的问道:“可是这些人来找子云道长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反正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是来打架的。 事实上,那些人也的确并不是来打架的,因为道童的回答是:“是送谢礼来的。” “谢礼?”白落裳这一次是真的有一些意外了,“为什么要送谢礼?” 道童声答道:“因为师叔刚救了他们主子的命,他们是来报答师叔的。” 白落裳无声冷笑,“看来果然是该来的人没有来,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道童莫名其妙的望着白落裳,他完全没有听懂白落裳突然这么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也没打算要让道童听懂他的话,因为他知道,道童没有听懂,别的人却听懂了,而这个听懂的人,正是什么话也没有的段南山。 昨晚上,他看见失踪多日的林岸微之时,就已经知道秦卿已经和那个恶人换了心。今来霰云观,他看见了段南山,却没有看见秦卿,更加证实了他的推测并没有错。 如果那个恶人成功换了心,就明昨中午的那一场刺杀并没有成功。如果刺杀失败了,那么今来找段南山的人,应该是和男人一起的那个女人才对。 可是,那个女人并没有来,来的却是…… “这些人想必就是那个恶饶手下吧。”白落裳又喝了一口酒,“看来这个世上真的是好人短命,恶人长命。” 段南山还是没有话。 白落裳瞄了段南山一眼,见他还是不话,就又道:“既然好人如此短命,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做好人?” 这话自然是给段南山听的,可惜段南山并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人是十岁的道童。 “好人虽然并不一定长命,可终归是有福报的。” 白落裳瞧着道童,“那往日住在隔壁的那个瞎子可有福报?” 道童点头,“他的福报还不浅。” 白落裳听不懂了。 道童道:“你现在当然听不懂,可是等到你知道他是什么饶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白落裳奇怪道:“他是什么人?” 道童却没有回答,他偏着头望向段南山,好像在等段南山的同意。可是段南山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话。 道童吐了吐舌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因为他知道,段南山并不同意他多嘴。 那么,他究竟有什么话瞒着白落裳呢? 第121章 厚礼之馈(2) 外面是风和日丽,十里暖阳,隔着道观的墙,白落裳也都能闻到从河面飘过来的酒香,真是勾得他巴不得马上翻墙出去寻酒喝。 然而,他并没有翻墙,也并没有离开道观,他还留在这里,望着段南山,依然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的神情。 秦卿究竟有着什么秘密,道童根本没有,因为段南山根本不想让白落裳知道。 这是什么不可告饶秘密? 为什么一个孩子都可以知道,而白落裳这么大的一个人却不可以知道? 白落裳虽然好奇,却并不『逼』问,因为他知道,如果段南山愿意告诉他,就算他不问,段南山也会。相反的,如果段南山一开就决定了不会告诉他,那么就算他问上三三夜,段南山也还是不会告诉他的。 不得不,段南山的定力实在是好,坐了那么久,居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也不得不,外面那十个饶定力也实在是好,站了那么久,居然也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道童还垂着头坐在一边,看来是真的被外头那十个人吓坏了,一直坐在这里,也不敢出门去。 白落裳干巴巴的坐着,实在是觉得无聊,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戳了戳道童的胳膊。 “干什么!”道童不高心瞪了白落裳一眼,“你能不能不要动来动去的?” “不能。”白落裳笑眯眯的盯着道童,两只眼睛好像上的星星,能自己发光,闪闪的,有些晃眼,“我要是坐着一直不动的话,心里就会发慌,所以我一定要动来动去。” 道童别开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眼前这人脸上那双会发光的眼睛,然而,就算他不愿意去看,却又不能不去看。因为白落裳突然用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了去。 于是,道士只能恶狠狠的瞪着白落裳,不快道:“你再不松手,心我咬你。” 白落裳笑着松开手。 道士又道:“如果你不能安安静静的,那你也可以动一动,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话?” “不能。”白落裳以手撑脸,歪着头懒洋洋的笑道:“我要是一直闭着嘴不话,嘴巴就会发苦,所以我一定要话,我现在就非要找一个人话不可。” 道童生气的哼了一声,“就算你要话,也不要找我话。”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不找你话,还能找谁话?” “我不想和你话。” “我偏偏非要找你话。” 白落裳简直蛮不讲理。 道童叹了一口气,偷偷瞟了段南山一眼,然后又转头瞪着白落裳道:“你是想要和我话?” 白落裳眉眼弯弯的点点头。 道童又问:“那你想要和我什么话?” 白落裳想了一想,微笑道:“随便什么也校” 道童又皱起眉头,又生气道:“难道你根本没想过要找我什么?” 白落裳笑眯眯的点头,“没樱” 道童狠狠的瞪了白落裳一眼,道:“那我不和你话了。” 白落裳诧异,“为什么?” 道童往桌上一拍,生气道:“因为无话可呀。” 白落裳一把拉住道童的手,笑盈盈道:“谁的,我这里有许许多多可以拿出来交谈的话题。” 道童噘着嘴道:“那你倒是呀。”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指着段南山,笑着问道:“你家师叔这样打坐,难道不累吗?” 道童回之冷笑。 白落裳见自己被嘲笑,就奇怪道:“难道我问错了?” 道童一脸讥诮的冷笑着反问:“难道你没有问错?” 白落裳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并不认为自己问错了,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错了。” 道童哼哼两声,冷笑道:“问一个道士打坐修道累不累,你居然还不觉得自己问错了。” 白落裳反笑着问道:“难道做道士的,坐一也不会累?” 道童扬起下巴,得意洋洋的道:“别坐一,就是坐几十年,也不会累。” 道士打坐,就是修道,既是修道,必然不会累。 白落裳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实,也都还要问上一问? 道童对白落裳不太了解,当然也猜不透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所以他便开始嘲笑,嘲笑着白落裳的无知。 道童在嘲笑,白落裳也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他故作惊讶的睁大眼睛道:“做道士原来真的这么厉害!” 如此一听,道童突然挺直腰板,好像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得道高人,表情十分严肃的对白落裳传教:“你知道为什么道家打坐,会被叫做‘定坐’?” “我不知道。” “看来你需要跟着我们打坐了。” 这话得实在是太莫名其妙。 白落裳忍不住好笑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们打坐?” 道士得意道:“因为打坐既可养身延寿,又可开慧增智呀。” 白落裳又听不懂了。 道童叹了一口气,一脸“你是朽木”的表情望着白落裳,叹道:“你没有听过吗?静则生慧,动则生昏,你就是太闹了,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愚笨。”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的道:“你觉得我愚笨?” 道童振振有词道:“你能问出那样的问题,你还你不笨?这里简直没有比你还要愚笨的人了。” “我问的问题并没雍毛』病。” “你错了,你的问题雍毛』病,而且『毛』病很大,如果一个人问你吃饭要不要用筷子,你会不会觉得那个饶问题有很大的『毛』病?” “我刚才问的问题难道有这么可笑?” “当然可笑,在我看来,你问道问题和这个问题一样可笑。” 白落裳只能叹气,只能承认自己的确是笨。 因为想要和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讲理,会变得和一个女人讲理一样困难。 白落裳苦笑道:“要你看,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变得聪明一些?” “至少,你应该学师叔那样。”道童一谈到段南山,语气就会变得不一样,有着崇拜,有着尊敬,有着喜欢,跟对着白落裳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白落裳对此不屑一笑,冷冷道:“难道你要我像他那样闷着不吭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我死也不愿意变成他那个样子。” 道童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生气道:“我的意思是,要像师叔那样入静打坐。” 白落裳摆摆手,“我不会打坐。” “所以才让你学嘛。” “这个要怎么学?” 道童又开始传教:“正所谓,心神俱明,与道为一。人能常清静,地自合一。求道之法,以静为先,学道之初,要须安坐收心,你首先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坐下,要收心。” 一个孩子,却装着深沉的样子在这里卖弄,看起来实在是令人想笑。 白落裳忍住笑,道:“然后呢?” 入静打坐可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段南山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也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 当然,白落裳也根本一点也不想要向段南山学习。 在白落裳看来,要他学得跟段南山一样,简直比让他戒酒还要困难。 道童并不知道白落裳心里在想着什么,听白落裳这么问着,就板着脸,表情十分严肃的继续传教道:“然后,便是无眼无耳无心,无眼无耳无心便能入道。” “什么意思?”白落裳奇怪道,“难道做道士还要先把眼睛挖出来,把耳朵割掉,还要把心也掏出来?” 道童的脸『色』变了一变,有些僵硬的沉默了半才叹气道,“我的意思是,要做到‘目无所视,耳无所闻,心无所知’。” 白落裳叹气,“我听不懂。” 道童瞪着白落裳看了半,忽又无奈叹气,“你听不懂也是正常的,一来是因为你笨,二来是因为你没有入道,自然听不懂。我的意思往简单的,就是外想不入,内想不出,莫起一念,万事俱忘,自入虚无,心乃合道。” 听完,白落裳又无奈的摇摇头,道:“你这么,我就更加听不懂。” “不看不听不不想,这你总是明白的吧?” “不懂。” “你真笨!” 除了骂他笨,道童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些什么了。 正这话,外面突然有人过来敲门。 不急不慢的敲了三声,不重不轻,不大不。 看来敲门的人,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 道童跳过去开门。 门一开,就看见一个长得很黑的男人,长相凶恶,面『色』不耐,圆瞪的一对虎目还燃着两团火。 道童一瞧见这个人,立马又蹦了回去,躲到了白落裳身后。 黝黑的男人,冷冷的看晾童一眼,又冷冷的看了白落裳一眼,最后冷冷的目光停在了段南山脸上。 这个黝黑的男人,正是刚才站在院子里的那个黑汉子。 他为什么来敲门? 还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难道他是等得不耐烦,所以是来找人出气的? 只见那黑汉子上前两步,走了进来,对段南山拱手道:“我等奉命特来拜谢道长救主之恩,特奉上玉如意十条,西阳春十坛,物薄情厚,还望道长笑纳。” 玉如意十条? 西阳春十坛? 白落裳忍不住笑出声来。 黑汉子的耳朵没雍毛』病,所以他当然听得见白落裳在嘲笑他,而且还是丝毫不留面子的嘲笑。 被一个人嘲笑,尤其是被一个纨绔子弟摇着扇子嘲笑,绝对算得上是一件令人感到生气的事情。 黑汉子也感到了非常生气,可是他并没有被气得跳起来,他只是咬咬牙,居然忍了下来,面上虽有怒『色』,却没有凶气。 他依然只看着段南山,只和段南山话:“不知道长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他当然满意。”白落裳忍不住跳了起来,“他从到大,几乎从来没有收到过如此名贵的谢礼,他又怎么会不满意呢?如果是我话,我简直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黑汉子终于忍无可忍的瞪向白落裳,冷冷道:“这位公子是谁?我和道长话,又没有和你话,你这么『插』嘴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见他不想话,就替他了两句而已,你既然不想听,我便不就是了。” 第122章 厚礼之馈(3) 白落裳一闭上嘴,这里就再没有了声音。 段南山自然是不会话的,道童被吓得不敢话,黑汉子不知道什么,白落裳就在一边懒洋洋的摇扇子。 一时间,气氛倒是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 站了一会儿,黑汉子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眼睛终于瞥向了白落裳。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多嘴,现在却不能不承认,有时候多嘴也是有好处的。 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个白衣青年,虽然这个青年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但他能够在段南山这里毫不受约束,想什么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至少在段南山的眼里,地位也跟别的访客不大一样。 如此想着,黑汉子也不禁多瞧了白落裳几眼,并对这个白衣青年开始有些另眼相看。 白落裳倒是一点也不关心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无聊的开始打哈欠,见大家都没有话的打算,他就好心的站出来打破这种怪异的气氛,愉快的道:“大家是不是都有什么话想要?” 事实证明,除了他,没有人打算先话。 现在既然他已经开了这个口,想要话的人,自然也跟着站出来话道:“子云道长若是对谢礼不大满意的话,我等可以……” “可以什么?”白落裳忍不住抢话道,“刚才有个鬼我愚笨,可是现在看来,你这人简直比我更加愚笨。” 黑汉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或许是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和他话,这真是令他大感震惊。如果不是这里还有段南山,或许他真的会一把掐死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只可惜,这不过是他一个人想想而已,他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来掐死这个白衣青年,因为这个白衣青年正是白落裳。 白落裳自然发现了来自黑汉子的敌意,他却并不在意,他正用下巴指着段南山,笑嘻嘻的道:“你们来给子云道长送谢礼,难道之前并不知道子云道长的为人吗?” 黑汉子只能忍气吞声的作了一礼,故作客气的问道:“还请阁下赐教。”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道:“难道你们不知道他素来不喜欢玉石珠宝这一类的浊物吗?” 黑汉子心的看了段南山一眼,无声叹气。 段南山向来清心寡欲,这当然是人人都知道的。只是主人有命,他们也是不得不从。他们只管将东西送到,段南山收与不收,这是段南山的事情,可是东西送与不送却是主饶事。主人既然将这件事交给了他们,他们就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到。就算最后段南山都不收他们送来的东西,他们也是决不能再将谢礼带回去的。 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送出去的东西就一定不能再收回来,这是主饶规矩。 要替主人办事,就一定要懂得他的规矩。 所以黑汉子无论如何,也要将带来的谢礼留下来。 可是,段南山素来看淡俗物,根本就不为谢礼心动,他甚至连眼皮都不睁一下。 黑汉子有些踌躇不安起来。 走,是万万不行的,留,再久也是一样的结果。 白落裳忽又笑道:“子云道长清风霁月,向来是美酒不沾,厚礼不收,你们这一趟,只怕是白走了。” 黑汉子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可是脸『色』的焦虑却越来越明显。 他原本可以一走了之的,因为他无论在这里站多久,也没办法服段南山收下谢礼。然而他不能走,不敢走,也不想走。 不能走,是因为这件事是主人交付的。 不敢走,是因为他从来不敢违抗他的主人。 不想走,是因为他也想要知道,这世上究竟什么才能打动这个冷面道长。 白落裳瞧着黑汉子,突然有些同情这个男人,他叹气道:“你就算在这里站上一一夜,他也一定不会看你一眼,你就算在这里站上三三夜,他也一定不会和你上一句话,你就算在这里站到老死,他也一定不会被你的诚心打动。” 果然,黑汉子一听,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一脸苦闷的样子。想必,他是信了白落裳的话。 他不能不信,因为他也是认识段南山的,他当然知道白落裳的话是完全正确的,他很清楚这是大实话,他怎么可能会不信大实话呢? 白落裳缓缓摇头,慢吞吞的道:“我敢保证,在这世上,能令这位子云道长动心的事,连一件也没樱所以你带来的什么如意呀酒呀之类的,完全没用,他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黑汉子只有叹气。 他还能什么呢?他已经亲眼见证过了。 白落裳同情黑汉子,所以他开始替黑汉子想办法,“或许你可以先将你带来的谢礼拿进来,待我看看之后,或许我有办法能够帮你服他收下。” 黑汉子将信将疑的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现在反正你是没有办法的,为什么不按我道试一试呢?或许有用。” 黑汉子前后想了一想,觉得这人的有理。于是他便转身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走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的两只手都不是空的。 一手举着一只木箱,一手抱着一只坛子。 他的臂力很大,两样东西举在手里,真是轻轻松松。 将木箱放在桌上,等他开锁后,白落裳已忍不住拍手道:“果然是好物,这十只翡翠玉如意想来价值不菲吧。” 道童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惊讶的合不拢嘴。 十只一尺长的翡翠玉如意,被放在木箱里,呈一字排开。 从左到右,每一只的颜『色』和图纹完全不一样。 第一只是用黑冰翡翠雕琢而成,虽然黑冰翡翠并不名贵,可这一只玉如意却可贵在上面那然而成的水墨画图纹。并不需要很仔细的去观察就可以发现,那些飘扬的水墨构出来的正是一副化羽飞仙图。 图中,一个妙美女子正飘向空,四周云雾缭绕,身下是一片重峦叠嶂,最妙的是飞仙的头顶上空,居然有一个“道”字。 这只玉如意最为绝妙之处就在这里,然而成,一字为道,朴素无华,拿来送给一个道士,应该是最为适合不过。 可惜,段南山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看一眼。 第二只玉如意,是一只是墨翠如意。 这只如意看起来『色』泽通透,碧亮喜人,翠中透黑,黑里透绿,其黑如墨,其绿碧翠。这种翡翠很是少见,价格定然颇高。 第三只是一只红『色』的翡翠如意,红翡翠虽然价值并不太高,但是这只如意所用的翡翠却跟一般的红翡不大相同。这块红翡中含有大量的白『色』絮状图纹,工匠利用这一点,将这块红翡雕成了一只展翅凤凰,看起来,就如同一只浴火的凤凰,雕工精致生动,也令这只如意增值不少。 第四只是由黄翡雕琢而成的如意,在光下隐隐呈现金『色』,很是难得一见,而这块翡翠则被雕琢成一条盘旋的飞龙。雕工和创意,与第三只一模一样,可以这两只如意完全能够配成为一对。 第五只玉如意可就真正不得了了。 一尺长,百鸟朝凤图,雕工精细,最令人惊讶的是,这块翡翠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块透明清亮的冰晶,犹如千年之冰,水中精灵,给人以冰清玉莹感觉,莹洁晶光,甚至精美。 白落裳从未见过这种翡翠,一见之下,就已经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用手去『摸』一『摸』。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又继续看向第六只翡翠玉如意。 第六只翡翠如意也是一块上等的翡翠,晶莹透明,看起来是无『色』的,可里面却飘着带状的蓝『色』晶体,玉面莹润光滑,雕工也并不复杂,只是简单的一个祥云图案造型,光滑润泽,朴素简单,又不是大气。 第七只如意是一只用紫『色』翡翠雕琢而成的,紫光微闪,质地润泽通透,细嫩润滑,通透清澈,晶莹凝重,贵气十足。 第八只和第九只应该也是一对,都是采用的翠绿『色』的非常雕成的如意,柄上都刻着盛开的梅花,一只上面的花是朝左边开的,另外一只上面的花是朝右边开的。满身翠绿,浓绿悦目,纯正无邪,每一朵花上还镶着一棵金『色』的翡翠作点缀,看起来也非常的精美。 第十只如意看起来就更让人喜欢了。 如意的柄端是一朵娇艳的莲花,花瓣是淡红『色』的,莲花以下的部分却是翠绿『色』的,淡红『色』和翠绿之间仅有很少一部分的白『色』过渡。 白落裳已忍不住将这只莲花如意捧在手上,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很久,终于可以肯定,这块翡翠真的是一块多『色』翡翠,并不是经过镶嵌拼接而成的。 然的多『色』翡翠,白落裳真的是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现在终于大开眼界,当然是要拿在手上多多欣赏欣赏才对。 白落裳用手指点零如意上的莲花,感叹道:“如此宝贝,用来搔痒一定非常舒服。” 道士吃惊的瞪着白落裳,心想,这人莫非脑子坏掉了吗?这么贵重的宝贝,他居然要拿来挠痒用。 黑汉子也和道士一样的表情,心里想到却和道士想的不一样,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个人莫非是胆子比一般人多了一个?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话,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奉了谁的命来办事的? 第123章 厚礼之馈(4) 事实上,白落裳的确不知道这黑汉子究竟是奉了谁的命出来办事的。因为白落裳到现在也还不知道,那个恶人究竟是何人。 可是无论恶饶身份是什么,白落裳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现在已将莲花如意丢回了木箱子,然后笑道:“熟话‘金银有价玉渡有缘’,这翡翠虽然价值不菲,可是和我们子云道长终究还是无缘。不如,你今就将这些如意带回去吧。” 黑汉子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又听白落裳道:“不过这十坛西阳春你可以留下,道长一定愿意喝这坛酒。” 黑汉子犹豫道:“可是这玉如意我也不能带回去。” “为什么?” “因为这已经送出来了。”黑汉子道,“既然送出来,又怎么再带回去?” 白落裳笑了一声,“也就是,这东西不管他收还是不收,你都非留下不可?” 黑汉子点头:“我是这个意思。” “可惜了。”白落裳忍不住长叹,“你虽然一番好意,可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子云道长是不会收下的。” 黑汉子焦虑的垂着手,“这可如何是好?” 白落裳虽然不算什么好人,有时候却还是有好心的,他见黑汉子如此为难,也就好心道:“不过呢,也不是没法子,要打动子云道长这种人,幸好我还是有法子的。” 黑汉子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略为惊喜道:“还请公子赐教。” 白落裳一脸高深莫测的道:“子云道长不喜欢玉石,可他命中缺金,你回去,换十根金如意过来,我保证他会收下。” 黑汉子吃惊的瞪大眼睛。 白落裳保证道:“我既然这么,定是有我的原因,你只管回去,照我的准备,下次来的时候,他一定收下你的谢礼。” 黑汉子虽然并不太相信,可他也只得照办。不管这个人的是不是真的,照他的办,总比干巴巴的站在这里等要更有希望一些。 待人走之后,白落裳笑眯眯的回过头,发现段南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冷冷的望着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坐到桌前,抱来一坛酒喝了起来。 三日后,黑汉子和另外九个人真的再次来到霰云观拜访段南山,白落裳刚巧也在。 还是黑汉子一个来敲门。 然后,他抱着一只木箱子进门,先看来看摇着扇子的白衣青年,又看了看段南山,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子云道长,我等奉命备了些薄礼来访,略表谢意,虽不成敬意,也望道长万勿推辞。” 如果段南山还是不收,他也只能带着人在外面守着段南山,直到他肯收下为之。这个办法虽然不太奏效,但也是他们能想出来的最后一个办法了。 结果,段南山还是什么也没,他好像从来都不愿意和别人话,他的话总是特别少。 话的,还是白落裳。 他一边喝着上次送来的西阳春,一边笑眯眯的道:“东西你们搬进来放在门边就好了。” 黑汉子看了看白落裳,抿着嘴没有话。 白落裳冲黑汉子点点头,“子云道长已收下这箱东西,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黑汉子只能将箱子放到门边,然后朝段南山和白落裳客气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霰云观。 尽管他还是有些不能放心,可至少东西留下来了,不管收东西的是不是段南山,只要东西没有让他再带回去,他就算是办成了这一件差事。 见人离开后,白落裳又抱着酒坛子仰头灌了两口,然后擦着下巴哈哈笑了两声,得意道:“现在我也是有钱人了。” 着,他走到了门边,将那口箱子搬到了桌上,开箱。 里面真的放着十条纯金打造的如意,金晃晃的,很是闪眼。 白落裳又扣上箱盖,拍了拍木箱笑道:“没想到那恶人果真有钱,这么重的金如意他只用三就找人打出来的。” 段南山淡淡的看着白落裳。 “这金子我就先抱走了。”白落裳笑嘻嘻道,“酒我就先放在这里,免得我每次来都没得喝。” 这箱金如意是白落裳要的,这一点谁也没有想到,可是,他要用这十只金如意做什么呢? “有这么多金条,想必能使鬼推磨了吧。”白落裳乐呵呵的拍着箱子,“有个大贵人过,有钱人做事,会比一般人更容易一些,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段南山冷冷的道:“难道翡翠不如金条更值钱?” 翡翠当然比金子更值钱,可是白落裳却让黑汉子将翡翠如果送回去,换了十条纯金的如意。莫非他眼瞎了,认为金子会比翡翠更值钱? 白落裳乐道:“翡翠虽然比金子更值钱,但只怕太值钱了,反而不容易脱手。我想来想去,还是认为金子会比较容易用出去。” 原来是怕翡翠太贵而用不出去。 段南山又闭目不语。 白落裳重新抱起酒坛子,一边喝酒,一边开心道:“喝酒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过来和我一起享受这件愉快的事情。” 段南山不只是不愿意和他喝酒,甚至连话都不想和他。 白落裳只能自言自语道:“你不愿意过来和我一起享受这件愉快的事情也罢,只不过一点,这一次我若救了人,你是不是可以为我抚琴助兴。” 段南山面无表情,就好像连白落裳正着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白落裳并没有被段南山的冷漠打消热情,反而越越开心道:“你想要让我救下齐靖,我也不是不可以帮这个忙,可是我想要知道,我若帮了你这个忙,你是不是也会像那个恶人一样给我一些谢礼呢?” 段南山不耐烦的睁开眼睛,“你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怎么还不走?” 白落裳抱着酒坛子,嘿嘿笑道:“你想要把我赶走,然后喝掉我的西阳春,对不对?” 段南山懒得理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你如果想喝,我不是不愿意和你分享。” 段南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冷冷道:“你要救人?” 他的这个人,当然就是指齐靖。 白落裳瞪了一下眼睛,“这不是你一直想要我做的事情吗?” 段南山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只淡淡道:“你可做得到?” 白落裳皱眉,“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段南山更加不否认。 白落裳冷哼了也是很,歪着头想了一想,道:“一半的机会吧,这就要看这十条如意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你可以走了。” “你居然赶我走。” “我要出门。” “去哪里?” 段南山一脸“不告你”的表情。 “你不肯告诉我,一定又是去做什么坏事,对不对?” 这次他真的笑了。 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 但在段南山眼中看来,好像下根本就没有一件可笑的事。 似也笑不出了,干咳两声,道: 第1卷番外 千云万山(1) 血,满目的血。 苍翠的山林完全被血『色』染尽,风里飘着腥臭的血花。 楼千云披着一袭黑斗篷,双手已染满血『色』。 他冷漠的看着眼前一片血红,没有流『露』过一丝感情,他原本就是一个冷漠冷血的人。 他的身后走来几个同样穿着炫黑斗篷的人,他们和楼千云一样面无表情,各个身染鲜血,冷酷的如同地狱走来的厉鬼。 而事实上,他们是比厉鬼还要可怕的人,因为他们是冷血的杀手,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就是杀人,不留活口。 楼千云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 只为杀人而存在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楼千云几乎从来都不怎么说话,杀人的时候也几乎从来都不眨眼。 他怎么可能会眨眼呢?杀人对他来说,不过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不管杀多少人,他都不会感到难过,更不会感到高兴。 有谁会因为自己多吃了一碗饭就变得兴奋? 又有谁会因为少睡了一炷香的时间就闷闷不乐? 楼千云不为多杀一个人而兴奋,也不会因为少杀一个人而不快,他是一个既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的人。 不只是楼千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他们是同类人。 沉默的人,往往都是可怕的人。 就算他们彼此无话交谈,楼千云也能够明白,这山里的人已被屠尽。 他抬头,冷冷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庙。 庙里还点着香烛,庙里供奉的一尊城隍爷的佛像。 威严的城隍爷高高的坐在庙堂上,慈目看着众生受着山民们的朝拜和香火。 佛像前面,正跪着一个老头,白发苍苍,衣着破旧,虽然看着很贫穷的样子,却还算清洁干净,就连一双皱巴巴的手也洗的干干净净,连指甲里也不见一点点污垢。 他的这双手是用来擦佛像的,有怎能不洗干净呢? 佛像是不能沾上一粒灰尘的, 老头不只将自己打理的干净整洁,他还将整座城隍庙打理的十分干净整洁,不管是佛像还是供台,亦或者是这庙殿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干净的不沾一点灰尘。 这老头,就是这里的守庙人。 俗话说,心诚则灵。 这守庙人一辈子都伺候着城隍爷,他知道城隍爷一定将他的心诚看在眼里,所以他知道城隍爷一定会给他回应。 守庙人给城隍爷磕着头,他在祈祷,也在祈求。 然后,城隍爷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祈祷,也没有理会他的祈求。 因为他的身后,已经走近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手上的大刀非常干净,一点血迹也没有,在跳动的烛光下,闪出亮堂堂的刀光。 黑衣人的刀虽然是干净的,鞋子却沾满了血,所以他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血印。 老头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他的额头就磕在地上,眼睛紧紧的闭着,好像是睡着了。 他睡着了吗? 他没有睡着,他只不过是希望自己睡着了,他只希望这不过只是一场梦。 黑衣人手中提着那把刀是一把非常古怪的刀,刀上带着两把短刀,一把刀变成了三把刀。 提着刀的人,不动声『色』的走近老头。 刀口已经落在老头的身后,可是老头依然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也不曾察觉。 刀是冷的,刀光也是冷的,提刀的人更是冷的。 死亡濒临,命悬一线。 就在这时,另一个黑衣人缓缓走了进来,这个黑衣人正是楼千云。 提刀的黑衣人转头看着楼千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两个人的眼睛都同时瞧着楼千云的左手,此时他的左手里正提着两件衣服,婴儿的衣服。 一件是女婴的,一件是男婴的,两件衣服都还滴着水,应该是刚换洗的衣服。 黑衣人看了看婴儿的衣服,又看了看楼千云,什么话也不用说,就已知道彼此应该做的事。 这山中还漏着两个婴儿没有找到。 竟然是要赶尽杀绝,又怎么可能留活口? 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必说,已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什么。 老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回过头来,当看见被楼千云提在手里的衣服时,他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他当然认得这两件衣服,两件婴儿的衣服,一个男婴,一个女婴。 这两件衣服,早上才被婴儿的母亲换下来。 两个婴儿,两个母亲,两个家。 老头的眼睛已经红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痛恨,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诅咒,在心里诅咒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厉鬼。 然后,他也只能回过头去,望着冰凉的佛像,磕头,说了一声:“罪过……” 这个罪过是谁的? 显然不会是这个守庙人的,他在山里本本分分的活了一辈子,也扫了一辈子的庙,要说他这一辈子,也只有积德,没有罪过。 世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世事却并非如此,恶也会有善报,善也会有恶报。 提着刀的男人已走出城隍庙,楼千云已经等在那里。 刀在并不明亮的阳光下,闪出一道道刺眼的冷光。 跪在佛像面前的老头,已经变成一具再也不会动的尸体。 刀伤看在后背,伤口不深,最奇怪的是,伤口居然还没有见血。 这道伤口是那把刀造成的,可是刀上没有血,伤口上也没有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杀人不见血? 提刀的黑衣人随着楼千云,寻到了一处悬崖。 悬崖很高,悬崖的对面有一棵树,一棵红如血的巨大古树。 树高十丈,叶大如掌,临崖而生,巍峨苍劲。 楼千云远远的望着那棵树,提刀的黑衣人也远远的望着那棵树。 然后,他们看见了,在那繁茂的树枝上正坐着一只猴。 在山里见到一只猴不重要,也不奇怪。 可是重要和奇怪的是,这只猴的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似乎就是他们所要寻找的。 楼千云丢掉手中的婴儿服,冷冷的说了一句:“拿过来。” 拿什么过来? 他没有说,也不必说。 他要的东西,就是猴子手里提着的那个东西。 猴子提着的是什么东西? 只要拿过看一看就知道。 可是要怎么拿过来呢? 这是一个难题。 两座崖之间隔着那么宽的距离,他就算想要东西,又怎么拿的过来? 要从这座崖直接飞到那座崖,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长出像鸟一样的翅膀,他们更不会飞。可就是这么不可能的事情,却真的有人能够办到,而这个人没有长出一对翅膀,却能像鸟一样飞。 只见一阵风扫过,一个黑影从楼千云身边飞了出去。 黑影如同一根飞驰的利箭,从这座崖飞到了对岸的那个红树上,没有人看清楚黑影是怎么办到的,可是黑影真的就这么飞过去了,稳稳的落在红叶古木上。然后,黑影捉住了猴子,并夺过猴子手里的东西。 当黑影抢来猴子手里的东西回来的时候,楼千云依然毫无表情,他接过黑影手中的竹篮,竹篮里装着两个婴儿,一个男婴,一个女婴。 两个婴儿正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他们一定是被山民放进竹篮,然后让那只猴子将竹篮带到对岸的古木上,以逃避追杀。 只可惜,世事并不尽如人愿,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 将他们放进竹篮的人一定想不到,就算他利用猴子将婴儿藏到那么远的地方,也会被追杀他们的人发现。就算这两个因而只是嗷嗷待哺的小孩儿,也依然不会得到杀手的恻隐之心。 杀手不会同情,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感情。 楼千云看着两个婴儿,突然伸出了那只满是鲜血的右手。 这只右手曾经杀过无数的人,今天也杀了无数的人,现在他正要用这只手杀掉眼前这两条柔弱的生命。 两个婴儿无疑是弱小的,只要楼千云的五指一落下,这两个婴儿就会立刻丧命。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所有人都看着楼千云,冷冷的看着他。 就在楼千云的手即将靠近婴儿的脖子时,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闪雷。 惊雷吓醒了两个婴儿。 于是,婴儿哭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哭泣的婴儿只有一个,另一个虽然也被惊醒,却始终没有哭。 没有哭的婴儿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直瞪瞪的望着楼千云。 楼千云也盯着那个未哭的婴儿,他并没有在这个婴儿的眼睛里看见害怕。 婴儿当然不会害怕,因为他只是一个婴儿,他还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不知道。他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他还不懂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恐惧。但是,他会被哭声影响,他会跟着哭的那个婴儿一起哭。 所以很快的,这个未哭的婴儿,也跟着哭了起来。 嗷嗷的哭声,响彻了宁静的山谷,原本并不太大的声音,突然震得楼千云头痛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别人的哭声而感到心烦意『乱』,尽管这样的心烦意『乱』并不太明显,但也足够令他暗自吃惊。 他原本是一个杀人都不眨眼的人,这个时候却会因为两个婴儿的哭声而皱眉。 他怎么会不吃惊呢? 这是他人生中发生的第一次意外。 千云万山(2) 威严的大殿里,正坐着一个威严的男人,英武挺拔,剑眉星目,头悬珠冠,身着锦绣华衣。 他闭着眼睛,冷漠的让人无法靠近。 他高高在上,压得人抬不起头。 他不怒自威,双眼一睁,两道目光,足以威慑众生。 他的眼神极其自信,不恶而严。 他便是威震四海的迁竹国国君萧鞅,世人谈之『色』变的铁血君王。 他用一把利剑重铸迁竹辉煌,筑起牢不可破的军事堡垒,如今权倾天下,傲视诸侯。要是他还有什么烦恼,应该就是他还没有一统天下。然而事实上,他并不会为这件事而烦恼,令他烦恼的是令外一件事。 他坐在龙椅上已经足足一个时辰,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听人说话。 他一会儿闭着眼睛,一会儿又睁开眼睛,一会儿垂眸,一会儿又抬眸。 所有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只不过是在发呆而已。 是的,他完全就是在发呆,他怎么可能不发呆?因为就在上朝之前,他刚听了一个生平第一次听说的笑话。 说是笑话,他却至始至终没有笑出来,他到现在都还不确定自己听见的笑话,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这让他感到烦恼,但是他又不能把他的这个烦恼告诉他的朝臣们。 文武官员当然也都察觉了萧鞅的异样,也都开始感到奇怪和好奇,但他们不敢左顾右盼,甚至不敢去看萧鞅,因为他们都非常畏惧眼前这位年轻的铁血帝王。 站在离萧鞅比较近的是右丞相,他年老,经验也老道。就算发现下面有不少人拿眼睛盯着他看,他都摆出一副眼花耳聋的样子。 人人都不敢出声,他当然也不敢出声。人人都不敢去看萧鞅,他当然也不敢。 反正不管萧鞅正在为什么事而发呆,他至少是出来上朝了,这总比他连面都不『露』要好的多。 只要萧鞅能出了上朝,右丞相已别无他求,也没其他的担心和忧虑。 站着萧鞅身侧的苏公公悄悄留意着殿下的情况,突然很轻声的咳了一声。 这声很小很轻,却足够唤起萧鞅的注意。 萧鞅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盯了苏公公一眼,然后冷眸扫着殿下文武官员,沉默了许久,才歪着头对苏公公低声道:“今日可下朝了吧?” 苏公公双肩一抖,轻飘飘的扫了殿下一圈,见无人察觉道萧鞅刚才说的话,才下意识松口气,然后朝萧鞅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 萧鞅清了清嗓子,对官员说道:“今日既无事呈报,就退朝吧。” 这上朝开没真正开始,就下朝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只能叩礼退朝,然后各怀心事的回家,继续揣测圣意。 只不过,无论他们怎么揣测,也不可能猜出萧鞅的心思,因为圣意难测。 待文物官员皆退下后,萧鞅才缓缓吐了口气,歪着身子靠在龙椅上。 殿门已被关上,萧鞅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形象会被别人看见。 但是也不能说是无人看见,因为苏公公就在旁边,而且还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大殿的暗角里,还站着十多个黑衣人。 这些人各个披着巨大的黑『色』斗篷,斗篷上还别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 这些人,如鬼魅一般依附在黑暗里。 萧鞅眯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寡淡的笑意,咋看之下,只觉得他再无先前的威严,反而变得有些邪气。 “你们跟着朕多少年了?”他忽然如此淡然的问道。 一个黑衣人快步上前,跪地回道:“已二十三年。” 萧鞅用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的笑道:“才二十三年?难怪,难怪。” 没人听得懂这声“难怪”指的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可以从他古怪的口气中听出他是喜是怒。 如果他只是一个威严铁血的帝王,那么他的“圣意”倒还是不难猜,可偏偏他并不是,他的『性』格多变,就如他丰富精彩的人生。 “真没有想的,你们居然也会给我带来这么多的惊喜,真是领我意外。”萧鞅一脸笑意,“有意思,真有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纷纷跪地。 萧鞅眯着眼睛,懒懒说道:“楼千云,你究竟还会给朕带来多大的惊喜?” 他说话声音虽然并不宏亮,语气也并不生硬冷漠,坐姿更加不端正,可是他的话却字字砸进人心底,让人莫名心跳。 萧鞅似笑非笑,下巴略扬,真是一副喜怒莫辨的样子。 他真的是感到惊喜,因为自从他登上皇位之后,就再没有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 楼千云三人居然敢背叛他,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吃惊,因为他是一个比楼千云等人更加冷血,更加无情的人。只有越是冷血越是无情的人,才会不怕被人背叛。 楼千云救人? 萧鞅笑了。 他怎么会不笑?他简直从来没有想过,楼千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救人。 一个只会杀人的兵器,怎么可能会救人呢? 他亲手培养的人,难道他会不了解吗? 楼千云无情,宴影楼从来都只培养无情的人。 杀手怎么能有感情呢? 萧鞅实在是感到有趣,他在想象,想象楼千云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在救人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亲手培养的这个杀手,此时正和一群人挤在一座庙里。 这座庙正是之前才杀过人的城隍庙。 那个守庙人已经被扔到了庙后不远处的树林里,而这片树林里不只有守庙人一具遗体,这里还躺着无数的人。 这些人,正是先去被宴影楼屠杀的山民们,尸横遍野,满目血『色』。 楼千云就坐在城隍爷的脚下,然后望着自己的脚下,正在沉思。 他的脚下,放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放着两个哇哇哭泣的婴儿。 婴儿的哭声,一定是世上最难听的一种声音。 楼千云拧着眉头,恨不得捂住耳朵。 可是他没有捂耳朵,因为他的手正在点着蜡烛,不过他无法专心,他的心已经没有原先那么平静。 大白天,他点蜡烛做什么? 庙门被锁着,门外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提着刀的黑衣人,他叫楼千翼。 另外一个是空着两只手的黑衣人,他叫楼千沫。 两个人冷冷的盯着庙门,冷冷的听着门内的动静。 楼千沫忽然冷冷道:“他应该杀掉那些人。” 楼千翼点头表示赞同。 楼千沫又冷冷道:“我们应该杀掉他。” 楼千翼还是点头表示赞同。 楼千沫转头看着楼千翼,问道:“可是他没有杀掉他们,我们也没有杀掉他。” 楼千翼缓缓道:“所以我们回不去了。” 楼千沫沉默了下,才又继续道:“我们居然背叛了那个人。” 那个人自然就是指萧鞅,他们都是隶属宴影楼的铁血死士,他们本该一辈子都属于这个组织,他们本该一辈子都听从萧鞅的调派。可是现在,他们却因为几个人而背叛了他们最不能背叛的人。 