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妻:高冷师兄不准跑》 楔子 白衣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上了云渺峰,猛的冲进了一间简然的小竹屋,扯着脖子对屋里的青年嚷着:“木戎师兄!魔族打上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少年冲进来的时候黑衣青年正盘腿闭目打着坐,周身拢着一圈若隐若现的灵气。被唤作“木戎师兄”的青年缓缓睁开眼,幽深的双眼见不到半丝涟漪:“来的,是谁?” “是……”听到这个问题竹子显然很是为难,眼神游离,吞吞吐吐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纪木戎又问了一遍:“是谁?” “是,小九。”竹子不敢直视纪木戎,别开了视线小声的嗫嚅着,祈求师兄没听清放他一马。 云留灵宗云留峰山前—— 一万妖魔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威风凛凛的堵在云留峰的山门口。队伍的最前方,有个骑独角兽的红衣少女,少女眉眼浓艳,艳丽异常,眉心一朵狐形花钿煞是乍眼。 少女注视着稀稀拉拉出来应战的云留弟子,嗤笑道:“怎么一个内门弟子都看不见?云留没人了?那正好便宜了我,取了云留回去献给魔君。” 有个雪衣少女御剑冲出,凌空喊道:“小九!” 少女身形一僵,之后强迫自己放松,娴熟的笑道:“茶茶师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了。” “小九,回来吧。”夏茗茶心痛道,“小九,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回来我们还在云渺峰一起生活不好吗?师兄还在等着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少女喃喃重复着,妖红的眼角流泄出幽寂的悲伤,“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又有一雪衣内门弟子赶到,抽出长剑,高喝道:“吾等云留弟子,定当保护宗门,诛杀妖女乔霜降!!!” “吾等云留弟子,定当保护宗门,诛杀妖女乔霜降!!!” 红衣少女的瞳孔里倒映出熟悉的云留峰,相识的弟子,浅淡的,悲哀的笑了。 第一章 霜降悠悠 身火烧一般的疼,不紧不慢地细细灼烧着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怕是再撒上一把盐就能新鲜出炉了。 蜷在树下的小狐狸颤抖着动了动身子。眼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个小巧的雪球拱了拱,细雪碎碎地滚了滚,那小雪球又矮了回去。 嘶,太疼了…… 小狐狸身上流光闪过。 雪地之中便露出个瘦小的小女娃,头上顶着一簇雪花和一对蔫蔫低垂的耳朵,不着寸缕的身上冻的发紫并且血迹斑斑,眼见腰后拖着一大簇斑驳的尾巴。 小女孩双眼无神地勉强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怕别是又要掉一条尾巴了吧,已经没了两条尾巴了。 女孩挣扎了下,流光再次闪过已然没有了耳朵和尾巴。 女孩咬紧牙关,扒着粗糙干枯的树皮站起了身,只是弓着身子勉强支撑这个动作就已经用去了她所有的力量。 轻飘飘的一步迈出,仿佛踩在烧的火烫的刀子上。 “扑通——” 跌倒是理所当然的。 在雪地里趴了半晌,女孩才攒了些许力气,果断的放弃了走路。女孩伸出瘦的干柴一样的小细胳膊,艰辛的扒着地上伸出半截的干草匍匐前进。 体温融化了雪花,融化的冰水又湿润了身上的血迹。平整的雪地上硬是被女孩拖出了一道蜿蜒而惨烈的浅壑。 思绪始终朦朦胧胧,像是老旧的磁带时断时续。 “呦,老大,这有个小孩儿。” “女娃子,带着吧。” “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赔本的买卖,老子还得花钱伺候她。” “什么玩意儿啊,妈的,喝了三天的药一点起色都没有,丢了吧,算老子倒霉。” “诶,把她耳朵上的铃铛摘下来。” “废物,这都摘不下来!” 直到她恍惚听见耳际从未出过声响的哑铃乍响,恍若惊雷。 “且慢,这个孩子我要了。” “……” 女孩隐隐约约了解到最后自己大概以五两银子的价钱被买走了。 被马车载了不久,女孩感到身子下面一改平日的冰凉刺骨,软软的,暖暖的。清粥滑过干涸的食管,这简直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即使是天上神仙的吃食也是比不过的。 女孩始终发着烧,身子火烧火燎地疼,神志不甚清醒,这倒是必然的,毕竟是才去了一条命,只凝身这一步就能令她足足疼上九九八十一天,这才不过是十余天而已。 女孩觉得自己许是遇到了个好人,听得声音买下她的人大概是个年轻男子,迷迷糊糊的看见男子身形极是挺拔,那脸却是看不清的。 一连数日男子始终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她只一声嘤咛,便有温度适宜的清粥甘泉奉上,偶尔被塞几颗圆溜溜的苦药,随即便有蜂蜜蜜饯补了进来,即使始终高烧不退,女孩却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是相当滋润的。 有事得了闲,女孩就想,这男子如此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地照顾她,莫不是这次她生的格外好看,买回去准备做了媳妇的? 当然这也是必然的,她们做九尾狐的,每逢化形必是极为美丽,连那些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的。 女孩对这男子好奇得紧,这日高温勉强退了些,难得清醒,女孩勉力悠悠睁了眼。 已逢入夜,烛泪层层叠叠,只得那如豆火光自顾自地摇曳着。 眼前的男子趴在床边浅浅地眠着,想来定是乏累地紧了,长长的睫毛下两道深重的乌痕,本该干干净净的脸颊上也枝枝节节地伸着许多胡茬,脸色不大好看,看上去很是消瘦。 耳边悬着的哑铃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男子有些迷茫地睁了眼,看见榻上女孩乌溜溜的如水眸子狠狠地僵住。半晌后才回过了神,夜泉般温醇的声音从那两片薄唇中流泻出来:“你醒了。” 女孩勉强坐起身,扶着要炸掉的额角,浅浅地恩了一声。 离远些,女孩能看见的东西多了一些,比如男子一袭烫贴合身的黑衣俊逸的很,那随意束起的乌丝宛若鸦羽般乌黑光亮,身后背着地两把长剑一黑一白精致绝伦,想来必定不是凡物。 女孩等了片刻也不见男子有下文。行吧,他不说话那就她说,她如此清醒的时候可是来之不易,不知道下次又要等到何时了。她心思玲珑,总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必定是要问的:“敢问少侠,可识得小奴?” 虽说她有九命,但是复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每次复生,必定要用九九八十一天凝魂,再有九九八十一天用来凝身,期间极度虚弱,痛苦无比,法术概是一点都使不出来的,堪比那被风一吹就倒的娇弱人类。 这倒不是最讨厌的,最惹人讨厌的是每次复生必定会改头换面顺便失去所有记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是谁,剩下的一概不知,比如这两条尾巴是怎么失去的也半点想不起来。 虽然以后能够找回记忆,但至少就眼下刚刚复生来看,她除了魂魄还是原装的,剩下的东西都已然改变,无论是姓名,年龄,面容,甚至性格。 完完地变成另一个人。 虽然她觉得男子的举动暧昧万分,似乎大概不一定有可能是认识当年拥有八条尾巴的她,但是理论上讲是个人现在都认不出她。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了。 又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眼瞧着男子越发深沉灼人的视线,女孩用她干枯地犹如老树皮一般的沙哑嗓音道:“小奴霜降,家中变故,父母双亡,只留下霜降孑然一身,流离失所。幸得少侠相救,霜降愿为少侠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哦,更加灼人了。 她知道她长的好看,霜降的脸上几乎都要让他看出个洞了,难不成是她说的太文邹邹了,让黑衣少侠起疑了?这也不能怪她,虽然她是失忆了,但是学过的技能忘不了啊,虽然不知道前两条命活了多久,但咬文断字这必定是自然的,习惯了习惯了。 第二章 木戎灼灼 霜降抬了雾气蒙蒙的眸子,怯生生地问道:“小奴可否有幸一闻少侠尊名?” 黑少侠与霜降面面相觑,神色越发的深沉复杂,仿佛浪起沧海,波涛汹涌,鱼水翻飞,然后逐渐沉淀归于平静,所有的暗机都潜藏在这片黝黑而深沉的乌海之下。 太深沉了。 霜降蹙眉,咬了咬牙关勉强压制汹涌而来的热度与剧痛,鬓角冷汗淋漓。 就在霜降以为黑少侠不会回答的时候,黑少侠张口道:“你无需知道。” 然后霜降便带着遗憾昏了过去,没有重重的砸入床榻,大概是被接住了吧。 这黑少侠虽说话是少了些冷硬了些,但是行为举止上还是蛮体贴的。 之后便是长长久久的昏睡,即使在空洞的梦中都只是霜降被烹煮的惨烈画面,这疼是源于灵魂的,再如何珍贵的丹药亦是毫无作用的。 经过这次短暂的清醒,霜降迷蒙时候的所思所想充实了许多:不知道这黑少侠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哪些亲人。就穿着来看,黑少侠穿的比较朴素,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但他背的两把剑灵力澄净充盈,不沾凡尘邪气,怎么看怎么值钱。 再说他时常喂给她的丹药,虽然于她没什么效果,但炼制时用的都是极其珍贵的草药。黑少侠向来吃的少睡得少,身上定是有些修为傍身的,可惜现在她还迟钝的很,还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气息,不知道他到底修炼到哪种地步了。 她耳边的那只小铃铛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总之是个上等的灵器,掩去了她身上的妖气。既然能够随着她一起复生,那就说明它已经和她的灵魂溶在了一起。可惜是只哑铃,怎么晃也不出声,只碎碎响过两次。 幸好有这只小铃铛,不然刚被买回来她可能就要让眼前的少侠一刀斩了,收了她的内丹再扒了她的狐狸皮,毕竟她现在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不过这黑少侠天天倚在她床边也是很撩人的,比起清粥蜜饯,身边的男子显然看起来要可口的多。 唉,算了,她也就是想想罢了,打不过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霜降始终都是昏睡的多,清醒的少。这日黑少侠又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把她放上马车,不知道要把她带去哪。 马车开的又平又稳,厚厚的垫子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波澜,暖烘烘的被子一股好闻的阳光味。 可霜降偏生越发难受的紧了,细细的眉毛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团上,偶尔有呻吟从嘴里流出,看上去可怜得紧。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想要血,想要血,想要血。 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 感觉到笔尖萦绕的喷香喷香地物什,霜降不假思索的抓住,张嘴咬下。 尖尖的小虎牙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薄薄的皮肤,绝顶美味的液体缓缓流泄而出,霜降觉得太拖沓,便撕开了伤口,让血液不受阻拦地汹涌而出。 霜降这边喝红了眼,一连串的动作完是下意识的,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若是清醒,霜降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危及生命的事。 而这边被女孩咬住的男人不发一言,任凭霜降动作,并不加以阻拦,也不出声响,就仿佛被咬住的人不是他一样。 为了让霜降喝的更轻松些,男人甚至抽掉了霜降的枕头,捧过霜降小小的身子,让她半倚在他怀里。 男人用另一只手抚了抚霜降柔顺的发丝,下巴轻轻抵在霜降的头顶上,用他温和如夜泉般的声音缓缓唤道:“霜降……” 缱绻万分。 贪心的小狐狸吃饱喝足之后便沉沉地睡了,看那舒展的细眉,想来是舒服了许多。 男人掐了个诀,腕上狰狞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轻缓地把霜降塞回了被窝,细致的掖好了被子。 男人舒了一口气,清瘦的脸颊血色无。 并非痊愈,只是障眼法罢了。 这一餐让霜降睡了许久,自她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醒来之后直道奇怪。 霜降才一睁眼便有一盛着温热清粥的瓷碗伸到了面前。 霜降一愣,接过瓷碗,转过头朝黑少侠粲然一笑,眼中是难得的清明。 男人垂了眼帘,只道:“吃吧。”想了想又加了两字,“趁热。” 霜降脆生生地应了声:“好。” 男人瞧着她吃完了清粥,视线移到窗外,温声道:“要出去走走吗。天气,不错。” 男人拿出套崭新的衣裙,是最讨喜的桃粉色,帮着霜降穿了衣,换了小羊皮靴,披上大兜帽斗篷,方牵着霜降上了街。 霜降躲在大斗篷下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双眼亮晶晶的。虽说这种地方她以前总得去过千八百次,但这可是复生后第一次上集市。 霜降小心地打量了下黑少侠的脸色,唔,怎么几天不见又苍白了许多?照顾她太辛苦了吗? 霜降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舒服?不喜欢?” “……”霜降沉默了下道,“其实少侠不用如此费心地照顾霜降,霜降的身子并无大碍,到了日子自然就好了。” 男人眼色并无波澜,只道:“无碍。”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倚在一起静静地走着。霜降被男人牵着,只感觉岁月静好,风雨不侵。 多年以后霜降浅笑吟吟,倘若可以这样安之若素的一直走下去,她宁愿始终虚弱如斯。 走着走着霜降脚下一个踉跄,男人手疾眼快地拉住霜降,便看见霜降砣红的脸颊。 男人心里一焦,抱起霜降便要御剑。 霜降拉拉男人的衣袖,火烫的热气吐在男人耳际:“别急,回了客栈也是无用,不如吹吹凉风。” 男人便把霜降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回了客栈。耳边凉风习习,吹得耳朵鼻尖泛着绯红,街上行人顶着一张又一张皮囊与他们擦肩而过。 凡尘滚滚,这一辈子得遇到多少人,才能遇到这么一个拼了命也不想放手的刻骨。 不想放手。 但又不得不放手。 第三章 此去经年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着,在她漫长的岁月中,这段日子即使再难熬也不过过眼云烟,只此一瞬。 第八十天的时候霜降带着吟吟浅笑睡了过去,真好,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黑少侠就不用如此辛劳地照顾她了,最近黑少侠越发的憔悴了,都不知道他俩到底病的是谁了。 这段日子黑少侠经常出去,每次回来神色都不大好看,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等她好了能帮他分忧就好了,不过她现在顶着这七八岁的小身板,说要为他分忧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唔,黑少侠哪都好,就是话太少太沉默了,难得说话也只言简意赅的寥寥几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以后讨媳妇要吃亏的,等她好了一定要帮他改掉。 黑少侠是修仙的,不过不怕,过了这段日子她凝好了身便可以重新修炼了。黑少侠一看就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老好人,她现在也不急着取回前两条尾巴的记忆,她少折腾点人命,乖乖顺顺地跟着,即使往后黑少侠发现她是狐狸,也不会二话不说地杀掉她吧。 他要是非要捉她,她逃跑便好了。 月沉如水,如银月光洋洋洒洒流泄了一地,浅浅拢在女孩身上,落在弯弯的嘴角上,隐约露出一牙尖尖的虎牙。 男人诵了个诀,在女孩床前静站了一夜,背影挺拔而孤寂。 —— 霜降顶着像要裂开的脑袋,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熬过今天,就好了。 霜降麻利地坐起身,然后狠狠怔住。 不认识的房间,没有他的味道。 “霜降你醒了啊,娘做好了饭,起来吃吧。”面善的中年女人端着盛了热腾腾清水的铜盆进了房间。 霜降脸色倏地变差,一口鲜血淋漓而下。 女人见状,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一半,手里热水都翻在了地上,急急忙忙叫了大夫。 “大夫啊,我家降儿这是怎么了啊,这孩子命真是苦啊,呜呜呜,降儿不会有事吧?啊?”女人梨花带雨地哭诉着,霜降听在耳里只觉喧闹不堪。 大夫说她是急火攻心,开了几副方子。只一日,霜降大好。 女人感叹神医在世。 霜降心里嗤笑,她好与不好都与这庸医没有半点关系。 这家人家姓乔,男主人乔池在当地做了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女主人程仪,年及三十也没有诞出一儿半女,算不得贫穷也不算富贵,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善良人。 虽然乔池没有给她改名字,但这姓氏还是要多出来的,就此她也就叫了乔霜降。 这可是男人给她费尽心力精挑细选出的好家庭啊。原来最后那段日子他早出晚归的就是在忙活这件事。 她想着以后如何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想的是如何把她送走。 呵呵。 真是自以为是啊。 不论是她,还是他。 想来是她太天真,这两个多月相处下来,她除了识得了男人的那张脸,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名字,年纪,师门,喜好,就连送走她也是趁着夜悄悄把她送走,送走后也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句言简意赅的“保重”也能让她舒心许多,他如此生怕她赖着不走吗。 果然是做好事不留名的老好人啊。 轻而易举的救了她,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好不容易她好了,他就把她送给人家当养女。 想来男人一开始就不打算与她有任何瓜葛的,不然也不会连名字都不告诉她。 她断尾复生,第一个悉心对她,令她然信任的人如此轻易地就抛弃了她,真是可笑。 乔霜降问程仪:“阿娘,送我来的男人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乔霜降心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程仪能够好好回答,给她她想要的答案,不然程仪这三十年的生命怕是就要消弥在这里了。 取回记忆,做回从前的自己。 这才是她最该做的事情。 程仪深思熟虑过之后道:“恩……他说了。” “他说什么?”乔霜降急切地追问道。 “他说他会回来看你。” !!! “他可说他几时会回来?”乔霜降眼里亮晶晶的,溢满了希望。 程仪道:“这个他倒是没说。” 就凭着男人的一句话,乔霜降安安分分地开始等待,整理屋子,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咬文断字……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般,乔霜降极力地隐藏着自己,假装自己是个普通凡人。 毕竟并非凡人,乔霜降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眼里那就是天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一点令乔父乔母非常欣慰。 一年。 两年。 三年。 四年。 五年。 乔霜降折断了手中毛笔,狠狠地把砚台砸在地上,浓墨洒了满地,触目惊心。澄心堂纸,桌椅板凳,花瓶瓷器没有一样逃的开乔霜降的暴怒。 乔霜降满心满脑充斥的只有硕大赤红的三个字:被骗了。 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 区区一个凡人,竟然敢骗她。 这男人真是好手段,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把她在这个院子里困了五年。 乔霜降颓然地滑下身坐在地上,乔霜降捂着脸苦笑,到底是他手段太好还是她甘心被骗。 她不想再等了。 半夜乔霜降跑出了乔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这五年里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乔府里,就等着男人回来看她,等着再看他一眼。每次出门都是匆匆的去,匆匆的回,生怕错过了,都不曾注意过这桥下的芍药竟然开的如此烂漫。 忽然一只手牵住了乔霜降,乔霜降转过头来,蹙着眉看向一袭雪衣的少年:“降儿,乔夫人很担心你,随我回去。” 乔霜降怒目而视:“不回,你少管我家的事。” 沈筠淮松开了乔霜降的手,对身后的小厮道:“你去乔府,就说是我已经找到降儿了,让乔老爷和乔夫人不要担心,我定会安安地把降儿带回去。” 乔霜降拂袖而去。 沈筠淮亦步亦邹。 乔霜降定住脚步,转身微笑:“沈公子,请你不要跟着我,好吗?” 第四章 良辰虚设 “……”沈筠淮蹙着眉与她对视,她叫他沈公子就说明她现在很生气,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乔霜降浅浅笑着,优雅地卷起了宽阔云袖,撩起长裙系在了腰间,扬拳就打。 沈筠淮那也不是吃素的,五年相处过来他早就熟知乔霜降的每一个套路。当年他央着父亲要习武,为的不是要面子出风头,不是想保护别人,而是为了能被乔霜降少揍一点。 乔霜降在旁人眼里就是无时无刻都举止端庄,贤良淑德的大家小姐,但在他眼里乔霜降就是一无拘无束的野丫头。 你管我?好,你管我我就打你。 战毕,温文的沈筠淮身上多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挨乔霜降的揍是一门艺术,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握好一个度,得还手,但是不能打乔霜降,得被揍到,但是不能让乔霜降撒了欢地打,挨揍多了他吃不消,挨揍少了乔霜降心里又不舒服。 反复练习五年,沈筠淮终于能够准确把握好乔霜降这个度。 乔霜降打的累了,心里也舒服了,便放下了衣袖长裙席地而坐。沈筠淮在乔霜降身边坐了,道:“云留灵宗是当今三大修仙门派之首,每十年招纳一批弟子,我爹让我去修炼,你若是实在想离开乔府,就随我一起去云留修仙吧。” 乔霜降想离开乔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事儿除了他沈筠淮,旁人都是不知道的。 “修仙?”乔霜降嗤笑一声,果断道,“不去。” 她一个九尾狐妖,修个什么仙,她还想多活几年。 “当真不去?” 乔霜降转念一想,爽快道:“去!” 既然能够名正言顺地离开,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走呢。 沈筠淮颔首,起身拍了拍脏乱的衣服:“那便先回去吧,明日我便与乔老爷说。” 乔霜降心情愉悦地跟着沈筠淮回去了。 沈筠淮跟在乔霜降身后,温和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三分无奈七分宠溺。总算是哄好了,他自然知道乔霜降打的什么主意,他先把她带出乔府,等出了乔府,那人就该没影了。 与男人不同,沈筠淮说话向来都是做数的,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如约出现在乔府里。 沈筠淮在她爹的书房里呆了整整一天,从日头东升到夕阳西斜,沈筠淮滴水未进。二人出来的时候乔父满面忧愁,沈筠淮神色疲惫。 沈筠淮对乔霜降道:“七日之后我们便出发。” “好。” 走的那一日乔母哭成了泪人,乔父也暗自抹了把眼泪。乔霜降望着那小小的院落,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怅然:我要走了,不再等你了。 本着历练的原则,两人都只带个小包袱骑着马就出了城,并未带些小厮丫鬟什么的。 才一出城,沈筠淮就给乔霜降套了个手环,然后当着乔霜降的面,吞了颗丹药进去。 “这丹药和手环是有感应的,你若是离开我超过十丈,我便痛不欲生。” 乔霜降脸色一寒:“你拿你自己威胁我?沈公子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你死活与我何干?” 这样的做法不禁让她想起五年前救过她的黑衣男人。 沈筠淮说:“降儿,我的命就放在你这里了。” 字字扎心。 乔霜降安生了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很顺利,半个月之后两人抵达了离云留灵宗最近的城镇。 乔霜降嗤笑,就因为他跟她玩命,所以她也就跟了他一起玩命?一只狐妖跑到天下第一的修仙之地,放眼六界,她当真是最蠢最蠢的九尾狐了。 云留灵宗十年才招收一次弟子,并且年龄需在十八岁以下。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在刚刚好的年纪赶上一次纳新。就冲着云留灵宗几千年来积淀下来的名声,数以万计的适龄少年拖家带口地蜂拥入这个半大的小镇,几乎把小镇挤的水泄不通。 这小镇叫青玉镇,好山好水,镇上洋洋洒洒住了几千户人家,就凭身边挨着灵气十足的仙山,镇上的居民不说仙风道骨,也个个都沾染了些轻灵的仙气。 只是这些日子蜂拥进来的人大部分都带着凡尘的俗气,倒是把这轻灵的小镇弄得乌烟瘴气。 沈筠淮紧紧攥着乔霜降凉飕飕的小手,挤过人山人海寻了间客栈。 乔霜降家只是个不足一提的官宦之家,沈筠淮说起来倒是硬气的多。沈筠淮家里做的是玉石生意,沈筠淮他爹心思玲珑,玉石生意做的轰轰烈烈,不说富可敌国,富甲一方倒是绰绰有余。 沈筠淮能出落的一身斯斯文文的书生气源于沈筠淮前头还排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无数个优秀异常的哥哥。以绝对的数量为前提,自然会涌现出几个质量格外高的,沈筠淮数不清的的哥哥里,有跟着他爹一起外出行商的,有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有孑孑立于朝堂之上的二品大员,有琴棋书画风雅无限的墨客书生,还有潇潇洒洒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 到了沈筠淮这,一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嫡出小少爷,得,就差一个仙气飘飘的儿子,他爹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于是乘着那些个辗转于凡尘之中无数玉石稀薄的灵气,沈筠淮就来了,单枪匹马,无所畏惧的就来了。 凭着颇为雄厚的背景,两人没费多少力气就寻了间上房,唯一不足的一点便是可惜只有一间屋子。 三日之后便是云留灵宗广纳弟子的日子,乔霜降坐在床上无比的惆怅懊恼。 随手拨了两下耳边的铃铛,铃铛只是无力地晃了晃,没发出一丝声响。 也不知道这个物件能够隐藏她的妖气到什么地步。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当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连个尸都不会有。 她复生已有五年,这五年里就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她安安分分手上一条人命也没有沾过,连牲畜的性命也很少动,也没怎么修炼,想来妖气是十分微弱的。 但是她不用恢复记忆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曾经背负的深重血债。 第五章 云留灵宗 上一条尾巴很干净,但是上上条尾巴沾染的血气可不是一星半点。最初的她,定是个大妖精,搞不好还是叱诧风云的那一种。即使经过两条尾巴的洗刷那血气浅淡了不少,但如此厚重的因缘堆叠再她身上,她定然是修不了仙的。 趁着夜色,乔霜降看了眼熟睡的沈筠淮,悄咪咪挪出了客栈,往浓重深厚的夜色里钻了去。 走了没多久,乔霜降耳尖地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虚软无力又坚定。 乔霜降回过头,少年一袭如雪白衣,随风而荡,是沈筠淮。 沈筠淮脸色惨白,冷汗淋漓,虚弱的扶着手边的树干,佝偻着身子歇歇地倚在上面,缓缓抬起了头与乔霜降对视,咬紧的下唇血色无,淋漓溢出鲜血,却不说话,更不喊疼,只是静静站在离乔霜降十丈多一点点的地方。 乔霜降蹙着眉瞧着他,原来他当真没有骗她:十丈之外,痛不欲生。 乔霜降冷然地站在原地,沈筠淮脚下更是不挪动半分。 很好,两个人都很坚决。 乔霜降心里算计着,她铁了心要走,他总会死的,要不她给他个痛快,让他死的更有些价值? 唔,虽然她以前是个炫酷的大妖怪,但她毕竟现在是乔霜降,虽然灵魂一样,但性格必是不同的,稍微,有点,差不多,大概,下不去手啊。 但是这沈公子如此逼迫她的方式确实让她很不爽。 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这人,杀还是不杀。 沈筠淮眉头紧锁,目光坚定而悲伤,宛若清泉汩汩,只一流那情绪便不再止得住。沈筠淮动作缓慢地伸出一只剧烈颤抖的手,道:“降儿……跟我……回去……吧,好……好吗?” 一瞬间,乔霜降丢盔弃甲。 她清楚地知道她踏出去的这一步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条尾巴,两条尾巴,三条尾巴亦或是更多。 她想她前边的尾巴定然是在嘲笑她的愚蠢,真可惜,这一条尾巴的性格生得如此蠢笨,可能再丢一条尾巴,她就能够变得聪明了:果断地取够性命,恢复修为与记忆,找回以前属于她的地方,做只潇潇洒洒的大妖怪。 三日之后,远远地便能看见几行白衣小人脚踩宝剑破空而来,总共一十八人雪白衣袂飞扬,遥遥排开,居高临下地瞧着脚下细密如蚂蚁般堆叠统计在一起的凡人。 按照惯例,这十八人是上一代弟子里最拔尖出众的十八人,能够这边潇潇洒洒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只要稍有心思,以后必然能够成为一方人物。 脚下一众人等孜孜不倦地仰着头,眼里有艳羡,有嫉妒,如果十年后的这一天他们也能够悠悠飘在天上望着脚下该多好。 出来说话的那人是个端庄大方的姑娘家,仙衣飘飘,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算不上是绝色,却气质如兰,只一眼便误了终身。 “小女子乃云留灵宗第六百二十五代弟子牧还卿,奉师命前来迎接诸位。”牧还卿声音不大,却清晰明了地响在每个人耳边,温和如水的声音渐渐抚平了喧闹的人群,众人侧耳倾听,“来参加本次试炼的适龄人员共计十一万八千九百二十六人,这其中,只有一千人能够通过试炼成为我云留灵宗的弟子,祝各位好运。” 下面众人响起此起彼伏的讶然抽气,近十二万人,最终留下的只有一千人,真正的千里挑一。 牧还卿说完了开场白,便有一年轻男子御剑往前挪了挪:“在下云留灵宗第六百二十五代弟子洛长安。”然后十八人齐齐伸手掐了个诀,脚下众人只要年龄适宜,眼前便都出现了一块巴掌大小流光溢彩的牌子。 洛长安解释道:“诸位决心参加入门试炼便请以血在灵牌上写好自己的名字。” 沈筠淮委婉地甩出把随身的短匕划破了食指,乔霜降则微张了小嘴,就着尖尖的小虎牙刺破了指尖。 一时间割手指的割手指,咬手指的咬手指。 “首先通过云留森的一千名少年即为我云留灵宗第六百二十六代弟子。云留森中不计生死,危机时刻捏碎灵牌则视为弃权自动离开云留森,请诸位务必保护好自己。入门试炼在前一千名少年产生之前概不会结束,以上。” 然后众人眼前一闪,光芒散去之时眼前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浓绿苍郁,苍翠欲滴。 层层叠叠的森林,好不可爱。 托了沈筠淮紧拉住她的福,两人连体婴一般被传送到了同一个地方。但是二人运气不太好,才一抬头便有一只炸毛的狞猫弓着脊背呲着尖牙死死盯着两人。 两人心照不宣:“沈筠淮快跑啊啊啊啊!!!” 沈筠淮伸手一捞,就把乔霜降扯在了肩头,扛着小女娃一路飞奔。 乔霜降一路被少年扛着,虽然省了腿跑,但是沈筠淮的肩头就顶在她的胃上,顶的她怪不舒服的。 那狞猫跑的极快,身子又灵巧,紧追着两人不放。这头沈筠淮找了处大致安的地方,放下了乔霜降,抽了长剑就朝狞猫冲了过去。 沈筠淮衣袖翻飞,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兼着手里捏的纤细银针,不多时后也就把狞猫放倒了,虽不至死,但这般任人宰割的模样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筠淮手起刀落,三两下剖了狞猫,挑出了狞猫的内丹,随手扔给了乔霜降。乔霜降伸手接住,随手塞到了腰间。沈筠淮头也不抬,继续处理着狞猫,剥了皮,剃了骨。 沈筠淮那丹药的药效已过,于乔霜降再无束缚。趁着沈筠淮处理狞猫,乔霜降心领神会地去拾了柴,生了火。沈筠淮把狞猫带过来的时候烤肉的篝火早就已经架好了,呼呼烧的正烈。 干柴噼啪噼啪地响着,滴血的肉被烤的翻卷,油然而生的香气散漫在空气里,许久不散。 “唔,好香。”乔霜降缩成一团坐在篝火旁,目光热切地盯着将熟的烤肉。 第六章 云留之森 然后这浓重的香气也吸引来了一票饥肠辘辘的人。 三五个少年衣衫褴褛,眼冒绿光地盯着两人。 乔霜降依旧盯着烤肉双眼泛光,只沈筠淮叹了口气,提了长剑挡在乔霜降身前。 —— 八角阁塔里数以万计的半透灵幕层层叠叠地悬挂在空中,阁塔中十八个白花花的身影御着剑上窜下跳,巡视着云留森中的每一个角落。 忽的有个不太和谐的黑色身影御剑混了进去。 牧还卿眼尖瞧见了男人,掐着诀便飞到了男人身边,动作行云流水飘逸非常。牧还卿和身边的男人保持着同步的速度,开口道:“木戎师兄你来了。” 男人浅浅的恩了一声。 “今年参加入门试炼的弟子比去年又多了许多。现下入门试炼才开始不久,倒还没有发现太出挑的弟子。” 男人又是恩了一声。 牧还卿看了眼男人身后背着的长剑,一黑一白,只黑色长剑正被踩在脚下。纪木戎话少这是整个云留灵宗无人不晓的事情,只是自打那人死后木戎师兄的话便越发的少了,没事儿便往灵宗外跑,执剑长老不管,也就没人能管的住木戎师兄了。 牧还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师兄,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吗?” 男人道:“不能。” 牧还卿苦笑,当真是木戎师兄的风格,半点不拖泥带水。 她以前最喜欢的便是纪木戎的沉默直言,只做不说,现在她最讨厌的也正是他的沉默直言。 十年前她牧还卿从十万余人之中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夺得了头魁,成了新一代弟子之首,前途无量。论天赋,论才华,论容貌,论品行,论身家,她哪一点比不上那人。 牧还卿深呼吸几次,脸上带着笑意,雪衣翩翩宛若仙子:“还卿就在木戎师兄的身后,木戎师兄只需偶尔回头便是。” 牧还卿无比庆幸那人已死,而他们作为修仙之人又人生漫长。 “恩。” 男人只随意扫了一眼,眼见秩序井然无需操心便踩着长剑离开了。并未瞧见身边的灵幕中,浴血奋战的少年与低头吃肉耳边戴着铃铛的少女。 “还卿恭送木戎师兄。” —— 少女放下了喷香的烤肉,微微侧过身身子后仰,打了个饱嗝,掐着穿肉的木枝,举起胳膊示意少年来拿。 少年拂了剑上血迹,简略的处理了一下现场,捏了几个灵牌只留下一人绑了。少年揪过那人,把他丢在了火堆旁,收剑入鞘,伸手接过了少女递过来的木枝。 “吃饱了?”沈筠淮温和问出声。篝火旁的乔霜降,嘴角沾了些油迹,顺道带了些弧度,圆溜溜的眸子微微眯着,一副心满意足无欲无求的样子,吃饱的样子慵懒的像只猫儿。 乔霜降心满意足地答道:“超级好吃!” 温热的指腹落在少女更为温软的樱唇上,沈筠淮伸手拂去了乔霜降嘴角的油迹,眉眼弯弯,满是宠溺:“你何时想吃,我便做给你吃。” 乔霜降眼里亮晶晶的,仿佛有繁星满天:“要吃什么你都给我做?” “我会便给你做,不会便学会了给你做。” 乔霜降咧嘴笑了:“超级开心。” 沈筠淮席地而坐,啃起了乔霜降剩下的一半烤肉。 乔霜降其实是个很随意的姑娘,喜欢至上,心情决定态度。她不开心了,就声声唤着他“沈公子”,杵在原地看着他痛不欲生,她开心了那天下都是明媚的,通常乔霜降吃饱的时候便是她最好说话的时候。 有时候好哄,一块烤肉就打发了,有时候不好哄,得看他支撑不住了才回心转意。把她哄的开心,他也能高兴许久,一但她不开心了,他做什么事都是提不起精神的。 他若是想心情愉悦地的过日子,总少不了先把乔霜降哄的开开心心。好在相伴的五年间他把乔霜降的喜好摸了个七八。 乔霜降喜欢吃肉,不爱吃菜。平日里吃的也不少,也不知怎么就长成了这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女娃。 乔霜降站起身掸掸衣裙,走到了被绑少年面前,笑意盈盈:“你的小伙伴都已经出局享清福去了,说吧,说得好就让你出局,说得不好就杀掉。” 少年衣衫褴褛,破烂不堪,双眼不满血丝,看模样有十七八岁了。乔霜降感叹,沈筠淮当真贴心,特意留下了一个年纪最大说得最明白的。 少年哽咽着声音如磨砂般粗糙:“我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我们一起来的,然后,然后……哦哦哦,然后莫名其妙就进了森林,再然后,有野兽,有野兽。不不不,什么都没有,我好饿,已经四天了,我们走了好远好远好远,我饿我饿,放过我,我错了,放过我,我错了,放过我,放过我……” 乔霜降随手把玩着少年的玉牌:“呃,玩够了。” 伸手捏碎。 少年身形流光一闪,篝火浅浅摇曳又只剩下了她二人。 “如何?” 乔霜降蹙眉思索:“他说他们进来四天了,可我们进来才半天啊,吓傻了?” 沈筠淮亦是沉吟:“四日?” —— 纪木戎离了阁塔,踩着长剑便下了山,路过那郁郁葱葱的云留森的时候男人浅浅地往下瞧了一眼。 耳边那脆生生的少女音依稀响在耳边:“唔,师兄这云留森实在是太大了,每次出门都要经过,就算御剑也超级麻烦,又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树还是树。” 纪木戎收了视线,行了片刻耳边银铃炸响,响的纪木戎震耳欲聋。 纪木戎娴熟而轻盈地落在少女面前,瞪着那双死鱼眼,直到:“你,退出。” 乔霜降刚刚听得耳边吓她一跳的铃声,只下一秒男人便出现在了她眼前,用那毫无感情的嗓音让她退出。 五年过去这张脸无比熟悉刻骨的脸没有一丝变化,连那发间青丝都严谨地一如从前。 原来他竟然是云留灵宗的弟子。 一时间新仇,旧恨,具是搅在了一起,五彩斑斓,腐败破烂。 乔霜降毅然仰起小脸,对上纪木戎的视线,无所畏惧。 第七章 退局之战 乔霜降毕竟身份摆在这里,也不怎么惦记当真踏踏实实通过考试,当下被男人这一激,她的小暴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扯着脖子和男人唱反调:“不退。” 顺手扬了一耳光就扫了过去。 被接住那是理所应当的,倒不如说她这样随手下去便能正中靶心才是奇迹。 纪木戎紧紧攥着乔霜降纤细微凉地手腕,冷道:“退赛。” 乔霜降气急败坏地往回抽手,奈何纪木戎手如铁索:“不退!” 沈筠淮正了神色,一剑划过。 纪木戎被迫撒了手,沈筠淮见状趁机把乔霜降扯到了身后:“在下与小降儿上山求学,一心向仙,不知这位师兄硬逼小降儿退出入门试炼所为何事?” 纪木戎与乔霜降遥遥相对,目光灼灼,虽然中间隔着沈筠淮,视线却未被吸引过一分,沉声道:“退不退。” 乔霜降还在气头上,怎么可能松口:“说了不退就是不退。” 纪木戎掏出黑色长剑,未除剑鞘,指着乔霜降。 乔霜降见他用剑尖指着自己,忽的觉得心口一疼:她心心念念等了五年的人,现在竟然用剑指着她? 纪木戎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当即提了剑就上。 沈筠淮亦是提了剑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虽然在场的几人心里都清楚他是决计打不过纪木戎的。 乔霜降心里当然也明白。 明知打不过,甚至连还手能力都没有,还毅然决然地挡在她面前,乔霜降心里忽的有些堵得慌。 纪木戎对沈筠淮是绝不手软的,虽然没下死手,但是这一招下去沈筠淮也不会太舒服就是了。 乔霜降莲步轻移,忽的挡在了沈筠淮身前。 她平时躲在沈筠淮身后那是因为他能轻轻松松收拾了那些渣滓,所以她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沈筠淮的保护。而现在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大敌当前,尤其是冲着她来的大敌,她没有理由躲在他身后做个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他挨揍。 剑气转瞬即至。 乔霜降闭上了眼睛。 然后那乌黑发亮的剑鞘停在了她的鼻尖前。 纪木戎拎过乔霜降,把她带入怀里,一只手把乔霜降的双手扣住,另一只手探到乔霜降的衣襟里寻找着她的灵牌,一个极端亲昵暧昧的动作。 她不退出,好,他来。 乔霜降小脸满是倔强的表情,在纪木戎怀里挣扎个不停。 虽然五年下来乔霜降长大了不少,但是在纪木戎面前,乔霜降依旧只是一个比他矮了几头的细瘦小女娃。只脸上软乎乎的细肉长开了不少,连带着轮廓都精致了许多。不比当年乖巧听话的乔霜降,现在的乔霜降身上多了不少细细的尖刺,不是很疼,却刺的他很是不舒服。 纪木戎头都不抬对着身侧冲上来的少年便甩出去了一张定身符,黄符贴在少年的身上,少年便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不多时纪木戎便寻找到了乔霜降的灵牌,伸手便要捏碎。 乔霜降见状也不挣扎了,怔怔地与纪木戎对视着,玉珠般莹亮的眼泪便从那眼窝中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也不出声,只是沉默而汹涌地哭着。 纪木戎手上一顿。 沈筠淮则觉得心间有些刺痛,他陪伴乔霜降的五年里,无论遇到什么事,乔霜降都不曾落下过半滴眼泪,乔霜降一直是个坚毅而韧性十足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乔霜降哭,毫无征兆的,她就那么哭了,哭的那么汹涌沉默,哭的那么悲戚万分。 “……”纪木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干巴巴道,“你,别哭。” 乔霜降抹了抹眼泪,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哭腔:“你凭什么啊,说走就走,说把我丢给别人就丢给别人,说不让参加就铁了心让我退赛。你凭什么啊,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一声不吭地就丢下我不管了,这五年里每一天我都在等你回来你知道吗?你大概早就忘记我了吧,是我自作多情。既然这样的话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救了就救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温柔细心地照顾我?我把你当成世界,你却把我贬的一文不值,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我还不稀罕和你在同一个门派当弟子呢,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乔霜降抽抽搭搭地有些语无伦次,却是第一次把憋在心里五年的小心思一股脑地甩了个干净。 “……”纪木戎向来不善言辞,忽的被乔霜降一大串话砸的晕头转向,一句话也解释不出。 不是这样的。 无论如何我都想救你。 希望你能够幸福,安安稳稳。 不希望你再次卷入这三界六道仙魔之间的纷争。 我每个月都有去看你,只不过我每一次都站的远远的。看你读书写字,看你坐在门槛上等我,看你和沈筠淮嬉戏笑闹…… 这一世明明好不容易离开了,无关了,为什么一定非要跑回来呢? 我连你都让给沈筠淮了,就这样平平静静,长长久久地活着,老死不相往来,不好吗? 真可惜他只是沉默寡言的纪木戎,而不是心思玲珑的沈筠淮。 纪木戎知道自己不该心软,但那只扣着灵牌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扣不下去…… 纪木戎帮乔霜降拂去了眼泪,乔霜降身子忽的僵住。 这一拂,便像回到了五年前,她还在凝身阶段整日虚弱不堪的时候,他便是无比温柔细致的照顾着她。也是像这般,从不发一言的。 偌大森林忽然响起一阵极其破坏气氛的声音,耳闻那苍老的声音道:“徒儿啊,你搂着人家小女娃干啥呢?” “……” 又一道声音响起:“纪木戎,你自己去思过崖领罚。” 云留森中出现两名白衣弟子,两弟子作揖道:“晚辈奉命前来引领师兄离开。” 纪木戎捏了灵牌收了长剑。 乔霜降身子即将消失之时那两名弟子一个给她掐诀稳住了身形,另一个又送了一块新的灵牌给她。 纪木戎回过头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乔霜降,然后便离开了。 第八章 入门试炼 纪木戎走后,云留森重新归于平静,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筠淮心道一声不好,却碍于这定身符,动弹不得。 因为这定身符并不难结,只要把符纸撕下就能解开,想着有乔霜降在旁边,所以之前的两个弟子并没有帮着解开符咒。 不得不说沈筠淮对于乔霜降是无比了解的。 乔霜降抬眼望了沈筠淮一眼,然后转身就跑,跑了没几步沈筠淮便再看不见乔霜降的身影。 沈筠淮心底有些怨恨,当年明明是男人丢下了乔霜降,现在又出现干什么,他才哄好的小狐狸,如此轻易地就在男人面前炸了毛,跑没了影。 —— “徒儿啊,你说你好好的撩赤人家小女娃干啥。”鹤发童颜的老者一袭蓝袍,不正经地笼了笼胡须。 旁边着黑白双色长袍的中年人瞪了他一眼,视线转而落在阶下跪着的纪木戎身上:“纪木戎,你扰乱入门试炼,捏碎考生灵牌,便罚你领鞭五十,闭门思过半年。” “师父……木戎师兄他……”牧还卿踏出一步出口想要求情。 男人视线严厉扫过:“还卿不许你给他求情。” “可是师父……” 男人一个视线递过,牧还卿再不敢出口多言,悻悻回了原位,怕再求情惹怒了她师父加重纪木戎的责罚,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男人刑罚一出,再无寰转余地。 蓝袍老者说:“徒儿啊,你在思过崖好好改造,师父会让你还卿师妹给你送饭去的。” 纪木戎道:“于宗归,我有错。于我,我无错。” 老者叹了口气道:“徒儿啊,你这么耿直是要吃亏的。” 除却那五十灵鞭很让牧还卿担心,剩下那条思过半年却是甚得她心,这样纪木戎就能在云留灵宗里多呆段时日了。 她入门不久,又是新弟子中无比璀璨的一颗明星,整日忙上忙下得不到一丝空闲。等她再修炼些时日,修为与势力都差不多时她便抛开所有事务,纪木戎去哪她就跟着他去哪,再不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 云留森树木层层叠叠,又长得奇像,沈筠淮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到缩在树洞里的乔霜降。 听见了声音,乔霜降迷茫地抬了抬头,眸子盈满了水汽,剔透柔软地像只毫无攻击力的小兔子,委屈巴巴地开口,那声音仿佛要委屈到骨子里了:“沈筠淮,我好饿。” 沈筠淮叹了口气。 这几日里积压地再多的怨气与艰辛都不敌乔霜降这软软糯糯的一句撒娇,心里最坚硬的盔甲瞬间溃不成军。 “好,你在这等我。” 等乔霜降吃饱喝足,沈筠淮问她:“这几日你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乔霜降摇摇头:“我跑走之后就一直在树洞里呆着了,这两天什么人都没有碰到。”跑走后乔霜降冷静下来的时候再想想便觉得当时她大概是不该跑的,沈筠淮被纪木戎定在那里动弹不得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若是遇到了其他人被暗算了怎么办,她当真是担心他的。 “等等,几天?” “两天啊。” 沈筠淮蹙眉,他找到乔霜降,用了三天:“看来这个森林是有些古怪的。” “什么?” “它的时间流逝速度应该是不一样的。”沈筠淮细细分析道,“当初我们进来半日时那些少年说他们已经进来了四日,你我分别后你藏起来了两天,而我找你用了三天。云留森里每一处的时间流逝速度大概是不一样的,而各处的范围与速度如何我们都是不知道的。通过试炼的方式是走出云留森,应当不是简单的走出森林,而是要找到那块时间流逝速度正确的地方。” 乔霜降赞同的点点头:“所以入门试炼真正考查的内容就是要找到各个地区的范围和流逝速度。” 沈筠淮道:“既然如此,应该有一块地区的范围或是流逝速度是已知的。” 两人稍微修整了一下之后开始在云留森里寻找那确凿而明确的提示。好在云留森中水源充足,食物丰沛,倒是可以做长期作战的准备。 可惜两人在云留森中晃荡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一些线索。 这两天下来路上倒也从没有遇到任何人,两人从入门试炼开始起便进入了云留森,到现在已有五六天了,除了刚刚进入云留森时遇到的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之外就没再遇到过任何人。 当然,从天而降,不请自来的纪木戎和前来抓人的云留弟子自是不算的。 来参加试炼的少年将近十二万人,竟然在他俩这么大范围的移动下都没有撞到过,就是云留森再大,十二万人扔进去也不至于直接就石沉大海了啊。 乔霜降蹙起细细的眉毛,问道:“这人员的密度是不是有点低的可怕了?” 沈筠淮说:“以现在遇人的概率几乎是零的情况,我们可以做出假设,假如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是必然的。也就是说是云留灵宗不想让我们遇到,这样大概就能说的通了。” 乔霜降心思玲珑,一点就透。 不让他们遇见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首先,云留的入门试炼不记生死,意思就是可以进行争斗,就像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做的一样。通过这一点,可以直接而有效地降低他们争斗产生的概率,没人打架了,自然就会减少伤亡。云留不忌讳伤亡是因为也要考验少年们实战生存能力,而不是因为不怕他们单挑群殴打个没完。 其次,遇不见人的话就说明身边除了最开始的三两个同伴之外就再没有别人,这一点也合理地限制了他们交换信息的能力。假如人员极度密集,一个人解出了答案,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转眼十二万人都知道答案了,这试炼还怎么进行的下去。 再之后,这么大片的空地提供给他们,就是让他们随便折腾的,不管是建立营地,获取物资还是寻找答案,这极大的激发了他们的创造力。 第九章 时间之差 说到底云留考验的还是他们综合的能力,而不是单一方面的才华。至于他们最开始遇上的那伙人极有可能是云留特意放过来和他们交流信息的。 他们也确实抓住了这次机会,他们四天,他们半天,多么悬殊的时间差。 “至于人员的分散化,我想他们可能会使用结界堆叠的方式,同样的一个云留森,在不同的角度空间里可能会有十个甚至二十个。十二万少年均匀地散落在每一个考场的每一个角落里。” 维持十二万人不受打扰地参加入门试炼,云留灵宗的雄厚实力可见一斑。 对于乔霜降这么个九尾狐妖,更是要命的地方。 真可怕,她乔霜降就要因为一时赌气而把一条尾巴丢在这里了。 乔霜降随意扫了眼那些长得差不多的树木,忽的一怔,脚步就顿在了原地。 沈筠淮发觉停住的乔霜降,便递过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乔霜降示意沈筠淮向前看。 不过是几棵稀疏的树木。 沈筠淮看了一眼便觉无用,便往旁边看了看,十几棵树稀疏地矗立着,隐隐的似乎有些像是围成了个圆形。圆形中间还有一棵树孤零零地杵在中间,投下一条寂寥的影子。 等等,影子? 乔霜降点了点头:“是个日晷。” 外面围成一圈的树可以看作是日晷上的时刻,最中间的树木代表日晷上的晷针。正常的日晷上只有十二个时辰,沈筠淮数了数这里的树木却有十八棵。 乔霜降说:“所以说这个区域的时间流逝速度是正常速度的一倍半,这个应该就是已知的提示。” 沈筠淮颔首。 把后背留给乔霜降他总归是放心的。 得到了提示,两人开始测量该区域的范围以及周围区域的时间流逝速度。 关于测试两地速度,乔霜降建议可以使用水计时器的方法,尽可能统一所有的条件,只留下一个变量以供测试。 而要使用水计时器统一变量两人势必要分头行动,沈筠淮不放心地提醒了几次乔霜降注意安之后才离开。 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其他时区,这一部分乔霜降倒是不用操心,只要在原地守着水计时器,等收到沈筠淮的信号时开启水计时器便是,自然是轻松的很。 为了视线清晰,乔霜降爬上了树冠仔细盯着天空,望到东南方向出现浓烟的时候便伸手打开了水计时器。 水计时器是沈筠淮用一截木头现做出来的,做的比较简易,就是个杯子的形状,在靠底部挖了一个小洞,确保水能够缓慢流出实现计时的功能。因为是同一截木头做的,误差大概不会太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临时才拿到的考题,取材靠现找。 沈筠淮初时想用沙子计时,但是他们现在置身于森林之中,脚下都是绵软的土地,一时间也找不到颗粒均匀的沙,只得作罢。 瞧着水流尽了,乔霜降生了狼烟,看见对面天空上亦是起了狼烟。 恩,沈筠淮还没有走出这个时区。这时区的大小倒是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一些。 乔霜降把水计时器灌满了水,等待下一次实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二人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之中,两人大概测得了所在时区的范围,这个时区周围被四个不同时区所包围,两人选了与正常时区差距最小的时区走了。 就在两人一路边走边测的努力下,七八天之后,两人终于走到了正确的时区之上。 瞧见林中那两名白衣弟子,乔霜降嘴角抽搐,心中暗道:爹终于走到地方了,累死爹了。 沈筠淮扫了眼乔霜降的表情,便知道乔霜降现在心情大概不是很美丽,便独自上前,对两名弟子奉上了两人的灵牌:“在下沈筠淮,与好友乔霜降一路推算,循着心中认定的正确答案来到了这里,现还请二位能够指点一二。” 白衣弟子颔首,拂一拂袖道:“还望两位继续努力。” 然后两人面前流光一闪,景色骤然转换,除了已经看到恶心的树木,森林中又多了不少草药,顺便多了一只两人多高的黑熊横在了两人面前。 乔霜降满脸黑线。 沈筠淮正要迎战,身边人影闪过,是乔霜降。再摸腰际长剑,已然不见了踪影。 乔霜降提了长剑灵巧地朝着那头长相凶猛的黑熊冲了过去,仗着身姿轻盈几下便进了黑熊的身,专门捡一些刁钻的死角里攻击,逼得黑熊连连嚎叫。 沈筠淮叹了口气,果然生气了。 还好有这头黑熊及时出现,不然现在挨打的就是他了。 一盏茶过后,两人高的凶悍黑熊轰然倒地,黑熊君,卒。 乔霜降武艺虽不如他,却也从来都不是吃软饭的,她不爱出手并不代表着她不能出手。 乔霜降打完之后沈筠淮又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观察之后决定他现在就不要上去搭话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一路上有遇到了不少低级的山野精怪,都让乔霜降一路剁了。 沈筠淮估摸着乔霜降的情绪发泄了七七八八,便故计重施,又用水计时器测了一下时区。 测完之后沈筠淮简直都不敢直视乔霜降身上那隐约可见的冲天黑气。 呃,近期他便老实一点吧。 测试的结果是肯定的,还是有时间的差别,联想出现的精怪与灵药,他们虽然还没有离开云留森,但这块森林也不是原来他们待的那片森林了,可以理解成云留森二层之类的。 想要把十二万人合理地淘汰成一千人,入门试炼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毕竟有了第一层的通过经验,凭着乔霜降一路武力碾压,两人只用了五天就通过了第二层。 面对着几乎与上一次一模一样的两名白衣弟子,乔霜降拉住正要上前的沈筠淮,脸上扬起一个无比璀璨醉人的笑容,声音清脆动听,宛若碎玉:“师兄,上面还有吗?” 沈筠淮暗自打了个寒颤。 白衣弟子袖子一甩:“有。” 乔霜降笑:“师兄,我去年买了块表。” 第十章 脱颖而出 云留森第三层,树木霭霭,星空漫漫,稀薄星光洒落在树冠上,晃的树叶银光璀璨,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乔霜降微笑着问候了一下云留灵宗所有弟子祖宗十八代,问候完毕惊觉:“沈筠淮呢?” 乔霜降在原地大概等了三天,既没有等到沈筠淮也没有等到天亮,就那一片茫茫星空始终倔强地挂着,偏不给太阳一丝爬上来的机会。 想来沈筠淮是不能找到她了,永夜的话应该也没有时差的问题了。 之后乔霜降在云留森中走了三天,半个会喘气的物什也没有见到。 然后乔霜降秉承生命不止问候不息的原则,每天坚持不懈地对云留灵宗进行美好的问候。 七天之后,乔霜降走出去了。 沈筠淮在出口处等着她,乔霜降抱以友好的笑容,然后把沈筠淮揍了一顿。 从进入云留森再到走出云留森,乔霜降一共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沈筠淮比乔霜降要早几天出来,对此乔霜降最大的感触是,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云留森了,恶心。 两人被安排到了云留灵宗的一处灵气丰沛的院子里,两人的房间挨得极近。 虽然他们已经完成了试炼,但是大部分人还没有完成试炼,所以他们在这段日子里便是闲人一群。 沈筠淮跟她说最后一关考验的是少年们心性的坚定,心中不够清明留有迷惘的人是走不出来的。 关于这一点沈筠淮存着的心思先是找到乔霜降,发觉大概是单人考试两人绝不可能遇见之后便转为要走出去等待乔霜降,然后便走了出去。 而乔霜降存的心思纯粹是对入门试炼无穷无尽的厌烦与吐槽,但是贵在够坚定执着,所以乔霜降也走出来了。 在这段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日子里,沈筠淮每日都亲手给乔霜降做些她爱吃的吃食,每到饭点小院子里必然香气扑鼻。导致每逢饭点乔霜降屋里不大的桌边总会长出几只蹭吃蹭喝绝不多言的少年。 一月下来,沈筠淮炫酷的手艺和沈筠淮对于乔霜降的宠溺已然被其余八个少年熟烂于心。 在共计两月余的时间里,一千名通过试炼的少年终于产生,三日后云留灵宗即将为新入门的第六百二十六代弟子举行入门典礼。 这日乔霜降的小院子里一共十名少年拿到了崭新的衣服配饰,尽是雪色纱袍,衬得少年们个个灵气十足,仙气氤氲。 醇厚的钟声响了三声,回荡在整个云留灵宗与每位弟子心中,浩气长存,经久不衰。 在那仙气蒙蒙的云留山上,新弟子们身着蓝袍,英气逼人,站着规整的队伍,严阵以待。队伍的前方不远处十名雪衣少年一字排开,眉宇间个个坚毅凛然。 云留灵宗第六百二十六代弟子,共计一千名,悉数在列。 不远处的空中,忽的出现了五彩的灵气,离得进了众人方能看清那是十四个人,排成一字,或腾云或驾雾,或御器或御兽,个个携着空灵而冷冽的气势,拖着长长的各色灵力,混杂在一起,宛若霓虹。 那是云留灵宗的掌门与十三长老。 一行人浮在空中,最中间的中年人沉声道:“恭喜你们通过入门试炼,正式成为我云留灵宗第六百二十六代弟子,本尊乃云留掌门奉莱仙尊。” 除却这句开头语,之后掌门仙尊便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演讲,洋洋洒洒上万言,道不尽云留灵宗数千年来的丰功伟绩。 因为名次不同,所以沈筠淮和乔霜降并没有站到一起,好在离得也不远。 沈筠淮抻了抻脖子,没太费力气便看到了乔霜降越发明媚的笑容。 乔霜降感受到视线,便侧过头,无声做出一个口型:沈公子看我做甚? 乔霜降向来怕麻烦,最讨厌别人与她讲些冗长的大道理,而现下…… 怕是……又要挨揍…… 沈筠淮现在只祈祷掌门仙尊少讲一会儿,一会儿他也能少挨几拳。 —— 牧还卿挎着小竹篮上了思过崖,守崖弟子见是她也不多加阻拦。 牧还卿入了山洞,也不管对她视若不见的黑衣男人,只自顾自地收了未曾动过的凉菜,换上尚还温热的饭菜,一一摆在不高的石几上。 其实修行之人过了辟谷便不用再吃饭,纪木戎修行了八百多年自然早就过了辟谷。但她总是想着,偶尔尝尝人间烟火也不失为一种志趣,便每日都做给他吃。 虽然纪木戎毫不掩饰的拒绝令她很伤心。 牧还卿碎碎地念叨道:“木戎师兄你不在,茗茶师姐前几日又惹了祸,被其他师兄照拂着才堪堪过了关。” “今日前山举办了入门典礼,茗茶师姐一早就混进去看热闹了,说是要看看这一代的前十甲。” 其实照规矩牧还卿自然是也要出席的,但她一心惦念着纪木戎,便扯了个借口推脱了入门典礼。 “不知道他们几个都能被哪个长老收为徒弟,我师父大概是会收的吧,那样的话我也有师弟或是师妹了。我也可以当师姐了,不再是小师妹了。” “听说今年得了第一名的少年好像是叫沈筠淮,大概会变成我的小师弟吧。” 牧还卿没看见纪木戎忽然僵硬的背脊。 “听茗茶师姐说今年的前十名里只有一个小师妹,既然能够进入前十名总还是有些本事的。” “只是夏茗茶师姐不太喜欢她,说她只是刚好因为和沈筠淮熟稔才进了前十名。年纪倒确实是小了一些,只有十二三岁,似乎是姓乔。” “你说谁?” 每次她说话纪木戎从不理会,到现在也就变成了她的自说自话,纪木戎的忽然出声吓了牧还卿一跳。 “乔……乔什么来着?” “对了,叫乔霜降!” 纪木戎提剑念诀几下强行破了洞口的结界,御剑而出,直奔前山。 牧还卿呆愣了几秒,赶忙御剑追了上去。 凉风拂过脸颊,牧还卿忽然想起,纪木戎被禁足在思过崖似乎是因为扰乱入门试炼,捏碎了一个叫做乔霜降的考生的灵牌。 第十一章 吾之挚友 纪木戎赶到的时候冗长繁复的环节都已经结束了,此时已经开始了前十名的拜师仪式。 沈筠淮虔诚地走出,单膝跪在地上,垂头,揖礼:“弟子沈筠淮拜见掌门及各位长老。” 乔霜降兴致缺缺地发呆了许久,直至听见沈筠淮的声音才回了神,抬起头看了看。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啧了两声,虽未看她,但她却知道那话是对她说得无疑:“啧啧,沈筠淮这小子生得当真好看,以后长大了必是一代少女杀手,不知道要招来多少狂蜂浪蝶的,你可要好好看住他啊。” 乔霜降闻言眯起了眼睛仔细瞧了瞧,沈筠淮雪衣翩翩,因为前十的衣服都是订做的,所以显得极为烫贴合身,端端跪在地上,垂地的雪衣亦是正正地摆了个好,生不出一丝褶皱。沈筠淮垂着头,她只能看见他小半张侧脸,轮廓清晰可见,薄凉的唇,英挺的鼻,微张的桃花眼煞是迷人。入了云留之后沈筠淮与生俱来的优雅儒逸一分没少,反倒是多了几分氤氲的仙气。 乔霜降干巴巴的说:“他去哪,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都是管不到的。” 那少年迅速回过头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乔霜降:“迟钝!”之后又迅速掉过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沈筠淮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角落里发生的一段小插曲。 掌门夸赞了沈筠淮一番之后象征性地问道:“沈筠淮你可愿意拜入本仙尊的门下?” 这也不过是一句必说的台词而已,三大修仙门派之首的掌门说要收弟子,这是多大的荣幸,最高的地位,最好的资源,一个万众瞩目令人艳羡的邀请,又有谁能拒绝得了呢?更何况这些新弟子都是一些半大的小少年而已。 果然沈筠淮也不例外:“弟子愿意。” 一旁有个生的秀丽讨喜的雪衣少女捧着托盘走到了沈筠淮身前,沈筠淮双手取下白玉茶杯,起身,奉给了掌门。 掌门伸手接了,呷了一口。 沈筠淮跪下身去,双膝及地,叩了三个响头:“弟子沈筠淮参见师父。” 掌门满意的一笑,掏出了一把折扇,虽看不见扇面,但折扇下缀着的那块雪白雪白的翠玉却是极其抓人眼球的。 按照规矩这时候沈筠淮奉完拜师茶磕完头之后就应该起身接过新师的赠礼,即为礼成。 扇佩上的雪白流苏随着风轻轻摇曳着,而沈筠淮却依然跪在地上。 掌门收到了心仪的弟子,只当沈筠淮是过于紧张,忘了规矩,也没恼怒,出声提醒了下沈筠淮:“为何不起?” 沈筠淮依旧跪在地上,道:“徒儿有一事相求。” “何事?” “徒儿有一挚友,自小与徒儿一起长大,一起上山,如今也与徒儿一同通过了入门测试。所以徒儿恳请师父能够一并收下徒儿的挚友。” 伏身叩首。 乔霜降心中一跳。 掌门听了之后不太开心,觉着沈筠淮得寸进尺,不知分寸,于是声音中便带了些苛责:“云留有云留的规矩,而这入门的规矩便是只有前十名才能被收入内门。” 其实掌门并不是很关心每十年一次的入门试炼,比起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头,他更关心的是那些入门许久的弟子的成长,或是与其他门派实力的比较。所以每次入门典礼他都是很随意地揣了一份礼物便来,收下第一名通过试炼的弟子,之后便做旁观。 掌门心中还是有些骄傲的,只有第一名,才配得上做他的徒弟。 掌门觉得这样说后沈筠淮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乖乖收下礼物万事大吉,结果却听见沈筠淮倔强道:“徒儿的挚友亦是试炼的前十名。” 其实沈筠淮说到挚友的时候其他前十名的少年立即便知道了这个“挚友”,瞧沈筠淮天天对乔霜降宝贝的那样,这个挚友除了乔霜降还能是谁?沈筠淮胆子倒是大的很,敢在这个场面上和掌门对着干,勇气可嘉。 只不过这个“挚友”叫的不太妥当,借着乔霜降的光蹭了一个月饭的少年们一直觉得应该叫“心上人”才是。 沈筠淮第二次提起这个“挚友”的时候下面一大半的弟子也明白了这个“挚友”所指,沈筠淮和乔霜降向来形影不离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剩下不知道的弟子迷茫的小声打听着,之后所有的弟子都知道了这个“挚友”。 弟子们纷纷感慨沈筠淮的勇气时,有些人对于乔霜降则是不齿的,尤其是在一些女弟子眼中,在他们看来,乔霜降纯属就是沾了沈筠淮的光,一路抱大腿才进堪堪进了前十名。沈筠淮是第一名,这不也就说明第三轮的时候乔霜降速度不佳才被甩到了第十名? 掌门不关心这个,倒是不知道其中典故,知道了另一人也是前十名之后口气明显和缓了许多,则问道:“哦?那人是谁?” 乔霜降深深的提了一口气,一步踏出:“弟子乔霜降参见掌门。” 掌门又有点不开心,他稍微稍微稍微对女弟子有点偏见,而且这个乔霜降,他似乎从哪见过啊。掌门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被他丢到思过崖的纪木戎。 呃,当时好像沈筠淮也在场来着。 掌门并未理会乔霜降,问道:“你坚持?” 沈筠淮语气坚定:“是。” 即同是前十名,这便不违反规矩,应了也不是不可以。掌门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松口:“那好吧。” “徒儿谢过师父。”沈筠淮又叩了头,迅速站起身接过折扇,释怀一笑,退到了掌门身后。 于是下面的人更不满了,乔霜降乔霜降,又是乔霜降,谁不知道每次掌门只收一个徒弟?就因为扒上了沈筠淮,她马上就要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了。 “乔霜降,你过来。” 乔霜降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掌门面前,衣袂飘飞,概是不顾下面的人如何想法。 沈筠淮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乔霜降,带着醉人的微笑,目光灼灼,满眼满目满世界,只乔霜降一人。 第十二章 执剑长老 乔霜降站定,掌门例行发问:“乔霜降,你可愿意拜入本仙尊门下?” “弟子……”乔霜降有点恍惚,说来这命运真是奇怪,事事总是不如她所愿,最初的最初,她只想跟着纪木戎天南地北,然后纪木戎把她扔了;后来她想离开乔家,结果被沈筠淮威逼利诱到云留灵宗;再后来她想意思一下输了便是,结果她成了前十名的优秀弟子。 而现在她一只妖就要成为天下虽有修仙之人都梦寐以求的云留灵宗掌门的亲传弟子,真真是造化弄人。 乔霜降正要答复,之后便有一人黑衣凛凛,从天而降挡在了她面前,朗声道:“她不愿意。” 纪木戎这一声下去,世界都寂静了。 所有弟子和长老都怔住了,随他一同前来的牧还卿愣在原地,沈筠淮的脸色不大好看,前十名的其余八位少年寻思着这是哪杀出来的程咬金,最平静的大约要数乔霜降了,只静静注视着纪木戎的背影,脸上无甚波澜。 很明显,掌门很不开心:“纪木戎你说什么?!” 最先有动作的是牧还卿,牧还卿难得失了端庄几步踏上去扯住了纪木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是弟子没有拦住木戎师兄,请师父责罚,莫要怪罪师兄。” 纪木戎恍然未觉,挺直了身体与掌门对视:“我说,她不拜。” 掌门被他气得心肌梗,唤道:“执剑长老何在?!” 执剑长老见了自家徒儿,又被掌门点名,也沉默不下去了,道:“徒儿啊,你怎的又来纠缠人家小娃娃?” 纪木戎转过头与自家师父遥遥相对,言简意赅道:“师父,收她。” 执剑长老懊恼道:“师父没带拜师礼啊。” 前十的名单一个多月前就出来了,十个小少年也在院子里呆了许久,若是有心收徒,长老们都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去了解打探了一下小少年们的脾性。所以哪个长老想收谁,概不是现场看对了眼就直接收走的,那是深思熟虑了许久之后早就得出答案,在底下早就和其他长老撕逼协商好了,来入门典礼只是走个过场把徒儿领回去而已。 执剑长老向来随性,旁的长老看上了他便不要了,这次亦是如此,他就是过来坐一坐,感受一下气氛,并没有想要收徒弟的意思。 纪木戎不理:“你收不收?” “她拜我就收!” 台下许多新弟子看得那简直叫一个目瞪狗呆,他们没听错吧,好像上面坐着的那个长老才是师父,而不是下面这个黑衣男子吧?这个人对师父的态度竟然如此蛮横强硬,而且他师父还毫无脾气? 看着纪木戎这副直挺挺傲然而立的样子,难道不应该是像沈筠淮那样跪着央求掌门? 而且这乔霜降也是邪了门了,怎的就这么抢手? 其实纪木戎和执剑长老之间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执剑长老是仅次于掌门修为最高的一个长老,但他性子洒脱,不愿受拘束,也不好好教导弟子,经常一消失就是几十年。 纪木戎是执剑长老的第三个弟子,纪木戎入门的时候前头那俩就已经飞升到不知道哪去了,于是纪木戎就一直被执剑长老散养着养大。纪木戎现在这冷冷清清,不爱说话的毛病与执剑长老是脱不了干系的。 后来零零散散又收过几个弟子,都是掌门是在看不过去,几次催到:“今年你又不收弟子?别的长老那都人满为患了,就你这还来来去去的。”说白了,掌门嫌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于是这事儿最后也就到了纪木戎手里,他瞧着哪个顺眼,就告诉执剑长老,执剑长老随手揣个什么法宝当做拜师礼转头就给收回来,之后再头也不回地甩给纪木戎。 除了先头飞升那俩徒弟,执剑长老剩下的徒弟都是纪木戎一手教出来的,虽是三弟子,但是私下里执剑长老的徒弟都管他叫大师兄。所以说在收徒这件事上,纪木戎是当真可以拿主意的。 反正到最后也是他教他养,所以纪木戎开心就好,执剑长老完不在意纪木戎收了个什么东西。 但是执剑长老是执剑长老,掌门是掌门,比起执剑长老把所有事情都甩给纪木戎,掌门那可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于是掌门炸毛了:“还卿你起来,纪木戎你当本仙尊不存在?!” 纪木戎敷衍了一声:“参见掌门。” 之后纪木戎指指乔霜降,道:“完事儿,就回去。” “你私自闯出思过崖你还有理了?!” 掌门甩了一掌出去,纪木戎也不躲,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受了,嘴角有血痕留下,又道:“完事儿,就回去。” 掌门欲要再打,一旁牧还卿赶紧上前拉住了掌门:“师父……” 掌门一拂袖收了手,瞧了瞧乔霜降道:“那也没用,乔霜降是我的徒弟。” 本来他不喜欢乔霜降,但是纪木戎这个样子,他还偏要与他争这一口气。不得不说,某些地方掌门还是很幼稚的。 “她还,没同意。” 掌门愣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乔霜降话还没说完纪木戎就杀出来了。 “问她。” 意思是乔霜降要拜入谁的门下,现在就得看乔霜降的意思了,乔霜降说去哪,那就是去哪,即使是掌门也不能歪曲了她的愿望。 然后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乔霜降的身上。而这其中,尢以沈筠淮的目光最为热烈紧迫。 乔霜降嗤笑一声,他当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入门试炼的时候又强制她退出,现在她成前十了,他不让她退出了,他让她拜到他师父门下?成为他的师妹? 乔霜降嘲讽道:“纪木戎你这个人真是矛盾。” 纪木戎说:“听话。” 场上所有弟子再一次惊呆,掌门是在遵从她的意愿,等待她的回复,但是这只是让她回答个人名吧,这个乔霜降怎么就直接开了嘲讽模式? 第十三章 拜入门下 乔霜降笑了,如画眉眼顿时都生动了起来,乔霜降说:“你让我拜入执剑长老门下,给我一个理由。” 纪木戎秉承着他一向的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个字:“保命。” 乔霜降耳边哑铃骤响,顿时没了笑容。 众人不解,掌门则没了耐心,何谈保命?当了他的弟子他还能置她于死地? “乔霜降,你到底要拜入谁的门下?” 乔霜降眸中的光彩不是很明晰,沈筠淮顿时觉得一颗心都沉了下去,一沉到底:“弟子……弟子乔霜降愿……师从执剑长老……” 之后乔霜降怔怔地给执剑长老奉了茶,磕了头,仿佛没有看见沈筠淮失落的表情。 不似掌门那般只优雅地呷了一口,执剑长老喝了一口又一口,一边喝一边给纪木戎狠打眼色:拜师礼啊拜师礼,拜师礼呢?! 纪木戎解开了身上背着的那把白色轻剑,递给了执剑长老。 新弟子不懂,但是老弟子总是听说过许多东西的,他们惊讶地看着纪木戎递出那把剑,几乎合不拢嘴。 牧还卿觉得眼前一黑,那把剑,那把剑是……他从来都不许别人碰一下的,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如今,如今却…… 执剑长老咕嘟一声猛地咽下了一大口清茶:“徒儿,你确定?” 纪木戎垂着眼帘,坚定而低沉的“恩”了一声。 执剑长老把剑递给乔霜降,道:“此剑名为,呃名为……咳,你要好好珍稀。” 纪木戎声音既然有些飘忽,飘忽之间却带着许多沉重的泥泞:“清涧,它叫清涧。” “对对对,叫清涧,清涧。” 入门典礼上的闹剧算是到此为止了,纪木戎又被掌门加罚了鞭刑,纪木戎领了刑罚便离开了。牧还卿看着纪木戎的背影心绪复杂,出人意料的没有求情,也没有追上去,只是安安静静的侍奉在了掌门身边,与沈筠淮一左一右。 乔霜降站在了执剑长老身后,与沈筠淮离得距离更远了些,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其余八人顺理成章地分别被其他几个长老收入门下,掌门最后又说了许多激励的话之后入门典礼至此便算是结束了。 结束后旁的弟子都没什么事情,一切如常,只他们十人,便要收拾好东西分别搬到各个长老的山峰上去了。 毕竟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小少年们嘻嘻哈哈的还是结下了许多情谊的,想到明日就要开始一段新生活,往后再没有十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小少年们难免也生了愁肠。 沈筠淮烧了一大桌子饭菜,尽是些乔霜降最爱吃的。云留禁酒,有个胆子大的少年不知道从哪摸回了几坛酒,也学着大人们那副模样推杯换盏,吃吃喝喝。 大家庆祝着各自找到了好的去处,私心里惆怅着即将的分别。沈筠淮向来是不喝酒的,而这一日沈筠淮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来者不拒地接了递过来的酒盅。 “以后再想吃到筠淮的手艺可就难了。” “沈筠淮你小子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我们这群兄弟啊!” “那是自然。” “只是可惜了,霜降去了云渺峰。”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个一晚上都被刻意遗忘的话题忽然被提及,说话的少年立即死死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扭过头去看沈筠淮的神色。 “……”沈筠淮端着酒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之后笑道,“小降儿的选择总是好的,她开心便好,只可惜我拜的早了,不然也和她一道入了执剑长老门下就好了。” 真真的酒入愁肠。 “不过这样也好,云渺峰和云留峰离得不远,以后我也好时时去看她。” 之后大家刻意绕过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东扯葫芦西扯瓢,最后一个个喝了个东倒西歪,连沈筠淮都浅浅地伏在了桌上。 唯一清醒的大概就是乔霜降了,乔霜降最初捏着小酒杯浅浅的嘬了一口,觉得并不好喝,便放了酒杯。沈筠淮视线不经意地滑过,之后的酒便都让沈筠淮一个人挡了。 不过这也就苦了乔霜降,一个人收拾了被祸害的七零八乱的房间,又一个个把他们架回了房间,扒了鞋子,粗鲁地塞进了被窝里。 最后乔霜降回来扶沈筠淮,她晃了晃沈筠淮,沈筠淮便迷茫的睁了眼睛,最后视线凝在乔霜降的脸上,轻轻唤了声“小降儿”,那声音当真是酥到了骨子里。 乔霜降猛地打了个哆嗦,她从未听过沈筠淮叫她叫的如此缱绻辗转,却又如此自然,不带丝毫虚情假意。乔霜降也知他是醉了,比不得那几个小少年,醉了有哭的,有笑的,又说没醉的,有呼呼大睡的,沈筠淮醉了就是那么双眼柔软迷蒙,目光如水的看着你,看着你,看着你。 乔霜降扒拉过沈筠淮的脑袋:“不要看了。” 沈筠淮说:“为什么不随我一起去呢?” 乔霜降停了动作没吱声。 沈筠淮牵住了乔霜降的手,道:“我也可以保护你,不比纪木戎差一毫。” 乔霜降说:“你不是也说我去了云渺峰也好吗?” 沈筠淮摇摇头,只有又指指自己的胸口:“不是这样的,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我心里……并不是那样想的。” 沈筠淮手上一使劲,把乔霜降带入怀里,紧紧的拥住,带着酒气的火热鼻息尽数洒落在乔霜降的脖颈之上,不发一言。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沈筠淮骨子里也是有骄傲的,他为了她跪在掌门面前那般求他,而她却把他所有的努力置于不顾。 乔霜降揉揉他的脑袋说:“以后我得了闲便去云留峰寻你。” 沈筠淮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有些孩子气道:“你要说话算话。” “好。” 沈筠淮松了手,朝乔霜降笑着。屋外撒进来的皎洁月光织了一层薄纱,浅浅的拢在沈筠淮温雅恬淡的脸上,给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银白光华,便显得他越发的优雅脱俗。 其实沈筠淮很好哄。乔霜降想着。 第十四章 云渺山峰 这一夜过去之后他们到底还是各自去往了不同的山峰,每座峰上都有师兄或师姐来接,他们十人带着包裹站成一列,就像是幼稚园放学之后等着家长来接的小朋友。 好巧不巧那偷酒的少年收拾地慢了些,来接他的洛长安就去了他房里寻他,便看见了剩下半坛未舍得喝的酒,把那少年吓了个半死,好在洛长安并未追究。 来接沈筠淮的人是牧还卿,随牧还卿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少女,少女站到乔霜降面前笑眼眯眯地问道:“可还记得我?” 乔霜降答道:“记得。” 她便是昨日负责递送拜师茶的少女,他们十人奉了十次茶,她就来来回回了十次。 “我叫夏茗茶,是执剑长老的弟子,以后就是你的师姐了,你可以叫我茶茶师姐。”夏茗茶揽过乔霜降的小包袱,和牧还卿做了别,念了剑诀示意乔霜降上来。 “小师妹可要站好了!” 乔霜降踩上了剑还没站好夏茗茶就轰然起飞,比起牧还卿的周到端庄,夏茗茶那简直就是一飞冲天。吓得乔霜降赶忙稳住身形,紧紧搂住了夏茗茶的细腰。 “哈哈哈,刺激吧小师妹!”高速飞行下,夏茗茶的头发整个兜起,糊了乔霜降一脸。 “师姐,师姐你慢些!太快了,啊啊啊!”乔霜降顺着夏茗茶的身子缓缓蹲下了身,一是放低重心站的稳些,二是被糊一脸着实难受。 下了剑,乔霜降脚步都是虚软的。 面前是一个小院子,即不奢华,也不大气,连点雅气都没有,就是一排小竹坞,简简单单,啥也没有。除此之外院里便是一口水井,一片稀稀拉拉长着菜的小菜洼,鸡窝的栅栏破了个洞,一只母鸡带着一窝小鸡仔跑了满院,一个小少年身上湿了大半,带着一条半大的黄狗呼哧呼哧地抓着鸡仔,门前一个小少年坐在门口翻着书页淡淡的瞧了她们一眼。 呃,一言难尽啊…… 夏茗茶忽然跳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尴尬中带着自豪,自豪中卷着尴尬:“呃,如你所见,这就是我们云渺峰的所有啦!”转头呵斥着身后的两个少年,“小六你不要追鸡仔了,小七别看了,过来迎接小师妹。” 小六抱着大黄狗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道:“小九你好,我叫竹子,这个是大黄。来大黄,和小九打招呼。” 大黄吐着舌头:“汪汪!” 小六一撒手,大黄就扑了乔霜降满怀,呼哧呼哧舔弄着躲闪不及的乔霜降。 乔霜降发出求救,“师姐,茶茶师姐!” 然后小七慢悠悠地走过来,抱起了大黄,道:“我叫栗子。” 乔霜降见两人一模一样的脸蛋便知这倒是对双胞胎。 夏茗茶给他们俩介绍乔霜降:“这个是霜降小师妹,以后就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欢迎!” 夏茗茶手动啪啪啪。 “你们好。” “你好你好。”竹子手动啪啪啪。 “哦。”栗子显然没什么兴致。 介绍结束夏茗茶给乔霜降安排了房间:“你以后便住在这间吧,这屋子是以前四师姐住的,现在刚好空了出来。还好房间够,不然还得等木戎师兄现盖一间出来。” “诶?” “呃,这个院子都是木戎师兄亲手建的,师父什么都不管我们,都是师兄在照顾我们。”夏茗茶解释完继续道,“棠竹坞只这四间屋,隔壁是师兄的房间,东面那间是我的屋子,竹子和栗子一起住在西面,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过来找我们。” 夏茗茶又想了想道:“算了,不要找他们了,找我就够了,那些人都不靠谱的。” 两人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闲聊,乔霜降问道:“师父他就这几个弟子吗?” “是啊,这云留灵宗里的内门弟子就数我们云渺峰最是人丁稀少,旁的山峰都要塞满了。”夏茗茶想了想介绍道,“大师兄和二师兄一早就飞升了,我们从来没见过他们,三师兄木戎师兄始终都在照顾我们,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大师兄,现在正在思过崖关禁闭,四师姐下山去历练了,我排行第五,小六小七你也看见了,然后就是小九你。” “诶,那八……?” 夏茗茶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严肃道:“我提醒你千万不要在云留灵宗里提起小八,尤其是在师兄面前,这个是云留灵宗的禁忌。” 乔霜降一愣:“那……” “她死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夏茗茶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徘徊在乔霜降腰间的轻剑之上,到底还是憋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夏茗茶转移了话题道:“不过这次你就惨了,师兄被罚禁足三年,一年之后你还有比赛呢。堂堂入门试炼第十名,到时候被甩个千八百名多丢人。唉,不过也没关系,师父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你只要呆在云渺峰上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修炼都是师兄教的啊,师兄不在,就没人能教你了。” “哦。”乔霜降乐得清闲,她一只妖,背负着那么重的因缘,是绝对不可能修仙的。没人教没人管的这样正合乔霜降的心意。她的身份,能拖一天是一天,坚决不能暴露。 “唉,若是师兄没有半道杀出来,你现在应该已经在云留峰上听掌门讲课授业了。”收拾好了屋子,夏茗茶道,“我一会儿要去思过崖看望师兄,小九你去吗?” 乔霜降思考了一会儿,应了。她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她。 结果这两人还没等出门呢,就听见隔壁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夏茗茶疑惑的跑出了屋子,乔霜降亦是跟着一起。 夏茗茶敲了敲门,道:“师兄,是你回来了吗?” 半晌之后两人才听见屋里传来浅浅的一声“恩”。 夏茗茶对乔霜降说道:“师兄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要在意,与师兄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问疑问句,要问选择疑问句。比如这样。” 夏茗茶身体力行地给乔霜降做着示范。 第十五章 云留山峰 “师兄你不是应该在思过崖吗?” 没有声音。 “师兄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是因为师父给你求情了吗?” “……嗯。” 以上,师兄小课堂第一课结束。 夏茗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小九你看明白了吗?” “……”乔霜降恍然大悟,“果然博大精深。” 夏茗茶贼眉鼠眼地蹭到乔霜降耳边道:“是吧,你可千万不要妄想能够一次从师兄的嘴里听到超过十个字,我与他在云渺峰上呆了几百年都没有见到过。” “师兄大概受了伤,我去找点药。” 说是大概,其实夏茗茶百分百肯定师兄绝对肯定一定受了伤,不挨个几十鞭掌门怎么会放他回来。 以鞭刑换禁足,师兄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总觉得师兄和小九之间古怪的关系是因为误会,于是为了增进师兄和小九之间的感情,夏茗茶把给师兄上药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乔霜降。 乔霜降进去的时候,纪木戎正光着上半身努力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 乔霜降盯着纪木戎鲜血淋漓的后背,道道鞭痕密布,那么宽广的后背几乎找不到一处好皮肤。 纪木戎背对着她,听见人进来了也没有反应,他以为是夏茗茶。人进了屋子许久没有声音,纪木戎这才疑惑的回过头去看,夏茗茶是概不会这么安静的。 纪木戎一回头便对上了乔霜降的视线,纪木戎难道有些慌乱地停了手,愣住了。 乔霜降也愣了,干巴巴地唤道:“师兄。” 纪木戎一时不察,绷带应声而断,连伤口崩裂也仿佛没有知觉。 “你……再叫一次。” “师兄。” “再叫一次。” “师兄。” 纪木戎呆愣愣的听着,半晌才应了声:“恩,我在。”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 听得乔霜降这一声师兄,纪木戎便觉得,即使是死了,他这一生也无憾了。 “茶茶师姐让我来给你上药。” 乔霜降走过去,解下了纪木戎自己随便缠的绷带,纪木戎缠的极其草率,似乎只要止住血就够了,乔霜降拆绷带的时候难免会碰到伤口,偶尔还会带下来一些模糊的碎肉。再之后上药的时候,一直到结束,乔霜降也没听见纪木戎哪怕一声闷哼,仿佛她是在给一个木头人包扎。 明明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但是到了这里,与他面面相觑,却是一个问题都问不出嘴。 所以,乔霜降说:“师兄,我讨厌你。” 明明包扎的时候都没有一丝动作的人,现下确实僵了身子,轻轻道了句:“哦,是吗。” “是啊,我最讨厌你什么都不与我说就轻易地决定我的事情。” “对不起。” “那你以后做决定之前同我知会一声,我便原谅你。”乔霜降重重地提了一口气,“我们重新开始,你是我的三师兄,我是你的小师妹,可好?” “……”纪木戎沉默了。 乔霜降许久等不到答复,便弯腰拾起了带血的绷带,捧着托盘走了,难得她愿意服软,但人家是不愿的,又是她自作多情了,乔霜降声音冷清边走便道:“所以说我才讨厌你啊。” 屋门被重重地带上,纪木戎想叫住她,终究还是没能开口,有很多事情,他都不能同她说,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即使再沉重,也只能自己扛着。 只要她岁月静好,他便愿意为她负重前行。 夏茗茶正在外面浇园子,见乔霜降脸色不佳地出来,便知道她那个木头师兄又搞砸了。 乔霜降处理掉了染血的绷带,之后过来询问夏茗茶:“茶茶师姐,可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夏茗茶摇摇头:“并无,小师妹好好歇息便是。” “既如此,我出去一趟。”乔霜降问她,“茶茶师姐,不知要去云留峰该如何走?” 夏茗茶一一指给乔霜降,乔霜降去云留峰找谁,大家心知肚明。夏茗茶原本不喜欢乔霜降,后来她成了她的小师妹,变成了自己人,她便不再计较。待乔霜降走得没了影,夏茗茶噔噔噔跑到纪木戎的房前,也不敲门,直接拉开竹门,喊道:“师兄大笨蛋,你就是块木头,活该没人要!”喊得舒爽了,哐地又关上了门。 继续回去浇园子,心里毫无负担,她的师兄,是绝对不会还嘴的。 —— 乔霜降离了云渺峰之后就去了云留峰,心中念叨着沈筠淮,离得不远?不远,当真不远,中间只隔了半个时辰的路程,上山下山地她要把腿都跑断了。 一想起她走了半个时辰来的,一会儿还要走半个时辰回去,乔霜降心里就阵阵绝望。 上了云留峰,她才知道云留灵宗为什么是三大修仙门派之首,那上千级的白玉台阶铺的那叫一个整整齐齐,远远的便看见端庄大气的宫殿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蒙在袅袅仙气里若隐若现,几乎要随着云留峰一同直插云霄,到处都是御剑飞行的雪衣弟子来来回回,或是谈笑,或是巡逻,再或是修炼读书。 再想想云渺峰……呃,算了,不想了。 乔霜降忽然觉得掌门仙尊脾气真是好,她若是掌门,定要免了执剑长老的长老职位,之后再提拔一个年轻有为,上进肯干的。 云渺峰并不比云留峰小,只是人家是轰轰烈烈的宫殿建筑群,而他们是密密麻麻的竹林与小竹坞。乔霜降又觉得,执剑长老的后台真是坚实可靠,硬的跟钻石一样。 毕竟是近来风头正大的弟子,乔霜降只随意打听就找到了沈筠淮的住处,端端庄庄的,极是衬沈筠淮的气质。 乔霜降再一想,若是把沈筠淮扔到他们的棠竹坞里,那定然也是清新脱俗的,概不会抱着大黄满地追鸡仔。 果然,只要颜值到位,就算拉屎都是俊俏的。 乔霜降来时牧还卿还没有走,正在事无巨细地嘱咐着沈筠淮在云留峰上的各种规矩与注意事项,比如什么吃饭时莫要说话动膝,双腿摆正概不能跷二郎腿,比如睡觉前定要把校服四四方方的叠好放在桌上,比如每逢上课决不能迟到早退,不然掌门会很不开心。 允你骗我 乔霜降在一旁听得头都要大了,还好她去的是云渺峰,而不是云留峰,她向来自在惯了,若是换了她不出三天她就要被烦死。 沈筠淮神态认真地听着,都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帅,这话倒也不是胡说的。 牧还卿嘱咐完便离开了,临走时看见一直守在门口的乔霜降,愣了一下。乔霜降心情正好,倒是乖巧的问了好。 “恩,今日小师弟就没事儿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师姐慢走。” 牧还卿走后沈筠淮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极其自然地便牵了乔霜降进去,惊喜道:“小降儿你来了。” “恩,我安顿好之后便来看你了。断断续续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沈筠淮捧了几小碟子点心送到乔霜降面前,乔霜降刚好有些饿了,便毫无顾忌地拿起吃了。 沈筠淮笑眼眯眯地与她说:“不怕,方才我已经问过还卿师姐了,等我学会御剑飞行,从云留峰到云渺峰只需一柱香时间。到时候你想来云留峰我便可以去接你,走时我便送你。” “哦,那要几时才能学会御剑?” “师姐说资质好些的只需年余便能学会。” 乔霜降一听不太开心,眼珠滴溜溜一转:“那这一年时间里我不还得要跑来跑去?” “我概不会让小降儿等这么久,你等我,只消三月,三月之后我便带你畅游这云留灵宗。” 乔霜降来了些兴致,微笑道:“沈公子你不能骗我。” 沈筠淮宠溺一笑:“我几时骗过你。” 乔霜降随口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莫要骗我。你若是骗了我,以后我就不再信你。” “诶,这么严格?” “就是这么严格。” “一次机会都不给?” “不给。” “当真不给?” “恩,好吧,我思考一下。恩,就姑且允你可以骗我一次吧。” “好说好说。” 乔霜降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点心,与沈筠淮闲聊着。只是乔霜降没想到,在她有生之年沈筠淮当真就只骗过她一次,但也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却骗得她肝肠寸断,连她也不由感叹,沈筠淮当真是个会物尽其用的天才。 乔霜降回到云渺峰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了,一进棠竹坞便见得纪木戎一袭黑衣蹲在地上,身边散落着不少裁好的竹子,应该是在修那个烂掉的鸡窝栅栏。 乔霜降阴恻恻地蹲到了纪木戎身旁道:“师兄,命不要了?”之后一把拍上纪木戎的后背,拍的纪木戎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借着稀薄的夕阳,乔霜降见到她那只手上蘸的分外均匀的淋漓鲜血。 乔霜降揪着纪木戎回了房间,又给他重新上了药:“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能老实点,非要去修那个破鸡窝?命重要还是鸡窝重要?!” “……” “说话!” 纪木戎思考了一下答道:“鸡窝。” 乔霜降瞪大了眼睛:“纪木戎你有病吧,你的命还不如个破鸡窝?” “……” “说话!!!” “恩。” 乔霜降闭紧了嘴巴,她是带着气走的,好不容易去沈筠淮那稍微开心了些,结果一回来又被他噎的说不出话。 “师兄啊,你是上天派来专门克我的吗?” 纪木戎忽然变了神色,极其严肃道:“这样的话,莫要再说。” 屋里乔霜降和纪木戎正在大眼瞪小眼地对峙,屋外便传来了夏茗茶的声音:“小九啊,晚饭我和小六小七吃过了,师兄非要等你回来再吃,但是给你们留得饭菜被小六这个熊孩子喂给大黄了,等下我再给你们做些,稍微再挺一会儿。” “哎呦呦,茶茶师姐别揪了,耳朵要掉了!反正师兄修为高也不用吃饭!” “你还有理了,那你让小九吃什么?!” 乔霜降推开门道:“不用麻烦了,师姐。我在云留峰吃了不少点心,一不小心就吃撑了,现在一点都不饿。” 夏茗茶看她:“当真?” “自然。” “那好吧,小九你早些休息。” “好嘞。茶茶师姐也早些休息。” 送走了夏茗茶,乔霜降又收拾了一遍散落的绷带。 纪木戎见她要走,便道:“我教你修炼,明日。” “不学。” “御剑。” “不学。” “丹符。” “不学。” 乔霜降转过身对着他:“反正我也学不会,这些东西只要沈筠淮会了便等于我会了。” “学的会。” 乔霜降淡淡道:“学不会的。” 妖并不是不能修仙,但但凡能够修仙的妖,必是从未作乱,手上半条人命也没有的清清白白的小妖,向她这种因缘重重的大妖怪概是学不了的。 也许她现在还要更完蛋,只知道自己是大妖怪,但是完不记得半点法术。 “学的会。” 乔霜降炸了毛:“我说不学就是不学,我说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如果丢了你的脸,那真是抱歉了!” 纪木戎跑过来牵住了转身欲走的乔霜降,神情极度认真:“等我,一定学的会。” 乔霜降仿佛要被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给扯进去了,刹那间,乔霜降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她的身份被看穿,原型被看穿,所有的一切都被看穿。 乔霜降甩开纪木戎的手,匆匆跑掉了,怎么会,假如他知道她是妖的话,一定会戳穿她再杀了她,怎么可能会帮助她隐藏。 但是她是因为什么才来到云渺峰的?是因为纪木戎嘴里吐出的区区两个字“保命”。 乔霜降缩在床上忽然觉得一股寒气自打脚心处升起,一路蜿蜒而上,冷的她直打哆嗦。 第二日乔霜降再起来的时候纪木戎便已经不见了踪影,乔霜降没放在心上,结果此后一个月乔霜降都再也没看见纪木戎的影子。 乔霜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既然他不在,就没有人逼她修炼看书了。 乔霜降乐得清闲,没事儿就往云留峰跑跑,不过沈筠淮似乎很忙,经常她去找他他都不在。次数一多,乔霜降就开始安下心来呆在云渺峰上,时而逗弄逗弄大黄,时而折腾折腾鸡仔,不过一个月时间过去,那些鸡仔可不再是之前软萌软萌的小鸡仔,而是开始羽毛发硬长成大鸡仔了。 月会考试 一月之后云留灵宗召开了新弟子的入门月会,实际上就是月考,每月一小考,每年一大考,十年一试炼,以此来检测弟子们的学习情况。 月会上备十四个考官,便是从云留峰与云留十三峰上各抽一名内门老弟子作为考官。其中两名弟子总览局进行安排协调,其余弟子三人一组对后辈进行考试测评。 其他峰上的内门弟子每次被选上做考官都要兴奋个许多天,能当考官便是说明他们有过人之处,并且亦是被自家师父宠爱,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但到了她云渺峰就不是这样的了,纪木戎概是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她又是新弟子,所以能够出来轮换的弟子只有夏茗茶以及竹子栗子,每三个月就要过来一次这让她的师兄师姐们烦不胜烦,其中尤以夏茗茶为代表的死也不想来。 这令其他峰的弟子非常艳羡。 而夏茗茶则羡慕其他峰的弟子十年八年才能轮得上一次。 所以说,人呐,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话说回来作为前十名的优秀内门弟子,她这一个月可是什么都没学,昨天夏茗茶与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吓了她一跳,近日来她唯一渐涨的就是越发圆润的身子骨,连沈筠淮都说“小降儿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些?”。 乔霜降则没脸没皮的回道:“我才十二岁,长长身体怎么了?” 乔霜降抬起头,瞧着沈筠淮在台上驾着细剑从容的飞了一小段,之后稳稳的落地,动作行云流水,旁人尽是傻眼看呆……才才才,才一个月竟然就能够御剑了???!!! 沈筠淮轻轻松松的拿了个三甲,乔霜降又瞧了瞧自己手里的单子——丁级。 三甲,二甲,一甲,乙级,丙级,丁级。 众人把沈筠淮捧得有多高,就把她贬低的有多惨,她试炼抱大腿的事情倒是落了个实诚,她曾经的努力都被说成了是一文不值。 乔霜降捏着单子回望着那群嘲笑她的人,对她来说虽然修仙是不可能的,但是修妖或是修魔倒是极为简单的,以她的资质来说,那简直是信手拈来。 更何况她根本无需修炼,她只要随手杀些人,她的功力修为就会同她的记忆一同回来,完完整整的回来。 乔霜降忽的被扯住,回过头去,是纪木戎,乔霜降笑靥如花:“师兄。” “恩。”纪木戎松开乔霜降,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杀掉他们。”乔霜降语气颇为平静,仿佛是在谈论晚饭一般轻松。 纪木戎蹙眉道:“他们,与你同门。” 乔霜降反问:“与我何干?” 纪木戎的表情越发严肃认真,乔霜降笑道:“师兄你看你,总是这般认真,开不得半分玩笑,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死心眼的纪木戎显然并不接受乔霜降这样的回复,郑重道:“不能杀。” “好好好。”乔霜降敷衍着欲走,却撞见了从天而降的掌门,“弟子参见掌门。” 掌门瞧见是乔霜降,便随口问道:“是你啊。月会考的如何?” “并不好。” “哦?没拿到三甲吗?” 在掌门的眼里,内门弟子就应该是要拿三甲的,拿不到三甲的都是咸鱼。 “恩……”乔霜降把那张单子往身后藏了藏。 掌门瞧见乔霜降的小动作与那一闪而过极其乍眼的“丁”字,神色一凛,道:“你把成绩单拿来与本仙尊参看。” 乔霜降没动弹,掌门愠道:“执剑长老教出的徒儿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这句话很明显尤指纪木戎。 掌门掐了个诀,成绩单便自己飞出去落在了掌门手里,鲜红的字迹落入掌门的眼中。掌门的神色一变再变,最后沉声道:“乔霜降,你过来。” 纪木戎倏地冲过去挡在了乔霜降身前:“掌门何事?” “纪木戎你给本仙尊让开!本仙尊要干什么还要你来管?本仙尊可不似执剑长老那般惯着你。” “不让。” “纪木戎你以为你不让本仙尊就没办法了?!”乔霜降觉得,掌门这样的态度大概不止是因为她考了个丁级,事实证明她果然猜的没错,“纪木戎你养出一个折芽还要养出第二个折芽?” 掌门这话一出,在场为数不多的老弟子都把视线挪到了这边,连手上的工作都停了。 纪木戎眼神深沉如海:“霜降,不是折芽。” 夏茗茶冲出来调节道:“哎呀,掌门仙尊您听我说,师兄这一个月都不在云渺峰上,不知道又到哪鬼混去了。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这一来二去的就把小九给晾在这了,小九拿这成绩可不能怪小九,要怪就得怪师兄。” 数落完纪木戎,夏茗茶又道:“师兄这不回来了嘛,师兄回来小九就有人教了。小九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懂,仙尊您老就宽宏大量放她一马,下次月会小九她一定拿出令您满意的成绩。不就是三甲嘛,小九可是前十名的优秀弟子,您老不必操心,不必操心。” 夏茗茶瞧着这一番话下去掌门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夏茗茶趁机道:“既然这样,师兄就交给您随意处置,小九我就先带回去了哈!”夏茗茶嗖嗖两步跑到乔霜降身边,拉着乔霜降就跑。 结果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掌门喊住了:“站住。” 夏茗茶定住脚步一脸谄媚地对着掌门:“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哼,这一次便饶过你,但是只此一次。以后不管是月会年会还是试炼,乔霜降的成绩只要低于三甲,就得任本尊处置并且逐出云留!” 一时抽气声此起彼伏,次次三甲?要知道每一代千名弟子的月会,只有十几人才能够拿到三甲,更不用说次次都是。 掌门这一下可是把半个乔霜降都扔出云留了。 夏茗茶脸上表情亦是变了变,咽了口唾沫之后应道:“那是当然的,小九这么优秀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哈”到最后,便只剩了口型,连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次次三甲,额滴神啊…… 言之默契 夏茗茶给乔霜降解了围之后到底没能陪她回去,毕竟她手里还有正经事,后面还有那么多弟子等着考试呢。于是夏茗茶便嘱咐了纪木戎,让他带乔霜降回云渺峰,并道:“师兄你可要好好努力,小九是去是留就都看你的了。” 纪木戎御剑载着乔霜降回了棠竹坞,乔霜降站在纪木戎的身后,只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很在意掌门嘴里的那个折芽。 听名字应该是个姑娘家。 掌门知道她,云留弟子也有许多人知道这个名字,所以说折芽首先极有可能是个内门弟子。 掌门说折芽是纪木戎养出来的,纪木戎那么冷硬的性子概不会养别的峰上的弟子,这个折芽应该也是执剑长老的弟子,是她的某个师姐。 执剑长老一共就这么几个弟子,前两个都是男的,又年代久远,比纪木戎大上许多谈不上养大,四徒弟倒是女的,茶茶师姐也没怎么提过四师姐的名字,再有的,便是茶茶师姐极其避讳的八师姐。无论怎么想,这个叫折芽的还是更像八师姐。 茶茶师姐说她死了,那是怎么死的?难不成因为修为差所以被掌门整死了? 呃,好像有点过头。 乔霜降倒是挺想再拿个丁级之后潇潇洒洒的撤了,但是掌门话前还有一句任他处置。不是乔霜降怂,和神仙超近距离接触,这一处置实在是容易发生很多意外。 虽然她尾巴多,但是她珍稀她的每一条命,复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纪木戎扶她下了剑,道了句“七日后,教你修炼。”便回了屋。 乔霜降不欲与他争辩这个问题,翻了个白眼便去浇园子了。还没浇完,乔霜降一歪头就看见了沈筠淮。 沈筠淮娴熟的接过乔霜降手里的活儿,乔霜降也不推辞,转身取了个小竹凳,抱着大黄坐在了沈筠淮旁边。 沈筠淮偶尔也会来云渺峰,帮她做些活儿,此时沈筠淮自水井里提了桶水,一袭出尘的白衣外套半透纱制罩袍,不似纪木戎那般整日扛着把剑,沈筠淮是不带剑的,只腰间系着掌门送给他的那柄玉骨折扇。便是只做浇园子这样的粗活亦是十分好看的。 乔霜降也不说话,只是一面看着沈筠淮干活,一面抱着大黄懒懒的晒着太阳,不知不觉间嘴角竟带了些暖洋洋的笑意。 “可还有别的事?”沈筠淮做完了活儿,回过头来问乔霜降,只这一眼,却是看得痴了。 乔霜降模样生的好,他向来都是清楚的,只是因为年纪尚小,轮廓还没有长开,以前一直都是瘦瘦小小的一小只,现在倒是长了些肉,不似以前那般瘦弱了。乔霜降亦是雪袍其里,薄纱其外,腰间一柄雪白细剑,指缝间夹着一根狗尾巴草,低着头逗弄着大黄,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撒上一圈星星点点的阴影,一缕乌丝滑过肩膀在空气中招摇着,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更衬白皙,粉嫩嫩的樱唇咧开了些,若隐若现的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 乔霜降忽的抬起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澄净笑容清澈见底,揉不得一丝污浊,纯粹的无以复加。 沈筠淮给她拂过颈边落下的那缕发丝,问道:“饿不饿?” “唔,稍微有点。” “想吃什么?” “要吃脆骨炒芸豆,水晶竹笋,还有鸡蛋羹。” 乔霜降的声音清清脆脆,宛若碎玉般泠泠动听,他最是爱听:“好好好,我去给你做,你等会儿。” 乔霜降站起身,撒开了大黄,跟上身去:“我与你一起。” “嗯,好,要做几人份?” “恩……茶茶师姐一会儿便该回来了,竹子栗子带了三天份的干粮出去了,今天许是不回来了,再就是你,我,师兄。四人份吧。” 沈筠淮点了点头,云渺峰上这几个常住人口他也是认了个,看了圈食材,只差些竹笋,好在云渺峰上长了大片大片的竹子。 沈筠淮背了小背篓,与乔霜降轻车熟路地便去挖竹笋了,正要出棠竹坞乔霜降回身喊道:“师兄,我和沈筠淮去挖竹笋,一会儿便回来!” 没有声音。 乔霜降也没在意,亲昵地挽上了沈筠淮便离开了。 沈筠淮顺手牵住乔霜降,道:“心情不错?” “恩。心情不错。”乔霜降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本来她惦记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见了沈筠淮,便什么都忘了。有沈筠淮在她身边总是可靠的很。 身后的小竹坞,纪木戎悄悄关上了门,把两人离去的背影隔在外面,取了绷带,胡乱地缠着身上许多狰狞的伤口。 缠的差不多,纪木戎觉得有些口渴,便端着小茶壶想去厨房泡些茶水。 几步到了小厨房,厨房里乔霜降挽了袖子洗着刚挖回来的竹笋,沈筠淮系着麻布围裙当当当当切菜的声音极是娴熟。切完了手边的菜,沈筠淮头也不抬地往旁边伸了手,刚好乔霜降也洗好了笋,顺手递上,分毫不差,默契十足。 纪木戎呐呐地瞧了半晌,又拿着小茶壶回去了。 夏茗茶回来的时候乔霜降刚好盛好了饭,正在分发餐具,见她回来便招呼道:“茶茶师姐你回来啦,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夏茗茶在外饿了大半天,问到了饭菜的香气垂涎三尺道:“好香啊,小师弟又来了啊?” 沈筠淮端了菜放在桌上,温和道:“茶茶师姐。” 纪木戎的手艺着实令人不寒而栗,所以之前这云渺峰上的伙食都是她一人负责的,自打乔霜降来了之后,沈筠淮便不时过来充当厨子,倒是让她一饱口福:“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乔霜降道:“那就麻烦茶茶师姐去叫下师兄。” “好嘞!” 片刻后纪木戎沉默的上了桌。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但沈筠淮的手艺确实好的没话说,这令夏茗茶赞不绝口:“小师弟不仅模样好,资质好,成绩好,练做菜都是一流的。” 食之无味 沈筠淮有些无奈地一笑,目光落在乔霜降身上:“还不是小降儿逼得。” 乔霜降眼睛一瞪:“怎么就是我逼的!” 沈筠淮微笑着不说话。 夏茗茶则道:“小师弟以后可要常来,要常来!” “我无事时,便来云渺峰看望茶茶师姐。” 夏茗茶揶揄道:“呦呦呦,当真是为了看望师姐我?还是我家的小九师妹啊!” 乔霜降没听见她坏话便埋头吃饭。 沈筠淮脸颊红了红:“自然是……都有的……” 夏茗茶一脸了然的“哦”了一声,只是那一声实在是拉的奇长,顺便拐了九九八十一个弯。 纪木戎听着他们谈话,心里却不觉得沈筠淮的厨艺有多好,虽然卖相极好,但是吃在他嘴里实在是没有味道,就连他云渺峰最清脆甘甜的嫩竹笋都没有半分味道。 瞧着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纪木戎第一次觉得,他若是有沈筠淮半分会说话就好了,就不至于总是让乔霜降与她置气了。 临走时,沈筠淮有些担忧地对乔霜降道:“小降儿,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莫要听,我是最了解你的,你概不是那样的人。” 乔霜降道:“那是自然。” 也不知这句“自然”到底指的是哪个自然,是不会听从流言还是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日起来,乔霜降裹着被子坐在竹塌上狠狠打了个喷嚏,怎的感觉有些冷呢? 起来之后乔霜降问过夏茗茶有无事情,夏茗茶说没有,乔霜降便去了云留峰。 之后夏茗茶坐在院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大黄屁颠屁颠跑过去摇着小尾巴朝夏茗茶叫了几声。 夏茗茶把大黄扒拉到一边:“大黄别闹,找小六玩去。” 大黄扒了扒西面竹屋的门,竹子和栗子一前一后都出来了。竹子找了些剩饭喂大黄,栗子捧着日前看到一半的书坐到了夏茗茶旁边:“茶茶师姐叹气是何故?” 夏茗茶惆怅道:“栗子啊,你说我到底应该支持小九和小师弟在一起呢,还是要力顶师兄?” 栗子沉吟了片刻道:“还是师兄吧。自打……恩,之后师兄眼里便再入不得别人了。” 夏茗茶嗤笑一声:“哪是她死后,她生前许久师兄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随后平和道,“但是小九入门后师兄确实是有些不同了。行吧,那我就勉强支持师兄吧,谁让他是我师兄呢,自产自销也不错。”再之后语气带了些担忧,“但是咱们那个木头师兄怎么能比得过小师弟?小师弟与小九自小青梅竹马,手艺一流,长得俊俏会说话,资质也是极佳。” 栗子沉思道:“恩,这样看来师兄只有在样貌和资质上还能稍微挣扎一下。” 综上所述:“唔……师兄此行艰难之极啊!” 再一日起来,乔霜降连打了两个喷嚏,明明昨晚有多加了床被子,怎的还是这般清凉入骨?真是奇怪。 昨日去了云留峰,乔霜降终于知道那丁级也不是白拿的,瞧着那些个弟子的目光,乔霜降大约也知道自己是完成了一项壮举。 再去云留峰,乔霜降呼哧呼哧地走了许久才到,忽然觉得云留峰上多了许多没见过的生面孔,好似昨天亦是如此,只是她没注意。 乔霜降遇到路过的牧还卿,问道:“还卿师姐,这云留峰上怎的有这么多别峰弟子?” 牧还卿支支吾吾不欲回答,倒是牧还卿旁边的师姐直道:“还不是来寻小师弟的,小师弟如此丰神俊朗,如诗如画,自然是大受欢迎。” 乔霜降恍然大悟。 乔霜降道了谢,便去寻了沈筠淮,此时正有个模样俊俏的雪衣少女递了个香囊过去,含羞带怯道:“下月乃是云留的还礼日,不知师弟可否……可否一同前去?” 乔霜降定定的看了,虽然平日里沈筠淮都是与她如影随形,但现在已不同往日,他的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原来沈筠淮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沈筠淮瞧见了一旁的乔霜降,急忙推拒了去:“师姐逶迤如仙,筠淮自是配不上的,还望师姐见谅。” 那少女显然也看见了乔霜降,心里便明白了些什么,面色一红,瞪了乔霜降一眼,转身跺脚走了。 乔霜降微笑道:“人家一番心意你怎的不接?” 沈筠淮瞧见乔霜降的笑意,快步跑到乔霜降面前慌乱道:“小降儿你生气了?” “恩。”乔霜降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继续道,“沈公子如此一事,当真受教。” 沈筠淮正欲解释,乔霜降忽然改口道:“不对,既然入了云留,就不能称沈公子了。如此便受教了,沈师兄。” “小降儿……” “沈师兄自然无错,是师妹小肚鸡肠,耿耿于怀。”乔霜降自知没有生气的立场,却还是说了一句,“原来沈筠淮也不是乔霜降一人所有。” 乔霜降笑的落落大方,眉眼生辉,只静静站着,雪袖轻拂,乌丝缱绻。 沈筠淮心底有些没底,这事儿谈不上对错,乔霜降也知自己算得上是无理取闹,但是她就是在光明正大地耍小性子,乔霜降向来随性,想到哪是哪,生气也快,开心也快,总有些喜怒无常的意味,所以乔霜降才是难哄。 并且自打来了云留,乔霜降就再也没有揍过他,此时亦是笑眼眯眯地看着他,毫无动作。乔霜降如今倒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揍他一顿来的痛快。 沈筠淮愁眉苦脸道:“小降儿,你要怎的才能不生气?” “要吃鸡蛋羹。”乔霜降说。 沈筠淮惊讶。 乔霜降促狭道:“师妹让沈师兄为难了?” “没有,我这就去。”沈筠淮只是惊讶乔霜降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乔霜降安安分分地吃了鸡蛋羹,两人谈笑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沈筠淮却始终觉得惴惴不安。只乔霜降自己心里清楚,她只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沈筠淮不止是她一人的,并且淡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罢了。 暂留于世 回了棠竹坞乔霜降坐在台阶上仰望着夜空。今天晚上月明星稀,虽然只寥寥几颗星子,却是亮的透彻璀璨。 纪木戎一开门便遇见了她,乔霜降没回头,拍了拍身旁:“师兄可要同我一起赏星?” 纪木戎木头似的坐下了,不发一言。 乔霜降双手托着下巴出声:“师兄啊,你现在应该关切地问我:师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可否与我同说?” “……” 乔霜降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若她身旁坐的是沈筠淮,那么她不用提醒半个字,可惜她身旁坐的是纪木戎,就算这样清清楚楚地与他说了,他也吐不出半个字。 所以乔霜降也没指望着纪木戎能回复她什么,便自顾自道:“师兄啊,你说假如只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就可以找回上一世的记忆,你可会找?” 面对这样的选择疑问句,纪木戎终于是清晰地答了:“不会。” “为何?” 面对一个如此包揽万象的疑问句,乔霜降本以为他不会答,没成想纪木戎竟然答了:“有了,珍视之人。” “可前一世也有珍视之人,不回去的话也许有人会很伤心。” 纪木戎身子猛地一僵,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后出神道:“没有,他们很好。” 乔霜降又道:“那两世珍视之人孰轻孰重?何不恢复了记忆之后再做打算?” 也许是问题太过复杂,纪木戎思考了许久,乔霜降有些不耐地侧过头去看他。 月光下的纪木戎轮廓分明,一双漂亮的凤眸深沉如山,莫测如海,显得疏离又遥远,沉寂又悲怆,一层薄薄的悲凉就那么蒙在纪木戎的身上,竟不似往常那块没感情的木头。 “现在这样,不好吗?” 乔霜降问自己,现在的她好吗,不好吗?虽说进入云留并非她本愿,但是来到这里,她也认识了一些人,嘻嘻哈哈笑笑闹闹,总比过着以前那样父慈子孝毫无波澜的日子强的多。 但是她曾经的那些朋友怎么办呢,她一定有知道她身份的妖怪朋友吧,她落尾之后,可有人一心盼着她取回记忆再度归去?倘使她不归,那人岂不是要伤了心? 这真是道艰辛的选择题,她的上一条尾巴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吗,上一世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如果第一尾给她留下了准确的答案就好了,她就可以坚决完成不作半点惆怅了。 乔霜降不愿再想,便道:“师兄啊,你知道吗,当年你离开我之后,我就经常坐在我家的门槛上,就这样等着你回来,一有空就去等,一有空就去等,刮风也等,下雨也等,生怕错过了,结果你从未来过。” “……”纪木戎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有吐出字来。 “那个时候开始沈筠淮就陪我等着,我坐门槛他就坐门槛,我坐台阶他也坐台阶,我坐地上……”乔霜降呵呵地笑了,“他就搬来凳子给我坐。” 纪木戎听着,缓缓攥紧了拳头。 乔霜降伸手凌空比划着:“一直从这么高,陪我等到他这么高。” “之后我不想等了,想走了。他不让我走,就死活把我带过来了,然后就遇到你了,还成了我的师兄。”乔霜降视线悠远,瞧着那颗最亮的星子发呆,“我等你的时候不论如何也没有等到,我放弃了之后你便到了我身边,真是造化弄人啊。果然万事都不能强求,师兄你说是不是?” 虽然是个选择疑问句,纪木戎却答不出是与不是,不论强求与否也许都是命中注定:“命理自定。” 乔霜降猛地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师兄晚安,我先回屋了。” 纪木戎在原地坐了许久,身旁乔霜降坐过的位置早就没了温热,纪木戎转身进屋,进的却是乔霜降的屋子。 一夜长眠,乔霜降睁眼睛便拽了拽自己的双层被子,比起前两日今日更甚,她睫毛上甚至都挂露水了!难不成她最近还多了个梦游的习惯? 晚上再入睡的时候乔霜降在脚腕上系了根足够长的纱带,窝在被里看不见分毫。若是她在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宿,那么第二日起来这纱带就还应该是这样的,若是她离了床,去了别的地方,那么第二日起来这纱带就一定是断掉的。 自她开始觉得寒冷的第四日,才稍微有些意识,乔霜降便腾地坐起身,撩开了厚重的被子。 纱带,断了。 但是这日她觉得有些不同,除了寒冷,她还感觉身上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乔霜降不想再睡,结果一个不察,第五日起来又是纱带尽断。 第六日乔霜降又是没抗住,乔霜降忽的惊觉到身上变得轻飘飘的是什么东西,是因缘,是她身后始终背着地沉重的因缘,她身上的因缘正在逐渐变淡。 这日晚上,乔霜降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顶住,于是便窝在被窝里作以假寐。不多时便听见了竹门被推开的声音,就在微风拂过的那一瞬间,乔霜降猛地跳起身,一把攥住了那张落下来的黄符纸。 云留规定,外门弟子穿蓝,内门弟子穿白。而长老们的衣物虽不做规定,但是大家都自持是修仙之人,总要穿些浅淡的飘飘欲仙的衣物。别的不敢说,就只云留上上下下,愣是没有一个像是纪木戎这般整日穿黑的人。面前一身黑衣的人,不是纪木戎还有谁? 乔霜降这还没潇洒完,纪木戎又抽了两张符纸甩了回来。 乔霜降一个翻滚,捞起了清涧手忙脚乱地划开了符纸。 纪木戎脸上没有半分神色,掏出一叠符纸,开始对着乔霜降定点biubiubiu,顺便手里又掐了个束缚术的诀。 乔霜降身无半点法术傍身,自然是被束缚术捆了个结实,之后符纸一贴,秒跪。 纪木戎甩的都是昏睡咒,乔霜降中了咒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纪木戎解了束缚术,上前伸手接了乔霜降的身子抱在怀里。 涤清因缘 纪木戎抱着乔霜降离了棠竹坞,娴熟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走了片刻,细密的竹林豁然开朗,露出一片无竹空地。空地之上一个硕大繁复的妖红阵势紧贴在地上,瞧着那浓烈的劲儿,大约是以鲜血绘的阵。那么大的一个阵,若是以一人鲜血绘之那人必是会受到重创的。 纪木戎把乔霜降放到阵势的中心处,之后又在乔霜降周身放了一圈通透的红色小珠子。 纪木戎坐在了乔霜降的对面,晦涩难懂地咒语开始从纪木戎嘴里不断吐出。随着纪木戎的念诵,乔霜降身上逐渐蔓延出许多浓重的黑气,不断蒸腾而出,缓缓凝成无数张牙舞爪的人形半身,纷纷挥舞着玄黑手臂,挣扎着,叫嚣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脱眼前的这一切。 这是乔霜降的因缘,这些都是她曾经杀戮过的生命。 纪木戎闭着眼睛继续诵念着,越来越多的黑气飘散出来,直至最后,成百上千的半人型黑影密不透风地把两人围在了阵势之中。清风拂过,听在纪木戎耳里只是无数鬼哭狼嚎,仿佛要把两人拖进地狱。 忽的,纪木戎伸出手,四周的每个红色珠子都生出了一道细长的冒着红光直冲天际的光柱,光柱合拢,便犹如牢笼一般把两人锁在了里面。 笼外的怨气缠绕着,推搡着,想要冲进牢笼,却又不敢触碰。 倏然间,光柱散开,做烟花状四散开去,开始追逐那些浓重的因缘。那些成型或是不成型因缘一触及到光柱,便尖叫着被打碎,天地之间不再留下一丝波澜。 纪木戎的手掌贴上乔霜降的背心,澄澈的力量不要钱一般朝着乔霜降的身体蜂拥而至。 “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是两人身边的某一颗珠子碎掉的声音。之后接二连三的破碎声不断响起,只片刻功夫,珠子便与乔霜降的因缘一同消失了个干净。 “噗——”一口鲜血直直喷出,纪木戎急忙捂住了嘴,之后却有接二连三的咳嗽不断袭来,每一声咳嗽都夹带了许多粘稠猩红的血液,滴答滴答顺着纪木戎的指缝流下之后再落入土地。 纪木戎功力亏空,乔霜降额头上的昏睡咒形同虚设。乔霜降猛地睁开了眼睛,伸手扣住了纪木戎的手腕,之后冷笑出声:“纪木戎你当真是好样的,就为了给我涤净因缘不惜自毁五百年修为?八百年修为只剩三百年,我倒是要看你以后如何过活!” 纪木戎的鲜血依旧是啪嗒啪嗒地往下落着,透过咳嗽强挤出声:“你无事咳咳……便好,咳咳,咳咳咳……” 瞧着这样的纪木戎,乔霜降几乎是吼出声的:“纪木戎你一厢情愿我是概不会领你的情的!” 纪木戎仿佛没听见,继续艰难道:“你终于……咳,可以……咳咳,修仙了……咳咳……” 那向来板的像木头一样的脸此时竟然挤出来一个笑容,一个染着鲜血的,极端难看的笑容。 乔霜降巨震,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纪木戎的笑。 “纪木戎,你丑死了……”豆大的泪珠随着纪木戎的鲜血一同不要钱似的落下,乔霜降的声音难免哽咽,“不论,做什么……你总是不同我说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才讨厌你啊……你这样,要我如何还你……” “不必,咳还……莫杀人,要咳咳咳,修炼……” 乔霜降猛地扑到了纪木戎怀里,号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纪木戎拥住乔霜降,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莫哭,莫哭……” “纪木戎,我最讨厌你了……” “恩……莫哭,莫哭。” 这个木头般的人,即使安慰人却也是这般的生硬,听得她心情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更加悲恸。伏在纪木戎怀里,那怀抱是那般的温暖可靠,乔霜降哽咽着唤道:“师兄。” 纪木戎身子猛地一震,顿时红了眼眶。紧紧搂住乔霜降,几乎要把她揉到他的身体里:“霜降,霜降,霜降……” 只她这一声师兄,便不枉他一月间为找因缘珠手刃无数守护妖兽,不枉他七天七夜沥尽心血,不枉他五百年修为付之一炬。 这样,再加上能够压制妖气的藤壶铃,她的身份便是万无一失了,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了。 这一场净化乔霜降亦是耗费了巨大的心神,乔霜降哭着哭着,便在纪木戎的怀里睡着了。 纪木戎抱着怀里小小的,蜷成一团的乔霜降坐了许久,许久……明知不能把她留在更深露重的竹林里,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 —— 乔霜降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叫醒她的人是沈筠淮:“怎的起这么晚……”沈筠淮声音忽然熄了,“小降儿,你哭过了?” “哦,无碍。”乔霜降呆愣地坐起身,肿成核桃的眼睛她几乎睁不开,衣服被换过了,昨日她的衣服上染了血,这件却是干干净净的。纪木戎为她涤清因缘这事儿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一个人知道她就多一分威胁,是纪木戎帮她换的? 沈筠淮蹙着眉问道:“小降儿你为什么哭?”乔霜降性子坚韧,他第一次见她哭是在云留森纪木戎要她退赛,第二次哭便是如今。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乔霜降为什么哭,而且还哭的如此凄惨,想来当时必是悲恸至极。 乔霜降随口敷衍道:“我梦见我爹娘去了。” “当真?” “恩。” 沈筠淮都不需看她的神情,只需听乔霜降飘忽的声音便知她在骗他。她若是不想说那便算了,何故骗他? 沈筠淮不欲戳穿她,便道:“新弟子入门三月之后有一个七天的探亲假,到时候便可以去看望乔伯父和乔伯母。” 乔霜降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 沈筠淮微笑道:“快些起吧,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七巧点心。” 乔霜降忽然问道:“师兄呢?” “纪师兄吗,茶茶师姐说他不在,不知道去哪了。” 你亦非吾 “我要去找师兄,今日你先回吧,改日我再去云留峰上寻你。”乔霜降嘴里说着,飞也一般的开始穿衣梳洗,散乱的长发也未顾得上,只草草梳顺了。 “吃些东西再去吧。” “不用,我不饿。”乔霜降伸手套罩袍的时候正赶上沈筠淮端着木盒过来,乔霜降一转身,不经意间便把那木盒撞的落地,精致的点心散落了一地。 沈筠淮当下定在了原地。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等我下次再赔给你。”乔霜降离开的脚步也只是稍微顿了一下而已,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外。 屋内便只剩下了呆愣的沈筠淮与落在地上沾了灰的点心。 沈筠淮站了许久,之后蹲下身伸手捡起那些点心。 不似云渺峰上的清闲,他在云留峰上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很多,一天到晚得不了闲,他能来云渺峰上的机会亦是不多。上次乔霜降说了那样的话,他不能不放在心上,接连熬了好几夜,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云渺峰上看望她,给她带了她最喜欢的点心。 七巧点心一式七种,甜的咸的,软的硬的,酥的脆的皆是不同,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做了。如今他便觉得这落了地的点心就像是他自己一般,即使双手捧着奉了出去,却依旧一次又一次地被推拒回来,就像是乔霜降等他五年,就像是乔霜降拜入云渺峰,而今,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乔霜降说,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又何尝不是,小降儿亦不是他沈筠淮一个人的。 夏茗茶没见着乔霜降从屋里出去,只见到了后面出来的沈筠淮,见他要走,便随口招呼了一声:“小师弟,走的这么早啊?” 沈筠淮苦涩一笑:“是啊。改日我再来看望茶茶师姐。” 夏茗茶看这沈筠淮苦涩的笑容,忽然觉得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并未说出话来。 沈筠淮走后夏茗茶去了乔霜降的房间,里面没有人。小师弟没见到小九?不可能啊,早上小九确实是在的啊。既如此便是小九见到他之后就走了?小九与他说了什么才令他露出那样令人心疼的表情来的? —— 纪木戎并不是很难找,像是有感应般的,乔霜降直奔寒潭,之后果然找到了纪木戎。 纪木戎此时正光着上身泡在寒气氤氲的水潭里,闭着眼睛,血色全无,不知只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亦或者是昏迷了。离得近了,乔霜降才看见纪木戎身上满布的伤口,有先前未好全的鞭伤,有深可见骨的咬痕,有烧伤一般的烫痕,还有青紫一片的淤青。 乔霜降颤抖着唤道:“师兄……” 纪木戎缓缓睁了眼睛,眼中是掩不住的疲倦,见是乔霜降,便掐了个诀。身上所有的伤都在乔霜降肉眼可见的速度之下迅速愈合,直至消失不见,只余一个光洁平坦的胸膛。 掐完了诀,纪木戎低低的咳了两声。 “障眼法罢了,你何必欺我。”乔霜降拧着眉,显然对纪木戎的做法并不赞同,“你不会是在寒潭里跑了一宿吧?也不怕寒气入体,落了病根!” 她知道这个寒潭,茶茶师姐与她说过的,说是在里面可以令伤口愈合的快些,但是泡久了便会寒气入体,犯了寒病,所以概是不能久泡。 乔霜降忽的脸色一变,纪木戎回来的这七八天白天都是不常在的,一天到晚找不到影子:“纪木戎,你不会在这谭子里泡了七天吧?!” 伤药都是保存在茶茶师姐那里的,既然茶茶师姐没说,便说明伤药未曾少过。 乔霜降气道:“纪木戎你有病吧?就为了隐瞒你的伤势你就不吭一声不用半分药,天天来泡寒潭?!” 乔霜降见他不吭声,便捞出纪木戎没有半分温度的手,想要把他拉出来:“纪木戎,你给我出来,快出来!” 谭边湿滑,长了不少青苔,乔霜降一个不察,脚底一滑就往寒潭里跌了进去。 纪木戎大手一捞,就把乔霜降捞了起来,让她骑在他的腿上,与他面对面地坐着。 这么一串动作下来,乔霜降全身湿了个透,雪白的白衣变得有些透明,湿答答地糊在身上,勾勒出乔霜降纤细的平板身材,潭水冰寒,只一阵细风拂过,乔霜降便冷的打了个哆嗦。虽然眼前的胸膛泛着小麦色的光泽,往下八块腹肌看起来结实又可靠,但是想到这只是障眼法,乔霜降就下不去手扶稳。 乔霜降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纪木戎大手一勾轻轻松松拽了回来搂在了怀里,两人之间贴的没有一丝缝隙。 乔霜降瞪大了眼睛,心跳如鼓。 纪木戎像是丝毫不在意乔霜降撞在他的伤口上,伸手把她湿漉漉的发丝勾到耳后,之后在她耳边低低呢喃道:“别动,让我抱会。” 不似沈筠淮清亮柔软的少年音,纪木戎身子微恙,嗓音便带了些沙哑,加上平时便低沉醇厚的声音,此时在她耳边吐着热气煞是撩人。 纪木戎的怀抱最是温暖,仿佛隔去了寒潭所有的寒冷。乔霜降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的像是块铁,稍微动下都要付出极大的意志力。 “你,早就知道我是妖对不对。” 纪木戎用鼻尖蹭了蹭乔霜降耳边的小铃铛,低低的“恩”了一声。 “有多早……” 没有声音。 乔霜降又道:“你早知道我是妖,还要把我带来云渺峰,拼了命也要给我涤清因缘?我身上的因缘若是再厚重些,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乔霜降额前的碎发不断往下滴着水珠,滑过脸颊,宛若泪痕一般滚滚而下。 纪木戎紧紧搂住乔霜降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道:“霜降,我不会,再丢下你了,留在我身边,可好?” 乔霜降第一次从纪木戎嘴里听到这么多个字,他身上的所有伤口,没有一道不是为她而受,既然这样,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再相信他一次?一道浅浅的水痕自眼角蜿蜒而下,不知是水还是泪,乔霜降颤抖着应道:“好……” 林间一抹雪白布料翻飞而过,隐约能够看见一尾环佩流苏。 平平淡淡 “唉——”夏茗茶捧着下巴坐在台阶上望天叹气。 栗子捧书坐在夏茗茶身边:“茶茶师姐又有何心事?” 夏茗茶指了指小蜜蜂似的来回来去的乔霜降道:“还不是小九。自那天之后小九与师兄之间的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啊。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一些什么?难道师兄还有什么专门应对少女萝莉的杀手锏?” 这些天一直都是乔霜降在做饭,夏茗茶才发现,原以为被沈筠淮宠溺惯了的乔霜降大约是不会做饭的,结果乔霜降不仅会做,而且还做的很好吃,甚至隐约有些熟悉的味道,这令夏茗茶狠狠吃了一惊。 乔霜降对于夏茗茶的惊讶报以微笑,道:想当年我没上云留之前我也是个琴棋书画,女红武艺厨艺样样精通的才女啊! 夏茗茶惊呆:你你你,小九你竟然还会女红! 乔霜降骄傲道:那是自然。 夏茗茶震惊,她对乔霜降的低估果然是因为旁边站了一个极其耀眼的沈筠淮吗?离了沈筠淮,乔霜降不仅没有暗淡下去,反而显得更加耀眼了。 “我觉得我们确实是错过了一些东西,但是师兄的杀手锏可能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有,也应该只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 “所言极是。”夏茗茶点点头,说她师兄有什么追妹宝典打死她她都是不信的。“难不成那天小师弟那么失落的跑回去就是因为被小九拒绝了?” 栗子分析道:“不一定,依我来看小九对于这方面还是很迟钝的,远比不上小师弟的敏感。我看小师弟八成是被小九某个举动给伤到了。” 夏茗茶惆怅道:“栗子啊,你觉不觉得小九她年纪稍微稍微稍微有些小?师兄都八百多岁了,小九才十二岁啊……” 栗子郑重其事道:“师姐,养成大法好,年龄不是问题!” 恰逢赶上乔霜降出来,夏茗茶叫住了她:“小九啊,离下一次月会只剩不到半个月了,你是不是应该跟师兄学点什么啊?拿不到三甲的话真的会被掌门丢出去的。” 乔霜降与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哦,那个啊,不着急吧,等……”师兄的伤再好些。 乔霜降话还没说完就瞧见有个端庄大方的少女进了棠竹坞。 三人倏地站起,夏茗茶说:“呦,还卿师妹。” 栗子说:“师妹。” 乔霜降说:“师姐好。” 牧还卿微笑着走了过来,一一温和大方的问候回礼:“茶茶师姐,栗子师兄,乔师妹,我来找木戎师兄。” 夏茗茶笑道:“师兄在屋里呢,还卿师妹莫不是为了还礼节而来?” 牧还卿脸上含羞带怯:“茶茶师姐莫要乱猜……” “好好好,不逗你了,去吧去吧。” 三人又齐刷刷地做回台阶上,托着下巴望着天,乔霜降问道:“还礼节是什么?” 栗子道:“所谓还礼节便是你送我,我送你……” 夏茗茶打断道:“送送送,送个粑粑,还礼节就是情人节啦。就是下次月会的三日之后,到时候前山会有夜市,很热闹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一天不用穿校服!” 乔霜降一愣:“可是我没有别的衣服。” “小九你的关注点竟然在这儿吗,这个小问题不用担心啦,交给师姐我!” “话说最近怎么不见竹子?” 栗子淡定道:“竹子去追求女神了。” “竟然是这样吗?!” 夏茗茶点点头:“恩,而且还是云留的第二大美女,隔壁云凉峰上的棱镜师姐。” “那第一是谁?” “还卿师妹喽。” “那第一美男呢?” 栗子说:“是云浮峰上的洛长安。” 乔霜降一蹙眉,她觉得只论外貌的话比起洛长安,自家师兄丝毫不逊色,便问道:“师兄呢?” “莫要提师兄,师兄那个臭脾气除了折芽谁能近得了他身。” 夏茗茶此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气氛倏地急剧降温跌至零点。夏茗茶察觉自己失言便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你们继续。” 栗子捧了书回屋了,乔霜降倒是继续坐了,思索着折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不能提及的禁忌。 思索无果,不多时牧还卿便出来了:“师姐。” 牧还卿脸色不大好,与她招呼了一声便去了。 乔霜降进了纪木戎的房间,纪木戎正在床上打坐修炼,那天之后他元气大伤,损了根基,近日倒是拼了命的修炼。原本纪木戎打算为她涤清因缘之后就教她修炼法术,乔霜降惦记着纪木戎的身体打死不学,到最后也就只能作罢,只是乔霜降到底没有说服他用药,纪木戎就这么一直生挺着。 乔霜降坐在桌边翻看着纪木戎给她的考试必备手册,坐了一会儿乔霜降问道:“还卿师姐来找你是为了还礼节?” “恩。” “你允了?” “没有。” “那你到时候会去吗?还礼节。” “你想去?” “恩。” “去。” “师兄,我一定会拿到三甲的。以后每一次都会拿到三甲。” “好。” 乔霜降笑眯眯地收了眼,专心致志地看着复习资料,两人相顾无言,却是没有半分尴尬,反而和谐宁静。 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乔霜降去小厨房做了晚饭。纪木戎修为大退,不似一起吃饭只是挂脚一将的事情,现在寻常饭食与他也成了必需品。 若非如此,她大概也不会生出什么下厨的兴趣。 用完了饭乔霜降又是钻进了纪木戎的屋子里看书,天渐晚看着看着便不知看到哪去了。 纪木戎抬头时,乔霜降早就趴倒在桌上睡着了。纪木戎打横抱起乔霜降,一小只窝在他怀里轻轻巧巧的,没有半分重量。 把她送回了屋子,盖好了被,这一天也就算是过完了,平平淡淡,行如流水。他们都有长长久久的生命,若是一直都能够如此简简单单的过下去,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要她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是愿意的。 二次月会 时光如水,最是经不起消磨,转眼便到了月会的日子。这次本来轮到竹子做考官,但是夏茗茶颇为担心乔霜降,便咬着牙心一横替了竹子过来。 高兴的竹子高呼“师姐万岁”。 遥遥一千人齐聚,除了他们十人白衣飘飘地立在前头,旁人尽是一袭蓝袍。 内门弟子是什么?是榜样,是精英,是先锋。 无论有什么事情,他们内门弟子总是要冲在最前头的。 沈筠淮作为榜样中的榜样,自然是第一个上了台,之后下面无数小迷妹一阵议论。 入门不足百年的弟子都要接受月会的检测,足了百年的弟子修为增进迟缓,月会就体现不出它的作用。所以修炼的时间越长,考核期的间隔也就越长。像纪木戎这种修炼了八百多年的就只剩下十年一次的试炼了。 月会的考核分为两部分,一是考官的随机问答,会由考试范围随机抽考,二是实操展示,也就是法术的直接展示,范围不限,展示了就可以。 这次沈筠淮的实操展示的部分选择的还是御剑术,比起上一次只是短短的飞了一段,这次沈筠淮显然展示了更多技巧性的东西,比如转弯,回旋俯冲,急速降落等等。 毫不意外的三甲,外门弟子需要几年才能做到的事情,沈筠淮只用了两个月就能够得心应手,沈筠淮的小迷妹们双眼里的小星星都要冒出来了。 她身旁的一个少年对她道:“沈筠淮这小子真是厉害,看来再有一个月就能熟练掌握御剑术了。” 乔霜降抬头看着沈筠淮,自那日一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她没去过云留峰,他也没来云渺峰。 再有一个月,就是三个月了,他许给她的三个月。 少年有些担忧地问她:“霜降啊,你没问题吧?” “那当然!” 然而乔霜降身后的声音却不是这样的,他们都在质疑着,厌恶着,态度随意地诋毁着她,无数人在下面念叨着让她滚出云留。 乔霜降仿佛没听见,义无反顾上了台子。 “弟子云渺峰内门弟子乔霜降。” 考官并未多加注意乔霜降,考道:“我问你现今魔君的左右手分别是谁?” “一为妖修莳檀,现已与数年前被我云留弟子诛杀,一为魔修庚森。” 这题算是问对了人,莳檀当年可就是由纪木戎亲手斩杀的,所以掌门才能够对纪木戎如此容忍大度。但这一题只是常识问题,不足为奇。 “第二百七十四代云留弟子分别修成上仙,仙君,仙子,散仙多少?” 乔霜降对答如流。 “请背诵门规第八十二条,第四百三十一条,第五百二十六条。” “……” 任是再刁钻的问题也没能难住乔霜降,乔霜降甚至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过。乔霜降便那般挺直了腰杆站在台上,任凭身后无数诋毁只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谈,渐渐的,那议论的声音笑了许多。 她是讨厌这些死记硬背条条框框的东西,但是谁让她过目不忘呢。 理论部分拿了满分,接下来便是实操展示。 乔霜降掏出一叠黄纸,伸手凌空一抹,黄纸便分散而来,悬浮在乔霜降周围,形成了一个环形围住了乔霜降。 众人都知道,乔霜降这是要画符了。 乔霜降提了笔,龙飞凤舞地画起了符,动作极快。 修仙分为很多种,有剑修,器修,符修,丹修,阵修,咒修等等,云留弟子大多以剑修为主,毕竟长剑用起来风流又帅气,而且攻守兼备。故此剑修一直在修真界大受追捧,纪木戎亦是剑修。纯粹的符修很少,因为符修实在是缺陷明显,若是贴不到目标身上,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但绝大部分的人都会画几个实用符。乔霜降是哪一种,暂时还不得而知。 乔霜降画完了符,便把周身黄符往外一推,整整一百张符把乔霜降围在中间。 乔霜降一扬手,火起,鲜红的火焰突生,带着势不可挡的热度直冲天际。火光把乔霜降的白衣染的血红,火光中的乔霜降隐约有些妖异的意味。 “切,不就是普通的唤火符。” 那人还未说完,隆隆不断有雷落下,蓝紫虬雷混入火光,闪烁不定,远远看去煞是震撼。 “竟,竟然是唤火和落雷的连环符……” “天,一百张都成功了!” “这个应该是自创符吧?” “哦哦哦,太帅了,女神,女神!” 符咒这种东西因为全是手写的,所以若是手抖一下,长了一横缺了一撇什么的这符咒的功能可就不一样了。正常情况下来看,新学不到一月的符咒成功率能有十之六七就不错了,即使用的久了也会偶尔画毁失效,更别提这是更难的连环符,而乔霜降却是无一失败,这一百张符纸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如果这是自创符的话那难度自然是嗖嗖嗖地往上蹿。 “这连环符可是你自创的?” 乔霜降笑道:“是,这符名曰雷火符,乃是弟子的自创符。” 就因为这个,她把师兄的房间都烧没了,现在师兄暂时住在她屋里,而她则搬过去和夏茗茶一起住了。师兄没有数落责怪她,只是神情有些怅然。倒是夏茗茶,神色不是太好,气势汹汹地揪走了师兄,栗子不让她过去,她便没有听清两人说的是什么。 夏茗茶厉声质问道:“师兄,你为什么要教小九画符?” 纪木戎眼中并无波澜:“简单。” “你骗人。”夏茗茶与他对视着,“整个云留的人都知道折芽是个纯粹的符修,你只是在小九身上寻找折芽的影子罢了!” “……” “又不说话了?”夏茗茶嗤笑道,“师兄,恕我直言,小九的为人处世,音容笑貌没有一点与折芽相似。你能够接受小九的接近这让我很欣慰,但是小九就是小九,师兄莫要把她变成折芽。” 纪木戎垂着头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夏茗茶气恼,拂袖而去。 还礼节前 “茶茶师姐,我拿到三甲了!”乔霜降飞也一般扑到了夏茗茶怀里。 “我就知道,小九最棒了!”实际上她坐在隔壁考官席上的时候还在为乔霜降捏了一把汗。三甲哪有那么好拿,而且乔霜降画这个符只在考前画了三天,还把棠竹坞烧了半个,看的夏茗茶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但是乔霜降这次的实操展示难度实在是突破天际,自创的连环符不拿三甲天理不容啊。小九倒也真是个天才,只论天赋和折芽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天壤之别做不得比较。 “我去找师兄!” 夏茗茶道:“不去看看小师弟吗,刚刚你在上面我看小师弟比你还要紧张。” “我看他身边围了好多人,他现在应该在忙吧,等他闲了我再同他说。茶茶师姐再见!” “恩,好,再见。”夏茗茶视线落在人群中的沈筠淮身上,沈筠淮许是发觉了离开的乔霜降,神色忽的有些失落。夏茗茶想,只要乔霜降走过去的话,沈筠淮一定会有空的,只要她过去。 想着想着,没想到身子无意识地动了起来,等她回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沈筠淮旁边了:“茶茶师姐?” “哎。”夏茗茶猛地回神,脸上带着一贯的爽朗笑容,“我过来看看你,恭喜小师弟又拿了个三甲。哦,我那边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哈!”然后落荒而逃。 “茶茶师姐,等一下。” 夏茗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小师弟还有何事?” 沈筠淮眉眼舒展,形如温玉:“茶茶师姐可否向小降儿转告,三日后我在前山等她。” 夏茗茶怔怔点头。 月会结束后,夏茗茶有些魂不守舍地回了云渺峰。乔霜降穿着一手解着围裙,一手端着菜:“茶茶师姐回来了啊,洗手吃饭了。” 那围裙不知勾在了何处,乔霜降没解开,纪木戎便起了身,双手绕过乔霜降腰际,半拥住乔霜降,两三下便解下了围裙。 那般亲昵的姿势看在夏茗茶眼中,其实他师兄某些时候也超级会撩的嘛。 席间,夏茗茶问道:“小九啊,过几日的还礼节你要去吗?” “自然是要去的!” 夏茗茶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呐?” 栗子说:“不去,我要留在棠竹坞看书去。” 竹子说:“我约了女神,嘿嘿嘿。” 夏茗茶沧桑道:“没想到棱镜师姐竟然真的被你勾搭到了,真是好白菜让猪拱了。” 乔霜降抱着碗噗嗤一笑。 竹子听了不乐意,反驳道:“茶茶师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想我竹子那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怎么就成猪了呢?” “去去去,不说你。”夏茗茶状似无意地挑过话头来问纪木戎,“师兄也去吗?” 竹子抢道:“师兄怎么会去呢,师兄最讨厌这种人多嘈杂的地方了。” 夏茗茶不置可否地看向纪木戎。 纪木戎慢条斯理地咽了嘴里的饭食道:“去。” 竹子惊呆:“诶诶诶?!” “和小九一起?” “恩。” 夏茗茶捏紧了筷子,用力的指尖都有些发白了。既然小九要和师兄一起去还礼节的话,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沈筠淮一起去了吧?即使她说了小九也会很为难地拒绝沈筠淮吧?所以事已至此,她说了也改变不了结果,不说的话反倒能够不让小九为难。 沈筠淮要转告给乔霜降的话她不说也就没问题了吧。 是这样……的吧。 乔霜降捏着筷子在夏茗茶眼前晃了晃:“茶茶师姐在想什么?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 夏茗茶猛然回神。 乔霜降转头问纪木戎:“不好吃吗?” 纪木戎波澜不惊:“好吃。” “小九的手艺当然好,比我做的可强多了,吃饭吃饭。” 收拾好了碗筷,乔霜降一头扎进床上,夏茗茶有些惊讶:“小九怎的没去与师兄待着?” 乔霜降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不行了,自月会回来之后我就与师兄去砍竹子造房子去了,师兄体力真好,我是不行了,累死我了……” “小九啊。” “恩?” “小九你教我女红可好?” “好啊。”乔霜降从枕头里撑起身,坐到了夏茗茶身边,“茶茶师姐想学什么?纺织,浆染,缝纫,刺绣,鞋帽,编结,剪花,玩具。” 夏茗茶惊呆:“这些你都会?” 乔霜降点点头:“自然是会的。”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就学了这么多东西?”乔霜降说的她是信的,她惊讶只是因为乔霜降会的许多东西从来都没有在他们面前展示过,厨艺是最近他们才见识过的。白日的月会她也是才发现乔霜降记忆力非凡,资质极佳,这两个月来乔霜降一直都是不显山漏水,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娃。 乔霜降笑道:“为了让一个人觉得我聪明乖巧,回来看我。” 乔霜降说的是纪木戎,夏茗茶是不知道两人许多年前就认识了,只以为乔霜降说的是她父亲。 夏茗茶的脑回路还是很正常的,俗世间男子向来三妻四妾,孩子嫡庶有别,夏茗茶只当她是受冷落的庶出孩子,一心想讨父亲欢心。 乔霜降说:“这许多东西我都是不喜的,后来我放弃他了,就连同这些东西一起都放弃了。” 夏茗茶瞧着乔霜降,乔霜降眉眼精致,如诗如画,樱红双唇,一笑就会露出的小虎牙,尖尖的甚是可爱,一双眸子乌黑光亮,隐约有些勾人摄魄的意味,现在年纪小还不明显,想来以后稍加装饰必是个妖艳妩媚的大美人。 沈筠淮曾经无奈地说过,小乔儿若是少两分任性,那便是十全十美了。夏茗茶不以为意,因为乔霜降在她面前从来就没有耍过小性子,自打来了云渺峰就迅速融入了他们的生活,松土施肥,生火做饭,洒扫整理,从未有过半分不情愿,就连每次去云留峰之前都会问先她还有没有事情需要帮忙,她说无事她才去,算得上是十分懂事了。 想来,能被她任性撒娇的人,也是一种重视亲昵了。 雨落还礼 眼看气氛被她两句话便弄得诡异,乔霜降建议道:“不说这个,茶茶师姐不如从刺绣开始学吧。” 乔霜降取了两方小丝帕,上好绷子递给了了夏茗茶一份:“我教茶茶师姐绣茶花吧。” 乔霜降一针一线极其细致地教着夏茗茶。以前夏茗茶只当乔霜降是不懂事的小师妹处处都照顾些,时至今日夏茗茶才第一次发现乔霜降竟然是这般的乖巧懂事,从未给她惹过半点麻烦,这样的话,不就与折芽一样了吗。 为什么她从前都没有发现呢,也许是因为许多人都一厢情愿地在照顾乔霜降吧,沈筠淮是,她是,师兄也是,大家都当她是孩子,其实如果松开她的话她的光芒一定会更加明媚耀眼。 绣着绣着,夏茗茶忽然问她:“小九啊,你是怎么看小师弟的?” “唔,很迁就我照顾我,了解我的每一个想法,与他在一起就不用带脑子,很可靠。” “那你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会生气吗?” “上一次我看见有师姐给他送了礼物,我生气了,但是我不应该生气,然后就不生气了。” 原来小师弟就是这样被放弃的。 “那师兄呢?” 乔霜降想着想着原本舒缓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不经意间就提高了音量:“笨蛋,缺心眼,木头,一根筋,欺我骗我瞒我,最讨厌师兄了。” 夏茗茶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就这样,乔霜降白天跟着纪木戎砍竹子盖房子,晚上回去教夏茗茶刺绣,过得那叫一个充实。 夏茗茶没有乔霜降那般聪明,绣坏了几朵花之后难得成功,雪色丝帕上零零散散几朵山茶花,绿叶丛丛,既不张扬也不娇纵,只淡淡地缀着,颇有几分清傲自成。 夏茗茶满意的看着帕子,想叫乔霜降来看,一歪头,乔霜降已然是睡着了。夏茗茶想把她扶上床,乔霜降才离了桌面便有一条丝帕悠悠落地,夏茗茶把乔霜降安顿好之后才回来捡。 这几日乔霜降陪着她刺绣无事可做,便随手也绣了条帕子,现下已是绣完了。乔霜降绣的是条天蓝色的手帕,手帕上是一只蜷缩着的雪白小狐狸,帕上星星点点,宛若飞雪,一团飞雪落在小狐狸头上,显得小狐狸灵气十足,甚是可爱。 夏茗茶一笑:“原来小九竟然喜欢这种风格,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第二日一早夏茗茶早早的就把乔霜降叫起来了,乔霜降还没睡醒,便叫道:“沈筠淮让我再睡会儿……” 乔霜降猛地坐起身,眼睛一瞪,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还是乔霜降先回神讪笑道:“茶茶师姐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以前还在家的时候沈筠淮来叫我练武。” 乔霜降瞧了眼外面才蒙蒙亮的天色,迷迷糊糊道:“今天怎的起得这样早?” “今天是还礼节啊,快来让师姐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保证你一出去就是艳压群芳!” 两人折腾了许久才出来,乔霜降推门便走,夏茗茶一把拽住她,塞给她一把纸伞,嘱咐道:“着什么急,师兄还能跑了啊,外面下了雨,记得撑伞。” “嘿嘿,谢谢师姐。”乔霜降屁颠屁颠去了纪木戎的屋子,纪木戎才开了门,便怔住了。 眼前的乔霜降一改平日里的雪白衣裳,此时一袭大红齐胸襦裙,层层叠叠,走路时偶尔可以看见精致玲珑的绣花鞋,身后拖着半长的深红披帛,颈间戴着石榴红百石璎珞。素来半披地长发今日被精心编了起来,头顶上一左一右两个小髻,并无什么精致华贵的头饰,只缠了两条长长的艳红发带拖在后面。 樱粉色的两叶薄唇涂了些口脂,更显唇红齿白,耳边一只小铃铛,眼角两抹赤晕宛若哭过一般,即是妖娆又是惹人怜,眉间一朵朱红花钿,连带着整张小脸儿都生动飞扬了起来。 一袭红衣,一把朱红油纸伞,小人儿那般笑着站在他面前,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端着一副宛若画中走出的倾城容貌,脆生生地唤着他:“师兄!” 夏茗茶一袭湖绿裙装自乔霜降身后走来,显得清丽又出尘:“我就知道红色肯定适合小九,若是门规不管我肯定要天天给小九穿红,看师兄都看傻眼了。” 夏茗茶一推乔霜降,乔霜降脚下不稳便一头扎进了纪木戎怀里,纪木戎回了神,下意识地把乔霜降拦在怀里:“行了行了,快去玩吧,快出去艳压群芳吧!” 夏茗茶嬉笑着话头一转:“倒是师兄,可要好好看住小九,莫要让人半路劫了去。” 乔霜降挣扎了一下,纪木戎便放开了她,道:“等我,拿伞。” 之后夏茗茶便见得两人一高一矮并肩离开了。乔霜降被她精心打扮过了,纪木戎却还是平日里的那副样子,一袭黑衣,一把轻剑,一把素色油纸伞,眉目硬朗,身姿挺拔。 衬着这雾气蒙蒙的小雨,才刚走得远了些,便看不清身影了。 夏茗茶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感觉他们一旦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前山现在很是热闹,即使是下了雨,也分毫没有阻拦云留弟子对于还礼节的热情。向来严肃巍峨的前山此时俨然变成了一条热闹的集市,有不少弟子出了摊位,各种小食,饰品玩具不计其数,还有杂耍的,以及一些拿了丹药出来卖的丹修。 没了校服的限制此时云留弟子们穿得花花绿绿,乔霜降定睛一看亦有许多弟子都穿了白衣,想来是些穿久了蓝衣的外门弟子,趁着这天也穿次内门专属的白衣过过瘾。 两人在门口那几乎就是被一路挤进去的,纪木戎把乔霜降护在了怀里,不让她被挤着半点。乔霜降被这浩大的场面惊呆,便把脸埋了起来,任凭纪木戎带她去哪。 也正是乔霜降这一埋,悄然间便与身旁一个撑伞等待的雪衣少年擦身而过,丝毫未觉。 还礼华节 过了入口之后里面便宽敞多了,左右都是云留弟子摆设的摊位,一部分摊位还特意标了云留峰,云浮峰,云留峰等。 乔霜降东张西望道:“师兄,这些摊位都是内门弟子摆的?” “恩。”为防止两人走散,纪木戎牵紧了乔霜降。 “为什么我们峰不摆?” “我们没钱。” “……师兄其实你可以稍微委婉一点。”作为一群爹不疼娘不爱,只有师兄养的云渺峰弟子,纪木戎这话说的真尼玛扎心啊。 “我,们,没,钱。” “……”更尼玛扎心了,她师兄好像对委婉这个词语有什么误解,委婉不等于说的慢,和断句也没什么关系。 一旁有人冲她喊:“小娘子,他没钱我有钱啊!要不要考虑跟我?” 其实这一路上始终有人对着乔霜降猛盯,只是乔霜降一路上都没做理会罢了。乔霜降一时起了玩心,哭丧脸踌躇道:“怎么办,师兄你没有钱。”说罢便要抽手。 纪木戎手上一使劲把乔霜降带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养你。” 乔霜降手中纸伞被纪木戎带落到地上,轱辘轱辘滚了几圈。乔霜降回手搂住纪木戎,嘴角带笑:“当真?” “当真。” “我可不好养了,我要穿好的吃好的,时不时就会生气发脾气, 或者是有些天马行空无理取闹的要求,我还受不了被隐瞒,被欺骗,只希望被宠着,概是受不了一点委屈和伤害的,怎么办师兄?” 纪木戎坚定地道:“有我呢。” 乔霜降并未说话只是眼中亮晶晶的,仿佛有漫天星辰。 —— 沈筠淮往前踏了一步,撑着伞的指尖攥的发白:“茶茶师姐可有看见小降儿?” 夏茗茶撑着油纸伞走到沈筠淮面前:“她不会来了,她现在正与师兄在一起。” 沈筠淮不说话,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瘦削的小少年一袭白衣撑着伞倔强地站在细雨中,氤氲的雾气把少年的身形勾勒的极是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夏茗茶鼓起勇气递出一方小手帕,故作轻松道:“是我没能帮到小师弟,这方丝帕就当作是赔礼。” 沈筠淮望着那方雪白丝帕上绣着的清浅山茶,并未接,只问道:“茶茶师姐可有把我的话转告给小降儿?” 夏茗茶一笑:“那是自然的。” “那小降儿说什么?” 夏茗茶视线飘忽:“小九说,她先应了师兄,便不能与你一同前来了。” 沈筠淮眼里闪过失望,之后如水温和的眸子渐渐变冷,带着疏离与推拒:“夏师姐根本就没有转告给小降儿吧。” 夏师姐?夏茗茶听到这样的称呼猛地一愣,看见沈筠淮的神色之后忽然觉得心底猛地一痛:“小师弟在说什么,我自然是……” 沈筠淮往后退了退,之后便丢下油纸伞,一转身扎进了人堆。 夏茗茶眼底一暗,收了丝帕瞧了眼被刺的红肿的指尖,一咬牙跟了上去。 沈筠淮找到乔霜降的时候已是下午十分了,细细的雨还是不依不饶地下着,虽然绵软,却依旧是把沈筠淮淋了个透。 乔霜降正在与纪木戎一起玩着路边摊位上的小游戏,两人嘴里牵着一条极短的细线,细线的中间缠了一截点燃的香,配合默契地点燃了一根又一根大红的烛火。 两人脸颊隔着不到三寸的距离,甚是亲昵,乔霜降叼着细线支支吾吾的催促着,终于是赶在细香燃尽之前点燃了所有的红烛。 乔霜降高兴的跳起,趾高气扬的接过了老板递过来的一串铜钱,挺着小身板掐着腰对纪木戎道:“我厉害吧!” 纪木戎浅笑着“恩”了一声。 两人的互动落在沈筠淮眼里,今日乔霜降打扮地极是好看,把她的活泼俏皮与她骨子里的骄傲衬托的淋漓尽致,只是那一排红烛摇摇曳曳,真是刺眼睛啊。 乔霜降一抬头看见了沈筠淮,便与他打招呼,正要跑出去,纪木戎拉住了她把油纸伞塞到她手里。乔霜降撑了伞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沈筠淮面前,纪木戎亦是提了伞跟在了乔霜降身后。 乔霜降跑过去,给他撑了伞:“你也来还礼节了啊,怎的出来不带伞,都湿透了,回去不生病才怪。” “小降儿我……” “小师弟。”夏茗茶自人群中冲出,终于是追上了沈筠淮,抬头却看见了乔霜降和纪木戎,“师兄,小九……” 沈筠淮闭了嘴,乔霜降见着夏茗茶惊讶道:“茶茶师姐怎么也淋了个透,早上不是带伞了吗?” 夏茗茶笑笑:“路上不小心折坏了。” “竟是这样,等回去让师兄再给你做一把。”乔霜降看看夏茗茶,又看看沈筠淮,清浅一笑,“茶茶师姐原来是和沈筠淮一起来的啊。” “小降儿,我不是……” “是啊!”夏茗茶打断沈筠淮的话头,高声道,“我在路上遇到了小师弟,便与小师弟同行了。” 乔霜降把油纸伞塞到沈筠淮手里:“原来茶茶师姐要学女红是想要送给你的。原本我还绣了方帕子想要给你,想来茶茶师姐已是给你了,我的便不用了。一个两个的都不带伞,以为修了仙就是神仙了吗,你拿着这个,我与师兄共撑一把就是了。” 