楼千翼苦笑两声,然后对楼千沫道:“可你也没有问缘由的随楼千云做了背叛那人的事。” 是的,他们都是跟随楼千云做的决定,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决定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楼千沫淡淡叹了一声,道:“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楼千翼将大刀换到另一只手上,“哦?你后悔了?现在?” 楼千沫点点头,“我想走,现在就走,立刻就走。” 楼千翼问答:“去哪?” 楼千沫望着湛蓝的天空,叹道:“天高任鸟飞。” 楼千翼突然笑了,“恐怕再高的天,也有看不见的鸟笼。” 楼千沫却没有笑,他原本就是一只鸟,但是,他也只能在属于宴影楼的时候才能做鸟,离开了宴影楼,他就飞不起来了。 过了许久,楼千沫才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的。” 然后,他冷冷的看见一个人从远处走来,然后停到他们面前。 这个人,他们都认识。 “你是来杀我们的?”楼千沫冷冷的问道。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那人笑嘻嘻的回答。 “那你就是来传信的。” 那人笑了一笑,“我只不过是奉命来看看而已。” 楼千翼谨慎道:“看什么?” 那人笑道:“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变化。” 楼千沫眯了下眼睛,“什么意思?” 那人笑道:“陛下想要看看,你们离开宴影楼之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那你看了之后呢?” “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变化,不过就是话多了些而已。” 楼千沫看着那人,冷冷道:“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呢?” 那人点了下头,“是的。” 楼千沫又道:“既然已看清楚,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就应该走了?”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也只能点头苦笑道:“是。” 楼千沫冷冷的看着那人,冷冷的说道:“那么你已经可以走了。” 那人听了之后,非常无奈的摇起了头,叹气道:“看来你们离开宴影楼之后,都比较会说话了,想来也是我以前疏于管教,才导致你们三人如今的叛逃。或许这是我的错,我回去之后也该向他请罪了。” 千云万山(3) 那人披着一身黑斗篷,站在冠盖如云的古木林下,如同从黑暗中走来的鬼怪。 事实上,这人原本就是一个真正的鬼怪,因为他的一双手培养出来的人,全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厉鬼。 宴影楼的人,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鬼?他们无一不是冷血的杀人兵器。 “既然你已出现在这里,想必他们也都来了。”楼千云突然出现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这个培养了他的人,如果不是这个人,他或许没有今天,又或许他在很多年前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尽管这个人成就了今天的楼千云,楼千云却并不对这个人感到一丝的感激,因为他早已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既然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当然也不会有感激。 “不,他们还没有来,就我一个人来的。”那人笑着,“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而已。” 楼千云盯着那人看了很久,才突然又说道:“就算现在不在这里,想必也快来了。” 谁快来了? 当然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快来了。 宴影从创建开始,就从未有过背叛者,楼千云、楼千沫和楼千翼三人这一次的叛离,足够令萧鞅吃惊,也足够令萧鞅感兴趣。自从凳上那至尊宝座之后,萧鞅就一直觉得日期无聊,现在好不容易发生了一点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不愿为了任何事错过这种机会,因为他生命中很少有别的事情能令他感到有兴趣。 所以,他一定会来的,而且很快就到了。 楼千云虽然不怕眼前这个培养他的人,却怕萧鞅,因为萧鞅才是真正主宰他们命运的人。 那人笑眯眯的望着楼千云,楼千云是他一手培养的,他自然看得出楼千云心里的想法,当即就笑了,“不愧是楼千云,你说的不错,陛下喜欢有趣的事情。他认为你们的叛逃正是一件令他感到非常有趣的事情,所以他一定会来看看的。” 一句话,就已经证实了楼千云的猜想。 萧鞅会来,会带着一群宴影死士而来。 楼千云并不吃惊,也并不害怕,尽管在谈到萧鞅的时候,他的神情会变得有些紧张。 他如何会不紧张?他自幼追随萧鞅,平定宫『乱』,南征北讨,誓死跟随萧鞅一起创建迁竹百年盛世。 楼千云看了看楼千沫和楼千翼,“如果你们不想留在这里,最好马上走。” 意思就是说,如果迟了,只怕是走不成了。 这话中的意思,没有人会听不懂。 “走?”楼千沫冷笑道,“我们自然是要走的,不过,暂时还不想走。”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楼千沫和楼千翼的态度。 他们三人自从选择背叛宴影楼起,就已经知道他们将要面临什么,如果怕了,当初也就不会选择背叛。 男人大笑两声,拍着手道:“不错,真是不错,看来你们总算还记得我教过的东西。” 宴影楼的人,怎么可能会怕死?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怕死不但可笑,而且是可耻。 男人盘腿往地上坐了下去,从漆黑的斗篷下取出一个半旧的包袱,包袱里装着几块干饼,和一壶酒。 他一手拿着干饼,一手提着酒壶,啃一口干饼,喝一口烈酒。 这酒是烈的,喝进嘴里也是烧心的。 男人却偏偏最喜欢这种烈『性』的酒。 楼千云三人也坐到了男人对面,齐齐的坐成一排,背挺得笔直,神情也是一贯的严肃。 男人抹了一把嘴,笑着将酒壶递给楼千云。 楼千云也不客气,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又将酒壶递给身边的楼千沫,楼千沫喝了之后,也将酒壶递给楼千翼。他们的动作异常默契,这是他们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他们过去都是这么喝酒的。 男人很公平的将干饼分成三份,一一递给三人。 三人也不客气的接过来,然后一口饼一口酒,吃得很认真。 男人的眼里流着欣慰的光彩,不管眼前三个人是不是背叛了宴影楼,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忘记在宴影楼学到的东西。 等三人都把手里的干饼吃完之后,他忽然吸了吸鼻子,笑眯眯的道:“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就留着这么几块干饼。现在我将饼分给了你们,而我却还饿着肚子。” 楼千云三人听他突然这么一说,就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刚才还好好的气氛,因为男人的一句话,一下子就变了。 低沉的气氛,压着人,会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就在这时,楼千翼霍地跳了起来,大声道:“不就是弄吃的,我去,你们等着。”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茂密的丛林。 楼千沫望着楼千翼走去的方向,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打算弄些什么东西回来,但我至少知道,他绝不可能空着手回来。” 楼千云也看着那个方向,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弄到可以吃的东西,但我至少知道,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男人笑了笑,酒壶刚好已传回他的手里,所以他又喝起了酒,一边喝,一边笑着说:“不错,他有他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 楼千云和楼千沫同时回头看着男人。 男人笑道:“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对不对?” 楼千云和楼千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男人笑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野味,不管他弄什么回来,我都一定不会吃。尤其是这座山里长出来的野味,我更加不愿意吃。” 楼千云和楼千沫并不懂他在说什么。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座山上的空气不太对劲吗?”男人好心提醒道。 两人还是一脸听不懂的表情。 男人只好叹气,然后看着楼千云,“我原本以为你一定是第一个发现的,没想到你也变笨了。” 楼千云皱着眉。 男人又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吃野味?” 楼千云并不知道。 男人就回答道:“因为我怕野味有毒。” 楼千云皱眉。 男人又说:“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对不对?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想了,说明你们还太年轻。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野味都是美味,有时候,野味也是有毒的。你知道野味什么时候才会变成有毒的野味吗?” 楼千云抿着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打算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会自己说清楚的。男人提出来的所有问题,都不需要他们回答,因为男人会自己解释清楚。 每一次,男人在给他们上课的时候,都会这么讲话。 果然,男人又开口道:“能将一种美味变成毒物的方法,就是下毒,可如果美味自生出来时就已经变成毒物,那么就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块土本身就是有毒的。” 楼千云和楼千沫脸上的神情同时一变。 男人接着道:“有毒的土壤,就能长出有毒的生命。就好像宴影楼这样的组织也是生于『乱』世,强于『乱』世,胜于『乱』世。如果天下一统,世界和平,举世繁华,那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无法生存。” 楼千云和楼千沫相互看了一眼,心底都在疑『惑』,疑『惑』这个男人到底打算给他们讲什么。 可是,男人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抱着酒壶,一脸笑意的看着茂密的古木林。 三个人沉默了许久,楼千翼也还没有回来。 男人不再说话,楼千云和楼千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这里的气氛更加沉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突然,从密林里传来一阵动响,不一会儿就从里面跑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他是从庙后的树林跑过来的,他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全身也正不停的发抖。 很明显,他已经见过那些死掉的人。 楼千云看着那个小孩,面无表情。 小孩也正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脸上的惊惧更胜。 楼千沫只看了小孩一眼,就不再继续看他。 男人却始终带着一种好奇去瞧着那个孩子。 小孩抖着身子,却勉强自己保持镇定,沉声问道:“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的家人?” 他在质问,质问楼千云,因为这里只有楼千云的身上带着血『色』。 楼千云也不犹豫,立刻就回答道:“是我杀的。” 小孩儿浑身抖得更厉害,颤着声音道:“他们全都是被你杀害的?” 楼千云没有说什么。 楼千沫已经站出来说话:“这人是我们一起杀的。” 小孩子更是抖得不能停止,“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这个问题,楼千云和楼千沫都不会回答,所以男人就替他们回答:“他们不是人,也不是鬼,他们不过就是杀人的武器。” 小孩看着那个说话的男人。 男人笑眯眯的看着小孩,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想要问我是谁?” 小孩说不出话来。 男人笑道:“我叫楼千阳,是他们的……朋友,不过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一件武器,我是一个人。” 第103章 枯灵鬼洞(3) 绿幽幽的火苗,呼燎呼燎的跳动,时而亮,时而灭,在黑漆漆的洞『穴』里甚是吓人。 不知何故,小男童从一开始便不停的回头去看那团火,频频回头的动作,也引起了白落裳的注意。 “你怎么不好好带路?”白落裳用力拉住人,“你这样东张西望,我都开始有点不放心让你领路了。” 小男童瞅了眼白落裳的眼睛,呆板的回道:“我看你比我走的还稳当,怎么还需要我领路呢?” 白落裳眉眼弯弯的蹲下来,拍了拍小男童的头,笑道:“我就算走得稳当,可在这里也是个瞎子,我看不见。” “既然你看不见,怎知道我没有专心领路,而且我……”小男童的话被陡然响起的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吓没了。 他惊慌的跳转身,借着暗淡的光,隐隐可以看到他们身后的路被垮下的骨头堆堵死了。 白落裳也感觉到了空气里一阵气流扫过,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东西垮落的声响。他也只是略略一想,便大概猜到了什么。不禁心里一个激灵,脑袋也是一阵发麻,头发都快被吓得立起来了。 “那些尸骨堵住了我们的退路?”白落裳拧眉道。 “嗯,完全堵住了。”小男童凝重的应道。 “这现象可不像是好事。”白落裳的眉眼间渐渐浮现不安的神『色』,“现在是真的没退路了。” 小男童倒是淡然自若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反问他道:“你不是没打算往回走的吗?” “是没打算过要往后退。”白落裳无奈道。 他知道,这些骸骨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垮下来,这时候堵在这里,分明就是不打算让他们往回走。可是,究竟是谁在暗中『操』控这里所发生的的一切?难道真是鬼怪作祟? “呀!”小男童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白落裳接连问了三遍,可见他有多紧张。 这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无论这时发生什么事都会牵动他全身的神经,他会紧张,完全是因为对这个地方的陌生。 什么也看不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看不见。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这样的遭遇也是前所未有,如果有选择,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那些骨头着了。”小男童指着那些骸骨大声道。 “着什么了?” “着火了。” “……什么样的火?” “跟这个一样。”小男童指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鬼火,“一样绿幽幽的火。” “鬼火?”白落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凉,他倒是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鬼火长什么样子,可恨他的眼睛此时根本无用,只能听着着急,想着担心。 摊开手,白落裳忽道:“捡一个东西给我。” 小男童『迷』茫的往着脚下,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复问道:“捡什么” 白落裳道:“随便就行。” 小男童摇摇头,不愿意照做。 白落裳见小男童半晌不作反应,知道他是不肯不肯帮忙,只得自己蹲下去随便『摸』起一节不知道是人体哪一部分的骨头,直接朝堵在道上的骸骨抛了过去。 骨头砸在上头,骨碌碌的滚下来,每一声响都在这片死寂漆黑的空间里变得惊心动魄。 “……你干嘛?”小男童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看看什么情况?”白落裳不顾小男童的心惊害怕,直接又丢了一根骨头过去,“现在呢?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男童看了看尸骨堆成的小山,又看了看白落裳,小心的说道:“那些火光飘飘悠悠的飞了起来,这里也比先前亮了不少。” “还有呢?”白落裳看不见,只能听人描述。 小男童朝周围瞄了一圈,“刚才看不清,现在可以看清很多东西。” 白落裳道:“能看到很多东西?比如?” 小男孩一边咽口水,一边扯住白落裳的袖子,低声道:“墙上全是死人的头骨。” “嗯,还有呢?” “地上和顶上也全是人骨。” “没有别的?” “有。”小男孩忧心忡忡的看着头顶,“上头栖了好多仙鼠。” “……就这些?”白落裳忍不住皱眉。 “地面除了人骨,还有很厚的夜明砂。”小男童用脚往骨头堆上磨了磨,上面铺盖了一层厚厚的东西,黑黝黝的,像是泥,又不像泥。 白落裳连连叹了两声,指着小男童的额头,语重心长道:“有蝙蝠,自然就会有蝙蝠屎,你不用在告诉我有蝙蝠之后,还特地说道蝙蝠屎。” 小男童挪嘴不满道:“是你自己要问的,我自然是看到什么说什么。而且你又没说你想要看的是什么,我自然就不知道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 什么是什么? 白落裳愣是被这一窜什么是什么给绕晕了头,没时间浪费的白落裳值得抹一把脸,压下胸口的烦躁,苦笑道:“那除了这么,还有没有别的?我刚扔东西过去之后,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小男童凝着前方,沉重的说道:“那里的火烧的更旺了些。” “然后呢?” “然后朝我们飞来了。” 黑暗中,鬼火的光忽现忽灭,打在人的脸『色』也是忽明忽暗。 小男童望着白落裳被奇寒冻得发红的鼻头,担忧道:“它们来了,我们不走吗?” 白落裳不说话,只是把脸侧过去,迎着鬼火飘来的方向。鬼火越靠越近,眼见就快烧到他们,但白落裳还是不肯动一下。 一双眼睛被一团黑蒙住,他不会瞧见什么,也看不到那些骇人的鬼火。不仅看不见,还感受不到。鬼火没有灼热的温度,所以就算它靠得很近,也不会让人感觉到。 “你不走吗?”小男童紧张地扯过白落裳,一边用力拽他,一边大声道:“它们烧过来了,你不走,会被烧死。” 白落裳还望着那个方向,他的表情似是等着什么。 “你着魔了?”小男童拖着白落裳一个劲的往前走,“你太重了,我拉不动,你能不能自己动一下腿!” 白落裳不甘心的继续张望着,他隐隐感到这些尸骨堵住的并不仅仅是他们的退路,还有可能是前路。他隐约感觉到,尸骸的另一头有人追上来了。 “你到底走不走!”小男童着急了,一脚踢上了白落裳的小腿肚,恼道:“你不是不等死的吗?这会儿怎么又等死了?” 白落裳回过神来,也不计较小男童的无礼,直接拉了人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打趣道:“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害怕,莫非后头是有鬼追上来了?” 小男童瞪着眼睛,恶狠狠的道:“我不怕鬼,就算真有鬼追过来我也不会怕。” 白落裳又问道:“既然不是有鬼追上来,那你急匆匆的跑什么呢?” 小男童脸『色』僵硬的咬住嘴巴,不说话,也不理人。 白落裳笑道:“鬼你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呢?” 小男童回头看了眼寸步不离跟着他们跑的鬼火,刚才也只是一簇很小的鬼火跟着,现在却变成了被一大团的鬼火追着,绿光荧荧,瞧着都可怕。 “从来没听说过鬼火还能伤人的。”白落裳道,“要说你是因为年纪小所以胆子也小,我是肯定不会相信的。你鬼都不怕,也一定不会怕鬼火,可你瞧着这鬼火就要跑就实在是令我感到太奇怪了。你说过你怕人,莫非后头追来的不是鬼火,而是人?” 小男童的两条眉『毛』因为白落裳如此清晰的分析惊得邹成一团。 白落裳听他没任何反应,便肯定自己推测没有错,“你知道后面追上来的是什么人” “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会肯定后头追来的是人” “难道不是吗?” 小男童垂下头,低声道:“总之你不走,定会死。” “你不愿意告诉我”白落裳弯着眉『毛』,一点也看不出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小男童被他这般轻松的派头惹得生气,揪着他的胳膊大喊道:“你倒地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落裳被掐的跳了起来,一面护着自己胳膊往后躲,一面『揉』着被掐痛的地方,哭笑不得的看着小男童,道:“不就是有一堆死人的枯灵鬼洞,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我记『性』好的很,还没忘,也不会忘。” 小男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白落裳道:“若是有鬼,便是鬼害得,若是无鬼,便是人害的。” “你!”小男童狠狠的往地上跺了一脚,咬牙道:“是,世上若无鬼,害人的便只会是人。既然是人害人,却能每一次都能得逞,从不会有人逃掉,难道你也不会为此感到震惊世上会有这种比鬼更可怕的杀人凶手,难道你一点也不怕?” 白落裳笑了一笑,语带深沉的说道:“你是怕人不怕鬼,我是怕鬼不怕人,既然害人的是人,我又为何要怕.” 小男童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落裳继续假装深沉的说道:“这世上不过只有两种人罢了,一种是怕人的人,一种是被人怕的人。” 小男童怔怔的看着他,慢吞吞的道:“你看起来不像是怕人的人。” 白落裳没有回答,他不会否认这句话,因为他有自信。就目前而言,除了秋离凤和赵青枝,他的确还没遇到怕的人。 小男童瞧他没有想要否认的打算,知道他是默认了。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问道:“你既然不是第一种人,那就是第二种人,被人怕的人。” 白落裳想想,选择保守的方式回答道:“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小男童皱眉:“这话的意思是你还不是这种人?” 白落裳笑着没回答。 小男童道:“你说了,世上只有两种人。” “没错,确实只有两种。”白落裳朗朗的笑了两声,“话总不能说的太满,之所以这样回答,意思是说我过去是这样的人,如今是这样的人,往后也一定会是这样的人,我会让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第104章 枯灵鬼洞(4) 洞『穴』里昏黑一片,身临其中,好似陷入了浓稠的墨砚,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深沉的黑,像是将心也给染黑了,融不尽,化不开。 地底下不断冒着一阵阵凉气,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会感到头皮发紧。 昏暗的鬼火还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无论他们的脚程快还是漫,鬼火都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如影随行。 两旁无数个头骨仿佛长出了眼睛,变出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们,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被监视着。 小男童不安地拿眼睛往左右来回瞟,身体打着哆嗦,肩膀也跟着缩成一团。 凝视黑暗也是需要勇气的,敢于直面这样骇人的洞『穴』更是需要胆量。 “你要是害怕,可以闭上眼睛。”白落裳好心提醒道。 “闭上眼睛会更可怕。”小男童哆着嘴巴说道。 看见那些骇人的骸骨固然是可怕的,但是一旦闭上眼睛之后,眼前便会变得一片漆黑,就会什么也看不见,那时人的神经自然也会变得更加敏感,那种看不见的恐惧会比看得见的恐惧更加可怕。 白落裳就正陷入这样的可怕当中,静与黑,让他失去了一种无力的困境。除了脚下的发出的脚步声,他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除了腐朽的尸骨,他也根本嗅不到其他的气味。身后跟着一团燃烧的鬼火,没有温度,没有声响,甚至都没有改变空气的流动。 他觉得他们是掉进了一个『迷』阵里,如果解不开这个『迷』阵,他们就会『迷』失在这里,直到最后死掉。思及如此,心情变得更加萧瑟。 “夜黑风静,可真是杀人的好地方。”白落裳暗自笑道。 小男童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歪着脖子望向白落裳,神『色』之间有些古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掉进洞里,居然还是面不改『色』的人。 以往的人,一掉下来,还没被摔死,就已经被吓得半死。 可是这样人却还是笑得出来,风轻云淡的,好像一点也没觉得这里正充满了危险。 如此镇定的人,难道不奇怪? 白落裳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继续牵着小男童往前走。 “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小男童忍不住问道。 “既来之者安之,担心如果没用,又何必费这个心思呢?”白落裳回答的很淡然。 小男童不确定白落裳的淡然是不是假装出来的,他犹豫了半晌,才又喃喃道:“过去的人,掉下来就从来没有活着离开的,难道你不怕也和他们一样走不出去?” 这样一听,白落裳忽然笑着问:“你既然知道这个尸洞,那你是不是以前也来过这里?” 小男童咬着唇没有说话。 白落裳继续笑着道:“你既然来过,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出口在哪里?” 小男童低下头,始终不肯说半个字。 白落裳却还在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这时候,小男童突然停下来,咬着唇低声道:“我没有来过,这是我第一次来洞底下,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 这话听起来,总是很可疑,一点也不能让人信服。 白落裳也没有在意,就好像刚才的话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又继续走了许久,白落裳一直没有说话,小男童也安安静静的半个字没说。原本,白落裳以为小男童会一直闷着,却不料他被小男童陡然从后面拉住。 “怎么?”白落裳不明所以的侧头问道,“难道你要告诉我了?” “不能再往前了。”小男童担心的答道。 没想到小男童会这样说,白落裳也忍不住皱眉。 “难道前面已经没路了?”白落裳担心道,然后伸手过去『摸』索了下,一片空,什么也没碰着。直觉告诉他,前面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路才对。 “不能再往前了,一步也不行。”小男童重复道,拉住白落裳的手也用上了很大的力气,好像很怕白落裳就不听他的话一样。 见小男童如此紧张,白落裳刚要踏出去的腿赶紧收了回去,然后又小心的用脚往地面探了探。 “是坑?”白落裳一脸惊吓,“前面有坑?” “嗯,很深很深的坑,一旦掉下去一定会爬不上来的。”小男童拽住白落裳的袖子,担心道:“你别靠的太近,会掉下去的。” 白落裳被拉着后退了半步,叹气道:“竟然被断了路。” 小男童问道:“那我们还要往回走吗?” 白落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退路也被堵死了。” 小男童回头看了看,害怕的拉紧白落裳的袖子,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想死在这里,我不要死,我要出去。” 白落裳苦笑道:“我也不想死呀,我也想要立刻走出去。” 小男童咬住唇,眼睛里全是恐惧,差一点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只不过白落裳看不见,白落裳将脸别向一边,似乎是在听着什么,“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是绝对不能后退了。” 小男童不大明白:“为什么?” 白落裳拍了拍小男童的脑袋,低声道:“因为回头是死路一条呀,我们所以已经没有退路了。” 小男童瞪大眼睛,更加用力的抓紧白落裳的袖子,急声道:“可是前面也被断了路呀,我们也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这可说不准,不是有句话叫‘天无绝人之路’嘛。”白落裳忽又笑了起来。 “前不能前,退不能退,前后都是死路,难道这还不是绝路?”小男童咬牙道,眼前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轻松的说笑,简直让他看不懂。 白落裳眨了眨眼,笑道:“我向来运气好,福星高照。” 小男童愈发听不懂了。 白落裳扯着嘴角,『露』出一丝让人心惊的诡笑,在小男童看的发直之时,居然纵身一跃,往坑里跳去。 小男童惊的喊不出生声,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会自己往里深坑里跳。 没有人知道这个坑到底有多深,或许是半人高,也可能是万丈深,他这样冒然跳下去,绝对是自己找死。 一个正常人是绝不会自寻死路,这个人看起来即不傻,也不呆,可为什么还要往下跳呢?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一跳,必死无疑。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小男童心惊的跳了起来,只是还没等他扑过去,就瞧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身边飞过,冲着白落裳扑了过去。 小男童这下被吓得彻底呆了,似是被冻成了冰棍,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和身子一起结冰。 窸窸窣窣的一阵碎响之后,不断往下坠的白落裳突然被人从上面牢牢提住,整个身子在半空悠悠晃着。 真是千钧一发。 “果然是你。”白落裳又惊又喜的仰起头,眼睛蓦地亮了,虽然看不见,但救他的人一定是秋离凤没错。 秋离凤一手提着白落裳的胳膊,一手紧握竹箫,竹箫死死刺入骸骨堆成的壁里。 这里的人骨因为堆砌的时间太过漫长,已经坚硬的像岩石。竹箫并没能入得很深,也不是很牢固,因此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不到片刻功夫,白落裳和秋离凤两个人又开始不断往下坠。 秋离凤显然是很吃力,将人往上提了一提,费力道:“我拉你上来,你自己也使点力。” 白落裳却异常轻松道:“我们都挂在半空,也不知道摔多深了,就算你拉我,我也飞不上去呀。” 秋离凤咬牙道:“你是嫌我出手太慢?” 白落裳笑嘻嘻的说:“我只是觉得大公子要救人的话,就应该动作再快些。” 秋离凤眯了下眼睛,冷着脸『色』道:“你信不信我立刻松手。” 白落裳赶紧出手抓住秋离凤的手,赔笑道:“开玩笑而已,何必这么认真。” 秋离凤哼声道:“我也是开玩笑,但你可以认真。” 白落裳无奈的笑了两声,然后侧耳听了听动静,那些随着他一起跌下去的骨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下头传来回声,不禁讶然叹道:“下面可真是深。” 秋离凤不耐烦的恶声回应道:“足以摔死你。” 白落裳叹气道:“万一我们一起掉下去的话……” 秋离凤突然很生气,咬牙道:“在那之前我绝对会丢手不管。”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松手?”白落裳笑道,“我们不是还在继续往下掉吗?你要现在不松手,最后我俩肯定会一起掉下去。” 秋离凤似乎不想跟他废话,烦躁的提一口气,一把将白落裳往上甩了出去。 白落裳只感到自己被抛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被扔到了一块空地上,自己也连连跌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原来大公子刚才是让我翻到这上头来。”白落裳盘腿而坐,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却似乎看到了光,眼睛也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光。 “你又不瞎,难道自己不会看?”秋离凤语出刻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白落裳往四周『摸』了『摸』,什么也没『摸』着,可见这块空地很宽。 洞底洞,『穴』中『穴』,这满是尸骨的鬼洞确实可怕。 第105章 枯灵鬼洞(5) 尸洞里没有风,光线也十分微弱,隐隐约约也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影子。 空气十分不好,腐臭的气味令人觉得恶心。 秋离凤忍不住捂了下鼻子,不动声『色』的瞥了白落裳一眼,忍不住嘲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白落裳,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彼此彼此,风华绝代的秋大公子不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吗?”白落裳咧开嘴,肆意狂笑,此时的患难与共,令他倍觉两人情谊深厚。 秋离凤也勾起嘴角,一直沉着的脸也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只可惜白落裳看不见,要不他一定会感到十分吃惊,因为秋离凤几乎很少『露』出如此简单而又真实的笑容。 白落裳是看不见,秋离凤也并不打算让白落裳看见,于是很快的,他又收回了笑意,睇着对面的壁,抱怨道:“这地方可真是臭。” “是呀,哪有我的酒香。”说着,白落裳忍不住往酒葫芦上『摸』一把,“可惜这地方不是喝酒的地方,在这里喝酒,实在是浪费酒。” 秋离凤的眼里又含上了笑意,半真半假的讽刺道:“没想到你白落裳喝酒,居然也会看地方。” 白落裳摆摆头,笑道:“喝酒,当然也要讲浪漫。我平常喝酒虽然不看地方,但至少也是要看心情的。现在这种环境,实在是让我没有喝酒的兴趣。” 秋离凤不轻不重的哼了一下,他对白落裳这些怪调歪理从来都是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坐了一会儿,秋离凤又开口道:“如果马上要死了,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虽然不知道秋离凤为什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白落裳还是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是不要死。” 然而他的答案听进秋离凤的耳朵里,无疑又变成了废话。 秋离凤一边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边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要拿一壶酒先把自己灌醉,毕竟你是一个醉着生的人,就算是死只怕也会是醉着死。” 白落裳摇摇手,笑道:“醉着死总不如醉着生好,如果有选择,我当然是先选择活命,然后才有机会继续喝酒,继续醉。” 这样的回答更像白落裳的作风。 “不错,你是一个怕死的人,我怎会忘了呢。”秋离凤缓缓道,“白落裳向来最怕的就是死,白落裳当然不是一个会轻易让自己死掉的人。” 白落裳抿着嘴,他忽然很想听秋离凤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秋离凤也不吝啬,果然又说道:“许多时候,我总是会去想一个问题,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像你这样怕死的人,为什么总是偏偏要去做一些极其危险的事情?”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愣愣的盯住秋离凤,他好像被秋离凤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秋离凤也不需要白落裳回答,因为他知道白落裳什么也不会说,所以他只得自己继续说:“一般来说,越是怕死的人,就越是不会自己找死,可你偏偏好像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哪里危险,你偏要往哪里跑。夜闯栎王府是如此,夜闯纳兰公府是如此,桐虎山一行也是如此,我不明白,难道你在做这些决定之前,就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自己不死?” 白落裳微微一笑,很得意的说:“我只是相信自己的运气会比别人好。” 秋离凤冷笑,“就好像刚才你迈那一步,你觉得你的运气很好,你以为你并不会摔下去,是不是?” 白落裳点点头,“大公子说对了。” 秋离凤却一脸鄙夷,他很想问,万一他不打算出手相救,或者他一开始就没有跟来,那白落裳还会不会毅然的迈出那一步呢? 这句话,秋离凤并没有问,因为他知道他不用问,他已经知道答案。 见秋离凤没有再说话,白落裳反倒问秋离凤:“如果换做是你,你还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秋离凤换了一个坐姿,懒懒的笑道:“你不问倒也没什么想要实现的,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白落裳呆呆的叹道:“我也就是这么随口说说罢了,你还真有愿望呀。” “难道只准许你有愿望,我就不能有一两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 秋离凤重重的哼了一下,不快道:“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你要问的吗?” 白落裳只得苦笑道:“那大公子有什么愿望?可以说来让在下听听。” 秋离凤又重重的哼了一下,盯住白落裳的眼睛瞧了半天,才不急不慢的说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这算什么问题? 秋离凤仰头往后一躺,悠哉哉的叹道:“你在江湖上,忽男忽女的,搞得我也弄不清你到底是男是女了。” 白落裳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话问得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他真不知道这位大美人是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的。 这种问题,到底问来有何用?难道还需要他亲口回答吗? “我若说是女人呢?”白落裳玩笑道。 “如果你是女人,那你叫什么名字?”秋离凤随口问道。 白落裳『摸』『摸』脸,微微一笑,“想我貌美如花,自然是要取一朵花的名字才配得上。” 秋离凤只觉这话说得让他恶心。 白落裳转着眼珠子,哈哈笑道:“你说,叫棉花好不好?” 秋离凤眼皮一翻,冷笑着不知道该不该接下白落裳的话。 白落裳又『摸』着自己的脸骄傲道:“棉花不好,听起来就没多少价值,只有命苦的人才取这种名字。我想了想,还是叫‘金花’比较好,一听就很命贵的样子。” 秋离凤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白落裳自怜自爱的道:“若我是女人,定是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红颜薄命。” 秋离凤『揉』了『揉』耳朵,叹气道:“对呀,你这么漂亮,谁将来娶了你啊,一定有福气。” 白落裳忧虑道:“我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有人敢娶我。” 秋离凤嘲道:“依本公子之见,这应该是不会的,俗言道:悍『妇』才能持家。像你这样既漂亮又有本事和手段的姑娘,一定有很多人排队等,或许,还可能要来个比武招亲也说不定。” “不敢不敢,大公子过奖了。”白落裳惭愧的摇摇头。 “我呸!”秋离凤毫不客气的冲白落裳鄙视道,“一个大男人被说成是女人,还沾沾自喜,你到底是什么心态?这么变态。” 开个玩笑而已,至于用上“变态”二字? 更何况,女人并不比男人低下,就算被说成是女人,难道就该生气? 白落裳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苦笑道:“这不是大公子先要开玩笑的吗?再说了,我是男是女,你会不清楚?” 秋离凤皱了皱眉,“也对,我们同吃同息了那么久,你要是女人,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就是说嘛。” “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还是不男不女,反正都和我没关系。” “……那你还问?” “我就想知道,如此精妙的易容术,你师从何处?” 白落裳听完,突然沉默的垂了头,嘴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面『色』淡然从容,却不再说话。好像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好像根本没听见秋离凤的话。 知道白落裳不愿多说,秋离凤也只好放弃,尽管他很想知道白落裳的身份背景,想要知道他更多的秘密。但白落裳很会守护自己的隐私,隐藏秘密的手段比他的易容术还要高明。 “这里走得出去吗?”白落裳转移话题道。 秋离凤探看了周围的情况,也不确定是不是有出口。 “你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落裳坐在地上就不想起来,他已经累到不行,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找得回体力。 “从你掉下来的地方掉下来的。”秋离凤不咸不淡的回答他。 “你不是被你的手下救上去了吗?” “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这是回答的重点?” “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他想上去还求门无路,这人居然还敢自己往下跳,万一这是一条必死之途,那他这一跳岂不是有命来无命回了吗? 沉默了半晌,白落裳才不解道:“没想到大公子竟然会为了我仗义一跳,这简直就是令我大大吃惊,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如此看来,朋友间的手足真情也只有在患难时,才会更显得弥足珍贵呀!” 秋离凤却一点也不为白蓝『色』的话而感到高兴愉悦,反而用一种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瞧着他,冷冷道:“谁说我下来是为了你?” “难道不是?”白落裳瞠目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谁?” “为了一个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人。”秋离凤冷笑一声,目视『潮』湿阴冷的洞『穴』,冷冷道:“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套住狼,必须舍得孩子。” 白落裳呆了一呆,木讷道:“……我不懂你的意思,连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 秋离凤冷冷的说:“我的意思,你不需要懂,我说的话,你也半个字都不需要明白。” 第106章 枯灵鬼洞(6) 秋离凤裹着一身炫黑的斗篷,从头盖到了脚,原本光线就不好,他这样一打扮,就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整个人也几乎隐进了黑暗。 白落裳并不是靠眼睛发现秋离凤的,因此,不管秋离凤穿成什么样子,打扮多么奇怪,白落裳也不会知道。 秋离凤的竹箫在他细长的指间灵活地转来转去,与白落裳肩并肩坐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说起话来:“我已经去过那个城隍庙了。” “哦?”白落裳惊讶的拉住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秋离凤拧眉,直直的瞧着白落裳的眼睛,略显困『惑』道:“你的眼睛?” 刚才他离得有些远,虽然听到了白落裳说过自己突然看不见,不过也只当他是在玩笑,而现在却已经证实,他的眼睛真的是不能视物。 可怎么会呢?难道是摔下来的时候磕坏了? 但怎么看白落裳也不像是这般脆弱的人。 摇摇头,白落裳笑道:“这个待会儿再说,你先说说看,在那城隍庙里,你都发现什么了?” 秋离凤回道:“那破庙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尊残破的城隍爷石像。” “不可能呀,分明就有什么在里面,不可能会错。”白落裳十分肯定的说着。 凭他的感觉,那庙里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可秋离凤能这么回答,就说明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那他先前会对那个地方感到发自本能的害怕,又是为何? 秋离凤显然也抱着同样的疑『惑』,语带凝重的说道:“你的直觉一向很准,可这一次却不准了。” 白落裳无奈的摇头,长叹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这一次是真的不准。”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头一回希望自己的直觉都是自己的错觉。 “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要往这下面跳?”秋离凤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惊,还好他离得不远,否则他也拉不住白落裳。 当然,凭白落裳的本事,想要摔死很难,可如今他眼睛不能使,就这么掉下去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因为我觉得出路可能就在这坑里,只是我不知道这坑到底有多深。要下来只能跳,但要想不被摔死,就只能在秋大公子身上抱希望了。”