乔霜降一溜烟钻到了纪木戎伞下,纪木戎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十指相扣。 沈筠淮摩挲着带着温度的伞柄,收起了那只没有捉住乔霜降一片衣角的手。 夏茗茶一咬牙上前一步钻到伞下,挎上了沈筠淮那只欲落的手:“小九师兄你们去玩吧,不必管我们。” 沈筠淮咬着牙扒开了贴上来的夏茗茶,道:“既然遇到了,便一起同行吧!” 于是乔霜降与纪木戎共撑素伞,沈筠淮与夏茗茶则撑了乔霜降的红伞,四人并排走在街上。 乔霜降明媚如火,纪木戎薄凉如冰,沈筠淮温润如玉,夏茗茶清傲如莲,这副颜值爆表的强大阵容立即吸引到了路上所有人的目光。 唯我知你 四人沉默的走到了山前最大的那棵高不可攀的参天大树之下。那树上挂满了缠着红布条的木牌,每一个枝节上都飘摇着许愿牌,满满当当,密密麻麻。 四人每人拿了一块木牌,提了毛笔,俯身书写。 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一滴墨水自笔尖滴下,落在木牌上晕染开来,半晌后乔霜降写道:抱歉,我不想再当妖了,我不会找回记忆和修为了,我想留在云留,留在师兄身边。 乔霜降写完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已经写完了,夏茗茶想帮沈筠淮挂上去,沈筠淮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她,唤了剑把许愿牌挂了上去。夏茗茶跟着把自己的也挂上去了。 纪木戎伸出手,乔霜降摇头不依,道:“我要亲手自己挂上去,你莫要偷看。” 纪木戎便念了剑诀,载着乔霜降上去把许愿牌挂了。 四人各怀心事,便没有调侃相互间许的愿望。临走,一旁有人给他们塞过四片火红的叶子,乔霜降疑惑的望着纪木戎。 夏茗茶自是了解纪木戎的性子,便解释道:“只要在这个叶子上写上其他人的名字,到了晚上放烟花的时候这些叶子就会变成火蝶自己去寻找名字的主人。像是还卿师妹的第一美人和棱镜师姐的第二美人都是从这来的。” 乔霜降点点头,写了名字。 “晚上还有烟花啊?” “是啊,只是不知道这个天气能不能放的起来。” 之后四人再度陷入沉默。 不远处的摊点亦是个做互动游戏的,远远的便招呼着这极其乍眼的四个人:“帅哥美女来做游戏啊,默契问答,增进感情的!” 夏茗茶想要打破这极端尴尬的场面便道:“测试默契度的诶,要不要过去试试?” 夏茗茶没想到最先顿住脚步的是乔霜降,乔霜降的声音不辨情绪,乍一听上去显得有些漠然:“不去。” 反倒是沈筠淮一反常态强硬的拉了乔霜降过去:“既然来了怎好不试?” “来来来帅哥美女们都坐好了哈,新一轮的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一共会问十道题,都是女孩子的一些爱好习惯,两人共同呈现答案,答案相同的则算一分,不同不计分,答到十分可以获得一份神秘大礼!男生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回答错了回去可是要跪搓衣板的!” 此时台上一共是五对男女,一组的两人背对背坐着,相互看不到对方,但也正因为这样的安排,乔霜降背靠着纪木戎,眼前面对的却是沈筠淮。这摊点的老板看来是搞得很不错,台下围了许多围观看热闹的人。 “听到问题之后大家想到答案就可以直接写在面前的水镜上,答案揭晓的时候两人写的答案会自动浮现啦!”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下面我要开始提问了!想好了再写哦!” 主持人不断炒热着现场的气氛。台上台下的气氛也确实很是高涨,只除了他们四人。 “第一个问题,既然是第一个问题我就出的简单些哈,请写下一个女孩觉得最有意义的十以内的数字。” “最有意义啊,对女孩最有意义的数字到底是哪一个呢?是生日的月份吗?还是两个人相遇的月份?还是入门的时间年份呢?我就提示到这了哦,三,二,一,亮答案!” 十个答案一同被亮了出来,清浅地浮在了空中,其他三组有两组答案一致,一致的答案缓缓重叠到一起,之后便被框上了一颗红心。 夏茗茶行五,便写了五。 沈筠淮写了七。 纪木戎写了九。 乔霜降亦是写了七。 乔霜降垂着眸子,为什么写七,因为她丢了两条尾巴,还剩七条尾巴,对她来说没有比七还要意义特殊的数字了。 “来让我看看有几组答对了呢?第一组,恭喜!第二组,恭喜!第三组,哦哦哦,有点遗憾啊,就差一点。让我们看看第四组……”主持人声音忽然熄了,脸色难看地朝下面挤眉弄眼地小声道,“你们干啥呢?!” 台下人俱是觉得尴尬。 因为沈筠淮和乔霜降的答案缓缓重叠到一起,圈出了一颗红心。 四人亦是发现了的,夏茗茶苦笑一声,沈筠淮和乔霜降的答案对上肯定不是意外,即使表面上同她一组,但沈筠淮大约写的就是乔霜降的答案,夏茗茶无法,也跟着猜起乔霜降的喜好。 纪木戎微微攥紧了拳。 沈筠淮和乔霜降遥遥相对,相顾无言。 “不好意思出了一些小意外哈,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哈哈,哈……” “好了,让我们开始第二道题!” “请写下一种女孩最喜欢吃的食物!” 夏茗茶今日里瞧见乔霜降做的最多便是鸡蛋羹,沈筠淮来云渺峰最常做的也是鸡蛋羹,于是便写了鸡蛋羹。 结果一抬头看见沈筠淮写了“七巧点心”。 纪木戎写了竹筒饭。 乔霜降写了七巧点心。 沈筠淮和乔霜降的答案再次重叠在一起,被一颗讽刺而尴尬的红心裹在其中。 主持人无语了,这也不能怪他们,谁想还有这种巧合的,他们这个法术只要是两个答案相同再相邻就会重叠到一起,概是不会管是不是一组的。 “哈哈哈,这两位真是有缘分呢……”主持人都要给自己扇嘴巴了,人家都各带了男伴女伴,他这不是砸场子吗,“我们……看一下第三题……” “请写下女孩生气时候的表现。” 夏茗茶无法,她从未见过乔霜降生气,便什么都没写。 沈筠淮只写了一个字是“笑”字。 纪木戎写了不说话。 乔霜降……总之两人的答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重叠在了一起。 主持人敢肯定,砸场子的不是他,而是这两个人,这明显的余情未了又纷纷另结新欢! “第四题,写下与女孩感情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夏茗茶坚定的写了沈筠淮的名字。 结果沈筠淮上书三个俊逸飞扬的字迹,沈公子。 纪木戎写棱镜。 乔霜降亦是沈公子。 火蝶恣意 沈筠淮苦涩一笑,对面的乔霜降面上亦是带着清浅笑意,小降儿生气了,所以才是沈公子,而不是沈筠淮。 夏茗茶看见纪木戎的答案之后吃了一惊,乔霜降是从未见过棱镜的,曾经棱镜最好的朋友是……纪木戎回答的根本就不是乔霜降的答案。 “第五题,女孩第二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夏茗茶的手抬了又落了,她根本就不了解乔霜降。 侧过头去看答案,那空中被圈住的答案写的是“规矩”。 夏茗茶笑,乔霜降第二讨厌的竟然是规矩吗。 沈筠淮定定地看着乔霜降,他是知道的,她第一讨厌等待,第二讨厌规矩,第三讨厌欺瞒,第四…… 至于纪木戎,纪木戎写了蛇。 “第六题……” “第七题……” “第八题……” “第九题……” 看着两人之间答案一次又一次重叠在一起,主持人看的有些麻木了,心底又有了其他的感想,明明这么了解对方,悉知对方的所思所想,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主持人理了理思绪问出了最后一道题:“最后一道题是送分题哦,大家准备好了,请写下女孩心上人的名字。” 沈筠淮没写,乔霜降似乎写了什么,之后又擦掉了,两人之间第十次亮起了红心,多么讽刺。 因为两人之间十题答案全部相同,于是那颗心越涨越大,最后炸成了一个绚烂的烟花,流光溢彩地拂过两人身边。 十题皆对,明明是应该鼓掌的,但是台下观众却都呆愣住了,他们该鼓吗?大概不应该吧…… 主持人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这个游戏他每年都看许多人玩,玩了几百年,这是第一次有人十道题全对,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通关竟然是这样尴尬。 乔霜降转过身,笑着问道:“师兄怎得一道都没答上呢?” 未待纪木戎说话,便有一妩媚动人的女子拖着桃粉裙摆上了台:“怎会,师兄每一道题都答对了。” 女子眼波一转道:“只是答的不是你心中所想罢了。” 人群里又冲出一个少年,往后扯着女子:“师姐,我们走吧……” 乔霜降看向竹子,道:“没想到竟是云浮峰的棱镜师姐。” 棱镜一笑,笑的花枝乱颤,极具风情:“师兄他的答案,都是折芽心中所想啊,乔师妹。” 乔霜降咧开了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眉心花钿熠熠生光:“师兄可是如此想的?” 棱镜越发的咄咄逼人:“内门弟子尽穿白袍,你可知为何师兄明知违反门规也只穿黑?你可知你的清涧曾经是谁的剑?你可知师兄心中最爱的人……” 纪木戎竖了眉毛喝道:“别说了。” “师兄啊,有些东西还是莫要瞒着乔师妹的好,做替身的,就是该明白自己的地位与分寸,不然万一陷进去了,那多可怜啊,呵呵。” 棱镜这几番话下去,吓得竹子魂儿都丢了,下定决心即使拼了老命也要把棱镜拖走,再不走怕是他也命不久矣。 竹子拖走了棱镜,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朵烟花飞上天空炸开了花,之后两朵三朵以及更多,漫天烟花照亮了半边天,不知何时那磨人的细雨竟然停了。 乔霜降踏上一步,不远处有一只火红的火蝶飞来,萦绕在乔霜降身边。乔霜降捧出一条墨色发带,发带两端各带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一只嬉闹,一只休憩,神情动作活灵活现,极是精致。 “这发带是送给师兄的礼物,由霜降一手浆染裁剪,缝纫刺绣。师兄对霜降的恩情,霜降没齿难忘,希望师兄能收了它,以此让霜降聊表心意。”乔霜降每个字都说的极有分寸,恭敬严谨,得体适当,唯独没有亲昵。 乔霜降周身的火蝶越来越多,不止乔霜降,沈筠淮夏茗茶身边亦是聚集了许多火蝶,纪木戎身边也有些,但远比不上几人身旁的壮观。 乔霜降就那般被围在红艳艳的火蝶之中,眉眼如画,恣意妖娆。纪木戎接了发带,伸手想要理顺乔霜降头上的发带,却被乔霜降侧头错开。 乔霜降道:“多谢师兄理解。霜降年幼,以前若是说了什么不得体耍性子的胡话,还望师兄莫要放在心上。” 乔霜降指的自然是白天她对纪木戎说的话。 之后便转身离去。 一方丝帕飘落到地上,沈筠淮上前捡了,之后追了过去。 夏茗茶眼神复杂的看着纪木戎:“师兄……算了,唉……” 纪木戎低头看了看手里明显是女款的系在细链上的半透珠子,之后便把它同那条发带一起揣到了怀里。 —— 沈筠淮追上了乔霜降,把她拥在怀里。黑夜里两人周身围着漫天火蝶,头顶无数烟花恣意绽放,烟花下一对小少年紧紧相拥,这是一副多么美好的画面。 沈筠淮说:“小降儿你看,唯有我才是最懂你的,也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 “我在你身边五年,而你只与他相处不过几个月,你只是一时新鲜罢了,做不得数。” “可是茶茶师姐喜欢你。” 沈筠淮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随即温声道:“只要小乔儿你愿意,沈筠淮就是乔霜降一个人的。” 乔霜降低低唤着:“沈筠淮。” “恩?” 乔霜降又唤:“沈筠淮。” 沈筠淮笑了,如三月最温暖的春风:“恩,我在。” 之后乔霜降便再没回过云渺峰,而是去了云留峰。近来掌门很是重视沈筠淮,所以即使在人满为患的云留峰,沈筠淮还是分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自己住着。乔霜降也不管旁人怎么说,义无反顾地和沈筠淮住到了一起。 虽然外面的流言都是在骂她的,但是她和沈筠淮也不过是她住里间,沈筠淮住外间罢了。 在云留峰,沈筠淮负责读书修炼做家务,而乔霜降则主要负责混吃等死,整日窝在沈筠淮房里一动不动。 陪你回家 棠竹坞的屋子在还礼节的第二日就收拾妥当了,纪木戎搬回了自己的房间,隔壁乔霜降的房间却是空下来了。并且乔霜降这一走,原本就人丁稀少的云渺峰更是冷清了许多,做饭的活儿又回到了夏茗茶身上,吃惯了乔霜降和沈筠淮的手艺,竹子高呼抗议,栗子低调的表示嫌弃,纪木戎的木头脸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的。 竹子栗子随便扒拉了两口就走了,饭桌上便只剩下了纪木戎和夏茗茶。 想起那天的还礼节,夏茗茶攥紧了手里的丝帕,明明都是高高兴兴出去的,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夏茗茶叹了口气:“师兄啊,你当真不去找小九吗?” 见纪木戎不说话,夏茗茶接着说道:“师兄啊,你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小九可比折芽有脾气多了,概是不会让你把她变成折芽的。不是我说,折芽去了这么多年,你就还是不能放下吗,折芽她毕竟不是人,而且还做出了那样的事……” 纪木戎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撂,转身走人了。 纪木戎入云留八百多年了,她在云渺峰上也待了五百多年,但是即使相处了五百年,她直到现在也看不透她这个木头师兄天天想的是什么。 夏茗茶听见外面有声响,便出去看了眼:“还卿师妹来了啊。” 牧还卿与她招呼过便去找了纪木戎。 也不知牧还卿最近怎么这么闲,日日有空往云渺峰跑,之前几年加一起都没有最近这一个月来的勤快。 按着还礼节那天的统计,今年他们云留的第一美人还是牧还卿,第二棱镜也是坐的稳稳的,倒是第三换了人选,她坐了几百年的板凳忽的就让给乔霜降了。 还礼节之后乔霜降已是成了云留家喻户晓的名人了,且不说入门时优秀的名次,月会时从咸鱼到天才的巨大反差,就只还礼节那天一袭红衣红伞的惊艳扮相就让她赚足了嘘头。更别说后来她与沈筠淮奇迹般的十题全对了。 哦,对了,美男榜那边变化更是巨大,才坐了十年第一美男宝座的洛长安屁股还没坐热,就让沈筠淮力压赶了下去。 至于师兄虽然因为脾气差挤不进去美男榜,但是光凭师兄当年手刃魔君左手这一事之后整个修仙界都眼熟了这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在云留那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这无比令人瞩目的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可就成了云留茶余饭后最大的话题了。修仙无趣,总得有点事情能让大家兴致勃勃地坐下瞎侃一下,唠的热闹的,难免就会把她夏茗茶啊,牧还卿啊,棱镜啊一起全带进去,偶尔有敢聊折芽的,那也都是私下悄悄的聊。 对于争议最大的乔霜降,云留弟子显然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以众多女弟子为代表的无脑黑派,另一派则是无数男弟子撑起的跪舔派。倒是被议论的主角,已经许久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 栗子自夏茗茶身边走过:“茶茶师姐,我走了。” “去吧。”今日又是新弟子月会的日子了,也不知道小九能不能顺利通过。 她虽然担心,却也没什么心力去看一眼了。 乔霜降自然是不用她担心的,这次乔霜降随手一扬,扯了三百张黄符出来,还是上一次的雷火符,乔霜降左右手分别提了笔,同时开弓,大开大合,脚步飘忽,宛若跳舞一般极是漂亮。 然后舞停,乔霜降一扬手,三百张雷火符同时引爆,无一失败,衬着火光雷电,白衣少女徐徐走出,那简直是帅裂天际。 比起上一次的兴奋,乔霜降再次拿到三甲显然无甚情绪,随手扯过看了一眼,便团起烧了。 正逢一旁沈筠淮刚刚考完,三个月过去,沈筠淮果然学会了御剑术,而且娴熟的不行,比许多练了三五年的外门弟子要熟练多了,故此这就是天赋资质不可逾越的鸿沟。 “明日开始便可以申请探亲假,我便可以御剑载你回去了。” “恩,好。” 然后第二日两人稳定的飞在云留森上空的时候眼前突然挡了一人,黑衣黑剑,墨发飘扬,发带上隐约能够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白团子。 乔霜降侧头睨了一眼便道:“看不见。” 沈筠淮心领神会地准备绕过去,结果很明显,纪木戎并不想轻易就让他们甩个干净。 乔霜降自怀里便甩了几张雷火符出去。 纪木戎念了个诀,嗖嗖嗖几下就全躲过了,整的跟特技表演似的,那叫一个潇洒。 乔霜降无法,她能贴的准就有鬼了:“师兄有何贵干?” 纪木戎还是板着那张木头脸:“陪你,回家。” 沈筠淮调整了身形把乔霜降挡在后面,温和道:“有我陪小降儿回去便好,不劳师兄费心。” 乔霜降眼神淡淡的,颇有讽刺意味地随口道:“劳师兄费心。” 之后便任凭纪木戎跟着了。 纪木戎便一声不吭地跟在了两人身旁。 乔霜降小声道:“死心眼。” “小降儿你说什么?” “没什么。” 乔霜降不得不承认御剑飞行的确居家又实用,当初她与沈筠淮走了大半个月的路程,飞回去只需要一日半。乔霜降决定等她回来,她也要把御剑术也学了。 乔霜降落了地,看了看眼前安静平和的小城,她这一走,再回来已是半年有余了。 探亲假为期七天,并且作为云留弟子入门以后唯一一次回家的假期,云留灵宗十分体贴地规定这七天是刨去赶路时间的七天。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沈筠淮一般三个月就能学会御剑,绝大部分的人还得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这个探亲假不是给他们与家人相亲相爱的,而是让他们面对面的与家人彻底做个诀别的。因为他们是修仙之人,能够长长久久地活着,而他们留在凡尘俗世里的家人便不一样了,他们会老会死,百年岁月不过转瞬即逝。 牵扯的越多,离开的时候便越难以割舍。 倒不如早些做了别,断了大家相互之间的念想。 夜住客栈 他们回来赶的时间不太好,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了,现在回家恐怕不太合适。于是三人便找了家客栈,准备休憩一宿,明日再回家。 纪木戎一直静默地跟在他们身边,乔霜降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纪木戎身上,纪木戎的脚步很是果断,没有半分犹豫,五年半没回来,他竟然还记得这个小城吗。 街上的店铺早已是关门歇息了,沈筠淮敲门敲了许久才敲开了客栈紧闭的门。 “来了来了,要住店也不知道早些来。”客栈小二揉着眼睛极不情愿地开了门,之后便瞪大了眼睛,“呦,这不是沈家小少爷嘛,哎哟喂,这位爷竟然也来了,您都有大半年未曾来过了吧,快请进快请进!” 沈筠淮他爹出名,连带着他也一起出名,店小二认识他也不奇怪。只是店小二的后半句话明显是对着纪木戎说的。 乔霜降蹙眉道:“你莫不是认错了人,我师兄近些年并不曾来过这里。” 店小二很明显对于乔霜降的质疑并不开心:“怎么会呢,我王小二别的能耐没有,就是记性好,来过三五次的客人我就能记得扎扎实实。这位爷近些年常来我们客栈,每年都来个三四次,每次都要住上两三天,我是绝对不会记错的。” 乔霜降忽然觉得心猛然跳了起来,追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哎哟喂,客官你可得信我啊!”店小二哭丧着脸之后双眼猛地一亮,“瞧,你腰上的这把剑原先就是一直背在这位少侠身上的。” 乔霜降不再说话,不经意间嘴角却带了些浅浅的笑意。 沈筠淮脸色不太好看,要了三间房之后三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乔霜降在床上躺了还没有一刻钟,便一翻身轻轻巧巧地跳下床悄咪咪地溜进了隔壁的房间。 纪木戎正坐在床上打坐,听见声音便抬了下眼皮,见是乔霜降便又闭了眼。 “师兄。”乔霜降轻唤道。 “师兄!”乔霜降加重了语气。 “师兄!!!” 纪木戎被她吵的紧,大手一捞把她揽到了怀里。 乔霜降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便跑过来了,现在窝在纪木戎怀里小脸儿猛地就红了。 纪木戎把她光溜溜的小脚丫包在手心里,淡淡道:“地上凉。” 乔霜降坐起身,搂住纪木戎的脖子,涨红着脸竖着眉毛问道:“师兄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 “师兄!” “好。” 乔霜降期待地望着他:“那店小二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乔霜降双眼变得亮晶晶的,恍若星辰万千:“那你真的每年都过来住?你每一年都有来看我是吗?” “恩。” 乔霜降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原来他没骗她,他真的有回来看她:“那你怎么不出现在我面前?” 纪木戎垂着眼帘道:“我只看你一眼,就够了。” “师兄真真是块木头。”乔霜降板着脸,撒开了纪木戎,找了块舒坦的位置窝了进去,“我困了,要睡觉了,师兄你莫要动弹。” 于是乔霜降便真的蛮不讲理地窝在纪木戎怀里闭眼睡了。 夜凉如水,乔霜降水嫩嫩红扑扑的小脸颊就在面前,长长的睫毛随着平缓的呼吸微微颤动,纪木戎愣了神,过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拽过被子把乔霜降裹在了里面。 这一看,便是一宿。 第二日乔霜降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坐起身,抻了个懒腰,小脚丫便蹭过了纪木戎的小腿,清晰地感觉到纪木戎颤动了一下。 乔霜降迷茫道:“怎么了?” “……” “恩?”乔霜降揉揉眼睛,软腻腻的鼻音拖的长长的,听着都要酥到骨子里了。 “麻。” “呃……”虽然她不重,但是这么压一宿会麻那是肯定的。乔霜降忽的狡黠地瞧了一眼纪木戎,两颗小虎牙尖尖的露在外面,伸出两只罪恶的小爪子就开始疯狂地蹂躏纪木戎的小腿。 请试想一下双腿发麻不小心动了一下的酸爽。 纪木戎是很能忍痛,但不代表他能对这种正常的应激反应毫无感觉。 纪木戎大手捉住乔霜降两只小手,乔霜降不依,开始用两只小脚摧残纪木戎的双腿。 纪木戎一个旋身,把乔霜降猛地一带,便一手揽在乔霜降腰间,一手固定住不听话的小手,把她压在了身下,无奈道:“莫要动了。” 乔霜降顿时大脑便进入到死机状态,双颊爆红盯着纪木戎不知所措:“师……兄……” 纪木戎极少看见乔霜降这副难得羞涩的模样,不觉间亦是失了神,思绪都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 忽的,屋外传来了沈筠淮的声音,素来清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熬了一宿没睡一般:“师兄,小降儿,早饭已经备好了,早些下来吃吧。” 乔霜降猛地挣扎起来,纪木戎并未加以阻拦,于是乔霜降便很轻松地坐起了身,抿着唇看了眼纪木戎之后光着脚丫跑回了房间。 遇见屋外的沈筠淮,乔霜降莫名的不太敢对上他的视线,倒是沈筠淮,眼神复杂地盯紧了乔霜降,到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化作一声清淡无奈的叹息。 离了客栈之后沈筠淮与两人告了别,说是先回沈家看看,再去乔家拜访。 乔霜降盯着乔家普普通通看了许久,之后才伸了手敲门:“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来开门的是乔家的老管家,老管家一开了门便是热泪盈眶:“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吗……快来人啊,小姐回来了。” 乔霜降还没走到主屋,程仪便被丫鬟搀着快步跑了出来,泪眼迷离。 “阿娘。” “降儿,我的降儿,阿娘好想你啊。这段日子你连封信也不曾寄过,你在外面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可有吃苦?”程仪搂住乔霜降,抱了片刻才问起乔霜降身边的人,“降儿,这位是?” 乔霜降一面回答着程仪雪片一般飞过来的问题,一面向她介绍纪木戎:“阿娘,这个人是我师兄。” 归来无期 乔霜降向来最不爱听的便是旁人絮絮叨叨来回说着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程仪对乔霜降的嘘寒问暖。但也因为是程仪,乔霜降才能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她每一个问题。 五年的生活感情必定是有的,但是对于她来说这短暂如惊鸿一瞥般的时光并不能改变一些原则性的东西。 比如她是妖,最是看淡亲子关系的妖。 最初的妖就只是寻常动物,沾了灵气天长地久这才成了妖,大部分都不记得生养他们的父母是谁。她是妖,但是她的父母不一定是妖,若他们只是寻常的狐狸,怕是连骨头都早就泯灭成灰了。 本就因为纪木戎把她丢在这里她才留下,被迫留下令她对乔家有些反感,曾经在这她总是在等待或是忙碌的学着什么,与乔父乔母之间也总带着些隔阂。 而现下看来,虽然她对乔家只是略有感情,但程仪对她确实真情实意,真真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程仪打量了纪木戎半晌之后恍然大悟地惊喜道:“你不就是当年把降儿送到乔家的那个少侠吗!没想到少侠竟然成了降儿的师兄,这当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少侠与当年真是没有一丝变化!少侠快请坐请坐。” 程仪招呼纪木戎进去坐,余光注意到了没动弹的乔霜降,便扯了扯她:“降儿?” 乔霜降一手牵住程仪的手,另一只手抚上程仪的额角:“只半年未见,阿娘怎的生了白发。” 程仪本就泪眼迷蒙的双眼顿时便红了一片,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哽咽道:“降儿长大了,以前降儿从不会注意到阿娘的白发……降儿长大了,阿娘也老了……” 乔霜降忽的觉得心里坠坠的疼,她以前谨记人妖有别,便总是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他们,她第一次从高处跌了下来,落入了局里,亦是成了局内人。 程仪带她到了她以前住的房间,那房间还是干干净净整洁如新,一如她走的时候,半点不差,显然是有人经常刻意过来收拾。 乔霜降与程仪讲了她离开乔家之后发生的事情,程仪时时打断她,事无巨细地询问着,时时惊叹,惊叹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这一说,就说到了傍晚。 到了晚饭时分,沈筠淮与结束公务的乔池一起回了乔府,程仪眉开眼笑地招呼乔霜降吃晚饭,乔霜降只得柔顺地应了。 乔霜降心里清楚此行目的便是以修仙者的身份与原生家庭告别断绝关系,她本来心无半点波澜的回来了,但真正站到了乔父乔母的面前,她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一见了程仪,沈筠淮礼数周到地打了招呼,之后递了两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过去,说是从云留特地带回要送给乔父乔母的礼物。 程仪惊喜的收了,直呼沈筠淮懂事。 乔霜降心里一叹,没有沈筠淮提醒她她是想不起来这些事情的,她只知要回家,却不记得还要带礼物。 之后沈筠淮又递了两个盒子说道:“这是小降儿带给二老的礼物,都是小降儿心急回家,才把礼物落在了我这,还好没有弄坏,不然小降儿又要生我的气了。” 乔池板着脸拧眉对乔霜降道:“降儿以后做事要上点心,不要总让沈公子替你操心。” “降儿知道了。”乔霜降一面答应着,一面感叹着沈筠淮的周全。再看看身边的纪木戎,她的木头师兄也概是不会有这般心思的。 饭桌上程仪不断的与沈筠淮和纪木戎寒暄着,感谢他们对乔霜降的照顾,乔池板着脸偶尔插两句话。纪木戎的臭脾气自然抵不住程仪这般追问,很快败下阵来,之后群聊便成了程仪与沈筠淮的私聊。 好在沈筠淮性子温和会说话,哄的乔父乔母喜笑颜开。 乔霜降乐得清闲埋头苦吃,之后便收了个带刺的问题:“降儿这一行要留多久?” 乔霜降放了碗筷,敛目道:“七日。” 乔池故作镇定地又问道:“下次何时再回来啊?” 乔霜降沉吟了半晌之后才咬牙道:“不会……回来了……” 程仪脸色骤变,手里的饭碗坠落到地上,碎开了花。乔池忽的脸色一变之后又迅速掩饰了下去,不做声响。 “不好意思,手一滑。”程仪唤了丫鬟收拾,尴尬笑道,“降儿刚刚说什么?阿娘年纪大了有些没听清。” 乔霜降心一横,硬着头皮道:“阿娘你知道我们是修仙之人,日子长久的很,唯有斩断尘缘才能……” 程仪提高了音量打断道:“莫要再说了!”之后又转过头来给乔霜降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温和道,“降儿回来一路奔波定是累了,吃完饭早些休息,这几日在家里可要好好歇一歇。” 乔霜降呐呐地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默寂静,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纪木戎被安顿在乔府的客房里,沈筠淮离家只有几步距离竟然也没回去,厚着脸皮一起留在了乔府。 乔霜降兴致不高,早早的就睡了。第二日一早乔霜降没见着沈筠淮一时有些惊讶,后来才听管家说沈筠淮被乔池叫走了,正在书房里。 乔霜降蹙着眉,疑惑道:“阿爹找沈筠淮有什么事啊,一大早的就关在屋子里谈。” 老管家视线飘忽,嗫嚅道:“这个,这个老奴就不知了,许是老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乔霜降见他这副蹩脚的样子便不再多问,心道:有什么事要这么瞒着她。 乔霜降今儿个起的早,没穿云留的雪白校服,换了件她以前的红色常服,收拾妥当后便轻车熟路地去了乔府的小厨房,准备亲手做些东西,也就当最后这几日给乔父乔母尽尽孝。 说起来乔父乔母并没有怎么尝过乔霜降的手艺,乔池极是重视乔霜降的教育,她学会的许多东西都是跟着乔池在外请的先生学的,每年朝廷发的那些微薄的俸禄几乎有一半都是砸在乔霜降身上的。 乔池虽然严厉,但对于她的疼爱却不比程仪少一分。 谈婚论嫁 乔霜降做了些清淡的拿手小菜,色香味俱全,极是讨人喜欢。 程仪显然很惊喜,乔池蹙着眉仔细地咀嚼了半晌,语重心长道:“降儿,当真是……长大了。”末了语气带了些遗憾,乔霜降心里清楚,并不做深究。 程仪热络的给沈筠淮夹菜:“筠淮多吃些。” 沈筠淮则笑眯眯地受了:“伯母不必客气,筠淮自己来便是。” 身旁的纪木戎一言不发地吃着,宛如一个局外人,只乔霜降偶尔给他夹两筷子饭食。 用过饭之后沈筠淮与她告了别,随了乔池一起去了官府,乔霜降则被程仪神秘兮兮地叫了过去。 乔霜降看了眼纪木戎,便说了句:“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师兄也一起来吧。” 程仪握住了乔霜降的小手,半年不见,乔霜降似乎长高了些,也多了些份量,脸颊上的稚嫩已经开始缓缓褪掉,隐约可以看出些绝色美人的轮廓。 程仪越看越开心,弯了眼睛自豪道:“降儿出落的越发好看了,马上也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 乔霜降敛目:“恩。” “降儿觉得沈家的小公子如何?” 乔霜降言简意赅道:“挺好的。” “阿娘也觉得筠淮那孩子人挺好的,阿娘看着你俩一起长大,与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无论是性子,家世,才学都是极好的,模样也俊俏,从小到大最是迁就你,可给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程仪一说起两人,不知不觉间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回忆着两人小时候的趣事。 乔霜降见她模样欣喜的很,也就没忍心打断程仪的回忆,有说有笑的陪着程仪聊天。 乔霜降笑道:“阿娘今日怎的想起这些事来了?” “阿娘瞧你俩般配,心里便欢喜,不由得就想起了这些。”程仪不断轻抚着乔霜降,温声道,“降儿嫁予筠淮可好?” 乔霜降抽回了手,揶揄道:“好,我考虑。” 程仪揪住乔霜降,有些急切道:“不是考虑,降儿,你与筠淮成亲吧,这几日就完婚。” 闻言,一旁的纪木戎眼神一暗,凝了神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乔霜降。 乔霜降面露不悦,原来他们瞒着她的便是这件事,轻轻松松一句话,便把她给了别人。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她是最讨厌的:“阿娘,我还小,不想成亲。” “若是成家早的,也算不得年纪小了。”他们这儿多战乱,人丁不旺,所以结亲的年纪便很小,国家律法规定,年及十二可嫁娶。乔霜降与沈筠淮刚刚过了及格线,成亲倒是行得通的。 乔霜降蹙眉道:“沈筠淮同意了?” 程仪点点头:“筠淮心悦你许久,他自然是同意的。” “沈家也同意了?” “正是,你阿爹去了沈家谈了些嫁娶详情,沈家已经在着手准备了,虽说时间是仓促了些,但是自然不会委屈到降儿的。” 乔霜降嗤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己都被卖了竟然还不自知:“既然你们都已经策划好了,那还来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阿娘看你心底也是喜欢筠淮的,便同意了这桩婚事。”程仪叹了口气,眼角都沧桑了许多,“阿娘无子,自打纪少侠把你送过来之后我与你阿爹便一直把你当成亲子看待,视如己出。” “我俩没能看你小,便一直想着能够看你健康长大,以后为你寻个好人家,成家生子,和和满满。”程仪目光深远绵长,深情而哀伤:“结果你才长大了一点,便去修了仙。阿爹阿娘虽然替你高兴,但是一想到再也看不到你心里便难受的紧,便想着:假如能够看到你嫁做人妇,便是为你尽了最后一份心,死而无憾了……” 乔霜降抿着唇不说话,程仪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乔霜降的脸颊,笑着笑着便哭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及至下腮滴坠而落:“降儿以后便是仙人了,我们便再也,高攀不上了……” 乔霜降心尖一颤,到底还是没能拂开程仪的手。 “不准嫁。”纪木戎忽的插了话,“父母命,媒妁言,一日师,终身父。云留乔霜降,不嫁。” 乔霜降听得他的话更是心乱如麻。 “既然是降儿的师父,定也是希望降儿能够幸福的。而且降儿与筠淮同在云留修仙,最是般配。”程仪目光乞求,“降儿,你便最后一次遂了阿娘吧。” 乔霜降垂了眸,“阿娘你再容我想想。” “毕竟是终身大事,降儿你冷静的考虑下吧。”程仪不再强留,眼看着乔霜降马上就出了门程仪前踏一步道,“降儿,这世上没有比筠淮更适合你了解你的人了,阿娘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 乔霜降侧头回首,回了房间。 乔霜降欲要关门,纪木戎伸手卡在了门缝间,乔霜降抬起头于他对视:“师兄,你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比沈筠淮更适合我了吗?” 纪木戎专注地注视着乔霜降,眼底复杂难辨:“一定,会有的。” 乔霜降看不明白他眼底的情绪,轻声道:“师兄,假如我嫁人了你会为我高兴吗?” “嗯。” 乔霜降眼底滑过失望。 “为你高兴,也,难过。” 乔霜降眼底摇曳的小火苗并没有因为纪木戎的话而熊熊燃烧,只是有些动摇罢了:“师兄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关了门乔霜降恹恹的趴在了桌上发呆。 嫁给沈筠淮啊。 她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总觉得沈筠淮会作为她最好的朋友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不论时光如何变迁都改变不了。 她从未想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会有分毫变化。 沈筠淮是因为禁不住乔父乔母的请求才答应的,还是真的想要娶她。 沈筠淮,喜欢她吗? 乔霜降苦笑一声。 就是因为沈筠淮太过踏实可靠,所以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从来都不带脑子啊。 沈筠淮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她变的傻呵呵的,之后就好哄好骗了。 沈筠淮还真是奸诈啊。 嫁我可好 乔霜降这一趴就趴到了傍晚,连沈筠淮推门而入都未曾发觉。 沈筠淮把一包小吃放在乔霜降侧脸颊上,清朗温和的声音宛若潺潺流水最是悦耳:“你张罗了许久的家里许记的桃花酥,今日上街终于是给你买来了。” 乔霜降伸手把那包桃花酥放在手里看的出神,乔家在城北,许记在城南,沈筠淮每次给她买过都要穿过大半个城,只往返便要费去半天时间。 许记的桃花酥她之前提过两次,一次是大半个月之前,再上一次已是三四个月之前了。算不得张罗许久,只是偶尔想到便说了而已,他便认认真真地记在了心上。 乔霜降就着侧趴的姿势问道:“沈筠淮,你喜欢我吗?” 沈筠淮抽出凳子坐在她对面:“自然是喜欢的。” “阿娘要你娶我,你应了?” “嗯。” “若是因为不忍拒绝阿娘的请求,你是可以拒绝的。” 沈筠淮的声音深情而缱绻:“是我愿意的,如果能够娶你过门,纵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过去。” 乔霜降抬了头,露出半边压得发红的脸颊,瞧了一片漆黑的窗外喃喃道:“竟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是啊,听管家说中午叫你吃饭你也不应,把他老人家吓够呛,我才一回来就被他急哄哄地推搡到这里了。” 乔霜降抬眼问他:“沈筠淮,你也觉得我该遂了阿娘尽尽孝心吗?” “伯母她好不容易得了你就要失去你了,会患得患失也是正常的。小降儿不必太过于重视伯父伯母的意见,你只要遵从自己的意思便好了。倘若实在过意不去,你与我做上几日夫妻,走个过场哄他们开心便是,等回了云留便是谁都不知的。” 乔霜降一笑,是啊,沈筠淮总是这般的温柔贴心,所以不对他产生半点依赖当真是难为人。 沈筠淮伸手抚上乔霜降压出红印的半边脸庞,目露哀伤:“至于于我而言,你若真的能够嫁予我那便好了,我就能够长长久久的疼惜你保护你,不论是一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生生世世我都会守在你身边,护你永世安好无忧。” “小降儿,嫁我可好?” 红烛摇曳,连带着两人的影子亦是摇摆不定,清浅月光洋洋洒洒泻了一地,落在房顶上那黑衣人身上,衬的那不动如松的身影越发的寂寥。 之后的几日,沈家的小公子要娶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小城,众人都纷纷打听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才能令沈家的小公子那样完美的人倾心。 听得新娘子是乔家的大小姐之后众人便熄了议论,整个城里成千上万户人家谁没听过乔家大小姐才貌无双的美名。若说真能有哪家的姑娘能够配得上沈家小公子,那也就只有是乔家的大小姐了。 果然,那般钟灵毓秀的人儿就得这般惊才绝艳的人儿才配得上。 这两人,当真是般配妙极! 乔霜降自云留回来之后第一次出门便是出嫁的那天了。 那日沈家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宴请全城,沈筠淮那些当官的行商的哥哥们尽是回了家,送礼的人排了十里,惹得硕大的一个沈家一时摩肩接踵,挤不进一只蚂蚁。 乔霜降坐在十六抬的软顶花轿上,嫁妆铺了老长,围观的人直叹乔霜降有福气。 沈筠淮骑着雪白骏马,带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一袭大红喜袍,护在乔霜降的轿子旁边,言笑晏晏的俊逸模样不知捻了多少少女的懵懂心思。 乔霜降一手撩开红盖头,一手撩开小窗帘,悄悄望了眼旁边的沈筠淮。沈筠淮没去云留之前也是最喜穿白衣的,难得不穿白衣,穿的也都是些颜色浅淡的素色衣裳,见到沈筠淮穿红,这还是第一次。 沈筠淮穿红和他穿白一样好看,本就白皙的皮肤衬的那袭红衣越发的喜气洋洋,灵气逼人,毕竟模样摆在那里,不论穿什么衣服,总要比别人好看些。 沈筠淮的嘴角始终都勾着一道醉人的弧度,朱唇轻启,声若春风拂面:“小降儿莫要偷看了,新娘子可不能自己揭了盖头。” 乔霜降闻言吓了一跳,立时撒开了帘子,再次盖了红盖头。 沈筠淮半掩住嘴角,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今天的心情算得上是顶好的,活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如今日这般开怀过。 行至沈家,沈筠淮下了马,行至轿前。 按照习俗,新郎现在应当上前用扇打轿顶三次,又用脚踢轿门三次,这代表着新郎的威严,希望新娘日后可以百依百顺。 周围来赴宴看热闹的众人都在起哄喝着沈筠淮,催促着沈筠淮给新娘一个下马威。 沈筠淮则不依,他自然是舍不得给小降儿委屈受的,即使只是一个延续许久的习俗。沈筠淮只是站在轿前,温声道:“小降儿到了,出来我扶你。” 乔霜降撩开了绣着火红凤凰的轿帘,优雅的踏了出来。 沈筠淮牵了乔霜降出来,到了火盆旁便停下了。 乔霜降头上顶着红盖头,低着头仔细辨认着烧的正旺的火盆,牵起了裙角,正要跨过去,乎的便丢了重心,被沈筠淮抱在了怀里。 乔霜降小声道:“放我下来。” 沈筠淮恍若未闻,抱着乔霜降便跨过了火盆,道:“小降儿你记着,无论你面前摆着多么巍峨的艰难困苦,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度过。” 沈筠淮声音不大,可还是被身旁最近的几人听去了,几人一脸八卦的笑容,起哄出了声。 “沈小公子以后肯定是个妻管严!” “小公子你这样可不行啊,以后在家里地位堪忧啊!” “这般心疼媳妇,乔小姐当真是嫁了个良人啊!” 沈筠淮笑开了花,抱着乔霜降到了礼堂才把她放下。 跨过高高的门槛,两人站到了那硕大的喜字前面,乔霜降看不清,只能看得见脚上那双带着戏水鸳鸯,绣满了翡翠玉石极致奢华的绣花鞋。 变故突生 “一拜天地——” 乔霜降手里牵着大红绸缎缠成的花球,浅浅躬下身。 沈筠淮在花球的另一端,纪木戎今日没来,或是说几日之前就没了影子。纪木戎消失之后只给她留了张字条,说是邻城最近妖魔肆虐,要去支援邻城的云留弟子收妖降魔。 若是师兄在这里的话他会祝福她吗。 “二拜高堂——” 乔霜降转过身,对着沈筠淮的爹娘再俯下身。 她自乔家出嫁时乔池还是板着个脸,双手负后腰杆挺得直直的,嘱咐她以后要孝敬公婆,学的温柔贤淑些以后好相夫教子。乔霜降不爱听,只点了点头。 程仪则激动的多,揪着她的火红嫁衣肝肠寸断哭湿了好几条手绢,千般嘱咐,万般不舍。乔霜降觉得程仪当真奇怪,明明是她一心想看她出嫁,这下她嫁了,她又舍不得。 “夫妻对拜——” 乔霜降转过身,感叹难测的世事,她一只失忆的狐狸就要嫁给眼前这个凡人了。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嫁过人,若是嫁过,不知以后她要对她的夫君如何交待。 沈筠淮眉眼带笑,腻腻地唤了声:“小降儿。” 乔霜降回神,正要躬身耳边哑铃清脆一响,之后就是利器入肉的闷声与尖利的惨叫声。 沈筠淮眼神猛地一沉,骤然划过一抹阴冷狠厉。 沈筠淮掏出拜师时掌门送给他的那把玉骨折扇,扯过乔霜降把她护在身后。 厮杀声起,乔霜降伸手撩开红盖头,从袖里甩出张雷火符捏在指尖。 一行人影踩着细剑落在院里,此时已和两个宾客战成了一团,之前发出惨叫的那人被突如其来的法术伤了腰际,正与一黑衣人缠斗着。原本喜气洋洋,红光冲天的喜堂此时被惊恐的尖叫声充斥着,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丑态毕露地抱着头乱窜着。 一少女御剑而起悬在空中,裙裾飘摇,翩翩如仙:“我们乃云留灵宗弟子,以收妖降魔,庇护众生为己任。扰乱了婚礼我等非常抱歉,但诸位不必惊慌,请有序撤离。” 少女的声音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人们平静下来,抬头望着惊为天人的少女,直呼仙子下凡。 少女甩出一串人形纸片,纸片才一落了地便荧光一闪,变成了一群雪衣翩翩的少年,组织着众多宾客疏散撤离。 在纸人的组织下场面顿时变得井然有序。 少女解释道:“我等无意打断婚礼,只是这三只妖物自邻城而来,道行高深,已经害了无数人命。这次这三只妖物便是想趁此机会把来参加婚礼的人一网打尽,以增进修为。” 哦,这就是纪木戎和牧还卿等人出现的原因。 纪木戎手执长渊与那妖物战的极其胶着,一时不分高下。 乔霜降眼光一寒,先前纪木戎为给她涤清因缘八百年修为去了五百年,又为了维护她的身份不敢让半个人知道。这些人心安理得地把纪木戎丢出去单独对战最厉害的那只妖物,只她一人知道只剩三百年修为的纪木戎是决计打不过眼前的妖的。 明明知道打不过,还非要一声不吭地逞强。 这样下去,强撑场面的纪木戎不出一刻钟就会落败,然后惨死。 她得帮他。 “我去帮师兄。”乔霜降离开了沈筠淮的保护,向纪木戎的方向走去。 乔霜降与沈筠淮擦肩而过的时候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大红嫁衣皱巴巴地蜷在他手里:“危险。” “没关系。”乔霜降扯回手,沈筠淮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乔霜降,并未松手。 身后院中的黑衣男人一时不察,被那只妖一脚踹开,后撤了几丈才卸下了力道。 乔霜降余光注意到男人唇角的血迹,心底一急,念了个诀,一把轻剑破空而来落入乔霜降手里。 乔霜降单手执着清涧,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裁掉了有碍行动的嫁衣,繁复华丽的刺绣丝绸应声而断,七零八落地飘在空中,点缀着乔霜降毅然反身的背影,艳丽而决绝。 沈筠淮眼中凄哀一片,急火攻心间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乔霜降回头,眼中闪过惊异,之后便执着清涧与雷火符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战局。 小降儿,为什么你的眼里就从来都看不见我呢? 明明,今日是你我之间的婚礼。 我怎么就永远都比不上他一片衣角呢? 乔霜降迅速钻入了战局,她自知修为低微,便游走在战斗的边缘,趁那妖物不备,就一张雷火符糊过去。 灵符的强弱不依赖自身修为,只依赖画符人的技术,符修在修炼初期是要强于其他修炼之人的,这就是符修还能存在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乔霜降一袭红衣穿梭在火光与虬雷之间,宛若赤色凤蝶般轻盈自如,明媚耀眼,浓烈的仿佛要灼烧旁人的双眸。 纪木戎得了乔霜降的支援,虽然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总归是让他的压力小了不少,也不至于狼狈的躲躲闪闪。 牧还卿疏散完了宾客,看见一黑一红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愣了一下,一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捂着胸口双目通红的沈筠淮。 没想到他们撞进的,竟然是乔霜降和沈筠淮的婚礼。 纪木戎的长剑忽的刺透了妖物的肩膀,妖物吃痛,猛地反攻过来,纪木戎身上带了伤躲闪不及便硬抗下了这一招。牧还卿看在眼里不疑有他,立即提着剑冲了过来。 苦战一番之后众人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击杀了妖物,死了之后几人的原型便露了出来,乔霜降伸出脖子去看,一只黄鼠狼,一只穿山甲,还有一只红狐狸。 乔霜降缩了缩脖子,她不是存心残害同族的。 云留一众弟子一小半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剩下的人与沈家的家丁都在忙着救火,乔霜降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影子忽然想,如果被这些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躺在地上的那只火狐狸就是她的不二下场。 纪木戎身边早有牧还卿贴了上去给他上药,乔霜降收了脚,退回到了沈筠淮身边,她这一番折腾,最终竟是烧了小半个沈府。 心细如发 乔霜降扶住沈筠淮,道:“抱歉,把你家弄成这样。” 沈筠淮抬起头与她对视,眼中浓烈的情意看的乔霜降猛地一窒。 沈筠淮苦涩道:“我们成亲了啊,是一家人,我的家也是你的家,怎么……” 怎么能说是“你家”呢…… 乔霜降忽的有些手足无措,揪着衣角小声道:“抱歉……” 沈筠淮小心翼翼地捧起乔霜降的脸颊,用暖玉般的指腹抹去了乔霜降脸颊上的污渍。这日的乔霜降真的很美,不似平日里的粉黛不施,这日的她画了浓妆,本就瓷白如玉的脸颊此时比最上等的珍珠还要光滑莹亮,光洁的额头间一朵少见的狐狸形花钿,精雕细琢的五官都被精细地妆点过了,眼妆有些模糊了,赤色眼影散乱着,显得乔霜降眼睛红彤彤的,噙着水汽,就像哭过一样。 无论是谁,只要一眼望了过去,三魂六魄便要被勾走了一半,那般俊俏绝丽的小人儿任凭谁看都是要动摇的。 沈筠淮把乔霜降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指尖描摹过她的眉眼,一手勾住她的细腰,一手扣在她的脑后,清浅地吻了下去。 沈筠淮贴上了的那一刻乔霜降瞪大了眼睛想要推开他,下一秒却尝到了沈筠淮嘴角残存的血腥味,双手便那么垂了下去,使不出一丝力气。 沈筠淮浅浅啄着乔霜降的唇角,用舌尖勾勒着她婉转动人的唇形,轻轻地厮磨着她的唇瓣,极尽温柔缠绵,缱绻悱恻。 堂外月光明澈,火光冲天,堂内两人喜袍如火,灼目伤情。 身后剑气迅猛如雷,沈筠淮身形不动,腰间折扇晃出,展开扇面与墨色长剑针锋相对,护住了沈筠淮。 耳边哑铃一响,乔霜降猛地回过神挣开了沈筠淮的怀抱,平声问了好:“师兄,还卿师姐。” 沈筠淮一手携住乔霜降,揖了礼:“师姐。” 乔霜降注视着纪木戎,道:“师兄可是来参加我的婚礼的?” 纪木戎板着脸,声音阴沉的可怕:“不是,捉妖。” 牧还卿依在纪木戎身侧,颔首道:“我与木戎师兄为捉妖降魔一路追逐至此,生怕赶不上让妖物为祸人间便冲了进来,不想竟是你俩的婚宴。扰了你俩的婚事,还真是抱歉。不知你俩礼可成了?” 乔霜降道:“未成。” 沈筠淮自地上拾起了乔霜降的红盖头,抖落干净,重新盖在了她的头上,对牧还卿道:“只差了最后一拜,还请师姐替我俩主婚,成全我与小降儿的一桩美事。” 牧还卿应下,她巴不得乔霜降早点嫁出去,尽早离纪木戎远点。 牧还卿清喝一声:“夫妻对拜——” 沈筠淮躬了身。 乔霜降愣了愣正要躬身,忽的被纪木戎叫住了。 “霜降。” “恩。” “一定,要嫁?” “……恩。” 大红盖头阻隔了乔霜降的视线,她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无论是纪木戎的,沈筠淮的,亦或者是牧还卿的。 乔霜降躬身,下一秒风声呼呼滑过耳际,大红盖头顺着风落了下去,身后贴上来一个宽厚的胸膛,乔霜降睁眼时已是乘着长渊飞在空中了。 沈筠淮和牧还卿一前一后的御剑追在后面,沈筠淮冷声道:“纪木戎,请你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乔霜降叹了口气道:“你放开我罢。” 身后男人把她搂的更紧,在她耳边呢喃道:“不放,再也不放了。” 五年前他把她丢给乔家,丢给沈筠淮是希望她可以远离妖仙鬼神,至少是远离他,远离云留灵宗,全身而退不受半点伤害。 然而现在她回来了,再一次不容抗拒地回到他身边——或者说是他不想抗拒。 他忍着剧痛才把她放开,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她第二次了。 “我,舍不得了……” 乔霜降闻言,瞬间红了眼眶。 她要嫁人,他落荒而逃。 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天她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的面前眼睁睁地看她嫁给别人吗?这真是太残忍了,比折了他五百年修为还要残忍一万倍,他感觉他的灵魂被一刀又一刀地缓慢切割开来,即使是凌迟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舍不得了,改变主意了,想把她据为己有了,旁人看一眼都不行。 沈筠淮拦在纪木戎面前,手里捏着折扇直取纪木戎脖颈。 纪木戎则运了气,随时准备防备沈筠淮的攻击。 乔霜降心知这件事情全是因她而起,她实在不想看见这两个人为了她而斗得你死我活。 乔霜降倔强的隔在两个人中间,让沈筠淮不得动作:“小降儿,你让开!” “沈筠淮。”乔霜降并不多言,只是轻声唤了沈筠淮的名字。 沈筠淮眉目舒展,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到底还是收了折扇,丢盔弃甲:“我们回去吧,小降儿。” “我们冷静一下吧。” “你这是在赶我吗?”沈筠淮自嘲道,“不冷静的是你啊小降儿。为什么纪木戎一出现你所有的注意力便都到了他身上?” “师兄他……于我有恩。” “你欠他什么我帮你还清!” 我欠师兄他五百年修为。 这样的话乔霜降还是没能说出口。 眼角出现了一抹雪白的倩影,是牧还卿御剑追了上来,停在了纪木戎身旁道:“师兄你怎么到这来了,沈府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走吧。” 沈筠淮上前扯走了乔霜降,解释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小事儿,我们得给大家一个解释。师兄师姐他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了。” 乔霜降没拒绝,只是有些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被拽走的纪木戎。 沈筠淮带着乔霜降先是回了沈府,给了她一套全新的嫁衣,之后又亲自为她梳顺了发髻,重新戴好了凤冠。 乔霜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问道:“怎么准备了两套嫁衣?” 沈筠淮垂着眼帘:“我怕出现什么意外顺便多准备了一套,你打理妥当了我带你回乔府,免得小降儿你的父母担心。” 乔霜降再一次感叹沈筠淮的心细如发。 “不是这样的。”沈筠淮轻声否定着,“能够让我如此对待的,唯你一人,再无其他。” 再回云留 乔霜降一路垂着头跟在沈筠淮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筠淮忽然站定,乔霜降就义无反顾的撞了上去。乔霜降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原来已经是到了乔府门口。 “哎哟,小姐您没事儿这真是太好了!”门口焦急扯着脖子往外看的老管家一见了两人便把他们彻彻底底的打量了一番,看他们连衣角都没有半点脏污,放了心,一头扎进了乔府。 沈府和乔府离得极近,沈府出了事,最先知道的就是乔府。刚出事时乔池和程仪都是心急如焚的冲了过来,却被云留弟子挡在了门外。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夫妻二人再进去,乔霜降和沈筠淮已经不在了。后来被云留弟子劝了几轮才回了乔府。 乔霜降牵起裙角跨过了门槛,手指间倏然一热,是沈筠淮牵住了她,转过头递给她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温良微笑:“小降儿,笑一笑。” 乔霜降咧开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于是看在两人笑魇如花的模样,程仪蓄在眼眶里的泪水转了两圈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乔霜降作为给沈筠淮打辅助的,全程撑着笑容只说了两句话,一是:“阿爹阿娘,我们没事儿,别担心。”二是:“我们明日便回云留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至于其他安慰人的温言软语,乔霜降一并放心的交给了沈筠淮。就连程仪提起纪木戎,沈筠淮也无可挑剔的回答了。 拜别夫妻二人之后两人回了沈府,到了他们的婚房。 沈筠淮收拾了殷红被子上搁着的干果:“小降儿你今晚便在这歇息一晚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云留。” “那你呢?这个是你的房间吧?” 沈筠淮不易察觉的僵了一下,之后温和道:“我是沈府的小少爷还愁没有房间住?待会儿我让侍女给你准备东西洗漱就寝,你就不要担心我了。”说完不待乔霜降阻拦便径直出了房间。 妖物突然来袭,沈府被毁了大半,云留弟子一半留下来帮忙处理烂摊子,另一半则去调查妖物有无私逃的同伙。纪木戎和牧还卿当仁不让的去追踪妖物了。沈筠淮也没有心安理得的洗洗睡了,而是陪着沈府家丁整整折腾了一夜。 乔霜降便远远的站在角落里看了一宿。 第二日沈筠淮再来寻她的时候已经换回了内门弟子雪白的校服,那个一身喜袍的沈筠淮,那场满目通红的婚礼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般不真实。乔霜降亦是换回了云留校服,跟着沈筠淮回了云留。 纪木戎已经用施了法的纸鹤传信给她了,说他去除妖,不必等他。 乔霜降低头看着脚下已经模糊不清的小城,别说是乔府,就连偌大的沈府都已经看不清轮廓了。 她这就算是,斩断尘缘了是吧? 过了青玉镇,过了云留森,云雾氤氲的云留峰已经在眼前了:“去云留峰还是云渺峰?” “去……云渺峰吧。” 她现在已经不能心安理得的和沈筠淮住在一起了。 乔霜降回到云渺峰上的时候夏茗茶挽着袖子提着竹子的耳朵,吼道:“老母鸡呢?!我之前说过的吧?你怎么把老母鸡弄死的,我就怎么把你弄死!” “疼疼疼!师姐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竹子想挣扎又碍于夏茗茶的淫威不敢乱动,“栗子你快过来帮帮我啊!” “叫哥。”栗子放下了书,原本想好好折腾折腾竹子,结果一抬头便看见了归来的乔霜降,“小九,沈师弟。” 夏茗茶身子瞬间一僵,竹子借着机会便跑走了,抱起路过的大黄开启吐槽诉苦模式。 “小九你回来了啊。”夏茗茶不着痕迹的放下了袖子,眼含笑意,只是眼神有些飘忽,“小师弟也来了啊,我煮了饭,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吧。” 沈筠淮看了眼乔霜降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恭谨道:“不劳夏师姐费心,小降儿无事我便回云留峰了。” “那好吧……” 沈筠淮叫的是夏师姐,而不是茶茶师姐,夏茗茶不由得有点失落,他还是在生气啊。 沈筠淮走后院里便只剩下了乔霜降和夏茗茶面面相觑:“我让茶茶师姐尴尬了?” 自打还礼节之后她就再没回过云渺峰,夏茗茶会觉得突然也是应该的。 夏茗茶摇摇头,都是她自己非要在两人之间插一脚,这事儿怨不得乔霜降:“师兄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乔霜降嗤笑:“师兄啊,他和牧师姐走了。” 夏茗茶心里把纪木戎连骂了好几遍,他那个木头师兄一点都不会哄小女孩。 乔霜降心情不是很美丽的走了两步,便被眼泪汪汪,双耳通红的竹子连带着大黄一起扑在了她身上:“小小小,小九你终于回来了!茶茶师姐的手艺最近越来越差了,我我我,我都瘦了。我好想念小九的手艺啊!” 大黄表示附议:“汪汪!” “我手艺怎么就越来越差了?!”夏茗茶撸起袖子,几大步走过去,再度揪住竹子耳朵,“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把老母鸡吃了的事儿还没完!小九才回来你就让人家给你做饭吃,能不能体谅体谅别人?!” 竹子被揪的都要灵魂出窍了:“栗,栗子救我……” “叫哥。” 乔霜降瞧着棠竹坞这副兵荒马乱的模样,不禁舒缓了眉眼,英雄似的救下了竹子:“茶茶师姐莫要生气了,今日我下厨,想吃什么?” “想吃……唔唔唔!!!” 竹子怒目瞪着捂住他的夏茗茶:“随便做些就好了,莫要太麻烦,竹子栗子都不挑食。” “好,我去做。” 栗子再度拿回书本,叹了一口气:“占个口头上的便宜真不容易。” 没过多久乔霜降便做好了一桌子卖相喜人的饭菜,竹子屁颠屁颠在院子里放好了小桌子,栗子布好了餐具,夏茗茶帮着乔霜降端过饭菜后便落了坐。 清风习习,竹林深深,四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倒也惬意平和。 后来的乔霜降,曾经无数次怀念那些平静到毫无波澜却又回不去的日子。 还礼礼物 乔霜降悠闲的小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八九天之后纪木戎回来了,还带着尾巴似的牧还卿。 乔霜降看了他就生气,招呼也不打,把手里的活儿扔给竹子转身就回屋了。 乔霜降手里捧着书,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看不下去,不由自主的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牧还卿扶着纪木戎进了屋,不知道两人谈论了什么,不久之后乔霜降便听见了木门开合的声音,大约是牧还卿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屋门被叩响了:“小九啊,师兄他受了伤不肯上药,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师兄?” 乔霜降想也不想:“不去!” “呃……你不愿的话便算了。”夏茗茶脚步响了几声,之后朗声道,“竹子去把这些药先放桌上去,待会儿我再收拾。” “哦,好!” 乔霜降盯着那一页纸张一瞬不瞬的看了一刻钟,倏的炸毛跳了起来,推开门端着一托盘药物一脚踹开了纪木戎的房门,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扯开了纪木戎的衣襟:“出息了啊,又不上药,你当你是铁打的是吧,杀了一个莳檀之后就打败天下无敌手了是吧!纪木戎你讨厌死了!” 凭着乔霜降的聪慧,她当然知道夏茗茶那句话就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然而乔霜降到底还是忽略了另一样东西。 纪木戎原本在床上打坐,乔霜降进来之后就猛地冲到了他身上。他怕伤着她,便顺势倒了下去,乔霜降便十分自然的骑在了他的腰上,扯开了他的衣襟,查探着他的伤势。 “……” 纪木戎是一个骂不还口,打会还手的人。所以就算乔霜降这么说他,他也没告诉她夏茗茶根本就没说给他疗伤,只是问他有没有受伤,得到了他肯定的回复之后道了句“师兄活该”就走了。 此时纪木戎上半身的衣襟已经被全部扯开了,露出精壮的蜜色胸膛,倒是连一道擦伤都没有。 乔霜降一巴掌拍在纪木戎的胸口,瞪着圆溜溜的眸子道:“伤呢?!伤哪了?!” “咳咳……”纪木戎咳了几声,拽下在他身上折腾的小人儿把她压在怀里,道,“别动,内伤。” 纪木戎一手搭在乔霜降的腰上,一手轻轻的抚弄着乔霜降柔软的发丝。 乔霜降当真听话的不再乱动,脸颊毫无阻隔的贴在纪木戎的胸膛上,耳边响着平缓而有力的心跳。乔霜降一开始精神大条的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的便反应了过来两人此时的亲昵姿势,双颊通红,猛地便坐了起来:“纪木戎你占我便宜!” “……?” 当了八百年木头的纪木戎显然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喜怒无常的小师妹。 乔霜降别开了视线,忽的便看见了纪木戎发丝间露出的绣着雪白小狐狸的发带,随口道:“你不会一直带着它吧?都脏了。” 说罢乔霜降便解下了发带。 没了发带的束缚,纪木戎的发丝便尽数散了开来,随着男人坐起来的动作流泻了一床,溢着隐晦而内敛的光彩。男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原本硬朗的眉眼竟然流露出几分邪肆的意味。 乔霜降不觉间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纪木戎握住乔霜降的小手,念了个口诀抹过发带,那两只娇憨的小雪狐顿时光洁如新:“不脏。” 这次轮到了乔霜降无语。假如不是深知纪木戎那副呆板的死样子,她可能会以为纪木戎是个撩妹高手。 乔霜降松开了发带抽回了手,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想站起身,结果才堑起了身子便被扯了回去,迷迷糊糊间手腕上便多了一条用红线穿着透明小珠子的手链。 乔霜降喉咙有些干涩:“这是什么?” “礼物,还礼节的。”纪木戎牵起乔霜降的手腕,指腹滑过珠子,那小珠子闪过一道流光,跳出来了一个二头身的黑衣小人儿,用滑稽的声音不断重复着“礼物,还礼节的!礼物,还礼节的!礼物,还礼节的!”。 乔霜降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捏着黑衣小人儿的脑袋把他拎了起来,看着小人儿不断挣扎的模样:“还背着长渊呢,我的发带也在,这小东西和你长得还真像!” 纪木戎露出手腕上的小珠子,轻轻抚过,一个红色衣裙的小人儿抻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摇晃着大脑袋道:“长得真像,长得真像,长得真像!” 乔霜降双眼一亮,两颗小虎牙便不由自主的偷跑了出来:“这不是我吗,超级可爱!师兄你从哪弄来的?” “小妖的,魂魄。” 乔霜降和两个小人儿玩的不亦乐乎。 纪木戎自然不会告诉乔霜降一体两魂的学舌鸟妖有多难找,更不会告诉她他是费了多少精力才把这两颗不起眼的小珠子给炼化出来。 但只要能够看见乔霜降这般明媚的笑容,他不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自打乔霜降上了云留,她就已经是他的全世界了。 然后乔霜降便被纪木戎这块大木头轻而易举的顺毛哄好了。 纪木戎回来的时间巧,三天之后就是第三次月会的时间了,乔霜降又咸鱼了一个月什么都没学,最后三天便是闭门不出,为了应付考试决心馊在纪木戎的屋里。 乔霜降两耳不闻窗外事,外面有很多事情都已经传开了。最近最热门的大新闻便是云留峰的沈筠淮和云渺峰的乔霜降成亲了,最后还是牧还卿和纪木戎亲自做了证婚人。此流言一出顿时便以病毒分裂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云留,引得无数男男女女芳心碎了一地,被人踏了又踏。 虽然有不少人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架不住那些一同除妖的弟子们把整件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 等乔霜降仓促的临阵磨枪之后再上月会的时候,她一出现便接受了无数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灼人目光。盯得乔霜降一脸懵逼,后来还是拜入了云浮峰那个叫顾青弦的小少年告诉了她这件事情。 三人成虎 沈筠淮作为云留峰上的内门弟子,月会那绝对是首当其冲的第一名。这次沈筠淮没再展示御剑,而是以扇为剑,打了一套云留的剑法,张弛有度,飘逸儒雅。 收招,沈筠淮也不接成绩单,站在台上的正中央看了乔霜降一眼,之后道:“劳诸位同门费心,我云留峰沈筠淮与云渺峰乔霜降只是普通的师兄妹关系,并未成亲。” 沈筠淮此言一出,顿时便有无数小迷妹尖叫了起来。 “真的吗?!” “这真是太好了!” “我就知道,沈师兄怎么能看上乔霜降那个狐狸精呢?” “……” 乔霜降报以礼貌的微笑:真不好意思,她还真就是狐狸精。 顾青弦戳戳乔霜降,问:“筠淮他说的是真的啊?师兄他们不都撞见你们婚礼了吗?” 乔霜降说话的语气有些凉飕飕的:“差了一拜,礼未成。” 顾青弦遗憾道:“那筠淮肯定很伤心吧。” “……” 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明明是她同意了的,到最后却是临阵脱逃了。 乔霜降有些自暴自弃,她得如何才能还清欠沈筠淮的人情。 顾青弦自知说错了话,双手捂住嘴嘟嘟囔囔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眼看着局势不能控制,这次月会的总负责人洛长安御剑站了出来,大手一挥下面的弟子便都说不出话来:“月会禁止喧哗,继续。” “甲组下一个云浮峰顾青弦。” “丁组下一个云渺峰乔霜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顾青弦忙不迭的和乔霜降打了招呼屁颠屁颠就去了。 乔霜降上了台,对答如流的搞定了理论的部分,之后便是实操展示。乔霜降这次也改了套路,不画符了,莫念了几个口诀唤出清涧之后便跳了上去,在悬空的清涧上站了半晌,之后跳下来,完事儿。 “……” 一众弟子十分无语的看着乔霜降就站了一会儿轻轻松松拿了个三甲走人。 洛长安心软,众弟子安静了之后便把禁言解除了,所以此时少年们又毫无记性的吵闹了起来。 “有毒吧?” “放水啊防水,这么轻松就让她拿三甲!” “内幕啊!偏心眼啊!” “……” 开始有人往台上扔东西,乔霜降的男粉阻挡了一会儿宣告挡不住。 沈筠淮正想要冲上去,便看见乔霜降又跳上了清涧,缓缓升高,轻而易举的便到了那些外门弟子的攻击范围之外,不屑的俯视着下面的人,声音薄凉:“我和沈筠淮如何是我们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拿三甲是我应得的,不会御剑的人没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沈筠淮猛地收住了脚步,望着乔霜降的身影出神:如果小降儿也学会了御剑,便不需要他载她了吧。 见着新弟子们不仅不收敛,还颇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洛长安动了气,道:“御剑术最难的是与剑心意相通,让剑能够服从自己的命令。云渺峰乔霜降已经把最难的一步做完了,拿到三甲是理所应当的,不存在任何偏颇。第六百二十六届所有弟子禁言一日。” 然后包括乔霜降和沈筠淮在内的内门弟子都被一起禁了言,只见张嘴,不出声音。 乔霜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落到了台下。 乔霜降安稳拿了三甲,沈筠淮放了心,便开始往回走。 还没走两步,便被乔霜降拦住了。 乔霜降做口型道:你还在生气吗? 沈筠淮摇了摇头。 乔霜降说:我想吃鸡蛋羹。 沈筠淮眼角含笑,眸间倒映着乔霜降的影子,尽是宠溺:好。 松软的鸡蛋羹入口便融化在了唇舌尖,熟悉的味道充斥着,乔霜降道:我没能嫁给你,也不想彻底失去你。沈筠淮,我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沈筠淮看得清乔霜降眼里的忧愁,也能读懂她唇齿间的每个字迹,五六年的时间他早就熟知乔霜降身上所有的一切了。 沈筠淮把乔霜降垂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微笑道:你觉得有压力,我以后不会再提。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斩断尘缘了不是吗? 她能够主动来找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乔霜降低头默许了沈筠淮的话,可她隐约觉得,这样下去她会拖欠沈筠淮越来越多。 乔霜降沉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小师弟,师父找你过去。” 沈筠淮不能出声,便过去开门朝牧还卿点了点头。 正好乔霜降刚吃完一小碗鸡蛋羹:你有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乔霜降摇摇头:我刚好走一走消消食。 无奈牧还卿催促,沈筠淮嘱咐了乔霜降几句便匆匆去找掌门了。 然后乔霜降大摇大摆的从沈筠淮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被云留峰上一众女弟子都要盯出窟窿来了,还有几个泼水扔东西的,乔霜降没心情和她们折腾,灵巧的避开之后便算是结束。 奈何偏有不眨眼的:“哟,这不是云渺峰的乔霜降嘛?怎么到我们云留峰上来了?云留峰——那也是你说来就来的地方?” 乔霜降被四个女弟子拦住了去路,说话的那个一脸傲倨的抱胸俯视着她。 乔霜降二话不说,一串雷火符便甩了出去,以乔霜降为圆心周围顿时变了颜色。 那几个女弟子谁也没想到乔霜降说动手就动手,吓得四人猝不及防的闪开,虽没受伤,那模样却是狼狈极了。 乔霜降周身雷火符护体,电闪雷鸣火光冲天的声势浩大,把周围的盆栽石砖都击碎了,惹得仙气氤氲的云留峰乌烟瘴气,谁都没那个胆子硬挺着冲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还卿师妹!” 然后没得瑟多久的乔霜降便被几人联手强行镇压了下来,连点火星儿都烧不起来了。 牧还卿眉目一凛,质问道:“乔霜降你在做什么?!” 乔霜降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眉眼弯弯:“几位师姐说要见识一下我的雷火符,我便演示给师姐们瞧瞧。不小心弄坏了云留峰上的东西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师兄罩我 “乔霜降你别胡说!” 乔霜降一步跨过去,二话不说亲热的攥住那人的双手:“诶?我可没有胡说。” 那张不起眼的符纸只有两个当事人才能感觉得到。女弟子瞬间便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心袅袅升起:乔霜降是个疯子,这雷火符要是引爆了,她俩谁都逃不掉。 乔霜降嘴角带笑,正大光明的与她对视着,眼底一抹清晰可见的桀骜与疯狂。 引爆雷火符,这个人是真的能够做出来的。 “明明是乔霜降私自……” 被揪住的女弟子赶紧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我们就是想看师妹的雷火符!” 牧还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霜降跑上云留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容许随意在其他峰上走动是宗规,但基本没有人遵守它,几千年也没出过什么问题。 牧还卿端端站着,扫了一眼周围的狼藉:“这些毕竟都是你弄出来的,收拾了便算了,以后莫要上云留峰来了。” 乔霜降紧了紧牵着女弟子的手:“师姐会帮师妹一起收拾吗?” 那女弟子还没回答乔霜降便被拽开了,乔霜降眼含戾气的看过去,竟然是纪木戎。 乔霜降瞬间收敛了戾气,乖巧的唤了声:“师兄。” “你,弄的?” 乔霜降别开视线“嗯”了一声。 纪木戎和她们几个只有一百来年修为的小弟子不一样,很多事情都不用身体力行的去实践。于是几人眼见着纪木戎掐着诀念了几句,一旁的碎砖乱瓦便徐徐而起,逐渐归位,只顷刻间便恢复了原状。 “走吧。” 之后纪木戎便拽着乔霜降目不斜视的离开了。 留下牧还卿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暗暗咬牙。 “还卿师妹?” 牧还卿转过身,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师妹奉劝诸位师姐老实些,莫要做些与修炼无关的杂事。” “我们……”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牧还卿的背影显得有些冷漠,这样的情况她放不下面子去和纪木戎搭话。 乔霜降,乔霜降,乔霜降!!! 好不容易死了一个折芽,竟然又来了一个阴魂不散的乔霜降!!! —— “霜降你,老实一些。” 乔霜降一撇嘴:“明明是她们先招惹我的!” “你打不过她们。” 乔霜降挑衅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她们?” 纪木戎蹙眉道:“不能杀同门。” “那你还想让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乔霜降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气鼓鼓的神情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狡黠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师兄你罩我?” “嗯,师兄罩你。” 纪木戎明明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死人脸,不会开玩笑,油嘴滑舌那一套绝对学不来,说什么都是那副认真至极的模样。 然而也正是那副模样,才让乔霜降觉得可以放心去依赖。 乔霜降的心情美丽了,便开始闲聊:“师兄你怎么在云留峰上?” “掌门找。” “诶,掌门找师兄干嘛?”乔霜降等了一会儿没能得到答案,便又道,“是因为上次捉妖的事情?” “嗯。” 那件事情她知道的不多,后来纪木戎走了之后她就没再听说过后续了:“很严重吗?” “不是。” “那件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吗?” “嗯。”纪木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虽然不说,但一路上已经听到了无数弟子对着乔霜降指指点点,忽然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乔霜降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 “下山历练。” 乔霜降眼睛都放光了,不由自主的抱住了纪木戎的胳膊:“真的吗?师兄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一直目不斜视的纪木戎忽然低头看了眼自家小师妹,之后又迅速收回了视线:“真的,不骗你。” 两人回到云渺峰的时候刚好夏茗茶已经做好了饭菜,解下了围裙:“哟,师兄小九你们回来的正好,快去洗洗手吃饭了。” 招呼完两人,夏茗茶又提高了音量喊道:“小六小七快出来吃饭了,来晚了就都归大黄了!” 大黄听懂了似的摇着尾巴,磨蹭着夏茗茶的裙摆兴奋的叫了两声。 闻言,栗子立马便从屋里出来拿碗落座,倒是竹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在后边磨蹭了半天才坐了过来。 乔霜降惊奇道:“这是怎么了?平时吃饭最积极的不就是竹子吗?” 最近天气一直都不错,不冷也不热,温风吹的人最是舒服。他们便改在院里吃饭,放一张低矮的小竹桌,几个小板凳,围在桌边便是热热闹闹。 竹子没搭茬,一脚踢开了小板凳,蹲在了地上。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活像有人虐待他似的。 “???” 夏茗茶盛好了饭递给乔霜降,道:“小九你别管他。” 竹子悠悠抬起了头,不小心撞到了纪木戎的视线便马上低下头错开了。 栗子慢条斯理的咽下了嘴里的食物道:“竹子被师兄打屁股了,坐不下。” 乔霜降朝纪木戎投去了一道诡异的目光。 纪木戎波澜不惊道:“吃饭。” 乔霜降扭过头:“茶茶师姐求解!” “还不是因为他嘴馋把那只老母鸡给烤了吃了。”夏茗茶幸灾乐祸道,“该,玩脱了吧!” “我就随手摸了一只,哪知道那么准就摸到了它!” 栗子提醒道:“我们刚入门的时候都是一群半大的小屁孩,师兄觉得我们不听话,就打屁股。小九你不要太着急,以后会感受到的。” “这就算了吧。”乔霜降随口道,“不就是一只鸡吗,吃了就吃了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 乔霜降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就安静了。 “怎么,千年灵鸡?” “不是。”夏茗茶吞吞吐吐道,“小九你就别问了。” 纪木戎沉声道:“吃饭!” 乔霜降没再追问,她忽然想起她初来时,纪木戎带着一身重伤也要修补好那个破鸡窝,还说鸡窝比他的命重要,把她气个半死。 乔霜降几乎是一瞬间便明晰了起来,能够让这几个人不愿意提起的的事儿,一定是和折芽有关的。 下山修行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御剑带起的风吹起了乔霜降赤红的衣裙,乔霜降站在长渊之上,脚下是翠意盎然的云留森。 至于她现在为什么在这,之后要去哪里做什么,乔霜降一概不清楚。她对于这么神速的展开还是有些懵的。 今日一早纪木戎便敲开了乔霜降的房门,之后二话不说便御剑带她下了山,名曰下山历练。昨日纪木戎答应她带她下山,乔霜降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自家的木头师兄果然是个行动派。 