白落裳一脸嘻笑,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派不正经,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刚才的惊险不过是秋离凤一个人的错觉。 秋离凤不悦的仰起头,瞥着头顶上乌黑的深『穴』,叹道:“这么说,你早发现我跟在后面了?” 白落裳低眉笑道:“直觉而已。” “可见,你的直觉向来很准。”秋离凤淡然道:“也没错过。” 他好像对此也一点也不怀疑,事实上他根本不用怀疑,因为白落裳的直觉真的从来没有出错过。 白落裳敛了敛眉,又表现出不太有把握的样子,犹疑道:“但那破庙里,你什么也没发现。” 秋离凤认真且严肃的说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 白落裳几乎可以肯定,那座庙里一定有着某种东西,他只是不能肯定那是什么。秋离凤如果真的进去过,凭他的灵敏,不可能不会发现什么,但他说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倒是让白落裳开始有些怀疑,秋离凤真的进去过? “你刚才从外头跳下来后,有没有看到忘无忧两人?”白落裳问道。 “见到了。”秋离凤缓缓回道,“可惜没死成,不过也活不久了。” 那地方空气稀薄,若没人回去救他们,迟早会窒息而死。 秋离凤这话没错,可说话的语气却不对,怎么听都有种恶意在其中。 “那地方透着光,莫非是洞并不深?”白落裳道。 “不可能。”秋离凤一口否定,“那地方的尸骸的厚度堆得比屋子还高,底下又怎么可能透着光呢?别说是光了,连空气都不透。” “可那孩子说,那地方透着光。”白落裳猜测道,“如果外头的阳光都可以透过缝隙照进来,想来那些尸骸并不会盖得很厚……” “别想了,这绝不可能。那小孩儿看走眼了,那些光并非是从外头照下来的。”秋离凤的神情略显沉重,却又不愿意再多说,不轻不重的结束这个话题,道:“我想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出口要紧。” 不只是他们掉下来的那个地方透着光,就连这里也隐隐约约有些光线,然而,这些光线不是从外面透下来的阳光。这个洞『穴』很深,又被埋得很厚,阳光根本没有可能穿透到下面来。 白落裳不太明白秋离凤话中的一声,只是听完秋离凤的话后,反倒笑了起来,“大公子这么急着出去,又为何要跳下来?” 秋离凤用力往白落裳肩头敲了一下,语带怨气道:“废话,当然是救你。” 白落裳不信道:“刚才你不还说是要找一个不见光的人吗?人,怎么现在又说是救我?” 秋离凤呲牙恶声道:“顺带救你而已,再说你可是一千两黄金,就这么掉下去岂不可惜。” “大公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钱的人。”白落裳笑道,“我虽然不应该问,但我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你到底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秋离凤道:“你这么聪明,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白落裳想了想,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都是聪明的人,也都想要知道对方更多的秘密,但又都很十分善于保护自己的秘密。他们每做一件事都不会对彼此刻意隐藏,可做这件事的动机和目的却又让对方猜不透。 秋离凤对白落裳是这样,白落裳对秋离凤也是这样。 “你说这不见天日的尸洞到底有多深?”白落裳朝洞『穴』边缘探了一探。 秋离凤抱着手臂,开玩笑道:“你打算再跳一次下去看看?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白落裳堆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秋离凤却不屑道:“跟你做朋友代价太大,我承受不起。” “哦?” “跟你做朋友,就要生死不计,无怨无悔,随时都要做好共赴黄泉的准备。” “有这么……严重?”白落裳对这话感到无比意外。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个危险的人,跟他做朋友,又怎会有关乎生死的危险?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白落裳也只好怅然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会没朋友。” “这话不对。”秋离凤道,“子云道长不正是你的朋友?” 白落裳沉思。 他与段南山确实是兄弟情笃,曾几度生死,段南山也未曾离他左右。现在想来,一直以来都是段南山为他赴险,他却不曾为段南山做过什么。可见,跟他做朋友,当真是自己赚而别人赔。 长叹一息,白落裳苦笑道:“跟我交朋友竟然会冒着这样大的危险,那我岂不是很对不起他?” “这话不用跟我说。”秋离凤站起身,“上面的那条路堵死了,或许这条路可以试一试。” “且慢。”白落裳拉住秋离凤,“还要麻烦大公子一件事。” 秋离凤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黑压压的头顶方向,凭着微弱的光,隐隐约约还可以瞧见一些轮廓。全是死人的骨头,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要说徒手攀爬,如果轻功有白落裳的好,或许是可以翻上去的。 “你打算麻烦我上去一趟?”秋离凤不满道。 “大公子真是聪明人。”白落裳没有感到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那东西带着做什么?”秋离凤不愿意。 “既然不需要带着,大公子又何必给我丢下来呢?”白落裳不解道。 “就是给你找个陪葬的而已。”秋离凤毫无不妥的说着。 “这……秋大公子还真是言行全凭喜好。”白落裳无奈道,“且看在我的薄面上,帮了我这个小忙吧,多谢。” 秋离凤臭着脸『色』说道:“我的轻功可没有你的好。” 白落裳弯着眉眼,笑脸相应道:“大公子眼睛比我的好,从这里攀上去对大公子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不足为道。” 秋离凤挑着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勾着唇角笑道:“多卖你一个人情也不是不行,但你可要想好了,这人情你日后可是要一一奉还的。” 说完,丢下一句“等着”,便自己纵身跃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秋离凤已经提着小男童跳了下来,身手轻盈,行动飘逸,来去如风。 白落裳不禁拍手赞道:“大公子好功夫!” 三个人行动,加上秋离凤的本事,行动起来倒是比原先快了不少。 期间,秋离凤找小男童询问了他些问题,问他为何会一个人来这全是尸骸白骨的『乱』葬岗。 小男童似乎很怕秋离凤,战战兢兢的不愿意与他靠的太近,见秋离凤瞪他,就忍不住往白落裳身后躲,不甘不愿的回答,说是为了上坟。 秋离凤板着脸继续问道:“上谁的坟?” 小男童不自在的拉着白落裳的袖子,低声回答:“我爹。” 白落裳略感意外,牵过小男童的手,小声问道:“那一堆骸骨里……有一个是你爹?” 小男童闷声点点头,“嗯。” 白落裳顿了顿,又道:“你爹什么时候死的?” 小男童握紧白落裳的手,声音愈发低沉的回道:“我娘告诉我,爹是十年前被害的。” 白落裳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那你娘呢?为什么没和你一块儿来给你爹上坟?她放心让你一个小孩子来这里给你爹上坟” “我娘死了。”小男童的情绪更加低沉起来,看着十分伤心,眼睛里渐渐弥出泪花,“我娘生病了,没有钱下山看病,过了不久就过世了。” 第107章 枯灵鬼洞(7) 陷入回忆,那小男童便开始讲起了他与他娘一起生活的事,从他激动又失落的语气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很爱他的娘亲。从他讲述的内容看起来,他的确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 白落裳牵过小男童的手,笑着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男童低垂着头,态度极为温顺的回答:“路遇生。” 这名字取的实在是有点…… 白落裳『摸』了『摸』小男童的头,又问:“几岁了?” 小男童还是很乖巧的回答:“八岁。” 白落裳语重心长的对秋离凤叹道:“真是可怜,先失去了爹,后又失去了娘,没爹没娘的他叫什么?” 秋离凤冷着脸道:“叫孤儿。” 白落裳缓缓摇头叹道:“真可怜,年纪轻轻就……” 秋离凤指着白落裳的鼻子,讽刺笑道:“你当真是伪善,我简直要对你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你是那种心存悲悯的人吗?” “……”白落裳觉得自己被秋离凤迎头一记耳光,打得啪啪响,连双耳都因此哄哄响。 这个名叫“路遇生”的小男童,由于太害怕秋离凤,而紧紧的偎在白落裳身边,一路看着秋离凤,一双眼睛拘谨又充满敌意。 “秋大公子真是个好人,不仅救了我一命,还愿意为我引路,实在是让我不知道如何感谢是好。”白落裳满心感激的说着,而且心情还很不错。 他一手牵着小男童的手,一手搭着秋离凤的肩。心想,有秋离凤带路就是好,一点也不用担心磕着碰着,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往前走,不必瞻前顾后,心存犹豫。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位美公子总不会将他推下深坑。 秋离凤听了他的话,心情似乎也还不错,眼梢渐弯,眉目间染上一层悦『色』,勾着唇角微笑道:“白大侠这话是说,由我领路,你的心也落实处了。” 美人一笑,万花失『色』,可惜白落裳看不见,如果他看得见,他一定会看的发傻出神,舍不得移开眼。就连路遇生这样的小鬼,也有一点点惊呆。 秋离凤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五官精致的让所有人都羡慕。虽长得好看,却不爱笑,就算笑也只会是冷笑和假笑,不是带着嘲讽,就是带着恶意。像现在这般轻松简单的笑意,真正是难得一求。 遗憾的是,白落裳此时看不见,所以他只能铿锵的应道:“有大公子在,我根本不用担心任何事,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想着自己会不会再一脚踩空。有你在,我总是放心的。” 秋离凤不动声『色』的扬了扬下巴,白落裳这话听起来显得半真不假,半假不真,实在无法让他人看出这人的真心有几分。可秋离凤听了就是觉得高兴,真是莫名其妙。 安静的走了一段路,白落裳又张嘴说起话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看起来很是怕你。” “是吗?” “是呀,从在外头刚见着的时候就很怕,这会儿就更怕了。” 白落裳这一路都感觉小男童的手冰冰凉凉的,握在手里就跟握了一块冰似的。而且在见了秋离凤后,小孩儿的手更是冷得不停哆嗦,这让白落裳又忍不住打趣道:“他跟着我就不会这样,他不怕我,却怕大公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凶神恶煞”秋离凤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这句打趣而受到影响。 “不,我决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因为我长得比大公子更加亲切一些,平和一些呢?” 秋离凤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气定神闲的道:“恐怕他真正怕的不是我。” “大公子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没有发现这里不止我们三个人” 白落裳呆了呆,连忙跳起来,摇头道:“不可能,这里除了我们三个活人,其他全是死人。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现在正有鬼跟在后头?”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秋离凤道,“我是很认真的在和你说话。” 白落裳想也不想就随口接话道:“大公子总爱和我很认真的说玩笑话,大公子的玩笑话向来说的很认真。” 秋离凤懒得多说,扭过头去,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白落裳叹了口气,知道秋离凤作出这样子的时候,就表示这无聊的谈话已经结束。不禁暗道:这也对,就秋离凤的个『性』,能容忍得了他说这么多废话,已是不易。 毕竟白落裳的话唠不是人人都能容忍得下,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也做不到。 旁人不喜欢聊废话,白落裳偏是一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他的肚子里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安静不过片刻,他便又开始说话。 “这里太静了,如果不是踩着这些骨头的时候还会发出声音,我都快以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在行走。” 秋离凤没有做声回应他。 这是很不正常的,秋离凤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得住气,如果换作以往,他早已经忍不住发火了,秋离凤虽然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但他的话也绝不会很少,至少不会像段南山那种半天憋不住半个字来的木头。 白落裳心里非常好奇,此刻的秋离凤到底为什么如此沉得住气,就继续张口道:“这条路好深,完全就跟『迷』宫一样,也不知道这么走下去到底有没有出口,你说这里会不会根本就是条死路?” 秋离凤还是没有理会他。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万一我的推断错了,跳下来就是一条死路,那我岂不是害了大公子?” 秋离凤依然一副不理人的样子。 白落裳笑眯眯的上前两步,与秋离凤齐肩而行,一边走,一边笑着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本公子现在高兴,所以不想说话。”秋离凤的表情不咸不淡,也不知道这话真假如何。 只是从话里的意思来看,这高兴就不想说话,那不高兴的时候岂不就是要话不停了? 白落裳突然有些想问秋离凤,究竟要怎么样才会让他不高兴? 不过,白落裳最后也只是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而已。因为秋离凤一旦真的不高兴,那结果绝不会是“想说话”这么简单。 眼珠子一转,白落裳又嘿嘿笑道:“大公子有什么开心的事也可以告诉我呀,也让我开心开心。” 秋离凤浅笑道:“有些事一个人开心就好了。” 白落裳不赞同道:“一个人开心多没意思,既然是开心的事,自然是要和人分享才好呀。” 秋离凤摇摇头:“有些事,我可以开心,可说出来之后你却不一定开心。” 白落裳失落的想,没想到秋大公子的开心也是这么自私的。 『摸』了『摸』肚子,白落裳愁道:“已经在这里转了至少一整天的时间了吧,我昨天晚上就没吃过东西了,现在感觉快要饿晕了。大公子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寻些吃的如何?”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吃的。”秋离凤黑着脸生气道:“更何况这么恶心的地方,就算有能吃的东西,难道你能吃得下?” 要在一个骸骨堆成的尸洞里吃东西,的确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忍受得住的事。 “反正我也看不见,不过就是空气恶心了点。”白落裳辩道,“再说,要是让我在恶心死和饿死之间选择的话,我可宁愿恶心死,也不愿意饿死。” 秋离凤厌弃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从白落裳嘴里说出来的话,大多都是不能听的,就算是听了也要当做没听见。若是当了真,便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秋离凤停了下来,侧头扫了一眼身后光线昏暗的通道,眼神流出凉凉的光。 那团火,真的透着古怪。他们进,它便进,他们停,它也停。寸步不离,好像一直眼睛,一刻不离的监视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 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非常诡异。 白落裳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大公子刚才好像说过,这里并不只有我们三人?” 秋离凤哼了一下,没有回答。 白落裳是看不见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那团火还跟着他们,也更加猜不出秋离凤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秋离凤才『露』出恶毒的笑,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操』纵一团没有生命的火,确实比『操』纵一个活着的人要容易的多。” 白落裳听的糊涂,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秋离凤又不说话了。 折让白落裳更加不懂他的意思。 好在,他眼睛看不见,还有一个人的眼睛是看得见的,这个人就是那个一直埋着头不敢说话的小男童,他拉住白落裳的袖子,很小声的说了一句:“那团火跟到这里来了。” 白落裳明显愣了一下,“什么火?” 小男童低声道:“就是那团绿幽幽没有温度又能动的火。” 这一次,白落裳终于听懂了,也更加吃惊,“大公子是说……这火是由人控制的?” 秋离凤笑了一声。 白落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听过『操』纵人的,『操』纵飞禽走兽的,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操』纵一团火的。 秋离凤拍开白落裳扒着他肩膀的手,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一种叫做‘无物幻世’的幻术?” 白落裳的心不禁跳了一跳,垂头思考片刻,脸『色』终于难得一见的严肃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是说……”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响动,接着就看到有东西从深坑上头俯冲而下,黑压压一片,黑影成群,展翅窜出,『逼』近他们所在的通道。 第108章 无物幻世(1) 白落裳因为眼不能使而变得更加紧张,小男童更是害怕的躲进白落裳怀里,浑身颤得让白落裳都觉得心惊,一张嘴就是不停的大喊大叫道:“要死人了!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什么东西!”白落裳紧张的拉住秋离凤问道,本来就紧张的要死,现在听小男童这么没完没了的大喊大叫,他更是紧张的连说几个字都差点咬住舌头。 “看不实在,不过数量很多。”秋离凤脸『色』铁青,他也被眼前的东西惊呆了。 只两句话的时间,那些东西已经朝他们吱吱地飞扑而来。 白落裳侧耳听了一阵,惊讶道:“蝙蝠!” “像是。”秋离凤一把扯过白落裳,展开巨大的斗篷,将三人严严实实盖住。 俯着身躲在斗篷下,他们能清晰的感到那些飞兽冲他们扑过来时带动的强劲的气流,和剧烈的冲击。 如一道强风扫过,待听不见动静,秋离凤才揭开斗篷。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蝙蝠?”白落裳诧异道。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些就是蝙蝠?你又非亲眼所见。”秋离凤冷冷的问道。 “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除了蝙蝠,还能有什么。”白落裳道,而且刚才路遇生已经告诉过他这洞底下有很多蝙蝠。 说话间,那群原本已经飞远的飞兽又扑了回来。 这一次借着暗淡的光,秋离凤可算是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生双翅,形如鼠,正如白落裳所说,这是一群蝙蝠,而这群蝙蝠的眼睛,居然能在如此漆黑的地方,发出幽幽暗暗的光,难怪路遇生之前会说他们掉下来的地方会有光,原来他看见的只不过是蝙蝠的眼睛。 那群起的蝙蝠,密密麻麻,鼓翼俯冲,犹如搭在弓上的利剑,疯了一般的扑向他们。剧烈流动的空气在黑暗的通道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啸声。蝙蝠口里还不断发出嘶哑破碎的叫声,似愤怒的咆哮,也似战场厮杀的号角。叽叽呀呀的,震得人耳朵刺痛,大脑眩晕。 白落裳只感到一只巨大的黑手从前头朝他伸来,压得他的胸口很不舒服。由于眼睛看不见,蝙蝠数量实在太多,因此躲闪不及,脸和手臂被抓伤了不少地方。 血腥气瞬间刺激了蝙蝠,它们变得更加疯狂,霹雳一般疾飞。 蝙蝠群卷着一阵强风横扫而来,即便是被绿『色』的火焰焚燃了自己的骨翼,也不会停下。 小男童恐慌的叫了起来,拔腿就跑,但跑了两步便被扑上来的蝙蝠击倒在地。 白落裳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和秋离凤同时闪了出去。才刚跃身而起,那密密匝匝的蝙蝠瞬间就将他们脚下那一片空地完完全全的盖住,如蜂屯蚁聚,一点空隙都没有留下。若是他们稍有一丝迟疑,必定会受到蝙蝠尖锐的爪子和牙齿疯狂的攻击。 白落裳因一时慌『乱』,落地时略有不稳,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才稳住。 心有余悸的靠在壁上,白落裳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脸上有伤,一碰就会火辣辣的痛。 他想要镇定下来去探听周围的情况,可他的心绪已经被蝙蝠喧杂的叫声闹得难以平复。 尽管看不清眼下的情势,但他知道,他们现在很危险。 那些蝙蝠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几乎快要窒息的气息,很臭很腥,像是腐尸的气味,又比腐尸更臭更腥。 白落裳难受的用手捂着鼻子,秋离凤更是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弯着腰恶心的呕了起来。 “这蝙蝠邪得很。”白落裳拧着眉『毛』,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为一件事担心。 “是以死尸为食的腐尸蝠。”秋离凤的脸『色』略青,显然是在极力忍耐,语气听起来也带着僵硬。 白落裳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秋离凤不只是语气僵硬,连秋离凤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用袖子擦了擦嘴,秋离凤坐在地上,整个人硬的像一块石头。 白落裳问这个石头:“大公子说这种蝙蝠是腐尸蝠?” 秋离凤僵硬道:“不错。” 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白落裳觉得自己的心正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突突的,让他有种心脏快要破裂的感觉。 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中,更大一部分是源于他的眼睛看不见。 “大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东西?”白落裳奇怪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更知道这些东西从何而来。”秋离凤说着,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既然敢来这里,当然是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白落裳只转念一想,就能够想明白,秋离凤一定是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会杀人的绿藤,神秘的城隍庙,庙后的『乱』葬岗,『乱』葬岗下的尸洞,尸洞里的腐尸蝠,这所有的事情,就算秋离凤并不是完全知道,但也一定会比白落裳知道的多。 白落裳迫不及待的问道,“听大公子的意思,这些东西莫非有什么来头?” “你退后。”秋离凤却不回答白落裳的问题,但他的声音已不似刚才那样僵硬,可见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再无慌『乱』。腕中的长箫轻转,在微弱的火光下,隐隐投下一个暗淡的影子。 “你有办法解决?”白落裳担心的问道。 “只要你别碍事就行。”秋离凤不咸不淡的说着,上前迈了两步,“找地方躲好。” 知道秋离凤要出手,白落裳也就依言退下,身贴墙壁朝后面退了退,想了想,还是很不放心的道:“大公子要当心呀。” 秋离凤听了后非但没有心领,反而刻薄道:“你一个瞎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为好。” 对别人的关心表现的如此不屑,这世上恐怕只是最无情的人才会做得出来。 白落裳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再多说其他。 一来,秋离凤能说这话,就说明他是有办法应付,因此不需要自己多余的担心和帮忙。 二来,自己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想要上去帮忙也只会有心无力,说不定还会拖累秋离凤。 独自斟酌片刻,白落裳终是放弃。 身上多处受伤,伤口不深,但还是让白落裳难以承受。不知道那些蝙蝠的爪子和牙齿上是怎么回事,被它们弄出的伤口像被火灼烧一般的痛。 这些伤口对白落裳而言也不算大碍,只是他后背的伤口却有些棘手。那道伤因忘无忧的一掌而复发,新痛加旧伤,再经这么久的折腾,他还能站得直身子已经很是勉强。 再没力气跟这些蝙蝠周旋,既然秋离凤让他退后,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客气的赶紧朝后退去,心想躲得越远越好。 秋离凤见他毫不犹豫的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躲着,不免有些郁闷,“你要不要再躲远一点?” 白落裳拉着脖子,扬声道:“这么远还不够吗?那我还需要再往后退多远” 秋离凤黑着脸,“你要有本事,最好现在就上天!”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笑,“现在上天还太早了,我就呆这里,绝不碍事。” 秋离凤撇开脸去,不愿多废话。 白落裳靠着墙盘膝而坐,一面搓手,一面调息,默默不发一语。在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只有等着。反正双眼看不见,他索『性』闭目养神。 没有得手的蝙蝠,再次扑着翅膀飞到半空。连带那些攻击了小男童的蝙蝠也打着翅膀,飞过去合成一群。 小男童蜷缩着身子,紧抱双膝俯在地上。衣服被撕破,浑身血淋淋的,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昏黑湿冷的通道里,突然起了风。 绿『色』的火焰被吹得摇摇曳曳,打在脸上的光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洞『穴』响起一阵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似是凄哀的哭泣声,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秋离凤透过忽明忽灭的光线,观察那群蝙蝠的动向。没有去留意白落裳,更不会去关心小男童的情况,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蝙蝠。 那长箫竟在秋离凤的指间飞快的旋转起来,长箫在手,突然像是变成了一把剑,剑气浑厚,气贯如虹,转眼间,天地变『色』。 长箫转动时产生了强大的气流,搅动了那弥散着腐臭气息的空气,气流渐渐将秋离凤整个人包围住,最后产生了一道坚硬的屏障。 蝙蝠似是受了惊讶,呲着牙朝秋离凤飞扑而去,疯了般的扯开嗓子,用尖锐的嗓音呜呜呀呀的怪叫。 这难听的声音,听的人心悸血凝。 白落裳渐渐的感到有些承受不住,捂上耳朵也隔不住那撕心裂肺般的叫声。 罩住秋离凤的那道屏障十分坚固,飞旋的气流化成了无数道锋利的刀刃,所有被卷入其中的蝙蝠都被撕得肢离体解,皮开肉绽,尸横遍地。 数不清楚的蝙蝠从半空坠落下来,啪啪的砸在地上,沉默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黑暗的空气中,弥漫了浓浓的血腥气,混着原有的腐臭气,让这尸洞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蝙蝠群受了攻击,死了无数,又来了无数,像是永远也死不完。 不断有蝙蝠振翅而来,前仆后继,好像是整个尸洞的蝙蝠都扑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如同卷来的飓风,狂肆的席卷而来。 长箫产生的气罩已经到了极限,最终承受不住蝙蝠不断的攻击而破裂,秋离凤突的一震,身体不受控地退了一步,唇角涌出一丝血『色』。 第109章 无物幻世(2) 秋离凤就站在那里,一双含水的桃花眼中酝着冰冷的杀意。 那是一双最漂亮的眼睛,亦是一双最冷酷的眼睛,那一双眼睛几乎可以告诉所有人,这位绝世无双的俊美公子,也是一个极其嗜血心冷的人。 然而,这里并没有人看得见,看得见的只有那一群乌压压而来的蝙蝠。 那片蝙蝠凶狠的朝秋离凤嘶鸣,乌黑的眼睛突然变得发亮,在绿森森的火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它们不是人,也没有人的判断,它们只是本能的将自己凶残的一面暴『露』出来。 正闭着眼睛的白落裳,突然睁开了眼睛,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右侧扑来,奈何他浑身乏力,要挪开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别说是要躲开这闪电一般的攻击,根本就是撤身不及,束手无策。 秋离凤身形一闪,陡然出手一把将白落裳拉开,自己却站到白落裳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来不及撤身。 眼见蝙蝠袭来,秋离凤暗运一口气,将长箫当胸一横,可惜却还是慢上了一步。蝙蝠乌压压一片朝他们冲击过去,两人都被撞倒在地,秋离凤更是承受了蝙蝠的重力攻击,负了伤。 白落裳听得心惊胆颤,可又瞧不见眼下什么情况,更不敢冒然上前,也只能这么焦急地等着。他知道秋离凤受了伤,就是不知道伤势如何。他实在不明白,秋离凤已是无暇顾及其他,为什么还能抽身来救他? 这种只能被人救,却毫无余力为别人帮忙的困境,憋得他非常难受。不能进,又不能退,让他愈发感到不安。 蝙蝠的叫声越来越难听,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激发了它们所有的攻击潜力,使得它们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拍着翅膀,疯狂的攻击秋离凤,身如闪电,动作矫捷迅猛得像怪物。 连连躲了数次攻击,秋离凤突然顺着蝙蝠群凶猛的攻势一个空翻,纵身跃上一处狭窄的矮台。抚着长箫,秋离凤只来得及朝白落裳那边看了一眼,便被扑上来的蝙蝠遮住了视线。 一曲箫声骤起,凄清悠扬的声音嘎然划破了空气中沉默的死亡气息。 狂『乱』的蝙蝠听了箫声,如着了魔一般,纷纷停住攻势。但也只安静了不到片刻工夫,便又开始一阵『乱』扑,叫声也变得异常尖厉。 一样的凶残嗜血,一样的不遗余力,一样的以命相搏。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像是真正发了疯,毫无章法的在黑影里扑来扑去,相互攻击,不死不休。 血『色』四溅,将黑『色』的尸洞染成了红『色』,浓稠之极的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尸洞。 这便是伏仙山庄的摄魂箫,传闻可以穿透世间万物的声音。 箫声,像是凝聚了秋离凤全身的功力,深厚的内力,化成气,倾泻于清越空冷的箫声。再加上从天而降的气势上,让箫声如同带有霹雳之力,万钧之气,能击碎这世间所有事物。 一时间,强大的压迫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蝙蝠根本受不了这箫声,白落裳自然也是有些吃不消的。他用力捂住耳朵,牙关紧咬着,运着真气也没能抵得住秋离凤的摄魂箫。只见他的脸渐渐涨得发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个劲儿地往下淌,蓦地眼前一片闪光划空而过,白落裳已经晕了过去。 当整个尸洞都安静下来时,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压抑和不安。 没有光,没有风,只剩下浓烈的腐臭气。 白落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竟是熟睡中。 秋离凤正坐在他身旁,疲累的仰头靠在壁上休息。 与蝙蝠的搏斗,也仅仅只是半柱香的功夫,却已让他感到疲倦吃力。使用摄魂箫,也耗了他不少力气。 从未想到蝙蝠的攻击力会这么强,也没想到蝙蝠的数量会那么多,看似从容的秋离凤,其实也措手不及。如果不是白落裳突然瞎了眼睛,说不定他俩人合力,应付这一变故还会比较容易些,但现在仅凭他一人之力,招架起来实在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不过话又说回来,白落裳的眼睛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会突然就看不见了呢?会瞎多久有没有办法治好?万一治不好,会一直瞎下去吗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眼白落裳,却被蓦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落裳已经醒了过来,睁着双眼,茫然无神,似醒非醒。 “醒了?”秋离凤抬手往他眼前晃了晃,没有丝毫反应,可见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 “大公子?”白落裳的头转了下,『迷』茫的眼神怔怔的望向秋离凤,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的眼神似乎在问秋离凤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就起来,这地方足实恶心,赶紧走。”秋离凤说着就起了身,朝一边踢了一脚,“小鬼,你去扶他。” 突然被秋离凤这么一声唤,小男童如惊弓之鸟般从地上弹了起来,浑身都是血痕,被蝙蝠抓伤的,尽管看起来吓人,却并没有很严重。 努力的呼吸着,惊魂未定的小男童战战兢兢的看了看秋离凤,猛又垂下头去,他根本不敢去瞧秋离凤。 秋离凤长了一张举世罕见的美颜,这张脸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好看,任何人见了都会痴,都会傻,都会嫉妒和羡慕。 小男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这张绝美的容颜,总觉得这个人让他不寒而栗。 不敢忤逆秋离凤的吩咐,小男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拉白落裳,可惜他人小力气也小,怎么拉也拉不动。 “我自己能行。”白落裳扶着墙慢慢起身,“这么小的个子,让他扶着,我反倒是有些不放心了,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大公子可别欺负他啦。” 秋离凤没吱声理会。 “我扶你。”小男童去抓白落裳的袖子,固执的握在手里。 白落裳『摸』了『摸』小男童的头,“你叫路遇生?” 小男童点点头。 白落裳笑道:“我叫你小生好不好?” 小男童想了想,又点点头。 白落裳微笑道:“你不怕我?” 小男童摇摇头,低声道:“不怕。” 白落裳开玩笑道:“你不是怕人的吗?既不怕我,难道说我已经不是人了?” 小男童歪着头,很认真的反问他道:“你已经不是人吗?” 没想到一句玩笑会被这么认真的回应,白落裳略显尴尬,“我认为目前为止自己还算是人,而且还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人。既然你都不怕我,为什么还会怕他” 白落裳指着秋离凤,笑着说道:“他可长得比我好看。” 秋离凤一把打开他的手,瞥了小男童一眼,道:“还以为你快死了,没想到一醒来废话就如此多。既然能自己动就快些走,这地方到处都是死尸,呆太久,恐怕我们都得变成鬼。”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白落裳,回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事,免不了又是一阵心悸,不禁感慨道:“一曲敌千兽,秋大公子好功夫,让在下好生佩服。” 秋离凤也假惺惺的恭维道:“临危而不『乱』,白大侠好气魄,让在下更是佩服。” 白落裳被假话夸得很是不自在,嘿嘿笑了一笑,又道:“伏仙山庄的摄魂箫果真名不虚传,差点把我也给消灭掉,如果不是秋大公子手下留情,估计现在我都见西方如来去了。只是,下回大公子若要用摄魂箫的时候,可否提前支会一声” 秋离凤对此一点歉意都没有,反倒抱怨道:“早说了让你躲远点的,谁让你是个瞎子。” 他嘴上抱怨着,心下也抱怨着,如果不是白落裳在关键时刻瞎了眼睛,他又怎么会落的这么狼狈。如果不是为了救白落裳,他又怎会跑到这张鬼地方来。 这都是白落裳害的。 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了腥臭的蝙蝠血,秋离凤顿觉恶心至极,一把将斗篷扯了下来往地上摔。 白落裳也觉得身上沾染的蝙蝠侠很恶心,那种腥臭的气味直熏得人头晕。 弯腰将秋离凤丢弃的斗篷拾了起来,放在手里『摸』了『摸』,白落裳忍不住惊叹道:“这斗篷的材质很特殊,大公子就这么丢了岂不可惜” 秋离凤大方道:“你想要,就暂时借给你用好了。” 白落裳嘀咕道:“你就不能更大方一点,干脆将它送给我好了。” 秋离凤冷笑一声。 白落裳啧啧两声,什么也没再说。将斗篷披在身上试了一试,感觉还挺合身,于是就忍不住愉快的笑了。 这斗篷『摸』着细软单薄,但被蝙蝠那样猛烈的攻击都没见破损,可见是件宝贝。如果记得没错,这东西正是秋离凤带来的那些黑衣人身上所穿的炫黑斗篷。 裹上斗篷,白落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这种蝙蝠叫食尸蝙蝠,就不知道这蝙蝠到底有什么来历?” 秋离凤沉着脸,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还记得我刚给你说过的幻术?” 白落裳呆了一呆,“大公子是说……无物幻世?” 秋离凤眯着眼睛,淡淡的道:“身外身,影外影,风吹离散亦为妄,风里风,梦中梦,尽皆空空两重虚,这便是月桑城的秘术:无物幻世。” 白落裳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难道,这个尸洞和月桑城有关?” 秋离凤抿着嘴没有回答。 但白落裳已经非常肯定了,这个尸洞一定和月桑城有着很大的关系,因为秋离凤已经说了,“无物幻世”正是月桑城的秘术。 第110章 无物幻世(3) 秋离凤口中所说的月桑城是莒国西境的一个神秘之地,拥有用自己的军事和政治,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各方诸侯国的独立城,信仰道教文化,推崇阴阳术,擅于各种方术,其幻术更是当今一绝,震慑诸国。其中最厉害的幻术,便是无物幻世。 幻术,就是一种能让人的意识中产生亦幻亦真幻觉的方术。这些幻觉以虚为实,所产生的幻象虚而不实,虚而似实,虚实莫辨。无物幻世胜于其他幻术的地方,就在于它能让人深陷无尽无休的梦中梦,直到困死其中。据说这种幻术无人可破,就算是最厉害的幻术师也破解不了。 白落裳吞了吞口水,道:“如果真是这种幻术的话……” “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秋离凤接话道,“换一句话说,被控制『操』纵的并非这些鬼火和蝙蝠,而是我们。” 白落裳骇然道:“就连大公子也被算计了?” 秋离凤冷冷的哼了一声。 没有否认,就算是默认了。 白落裳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这种幻术不也是发源于万佛岭吗?与蛊术也算是同宗同源,同爹同娘,难道深谙蛊术的大公子也解不开这种幻术?” 万佛岭是月桑城地境内的一处深岭之地,相传是蛊术和幻术的发源地。所以白落裳才会说,这蛊术与幻术乃同宗同源。 “蛊术与幻术终究是不同的,就算源自万佛岭,可后来又发展了许多派别,各门各系之间都存在很大的差异。更何况,这蛊术与幻术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方术,岂能一概论之?”秋离凤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咸不淡的。 “原来是这样。”白落裳了然的点了点头,“我竟然不知不觉的着了这么厉害的道,那我的眼睛看不见,也只是幻觉?” “别傻了,你就是瞎了,这不是幻觉。”秋离凤毫不客气的泼他冷水,“为什么会瞎我就不知道了,但想来肯定跟这个尸洞有关系,这里瘴气很重。” 白落裳往衣服上『摸』了『摸』,上面还沾了不少蝙蝠的血,“这也是幻觉?” “非虚非假。”秋离凤答道,“这些蝙蝠是真的。” 白落裳只觉得越听越稀奇,越听越玄乎,心里像有七八十个辘轳在旋转,可不论他的心思再何如旋转,也跟不上秋离凤的话,他根本听不懂这话中的意思。 “不仅这些蝙蝠是真的,就连那团绿『色』的火也是真的。”秋离凤讲道,“世上大多数的幻术,都是配以沉香、朱砂、檀香、曼陀罗花粉等『迷』香对人进行幻觉控制。而无物幻世却完全不同,这种幻术是利用腐尸的瘴气和鬼火设下的『迷』阵,一旦有人入阵,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幻觉当中,直到身死命陨。” 而这种幻术,在白落裳掉进尸洞的时候,就已经中招,只不过他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难过大公子会说是有人『操』纵了这团火,可是……”白落裳困『惑』的道:“我还是不明白秋大公子所言之意。” “我的意思是说,无物幻世完全是靠腐尸产生的瘴气和鬼火作为媒介设置『迷』阵幻术。所以在这里见到的鬼火,的的确确是存在的,而非幻觉。食尸蝠本来就是以吞食腐尸为生的东西,出现在这样庞大的尸洞里也属正常。因此你所看到的鬼火和蝙蝠,都是货真价实存在的,而并非幻觉。” 白落裳更加困『惑』的奇道:“我从来没听说过鬼火还能跟踪人的,而那团火却跟了我们一路,这不奇怪吗?” 秋离凤道:“我说了,这是幻觉。我们所看到是真实的鬼火,但跟踪我们的却不是。” 白落裳完全听糊涂了。 “既是货真价实,又怎会说是幻觉到底是真是虚?大公子的话,实在让我很难懂。” “这个……” 秋离凤拧了一下眉『毛』,好像觉得要跟白落裳解释清楚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因为他便消了声,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白落裳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因为听不懂秋离凤的话。 直到白落裳以为秋离凤再不会说话的时候,秋离凤突然又开了口;“你认为陷入这种幻术的结局会是怎样?” 白落裳想了想,答道:“大概是死路一条。” 秋离凤却轻轻摇摇头,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无论结局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也还是要往前走的。 只是走了一段路,秋离凤突然又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白落裳反应不及,猝不及防迎头往他后背撞了上去。 “怎么怎么怎么了?”白落裳十分紧张的问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情况?” 秋离凤道:“不用继续走了。” 白落裳吃惊道:“到了吗?已经能看到出口啦?” “没有,不过也不用再继续往前行。”秋离凤双手一抱,扭身往壁上靠去,看似是不打算继续前行。 “不往前行?”白落裳奇道,“难道要往后退?” 秋离凤轻摇头,道:“退是肯定不能退的,就算退,我们也退不回原来的地方了。” 白落裳两步跨了上去,疑问道:“什么意思呀?” 秋离凤道:“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前后无路,进退两难。” “怎么可能!”白落裳忐忑道,“咱们也不知道这个洞到底有多深多长,这样停下来耽搁时间长了,恐有不妥吧。” “也许这条道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秋离凤用长箫往白落裳身上敲了敲,不冷不热的说:“反正你我都没多余的力气可使,不如坐下来休息。” “不是才休息过吗也没走多远,怎么说没力气就没力气了?” “难道你还有可以使得出的力气?” “……光坐着,岂不是等死吗” “再走就是找死,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白落裳心想不对劲,骤然跳了起来,忙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遇到了鬼打墙” 其实他也有这种感觉,这弯弯曲曲的通道简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尽管脚下的路只有一条,无门无岔口,却总给人一种永远走不到头的感觉。按脚程算,哪怕是半座山也该翻过去了,可区区一个尸洞,却总也走不出去。 白落裳觉得他们一直都只是在这条通道里徘徊游『荡』,无尽,无头,无止。 秋离凤说的不错,他们已经没力气可使。没有吃饭,也没有水喝,甚至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再加上这洞里的空气极其不好。如果照着这么个走法继续走下去,他们即便不被活活饿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在解不开的『迷』阵中,兜圈子远比踏入一条死路更糟糕。 秋离凤屈膝坐了下来,也将白落裳拉到旁边坐下,“坐下吧。”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面对这么坏的景况,他竟不见半分紧张,神态自若,好像一点危机都没有意识到。 白落裳见他这么淡定的模样,心知就算是自己再怎么着急也于事无助。既来之,则安之,这种时候,冷静远比紧张更有用。 想了想,白落裳也放松下来,靠着秋离凤坐下。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坐着?” “你有办法?” “办法肯定是有,只不过还未想出来而已。” “要是你的脑子比你的嘴皮子好用的话,或许我们早就出去了。” 白落裳『摸』『摸』鼻子,心道秋离凤的嘴真是刻薄。 “要想不出办法,我们就只能死在这里了。”白落裳怅然道,“可我一点也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本,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做,许许多多的美酒没有品尝,许许多多的美人没有见到。” 