乔霜降有些担忧:“师兄,我参加不了月会的话怎么办?”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掌门抓了把柄。 “无事。” “当真?” “嗯。”纪木戎补充道,“我同师父说过了。” “……”她自打离开乔府上了云留峰已经半年多了,然而这半年时间里乔霜降只见过执剑长老两次。一次是在入门考试的时候,一次是在入门典礼的时候。乔霜降在云渺峰上蹲了四个月也没见过执剑长老,纪木戎上哪找的他? 罢了,他们都有修为法宝傍身,联络起来大概也是十分轻松的吧。 云留灵宗有明令,严禁入门十年以下的弟子外出历练,就算要下山也要经过正式的申请并且要配以内门弟子同行。执剑长老收到纪木戎的传信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然而得知纪木戎还多带了一个只入门几个月的小师妹一起走的时候,执剑长老内心是崩溃的。 乔霜降忽然拽了拽纪木戎的衣袖:“师兄师兄,你给我一只传信纸鹤呗!” 纪木戎给了乔霜降一张白纸。 乔霜降默念口诀,指尖微亮,以纸做笔写下几行娟秀清丽的簪花小楷,交还给了纪木戎。 纪木戎三下两下折成了一只纸鹤,放在手心里吹了口气纸鹤便飘飘摇摇的飞了出去,脆弱的模样仿佛一阵清风就能掀翻。 乔霜降挽住纪木戎胳膊亲昵道:“谢谢师兄!” “无事。” 是写给沈筠淮的简信,纪木戎不想知道都难。 两人先是去昌城与一群云留弟子会合。那支小队大概十余人,除了带队的云初峰弟子有个两三百年的修为,其他的都是些刚入门几十年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说成礼有只四百年修为的黄鼠狼精作怪,城里丢了几十个小孩,他们虽然调查清楚了黄鼠狼的行踪,却没本事收了它,无奈之下才向云留寻求帮助。 一行人最初见只来了两个帮手明显流露出了沮丧的神情,在得知纪木戎的身份之后几乎感动的泣涕横流。 纪木戎啊!来的可是纪木戎纪师兄。 那可是当年手刃了魔君左手莳檀的赫赫有名的人物,这区区一只四百年修为的黄鼠狼顿时便入不了眼了。 虽然乔霜降的个拖后腿的炮灰,但纪木戎一人便足矣了。 趁着他们正激动,乔霜降担忧道:“师兄你不要太逞强。” 她可没忘记纪木戎为了给她涤清因缘付出的惨痛代价。 “无事。” 这句“无事”忽然触了乔霜降的雷点,乔霜降使了十足的力气一把掐在纪木戎腰上,咬牙道:“无事无事,你就知道无事,也不知道次次受伤的都是谁!修为恢复了吗?!内伤痊愈了吗?!纪木戎你要是被只黄鼠狼弄死了你就是活该!” 纪木戎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凉气。 内门弟子回过头:“纪师兄你怎么了?” 纪木戎任由乔霜降掐着,一脸平静:“无事。” 内门弟子一早就留意到模样娇俏的乔霜降,只是纪木戎丝毫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他也不好太突兀的提起。正好得了机会,内门弟子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道:“诶,纪师兄这位是?” 纪木戎保持着一向的言简意赅:“小师妹。” 乔霜降没穿云留的校服,只着便装。纪木戎入门八百余年,外门弟子尚且有辈分之分,但内门弟子全是他师弟师妹。那弟子从纪木戎的话里唯一能够判断出的就是乔霜降也是云留的内门弟子,至于是哪个峰上的就不得而知了。 “师兄好,我乃云渺峰弟子乔霜降。” “……”假如他没记错的话,云渺峰已经有一两百年没再有过新弟子了,只除了……他这段时间都在外面,最近一代弟子入门的时候他并不在云留。所以说这个小师妹才才才入门几个月?!说好的十年内不准下山呢?! 执剑长老是如何待他的弟子们的云留人尽皆知,入门几个月那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分别。娇俏的小师妹在内门弟子眼中顿时变成了脆弱的细瓷,仿佛与精怪打个照面就香消玉殒了。 云留宗规繁多,乔霜降最讨厌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自然也不知道这一条规矩,更猜不到内门弟子的无数心思。 天色渐晚,内门弟子安顿好了两人便告辞离开了。用过晚饭纪木戎对乔霜降道:“早些休息,明日收妖。” 乔霜降欲言又止,最后落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师兄也是……” 乔霜降盘腿坐在床上运功修炼,灵力随着指引在她的经脉里流动,全身就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 妖气被压制,因缘被涤清,衣食住行都与人类别无二致。她和人类一起生活太久了,尤其是在云渺峰上的这段时间,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是个妖了。 她真的可以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吗?待在纪木戎身边努力修炼,然后得道成仙? 云留的弟子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了,把那只黄鼠狼藏身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他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那只化了人形的黄鼠狼正要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动手。 纪木戎祭出长渊,无形剑气顿时裹了全身。 那黄鼠狼反应极快,猛地回头,看清来人之后便于纪木戎缠斗在了一起。 今日来收妖的只有纪木戎,内门弟子和乔霜降三人,其他人修为太低,来了也是碍手碍脚,便没有跟来。乔霜降一个战五渣还是死命跟着来了,有求必应的纪木戎自然不会拒绝。 收妖救人 内门弟子嘱咐乔霜降道:“小师妹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千万不要出来,我去帮纪师兄。”说罢便一晃身加入了一人一妖的战局。 乔霜降一开始确实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安全处的,她会跑出去,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是个模样细瘦,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眼泪刷刷往下流,却只是发出压抑的闷声。看见黄鼠狼被缠住,小男孩呆愣了片刻之后四肢并用的爬了起来,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跑出去。 黄鼠狼余光注意到了要逃跑的猎物,心下暴怒,强挤出个空档朝小男孩甩出了一道爪痕。 小男孩也许是知道自己跑不过,干脆不再动弹,眼神坚毅儿决绝的等着将要到来的攻击。 乔霜降不知道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露出这样的目光,她只知道若是她不救他,那么他脆弱儿短暂的生命就要落下帷幕,匆忙谢幕了。 乔霜降不假思索的冲了出去,把那孩子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霜降!” 乔霜降听见纪木戎仓惶的声音,心道躲不掉,只是不知道着一爪下去她还能不能有命。 不过好在她命多,就算再掉一条尾巴,也还有六条尾巴。只是纪木戎没有看过她的原型,她也没有坦白她的本体。今日她若是死了,纪木戎大概就找不到她了吧。 下一瞬间,乔霜降脑海里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坦荡。 然后乔霜降便听见了耳边一声清脆的铃声。 黄鼠狼的攻击在乔霜降周身一尺处倏然间停了下来,就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乔霜降无暇多想,一把抱起小男孩翻滚着撤了出去。 “我没事,师兄你注意安全。” 乔霜降抱着小男孩到了她刚才蔽身的石头后面,这才发现男孩的右腿诡异的折叠着,大约是骨折了:“别害怕,你会没事的。”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打量过乔霜降,似乎确定了没有危险,才怯怯的扑到了乔霜降怀里,闷声啜泣,哭的乔霜降心肠都软了。 黄鼠狼见到嘴边的猎物飞了,恼怒的加快了攻击。 纪木戎黑衣凛凛,墨发飞舞,张弛有度的接下了黄鼠狼所有的攻击。 乔霜降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助纪木戎,无奈之下只能抚过清涧雪白的剑鞘:“清涧,你去帮帮师兄吧。” 清涧听懂了似的颤抖了几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剑鸣,义无反顾的飞了出去。 云留灵宗多剑修,而对于剑修来说最重要的法宝便是随身的长剑。因此云留的剑名动天下,长渊和清涧也不外乎于此。云留中流传着一份名剑榜,在成千上万把宝剑之中长渊行三,清涧行七。 上次月会之时,夏茗茶听说她要御剑,吓了一大跳。御剑需要先与剑心意相通,而这个心意相通因人而异,夏茗茶花费了四个月,纪木戎用了半个月,沈筠淮用了一个月,然而乔霜降只花了三天。 不知道为什么,乔霜降从入门拿到清涧的那一日起,便油然而生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清涧原本就属于她一样。 两人有了清涧助阵,压力减了许多,那黄鼠狼冥顽不灵,端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最后被挑出了内丹,死在了纪木戎剑下。 内门弟子擦了一把额角上的汗,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去洞穴深处查探了。没过多久便无功而返:“这里只有这孩子一个人,其他的怕是已经……” 小男孩攥紧了乔霜降的衣襟,一言不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乔霜降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乔霜降和纪木戎共御一剑,原本想着让那孩子和内门弟子一起,那孩子死活不松开乔霜降,最后也只得作罢。 乔霜降和纪木戎带着小男孩到了个医馆,他小腿骨折,用夹板固定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攥的乔霜降胳膊上都青红了一大片,却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乔霜降觉得他这副忍痛的模样像极了自家的木头师兄:“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那小男孩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我……我叫顾小五,我没有家了,姐姐已经嫁人了,哥哥在很远的地方,爹爹娘亲……爹爹娘亲都被妖怪杀了……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顾小五眼中噙满了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眼眶流出来。 乔霜降轻抚他的后背,以作安慰。 “姐姐,你们会飞,还能打败妖怪,你们是神仙吗?” “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只是在云留修仙的弟子。” “我……”顾小五神情坚定道,“姐姐,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去,去云留,我也想修仙!” 乔霜降一愣:“你为什么想修仙?” 顾小五扭头看了一眼纪木戎,道:“我想学本领,杀光天下所有的妖怪,为爹娘报仇!” 乔霜降轻叹道:“天下那么多妖怪,你怎么杀得完。” 顾小五咬牙道:“我见一个,杀一个,一直杀到我死!” “小五,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坏的,也有很多妖是纯良温厚的。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感情,也有亲人朋友,不能只因为他们是妖,便夺去他们的性命。” 顾小五扯着脖子反驳道:“不对!你说的不对!所有的妖怪都是坏的,他们都该死!” 乔霜降没再与他争执。杀人是妖修修炼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大部分的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手上不沾性命的妖与像她这种被凡人牵绊住修仙的异类,到底是少数。顾小五父母为妖所杀,自己也差点丢了性命,他这样说也不能怪他。 “云留灵宗每十年收一次弟子,如今离下次收徒还有九年有余。你现在还太小,我们会送你去找你哥哥,等你长大了,再决定要不要去云留修仙吧。” 顾小五沉默了半晌,之后闷闷的点了点头。 信任与否 晚上回了客栈,乔霜降挤进了纪木戎的房间,问道:“师兄,你也觉得所有的妖都该死吗?” 纪木戎摇了摇头,道:“人有善恶,妖亦有。” “何为善?何为恶?” 纪木戎沉思半晌:“因人而异。” 乔霜降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我身上堆叠的因缘那么沉重,总归不是善的。师兄当年为什么要救我?师兄可知道我的本体是什么?” 乔霜降紧盯着纪木戎每一个神情动作,她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想知道纪木戎的想法。 然而纪木戎只是缓缓抬起了头,深沉的黑眸中没有任何波澜:“霜降,你不一样。” 乔霜降痴痴的笑了,心如刀绞:“师兄,你又骗我。” 纪木戎瞒着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当年复生的时候耳边便带着这个铃铛,妖气被隐藏的无影无踪,上了云留之后就连掌门和执剑长老都没能发现她是妖,纪木戎是从何得知的? 她的本体是九尾狐,九尾九命。九尾狐一族大多孤傲冷僻,人丁不兴,放眼现世存在的九尾狐绝不超过两位数。他们唯恐暴露身份在复生虚弱时被人趁虚而入,所以向来对身份掩藏极深,大多伪装成普通狐妖,只会告诉最亲密最信任的人。若是让他们感到任何一丝不安全,他们都绝不会吐露出自己的身份。 纪木戎在云留是特殊的。他修为高,性孤僻,寡言少语很少能够有人能接近的了。执剑长老把他培养成了云留最好的一把刀,八百年来死在纪木戎手下的妖魔不计其数,甚至连莳檀那样的叱诧风云的妖都死在他手下。 就是这样的纪木戎,救了双手沾满鲜血的她,还时时把她带在身边。她复生时记忆全失,身上一点妖力都没有却背负着那么重的因缘,纪木戎也从来不曾怀疑过问。 纪木戎对她是很好,然而这样的他并不足以得到她所有的信任。 乔霜降露出两颗小虎牙,用了自己最大的耐心,清脆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些祈求:“师兄,你再多信任我一点好不好?我不杀人,我好好修炼,我把我所有的身份都抛弃,安心做云渺峰上的小师妹。你把事情都告诉我好不好?” “霜降。” 纪木戎唤她的姓名。乔霜降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几乎都屏住了,落在纪木戎身上的视线几乎比火还要炽热。 “不论何时,我都会护你。” “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乔霜降一颗心瞬间便沉了下去,哑声道,“师兄,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横亘的东西,比云留十三峰还要深厚。” 她想要纪木戎平等的看待她,而不是始终都保持着那副无可挑剔,高高在上的师兄形象挡在她面前。 到底,纪木戎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不过没有关系。”乔霜降自顾自的呢喃道,“既然师兄不肯告诉我,我就自己去寻找吧,就算掀翻了云留十三峰也在所不惜。” 纪木戎阖上双目,看上去一副什么都不能打扰他修炼的模样,实际上所有的精力都凝在乔霜降轻巧的脚步声上。 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哪怕始终这样瞒着她,纪木戎也不想彻底失去她。 乔霜降有些心灰意冷的回屋窝进了被窝。怀里的顾小五瞪着眼睛问她:“姐姐,你怎么了?和大哥哥吵架了吗?” 乔霜降疲倦的敷衍道:“没有。早点睡吧。” 顾小五素来都是个敏感的孩子。一天下来顾小五与乔霜降熟悉了许多,也不像最初那么拘谨,便直言道:“明明就有!我已经七岁了,你们不要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乔霜降半真半假道:“那我告诉你,其实我是个妖怪,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吃了。” “这都是大人骗小孩用的,我才不信!”顾小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然收了声。许久之后,就在乔霜降以为顾小五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怀里半大的娃娃忽然闷声道,“姐姐救了我,还给我治伤,姐姐这么好看的人,不可能是妖怪的……姐姐应该是天上的仙子才对……” 顾小五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小孩子特有的香甜,乔霜降无动于衷的想:怪不得那只黄鼠狼只吃小孩子。 第二日纪木戎把黄鼠狼的内丹交给了领头的内门弟子,以此让他对云留有个交代。他们要去带着顾小五投奔亲戚,云留弟子们则表示要继续历练,两队人马就此分散。 纪木戎唤出长渊剑,乔霜降蹙眉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 “长渊太小了,载三个人太勉强了。” 平时纪木戎载她,她都站在纪木戎的身后,扶着他的腰身或是攥着他的衣角,一副亲昵的模样。昨日他们三人一同乘着长渊乔霜降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发生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她忽然就不想和纪木戎挨得那么近了。 纪木戎什么也没说,掐了个诀,长渊剑上流光闪过,等光芒再散去的时候长渊已经变成了原来三倍的模样。 顾小五双眼放光:“大哥哥好厉害!” 乔霜降:“……” 所以说既然有这么方便的功能,为什么之前非要和她在长渊上挤着的? 乔霜降憋着气上了长渊,把顾小五挡在中间,径自到了离纪木戎最远的地方。 纪木戎淡淡的看了乔霜降一眼。 顾小五今日恢复了些精神,只用一条腿在长渊上蹦来蹦去的惊叹着脚下飞逝的景色。 乔霜降忽然觉得手腕上有些发烫,才撩起袖子,手链里的缩小版纪木戎就蹦了出来,围着她饶了几圈,之后悬浮在她眼前重复道:“莫要生气了,莫要生气了,莫要生气了……” 乔霜降瞪了一眼纪木戎,二话不说揪住小纪木戎就往竹子里塞。 小纪木戎努力的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关回了珠子里。 乔霜降索性盘腿坐下凝神静气,开始调息修炼。 异乡寻亲 顾小五说他的哥哥几年之前进京考中了科举,当了个探花郎,村子里几代没出过读书人,乡亲们都十分艳羡他们家。他哥哥风风光光的进了京,对他们说等他安定下来就接他们一起过去。之后顾小五就再也没见过他大哥,只知道他在昆县做了个小官。 昆县不大,只有几千户人家。乔霜降在昆城里问了一圈也没能问出顾一的宅邸在哪里:“小五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哥真的是在昆城吗?” 顾小五一条腿跟着他们蹦哒了一会儿就挺不住了,只得恹恹的趴在纪木戎背上扯着脖子反驳道:“爹爹娘亲每天都要念叨好几遍,哥哥在昆县做官这件事情,我不可能记错的!” “那再找一找吧。”乔霜降的肚子猝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乔霜降表示很上火。 乔霜降刚迈步,就被扯回来了。 一上午都没说过一句话的纪木戎道:“先吃饭。” 乔霜降有点操心他们云渺峰的经济水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进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 乔霜降暗骂自己没出息,就应该花光纪木戎的钱才对! 三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了上来,撒着一层肉末顶着红辣椒,看上去极是令人食指大动。 把面拌好,乔霜降迫不及待的填进去了一大口,毫无形象可言。 这不能怪她,折腾一上午实在是太饿了。 “唔……超级好吃!” 顾小五傲娇的附和道:“没有阿姐做的面好吃。” 纪木戎筷子一顿:“不辣吗?” 乔霜降鼻尖上蒙了一层汗珠:“这不算什么,以前阿娘做的剁椒鱼头比这个辣多了。” 乔霜降想起在云渺峰上时他们的饭菜总是十分清淡爽口的,极少会出现辣菜:“师兄不吃辣?” “没有,吃饭吧。” 面条卷入的辣椒酱灼的纪木戎舌尖发麻,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辣了。 云渺峰不吃辣是因为折芽不能吃辣,稍微有一点辣味她就会全身起满红疙瘩。而且折芽小时候还是个忍不住的,看见他们吃的香就忍不住动筷子。经常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夹几筷子,第二天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敢见人。 反复几次下来,几位师兄师姐也就陪着折芽一起不吃辣。最初的时候竹子抱怨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就算折芽去了这么多年,云渺峰上这个习惯始终都没有改变。 乔霜降不轻不重的把筷子撂在桌上,笑容满面:“师兄又在透过我的模样想谁呢?” 乔霜降身边隐约出现了一个少女的影子,穿着内门弟子雪白的校服,挽着温柔的流仙髻,腰间挂着清涧,轮廓温和而精致,不似乔霜降眉眼间总带着一抹凌厉。少女转头一笑,声音温软:“师兄!” 纪木戎没能压抑住心里辗转了许久的思念,不经意间就叫出了声:“芽儿……” 乔霜降脸色骤变,扭过头道:“小五吃完了没有,我带你去找哥哥。” 乔霜降不由分说的快走几步,及至门口时拧着眉转身问店小二:“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城中有一位名为顾一的官家住在哪里?” “小的并未听说过……” 店小二搓着手说这句话的同时,正好有一男子入了门,和一个忽然冲出的少年迎面撞在了一起。纤瘦的少年自然撞不过人高马大的男人,被撞出几步撞在了乔霜降身上。 纪木戎下意识的冲出去一把接住了乔霜降。 乔霜降扑在纪木戎的怀里,双颊一片绯红。掩饰似的推开纪木戎,竖眉道:“这么大个人了,会不会看路!” 被指责的少年坐在地上嘿嘿笑了笑,眼中空洞而无神。 方才的男人已经跨入了小面馆里,一眼望过去,最先入目的便是男人一身桃粉锦袍,腰间一支润玉长萧,其次才是男人笑眯眯的桃花眼,与眼角下两朵栩栩如生的桃花刺青。 男人身长而立,眼波流转,风流自成。 只一站,便吸引了小面馆里所有人的注意。 “在下皮糙肉厚的不打紧,姑娘没事吧?这么漂亮的小娃娃要是撞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即使男人的声音十分悦耳,但乔霜降还是恶狠狠的打了个寒战:好恶心。 店小二回过神来赶紧扯走了少年,小声数落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你就不能老实待会别给我添乱了吗!” 店小二推搡着送走了少年,赔笑道:“两位客官没事儿吧?二柱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烧坏了脑子,浑的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和一个傻子置气气坏了自己那多亏啊!二位见谅,见谅……” 乔霜降并未放在心上,抬步要走。 男人大步一跨挡在了乔霜降身前,眼角含笑:“我方才听见你好像在找什么人?说不定我就知道呢。” 乔霜降怎么看他也不像是本地人,便想从另一半门离开。 “你我今日有缘,小美人别着急走啊!”男人捏着玉箫拦住了乔霜降,俯下腰身贴近小人儿的耳畔,眉眼弯弯,“说不定我就知道——顾一的下落呢?” 男人这样的举动令纪木戎十分厌恶,像是护崽老母鸡似的把乔霜降护在了身后。 “别动。”纪木戎拽住折腾个不停的乔霜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此人非人。” 乔霜降神色一凛。 男人倚在门框上笑眯眯的看着纪木戎,仿佛对两人的对话恍然未觉:“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顾一的下落。” “我呸。”冷静下来的乔霜降忽的就跳了出去,“谁要求你这个骚包男?!” 她和纪木戎置气那是她的事儿,别人若是想欺辱纪木戎,那是绝对不行的。 “小五我们走。”乔霜降带着顾小五挤了出去。 “小美人还真是脾气暴啊。”男人并未阻拦,懒洋洋的倚着,对纪木戎道,“我叫傅子瞻,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纪木戎。” 说罢,傅子瞻哼着小曲离开了。 蹭吃蹭喝 “纪少侠,我们家少爷找您过去。” 乔霜降嘱咐好顾小五在房里好好待着,跟着老管家走在悠长的抄手回廊上,廊外一池白莲随风摇曳,香远益清。 乔霜降压低声音扯着纪木戎袖子问道:“师兄你会医术?” “不会。” “……那你给人家治什么病啊?!” “我们没有钱了。” “……你赢了。” 这户人家姓季,做的采茶生意顺风顺水,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惜少夫人身染重疾,药石无医。无法之下才贴了告示,重金聘请医术卓绝的高人,只为挽救少夫人的性命。 行至主屋,管家恭谨道:“纪少侠请进。” 越过一面精致的采荷屏风,便能瞧见床上侧倚着的貌美女子与守在一旁满脸担忧的男子。 “这位就是纪少侠吧?在下季连桐。”季连桐拱手作揖,一看便知是那种文质彬彬读过许多圣贤书的读书人。 “纪木戎。” “云留灵宗云渺峰乔霜降。”乔霜降眼尖的注意到了何挽凉眼中闪过的一抹惊恐,“我与师兄正在外历练,恰巧知道了贵夫人的事情。” 季连桐愁云满面,双眼下两道淤痕,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原来是云留灵宗的弟子,这是我夫人挽凉,卧病在床已有月余了,所有的药都吃遍了也不见有效,我实在担心得很。” 来之前管家就与他们说过何挽凉的怪病了,也顺便多说了些季家的情况。 何挽凉是两个多月之前嫁进来的,这一嫁,药罐子里泡出来的季连桐身子骨硬朗了不少,瞧着红润又健康的何挽凉迅速虚弱了下去,近些日子更是连床都下不了了。 何挽凉疲倦的伸出手腕,朝纪木戎勉强笑笑:“有劳纪少侠了。” 纪木戎颔首,垂眸为何挽凉把脉。 乔霜降近了床边,闻到了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淡香。 不一会儿下人端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苦涩的药材便把那股清香盖过去了:“少爷,药熬好了。” “嗯,先放在一边吧。”季连桐关切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何挽凉身上离开。 再看何挽凉,显然也是一脸的紧张。 见纪木戎收了手,季连桐急切道:“纪少侠可有看出什么?凉儿的病该如何医治?” 纪木戎脸上半点端倪也看不出,递出一个小瓶子:“取月圆山泉,添药沐之。” 纪木戎侧头一睨:“无用之药,不必再吃。” 再多余的,纪木戎便不肯说了。 纪木戎一不说病因,二不说缘由,季连桐半信半疑的应下了,何挽凉隐约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 管家吩咐下人送了他们一段,到那片荷花塘前乔霜降压低声音道:“师兄,这个少夫人好像有点奇怪。” “嗯。” “她到底是什么病?”何挽凉不发烧不咳嗽,不痛不痒偏就是没来由的体虚。 “内丹离体,灵力空虚。” 乔霜降脚步一顿:“她是妖还是魔?”暖才文学网 “妖。” “师兄会收了她吗?” “她并未伤人性命。” 晚上季连桐在荷花池旁设宴,连带着顾小五一起邀请三人吃了一顿饭。 月色下的荷花池美极,乔霜降想着何挽凉的事儿,有些精神恍惚。 季连桐有些惋惜道:“再过些日子这荷花池就要不在了。” 顾小五好奇道:“为什么会不在了?” 季连桐温和一笑:“我弟弟想要在这里建个水榭,这些荷花绝大部分都要除掉。” 乔霜降附和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是啊,自打我有记忆以来,这个荷花池就在这里了,小时候我和弟弟在池边玩耍,不小心跌了下去,幸亏……”季连桐的话戛然而止,语峰一转道,“不说这个。今日实在感谢几位,凉儿若是能够痊愈,季某必有重谢。” 顾小五贪嘴喝了不少香甜的果汁,没坐多久就要去如厕,乔霜降便抱着顾小五去了。 等他如厕时,乔霜降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荷花池旁边的窈窕女子,正是何挽凉。 何挽凉倚着白玉围栏,视线投落在荷花池另一岸的季连桐身上。 乔霜降抬步走了过去:“少夫人怎么不过去?” 何挽凉一惊,之后微笑道:“原来是小少侠。” “少夫人身体好些了?” “嗯。”何挽凉颔首,“许是托了两位少侠的福,我今日精神还不错,闷了许久难得出来吹吹风,走一走。” 何挽凉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两朵红云,笑容逐渐痴了:“还请小少侠不要告诉连桐,不然他又要说我了。” 乔霜降又闻到了那股清新恬淡的香气,与一池粉荷的清香揉在一起,分不清了:“虽然时日尚短,但少夫人和大少爷间的情谊真是令人羡慕。” 何挽凉望的出神:“其实很久之前我与连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不记得了。” “姐姐!姐姐!你去哪了?!”顾小五出来找不到乔霜降,金鸡独立似的单腿站着。 “抱歉,我先带小五回去了。” 何挽凉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乔霜降快走几步,抱起顾小五回去了。 回来之后乔霜降便止不住的想,季连桐知道何挽凉的真正身份吗?看他如此紧张的给何挽凉找大夫医病,大抵就是不知道的吧。那如果他知道何挽凉是妖,他还会这么爱她吗? 月圆之夜在好几天之后,这段时间里他们都是一群闲人。纪木戎在修炼,顾小五在养病,乔霜降记挂着顾小五的大哥,便独自上了街。 乔霜降路过上次他们去过的小面馆,周围堵满了人。 “诶呦,你说这二柱,也不知道到底是有福还是没福。前些日子烧傻了脑子,人家昨天就捡了一大块金子。” “二柱这叫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听说那块金子比你的头还大呢,死沉死沉的。” “天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金子,这得值多少钱啊。” “那就看看去啊,二柱爹今儿个高兴,吃面不要钱!” “……” 司战仙君 “呦,小美人,真巧啊。” 乔霜降猛的回头,嫌弃的扒拉下那只如花似玉的咸猪手:“又是你这个骚包男。” 桃粉的衣裳,狐狸似的桃花眼,眼角下一大一小两朵灼灼桃花,不是傅子瞻还能是谁。 “小美人这么说我,我会伤心的。” 乔霜降猛的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掉一地。 眼看着那块头大的金子都不能分散人民群众的注意力了,乔霜降赶紧扯着傅子瞻出了人群。 乔霜降半信半疑道:“你当真知道顾一的下落?” “这是自然。”傅子瞻道,“想知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你这个人还真是恶趣味。” 傅子瞻好整以暇:“求不求?” 乔霜降一咬牙,虽然她很不想求这个骚包男,但是顾小五是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那日面馆里顾小五虽然没说什么,回去之后却扯着他的袖子问她傅子瞻说的是真是假。 “求你。” 乔霜降的声音都被前面敲锣打鼓的嘈杂声盖了过去,大约是有人中了举,因为她听见有人说:“铁蛋爹还真是不容易,寒窗苦读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铁蛋虽然脑子不灵光,这一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乔霜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后笑魇如花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腻声道:“我的好公子,霜降求求您,就告诉霜降吧。” 乔霜降觉得自己简直把一辈子的腻歪都用完了,恐怕两三天都吃不下去饭了。 然而傅子瞻很满意,狐狸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乖,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 乔霜降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你请我喝杯茶,我与你慢慢说。” 于是乔霜降就带着傅子瞻来到了一家路边的小茶棚:“小二,来一壶最便宜的。” “好嘞。”没过多久便有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跑了过来,给两人斟满茶水,“客官您的茶。大叶茶在我家卖的最好了,两文钱一壶,清凉又解渴。二位还来点别的吗?” “先不用了。” 长久的风吹日晒,让少年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有一颗小虎牙,一笑就会露出来,显得少年阳光爽朗的很:“好嘞,您慢用。” “阿栋,去把那边的桌子收拾了。” “好,马上去。” 乔霜降回过头,便看见正在煮茶的中年男人,轮廓模样与少年七八分相似,应是少年的父亲。 乔霜降扭回头:“快点喝,喝完快点说。” 他们两个这副容貌装扮,坐在这种露天的路边摊里那乍眼程度,回头率百分百。 傅子瞻端起茶杯,就像是手拿一杯琼浆玉露似的极度优雅的呷了一口,惊起周围一阵惊异。 乔霜降咬牙切齿:“傅子瞻你就不能变的低调点吗?” 傅子瞻反问道:“我天生就长这副模样,为何要变?” 乔霜降瞧着傅子瞻下了个隔音屏障,便问道:“那你是魔?”妖的皮囊,都是化形的时候化出来的,算不得天生的模样。 傅子瞻放下茶杯,笑得颠倒众生:“谁告诉你我是魔的?” “那你是什么?” 傅子瞻单手撑着下巴,眼波流转:“我是仙啊。” “……”乔霜降心想,我一个狐狸精都没有你妖媚,“散仙?” “我住九重天上。”傅子瞻提醒道,“我司战,你在云留上没听说过我吗?” 乔霜降质疑:“司战仙君?” “是我本人没错了。” “大皇子的看门狗?” 傅子瞻眯眼笑道:“好久都没有人敢这么叫我了。” 九重天上有五位至高无上的上仙,分别是司命仙君,司战仙君,司因仙君,司律仙君和司理仙君。五位上仙分别有着不同的职责,是每个云留弟子都要学习的最基础的常识。 书里说司战仙君骁勇善战,身高八尺,形貌昳丽,灵器玉箫“鸣喑”声音清冽,宛若冰泉。书里那副丹青勾勒的肃杀背影简直是无数云留女弟子的梦中情人。 乔霜降把傅子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原来高高在上的司战仙君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野史里说司战仙君是大皇子一派的,对大皇子一向为首是瞻,“大皇子的看门狗”这个称号,最早就是魔君手下妖修莳檀叫起来的。 虽然没人敢像莳檀一样当着他的面叫出来,但这个称号千百年间已经流传的十分广泛了。 “你主子派你下界的?” 傅子瞻的语气忽然染了几分悲伤:“你这么一说,算一算殿下已经离开已有千年了。” “离开?”乔霜降一愣,“去哪了?” “殿下犯了天条,被司律那个老家伙给打下九重天了。” 这样抹黑九重天负面的消息自然不会正大光明记录成册,乔霜降依稀记得这位大殿下在书里一直都是恪尽职守的好皇子。 “因为殿下盗取了陵光神君的心头肉——不死鸟之羽。”傅子瞻喝净了那杯廉价的茶水,“满意了?” 乔霜降倏的回过神,正色道:“那我们现在来谈谈顾一的问题。” “顾一不在昆县,他现在也不叫顾一。” “嗯?” “你口里的顾一,考中了探花之后就改了名字,现在他叫顾世源。”傅子瞻继续道,“我查过了,几年之前顾世源确实来过昆县,新官上任三把火,顾世源一把火没烧好刚上任就惹了当地的知府,引火上身,把自己给烧了。之后被知府处理的干干净净,很快就被发配走了,昆县根本没有几个人记得这个昙花一现的父母官。” “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最近几天就会有消息,到时我会传信给你。”傅子瞻正经时间结束,飞了个媚眼给乔霜降,“小美人我这么帮你,你要怎么谢我啊?以身相许如何?” 乔霜降把溢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转言道:“以身相许就算了,有机会请你吃饭!” “这落差可真大。”傅子瞻打个响指撤了隔音结界,“罢了罢了,谁让我心悦你呢。” 荷花水榭 打听清楚事情之后乔霜降被傅子瞻扯着在街上逛了一天,跟开屏的孔雀似的处处留情,招惹了一路的小姑娘。乔霜降虽然颜值够硬,但是年纪尚小,和人高马大的傅子瞻比起来就跟小豆丁似的,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傅子瞻把筋疲力尽的乔霜降送回季府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乔霜降远远的就看见季府门口的大石狮子旁站着个人,一袭黑衣的男人显得有些孤寂,就像是等待了千百年一般。 乔霜降心口倏的一痛,轻声道:“师兄,我回来了。” 纪木戎把乔霜降揽入怀里,紧紧拥住:“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乔霜降想着,她也许是喜欢纪木戎的,纵然纪木戎欺她骗她,她也从未想过离开他。男人的怀抱即温暖又可靠,乔霜降抬起小手搂住了纪木戎:“我不走,哪里也不去。” 半晌后纪木戎才放开了乔霜降,扯着乔霜降柔软的小手进了季府,生怕她跑了似的。惹得乔霜降哭笑不得,也就随他去了。 纪木戎想起方才不远处眯着眼看完了全程的傅子瞻,嘱咐道:“傅子瞻并非善类,离他远点。” “他今天告诉了我顾一的下落,他改名叫顾世源了,怪不得我们打听不到。”乔霜降开始和纪木戎叙述着她今天的见闻,包括一夜暴富的小面馆,中了科举的读书人,还有茶棚里憨厚老实的那对父子。 路过那片荷花池时,两人偶遇了季家夫妇,季连桐生怕何挽凉受了凉,一直催促着妻子早些回去。 乔霜降和二人打了个招呼,笑道:“少夫人真的是很喜欢荷花啊。” 何挽凉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我与荷花有缘,自是喜欢的。” 季连桐叹了口气,不再阻拦:“既然你喜欢,就多看一会儿吧,再过几日恐怕就看不见了。” 何挽凉一愣:“为什么看不见?” “弟弟他要在这里建水榭。” 何挽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些荷花伤了根基就很难活下去了。” 季连桐安慰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在我们的院子里造一个小湖,然后种满荷花。” “这不一样!这个荷花池在这里几百年了,怎么能说改建就改建?!” “凉儿听话,你也知道父亲对弟弟的宠爱……” 眼看着小夫妻俩吵了起来,乔霜降连忙拽着纪木戎悄咪咪的溜走了。 “师兄啊,何挽凉是不是就是荷花池里的一朵荷花?” “嗯。” “他们那些草木化的妖还真可怜。” 草木都是天地间凝结的灵气,天生纯净澄澈,加之生命脆弱,草木大都一两百年就能化出人形。不像他们走兽,三五百年能够化形就算是早的了。 草木之妖戾气很淡,大多向善,能够修炼成仙的妖里面,十有八九都是草木之妖,只有剩下的那一两成才是乔霜降这样张腿的走兽。 即使是这样,乔霜降也从不羡慕他们。因为草木之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们化形之后本体还是会留在原地,不能随意移动。若是本体受损消亡,则神形俱灭。 季连桐的弟弟要是真把那荷花池给平了,何挽凉也就一命呜呼了。 “师兄,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不是来给何挽凉医病的吗,何挽凉要是被人挖了,他们还治个什么劲儿啊。 “人各有命,妖亦是。” “……”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回屋,乔霜降便瞧见顾小五守着一桌子的饭菜眼冒精光。乔霜降叹道:“师兄啊,你不吃饭也没事儿就算了,小五他还是个孩子啊,会饿坏的。” “是我自己要等姐姐一起吃的!” 乔霜降其实并不饿,她在外面乱七八糟吃了不少东西,看顾小五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乔霜降还是坐下来陪他吃了几口。 季连桐原本给他们拨了三间客房,但乔霜降惦记着顾小五,三人便只住了两间房。 吃完饭乔霜降把顾小五抱回了屋,拎出小师兄逗弄了一会儿之后便休息了。 第二日乔霜降早早起来,便瞧见荷花池旁围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锦衣公子,旁边跟着个匠人对荷花池指指点点。 没多久便有下人来请纪木戎:“少夫人的病忽然就重了,纪少侠您快去看看吧!” 乔霜降跟着一道过去,便见着昨日还能走能跑的何挽凉紧闭着双目脸色如纸。 “纪少侠,你快看看凉儿吧,昨日回来之后我们吵了一架,凉儿就病倒了,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凉儿有多喜欢荷花池。” 乔霜降心想,何挽凉这是硬生生被气病的,你才不知道荷花池在何挽凉心里的份量呢。 “嗯。你们都出去。” 季连桐不疑有他的撤走了屋里所有的下人,紧张兮兮的看着纪木戎。 “呃,季公子,我师兄的意思是你也出去。” 季连桐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 纪木戎扶起何挽凉,让她盘腿坐好,双手贴上女子的后背,双眸微阖,澄净的灵力缓缓把两人裹在了里面。 季连桐天生体虚,何挽凉便把自己的内丹分给了他一半,乔霜降光想一想把内丹割裂的疼就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久之后何挽凉显然缓过来了一些,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 乔霜降撑着床边贴近了何挽凉:“少夫人,你离水太久才会这么虚弱。明明荷花池就在旁边,你为什么不等恢复过来再回来呢?” 何挽凉脸色一白,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能瞒住你们。季府地界小,荷花池就更小了,我若是吸干了这里的灵气,旁人就没有的使了。而且连桐的弟弟不是什么善茬,他一直觊觎着连桐的地位,连桐身子弱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小时候被他弟弟推到了水里,寒冬腊月的水里都结了冰碴,那样小的孩子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落下病根是必然的。我实在是不放心连桐一个人。” 何挽凉眼中带着乞求:“我虽是妖,却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我知道人妖殊途,却还是想留在连桐身边。纪少侠可否饶过我?若我有命活到连桐百年之后,我便自投锁灵塔可好?” 心魔渐生 乔霜降问她:“为一个凡人搭上,你不后悔吗?” 何挽凉干燥的唇角因微笑而皲裂流血:“小少侠你还没有深爱的人吧?只要能帮得上连桐,就算搭上性命我也心甘情愿。我只怕,有一天我帮不上他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纪木戎脸色骤变,他想起折芽跌跌撞撞的跑到他怀里,颤抖着声音说着:师兄,救救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师兄你相信我! 折芽的鲜血沾满了他雪白的衣襟,少女无助而绝望的眼神令他肝肠寸断,他最疼惜的小师妹最后竟是死在了他的怀里……芽儿,他的芽儿,他没能救下她,这都是他的错…… “师兄,师兄?” 纪木戎双眼通红,凝着乔霜降沉声道:“霜降,我会保护你的,你是,我的命——” 乔霜降愣住了,她从未见过素来寡淡的纪木戎眼中有如此浓烈复杂的感情,然而这话虽然是对她说的,乔霜降却隐约感到那样的神色并不是因为她而流露出来的。她更像是一个容器,能够承载纪木戎所有感情的容器。 乔霜降推开纪木戎,轻声道:“我不想做你的累赘,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我会自己保护好自己的。” 乔霜降对何挽凉道:“师兄说过你的病要根治只需收回内丹,归位休养几年。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如何做就看你自己了。” “多谢。” “不必客气,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纪木戎想追,却被何挽凉拽住了:“小少侠眼中对纪少侠并不是没有情意,只是她不是个柔顺的女孩儿,她想要只属于她的最醇厚真挚的感情。纪少侠只需把两人之间隔着的其他人剔除便好。” “我忘不掉。” 折芽的死是他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心结,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忘记。 “也不敢忘。” 纪木戎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不知那一日,又会把乔霜降也丢了。 纪木戎急匆匆的回了房间,看见乔霜降正在闭目修炼,远远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乔霜降现在不想看见他,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乔霜降憋着一股子气凝神调息,只觉自己身子越来越轻,像是飘起来了一样。 “喂,不要练了,有什么好练的。” 乔霜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空之中:“是谁在说话?” “是我啊。”那道空灵的声音飘到了她耳边,一道魂儿一样半透明的雾气缠绕在乔霜降周身,惊讶道,“哦?竟然是你?这可真有意思。” 乔霜降蹙眉道:“你认得我?” 雾气洋洋得意道:“我当然认得你,我不仅认得你,还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你是谁?” “我是谁?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雾气离开乔霜降周身,不停化作乔霜降认识的人的模样,温柔贤良的何挽凉,端庄秀致的牧还卿,大大咧咧的竹子,“你喜欢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这片虚无的神,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随着雾气的声音,周围的景色也一同不断变化着,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乔霜降眼前:翠色环绕的棠竹坞,仙气氤氲的云留峰,安静祥和的乔府…… “怎么样,喜欢哪一个?不认识的人或是没去过的地方也都可以哦。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可以满足你。” “你是心魔吧?”乔霜降自持道,“放我回去。” “你这人还真是无趣。回去干嘛呢?继续修炼,清心寡欲的修炼个千八百年随便做个小小的散仙,之后再继续漫长而无趣的活着,真是想一想就无聊的很。”雾气甩着尾巴引诱道,“若我说啊,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 “你不想要一跃上仙,功德圆满?” “不想。” “你不想要金银财宝,挥之不尽?” “不想。” “那你不想知道纪木戎和折芽之间的事情?” “……”乔霜降一个“不想”就那么紧紧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到最后也没吐出来。 那声音低低的笑了两声,就像是在嘲笑她一样:“早说啊,早说我就满足你了。” 雾气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少女穿着云留内门弟子薄纱罩雪锦的校服,挽着精致的流仙髻,面容温和,双眸澄澈,偏生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诡异得很。 心魔转了两圈,扯着裙子道:“唔,小姑娘确实长得不错。”心魔走近,挑起乔霜降的小脸,“啧啧,不像你,一看就觉得妖媚极了,修什么仙啊,还是修魔适合你。” 乔霜降别过脸,甩开了心魔的手。 周围的景色也随之一变,便瞧着一个校服装扮的内门弟子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御剑到了云渺峰上。乔霜降细看才发现那人竟然是纪木戎,穿着白衣的纪木戎。 “呦呦,还忘了个东西。”心魔打了个响指,凌空一抓手里便多了把通体月白的细剑。 乔霜降瞳孔一缩,原来清涧是折芽的剑。 心魔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乔霜降的情绪,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把清涧系在了腰间,解释道:“折芽被带回来那阵儿莳檀才死没多久,纪木戎风头正盛,三界六道都听说了他的名字。虽然不合你们云留的门规,但是纪木戎还是把折芽带上了云留,养在云渺峰里。” “养了好多年,等年纪够了才去参加了入门试炼。一路被纪木戎护着过了入门试炼,又被破例收进了云渺峰,成了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唔,也就是你八师姐。”心魔媚眼如丝,“所有人都很不满,但也没人敢招惹纪木戎,你说是吧?” 乔霜降并不搭茬,只是躲在修竹后看着棠竹坞里的几个人。 夏茗茶热情的给折芽介绍着云渺峰上其他的人。折芽还不到纪木戎的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攥着身前人的衣袍,怯生生的躲在纪木戎身后。 夏茗茶自然是知道纪木戎那个倔脾气,折芽成为云渺峰的弟子只是时间问题,便提前介绍道:“这个是你四师姐,莫虚萤。” 小小的折芽双颊通红,细声道:“虚萤师姐好……” 跟屁虫儿 乔霜降到云渺峰的时候莫虚萤就已经不在了,第一次见着素未谋面的师姐便多看了几眼。莫虚萤身形高挑,嘴唇很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垂眸看着折芽的模样显得有些傲倨,怪不得把折芽吓成这样。 “嗯。” 夏茗茶出来打圆场:“小八你别怕,四师姐她就是这个脾气,实际上也是很好的人,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折芽便就此住了下来。云渺峰千百年来从未出现过如此软萌幼小的生物,折芽顿时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尤其是竹子,每天饶有兴趣的逗弄折芽。只可惜小团子不大领情,一心一意躲在纪木戎的羽翼下。 栗子烦不胜烦,捧着书目不转睛道:“竹子你就放弃吧,小折芽只同师兄一个人亲近。” 有一日纪木戎有任务要执行,没和折芽商量就悄悄离开了。等纪木戎回来的时候才得知,他走的这段日子折芽差点把云渺峰都翻过来了。 纪木戎才一落地折芽便扑了过来,小团子眼里蒙着雾气,委屈巴巴道:“师兄你去哪了?你不要折芽了?” 纪木戎愣住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没有,没有不要你。” 折芽听了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也不哭出声,紧紧咬着嘴唇低低啜泣,眼泪哗哗往下淌,那小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疼死了。 纪木戎无措的伸出手,手心里钻出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给你带回来的。” 折芽顿时眉开眼笑,喜欢的不行。 纪木戎就这么坐在竹林下,让折芽坐在他腿上。午后的阳光和煦又温暖,投下几片竹叶的碎影,纪木戎专心的看着折芽,而折芽则欢喜的逗弄着小兔子。 不出几日掌门又有任务交给纪木戎,临走前折芽就牵着夏茗茶的手,眼泪汪汪的站在棠竹坞的门口,也不说话,就那么紧紧盯着纪木戎。 “小八乖,师兄就去几天就回来了。” 折芽含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纪木戎到底还是没能扛过折芽的眼神攻击。从此纪木戎不管去哪都会带着折芽一起。 没有折芽之前纪木戎并不时常违背门规,有了折芽之后纪木戎表示,门规是什么?能有小师妹重要吗? 那日他们回来时云渺峰飘了雨,折芽抱着死去的小兔子哭红了眼。纪木戎虽未出声,第二日却带着折芽去云留森里抓了一只小奶狗。 乔霜降瞧着那只小奶狗,毛色与大黄一模一样。 “嘿!”心魔忽然顶着折芽的脸跳了出来,吓了乔霜降一跳。 “……你有病吗?” “你给我治吗?”心魔飘在空中,狡黠揶揄的表情与折芽的气质十分不搭,“你师兄叫你呢,明儿个再来啊,我在这儿等你。” 眼前世界所有的一切顿时戛然而止,折芽模样的心魔化成碎片飞散开来,乔霜降又掉回到了现世。 “霜降你怎么了?”纪木戎说着就要伸手试探,乔霜降猛的侧开脑袋躲了过去。 “我没事。” 纪木戎手上落了空,深沉的看了乔霜降一眼之后便收回了手。 “吃饭了。” “嗯。” 纪木戎本想先带顾小五过去,顾小五不依,单腿蹦到了乔霜降面前,担忧道:“姐姐你没事儿吧?你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了,哥哥说你修为尚浅,熬不了那么久才来叫你的。昨夜下了雨,哥哥还特意过来关了窗。” 乔霜降点了点头。 纪木戎板着脸,不动声色的给乔霜降挑了几筷子肉过去。 乔霜降看着纪木戎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些出神。黑衣的纪木戎稳重而凌厉,沉默又可靠,白衣的纪木戎则显得超脱而清俊,身上的棱角都温和了许多。 乔霜降忽然想起还礼节的那一日,棱镜跳到台上凌厉的质问她:“内门弟子尽穿白袍,你可知为何师兄只穿黑?你可知你的清涧曾经是谁的剑?你可知师兄心中最爱的人……”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纪木戎穿黑是在为折芽守丧,清涧曾经是折芽的佩剑,纪木戎心中最爱的人……是折芽。 双手颤抖的捏不住纤细的竹箸,乔霜降胸口疼得厉害,这个人明明心里还存着折芽,为什么又非要来招惹她? 纪木戎被乔霜降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猛的揽住了乔霜降,扣住了她的手腕。 乔霜降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纪木戎,颤声喊道:“你别碰我!” 他又骗她了,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命,折芽才是。 纪木戎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像是被乔霜降的话禁锢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霜降,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吃饱了,师兄小五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乔霜降说话快到舌头打结,说完便落荒而逃。 乔霜降跌跌撞撞的回了屋,折芽模样的心魔跳了出来,阴魂不散的飘在她眼前:“哟哟哟,生什么气啊,你不是一早就都猜到了吗?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你给我看的都是真的?” “那当然,我保证千真万确!如有造价,嗯,如有造假……”心魔沉思了一会儿,笑道,“如有造假,假一赔十。” 乔霜降望着天花板漠然道:“假如你还想我下次再去找你的话,你就滚回去。” 心魔咯咯咯的笑了一阵,板着脸恭谨的行了个礼:“遵命,我的女王大人。” 云留入门试炼的第三关考验弟子意志的坚定,就是怕弟子在修炼的过程中生出心魔,走入邪路。而现在,拿了前十名的她正心甘情愿的被一个心魔引诱着,并且毫无悔改之意。 过了没多久,顾小五蹦到了床边,爬上了床,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乔霜降的脸颊,吹风道:“姐姐,姐姐?” 乔霜降倏然直挺挺的坐起了身,吓了顾小五一跳:“姐,姐姐……你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吧?” 乔霜降在顾小五小脑袋瓜上打了一下,道:“瞎说什么呢?带你上街玩去不去?” 以魂换物 乔霜降背着顾小五一路出了季府,走的累了,就在那日路边的小茶棚落脚休息了一会儿,叫了一壶两文钱的大叶茶。 这也怨不得乔霜降,她这身子也不过十二三岁,细胳膊细腿的,背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也算不得轻巧。 顾小五显然很雀跃。 想来也是,他正是活泼好动上窜下跳的年纪,来了昆县之后就一直被留在季府里面,最远便是到荷花池边看一看。 这一点是她疏忽了。 端着茶过来的不是那个阳光爽朗的少年,而是他的父亲。那日男人站着没动她还没发现,这日男人走过来乔霜降便看见男人不会打弯的右腿。 “您的茶,慢用。” “您的腿?” 男人的神情木然而疲倦:“哦,我年轻时上山采药时摔断了腿,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不打紧。” 乔霜降点了点头,又问道:“阿栋今日没过来吗?” “阿栋昨夜淋了雨,发了病在家里歇着。” 明明是十分平常,毫无破绽的一句话,乔霜降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道:“等您收摊我能跟您一同回去探望一下阿栋吗?” 男人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哑声道:“家里没人照顾阿栋,今日我只出半天摊子,下午客官再跟我一同回去吧。” “好。”乔霜降继续道,“您腿脚不好,今日我来给您做跑堂的吧。” 男人想了想,相熟的客人里面并没有人长了乔霜降这么一张脸,看乔霜降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婉言拒绝了。 后来男人看乔霜降模样很是诚恳便答应了。 乔霜降脑瓜子快,男人说了一遍就记住了所有茶点的价钱,手脚麻利十分娴熟。 乔霜降抽空对顾小五赔礼道:“小五啊,改天有空姐姐一定陪你玩一整天!” 顾小五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 忙了半天,乔霜降跟着男人回了家,远远的便看见了一片冲天火光。男人一愣,拔腿就跑。 乔霜降不明就里也只能跟着跑起来。 男人家住在城北的小角落里,周围住户很少,等他们跑到火光下的时候,茅草屋都烧光了大半个。 男人老泪纵横:“阿栋,阿栋!!!” 乔霜降来不及多想,一连贴了十张唤水符出去,清澈的水流熄灭了火光,也冲垮了脆弱的草屋。 男人跛脚冲了过去,在废墟里面寻找着自己的孩子。 最后男人在后院发现了阿栋,好在少年并没有受伤。 阿栋睁开眼,傻呵呵的笑了起来:“嘿嘿,爹,爹,嘿嘿,好大的火啊,好大,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男人愣了一下,悲恸道:“阿栋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没了,爹,都没了,大火,好大!” 男人抱着阿栋哽咽的哭着:“阿栋?阿栋,我的儿啊,你这个样子,让爹一个人怎么办啊?” 阿栋傻了。安卓 乔霜降蹙眉抿着樱唇,小面馆里的二柱就是淋雨之后烧坏了脑子,穷书生家的铁蛋也是个傻子,现在阿栋也傻了。 这一切总不该是巧合。 男人忽然扶着阿栋一起跪在了她面前,哀求道:“您是神仙吧?您灭了大火,救了阿栋。我求您救救阿栋吧!这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了!我求求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条命,您拿走!您拿走吧!只要您能救阿栋,求求您了!” 男人狠狠地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时额角都流血了。 一旁阿栋跟着跪坐着,抓起一块湿漉漉的木头就往嘴里放。 顾小五也说:“姐姐你帮帮他们吧。” “我……” 乔霜降正无助之际,身旁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他爽灵被人抽走,没救了。” 乔霜降猛的回过头,纪木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就像是一座大山般风雨不侵,坚实可靠。 男人呆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霜降出声解释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幽精和爽灵。缺胎光则命陨,缺幽精则绝后,缺爽灵则……痴傻。是有非人在作祟。” “我和阿栋每日就是在茶棚里卖茶,赚点辛苦钱,从来都不会招惹别人,是谁要害阿栋啊?啊?!阿栋他那么听话,那么懂事……阿栋,我的阿栋啊!” 纪木戎扣住阿栋的手腕,送入灵力,半晌之后道:“是妖。” 顾小五道:“是妖,又是妖!果然妖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都只会杀人吃人害人!等我长大一定要杀光所有的妖!” 乔霜降道:“阿栋真的没救了吗?” 纪木戎沉默半晌道:“七日之内魂魄归位即可。” 男人一听阿栋还有一线生机,又一连磕了几个头,苦苦哀求乔霜降。 乔霜降只能干涩道:“我们尽力。” 纪木戎给了男人一些碎银,够他和阿栋安稳活上一段日子。 纪木戎差人把顾小五送了回去。乔霜降带着纪木戎去看了面馆的二柱和书生家的铁蛋。两个少年都是淋了雨之后发了高烧,之后就丢失了魂魄,成了一副痴傻的模样。 他们的魂魄离体已经超过了七日,就算找回丢失的爽灵也没有用了。 这件事情她不得不依靠纪木戎的力量。回了季府,乔霜降问道:“师兄,你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吗?” 纪木戎摇了摇头。 乔霜降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我觉得他们的魂魄不是被抢走的,是被,换走的。” “嗯?” “二柱丢了魂之后捡到了头大的一块金子,发了横财。铁蛋丢了魂之后他爹立马就考中了状元。这些也许不是巧合,而是那只妖作为交换的报酬。” 乔霜降苦笑道:“假如我猜的没错,很快阿栋也会得到一些什么。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呢?问那只妖要回魂魄吗?可阿栋是心甘情愿的啊。” 纪木戎揉了揉乔霜降柔软的发丝,沉声道:“不论怎样,先找到他。” 乔霜降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找到那只妖再做打算了:“先去问问何挽凉吧,说不定她会知道一些线索,毕竟她是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的妖了。” 门外,顾小五想要推门的手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莲生并蒂 今日恰逢月圆之夜,季连桐遵照着纪木戎的吩咐命人取了山泉水连夜运回来。纪木戎毕竟是个男人,乔霜降只好自己去找何挽凉。 “少夫人,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泡在水池里的何挽凉遣退了所有的下人,温声道:“请说。” “事情就是这样,少夫人对此可知道些什么?” 何挽凉身子一僵:“昆县里据我所知只有我一只妖。” 乔霜降又问了一遍:“少夫人真的不知道吗?我们只是想帮阿栋找回魂魄。倘使我猜测的都是正确的,我会劝师兄不要伤害那只妖。” “当真?” “是。” 何挽凉的腰杆挺了挺,露出一个光洁美丽的后背:“我真的……不知道。” “麻烦少夫人了。”乔霜降话锋一转,“师兄说月圆之夜的山泉水是灵力最丰沛的,加上云留的丹药,少夫人可觉得好些了?” “我身子好了许多,多亏两位少侠照料。夜已深,小少侠还是早些歇息吧。” 乔霜降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看了一夜的天花板,天才蒙蒙亮,乔霜降就洗漱更衣窜了出去。 晌午没过乔霜降又跑回来了:“师兄,阿栋是十四号晚上出事儿的,二柱是七号,铁蛋是上月三十号,这个妖每七天会动一次手。” “还有就是,阿栋,二柱和铁蛋今年都是十八岁。” 乔霜降说完语气凉了下来:“但是就算知道这些也没用啊。” 昆县三千多户人家,上万人,符合条件的少年怎么说也有几百个。他们只有两个人,没办法进行大范围的活动。 而且万一这件事情波及的范围不止昆县呢?若是这个妖跑去其他城镇里了那又该怎么办? 纪木戎把乔霜降揽到怀里,难得说了个长句子:“霜降,命自有天定,无需把一切都强加在自己身上。” 乔霜降靠在纪木戎的胸膛上,闷声道:“我觉得,何挽凉还是有事在瞒着我们。” 乔霜降一咬牙道:“师兄,你有没有办法可以监视何挽凉?” 纪木戎点点头。拎出了乔霜降手链里的小版纪木戎。小纪木戎在桌上转了几圈之后就跳下了桌,大摇大摆的从门缝里挤出去了。 之后纪木戎又拎出了小乔霜降,大手一抹,小乔霜降捧出一块比她还要大上几倍的椭圆形水镜,缓缓呈现出不停移动着的画面。瞧着角度,大概是小纪木戎的视线。 “我说。”乔霜降指着水镜道,“我也能这么看你吗?” “不能。”纪木戎顿了顿道,“单向的。” “……”乔霜降觉得自己可以考虑一下回头把那个小玩意儿扔了,有多远就扔多远。 没过多久画面开始稳定下来,映出了何挽凉的房间。 乔霜降有点小紧张:“不会被发现吧?” “何挽凉修为尚浅。” 泡过山泉之后何挽凉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脸颊都红润了不少,此时正撑着下巴望向荷花池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季连桐捧着木制托盘进了屋,把饭菜放在了软榻旁的小木桌上,说了句什么。 乔霜降蹙眉:“不能听见声音吗?” 纪木戎摇了摇头:“阳是眼睛,阴是耳朵。” 乔霜降和纪木戎朝夕共处了这么久,就粗略的理解了一下自家师兄话里的意思:阳就是小纪木戎,阴是小乔霜降,小纪木戎只能监视,但是小乔霜降可以监听! 乔霜降思索间屋里的两人已经吵起来了,季连桐神情很是内疚,温声软语的哄着自家小娇妻,被何挽凉单方面的指责了一阵儿之后忽然也来了脾气,摔了托盘拂袖而去。 何挽凉模样坚决的看着季连桐离开之后忽的身子一软,跌在了地上,捂着嘴低低的哭了起来。 乔霜降道:“还是因为荷花池的事情。” 她读了他们的唇语,大概的谈话内容就是何挽凉问起这个事儿,季连桐说他去和父亲弟弟都已经谈过了,弟弟不同意,父亲说身为兄长要爱护兄弟。 季连桐还是说可以在院子里修一个小一点的荷花池,何挽凉不依,季连桐被踩了底线,觉得妻子实在是不懂事,简直不可理喻,说了两个人都冷静一下便离开了。 乔霜降看的有些揪心。 这事儿说不上孰对孰错,何挽凉不能向季连桐吐露自己的身份,而季连桐也意识不到莲花池对于何挽凉的重要性。 即使她有心,也帮不了他们两人。 乔霜降看了一眼纪木戎。 更何况她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协调好。 乔霜降轻声道:“师兄,你说他们两人能够走到最后吗?” 人和妖,可以走到最后吗? 纪木戎阖上眼:“我不知道。” 他曾经竭尽全力,也没能护住最疼爱的小师妹。 乔霜降觉得屋里的空气实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推门出了屋,信步到了荷花池旁。满池的荷花亭亭净植,馨香四溢,偶有几尾锦鲤摇着尾巴从荷叶下滑过,闲适的很。 不知道这池里的那一朵,才是何挽凉。 “小少侠也在这里啊。” 乔霜降回过头,是季连桐。 “大少爷。” 季连桐是那种书生气很重的人,眉眼都很清秀的很,和恬淡温婉的何挽凉站在一起最是相配。来季府蹭吃蹭喝了几天,乔霜降觉得这个淡泊的大少爷似乎比病弱的何挽凉还要消受的厉害。 乔霜降望着池塘,问道:“倘使少夫人就是这池中的一朵荷花,大少爷觉得哪一朵最像夫人呢?” “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季连桐轻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迎着清风,不假思索的便指了个方向。 乔霜降顺着季连桐指着的方向望过去,那一片生了不少支荷花,被硕大的荷叶半遮半掩,宛若半露娇容的琵琶女。季连桐说的是那一朵,她分辨不出。 “你大概看不清楚。那一片荷叶后面遮掩了一朵并蒂莲,很少有人知道,但是很漂亮,每一年都会开。”季连桐轻声道,“若说哪一朵最像凉儿,大概也就是那一朵并蒂莲了。” 命中注定 “既然很少有人知道,大少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季连桐沉默了一会儿,开始不紧不慢的叙述:“我弟弟叫季连锦,比我小两岁,并非庶出。小的时候我们两个最喜欢在荷花池边玩耍,池边小亭子里到处都是我和弟弟的乱涂乱画,就因为这个我们没少被父亲教训。” “有一年冬天,外面正下着雪,弟弟非要出去玩,我们两个人就避过大人偷偷溜出去了。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并蒂莲?” “嗯,就是那朵并蒂莲。明明已是寒冬腊月了,荷花池里就只剩几个干瘪的莲蓬。偏生那朵并蒂莲盛开了,两朵花依偎在一起,就像是在雪中拥抱着取暖一样。” “弟弟看见了,非要去摘下来。我觉得那么漂亮的花,摘下来就可惜了,就拦着他不准他摘。然后我们俩就打起来了,打着打着我不小心跌到了荷花池里,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我再问那朵并蒂莲的时候,大人都说我是烧糊涂了,说那么冷的天怎么可能会有花开。大人们都这么说,我也就信了。弟弟被我吓得够呛,也没再提并蒂莲这回事儿。” “后来我长到了十几岁,忽然想起小时候见的那朵并蒂莲,我便偷偷驾了个小船去看,结果真的有。我才敢肯定那一天不是我看错了。” “之后的每年夏天我都会悄悄过去看。”季连桐叹了一口气,“这个荷花池里,我最舍不得的,就是那朵并蒂莲了。” “原来是这样。”乔霜降心里现在复杂的很。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吧,季连桐虽然不知道何挽凉是妖,却能一眼认出何挽凉的真身。 那年何挽凉化形时差一点被季连锦摘下,多亏季连桐救了她一命。 何挽凉说她许多年前就见过季连桐,季连桐背着大人跑出来,那时救了季连桐的人大概就是何挽凉了。 乔霜降也大概猜到何挽凉瞒着她的事情。 乔霜降道:“说不定少夫人真的是那朵并蒂莲变的,到大公子身边报恩来了。” 季连桐提起当年的往事之后心情似乎舒畅了不少,道:“我知道凉儿喜欢荷花池,我再去和弟弟商量商量吧。小少侠我先行一步。” 乔霜降回屋第一句话便是:“师兄,季府荷花池里还有另一只妖,何挽凉的真身是朵并蒂莲。” 何挽凉身上没有任何的因缘业障,这就是乔霜降始终没有怀疑过何挽凉的原因。 至于那只换走阿栋魂魄的妖,大概就是并蒂莲上与何挽凉同生共长的另一朵荷花。 只要能够见她一面,所有的事情便都可以迎刃而解。 “师兄你能不能找到那只妖?” “何挽凉干扰太大,很困难。” 荷花妖本就妖气淡薄,明面上摆着一个何挽凉,纪木戎很难找到另一只妖气微弱的妖。 而且丢魂的少年们都没有性命之忧,堆叠出的因缘实在是不惹眼。 其他的法子动用起来,多多少少都会危及何挽凉。 “先吃晚饭再想。” 乔霜降点点头:“我去叫小五。”186中文网 “小五,吃晚饭了。”乔霜降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顾小五,嘀咕道,“奇怪,难道是上厕所去了?” 乔霜降又去厕所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顾小五的影子。 乔霜降打听了一圈,最后找到了季连锦的住处,侍候的侍女小厮比季连桐处近乎多了一倍,见到了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唇红齿白的,比季连桐矮一些,却结实不少:“小少爷可有见到小五?大概六七岁的小男孩,一条腿骨折受伤了。” 季连锦眉毛一挑,露出一排小白牙:“你说小五啊,那可真是个乖孩子呢。去,带小少侠去找小五。” 乔霜降跟着下人找到了顾小五,和季连锦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乔霜降抱着顾小五随口道:“小五你怎么跑到小少爷那里了?” “不告诉你。” 乔霜降也没放在心上:“小少爷是个好人吗?” 顾小五点点头:“小少爷请我吃东西还送我礼物了。”说罢就把季连锦送给他的鲁班锁掏出来给乔霜降看。 乔霜降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她并不觉得季连锦是个好人。顾小五还只是个孩子,孩子的世界里非善即恶,非黑即白,既然顾小五觉得好,乔霜降也没有必要去纠正他:“走了,回去吃饭了。” 乔霜降惦记着别的事情,顾小五不发一言,纪木戎自然不会主动出声,饭桌上清静的吓人。乔霜降本想去监视何挽凉,但纪木戎十分坚决的拒绝了她:“你昨夜未睡,先去睡觉。” 乔霜降心想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没睡觉,该不会是用手链偷看她了吧。 乔霜降拗不过纪木戎,并且她折腾了这么久确实累得不行,便回去休息了,临走前嘱咐道:“要是出了什么事,师兄你一定要记得叫我。” 乔霜降抱着顾小五盖好了被子,刚阖上眼睛意识就飞走了一大半。 顾小五喃喃道:“姐姐,等我长大一定要上云留去找你们,和你们一起斩妖除魔。” “好。等你长大了……一定可以的……“ 乔霜降疲倦的睡了过去,才坠入梦乡便瞧见心魔在那傻呵呵的荡秋千。 “你怎么又出来了。” 心魔停住了秋千,走到乔霜降面前伏在她耳边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可不要太相信你怀里的小崽子。” 乔霜降想问,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心魔袖子一甩,邪笑道:“去吧,还有更刺激的事儿等着你呢。” 乔霜降第二日是被吵醒的,素来清幽的客房声音震天响,乔霜降睁开眼睛,天才蒙蒙亮。 乔霜降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头疼。出屋便瞧见院里的下人都在往外走,乔霜降顺手扯住一个相熟的侍女,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要去哪?” 侍女神神秘秘道:“小少侠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季府里出了妖怪,小少爷请了道士在收妖呢!” 另外一个侍女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个道士说怕妖怪会假冒成府里的人,要所有人都过去查验身份呢!” 乔霜降顿时脸色惨白,僵在了原地。 正义之音 侍女以为乔霜降是被吓坏了,安慰道:“我们也都吓坏了呢,不过听说小少爷请来的道士很厉害,小少侠也跟我们一起……哎哎哎,小少侠您去哪?” 乔霜降跑回屋里,顾小五也被吵醒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乔霜降看着这个她走哪抱到哪的小男孩寒声道:“小五,我问你,你昨天去找季连锦去做什么了?” 顾小五身子一僵,别开视线道:“我都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 “少夫人……是妖怪的事情,我都听到了!” 乔霜降呆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找回声音:“所以你一声不吭的,跑去告诉小少爷了?” “把害人的妖怪都杀掉,我做的不对吗?”顾小五满脸倔强的辩解道,“你们不是仙人吗?为什么要护着一个妖怪?” “少夫人并没有害人。” “你骗人!妖怪天生就是害人的,就算他们现在不害人,以后也会害人!早晚都要害人,还不如早点把他们都杀掉!” 乔霜降心寒,光着脚跑了出去,肩头上挂着的衣服都掉了也浑然不觉。 乔霜降听见了许多声音,三清铃的声音,龙角吹的声音,木鱼和钟的声音……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灌入她的耳朵里,震得乔霜降头晕眼花。 她是妖,就算有藤壶铃为她压制住妖气也改变不了她是妖的事实。 她怕这些正义凛然的声音,害怕的全身发抖。 乔霜降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她看见仙风道骨的道士和他的法坛,手里攥着天皇号令,六个小道士分列两边,手持不同的驱魔乐器,嘴里不停的悼诵着什么。法坛前一个几丈大小的法阵,法阵里困着痛苦万分的何挽凉,何挽凉身前挡着纪木戎,周围无数的人都在指责着何挽凉,阿栋爹不知从哪冒出,抱着阿栋老泪纵横的质问着纪木戎:“你为什么要保护妖孽?!就是她害我唯一的儿子变傻了!是她让我失去了所有!我要让她用性命来给我的儿子赔罪!” 纪木戎手执未出鞘的长渊剑,神情坚毅,墨发飞舞:“她罪不至死。” 被人牢牢扯住的季连桐声嘶力竭的不停喊着:“凉儿!凉儿!放开我,我的凉儿在哭啊,她在哭啊!!!” 季连锦颈间的鲜血浸入了浅色的衣襟,显得极是触目惊心:“这个妖怪在众目睽睽之下伤我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想到少夫人平时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竟是这样凶残的妖怪。” 不是的。 “是啊,真是多亏了小少爷,不然我们什么时候丢了小命都不知道!” 不是的! “你看阿栋多可怜,多好的大小伙子,他爹这么辛苦把他拉扯大,就这么傻了,唉。” 不是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是的!!!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无数的指责与恶意连带着驱邪灵器的声音偶天盖地的灌入乔霜降的脑子里,压得她直不起腰。 不是这样的,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何挽凉是真心喜欢季连桐的,她从未做过恶,甚至不止一次救了季连桐,她做过的最违心的事情只是向她隐瞒了她的姐妹;季连锦分明只是想一起除去季连桐;阿栋是心甘情愿抛弃魂魄的,她看见了,看见阿栋爹的腿已经痊愈了;都是她害了何挽凉……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何挽凉忽然挺直了腰杆大笑了起来:“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缺胎光则命殒,缺幽精则无后,缺爽灵则痴傻。我不动胎光保他们性命,我不动幽精让他们留后,我满足他们的愿望只换得他们一魂爽灵何错之有?你儿子想让你腿疾痊愈,你不是已经好了吗?” 乔霜降艰难的抬起头,她不是何挽凉,她是并蒂莲上的另一朵荷花。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是在保护何挽凉吗? 男人反驳道:“我的腿是因为天上的神仙怜悯我,可怜我。是苍天有眼,与你这害人的妖怪有什么关系?!你快把阿栋的魂魄还回来!” 道士手中天皇号令连发几令厉声喝道:“妖孽,还不显出原形?!” 何挽凉压力骤增,猛地扑在了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纪木戎飞身而起,接下了道士的咒令,分出力量与地上的阵势对抗。 道士气急:“你到底是谁?为何阻止本道收妖?!” 纪木戎一抖长渊:“云留纪木戎。” “纪……纪木戎?!”那道士显然听说过纪木戎的名号,勉强道,“你即是云留弟子,就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纪木戎还是那句话:“她罪不至死。” 何挽凉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拭去了嘴角的鲜血:“我不用你保护我,我自己做的事情,便由我自己承担。我这一生活的问心无愧,从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何挽凉字字铿锵,一身傲骨,清澈的灵力自何挽凉脚下凝聚,缓慢攀上,之后再到指尖:“我自知今日离不开季府,临死前必要拖一人垫背!” 一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见过这般场景,舌头都快要打结:“你你你,你们干什么呢?!本少爷不是请你们来看热闹的,快给本少爷收了她啊!” “渡魔咒,诵!” 何挽凉每走一步,便呕出一口血,身形摇摇欲坠,脚下却越发坚定,妖气冲天。 乔霜降再也扛不住,喉间一片腥甜。 这一口血若是吐出去,她大约也就完了。 然而下一秒乔霜降却落入了一个踏实又可靠的怀抱里,一口鲜血尽数落在了纪木戎墨色衣襟上,谁都没有发现。 同一时间何挽凉飞身而起,指甲暴涨,掏向季连锦的心窝。 眼见没有了纪木戎这个挡路的,道士悼诵狂念,无数道咒令四面八方的包围了何挽凉。 何挽凉无力回天,轻缓的阖上了双眼,嘴角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 季连桐目眦尽裂,声音凄厉:“凉儿,不要!!!” 同生共长 何挽凉破釜沉舟聚起的所有力量没有伤到任何人,唯独她自己神形俱灭,魂飞魄散。 她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她一开始就是准备要自尽的。 季连锦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无措的挥舞着胳膊,却没能抓住半片浮光。 道士的咒令顿时落了空,其他道士也都停了下来。 季连锦大气都不敢出:“怎么样了?” 道士呆愣道:“死了,魂魄都散了。” “是,是吗?”季连锦嘴角木然的扯起笑意,眼里泛着精光,“太,太好了!太好了啊!!!” 无数家丁侍女跟着欢呼:“太好了!妖怪死了!” 唯独乔霜降一人,在一片欢腾喜悦之中攥紧了纪木戎的衣襟,潸然泪下。 从头至尾,她没用任何草木之妖的灵术,没有显出原型暴露真身,就连最后死去都没给众人留下任何的东西。 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是什么妖。 她生怕,被人发现了真身,一把火燃了荷花塘…… 她说的没错,她这一生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纪木戎大手护在乔霜降后背上,轻轻的安抚着怀里的小狐狸,灌入温和的灵力,令她不至于太难受。 不远处见证了一切的荷花池逐渐开始躁动了起来,最初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荷花池的变化,逐渐的,荷花池沸腾出了无数水泡,荷花荷叶迅速枯萎下去,池中锦鲤翻了白漂浮在水面上。 再接着,季府里所有的植物开始枯萎,腐烂,失去所有的生机…… 唯独一支并蒂莲,萎了一朵,另一朵却越发的娇艳欲滴。 众人惊恐的盯着作怪的荷花池,乔霜降亦是:别出来,出来的话,她的牺牲不就白费了吗? 悲恸的何挽凉显然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自并蒂莲中轻缓浮起,滞留在半空中。 惶恐不安的人们转过头,视线集中在了何挽凉身上,瞬间便惊住了。 芰荷为衣,芙蓉为裳,双足赤裸,半透明的披帛随风而动,依稀可见上面的粉荷暗纹。女子冰肌玉骨,青丝半挽,寡淡的远山眉间含着一朵半盛的荷花花钿,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彻骨的绝望,两行清泪悠悠而下,引满镇花草同哭。 那是何挽凉,以妖的姿态,毫不遮掩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季府的人只知少夫人温婉端庄,却从不知道她能够如此丰姿冶丽,尽态极妍。 季连锦惊惶道:“不是说死透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 季连桐拨开人群,冲到何挽凉面前,哑声道:“凉儿?是凉儿吧?” 何挽凉朱唇轻启,声若珠落玉盘,情丝缱绻:“连桐。” 何挽凉眼角含泪,嘴角含笑:“连桐,我骗了你,我是个妄想和人类在一起的妖,能够爱着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我的内丹能保你一生不染恶疾,往后我离开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季连桐想要跳进荷花池,离何挽凉再近些。但他才一接近荷花池便被无形的屏障给弹开了,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那是何挽凉的姐姐怕她受伤才布下的结界,季连桐一个凡人自然过不去。 季连桐站不起身,便膝行过去扒着不停的摇头:“凉儿,你跟我走吧。我去求父亲,去求弟弟,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两个走的远远的。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偏僻人稀的地方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凉儿,不要离开我,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我是真的……真的心悦你啊……” 何挽凉摇摇头:“我已经走不了了。我辜负了姐姐的苦心,我可以死,却不能让姐姐背着骂名蒙受不白之冤。” “草木有灵,自从二百多年前季家的长辈洒下一把种子,我和姐姐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二百年里,我们一直守着季家,季家从一个街边摆摊的小商贩,逐渐成了富甲一方的行商大家。十几年前我和姐姐化形,差点被摘下,多亏连桐相救。尽管姐姐拼命阻拦,我还是嫁入了季府。后来我离位太久身子虚弱,姐姐没有办法才为我寻来魂魄,悄悄为我医治。他们都是心甘情愿把魂魄交给姐姐的。” 何挽凉袖子一拂,一轮三四尺大的水镜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水镜中出现了一个少年,穿着最普通的麻布衣裳,皮肤黝黑,目光炯炯有神。 阿栋爹激动的唤道:“阿栋!” “爹。”阿栋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发,抬起头,恍惚间竟然对上了男人的视线,“爹,你的腿好了吗?唔,现在我应该已经傻了吧?我是不是,又给爹添麻烦了?” “爹,我还记得的。我娘去的早,小时候有一次我生了病,家里没钱,你就给我上山去采药。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但是你还是去了。回来的时候你的腿就摔断了,流了好多血,你说没关系,过几天等我的病好了,你的腿也就好了。我就相信了。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才知道你是骗我的。” 少年神色暗淡了下去:“我出去悄悄问过大夫,大夫说当时若是治疗及时,你的腿是完全可以痊愈的。假如不是因为我,爹也不会摔断了腿。后来我就在心里发誓,只要能治好爹的腿,不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我梦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真的很漂亮。我以为她是仙女,她却说她是妖。她说她想要我的一魂去救她的妹妹,还说可以帮我完成一个愿望,然后我就答应了。既可以帮小姐姐救妹妹,又能治好爹的腿,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会变傻,就变傻吧。假如爹觉得我太麻烦的话,就把我扔掉吧。” 少年双膝跪地,认认真真的磕了一个头:“多谢爹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儿子无以为报。” 水镜缓缓散去,少年的身形还依稀可见。不久前还义愤填膺人们此时鸦雀无声,而阿栋爹看完早已泣不成声:“阿栋啊!我的傻儿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是非善恶 “搜寻魂魄,替我自尽,布下结界……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任性,今天所有的人都不会走到这一步。是我太自私了,可是我还是不后悔遇见你,连桐。”何挽凉弯腰一撩,那朵盛放的并蒂莲便落到了她的手中。 何挽凉不知做了什么,本枯萎的荷花逐渐恢复了生机,灼灼其华。 何挽凉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姐姐只一心要保护我,可我们本就是同生共长的并蒂莲,她死了,留我一个人,我又如何独活?” 何挽凉捧着并蒂莲落到了季连桐面前,隔着结界把它交给了季连桐:“此花长盛不凋,便当作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吧。” 何挽凉侧过头,身形逐渐变得透明:“纪少侠,小少侠,我知这事因小五而起,我不怨他,也请你们不要责怪他。也希望你们,不要像我和连桐一般……” 乔霜降心如刀绞的点了点头,倒是纪木戎,认真道:“你安心走吧。” 何挽凉闭上双眼清淡的笑了。 遗憾吗?还是遗憾的,她付出了这么多也没能和季连桐长相厮守,怎能不遗憾呢。 在季府里做少夫人的这段日子,她的身份就像是一把刀一样日日夜夜的悬在她的头顶上,令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如今被戳穿了身份,倒是难得的心安。就像她姐姐说的,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何挽凉身形消散的最后一瞬间,纪木戎从袖中扔出去了个巴掌大的翠玉瓶子。玉瓶凌空飞了一圈又落回到纪木戎手里。 纪木戎抱着乔霜降走到季连桐面前,揭开瓶盖倒在盛开的并蒂莲上。季连桐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却觉得那瓶子里装的,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令他撕心裂肺。 并蒂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花瓣变成了两个花苞,并且长出了细长的青茎与根系。 “好好养着,有生之年也许还能再见她一面。” 何挽凉的姐姐魂飞魄散,纪木戎最多也只留住何挽凉一魂一魄,这一场闹剧沉寂的落下了帷幕。 纪木戎抱着乔霜降走出了人群。 乔霜降攥着纪木戎的衣襟问:“师兄,何为善?何为恶?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做错了?” 许是问题太多,寡言少语的纪木戎并未回答。 人心复杂,是非善恶实在难辨。 何挽凉没伤害过任何人,她只是想留在季连桐身边。 何挽凉的姐姐伤了人,却是为了妹妹做了等价交换。 阿栋想帮助何挽凉和他父亲,付出了自己的魂魄。 阿栋爹也只是个失去了健康儿子的可怜父亲。 顾小五会去找季连锦是因为他父母被妖杀害,自己也差点被妖吃掉。 季连锦小时候想摘花只是因为好奇,如今找道士捉妖清理门户也是情理之中。 季府的下人们也只是害怕被伤害。 …… 比起是非善恶,造成这个结果的更多是因为他们每个人拥有的不同的立场。人和妖,原本就是一对矛盾的词语,只要同时出现,就会引发不幸的事情。 无关善恶,只有关乎于立场。 这时候的乔霜降只是在悲哀着别人的事情,却从不曾想到,后来改变了立场的她,会亲手杀掉这个拥抱着她的男人。 乔霜降被道士误伤,纪木戎连染血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把乔霜降带回了屋子给她疗伤。 好在乔霜降伤的并不重,纪木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倒是乔霜降的脚,鞋也不穿就跑出去,脚下陷入了不少细碎的沙石,细细渗着血。 纪木戎小心翼翼的攥着乔霜降细嫩的小脚丫,轻手轻脚的挑出一粒粒碎石,就像捧着稀世珍宝般虔诚。清理干净杂物之后才用手帕蘸着伤药擦拭干净,然后认真的缠上纱布包扎好。 乔霜降看过自家师兄给自己包扎伤口,草草撒过药之后就用纱布把自己五花大绑,伤口都裂开了也毫不在意。乔霜降从前以为纪木戎是不会包扎伤口。而现在看来纪木戎为自己包扎的时候,哪有待她十分之一的专注。 乔霜降心中一跳,嘴上说的却是:“师兄,季连桐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何挽凉吗?” “看他们的缘分吧。” 乔霜降点点头,跌在纪木戎怀里,昏了过去。 纪木戎给她掖好被子,并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轻声道:“睡吧,你太累了。” 月升日落,时间最是经不起消磨。 乔霜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依稀只有一点亮光,她看了半天也没有辨别出到底是傍晚日落还是拂晓日升。 “姐姐……你醒了啊……” 乔霜降听见声音,才看见趴在床尾的顾小五。 乔霜降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声才发出声音:“你怎么在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很快就天亮了。那些事儿……都是昨天的事情了。”昨天的事情顾小五跛着脚在角落里看到了所有,是非善恶他也有着自己的判断。顾小五吞吞吐吐道,“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乔霜降叹了一口气,最初得知这件事儿的她确实很生气,恨不得把顾小五拎起来揍一顿。而现在,一时兴起的想法都褪了下去,顾小五有过那样的经历,要他为何挽凉保密也是强人所难。他还只是个孩子,何挽凉都不怨他,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乔霜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顾小五以为乔霜降不肯原谅他,焦急道:“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我不生你的气,小五。”乔霜降语重心长道,“天下的妖不全是一般黑的,天上的神仙里有许多曾经也是妖。他们也有各自想要守护的事物,没有谁是天生就该死的。经过这件事情,我只希望你能够有所成长。你还小,很多事情还看不清楚,你可以同身边的信任之人诉说,莫要莽撞,酿成大错。” 顾小五不住的点头,情绪低落:“我会的。我会很快长大的,不让任何人为我担心。” 打回原形 乔霜降这些日子为了打探到顾世源的下落去了不少地方,她记性好,昆县基本的路线记了个七七八八,找到街上最气派的酒楼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乔霜降径自上了二楼,数着房间推门进了一间厢房。 床边倚着的男子回过头,眼角下两朵桃花灼灼,光彩夺目:“你来了啊。” 乔霜降自己拉开椅子坐了进去:“你找到顾世源的下落了?” “是啊。”傅子瞻挑起少女一绺青丝,俯身放在鼻尖下轻嗅了下,桃花眼弯的像个狐狸,“小美人戴的铃铛好漂亮,不知道是哪个男人送的。只是装饰?还是什么了不得的灵器?” 乔霜降不愿理他,打开傅子瞻的臭手,道:“云留的书里可没写司战仙君是这样轻佻的神仙。” 傅子瞻也不恼,打了个响指便有风华正茂的貌美少女手捧托盘推门而入,衣袖馨香。 瞬间桌上便摆了一大桌子菜。乔霜降一眼扫过去,大半都是她不爱吃的。 傅子瞻撑着额角笑道:“上次请我喝茶的回礼,怎么样?” “那我真是赚大发了。” 好不容易陪傅大爷用过了饭,傅大爷优雅的擦了擦嘴角,开了口:“顾世源现在在墨城做城主,你可以带着熊孩子过去投奔他了。” 乔霜降站起身:“既如此……” 傅子瞻一把拽住乔霜降,轻轻一带便把她带到了面前,夹着清淡酒气的气息扑到乔霜降脸上:“我这么帮你,小美人你要如何谢我?” 被圈在陌生的怀里令乔霜降感到极其的不自在,一边挣扎一边没什么诚意道:“下次请你喝茶。” 说完又想起阿栋和他父亲,心中一梗,一时没了下文。 傅子瞻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喝茶可不够啊。” “那……”傅子瞻一个手刀落在乔霜降后颈上,乔霜降身子一软,陷入了黑暗。 乔霜降头昏脑胀的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零碎的记忆晃过脑海,最后拼凑成的都是傅子瞻的狐狸脸。 乔霜降想起身——动不了,想说话——出不了声。好在没过多久傅子瞻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啊?不错嘛。”傅子瞻毫不费力的单手拎起了乔霜降。 拎? 乔霜降难受的挣扎了起来。 傅子瞻攥住乔霜降的小爪子,道:“你可别乱动,万一伤了我那可怎么办。” 乔霜降翻了个白眼,他堂堂司战仙君,若是被她伤到了,那就真是个笑话了。 等等,傅子瞻手里捏着的是什么? 乔霜降低头看过去,傅子瞻手里正攥住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 ??? !!! 乔霜降猛的低下头,屁股后面七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摇晃个不停。乔霜降顿时吓得心跳都要停了,七条尾巴顿时只剩一条。 她她她怎么变回原型了?! 还是在一个神仙面前?! “九尾狐嘛,都被我看光了还藏个什么劲儿。”傅子瞻嗅了嗅乔霜降的味道,“一点妖气都没有。”御书屋 傅子瞻侧卧在软榻上,把乔霜降放在他眼前,“我同你做个交易,你做我的宠物,我就不杀你,怎么样?” 乔霜降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谁要给这个骚包男做宠物。 “你可想好了。现在我看过你的原型了,我若是要杀你,就会把你剩下的七条命一起杀光。” 乔霜降吓得顿时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心中把傅子瞻暗骂了一万遍。 骂完之后,乔霜降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权衡一下利弊的,她还没活够,实在不想现在就结束自己的生命。若是当了傅子瞻的宠物……若是当了傅子瞻的宠物他还不得折腾死她? “哈哈哈!”傅子瞻兴趣盎然的看着乔霜降认真思考的模样,笑得开怀,“小美人你这样可比人形要可爱多了。” “抱歉抱歉。”傅子瞻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逗你玩的,你莫要当真。”他哪敢真把乔霜降当宠物啊。 “这个给你。就当作是我的赔礼。” 乔霜降看着被塞到手里的丹药:什么东西? “唔,承了我五百年修为的丹药罢了。” 乔霜降脑海里瞬间闪过了纪木戎的模样,之后质疑道:真的? “真的真的,保证不骗你行了吧。”傅子瞻伸出了三根手指便要发誓,“倘使我有半句假话,就让司律那个老头子抓走捉走,丢到凡界轮回十世。” 乔霜降正想说些什么,许久都没响过的藤壶铃猝然响了一声。 傅子瞻正色道:“哟,来接你了啊。这世间的缘分真是最奇妙的东西,小美人你说是不是?” 说罢便提着乔霜降把她丢出了门外,关门大吉。 乔霜降蜷缩在门口调动灵力想要变回来,却发现自己经脉受阻,滞塞难通,竟然变不成人形。 喂!混蛋傅子瞻,我什么时候能变回来啊?! 乔霜降脑海里响起傅子瞻的声音:“看你运气吧。” 乔霜降气的挠门。 忽然听见脚步声,乔霜降警惕的扭过头。 墨衣墨发,身背长渊清涧。 纪木戎瞧见了雪白的小狐狸,脚步一顿:“霜降?” 乔霜降没动静。 纪木戎蹲下身,张开双臂:“霜降过来,师兄护着你。” 这句话同男人一样风雨不侵,安稳又可靠。乔霜降脑子一热,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 纪木戎把变成狐狸的乔霜降塞到怀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师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纪木戎似乎是没听见,低声念了个咒点在她眉心:“我能听见了,你说吧。” 师兄你能不能把我变回去? 纪木戎检查了一下乔霜降的经脉:“不是什么顽固的禁制,过段日子自然就变回来了。” 然后乔霜降一路上都显得十分无精打采。 到季府门口时,纪木戎忽然摩挲着她柔顺光亮的皮毛低声道:“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我都会一样疼惜你。 躲在衣襟里的乔霜降紧贴着纪木戎的胸膛,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初到墨城 季府门口人流熙攘,下人们络绎不绝的往外抬着硕大的箱子搬上马车,还有许多下人背着包袱行色匆匆。 师兄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木戎正在斟酌如何用词,一人一狐便撞见了消瘦了一大圈的季连桐:“纪少侠。” 乔霜降从不知道不过一两天时间,竟然能把一个红润健康的人变得眼中死气沉沉一片,没有半点生机。 “大少爷。”纪木戎原本打过招呼之后没想再多说,又想到刚刚乔霜降问他便道,“门口的下人?” 季连桐僵硬的点了点头,哑声道:“那日凉儿……去了之后,季府里的所有花草树木都枯萎了,父亲命人移植了新的,结果好端端的树才一栽下去就枯萎了。” “道士说之前都是凉儿他们两人在护着季府,现在她们没了,季府的土地都一同失去了生机。”季连桐的眼珠转了一下,“父亲觉得这里晦气,一刻都不想多待,要搬去别的地方。” “大少爷作何打算?” 季连桐神情眷恋的凝视着荒芜的荷花池:“我不走了,我就留在这里,等着凉儿回来。” 纪木戎颔首。 “纪少侠呢?” “准备动身去墨城。” 季连桐递给纪木戎一叠银票:“这些钱你们拿着吧,值当是路上的盘缠,给小少侠和小五添置些东西,我一个人也花不了。” 纪木戎没收。 “多亏了纪少侠才留下凉儿一魂一魄,连桐无以为报,这些身外之物又算的了什么呢……” 纪木戎为何挽凉留下魂魄并不是贪图什么,但季连桐这副模样,他实在无从拒绝。 季连桐见纪木戎收下,便颓然的离开了。 回到他们的客房,纪木戎正要推门,顾小五就从里面打开了:“哥哥你找到姐姐了吗?” “嗯,找到了。” 顾小五左顾右盼疑惑道:“在哪?” “以后就能看见了。” 顾小五显然也习惯了纪木戎超简略的说话方式,也就没追着问。更何况,打开门之后顾小五的注意力就一直都在变回原型的乔霜降身上:“哥哥你从哪抓来的小狐狸?” 纪木戎的嘴角不自觉的挑起:“半路捡的。” “能不能……给我抱抱?” 纪木戎嘴角飞快的落下:“不行。” 后来乔霜降才从顾小五嘴里得知,那日她的清涧独自飞回来,纪木戎双眼通红,焦急的几乎要杀人。 简单的收拾好行李,纪木戎背着顾小五,揣着乔霜降便离开了,动身出发去墨城。 明面上城主要比县令大上几级,然而实际上顾世源所在的墨城地理位置很是偏僻,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城民也少,只有寥寥上千人。 几人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抵达墨城。 令乔霜降很遗憾的是她还没有变回人形。 于是从前负责沟通的艰巨任务就落到了顾小五身上:“大叔,请问您知不知道顾一……不是,顾世源的府邸在哪吗?” 中年男人有些迟钝的转过头,想了一会儿道:“哦,你是说城主大人啊?他就住在城主府,你们要找他,照直走,再往左一拐就看见了。” “谢谢您了。” 中年男人也没搭茬便离开了。 乔霜降觉得这个城镇令她感觉不太舒服。方才他们进来的时候,城门大开,一个来往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些稀疏的守城士兵,个个都像是没睡醒似的,倚着红缨枪不知道在想什么。城里也没什么人气,街上的商贩很少,约等于没有,店铺紧闭,一副寥落冷清的模样。 一路走过去,时常能够在角落里看见些衣衫褴褛,萎靡不振的人,那些披头散发一动不动的人甚至看不出是死是活。明明是盛夏,却连知了的叫声都很少听见。 师兄,这里不太对劲。 “嗯。”纪木戎亦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墨城人口稀少,也不至于寥落到这种地步。 就连年纪尚小的顾小五都搂紧了纪木戎的脖子,小狼狗似的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几人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城主府,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下人不情不愿的来开门:“谁啊谁啊,干什么啊,大白天催魂儿啊?” 顾小五哆嗦了一下:“我,我们想找城主大人,我叫顾小五,是他的弟弟。” “弟弟?”那人上上下下把顾小五看了好几遍之后砰的关上了大门,“你们等一会儿吧。” 结果几人就在门口硬生生站了大半个时辰。 “小五?真的是你?你怎么过来了?”顾世源穿着一套褚色长袍,脸色青白,看上去很是消瘦。 纪木戎放下了顾小五,顾小五就单腿蹦了过去,哑着嗓子叫了声“哥”。 “这位是?” “他叫纪木戎,是云留的弟子,是他从妖怪手里救了我,还带我来找你。”顾小五指了指乔霜降,道,“这个是哥哥半路捡的小狐狸,叫雪团儿。还有个叫乔霜降的姐姐,她去做别的事情了。” 顾世源自然没有能和纪木戎搭上话的能耐,接下来就是顾世源和顾小五之间的拉家常时间,最后顾世源才让人给纪木戎安排了房间,留他再住些日子。 为他们引路的还是那个来开门的下人,说是叫老刘。 纪木戎推开木门,怀里的小狐狸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等她缓过来定睛一看,这城主府的客房堪称“脏乱差”的典范,到处都是落满的灰尘,看上去少说有几个月没打扫过了,屋里的家具也简单的很,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四把木凳子,再加一个木制衣柜,多余的一点没有。 还是纪木戎施了术之后才勉强能够住人。 乔霜降从纪木戎怀里跳出,跑出了屋子,围着城主府巡视了一圈。城主府并不大,上上下下乔霜降只见到三个活人,分别是顾世源,老刘,还有一个女人,看衣着大概是城主夫人。除了顾世源夫妇的房间和老刘的房间以外,其他房间都盖了厚厚一层尘土,就连厨房都几个月没有被使用过了。 初元灵丹 乔霜降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老刘来给他们送晚餐,乔霜降跳上桌子掀开食盒的盖子,里面只放了一颗丹药。乔霜降看不出它有什么功效,便叼着丹药爬到纪木戎怀里拿给他看。 纪木戎自然而然的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初元丹。” 有什么用? “没用。” 乔霜降思索了一下,她好像见过沈筠淮吃过,大概就是能够辅助修炼,给一些入门不久的弟子提高一些修为。还有就是云留十三峰除了他们云渺峰,其他的峰上都不开火,新入门不久的弟子只能整日吃丹药充饥,经济又实惠的初元丹就是首选。至于纪木戎这种级别的,就算吃一万颗初元丹都不会有什么效果。 乔霜降倒是有点饿了,而且看情况顾世源也不会给他们正常的饭菜,便吃了那粒初元丹,实在不怎么好吃。 乔霜降和纪木戎说了她看见的事物,并道:他们好像拿这个当饭吃。 纪木戎点了点头。 明日我再出去看看,这样就把小五交给顾世源我有点不放心。 “早些休息,明日我同你一起。” 他们的客房地势不大好,难得的清风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屋里显得十分闷热。乔霜降站起身扒着纪木戎的衣襟,道:师兄我好热。 她这一身雪白的皮毛可不是光摆着好看的。 纪木戎撩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蜜色的胸膛,让小狐狸趴在自己的胸口上:“睡吧。” 纪木戎的体温素来都要比正常人低上一些,乔霜降才一趴上去就满足的哼唧了一声,毛绒绒的大尾巴也跟着摇来摇去。 这段日子以来,乔霜降晚上都是这么睡觉的。初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愿靠近,早上一觉起来她就会发现自己十分自然的趴在纪木戎的胸口上。后来她热的不行,也就默许了。到现在就算纪木戎不给她趴,她都要自己扒开自家师兄的衣服趴上去。 纪木戎习惯性的摩挲着小狐狸顺滑的背脊,那感觉实在是令他爱不释手。乔霜降变回原型之后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她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与他同吃同睡,抵足而眠,只有他一人能与她交流,就像是她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一般。 很快进入梦乡,乔霜降做了个美滋滋的梦,梦里的她已经成了天上的上仙,住在美丽的宫殿里,有无数仙娥侍奉,纪木戎则成了她的仙侣,与她一同到处游山玩水。 末了,有个自称卓乐仙君的人对她说:“喜欢这里的一切吗?只要你心思虔诚,静心修炼,遵从本仙君的意志,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乔霜降心里明明并不想遵从他的意愿,却恳切的行了个礼,木然道:“仙君说得对,一切都听仙君的。” “只要我听话,仙君就会赐我初元丹吗?”乔霜降磨蹭着身子,双眼空洞,“初元丹,还要初元丹。” 纪木戎几乎是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了,大清早便有全身赤果果的少女趴在身上,更别提那人还是最疼惜的小师妹。唔,那微微鼓起的小胸脯,那纤细优雅的脖颈,那不盈一握的腰身…… 乔霜降张牙舞爪的挥舞着胳膊,骑在了纪木戎的身上,嘟着樱唇,双颊绯红:“给我,初元丹……” 纪木戎察觉乔霜降的不对劲,捉住少女两只作乱的小手,诵了个清音咒。 乔霜降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眼前人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乔霜降迷迷糊糊的笑了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师兄早呀!” 唔,刚才是谁的声音?怎么听着好耳熟。 “霜降,你先下来,我去给你找衣服。”纪木戎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气息平稳的说完了这句话。 “哦。”乔霜降乖顺的爬了下去,以狐狸的姿态坐到了旁边,懒洋洋的摇了摇……等等,我的尾巴呢? 乔霜降猛的回过头,便看见自己光裸的后背和光秃秃的屁股…… “啊啊啊!!!傅子瞻我杀了你!!!” “哈湫——” 天上的某位仙君大人无辜的揉了揉鼻子。 乔霜降换好了衣服,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她现在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虽然她只是个狐狸,难道狐狸不要面子的吗?! “霜降,方才……” 乔霜降猛瞪回去:“什么方才?!没有方才!你什么都没看见!!!” 纪木戎脸色一沉,道:“方才,你一直要初元丹。” 乔霜降顺了口气,冷静了许多,蹙眉道:“什么初元丹?我不记得了。” 老刘没什么诚意的敲了敲门,之后推门而入,看见不知道从哪多冒出来乔霜降暗骂了一句,换走了昨晚的食盒之后就离开了。 纪木戎打开食盒,里面依旧装着一颗初元丹。 纪木戎碾碎了初元丹,嗅了两下。 “初元丹有问题,莫要再吃。” 乔霜降是个分的清轻重缓急的人,她与纪木戎说了昨晚做的梦,之后道:“师兄我们出去看看吧。” 无论如何,这个城镇都太诡异了。 两人正要出府,便遇见了顾世源:“纪少侠,这位是?” 顾小五惊喜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霜降脸颊一红:“我昨夜才抵达墨城,怕打扰你们便没有公然拜访。” “原来是乔小少侠。”顾世源抱着顾小五道,“我正要带小五去外面转转,两位少侠可愿与我们同行?” 乔霜降不好拒绝,只能答应:“劳烦顾城主。” 顾世源一间一间的给几人介绍着街上的店铺。乔霜降实在不知道墨城里有什么好看的,店铺全部关门,街上少有行人,个个都像是吸毒了一样萎靡不振。好好的一个城镇,弄得像个鬼城一样。 “他们精神好像不太好。” 顾世源哈哈笑道:“有吗?我觉得他们都挺有精神的啊!” “……”城主大人您的眼睛怕是瞎的。 街角有人发现了一行人,猛的朝他们扑了过来,神色痴狂:“城主大人,求求您给我们一些初元丹吧!求求您了!” 全民修仙 乔霜降正等着看顾世源有什么反应,便瞧见顾世源一脚踢开了男人,道:“这个月的初元丹已经都发过了,若是再想要,就等下次仙降之日。” 男人狼狈的爬回来,紧紧抱住顾世源的大腿:“城主大人,大人您行行好……下次仙降之日还有七日,我不可能抗的过去的……求求您,给我十粒,不不不,五粒!五粒怎么样?!一粒也行……一粒,我就要一粒!” 顾世源怜悯的扶起男人:“初元丹都是仙君赐下来的,我也没有多余的,我若是给了你,其他的城民该怎么办呢?你说是不是?” 顾世源一拂袖,激起些微灵力,男人再次倒飞出去,撞到墙壁昏了过去。 顾世源风轻云淡的笑着,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抱歉,让二位见笑了。” 乔霜降问道:“城主大人也是修仙之人?” “是啊。”顾世源骄傲的颔首,“多亏了卓乐仙君,我们墨城现在是全民修仙。你们看,现在我们墨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家都过得很安心。等在过些日子,我们整个墨城都成了仙,那才是海晏河清的人间奇景呢!” 顾世源眼底闪烁着狂热:“七日之后就是仙降之日,两位少侠也一起去吧?” “仙降之日是什么?” “每月初七就是仙降之日,卓乐仙君到时候就会为我们送来初元丹,指点我们在修炼中遇到的问题。”顾世源攥紧了乔霜降的双手,“我们墨城这么好,两位少侠就不要走了,小五也希望你们能够留下来。” 乔霜降不动声色的抽回了双手,心想:留下来个粑粑,她现在想马上把顾小五带走。 “只是每个人的仙缘不同,所有人都修仙的话怕是不大好吧?” 顾世源瞳孔一缩,面露不悦:“仙缘那都是其他门派的托辞,我们墨城跟他们可不一样。我墨城的子民受真仙庇佑,虔诚向善,不出百年都能成仙!” 乔霜降提点过了,也就不再多说:“原来是这样。” 逛了小半天,一行人回了城主府,顾世源让老刘给乔霜降安排了新的房间。乔霜降道:“小五啊,姐姐许久没见你,有些想念,不若今日休息在我这里,明日再回去。” 顾小五没什么心机,一听也想念起乔霜降,单着腿跳了过来。 纪木戎跟着乔霜降顺手把她的房间打理好了。 “小五我问你,你吃了几个初元丹了?” 顾小五被乔霜降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四,四个了……” “吃完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身上发热,全身都变得有力气了。”顾小五双眼亮晶晶的,“姐姐,我是不是只要一直吃就可以像你们一样变厉害了?” “你有没有做梦?比如梦见卓乐仙君什么的?” “是啊是啊,卓乐仙君是很厉害的人呢。” 老刘阴魂一样飘进来,临走之前阴冷的瞪了乔霜降一眼。 “太好了,又有初元丹吃了。”顾小五双眼放空,朝食盒冲了过去。 乔霜降连忙拽住顾小五,直言道:“那东西有问题,你不能再吃了。再吃以后想戒掉就很难了。” 顾小五视线不住的飘向一旁的初元丹,咽了咽口水,恍惚道:“真的吗?” 乔霜降蹙眉道:“姐姐不会骗你的。” “可是这是哥哥给的……”顾小五在初元丹和乔霜降之间挣扎了许久,忽然捂住了口鼻,转过头道:“我相信姐姐,我不吃了!” 乔霜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顾小五的小脑袋:“小五,如果我们带你走的话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去哪?” 纪木戎沉声道:“去云留,云渺峰。” 乔霜降看了一眼纪木戎,心底流过一股暖流,蹙起的眉头都舒展了许多。这个人始终都站在他的身后,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坚定的支持她,鼓励她,让她总是忍不住去依赖他。 顾小五不知道云留有多厉害,他只知道纪木戎很厉害:“我会跟你们一起走的。哥哥,哥哥他有点不大对劲……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他是什么样的?” “我只记得哥哥胖胖的,脾气很好,其他的……其他的就不记得了。” 乔霜降也不强求,顾世源离开家的时候顾小五太小了,记不清也是正常的。 顾小五不好意思道:“姐姐,我有点饿了……”顺便十分应景的肚子叫了几声。 乔霜降朝纪木戎投过求救的眼神,其实她也有点饿了。 纪木戎给两人一人一个小瓷瓶,道:“三日一粒即可。” 乔霜降毫不犹豫的吃下一粒,果然觉得一股暖流自丹田中涌起,然后顺着经脉柔缓的散开,神清气爽极了。 “小五,你哥哥再给你初元丹,你就假装吃掉,之后把它们藏起了就是。” 顾小五乖顺的点点头。 经历过昆县的事情之后顾小五真的有了变化,他一直觉得是他做错了,所以他要更听话一点。 乔霜降收起初元丹,今日老刘竟然送来了四粒,大概是他们三个人的份儿。 “师兄我出去一趟,你看好小五。” “注意安全,出事就用学舌珠叫我。” 乔霜降点了点头,第一次得知这玩意儿是叫学舌珠。 乔霜降来到了他们遇到男人的地方,男人还正昏着。乔霜降啪啪几个巴掌直接扇醒了男人。 “你看这是什么?” 男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看见少女手中的初元丹。男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扑了过去:“初元丹!给我!快给我!!!” 乔霜降灵巧一躲,男人便扑了个狗吃屎。 男人双眼赤红,瞧着乔霜降纤细瘦弱的小身板,站起身提起拳头就朝乔霜降砸了过去。 乔霜降一看,这人竟然要跟她打架。早上憋着的那股邪气此时十分恰当的涌了上来。 衣衫褴褛的男人在她眼中逐渐变成了傅子瞻的模样,眼下两朵桃花就像是在向她挑衅一样。 要跟她打架是吧?那就来吧!!! 卓乐仙君 乔霜降掸掸衣襟上的灰尘,踩着男人胸口的小脚碾了碾,俯下身子嘴角带着恶劣且畅快的笑容:“有话我们好好说是不是?动手动脚的多不好啊?你说是吧?” 被打的屁滚尿流的男人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答的好的话这几个初元丹就是你的了。” 男人双眼放光:“您说,您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乔霜降眯眼道:“你若是有半点隐瞒……” “不会的,绝对不会!” “我问你,墨城真的是全民修仙?” “是啊,我们墨城不论大人小孩都在修仙,期望可以早日飞升,得道成仙。” 乔霜降挑眉:“小孩也修仙?有多小?” “从出生就开始修炼了,把初元丹磨成粉溶在水里,给新出生的孩子哺下就可以了。卓乐仙君怜惜孩子们,有孩子的家庭会得到更多的初元丹,所以大家都在努力生孩子。” “这怎么努力?还不是得十月怀胎?” “不用十个月,一个月就可以了。怀孕的女人会得到更好的丹药,可以让人在一个月之内就把孩子生下来。” 乔霜降有些心惊,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月生下孩子,生出孩子就喂那种有问题的药:“这样生出来的孩子都没问题?” “看着挺健康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你没见过?” “不是。”男人摇了摇头,“新出生的孩子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卓乐仙君领走,带到天上去做仙童。不送也可以,但是大家都觉得早些让孩子上天总比待在这里好。等我们都成仙了,就可以在天上团聚了。” “你们觉得这样不事农桑很好?” “那是当然啊!”男人眼里再次涌起狂热,“只要吃初元丹就不用吃饭了,只在家里呆着就可以了。像之前那样有什么好的?整日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养了一年的田地,一场雨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什么都没有了啊……还不如就这样,等我们成了仙,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修仙任重道远,纪木戎那般天赋潜心修炼了八百年不也是没能成仙? “所以你就算快要饿死,也不肯吃一点寻常的饭菜?你们就没有人怀疑过这件事情吗?” 男人鄙夷的看着乔霜降:“万物皆污秽,我们已经是要成仙的人了,怎么能吃那些东西?而且墨城里也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真的吃了的话就是心不诚,要被停掉初元丹的。怀疑?那些不相信卓乐仙君的人现在不还是跟我们一样?” “这个卓乐仙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唔,大概半年之前吧?我记不清了。”男人催促道,“你还有多少问题,快给我初元丹!给我初元丹啊!!!” 乔霜降张开手掌,手里的初元丹便掉在了地上四散滚开,看了一眼熊扑过去的男人,转身离开了。 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 “师兄我回来了。”乔霜降回来的时候纪木戎坐在桌边,顾小五已经睡着了。 乔霜降怕吵到顾小五,便去了纪木戎的屋子,跟他说了问到的事情:“师兄,这样下去他们真的能成仙吗?” 纪木戎沉吟片刻道:“只吃初元丹要成仙少说万年。” 然而不管墨城再怎么诡异,他们现在确实是在修仙,假如他们真能坚持上万年,最后也许真的可以飞升。 “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呢?” 那个卓乐仙君在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以初元丹控制墨城的人们,让他们不停的繁衍后代,再把孩子交到他手里。 虽然初元丹不值钱,但让整个城镇的人都把它当饭吃那就是很大的消耗了,绝对不是随便一个小仙就能做得到的。乔霜降实在是不相信那个叫卓乐的真是菩萨心肠,什么也不图一心奉献。 在她看来,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八成已经遭遇了不测。 纪木戎只道:“仙降之日。” 现在他们也了解不到更多的事情,只能等待七日之后的仙降之日,看看那个卓乐仙君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人是鬼。 乔霜降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想到:“墨城里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几乎看不见,小五也是个孩子啊,仙降之日小五不会出事吧?” “你担心的话,我唤人把他带走。” 纪木戎叠了一只传信纸鹤从窗口放了出去。它会自己找到离这里最近的云留弟子。 乔霜降隐约觉得,墨城的事情后面,一定牵扯了很多事情。 “师兄你再教我两招吧!” 纪木戎颔首,指尖凝了灵力,在桌上画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法阵,滴入了一滴鲜血。画好之后纪木戎往法阵上放了个杯子,法阵发动,杯子便缓缓消失了。 乔霜降伸手去摸,忽的便摸到了冰凉的瓷器:“唔,我还以为是传送阵呢,原来是隐身阵。” “你还发动不了传送阵。”纪木戎揉了揉乔霜降的小脑袋。不管她是人是狐,摸起来都是那么舒服。 “好吧,我试试。” 乔霜降集中精力把灵力集中在指尖,照着纪木戎画的阵法一丝不苟的画了起来。 纪木戎看着和阵法较劲的乔霜降,傍晚的斜阳从窗外投射进来,落在少女的脸颊上,橙红的阳光攀上少女微微隆起的眉骨,纤长浓密的睫毛,软嫩水润的樱唇,衬得少女精致而娇媚,就像只慵懒的猫儿。 乔霜降勾好最后一根线条,滴进鲜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眉眼弯弯的抬起头,对上了纪木戎的视线:“好了!” 纪木戎的神情深情而悲伤,像是一首最悲怆的挽歌,历尽沧桑,鲜血淋漓。 乔霜降眼中的雀跃猛的沉了下去,哑声道:“师兄又在想……折芽师姐?” 画好的法阵抖了抖,乔霜降放入的小瓷杯没有半点变化。 乔霜降错开纪木戎的视线,低头扫了一眼,苦笑道:“失败了啊……” 长渊清涧 坐在树干上的雪衣少女稳稳的跳到地上,笑道:“哟,你变回来了啊。” 乔霜降仔细看了看少女的模样,巴掌大的鹅蛋脸温温和和的,不像她尖尖的瓜子脸;两道柔润的秋水眉,比她的眉毛要淡上一些;圆溜溜的杏眼眼角微微下垂,琥珀色的眸子浅淡而透亮,显得无辜而惹人怜爱,不像她一双眼角上挑的丹凤眼,黑曜石似的眸子纯粹而澄净,一笑起来就像是个狡黠的狐狸;唇色浅淡,一排齐刷刷的小白牙,不像她一对俏皮的小虎牙对称的很。 明明,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总是要那么看着她? 就因为她是他的小师妹? 心魔收敛了自己的气息,雪衣少女清纯而出尘:“是啊,就因为你恰巧成了他的小师妹,不然你还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师兄他爱的人是我,你只是我的替代品罢了。” 乔霜降嗫嚅道:“不是这样的……” 少女抚摸着乔霜降腰间的清涧,轻声道:“你以为你占着的是谁的位置?你以为你拿着的——是谁的剑?” “不是这样的!” 少女又道:“如果不是这样的,师兄怎么从来都不反驳呢?” 乔霜降倔强道:“师兄只是寡言罢了……”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你倚仗着的,不过是师兄对我的宠爱。” 乔霜降捂住耳朵蹲下身子:“不是这样的!!!” 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乔霜降有些悲哀的发现她似乎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率性洒脱的她了,生气了不会揍人,伤心了也只能一个人咬牙挺着。 因为她那个木头师兄不会温声细语的哄她,不会熟知她的每一个小习惯。 因为他爱的不是她,所以她不能像是在沈筠淮身边一样恃宠而骄。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缩手缩脚的人…… 乔霜降睁开眼睛,面前是翠竹环绕的棠竹坞,纪木戎坐在矮矮的小竹凳上对着一堆竹竿发愁。 乔霜降脚下不由自主的动了两下,又倏然顿住。那个穿着雪白衣裳的纪木戎……是折芽的。 明眸善睐的女孩刚一出来就被吐着舌头的大黄围住了,小爪子在女孩的裙子上抓出好几道黑印儿。 折芽高举着双手,为难道:“大黄你别过来,小鸡都被你吓坏了。师兄!师兄!” 乔霜降这才看清,折芽的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鹅黄的小鸡崽。 纪木戎变了根骨头出来,丢了出去。 大黄就屁颠屁颠得出去追骨头了。 折芽放下小鸡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纪木戎身边:“师兄我来帮你啊!” 纪木戎并没有拒绝,任凭一丁点大的小人儿给他束起袖子。 折芽扶好竹子,等纪木戎需要的时候适当的给他递过钉子。两人一来一回默契得很,没过多久一个竹制的鸡窝便被做了出来。 折芽把干草铺进去,拿着块尖利的石头在鸡窝的小门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叫着纪木戎:“师兄你也来把名字刻上去啊,亲手做出来的东西都是要写名字的!” 纪木戎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在小师妹的召唤下刻上了自己的名字。7问 折芽兴奋的捉回了乱跑的小鸡,把它放到了鸡窝里。 纪木戎看着活泼的小师妹,指尖摩挲着翠竹上的痕迹,纤细秀丽的“折芽”和端庄俊逸的“纪木戎”挨得那样近。 乔霜降心如刀绞,就是这么个破鸡窝让纪木戎硬挺着一身鞭伤也要修好,就是这么一只平淡无奇的老母鸡,让纪木戎揍得竹子坐不下椅子。 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和折芽之间所剩不多的羁绊。 画面一转,漫天大雪呼啸着拍打了下来,折芽长大了不少,眉目间温婉而清丽。 乔霜降仔细辨别,是云留森,大约是折芽正在参加入门试炼。 大雪已经没到了折芽的小腿,少女脸颊被冻的青紫一片,上下牙不停的打着颤。所以折芽并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纪木戎。 纪木戎紧紧的蹙着眉头,似是不忍,嘴里默念了几个诀,扑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极其缓慢的变小,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折芽踏出云留森的那一瞬间,入门试炼宣布结束。 折芽作为通过试炼的第一千个人,成功成为了云留的弟子。 入门典礼上,前十名的优秀弟子依次拜入了不同的山峰。纪木戎忽然道:“我云渺峰要破例收入一位弟子。” 众人哗然。 纪木戎毫不在意的在队伍的末尾找到了穿着外门弟子蓝色校服的折芽,把她带到了台上,奉了拜师茶。 执剑长老随意呷了一口,掏出一黑一白两把细剑来:“这是我前些日子新炼出来的一对轻剑,无主亦无名,便当做是拜师礼赐予于你。” 折芽惴惴不安的磕了个头:“折芽多谢师尊赐剑。” 那一日,折芽成为了云留立派以来第一个被破格收入内门的弟子。 没有等师兄师姐来接,入门典礼结束之后,纪木戎带着折芽直接回到了云渺峰上。云渺峰上的其他几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道:“小师妹回来了啊。” 折芽抱着两把剑,红着脸颊对纪木戎道:“师兄,我力气小用不了两把剑,我能送你一把吗?” 纪木戎一愣,还是点了点头,收下了黑色的那柄剑。 折芽欣喜的给两把剑取了名字:“我的剑叫清涧,师兄的剑就叫——长渊,可好?” 一炉双生的两柄剑,一黑一白,一渊一涧。 纪木戎作为剑修,自然是有自己的剑的,甚至要比长渊更好一些。但纪木戎自从拥有了长渊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别的剑了。 乔霜降攥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手掌,殷红鲜血顺着指缝淌下。 她入门的时候纪木戎百般阻挠,不准她拜入云留;而折芽入门,纪木戎违反门规也要帮她通过试炼。 就为了哄折芽开心,他连用了几百年已经养出剑灵的佩剑都能毫不犹豫的抛弃。 师兄还真是偏心。 耀眼的夕阳下,折芽双颊绯红:“折芽……最喜欢师兄了……” 纪木戎在折芽额上轻吻了一下,目光灼灼:“我亦如此。” 墨城大雨 乔霜降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 纪木戎一言不发的拉过了乔霜降的左手。 乔霜降迟缓的转过视线,眼神疏离而防备:“别碰我……” 纪木戎不置可否,心底却被乔霜降陌生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 乔霜降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尖利道:“我说你别碰我啊!你滚啊!!!” 纪木戎双眼幽深的就像是夜里的大海,沉寂的没有一丝光亮,他紧紧攥着乔霜降的手腕。乔霜降几乎觉得自己的腕骨要被碾碎了,双目通红挣扎个不停。 “别动。”纪木戎猛的把乔霜降的两只手扣在了她的头顶上,声音沉的吓人,“你不想看见我,我很快就走。在此之前不要乱动。” 乔霜降逐渐停止了挣扎,纪木戎棱角分明的脸离她极近,恍惚间给了她一种他要吻她的错觉。 然而乔霜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心里塞的满满当当的全是折芽,没有她乔霜降半点位置。 果然,纪木戎给她处理了手中的伤口之后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了,连原因也不曾询问,从头至尾眼中都没有一丝波澜。 乔霜降笑了,捂着肚子笑到岔气。 瞧啊,这就是她在这个男人心里的地位。 纪木戎只不过是把她当做小师妹来护着的,他根本不关心她在想什么,她的任性纪木戎说不定早就忍无可忍了,一直都只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罢了。 乔霜降身子蜷成一团,不停的颤抖着。 她怎么就瞎了眼,喜欢上了这块木头。 乔霜降漫无目的的走在墨城荒芜的街上,乌云密布的天压的低低的,看的多了,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蒙蒙飘起了细碎的雨点,乔霜降木然的挪动视线,垂下头看着抱着他小腿的男人:“小少侠,再给我点初元丹吧?啊?您这么善良,一定会给我的是吧?” 乔霜降无动于衷。 男人有些急了:“你一定有的吧?!你给我吧!快啊,我受不了了!!!” 乔霜降轻而易举的就制服了男人,揪着他的衣襟沉默不语。 不成形的雾气自乔霜降身上蒸腾而起,笼罩在她身上,把乔霜降的小脸映射的一阵明明暗暗。 “你师兄根本就不想带着你这个累赘,他好好的降妖除魔,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去昆县,怎么会来墨城?” “自己没有力量还要死皮赖脸的求人。他早就不想搭理你了。” “他心尖尖上就放了一个折芽,你又何必为了他禁锢着自己?”心魔不断的引诱着心绪不稳的乔霜降,“杀了他吧,只要八十一个人你就可以恢复力量了不是吗?本就是因缘深重的妖怪,有什么好遮掩的?” 是啊,他都不在意,那她还执着个什么劲儿呢? 乔霜降朱唇轻启,眼中不断翻腾着嗜血的杀意,指甲暴涨,俏皮的小虎牙早就成了骇人的尖利獠牙,打量着从哪部分开始下嘴的好。 “就这样杀了他吧,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力量没什么不对的。”心魔咯咯咯笑个不停,凝出一双干枯的手抚摸着乔霜降的脸颊,低语道,“你现在的模样真是美极了。” 乔霜降缓缓阖上眼,看不见男人的挣扎,亦听不见男人的求饶,对准了男人的脖子猛的咬了下去。 “啊啊啊!!!不要,不要啊!!!” 电光火石间,乔霜降耳边哑铃乍响,伴着一声隐忍的闷哼,甜腻的血腥味顿时充满了口腔。 乔霜降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睁开眼,发现自己咬的不是男人的脖子,而是纪木戎的肩膀。 纪木戎质问着:“霜降,你在干什么。” 纪木戎脸色很差,光洁的额上青筋暴起,不断涌出汗珠,心中却无比的庆幸,还好他没有来晚,还好没来晚…… 乔霜降迟疑的松开了嘴,乖巧的答道:“吃人啊。” 乔霜降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我又不是何挽凉那种清心寡欲的荷花精,吃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纪木戎血流如注的肩头泛着诱人的香甜,她刚才那一口是下了死力的,若是男人的脖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折断了。 许是布雨的仙君手抖了一下,洋洋洒洒的雨丝几乎是瞬间便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两个人身上。纪木戎肩上的鲜血迅速融在了雨水中,然后消失不见。 乔霜降细细的蹙起眉头,似乎是觉得可惜,不自觉的伸出艳红的小舌舔了舔唇角。 “师兄要是不来就好了。” 纪木戎攥住乔霜降的手腕道:“跟我回去。” “我不回!”乔霜降尖利道,“墨城里都是一些无可救药的渣滓,我吃几个又有什么关系?!” “云留弟子,不可杀人!”纪木戎钳着乔霜降的下颚,严厉道,“只要你还是我的师妹,我就不会容许你杀人!” 乔霜降愣了一下,之后大笑起来,笑的绝望又寂寥。 果然这个人对他所有的关怀都不过是因为对师妹的责任罢了。 想来也是,他们云渺峰那副样子,所有人都是纪木戎一手拉扯着长大的,师兄弟之间的情谊自然要深厚的多。 两人全身都湿透了,乔霜降火红的纱裙变得有些透明,勾勒出少女身上每一个青涩的弧线。 乔霜降勾住纪木戎的脖子,把自己送了过去,让两人的身子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眼波流转,媚眼如丝:“那师兄可一定要看好我,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在外面捡回几具尸体呢。” 乔霜降踮着脚尖,暧昧的舔过纪木戎肩头翻起的皮肉:“师兄好香。” 纪木戎紧紧的拥着乔霜降,把头埋在少女的肩头,哑声道:“只要你不杀人……做什么都好……” 就因为她是云留弟子? 就因为怕她给云留抹黑? 乔霜降心脏细细密密的疼得紧,纪木戎真不愧是云留最好的一把刀,寡言少语,冷漠自持,进退有度……为了维护云留的清誉,鞠躬尽瘁。 云留叛徒 小乔霜降费力的举着椭圆形的水镜,水镜中倒影出红衣少女打坐修炼的模样。 自那日之后乔霜降始终都在屋里修炼,半步也不曾离开过,纪木戎便一直这么一瞬不瞬,昼夜不眠的看着他最疼惜的小师妹。 他是真的怕,害怕乔霜降会趁他不注意便跑出去杀人。 不是因为什么没有边际的苍生万物,慈悲胸怀,更不是因为云留的狗屁清誉。 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都是他骗人骗己的借口罢了,对于纪木戎来说,全世界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乔霜降。 他是害怕乔霜降会恢复记忆,想起以前的事情……如果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就一定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若是让纪木戎在下地狱和失去乔霜降之间选择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纪木戎不敢想象,失去了她的那些生不如死日子他该如何度过。 纪木戎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水镜里乔霜降的脸颊,他们两个人之间明明只隔了一堵墙,却像是隔了几个世界那么遥不可及。 再说乔霜降,那日之后她虽然没再出过门,却也没再出过幻境。纪木戎用学舌珠观察着她,她也在用另一种方法看着纪木戎,还有……折芽。 折芽的资质实在算不上好,甚至说是很差,不论学什么都要付出常人几倍的努力。然而还在她有个好师兄。 这些日子乔霜降看着纪木戎把着折芽的手教她画符,看他在吃饭时打掉折芽偷吃辣菜的竹箸,看还礼节上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啊,那可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呢。 她越是看的多,便越是清楚折芽对于纪木戎的重要性,也就越发的寒心。 到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 面前是个如那日一样的雨天,眼前的折芽很是狼狈,她刚刚从清涧上跌落下来,雪衣湿黏的贴在身上,脏污了一大片,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尽数糊在脸颊和脖颈上。 折芽的身后,无数弟子御着剑,喊着:“云留叛徒折芽还不束手就擒?!” 乔霜降并不知道折芽到底做了什么,她只知道折芽几刻钟之前才被棱镜悄悄的从思过崖放了出来。 折芽踉踉跄跄的拼命往前跑着,嘴里不停的唤着“师兄”,仿佛这个称呼承载了她所有的希望。 身后不知是谁驱着一柄剑刺向了折芽。 眼看着躲不开,清涧独自飞起无所畏惧的对上了那柄剑,两柄剑撞在一起发出了声脆音。 然而折芽修为太低,清涧虽然挡住了那把剑,但剑上所带的剑气还是伤到了折芽,把折芽扫出了几丈远。 折芽扑倒在地上,猛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滂沱的大雨惹得折芽看不清东西,朦胧间她似乎看见一身雪衣的纪木戎踩着长渊向她飞了过来。 折芽艰难的撑起身子,呼吸间都是痛极,大约是肋骨刺进了肺里。折芽喉咙咕噜咕噜冒着血沫,大雨中乔霜降只能依稀辨别出折芽是在叫师兄。 折芽并没有看错,纪木戎确实回来了,非但回来了,还瞬间祭出数百道落雷符,天地间瞬时蓝紫一片,震耳发聩。 纪木戎的落雷符和乔霜降的那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乔霜降勉强只能让几个百年修为的师姐不舒坦,而纪木戎的则是真正带着霸道的杀伤力。 数百道落雷符同时祭出,就是真正的神仙都不敢不闪不避,更何谈一群还没成仙的弟子。 纪木戎把折芽揽入怀里,二话不说在两人周身结出九九八十一层守护结界,任谁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 纪木戎慌乱的拨开折芽湿漉漉的长发,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双目通红,慌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芽儿,芽儿你怎么样?师兄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芽儿……你哪里不舒服,嗯?你快看看师兄……芽儿,你应我一声……” 乔霜降从不知道寡言少语的纪木戎能连续从嘴里吐出这么多字,也从未见过素来游刃有余的纪木戎如此慌乱的模样。 折芽勉强笑了笑,喉咙一痒咳出了几大口鲜血,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折芽勉强伸出手,抚上纪木戎的脸颊:“还能见到师兄最后一面……真是,咳咳……太好了……” 纪木戎攥住折芽的手,道:“别说傻话……师兄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你还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一直活着……” 折芽摇了摇头,她虽伤重,但并不是要命的伤,只是……只是周围成百上千的云留弟子,是不会让她有活路的……就算是纪木戎,在这种情况下也护不了她了…… 不远处飞来一朵五彩祥云,挟着强大的威压赶了过来。祥云靠近些可以看清上面站着两人,一是掌门奉莱仙尊,一是两人的师父执剑长老。 掌门立在结界外,高声道:“纪木戎,折芽背叛师门,杀害云留弟子证据确凿,你早些把她交出来,莫要等到其他长老来了强行打开结界!” 纪木戎无所畏惧的与掌门对视:“芽儿绝不会杀人,我亦不会把芽儿交予你们!” 掌门气急:“冥顽不灵!” 执剑长老道:“徒儿啊,你凭一己之力总归挡不住整个云留,你越是这样,折芽便会被罚的越重啊。” 收拾区区一个折芽自然不用折腾所有的长老,云留的长老最后来了五人。五位长老齐出的威压震的普通弟子喘不过气,只能远远躲开。 纪木戎油盐不进,拼了命的护着八十一重结界。 长老们开始强破结界,纪木戎以一敌五硬生生对峙了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之后纪木戎几乎血液逆流,经脉爆裂,却还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八十一重结界只剩二十多重。 几个长老这么一直拖着也不好受,最后撤走了所有弟子,重新商议计策。 他们不是斗不过纪木戎,而是不希望为了一个天赋低劣的折芽而失去纪木戎这样千年难得一见的弟子,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折芽之死 天还未亮,天鹅绒似的夜空上洒满了星子,天地间安静的很,似乎只剩下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 这几日的消耗使得纪木戎的伤远比折芽重的多,男人英挺的面容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折芽忍不住呜咽道:“师兄放弃吧,求求你了,你别这么折腾自己,为了我不值得。” 纪木戎浑浑噩噩的摇了摇头:“他们若是不放你,我便和你一起死。” 纪木戎耳边听见声音,猝然道:“谁?!” 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住的向两人所在的结界移了过来,听见声音被吓了一跳,用气音道:“嘘!!!是我啊师兄!” 来的人是夏茗茶,背着一个小包袱,手里还提着清涧。 纪木戎任由夏茗茶走到结界边。 “我可是冒着小命不保的风险来给你们送药的,师兄你快让我进去!” “放下即可。” 夏茗茶急得跳脚:“师兄你还信不过我吗?!棱镜被关思过崖了,也就我能帮你们了!这里面有好几瓶都是隔壁峰师姐炼出来的新药,你知道怎么用吗!你自己都伤的那么重还怎么给小师妹疗伤!我相信小师妹不会杀人,那你们俩也得有命活着走出来啊!一会儿掌门他们商量好了就该回来了,你快让我进去!” “师兄,就让茶茶师姐进来吧……她也是为我们好……” “你看小师妹都说了!你这块大木头!” 纪木戎掐了几个诀,在结界上开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洞,夏茗茶走过之后空洞便立即回复如初。 夏茗茶轻手轻脚的快速通过了结界:“小师妹我把清涧给你捡回来了!” 折芽困难的支撑起身子,伸手要接。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快到纪木戎措手不及。 “谢谢茶茶……”折芽温和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穿透了自己心脏的雪白轻剑,“师……姐……” “芽儿!!!”纪木戎目眦尽裂的聚起所有剩余的力量,挥掌击在了夏茗茶的胸口。 夏茗茶抵挡不及,猛的被击飞出去,重重撞在结界上,只一招便是重伤,连提前准备好的替身傀儡都没有用上。 少女一连撞碎了四五个结界才停了下来,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少女的身形瞬间拉长了一些,眉眼也成了另一人的模样。 少女掉落到地上的包裹,装的也不是丹药,只是几块碎石罢了。 洛长安惊叫道:“虚萤师姐!” 真正的夏茗茶从执剑长老身旁飞到了结界外,拼命的锤着结界:“师兄!小八!” 无数云留弟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瞬间便再度包围了结界中困守的两人,各色灵力照的天空亮如白昼。 然而这一切纪木戎都恍若未觉,他眼中装着的,全是最悲悯的绝望:“芽儿,芽儿……你别吓师兄啊,芽儿?” 不知折芽哪来的力气,咬着牙抽出了贯穿了身体的细剑,露出了个比万千星辰还要美的惊心动魄的笑容:“师兄,折芽喜欢你……我们,来世再见……可好?” 折芽攥着纪木戎的衣襟,贴上了男人干涸皲裂的嘴唇。 纪木戎双手不住的颤抖着,即使怀中的少女已经没有了气息,他却不顾一切的回吻过去,恣意缱绻,抵死缠绵……乔霜降隐约看见,纪木戎眼角有泪。 纪木戎专注的吻了许久,乔霜降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听见有人喊着:“不好,纪木戎要堕魔了!!!” 纪木戎轻柔的松开了折芽,早已灵力枯竭的他身上却升腾起了玄黑的邪气,顷刻间便震碎了余下的所有结界:“啊!!!” 纪木戎打横抱起折芽,操纵着了却了折芽的轻剑——那并不是折芽的清涧,而是莫虚萤的素莺。 纪木戎看着周围所有的弟子,他的芽儿绝对不可能杀人,她是让他们所有人逼死的! 如果不是他们,芽儿现在大概正在棠竹坞门口巴望着等着他回来。 如果不是他们,他的芽儿怎么会死???!!! “快阻止他!晚了就完了!!!” “师兄,师兄你醒一醒啊!” “师父你救救师兄啊!” “纪木戎你大逆不道!!!” “徒儿啊,万不能走了邪路啊!” “……” 无数人瞬间乱了阵脚,他们斩妖除魔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从来没有人处理过堕入魔道的同门师兄弟…… 纪木戎祭出上千张落雷符,上千张唤火符,以他为圆心,依次引爆。 猝然间虬雷卷着烈火席卷了整个云留峰。 没有人敢直面纪木戎的怒火。 唯有一人,御着剑狼狈的冲到了纪木戎身边,堪堪抱住他的腰,用了全身的力气喊道:“师兄,小八说来世再见,你不能今日就折在这里!你若是也死了,就不会有人记得她了!!!” 纪木戎脚步一顿,话语间竟然有些孩子气的期待:“当真?” “小八她何时骗过你?!”夏茗茶抱着必死的决心,心跳如鼓,实际上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师兄你快变回来吧!!!” 纪木戎迟疑的间隙,掌门和几位长老联手烧掉了所有还未来得及生效的符纸。 纪木戎似乎相信了夏茗茶的话,身上的邪气也逐渐消散了下去,双膝一软,抱着折芽直直的倒了下去。 夏茗茶精神瞬间松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呜呜呜,师兄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也要给小八陪葬了,哇哇哇……” 连带着乔霜降也不禁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之后纪木戎被执剑长老带了回去,昏睡了七天七夜,掌门也来看望过他:“折芽当真不是妖?” “不是。”执剑长老道,“她死后没有变回原型,身上也没有任何妖气,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 掌门冷哼一声:“她倒是死的好,现在搞的死无对证。但这也不能说明她就不是魔崖宫的奸细,她杀我云留弟子证据确凿!” 掌门忽然道:“对了,莫虚萤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仙降之日 “那孩子受了重伤,执礼长老好不容易才给救了回来。前日醒了过来,我便打发她下山养着去了,云浮峰的洛长安也跟着去了。”执剑长老太了解自家徒儿了,他觉得逼死折芽的事儿云留人人都有责任,然而说到底最直接造成了这种局面的人还是莫虚萤。她若是不走,以后纪木戎非得彻底废了她。 纪木戎为了折芽,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掌门一看见纪木戎就气的牙痒痒:“你说你,当年把他捡回来干嘛?这么多年给本尊惹了多少事儿?他倒是个运气好的,堕魔堕了一半自己还变回来了!” 执剑长老悠悠叹了口气:“这孩子天生命贵,这一世命里两个大劫皆是情劫,折芽给的劫算是过完了,还剩下一个劫成败在此一举了啊。” “他可早点上天,免得在我云留惹得到处都不安宁。”掌门临走前留下几瓶珍稀的丹药,恶狠狠道,“早点痊愈了好罚他!给本君惹这么大麻烦,本君还得给他擦屁股!” 纪木戎在山上折腾的那一顿破坏了不少建筑,颇多弟子都受了轻伤,好好一个仙气氤氲的云留,被硬生生劈成了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无数弟子忙着修补,罪魁祸首倒是安安稳稳的躺在这里。 纪木戎不醒,没人敢动折芽的尸体。 纪木戎醒了之后,便抱着她把人葬在了云渺峰上。在折芽的坟前坐了三天便离开了,走的时候纪木戎脱下了雪白的校服,换上了玄黑的衣裳,身上背着长渊清涧两把剑,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夏茗茶都没敢吱声。 莫虚萤顶着她的脸去的,她现在后怕的紧。 他们云渺峰是云留十三峰里弟子最少的一个峰,同时也是最能整事儿的一个峰。旁的峰上一年到头都没有个风浪,他们云渺峰一个大浪过去,纪木戎不知所踪,莫虚萤下山修行,折芽被逼惨死……一不留神的功夫,云渺峰上便只剩下她和竹子栗子两兄弟。 幻境戛然而止。 心魔又变成折芽的样子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乔霜降面前:“我说,到那劳什子仙降之日了,你不去?” 乔霜降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还真是心魔里的模范标兵。”按时按点出来插播广告,比闹钟还好使。 心魔诡异一笑:“你现在已经陷的够深了,不需要我在后面推你了。” 乔霜降斜昵了他一眼:“折芽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换个样子。” “你不喜欢?”心魔摇身一变,变作了乔霜降的模样,扯着裙子展示给她看,“这样怎么样?” “总比之前的强。”乔霜降继续道,“你给我看的都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 “我以我心魔的名义发誓,给你看的所有幻境都没有半点虚假。”只不过是隐瞒了一些东西而已。 乔霜降低垂着眼帘,折芽不像心魔变出来的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真正的折芽单纯而善良,纯良的跟小白兔似的。折芽一直顺应着纪木戎的希望长大,长成了纪木戎最喜欢的模样,也难怪纪木戎拼了命的去喜欢她。 乔霜降拂袖离开。 身后心魔拉长声音,毫无诚意的挥了挥手:“哟,走了啊?我等着你回来哟。” 乔霜降缓缓睁开眼睛,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乔霜降出门时刚好遇上纪木戎也从隔壁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十分有默契的谁也没说话,沉默的走了一路。 两人与顾世源汇合,乔霜降左看右看没看见顾小五,想来应该是让附近的云留弟子带走了。 乔霜降放心不少,没多久便到了一片宽阔的空地,左右两侧整整齐齐的摆了无数蒲团,中间留出一条路来。而现在每个蒲团上都跪了一个城民,三千多城民齐跪,脸上带着虔诚而疯狂的表情。 “恭迎城主大人。” 顾世源趾高气扬的从中间的通道走过,接受着城民们的顶礼膜拜,摊开双手矜贵的抬了一下:“不必多礼。” “谢城主大人。” 乔霜降不明白贫瘠的墨城为什么能够在城中央开辟出这么大一块空地,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里才是原城主府的地方,加上拆了周围一圈的店铺民居才拼凑出来的。 至于顾世源的专权则是因为卓乐仙君给的初元丹均是由他来发放的,多几粒少几粒的他都有所偏颇。 顾世源作为城主理所当然的跪在了最前面,而乔霜降和纪木戎则一左一右的站在了他身边。 顾世源不悦道:“卓乐仙君马上就到,两位应当跪下虔诚祈求才是!” 乔霜降思索了片刻,跪了下去。 纪木戎则紧跟着跪了下去,腰杆挺的直直的,眉飞入鬓,双眸淡然而坚定,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明明是跪着,却比很多人站着还要凛然,没有半点唯唯诺诺,伏低做小的意思。 乔霜降亦是如此。 两人身上隐约透露出股相似的气质,顿时便把中间的顾世源压的上不了台面。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乔霜降跪的膝盖都有些麻木,天空中才隐约传来些动静,悠悠飘落下嫩粉的桃花瓣,奏起空洞浮夸,毫无内涵的丝竹之乐。 一乘八抬软轿从天而降,轿前十六仙童,轿后十六仙娥,轿角上的清铃阵阵轻响,桃粉的细纱在风中缱绻辗转,隐约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身形。排场倒是做的十足。 一众城民谦卑的爬伏下身子:“恭迎卓乐仙君。” 唯独乔霜降和纪木戎顶天立地似的硬挺着腰杆,不肯伏下去。 软轿中传出声音:“不礼者何人?” “云留乔霜降。” “云留纪木戎。” “仙心不诚,难得大道,不予初元丹三月。” “卓乐仙君英明!” 软轿中的人缓缓坐起身,两个仙娥束起了轻纱,轿中人便露了出来,桃粉的云纹阔袖长袍,左眼眼角下一大一小两朵灼灼桃花。只可惜配上那张生着三角眼,鹰钩鼻,香肠嘴,招风耳的脸,实在是倒胃口的很。 举手投足间及不上傅子瞻万分之一的风流姿态。 献祭小五 乔霜降看着那张脸几乎想要笑出声,顺便大喊一声:傅子瞻,有人模仿你的脸。 卓乐仙君看着乔霜降那副肆意打量的模样就心烦,若是别人克扣半个月的初元丹小命就算是没了,但是这两个人是云留的人啊! 云留那是什么地方,修仙三大门派之首,他当年挤破脑袋也没进去的地方。 而且这个纪木戎……他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个人。 卓乐仙君在人前始终是一副亲人爱民的模样,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能发作,只得刻意忽视两人问道:“有功绩者几何?无功绩者几何?心不诚者几何?愿随我者几何?” 顾世源恭敬谦卑的一一答了,这才让卓乐仙君气顺了不少。 顾世源拍拍手,身后便出现了一队人低眉顺目的走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孩子或是牵着个孩子,按照孩子的年龄依次排好,所有的孩子都穿着靓丽讨喜的桃粉色衣裳。 乔霜降心道男人还真是恶趣味,随意的看了两圈,忽然身子一僵,猛的站了起来:“小五?!” 队伍中的顾小五显然也注意到了乔霜降,开始不住的挣扎起来。但他只是个小孩子,身量瘦小,骨折的小腿也还没有恢复。 卓乐仙君此时已经吩咐随行的仙娥仙童下来带走孩子们。 眼看着顾小五就要被带走,乔霜降心焦,不假思索的就冲了出去。 下一刻,便被一旁的纪木戎拦下:“危险。” 乔霜降责怪道:“小五为什么在这里?你没让别人把他带走?” 纪木戎解释道:“墨城有结界,纸鹤送不出去。” 整个墨城都被结界罩着,那日他放走传信纸鹤之后,纸鹤找不到出口,折腾了小半日之后便飞了回来。纪木戎也探查过了,布结界的人修为比他高很多,不能强行突破。 他原想第二日一早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乔霜降,他去寻她便只看见了她被指甲刺的鲜血淋漓的掌心。等到后来,他就再没机会与她同说。 “那就可以放任小五被献祭?”乔霜降眼中晃过刺痛,“师兄果然是嫌我麻烦?” “不是,你从来都不是麻烦。”纪木戎拦住乔霜降,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几个闪身贴出几道定身符,把挣扎的顾小五从仙娥手中接了过来,转身挥出一道剑气,把仙娥仙童们扫出了一段距离。 纪木戎趁机把顾小五交给乔霜降,并结了个结界把两人护在了其中:“护好自己。” 纪木戎旋身离去。 乔霜降前踏一步,朱唇轻启,僵硬了片刻抬起的手又垂落了下去,喉咙间没有挤出任何声音。 纪木戎凌空而立,手执长渊直指卓乐仙君,掷地有声:“何方堕仙,至此为祸?” “这个人是谁?他在说什么?!” “哪来的妖孽竟然污蔑卓乐仙君?!” “这是大不敬!” “卓乐仙君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样的场景忽然与季府里的一幕幕重叠,那个时候人们也吵嚷着让道士杀了何挽凉,而现在他们企盼着纪木戎去死。 