秋离凤掏了掏耳朵,“我知道你向来怕死,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落裳也是有弱点的,白落裳的弱点就是怕死。”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活而已。”白落裳拍了拍袖子,苦笑道:“不过,能跟大公子死一块儿,我也算是赚够本了。” 白落裳一面说,一面暗想:秋离凤可是当今武林中长得最好看的人,“天下六美”之首,拥有倾世美颜,如果真的要让秋离凤这样的美人给自己陪葬,白落裳忽然觉得这样死了也是一件令他觉得光荣的事,毕竟世上又能有几人可以有这样大的荣幸让美人陪葬? “你是赚了,我却是亏了。”秋离凤低垂眼皮,扫了一眼那只无论白落裳去哪里都会随身带着的酒葫芦,笑道:“如果马上就要死,那么现在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喝酒,你愿意把你的酒交出来吗?” 白落裳立马护住酒葫芦,瞪着眼睛道:“我就剩这么一点了,大公子还要打它的主意?” 秋离凤当然不会当真去要他的酒喝,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而已,听他这么直接的拒绝自己也没感到不悦,微微阖上眼睛,秋离凤慢吞吞的问他:“你见过最厉害的『迷』阵是什么” 白落裳松开酒葫芦,歪着头想了一想,道:“我见过的『迷』阵并不多,但要说最厉害的,当属迁竹国皇城荥都首富纳兰府上的七仙阵。” 第111章 无物幻世(4) 谈起这个七仙阵,白落裳还有些心有余悸。 “这七仙阵我也听过,却没见过。”秋离凤抚袖道,“是什么样的阵法?” “七门『迷』阵,一生六死。”白落裳道,“简直就是九死一生,我曾经就差一点有去无回。” “这么厉害?”秋离凤惊讶道。 白落裳苦笑,“如果不是我跑得快,今天我可能也和这些人作伴了。” 他说的“这些人”当然就是指埋骨于此的人。 “居然能把你困住,想必也是名不虚传。”秋离凤扫了一眼那些堆砌的骸骨,理了理袖子,“不过,无物幻世要比七仙阵更难破解。” 白落裳也并不是怀疑秋离凤的话,因为他和秋离凤两个人都陷进了这个“无物幻世”。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那团闪烁的火焰,冷冷道:“或许你不知道,这鬼火一直就没动过,不过是我们以为它在跟着我们走而已。” 白落裳惊讶的睁大眼睛。 秋离凤又道:“换一句话说,是我们自认为是在往前走。” 意思就是,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他们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 白落裳相信秋离凤说的话,所以他表情渐渐变得凝重,“难怪走了这么久我还能闻到血腥气,那些蝙蝠的尸体不见,但留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没有消失。” “而且还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秋离凤道:“可是我们却走不出去,不仅我们,所有人一旦进入无物幻世,就会很快被幻术吞噬。” 白落裳颇感不安,望着他道:“都说食人岭凶险异常,许多人有进无出,能来无回,你说会不会都是因为这个尸洞?” 秋离凤道:“很有可能,照这尸洞的样子,估计所有掉进来的人,想要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白落裳有点着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当真出不去了?” 秋离凤却不紧不慢的转着手上的长箫,眼神里透出几分桀骜和自信:“但凡世间的路,只要能够走得进,就必定能够走得出。” “真的?”白落裳立即坐直身子,但也还是不很相信,“大公子当真知道走出去的法子” 秋离凤反问:“你不相信?” “虽然不是十分相像,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对大公子的信任已经远远超过对自己的信任。”白落裳挥挥手,笑道:“不过另一桩事,我想我必须要知道。” “何事?” “大公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白落裳道,“你好像对食尸蝠和无物幻世非常了解,是事先就对这里做了研究?” 秋离凤不答反问:“你刚才为何会觉得出路会在这深坑里” 白落裳答道:“上面那条通道的空气一直是静止的,可这个坑不同,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 “所以,你觉得这下面应该是连接了出口” “嗯。”白落裳犹豫道,“不过……我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 “哦为何?” “因为这是无物幻世,连大公子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我。只不过,我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问,而且大公子是不是将这话题转移得太明显了?”白落裳无奈道,“如果大公子不打算告之真相,我可以不听。” “不听你还问?你若是真的可以不听,那我不说你便不会问。” “嘿,大公子当真是了解我。” 秋离凤听了后,很不屑的冷笑一声,又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问话:“如果我们出去了,你打算往哪里走?” 白落裳不明白他的用意,也只能实话实说的回答道:“沣州。” “赴段南山的三月之约?” “是的。” “之后呢?会去哪里?南下去凉州?” “我应该会在沣州多停留一些时间。” 秋离凤挑眉道:“为什么?不想早些抵达凉州吗?” “那不急。”白落裳微笑道,“中秋还早着呢,更何况,凉州也没有沣州好玩儿。山为眉,水为眼,沣州城山美水美,最是赏花赏月的好地方。我想整个春天我都在呆在沣州。” 秋离凤讽刺道:“除了这些风月之事,你便再没有其他的爱好了?” 人不风流,枉为少年,白落裳自认为爱酒爱美人是男人的天『性』。 现在听秋离凤这么一说,白落裳只觉得苦笑不已,心想,这般俊美的男子,偏对那些风月之事不感兴趣,秋离凤真真是白张了这么一张俊丽的脸。 “人生短暂,需及时行乐。”白落裳取下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那大公子呢?会去哪里?” “反正不会去沣州,不过在到沣州之前,我会和你一道而行。”秋离凤回答。 “那到了沣州之后了?” “我会在凉州等你。” 白落裳点了点头,忽又叹起气来,“可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得去呢?” “勿急。” “怎么能不急?” “急也没用。” “好吧,就这么坐着等死也不错。”白落裳自暴自弃的垂下头,心想反正秋离凤也不急,他又何必着急呢?无论如何,他一个人急也是不会有用的。 “你们真的不走了吗?”小男童这时突然推了推白落裳,握住了拳头,言语间也透着几分颤抖。 他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听这两人说话,虽然他们所说的大部分话都是他听不懂的,可当听到他们说不走的时候,他也跟着着急了。 白落裳掉过头来,正要说话,却听秋离凤冷着声音道:“看来这人还很沉得住气。” 白落裳不明白的问道:“这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秋离凤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白落裳又问道:“如果这个人一直不出现,那么你不是白白跳下来遭罪?” 秋离凤冷哼一声,“虽然他还未出现,但他已经找上我了,尽管目前我们还未见着那个人,但我想他现在一定就在附近,而且很快他就会主动出现。”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道:“大公子有把握?” 秋离凤冷冷道:“至少有七分把握。” 白落裳越发惊讶的问道:“你这么有把握?” 秋离凤眯着眼睛,凉凉的笑道:“看来是非得要我用威『逼』的手段,才可能『逼』得出这背后隐藏的人了。” 白落裳惊讶的回过头去,“大公子有办法将人『逼』出来真的假的?” “你怀疑我的话” “不敢不敢,我哪会怀疑大公子的话。”白落裳依然带了几分犹豫,道:“只不过,将人『逼』出来真的好吗” 秋离凤挑眉道:“你不想看看” 白落裳却摆摆手,叹道:“大公子,恕我直言,就目前的情况,就算你有什么高绝的威『逼』手段,只怕也是使不上吧。” 他们现在也可以说是穷途末路,若是别人要对付他们,可说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是吗?”秋离凤冷嘲道。 “不是吗?”白落裳泄气道,“我们连这个阵都破不了,还谈什么『逼』出幕后之人。说不定别人还在背后看咱俩笑话,说咱不自量力。” “向来狂妄的白落裳,也会说出如此妄自菲薄的话”秋离凤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道:“我说过的,凡世间的路,只要能够走得进,就必定能够走得出。我觉得在这个时候,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要信我的话,每一句。” “也不是我有意要说气馁话来打击大公子的士气,也非我不信你的话。”白落裳苦笑道,“可我实在不懂,我们连出路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逼』得出幕后黑手?” 秋离凤高深莫测的对白落裳扬眉一笑,自信满满的道:“你只管坐着,待会儿你自会明白。” 白落裳怎么可能坐得住,秋离凤越是淡定,越是高深莫测,他就越是忐忑,越是着急,“等等到何时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做” “急也没用。”秋离凤淡然道,“何况你还瞎着眼睛,你又能做什么在这种『迷』阵中,即便是眼睛可视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还是个瞎子。你忘了刚才那个坑了?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我也没力气再救你。” “怎么可能,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想来离那个坑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有怎会再一次掉下……” 说到一半,白落裳突然猛地停下了嘴里的话,一张脸变得铁青。 “大公子说过,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转圈。”白落裳沉着脸道。 “你现在知道了吧。”秋离凤淡淡的瞥了一下眼睛,“我们一直就不曾走远,这里还靠着那个深坑。我已经分不清现在眼前所见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就意味着我们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一脚踩空而掉下去,到时候我自保都难,更别提救别人。” “听大公子这么一说,当真是好险呀。”白落裳用干涩的嗓音困难的说。 “对呀,你现在应该知道这桐虎山果真名不虚传吧。”秋离凤冷笑道。 “确实是名不虚传。”白落裳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有生之年能有此番经历,也算是奇遇,只不过如果可以,我倒是真希望自己没有走这条路。” 秋离凤忍不住掀了掀眼皮,心想,现在下来后悔,已是为时已晚,“可是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所以我已无退路。” “你只能往前走。” “可我并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出路?” 秋离凤笑道:“有我在,出路自然就在。” 第112章 无物幻世(5) 秋离凤自信满满的说着,白落裳听完之后也只能沉默。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秋离凤的确就等于是救星,有秋离凤,出路自然就有了。 如果他的眼睛可以用,或许他还有希望能够找得着出去的路,可是眼下,他也只能依靠秋离凤。这样想着,白落裳又转头对秋离凤咧嘴笑道:“没想到短短一天,大公子竟出手救我数次,真是让我不知该如何谢你猜对。” 秋离凤甩了甩手,冷笑道:“反正我也不会白白救你,日后自会讨回来。”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了他一定还有事情想要白落裳帮忙去做。至于是什么事情,白落裳并不去问,因为他不是笨蛋,他知道有些事情问了还不如不问。 “那我们要等什么”白落裳问道。 “时间。”秋离凤闭了眼睛,“应该很快了。” 白落裳不明白秋离凤何思何想,也不知道他这句“应该很快了”到底是有多快,但秋离凤已经说了等,那便等吧,可是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秋离凤也没再说些什么,而且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白落裳坐不住,出声唤了一声,没见秋离凤应声,白落裳又唤了一声,也没听到回应。 “睡着了。”小男童这是低声对他说,“他看起来很累。” 白落裳暗暗叹息,秋离凤的确是很累,所以他也不愿意再去打扰。 对付蝙蝠的时候秋离凤有些吃力,后来又守着昏睡的白落裳而没有休息,现在稍微放松一点,秋离凤就忍不住困意睡起觉来。 白落裳心里清楚,也很为感激。无论秋离凤来这里是为了救他,还是别的目的,终究是救了他的『性』命。 四周一片昏黑,『迷』『迷』糊糊的辨不清,空气中还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伸着手,白落裳在漆黑的环境里『摸』索片刻,虽然张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用耳朵听着声音,周围偏偏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们要在这里等什么”小男童问白落裳,“要一直等下去吗?” 白落裳侧身『摸』了『摸』小男童的头,笑道:“你怕不怕?” 小男童摇摇头,低声道:“怕他,但他睡着了,所以不怕。” 白落裳当然知道小男童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秋离凤,想想秋离凤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好笑,别说是这小孩怕了,就连自己也是怕的。 “你为何要怕他?”白落裳好奇道。 “不知道。”小男童低声回答道,“就是会怕。” 没有理由的怕一个人,说明那个人真的很危险。 “这个人确实很危险,所以你要离他远远的,千万不可靠近。”白落裳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个人到底是不能随便亲近的。” “既然如此,你还不滚远点。”秋离凤闭着眼睛,不咸不淡的接话道。 “大公子醒了?还是没睡着?”白落裳假装惊讶的问他。 “若是睡着了,你的话且不是白说了。”秋离凤也不睁开眼睛,口气也听不出情绪。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 小男童很怕秋离凤,见他说了话,害怕地躲在白落裳背后,眼睛不经意的一瞥,居然瞥见了一条虫子,正蠕动着身子,在白落裳的头发上慢吞吞的爬行。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听小男童害怕的直跳,一边喊叫一边跺脚,推着白落裳就往后头跑去。 白落裳被他推的莫名其妙,更被他哇哇『乱』叫的声音震得耳鸣。 “见鬼了?”白落裳想去拉人,但什么也没拉住。 “是见了救星。”秋离凤睁开眼睛,用手从白落裳背后取过那条虫子,“我们可以出去了。” “什么东西?”白落裳发觉秋离凤从他头发拿了什么东西,感觉『毛』『毛』的,忍不住用手抱头,“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 “一只虫子爬到你头发上了。” “……什么虫子?” “追魂蛊。”秋离凤将虫子捧在手中。 那条原本看起来还十分木讷迟缓的虫子,一到秋离凤手里就变得十分活跃,在秋离凤手心上爬来爬去。 “跟我送你的那条引魂蛊是一对。”秋离凤将虫子放在地上。 “一对什么?夫『妇』?”白落裳有些慌张的说,着实是被吓了一跳,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头上居然会有一条蛊虫。这要是被暗算了,还真是毫无知觉,好在秋离凤不会害他,不然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一对死敌。”秋离凤笑道,“追魂蛊是以食引魂蛊而生的蛊虫,是天敌。” “以蛊养蛊?”白落裳突然觉得怀里那只小玉瓶有些发烫,“原来这才是秋大公子将引魂蛊送给我的目的?” 秋离凤微微皱了下眉,显然是没想到白落裳会有这种想法,但他也不否认,只笑道:“你要这么说也行。” 白落裳咬牙,“那我以后无论去哪里,岂不都逃不过大公子的眼睛?” 秋离凤神『色』倨傲,“没错。” 白落裳垂下头,想了想,道:“就算这个虫子能跟踪我身上这只引魂蛊来到这里,可它又用什么办法带我们出去?莫非外头还有一只引魂蛊?” “怎么可能,追魂蛊一生只会吃掉一只引魂蛊,也只会感知到一只引魂蛊。如果你那只被它吃掉,或者自己死掉,那我这只追魂蛊也会活不长。”秋离凤说道,“我在进来之前,将这个蛊虫放在了外面,它会跟踪你身上的引魂蛊来找到我们,现在我们可以再跟着它走出去了。” 白落裳还是不明白,“那它是怎么进来的?” 秋离凤冷笑一生,道:“自然不是从我们掉下来的地方进来的。” 白落裳大惊道:“它是从另外一个入口进来的?” 秋离凤道:“对我们而已,就是出口。” 白落裳半信半疑,“它能走得出这个『迷』阵?” 毕竟这就是一条虫子,一条虫子还能给人带路?人都找不到的出路,一条虫子就能找到? 秋离凤冷笑一声,道:“它当然走得出去。” “为什么?” “因为它没脑子,它自然是走得出去。” 白落裳沉默片刻,又道:“这是说,这『迷』阵只对人见效?” 秋离凤却冷笑道:“对没脑子的人也不见效,现在这个阵法对你见效,至少说明你还是有脑子的。” “……” 白落裳眼睛看不见,便只能跟着秋离凤他们,走得极慢,但白落裳却非常有信心。他说过,他信秋离凤,这句话不假。 取下酒葫芦,白落裳仰头喝下一口酒。 “就快到出口了。”秋离凤突然扬手往后面打过去。 原本他是想要去搭白落裳的肩膀,没想到会一巴掌打在白落裳的酒葫芦上。 只听“哐当”一生,酒葫芦滚到了地上,所剩不多酒水也倒在了出来,一滴不剩。 秋离凤没料到会失手打翻白落裳的酒葫芦,一时间竟也显得有些错愕,看了看一脸懵的白落裳,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秋离凤知道,这酒是白落裳手里最后的一口酒,这一路走来他都省着喝,舍不得一口气喝完。刚一口都还没喝下,谁料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会让他白白丢了最后一点酒水。 白落裳手中的酒葫芦倒翻在地,酒了他一身,他却连一点也未觉察,不只是毫不惋惜,脸『色』竟还渐渐浮出悦『色』,可见他心里此刻必定是开心得要命。 白落裳是一个宁可三日无食,也不可一日无酒的老酒鬼。若换作平时,白落裳一定会暴跳如雷,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酒也会让他像被蛇咬了似的,心里一阵阵发痛,他或许会生气,或许会伤心,但决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怒反笑。 如果不是瞧见他眼神里的笑意,秋离凤差点以为白落裳这样是因为他傻了。 白落裳真的傻了吗? 他当然没有,他只不过是因为太高兴。他怎么会不高兴呢?因为他知道他们已经活了。 “前面应该就是出口。”秋离凤语气平平的说道。 “对,我知道,前面一定会死出口!”白落裳满面红光的说着。 秋离凤看着白落裳,不知道为什么,他也突然有些想要笑,然后他真的就笑了。 “马上就可以走出这个鬼地方了,我是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一刻也不想多留,我巴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地方。”白落裳把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满脸堆笑的望着秋离凤,“大公子果然靠得住。” “依你的看法,我们出去后应该如何?”秋离凤也勾着笑. “得好好庆祝一下。”白落裳心情不错,说话的时候也是眉开眼笑的。 “你想怎么个庆祝法。”秋离凤道。 “不用太浪费,找个酒馆好好喝一坛酒,再美美的吃上一顿肉,然后去大床上死死睡上一觉。要是还能去花馆看看歌舞就更好了。” 虽然他不清楚前面是什么情况,但白落裳能清晰的感受到,这里有风,空气中已经闻不到浓烈的血腥气。 “大公子?要做什么?”白落裳激动的问道。 想着自己满手的血腥,秋离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白落裳大惊,“大公子烧它做什么?” “免得再害人。”秋离凤半假半真的答道。 “大公子果然大仁大义。”白落裳疑『惑』道:“大公子不会是让人在外面放火了吧?” 第113章 洞口遇袭(1) “我没让人烧这个洞,只是让人烧了那座庙。”秋离凤拉着白落裳往前走,心情似乎非常不错,“我们还没出去,我怎么可能让人放火烧这里。” 他这话的口气实在是说的太无所谓了,就好像是在说吃了饭之后还应该喝半碗汤。 白落裳眉头紧蹙,他的心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秋离凤这么轻松,他当然知道,说不定在秋离凤的眼睛,放一把火,还真的就和喝半碗汤一样,根本不值得一谈。 吸了吸鼻子,白落裳小心翼翼地拉住秋离凤的袖子,随着秋离凤往前走着,犹豫道:“那座庙离这里也不太远,万一风朝这边一吹,火势控制不住,从那边烧了过来,我们岂不是等于是在引火自/焚” 秋离凤却摆手,自信满满的道:“火一定烧不过来。” 他怎么就知道火一定烧不过来? 火如猛兽,一旦火势不得控制,整座山都会被烧光,到时候,就算他们藏在地洞里,恐怕也有可能被当成地瓜烤。 白落裳虽然觉得不妥,但听秋离凤这么自信的话,也不好再多说,但他仍是觉得奇怪,“你让人放火烧那破庙做什么?” “我说过,要把幕后黑手『逼』出来。”秋离凤解释道,“只有将人『逼』出来,我们才能真正安全的活着走出去。” 白落裳大惊道:“你的意思是说,那破庙里的确是藏了人,而且还就是你所指的‘幕后黑手’?” 秋离凤笑而不答。 白落裳不安道:“那庙破是破了点,但总归还是一座庙,大公子就这样派人一把火烧了,是不是不大好?” 秋离凤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救你一命已经胜造七级浮屠,烧一座庙也算不上罪过,更何况那座庙还闹鬼,死了不少人,是不详之地。烧了它,反而是造福百姓,为民除害。” 这样说,好像也对。 白落裳略略点头,犹自有些担心,“大公子看上去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你当真就一点也不担心” 秋离凤笑道:“我既能走这条路,它就一定不会是一条死路。” 白落裳对此将信将疑,“凡事都有太多意外和意想不到,就算大公子为自己事事留退路,但也有不可控的时候。” 秋离凤眉『毛』轻敛,目光如霖,自傲的说道:“所有碍眼的人和物,我都是事先将之除掉的。” 白落裳没由来的觉得后背发凉。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心硬之人,此时遇到这个比他更加心硬的人,心里竟也生出几分怯意。心底叹道,还好对于秋离凤而言,他还不算是“碍眼”。 秋离凤拉着白落裳片刻不停的往前走,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越来越快,想来离出口也是越来越近了。 白落裳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这让他的心越发忐忑,毫无疑问,他的眼睛是真的出了问题,可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让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的呢? 是因为尸洞里的瘴气,还是他不知不觉中了毒,亦或者是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撞了头,从而伤了眼睛。 不过,很明显的事,无论原因为何,结果都是糟糕的。 “那小孩儿呢?”白落裳突然拉住秋离凤,着急道,“没有跟上来吗?是不是我们把他丢在后面了?” 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没去注意,那个小孩儿便在白落裳身后消失不见。白落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那个紧紧捉住他袖子的人松了手。 “跑了。”秋离凤清冷的答道,“我们走这么慢,他又不瞎,若不是自己撒腿跑的,怎能可能跟的丢” 白落裳大感意外道:“跑了什么时候跑的?我竟毫无察觉。” 秋离凤笑道:“对于他的出现,你不也毫无察觉吗?” 白落裳奇怪道:“既然知道他跑了,你怎么也不去追?” “为什么要追?”秋离凤笑了一声,“根本就不必追。” 白落裳不解道:“为什麽?” 秋离凤反问他道:“难道你都没有觉得奇怪?” 白落裳沉默片刻,才低着声音道:“什么奇怪?” 秋离凤说道:“八岁的孩子,十年前就死了父亲,对于这句话,你也没感到奇怪。难道说他娘怀了他两年才生下来?” “确实……或许他是在撒谎。”白落裳喃喃道:“小孩子心眼多,说起来也不足为奇。” “不奇才怪。”秋离凤瞪着眼睛,“这小鬼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没有一处不奇怪的,你别说自己一点也不怀疑。 白落裳迟疑道:“是有些奇怪,不过……” “好了。”秋离凤打断白落裳的话,“已经出来了。” “……” 空气中的腐腥味已经淡了许多,风刮得很大。 他们的确是已经走出了尸洞。 天还未明,夜风徐徐,冷如冰水,吹动一地荒草。 夜风在密林中肆无忌惮的穿梭,吹动了那些浓密的树叶,树影仿佛变成了鬼魅的身影,风声也仿佛变成了鬼魅的低吼。 白落裳侧耳听着,隐约还能听见火燃烧的声音,不禁感到一阵心惊,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们在城隍庙的南面?那座庙……还烧着?” 一出了尸洞,他的方向感倒是变好了。 秋离凤警戒的观察四下的情况,并没有答话。 城隍庙的火已经差不多熄掉,而周围却有许多鬼火闪烁,忽明忽暗,很是骇人。 “大公子?”白落裳忍不住用手推了一下稳住不动的秋离凤,奇怪道:“我们怎么又不走了?” “我们被围困了。”秋离凤冷嘲道,“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里,映出一道银光闪闪的光辉,狡黠的好像夜里捕猎的野兽。那凶狠嗜血的眼神,比那些飘飘忽忽的鬼火还要骇人。 白落裳听得吃惊,忙问道:“我们被困住了?什么情况?” 秋离凤取出一只小瓶子,将那只领路的蛊虫装了回去。 过不多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竟敢放火烧我城隍庙,你们休想活命。” 白落裳眉『毛』一跳,立马转身过去,却因为眼睛的关系,什么也看不到,不仅看不见,就连对方的气息他都无法感觉到,但那里确确实实有人,一个男人。听声音,似乎已是古稀之年,语气虽是威胁人的,但口气听起来却也带着沧桑和衰老。 “枉费心机。”秋离凤不屑道,“你以为能困我一时,便能困我一世不成?” “不错,就凭我点的一把火,只怕是困不住你的。就好像你点的一把火,也奈何不了我。”那老人的声音说道,“你既然能走得出‘无物幻世’,就一定不把这些小玩意放在眼里。” 秋离凤冷笑道:“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些小玩意,还敢大言不惭,想来你手里也不只有这些小把戏而已。” 白落裳默默的听着,心想那老头一定就是秋离凤所说的“幕后之人”,就是这人使出了“无物幻世”害的他在尸洞里差点丢命。如果不是眼睛突然瞎了,他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个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竟然会使用那种邪恶的幻术。 一个黄衫老头从暗地里走了出来,他拥有一张布满深纹的脸,饱经风霜,眼睛浑浊无神,秃顶的头上围着依稀的几根头发,『乱』蓬蓬的披盖在头皮上。一身粗布褴褛的衣服,腰里挂着烟袋。 那是一个咋眼一看就很弱的人,秋离凤却一点也不敢送了警惕,紧紧的盯着那个老头,好像那老头随时都会变成一条蛇一头虎。 因为那个人看起来苍老,可脚步却强劲有力,一点也不像一个衰弱的老头。 白落裳虽然看不见那个老头,却能听得见老头的脚步声,然而,他却没办法从这些轻微的脚步声中作出任何判断。他只能从老头的声音作出唯一的判断,他只能猜得出这人是一个老头。 那黄衫老头慢吞吞的走到秋离凤面前,在仔仔细细的将秋离凤打量一遍后,才笑道:“伏仙山庄秋家的人,果然是卓尔不群,一表人才。” “他认识你?”白落裳听得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会出现一个认识秋离凤的人,还是一个听起来像是饱经风霜的苍老之人。 这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知道伏仙山庄?难道,秋离凤也认识这个人? 白落裳越是思考,就越是感到匪夷所思,最后也只能大惊小怪的问秋离凤:“他怎么会认识你?” 秋离凤却是不紧不慢的答道:“他认识的,是我手中的这只萧。” “摄魂萧?”白落裳更加惊讶。 识箫即识人? 白落裳不能不惊讶,心想,这老头既然会认识秋家的摄魂萧,不能不说,这人实在是厉害,或者说,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白落裳当然也见过那支萧无数次,却从来不觉得那支萧又什么特别之处,外形普通无华,实在不能让人相信仅凭一眼之见,就能猜得出它是摄魂萧。然而这个人却能够一眼认出摄魂箫,可见身份有多不可思议。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何人? “难道是刚才你在尸洞里使用这支萧的时候,被他听见了?”白落裳吃惊的问道。 “大概是。”秋离凤看着那老头的眼神带着寒意,“不过,我想他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我了。” 白落裳听不大明白,这所谓的第一眼,究竟是哪个时候瞧见的? “或许,我跟踪忘无忧进入桐虎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我了。”秋离凤解释道,“也是在那个时候已经认出我是谁。” “单凭遥遥一望?”白落裳骇然道,“他怎么会肯定这就是摄魂萧?” “这个,恐怕要问他了。” 第114章 洞口遇袭(2) 既然要问那人才能知道答案,那为什么还不快快问来? 白落裳无声的在心里喊着,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秋离凤偏偏不急不慢的样子,也不快些将那些疑问通通问出来。 心急的跺了跺,白落裳急着道:“你能确定他单凭遥遥一看便能认得出你手上的那只箫?” 秋离凤冷哼一声,望着那黄衫老头,冷声道:“若不是一眼认出,他也不会用那些绿藤袭击我们。” 这一听,白落裳惊讶的睁大眼睛,大声问道:“你是说,那些绿藤?” 秋离凤点头道:“是冲着我来的。” 白落裳只觉心惊不已,难怪两次遇袭,绿藤的目标都是秋离凤,原来真的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你动手?是因为你是伏仙山庄的人?还是因为你手中的萧?” 秋离凤还没有回答什么,就听见那老头在一边突然笑了,“我与伏仙山庄的人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动手伤人,那只萧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只萧,怎么可能因为它而出手害人。” 这一听,白落裳更是疑『惑』的拧起了眉『毛』,不悦道:“既然与人与物都不相干,你是为了什么要动手?” 黄衫老头看着秋离凤,无奈道:“我本不愿意出手,我甚至巴不得你们立刻就下山去,我根本一点也不愿意让自己被你们发现,可是我现在却不能不出面,不能不出手。” 白落裳一点也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为什么?” “因为他此行的目的。” “什么目的?” 黄衫老头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不是亲自带这么多人来这个地方,或许我到现在也还会是个死人,你们是去是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白落裳还是听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会看到那处至今没有被人发现的『乱』葬岗,会掉进枯灵鬼洞,都并非偶然,而是因为他。”黄衫老头指着秋离凤,道:“因为他想要利用你来引出我。” 白落裳越听越是糊涂,木着眼睛望向秋离凤,虽然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他现在定是心『乱』『迷』糊。 白落裳其实是能够感觉出来的,秋离凤对这里的一切都表现的实在太过熟悉,无论是『乱』葬岗还是尸洞,秋离凤很显然事先就已经知道,如果不是秋离凤,或许他一辈子也发现不了隐藏在桐虎山里的秘密。他也想过,说不定秋离凤原本就是为此而来的。 可是,如果要说秋离凤是在利用他来引出这个老头,也说不通。 决定要走桐庐山这条路的人正是他自己,忘无忧和秋离凤事先都不会知道他会走这条路,也不会在此之前引导他选择走这条路。 若说是查到了他的行踪提前伏在路上等着他,还能说得通。可要说秋离凤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利用自己,这一点白落裳无论如何也是想不通的。 更何况,刚开始也是白落裳自己领着秋离凤在山里瞎晃,并非有人故意设障不让他们走出这座山的。如果说秋离凤原本就带着什么目的的话,也不会那么着急的催促白落裳赶路了。 “你不信?”黄衫老头这才正眼看向白落裳,将这个人上上下下审视一遍后,方才略显意外的笑道:“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了不起的人,你是他的朋友?” 白落裳当然知道老头口中所说的“他”就是秋离凤,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脑子还想着刚才的那个问题。他在思考着,在桐虎山和秋离凤的碰面到底是巧合,还是一早就被秋离凤计划好的。 “我瞧着也不像是朋友,伏仙山庄的人『性』情素来清高傲物,凡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老头口气寡淡的说,“伏仙山庄的人做事一向是利益交换的,他和你一块儿,想必是正打算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吧。” 白落裳惊讶的抬起头,心想这老头倒是对秋离凤了解的很,居然知道秋离凤找他必是有目的。可是这话听起来却总令人不大舒服。 “待人以不诚,你为何还要与这样的人为伍?”黄衫老头问道。 “跟阁下无关吧。”白落裳苦笑道,“这世上每一个人行事都是带着目的,没有人会做一件没有理由的事,这一点,不管是他,还是我,都是一样的。” “这么说,世人都是不诚的?所以,你以为我说的是假的,你不信我的话。” “我信,只不过不是全信而已,就如你所说,世人都不诚,可也只是不全诚。” “这么说来,我的话,你是不全信了。那你说说看,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无法从枯灵鬼洞逃出来,而你们却可以?那么多人都会死在里面,你们却可以活着出来?” 白落裳被问的一脸懵钝。 “为什么你掉进尸洞眼睛就会瞎掉,而他掉下去就没事?为什么他会知道无物幻世?为什么他的摄魂箫能破解无物幻世?为什么他知道腐尸蝠?遭受了那么多腐尸蝠的攻击,他却毫发无损,你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老头口气淡淡的一再『逼』问。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能字字敲进白落裳的心底,让他越听越不安。 对呀,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是自己想不通也解释不清楚的事情。 秋离凤拧着眉,瞧白落裳面带困『惑』犹豫,就用手猛往他的头上捶了一拳,口气很不好的骂道:“你听他的废话干什么?莫非你还当真了?” 白落裳捂住头,略感忧郁的叹了一声,道:“莫非就不能当真?” “你!”秋离凤咬了咬牙,狠狠道:“他的话,你最好少听,最好是连一个字也不能听。” 这要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白落裳心道,自己又不耳聋,别人说了话,传进了他的耳朵,他自然也就听见了。 白落裳捂住头,愣怔了半晌,才反问秋离凤:“难道他说的不对?那你要怎么解释他所说的那些话?” 那老头的话虽不能让他全信,可他也不能否认,老头的话也有他很在意的地方。至少那几点可疑之处,白落裳就是想不通。 “凑巧而已。”秋离凤瞪着眼睛,他的回答就这么简单,而且有些蛮横,“那就只是巧合,不需要解释。” 完全就是不讲道理。 白落裳摇头,低声问他:“那你带来的人呢?为什么以前从来不带人,而这次出门却奇怪的带上了那么多人?”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秋离凤不悦的说,“我带人来这里确实是为了别的事,可我没有料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才会让你解决掉忘无忧赶紧离开这里,是你自己偏不肯走,还自作聪明的带我在这里瞎转。” 听起来,好像事实的确是如此。 白落裳差点就信了,偏偏他不笨,还没有被秋离凤糊弄过去,他又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带人来这里是有事要做,而我出现在这里才是意外?” 没料到秋离凤避重就轻道:“我原本是打算和你一块儿出山后,我再返回来办未完的事,可谁知道这老头会突然动手,后来那个『乱』葬岗也被你发现了。因此,我就将计就计,想要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如果真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心里疑『惑』,那个『乱』葬岗难道是他自己发现的?反思了一下,白落裳认为,『乱』葬岗会被他发现,完全就是被秋离凤带的。若非秋离凤,他白落裳再从外面那条官道走一百回,估计也难发现那天大的秘密。 那秋离凤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他究竟想要做何事? 白落裳咳了一声,面向秋离凤,笑着道:“那么结果呢?” 秋离凤冷冷哼了一声,“正如我所想。” 白落裳追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秋离凤却闭口不谈。 听不到秋离凤的声音,白落裳只能无力的耷下肩膀,心想,果然啊果然,自己最后还真是被利用的。 “那我掉进尸洞,你为什么也要跟着跳下来?”白落裳不死心的问道,他绝不相信秋离凤真的只是在一心在利用他。好歹他们还相识了那么多年,就算谈不上知己,但朋友也总算的上,哪怕秋离凤从来都在嘴上重复着“我们不是朋友”,但白落裳相信,秋离凤其实真的是他的朋友。 “这个嘛……”秋离凤拖着长音,一脸叹然的道:“只是为了确认这尸洞的情况是否与我所想的也一样。” “你大可以找出另一个入口进去看情况的。”白落裳动容道,“其实你是为了确认我的死活才从那个地方跳下来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死在那地方了。” 秋离凤盯住白落裳的眼睛瞧了半天,忽然摇摇头,啧啧道:“可现在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话非得这么说吗? 秋离凤的一句话,将白落裳所有的积极都打退了。 这人的嘴巴,还真的是刻薄。 白落裳心想,自己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从秋离凤秋大贵公子的嘴巴里,听到一句令他耳顺的话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不免有些怅然。 正在白落裳暗自神伤遇人不淑的时候,突然被扫来的一阵劲风吓了一跳,接着他整个人都被一道迅猛的力量推了出去,重重的撞到一棵树上。 第115章 洞口遇袭(3) 『揉』了『揉』胸口,白落裳无奈的垂下眼皮,默默的吞回从喉里往外翻的血气。 这瞎子当真是不好当,处处都要吃亏不说,吃了亏还不敢抱怨。 不过,在这个时候,自己不拖累别人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哪里还敢有什么抱怨。但是,秋离凤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白落裳的确是什么也看不见,但秋离凤却看得很清楚。跟先前攻击他的手法一样,那老头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竟『操』纵了那些手臂粗的绿藤,如同带了千钧之力冲他们攻击过来,那重锤一般的力量,若是被击中,不被粉身,也得碎骨。 黄衫老头的攻击手法非常之快,秋离凤的反应也毫不慢待,几乎是想也不想,秋离凤一脚就将白落裳踹开,自己也立刻就闪身后退了数尺,险险避开这一击。 望着那根气势汹涌的绿藤,秋离凤的目光又染上一层寒光。 “躲得倒是挺快。”那黄衫老头不咸不淡的说道,“可光是会躲,也不能自救的。” 秋离凤冷冷的看着老头,冷然道:“楼千云,你想要杀我,还没那个本事。” 黄衫老头叹息一声,也不否认,“不错,我没本事杀你。同样的,你想要杀我,也没那个本事。” “所以我才会带人来。”秋离凤手臂一挥,十多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忽然从暗处跃出,在他左右一字排开,“这些人,你应该认得。” 瞧着那些突然出现的人,老头原来还无精打采的眼睛,也一下子变得晶亮起来,嘴里也发出古怪的笑声,“宴影楼的人,我自然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 秋离凤冷笑道:“那你以为,有他们在,我能不能杀你?” 老头脸上突然浮现出极一种其扭曲的笑,他一边笑着,一边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都二十年了,那位还不肯放过我” 秋离凤看着他,一字一字的道:“如果你不是楼千云,陛下也不用这么费心,我也不用这么费神。” “陛下”二字,像是两根刺,一下子就扎进了老头的心底。 老头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丝怅然,好像一下子,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回忆。 往昔的种种又变成一把刀,绞得他一身都在痛。 老头忍着痛,额头上竟然也布上了一层冷汗,也不知道是因为了什么,他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 他就这么呆了许久,想了许久,忽然眼神渐渐就变了,又变得和最初见到的时候一样,浑浊无神,像极了垂暮之人。 而事实上,这人虽然老了,可本事一点也不老,在他的面前,秋离凤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个年轻后辈。 尽管这老头是长辈,秋离凤却一点也不当自己的是晚辈,秋离凤从来不知道“尊老敬老”为何物。于是,只听秋离凤轻慢道:“既然你知道我今天来到这里,也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老头回视秋离凤,将秋离凤眼中的轻慢看得清楚,但他却不计较,自当是眼前这年轻人心高气傲,也不与他计较。 老头缓缓说道:“二十年前他亲自带人也奈何不了我,更何况是你。” 秋离凤脸上带着诡异又傲慢的笑意,一字一字道:“二十年前,是因为你的话让那群废物动摇了,而今天,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挑拨就动摇。” 老头转头看了眼白落裳,沉默了许久,才又缓缓道:“这个人不是也动摇了吗?” 秋离凤哼了一声,傲然道:“你以为他会真的信你而疑我?你最好别小看这个人。” 白落裳靠着树干,垂着头无奈叹气。他好像在听那两个人说话,又好像没有在听。 那两人的谈话好像和他有关,但同时又好像根本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些话,他听得懂,又听不懂。 听得懂的话和他没关系,那么听了也是白听,和他有关系的话他听不懂,那么听了也当然还是白听。 反正听与不听,懂与不懂,好像都无所谓。 白落裳用一只手撑住腰,样子好像很累。 他怎么会不累呢? 他简直快累死了,还被秋离凤好留情的踹了一脚,这一脚没把他踢断气,都算是他白落裳福大命大。 那一边。 “听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明白,看来我是找错对象了。听了我的话,他居然对你不生半点疑。”老头收回视线,长叹一声,摇头道:“看来我的‘幻世遗音’已经没用了。” 说完人影一闪,顿时便消失了人影。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倒像是很干脆的样子。 秋离凤甩了甩袖子,面上是一脸的寒霜。 他知道,那老头的“幻世遗音”并非没用,在尸洞的时候,白落裳就遭了这道的殃。如果不是很凑巧的被那个小鬼唤醒,白落裳也不可能从“幻世遗音”的幻术里走出来。 “幻世遗音”是一种能使人神志『迷』『乱』的方术,在尸洞的时候,白落赏之所以会无知无觉地陷入绝望的情绪当中,正是因为“幻世遗音”这一种的幻术。 白落裳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陡然听不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感觉很是怪异,不禁紧张的问道:“他人呢?” 秋离凤却丝毫不惊,听了白落裳惊讶不已的问话,也只不过是慢吞吞的回答道:“我想他是打算隐身起来,对我们进行攻击。” “隐身?”白落裳哑然道,“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种功夫?” 这能有什么值得令人感到吃惊的。 秋离凤不屑的冷笑,认为白落裳这么说话实在是大惊小怪,不满道:“这是奇门遁甲之术,说简单的,不过就是幻术而已。” “又是幻术?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招数,未免太邪门了一点。”白落裳难以置信的上前两步,“难道说,大公子你又能破解得了这隐身之术?” 秋离凤冷着脸没说话。 白落裳双手握在一起,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拖着声音疑问道:“这老头是……” “一个旧人。” “哪里的旧人?” “宴影的旧人。” “宴影楼?”白落裳皱眉,“我觉得大公子或许还有许多话没有和我说吧……” “无话可说。”秋离凤很快的打断白落裳的话。 他看得出白落裳心里想问什么,但他现在不想回答,因为此时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白落裳被秋离凤打断话,有一丝疑『惑』,“你干嘛不让我问?难道你真有事瞒着我?” 这话简直就是废话,秋离凤什么时候把话全部告诉过他? 秋离凤瞒着他许多事情,就好像他也瞒着秋离凤许多事情。 两个人就算是朋友,就算是生死至交,也还有隐瞒不能说的事情。 白落裳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废话,但他知道秋离凤一定是听得懂的。 