人们够不到空中的纪木戎,便像潮水一般涌到了乔霜降身边,瞬间便吞噬了渺小的两人。 城民们用尖利的指甲抓挠着看不见的结界,留下道道血痕,结界透不过一丝光亮,他们站在里面,只能看见满目的暗红。 顾小五吓得发抖,乔霜降看不见纪木戎,只得紧紧护住顾小五。 卓乐仙君见此真是满意极了,他悠悠站起身道:“纪木戎冒犯神明,是以死罪!” 被挥斥的仙娥仙童把纪木戎包围在其间,露出了各自的武器。 “魔崖宫?”纪木戎目光凌厉的扫过一众人等,空中飘落的花瓣倏然停滞在空中,紧张的气氛引得人不禁连呼吸都屏住了。 卓乐仙君颔首:“诛!” 三十二人顿时朝纪木戎急攻而去。卓乐仙君眯着三角眼,纪木戎不过八百年修为,他就不信三十二个千年修为的魔修打不过一个纪木戎。 纪木戎手指摩挲了下手里的青瓷小瓶,眷恋的收到了袖中,结了个复杂的诀,猝然间清冽灵气汹涌而出。 那是乔霜降给她的丹药,可以令他恢复失去的五百年修为。但他一直没吃,他总觉得他一旦恢复了修为,乔霜降就不欠他什么了,他和乔霜降之间的羁绊便又浅了一重。 所以就算燃了灵魂换取力量,他也不想吃下那粒丹药。 众人缠斗在一起,光影交错,层层叠叠。 不知不觉间,卓乐仙君嘴角忽然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停滞着的花瓣锋芒乍现—— 结界中,乔霜降一手搂着顾小五,一手捏着雷火符,目光防备而警惕,思忖着要不要解决掉眼前的这些人。 心魔身形半露缠在乔霜降身上:“你早就受够这些愚昧的城民了吧?他们如此厌恶你们,亏了你还想救他们。这样恩将仇报,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 “嗯?”心魔伏在乔霜降耳边吹着凉气,“快,杀了他们吧?!” 乔霜降攥着雷火符的手又紧了紧,眼中波澜起伏,呼吸缓缓急促。 如果有这么多人的话,她一下子就可以恢复所有的记忆和力量了吧?那样的话她就不需要龟缩在结界之中了吧?反正这些人也已经无可救药了,不是吗? 心魔毫不吝啬的鼓励着乔霜降:“没错,就是这样。人命本就轻贱。你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上位妖,何必受这些愚民的冤屈?” 顾小五看不见心魔,他只能害怕的看着浑身都透着冷戾的乔霜降,扯着她的衣裳颤音道:“姐姐,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啊,姐姐?!” 心魔轻音道:“一会儿你师兄若是撑不住了,不就成了第二个冤屈惨死的何挽凉?” 心魔这句话分毫不差的踩在了乔霜降的伤口上,把它踩的沟壑纵横,鲜血淋漓。 乔霜降猛的仰起头,几乎是瞬间便挪了脚步,一道雷火符祭了出去:“雷火,招来——” 中毒负伤 “纪木戎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破旧的草屋里传出了乔霜降尖利的质问声,“身上有伤就不知道治吗?!” 不久之前,纪木戎已经斩杀了大部分的魔修,只剩几只在苦苦挣扎,卓乐仙君趁着他灵力虚空之时突然发难,调动所有的花瓣攻了过来。 纪木戎肩上带伤,迟钝了一下便中了招。 花瓣带毒,纪木戎硬挺着解决掉了最后一个魔修,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划了一剑。 纪木戎原想趁势解决掉卓乐仙君,却忽然发现了结界中的变故,不及细想封住了雷火符,带着两人飞奔至此。 眼前的纪木戎衣裳敞开,一片不起眼的粉嫩花瓣刺在了男人的左臂上,一丝黑血顺着细小的伤口处挤出,缓慢的滑落而下。同侧的肩膀上一处发炎的伤口开裂了,脓水和血水一同不断的涌出来,显然是因为主人极度的忽视才造成的。 然而男人身上最狰狞严重的,还是腹部上的那道剑痕,血肉外翻,流血不止,几乎贯穿了整个小腹,看的乔霜降心里发紧。 然而身负重伤的纪木戎本人只细细蹙着眉头,仿佛身上的只是道微不可见的擦伤。 乔霜降一面心疼,一面气的要冒青烟。 顾小五也不管,自己的伤也不顾,她下了死力咬出的入骨伤口是闹着玩的吗?这五六天的时间里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蒙头睡大觉吗?! 乔霜降冷冷的看着纪木戎,没有半点动作。 他自己都毫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和小命,那她还操心个什么劲儿? 纪木戎嗓子哑的厉害:“霜降……” 乔霜降恶狠狠道:“药呢?!” 纪木戎衣摆下骨碌碌滚出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小瓶子来。 乔霜降没好气的捡起一瓶止血药,洒在狰狞的伤口上。然而真正到了包扎伤口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到底还是轻了又轻。 轮到肩膀上的伤口,乔霜降打量过后蹙起了眉毛。 那日他们两人都淋了雨,雨水落入到了伤口里,之后又没做任何处理,加上盛夏闷热天气的催发,那道伤口果然不负众望的发炎溃烂了。若要治疗,便得先剜去烂肉。 乔霜降翻了翻那堆瓶瓶罐罐:“止痛药呢?” “没了。” 乔霜降觉得她的牙根又痒痒了。 乔霜降拿着小匕首半蹲着身子,冷道:“没有就忍着!” 腐肉一块块被剔下,血流如注的肩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男人全身冷汗淋漓,却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处理好一切之后乔霜降身上也沾满了鲜血,只是她穿红衣,纪木戎穿黑衣,那么多的鲜血竟然几乎分辨不出来。 乔霜降转身便走,走了还没有三步就走不动了。 乔霜降回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角的纪木戎,男人眼中竟然有着几分不堪一击的脆弱:“别走。” 乔霜降不言,扯开了衣角。 “别离开我。”纪木戎轻轻唤着,缱绻到了骨子里,“霜降……” 乔霜降几乎是瞬间便丢盔弃甲,蹲在了纪木戎身旁:“我不走。” 纪木戎的眸子猝然亮了起来,虽然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靠在柱子上的男人却像极了只摇尾巴的大型犬。 乔霜降无奈道:“师兄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我只是去看看小五。”奇书电子书 纪木戎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乔霜降走到破屋门口:“小五怎么样?” “还没有人找过来。”顾小五神情严肃,“姐姐你相信我,我也可以保护你们的!” 乔霜降奖励似的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纪木戎已经用小水镜看过,他们走后卓乐仙君失了羽翼,便让墨城的城民到处搜寻他们。现在满城的人都在找他们,纪木戎身受重伤,灵力亏虚,硬撑着在附近布了个结界,也不知能挺到什么时候。 乔霜降回去的时候,看见纪木戎打了个哆嗦:“很冷?” 纪木戎矢口否认:“没有。” “说吧。”乔霜降盘腿坐在了纪木戎身边,“我听着。” “卓乐仙君是堕仙,其他仙娥仙童是魔修伪装的,他们都是魔崖宫的人。” 乔霜降忽然发现,最近的日子里她师兄的话好像变得多了一些,竟然都可以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了。 “他还真是仙?” 纪木戎点点头:“是散仙,非上位仙。” 乔霜降看了眼纪木戎,总觉得他还有些别的变化……似乎更像个人了,可以流露出更多更复杂的情感了,还学会撒娇了。 “那他们带走孩子们就是为了修炼?” 魔崖宫她是知道的,那是魔君座下的妖魔群居的地方,还有许多人类魔修再加上一些堕仙,位于一个空间裂隙里面,具体的位置谁都不清楚。 “是。” 魔崖宫的手段已经缓缓浮了出来,他们首先在墨城周围布下了结界,令城民只许进不许出。然后以初元丹控制城民,给他们洗脑,让卓乐仙君成为他们的信仰。再之后便鼓励城民们生育,把生出来的孩子供奉给他们。 如此循环往复,让整个城镇都成为魔崖宫的粮仓。 乔霜降很庆幸还好顾小五没有出事。 “那些城民一个月就能生出孩子不会有事?” “恐怕会折寿。” 乔霜降颔首,万物有利必有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乔霜降等着纪木戎的答复,男人的颤抖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所以乔霜降又问了一遍:“你很冷?” 纪木戎还是摇头。 乔霜降径自伸出手贴在纪木戎的额头上,就像贴上了一块冰块。 乔霜降拧眉,纪木戎的身上同样冰的吓人:“怎么会这样?” “没事。” 乔霜降提高音量:“纪木戎你还不说实话?!” 纪木戎顿时没了声音。 乔霜降把纪木戎整个人上上下下的查看了一遍,最后才发现他手臂上嵌着的那片花瓣。 “花瓣上有毒?”乔霜降顿时就慌了,凝出灵力去检查纪木戎的身体。饶是她修为低微,也能够感受到药性的猛烈,“中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为什么你的修为还是三百年?!” 容身之处 看着沉默不语的纪木戎,乔霜降的心不住的沉了下去,他是觉得丹药是假的才不吃的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再多信任她一点呢? 乔霜降咬牙道:“现在的你已经拦不住我了,你若不说,我便出去杀人。” 纪木戎避重就轻的交给乔霜降一只纸鹤道:“墨城的结界我出不去,也许你可以。传信给附近的云留弟子,让他们赶来支援。” 乔霜降闷声答应了。 “霜降。” 乔霜降顿住脚步扭过头。 “莫要伤及无辜。” 乔霜降眸色一暗,到底他还是不肯多信她一点:“看我心情吧。” 乔霜降带着纸鹤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所有的人,没有去城门口,而是寻了处寥落的城墙御剑越了过去。 临近结界边缘,乔霜降依稀可见灵力流转的半透明光罩。 乔霜降有些犹豫。 纪木戎和城民作为人类都走不出这道结界,她若是以妖的身份出了结界,无论怎么说她的身份都不再经得起推敲了。 乔霜降踌躇半晌,脚下跨出一步,困住了纪木戎的结界轻轻巧巧滑过她的身际。 不管心底再怎么冰凉如水,她到底还是把传信纸鹤放飞了,小小的纸鹤扑扇着脆弱的翅膀轻缓而坚定的飞远。 等到她身份被发现的时候,她就逃跑吧。 可那时候她不能再留在云留,留在纪木戎身边,她还能逃去哪里呢? 乔霜降抱着膝坐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马上就赶回去,但她还不想回去,不想看见纪木戎永远都毫无波澜的面容。 就算她现在是他的小师妹,像模像样的跟着修仙,也永远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对立的立场。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人和妖的身份就像是天堑一样横亘在她面前。 是她又错了吗?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那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所改变? 乔霜降苦涩的笑着,这样的话至少纪木戎就不用如此防备着她伤及无辜了。 乔霜降拎出学舌珠里缩小版的纪木戎,把他放在手心里,嘴角的逐渐垂落了下去。就算她不是妖,他们之间也依旧隔着一个死去的折芽。 小纪木戎在乔霜降手心里绕了两圈之后盘腿坐了下来,竖起了耳朵,一副认真的模样。 乔霜降伸出两根手指弹倒了小人儿:“你在干什么呢?” 小人儿没脾气似的盘腿坐了回来,乔霜降觉得这小玩意儿还挺好玩的。 下一刻小人儿身上忽然传来了纪木戎痛苦的呻吟声:“芽儿,芽儿……别过去……到师兄身边来……芽儿,别走……” 乔霜降身子一僵,脑子里浮现出的满是纪木戎蹲下身子敞开怀抱,对着变回原型的她说:“霜降过来,师兄护着你。” 乔霜降慌乱的跑进了屋子,原本倚靠在柱子上的纪木戎此时蜷缩着身子不住的颤抖着,神志不清的叫着折芽的名字,腹部的纱布已经透了。 乔霜降甚至能够听见纪木戎牙齿打颤撞在一起的声音。 “师兄,师兄,你看看我!”乔霜降费力的扶起纪木戎,被男人身上的温度冰的打了个寒战,“你看看我,我是霜降啊!” 纪木戎下意识的拥紧了热源,迷蒙的分辨着眼前的人,声音隐忍而惊喜:“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师兄你怎……” “芽儿,你回来了……” 乔霜降还未出口的话重重的砸回了肚子里,砸的她五脏六腑都闷闷的疼,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纪木戎单手扣住乔霜降的后脑眷恋而疯狂的吻了上去,吮吸着乔霜降柔软的唇舌,冰凉的身子不顾一切的汲取着少女的温度。 乔霜降脑子里的声音告诉她应该推开这个人,然后一巴掌重重的扇过去,尖锐的质问他“纪木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这才是喜怒无常,率性无惧的乔霜降。 然而乔霜降只是闭上了双眼,生涩的回应着男人。 她变了,乔霜降悲哀的想着。 乔霜降伸出双手回抱住了全身冰冷的男人,但男人生着老茧的大手扣在她后腰肌肤上却是火热一片。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扑火的飞蛾,愚蠢又执着。 乔霜降把一道昏睡符贴到了纪木戎的后背上,男人很快便伏倒在她身上,呢喃道:“芽儿,我好想你……” 花瓣上的毒是一种狠毒的寒毒,中毒之人全身冰寒,极致痛苦,身上的经脉会逐渐僵硬阻塞,到最后整个人便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纪木戎的双脚已经开始僵硬了,乔霜降给他喂了几粒丹药,也不知会不会有效果。 乔霜降嘱咐过顾小五不要随意进入,之后便放大了身形恢复了原型,一尾一人高的雪白狐狸迈着优雅的步子,丝毫不畏惧冰寒爬伏在了男人的身边,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盖在了男人身上。 狐狸的体温比人类要高上一些,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了,只希望云留弟子能够早些到来。 他以身体为她纳凉,那她便以身体予他温暖。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七日,纪木戎的身子一寸一寸的僵硬了下去,大部分的时间神志都是模糊不清的,有时候会叫折芽的名字,有时候也会唤乔霜降的名字。 第七日的时候乔霜降听见声音坐起了身子,便看见了雪衣翩翩的沈筠淮。她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唇红齿白,温润如玉,腰间悬挂着玉骨折扇,不曾有半分改变。 “小降儿,我来了你就不用害怕了。” 乔霜降只觉得有一束温和而明媚的阳光穿破了遮天蔽日的厚重乌云,倏的照入了她狭**仄的世界里,宛若拂晓的启明星,细碎的闪烁着光芒。 乔霜降衣衫不整的站起身,漂亮的丹凤眼里布满了血丝,踉踉跄跄的朝少年的方向走了过去:“沈筠淮……” 沈筠淮一把接住要跌倒的乔霜降,轻柔的把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声若夜泉潺潺:“莫怕,莫怕,莫怕……” 援军到达 同沈筠淮一起进到墨城里的还有牧还卿和云浮峰的棱镜。两人很快便开始着手为纪木戎疗伤,并向乔霜降打探了一些事情。 乔霜降原想留在纪木戎身边,却总是有意无意的被牧还卿挤到一边。 乔霜降发现了牧还卿的小动作,但她一心记挂着纪木戎,也就没说什么。 沈筠淮心思玲珑自然一目了然,牵着乔霜降到了一边,给了她套雪白的校服:“纪师兄那边有两位师姐照顾着,小降儿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乔霜降到里屋换好了衣服,雪白的衣服把她的气色衬托的都好了几分:“我不累。” 沈筠淮亲昵的刮了下乔霜降的小鼻子:“还说呢,也不知道是谁顶着两道黑眼圈。” 沈筠淮走到乔霜降的身后,开始帮她重新挽发。乔霜降问道:“小五没事儿吧?你们怎么过来了,云留离这里很远吧?” “那孩子活蹦乱跳的你不用担心。墨城附近的弟子收到了你们送出去的消息,觉得兹事体大,非他们可以摆平的事情,便把消息转送到了云留。”沈筠淮变出把木梳,把少女毛毛躁躁的发丝梳开,“墨城的事情关乎魔崖宫,师父他很重视。” “来了多少弟子?” “来了……”棱镜侧耳听着两人的谈话,提醒似的咳了几声。 沈筠淮没听见似的继续道:“一共来了一百多个弟子,由执礼长老和棱镜师姐领头,内门弟子二十余,外门弟子八十余,他们脚力不及我们,要过些日子才能抵达。” 乔霜降有些惊讶,这次竟然还有长老级别的人物跟着一同过来了:“你们准备如何?” “只有我们三人避过城民进入了墨城,并没有打草惊蛇。我们准备将计就计,等到下一次仙降之日,趁着堕仙卓乐出现的时候一举将其歼灭,之后再慢慢解救城民。” 乔霜降颔首,执礼长老是云浮峰的主人,虽然修为并不比其他长老,但却是云留十几个长老中炼丹能力最精湛的一个。当年莫虚萤杀了折芽之后被纪木戎一招打成重伤,就是有执礼长老相助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有执礼长老在,城民们的清醒之日就早日可待了。 棱镜把纪木戎交给了牧还卿,不悦道:“沈师弟,这些事情都是本次行动的机密。” 沈筠淮敛目道:“小降儿亦是我云留弟子,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棱镜若有所指道:“我不怕云留弟子知道,我只怕被外人听去泄露了消息。” “倘使真是如此,筠淮愿意承担责任。” 沈筠淮话说到这个份上,棱镜无话可说便拂袖去了。 乔霜降原想问纪木戎的情况,棱镜这一走,她也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不过看牧还卿一脸担忧的脸上并没有焦急,大概也能猜到纪木戎的情况不至于危及。 再想起纪木戎神志不清时心心念念着折芽……想来他也并不想自己天天在他眼前打转。 沈筠淮发现了乔霜降的走神,束好少女的最后一绺发丝,撩起下摆坐在了她身边:“小降儿,你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乔霜降讽刺的笑笑,之后避重就轻的说起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对心魔和纪木戎与折芽的事情只字不提。 然而乔霜降一张嘴,沈筠淮就知道她对他有所隐瞒,而且不止一星半点。乔霜降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她的了解,远比她想象到的多得多。 然而沈筠淮还是很认真的听着少女樱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词语,宛若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乔霜降问他:“何为善?何为恶?” 沈筠淮眉眼如画,眼角含笑:“于我而言你便是善,待你不好的人皆为恶。” 乔霜降忽然听见这样的答案,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别开视线闷声道:“你别这么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纪师兄?” 乔霜降不肯吱声。 沈筠淮说:“他待你不好。” “没有。”乔霜降否定道,“师兄他会受伤中毒都是为了保护我,师兄他待我很好……” 沈筠淮面上的微笑还是那么完美,清淡温和的声音诉说着最缱绻的情意:“小降儿,你要记着,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永远都站在你的身后。纪木戎护不住你,你还有我。” 乔霜降抱着膝,心脏胀痛,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她知道沈筠淮并不是在敷衍她,假如她出了事,沈筠淮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背叛全世界站挡在她的面前。 乔霜降想,如果她一开始就喜欢沈筠淮的话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大约已经顺利嫁给了沈筠淮,成为了云留上一对最令人艳羡的道侣了。 只可惜…… 到了晚上,几人分别找了一块小地方休息。三人没来之前乔霜降和纪木戎睡在一起,顾小五自己睡旁边的小耳房。 三人来了之后局势便发生了很大变化,牧还卿寸步不离的照顾着纪木戎,棱镜自己去里屋里打坐修炼了,乔霜降陪着顾小五去了小耳房,沈筠淮也跟着过来了。 于是才出去了一下的乔霜降刚进来,便看见了趴在床边上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顾小五双眼亮晶晶的:“小哥哥也是云留的弟子吗?” “是啊,小五长大了也想斩妖除魔吗?” “哥哥说了,以后会带我去云留,我以后要学很多很多东西,要让最厉害的大妖怪也打不过我!” 沈筠淮笑道:“那你知道最厉害的大妖怪是谁吗?” “我知道!他们都说魔崖宫的魔君是最厉害的大妖怪!” 沈筠淮纠正道:“魔君是魔,不是大妖怪。” “他们还说有个叫庚森的也很坏很厉害。” “魔尊庚森也是魔。” 顾小五犯了难,表情纠结的想了很久才道:“那就是,莳檀?” 沈筠淮脸上笑容一滞。 “莳檀虽然曾经是妖尊,但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再厉害也没有用了。”乔霜降并未注意到沈筠淮的表情,只催促道,“以后不用你守门了,顾小五你赶紧睡觉。” 铁石心肠 牧还卿衣不解带的照顾了纪木戎三天,终于等到了心上人睁开眼睛,委屈的哽咽道:“木戎师兄,你终于醒过来了……我们若再晚来两天可能就看不到你了,师兄你真是太胡来了……我都快要吓死了你知道吗?” 身上的僵硬还没有消退干净,纪木戎的身上依旧散不断发着阵阵凉气。他半睁着眼,缓慢的转了转脖子,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牧还卿扶起了纪木戎,问道:“木戎师兄你在找什么?我拿给你。” 纪木戎昏迷了许多天,嗓子干哑的厉害,原本清冽的声音干涩的就像粗糙的砂纸。 牧还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便把身子贴了过去,仔细辨别才听出他在不停的叫着“霜降”。 牧还卿脸色一白。 正巧乔霜降刚好进来:“师兄你感觉怎么样了?” 纪木戎的唇角不自觉的往上翘了翘。 然而下一刻沈筠淮便追着顾小五跑了进来,把他抱在了怀里:“小五你的腿还没好全,得再过些日子才能跑跳。若是再出意外,看谁还走到哪都抱着你。” 乔霜降拉下脸回过头:“顾小五,我看你还是伤得不够严重。” 顾小五辩解道:“我听见他们说哥哥醒了!我是来看哥哥的!” 沈筠淮似乎这才发现清醒过来的纪木戎,道了句:“纪师兄。” 纪木戎冷硬的颔首算作答应,从他这个角度看来,乔霜降背对着他,单手叉腰数落着顾小五,沈筠淮抱着顾小五温柔而无奈的笑着,几人之间的氛围亲昵的很。 任谁也没有看见纪木戎袖子下攥紧的拳头。 牧还卿站起身不悦道:“师兄身子很虚弱,需要静养,师弟师妹若是无事就不要打扰师兄。” 牧还卿入门不过比乔霜降早了十年,修为没比她高多少,远远还不到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的程度。所以三天时间下来,牧还卿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子疲倦,眼窝都陷了下去。 乔霜降正想说话,却被沈筠淮抢了先:“纪师兄中毒的这段日子都是还卿师姐在照料,纪师兄不要辜负了师姐的一片心意。得知纪师兄没有大碍就好,我和小降儿便不打扰了。” 话音落,沈筠淮便半推半就的把乔霜降带走了。 牧还卿显然对他的这番话和行动十分满意。 乔霜降深深的回望了纪木戎一眼,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并非是他心尖上纯洁无瑕的折芽,硬是留在他身边也只是惹的他更加厌烦吧。 牧还卿带上了门,纪木戎道:“这些天是你在照顾我?” 牧还卿点了点头,倒了点水递给纪木戎:“师兄喝点水吧。” 纪木戎不说接,也不说不接,牧还卿端着水杯的手就尴尬的僵在了半路:“你辛苦了。” “只要师兄健健康康的,我……” 纪木戎打断道:“我不需要人照顾,你多休息。” 牧还卿端着茶杯的指节发白,勉强道:“我不累,师兄你身体还没……” 纪木戎直言道,把少女所有的柔软情绪都挡在了外面:“我不用你照顾我。” “我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事情,然后去求师父,让他准我一同前去,不敢有半点耽搁。云留离这里有上万里,执礼长老带着我们三人昼夜不歇的赶到了墨城。我惦念着你,央着执礼长老给了救命的丹药,在对城内状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入了城,衣带不解的照顾你,你便如此铁石心肠的对待我?”牧还卿颤抖着声音叙述着,质问着,“乔霜降这几日一直和小师弟形影不离,同吃同住,从来都没有关心看望过你。她如此待你,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她拜上云留不过短短几个月,怎么就能让你拼了命的去护着,连修为倒退,灵魂折损都毫不在意?” “还卿。”纪木戎的眸子深邃的宛若夜里的深海,仿佛再大的风浪也不能让它产生半丝波澜,“你我永远不会有结果。” 没有人能够受得了心上人如此坚定不移的拒绝,牧还卿双眸含泪:“倘若没有乔霜降,师兄你会不会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 “不会。” 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就像是她的心一样,就算她捧出来放在他面前,他也从不曾多看一眼……牧还卿再也待不下去,摔门而去。 纪木戎倚靠在床头上,视线开始四散开来。 他还记得的,他中毒的时候乔霜降变回了原型始终把冷的像冰块似的他圈在身子里。 乔霜降那样外冷内热的人,心思善良的很,不论是对顾小五,还是何挽凉。他们现在身陷墨城,乔霜降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她却依旧选择了留在这里。 他对乔霜降并没有什么奢望,只要她不杀人留在他身边,他就已经满足了。 至于牧还卿,他不能许诺给她任何东西,不如早些断了她的念想。 不一会儿棱镜走了进来,道:“听说纪师兄醒过来了,事情的大致情况乔师妹已经告诉过我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纪师兄。” “墨城有结界,纪师兄是怎么把传信纸鹤送出去的?” 纪木戎淡然道:“遣了只乌鸦精。” 他并不是什么妖都收的,有时有些事情,吓唬小妖给他跑腿也不是第一次了。 棱镜脸上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颔首道:“原来是这样,和乔师妹说的别无二致。墨城的事情不劳纪师兄操心,师兄好生休养,棱镜告退。” 棱镜出了门,居高临下的睨着屋前的牧还卿:“哭什么哭,看乔霜降多余就除掉她啊,没点出息。” 后来的纪木戎时常回想,是不是他当时不曾让乔霜降送信,毒发死在墨城里,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他死了的话,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除了年纪尚小的顾小五,其他五个人怀揣着各异的心思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掩藏着无数不停涌动着的暗流。 踪迹泄露 月升日落,又是初七,仙降之日。 卓乐仙君还是那副浮夸的排场,一顶八抬软轿,轿前轿后各十六仙娥仙童,花瓣漫天,乐音靡靡。 底下依旧是卑微的爬伏着整城的城民,依稀有些躁动。上个月纪木戎把卓乐仙君的仙娥仙童杀了个干净,卓乐仙君大怒,克扣了他们的初元丹。他们搜遍全城也没找到两人,惹得他们整城日子都不好过。 城民们祈求着卓乐仙君能够忘记这件事情,但是事情似乎并不如他们所愿:“可找到人了?” 顾世源颤颤巍巍道:“并未……请卓乐仙君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既如此,本月的初元丹依旧要扣。”卓乐仙君斜斜撑着额角,他自然知道那两人能有一万种方法避开这些愚蠢的城民,墨城的结界并没有人强闯出去的痕迹,他们两人现在大约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他们。他这样做不过是引导着这些城民更加怨恨他们而已。 卓乐仙君猜的没错,执礼长老正在暗处给弟子们分配着任务,棱镜在一旁帮着打点照料。 执礼长老居于云浮峰,是云留十三长老之中唯一一个女性长老,并非剑修而是个纯正的丹修,一袭出尘青衣,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模样:“宽守负责西面,谭宇配合我布结界……你是乔霜降?” “是。” “你修为低微,就和沈筠淮一起留在这里吧。” 乔霜降敛目道:“是。” 不远处孩子们已经裹着讨喜的桃色衣裳走了出来,做好了同卓乐仙君一同离开去九重天的准备。 执礼长老嘴里轻诵诀要,硕大的结界拔地而起,把几千城民全部笼盖在里面,同一时间,百余名云留弟子飞身而出,把卓乐仙君一行人紧紧包围在了里面。 棱镜执剑直指卓乐:“云留棱镜,奉命捉拿魔崖宫逆党!” 被罩在结界里的人们见状,个个双眼通红,哄闹了起来。 这些人扰乱了一次仙降之日,还有扰乱第二次! 卓乐似乎毫不惊讶,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本仙君等你们许久,你们终于来了。” 棱镜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卓乐打了个响指,结界中有数十个城民打扮的人凭空掏出刀剑,抵在附近的城民脖颈上。 “本仙君若是出事,整个墨城便是陪葬。” 棱镜冷哼:“有舍才有得,魔崖宫手下控制的城镇不止这一个,若是舍弃一个墨城便可拯救更多的人,墨城不要也罢!” “哟,姑娘好魄力。”卓乐又打了个响指,二百多个衣着各异的魔修和妖魔狞笑着,围住了云留的百名弟子,“这样如何?” 棱镜环视了一眼周围毫不掩饰就出现的妖魔,脸色有些苍白:“我们的行动绝不可能泄密,你怎么知道的?!” 卓乐呵呵道:“不可说,不可说。” 卓乐冷声道:“动手!” 魔崖宫的人里应外合的围攻着云留弟子,两方势力瞬间便缠斗在了一起,光影交错,兵戈之声骤起。 云留弟子先前所有的安排都被打乱,很快便被分割开来手忙脚乱的以一敌多,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我们的行动被泄露了。”执礼长老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乔霜降,“我们之中藏着魔崖宫的人。” 他们此时站在一座不显眼的小楼上,除却执礼长老以外,纪木戎重伤未愈,修为大跌并未出战,牧还卿则同乔沈二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被留在了原地。 云留泄露了消息,内部出了内鬼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这个内鬼是谁……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最初收到传信纸鹤的人是棱镜,棱镜把事情告诉了她的师父执礼长老,执礼长老觉得事关重大便知会了掌门。 那时掌门正在给云留峰的弟子们授课,牧还卿和沈筠淮人精儿似的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一前一后的去求掌门让他们一起去。掌门不耐烦的斥责道:“去吧去吧,都去吧,去了就别回来了!” 两人便来了。 纪木戎受伤,牧还卿和沈筠淮都担心得很,执礼长老也并不想失去纪木戎这样的弟子,便火速赶到了墨城。当然沈筠淮只是担心和纪木戎在一起的乔霜降罢了。 再之后三人进了墨城,执礼长老留在城外安排弟子。魔崖宫的人素来神出鬼没,极少撞见,为了隐藏踪迹不打草惊蛇,这些被遣来的精英弟子们始终都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和安排。 知道所有的一切的说到底不过五人,分别是执礼长老,棱镜,牧还卿,沈筠淮和乔霜降。就连纪木戎都是仙降之日前一天才见到执礼长老他们。 这五人里,最有嫌疑的便是才入门不久却已经在墨城里待了半个多月的乔霜降。 执礼长老点到为止,并不多言,抽出一把软鞭飞身而起,这种时候实在不是个搞内讧的好时机。 纪木戎和牧还卿也飞出去支援云留弟子。 乔霜降心思复杂的停留在原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几百人,她是不是内鬼她自己最清楚,这件事的指向性实在是太明显了,就是有人在引导着别人,把内鬼的脏水往她身上泼。 她的嫌疑太明显了,而且她的身份本来就经不起推敲,若是真的东窗事发,她的小命估计也就保不住了。 是谁要害她?是棱镜还是牧还卿,亦或者是其他的人。 沈筠淮忧色深沉的牵住了乔霜降的小手,安慰道:“小降儿我相信你一定不是内鬼,我会保护你的。” 乔霜降感受着少年手掌传过来的温度,点了点头。 敌人的阵营里并没有执礼长老这种等级的人,执礼长老加入战场之后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那场战斗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执礼长老并不擅长战斗,最后拼了全力也只能护着云留弟子险胜。 云留击毙了所有魔崖宫的魔修与妖魔,活捉了堕仙卓乐,百余名弟子死伤惨重,战到最后只剩了二三十个弟子。 冰山一角 经此一役,云留算是狠狠地栽了个跟头,战死的弟子需要安葬,受伤的弟子需要治疗,墨城的城民更需要救助。然而棱镜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纪木戎旧伤未愈,执礼长老多多少少也受了伤,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大部分的事务都交给了牧还卿去处理。 然而就是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刻,乔霜降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闲的发慌。 乔霜降坐在城墙上望着鲜血一般的落日余晖。 沈筠淮撩起衣袍径自坐在了她身边。 沈筠淮也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说是他修为低微帮不上忙。然而乔霜降心里是清楚的,沈筠淮大概是被安排来监视她的。 “小降儿。” “嗯?” “随我一起回云留吧。” 乔霜降转过头,双眸清浅:“是执礼长老的意思?我要是回了云留,是不是就不能活着离开了?” “不会的。”沈筠淮把乔霜降轻轻拥入怀里,耳语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乔霜降敛目闷声道:“你也觉得云留的内鬼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沈筠淮安抚的摩挲着少女单薄的后背,眸色暗沉,“委屈你了。” 沈筠淮跟她说卓乐的父亲是个小门派的掌门,曾经在卓乐小时候带他去了云留,却没能通过入门试炼。为了能够让亲儿成仙,卓乐的父亲殚精力竭的搜寻来无数丹药,硬生生的把卓乐填成了个散仙,不久之后便无憾的撒手人寰了。 卓乐自从出生起就被父亲寄予希望飞升为仙,他活了几百年都是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所以当他真的成为了仙之后,他忽然便失去了活着的所有意义。 他没有深厚的修为,坚定的意志,就算把自己打扮成傅子瞻的模样也毫无意义,后来魔崖宫的人邀请他加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增进修为,像一个上仙一样被人顶礼膜拜,那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墨城的结界已经被执礼长老解开了,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卓乐说墨城的结界是魔尊庚森布下的,并且交代出了一些其他受控制的城镇。 庚森精挑细选了几个地势偏僻,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的城镇,让堕仙伪装成神仙,并借助初元丹来控制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奉献出自己的孩子,目的就是让这些城镇成为他们的粮食储备库,有规模有效率的提高魔崖宫的实力。 卓乐嘴里吐出来的几个城镇已经让执礼长老很是心惊,假如不管不顾的让这样的情况不断扩大下去,最后恐怕连云留都无法抵挡魔崖宫恐怖的实力。 过几日云留遣出的弟子就会到达,到时候会有一部分弟子把战死的弟子带回云留,等到那个时候,乔霜降和沈筠淮也会一同回去。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两三百名云留弟子抵达了墨城,训练有素的安排好牺牲的云留弟子,计划明日便赶回去。 乔霜降远远的看着,转头对沈筠淮道:“我想再见师兄一面。”她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他了,她总觉得,若是现在不告而别,以后恐怕就很难再见到他了。 沈筠淮柔润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把少女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想去便去吧,我不会打扰你。” “谢谢你,沈筠淮。” 清风撩起沈筠淮的衣袖发梢,仙风道骨的少年犹如乘风欲飞,地上纤细的影子显得有些寂寥。 乔霜降避开了云留弟子溜进了纪木戎住的地方,然而到了他门前,乔霜降却犹豫了。 看过了纪木戎和折芽之间的故事,她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呢…… 脚步声夹杂着谈话声落入了乔霜降的耳朵里,乔霜降并不想被人发现,便在地上画了个隐身阵把自己圈在了里面,隐去了身形和气息。 纪木戎第一次教她这个阵法的时候她失败了,这段日子她没有事情可做,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拿着小木棍练习阵法,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能够十分自如的运用隐身阵了。 下一刻,有个弟子敲门进了纪木戎的屋子。 弟子开门的那一瞬间,乔霜降看见了屋里的纪木戎。男人正坐在床上打坐,他似乎瘦了一些,显得侧脸越发的凌厉了,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弟子进去后纪木戎缓缓睁开了双眼,夜海般的眸子透露着一抹不易发觉的倦意,却还是那般深邃悠远,波澜不惊,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让他皱一下眉毛。 弟子转身带上了门,木门合上的最后一瞬纪木戎有感应似的往外看了一眼。视线相交,乔霜降猝不及防的别开视线,心跳如鼓。 没过一会儿弟子就出来了,大约只是向纪木戎转达了一些事情。 木门又是一开一合,乔霜降却没有推门进去,刚刚那一眼已经用掉了她所有的勇气。 乔霜降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纪木戎并没有出来,也许刚刚他并没有发现她吧。 沈筠淮同她说过,纪木戎并不会同他们一起回云留,他会跟在执礼长老身边,等墨城的城民恢复正常之后一起前往其他的沦陷的城镇。 而她明天就要回云留了。 师兄他知不知道明天她要回云留? 乔霜降有些斟酌不清自己的心意,她喜欢纪木戎,但是折芽的事情无疑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有时会想,她是不是应该放弃对纪木戎的念想,给他留一片放着折芽的清净之地。 然而真的这样做,她又觉得心脏胀痛不堪。 乔霜降在纪木戎屋外坐了一夜,露水沾了一身。拂晓时乔霜降扶着墙站起了身,轻轻道了句:“师兄,我走了。” 这样就算是告别过了吧? 乔霜降坐的双脚发木,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她大概可以料想到自己的下场,回云留之后被发现妖的身份,那个时候她到底是不是内鬼就不重要了。 然后,她会死,也许快一点,也许慢一点。 名唤乔霜降的这条尾巴,就当是送给他了吧,等她再复生之后,就安安心心做个狐妖,不要和人类有这么多来往了。 毕竟,人妖殊途。 此生无憾 乔霜降离开之后,屋里的纪木戎跟着起身出了门。她不想看见他,他就不出去惹她生气。 “长老。” “是小纪啊。”执礼长老为熟睡的棱镜掖好了被子,慈眉善目,“要和长安他们一起回去?” “是。” “当年你师父把你领回来的时候你才一丁点大,跟个小大人似的,一转眼你在云渺峰上已经八百多年了。”执礼长老看着纪木戎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心里该清楚,以你现在的身体,离开我之后的后果。” “你根骨资质好,又踏实可靠,你师父他一直很器重你。顺利的话不消三百年你就能够飞升到九重天上做上仙。你真的要为了乔霜降连命都不要了?” 执礼长老说话始终都是不紧不慢的,公正而不失偏颇,不掺任何个人情绪,点到为止,半点也没有辱没真仙的身份。 纪木戎淡淡道:“成仙有何好?” 执礼长老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若是旁人问,她会不假思索的告诉他们,成仙之后会拥有几乎无尽的生命,会有更强大的力量,会得到普通人的拥护与爱戴,会成为师门的骄傲、其他弟子的榜样…… 但是问这个问题的人是纪木戎,修炼了八百余年的纪木戎,毫无野心的纪木戎,为了折芽能够抛弃一切的纪木戎。 执礼长老问他:“你想要的是什么?” 纪木戎双眸黑白分明:“将死之时,问心无愧,此生无憾。” 执礼长老叹了口气,她扮演着清心寡欲的神仙已经太久太久了,每日炼丹修炼,教授弟子,看着云浮峰一次又一次日升月落,她曾经的初心,早就已经遗失在时间的洪荒之中,等她回过头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凡人眼里他们神通广大,但谁又能看到他们灵魂上都锁紧了的束缚呢。 “你去吧。”执礼长老松口道,“假如这样能够让你无憾的话。” 纪木戎尊敬的朝她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执礼长老描摹着棱镜的眉眼道:“镜儿啊,你说师父这样做是对是错?我是害了他,还是圆了他的愿?师父年纪大了,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脑袋里都装着什么了。” “长老,药材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去炼丹了。”端着铜盆进来的是个穿白校服的少年。 执礼长老站起身:“辛苦你了,棱镜就交给你了,竹子。” “好。”跟着云留一众弟子偷渡过来的竹子朗声道,“长老您就放心去吧,我肯定会照顾好棱镜师姐的!” 年轻人的事,就交给年轻人们自己去解决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这个老人家跟着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转过头来,乔霜降离开之后直接回了她的房间。顾小五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姐姐你去哪了?” “没什么。”乔霜降勉强笑笑,“抱歉吵醒你了,天还早,再睡会儿吧。晚些就要回云留了。” 顾小五闻言精神了:“今天就回云留了吗?!” “恩。” “到了云留我就能和你们一样修炼了吗?” 乔霜降揉揉他的小脑袋:“还不行,要等你长大。” “唔。哥哥姐姐也一起回去吗?小哥哥也一起吗?” 乔霜降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 顾小五听不出乔霜降的揶揄,兴奋的鞋也不穿就跳到了地上:“姐姐我睡不着了,我去洗漱了!” 乔霜降看着稚嫩可爱的顾小五,心底复杂的很。 “小降儿。”沈筠淮站在门边,清晨的碎阳淡淡的笼盖在他身上,“我们一起逃跑吧。” “我不是内鬼。” “我知道。”沈筠淮走到乔霜降面前,“他们在我身上下了术,这段日子里你做了什么他们都知道了,他们不喜欢你,铁了心要除掉你。纪木戎明明一早就知道你今天要走,也从不曾主动找过你,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乔霜降眉眼之间淡泊如水:“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吧,沈筠淮。” 虽然她会丢掉一条尾巴,但她却可以换个名字,换副皮囊,换个性格,远远的离开云留,离开纪木戎。 对于他们九尾狐来说,丢上几条尾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的下一条尾巴大约就不会喜欢纪木戎了吧,等到那个时候她就能够自如的谈论起从前的事情,只当做是一场虚梦罢了。 乔霜降身上沾着露水,额前的碎发都湿塌塌的沾在额头上,樱粉的唇瓣冻的有些发白。 沈筠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温柔的拂开她的碎发,为她烘干身体。他只是用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保持着自己柔润如玉的形象。 沈筠淮压抑的太久,太过娴熟,以至于乔霜降没有发现少年的任何异样。 不多时后几人踏上了云留的木舟,那是个大型的飞行灵器,气派又宽敞,足可以载上几百人。 顾小五激动的扒着甲板上的围栏,望着流云无数:“姐姐姐姐,好漂亮啊,你快过来看看。” 乔霜降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能够让她自由活动大约就是云留给予她最后的尊严,照理要少些动作才是明哲保身的法子。 但顾小五这副模样实在令她不忍心。 她上舟的时候嘱咐过顾小五不能乱跑,会给别人惹麻烦,正是最淘气年纪的小男孩就真的不乱跑,双脚像是被钉住了似的站在围栏旁边。 木舟走的很慢,乔霜降抬眼远眺,湛蓝天空,氤氲流云,下面是连绵的群山,绿意斐然,波澜壮阔的景色不由让人身心舒畅,从凡尘间的杂事里逃出一时半刻。 “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乔霜降嘴角含着一抹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笑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的干净又纯粹:“是啊。” 乔霜降身后的不远处,纪木戎制止了要问好的洛长安,示意他不要说话。 洛长安会意,拱手离开。 纪木戎便站在桅杆下的阴影中,压抑的咳了两声,注视着船边的白衣少女,认真而眷恋。 魔尊庚森 木舟的速度几乎不足御剑的十分之一,这样算起来他们要在一直在木舟上待上几个月才能抵达云留,弟子的尸体都已经用了特殊的方法被保存了起来,以保证不会腐烂。 然而木舟虽慢,却始终坚定不移的向着云留前进,风雨无阻。 乔霜降几乎能看见自己缓慢流逝着的生命,就像是手中的清水,指缝间的细砂,缓慢且没有寰转之地。 乔霜降本以为能够风平浪静的抵达云留,木舟行了一个多月之后却忽然发生了变故,又把她往深渊里狠狠地推了一把。 那个男人一袭墨绿色的立领长袍,周身萦绕着淡薄的黑色雾气,翘着二郎腿慵懒的凌空而坐,额上顶着两支漆黑的尖角,双眸狭长,透露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 洛长安警惕的发问:“来者何人?” 男人朱唇轻启:“现在的后辈还真是没礼貌。” 乔霜降瞳孔骤缩,这个声音和语气实在是有些耳熟。 男人身上魔气冲天,一看便是来者不善,木舟上所有的弟子都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男人虽然没有刻意释放出威压,却已经令一众弟子很不舒服。男人的修为高出他们太多,洛长安不敢轻举妄动:“我等乃云留弟子,此行是护送殒命的师兄弟回门,不曾招惹任何麻烦,不止阁下出现所为何事?”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们明明杀了本尊的手下,抓了本尊的人,破了本尊的结界。”男人笑道,“这怎么能说是‘不曾招惹任何麻烦’?” “魔尊庚森?!”洛长安攥紧了剑柄的手心都布满了汗渍。他们这次的任务并没有什么危险性,此行来的精英都留在了墨城以供执礼长老安排差使,剩下他们这些人都是资质修为不是最优秀的弟子护送尸体回门。 而且就算所有的弟子都在,他们也不一定能解决这个男人。 “你要做什么?” “你在害怕?别怕啊,怕又没有用。”庚森眯着眼扫过了一众云留弟子,最后视线定在了乔霜降身上,懒洋洋的撩起一只手,“霜降啊,你还真是倦怠啊,还得我来接你回去。” 乔霜降宛若雷劈,耳中嗡嗡作响。 她周围的弟子迅速退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以森亮的剑尖指着她,把她团团围在中间。 牧还卿愤恨道:“乔霜降果然是你!云留那么多弟子都折在了你手里!” 洛长安失望道:“我原本,还是不相信的。” 不知道谁的声音喊着:“乔霜降你对得起舟上所有去世的同门师兄弟吗?!” “小降儿!”沈筠淮想到乔霜降的身边,却被旁边的顾青弦抱住了腰不让他过去,“筠淮,你冷静一点,你要是过去了就会被当成同伙的!” 指责,愤恨,谩骂……乔霜降无助的环顾着四周的人,她想说不是她,却也解释不清现在的场面。 庚森饶有兴趣的看着单薄纤细的小人儿,指尖一拨,雾气氤氲的心魔缠绕在乔霜降周身,蛊惑道:“你本就是妖,这有什么的?人妖殊途,你心里不是清楚的很吗?他们都怨你,怕你,冤你,有什么好留恋的?” 乔霜降双眼放空。 心魔说得对,她已经陷的够深了,不需要再推她了。 庚森笑容邪肆:“霜降,过来。” 乔霜降抬步朝庚森走了过去,身前的云留弟子们谨慎的后退了两步。 庚森愉悦的提醒道:“伤害本尊的人的下场,你们最好想清楚。” 于是,再无人敢拦乔霜降。 无关善恶,无关正误,在绝对的力量前低头,是所有人都会不假思索选的选择。 木舟宽广得很,乔霜降走了很远,忽然身子一滞。 乔霜降回过头去,看着两人牵绊的紧紧的双手,唇角开阖:“师……兄……” 纪木戎眉目英凛:“霜降,我带你走。” 乔霜降反应了很久,空洞的双眼似乎晃过几分清明:“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护着我?” 纪木戎沉寂的双眼中似乎萌动着某种隐秘的情愫:“霜降,我……” 庚森对于突然出现的纪木戎似乎十分不耐烦,凌空把乔霜降拎了过去:“虽然本尊主要是来带走乔霜降的,但你们诛我魔崖宫数百魔修的过节也要顺便处理一下。” 庚森大手一拂,无数黑气瞬间把整个木舟都笼罩在了里面,云留弟子们的身形顿时变得模糊而朦胧。 没了心魔的控制,乔霜降恢复了神志,挣扎起来:“你做了什么?!” 庚森把乔霜降乱挥的双手攥在身后,双眸戾气厚重:“杀人啊,没见过?和你杀过的人比起来,百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庚森挑起乔霜降的下颚,强迫她看着被笼罩在黑雾里的人们:“幻境里每个人都是无所不能的,七日不出幻境,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想看看他们都在想什么吗?” 庚森扬手,上百个水镜凌空浮现,环绕在他们身边,倒映出每个人的幻境。 十里桃花,酒香万里,顾青弦歪歪斜斜的依靠在桃树枝上,手拎一坛桃花酿,双颊酡红而迷离。 青峰数座,山倾水竭,顾小五身量拔高了许多,手执长剑,雪白的校服衣袖翻飞,凌空把一个大妖怪击飞出去数十丈远。 浮云袅袅,缱绻缠绵,洛长安微笑着坐在云浮峰上,手边是莫虚萤与他同坐,谈天说地。 宁静雅致,白玉栏柱,牧还卿雪白罗裙,长发轻挽,模样似乎已经成了上仙,正坐在湖心亭中与纪木戎对弈。 …… 庚森是心魔,最擅幻术,杀人于无形,他说的话乔霜降不敢不信。她紧张的上上下下寻找着纪木戎的幻境,忽然双眼一亮,挣扎着喊道:“师兄!” 出乎意料的,庚森忽然松开了桎梏着乔霜降的手,她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了纪木戎的幻境里。 庚森幽幽的笑了。 关心则乱的乔霜降并没有注意到,数百个水镜之中倒映出的,并没有沈筠淮的幻境。 幻境之中 纪木戎的幻境是云渺峰,这天的天气极好,清风徐来,万里无云,他穿着云留雪白的校服,坐在棠竹坞的小院子里和几个师弟师妹一起用饭。 折芽偷吃辣菜被纪木戎打掉了手,少女鼓了鼓腮帮,报复似的夹起几块辣椒放在了纪木戎的白瓷碗里。 纪木戎捏着竹箸的双手顿了一下,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抹微笑,波澜不惊的吃下了小师妹给她加的菜。 纪木戎真的吃完之后折芽忽然有些心虚的皱了皱眉毛,担忧道:“师兄辣不辣?要不要喝点水?” 夏茗茶道:“小八你不要管他,就算你给他一碗黄连,他含在嘴里都是甜的。” 竹子猛的抬起头:“师兄真的啊?” 纪木戎不咸不淡道:“好好吃饭。” 夏茗茶早有预料似的继续吃饭,竹子扁了扁嘴抢先一步夹走了栗子看上的鲜嫩竹笋。 …… 棠竹坞还是平时的模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一如流水,气氛确实温馨又和谐,极是令人舒服。 乔霜降忽然有些恍惚,隐约间竟然分不清这是纪木戎的幻境,还是庚森之前给她看的幻境。 原来纪木戎最向往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啊……有云渺峰,有师弟妹,有折芽……唯独没有她。 庚森悄然出现在乔霜降身边:“哟,看热闹呢啊?看来你师兄看起来还是很满意本尊的幻境的。” 乔霜降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庚森笑道:“自然是来看你,你可是本尊的宿主。” “为什么要陷害我?” 是庚森的出现,掐断了她的最后一丝生路。 “怎么能说是陷害呢?本尊是特意来救你的。”庚森揽住乔霜降,挑起她的下颌,“你看他只喜欢折芽,心里没有半点你的位置。” 那样的场景实在是太刺眼,乔霜降别开视线,岔开话题道:“为什么是我?你是不是……认识我?” “打个赌吧。”庚森贴在乔霜降耳边吹着热气,“你们若是赢了,本尊便放过舟上所有的人,如何?” “我可以拒绝吗?” “不能,小可爱。”庚森语意愉悦,“想想顾小五,想想沈筠淮,你怎么舍得连累他们呢?”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庚森一个人的游戏,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如何赌?” 庚森身后走出个十五六岁的雪衣少女,眉目温和,宛若水墨画中走出般的美好动人,声若夜泉:“庚森说你是我的小师妹。” 乔霜降瞳孔骤缩。 面前的少女顶着折芽的脸,却和她从前见过的每一个折芽都不一样。少女眉间凝着一团晕不开的忧伤,周身的气质不一样了。若说从前的折芽是一眼清澈见底的小溪,面前的折芽就是一湾沉静柔婉的镜湖。 “你是谁?” “我叫折芽,你曾经也许听说过我吧。”少女眉目舒展,望着纪木戎出神,“这样的日子还真是怀念啊,回想起来,我已有六七年没见过师兄了。” 折芽凌空描绘着纪木戎的眉眼轮廓,神情眷恋而哀伤:“他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像块木头。” “她是真正的折芽,神奇吗?”庚森继续道,“只要纪木戎亲手杀了折芽,就算是你们赢了。” 乔霜降皮笑肉不笑:“你让他杀了折芽,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唔……”庚森沉思了一会儿,“既然你想要这样,纪木戎杀了你也成。” “……” “本尊在外面等你们。” 庚森离开之后瞬间只剩下了乔霜降和折芽两人。 乔霜降直截了当道:“你不是死了吗?” 折芽浅浅的笑了笑:“我的资质并不好,性格也不足以进入云留,是师兄强行把我收入云渺峰的。其它弟子都嫉怨我,我性子又很怯弱,在云留上过的并不好,除了师兄以外,我只有一个好朋友,她就是云浮峰的棱镜师姐。” “当时我被陷害成叛徒,身陷囹圄,就是棱镜师姐救了我。后来我死了,不知道她从哪搜来一抹我的魂魄保存了起来,也不知道我怎么辗转到了庚森手里。” “我的残魂太过虚弱,稍有不慎就会形散,这些年里我一直都栖身在庚森的灵器里,浑浑噩噩过了好多年。凭我最后残留的这点力量,我也只能现身在庚森的幻境里。” “我最后仅剩的这点力量并不足以走到外面,再过几天我就要彻底消散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最后我会死的,你和师兄出去便是。” 折芽摩挲着颈间若隐若现的细链:“庚森有时候会给我讲讲师兄的近况,我的死给他造成的影响太大了。给我几天时间好吗?就当是我的遗愿。” 看,就是这样温婉纯粹的折芽才令她不能拒绝。 折芽朝她道过谢,身子一拂便成了纪木戎身边吃饭的那个折芽。 乔霜降看来看去,也没找到两人之间足以令她插入的缝隙。 院里的人用完了饭,折芽忽然抿唇道:“师兄,我有个人想介绍给你认识。” 纪木戎一愣,不知折芽哪来的朋友要介绍给他,而且普通弟子并不能随意穿梭云渺峰吧。 折芽扯着乔霜降到了纪木戎面前道:“师兄,她叫乔霜降,是我们的小师妹,前些日子才被师父收进门。小师妹想见你很久了。” 纪木戎明明记得他最近一直在云渺峰上,上一次收徒才过了三五年,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收徒,而且他总觉得这个孩子眼熟得很,他们之间并不是初次见面。 但折芽这么说,他便自然而然的修改了自己最近的记忆,接受了折芽的说辞:“嗯。” 纪木戎打量了一眼传说中的小师妹,忽然便看见了乔霜降腰间的清涧,蹙眉道:“你怎么会有清涧?” 乔霜降心里回答:这是我入门的时候你送我的拜师礼。 折芽解释道:“小师妹很喜欢我的清涧,刚巧师父路过,我就缠着师父给小师妹也做了把差不多的。师兄好不好看?” 纪木戎轻轻颔首,赞同道:“好看。” 霜降折芽 乔霜降坐在小竹凳上托着下巴望天。纪木戎和折芽去后山挖笋了,折芽扯着她去,她拒绝了。 她本以为折芽会用最后时间独占纪木戎,出乎意料的,折芽对她很好,不管做什么都要把她带着,甚至主动把她推给纪木戎,自己则抽身而退。 乔霜降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折芽说:“师兄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觉得我的死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我,这些年他应该也很偏执吧。我马上就要彻底消散了,有我在身边他会更容易接受其他人,至少让我最后再为他做些什么。我不能让我的死困着他一辈子。” 乔霜降不解,这样善良单纯的少女为什么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叛徒:“你是被谁陷害的?” 折芽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乔霜降也不逼迫她:“还有三天,就要满七天了。” 折芽点了点头。 纪木戎聪厨房里钻了出来,道:“芽儿,来洗菜。” 折芽把乔霜降推到了男人面前,笑道:“小师妹和师兄去洗吧,我要在外面晒晒太阳偷个懒。” 纪木戎深深的看了折芽一眼,没有说什么。 乔霜降娴熟的挽起袖子剥干净嫩笋,切成了薄薄的片:“师兄,没有盐了,你去盐罐里拿点吧。” 纪木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哪?” 乔霜降把空了的小瓷罐递给纪木戎,道:“就在后面橱柜的最下面一层,在角落里,应该有其他的东西挡在前面,师兄你翻一下。” 没一会儿,纪木戎就带着一小罐装满的盐回来了。 乔霜降接过:“谢谢师兄。” “你是什么时候入的门?” “三月初六。” “那你为何,如此熟悉云渺峰?” 乔霜降手上一僵:“都是茶茶师姐告诉我的。” 纪木戎审视着乔霜降,一把抽出了少女腰间雪白的佩剑:“这一柄是真正的清涧。谁给你的?” 乔霜降嗤笑一声:“是你给我的啊,师兄你不记得了?” 纪木戎眼底闪烁了一下,忽然脸色骤变冲了出去。 乔霜降跟出去的时候,看见纪木戎把折芽紧紧的拥在了怀里,耳鬓厮磨:“芽儿。” 折芽红着脸颊象征性的推拒了几下:“师兄,你怎么了?” 纪木戎语速很快,显得有些急切:“芽儿你会长长久久的活着,永远不会离开我是吗?” 折芽双手缓缓垂落了下去,轻声道:“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很久了,是你亲手把我葬在云渺峰上的,师兄。” “说谎。”纪木戎阖上双眼,否定道,“我没有葬过你。” 折芽沉默了半晌:“师兄,你睁开眼睛看看。”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 无数谪仙似的云留弟子凌空而立,无数层结界中男人抱着死去的少女声嘶力竭—— “你看,我已经死了。” 纪木戎几乎要把折芽揉到他的骨血里,不肯松口一点:“你没死。” 折芽一手捧起纪木戎的脸颊,一手轻轻摩挲着颈间的细链:“师兄,我们不是已经再次相遇了吗?忘了我,也放过你自己。杀了我吧——” 纪木戎哑声道:“你太残忍了。” 折芽望了一眼矗立着的乔霜降:“如果你不做出选择的话,霜降也就走不出去了。” 他们三人原来是站在同一个院子里的,中间不过隔了一两丈的距离,而场景转变之后他们便隔了十余丈的距离,就像是沟壑一样硬生生的拦在她面前。 乔霜降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能勉强看清他们悲伤而挣扎的神色。 折芽大概是同他说了幻境的事情吧。 她一面觉得纪木戎不会为了她而放弃折芽,一面又不住的期待着纪木戎能够选择她。 庚森并没有现身,只是以雾气的状态缠在乔霜降的周身:“你猜你心爱的师兄会选择谁?” “请你离我远一点。” “谁能舍得放开你这么美味的甜点。” “你折腾了这么一遭就是想要我的内丹?” 像她这样的大妖怪,无论对人对仙,对妖对魔,她的力量都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庚森嗤笑一声:“本尊可不敢吃你。” 乔霜降没心情和他斗嘴,就没再搭茬,也没有深究庚森话里的意思。庚森悠闲的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收敛了身形,临近消失之前,乔霜降眼前拂过一抹并不显眼的雾气,心烦意乱的少女并没有注意的到。 天上的星子始终没有变化,明月也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幻境里的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 乔霜降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才看见纪木戎在折芽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朝她走了过来。 纪木戎星目剑眉,薄唇微抿,雪白的校服化作翩翩雪蝶飞舞而起,弹指间便成了素色黑衣,一如她见惯了的木头师兄。 乔霜降有些心跳加速,在她心里,穿白的师兄是折芽的,穿黑的师兄才是属于她的。 乔霜降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眉眼弯弯:“师兄,你说要带我离开还做数吗?” 纪木戎站在她面前,拔剑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放在乔霜降眼里却像是慢动作一样无数遍的重复播放着。 银光粼粼的剑尖精准的指着乔霜降纤细而优美的脖颈,压出一道红痕,一线鲜血蜿蜒而下。 乔霜降俏皮讨喜的小虎牙还是露在外面,笑容越发的灿烂,宛若黄泉边最浓稠的曼殊沙华,妖冶而恣意:“师兄,要杀我?” 乔霜降的声音颤抖的不像样子:“师兄,还是选择了折芽?” 纪木戎沉声道:“我此生此世,只爱芽儿一人。” “我失去过她一次,便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 “所以我就可以被任意践踏?任意舍弃?纪木戎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乔霜降的声音尖利起来,双眼通红,指甲暴涨,“纪木戎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纪木戎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手腕轻送,少女的喉管便被剖开,鲜血淋漓:“谢谢你你喜欢我,抱歉。” 离开幻境 乔霜降跌倒在地上,云留月明星稀的夜空成了她最后看见的事物。 比起脖子,她其实觉得心脏要更疼一些。 就为了折芽的一缕孤魂,纪木戎就能毫不犹豫的杀了他,真是果断的很,不愧是云留最好的一把刀…… 她终于用自己的小命试探出了折芽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或许并没有试探出来,和男人心中完美无瑕,澄净善良的折芽比起来,她区区一个乔霜降又算的了什么? 当年折芽被污蔑为叛徒,纪木戎拼了性命也要护着她,几近堕魔,而现在她被陷害成内鬼,纪木戎二话不说便除掉了她,亲手为门派清理门户。 或许纪木戎也是相信她是魔崖宫内鬼的吧?毕竟他连她的原型都看过了。她是妖这一点,就永远都是她解释不清的因果。 到底是谁陷害的她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天大的事情对一个死人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从此云留乔霜降就会销声匿迹,之后换个身份在另一方天地里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从此不再与纪木戎有任何瓜葛。 乔霜降想,她这一条尾巴活的还真是短暂,不过活了五六年便丢了尾巴。她又想,纪木戎当时用五百年修为为她涤清因缘,五百年修为就这么糟蹋在她身上,他现在应该后悔得很吧。 不过他也不亏,傅子瞻给的丹药她已经给了纪木戎,她并不欠他什么。 她死了以后,其他人的结局真好啊。 纪木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折芽,拯救了所有的云留弟子。这一点上乔霜降还是相信庚森不会反悔的。 如此的话,沈筠淮……也就能顺利的回到云留继续修行了吧,然后有朝一日飞升上仙。乔霜降只一想,便觉得那副仙气飘飘的样子很适合温润如玉的沈筠淮。只可惜她看不见他飞升了。 顾小五的话不知道他长大些之后能不能顺利的拜入云留,能不能遂了他的愿成为内门弟子,到处降妖除魔。 …… 乔霜降乱七八糟的想了无数事情,原本连贯的记忆像是卡带了的磁带,一顿一顿的模糊不清,等磁带转到了头,她也就不再会被这凡尘俗世所困扰了。 希望她的下一条尾巴能够铁石心肠,没心没肺一些,免得再走上不该走的路,喜欢上什么不该喜欢的人。 庚森出现在了这片虚无的空间之中,道:“感觉怎么样?” 乔霜降飘在空中,双目无神:“你有心爱的人吗?你把她变出来亲身体验一下。” 庚森放大的脸出现在乔霜降面前,黑漆漆的犄角几乎要刺到她:“这世上还没有女人能够配得上本尊,你知不知道魔崖宫里有多少漂亮的妖魔求着本尊成为他们的心魔?” “不是这样的。”乔霜降悠悠道,“世上的夫妻就像是锁头和钥匙,每一个锁头都只有一把最合拍的,能够令他敞开心扉的钥匙。就算你是魔尊,也免不了这些俗事。”所以她打不开纪木戎牌防盗锁,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庚森沉思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久到乔霜降觉得自己再不处理就要腐烂了:“这次本尊不要你的命,你不会死。希望你能一直运气这么好的活着。” 乔霜降疲倦的闭上了双眼,心道: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小降儿!小降儿,你醒醒啊,你看看我,小降儿!” 乔霜降被吵得不得安宁,勉强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沈筠淮温和的面庞:“沈……” 乔霜降环顾四周,露出半颗小虎牙。她还是在木舟上,黑雾散去,周围的云留弟子逐渐恢复了神志,站起了身。 嚣张的庚森已经没了影子。 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她还是落于众矢之的的云留叛徒,没有任何变化。 乔霜降站起身,刚起身时的眩晕差点让她跌回去,好在沈筠淮在她身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小降儿,你没事儿吧?” 乔霜降看见几步外正在起身的纪木戎,抽出清涧:“沈筠淮,你说待我不好的都是恶。” 乔霜降提着清涧指过周围的每一个云留弟子,最后直直的指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纪木戎:“他们待我都不好,云留——全员皆恶。” 纪木戎不退反进,踏前一步让剑尖抵住了他的喉咙,徒手攥住了锋利的细剑,顿时指尖鲜血淋漓:“霜降,你冷静一些。” 旁人从幻境里醒过来依旧还是红光满面,只是灵力有些枯竭,唯独纪木戎一人没有半点血色。 然而乔霜降的眼睛里现在看不见这些,她怨,怨云留,怨纪木戎……凭什么她是妖就活该要死。 这里站着的所有人,都是纪木戎那一剑换来的。 “纪木戎,你松开。” 纪木戎问她:“你要杀人?” “我不杀人,人就要杀我。”乔霜降神情揶揄而促狭,“我忍让你们忍让的够多了。我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有什么错?” “我不会准许你杀人。” 乔霜降嗤笑,硬着心肠道:“纪木戎你这副迂腐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幻境里你用长渊诛我,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纪木戎闻言,脸色越发惨白。 幻境里他并没有杀乔霜降,他是真的亲手了结了折芽的最后一抹残魂。乔霜降看到的他,只是庚森幻化出来挑拨他们的虚影。 “你听我说……” “到了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乔霜降激动的把清涧往前送了送,歪斜的刺入了纪木戎的肩头,外貌隐约要有变化的兆头,“你也要看着我像折芽一样惨死在云留手中?!” 纪木戎闷哼一声,硬挺着不肯躲闪。 纪木戎心知肚明,现在的乔霜降听不进去任何东西,只得轻声道:“霜降,抱歉。” 乔霜降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耳边消停了许久的藤壶铃乍响,震的她灵魂都为之一震,少女身子一软,长剑坠地,倒在了纪木戎怀里失去了意识。 “霜降,我这就,带你走。” 身陷囹圄 乔霜降迷茫的睁开眼,有些晕眩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躺在一张石床上,似乎是在一个山洞里,摆设极其简单,周围只有一张矮矮的案几,铺着笔墨纸砚,旁边放着个蒲团。墙壁上挂着许多烛台,照亮了整个洞穴。 乔霜降走下床,合上案几上的书,厚厚的一本,拿在手里十分有份量,封皮上规规矩矩的写着“云留门规”。 乔霜降眯着眼,看着脚腕上延伸出来的纤细光链。虽然她没来过这里,却也能大致判断出这个地方,就是云留传说之中的思过崖。 模糊的记忆汹涌而来,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心爱的师兄先是在幻境里杀了她,之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制服了她,还把她带回云留,把她关了起来。 身上的雪白校服还在,揉的有些发皱,清涧已经不在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了,乔霜降眷恋的摩挲了下耳边的藤壶铃,心脏已经麻木到无知无觉。 思过崖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管是布下的结界还是脚腕上的锁链都让她不能自如活动。 乔霜降觉得,他们大概是还想从她身上得知一些什么,才暂时留她一条小命。 不知过了多久,洞穴里走来了一位雪衣少女,端庄而优雅。 乔霜降侧眼斜昵着她,笑道:“牧师姐是来探望师妹的?” 牧还卿站定在结界前:“我问你失踪的弟子都去哪了?” “我不知道。” 牧还卿显然不相信:“你是庚森的手下,你说你不知道?” 乔霜降浅笑吟吟:“我不记得了。失踪的弟子姓甚名谁,师姐说出来师妹说不定还能想起来。” “乔霜降你最好不要耍花招。你记不起来,我就帮你好好想一想。”牧还卿冷道,“墨城周边的弟子收到传信纸鹤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结果二十多个弟子死于非命,为妖魔所害。是他们拼死传出消息,掌门长老们才得知了这件事情,派遣执礼长老带着上百名弟子赶往墨城。” 乔霜降之前听到的可不是这个版本,牧还卿一番话平白无故就给乔霜降添了二十多条人命。 “二十三名云留弟子我们只收回了十六具尸体,皆是外门弟子,七名内门弟子生死不明,不知所踪。” “别拿什么乌鸦精的借口糊弄我,执礼长老探测出墨城的结界只对魔崖宫的人放行,普通的小妖绝对出不去。” 乔霜降笑着点点头,不知墨城的结界是出了什么故障,才让她这个普通的小妖如履平地的走了出来。 “仙降之日上你与魔崖宫勾结,泄露我云留的重要消息,导致百名云留弟子几乎全军覆没。”死的弟子里有牧还卿极爱戴的师姐,仙降之日的前一日还过来看望过她,嘱咐她要保护好自己。 知道那件事所有安排的只有执礼长老,棱镜,沈筠淮,牧还卿和乔霜降。执礼长老清寡淡薄,不可能会背叛云留;棱镜一战后重伤,昏迷不醒,后面的事情都不曾参与,就算想出卖云留也没有机会;沈筠淮不过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少年,口无遮拦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乔霜降。 如果他不说,说不定那么多弟子也就不会枉死了。 乔霜降表示了赞同,分析的很合理,就是具体操作完全不一样而已。 “云留弟子在墨城停留的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有十多个内门弟子失踪。返程前一天你甩掉小师弟下落不明,再到返程的时候,我们为魔尊庚森所劫,被困在幻境里差点又全军覆没,还好木戎师兄救了我们。” 是啊是啊,纪木戎真是个大英雄。 “但是等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洛长安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缺了六个内门弟子。” “乔霜降我问你这些内门的师兄师姐都被你绑到哪里去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乔霜降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侧卧在石床上:“可能已经被吃掉了吧,魔崖宫那个地方你是知道的,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妖啊魔啊,魔修什么的,连鬼都有几只。白色的布料到了黑色的染缸里,怎么还能完好无损的变回来呢?牧师姐你说是不是?” 牧还卿咄咄逼人:“魔崖宫派你来有什么目的?庚森明明有能力带你全身而退,却不带你走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诡计?” 乔霜降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魔尊大人说了,迟早要取缔你们修仙三大门派,祝你们好运。” 既然他们都认定她是魔崖宫的人,不给他们搞点麻烦那多对不起有人不留余力的一次又一次陷害她? 牧还卿又问了她许多问题,乔霜降毫不在意的扯着借口敷衍揶揄着少女,也不知道她信了多少。 牧还卿走后,乔霜降躺在石床上发呆,眼前不住的浮现出当时纪木戎杀了她和抓住她的场景…… 他说他要带她走的,他不仅欺骗了她,还背叛了他,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面对所有的一切。 她被关在思过崖上,连自杀都不被允许。 乔霜降疲倦的闭上了双眼。 她不是一直都在用心的扮演着乖巧懂事的小师妹吗,连半点坏心眼都不敢生。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才让他们两人之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也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要如何处理她,死肯定是逃不过的,她只希望她九尾狐的身份能够保守的更久一点,至少给她剩几条尾巴。 不知道为什么,纪木戎送给她的学舌珠并没有被搜走。乔霜降把它捂在胸口上,灼热而烫帖。 寂寥,绝望,悲伤……无数负面情绪紧紧的缠着乔霜降,压迫着她肺里的每一寸空气,窒息的感觉像潮水一般围着她,令她呼吸不得,就像是一尾搁浅的鱼,徒劳的挣扎着。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只有这样遍体鳞伤过了,才能有资格幸福? 还是唯独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的? 稍后修改 “小降儿。”温和如春风的熟悉声音传到了乔霜降的耳朵里。 乔霜降缓慢的转过头,眼角下有几道清浅的水痕,漂亮的丹凤眼红的像只兔子:“沈筠淮……” 结界边仙风道骨的男人顶着执剑长老的皮囊,流光闪过,变成了个雪色衣袍的儒雅少年:“小降儿,我来带你走。” 乔霜降双手扶在结界上,泪眼婆娑:“沈筠淮,我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背叛我?” 沈筠淮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阴鸷,之后隔着结界,双手契合的贴在了乔霜降手上:“因为他是人,而你是妖。” 乔霜降巨震:“那你呢?你也是人……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小降儿你要记着,我与他是不一样的。”沈筠淮不知道做了什么,困住乔霜降的结界缓缓融化消散,两人的手掌贴在一起,相互感受着来自于对方的温度。 沈筠淮把乔霜降拥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少女的后背以做安慰,熟稔的动作就像是重复过千百遍一般,眷恋而宠溺:“小降儿……” 乔霜降依偎在少年温暖的怀里,仿佛能够为她遮去所有的雨雪风霜。 沈筠淮指尖一拂,乔霜降脚腕上的细链消散而去。 乔霜降有些疑惑沈筠淮为什么能够解开思过崖的结界和锁住她的细链,但她大半的心思始终都没能离开纪木戎背叛她的这件事,就没有在意。 沈筠淮摇身一变又成了执剑长老的模样,对她道:“小降儿你变回原型我带你出去。” 乔霜降点了点头,变回原型摇着毛绒绒的大尾巴攀上了沈筠淮怀里,钻到衣服里面藏了起来。 沈筠淮摸了摸怀里不起眼的凸起,声音几不可闻:“小降儿,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没人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少年。 沈筠淮收敛了表情,随后丢了个手掌大的布娃娃到石床上,变成了乔霜降,神情木讷,之后又恢复了锁链和结界。 他离开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弟子甚至还和他打了招呼:“恭送执剑长老。” 沈筠淮神色自如道:“无事,你们守好思过崖,不要让纪木戎那个臭小子闯进去添乱。” “是。” 沈筠淮离开思过崖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变回了样貌,正大光明的回了云留峰,带着乔霜降到了他的房间。 沈筠淮关好门,把怀里的小狐狸抱出放在了桌上:“小降儿,这段日子你就先待在这里吧,尽量不要变回人形,过些日子我再带你离开。我若是不在你要藏好,我会尽量留在这里陪着你的。” 桌上的小狐狸没什么精神的点了点头。 沈筠淮微笑道:“思过崖里吃的不好,小降儿有什么想吃的吗?小降儿你好久都没吃七巧点心了吧,我做给你吃。” 小狐狸伸出前爪按住了沈筠淮要抽走的右手,道:“我没什么胃口。” “那我晚些给你做些开胃的小菜。” 乔霜降见他努力想要为她转移注意力,便提了个话题:“牧还卿之前来看过我,她说最近云留有许多内门弟子失踪了,是真的?” “是啊。”沈筠淮讲述道,“到现在已经失踪了二十四名内门弟子,云留峰上也丢了三个弟子。他们都说是魔崖宫做的。虽说是失踪,但落到魔崖宫几乎就不会有活路了,惹得内门弟子们现在个个人心惶惶。” 乔霜降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沈筠淮展眉轻笑:“魔崖宫专盯三百年以上修为的内门弟子,与我没什么干系,小降儿你不必担心我。而且自从你昏睡之后就再没丢过弟子,大家都觉得是你勾结魔崖宫做的,我是不相信的。” 那日她昏倒在木舟上的时候离云留还有很远的距离,不管她是怎么回来的,她都已经睡了很久了。 照沈筠淮说的,她都快要相信是她干的了。 乔霜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墨城,怎么样了?” “卓乐知道的事情都吐出来了,墨城并不是第一个沦陷的城镇。执礼长老赶制了一批解药帮助城民们戒断,现在城民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他们现在过的并不好,很多城民仍然期盼着有朝一日卓乐会回来,把他们从这个名为墨城的地狱解救出去。顾世源最为恶劣,带着城民们起义了几次。” 乔霜降大概能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墨城本身的问题?” 沈筠淮颔首:“墨城本就偏僻贫瘠,现在忽然闲了大半年,田地荒芜,桑绸不兴,气候和地形的条件都很差,很难自给自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城民们闲散惯了,已经不愿意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也不见得能够丰衣足食。” “而且他们吃久了初元丹,个个消瘦无力,尤其是女子,她们吃了丹药一月便能诞下婴儿。半年时间里大半的女子都生了好几个孩子,这对她们身体伤害很大,有些严重的以后很难会再怀孕了。” “至于那些被带走的孩子,现在尸骨都已找不到。墨城里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几乎全军覆没。很多城民并不信任我们,他们觉得是我们破坏了他们的生活,也坚信他们的孩子在天上做仙童。” “没有丰厚的物质条件,劳动力不丰,女子难以孕育,再加上没有下一代,墨城里最近有很多城民都不堪忍受而自杀。”沈筠淮叹了口气,“这样看来,根本不能算是解救了他们。” “墨城没有弟子留下来善后吗?” “有是有,只是太少了。执礼长老带着绝大部分的弟子敢去其他沦陷的城镇了,留下来的弟子实在难以掌控住三千多城民。执礼长老也是无可奈何,这段日子每次传信都会要走一波弟子。” 乔霜降摇了摇头,那些城民的思想已经被禁锢了,这样只解救他们的肉体又有什么用的?魔崖宫若是有心杀个回马枪,墨城轻而易举的就能回到他们手里。 沈筠淮抚摸着小狐狸柔软的皮毛。 当时她被傅子瞻变回原型的时候纪木戎施了法才能够听懂她的狐狸叫。而最近不在状态的小狐狸完全没有发现不能吐出人话的她,和沈筠淮的交流竟然一点障碍都没有。 请假条 《九尾狐妻:高冷师兄不准跑》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九尾狐妻:高冷师兄不准跑》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前一章已修改,本章稍后修改,放个五千字的小短篇 沈安,你有想我吗作者:漫枝 苏子炀与沈安的重逢发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夜里。那天天气不错,星子洒了满天,只是夜风凉飕飕的吹得透骨。 苏子炀裹紧了衣服,换了只手拎着塑料袋子,往冻僵的手里喝了口气,不经意的抬头间望见了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记忆走马灯一样不停滚动,苏子炀瞳孔骤缩,才换好手的袋子掉在了地上,红彤彤的苹果滚了一地。 马路对面那个模样可人的姑娘正在被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搭讪,两人拉拉扯扯,女孩挣扎了几下也就随他去了。 苏子炀也不看车就冲到了马路对面,一把把女孩拉到了自己怀里:“这位先生,公共场合还是不要拉拉扯扯吧。” 男人面色有点尴尬:“你谁啊你,管的着吗你?” 女孩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一眼,舒了舒眉毛:“是你啊。” 女孩转头对男人说:“我男朋友。” 女孩的话轻飘飘地落下,却砸的苏子炀心口一悸。苏子炀故作镇定道:“不是跟你说了在外面不许喝那么多酒吗?” 女孩转过头来狡黠一笑,随即扑到苏子炀怀里,撒娇的意味不言而喻。 男人见状尴尬道:“小安你又换男朋友了啊,既然你男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 “哎哎哎,谢谢峰哥,再见再见。” 苏子炀松开了沈安,回到了马路那边,捡起了散落一地的苹果,无奈地看了眼被划破了的袋子,把袋子破掉的地方绑了个结。 正要拾起最后一只苹果,却有另一只手抢先捡了起来。 是沈安,沈安拿着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便一口咬了下去。 苏子炀蹙眉:“别吃了,都脏了。” 沈安不理,只笑眯眯地看着他,苏子炀无奈道:“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想回去。”沈安说。 苏子炀蹙眉,沉道:“今天要不是被我撞见,你是不是就要跟那个男人走了?” 沈安笑魇如花,声音泠泠:“是。” 苏子炀不再理她,转身就走,他心里是清楚的,沈安最是固执,他永远都不能说服她改变想法。这样浅显的道理他记忆如新。 沈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苹果一路跟着苏子炀回了家。 趁着苏子炀去洗苹果,沈安娴熟地进了苏子炀的卧室,倒头就睡,手里还捏着半个吃剩的苹果。 苏子炀蹙眉,神情复杂。 终于苏子炀还是拿了床被子,带了枕头,准备去睡沙发。 才一转身,苏子炀就被拽住了,沈安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嘟着:“别走……” 苏子炀心底一软。 “奕筠……” 苏子炀眼底一寒,扒下沈安的手:“你又有新欢了啊。” 苏子炀离开了卧室,沈安扭了扭身子,哇地吐了一床。 苏子炀迫不得已又回来了,大半夜又新换了床单被罩,扒了沈安的衣服,而当事人则全程睡得很是香甜。为了防止沈安又吐一床,苏子炀干脆不走了,躺在了沈安旁边。 苏子炀拾起从沈安衣服里滑出的小药瓶,是氟西汀。 沈安感受到了热源,扭着身子窝进了苏子炀怀里。 苏子炀草草收起了药瓶,垂眸看着沈安宛若水墨画一般的眉眼思索不停,她想要得到的,要坚持的,他永远都拗不过她。2k 当年沈安第一次见到苏子炀是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苏子炀以优异的成绩作为新生代表做了发言,那个干净帅气的少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光芒万丈。苏子炀精心准备的稿子沈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这个气质干净的男生真是太帅了。 也许是幸运,也许是命中注定,沈安和苏子炀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里。于是沈安便开始了对苏子炀的追求。 苏子炀是那种干干净净,清澈见底的男生,成绩好心眼好又生了付好皮囊,人缘好得很,走到哪里都有朋友可以侃侃而谈,那种随和而温柔的少年,不会令任何人感到不自在。而沈安呢,小姑娘倒是长得漂漂亮亮,追求过她的男生能排成好长的一列队,沈安从不接受,也不怎么拒绝,来者不拒,都当好朋友处着,情情爱爱那回事儿倒是看了七七八八。 沈安总是若有若无地出现在苏子炀的身边,没事儿借个作业抄,扒着苏子炀讲个题,讹点零食吃顺道唠唠嗑。 虽然苏子炀本人并没有什么感觉,实际上两人之间的感情势如破竹地成长着,沈安这个俏皮可爱的女孩也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他心里。 沈安从没对苏子炀说过喜欢,只是当朋友处着,两个人真正在一起是在高二那年的元旦晚会上。 向来散漫惯了的沈安竟然主动报名参加了元旦晚会,这让苏子炀惊讶不已。苏子炀问她要表演什么,沈安说是钢琴独奏。 沈安扬起唇角,狡黠笑容之下露出了一颗雪白的小虎牙:“帅不帅,酷不酷!” 苏子炀沉默,他从来都不知道沈安还会弹钢琴。 元旦晚会那天,沈安穿了一条纯白的小礼服,柔顺的长发上歪歪的别了个小巧精致的皇冠,显得优雅又俏皮。女孩一个人坐在三角钢琴前,偌大的舞台之上只一束追光,仿佛马上就要沉浸到黑暗之中,那天沈安弹的曲子是克莱斯勒的爱之忧伤。 一个漂亮的收尾,起立鞠躬。 台侧的主持人都已经提起了裙子准备串词报幕,结果看见沈安拾起了钢琴旁用来收音的话筒,冲着台下说:“苏子炀,我弹的好不好听,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台下一阵起哄叫好的声音。 苏子炀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毕竟是重点高中,沈安如此放荡不羁在全校师生面前的高调表白当然受到了批评,被处分停了一周的课程,学校请了沈安的家长,但最后不知为何便无疾而终了。 沈安停课结束之后两人的班主任立即把两个人的座位调的远远的,恨不得把沈安扔出这个班级,仿佛她家精心培育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 班主任找了苏子炀进行了一翻深刻而严肃的谈话,苏子炀表示无奈,谁让他就喜欢了呢。 两人开开心心甜甜蜜蜜地度过了一个寒假,渐渐的,苏子炀觉得沈安对他并没有那么喜欢,两人之间总是隔了些距离,就像一块磨砂玻璃一般放在两人之间,他明知玻璃的背面有东西,而他却看不见,更过不去。 其实两人在一起后沈安对他比以前淡漠了很多,只是他总是下意识地习惯去忽视,他好像并没有那么了解沈安。 渐渐的苏子炀发现沈安开始去酒吧,抽烟喝酒。 苏子炀是不碰这些东西的,他觉得不好,所以他劝沈安说:“安安,这些地方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少去吧。” 沈安一蹙眉,不悦道:“我喜欢。” “抽烟喝酒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安安你……” 沈安扭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苏子炀。 苏子炀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沈安说:“苏子炀,我们分手吧。” “安安,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腻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苏子炀心慌地说着,沈安越来越不耐烦:“苏子炀你再墨迹我就从这跳下去。” 结果沈安真的跳了,刺骨的二月,沈安一脚踏出桥面,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离桥面七八米高的长河里。 苏子炀想也不想地也跟着跳了,理所当然地忘记了他并不会游泳。泡在彻骨的河水里,苏子炀以前只知道沈安有些执拗的小脾气,他第一次知道沈安是这么决绝。被沈安捞上来后晕倒前苏子炀唯一想到的事情是,他又发现了沈安的新技能,就像沈安弹的一手好琴一样。 苏子炀望着画架上的画出神,画里是个白裙子的女孩,正在投入地弹着钢琴。 画架后密密麻麻的人像贴满了一墙,层层叠叠,一重又一重。画中的人,净是那活泼俏丽的女孩。 苏子炀给沈安画过无数张画,到头来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张。说起来除了她给他表白的那一次,他再没见过她弹钢琴。 稍后修改 出了院的苏子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会了抽烟喝酒,无论好坏他都想更了解,更接近她一些。 然后他发现,沈安的身边已经又围绕了一群新的追求者了,一个个顶着黄毛或者红毛,极少有他这种干净利落的黑发。 于是苏子炀也去染了个潮流的发色。 旁人眼里苏子炀已经完全中了沈安的毒,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而他只是想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然后沈安腻了,甩掉了一群小混混,戒了烟戒了酒,穿上校服露出小虎牙,又是一个俏皮可爱的小女孩。 苏子炀再次吃惊,沈安是他见过戒烟酒最快的人,说戒就戒了,没有一丝纠结。 苏子炀对她的举动表示了赞同,沈安只冷冷一笑。 沈安从不拒绝苏子炀的示好接近,可越是接近,苏子炀越觉得两个人离得越远,眼前的人,他越发的看不清了。 后来的某一天,苏子炀被一群人堵住了,一群半大的少年,有黄毛,也有红毛。 “我看到小安哭了,是不是你这小子欺负她了?” 苏子炀断断续续地想着:怎么可能呢,沈安那么潇潇洒洒来去自如的人怎么会躲在角落里蜷成一团抽抽搭搭地啜泣呢。 沈安赶到的时候苏子炀已经昏迷了,倒在一摊鲜血里,右手被水果刀对穿了。 醒来后的苏子炀看着日历恍然大悟,原来他昏迷的时候错过了高考,顺便失去了他画画的右手。 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沈安,听说她高考考的很好,去了所不错的大学。那群少年的家长送来了不少赔偿,各种营养品不要钱一般地送了过来,苏子炀笑笑,但是这有有什么用呢,原来这就是失去全世界的感觉啊。 苏子炀提了汽油火机一把火烧了他最爱惜的画室,颜料与纸张被火蛇吞噬的味道令人作呕,火热的浓烟熏的苏子炀眼泪直淌,一行又一行,断了线,止不住。 明明已经痊愈了,他却觉得痛的快要死掉了。 到如今事情早已经过去很多年,回过头来他觉得他的安安还真是厉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什么都耽误不了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有时候他真羡慕她的洒脱不羁,就像当时她表白他,吵架跳河,戒烟戒酒,高考读书。而他却一直都走不出去她的影子里。 也许不是走不出去,而是不想走。 旁人说得对,他就是贱,他学不来沈安的洒脱,他爱一次就要用尽所有力气,然后玉石俱焚,归于尘土。 现在想来,即使是沈安表白他的那一次,她也没有说过喜欢他。 苏子炀搂紧了沈安,多年不见她还是一如当年。 “沈安,这么多年,你有想我吗?” 然后沈安又回到了他的生活里,作为一个不咸不淡,介于陌生人与朋友之间的小角色。 沈安模样长得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玩起来又放的开,所以沈安身边各式男人总是络绎不绝,源源不断的。 一次和沈安出去被放鸽子之后苏子炀认识了个女孩,女孩姓安,叫安奕筠。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苏子炀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耳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安奕筠要比沈安小几岁,模样不如沈安俊俏,但贵在清新恬静,比沈安体贴人的多,很爱笑,是那种温和自然的笑,与沈安的潇洒不羁截然不同。 苏子炀再次感叹了下他对沈安的走火入魔,即使是新认识的女孩子,身上也充斥着各种与沈安相似或是不同的特点,果然他还是走不出她的影子。 安奕筠不嫌弃他只是个写稿子的家里蹲,然后自然而然的,两个人在一起了。 那日苏子炀张口叫她,出口一声“安安”之后狠狠怔住。 安奕筠愣了一下之后甜甜地应了,苏子炀却再没对着安奕筠叫过安安。118 他的安安只有一个,这是——不一样的。 然后沈安在他若有若无的忽视之下理所当然地淡出了他的视线,当他偶尔听见一些关于沈安的消息的时候,沈安已经死了两年了。 苏子炀捧了束风信子放在沈安的墓前,假如这些年她的喜好没有变的话,她大概是喜欢风信子的。 苏子炀只静静站着,千言万语都梗在喉间,不能出口半句。 沈安死于自杀。 他温婉如水的妻子站在他身后,对他说。 沈安高中的时候多了个继父,继父是个仪表堂堂,猥琐下流的人渣。然后沈安毫无疑问地被强了,再之后沈安抑郁了。 恩,信息量非常大的一句话。只寥寥数言便勾勒出了一个他一无所知,压抑挣扎,暗无天日的世界。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沈安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脆弱?愤怒?悲恸?自卑?这怎么是用来形容沈安的词语呢?沈安明明率性洒脱,孤高而圆滑。 苏子炀忽然想起那日晚上从沈安口袋里滚滚而出的氟西汀,越发觉得眩目。 安安,为什么你从不曾向我提起只言片语呢? 细细碎碎的雪花夹着冰凉雨丝飘晃着落到苏子炀身上,砸的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那挺拔的背影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年月,蹉跎了时光。 最初的沈安,确实是个一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孩。 安奕筠说,她和沈安的相识,源于大学的寝室楼顶,在沈安纵身一跃之前,刚好被偷偷爬上去晒被子的她发现。 沈安和她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他画的一手好画,写字却丑的很;虽然学习超级好,但是唯有引体向上是永远的痛;当年被她拉着穿了魔法少女的粉嫩演出服,惹得他至今还有阴影…… 之后被安奕筠拖出浴缸包扎好手腕的时候沈安一头乌黑光亮的发丝枯败地帖服在脸颊上,那个向来光鲜亮丽的人狰狞的像女鬼一样死死抱住她:“你去见见他吧,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能喜欢上他真好。 “沈安学姐是很安心地走的,在我们结婚的时候。”没能救到沈安第三次她很遗憾,“顺便你是沈安学姐这辈子唯一的男朋友。” 她爱苏子炀毫无疑问。但她并不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沈安隐晦极端的爱,苏子炀深沉卑微的爱,她不想这辈子都要将它们封存在心间,只等待它腐败溃烂,归于尘土,那太折磨人了。 风雪下的越发的紧了,落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人呼吸困难。 苏子炀没有哭,只是胸闷地紧,似乎马上就要窒息而亡,随着沈安一道走了。 沈安的墓前,苏子炀说:“沈安,你有想我吗?” “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为什么不再多依赖我一点?”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沈安觉得自己内里破败不堪,变质腐败,只得那一副光鲜的皮囊却配不上干净阳光的苏子炀。 苏子炀在沈安的墓前站了三天三夜,安奕筠亦是陪了三天三夜,这是他们之间的诀别,她无权过问。 三天之后苏子炀高烧了一场。 安奕筠细心地递过削好的苹果:“关于沈安学姐她……你不要太伤心了……” 苏子炀接过香甜的苹果,怔怔地坐在床上:“沈安……是谁?”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像极了沈安面上果断潇洒的性子…… 师兄受罚 乔霜降这些日子都呆在沈筠淮的房间里,有时沈筠淮会带她出去走一走,她身上没有妖气,并不是很惹人注目。 乔霜降逃跑的事情是在第二天被发现的。沈筠淮带乔霜降离开不久之后纪木戎就去了思过崖上,纪木戎自然一眼便看出了结界中的障眼法。 纪木戎平静的离开了思过崖,不用猜他都能肯定乔霜降是被沈筠淮带走的。 纪木戎透过小师妹的水镜看过乔霜降,她又变回了小狐狸的模样,慵懒的依偎在如玉少年的怀里。 第二天掌门去盘问乔霜降的时候事情就此暴露。思过崖里的那些个机关法阵,极少有人能够打开,但摆在常客纪木戎眼里简直是不存在的一样。 掌门暴怒的抓来了纪木戎:“纪木戎你到底是谁派来克我的?!行,折芽是人,你搁手心里捧着;现在乔霜降都被查出是狐妖了,私通外敌证据确凿,你还要护着?本尊都答应你不对她用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纪木戎你不要太过分,这次你不交代出来你就别想活着走出思过崖了!” 纪木戎被跪在刻满了云留门规的思过崖上,背后布满触目惊心的鞭痕,道道入骨,血肉翻飞。 掌门扯过弟子手里的长鞭,气冲冲的卷起了袖子,亲自上阵:“纪木戎你师父宠着你是不是?你到底拿不拿自己当云留的人?云留弟子因为乔霜降死伤了数百人,在木舟上要不是还卿把你打晕,你还准备带着乔霜降跑哪去?乔霜降才跑掉一天,云浮峰上就又丢了内门弟子,这责任你担负得起吗?!” 纪木戎现在能如此目中无人,一半的原因是执剑长老的纵容,而另一半则要归根到掌门身上。他对纪木戎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闹出这么多条人命是真的把他气急了。 纪木戎咬紧牙关,双全紧握,豆大的汗珠顺流而下,鸦羽般的长发粘黏在皮肤上,全身因疼痛不住的颤抖着,始终不肯出声。 “本尊问你,你把乔霜降带到哪去了?本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把她交出来,本尊就不对她动刑,让她走个痛快。” 纪木戎眉眼英挺,目光灼灼:“所有的事情,我一力承担。” 掌门嗤笑一声:“一力承担?你除了一条不值钱的小命你还有什么?要不是还卿日夜御剑急着把你送回来,你拖着这个破身子现在还有命在这里气本尊?!乔霜降不愧是狐狸精,真是把你迷的魂儿都没了!说!乔霜降去哪了?!” 他身子还没好全,即使是纪木戎,也架不住掌门这般的鞭打。纪木戎的意识有些模糊,这些就是他欺瞒乔霜降的报应吧。 这样也好,有沈筠淮护着她,免得她与他在外面东躲西藏,颠沛流离——只要沈筠淮不让她想起从前的事情。 掌门给纪木戎留了最后一口气:“纪木戎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别以为你翅膀硬了本尊就治不了你了!在你想起来乔霜降在哪里之前,每天一百鞭!” 纪木戎趴跪在地上,尽力的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掌门走后执剑长老姗姗来迟的跑来怀柔,毫无形象可言的蹲在纪木戎面前,劝道:“徒儿啊,那个乔霜降咱不要了成吗?” 纪木戎反应了很久之后迟钝的摇了摇头。 “可是徒儿啊,乔霜降是魔崖宫的人,师父也保不了她。”52 纪木戎含血吐出否定的答案:“不是,她不是……” “这段日子茗茶她很担心你,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娃娃还在云渺峰上没人管束呢,你不是要让他入为师的门下吗,再不调教可就晚了。” “顾小五……” 纪木戎似乎想起了那个孩子,执剑长老有些激动的以为纪木戎听进去了,紧接着却听见他说:“顾小五……与我何干?” 没有乔霜降,他根本不会把顾小五带回来。 就像没有折芽,云渺峰上也不会有一窝鸡和一条狗。 执剑长老只好拿出杀手锏:“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折芽若是看了还不得心疼死。” 纪木戎全身巨震,悲切的抬起了头:“师父,是我杀了芽儿,是我亲手杀了她……” “哈?” 纪木戎身负重伤,再加上过于激动,像是断电一般昏了过去。 执剑长老叹了口气,给自家小徒儿上了点药,碎碎念道:“你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吗,还不是肉体凡胎一个。你说你当年被人家从天上丢下来就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家的妖精,好不容易修炼了八百年,先遇上了个折芽,后又遇见了个乔霜降,也不知道这一劫什么时候能过去。你说你当什么仙,做什么人,随便做个妖魔多好,现在也就不会每一步都走的这么艰辛了。” 执剑长老也没敢把纪木戎带回去,把他就地铺平:“这次是你做的不对,你就在这好好待段日子吧,为师会时常来看望你的。” 执剑长老自知自己不是个好师父,极少出现在弟子面前,也从不曾教给他们什么东西。 纪木戎是他第三个徒儿,他头两个徒儿是同时收的,在其他峰上蹭了千八百年的课,在云留峰蹭一个月,去云浮峰蹭一个月,再去云凉峰蹭一个月,就这么一直蹭到了飞升。 后来执剑长老便不想再收徒了,却从外面捡回了一丁点儿大的纪木戎。纪木戎不像他前头两个师兄师姐,到云渺峰上的时候都十多岁能够照顾自己了。那时候的纪木戎,连直立走路都有困难,其他峰都被蹭的不耐烦了,再加上他身份特殊,执剑长老只能自己调教纪木戎,从穿衣到吃饭,从画符到御剑…… 纪木戎是执剑长老唯一一个亲手调教出的徒儿,继承了他所有的衣钵,是他最宠爱的徒儿。 半大的小少年整日住在个家徒四壁的小破屋子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最大的休闲就是抱着剑坐在草地上看星看月看月亮。 本就沉默寡言的小少年,那个时候经常能一个多月不说一句话。执剑长老终于意识到了好像把小徒弟养歪了,后来收的那些徒弟,其实都是为了给纪木戎解闷的。 虽然没什么效果,直到折芽出现。 执剑长老其实知道许多事情,他只是不说罢了,就像现在,他还是愿意尊重维护自家徒儿的固执。 交换条件 乔霜降勾结魔崖宫、逃离思过崖,纪木戎被罚禁足,云留内门弟子不断失踪……夏茗茶说的没错,他们云渺峰人虽少,却能挑起云留一大半的风浪。 沈筠淮作为乔霜降的同乡、青梅竹马、差点就成了她相公的人自然也是重点怀疑对象。乔霜降出逃之后被掌门亲自讯问过,令掌门失望的是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虽然沈筠淮与乔霜降关系密切,但他到底只是个入门不满一年的孩子,绝对解不开思过崖上的结界,掌门也就没有太过逼迫,最后嘱咐他:“三个月之后就是新弟子的期年试炼,你回去好好准备。” 沈筠淮守礼道:“谨遵师尊教诲。” 临走时掌门嘱咐道:“乔霜降是云留之耻,你莫要与她再扯上关系,你若是见了她,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本尊。” 沈筠淮没什么诚意道:“我尽量。” 掌门被不然的冲撞惹得极是不悦,一提到乔霜降,一个纪木戎是这样,沈筠淮也这样:“乔霜降之所以能够畅通无阻的把云留的消息泄露给魔崖宫,你沈筠淮功不可没,以后三个月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抄一百遍云留门规。” 沈筠淮告退,心道:求之不得。 由此,假扮执剑长老的男人一时成了谜。 沈筠淮回了房间,笑容纯粹而自然:“小降儿,我回来了。” 沈筠淮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小狐狸雪白的身影。 沈筠淮神色一暗,很快恢复了正常,去厨房给小狐狸做了点喜欢吃的点心。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小狐狸正在床上不停的追尾巴转着圈。 沈筠淮把小狐狸捞起来放在腿上,又把精致的点心搁在小狐狸面前:“小降儿去哪了?” “沈筠淮。”乔霜降没心思吃点心,站起身子两只前脚搭在沈筠淮胸口,“师兄是不是因为我被关起来了?还受罚了?” 沈筠淮嘴角的弧度小了几分:“是啊,他在思过崖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每日一百鞭。” 得到沈筠淮的肯定,乔霜降整颗心都悬起来了:“那他还要被关多久?” “我不知道。”沈筠淮解释道,“内门弟子还是在不断失踪。掌门动了真气,看起来最近不会放他出来。” 乔霜降急于向沈筠淮寻求答案:“师兄会不会有事?” “纪木戎中过毒,灵魂也受过损。照这个样子下去,他挨不过一个月。”沈筠淮从不骗乔霜降,可他也不喜欢心爱的人如此关心别人的事情,“小降儿,他背叛了你,你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他,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你就不会离开我这么久。 乔霜降声音很小,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关心他,忍不住注意他的一切……即使他曾经狠心的背叛了她,她却依旧克制不住自己。 “沈筠淮,你能不能……帮帮师兄?”乔霜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沈筠淮待在她身边太久,总是以一种无所不能的姿态护着她。 沈筠淮琥珀色的桃花眼荡漾着阴暗的光彩:“小降儿想让我怎么帮他?” 沈筠淮没有立即拒绝她,这个问题忽然让她很迷茫,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眉眼如画的少年。 “我可以让掌门把纪木戎从思过崖放出来,治好他身上所有的伤病,再给予他千年修为。”沈筠淮轻缓的抚摸着小狐狸,轻声问道,“小降儿觉得如何?” 沈筠淮虽然在笑,骨子里却散发出一股子久居上位者的轻蔑与高傲,他的笑不同以往的温润柔和,那是一种手掌生杀予夺的自信。新城 乔霜降忽然觉得这样的沈筠淮又熟悉又陌生,这样的“帮助”根本不是一个“沈筠淮”能够随便给予给别人的。小狐狸不禁收起了两只前爪。 沈筠淮并不准许小狐狸临阵脱逃,双手把小狐狸抱回来,重复道:“小降儿觉得如何?” “你是……什么人?” 沈筠淮反问道:“这样的帮助小降儿不喜欢?我保证纪木戎不会受到任何怀疑。小降儿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只是……”只是这一切似乎来的太过容易了,容易的有些诡异。 沈筠淮是十分了解小狐狸的:“太容易了?当然不是白给的,要小降儿用其他的条件来交换。” “你想要什么?” “我不会限制你的所有东西,只要小降儿吃一颗丹药就好了。” 乔霜降一时难以抉择。 “小降儿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你想通了再告诉便好。” 乔霜降思考了三日,纪木戎又跪了三日,扛了三百鞭子,许多弟子跪在云留峰前为纪木戎求情,掌门也丝毫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 然后乔霜降低头了,同意了沈筠淮的交换条件。最后一次了,等这次之后她就断了与纪木戎的联系吧。 沈筠淮带着乔霜降畅通无阻的离了云留,到了郊外一座清雅秀致的府邸。 此时的山下已经是寒冬腊月了,沈筠淮给乔霜降准备了套火红的衣裙,亲手为她挽了发。 镜中的少女眉眼浓稠,妖艳如火,额间一只狐形花钿。 沈筠淮自身后揽住少女的肩膀,伏在少女耳边呢喃道:“小降儿再等一等,再有几日丹药就可以炼制好了。” 乔霜降耳边发痒,微微错开了头:“是什么药?”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乖。”沈筠淮在乔霜降小巧玲珑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小降儿你不必担心。” 沈筠淮眷恋的开口:“小降儿,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他已经等了她二十多年了。 “抱歉,我已经等不了了。” 乔霜降始终不发一言。 “小降儿,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云留峰上你允我骗你一次。” 乔霜降心脏猛地一跳,涩声道:“我记得。” “这一世只骗你一次,绝不食言。” 乔霜降说好,除了一个好字,她又能说什么呢? 庚森子瞻 乔霜降离开的几日内云留先后来了两个不得了的人物,一个是魔尊庚森,另一个是司战仙君傅子瞻。 毕竟是到人家老巢来拜访,为了表示对云留的尊重,这次庚森还是十分谨慎的带了三千个妖魔跟着,围在云留的护山大阵之外。 掌门脸色铁青的带着许多云留弟子与其对峙:“魔尊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已经上千年没人敢在我云留山前摆出此等架势了。” 庚森闲适的虚坐在空中笑道:“原来已经有这么久了吗?看来我们魔崖宫以后要多多拜访才是。” 掌门那是个急性子,尤其是这几日失踪的弟子暴增,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丢了八十一个三百年以上修为的内门弟子,虽然不伤根基,但那可都是他们云留的心血啊!他暗地里也打探过其他几个修仙门派,人家还都是好好的,千八百个弟子一个不少!魔崖宫盯住一家薅羊毛,气得他牙痒痒。 这不一听有弟子来跟他禀报,他就提着一口气冲了过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别介啊,咱们都这么多年的旧识了。叙叙旧也是应该的。”庚森丝毫不介意双方上万妖魔鬼怪当背景墙看着他们闲聊,“听说最近云留丢了不少弟子?”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掌门顿时炸了毛:“魔崖宫主动引战,我云留绝不退缩!” “能谈话解决的事儿,动什么手啊?”庚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本尊来云留是有两件事想告知给奉莱仙尊。第一,乔霜降已经回了魔崖宫,受魔崖宫庇佑,奉莱仙尊就不必寻找了。” 掌门冷哼:“乔霜降果然是被你们给带走了!”心里暗自揣测乔霜降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惹得魔尊庚森维护至此。 “第二,云留失踪的八十一个弟子只是个警告。云留挑我魔崖宫十余个城池,这点回礼是应该的,礼尚往来不是?”庚森眯眼,凌厉非常,“魔崖宫安分了上千年,并不代表我们没有乱世的能力。” “魔崖宫可乱世,云留便可安邦!”掌门朗声道,“纵使我云留战至最后一名弟子,也绝不会向魔道低头!” 庚森眯眼道:“相信不久之后我们便会再见,后会有期了啊,奉莱仙尊。” 语罢,五千妖魔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掌门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令各峰内门弟子全部清点一遍,连外门弟子都查户口似的对比过了姓名面貌。 “报告掌门,除了之前失踪的八十一名弟子,所有弟子全部在峰。” 掌门颔首:“下去吧。” 掌门忙碌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执剑长老过来找他,掌门头也不抬道:“有事?” “既然魔尊都承认乔霜降已经回了魔崖宫了,我徒儿是不是就不用罚了?我都快要没有药了。” 纪木戎已经跪了十多天了,整个人都瘦了两大圈,始终不肯服软。执剑长老心疼自家徒儿,用了上好的灵药,每日都去给他上药疗伤,纪木戎就在白天受伤,晚上愈合的过程中不断的循环着,被折腾的够呛。 掌门随口道:“哼,那个臭小子骨头硬得很,让他多跪两日长长记性。”雨滴书屋 执剑长老咬文嚼字道:“说好了只跪两日,就不打了。” 掌门斜昵他一眼:“就你总惯着他。” 两日之后执剑长老高高兴兴的把纪木戎接回了云渺峰上养着,半个月没见到纪木戎的夏茗茶眼泪汪汪的看着消瘦的师兄:“呜哇哇,我们好想念师兄啊,师兄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纪木戎眼中没什么光彩:“霜降的清涧呢?” “在这里。”夏茗茶忙不迭的把清涧递给纪木戎,“我一直都在替小九好好存着。” “嗯。”纪木戎拿着清涧踉踉跄跄的回了房间,深深的看了一眼乔霜降的房间。 从乔霜降来到云留参加入门试炼,再到现在乔霜降身份败露人人喊打一共是十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留在他身边,就像偷来的施舍一样。 而现在,梦醒了,所有的事情都像云烟一般消散了,除了无数沟壑纵横的淋漓伤口,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执剑长老处,两道人影正坐在崖边品茶,最乍眼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袭桃粉的衣裳,眼角下一大一小两朵灼灼桃花,妖冶瑰丽的很。 比起庚森,傅子瞻来的还是相当低调的,只孤身一人悄悄到了云渺峰上:“执剑长老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一转眼都八百多年了,司战仙君是为木戎而来?” 傅子瞻吟吟笑道:“是啊。我家殿下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不安分得很,真是不让人放心。” 执剑长老抿了一口茶:“仙君见过乔霜降了?” “见过了,瘦条条一个小娃娃,修为就那么一丁点儿,和当年比起来真是惨淡,但一点都不耽误把我家殿下迷的神魂颠倒。”傅子瞻又道,“脾气还是那么不好,请我喝的那壶两文钱的大叶茶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执剑长老道:“这样平平淡淡的不是很好吗,等他们两个都恢复了身份不知道又会把九重天闹成什么样子。” “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了。”傅子瞻叹了口气,眼中依稀泛起了几分柔软,“以前我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妖,现在才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的事情,人不行,神仙也不行。” 执剑长老提醒道:“木戎的事望仙君引以为戒。” “好好好,我一定记得。”傅子瞻站起身,交给执剑长老一个小瓶子,“这粒药可修复好殿下的灵魂,助他修为精进,劳烦长老转交给殿下。” “仙君放心。” 傅子瞻驾着彩云离开了云渺峰,执剑长老捏着手里的小瓷瓶。 这几日先是庚森示威,又是傅子瞻送药,这两件事中最大的受益人就是纪木戎了。凭借那个人对乔霜降的宠爱,能够做到这些也不足为奇。 恢复记忆 透过沈筠淮的水镜,乔霜降看到了纪木戎的近况,他从思过崖出来了,身体修为也都恢复了,和乔霜降与沈筠淮扯不上任何关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嫌疑,沈筠淮答应她的事情真的都实现了。 沈筠淮待她好,她却觉得这样的沈筠淮越来越陌生。 沈筠淮自外面进来,手里托盘上除了早饭以外,还有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小降儿,我给你做了鸡蛋羹。” 乔霜降眼尖的注意到多出来的盒子,并未多问,只点了点头。 乔霜降纤细如葱的漂亮手指捏着白瓷汤勺,半勺白粥半勺鸡蛋羹送到樱粉的唇瓣中,精致的侧脸漂亮的令人移不开眼。 沈筠淮笑吟吟的拭去少女嘴角的鸡蛋羹,极其自然的抿到自己嘴里。 乔霜降身子一僵,囫囵着解决了早餐,抬眼望着眉眼如画的沈筠淮:“沈筠淮,以前你是不是认识我?在我还是乔霜降之前。”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小降儿。”沈筠淮打开木盒,瞬间满室清香。 乔霜降双手捧着木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从前也喜欢我吗?那是我负了你?”是她忘记了沈筠淮,一心喜欢上了纪木戎的吗? 沈筠淮摇了摇头:“你没有负我,你恢复记忆之后自己抉择便好,不论你去哪,我都不会拦着你。” 她是九尾狐,复生之后要恢复记忆就必须杀人获取力量,复生的次数越多,杀的人也就越多。 “乔霜降”这个身份是她的第三条尾巴,恢复记忆需要八十一条人命,而云留失踪的所有内门弟子加在一起,正是八十一人。 她知道手里的这颗丹药是怎么来的,八十一个云留弟子的心头精血,她一旦吃下去,就是担了八十一条人命,彻底站在了云留的对立面,再无半点寰转余地。 等她恢复记忆,她就要背负上前两条尾巴的恩怨情仇,就再也不是个纯粹的“乔霜降”了。 乔霜降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的应了一声。 那些毕竟都是她不可抛弃的过去。 乔霜降下意识的摩挲着耳际那个护了她许多次的藤壶铃,藤壶铃轻颤着,就像是在回应她一样,发出了细碎清脆的响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清冽。 “霜降!” “我听见师兄的声音了!”乔霜降倏然抬起头,攥着丹药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沈筠淮伸手去拦,却只触及到少女半片殷红的衣角。 沈筠淮压抑着怒气,跟着乔霜降一同出了屋子。 沈筠淮在院子里下了禁制,纪木戎没能解开他们屋子的结界,只解开了庭院里的禁制。 纪木戎还是一身贴身服帖的黑衣,背着一黑一白两把长剑,身形挺拔,沉静凌厉,宛若青松般任凭再多雨雪拍打在上面都不会弯下去半点。 乔霜降离开云留之后就没再穿内门弟子的校服,而是穿着一套颜色浓稠的艳红长裙,肘间挽着长长的披帛拖在地上,发髻上两道同色发带,缱绻的在风中恣意飘扬,眉间一朵狐形花钿,妖冶而动人。 纪木戎展开手臂,沉声道:“霜降过来,师兄护着你。” 话音落,天空悠悠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寂静又无言。电子书屋 乔霜降清淡的眉毛蹙在一起,沉寂了许久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们之间纵横交错的沟壑仿佛瞬间化作云烟消弭不见。乔霜降迈开步子,呢喃着回应道:“师兄……” 沈筠淮没再错过,他扯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小降儿,我对你的承诺都已经兑现,莫要让我再等了。” “沈筠淮……” 少女的瞳孔中倒映出沈筠淮的影子,比她大一岁的少年比她高上不少,穿的虽然不是校服,却依旧是一套月白的袍子,脸上的线条温和而流畅,一副没有张开的稚嫩模样,眉眼间沉淀的却是一种深沉而晦涩的悲伤,就像是个陷在沙漠中上千年的旅人,疯狂的渴求着清澈见底的泉眼。 “我答应你的事总是做数的,你恢复记忆之后我绝不拦你。” “我……” 纪木戎打断道:“霜降,我们一起走吧,我不回云留,你不入魔崖宫,我们会创造许多新的记忆,你不必再纠结于过去的事情。” 乔霜降垂下手腕,扭过头去苦笑道:“师兄……不是,现在我已经不能算是云留的弟子了,你也不再是我师兄了。我还记得你上次对我说这话是在云留的木舟上,你说你要带我走……可然后呢?你把我带回了云留,亲手把我送进了思过崖。你现在又说,我还怎么敢再次相信你?” 纪木戎哑声:“是我没有护好你。” 如果他当时不是因为环境中折芽的再次离去,身心俱疲,他又怎么会轻而易举栽在牧还卿手里。 乔霜降嘴角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幻境中纪木戎亲手把长渊送进她胸膛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包围了乔霜降。 刚刚她差点都忘记了,是纪木戎如此沉重的背叛了她。 “为什么不想我恢复记忆?你一直都不准我杀人,就是担心我恢复记忆?”乔霜降双眸中溢满了失望,“纪木戎,你在害怕什么?” 纪木戎沉默了许久。 久到乔霜降以为他不会回答,男人却低声道:“你恢复了记忆,就要离开我了。” “你一心喜欢折芽,我离开了又有什么关系?”乔霜降下定决心道,“纪木戎,我早就该恢复记忆了,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现在还不找回记忆。” “霜降。” “嗯?” 坚毅凌厉的男人祈求道:“就当师兄求你……” 乔霜降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人当了她九个多月的师兄,素来沉默寡言,我行我素,执拗而倔强,在思过崖上跪了十来日,受了无数鞭子也不曾喊过半个“痛”字,连掌门都对他无可奈何。 而现在这个人却为了不让他恢复记忆而求她,几乎算得上是低声下气。 “纪木戎啊,已经,太晚了……” 轩辕雾淮 乔霜降阖上双眼咽下了丹药,鲜血甜美的味道混杂在草药的清香萦绕在乔霜降的鼻尖喉管,几千年的记忆瞬间势不可挡的闯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曾经遇到的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裹着滂沱的力量细致入微的展现在她面前。 藤壶铃挡不住乔霜降身上猛然激增的妖气,剧烈的振动了片刻,缓缓皲裂,之后炸裂开来,碎片四散,一瞬间妖气冲天。同一时刻,纪木戎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在了地上:“霜降!” 乔霜降显然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她一面沉浸在巨大的力量中身心舒畅,一面漂浮在记忆的长河中心神俱裂。 不知过了多久,乔霜降睁开了双眼,一道血泪蜿蜒而下:“我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首当其冲的就是她曾经两条尾巴的名字,一条叫莳檀,一条叫折芽。 真是两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啊。 “纪木戎,你看着我是不是就像看傻子一样?轻而易举的就被你骗的团团转?”乔霜降笑了几声,凄寒彻骨,“我被你哄骗了一世,你还想如法炮制的再骗我一世?我早就该恢复记忆了,如果我早些记起这些,我就不会再妄想留在你身边了。” “芽儿……” “别那么叫我!”乔霜降急切的否定着,胸口起伏不停,“折芽已经死了,现在我叫乔霜降!你只知道欺我骗我,从来都不肯多信我半分!” 灵器碎裂反噬的负担太大,纪木戎捂着胸口站起身,身形有些不稳。 纪木戎摇摇晃晃的朝乔霜降走了过去。两人之间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像是用了一个世纪才走到了妖冶的少女面前,拂去她滚过到下颌角上的血泪:“霜降,你要离开我了吗?” 乔霜降触电般的挥开了纪木戎的手,冷声道:“纪木戎你走吧,这一次我不杀你,从此之后你我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纪木戎拽住乔霜降的手,让它贴在他的胸膛上:“不要等以后,现在就杀了我吧。” 乔霜降神情骤变,尖利的指甲刺入男人的胸膛,厉声道:“纪木戎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纪木戎闷哼一声,断断续续道:“比起失去你……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乔霜降双手颤抖的厉害,指尖嵌在男人滚烫灼热的血肉间不能再移动分毫。 身后有一双手揽住了乔霜降,轻声道:“小降儿,不要勉强自己了,你杀不了他。我不动他,随我回魔崖宫吧,那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纤细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副模样,身姿欣长,八尺有余,形貌昳丽,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优雅,一袭雪衣仿佛比全世界的神仙加在一起还要超脱出尘。 那是魔君轩辕雾淮的模样。 “君上……” 轩辕雾淮安慰道:“乖,你没什么过错。” 乔霜降身形一晃变回了原型,连尾巴都懒得掩藏,七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大大咧咧的拖在身后,轻巧娴熟的跃到了轩辕雾淮怀里。 “你能回来我很开心。”轩辕雾淮摩挲着小狐狸柔顺的皮毛,与黑衣男人擦肩而过,“下次本君不会再放过你,你好自为之。”爱书屋 轩辕雾淮带着乔霜降回了魔崖宫。 魔崖宫并不在三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位于一处空间裂隙里,外人即寻不到,也进不去。由于超脱于三界以外,魔崖宫终年永夜,永远不会天明。 乔霜降看着魔崖宫熟悉的夜,心脏疼到麻木。像她这样作恶多端的大妖怪,就得是这样阴暗的地方才能容纳她。 她连骨子里都是黑的,竟然还妄想出淤泥而不染。 “恭迎君上回宫!” “起吧。”轩辕雾淮一路上理所当然的接受着所有妖魔的顶礼膜拜,抱着小狐狸到了魔君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庚森走到轩辕雾淮面前,看了一眼恹恹的小狐狸,礼道:“恭喜君上寻回莳檀,此后我魔崖宫妖尊一位再也不必悬空了。君上的宫殿已经收拾好了,属下告退。” 轩辕雾淮心情极好,对庚森最近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便和颜悦色道:“辛苦你了。失去的那些城池不要强求,云留想要给他们便是,过段时间再收回来即可。” 庚森因为这些城镇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现在忽然得了大赦还有些不大习惯。要知道莳檀不在的这些年里,他们魔君喜怒无常的很,看什么都不顺眼,惹他动了气,那就是血光之灾。 庚森深深的看了一眼雪白的小狐狸,感叹她只需要稍微在他们魔君怀里窝一会儿,就比他们苦口婆心劝上半年还要有效果。 禀退了庚森,轩辕雾淮温声道:“小降儿,你看这是你以前住的房间,你喜欢的侍女,你最心爱的珠钗步摇,你穿惯用惯的一切我都帮你保存着,等你回来。”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还是乔霜降当年离开时的样子,茶水是温热的,窗台上甚至还摆着几支红色的小花。她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出去之前心血来潮采来放在那里的。她二十多年没有回过魔崖宫了,却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 “妖尊一位非同小可,空缺太久多有不便。小降儿你过几日就归位吧。” 乔霜降疲倦的点了点头:“君上,我想搬回我的宫殿,可以吗?” 这里是轩辕雾淮的宫殿,她从前一直都住在这里。实际上她是有自己的宫殿的。 轩辕雾淮笑容一僵,道:“你的宫殿太久不住人,冷清破旧的很,你若是想回去,我便差人翻新收拾一下,这段时间你先住在这里。” “嗯。” 乔霜降是了解轩辕雾淮的,他不会骗她,答应她的事情都会做到,她是真的会让人去修缮她的宫殿,但这不过是他要留下她的托辞罢了。 “君上,我累了。” 轩辕雾淮把小狐狸放在了床上:“好,我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我还有许多事情交给你去做,我的妖尊只能是你。” 眼看轩辕雾淮出了门,乔霜降忽然唤道:“沈筠淮。” 轩辕雾淮侧过头:“是我夺舍了沈筠淮,但你身边的那个沈筠淮,从一开始就是我。” 记忆犹新 沈家的小公子沈筠淮就是魔崖宫的魔君轩辕雾淮,这是他千百年来唯一一件骗过她的事情,她却不得不原谅他。 因为轩辕雾淮于她恩重如山,如果没有他,就绝对不会有叱咤风云的妖尊莳檀。莫说轩辕雾淮只是骗了她,就算他要她的命,她都会心甘情愿的捧上她的所有尾巴。 轩辕雾淮说不会限制她的任何选择,实际上也是确信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乔霜降想起了几千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不知道她的父母去了哪里,只把她一个人丢在雪山上。 她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对于一个小狐狸来说简直是致命的。她磨蹭着出了洞穴,铺天盖地的风雪瞬间就把她掀翻出去打了几个滚。 小狐狸身上裹了一层雪花,四肢无力的趴在雪地上,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尖尖细细的叫着,又冷又饿,不知所措。 风雪很快就把小奶狐给掩埋了起来,力气用尽了,只能发出气音,身后的九条尾巴都摇不动了。 然后轩辕雾淮来了,一袭雪衣在风雪中并不显眼,骑着一匹同色骏马,驰骋在雪地上仿佛风雨不侵。 许是求生欲作祟,小奶狐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再次叫出了声。 男人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放慢了速度,循着声音走了过来。 小奶狐更加卖力的叫了起来。 轩辕雾淮翻身下马,轻而易举的掸开把小奶狐压的死死的雪片,双手抱起了小奶狐,声音带笑:“原来只是小九尾狐,你以后就跟着本君如何?” 轩辕雾淮的坐骑是只仙气飘飘的雪白凤凰,他一直喜欢的紧。至于他那一日为什么会驾着马到这座雪山上,她是过了许久才得知其中的缘由。 轩辕雾淮笑道:“还好那一日我起了马,不然就遇不到你了。” 小奶狐被轩辕雾淮放到了衣襟里,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轩辕雾淮看着怀里的小东西笑了笑,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倒是睡得快。” 小奶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处温暖的宫殿里了,陌生的环境令她感到很不安,所以当有只手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不假思索的就咬了下去。 只可惜小奶狐实在是太小了,连牙儿都只冒出了一点点,一口下去连个清浅的痕都没能留下。 轩辕雾淮看着警惕的小东西失笑:“别怕,以后有本君护着你。” 她那时还只是不聪明的小狐狸,听不懂男人的话,本能的又补了一口。 轩辕雾淮从来没有养过这么幼小虚弱的小东西,只能侧头问庚森:“它是想要什么?” 庚森的妹妹也是这样的年纪,所以他十分有经验道:“它可能是饿了。” “那它吃什么?”不似厨艺极佳的沈筠淮,那个时候的轩辕雾淮还不会照顾人,“要喝血吃肉吗?还是需要其他妖魔的内丹?” 庚森无奈道:“君上,它还太小了,只能喝奶。” 轩辕雾淮恍然大悟:“哦,那你去弄点。” “……”他堂堂魔尊竟然要给一只毛还没长齐的小畜生找奶喝。 轩辕雾淮发出一个轻轻的鼻音:“嗯?”人人 “君上稍等。” 轩辕雾淮贵为魔君,并没有多少富余的善良。庚森心里清楚,轩辕雾淮能够把那个小东西捡回来,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它是九尾狐。 九尾狐一族素来人丁稀少,聪慧而擅修炼,等它长大之后就可以成为魔崖宫的力量之一,并且不容小觑。 而且比起那些心思复杂深沉的妖魔,这样从小就养起的妖最是忠心,绝大部分都不会生出异心,算得上是一举数得了。 庚森争不过一只潜力巨大的九尾狐,得,他服了还不成吗。 很快,庚森捧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羊奶递给了轩辕雾淮。 轩辕雾淮把碗放在小奶狐面前,小奶狐努力扬起了脖子也没能够到碗边。 庚森默默的递过了一个小勺子。 轩辕雾淮没轻没重的哺过一勺羊奶,差点把小奶狐呛死。 两个活了几千年的大男人手忙脚乱的折腾出了一身汗,一碗羊奶只有半碗进到了小奶狐的肚子里。 小奶狐丝毫没有发觉两人的辛苦,毫不客气的亮出圆滚滚的肚皮,不一会儿九条尾巴就不动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庚森建议道:“君上,不如把它交给下人去照顾吧。” 轩辕雾淮犹豫了一会儿,小奶狐翻了个身,刚好压在了男人的手上,雪白的皮毛柔顺又滑腻,触感极佳:“先留在这吧,本君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庚森没再劝,过些日子等他们魔君玩腻了,到最后结果还是一样的。 熟睡的小奶狐似乎赖定了轩辕雾淮,只要他一动,小奶狐就会睁开眼睛,一脸娇憨的看着他。 轩辕雾淮无法,搂着小奶狐睡了一晚。 第二日轩辕雾淮铁青着脸,吩咐侍女换掉了被小奶狐尿湿的床单。 庚森感叹小奶狐大约要命尽于此了。 轩辕雾淮拎起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奶狐,思索着要把它扔向哪里。 结果小奶狐一副高兴的模样,欢快的叫个不停,九条尾巴抖啊抖,抖啊抖…… “还笑!” 小奶狐一个哆嗦,夹紧了尾巴,一双小豆眼雾气蒙蒙的看着他。 轩辕雾淮和小奶狐对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扛住小奶狐的魔法攻击,把它丢到水盆里洗了个澡。 庚森感叹小奶狐福大命大。 后来轩辕雾淮给他指了个任务,他在外奔波了两个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奇迹般地发现那只小奶狐还跟在他们魔君身边,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他们魔君则精通了哺水喂饭,带玩哄睡等一系列技能。小东西被娇惯的不行,学会了挑三拣四,轩辕雾淮则开始潜心研究如何把蔬菜不知不觉的混到小东西的伙食里,在奶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庚森扒拉开挂在腿上的妹妹,目瞪口呆。 化形为人 这日轩辕雾淮在处理事务,肥了几圈的小狐狸从窗户跃进书房,巡视了一圈之后对桌上的画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用小爪子一一拨弄开了,或撕或咬,轩辕雾淮才得来的几卷珍藏顿时化成了碎片。 轩辕雾淮叹了一口气,唤道:“檀儿,过来。” 小狐狸立马屁颠屁颠的跳到了男人的膝上。 “今天晚上没饭吃。” 小狐狸不服气的咬了他一口。 小东西最近牙齿都长齐了,即使不使劲也在他手上留下了一排浅浅的齿痕。 轩辕雾淮觉得他当时的算盘有些打歪了:“檀儿你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帮我一起打理魔崖宫?” 小狐狸不解的歪了歪小脑袋。 轩辕雾淮拂开桌上的文件,取了一本有意思的杂书:“我读书给你听。” 魔崖宫的天永远都不会亮,就像魔崖宫的灯永远也不会灭一样,雪白的小狐狸摇着九条尾巴听故事的场面仿佛也成了永远。 时光流转,小狐狸始终都跟在轩辕雾淮的身边,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轩辕雾淮十分享受那种被小狐狸信任依赖的感觉,不管走到哪里,去做什么事情,都要带着心爱的人小狐狸。 短短时间里,魔君养了只小狐狸的事情惹得三界六道的人鬼魔仙无人不知。 小狐狸三百多岁的那一年化了形,那个时候鼠族的首领过来投奔魔崖宫,实际上却没安什么好心。 宴会上轮番上阵灌醉了轩辕雾淮,把鼠族的第一美人塞到了他的床上。 轩辕雾淮迷迷糊糊的跌在了床上,妖娆的女人不小心被带了一下,便弱不禁风的也跟着跌在了床上,欲拒还迎的贴在了男人身上:“君上,您醉了。” 小狐狸恶狠狠的瞪着女人,显然很不满意有陌生人占了她的位置,当她是三岁吗,活了几百年的妖怪哪有这么柔弱的。 哦哦哦哦哦!她还把轩辕雾淮的衣服解开了!看到皮肤了,唔,他好白……不对,轩辕雾淮教她不能把身体随便给其他人看!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欺负他,都骑到轩辕雾淮身上了! 女人外襟褪到一半,忽然发现一旁明目张胆的小狐狸,极其不悦的吼道:“小畜生看什么看!没看见本公主和君上正忙着呢吗?!” 小狐狸已经三百多岁了,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奶狐了。她从小被轩辕雾淮娇惯到大,谁都不敢说半个不字,这个人竟然敢骂她,还敢赶她走! 小狐狸这几日本来就不大高兴,这下顿时来了气,二话不说扑了过去。 女人没料到一个小畜生竟然敢忤逆她,并没有防备,薄如蝉翼的纱制衣襟顿时被撕了个大口子。 女人大怒,掏出一把匕首直指小狐狸。 原本以小狐狸的灵巧,她完全能够避开,然而就是这个紧要关头,她竟然化!形!了!十二文学网 一道光芒闪过,莳檀躲闪不及,手臂上便被划出一道口子。下一秒,她落入了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里。 轩辕雾淮衣裳凌乱,眼神清明没有半点醉酒的模样,扯开被子裹住了赤裸的莳檀,凌厉道:“鼠族公主深夜行刺,重伤檀儿,证据确凿,鼠族心不诚,不日诛杀!” 鼠族公主大惊失色,手里匕首滑落到地上:“你……你不是喝醉了吗?!” 轩辕雾淮目光冰凉:“带下去。” 鼠族公主无力的挣扎了几下,被带了下去。 进来的妖魔不经意的看了莳檀一眼,下一刻就撞上了轩辕雾淮警告的目光,吓得他一个哆嗦,再不敢看。 很快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先动的是莳檀,新化形的喜悦让她连手臂上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踮起脚尖伸出两条藕臂挂在了轩辕雾淮脖子上,欣喜道:“雾淮雾淮我化形了!化形了啊,哈哈哈!” 怀里赤裸的女子磨蹭着轩辕雾淮的胸膛,加上他被扯开的衣襟,两人现在算得上是……坦诚相见…… 轩辕雾淮也不知道自己心跳的为什么这么快,他别开视线,声音早就没了刚才的气势:“檀儿,你先下来,你胳膊上还有伤。” 莳檀听话的下来了,大大方方的站在轩辕雾淮面前。 “我让人给你准备套衣裳。”说完急匆匆的出屋吩咐了下去,一直等到侍女送来衣服才回屋,“檀儿,过来换衣服。” “哦。”莳檀身上挂着半条被子,若隐若现的挪了过来。 莳檀见过他们穿衣服,可她当狐狸当惯了,手脚还不伶俐,系不上肚兜的结:“雾淮,我系不上,你来帮我。” 轩辕雾淮双手绕过莳檀颈间,半拥着女子系了个蝴蝶结。莳檀不老实的伸出小手摸了摸男人的胸膛,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小白兔,然后得出了结论:“雾淮我们俩的胸不一样诶!” 化形之后的莳檀并不是那种娇小形的,而是那种纤细高挑,身材极好的类型。尖尖的瓜子脸,双眉间簇拥着个狐形花钿,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勾魂摄魄,两片唇瓣红的滴血,妖艳得很。 相由心生,莳檀在轩辕雾淮身边三百年,自然而然的照着他的模样化了形。莳檀的五官与轩辕雾淮长得很像,也不知怎的,气质却与轩辕雾淮截然相反。 轩辕雾淮喜白衣,就算是魔君,也不耽误他一身飘渺氤氲的仙气,而莳檀却是标准的狐狸像,那股浑然天成的妩媚妖异却怎么也无法令人忽视。 “乱摸什么。我不是教你不能随便让人看自己的身体,也不能看别人的吗?” 莳檀咬咬唇反驳道:“给雾淮看怎么能说是随便?” 轩辕雾淮双手下滑到莳檀腰间,牵起两条细细的带子,怎么也系不上了。 莳檀发现了轩辕雾淮的小状况,痴痴的笑了起来,极其自然的扑到男人怀里,嘲笑道:“雾淮真笨!” 轩辕雾淮并没有反驳,实际上他并没有听见,他满脑子回荡的都是:檀儿太小了,今天她才第一天化形,她什么都不懂,我千万不能吓到她…… 离家出走 轩辕雾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套雪白的里衣服服帖帖的套到莳檀身上。莳檀扯着袖子碎碎念道:“雾淮,穿着这个好不舒服啊……我能不能脱下去?” 轩辕雾淮急忙制止住莳檀:“不行,你现在已经是人形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了。” “我知道的!”莳檀一副了然的模样,“雾淮之前说过,等我长大了有很多事情要让我帮忙。现在我长大了,可以帮雾淮了!” “是是是,檀儿长大了。”轩辕雾淮嘴角含笑,“就算要帮我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莳檀眨了眨眼,乖巧的钻到了被窝里,催促道:“不是要休息了吗,雾淮你怎么还不过来?” “……” 轩辕雾淮拗不过这个他养了三百年的小东西,然后怀抱温香暖玉彻夜未眠。 第二日轩辕雾淮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下人给莳檀准备一个房间。 他抱着莳檀的原型睡了三百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莳檀化了人形之后才过了一夜他就扛不住了。 莳檀十分不满轩辕雾淮的做法,软磨硬泡几天也没能蹭到男人的床上,这令她感到很挫败。许是发现了男人并不喜欢她的人形,莳檀改了策略,变回了原型想方设法溜进轩辕雾淮的房间。 轩辕雾淮让莳檀得手了一回之后也长了记性,晚上睡觉时就用结界防贼似的把门窗都锁紧了。 莳檀不过三百岁,放在轩辕雾淮眼里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呢,那是堂堂魔君的对手。莳檀努力折腾了许久也没能够再次得逞,把她气了个半死,一赌气跑出了魔崖宫。 就是在她跑出去的这段时间,她遇到了那个即将与她纠缠几千年的男人,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娃娃。 轩辕雾淮自打出生起几千年来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没有看住他的小狐狸,让她阴差阳错的遇见了那个人。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在莳檀化形的第一天就娶了她。 莳檀是在人间遇见的戎迁。 戎迁出身不好,他娘并不是个有头有脸、足够与天帝门当户对的上仙,而是个名不经传的散仙。戎迁的母亲在戎迁出生不久之后就被天帝的正妻害死了,临死前她怕戎迁被伤害,就把他送到了人间。 这个时候戎迁才到人间不久,因为模样好看被一户大户人家收养在府里做了养子,而府里的其他孩子显然不喜欢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小人儿,总是趁着大人们不在就聚集在一起欺负小人儿。 莳檀遇到戎迁的那一天小戎迁刚刚被抢走了个新玩具,独自一人可怜巴巴的坐在角落里。 莳檀觉得有意思,便坐在了墙头上问他:“你哭什么?” 小戎迁猛的抬起头,扯着脖子看了一圈。 “我在这儿,看上面。” 小戎迁呆头呆脑的仰起了小脸:“你是谁?” “我是个大妖怪。” 小戎迁被吓了一跳,颤声问她:“你就是大人们说的……会吃小孩儿的妖怪?你明明长得这么好看……” 莳檀晃荡起小脚丫,笑道:“对啊,我就是专吃坏小孩儿的大妖怪。” “我我我,我听话,我不是坏孩子……你能不能,不吃我?”小戎迁很紧张,眼眶都红了,局促不安的伸出小手,“我把我的长命锁给你……你不要吃我……” 莳檀当真收下了小娃娃的长命锁,故作遗憾的答应道:“好吧,我不吃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哭?” 小戎迁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又不敢违抗这个会吃掉她的大妖怪:“我,我叫戎迁,我的新衣裳被他们剪坏了……” “这有什么。他们剪坏你的衣服,你就剪回来,他们打你,你就比他们更强壮。”莳檀道,“雾淮说,对付那些人就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乖孩子只能是别人手里的木偶,想要的东西就抢过来啊。” 莳檀的话小戎迁只听懂了一半,然而这一半就足以改变他从今以后所有的人生。 小戎迁抿紧了嘴唇,想要的东西就抢过来。 莳檀手里拎着小戎迁的长命锁,道:“你看,就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只能用长命锁换你的小命。等你什么时候打的过我了,我就把长命锁还给你。” “……好!”小戎迁壮着胆子问道,“我,我以后会去找你的,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莳檀道,“我第一条尾巴叫莳檀,第二条尾巴叫折芽,第三条尾巴叫霜降,第四条尾巴叫知喑,第五条……” 她还记得那是她很小的时候,轩辕雾淮摆弄着她的九条尾巴,一一为它们取了名字,还说这样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可以认出她来。 实际上,轩辕雾淮后来确实也找到了复生的乔霜降。 小戎迁蹙着眉头:“你名字好多啊……” “我叫莳檀。” 小戎迁暗自记下大妖怪的名字:“我的长命锁是母亲留给我的,你千万不要弄丢了!” “好。” 之后莳檀被庚森拎回了魔崖宫,丢给了轩辕雾淮。 轩辕雾淮波澜不惊道:“跑哪去了?” “我不告诉你!” “那这个长命锁是哪来的?” 莳檀十分坚决的与他对视着。 轩辕雾淮叹了口气,觉得小东西可能是叛逆期到了:“不说便算了。以后莫要再偷跑出去了,我会很担心。” “宫里的人都说我失宠了,说你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 轩辕雾淮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不会的,檀儿,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只小狐狸就已经走到了他心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再难自拔了。 魔后一位悬空了几千年,等她再长大一些,他就娶了她吧。 轩辕雾淮暗自笑笑,他当初把她捡回来只是想让她成为魔崖宫的力量,现在看来,倒是他把魔崖宫捧在手里,非要分给她一半。 再遇戎迁 轩辕雾淮自小就教莳檀修炼,小东西淘气,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莳檀化了人形,修炼也被正式提到了日程上。 莳檀占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断断续续的被轩辕雾淮关了快千年才放出来,指了个炼狱级的任务给她。 外界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她却再一次走回了众人的视线里。 那时的妖魔二界并不是统一的,魔崖宫虽然掌控着大部分的力量,但还是有少数力量流落在青妖殿手里。 魔崖宫不爽青妖殿很久了,这么多年一直明里暗里的打压着,但一直都没能彻底铲除。 轩辕雾淮交给莳檀的任务就是彻底挑掉青妖殿,蚕食他们所有的力量,使魔崖宫统一妖魔二界! 莳檀带着几千个妖魔屁颠屁颠的去了。 轩辕雾淮把这个任务指给她本意他悄咪咪的跟过去,帮她立威,之后顺水推舟的把她扶上妖尊的位置。然而莳檀临行前他却被别的事缠住了,不能与她同行。 莳檀出发的那一日,骑着雪白的独角兽,红装赤鞭,眉间狐形花钿浓艳如火,眼波流转:“君上不信我?” 轩辕雾淮嘴角含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那就交给我吧,我必会凯旋而归。” 轩辕雾淮拂开莳檀额前的碎发,温声道:“等我忙完就去接应你,保护好自己。” “君上放心!” 轩辕雾淮目送着莳檀离开,直到看不到人影也不曾回去。 庚森道:“君上回去吧。” 轩辕雾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遇上有关莳檀的事,就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庚森,你说本君不在檀儿身边,她会不会遇到危险?” “莳檀不是当年那个三百岁的小屁孩儿了,她现在已经是个强大的九尾狐妖了,君上不必过度担心。” “在本君眼里,檀儿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轩辕雾淮转身离去,“我们回吧。” 莳檀没打算大张旗鼓的直接冲过去,青妖殿能够顽强的存在这么多年自然是有原因的,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她作为九尾狐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她这次出来也是憋着一口气,要大干一场做出成绩给轩辕雾淮看的。 莳檀在青妖殿附近暗搓搓的开始蹲点,掏出小本本不时记上两笔。 莳檀朝五晚九的勤勤奋奋蹲了小半个月,有一天忽然发现她的位置被人给占了! 莳檀本来以为是被青妖殿的人发现了,靠的近了,才发现是两个男人,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莳檀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大胆,你们是何人?!” 两人转过身,黑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桃色衣裳的男人笑道:“我们路过,路过,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莳檀挑了挑眉,觉得这个男人眼角下的两朵桃花比她的狐形花钿还要妖冶。而另一人倒是眉目英挺,十分符合她的审美。 黑衣男人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 男人目光深沉,沉吟片刻之后两片薄唇吐出了个名字:“莳檀?” 莳檀惊了,她才化形之后就被轩辕雾淮绑着去闭关了,都千八百年没出现在外面了,不可能有人会认识她啊,这么快就穿帮了? “我叫戎迁。”德德 莳檀皱了皱眉,满脸都写满了:大哥你谁? 戎迁肯定道:“你不记得我了。” 傅子瞻惊讶:“你认识青妖殿的人怎么不早说?” 三人各怀鬼胎的进行了一番亲切诚恳的交流,最后无语凝噎,一拍即合:原来都是革命同志啊! “你们就两个人?” “你自己一个人?” 莳檀戎迁同时开口之后两人都愣了一下。 “不是。” “是啊。” “……” “……” 三人盘腿席地而坐,面面相觑。傅子瞻感叹道:“你们两个好有默契啊。” 莳檀忽然探出身子,鼻尖几乎蹭到戎迁脸上,认真的打量着:“是吗?其实我觉得你的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我以前认识你吗?” 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上,戎迁身形未动,脸颊上却浮起了一抹绯红:“你不记得就算了。” “好吧。”莳檀并未放在心上,坐了回去,“我说你们和青妖殿什么仇啊?” 傅子瞻支支吾吾的看向了戎迁。 戎迁道:“他们害死了我母亲。” 当年他母亲被天后陷害致死,明面上执行这件事的就是青妖殿。他暂时还不能动天后,就只能先拿青妖殿下手。 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动手抢过来,这是面前这个人教给他的,这么多年他始终都没有忘记。 她还是和当年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眉间最令人难忘的狐形花钿。 他本以为他已经不记得她的面容,所有的记忆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全部回到了脑海里。 不知道他给她的长命锁她还有没有留着。 闻言,莳檀选择了合作共赢。她隐约能看出两个人的修为,也能看出他们并非妖魔,大约是人或是仙,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原则上来说她不该和神仙合作,但是她就是情不自禁的觉得这两个人不会欺骗背叛她。 谈定了合作的计划,三人又蹲了几天点,暗中调查了不少事情。 某日戎迁对她说:“青妖殿每一年都要祭祀妖神,那一天所有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虽然很危险,但这是唯一一个能够一锅端的方法。” 莳檀颔首,那种小型的战役他们魔崖宫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如果没能一锅端掉,这些人再次聚在一起很快就会再次死灰复燃,没完没了。 祭祀的日子定在两个多月之后,在这期间他们还能有一段组织策划的时间。 三千的兵力实在算不上多,即使是精兵也不能正面对上几万妖魔,她必须得精细的布置好每一个人的任务。 莳檀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安排排兵布阵这件事,回忆着轩辕雾淮教给她的每一个细节,思考过所有的可能性之后才敢落在纸上。 妖尊莳檀& 莳檀抱着羊皮卷敲了敲戎迁的屋门:“戎迁你休息了吗?” “没有。”房门从里面被打开,男人与她对视着邀请她进屋,“什么事?” 莳檀把一个月的心血摊平在桌面上:“戎迁你快看看有什么漏洞。” 戎迁大致扫了一眼:“没什么漏洞。也没什么精巧出彩的地方,中规中矩。”说罢提笔修改了几处,局中阵势顿时变得扑朔迷离,布满杀机。 莳檀惊讶道:“戎迁你好厉害啊,和雾淮一样厉害。” “轩辕雾淮?” “……”莳檀不小心说漏了嘴,“不是,你听错了。” “你的身份我迟早会知道。”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莳檀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认真的直截了当道,“可我觉得不该让你知道这么多。”毕竟她是妖,而他是仙。 戎迁失笑,觉得这只小狐狸还真是糊涂的可爱。他在九重天上待了上千年,是非善恶见得多了,围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想看他死就是贪图权势。他在人心间步步为营,能对他如此坦率的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和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莳檀说的没错,乖孩子只能是别人手里的木偶。 鬼使神差的,戎迁道:“我的长命锁,你还留着吗?” “呃,我什么时候拿你长命锁了?” “没什么。”戎迁垂下眼帘,视线挪回到羊皮卷上,“这里,布置的人可以稍微减少一点支援别处……” “哦哦哦哦!”莳檀看不大清楚,便又往戎迁身边挪了挪,半个人几乎都贴在了男人的身上。 馨香再次灌入戎迁的鼻尖里,若有若无的撩拨着男人的神经。戎迁微微侧过头,便可以看见女子长长的眼睫忽扇忽扇跟小扇子似的。 祭祀之日,青妖殿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在外执行任务的人也都抽出身赶了回来。莳檀提前已经安插进去了一部分人,只待她一声令下,就可以动手了。 不远处已经有人开始诵念祭文,莳檀左右张望了两下,有一只蝴蝶飞过来落在了她的手指上。莳檀有些失望道:“雾淮大概来不了了。” 不像在险恶人心里挣扎着长大的戎迁,莳檀被轩辕雾淮养了这么多年从未经过人心的浸染,心思单纯的很,唯一学会的东西就是在人前不能直呼魔君的名字,要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君上”。 “你喜欢他?” 莳檀点点头:“我当然喜欢雾淮了。” 戎迁看了看莳檀黑白分明的双眸,陈述道:“你不喜欢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莳檀抽出腰间的赤色长鞭,传音给所有人,“一切照计划实行。”久久书阁 莳檀笑魇如花,朝戎迁伸出了手:“我们也上吧。” “好。” 顿时兵戈之声骤起,莳檀与戎迁一同加入了战局,一执鞭,一执剑,两人并肩而立,殷红的鲜血沁入土地,几乎要把整个青妖殿都染红。 莳檀因兴奋双眸妖红,原来站在战场上的感觉如此痛快。 