秋离凤的确是听懂了,所以他很不高兴的皱了眉,口气很重的道:“你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不如先想办法自保,我是无法保证一直保你周全,你当知道。” 白落裳一听,只觉得尴尬不已,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要靠另外一个人才能保得住周全。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他掉下尸洞眼睛就瞎了? 为什么秋离凤进尸洞却一点异样都没有? 若只是暂时的,那还好些,万一从今以后他都这么瞎着,那岂不是糟糕了? 光是想想瞎掉后的生活,白落裳就觉得『毛』骨悚然。 秋离凤朝四下看了看,脚尖轻点,落到白落裳身前将人提起,一股柔劲在地上旋转了一圈,带着人飞跃而出。 他的轻功轻盈如落花,一起一落,停在了已经被烧毁的城隍庙旁的空地上。 白落裳被人提着飞起来,等落下来两脚沾地的时候,他还在晃神。 “你就在这里等着。”秋离凤将人放开,见白落裳还一脸懵的样子,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一个瞎子,最好不要『乱』跑。”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地方安全。” 白落裳察觉到秋离凤立马要走,伸手拉住人,“你怎么肯定这里就安全?你刚不是已经一把火烧掉这破庙了吗?” 秋离凤不耐烦的甩开白落裳的手,生气道:“说了安全便是安全,你就待在这里,别『乱』走,少给我添『乱』。” 默默的收回手,此刻的白落裳,真是恨死了双眼不能使的感觉。瞎子,在很多急发的情况下,都只能是束手无策的。 拍了拍脑袋,白落裳有些颓然的垂下头。 眼睛瞎了,连脑子也好像变得不够使, 他现在的脑子根本就『乱』的什么也思考不了,许许多多的疑点,他都想不通。 这座破庙已经被秋离凤一把火给烧毁了。 从那老头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里可以听出来,这破庙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现在庙已经被烧毁,那老头岂不是恨死他们了? 现在他变成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此时单独留在这里,难道不是应该变得更加危险吗? 白落裳忍不住叹气,他实在是不能明白,这地方到底为什么会变得安全?他甚至觉得他留在这里,完全就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又怎么会说得上是安全呢? 不久前,他曾觉得这座破庙像是长出了一对可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大眼睛,而现在,他更是觉得这座庙长出了一张嘴,一张足以吞掉他的血盆大嘴。而他此刻就正站在这张血盆大嘴的嘴皮子底下。 危险,这是白落裳唯一能对眼下的情景作出的判断。 秋离凤双手背负,静立原地,见白落裳面『色』多变,就猜到了他正在胡思『乱』想,忍不住出声道:“多思何意,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再与你一一解释就是。反正你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了,不是吗?” “但是……”白落裳还要说什么,秋离凤却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只见他身形一动,回到了刚才所站的位置,再不看白落裳一眼。 第116章 洞口遇袭(4) 东方,已看得见一丝微弱的日光。 夜『色』退去,晨光隐现。 清晨的风,静而寒凉。山里的清晨,孤寂清冷。被世人遗忘的山岭,荒凉残败。 无论是这风,这晨光,还是这山岭,都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白落裳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来,既然不能上去帮忙,他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呆在这里,也可以静静的思考一些事情。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静得下来,他都只能这么等着,他根本帮不了秋离凤。 经过枯灵鬼洞这一行,白落裳已经非常肯定,秋离凤对这里的事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如果自己先前按照秋离凤的意思离开桐虎山,说不定秋离凤应付起眼前所遇见的事会更加简单。 从秋离凤和老头的对话,他可以知道,那老头的身份一定跟秋离凤带来的那些黑衣人有关系。 那些人似乎就是宴影楼的人。 宴影楼是什么组织,白落裳当然知道,但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何伏仙山庄会跟宴影楼扯上关系? 他们先前谈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令老头的情绪出现的变化,而秋离凤称那人为“陛下”。白落裳已经猜出来了,那个“陛下”定是萧鞅。 萧鞅是谁? 是迁竹国的国君。 而宴影楼正是萧鞅所拥有的一支暗杀部队,只听命于萧鞅一个人的铁血军。这支部队人数有多少,身手有多好,这些都是白落裳所不知道的。 从老头的话中,白落裳知道,在二十年前,萧鞅就曾带了一群追杀国那个老头,只是其中原因为何?伏仙山庄怎么会和迁竹国国君扯上关系?秋离凤又是为何要带着宴影楼的人? 最让白落裳感到奇怪的是,萧鞅的人,又怎么会称呼秋离凤为“少主”?而且,能让这样一支队伍追杀两次,那老头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一手抚上酒葫芦,白落裳突然拧起眉『毛』,吐气道:“剑无眼,用的不好,会伤到自己,阁下可要当心。” “你!你知道我在这里!” 一个男人大惊失『色』的说道,他就停在离白落裳五步开外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把剑,剑尖直指白落裳。 剑,杀人的剑,无论使用剑的人出于何种目的,挥剑定是为了杀人。 剑无声,人无声,风无声。 握着剑的人吃惊的盯住眼前这个瞎眼的人,心知这人原本什么也看不见,却在自己的剑还未完全靠近的时候,就被这个瞎子察觉到了,一时间,心里是说不出的吃惊和惊惧。 相对于男人的反应,白落裳倒是镇定的有些出人意料,他看起来完全是一副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男人吞了吞口水,又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白落裳眨了眨空茫的眼睛,从容笑道:“从你一出现,我就发现你了。” 男人脸上一白,厉声道:“不可能!” “不相信呀。”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的吐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说的是大实话,如果你不用手中的剑指向我,我会继续假装发现不了你。” “你……知道我拿着剑?”那人不可思议的瞪着白落裳,这人明明就是个瞎子,怎么可能就发现了身在背后的人?还察觉到了他手里的利剑。 白落裳淡然一笑,“不错,人都会对危险的东西比较敏感,我知道你手中的剑远比你这个人更加危险,所以我一开始注意到的,便是你手里的剑。” 话未说完,雪亮的剑已『逼』向了他的鼻子。 握住剑的人,忐忑的看着白落裳空洞的眼睛,“只是敏感有何用,我这剑再往前推送半寸,便能取你『性』命。” 这人的话的确是真的,只有他稍稍用一点力,剑就会刺中白落裳,即便不会伤了他的『性』命,但要让他受伤倒是轻而易举的。 面对危险,白落裳依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不动一下,淡然道:“如果你手里的剑能握得再稳一点,或许你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那男人一听之后,握着剑的手未抖,声音却开始抖了起来,厉声道:“你以为我的手不稳就不能杀你” 手稳还是不稳,暂且不说,男人的声音就已经先暴『露』了他的情绪。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不能控制,那么他还能做得成何时? 白落裳无奈的想,这个人的剑还没有伤到人,怎么自己倒先慌了神?听出男人声音中隐隐带着的害怕,白落裳不禁怀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拿剑伤过人? 摇了摇头,白落裳叹气道:“以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奈何不了我,既然已经害怕了,何不把剑放下,我们有话好说,无话好散。” 那男人的脸又白了一下,立刻厉声喊道:“胡说!你不过是个瞎子,我何惧之有?” 白落裳换了一个坐姿,懒懒笑道:“你能不能杀我,和我是不是瞎子无关,即便我真是瞎子,你也奈何不了我。” 过分自信的话,往往也是最伤人的。 男人被白落裳的话气得差点跳起来,握着剑的手也开始变得不稳。他的手已开始微抖,和他的声音一样。一来,是因为他对这个瞎子的畏惧,二来,是因为他对瞎子说的话。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吗?要真是这样,刚才你又怎么会躲不开那一击?”男人虽然心底生着畏惧,嘴上依然厉声道:“如果不是被那个人一脚踢开,你已经死在我师父的手下。由此可见,你也不过如此!” 讽刺的话,视乎也并没有影响白落裳的心情,白落裳依然在笑,笑得风轻云淡。 “原来你是那老头的徒弟,可感觉你倒是一点也没有学会你师父的稳重深沉,他刚出现了一会儿,不显山『露』水,给人的感觉简直就是高深莫测。你倒是一上来就声不稳,手不稳的。和你师父比起来,你简直连茅庐都未出。”白落裳嘀嘀咕咕的说着。 男人听了他的话,简直气得脸『色』铁青,但他又一点也不能反驳,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的没错,和师父比起来,他那点修为简直就是不值一谈。 白落裳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你刚才那番话,让我实在是不高兴。难道你以为我肯定躲不开那一击了?” 那一吉,正是刚才他被秋离凤一脚踹开时,被绿藤攻击的那一次。 想到自己被秋离凤重重的踹了一脚,白落裳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倒不是自己的胸口挨了那么一腿,而是他的背,钻心刺骨的痛,但是他说不出口,更不能表现出来,他能做的,就是努力吸几口气让自己缓过神。 男子听了白落裳的话,又忍不住大声道:“如果你能躲得开,又怎么会白白被人踢一脚呢?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有本事自保,那个人又怎么会多此一举的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 话还未完,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对呀,为什么那人偏偏要把这个瞎子放到这种地方来?难道真的是以为这个地方比那边更安全? 白落裳这时反问了一句:“如果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又怎会知道这庙中还有其他人。” 他的话,字字击中男子的神经,如同一声声的闷锤,砸得男人立刻瞪大眼睛来,咬牙道:“你们,是你们设计引我们出来的” 白落裳笑了,“看来你还不太笨。” 男人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白落裳笑了一会儿,才叹气道:“只是我没想到,你跟那个老头的差距会这么大。” 男人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吸越来越重,胸口也一高一低的剧烈起伏着。 “你一定是在生气,因为你的气息太『乱』了。”白落裳眨着眼睛,好心的提醒道:“像你这样,怎么可能用得好剑?用剑之道,就在于人剑合一,若心不静,神不定,又怎么做得到人剑合一?” 说着,白落裳右手一抬,那只剑便被他的两指牢牢夹住。 食指和中指细长有力,看起来竟比对方的剑更加锋利。如果他也稍稍用力,那只剑就会被折断。 男人的脸被憋得通红,用力拔剑,可怎么也抽不出来,不禁害怕道:“你......你要做什么?” 白落裳摇摇头,“我就想知道,你是什么人,刚才那个老头又是什么人。” 那男人拔不出剑,瞪了一会儿眼睛,突然狞笑道:“反正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们是要为民除害的人就行。” “为民除害?原来你也是侠义之士。”白落裳半真半假的笑着,又问道:“但不知你预备如何除害?” 男人立刻恶狠狠的呸了一声,说道:“也没什麽,只不过想要你的项上人头而已。” 白落裳皱着眉,道:“要我的脑袋?你为什么要我的脑袋?” “因为你的脑袋值钱呀。” 此时,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白落裳身后传来,“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懒得动手。” 这地方竟然会有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声音听起来特别好听的女人。 白落裳只恨自己的眼睛现在看不见,否则他可要真的好好看看,有着这么好听的声音,人长得究竟如何。 第117章 洞口遇袭(5) 白落裳惊讶的转身,尽管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只片刻,白落裳就感觉到了有人停在自己面前。 女人都是带着香味的,但是这个女人身上没有香味,但是却有种很奇怪的气味,不是香的,不是酸的,也不是臭的,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木香味。而且这种木香,让白落裳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女人停在白落裳跟前,笑嘻嘻道:“如果不是你的脑袋还值些钱,我们还懒得跟你动手,甚至连话都懒得和你说。”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脑袋,怅然道:“没想到我全身上下最令人惦记的,居然还是这颗头。” 女人“噗呲”一声笑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虽然就一颗脑袋最值钱,但总算是值些钱的,好多人的脑袋可是一分钱也不值。” 白落裳叹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也应该高兴一下才对,不管怎么样,我总算还是被人惦记的,只是不知道我这颗头到底有多值钱?” 女人笑着道:“想要值多少钱,就会值多少钱。” 白落裳放下手,从地上站起来,面朝着女人微笑道:“那你想要让我这颗脑袋值多少钱?” 女人歪着头想了想,笑着道:“最少也得三百两。” 这么一听,白落裳立刻失望道:“这么少?我还以为我的头会更值钱一些。不如你们放弃取我的头,我会重金谢二位。” 女人嘻嘻笑了两声,“重金?那么你打算给我们多少钱呀?” 白落裳伸手比划道:“五百两,我给你们五百两。” “才五百两呀?”女子满脸不屑道,“你以为我们是呆子吗?五百两就妄想收买我们。” 白落裳道:“五百两可比三百两多处了二百两。” 女人哼了哼,道:“别诳我们了,你的对手可以愿意出一千两,一千两比五百两还多处了五百两。” 白落裳的眉『毛』跳了一下,疑『惑』道:“什么一千两?” 女人笑道:“赏银一千两呀,你在这里和我们装什么傻,大家都是聪明人,用不着多此一举。不过那个王爷也太小气了,堂堂一国四皇子,竟然才出一千两。没想到像你这样鼎鼎大名的小偷,也才值这么点钱。” 白落裳一惊,急道:“你怎么知道” 女人狡黠道:“通缉令上写了的。” 这女人怎么就知道栎王爷发出通缉令一事? 白落裳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一个缘由来。 是忘无忧他们带在身上的那张通缉令,用来裹包子的那张纸,白落裳见过,想必这两个人是后来从那个丫头身上搜走的。 这样想着,白落裳又忍不住叹气,没想到忘无忧二人还真如秋离凤说的那般,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祸患。人都掉进尸洞里不知道是死是活,还给自己招来了这许多索命鬼。 说起来,忘无忧二人还真是倒霉,秋离凤都已经饶他们不死了,却没料到最后还是很不幸的栽在这些人手里,真是命该如此,也是天意如此。 白落裳神思百转,最后也只是摇头无奈,咳嗽一声,朗声笑道:“不过姑娘这话好像说的也不对。” 女人的神『色』微凝,古怪的问道:“哪里不对了?” 白落裳讲道:“姑娘既然说我是大名鼎鼎,就不该再说我是小偷了。” 女人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道:“对,你不是小偷,你是大盗。可是这又有什么差别?” 白落裳洋洋得意道:“当然不一样,差别还很大。” 女人冷嘲道:“难道,你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白落裳诚恳的摇头否认道:“不是。” 女人又问道:“那你偷盗东西是迫于生计,不得不为之?” 白落裳再次摇头否认道:“也不是。” 女人脸上的鄙夷之『色』越发浓稠,“莫非,偷东西就是你的怪癖嗜好,你自己也是控制不住而行之?” 白落裳苦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女人突然叉着腰,皱眉道:“那你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 “小偷之于大盗,其实质有大大的不同。所谓偷,不过是抓鸡『摸』狗,暗中进行。而我的盗,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地进行。” 女子讥诮的笑容立马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见白落裳大言不惭的样子,立刻就黑了脸『色』,“这么说,盗比偷更不要脸,亏得你还说的这么自豪。” “姑娘说的是,我这种不义之人到底是不入流之辈,为人不齿。”白落裳无比惭愧的收了嬉笑,义正言辞道:“两位既是侠士,如何也是这般见利而忘义?” 像是听了不得了的笑话,那女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捧腹,一边指着白落裳的鼻子笑道:“侠土?侠土值多少钱?我们才不是那种假仁假义冠冕堂皇有虚无实的侠士,我们只不过是两个乞讨为生的乞丐而已。” “乞丐?”白落裳惊讶的松开手,让男人收回了剑。 这两个人身手一般,就连拿出来威胁人的剑都是锈迹斑斑的,自然是无法对白落裳构成威胁。 没错,男人拿出来取人项上人头的剑,是一把生锈的剑。 但是生了锈的剑,便不能杀人了吗? 答案当然不是。 生锈的剑,也一样可以杀人。只不过这个男人很明显并不擅长剑道,他拿着剑的时候,就好像一个刚学用笔写字的孩童。 白落裳说过,这人拿剑的手不稳,他并没有说错。 不过,令白落裳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居然会是乞丐。 一说到乞丐,白落裳就想到了城隍庙。 难道,他们就是那些寄身于那座城隍庙里的人? 虽然还没有完全证实,但白落裳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人定是藏在城隍庙里的人。 之前白落裳就觉得,那座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生出了一对眼睛,那双眼睛会监视别人的一举一动。 现在看来,这双眼睛就是这些人了。 只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还察觉到了一种潜伏起来的危险,那种危险让他和秋离凤都不愿意冒然靠近。此时想想,他们的感觉还是很准的。 这两个人虽然没有令他感觉到危险,但刚才那个老头却不一样。 白落裳很少会觉得一个人危险,但是那个老头让他觉得危险了。这种危险并不单单只是那老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还有那人神秘的身份。白落裳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老头的身上一定会牵扯出了某种秘密,而秘密本事就是危险。 女子见白落裳松了手,以为他是害怕了,于是又得意的嘿嘿笑道:“你既已是快死的人,我不妨就给你个教训。” 白落裳双眉一展,顺着女子的话笑道:“那我可得洗耳恭听了。” 女子甩袖傲然道:“在这个世上,能被金钱买得动的人有许许多多,但绝不会是侠士。” 白落裳点点头,赞同道:“此话甚是有理,能被金钱收买,也算不得侠士。” 女人哼哼道:“所以,我们不是侠士。我们是你能买得动的人,也是别人能买得动的人。” “果真是受教了。”白落裳一脸无奈的表情,“那我可以知道,这个买动你们的人是谁吗?” 女子抬高下巴,蔑视白落裳,道:“我们当然不会告诉你对方是谁。” 白落裳皱眉,“为什么?难道你怕我知道那人是谁之后,会去找他算账?” 女人冷冷哼了一声,“你会不会找他算账不关我的事,因为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买家是谁。” 白落裳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话。 女人又道:“我们要看看谁出钱多,才决定跟谁做买卖。” 这个主意果然不错。 白落裳感慨道:“姑娘果然聪明,可姑娘的计划怕是算错了。” 女人瞪着他,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白落裳叹气道:“因为通缉令上说是要活捉我,而不是取我的头。” 没错,栎王爷不会要他的『性』命,无论是拿到通缉令,还是黑旗令,要的都是活人,并非死人。 那女人听了白落裳的话倒是丝毫不惊,反笑话道:“这栎王爷倒是奇怪,反正都是要拿人,他为什么非要一个活人,死人岂非更听话?” 关于这一点,白落裳也很想知道。 女人又道:“不过,就算他要的是一个活人,可我就算拿一个死人给他,他也不会发现,至少不会在我拿到钱之前发现。” 白落裳见她如此自信,不禁怀疑道:“你要如何让一个死人不被发现?” “这个简单,只要让死掉的人看起来不像死人就可以了。” “说的简单,那你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看起来不像死人?” 女子用力瞪了白落裳一眼,讥诮道:“你以为我是一个笨蛋吗?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既然你已是一个将死之人,我自然是不能将这个法子告诉你。” 话音一落,就见她左手凌空一挥,掌心发出一股掌力,朝白落裳霹了过去。掌力很强,使人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为之一震。 第118章 洞口遇袭(6) 女子的脸上也浮现出得意的神『色』,她似乎非常有自信能得手。 白落裳并没有及时做出躲闪的举动,因为这个女子的掌力极快,几乎在她的掌力推出去之后,白落裳要想再躲开,已是避之不及。 女子也因此得意的想,只要她这一掌拍下去,白落裳不死也会受伤。只要他一受伤,再加上眼睛不能使,要再下手就容易多了。 白落裳的确也被这电光火石的攻击吓得不轻,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的身手能有这么迅猛。眼看那一掌迎头而来,白落赏本能的惊呼一声,身体也跟着弹『射』而起,下一瞬间,他的人便横移了数尺,险险躲开当头一击。 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微微一动,女子竟隔空打碎了数丈外的断壁。 一个女人,竟然会有如此凛冽的掌风。更重要的是,这掌法竟然和忘无忧有些相同。难道这人和忘无忧有关系?或者说,她也是冥谷的人? 白落裳简直不能不对这个女人改观。 一招落空,女人略显意外的挑了下眉,然后拍着手冲白落裳笑道:“厉害厉害,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贼’,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会逃命的人,也难怪昨天那两个丑八怪会被你气得半死。我原先还以为是那两个人本事不高,现在看来是他们遇到厉害的角『色』了。我就说嘛,只不过是一个偷东西的人,怎么会让那么多人费尽心思的追捕,现在看来,光凭那么点人,无论如何也拿不下你这个‘天下第一贼’了。” 白落裳皱眉,“什么‘天下第一贼’?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就不要谦虚了,要说轻功,我想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能和你一较高下。你要再谦虚,可就假了。不过,只会逃是没有用的。”说完,女人左脚轻在地上一踩,人已凌空飞起,右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条鞭子。 那是一条由数条绿藤缠绕而成的一条鞭子,看起来比女子的手腕还要粗,可握在她的手中,却轻盈如绸,迎风而动。 如果白落裳看得见,那么他一定会为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感到大大的惊讶。尽管他的年纪不大,算不得老江湖,却也可以说是多识广,可是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武功。 只见女子的手一抖,鞭子已带着风向白落裳卷了过去。 白落裳刚要躲,却在迈腿的时候突然垂下头去,他发现那女子的目标并不是要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抢夺他身上的东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酒葫芦,可还没等他伸出手,别在腰带上的钱袋子已经跌落在地。 鞭子往地面一卷,带着钱袋子回到了女子手中。 白落裳双手在腰间『摸』了『摸』,诧异的说不出话来,能将一条鞭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可见这人的确是不简单。 只是在惊讶之余,白落裳又有些疑『惑』,他虽然没有看见,但是这种鞭法…… 难道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在模仿忘无忧二人? 无论是之前的掌法,还是现在的鞭法,似乎都是这个女人现学现卖的。 只是这么一想,白落裳更加对这个女人大大改观,因为一个模仿能力这么强的人,并不多见。能将别人的功夫和身法一学就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女子将从白落裳那里抢来的银子收到自己的口袋里,笑道:“这个我收下了。” 白落裳又在自己身上来回『摸』了一下,忍不住叹道:“没想到鞭子到了姑娘的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而且还长了眼睛,竟也知道往值钱的东西拿。” 女子掂量了一下钱袋子,哼声道:“我原以为像你这么有名的贼,身上一定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没想到就这么点银子,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白落裳嘿嘿两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凡知道我的人都会知道,我其实是个穷光蛋。” 女子摇头道:“我才不信。通缉令上说了,你是一个偷东西的惯犯,专门偷价值不菲的宝物,而且还刚刚偷了迁竹国一个王爷金印。像你这样的小偷,怎么可能会是个穷光蛋?” 白落裳羞愧道:“说来真是当之有愧,我虽然时常会去别人家里借一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可那些东西最终都是换不来银子的。” 女子还是不信,“既然如此,那些被你偷了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白落裳回答道:“自然是不在我身上。” “废话,这还要你说,如果是在你身上我会不知道?”女子皱起眉,不悦道:“快说,你把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另外一个人身上。” “另一个人是谁?难道说,是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大美人身上?” “……不是。” “是谁?” “藏金人,南宫燕。” “这人是谁?” “姑娘不知道这个人?” “没听说过。” 在一边看热闹看了半天的男子这时忽然出声道:“这个叫南宫燕的人,昨天晚上他们不是还在这里说起过吗?” 女子想了想,也想了起来:“对,昨天你们还说了龙纹佩和凤凰血玉。这龙纹佩和凤凰血玉都是什么样的玉?很值钱吗?” 听了这句话,白落裳的眼神闪过一道光,略显惊讶,也带了一丝疑虑。 他的心底立马产生了一个怪异的猜想。 如今这个江湖,还有不知道这两块玉是何物的人存在吗? 先不说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夜帝国传国宝玉龙文佩,单说是凤凰血玉就已经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女子身手这么好,看起来也不简单,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凤凰血玉闹出的风波?更别谈是龙纹佩了。就算他们是隐居世外不问世事的人,也不可能对外界的事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女子用手推了白落裳一把,威胁道:“你来说,这两块玉到底都有什么来头?” 白落裳无奈道:“要说来头可就大了,这两块玉一个是传国玉,一个是传家玉,无论哪一个都是如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宝贝,价值连城,世人争相掠夺,即便是可能会为此丧命也在所不惜。掀起了不少血雨腥风,有太多人为之家破人亡。” “危言耸听。”女子讥诮道,“既然是这样的宝贝,你干什么还把便宜让给那个藏金人?龙纹佩不是已经到你的手上了吗?难道你都不贪心?” 白落裳苦笑道:“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贪心呢?那宝贝如果真是个真正价值连城的大宝贝,我才不会十两买给南宫燕。” “这话什么意思?” “龙纹佩是个不吉利的东西,它会给人带来厄运。”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怕事的人,更何况,比起一块玉,你才更像是会给人带来厄运的样子。”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两声,“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龙纹佩?” “昨天晚上第一次听说。” “那你也不曾听说过夜帝国?” “此时此刻第一次听说。” “这就难怪了。” “什么意思呀?龙纹佩跟夜帝国有什么关系?” 白落裳用略带可惜的口气,叹息道:“相传,龙纹佩是夜帝国的传国宝玉,见证了夜帝国从第一代帝王的强盛到最后一代君王的落没之间几百年的风云变幻。” 女子挑着眉,不咸不淡的问道:“既然是传国宝,又怎么可能流落民间?” 白落赏叹道:“因为夜帝国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亡国。” 女子不屑道:“原来就是个亡国宝玉。” 白落赏摆了摆手,“姑娘可不要小看了这块亡国宝玉。虽然它看起来不太吉利,但这几百年来可没少让欲谋皇权的人争夺。传言说,得此玉可得天下。” 女子冷笑道:“如此说来,是我瞎了眼,竟然不知道龙纹佩还大有来头。既然得此玉就可得天下,那南宫燕收了这块玉,难道说他还有窥视天下的野心?” 白落裳听了后立马大笑起来,想想南宫燕的样子,不禁好笑道:“不可能不可能,就他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要他去谋天下,还不如抱一架琴去跟一头牛弹。” 女子奇怪道:“既然他没有那样的野心,还将龙纹佩收起来做什么?不怕引火烧身吗?” 白落裳笑道:“这就是他最大的『毛』病,他这个人呀,就是一个字:贪。什么东西都想要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好像这世上没什么是他吞不下的。” 女子惊讶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贪心的人!” 男子看看白落裳,又看看那女子,终于不满的跺了一下脚,大声道:“你管他贪心不贪心,时机紧迫,你还有功夫跟这瞎子穷聊什麽?若有别人抢先一步,在我们之前找到了那两块宝贝,这功劳岂非要被他们分了去?你赶紧问出宝贝的下落,我们也可以早些得手。” 女子烦心的瞪了男子一眼,骂道:“蠢货闭嘴!你没听见我正在套他的话吗?要他乖乖说出南宫燕的下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他是不可能轻易说出南宫燕的去处的。” “我可以说呀。”白落裳打断他们的话,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南宫燕在什么地方。” 女子看着他,谨慎道:“你有什么条件?” 白落裳摇头笑道:“无条件。” 女子还是不太信任他,“那你说他此时在何处?” 白落裳十分诚恳的说:“此时在哪里我是不知道,不过,他定是在去凉州的路上。” “凉州?”女人狐疑道,“凉州在何处?” 白落裳想了一想,道:“从这里下山一直往南走,就会到。” 第119章 洞口遇袭(7) 那男人在白落裳和女人之间来来回回看了数次,在发觉女人好像没有再动手的打算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不妥,脸『色』也渐渐变了。 瞧着女人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笑意,他再也忍不住的上前两步,拉住女人的手臂,厉声道:“你干什么还跟他废话?难道你不打算取他『性』命了?” 女人笑了一声,轻飘飘的说道:“我既然已经拿了他的买命钱,当然就要放他一条活路。我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承诺的事情,当然就要说到做到。” “就那几个钱?”男人瞪起眼睛,明显是在生气,“你应该和我合力除掉他。” 明明刚才别人打算用五百两来收买她,结果她一口就拒绝了,现在竟然因为几块银锭子,就被收买了。 难道女人的心思,真就如同那海底的针? 男人越想越生气,呛声道:“我看那袋子里最多不过十两银子,就算拿了又能干什么用?他的命可值一千两!” 女人反手捶了下男人的肩膀,巧笑道:“一千两?或许还会更多哦,所以现在才不能杀。” 男人满心疑『惑』的望着女人那双含笑的眉眼,他根本理解不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尽管他十分不赞同女人的说法,却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反驳她,因为每一次跟她说话,自己都会变得很笨,连说一句话都会感到吃力,就像一看到她,自己的喉咙就会被不知名的东西掐住,脸『色』特渐渐『逼』得发红。 眼见男人又『露』出了熟悉的蠢样子,女人用力握紧他的肩膀,一双眼睛笑得直闪光,“我们应该先弄清楚那些买家谁付钱更多一些,要活人还是死人,之后才能下决定要不要杀了他。” 男人脸上的血『色』很浓,瞥开脑袋,不悦道:“就算是个死人,我们还是有办法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活人。” “可死的跟活的,终究是不一样的。总之,就是不能杀他。”女人认真的说着,口气有着不容他人反对的强硬。 “刚才出主意的人不正是你吗?”男人不服气的道,“是你说取了他的『性』命就可以换来一千两银子,是你说要我们二人合力杀掉……”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女人及时出声打断男人的话,“做事要依形势而定,你到底懂不懂。” “说得好!”另外一个声音突然从另一边传了出来。 这声音白落裳听过,这声音的主人此时应该正与秋离凤交手才对,此时出现,是不是就说明了,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白落裳侧耳细细听着,却听不见脚步声,出了刚才说出口的那三个字,他竟一点也察觉不了这位名叫楼千云的老头身上所带有的一丝气息。 女人与男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时展动身形,一个翻墙,一个上房,瞬间就消失在残破不堪的城隍庙前,只留下白落裳一个人还发着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穿着破烂的黄衫老头缓慢的走了过来,与刚才一样的是他周身悄无声息的气场,不一样的是他手中多了一根拐杖,还有缺少的一条腿。 楼千云靠着拐杖徐徐走着,在离白落裳十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左右扫了一眼,最后将视线凝在白落裳身上,苍老的眼神涣着荒凉的光彩,视线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狼狈的男人。 白落裳确实是狼狈,而更狼狈的还是老头他自己,断了一条腿,还靠着一根拐杖才能站得住,难道他不比白落裳更加狼狈? 老头尽管只用了一条腿站在地上,但他整个人却好像一棵深根稳扎的苍松,迎风而立,岿然不动。看起来竟比一座山还要稳当,就算再用力的推,也不推动他。 在不久前,他还是两条腿,而现在却只有一条腿。很显然,在这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里,他失去的一条腿。 白落裳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气息,也不会发现这老头缺了一条腿,不过白落裳能察觉到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老头和秋离凤之间的对决,但他知道,这场对决一定有着他瞧不见的残酷。 血的气息,在这个早晨显得异常可怕,几乎牵动了白落裳的每一条神经,让他的脑门隐隐作痛。对于还是瞎子的他来说,暂时还无法判断这些血是谁的。因此,就难免生出戒惧之心。 楼千云静静的审视着白落裳,根本不顾及还在不断渗血的断腿,面上甚至看不出半点疼痛难受和虚弱,完全不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这是一个冷血麻木的人,也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就这么无言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楼千云心里自然清楚这个看似狼狈却气韵不凡的男人是何人,虽然已经多年不在江湖走动,但关于这个人的事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过了许久,楼千云才冷冰冰的笑道:“留此人一条命,可说是抵得过万两黄金。赭绫做得好,苍罗你应该好好向师姐学习才是。” 话音刚落,他便举手斜扬,那根用树枝临时折断而成的拐杖带着横扫千军之力,朝着城隍庙旁的一棵大树冲了过去。 力道之强,气势之壮,让天地都为之一颤。只见满天落叶飞舞,刹那间就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 白落裳也被这阵强大的气流震得退后几步,在稳住身体后,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喊出来:“你究竟是何人?秋大公子呢?他……”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身形展动,已落在白落裳身前。成功的将白落裳嘴里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完完全全的吓了回去。 来人正是秋离凤。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红『色』绸衣,翩翩而下,轻盈如鸿,在微弱的晨光里,如同落入凡尘的天人。 “大公子!”白落裳惊喜的跳了起来,激动的拉住秋离凤的袖子,笑道:“你告诉我说这里安全,可你没告诉我这边还有两个想要杀我的人,你知道不知道你差点就害死我了。早知道这里还有两个人等着我,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那边。” 秋离凤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事实上,他们没有杀掉你,也杀不了你。之所以放心的把你丢在这边,是因为我一向很相信你。” “你真的这么相信我?我都没有这么相信过自己。”白落赏说话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激动,而这种激动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何而起。 秋离凤甩开白落赏的手,木然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了吗,我们两个不过就是演了一出诱骗那两人出来的戏,结果他们真的上当了。” 白落赏耸了耸肩膀,低声说:“这根本就是我胡说的,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他自认为与秋离凤之间还没有默契到那种程度,如果说是秋离凤单方面设计利用他来引出藏起来的两个人,他反倒是会信。 “你很聪明,所以我才说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秋离凤道,“白落裳是什么人,区区两个小叫花子能奈何得了你?你看看,我想的并没有错。” “……” 躲在树丛里的那位名叫赭绫的女人,正透过缝隙细细打量秋离凤,眼神变得有些痴。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尽管她见过的人并不多。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相貌也可以生得如此柔美。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令人惊艳,更让人一眼难忘。 漆黑的头发没有像别人那样规规矩矩的束起,也未盘髻,只用一根青『色』的丝带松松绑住。 只可惜,她只能看见秋离凤的侧脸,虽然她很努力想看清美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实在。 秋离凤在确定白落裳没有受伤之后,才又将头转向楼千云。 “秋公子,既然你已赢,我也认输,你可带着你的朋友离开了?”楼千云不紧不慢的说着。 秋离凤冷冰冰的说:“你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楼千云道:“什么事?” “他的眼睛。”秋离凤指着白落裳,“你应该知道是怎么造成的。” 楼千云再次看向白落裳,叹道:“不过是被瘴气侵袭,过两天自然会好。” “两天太久。” “那也没办法。” “他的眼睛,和你剩下的一条腿,你随便选一个。” “秋公子何苦如此苦苦相『逼』?”楼千云怅然的看着他,“我根本就没有选择,你如果想要把我这一条腿也拿去,便拿去。” “不行!”躲在树丛里的赭绫跳出来,拉住老头,眼圈已经红了。 楼千云见她哭了,有些生气,“有什么好哭的,蠢东西。” 赭绫用力握着拳头,落着泪哭道:“师父,你说过只还一条腿给那个人,就算是还清了当年的债。” 楼千云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望着东边越来越明亮的云层,似乎陷入了亘古的回忆。 那些原已尘封的记忆,最终也只是化成一息低叹。时间也只是淹没过去,没办法抹掉过去。 赭绫见楼千云一脸淡漠的神情,不禁心惊的后退一步,那种看破一切的眼神令她害怕。她忽然想起昨晚第一次看见秋离凤带来的那群黑衣人时,她的师父脸上『露』出的那一丝绝望的死气。 此时的楼千云与昨天的楼千云很是不同,这个时候的他有着说不出的沧桑,那眉目之间流『露』出的悲伤,如汹涌而来的『潮』水,将他整个人瞬间淹没。那眼角处的皱纹,深深地嵌在脸上,眨眼就让他整个人老了不少。 一条腿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两条腿对他而言还是不算什么,那么整条命对他而言也是不算什么了? 这意思就是说,他原本就打算以命相还? 当年究竟是欠下了怎样的债?为什么非得让人用命才能还上? 楼千云不说,她便一辈子也没有办法知道。 说起来,楼千云是下定决心赴死? 赭绫用力摇头,她不敢再这样想下去。 一直藏身在残破庙殿中的另一个人,那名叫住苍罗的男人,这时也走了出来,脸还是红的,眉头却拧的很紧,眼睛死死的盯着楼千云,看样子是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对于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白落裳始终没有看过一眼。 “你的腿还是你自己留着,我对你的腿一点兴趣也没有。何况我只不过是让你把我朋友的眼睛弄好而已,毕竟也是被你弄瞎的,我想这对你而言并不难。”秋离凤不紧不慢的说着,“只要你把他的眼睛治好,我就不杀你。” 楼千云不为所动。 秋离凤笑了,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不了一丁点的作用,“我也可以不杀这一对由你一手带大的宝贝徒弟,当然也包括那些躲在黑暗中,从不见天日的乞丐。” 第120章 一场交易(1) 太阳的光线明亮亮的铺在天空,天是湛蓝的,云是亮白的,从下往上看去,只觉得十分晃眼,虽然并没有直接接触到阳光,仍然能够感觉到强烈的白光穿透眼皮,刺激着双眼。 由于太久没有见到光,白落裳迫不及待的就将眼皮掀开,却被突然映入的白光刺痛了双眼,让他不由得再次闭上眼睛。 只是转瞬的一眼,白落裳也知道他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东西了,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茫。 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在洞『穴』里的经历突然就浮在脑子里。 那一段没有用自己的眼睛实实在在见证过的经历,现在看来,显得有些不真切。甚至让人怀疑,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发生过。 记忆不一定要靠眼睛见证才能清晰,即便只是虚幻的印象,也能令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正当白落裳茫然的再次打开眼睛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声音不大,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仍然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这是他醒过来后听见的第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正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咕咕”声的声响。 白落裳抚上空瘪的腹部,忽地想起来自己的胃已经足足空了三天,也整整饿了三天。此时此刻,他巴不得面前正有一碗米饭,一只烤鸡,一盘牛肉,如果还有一壶酒,那就最好了。 但这也不过他一个人的妄想罢了,说白了,这里没有米饭,没有烤鸡,没有牛肉,也更加没有酒。 “醒了?我以为你会一睡不醒。” 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个女子在笑。 白落裳『迷』『迷』瞪瞪的往旁边看去。 虽然外头的阳光并没有照进来,白落裳还是靠着光线清楚的瞧见了那个人。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一手托腮,靠坐在对面的墙脚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笑意。 “怎么样?眼睛能用了吧?可以看见我吗?”赭绫笑眯眯的看着他。 白落裳没有说话,瞪着一对『迷』糊的眼睛,怔怔的盯着眼前这个衣着破烂的女子。 “我想是好了,看你瞪着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得见东西。”赭绫笑着朝白落裳靠了过去,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俏皮的笑道:“眼睛是没问题了,那脑子呢?是不是也是好的?有没有问题?” 女子长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说话的时间,眼睛也会跟着嘴巴一起动。 这双眼睛并不算漂亮,却很有灵气,不会因为女子破烂的衣着而减『色』,也不会因为女子脏污的面容而失光。像两颗莹亮的星星,就算是淹没在『乱』糟糟的头发下,也会闪着掩盖不住的光泽。 白落裳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忍不住看出神。 赭绫用手往白落裳眼前晃了晃,笑道:“你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不记得我了。” 白落裳紧紧的盯住她,认真的应道:“你是谁?” 赭绫指着自己的鼻子,好笑道:“你问我是谁?” 白落裳重复道:“你是谁?” 赭绫弯着眼睛笑道:“你居然问我是谁,难道你已经忘记我了?” 白落裳认真道:“我并不记得自己有见过你。” “这是什么话!”赭绫忽然蹙起眉,板着脸道:“你不记得见过我?但是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其实昨天一整天,白落裳都在睡觉,如果说是昨天天亮之前,他们的确算是见过,只不过那个时候白落裳的眼睛是瞎的。 白落裳抿着嘴想了一想,又改口道:“虽然没有见过你,不过却听过你的声音。” 赭绫听了这句话,才展开蹙起来的眉,“所以,我们还是见过的,对不对?” 白落裳无奈的软躺在草堆里,神『色』略显倦怠,“你不是还准备杀我的吗?怎么可能不记得。” 赭绫笑嘻嘻的蹲下身来,推了推白落裳的胳膊,笑着说道:“你这个人很小气嘛,还记仇。” 白落裳一脸疏离的样子,这样的反应才是陌生人应该有的,他们本来也就是互不相识的人。 赭绫只能无奈道:“算了,你要记仇也是应该的。我只是在想,我若救了你,你会不会也同样记恩呢?” 白落裳瞥她一眼,疑『惑』道:“你要救我?” “当然。” “怎么救?” “我会给你四道救命符。” “什么?” 赭绫神神秘秘的凑近一些,狡黠的笑道:“我说我要给你四道救命符,难道你的眼睛好了,耳朵又不好了?” 白落裳『摸』了『摸』耳朵,奇怪道:“你说的四道救命符是什么符?” “这个嘛……”赭绫退后了一些,狡猾道:“在告诉你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比较想要知道。” “什么事?” “刚才见你吞了好久的口水,是不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这话题转移的也实在是太快了些。 白落裳默默的撇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赭绫并不会因为白落裳漠然的态度而打消兴趣,反而非常开心的推了推白落裳的肩膀,笑道:“你是不是感觉快被饿死了?” 白落裳不作声,像是没听见,神『色』呆滞,跟木头似得动也不动。 现在,他不仅仅是饿,还很渴,他觉得嘴唇都快干裂了,满嘴发苦。但是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在一个女人面前表现的这么窝囊?只是饿肚子而已,忍忍就好,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不说是因为你死要面子。虽说你的逞强看起来很可笑,不过,我还是给你带了吃的东西。”赭绫在白落裳的胳膊上戳了下,“你要不要吃?” 白落裳完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嘴硬道:“多谢好意,我不饿。” 赭绫却笑道:“事实上,你可能快要被饿死了,对不对?” 不动声『色』的瞥了女子一眼,闭着嘴没有说话。 赭绫拿出一只跟她穿的衣服一样破烂一样脏污的布袋子,看样子里面是装了不少东西。 白落裳只往布袋子看了一眼,没有一丝兴趣。 赭绫十分得意的笑着说:“特地给你留的,是不是该谢我?”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馒头,又脏又硬,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白落裳连忙别开脸去,神情显得十分嫌弃。 赭绫见他毫无反应,奇怪道:“难道你不想吃?” 白落裳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想。” “当真不吃?” “不吃。” “你不怕饿死?” 白落裳宁怎饿死也不吃这东西。 赭绫冷笑,“你居然如此嫌弃,是以为我没有好东西了吗?” 白落裳想要反问,难道她这里还有好东西吗? 赭绫像是回应他的疑问似的,又在口袋里掏了掏,不一会几就拿出一块烤得油计四溢的肉。 白落裳拒绝往那块肉多看一眼。 就算这是个一块肉,一块新鲜的肉,他也不打算接下。 赭绫更加奇怪:“你为何不吃?” 白落裳反问道:“这是什么肉?” 赭绫笑眯眼睛,“青蛙肉。” 白落裳皱眉。 赭绫笑道:“之前,我见那老头吃得挺香的,就试着捉了几只,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不过我不会剥皮,所以就连皮一块儿烤了,也挺香的。” 白落裳叹了口气,“以后别吃青蛙了。” 赭绫道:“为什么?” 白落裳想了一想,理直气壮道:“因为我也不吃。” 赭绫居然点头同意,“其实我也不爱吃这个,既然你不吃,那我再给你换换。” 说完,又从布袋中搜出一块烤肉。 赭绫笑道:“这不是青蛙肉,你可以吃。” 白落裳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肉?” “蛇肉。” 白落裳又别开了脸。 赭绫道:“难道你也不吃蛇肉?” 白落裳点头。 赭绫叹气,“你这人真是难伺候,好吧,我就拿出我最喜欢的东西,我不信你会不喜欢。” 说完,她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样东西。 是山鸡。 赭绫洋洋得意地看着白落裳,好像他一定拒绝不了的样子。 白落裳依然拒绝,理由是:“我怎么知道里面会不会被你下毒了。” 赭绫听了后,立马冷冷一笑,不屑道:“反正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饿死,要么毒死,你看着选吧。” 白落裳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不吃。他宁愿就这么饿死,也不要吃。虽然他很饿,但眼前这些所谓的“食物”对他而言,是毫无诱『惑』的。 不管是馒头、青蛙、蛇还是鸡,他一样也不会选择,没有一点食欲,只剩下抑制不住的恶心。 谁在这种地方吃得下东西?也只有忘无忧那种怪人才吃得下。 如此一想,那晚烤食青蛙的场景又涌进脑子里,让白落裳忍不住皱眉。 推开赭绫的手,白落裳奇怪的问她:“你是不是想要说什么?” 赭绫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话想说?” 白落裳摇摇头,苦笑道:“一个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总会带着某种目的。” “所以你觉得我也是有目的?” “当然。” “那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 “反正不会是担心我被饿死。” 赭绫嘿嘿笑了两声,“我说了是要救你的,总不能先就让你被饿死吧。” 白落裳看着她。 赭绫被盯住看了许久,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坦然自若。 白落裳只能叹气,“说吧,你想要怎么样?” 第121章 一场交易(2) 赭绫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的盯住白落裳,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突然有种浓厚的兴趣。 白落裳的脸上有些伤口,还有干掉的血迹,黑漆漆的泥垢,瞧起来是非常狼狈的,但好在眉眼俊秀。 分明才刚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情,瞎过眼睛,受过伤,但这个人的眼睛里却连半点恐惧都没有,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他居然还能如此泰然自若。 赭绫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看了看好心带过来的食物,忍不住威胁道:“我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为了救你一命吗?简直不知好歹,饿死你好了。” 白落裳苦笑道:“不管是饿死还是毒死,都是断头路,姑娘不是说要救我一命吗?怎么就给我这样两条死路?” 赭绫嘿嘿笑了起来,“对呀,我是来救你的,总是要给你指出一条活路才对。” 白落裳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我想你应该是一个记恩的人,我若是救你,你必定会记恩报答。” 白落裳再次用力点头表示答应。 赭绫朝他凑进了一些,“昨天你用十两买自己的命,今天你准备用多少换命?” 白落裳笑着反问道:“你准备要多少?” 赭绫也笑着反问道:“你能付得了多少?” 白落裳转着眼珠子思索片刻,才答道:“你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 赭绫眼睛一亮,拍手惊喜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白大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那位身份高贵的王爷既然愿意花一千两银子买你,那我就要两千两白银,这个你应该拿得出来吧?” 她居然对白落裳的话一点怀疑都没有。 白落裳忍不住好笑,心想着,自己在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她都不怕自己骗她吗? 回望着女人的眼睛,白落裳叹笑道:“好说。”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给钱?” “我身上没钱。” 赭绫眉『毛』一皱,不悦道:“你敢骗我?” 见这个女子就要生气,白落裳连忙摇手陪笑道:“我可是从来不骗人,虽然我并没有带银子在身上,可我要是想要银子,银子自然会到手,不过是时间问题。” 赭绫垂着眼皮想了许久,才半信半疑的问他:“那你需要多少时间?” 白落裳收了笑,信誓旦旦道:“只要我能走出这座山,银子就不是问题。” 虽然这话说得极为含糊,赭绫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白落裳的话,“既然这么说,我想你也不会出尔反尔。” 白落裳微微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个女子就如此相信他的话呢?这种信任又是从何而来?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个看起来既诚信又善良的人,他说的话又怎么可能让别人一听就信?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的话。 想到这里,白落裳脸上再一次浮出笑意:“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赭绫却说:“我不信你,我只是信我自己。” “哦?”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让你赖不掉这笔账。” “你有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怎么可能轻易让你知道。” “难道我不能知道?” “不能。” “好吧。”白落裳只好这样说道,因为他知道女人的想法向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赭绫又确认了一次,“我要的是两千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白落裳点头,“我也一分也不会少给你。” 赭绫忽然笑了起来。 白落裳并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非要这两千两银子,但从她的表情看起来,她的确是非常需要这些银子。现在自己不过是给了她一个承诺,还并未兑现,她就已经开心的笑了起来。 白落裳试探道:“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两千两银子吗?” 赭绫收了脸『色』的笑容,神情漠然的问道:“你很想要知道?” 白落裳点头道:“只不过是有点好奇。” 赭绫板着脸道:“好奇心不好。” “我知道。” “那你还要问?” “难道你不能告诉我?” “可以。”赭绫指了指破旧不堪的屋子,冷冷问道:“你醒来之后,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不太一样?” 白落裳将周围扫了一眼,除了灰厚了一些,房子破了一些,其他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赭绫听他说没感觉奇怪,忙追问道:“难道也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东西?” 白落裳又朝旁边扫了一圈,任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赭绫不信,“你肯定是没有仔细看,要是仔细看的话,一定会发现奇怪之处。” 白落裳再一次将四周看了一圈,才不咸不淡的说:“一定要说奇怪的话,就是那边有一群叫花子,我想这里大概就是一个乞丐窝。” 赭绫冷冷笑道:“没错,正是一个住满了叫花子的乞丐窝。” 秋离凤的一把火,几乎烧掉整个破庙,但是这间大殿却只是屋顶和殿门被烧了而已。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大火并没有烧毁这里,不过大殿门外的部分,已是面目全非。看来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火势的蔓延,才保留住了这个大殿。 城隍爷的神像还威严的供在大殿正中央,并且蒙上了厚厚的蜘蛛网。并不用太过仔细的一看,也可以清楚的瞧见那些在佛像上爬来爬去的黑蜘蛛。那些蜘蛛并没有在一把火中被烧死,它们一边爬着,一边吐着丝,将佛像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 供桌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破破烂烂,被风一吹,就能摇摇晃晃的像是快要坍塌一般。 一眼看去,到处是厚重的灰尘,飞扬的蛛丝,断垣残壁上还布满了青苔。可想而知,即便在这之前可以遮风挡雨,也是极其『潮』湿阴冷。雨水落不进来,阳光同样也照不进来。只不过因为一把火的关系让这座大殿没了屋顶,所以才能够从这里望见外面那明晃晃的阳光。然而,阳光并没有照进来,大殿里依然昏暗『潮』湿。 断壁下,靠着一二十个乞丐,他们一直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偎在一起,既不出声,也不动弹,像是扎了根,又像是石头做成的雕像。 就算跟他们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也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一片沉沉死气,气息很弱,毫无活气。 现在想想,楼千云之所以要护住这座破庙,可能真正要保护的可能就是这些寄身于庙里的乞丐。难怪秋离凤说放火烧庙,就能『逼』出幕后之人。一把火不可能威胁到楼千云那样功力高深的人,可要是用这些人的命来『逼』迫,倒是很有可能成功。 那么,楼千云与这些乞丐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原先这里也是可以遮风挡雨。”赭绫用古怪的口气说着,“可惜现在就只剩下了这残破的三面断壁跟一扇破门而已,连屋顶都在被烧毁了,真不知道这些人还能活多久。” 白落裳沉默的举目望向头上那片几乎没有瓦片的屋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一把火的确可以烧掉许多东西,包括人的命,也包括人活下去的希望。 被火烧断的顶梁看起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垮塌,鼻子还能嗅到阵阵烧焦的气味。 整座房子都已经被火吞噬成这样,为什么偏偏就住了人的地方没有被烧掉? 原因只可能是有人组织了火势的蔓延,那么阻止这场火的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没有『潮』湿的痕迹,明显不是用水扑灭的。既然火已经烧到了屋顶,可见当时的火非常凶猛,要用什么法子才可以灭掉这么大的火? 白落裳『揉』了『揉』鼻子,这大殿里的气味闻着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不只是烧焦后的烟味,还是很浓的腐腥味,这种腐腥味比一般乞丐身上的酸臭味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这种地方要住人,实在是有些勉强。 白落裳瞄了一眼赭绫,猜测道:“难道你要两千两银子,是因为想要将这座庙重新一遍?” 用银子为这些人重建一个栖身之所,这是白落裳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但很快就被赭绫否定。 只听赭绫冷冷笑道:“你以为这种地方还有必要重修吗?他们藏身在这种破烂的庙里,原本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若是在这种荒山上重新修一座崭新的庙,岂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 白落裳盯住赭绫,追问道:“这些人为什么不能被人发现?” 赭绫意识到自己嘴快,眼珠子一转,突然岔开话题道:“你起身一下。”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睇着赭绫,不明白她是想要干嘛。 赭绫指了指白落裳的身下,“你好像压住什么东西了。” 白落裳垂头一看,是一块又破又烂的布。 “这是你的?”白落裳将破布从身下抽出来,只觉得这破布上的气味更加难闻。 赭绫哼笑一声,“这是小生的衣服,他在你睡觉的时候,把这个借给你垫背了。” 她说的小生,正是那个满口谎话的小男童,自从他在尸洞里丢下白落裳和秋离凤跑掉之后,白落裳就再没有发现过这个小鬼。现在听赭绫这么一说,他才最终肯定,那个小鬼果然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这个小孩儿是个孤儿?”白落裳状若不经的问道。 没想到却只得到了赭绫一声冷笑的回应。 白落裳看着她,“难道我问错了?” 赭绫冷冷道:“他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他的父母已早故了吗?” 白落裳点了点头,心想那小鬼也并不算是满口谎话,至少这一句话是真的。可是白落裳还是无法理解,这小鬼又为什么非要撒“他八岁,他父亲十年前去世”这样的谎话呢? “那你用银子想要做什么?”白落裳实在是想不明白了,如果不是用银子来为这些乞丐重建一座容身之所,那么赭绫要银子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这里的人都生了病。”赭绫难过道,“他们生病了,他们需要银子,需要看大夫。” 第122章 一场交易(3) 瞧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白落裳突然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可怜。 如果一个人已经活得不再像人,那么他的存在无疑就是一场悲剧,这样的悲剧只有到真正死亡的时候才能得到解脱,但是又有多少人敢为了解脱就轻易赴死? 说到底,任何一个人都会畏惧死亡。 生不如死,又不敢赴死,才是一件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事。 “是不是很惨?是不是很可怜?” 突然,一个人哑着声音在白落裳身后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活得实在是可怜。” 白落裳惊讶的回过头,定睛一看,才看清说话的是一个裹着黑棉袄,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中年男人。他颤颤巍巍的卧在那里,身体卷曲,背对着白落裳。那人的双臂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不过因为他背着身体,所以没法让人看清楚。 那人动也不动半分,卧在角落里,哑着声音道:“我们活得简直都不像人,说不定我们早就不再是人了,只不过是没有死掉的死人罢了。” 那声音是空洞的,的确不像是一个活人的声音。 白落裳下意识的走近一些,才看清楚被那人抱在怀里的,居然是一具骸骨,森森的白骨。 那人一直埋着头,将额头抵在尸骸的头骨上,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白落裳不禁被这个人几近疯狂的怪异举止吓得连退两步,也更加说不出话来。 任谁看见一个活人抱着一具尸骨,都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白落裳吞了吞口水,惊讶的看向赭绫,惊讶的道:“这人……这人是……” 赭绫摇摇头,没有说话,但神情看起来有些伤感。 这样的情形除了给人惊惧,还令人伤心。 如果这具尸骨对这个人不是非常很重要,如果这个人不是已经疯掉,他又怎么会这么亲密的抱着尸骨,久久依偎? 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直直的盯住白落裳,用死气沉沉的声音说道:“你以为,我们还算不算是活人?” 待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后,白落裳吃惊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人,如果不是还有一层干瘪的皮肤包裹着,他与他怀里的那一具骸骨还有什么差别? 白落裳感到十分不舒服,『摸』了『摸』沉闷的胸口,他干脆撇开头不去看那人。 那人又低下头,抱紧怀里的骸骨,沉声道:“不对,完全不对。” 什么完全不对? 那人闷着头道:“不对,完全不对。我们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我们是活死人,是没有死成的死人,是想活而活不成的活人。” 这话听起来十分绕口,但是白落裳却听明白了,所以他的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 一个活人,如果已经活得不再像是一个活人,那么他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死掉的死人。 那人脸上斑驳的皱纹,深刻着凄凉的岁月,也向世人说着他所承受的寂寞而痛苦的生命。或许对他而言,死正是一种解脱。 白落裳突然有些害怕,他不敢再去看这个人。 “你一定觉得他的样子很可怕,对不对?”赭绫一把搭在白落裳的肩膀上,侧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口气听起来带着一些讽刺。 白落裳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只是同样低声道:“他也是生病了?” 赭绫冷冷道:“没有错,他也是生病的。” 白落裳又问:“他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赭绫冷冷的回答,“总之他们就是生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如果再不看大夫,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白落裳侧头望着赭绫的脸,问道:“所以你要两千两银子,就是为了给这些人看病?” 赭绫也没有否认,“没有错,我就是为了他们。” 白落裳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面目莫辨的女子,看起来非常可爱,善良的女子看起来都非常可爱。尽管她之前是想要杀白落裳,可是现在白落裳已经知道,这个女子之所以和他动手,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要拿到钱给这些生病的人找大夫。 白落裳的宽容被赭绫轻易的察觉到,于是她双眉一垮,忽然就哭了起来,“对不起,我对你做的事情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是需要银子。当我听见那两人谈起你的悬赏令的时候,我猜突然想到用你的『性』命去换赏银。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对不起。” 谁也没有想到,赭绫会突然真的哭起来。 白落裳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掉眼泪,见这女子一哭,他就『乱』了,“你别哭呀,我又没有说什么。你要银子,我下山之后立刻就想办法给你凑出两千两银子,行不行?” 赭绫抹着眼泪,“可是,我不知道两千两到底够不够用?” 白落裳盯着她。 赭绫一边抹眼泪,一边啜泣道:“你看这里老老少少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需要看大夫买『药』,若是两千两银子不够的话,到时候我该让谁放弃治疗的机会呢?” “那你觉得多少银子才够用?” 银子,当然是再多也不够用的。 赭绫埋下头,低声道:“如果能有四千两的话,应该也就可以了。” 白落裳苦笑,这四千两,就算让他去偷,他也扛不动呀。四千两,那可是足足四百斤重的银子,凭他一个人的力气扛,也扛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赭绫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就皱眉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大盗吗?难道连四千两也没办法弄到手?” 白落裳苦笑道:“就算是去偷东西也需要一个非偷不可的理由,不是吗?” 赭绫咬牙道:“救人『性』命,难道不算是理由?” 白落裳叹气,“可是被偷的人也该有被偷的理由。” 赭绫不高兴了,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被偷的还需要有一个被偷的理由。 白落裳见赭绫有些不高兴,就解释道:“就算是偷东西,也不能见谁都去偷。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盗亦有道,我也不能谁的钱都会去偷呀。若是不分对象,不讲道理的就入室行窃,那岂不就是蝇营狗苟的鼠辈之贼了吗?” 赭绫用力的瞪了白落裳一眼,这偷谁的东西不是为偷?既然是偷东西,不管是偷谁的,实质有什么区别?偷穷人的东西是偷,偷富人的东西难道就不叫做偷了吗?偷好人的东西叫偷,偷坏人的东西就不叫做偷了吗? 赭绫越想越觉得白落裳的话很可笑,然后她真的冷笑起来,“难道你们做这一行的也有江湖规矩吗?” 白落裳点头,“不管做哪一行,都是有规矩的。” 赭绫懒得和他废话,“那你去找有钱人下手,而不偷穷人,不就行了。” 白落裳又叹了一口,道:“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找有钱人下手?” 赭绫冷笑道:“你们不都常说‘为富不仁’吗?有钱的人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人,偷他们的东西,也算是劫富济贫。用他们的钱财来救这里的人,也算是他们的功德。” 白落裳突然发现,这个说话毫不讲道理的女子,嘴巴还真是厉害。 但是,他依然并不很赞同赭绫的话。 虽然他的心底也很是可怜那些人,看着他们生不如死的样子,白落裳也觉得那些有钱人的银子拿出来救人是应该的。 然而,这并不是他要去偷钱的理由,也并不能说服他去这么做。 世人有几个不可怜? 难道每一个可怜的人都应该被人用同情心对待? 赭绫紧紧的皱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着有些狼狈,但又很好看的男人,实在是个石头一样的心,他居然没有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难道世人的心都如石头? “那你要怎么才肯答应?”赭绫生气道。 “也不难,只要你给我一个非这么做的理由。”白落裳回答道。 “什么理由?” “随便什么,只要能说服我的理由都行。” “……这实在是太难了,如果是要给你一个杀人的理由,我想我可以给出一百个理由,但要给你一个非救人不可的理由,我实在是一个都想不出。”赭绫狠狠的瞪着白落裳,“我一直以为你们杀人的时候才会需要理由,没想到你们在救人的时候也是需要理由的。” 白落裳掩着嘴咳嗽一声,“我又不是太阳,总不可能做得到把每个人都照顾到吧。” 赭绫的眼里含着愁苦,脸上也挂着悲愤,大声道:“难道像他们这样可怜的人都不能得到你的半点怜悯?” 白落裳抿着嘴没有说话。 “难道就因为他们的力量弱小,就不应该得到同情?”赭绫顿了一下,仿佛是在酝酿自己的情绪,“一样是生来为人,他们凭什么就要遭受这种不幸?” 白落裳不能否认,他对这些人的不幸遭遇深感同情。 赭绫狠狠的盯住白落裳的眼睛,悲愤道:“见死不救,难道你的心里都不会有愧吗?” 白落裳抓了抓脑子,苦笑道:“如果我说我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你信吗?” 赭绫狠狠的咬牙,突然,眼圈又是一红,眼泪居然又流了下来。 白落裳只觉得后背一凉,连忙挥手道:“好好好,我答应就是,不过四千银子,这是小事,你就不用再哭了吧。” 只需要一个能说服白落裳的理由,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知道白落裳的弱点就行。 他怕女人哭。 赭绫已经知道了。 第123章 一场交易(4) 白落裳瞅着那些人,由衷的感慨了一句:“他们实在是太可怜,我大概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活得想他们这般可怜。” 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活成这个样子的人。 在这短短的两天之中,他所听见和看到的希奇古怪,几乎都是以前梦想不到的。 谁能想象得到深山古林中居然会藏着一座『乱』葬岗?又有谁能想象得到三尺地下居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尸坑? 还有宴影旧人楼千云,居然也会藏身在这种荒山瘴气之地。 赭绫抹了抹眼角,虽然那里并没有眼泪,但是她的神情看起来很悲伤,“我虽然并不喜欢你这个人,也并不了解你这个人,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一个有恻隐心的人。” 白落裳苦笑一声,“你既不了解我这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个有恻隐心的人?” 赭绫摇摇头,道:“你连那两个前来刺杀你的人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么会不是一个有恻隐心的人?” 白落裳又苦笑一声,他想要解释说他并不是不忍心伤害忘无忧二人,说到底,忘无忧二人死还是活和他并没有半点关系,他只不过是不希望由秋离凤来做这个杀人刀而已。这些话他并不打算说,至少不会对眼前这个女子说。 赭绫望着白落裳,咬着唇,神情难过的道:“虽然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我知道,你在知道我真的很需要钱的时候,一定会愿意给我银子,对不对?” 不管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信任自己,只是这么听着,也令白落裳感到高兴不已,于是他拍着胸口保证道:“姑娘放心,你要的银子,我会给你的。” 这时候,赭绫才好像放心了一般,拍着胸口笑了一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变成了两只细细流淌泉水的泉眼,眼神清冽澄碧,在亮堂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从她的神情看来,好像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白落裳会骗她。 白落裳也对赭绫笑了一笑,他的确不会骗她,他从来也不会骗女人,尤其不会欺骗一个笑起来眼睛会发光的女人。他发现自己越看越喜欢这一双眼睛,心想着,若是这个女人将脸洗干净,他将会瞧见怎么样的一张脸呢? 盯住女人的脸瞧了半晌,白落裳才又缓缓的『摸』了『摸』酒葫芦,叹气道:“突然很想喝酒了。” 赭绫听他这么一说,心情似乎一下子又变得不好起来,狠狠瞪了一下眼睛,不高兴的说:“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喝酒。” 白落裳叹气道:“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赭绫不悦的瞪起眼睛,问道:“什么话?” 白落裳低声道:“女人都爱变脸。” 赭绫皱眉道:“我听不懂。” 白落裳苦笑着摇摇头。 女人当然善变,想高兴的时候高兴,想生气的时候就生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怒气冲冲,难道不是比这南夏国的天气还善变吗? 女人变脸,简直比变天还快。 望着空山里沉闷的云层,白落裳叹息道:“我知道你们这里没有酒,我想喝酒,就必须先下山,下了山才能有酒喝。” 赭绫重重哼了一声。 白落裳喃喃道:“你先前确实有说过要救我。” 赭绫点点头,有些生气道:“没错,你的耳朵确实没『毛』病,我的确是这么说过。我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竟然说了要救你就一定会救你。” 听她这么一说,白落裳就放心了。 赭绫却好像并没有很放心,所以她又问了一句:“你也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对不对?” 白落裳笑了起来,目光坦『荡』地看着赭绫,信誓旦旦道:“我发誓,这银子我定给你,绝不反悔。” 赭绫哼了下,一脸不太信任的表情说道:“我也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白落裳反问:“什么话?” 赭绫怒发冲冠的说:“男人都爱骗人。”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显得十分激动,就好像她经常被男人骗一样。 白落裳却几乎可以非常肯定,这个女人其实并没有被男人骗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骗过她,因为她接触过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多,她又是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想要被骗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所以,这个“男人都爱骗人”的道理,一定是别人告诉她的。而那个人,一定是对男人抱有很深的误解,白落裳想要纠正这个误解,就皱眉问道:“这种没道理的话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赭绫回以重重一声哼,没有回答。 白落裳叹气道:“告诉你这句话的人,好像并没有把话说清楚。” 赭绫看着他。 白落裳又道:“告诉你这句话的人,一定没有和你说,男人爱骗的只有女人,而且一定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骗人就从来不分男女,而且也不管是不是喜欢。所以说,只有女人才都爱骗人。” 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会骗人,女人生来就会骗人。 这是白落裳十分肯定的事,所以他才不愿意轻易去招惹女人,因为招惹上一个女人,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 赭绫闭着嘴想了半天,才哼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话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只知道古来的男人骗子真不少,像你这种来无迹去无踪的男人,难道不是更会骗人?尤其会骗女人。” 白落裳被驳得说不出话来。 赭绫得意的笑了一下,道:“不过你可别想叫我上当,因为就算你日后要反悔要赖账,我也自有办法让你把答应给我的银子足数给我。” 白落裳很好奇她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无法反悔赖账。 赭绫眨了眨眼睛,虽然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可眼睛却灵动了不少,“你要知道,一个女人如果想要一个男人听话,会有许许多多的办法。” 白落裳对这话深信不疑,他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份狡黠,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望着空『荡』『荡』又冷飕飕的殿门,白落裳忽然觉得有些不放心,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他真的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他真想立刻就离开这里,总觉得还会有什么坏事会发生。 不太舒服的『揉』了『揉』胸口,白落裳低声道:“那你是打算怎么救我?” 赭绫居然抿着嘴没有回答,可是脸『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这令白落裳更加的莫名其妙。赭绫要救他,到底是要怎么救? 赭绫眨了眨眼睛,低声笑道:“你很想知道我要怎么救你?” 白落裳点点头,他自然是很想知道的。 赭绫朝白落裳招招手。 白落裳附耳过去。 赭绫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白落裳皱了下眉,一脸的莫名其妙,“难道你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赭绫摇摇头,“现在告诉你,你会听不懂的,不过我现在要给你第一个救命符。” “是什么?” “人在应该做聋子的时候,就要安心当一个聋子,就算不是聋子,也要假装是一个聋子。” “什么意思?” “不该听的声音,就当做没有听见过。” 白落裳『摸』了『摸』脑袋,实在是好奇,这个女人到底在打算着什么。 赭绫显然并不打算和白落裳说明白,她或许就是觉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实在是有趣。 一个女人一旦对一件事情感到有趣的时候,就会让人拿她没办法。 白落裳只能照赭绫说的那样,等。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白落裳是毫无头绪的。 赭绫出门去后,又只剩下白落裳一个人,或者说,是白落裳和一群伏地不起的人。 那些人始终也没有朝白落裳这边看来,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现白落裳的存在。 白落裳其实一点也不愿意待在这里,然而浑身乏力,他实在是没力气出门去,索『性』就靠坐在佛像供台下,瞅着周围。 之前那干瘦如柴的人,静静的抱住一具尸骸,蜷着身体,没再发出一点声音,这无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这里所有的人都瘦弱的只剩下一副骨架,相较之下,白落裳算得上是最为正常的人。 一个正常人若是在一群不正常的人堆里呆久了,难免也会变得有些不正常。 白落裳兴许是被那些影响了,所以他也好像变得有些不正常,因为他忽然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一阵很古怪的声响,至少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听起来,确实非常怪异。 白落裳下意识的捂了下耳朵,但是当他松开手的时候,那阵声音依然没有消失,虽然并不大声,但还是可以听得明白。白落裳以为自己耳朵有『毛』病,不过在听了好长一段时候之后,他才确定并不是他的耳朵有『毛』病。 不知为何,白落裳忽然觉得浑身一颤,心下更是没由来的生出一阵寒意。 跳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却在踏出门前,听人说了一句:“你果然是个骗子。” 白落裳吃惊的回过头去,他知道说话的人就在大殿里,可他分辨不出是哪一个在说话,因为那个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再说。 第124章 一场交易(5) 人实在是有些多,每一个都低埋着头。 白落裳分辨不出刚刚是哪一个说了话,他也没兴趣去继续追查。 那种奇怪的啃骨声一直时隐时现的响着,每一次响动,都能扯动白落裳的神经,让他都觉得自己快吓出『毛』病来。 奇怪的声音是从大殿里发出来的,外头是一片沉寂,沉寂的有些沉重,沉重的让人感到不安。 白落裳怔怔的扭过头,望了一眼门外沉寂的古木林,笼罩着淡淡袅袅的轻薄雾气,就算隔着一扇无形的门,也能够令人感受到雾气的寒冷。 初春的水汽也如冰霜一样冷。 白落裳『揉』了『揉』冰凉的耳朵,忽然低声喃喃了一句:“莫非我是害怕了?” 没错,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落裳,此时竟然也开始惶恐起来。成山成海的尸骸,弥天漫地的瘴气,他会感到后怕也属应该。 先前,他和秋离凤猜测,这城隍庙后那片『乱』葬岗中的遗骸就是传闻中迁竹国葬送于桐虎山的那一支远征军。若真是这样,那么尸洞里的那些不计其数的尸体呢?他们又会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死后的尸身又为什么会在尸洞里整整齐齐的砌成一座地下鬼堡? 如果说那『乱』葬岗的尸骨是不能被人发现的,那么尸洞中的尸骨岂不是能加不能被人发现?洞里洞外数目如此之多的骸骨,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秘密?还有秋离凤也很奇怪,他来桐虎山好像就是为了找楼千云,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找楼千云的呢?秋离凤和宴影楼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发现城隍庙这里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管是城隍庙外的『乱』葬岗,还是尸洞里的那些骸骨,如果不是秋离凤,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秋离凤对这里表现出了不寻常的熟悉。 琢磨着这些事情之间微妙又复杂的关系,白落裳有着满腹的疑问急需找出答案,而可以帮助他解开疑问的人正是秋离凤。 说起来,秋离凤不是应该待在这里等自己醒来吗?怎么都醒来半晌了还没有见到秋离凤? 正自个儿琢磨着,白落裳蓦地跳了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正听清楚了,那怪异之声,正是啃咬骨头发出的动静。 有什么东西正在咬骨头,或许是野兽。 白落裳听得实实在在,他的耳朵没有『毛』病,他很确信自己绝不会听错,也不可能听错。 这里怎么会出现啃咬骨头的声音呢? 庙殿里的人一动未动,除了梁上的蜘蛛,就再找不出其他的活物,更别说是野兽。 白落裳竖起耳朵,忽然握紧拳头,咬牙自言自语道:“这里面没有,难道外面也没有?” 是的,这一回的声音正是从外头传进来的。 白落裳简直想都不想,跨步就往外头跑去,寻着声音,他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团黑『色』的影子,缩在断墙下的一个角落里,背对着白落裳。『乱』蓬蓬的杂草几乎将影子埋没,若不是还有一阵阵的响声,白落裳真的很难发现那黑影居然会是一个人。从这样的角度望过去,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影子在做什么,可是白落裳知道,黑影一定正捧着什么东西啃咬。 白落裳不敢轻易走上前去,因为他发现周围还有好几个黑影,个个卷缩着身子藏在『乱』草堆里。那些黑影动也没有动一下,却让白落裳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两下。 之前这里分明半个影子都没有,而如今这些人却好像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个,无论是在庙殿里,还是庙殿外。每一个都充满了古怪,又毫无活人气息。 白落裳不知道这些人生了什么病,不过肯定与山里的瘴气脱不了关系。如果说『乱』葬岗和尸洞都是人为造成的坟墓,那么很明显,瘴气则是天然的瘴气,活人在里面待久了,自然就会变成鬼,连死人这个过程都可以直接略过。 弥漫瘴气的桐虎山,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若是没头没脑撞进来,是真有来无回。 想到瘴气,白落裳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之前他与秋离凤在山中所遭遇的那场遮天蔽日的山雾,现在想想或许那并不是水雾,而是瘴气。后来秋离凤也和他说过,“无物幻世”这样厉害的幻术也是通过瘴气作为媒介而形成的,可见,桐虎山之所以会成为一座有来无回的噬人岭,正是因为有危险的瘴气。 这时,那咬骨声又出现了。 白落裳的好奇心战胜了不安,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 望着突然出现的人,白落裳心里是说不出的吃惊。 赭绫去而复返,带着满脸的怒意,语气凶狠的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过去,我会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去而复返,就是为了拦住自己不去探究? 白落裳一旦对一件事产生了好奇心,就无法控制自己。在被赭绫出言阻止之后,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强烈。 “我的好奇心总比别人重。”白落裳叹气道,“所以我就算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也不会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不会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赭绫皱眉,显然非常不喜欢白落裳说话的方式,更不喜欢白落裳说话的内容,“有好奇心不见得一定就是好事,好奇心很多时候会变成非常坏的坏事。” 白落裳笑道:“很多人都这么和我说过。” 赭绫看着他,“可是,你还是一定忍不住要好奇?” 白落裳固执道:“没有错。” 赭绫叹气,“你这个人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件稀奇的事。” 白落裳笑了笑,在心里把这一句话当成是对他的赞扬。于是,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赭绫凝注着白落裳,实在是不明白这个人的骄傲和自信都是从哪里来的。 “看来我给你的第一道救命符,是没用了。”赭绫叹气道,她是真的阻止不了白落裳的好奇心。 白落裳朝那团黑影走过去,当他在走到那团黑影前面的时候,他几乎快要吐出来。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后悔过,可是这一次,他后悔了。 他看见的,是一个张啃着骨头的脸,这张脸和刚才在大殿里见到的那一张脸一样,一层皮裹着一副骨。这张脸当然不会令白落裳感到恶心,白落裳真正感到恶心的是,这个瘦得只剩下一堆骨头的人,居然正抱着一副残骸,津津有味的啃着。牙齿早已脱落,牙龈萎缩,满口破皮,糊了一口的血水。 一个活死人,啃着一副白骨,这样的画面,谁见了之后都会有种很强烈的冲击,甚至是感到极度的恶心。 赭绫看着他发青的脸『色』,叹气道:“我就说了,你不应该好奇的,你不听我的话,真是自讨苦吃。” 一张脸已经变得铁青,白落裳苦笑道:“你说对了,我应该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而现在,你应该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说的没有错。” 赭绫幸灾乐祸道:“你终于吃了好奇心重的亏。” 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好像是这样子的。” 赭绫突然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和你那位朋友的为人并不一样,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想错了。” 白落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 赭绫冷笑一声,道:“现在看来,你和你的朋友果真是物以类聚。” 白落裳听不懂。 赭绫道:“你那位漂亮的朋友前日和我们一道踏进殿里,没想到一见到这些人,立刻就吐了起来。” 白落裳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快要吐了,这地方实在不是人住的。先不说这庙有多破多简陋,单说里面住的人,简直就令人不舒服。那个抱着一具骸骨的人,还有这个啃着白骨的人,一个个都如同疯魔了一般。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见了,都会有反胃的反应。 正在这时,那啃着骨头的人突然回头,一张干瘪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白落裳被这个笑吓住了,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鬼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死灰一样的眼珠,树皮一样的皮肤,枯木一样的躯肢,血腥的唇口,这分明就是鬼。 白落裳有些看不下去了。 干瘪的脸对着白落裳,古怪的笑了很久,久到白落裳差点打算逃走的时候,那人才冲着白落裳咧嘴模糊的道了一声:“吃……” 很模糊的口音,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偏偏白落裳却听的很清楚。 吃? 吃什么? 白落裳怔怔的看着那人,以及那人手里白森森的骨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那人张开早已溃烂的嘴巴,口齿不清的又说了一声:“吃……” 吃骨头? 那人举起手里的骨头放进了嘴里,当着白落裳的面,啃起了人骨。 牙龈和口腔全被磨得溃烂化脓,一根白森森的骨头沾满了血水。 他到底在干什么! 白落裳瞪大了眼睛,立刻掉头就跑,头也不回的跑进庙里,再也不愿意去多看多听多说。 这地方实在是太古怪,太诡异,太可怕,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 赭绫被留在那里,她没有跟着白落裳逃跑,她还看着那个鬼一样的人。 白落裳想要立刻就离开这里,可是他还不能马上走,因为他还没有看见秋离凤,他就算要走也必须和秋离凤一起走。 说来,秋离凤到底去了哪儿呢? 第125章 抽身江湖 秋离凤到底去了哪儿呢? 他正坐在一处临崖峭壁上,他的对面是一棵巨型的古木,古木下正倚着一个杵拐的黄衫老头,这个老头正是楼千云。 楼千云头顶上挂着几根稀疏的银『色』发丝,在风里凌『乱』的颤动,衰弱的好像被风轻轻一刮,就能将那仅存的头发丝刮掉。他叼着一根大烟杆,烟杆里袅袅的冒着几缕青烟。透过青烟,可以瞧见楼千云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似乎是遇到了一件令他十分困扰和担忧的事情。 秋离凤瞧着楼千云满脸凝重的瞥着山崖的对岸,忍不住一声讽刺的轻笑。 隔着袅袅的雾,对岸有些什么根本就无法看清楚,但是秋离凤也学着楼千云的样子,举目望向了茫茫白『色』的彼崖。 山里的风有些大,刮得古木嗖嗖作响。 秋离凤用手撑着下巴,目光一动不动的盯住前面白茫茫的雾『色』,那认真的样子,好像对面随时会走出一位世外仙人。 两个人都看着对岸,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过了许久,直到楼千云的烟烧完,他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的朋友已经醒了。” 秋离凤冷冷的没有说话,鲜红的衣裳不知在何时被『露』水浸湿。 南夏国的天气实在不让人喜欢,早春冻,雨水重,瞧着从远处卷来的一朵黑云,只怕还有一场大雨将至。 楼千云将烟灰抖落,将烟杆子收起来,“你们应该下山了。” 秋离凤冷冷一笑,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本来天气还不错,可惜雨云已至,看来这里就快要变天了。” 楼千云瞥了秋离凤一眼。 只听秋离凤又冷笑着道:“我不喜欢下雨天,我觉得我应该在下雨之前,尽管离开这里。” 楼千云道:“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下山。” 秋离凤扶着竹箫道:“可是我还不知道我想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 “那个人,在何处?” 楼千云抖了抖烟杆,道:“你还是带着你的朋友早些下山吧。” 秋离凤眨了眨眼睛,淡然道:“可是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楼千云盯住秋离凤看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回答你,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我不知道答案,二,是我不愿意回答你。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你都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你想要听到的答案。”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 秋离凤似乎早已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并没有生气,“我以为你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应该更加慎重才是。” 楼千云叹息道:“我以为你想要找我的原因,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秋离凤冷笑着反问:“我想要确认何事?” 楼千云将烟杆别在腰带上,答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秋离凤懒懒的挑着眉『毛』:“然后呢?” 楼千云道:“然后你已经确认了那个人还活着,也可以确认你之前得到的消息也应该是准确无误。” “可是我想要从你的口里确认一遍。”秋离凤道,“楼千沫他现在究竟在何处?” “若是我不肯回答,你准备下山后去哪里?”楼千云这样反问一句。 秋离凤冷笑一声,他并不打算回答楼千云的问题,也无需回答楼千云任何问题。 楼千云知道秋离凤根本就不会回答自己,所以他只能叹气,“若是我坚持不肯回答你,那你准备如何?再用这些人的『性』命要挟我一次?” 秋离凤恶毒的笑了一笑,“你以为我不能这么做?” 楼千云也恶毒道:“你用这些人的『性』命威胁我,难道不怕我也用你朋友的『性』命威胁你?” “你威胁不了我。”秋离凤自信满满的笑道,似乎对方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句不痛不痒的笑话。 “难道你想要告诉我你根本不在乎他的『性』命?”楼千云反问道,话里听不出他的情绪。或许,他并不相信秋离凤的话,因为秋离凤之前可以为了救白落裳而自己纵身跳下枯灵鬼洞。又或许他已经相信了秋离凤的话,毕竟秋离凤是伏仙山庄的公子,在伏仙山庄长大的人,又有多少感情呢? 不管秋离凤的话真假如何,楼千云都问了这么一句,因为他有些想听秋离凤将如何回答自己。 而事实上,秋离凤却意外的回答了他:“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根本没有本事以他的『性』命为要挟。” 这句回答很有意思,令楼千云都忍不住笑了两声。 “因为他的身手还不错?”楼千云笑着问道。 “是因为他的运气好不错。”秋离凤也笑了两声,口气也听不出是在得意还是在讽刺,“这个混蛋什么都不好,就运气比一般人的都好,有时候甚至好到让人感到讨厌。所以,你想要用他的『性』命做要挟,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有比他更好的运气。当然,他除了运气特别好之外,也确实有一些本事,若非如此,今天的江湖也不会这么热闹了。” 楼千云笑了笑,“如今的江湖早已不再是我们的了,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脱身于江湖,从此不想再踏进这趟水。” 不管如今的江湖如何,好像跟他也不再有任何关系。他就好像这座埋于地下的尸洞,早已在时间和风雨的沉淀中,渐渐封尘,他不在江湖,江湖也不再有他。 秋离凤却对楼千云的话表现出很深的冷嘲,“这二十多年来,你虽然隐身于江湖,却从未抽身于江湖,在这二十多年里,你究竟杀了多少人,就不用我说了吧。” 听完,楼千云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变,他知道秋离凤说的并没有错。他虽然一心想要隐于江湖,却从未停止干江湖事。若说他现在已脱离江湖,显然是在自欺欺人。 楼千云的脸『色』已渐渐变得有些悲伤,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脸『色』不满了时间的刻痕,他的眼里也满是世事的沧桑。 好像在这突然间,他又老了许多。 或许是感到了疲累,楼千云顺着古木坐了下来,拐杖横放在膝盖上,伤感道:“陛下让我找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难道还是不能放过我?” 秋离凤一点也不可怜眼前这个岁暮老人,冷冷道:“既然答应过你的事,当然不会不算数。你花了二十多年帮陛下找到了那支军队的墓『穴』,陛下自然是不会再要你的命,这一点我已经证明过了。” 是的,秋离凤并没有取楼千云的『性』命,他也没有要砍掉楼千云的那一条腿,腿是楼千云自己砍下来的,而楼千云之所以要砍掉自己的一条腿,是因为他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找到了这个墓『穴』,却隐瞒萧鞅至今日,对此,他砍掉一条腿作为向萧鞅谢罪的代价。 秋离凤久久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作为宴影楼三大战力的楼千云,百感量多。秋离凤听过许许多多关于楼千云的故事,也对这个人的实力佩服不已。 之前,白落裳有说过,幻术和蛊术本是同宗同源,身为蛊术一派的传人,秋离凤当然对精于幻术的人怀有特别的兴趣。从小,他就对这个早已经脱离宴影楼的男人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他以前总想着,这个传说颇多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如今见到了本人,他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也说不清到底算不算的上是失望。总之,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差别实在太大。 楼千云也久久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后辈,对于秋离凤,他知道的太少,仅有的一点了解也是从他随身携带的摄魂箫找到的。 秋离凤虽然年少,可是从他能够带着宴影楼的人行动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很受萧鞅重视的,既能得到萧鞅的重视,可见能力与伏仙山庄的现任庄主秋承千年轻的时候能够相媲,更何况他还已经继承了摄魂箫。 想到这里,楼千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被秋离凤别在腰带上的摄魂箫,最后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并没有告诉秋离凤,关于楼千沫的任何消息,他知道秋离凤已经掌握的一些消息,他并不想知道秋离凤到底都掌握了哪些消息,也不想知道楼千沫会不会被秋离凤找到。他现在只不过是希望秋离凤可以放过他,放过这里所有的人,从此再不来打扰他们,这才是他如今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 可是看着秋离凤脸上的表情,楼千云的心底实在是没有丝毫把握,秋离凤那些半真半假的威胁,是真的令楼千云感到不安起来。 楼千云望着秋离凤精致的侧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他再如何渴望抽身江湖,他都无法真正摆脱江湖,因为早在很久以前,他已注定要生在江湖死在江湖。 身在江湖,又如何能够抽身江湖? 秋离凤仰头靠上一棵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而身在城隍庙里的白落裳,这时也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 第126章 破宇残垣(1) 屋顶外,是清澈的蓝,云层很高,风很轻,天气也很好。 就这样躺着看风景,似乎也不错。 白落裳像一只晒太阳的懒猫,眯着眼睛躺在地上。 地上透着冰凉的冷气,人躺在地上睡觉,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体验。 白落裳当然也不会感到舒服,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想翻身起来。 可能是一觉睡得太久,这醒来后反而让人感到浑身没力气,刚才又恶心了一阵,现在的他只觉得浑身软得好像被人抽了骨头一般。 当然,没吃饭也是一个原因。 既然外面和这里一样会令人感到不舒服,白落裳索『性』就躺在这里。 赭绫怅然的看着那些依偎在墙角下的人,眉眼间全是浓浓的悲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好像黏上了白落裳一样,从刚才开始就半步不离的跟在白落裳身边。白落裳其实一点也不想再交谈,他的脑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隐隐痛着。 女人的身上还发出阵阵木香,熏得他昏昏沉沉。说起来,这种古怪的味道令他感到很熟悉,就好像再哪里闻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赭绫神『色』悲伤,抬眸望了眼湛蓝的天空,喃喃道:“当时若不是我们及时断了火势,这些人现在已经是死人,就连这块地方也只会剩下一片焦土。” 白落裳一听,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吃惊的看向赭绫,“难道这场火是你们灭掉的?” 他不能不吃惊,因为想要灭掉一场火,就必须要有水,然而这个地方,既没有河渠,也没有溪流,当然更没有下过雨。 他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赭绫扫了眼房顶的断梁,冷笑道:“你应该庆幸这里没人被烧死,不然你一定会留在这里跟他们陪葬。” 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梁,纳闷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火分明是秋大公子放的,和他白落裳有何关系?既不是秋离凤为他而纵的火,也非他要求秋离凤点的火。 赭绫蛮横道:“他是你的朋友,他为非作歹,你自然逃不了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位朋友长得美似天人,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会如此不折手段。” 她口中的美人,指的正是秋离凤。 在初见秋离凤的容颜时,赭绫是真的被震撼了,她的确从未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 在领教秋离凤的手段后,她也同样被深深震撼,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会如此冷,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令人害怕。 秋离凤本来就知道这庙里还有人,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命人放火,他一开始就知道有人可能会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而被活活烧死,但这也没能动摇他的决定。 白落裳神情淡淡的听着,心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他始终认为秋离凤火烧城隍庙,其实原本并不打算伤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他所做的也许只是为了『逼』迫楼千云出面。 秋离凤和白落裳是同一类人,他们都不是圣人仁者,在他们手中送命的人不在少数,不过白落裳知道,秋离凤绝不是一个会『乱』杀无辜的人。 这些乞丐既然与秋离凤无冤无仇,他自然不屑于出手伤人『性』命。 赭绫却一个劲的出言指责秋离凤的心狠手辣,唾弃他的手段卑劣。 白落裳并没有听进几句,只是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多日,本来他还要去沣州赴约,算了算时间,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秋大公子人呢?” 赭绫朝外面瞟了一眼,“应该在外面,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准备丢下你一个人离开这里。” 白落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几乎就要跳起来,惊讶道:“应该不会吧!” 赭绫反问他:“你觉得不可能?” 白落裳迟疑一下,咕哝道:“我倒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只不过我们说好了要一起上路的,秋大公子也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赭绫拍了拍白落裳的肩膀,“你朋友可比你聪明。” 白落裳看着她。 赭绫笑了一声,说道:“在他准备要烧掉这座庙的时候,他就知道你们不能呆在这里,不然你们会死在这里。” 赭绫只不过是随口胡说而已,白落裳脸上的表情居然渐渐浮出了凝重的神『色』。 见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赭绫也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笑了一声。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白落裳难以置信的捂着脑袋,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秋大公子就是因此就准备丢掉我,一个人逃跑?” 赭绫点点头,笑道:“很有可能。” 白落裳突然板起脸,很严肃的说道:“这就不可能了,秋离凤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逃’的人。从来都是别人见了他就逃,而没有他见了别人就逃的可能。” 赭绫冷笑,“听起来,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白落裳点头,“他是很可怕。” “可他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的人。”赭绫面『色』冷然的说着:“世上最可怕的人,并不是看他对别人能有多狠心,而是要看他对自己有多狠心。” 白落裳细细一想,觉得这话也对,“那么,你见过这种可怕的人?” 赭绫抿着嘴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当然见过,那个人就是我师父。” “你师父?” “他砍了自己一条腿,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怕?” 白落裳愣了下。 断一条腿,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是毁掉了一生,更何况还是一个武学修为极高的人,断一条腿就是致命的。 楼千云能有勇气砍掉自己的一条腿,的确是可怕,更多的应该是可敬。如果他不是一个疯子,那么他就会是一个拥有强大勇气的人。有勇气的人,多少都是令人佩服的。先不说别人,至少白落裳自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勇气来砍掉自己的一条腿。 “你师父为什么要砍掉自己的一条腿?”白落裳不明白的问道。 “因为你的那位朋友要赢,所以师父他不得不输。”赭绫冷冰冰的说着,一张脸尽是寒霜,“师父如果真的要杀一个人,就绝不会失手。如果不是以这些人的『性』命为要挟,又步步紧『逼』,那位大美人自然不是我师父的对手。毕竟在这个世上,能打败师父的人也只有师父他自己而已。” 这话听起来,多少也带着傲慢自大的嫌疑。 白落裳并不怀疑楼千云的本事的确在秋离凤之上,可要说在这个世上无人可以敌得过楼千云,白落裳是一百个不信的。 “可是,秋大公子究竟是怎么威胁你师父的?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庙里的人?”白落裳问道。 “难道你觉得这些人不值得被我师父重视?”赭绫反问,“难道你觉得这些如蚂蚁一般卑微的人,就不值得被人重视了吗?” 白落裳被驳的哑口无言。 他只不过是觉得像楼千云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就为这些人做出那么大的牺牲而已,没想到反而遭到赭绫这么发的抵触和反感。更何况,白落裳实在无法想象,像楼千云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被威胁?还自行砍掉一条腿,这真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说来,这楼千云究竟是属于大恶,还是大善呢? 白落裳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门外头走去,“这秋大公子到底在做何事?怎么半天也不见人?” 刚走到门口,白落裳就被赭绫又推了回去。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赭绫为什么要把他给推回来。 赭绫板着脸道:“你准备去哪里?” 白落裳指着大门外,“我瞧着天气还不错,自然应该出门走走。” 赭绫拦在门口:“不许出去。”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要给你第二道救命符。” “难道第二道救命符就是不能出门?” “没有错。” 白落裳奇怪的问她,“难道我不能出去?” “不能。”赭绫挡在前面,不肯让路,“你现在还不可以出门。” 白落裳觉得奇怪,刚才他不才出去过吗?也没见这个女人说什么,怎么现在就不能出门了?不管怎么样,白落裳都不肯坐回去,坚持要起身出门。 赭绫见白落裳异常固执,不禁生气的瞪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的命吗?” 白落裳不确定的说着:“不是因为四千两银子?” 赭绫瞪着眼睛,“四千两银子是一个原因。” 白落裳为难道:“你非不让我出去,你有你的道理。我非出去不可,我也有我的道理。” 赭绫一脸郁闷的盯着白落裳,问道:“你有什么道理非出去不可?” 白落裳哭丧着脸道:“我想要小解。” 赭绫显然没有听懂,“你说你想要什么?” 白落裳古怪的看着赭绫,“小解你不知道吗?” 赭绫皱眉。 白落裳哭笑不得,“人要喝水,也要排水,我现在就要出门去排水,你到底要不要放我出去,不放的话,我可就在这里排了。” 说完,他就做出要解裤绳的动作。 赭绫反而一脸坦然,“你要排就在这里排好了,这里的人也常常就地完事的。” 这一次,换白落裳一脸郁闷的看着赭绫,“你真的就这么不愿意让我出门,难道说,还有另外的原因?” “有。” “是什么?” “以你的命换他们的命。” 白落裳一时没有明白。 赭绫指着那些垂着头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的叫花子,缓缓说道:“现在,也只有你的命可以保得住他们的命了。” 白落裳的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而且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打算要拿他当人质,可凭什么呢?就因为他和秋离凤认识?简直太不可理喻。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因为你一定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但我一点也不会可怜你。”赭绫冷着脸说道,“你的朋友可以用这些人的『性』命要挟我师父,我当然也可以拿你的『性』命要挟你的朋友。” 女人果然都是不讲道理的。 赭绫握着两个拳头,咬牙道:“你朋友简直就不是人,这些人如此可怜,居然也忍心拿他们的『性』命作为威胁。你以为我师父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呢?他之所以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动手罢了……”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也只有这些人可以用来威胁我师父。” “秋大公子决不会伤害他们。”白落裳很确定的说着,心里却想着,这些乞丐到底和那个楼千云是什么关系?会为此而受到要挟,难道这些乞丐对楼千云很重要? 赭绫并不相信白落裳的话,所以听了后立马就不屑道:“对于已经用过一次手段的人,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看她的样子,对秋离凤是真的怕进心底去了,这样处处警惕防备的样子,反倒让白落裳感到一丝不忍心。 正在两人僵持着要不要相信秋离凤为人的时候,偎在一起的乞丐们终于有了动静,其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慢吞吞的朝白落裳他们踱了过去。 第127章 断壁残垣(2) 那是一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女人,身形消瘦,面『色』晦暗,每踱一步,身体都会跟着哆哆嗦嗦的打颤。摇摇晃晃的如同秋天的枯叶,风一吹便会坠落。 她的一身衣服似乎从来没有换洗过,破破烂烂的像是用几条破烂的布条拼接成的。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了。两只眼睛昏黄无神,看不出丝毫情绪,在盯着人的时候,会莫名的让人感觉可怕。 “不会伤害我们,又怎么会肆意纵火?”女人直愣愣的盯着白落裳质问道,“既纵了火,难道不算是伤人害人?”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空洞,就和她的眼睛一样,没有丝毫的活力,也不带一丝情绪。 白落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如果说她这是在抱怨,可她的口气中也听不出任何怨恨。如果说她并不是在抱怨,那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对自己说这句话?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都会死掉。”女人缓缓说着,“我以为我们再见不到天日。” “可是我们没死,我们还苟延残喘的活着,像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偷活。当然,我们或许并不像是活着,我们只不过是还没有死。”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白落裳一听之下不禁愕然,越过女人的肩头看过去。 那女人也是一身破烂,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低垂着头,靠墙而坐,头埋得很深,所以也让人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不过听她的声音,年纪应该比较大,像是一个老『妇』人。 两个人都瘦的只剩下一堆骨头,她们已经被绵延不尽的重负压抑的驼下了肩背。 “没有错,我们并不算是活着,也还没有死,因为死与不死,对于我们而言也并没有任何差异。”站到白落裳面前的女人静静的盯住白落裳,一字一字的说着,神情淡然,无悲无怒,却能让人感受到浓重的悲愤。 不知为何,白落裳觉得这两个人的每一个字都能重重的砸进自己的心里,令他的心里渐渐散发出阵阵冷意。 是的,这两个女人有着悲惨境遇,这里所有的人都有着悲惨的命运。这个悲惨的命运并不是白落裳造成的,但是此时此刻,白落裳却生出了愧疚的罪恶感。 “然而死与不死终究不同。”老『妇』人遥遥的望着白落裳,接话道:“只有活着才能看得见光,看得见太阳。而死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得见又如何?我们还是不能出去。就算是活着,也还是‘死掉的人’,就算还没有死,我们也还是只能躲在这里,不敢见天。”女人不咸不淡的说着埋怨的话。 然后,这两个女人就跟唱戏一样,一人一句的继续说起话来: “对我们而言,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不管是生,还是死。” “所以在那时候,我们已经做好死掉的准备。” “不,应该说,我们一直都在等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 “可是等了那么多年,我们依然没有等到死亡。” “我们以为会一直这样活下去,直到那个时候,直到那场大火燃起来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终于等到了。” “整个房子都在哔啵作响,燃烧的火焰从外面卷了过来,很快整座庙都被滚滚的浓烟包围。” “刺鼻的气息,冲天的火光,耳边还能听见嘎哒的声音。” “那是房子塌陷倒下的声音,也是死亡的声音。” “这里到处都是草堆,狰狞的火势一旦进来,没人可以逃得出去。” “没错,那样的火势足够燃尽这里的整片山地。” “若是这片山地燃烧起来,死掉的就不仅只有我们,还有那些早已埋于尘土的秘密。” “熊熊大火,照亮了整片树林,赤红的火焰随着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可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了凤凰,比火光还要耀眼的凤凰。” “是火红的凤凰救了我们。” “可是,我并不想被救,我甚至觉得凤凰并不应该出现,然而它出现了,就出现在屋顶上。”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白落裳越是听,越是觉得莫名的心惊。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若真是这样,白落裳就更加捉『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了。 她们说的秘密,大概就是指的树林里藏起来的那片数不清的白骨。奇怪的地方就在那些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人身上,他们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们口中的“凤凰”又是什么东西? 年轻的女人忽然用手指着地面,对白落裳问道:“你觉得这里冷不冷?” 白落裳下意识的低下头,喃喃道:“冷,我的脚都快被冻僵了。” 年轻女人又问道:“但是在那个时候,这块土非常的烫,烫得几乎快要把人融化掉。” 白落裳闭着嘴没有说话。 那年轻女人又继续问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冷?” 白落裳迟疑道:“因为下了雨?” 下了雨,自然会凉,白落裳说的很有道理。 年轻女人却摇头道:“因为这是一座坟场。” 她的意思难道是说因为阴气太重,所以才会冷? 白落裳想了一想,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他知道的,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底下正埋着数不尽的枯骨。 在那个漆黑深沉的地洞下,本该一无所有,可是此时此刻却砌满了灰白的枯骨,及时没有光,也能令人看得分明。 白落裳并没有亲眼见过,却几乎能够想象得出那里的场景定是单调而阴冷,阴暗且幽森。 依稀落下的光,照在白落裳的两脚上,他正用这两只脚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边走着,一边打量那两个说话的女人,这两个人蓬头垢面的,样子不甚分明,白落裳根本看不出她们究竟长着怎么一样脸。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眨不眨的盯住两个人一直瞧。 白落裳想不明白,这两个女人到底是打算和自己说什么。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白落裳忍不住拉住赭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问道:“她们是不是这里不清楚?” 赭绫一听,立即就变了脸『色』,先是凶凶瞪了白落裳一眼,接着又用脚重重的踢了白落裳一脚,然后再狠狠捶了下白落裳的肩膀,恼声道:“你怎么不干脆说是你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白落裳立刻严肃道:“我耳朵没有『毛』病,我也知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只不过是在怀疑。” 赭绫不高兴的反问道:“你有什么值得好怀疑的?” 白落裳叹气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坏人,可你为什么偏偏没有好脾气呢?” 赭绫瞪着大眼睛,虽然脸上是一层黑乎乎的,但白落裳知道,若是这个时候将女人的脸洗干净,一定会发现她的脸是红的,被气红的。 『摸』了『摸』鼻子,白落裳别开脸瞧着那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喃喃道:“她们刚才……是不是说了凤凰?” 赭绫没好气的道:“你耳朵不是没『毛』病吗?” 意思就是说,既然已经听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反问一次? 白落裳尴尬的笑了两声,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凶了,脾气真是不好,被很凶的瞪着,白落裳也只能笑了笑,又道:“……我只不过是想要知道,她们口中的‘凤凰’究竟和我想的‘凤凰’是不是一回事。” 赭绫眯了下眼睛,冷冷道:“你想的是什么?” 白落裳抿着嘴想了下,反问道:“她们说的是什么?” 赭绫重重的哼了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落裳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她们刚才说的‘秘密’是哪个秘密?” 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不过那也只是猜测而已,他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开口问,他也有些想要知道这个“秘密”和他所想象的秘密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赭绫冷冷的看着白落裳,好像并不大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自己不知道想吗?” 白落裳抿着嘴,瞧着赭绫满脸的凶相,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用再问什么了,因为不管他问什么,最后也只能是白问。 赭绫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变得十分凶恶,盯住白落裳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瞪着一个敌人,全身上下都好像长满了刺,只要白落裳敢说一句话,她就会用她的刺去扎白落裳。 白落裳并不怕被女人的刺扎到,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一个女人还愿意用她的刺来扎他,至少说明了这个女人的心是有他的,能被一个女人挂记在心里,难道不应该说是他的福气吗? 当然,要享受这种福气,多少还是要受得闷气的。 白落裳被赭绫的刺扎了一下,他也只能叹气,“你真是一个很凶的女人,不管我问什么,你好像都不愿意好好和我说话。” “那你干嘛还要问我!”赭绫又用她的刺朝白落裳扎了过去,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口气不善道:“我就是不想和你好好说话,你也别找我说话。” 对于女人的蛮横,白落裳只能闭上嘴。 第128章 断壁残垣(3) 白落裳绝对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嘴巴不能用来说话,就只能用来喝酒,然而这里没有酒。 既然没有酒喝,总得找点其他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刚好外头的天气很好,呆在残破漏风的庙里,岂不是辜负了这么好的天气? 白落赏一心想要出门走走,呆在这里,实在是令他觉得烦闷。 只是在出门前,他却多此一举的向赭绫问了一句:“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他要想走,自然是谁也留不下,就算是赭绫也不可能真正留得住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表现的好像非要得到赭绫的同意才能出门一样。 赭绫的脸『色』非常不好,听白落裳好脾气的看着自己,就气势汹汹的大声道:“不可以!” 白落裳的脾气表现的越好,赭绫的脾气就表现的越坏,白落裳越是心平气和,赭绫好像就会越生气。 白落裳不明白赭绫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只得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他一点也不相信赭绫之前说的那些话。 把他留在这里,就是的当一个人质? 听起来都觉得滑稽,先不说他愿意不愿,就说秋离凤也不可能被威胁。 赭绫自然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拦不住白落裳,她只能盯住白落裳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你是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白落裳很认真的点头道:“我当然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赭绫还是不放心的问:“你会不会骗人?” 白落裳想了想,他当然是一个会骗人的人,他经常骗人,但想到眼前的情况,他选择说实话:“我基本上不骗女人。” 赭绫眨了眨眼睛,“那你看我是不是女人?” 白落裳睁着眼睛,将赭绫上上下下看了一个来回,点头道:“是女人。” 赭绫又道:“那你应该不会骗我,对不对?” 白落裳一点也不迟疑的点点头。 赭绫这才放心似的拍拍胸口,低声道:“既然你不会骗我,那我就放心了。” 白落裳好笑道:“放心什么?放心我会按照约定给你四千两银子?” 赭绫摇摇头,带着一些笑意的说道:“我是放心你在没有我的同意之前,都不会出门去。” 白落裳皱了下眉,满眼疑『惑』的瞧着眼前这个略带着笑意的女人。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这个女人,在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之前,都不出这扇大门。 赭绫似乎也想起了这一点,忍不住又是一阵脸红,可惜她的脸太黑了,别人根本看不见她是在脸红,她只能狠狠的瞪了白落裳一眼,原本那一点点的笑意也一下子就消失掉,她又变得气汹汹起来,跺着脚大喊道:“反正你就是不能出门,在我没有同意之前,你就是不能离开。你若是走了,便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这样的话听起来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白落裳拧着眉,有些抱怨的道:“我也不是要跑,我就是想要出门走走,难道这也不行?”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赭绫凶着脸道:“你就是不能出门,走走也不行!” “总有个理由。” “没有。” 两个字说的异常响亮,看得出来,这女子的心情实在是不太好。 明明进来的时候,心情还很不错,现在却变得那么生气,看来只要是女人,『性』情都是多变的。变来变去,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对付一个不讲理的女人,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白落裳『摸』着下巴,在赭绫面前走来走去的思考着一个问题。 赭绫不知道白落裳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见他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觉得很不舒服,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这一推,倒是把白落裳推得恍然大悟。 只见他拍着手笑了起来,大声道:“我终于知道了。” 赭绫不知道白落裳终于知道了什么,她只觉得这个长得很英俊的脸突然令她很讨厌。 白落裳的脸突然变得像久饿的人忽然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光,一种令人很不喜欢的光。 独自神神秘秘的笑了一会儿,白落裳又伸长脖子踱步走到了殿门前。 赭绫并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只得跟着走过去,她并不打算放白落裳出门去,所以她必须紧紧的跟着白落裳。 好在白落裳只是停在了门前,而没有继续往门外走去。他举目望着远处,不知道正在看着什么,不过样子很认真,好像天边正发生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脖子伸得很长,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向上提着。 他在看什么? 他看见了从远处缓缓飘来的雨云。 雨云踏来,暴雨将至。 白落裳望着那团雨云,脸上神秘的笑容越来越大。 赭绫歪这头看他,不解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你又终于知道了什么?” 白落裳回过头,正待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只乌鸦“嘎嘎”两声,张开两翅,猛然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远了去。 庙外的古木林是阴森冷寂的,只身处地,定会让人『毛』骨悚然。 古木林的前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缩着头的人,铁铸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站在庙里的人。 白落裳却仿佛根本没有发现那个忽然多出来的人,他以手遥遥指着天边徐徐飘来的雨云,对赭绫道:“快变天了。” 赭绫却看着那个缩着头的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的确快要变天了,桐虎山的天总是多变的,朝晴暮雨是常有的事,并不为奇。 那个缩着脖子的人徐徐走近,先是表情很凶的瞪了白落裳一会儿,才转头看着赭绫,神情也跟着缓和下来。 这个人只对白落裳很凶,这令白落裳感到很在意。 “你为什么瞪我?”白落裳奇怪道,“我并不记得我见过你,也没有招惹过你。” 那缩着脖子的人并不说话,只是看着赭绫。 赭绫被看得心烦,忍不住又生起气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缩着脖子的人似乎很委屈,低下头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赭绫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因为在她开口之前,就被白落裳抢了话。只听白落裳大声的说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想要取我脑袋的小子。” 那人突然伸出脖子,伸得比白落裳的脖子还要长,然后一脸凶气的骂道:“没错,我就是想要取你的脑袋,现在也很想!” 这个缩着脖子的人,正是楼千云的另一个徒弟,苍罗。 白落裳紧紧的盯住苍罗突然变长的脖子,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的脖子有『毛』病,原来没有。” 苍罗伸着脖子学着白落裳的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你的眼睛有『毛』病,原来没有。” 白落裳笑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本来是有问题的,不过多亏了你们,现在才没问题。” 苍罗气势汹汹的瞪了会儿眼睛,然后拉过赭绫转身就走。赭绫倒是很听话,被拉着走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 说也奇怪,赭绫一离开,整座庙忽然变得越发安静下来。 白落裳望着空空的殿门,突然觉得两条腿又冷了几分。 房顶虽然没有了,但阳光却好像永远也照不进来似的,没有房顶的殿里,依然是一片凄清的阴冷。 阳光落不进来,光的温度也自然传不进来,而冰冷的风却可以无孔不入。 湿润的空气,令人发寒。 白落裳在殿里跺着脚走来走去,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总是非常难过。呆在这种地方,自然是不会好受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也只能这么搓着手跺着脚,假装不经意的用眼角四处打量着。 那两个说着奇怪话的女人已经躺了回去,白落裳几乎再不能从那些人当中将那两个女人分辨出来,因为他们的影子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又瘦,又弱,又脏,每一个影子都瘦的只剩下一堆骨头。 这些人是谁? 怎么会寄居在这种破庙里? 与楼千云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与宴影楼之间究竟又有着什么关系? 从赭绫的话里可以很清楚的知道,楼千云似乎非常庇护这些人。既能得到楼千云的庇护,想必这些人对楼千云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楼千云是宴影楼旧人,想来也是一个铁血的人,而现在居然会为了这些人甘愿自断一条腿。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楼千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白落裳心想,这满腹的疑问,或许只有找秋离凤问清楚了。 但秋离凤现在并不在这里,所以他现在应该出门去找秋离凤。瞧了一眼残破的殿门,白落裳想,自己究竟应该去哪里找秋离凤呢? 反正不管秋离凤去了何处,都绝不会像赭绫所说的那样,丢下他一个人跑下山去。因为白落裳知道,如果说他们之间有一个人是想要留在桐虎山的,那么这个人一定不会是他白落裳。 正自个儿琢磨着心事,忽然发现有个影子正在靠近自己。 白落裳略为一惊,忍不住回过头去。 转过脸的时候,他刚好瞧见一具骨架正像一只壁虎一样,慢慢的朝这边爬来。 白落裳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具骨架拖着两条腿,趴在冰冷的地上,微微的仰着表情悲愤的面庞,一对外凸的眼珠竟比地面还要冷。即便地面冰如霜雪,骨架依然趴在地面慢慢的蠕动着,一寸一寸的朝白落裳缓慢爬去。 白落裳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他实在是被吓了一跳,他看得出来趴在地上的是一个人,一个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堆骨头的人。这人的皮肤已经瘦只剩下一层很干很黄的皮,就像一片被风吹干了的枯叶,皮下连一点肉都没有。撑起这张皮囊的,是一具人骨,而撑起人骨的,却是一种恨意。 没有错,的确就是一种恨。 白落裳看得出来,这具骨架是被恨撑起来的。 恨,有的时候,也是可以维持一条生命。 第129章 断壁残垣(5) 虚弱的“骨架”整个趴在地上,每爬一步,都好像要用尽全部的力量才能办到,从那边到这边也不足十步的距离,却好像永远也爬不过来。 白落裳认为,这个人一定没有力气再往前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所剩下的力气并不太多。而事实上,“骨架”却给了白落裳一个意外。 虽然爬得很慢很慢,也爬了很久很久,但最终“骨架”才停在了白落裳的脚边。 白落裳怔怔的瞧着脚下,好像一时间之间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已经被吓呆了,他的一只脚竟然被“骨架”一把抱住。白落裳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雷霹过,原本冻僵了的脚,更是不能移动半分。 “骨架”的眼珠子悲凉的盯着白落裳的眼睛,抖着嘴,似乎有满肚子的话等待着一吐为快。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就这么望着白落裳,眼神里是满满的仇恨。 白落裳茫然的盯住“骨架”,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想着,莫非他又做了什么坏事招惹上了这个人? 正想着,一阵凉风从门外吹来。 凉意贴着地面钻来,缠着白落裳的腿,由下往下灌进白落裳的袖口和领口,这让白落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落裳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应该立刻移开两只脚,可是在瞧见“骨架”的眼睛时,白落裳又动不了了。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一抖脚,脚下的那一具“骨架”就会被他的力气给抖散架。 他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十分脆弱,连一点刺激都不能经受得住。 也是因为如此,白落裳才不敢动,一点都不能动,他只能小心的俯视着骨架,等着“骨架”把肚子里的话吐出来。 “骨架”抱住白落裳的腿,嘴巴抖了很久,或许正是因为肚子里的话太多,等要说的时候反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副虚弱的仇视,令白落裳不禁动容,他心里想着,说不定这“骨架”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骨架”生活中最后的一丝力气已经用在了爬行上。 咳嗽一声,白落裳用最轻柔的声音细声道:“你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骨架”听他一说话,浑身抖得更厉害,就连嘴巴里都传出了一阵“咯咯”的声音,整张原本就不像人的脸也扭曲了起来。 白落裳被骨架嘴巴里传出的声音吓得一抖,没有没保住的腿下意识的往后迈了半步,头皮发麻的急声道:“你、你可以先松开我吗?” “骨架”没有松手,他就这么用两只皮包骨的胳膊,死死的抱住白落裳的腿,像一条壁虎一样贴在地上。 如果白落裳想要踢开这个“骨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不敢贸然这么做。 “你、你抱着我的腿做什么?”白落裳小声道,“你可不可以先松开手?” “骨架”好像一点都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两只手用上了更大的力气。 他究竟要做什么?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最古怪的是,这个看起来快要死掉的人,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明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落裳就算再聪明,这时候也猜不出这具“骨架”想要做什么了。 “既然你想要抱着,便抱着吧。”白落裳无奈的摇摇头,“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抱住腿,虽然抱我腿的人是一个男人。” 壁虎一样的“骨架”,全身只裹着一件非常破烂的衣服,这光景可说是衣不蔽体。两条腿瞧起来就像是两根干枯的竹竿,向来这双腿是再也支撑不起这个“骨架”。 白落裳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实在还是可怜,就蹲下来,好心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骨架”闭了闭眼,过了许久,他才好像忽然回了一口气,等这口气喘上来,他终于说得出话来。 而“骨架”说的的第一句话居然只有一个字,一个蓄满了力气吐出来的字:“滚!” 一字砸进白落裳的耳朵,令他一瞬间失神,愣了还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骨架”抖着嘴又多加了一个字:“你滚!” 原本还以为这个人已经虚弱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没想到他居然也还能说话,而且还一脸凶相的说。 “骨架”能说话,倒是又给了白落裳一个意外。 白落裳瞧着“骨架”,心里出了意外,还有一些为难。 被人抱住腿骂滚,这种经历还真的是有些难得。 白落裳捶捶胳膊,又捶捶大腿,为难得想着,他自己也十分想走,他简直一刻都不愿意呆在这里,然而他犹豫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这脚到底是该抬还是不该抬。 他不抬,就得任由被“骨架”这样抱着,他要抬,又怕把这“骨架”给弄散架。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白落裳蹲在地上吐了一口气,盯住“骨架”的眼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让我滚,总得先松手吧。被你这么抱住,我想走也走不了呀。” “骨架”狠狠的望着白落裳,他一定是听懂了白落裳的话,但他却并没有松开手。 “你这么牢牢的抱住我的腿,我就算是想要滚,也滚不了嘛。”白落裳无奈的笑了一声,“不如你先放开手,然后我立马就滚,好不好?” “骨架”好像根本就听不懂白落裳的话,从头到尾就一直用眼睛很凶的瞪着白落裳。 这令白落裳开始苦恼起来,“骨架”一直不松手,难道他就要让“骨架”一直这样抱着他的腿? 被人抱住腿的感觉,原来是如此无奈。 就在白落裳懊恼着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骨架”突然又开口说话了,这一次,他又施舍似的多加了一个字,咬牙道:“你快滚!” 白落裳皱眉,听完这话后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这个“骨架”是一个聋子,所以才听不明白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白落裳以为“骨架”听不懂自己说的话,“骨架”也以为白落裳听不懂他说的话,所以“骨架”居然又说道:“让你快滚!” 每一次开口都多加一个字,每加一个字说出来的话居然还是同一个意思。 白落裳差一点就憋不住笑出声来,他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见“骨架”并没有松手的打算,白落裳外后一倒,就在地上坐了下来,反正“骨架”不松手,他好像想走也走不掉。 白落裳一坐下来,“骨架”立刻就受了刺激,胸膛起伏,嘴巴里“咯咯”的声音更响,那双外凸的眼珠也瞪得更大,就连原本蜡黄的脸也突然泛出一丝红,这是被气的。 只听“骨架”拼了所有的力气,厉声喊了五个字:“我让你快滚!” 白落裳真的是笑也不是,愁也不是,叹气也不是,他只能无奈的望着“骨架”的眼睛。 “骨架”气得浑身都在颤栗,喘了几口气,又加了一个字,道:“我说让你快滚!” 好吧,不管他再多加几个字,说出来的话也还是那一个字的意思。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芦,叹气道:“其实你开始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已经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后面那些话,根本也完全没有必要说的,你何必还要浪费力气呢?” 白落裳话音一落,“骨架”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整个人忽然就垮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一张枯瘦的脸贴在了白落裳的鞋子上。 白落裳看不见“骨架”的脸,但他能够听见,从“骨架”的嘴巴里又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看来“骨架”是真的很生气,而且还满肚子的仇恨,恨得咬牙切齿。 “骨架”的脸是冰凉的,即便是隔着鞋子,白落裳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一阵冰凉。 这“骨架”分明就是一个冰人,一个一旦抓住了人,就怎么也不肯松手的冰人。 白落裳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无辜,他只不过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已,他却感觉到了,这个人对他的恨意有多大。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白落裳深知这个道理。 他也可以猜得出来,这个“骨架”对他的仇恨一定是有根据的,绝不是平白无故的。只是不知道,这个“骨架”对他的仇恨究竟是因何而生。 对于这个问题,白落裳就算是想破脑袋,估计什么也想不出来。 就在白落裳万般无奈的时候,那“骨架”忽然抬了头,原本蔫软的人,猛然间又有了力气,冲白落裳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也是来折磨我们的?” 白落裳被吓了一跳,怔怔的盯住“骨架”,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他以为“骨架”已经虚弱的再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骨架”居然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而且声音还挺大,样子还是那么凶,简直比一个健康的人还要凶。 一个看着虚弱的快要死掉的“骨架”,居然第三次给了白落裳意外。 “骨架”痛苦的道:“你一定是来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对不对?” 白落裳这一回是真的呆住了。 听着,他只有听着,尽管他根本听不明白。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实在不能了解这个人说这些话的意义。 第130章 一只猴子(1) 白落裳蹲在“骨架”面前,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踌躇了半晌,才小声道:“你……认得我是什么人?” “骨架”埋下头,除了牙齿发出的“咯咯”声,什么也没有说。 “问出这种话,我觉得我真是笨,在这之前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你又怎么可能会认得我?”白落裳苦笑着,用力的掰开缠住脚的双臂,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袖子道:“只不过你说的话却实在是奇怪的很,你认不得我,我也认不得你们,既然我们互不认得,我干嘛要对你们赶尽杀绝?我从来不做无缘无故的事情。无缘无故的救人不会做,无缘无故的杀人更不会做。” 白落裳当然不会对这些人赶尽杀绝,因为他根本都不认识这些人,人如果要做某一件事情,总会有非要做的理由。 很显然,白落裳并没有这个理由,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不过,他却可以猜得出,这个人口中所说的那个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人,指的或许正是秋离凤,毕竟在这里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除了秋离凤,再也没有第二个。 秋离凤带着一群人闯进桐虎山,在所谓的偶然机遇下,让白落裳这个走了几次桐虎山的人都没有发现的秘密,完全的暴『露』于世。 上面是一片森森白骨堆砌的『乱』葬岗,下面是由数不清的白骨搭建的尸洞,上面和下面,组成了一个被尘封的秘密。 原本这个秘密可以继续默默的藏在这片山水之间,永不见天日,然而秋离凤却把这个秘密挖了出来。 在见过那片『乱』葬岗,经历了尸洞一行之后,白落裳现在就算想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虽然不知道秋离凤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白落裳至少可以肯定,秋离凤绝不会是来除去这些人的。因为白落裳知道,如果秋离凤真的是来对这些进行扫除,那么此时这些人应该早已经死了,而不会还继续挤在这里苟延残喘。 想到这里,白落裳又忍不住摇摇头。 “或许,我这一双眼睛应该等到出了桐虎山再进行治疗的,说不定,我是真的不应该用我这双眼睛见你们。”白落裳四周看了一下,无奈道:“或者,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自以为是的选择走上这条路。” “骨架”这个时候,完全就是一副被人抽了气的空皮囊,软趴趴的贴在地上,如果不是还能听得见从他嘴里传出来的“咯咯”声,白落裳一定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看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影,白落裳『摸』着下巴,一脸沉闷。不是他多疑,他总觉得这些人正在用眼睛仇视着他,虽然他到现在也还没有发现有眼睛正在看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对他充满的敌意,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还是说,是因为他和秋离凤是“一伙人”,所以才会招来这么多的仇恨? 让白落裳真正觉得有些后怕的是,他居然能够在这么多仇视的目光下,整整睡了那么长的时间。 如果有人在这段时间起了坏心思,那他岂不是很危险? 白落裳甩了甩袖,正要迈腿转身,忽然发觉不对,整个人立刻往旁边倒去,就在他侧身的刹那,一道白『色』的影子就从他身边飞快的划过,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哐”的撞击声。 有东西撞在了佛台上供奉的佛像上。 白落裳一惊,立刻就转身往门外看去,哪里还有人。 但他知道,刚才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用一把短兵器从后面袭击他。 这一把短兵器,是一把刀,一把由白森森的骨头磨成的短刀。 白落裳并没有立刻追出门去,他走到佛像前,将那把骨刀捡起来。 骨头被磨得很薄,也很锋利,如果他没有躲开,被这把刀刺伤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白落裳研究着骨刀的时候,忽听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叫。 白落裳大惊,展身循着叫声掠了出去。 声音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白落裳靠着准确的分辨力,很快就穿进了古木林,找到了发出叫声的人。 他停在一棵树下,先是看见一根绳索,再看见一条人影,一条倒挂起来的人影。 那人影被一根绳子扣着脚倒挂在树上,如同一只被套住脚的瘦猴子,四肢大开的倒挂着。因为才刚被挂起来,整个人都还在慢悠悠的晃动。 这人瘦的像一只猴子,却不是一只猴子,如果他是一只猴子,他一定能翻上那根树枝,但他翻不上去,他只能束手无策的被这么倒挂着。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出现在身后的人,或许是因为挣脱不开,又或许是因为被吊着的感觉实在不舒服,那瘦猴子满腹的火气似乎也一下子就被吊出来了。 只听他一脸凶相的骂道:“妈的!没想到这该死的恶人断了一条腿之后,竟然还这么厉害,果然不简单。” 白落裳愣了下,心想,这小鬼被倒挂着,竟然还能这么凶,想必也是不简单。 那瘦猴子一骂完,就开始用力的挣扎起来,只是绳索没有挣脱开,反而让自己晃动的更加厉害,甚至还跟着绳子转起圈来。 刚转了半圈,瘦猴子终于看见了出现在身后的人,于是瞪着眼睛,目光炯炯的厉声道:“看什么!难道你想要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做什么?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盯住那人,心想,这人到底哪里值得让自己趁人之危的? 瘦猴子气势汹汹的瞪着大眼睛,还要说话,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被绳子带着晃了过去。他就这么,被绳子挂着转了七八圈。 白落裳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动手将人固定下来,蹲下来,盯住那人的眼睛,道:“你是谁?” 这个人看起来也像是一个乞丐,衣着破破烂烂,脸上也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面貌。但这个人又有些不一样,他看起来一样瘦,可却一点也不弱,而且身手也很好,不然他刚才不会拿骨刀来暗算白落裳。 和破庙里的那些人比起来,这个人算是非常健康的了。虽然他看起来像一只瘦猴子,但至少他并不是病病弱弱的,也不像是苟延残喘的样子。 瘦猴子瞪着眼睛,冷冷哼了一声,道:“可惜,可惜,实在是可惜。” 白落裳眨眨眼,听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就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事可惜?” 瘦猴子抱着手,虽然正被倒挂着,却依然表现出一脸得意,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还长得英俊不凡,可现在就快这样死去,岂非可惜得很?” 白落裳皱了下眉,指着自己的鼻子,古怪道:“谁说我要死了?” 瘦猴子哼了一声,道:“我说的。” 白落裳无奈的看着他,苦笑道:“你说我要死,难道我就真的会死?难道你是铁嘴半仙?” 瘦猴子又哼了一声,“我虽然不是铁嘴半仙,都能我说了你会死,你就会死,而且非死不可。”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死。” 瘦猴子沉下了脸,冷冷道:“我也不想你死,只可惜有样东西不答应。”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什么东西?” 瘦猴子突然不再说话,只不过目中却现出杀机,他已有了杀意。 一个被倒挂着的人,居然还『露』得出这么凶残的杀意,实在是令白落裳不得不感到意外。 白落裳盯住那人的眼睛,忽然笑着从衣兜里搜出一把骨头磨成的短刀,递到那人眼前,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想说这把刀不同意?” 瘦猴子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冷的光,抱着手臂的两只手不由自主紧紧握起拳头。 白落裳又笑道:“你是不是打算用这把刀取我『性』命?” 瘦猴子久久的盯着白落裳,掌心似也沁出了冷汗,过了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原来你也一点也不简单,原本我是打算昨天趁着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一刀宰了你,可惜有人守着,我不好动手,今天那人不在,我以为我一刀能得手,没想到,居然还是失手了。” 白落裳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睁大眼睛,吃惊道:“你昨天就打算对我动手了?” 瘦猴子哼了一声。 白落裳不禁后怕,昨天他可是睡得死死的,如果真被这瘦猴子得手,那他岂不是死不瞑目? 瘦猴子瞪着眼睛,冷冷道:“既然我杀不了你,我也只好放弃了。” 白落裳又是一惊,“你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瘦猴子冷冷道:“你昏过去的时候,我都不能办到,你醒来了,难道我还有机会?” 白落裳笑了。 瘦猴子抿着嘴沉默了半天,忽然道:“把我放下来。” 白落裳笑着道:“你少说了一个字。” 瘦猴子狠狠的瞪着白落裳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道:“请把我放下来。” 白落裳笑眯眯的道:“你还少说了两个字。” 瘦猴子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谢谢!” 白落裳利落的将那人从树上放下来。 瘦猴子坐在地上解脚上的绳子。 第131章 一只猴子(2) 没有了雾气的山林,在刺目的阳光下,更显得幽绿醒目。 白落裳站在古木林间,深呼吸几次,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所以说,人在越是倒霉的时候,就越是应该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刚“受过伤”的人,更应该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才好。 这两天经历了那么多的诡异,能走出来晒晒太阳,吹吹清凉的风,不能不说是一件美妙的事。 在城隍庙那边呆了那么长的时间,黏稠的腐腥气像滋生的病菌,肆无忌惮的侵入人的五脏六腑。白落裳觉得自己再呆下去,早晚会被毒死在庙里。 好在他并没有被毒死,他还活着,而且还活着走出了城隍庙的殿门。 他忽然想起了赭绫说过的话,她说过没有她的允许,自己就不能出门。可是现在,他已经出门了,而且还从官道的一头的城隍庙,跑到了官道另一头的古木林中。 官道两边都是遮天蔽日的古木林,从外面看起来并无很大的差距,都是参天古木盖顶,绿荫繁茂,可等到走入深处之后,才会真正的发现两个林子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那一边的古木林有破败的城隍庙,有成片的『乱』葬岗,有乌压压的蝙蝠,有刺鼻的腐臭味。 这一边的古木林除了茂密的古木和铺地而生的杂草,什么都没有,空气更是干净的连一点灰尘都不沾。 只不过是隔着一条官道,却有着地狱和人间的差距。 这桐虎山真不愧是出了名的鬼山,处处透着古怪。 古怪的环境,总少不了有古怪的人,而眼前这个人,无疑就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 长得很瘦,也不高,看着还挺年轻,身板虽然并不健壮,但也很结实,行动麻利的简直就和真正的猴子一模一样。若非瞧着他还是一个人,白落裳还真的会认为他就是一只猴子。 见这猴子一样的男人很快就把脚上的绳子解开,白落裳忍不住上前两步,忍不住好奇道:“你是怎么被挂上去的?” 瘦猴子脸上一阵难看,撇着嘴略显生气的道:“当然是不小心被挂上去的。” 白落裳并没有因为猴子的冷态度就打消心底的好奇,于是又问道:“是谁把你挂上去的?” 瘦猴子一点也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白落裳却偏偏非要揪住这个问题一再追问,猴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着牙不耐烦的回答道:“是我自己。” “你自己?”白落裳又笑起来,指了指挂绳子的树枝,好笑道:“那你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 “都说了是不小心的!”瘦猴子满腹火气的跳了起来,满脸凶气的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盯住瘦猴子那对凶恶的眼珠,泰然道:“我没想要做什么,我就是想要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你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挂上去?” 瘦猴子一脸的凶相,“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和你说。” “好吧。”白落裳摇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却一直挂着笑,“既然你不想说,便不说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瘦猴子别开脸,眉眼间全是未消的火气。 白落裳瞅着被丢在地上的绳子,『摸』了『摸』下巴,“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倒挂着吊在树上?我觉得这件事情还得要别人帮忙,才能办得到。为了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要不我再把你挂上去试试?” 瘦猴子一惊,连忙后退数步,直瞪瞪的盯住白落裳,浑身上下都因为紧张而战栗起来,恶狠狠的说:“你想你的,为什么要我给你证明?” 白落裳摊开手,无奈道:“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要被吊子树上,必须要借他人之手,所以才想要请你帮我证实一下呀。” 瘦猴子重重的跺了一脚,咬牙道:“你是不是就想要知道我是被什么人吊上去的,对不对?” 白落裳笑着没说话。 瘦猴子又重重的跺了一脚,“你刚刚还说不喜欢强人所难的。” 白落裳还是只笑不语。 瘦猴子瞪了一会儿眼睛,可能是觉得白落裳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有些碍眼,就干脆不再去看他,埋头蹲在了地上,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圈。 这样瞧上去,倒是像一个未张大的孩子。 白落裳在瘦猴子旁边蹲下,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又开口道:“你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瘦猴子闷闷的点了下头。 白落裳又道:“那你和庙里那些人……” “我和他们没关系。”瘦猴子把头埋进双膝间,低喃道:“我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 应该是认识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说不认识那些人呢? “因为他们都已经快死了。”瘦猴子接着说道,声音也听不出多大情绪,“反正他们死后,也会只留下我一个人,所以我不认识他们。” 这话是什么意思? 瘦猴子微微侧过头来,盯住白落裳,眼神是漠然的,也是寂寞的,“如果我认识他们,等他们死后,你说我会不会难过?” 当然会。 瘦猴子又道:“我原来就是一个寂寞的人,就算认识他们之后也不会令我不寂寞,可是在我认识他们之后,他们又全部死掉,你说到时候我会不会更寂寞?” 当然会。 瘦猴子吸了吸鼻子,又把脸埋进了双膝间,“与其以后让自己更寂寞,我现在又何必认识他们?” 白落裳忽然就懂了这瘦猴子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他们是生病了?” 瘦猴子点了下头。 白落裳顿了顿,又问:“那他们生的是什么病?” 瘦猴子埋着头,什么也不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白落裳盯住瘦猴子颀长的颈子,忽然又小声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不怪他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瘦的像猴子一样的人实在是太年轻了,和庙里的那些将死未死的人比起来,这猴子简直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比赭绫还要小的样子。 这时,猴子轻轻抬了一下头,虽然没有看白落裳,但白落裳却看得见猴子皱起的眉。 可以看得出来,猴子的心情真的非常不好,而且还一脸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 白落裳原本以为瘦猴子一定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然而瘦猴子居然回答了,瘦猴子道:“我不知道我多大,我只记得这林子里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山里也被雪盖住了许许多多回。” 意思也就是说他已在山里生活了很多年,然而看他年纪也并不大,这就意味着,这猴子是在桐虎山长大的,从小就活在桐虎山诡异的环境中。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想来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陪着瘦猴子坐了一会儿,白落裳忽然叹了一口气,叹息道:“我看你身手敏捷的跟一只猴子似的,莫非你是和猴子一起长大的?” 瘦猴子一惊,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一次换白落裳一惊,不可思议道:“你真和猴子一起长大的?” 瘦猴子点点头,又埋下头去,闷声道:“你一定觉得一个人跟着一只猴子长大,很不正常,对不对?” 白落裳能怎么说? 他确实是觉得很不正常,因为在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一个正常人,就连他自己也都开始变得不正常。但他又不能这么说,因为这猴子的表情已经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那么这猴子一定会跟他急。 过了许久,瘦猴子忽然伸出手来,揪住白落裳披在身上的黑斗篷,抬头道:“你是不是很想笑话我?”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瘦猴子握紧手,头埋得更深,声音也更沉闷:“因为我是一个和猴子生活的人,我没有爹娘,我是被一只猴子养大的,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是和猴子一起长大的,我没有朋友,我只和猴子一起玩耍。” 说着,他又瞧了白落裳一眼,冷冷道:“你是不是也很想要笑话我?”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这是一件值得笑话的事情?” 白落裳说的是实话,他听完之后,一点也不觉得值得笑话。 瘦猴子又转过头去,闷着声音道:“这确实不好笑,可是他们都在笑话我,说我是畜生养大的人。” 无论是谁,说出这种话来,都是带着恶意的。 白落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和猴子生活在一起,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可以被人拿来笑话的事情。 有些同情的拍了拍瘦猴子的肩膀,白落裳又小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瘦猴子摇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名字,不过他们都叫我畜生。” 白落裳突然有些生气,无论如何,用“畜生”两个字来称呼一个人,都是带着侮辱。 “他们是谁?”白落裳略带生气道。 瘦猴子抿着嘴没有出声回答。 “是庙里那些人?”白落裳猜测道,不过他几乎可以十分肯定,这种中伤侮辱人的话,绝对不是那些藏在庙里的那些干巴巴的人能够说得出口的。 但如果不是庙中人,那么就只可能是庙外人。 而这个庙外人是谁,白落裳大概也可以想得到。 瘦猴子一个字也没有说,白落裳用手捏了捏瘦猴子的肩膀,笑着道:“可是你并不是畜生,你是一个人。” 第121章 治疗眼疾(2) 白落裳的眼睛治疗起来,并不如楼千云说的那么简单。 第二日,白落裳的眼睛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康复,白落裳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秋离凤一直杀气沉沉的,心情比瞎眼的白落裳还要糟糕。 楼千云仔细看着白落裳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情况比我原先想的还要麻烦。” 秋离凤眼神一凌,“治不好?” 楼千云摇头,“能治好,就是比较麻烦。” 秋离凤盯住白落裳的眼睛看了片刻,忽道:“治不好也好,他这样的人,还是瞎掉比较好。” 白落裳盘着腿靠在一棵大树下,一直安安静静的呆着,半句话也没有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此时听秋离凤的话,终于忍不住叹气道:“不管我的眼睛是瞎掉还是被治好,你们是不是应该先给我拿点水来?我担心在治好眼睛之前,我就先被这样渴死。” 才刚说完,就有人拿了一只水壶凑过来。 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水,白落裳道了一声谢。 楼千云靠着木拐,盯住白落裳的眼睛一直在想着什么。 他原本很确定这双眼睛休息一晚上就能恢复,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乐观。 难道真的是因为掉进尸洞撞到了脑袋? 这人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柔弱,应该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撞坏脑子才对。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瘴气侵蚀太深? 楼千云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白落裳倒是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知道着急也急不好自己的眼睛。 自从落入那个古怪的枯灵鬼洞后,他就没有见过一丝光线,那种诡异而宁静的环境,时间也如同静止了一般的漫长。说起来只不过短暂的一天时间,却让他感到像是过了十天之久。 由于在那个尸洞呆了太久,此时身上依然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腐腥气味,而这种气味,是令人恶心的。白落裳被这种恶心的气味熏得差一点就吐出来,不过他并没有真的吐出来,他向来都很能忍耐的。 他的衣服在被那些蝙蝠攻击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破掉,好在还披着一张斗篷,盖住了他原来穿的那一身已经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衣服。要不然,他只会觉得更恶心。 想到那些蝙蝠,白落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伤口还在,碰上去还能感觉到灼热的痛感。 秋离凤说,那些蝙蝠是无物幻世的布阵媒介,也就是说,他们受到那些蝙蝠的攻击,也是有人『操』控的,而最有可能『操』控这一切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楼千云。 虽然他并没有和楼千云正面交手过,但他能够判断的出来,这个楼千云的本事一定不会在他们任何一个人之下,可现实是,楼千云断了一条腿,而断腿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弱点正被秋离凤掐住。 楼千云究竟是被秋离凤抓住了什么样的弱点?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两人之间偏偏好像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关系,神秘而诡异,既非仇人,也非朋友,好像很熟,又好像很生。 白落裳忍不住唤了秋离凤一声,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弄清楚,不然他的心没办法踏实。 楼千云却在白落裳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叹了一口气,朝秋离凤看过去,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和他是不是朋友?” 秋离凤眯了下眼睛,明显是不高兴。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在秋离凤不高兴的时候就要闭嘴。可是楼千云不知道,他又在自言自语般的继续说:“你能无所顾忌的跳下枯灵鬼洞,可见你们定是朋友没错。” 秋离凤漫不经心的说:“你可能还不认识这个人,你如果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你一定不会认为我会和这种人结交朋友。” “哦?”楼千云略感兴趣,“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秋离凤讽刺道:“他就是一个专门偷东西的贼。” “他偷过很多东西?” “没有错,从认识他起,就没见他停止过做贼的勾当,这人什么都偷,有机会就偷,从不客气。我认为只要他不死,他就不会停止。” “这么厉害?” “比你能够想象的还要厉害,你要是有任何值钱的宝贝就不能被他知道,他见钱就偷,见宝贝就偷,简直就是六亲不认,不管对象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只要身上有他瞧得起的东西,他从来都是能偷多少就偷多少,偷光为止,丝毫不会手软。” 楼千云却没有继续顺着秋离凤的话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之前,“你竟然如此了解他,可见你们交情不浅,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他来送死?” 秋离凤见楼千云转移话题,就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是来送死?” 楼千云道:“至少在他之前的人全部死了,无一幸免。”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桐虎山。” “你知道我话中之意。” 秋离凤『揉』了『揉』额角,淡然道:“你怎么知道他来这里就一定是来送死?说不定他是来救人的。” 楼千云的脸瞬间白了起来,他原本已是一个冷血冷心无知无感的人,此时居然也会觉得脚下流出了冷汗。 秋离凤继续道:“在看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会藏东西的人。” 楼千云勾了勾唇角,“那么在看到我之后呢?” “你不是一个会藏东西的人。”秋离凤道,“如果是我要藏一样东西,我一定会藏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楼千云脸『色』僵硬的道:“我要藏的东西,也是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我找到了。” “在你之前,并没有人找到。” “不对,有人找到过,只是命不好后来又死掉了而已。” 闻言,楼千云一张本来已经僵硬的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一丝笑的表情:“这么说来是我大意了。” “不,你一点都不大意,你很聪明,不然你不会把东西一藏就是这么多年,只可惜今日不同了。”秋离凤突然指着白落裳,道:“这一回恐怕会出意外,因为只要他愿意偷,不管你把东西藏在哪里,都会被他偷走。” 白落裳一直默然不语的听着他们说话,可是他们的话却在秋离凤说完这一句之后,就断了,过了许久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白落裳正听得起兴,这突然就断了,倒让他有些着急,忍不住道:“你们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秋离凤走到白落裳面前,俯身看着他,问道:“你是想要复明,还是想继续失明?” 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落裳有些答不出来,他『摸』不准秋离凤想要怎样。 天底下哪有人愿意当瞎子的? 秋离凤出此一问,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好歹我眼睛瞎了也和你有些关系,你就不能说点可以让我喜欢的话来听吗?”白落裳有些不高兴的抬起头,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你总会说些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话。” 秋离凤啧了声,“说的好像是我欠你。” 白落裳反问:“难道不是?” 秋离凤调头就走,白落裳一把拉住人,有些生气,“我听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帮你偷什么东西吧。” 秋离凤没有说话。 白落裳无声叹了一下,苦闷道:“看来对你而言,只有在偷东西这件事情上,我才有些用处。” 难得的自知之明,让秋离凤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他还从来都不知道白落裳也会有如此自知之明的时候。 甩开白落裳的手,秋离凤笑着道:“不管偷什么,你总要先把眼睛治好才行。” 说完,又走了出去。 白落裳埋着头,听秋离凤走远,忍不住又低声喃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已经偷了东西呢?尽管我现在还并不知道被我偷走的是什么。” 秋离凤本来已经走远,可在听见白落裳这一句话后,又停了下来,用一种很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到最后,秋离凤还是什么都没再说,白落裳也什么都没再说,只有楼千云开了口:“有这样的朋友,也不知道是你的运气太好,还是太坏。” 白落裳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 楼千云望着白落裳,又淡淡道了一句:“你该睡了。” 白落裳还没反应过来,身形一仰,歪着头靠在树干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晚间,白落裳依然没有醒来。 他又躺回了破庙大殿的草堆上,眼睛上盖着两团黑漆漆的东西,带着阵阵恶臭,像是腐烂已久的坏肉。如果他是醒着的,一定会被这种臭味熏得再次晕过去,而且他还会感觉到很痒,因为那两团黑影里面居然还爬着细小的虫子。 月影下一个影子窜进了大殿。 一个人捏住鼻子蹲在白落裳身边,仔细端详了会儿,才皱眉道:“会不会把他的眼睛熏坏?” 没有人回应。 “这人也睡得太死了,这么臭也没有把他臭醒。”那人趴在地上,捏着鼻子往白落裳凑近了些,“会不会是已经被熏死了?” 很显然,白落裳并没有被熏死,他还有呼吸,因为他的胸口正平缓而有力的起伏。 那人仔细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不管白落裳会不会被熏死,至少眼睛是好了。 明天醒来,他就能看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