那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借势于戎迁精巧的布置,青妖殿所有妖魔被一网打尽,她带来的三千兵力最后只余不到一千。 到最后莳檀通身沾满了鲜血,几乎支撑不住身子:“我成功了,我真的……把青妖殿拔除了!!!” 戎迁垂眸,看着被烧成一片火海的青妖殿:母亲,您看到了吗?我已经为您报仇了,剩下的就只剩下天后了。您再等一等,很快我就能送他们一起下地狱了。 莳檀告别了戎迁:“我要回去了,我们有缘再见吧。” 莳檀挑掉青妖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妖魔二界,轩辕雾淮立她为妖尊,她一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成为妖尊的那一日莳檀穿着火红的礼服,接受了轩辕雾淮亲手为她系上的披风,在无数妖魔面前仰起头小声地问道:“雾淮,我帮到你了吗?” 轩辕雾淮牵住女子的小手,扶着她眺望看不见边际的妖魔:“檀儿,只有你才能够做我的妖尊。” 莳檀浅淡的笑了,眉间狐形花钿浓艳如血。 成为了妖尊的莳檀当仁不让的成了轩辕雾淮的左右手,从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宠物成为了魔崖宫里同魔尊庚森齐名的二把手,算得上是一个极其华丽的蜕变了。 庚森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畜生很是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功绩。 莳檀一时间成为了妖魔二界中名声最盛的妖,人人都把莳檀当成了目标去努力。因为她年轻强大,杀伐果断,美艳动人。 然而他们只知莳檀是狐妖却不知道她是九尾狐妖。 莳檀并不理会外面的种种流言,只接过了魔崖宫里的许多事物,一点一滴的不断成长着。莳檀很是聪慧,加上有轩辕雾淮的支持,她迅速掌握了魔崖宫的实权,成为了个名副其实的妖尊。 莳檀想起戎迁是在几百年后,那个时候她才外出完成了轩辕雾淮交给她的任务,衣服上的鲜血还是温热的。 和轩辕雾淮报告之后她回房沐浴,洗去了满身的血腥味,随意的批了件丝质长袍便倚在了窗边的软榻上,酥胸半露,身姿玲珑。 她的侍女站到她身后为她擦着头发:“尊上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在殿中休息了,真是辛苦啊。” “没什么辛苦的,我早就习惯了。”莳檀轻笑,周身透露着一股子妩媚入骨的慵懒。转头扫到桌上的小盒子,莳檀问道,“桌上的是什么东西?” “回尊上,是块长命锁。是婢子前些日子收拾房间时在角落里找出来的,不知尊上有什么用,不敢乱扔,正要收起来放好,尊上便回来了。” 侍女是个温驯的兔妖,侍候她许多年了,深得她的信任。侍女手法娴熟,侍候的她昏昏欲睡,听见长命锁的时候勉强精神了些:“拿来给我看看。” 莳檀打开盒子,里面放了块银质的长命锁,镌刻着祥云与两条锦鲤,端端正正的刻着“长命百岁”,翻过来便是戎迁的名字。 长命百岁 莳檀捧着小小的长命锁端详了许久,指尖摩挲着那个棱角分明的名字。 “卉儿,你对戎迁了解几分?” “戎迁是九重天上天帝的长子,儿时有段时间流落在人间,后来被司战仙君带回,便定居在了九重天上。大皇子天赋异禀,沉稳可靠,深得天帝的器重,旁人都说他是天帝的下一届接班人。” 千百年前的那个小团子软糯糯的揪着衣角的模样清晰异常的浮现在莳檀的眼前,她还记得,那个小团子挨了欺负,眼泪汪汪的让她保存好他的长命锁。 又想起几百年前她成为妖尊之前身姿挺拔的戎迁问她还有没有留着他的长命锁。 她早就忘记了的东西,他竟然一直还记得。 莳檀又问侍女:“卉儿,你说我与戎迁对上,谁胜谁负?” 侍女与她呆的久了,不需要那些个谄媚的奉承去糊弄她,仔细思考后道:“婢子不知道。” “怎么?” “戎迁与尊上年纪相仿,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权势地位皆是不分上下,若是真的对上,婢子也猜不到孰优孰劣。” 莳檀心情好了几分,把长命锁揣进了怀里:“既然不知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侍女擦好了头发,心知自家主子不会干铤而走险的事情,只嘱咐道:“尊上莫要冲动。” “我之前酿的酒好像埋了很久了。” 侍女答道:“是啊,已有百年了。” “留两坛给我,剩下的便送到君上那里,留一坛给庚森送过去。” “尊上放心。” 第二日莳檀带着两坛百里香,蹑手蹑脚的摸上了九重天。最近几百年她时常在外面厮杀,在三界中浸染了个遍,性子沉稳了不少,当年那股子纯粹天真也不知道都丢到哪里去了。 躲过天兵天将对于莳檀来说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她变回原型,一路顺风顺水的溜进了戎迁的宫殿里。 戎迁的宫殿很是朴素,并不如九重天上其他的宫殿那么华丽,闪的她眼睛都睁不开。宫殿主要以深色调为主,闲的有些压抑,好在院子里的草木种的极是微妙,恰当好处的和谐。 莳檀去的时候戎迁并不在。魔崖宫里终日不见阳光,而九重天上的阳光则照的她全身暖洋洋的,令她困倦的很,便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睡了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她的身子似乎被人动了动,莳檀被惊扰了好梦,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不情愿的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零散的星子爬上了深蓝色的天空,戎迁一袭黑衣站在她面前,面若冠玉:“狐妖?” 莳檀眼中半点不怕他,抻了个懒腰,流光晃过便成了个妖异的红衣女子,眉间的狐形花钿浓稠又张狂,浅笑吟吟的看着他。 “妖尊莳檀。”戎迁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倒是松了口气坐在了石凳上,“你怎么跑到九重天上来了,也不怕被人捉走扒了狐狸皮。” “怕什么,他们许多人都打不过我。我若是被抓了,我就喊雾淮来救我。”莳檀也压好衣角坐在了她对面,凭空掏出两坛百里香,“我来找你喝酒。” 莳檀揭开了酒封,醇厚的酒香顿时溢满了整个院子,若是有普通人路过,怕是浅浅闻上一下就要醉了。缘分 戎迁对于莳檀来找他的目的有些诧异,打了个响指变出两个剔透的玉碗:“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这是我亲手酿的酒,一般人是喝不到的。”莳檀给两人倒了满满一碗酒,清澈的酒液折射着圆月温柔的光芒,波光粼粼。 戎迁拿起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他的喉管,回味无穷:“好酒。” 莳檀撑着下巴浅笑盈盈的看着他,调笑道:“喝的这么干脆,不怕我害你?” 戎迁摇了摇头:“你若是害我,我也认了。” 不论在外面如何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在这个大妖怪面前,他却丝毫不想牵扯任何心机。 “我想起你是谁了。” 戎迁一愣,看向了月光下的大妖怪。 自上次一别之后他们已经几百年没再见过了,而这几百年对于两人来说显然都是十分关键的。面前这个大妖怪已经不是几百年前那般坦率单纯了,她的气质变了许多,变得圆滑而世故,就像是落地的雨滴般,聚在一起成了一片湖水,再也不能一眼望过就看透她所有东西了。 “我的侍女前些日子找到了你的长命锁。”莳檀继续道,“你说你会来取,结果这都过了一千多年了,我这不就给你送过来了。” “我以为你把它丢了。” 莳檀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两只玉碗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干杯。” 大妖怪丝毫不扭捏,一仰头醇酒入肚,有滴酒珠顺着她的红唇滑下,拂过脖颈,最后拂过雪白的胸脯,滚落到衣襟中消失不见了。 戎迁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大约是被眼前这只狐狸给蛊惑了。 放下酒杯,莳檀眸中精光闪过,抽出长鞭取了个刁钻的角度忽然发了难。 戎迁反应极快,飞身避过,抽出长剑与传闻中的大妖怪正面对上。 两人招招凌厉,滂沱的灵力卷着妖气纠缠在一起,一个照面便交换了几百招。 两人一直打到天边泛白才收了手,不明显的喘着气,相敬如宾的又坐回了石桌边,百里香的醇香半点不散。 一仙一妖极有默契的相视而笑:“干杯!” “干!” 在繁杂的三界之中,找到一个能够和他们平分秋色的对手实在是太难得了,他们两人许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与人打过架了。 戎迁怕被人发现便顺手在自己的院落上扣了个结界,隔绝了视线声音与力量波动。而莳檀则十分心疼自己的两坛好酒,放了个小巧又结实的结界扣住了石桌和石凳上。 莳檀笑道:“看来你还是不能从我手里拿回长命锁。” 戎迁亦是轻笑:“不急。” 他们两人的寿命实在是漫长的看不到边际,这短短几百年又算什么呢。 稍后修改 全身火烧一般的疼,不紧不慢地细细灼烧着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怕是再撒上一把盐就能新鲜出炉了。 蜷在树下的小狐狸颤抖着动了动身子。眼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个小巧的雪球拱了拱,细雪碎碎地滚了滚,那小雪球又矮了回去。 嘶,太疼了…… 小狐狸身上流光闪过。 雪地之中便露出个瘦小的小女娃,头上顶着一簇雪花和一对蔫蔫低垂的耳朵,不着寸缕的身上冻的发紫并且血迹斑斑,眼见腰后拖着一大簇斑驳的尾巴。 小女孩双眼无神地勉强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怕别是又要掉一条尾巴了吧,已经没了两条尾巴了。 女孩挣扎了下,流光再次闪过已然没有了耳朵和尾巴。 女孩咬紧牙关,扒着粗糙干枯的树皮站起了身,只是弓着身子勉强支撑这个动作就已经用去了她所有的力量。 轻飘飘的一步迈出,仿佛踩在烧的火烫的刀子上。 “扑通——” 跌倒是理所当然的。 在雪地里趴了半晌,女孩才攒了些许力气,果断的放弃了走路。女孩伸出瘦的干柴一样的小细胳膊,艰辛的扒着地上伸出半截的干草匍匐前进。 体温融化了雪花,融化的冰水又湿润了身上的血迹。平整的雪地上硬是被女孩拖出了一道蜿蜒而惨烈的浅壑。 思绪始终朦朦胧胧,像是老旧的磁带时断时续。 “呦,老大,这有个小孩儿。” “女娃子,带着吧。” “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赔本的买卖,老子还得花钱伺候她。” “什么玩意儿啊,妈的,喝了三天的药一点起色都没有,丢了吧,算老子倒霉。” “诶,把她耳朵上的铃铛摘下来。” “废物,这都摘不下来!” 直到她恍惚听见耳际从未出过声响的哑铃乍响,恍若惊雷。 “且慢,这个孩子我要了。” “……” 女孩隐隐约约了解到最后自己大概以五两银子的价钱被买走了。电子中文网 被马车载了不久,女孩感到身子下面一改平日的冰凉刺骨,软软的,暖暖的。清粥滑过干涸的食管,这简直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即使是天上神仙的吃食也是比不过的。 女孩始终发着烧,身子火烧火燎地疼,神志不甚清醒,这倒是必然的,毕竟是才去了一条命,只凝身这一步就能令她足足疼上九九八十一天,这才不过是十余天而已。 女孩觉得自己许是遇到了个好人,听得声音买下她的人大概是个年轻男子,迷迷糊糊的看见男子身形极是挺拔,那脸却是看不清的。 一连数日男子始终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她只一声嘤咛,便有温度适宜的清粥甘泉奉上,偶尔被塞几颗圆溜溜的苦药,随即便有蜂蜜蜜饯补了进来,即使始终高烧不退,女孩却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是相当滋润的。 有事得了闲,女孩就想,这男子如此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地照顾她,莫不是这次她生的格外好看,买回去准备做了媳妇的? 当然这也是必然的,她们做九尾狐的,每逢化形必是极为美丽,连那些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的。 女孩对这男子好奇得紧,这日高温勉强退了些,难得清醒,女孩勉力悠悠睁了眼。 已逢入夜,烛泪层层叠叠,只得那如豆火光自顾自地摇曳着。 眼前的男子趴在床边浅浅地眠着,想来定是乏累地紧了,长长的睫毛下两道深重的乌痕,本该干干净净的脸颊上也枝枝节节地伸着许多胡茬,脸色不大好看,看上去很是消瘦。 耳边悬着的哑铃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男子有些迷茫地睁了眼,看见榻上女孩乌溜溜的如水眸子狠狠地僵住。半晌后才回过了神,夜泉般温醇的声音从那两片薄唇中流泻出来:“你醒了。” 女孩勉强坐起身,扶着要炸掉的额角,浅浅地恩了一声。 离远些,女孩能看见的东西多了一些,比如男子一袭烫贴合身的黑衣俊逸的很,那随意束起的乌丝宛若鸦羽般乌黑光亮,身后背着地两把长剑一黑一白精致绝伦,想来必定不是凡物。 女孩等了片刻也不见男子有下文。行吧,他不说话那就她说,她如此清醒的时候可是来之不易,不知道下次又要等到何时了。她心思玲珑,总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必定是要问的:“敢问少侠,可识得小奴?” 虽说她有九命,但是复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每次复生,必定要用九九八十一天凝魂,再有九九八十一天用来凝身,期间极度虚弱,痛苦无比,法术概是一点都使不出来的,堪比那被风一吹就倒的娇弱人类。 这倒不是最讨厌的,最惹人讨厌的是每次复生必定会改头换面顺便失去所有记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是谁,剩下的一概不知,比如这两条尾巴是怎么失去的也半点想不起来。 虽然以后能够找回记忆,但至少就眼下刚刚复生来看,她除了魂魄还是原装的,剩下的东西都已然改变,无论是姓名,年龄,面容,甚至性格。 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个人。 虽然她觉得男子的举动暧昧万分,似乎大概不一定有可能是认识当年拥有八条尾巴的她,但是理论上讲是个人现在都认不出她。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了。 又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眼瞧着男子越发深沉灼人的视线,女孩用她干枯地犹如老树皮一般的沙哑嗓音道:“小奴霜降,家中变故,父母双亡,只留下霜降孑然一身,流离失所。幸得少侠相救,霜降愿为少侠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哦,更加灼人了。 她知道她长的好看,霜降的脸上几乎都要让他看出个洞了,难不成是她说的太文邹邹了,让黑衣少侠起疑了?这也不能怪她,虽然她是失忆了,但是学过的技能忘不了啊,虽然不知道前两条命活了多久,但咬文断字这必定是自然的,习惯了习惯了。 日常伪更,勿点 霜降抬了雾气蒙蒙的眸子,怯生生地问道:“小奴可否有幸一闻少侠尊名?” 黑少侠与霜降面面相觑,神色越发的深沉复杂,仿佛浪起沧海,波涛汹涌,鱼水翻飞,然后逐渐沉淀归于平静,所有的暗机都潜藏在这片黝黑而深沉的乌海之下。 太深沉了。 霜降蹙眉,咬了咬牙关勉强压制汹涌而来的热度与剧痛,鬓角冷汗淋漓。 就在霜降以为黑少侠不会回答的时候,黑少侠张口道:“你无需知道。” 然后霜降便带着遗憾昏了过去,没有重重的砸入床榻,大概是被接住了吧。 这黑少侠虽说话是少了些冷硬了些,但是行为举止上还是蛮体贴的。 之后便是长长久久的昏睡,即使在空洞的梦中都只是霜降被烹煮的惨烈画面,这疼是源于灵魂的,再如何珍贵的丹药亦是毫无作用的。 经过这次短暂的清醒,霜降迷蒙时候的所思所想充实了许多:不知道这黑少侠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哪些亲人。就穿着来看,黑少侠穿的比较朴素,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但他背的两把剑灵力澄净充盈,不沾凡尘邪气,怎么看怎么值钱。 再说他时常喂给她的丹药,虽然于她没什么效果,但炼制时用的都是极其珍贵的草药。黑少侠向来吃的少睡得少,身上定是有些修为傍身的,可惜现在她还迟钝的很,还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气息,不知道他到底修炼到哪种地步了。 她耳边的那只小铃铛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总之是个上等的灵器,掩去了她身上的妖气。既然能够随着她一起复生,那就说明它已经和她的灵魂溶在了一起。可惜是只哑铃,怎么晃也不出声,只碎碎响过两次。 幸好有这只小铃铛,不然刚被买回来她可能就要让眼前的少侠一刀斩了,收了她的内丹再扒了她的狐狸皮,毕竟她现在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不过这黑少侠天天倚在她床边也是很撩人的,比起清粥蜜饯,身边的男子显然看起来要可口的多。 唉,算了,她也就是想想罢了,打不过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霜降始终都是昏睡的多,清醒的少。这日黑少侠又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把她放上马车,不知道要把她带去哪。 马车开的又平又稳,厚厚的垫子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波澜,暖烘烘的被子一股好闻的阳光味。 可霜降偏生越发难受的紧了,细细的眉毛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团上,偶尔有呻吟从嘴里流出,看上去可怜得紧。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想要血,想要血,想要血。 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 感觉到笔尖萦绕的喷香喷香地物什,霜降不假思索的抓住,张嘴咬下。 尖尖的小虎牙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薄薄的皮肤,绝顶美味的液体缓缓流泄而出,霜降觉得太拖沓,便撕开了伤口,让血液不受阻拦地汹涌而出。 霜降这边喝红了眼,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若是清醒,霜降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危及生命的事。 而这边被女孩咬住的男人不发一言,任凭霜降动作,并不加以阻拦,也不出声响,就仿佛被咬住的人不是他一样。 为了让霜降喝的更轻松些,男人甚至抽掉了霜降的枕头,捧过霜降小小的身子,让她半倚在他怀里。 男人用另一只手抚了抚霜降柔顺的发丝,下巴轻轻抵在霜降的头顶上,用他温和如夜泉般的声音缓缓唤道:“霜降……” 缱绻万分。 贪心的小狐狸吃饱喝足之后便沉沉地睡了,看那舒展的细眉,想来是舒服了许多。 男人掐了个诀,腕上狰狞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轻缓地把霜降塞回了被窝,细致的掖好了被子。 男人舒了一口气,清瘦的脸颊血色全无。 并非痊愈,只是障眼法罢了。 这一餐让霜降睡了许久,自她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醒来之后直道奇怪。 霜降才一睁眼便有一盛着温热清粥的瓷碗伸到了面前。 霜降一愣,接过瓷碗,转过头朝黑少侠粲然一笑,眼中是难得的清明。 男人垂了眼帘,只道:“吃吧。”想了想又加了两字,“趁热。” 霜降脆生生地应了声:“好。” 男人瞧着她吃完了清粥,视线移到窗外,温声道:“要出去走走吗。天气,不错。” 男人拿出套崭新的衣裙,是最讨喜的桃粉色,帮着霜降穿了衣,换了小羊皮靴,披上大兜帽斗篷,方牵着霜降上了街。 霜降躲在大斗篷下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双眼亮晶晶的。虽说这种地方她以前总得去过千八百次,但这可是复生后第一次上集市。 霜降小心地打量了下黑少侠的脸色,唔,怎么几天不见又苍白了许多?照顾她太辛苦了吗? 霜降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舒服?不喜欢?” “……”霜降沉默了下道,“其实少侠不用如此费心地照顾霜降,霜降的身子并无大碍,到了日子自然就好了。” 男人眼色并无波澜,只道:“无碍。”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倚在一起静静地走着。霜降被男人牵着,只感觉岁月静好,风雨不侵。 多年以后霜降浅笑吟吟,倘若可以这样安之若素的一直走下去,她宁愿始终虚弱如斯。 走着走着霜降脚下一个踉跄,男人手疾眼快地拉住霜降,便看见霜降砣红的脸颊。 男人心里一焦,抱起霜降便要御剑。 霜降拉拉男人的衣袖,火烫的热气吐在男人耳际:“别急,回了客栈也是无用,不如吹吹凉风。” 男人便把霜降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回了客栈。耳边凉风习习,吹得耳朵鼻尖泛着绯红,街上行人顶着一张又一张皮囊与他们擦肩而过。 凡尘滚滚,这一辈子得遇到多少人,才能遇到这么一个拼了命也不想放手的刻骨。 不想放手。 但又不得不放手。 同上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着,在她漫长的岁月中,这段日子即使再难熬也不过过眼云烟,只此一瞬。 第八十天的时候霜降带着吟吟浅笑睡了过去,真好,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黑少侠就不用如此辛劳地照顾她了,最近黑少侠越发的憔悴了,都不知道他俩到底病的是谁了。 这段日子黑少侠经常出去,每次回来神色都不大好看,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等她好了能帮他分忧就好了,不过她现在顶着这七八岁的小身板,说要为他分忧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唔,黑少侠哪都好,就是话太少太沉默了,难得说话也只言简意赅的寥寥几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以后讨媳妇要吃亏的,等她好了一定要帮他改掉。 黑少侠是修仙的,不过不怕,过了这段日子她凝好了身便可以重新修炼了。黑少侠一看就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老好人,她现在也不急着取回前两条尾巴的记忆,她少折腾点人命,乖乖顺顺地跟着,即使往后黑少侠发现她是狐狸,也不会二话不说地杀掉她吧。 他要是非要捉她,她逃跑便好了。 月沉如水,如银月光洋洋洒洒流泄了一地,浅浅拢在女孩身上,落在弯弯的嘴角上,隐约露出一牙尖尖的虎牙。 男人诵了个诀,在女孩床前静站了一夜,背影挺拔而孤寂。 —— 霜降顶着像要裂开的脑袋,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熬过今天,就好了。 霜降麻利地坐起身,然后狠狠怔住。 不认识的房间,没有他的味道。 “霜降你醒了啊,娘做好了饭,起来吃吧。”面善的中年女人端着盛了热腾腾清水的铜盆进了房间。 霜降脸色倏地变差,一口鲜血淋漓而下。 女人见状,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一半,手里热水都翻在了地上,急急忙忙叫了大夫。 “大夫啊,我家降儿这是怎么了啊,这孩子命真是苦啊,呜呜呜,降儿不会有事吧?啊?”女人梨花带雨地哭诉着,霜降听在耳里只觉喧闹不堪。 大夫说她是急火攻心,开了几副方子。只一日,霜降大好。 女人感叹神医在世。 霜降心里嗤笑,她好与不好都与这庸医没有半点关系。 这家人家姓乔,男主人乔池在当地做了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女主人程仪,年及三十也没有诞出一儿半女,算不得贫穷也不算富贵,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善良人。 虽然乔池没有给她改名字,但这姓氏还是要多出来的,就此她也就叫了乔霜降。 这可是男人给她费尽心力精挑细选出的好家庭啊。原来最后那段日子他早出晚归的就是在忙活这件事。 她想着以后如何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想的是如何把她送走。 呵呵。 真是自以为是啊。 不论是她,还是他。 想来是她太天真,这两个多月相处下来,她除了识得了男人的那张脸,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名字,年纪,师门,喜好,就连送走她也是趁着夜悄悄把她送走,送走后也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句言简意赅的“保重”也能让她舒心许多,他如此生怕她赖着不走吗。 果然是做好事不留名的老好人啊。 轻而易举的救了她,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好不容易她好了,他就把她送给人家当养女。 想来男人一开始就不打算与她有任何瓜葛的,不然也不会连名字都不告诉她。 她断尾复生,第一个悉心对她,令她全然信任的人如此轻易地就抛弃了她,真是可笑。 乔霜降问程仪:“阿娘,送我来的男人真的什么都没说吗?”欧欧电子书 乔霜降心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程仪能够好好回答,给她她想要的答案,不然程仪这三十年的生命怕是就要消弥在这里了。 取回记忆,做回从前的自己。 这才是她最该做的事情。 程仪深思熟虑过之后道:“恩……他说了。” “他说什么?”乔霜降急切地追问道。 “他说他会回来看你。” !!! “他可说他几时会回来?”乔霜降眼里亮晶晶的,溢满了希望。 程仪道:“这个他倒是没说。” 就凭着男人的一句话,乔霜降安安分分地开始等待,整理屋子,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咬文断字……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般,乔霜降极力地隐藏着自己,假装自己是个普通凡人。 毕竟并非凡人,乔霜降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眼里那就是天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一点令乔父乔母非常欣慰。 一年。 两年。 三年。 四年。 五年。 乔霜降折断了手中毛笔,狠狠地把砚台砸在地上,浓墨洒了满地,触目惊心。澄心堂纸,桌椅板凳,花瓶瓷器没有一样逃的开乔霜降的暴怒。 乔霜降满心满脑充斥的只有硕大赤红的三个字:被骗了。 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 区区一个凡人,竟然敢骗她。 这男人真是好手段,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把她在这个院子里困了五年。 乔霜降颓然地滑下身坐在地上,乔霜降捂着脸苦笑,到底是他手段太好还是她甘心被骗。 她不想再等了。 半夜乔霜降跑出了乔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这五年里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乔府里,就等着男人回来看她,等着再看他一眼。每次出门都是匆匆的去,匆匆的回,生怕错过了,都不曾注意过这桥下的芍药竟然开的如此烂漫。 忽然一只手牵住了乔霜降,乔霜降转过头来,蹙着眉看向一袭雪衣的少年:“降儿,乔夫人很担心你,随我回去。” 乔霜降怒目而视:“不回,你少管我家的事。” 沈筠淮松开了乔霜降的手,对身后的小厮道:“你去乔府,就说是我已经找到降儿了,让乔老爷和乔夫人不要担心,我定会安安全全地把降儿带回去。” 乔霜降拂袖而去。 沈筠淮亦步亦邹。 乔霜降定住脚步,转身微笑:“沈公子,请你不要跟着我,好吗?” 没事找事 细碎的阳光落在莳檀脸颊上:“你们九重天上天气真好,魔崖宫里永远都是黑夜,没有灵力护着,植物就存活不下去。”戎迁道:“九重天上有一片云海,那里的日出很漂亮。” 莳檀勾起唇角:“殿下陪我一起去吗?” “好。” “如此,下次我再来拜会。”莳檀站起身子,身上带着浅淡的酒香,“殿下的院子雅致的很,若是有两棵槐树,槐花满院,煮酒对弈,便完美了。” 莳檀回来的时候外面是晌午,魔崖宫里却是深夜,星子寥落。莳檀回了院子里,发现轩辕雾淮正背对着她立在院里。 莳檀走的近了,轩辕雾淮转过身,温和道:“檀儿你回来了。” “雾淮你在这儿等我很久了?” “没有,我没来多久。” 莳檀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眼睫发梢上沾着的露水:“有事找我?” “只是来看看你。”轩辕雾淮觉得这几百年里两人之间疏远了不少,比如现在他来找她已经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愉悦的感觉了。他的小东西已经长大了,这不是他一直都在盼望着的事情吗,那他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呢。 莳檀转了个圈给他看:“看,在外面折腾了这么久,还是一点都没瘦,真是让人为难啊。” “你送来的酒我很喜欢。”轩辕雾淮把莳檀散落下来的碎发掖到耳后:“今天心情不错?去哪里疯玩了,衣裳都脏了。” 莳檀点了点头,眼底有些不易察觉的憧憬:“雾淮你知道九重天上的云海日出吗?是不是很美?” 轩辕雾淮手上动作一滞:“檀儿想去看?” “戎迁应了我的。”莳檀随口道,“魔崖宫什么都好,只是没有阳光,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檀儿觉得厌了?过几日我手头的事务处理好了,便陪你出去走走,到处玩一玩。檀儿想去哪?” “魔崖宫就是我的家,我怎么会厌倦。”莳檀贴心道,“我听卉儿说今日又有一群魔修投奔了魔崖宫,你忙碌的紧,可有什么事情可以分给我?” 几百年里莳檀早就可以娴熟的处理魔崖宫里的所有事务了。然而莳檀越是这么说,轩辕雾淮便越觉得他们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轩辕雾淮忽然想起,这个小东西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同他撒过娇了。“真想帮我?” 莳檀嗔道:“你以为我说着玩的吗。” “我手里积了些文件,檀儿有空便来我书房吧。” 莳檀抬腿便要过去:“这有什么的。” 轩辕雾淮扯住莳檀纤细的手腕,给她套上一串嵌满了石榴石的手链:“回来之后你就没休息过吧?就算是你,九重天也不是能够让你随便闯荡游玩的地方,戎迁城府极深,檀儿莫要离他太近。前些日子进贡来的手串,我一看便觉得适合你。书房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休息好再来找我。” 莳檀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52 轩辕雾淮宠溺的刮了刮莳檀的小鼻子,笑道:“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和戎迁折腾了一夜莳檀确实有些累了,她抻了个懒腰,丝质外袍顺着动作滑到了手肘处,松松垮垮的挂着,露出半个雪莹莹的肩头,慵懒道:“等我睡一会儿就过去寻你。” 轩辕雾淮别开差点粘在莳檀肩头的视线,轻声应了一声。 轩辕雾淮回到书房的时候庚森正守在门外,与他报告了手底下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轩辕雾淮一一应了,之后道:“这几日递上来的文书还有吗?” “并无。”庚森有些奇怪,他们魔君向来勤奋的很,素来不喜欢有工作积攒在手里,这几日的工作一早就处理好了,哪还有多余的。 “魔崖宫的宫规好像已经几百年没有修订过了吧?让所有有官职的妖魔,魔修和堕仙都写一份意见送上来。” “???” “如有雷同,官降一级。” “……” “庚森你最近也辛苦了,既然檀儿回来了,你便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你妹妹不是吵着让你带她去玩吗。” “多谢君上。” 庚森算是听明白了,他们魔君就是想用工作绑住莳檀是吧,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庚森不愧是轩辕雾淮得力的左右手,行动力绝非一般人可比,等第二日莳檀过来的时候,便被塞了满屋子的文件给惊住了,差点连脚都无处可落:“雾雾雾淮,最近魔崖宫有这么忙的吗?” 轩辕雾淮展颜一笑:“檀儿辛苦。” 莳檀的聪明劲儿都用在外人身上了,对于轩辕雾淮的小把戏没多想半点,兢兢业业的开始处理小山一样的文件。 轩辕雾淮也不帮忙,就撑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莳檀。 莳檀边看边抱怨道:“庚森这个人最近是不是又偷懒了,竟然送过来这么多文件,真是太不像话了。” 莳檀和庚森共为轩辕雾淮的左右手,庚森是心魔,擅长幻术,本身的攻击力算不上顶尖;而莳檀作为九尾狐妖,天生就精于战斗。所以莳檀成为妖尊掌权之后庚森就很少管外面的事情了,主要就是负责帮轩辕雾淮处理魔崖宫内的事情。而这些文件都需要庚森初步筛选之后才能送过来的。 轩辕雾淮附和道:“是啊,真是不像话。” 莳檀看完一本丢在一旁,顺手拾起了另一本。也不知道这本是怎么混进来的,大概意思便是说他对妖尊莳檀仰慕许久,希望魔君能够准许他迎娶莳檀,绝对会好好照顾她,当成祖宗供起来巴拉巴拉…… 莳檀轻笑,扔给了一旁的轩辕雾淮:“竟然还有人敢送这样的文书上来。” 轩辕雾淮笑着点了点头,心底暗自记下了这个魔修的名字,预备着莳檀离开之后就除掉。 当时莳檀才当上妖尊的时候,风光无限,几乎完美的条件吸引了无数妖魔,放到九重天上,都有好几个上仙不顾天规堕到了他们魔崖宫,想要娶莳檀的人几乎踏平了魔崖宫。然而这些人即使条件再好,心思再真诚,都被轩辕雾淮打了回去。在轩辕雾淮毫无人性的打压之下,近些年来敢把娶莳檀挂在嘴边的人也算是寥寥无几了。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轩辕雾淮有多喜欢莳檀,唯独莳檀一人半点不知。 只遵你意 轩辕雾淮试探性的问道:“檀儿有喜欢的人了吗?” “你不是说我还小,不急着嫁人?”莳檀垂眸翻看着文件,随口道,“怎么了,觉得女大不中留,要把我嫁出去了?” “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告知我也是应当的。”实际上他若是真知道了,一定会忍不住冲过去亲手杀掉那个人。 莳檀扭过头看着他:“雾淮想把我嫁给谁,我便嫁给谁。” 轩辕雾淮的声音冷了几分:“谁都可以?” “只要雾淮希望。”莳檀眉间的狐形花钿红的刺眼,“我的命是雾淮救的,名字是雾淮取的,修为是雾淮教的,只要雾淮希望,我做任何事情都在所不惜。” “亏你还知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轩辕雾淮挑起莳檀的小脸,一团气梗在胸口,这么多年他始终宠着她,惯着她,对于她所有的期望都有求必应,她把她自己当成什么了,“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我不爱听。” 莳檀拂开轩辕雾淮的手,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轩辕雾淮是生气了,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把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指给其他有权有势的人来换取利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哪里说错了?她不是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毫不吝啬的交给轩辕雾淮了吗? 为什么轩辕雾淮不肯要? 托轩辕雾淮一时兴起,没事儿找事儿的福,莳檀在他的书房里泡了整整一个月。轩辕雾淮一看莳檀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就觉得又爱又恨,也不知道她怎么平时都跟个人精儿似的,偏偏在感情这一方面上这么迟钝。 莳檀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一头栽在床上,连侍女唤她都不肯爬起来:“不要叫我,我不要起来,那么多文书太恶心人了,雾淮好辛苦啊,他最近一直这么多工作的吗?” 侍女拉起撒娇的主子,道:“别说尊上了,婢子这些当奴婢的也被君上折腾的不行。” 莳檀想到她忙活了一个月,广开言路的把魔崖宫的宫规里里外外修整了个遍,顺便新加了两三百条宫规。 莳檀笑得及其欠扁:“不能只我自己被雾淮折腾是吧。” 侍女笑道:“尊上从小就是这副性子。” 莳檀脸色一变。 “婢子还记得当初尊上刚被带回来的时候,时常把君上的衣裳和床榻尿湿,折腾的婢子们日夜都睡不了个好觉呢。” “……卉儿啊,快两千年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侍女嬉笑着掩住口鼻:“那时候的尊上还真是可爱啊,毛绒绒的一小团,刚好可以被捧在手心里。” 莳檀求饶:“卉儿你就放过我吧……”315中文网 侍女松口:“婢子不说了,婢子煮了些银耳羹,尊上起来吃点吧。” 庚森长假归来,看着新修订的宫规十分头疼。下次可不能让他们魔君再这么折腾了,不然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庚森回来之后轩辕雾淮没再给她交代什么任务,莳檀一时闲的够呛,心血来潮变回了原型钻进了轩辕雾淮的书房。 轩辕雾淮端正的坐在桌案旁,手里捏着毛笔不时勾勒上几笔。轩辕雾淮模样生的极好,眉眼如画,面若冠玉,两片浅色薄唇永远都微微带着一点弧度,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看上去极好相处。不过这些都只是罢了,魔君轩辕雾淮杀伐果断,城府极深几乎人尽皆知。 莳檀轻手轻脚的钻了过去,悄咪咪的爬到了轩辕雾淮的腿上。 轩辕雾淮一早就注意到了莳檀的气息,只是没想到小东西会变成这个样子:“檀儿?” 莳檀舔了舔爪子,之后毫不客气的蜷起了身子呼呼睡了起来。 轩辕雾淮抚摸着小狐狸手感极好的皮毛,低声道:“敢在我腿上睡觉的人,整个三界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庚森进来的时候,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轩辕雾淮叫停了:“小点声,檀儿睡着了。” 庚森找了一圈,才看见轩辕雾淮雪白的衣袍上压着的同色小狐狸。再看看自家魔君,显然很吃这一套,庚森恨不得莳檀永远保持这副无害的模样: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至于把他们整个魔崖宫折腾成这样。 实际上庚森心中并不是很喜欢莳檀的,因为这个小畜生实在是把轩辕雾淮改变了太多,对于莳檀一千三百多岁就平步青云的成了魔崖宫的二把手,他是有怨言的。他不过是看得清局势,不去招惹莳檀罢了。 好在莳檀只在轩辕雾淮的面前恃宠而骄,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两人之间都是保持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深夜,轩辕雾淮处理好所有的工作,轻手轻脚的抱起了小狐狸。 小狐狸虽然被惊醒,轩辕雾淮熟悉的气息却令她十分安心,索性眯着眼睛不肯睁开。 小狐狸先被塞到了被窝里,之后没过多久暖和的锦被被掀开,带进来一阵冷风。小狐狸十分自觉的往轩辕雾淮怀里蹭了蹭,霸占了男人所有的温暖。 轩辕雾淮失笑,他上次这么抱着莳檀睡觉,还是一千多年前她还不能化成人形的时候。 抚摸着小狐狸,轩辕雾淮忽然不知道当年把她变成妖尊,给她全世界的决定是对是错。如果她不是妖尊呢?她会始终被禁锢在他的宫殿之中,目光也只能留在他一个人身上,做一只最光鲜亮丽的金丝雀,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思索无果,轩辕雾淮叹了一口气,在小狐狸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之后阖上了双眼。 莳檀又在轩辕雾淮的宫殿里窝了好多日,后来收到了戎迁送进来的消息,才恢复了人形摸到了九重天上。 不过这次她运气不大好,刚好撞上了几百年都不出来溜达一回的陵光神君。 莳檀咽了口唾沫,夹着尾巴拔腿就跑。 然而陵光神君这样的存在完全是可以凌驾于傅子瞻之上的,所以疑惑的陵光神君跟着莳檀身上那抹没藏干净的妖气一直追到了戎迁的宫殿。 陵光神君 陵光神君进来的时候戎迁正坐在槐树下品茗看书,轻柔的暖风吹的人极是舒服,雪白馨香的槐花洋洋洒洒落了满院,偶有两瓣落到杯中,带起两道几不可察的涟漪。 戎迁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恭敬道:“戎迁见过陵光神君。” 陵光神君是朱雀神,几乎是与天同寿,戎迁不论身份多么尊贵,在陵光神君面前也不过是个小娃娃罢了。 “大殿下不必多礼。”注意到石桌上摆着的两个白玉茶杯,陵光神君道,“殿下有客人?” 戎迁斟满了一杯清茶:“匆匆煮了碗茶,还望陵光神君不要嫌弃。” 陵光神君坐了,呷了一口热茶,叹道:“已有几百年未曾来过,殿下的宫殿又雅致了许多,尤其是这几棵槐树。” 戎迁一笑:“听取了个朋友的意见,这些槐树是最近才种上的。” “想必是殿下极好的朋友。”陵光神君想起正事儿,道,“本君方才是追着一道妖气过来的,有些奇怪便跟了过来,过来之后那道气息却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能够跑到九重天上的妖必不是凡物,殿下可有见道那妖物?” 戎迁愣道:“戎迁一直在院中看书,并未感受到妖气。九重天上守卫森严,陵光神君许是看走了眼。” 既然戎迁都这么多了,陵光神君一把年纪也没放在心上,就当自己是看错了。借着这一茬事儿,陵光神君顺势留了下来,与戎迁叙旧叙了许久。 “殿下啊,你说那帮熊孩子,尤其是傅子瞻那小子,几十年也不来看本君一眼。亏本君当年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现在一个个长大了,翅膀硬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本君,还不如你每年都过来拜访本君一次,都是小白眼狼……” 修仙之人皆知九重天上有五大上仙,分别为司命仙君,司战仙君,司因仙君,司律仙君和司礼仙君,然而很少有凡人知道这五大上仙都是四位神君带出来的徒弟。 傅子瞻便是陵光神君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傅子瞻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只是陵光神君有个老人家都有的毛病,就是太唠叨了。戎迁每年去看望陵光神君,没有七天时间绝对是不能从府邸里出来的。至于自己的亲徒儿,老人家的话就更多了,而且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内容,半个新话题都没有,傅子瞻咬牙挺了几百年,后来再也挺不住了,时常让人送些礼物,自己就很少去了。 陵光神君几百年不出一次府邸,放眼整个九重天都几乎很难找到能打得过他的人,寿命长的一望无际,衣食住行一律不愁,傅子瞻在陵光神君身上实在是找不到可以令他担忧的事情。 “早知道本君当年就不收他了,本君的不死鸟之羽他也休想再摸。” 不死鸟之羽是陵光神君的本命法宝,傅子瞻小时候淘气常常悄悄偷拿出来带到外面去跟人得瑟。不过陵光神君这些话也就只是在嘴上说说罢了,他心底最宠爱的还是傅子瞻这个小徒弟。 戎迁一面应和着陵光神君,一面感叹莳檀的运气还真是不好。电子书屋 最近天帝交给他不少工作,他原想着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找他,他流露出为难的样子,陵光神君不好打扰也就回去了。 结果他的运气也不怎么好,第一个来寻他的人刚好是傅子瞻。 傅子瞻前脚还没迈进来就听见了院内传来的自家师父的声音,似乎是正在和戎迁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傅子瞻打了个哆嗦,二话不说收回了脚,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陵光神君百年才出一次,这次来找殿下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你们千万不要去主动打扰,有什么事情等陵光神君离开之后再通报就可以。” 侍卫才被提拔到戎迁殿里不久,从未接触过这位传说中的陵光神君,由此对傅子瞻的话没有产生半点怀疑,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拦下了所有前去寻找戎迁的人,义正言辞道:“殿下现在不便打扰,你们过几日再来吧!” 没有了外人的打扰,陵光神君聊的十分畅快,吐槽完之后对戎迁的私生活进行了一系列的关怀:“殿下啊,你也快两千岁了,可有成婚的打算?” 莳檀窝在戎迁怀里大半天了,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泄露出妖气被对面这尊大神发现。眼见陵光神君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莳檀便催促性的磨蹭起来。 戎迁实在是不能张嘴送走陵光神君,只能一面安抚怀里的小狐狸,一面道:“戎迁现在一心想为父皇分忧,暂时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现在不想成婚不怕啊,什么时候你想成家了,本君为你介绍几个门当户对的女儿家,什么北海龙王的小女儿啊,司律仙君的小女儿啊,各个都是能配得上殿下的。” 莳檀对于戎迁未来夫人的人选丝毫不感兴趣,耐心消磨干净的小狐狸也不接受男人的安抚,悄咪咪的撕开了男人的衣服,张嘴一口就咬了下去,虽然没有太用力,但这一口下去男人也不会太舒服就是了。 “多谢……呃……”戎迁没料到莳檀来这一手,后面的话就都随着一个痛苦的音节咽了下去。 “殿下哪里不舒服?” 戎迁摆了摆手,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戎迁无事,您继续说。” 为了防止血腥味太重,莳檀咬完之后又伸出艳红的小舌头,把伤口处流出的血迹都舔干净了。 于是戎迁便在疼痛之余又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阵阵瘙痒和温热,那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莳檀本来打算折腾两下就算拉倒,结果男人当他不存在一样没有任何表示,娇惯的小狐狸来了小脾气,换了个地方又咬了一口下去,之后再舔干净。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妖而言,戎迁的鲜血还是十分甜美的。 于是贵为皇子的戎迁,委屈巴巴的一面听着陵光神君的唠叨,一面忍受着小狐狸的小性子,简直苦不堪言。 云海日出 陵光神君满面春光的离开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情。戎迁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解开衣服,照着镜子看见了自己腰上360度无死角环绕式的牙印,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着鲜血。 戎迁除了小时候流落人间的那段时间,之后这么多年就没被谁伤成这样过,更别提是被一只小狐狸咬的。 戎迁拎起那只毫无悔意的小狐狸,板着脸冷声道:“你看你给我咬的。” 小狐狸摇了摇尾巴,变成人形掏出了个小瓷瓶,倒在手帕上蹲下了身子,蹑手蹑脚的轻轻敷在男人腰间的伤口上,道:“谁让你和那只鸟一直聊那么久,明明是我先来找你的。” 看得出来莳檀用的是极好的药,手帕拂过地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结痂的伤口便褪下了薄痂恢复如初。 戎迁叹了口气,能够这么折腾他,还能安然无恙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你若是不露出妖气,陵光神君也不会跟过来。” 莳檀在男人腰间重重的按了一下,嗔道:“那能怪我吗?我本来就是妖,身上有妖气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要是来魔崖宫里,你一身仙气也得招来一群妖魔。” 戎迁道:“我的长命锁呢?” 莳檀处理好伤口站起身,掏出了长命锁:“要干嘛。” 戎迁嘴角勾起了撩人的弧度,似乎对于小东西随身带着自己的东西很满意。 戎迁把灵力凝聚在指尖上,往银质长命锁里灌了进去,半晌后才停下:“它可以暂时掩盖掉你的妖气,以后你来寻我时把它放在身上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 莳檀把手帕塞到男人怀里,自己则抢过长命锁收到了怀里:“算你还有点良心。” 戎迁叠好手帕,穿上了外衣。 屋外传来敲门声,戎迁道:“何事?” “回殿下,是前些日子天帝交给殿下的事。” “本宫知道了,你先去书房吧。” “是。” 听见脚步声离得远了,莳檀拂袖欲走:“殿下事务缠身,我就先回去了。” 戎迁来不及穿好衣服,伸手拽住了莳檀:“别走。” 莳檀不悦:“我不走干什么,你也没心思搭理我。” 戎迁使劲一扯,莳檀便直直的撞到了男人的胸膛上。戎迁揽住莳檀纤细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乖,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莳檀脸颊倏的就红了。 她和轩辕雾淮再亲昵都不觉得有什么,而戎迁却是不一样的。 戎迁瞧见莳檀的反应笑道:“檀儿真可爱。” 莳檀耳朵尖都红了,蹙着眉毛反驳道:“叫什么呢!我还大你三百岁呢!” 戎迁当着莳檀的面系好了衣襟,道:“乖,等我回来。” 莳檀低低的应了一声。 戎迁出了门,莳檀一头栽倒在床上,心跳的极快,脑海里不停的回荡着刚刚男人在她耳边低喃的场景:完了,堂堂妖尊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天天 戎迁到书房的时候他的副手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殿下,天帝说……” 戎迁一抬手制止了副手后面的话,问道:“本宫问你,是谁不让你们进来汇报的?” “殿下……” 戎迁双眼一眯:“傅子瞻?” “是……” 他就知道,除了傅子瞻还有谁这么大胆敢肆意吩咐他手下的人。 “那你就不必说了,这几日落下的所有工作都交给傅子瞻去处理。” 副手很为难,虽然他们殿下口口声声叫着傅子瞻,但那可是司战仙君啊,那哪是他们能使唤得动的。 “傅子瞻若是拒绝,本宫就帮他代为约见陵光神君。” 在自己宫殿里傅子瞻恶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是。” “还有事?” “是之前殿下让属下调查的关于天后的事情。” 戎迁眉目一凛,道:“拿过来给本宫。” 戎迁一目十行的草草看过,简单的吩咐了两句就回了房间。副手有些奇怪这次自家殿下怎么处理的这么草率,完全不像平常的细致入微。 戎迁回来的时候莳檀已经睡着了,女子的睡相并不是很好,趴在床榻上,肘间长长的披帛缠在身上,床榻上显得有些乱,大约是因为翻滚而造成的。 戎迁静静的坐在了床边。 也许是被并不熟悉的仙气惊扰,莳檀倏的睁开眼睛,周身妖气乍起,见是戎迁便收敛了气息,迷糊道:“是你啊,别吓我啊。” 戎迁把莳檀身上碍事的披帛解了下来:“累了就睡吧。” 这几日战战兢兢的收敛好所有的妖气可是费了莳檀好一番力气,此时忽然放松了精神,困倦便止不住的翻滚了上来,莳檀困得双眼都睁不开了,只得阖上双眼睡了过去,呢喃着:“槐花很好看……是为我,种的吗……” 戎迁给莳檀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不发一言。 他本以为当年帮她收复了青妖殿就算是结束,然而几百年后这个小东西又毫无顾忌的闯入了他的世界里。而他明明知道她是妖,却依旧没有抗拒她的闯入,甚至还让她留在九重天上,帮她遮掩,甚至连住了上千年的院子也因为她一句话种满了槐树…… 她住在永无天日的魔崖宫里,而他属于清幽飘渺的九重天上,她是妖尊莳檀,而他是皇子戎迁,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他明知道这样下去两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却依旧忍不住继续错下去。 戎迁彻夜未眠,莳檀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莳檀觉得周身有些凉,便睁开了双眼,她已经不在戎迁的房间里了,眼前是戎迁鬼斧神工般棱角分明的侧脸,不比轩辕雾淮的温和柔润,男人显得坚毅而冷硬。注意到她的醒来,戎迁道:“冷了?” 莳檀这才发现她正被男人抱在怀里,脸颊绯红的下意识摇了摇头。 戎迁一笑,仿佛冰雪消融:“檀儿,你看。” 戎迁并未限制莳檀,所以她轻而易举的便从男人怀里挣脱了出来。之后男人静静的牵住她的手,为她传过一些灵力抵御寒冷。 莳檀转过头,下一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白昼与夜 天还没亮,层层叠叠的云朵堆叠在一起,并不是雪白的,而是泛着深夜特有的藏蓝色,氤氲飘渺,恍若大海之滨。偶有风拂过,便把云海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或如棉花糖般蓬松香甜;或如水入大海,浪花飞溅;或如山岩乱石,锋利陡峭…… 空气中氤氲着的雾气和云海几乎融为一体,若隐若现的勾勒出空中浮着的其他几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仔细看去,还能看见戎迁的宫殿里种满的雪白槐树,莳檀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仙境。 他们魔崖宫与九重天是截然不同的,那里终年永夜,植物极难存活。不似九重天的大气素雅,魔崖宫里最美丽的是雕刻,所有的事物上都有着不同的图案,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到了骨子里,被闪烁的烛光照的朦胧而隐晦。 莳檀似乎明白了那些修仙之人吃尽苦头也想飞升到九重天上的心情。 戎迁显然是掐算好了时间才带她过来的,他们还没坐多久云海便开始染上了颜色,一点橙红逐渐扩散开来,变成一线,之后又成为一片。太阳微微冒了个头,给附近的云海披上了一层霓裳似的华丽衣裳。 莳檀从未见过日出,更别说是在九重天的云海上看日出,她像是个孩子似的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莳檀目不转睛的看着日出,而戎迁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莳檀。 “檀儿。” 莳檀扭过头,慵懒的鼻音撩人的要命:“嗯?” “你知道吗,我们九重天上有一个习俗。所有的神和仙在结亲的前一天都会来到这里,从日出一直待到日落,就代表着可以一同走过未来所有的日子。” 莳檀一袭妖艳如火的罗裙宛若嫁衣,日出的阳光把女子的脸颊映的绯红,眉间的狐形花钿灼如桃花,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比九重天的日出还要美上千百倍。 戎迁揽住莳檀不盈一握的腰身,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双唇,轻缓的舔着女子的唇瓣,不老实的或轻或重的咬着,辗转缱绻,恣意缠绵。 莳檀脑子顿时当机,乱成了一团浆糊,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了男人的衣襟,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戎迁得了鼓励,把莳檀拉的离他更近了些,趁她不备舌尖便滑到了她的嘴里,开始攻城掠地,不断的撩拨着莳檀乖巧的丁香小舌。 莳檀只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去了,身上一阵阵发软,只能依赖的靠在男人身上。 吻毕,莳檀依偎在男人怀里,轻轻喘着气,双眸中水光潋滟。 莳檀守了快两千年的初吻宣布终结。 莳檀问他:“戎迁,你喜欢我吗?” 戎迁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到:“檀儿,如果我堕仙你会嫁给我吗?” 的话 他是妖,除此之外他们两人之间再没有仙,而第二她是条路。 “堕仙会变成什么样你是知道的。”莳檀双眸黑白分明,“戎迁,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你的一切,那样太沉重了,我受不来。”那样的话,她会觉得自己的心意太过轻浮,不值得戎迁这样来交换。 莳檀走的时候戎迁并没有挽留,莳檀侧了侧头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浮在半空中,把所有的云朵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和无数个毫无波澜的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云海日出美则美矣,也只不过一瞬罢了。020 莳檀借着戎迁的长命锁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魔崖宫,满天星子极是顺眼。繁星之下,轩辕雾淮一袭翩翩雪衣,笑吟吟的站在她的院子里,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开一般。 莳檀落到他面前:“你又在等我了。” 轩辕雾淮宠溺的给莳檀理了理衣襟,感受不到面前人身上半点妖气:“我怕你不回来了。” 莳檀心底的某个角落猛地震荡了一下,唇角开合,哑声道:“雾淮,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莳檀小时候时常淘气惹麻烦,她怕轩辕雾淮知道,就瞒着他。轩辕雾淮就配合着她当作不知道。自小到大,不论莳檀做了什么事情,轩辕雾淮都不会责怪她。她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她曾经做的小动作轩辕雾淮都一清二楚。 戎迁的事情轩辕雾淮一定是知道的,莳檀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几分。 即使是这样,轩辕雾淮却依旧纵容着她。 轩辕雾淮看她的眼神夹杂着些薄凉的失望。 莳檀有些着急的抓住轩辕雾淮的手臂,重复道:“雾淮,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轩辕雾淮语气变得有些凌厉:“如何证明?” “你想让我如何证明?” 轩辕雾淮反手扣住莳檀,目光灼灼:“嫁给我。” 莳檀瞪大了眼睛,触电似的甩开了轩辕雾淮。 “檀儿,你不是说只要我开口,让你嫁给谁都好?既然如此檀儿便嫁与我吧。我会永远护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轩辕雾淮不肯松开莳檀,吟吟笑道,“檀儿喜欢槐花,我便用灵力在魔崖宫中种满槐树如何?来年你便可以用最馨香的槐花酿出最醇厚的佳酿。到时候我再做些槐花糕,我们便坐在院中煮酒对弈,细数繁星如何?” “戎迁能够给你的,我亦可以全部交给你。” 面对着这样的轩辕雾淮,莳檀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雾淮,给我时间……” 轩辕雾淮松开了莳檀,眼里溢满了悲伤:“我可以等,檀儿。我已经等了快两千年,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雾淮,你……” “是啊。”轩辕雾淮苦涩的笑着,“我爱你远胜于我的生命,檀儿。” “我与你朝夕共处了两千年,却不如一个戎迁与你相识几载。檀儿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离开我吗?” “倘若你真的离开我了,我一定忍不住会屠遍三界。” 莳檀承诺道:“不论我剩下几条尾巴,忘掉过多少过去,我都会回到你身边,绝不背叛。” 轩辕雾淮旋身离开,寂寥的月光洒了满身:“檀儿,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感恩尊敬。” 北海相遇 自那日之后轩辕雾淮再也没有逼迫过莳檀,莳檀也没有再去找过戎迁。戎迁有时候会通过各种途径送她一些或贵重或不起眼的小东西,莳檀拆开看过之后便吩咐侍女把它们都收起来,再不翻看。 莳檀还是魔崖宫的妖尊,戎迁还是九重天上最出挑的皇子,轩辕雾淮也还是一统妖魔二界的魔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上,日子便如此沉寂了几百年,直到北海龙王小儿子娶亲的那一日。 龙王向来都是最宠爱小儿子和小女儿这一对孩子的,如今小儿子娶亲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万不能有一丝半点的怠慢。于是龙王亲自操办,邀请了九重天上的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临近婚礼,北海龙宫来往人群熙熙攘攘,一个比一个尊贵。 不过这事儿和莳檀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她不过是很巧合的到了北海旁边的森林里,去处理一波最近不太乖巧的鸟妖。 鸟妖的头领显然是很畏惧莳檀妖尊的名号的,一见她过来立马夹紧了尾巴,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手下的族人千万要伺候好这位大爷,生怕莳檀一个不高兴就灭了他们全族。 不是他怂,这位妖尊大人自小被魔君养大,魔君的手段学了个七七八八,模样也与魔君差不多,简直就是个翻版的魔君。灭族这种事情莳檀不仅做过,还做了不止一次,就比如最早的鼠妖一族,后来的黄鼠狼一族,还有不久前的蝠妖一族,那简直是一族比一族惨。 莳檀瞧着这些诚惶诚恐的小鸟儿,大度温厚的笑了笑:“怕什么啊,我只杀人又不吃人。” 底下一群鸟妖顿时吓得羽毛都掉了好几根,急忙开始此起彼伏的叩首:“尊上饶命!” 莳檀只听声音都觉得疼。 “行了不要磕了,你们若是什么都没做,本尊不会为难你们。”莳檀神情凌厉的扫过所有人道,“只不过你们若是真的做过什么,就别怪本尊心狠手辣。” 鸟妖们又掉了几根羽毛,颤颤巍巍道:“尊上英明。” 鸟族族长安排了莳檀住下,莳檀呷了口热茶望着窗外:“最近北海要办什么大事情?怎么这么多人。” 鸟族族长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回答了。 “原来是这样。”莳檀撑着下巴望着蓝茫茫一片的北海,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却是一个通身黑衣的人影。 既然所有的权贵都被邀请了,那么那个人也一定会来的吧。 细细想起来,他们已经几百年没有说过话了。莳檀都快记不清当年她提着两坛百里香去找戎迁谈天说的的场面了,他宫殿里的那些槐树……也不知道现在都还在不在了…… “尊上又在发呆了。” 莳檀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侍女捧着香喷喷的饭菜放在了桌上:“卉儿你又吓我。” 侍女递给莳檀一个小香囊,上面绣了一个“戎”字。 莳檀闻了闻,香气袭人,是槐花的味道。莳檀撇了撇嘴道:“又不是女儿家,送什么香囊。收起来吧。” “是。”百花文学 侍女按照吩咐把香囊收了起来。别看她家主子嘴上这么说,其实心底还是很高兴的。每一次戎迁千方百计的把东西送到她手里之后她家主子都会高兴上好几天,她侍候了莳檀几千年,只一眼便能分辨出她的所有小心思。 侍女私心里还是希望自家主子能够和轩辕雾淮在一起,她觉得没有什么羁绊能够比两千年的相处更深厚。但她是个管的住嘴巴的人,有很多事情她只能放在心里,从来不敢多说。 鸟妖一族的领地在山上的一片森林里,一旁的悬崖下就是暗流涌动的北海。 深夜莳檀闲着无事,便闲逛到悬崖旁,毫不畏惧的坐在崖边,微风拂面,红衣翩跹,低头是深海,抬头是星月。 深海之下是地狱,星月之上是九重天。 莳檀似乎极是喜欢这里的景致,一连几日都会跑到悬崖上发呆,下面的北海越来越热闹,氤氲笼罩着一股纯粹的仙气,大概是到了喜日。 莳檀隐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便跟了过去。 离得近了,透过树林间的缝隙,莳檀瞧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一身服帖的黑衣,单手执剑,身姿挺拔,眉宇间流露着几分狠厉的意味。 莳檀听见了个女人的声音,沉着之中带着几分惊慌,充斥着养尊处优惯了的矜贵:“你想要什么?” “要你的命。” “戎迁你疯了!本宫是九重天的天后,你杀了本宫,你也就完了。”天后继续道,“本宫死了就是在打九重天的脸,天帝再宠你也不会放任你杀掉本宫。那个时候你就会失去你的一切,你两千多年的基业与心血就会付诸一炬,九重天上再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戎迁眉头似乎舒展了些:“你觉得我会怕这些?” 戎迁挥剑要斩,天后忽然喊道:“莳檀!” 戎迁的长剑紧贴着天后的脖颈堪堪停下。 天后笑得讽刺:“你竟然真的爱上那个孽障了。她现在就在鸟妖一族里,只要本宫一声令下她就会被群起而攻之,葬身于北海之滨!而且北海里现在聚集了无数的仙族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她要面对的几乎是整个九重天。你觉得你有没有本事拦住本宫燃烧灵魂送出去的命令?” 戎迁的长剑又逼近了几分,印刻出一道血痕。 天后昂着脖子,任凭鲜血滑落而下,她知道这个人已经开始犹豫了。 莳檀从树后走出,蹲在天后面前,嘴角噙着笑容,眼底寒凉:“你觉得我会怕这些?” “有天后垫背,本尊死也不亏。”莳檀抽出长鞭紧紧缠在天后脖子上,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大概不知道本尊的真身是什么吧?看在你要死的份上,本尊便告诉你吧。我是九尾狐妖,一条尾巴不缺的那一种。” 天后眼里闪过惊恐,面目狰狞的嘴硬道:“莳檀,你杀了本宫你会后悔的!!!” 莳檀长鞭上忽然裹满了火花,炽热如岩浆,轻而易举的便侵蚀了天后脖颈上的皮肤。天后凄厉的惨叫了几声,瞪大了双眼,不甘的断了气,一道光从天后身上剥离开来,直冲天际。 稍后修改 薄凉的月光下,莳檀瞧着戎迁腰间的槐花香囊,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可是你殿里的槐花?” “是。”戎迁拉过莳檀,低头吻了下去。 莳檀耳根一热,索性不顾一切的拥住了男人,笨拙生涩的回应着男人。 戎迁放肆的亲吻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天后已死,大仇得报。从此往后他所有的愿望便都是与莳檀相濡以沫。 很快,无数鸟妖把两人团团围在了中间,莳檀带来的人一个都看不见。 戎迁问她:“怕吗?” 莳檀笑道:“你以为我是谁?” 莳檀长鞭凌空一抽,扫过周围几百鸟妖,喝道:“鸟妖一族通敌之罪证据确凿,处灭族之刑。” “执行人,莳檀——” 无数鸟妖瞬间扑了上去,鸟族族长双手拢在袖中,道:“尊上说我们通敌,那尊上又算是什么呢?” 莳檀手执长鞭,自如的穿梭在无数鸟妖之中,一把长鞭舞的令人眼花缭乱,红衣飘扬,血花飞溅,就像是在跳一曲血色之舞。鸟族族长的话,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戎迁背靠着莳檀,手执长剑,为她护住毫无防备的后背,亦把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交给了这只大妖怪。 戎迁腰间的香囊被划破,槐花的香气裹着血气氤氲散开,暗香浮动。 最契合的情意,从来都不是按时间来算的。 莳檀并不畏惧死亡,但不久后这里就会惊扰到北海里的无数仙族,仅靠他们两个人是绝无可能战胜的。她不能让戎迁和她一起死在这里:“戎迁!” 戎迁一剑斩断了面前鸟妖的手臂:“别说什么让我先走的傻话!” 莳檀咬牙道:“你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莳檀恼:“你活该死在这!”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尸体已经堆了一片又一片,身上又被割开了一道伤口,浓稠的鲜血滚滚而出,莳檀眼前满是鲜红,动作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麻木而僵硬,她现在已经是在勉力支撑了,最多估计也只能再撑上半日。 莳檀转过头去看戎迁,男人亦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手起刀落便收走一条性命,谨慎的护在莳檀附近。如果没有戎迁照顾她,她的小命大概早就不在了。 莳檀艰难的扯动嘴角:这不是挺能打的吗,原来是故意把长命锁留在她手里的啊。 忽的,一把长刀刺穿了莳檀的胸膛,莳檀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身后是一张兴奋而年轻的脸,那是龙王刚刚娶亲的小儿子,正是骄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戎迁目眦尽裂:“檀儿!” 莳檀眼底布满了戾气,高喝一声震断了长剑,把最后仅剩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长鞭上,直击要害,一招致命。 戎迁挥退周围的仙妖,一把接住了莳檀。120 莳檀连着吐出了几口殷红鲜血,双目无神。 他们两人的衣裳一黑一红,真是好颜色,即使全身都被鲜血浸泡过一遍了,也看不出浸染的颜色。 傅子瞻凌空站在不远处,身后是无数天兵天将:“妖孽莳檀诛我九重天天后,因缘厚重,罪不容诛,戎迁你早些把她交出来事情还有寰转的余地!” 傅子瞻紧盯着两人的身影,他是真的急了。 想要天后性命的人是谁他心里一清二楚,但是按照现在的场面,天后被莳檀所杀,这笔账就是记在魔崖宫身上,戎迁愿意的话天后之死就与他没有关系。莳檀这几日杀的基本都是九重天上的人,把鸟妖一族都留给了戎迁,为的就是让他手上少沾自己人的性命。 只要戎迁交出莳檀,他再求天帝回护,戎迁功过相抵顶多被禁足几百年,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他如果和莳檀一起这么杀下去,他身后的天兵天将一拥而上,强弩之末的两人必死无疑。 傅子瞻并不想看见戎迁为了莳檀丢掉性命。 戎迁一手拥着莳檀,一手挡住迎面劈过来的刀剑:“你觉得可能吗?” “你是仙她是妖,戎迁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 是他执迷不悟还是这个世界执迷不悟? 莳檀笑笑,虚弱道:“你把我交出去吧……我那么多条尾巴,缺一条也算不得什么……” “你闭嘴!”戎迁打断莳檀的话,“尾巴多不是赴死的理由,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 “真是固执……”莳檀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还只有一丁点大,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说我第一条尾巴叫莳檀,第二条叫折芽,第三条叫霜降,第四条叫知喑,第五条……” 戎迁的声音低沉悦耳又深情缱绻:“我喜欢的人叫莳檀。” 莳檀笑魇如花,吻在男人耳际,印上一个鲜血勾勒的唇印:“我喜欢的人叫戎迁。” “檀儿!” 熟悉的声音闯入脑海,莳檀缓缓合上眼,呢喃道:“我好像……听见雾淮的声音了……” 眼前模糊的画面戛然而止,兵戈之声逐渐远去,莳檀听不见看不见,陷入了深沉而无尽的黑暗之中。 最后她也没能救到戎迁,这还真是遗憾啊。 再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莳檀听见有人说:“檀儿,戎迁已经死了。倘若你愿意嫁给我便醒过来吧。” 莳檀觉得那名字似乎很熟悉,惹得她心脏猛地一痛。但她实在睡得太舒服了,不论如何也没能抬起沉重的眼皮,便没有搭理他。 之后她便时常能够听见这个人牵着她同她说话,絮絮叨叨的说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事情,有时说外面下雪了,很漂亮,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漫天大雪;有时说庚森的妹妹叛逆期到了,跑出了魔崖宫似乎跑到云留去修仙去了;有时又说她很小的时候的事情,然后追问她什么时候醒过来,他一个人真的很想她…… 一年,十年,百年…… 那柔润悦耳的声音始终都陪伴在她身边,不论春夏秋冬,雨雪霜晴,仿佛能够陪她走到世界的尽头。 修改加一 “……”沈筠淮蹙着眉与她对视,她叫他沈公子就说明她现在很生气,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乔霜降浅浅笑着,优雅地卷起宽阔云袖,撩起长裙系在了腰间,扬拳就打。 沈筠淮那也不是吃素的,五年相处过来他早就熟知乔霜降的每一个套路。当年他央着父亲要习武,为的不是要面子出风头,不是想保护别人,而是为了能被乔霜降少揍一点。 乔霜降在旁人眼里就是无时无刻都举止端庄,贤良淑德的大家小姐,但在他眼里乔霜降就是一无拘无束的野丫头。 你管我?好,你管我我就打你。 战毕,温文的沈筠淮身上多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挨乔霜降的揍是一门艺术,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握好一个度,得还手,但是不能打乔霜降,得被揍到,但是不能让乔霜降撒了欢地打,挨揍多了他吃不消,挨揍少了乔霜降心里又不舒服。 反复练习五年,沈筠淮终于能够准确把握好乔霜降这个度。 乔霜降打的累了,心里也舒服了,便放下了衣袖长裙席地而坐。沈筠淮在乔霜降身边坐了,道:“云留灵宗是当今三大修仙门派之首,每十年招纳一批弟子,我爹让我去修炼,你若是实在想离开乔府,就随我一起去云留修仙吧。” 乔霜降想离开乔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事儿除了他沈筠淮,旁人都是不知道的。 “修仙?”乔霜降嗤笑一声,果断道,“不去。” 她一个九尾狐妖,修个什么仙,她还想多活几年。 “当真不去?” 乔霜降转念一想,爽快道:“去!” 既然能够名正言顺地离开,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走呢。 沈筠淮颔首,起身拍了拍脏乱的衣服:“那便先回去吧,明日我便与乔老爷说。” 乔霜降心情愉悦地跟着沈筠淮回去了。 沈筠淮跟在乔霜降身后,温和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三分无奈七分宠溺。总算是哄好了,他自然知道乔霜降打的什么主意,他先把她带出乔府,等出了乔府,那人就该没影了。 与男人不同,沈筠淮说话向来都是做数的,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如约出现在乔府里。 沈筠淮在她爹的书房里呆了整整一天,从日头东升到夕阳西斜,沈筠淮滴水未进。二人出来的时候乔父满面忧愁,沈筠淮神色疲惫。 沈筠淮对乔霜降道:“七日之后我们便出发。” “好。” 走的那一日乔母哭成了泪人,乔父也暗自抹了把眼泪。乔霜降望着那小小的院落,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怅然:我要走了,不再等你了。为尊书院 本着历练的原则,两人都只带个小包袱骑着马就出了城,并未带些小厮丫鬟什么的。 才一出城,沈筠淮就给乔霜降套了个手环,然后当着乔霜降的面,吞了颗丹药进去。 “这丹药和手环是有感应的,你若是离开我超过十丈,我便痛不欲生。” 乔霜降脸色一寒:“你拿你自己威胁我?沈公子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你死活与我何干?” 这样的做法不禁让她想起五年前救过她的黑衣男人。 沈筠淮说:“降儿,我的命就放在你这里了。” 字字扎心。 乔霜降安生了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很顺利,半个月之后两人抵达了离云留灵宗最近的城镇。 乔霜降嗤笑,就因为他跟她玩命,所以她也就跟了他一起玩命?一只狐妖跑到天下第一的修仙之地,放眼六界,她当真是最蠢最蠢的九尾狐了。 云留灵宗十年才招收一次弟子,并且年龄需在十八岁以下。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在刚刚好的年纪赶上一次纳新。就冲着云留灵宗几千年来积淀下来的名声,数以万计的适龄少年拖家带口地蜂拥入这个半大的小镇,几乎把小镇挤的水泄不通。 这小镇叫青玉镇,好山好水,镇上洋洋洒洒住了几千户人家,就凭身边挨着灵气十足的仙山,镇上的居民不说仙风道骨,也个个都沾染了些轻灵的仙气。 只是这些日子蜂拥进来的人大部分都带着凡尘的俗气,倒是把这轻灵的小镇弄得乌烟瘴气。 沈筠淮紧紧攥着乔霜降凉飕飕的小手,挤过人山人海寻了间客栈。 乔霜降家只是个不足一提的官宦之家,沈筠淮说起来倒是硬气的多。沈筠淮家里做的是玉石生意,沈筠淮他爹心思玲珑,玉石生意做的轰轰烈烈,不说富可敌国,富甲一方倒是绰绰有余。 沈筠淮能出落的一身斯斯文文的书生气源于沈筠淮前头还排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无数个优秀异常的哥哥。以绝对的数量为前提,自然会涌现出几个质量格外高的,沈筠淮数不清的的哥哥里,有跟着他爹一起外出行商的,有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有孑孑立于朝堂之上的二品大员,有琴棋书画风雅无限的墨客书生,还有潇潇洒洒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 到了沈筠淮这,一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嫡出小少爷,得,就差一个仙气飘飘的儿子,他爹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于是乘着那些个辗转于凡尘之中无数玉石稀薄的灵气,沈筠淮就来了,单枪匹马,无所畏惧的就来了。 凭着颇为雄厚的背景,两人没费多少力气就寻了间上房,唯一不足的一点便是可惜只有一间屋子。 三日之后便是云留灵宗广纳弟子的日子,乔霜降坐在床上无比的惆怅懊恼。 随手拨了两下耳边的铃铛,铃铛只是无力地晃了晃,没发出一丝声响。 也不知道这个物件能够隐藏她的妖气到什么地步。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当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连个全尸都不会有。 她复生已有五年,这五年里就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她安安分分手上一条人命也没有沾过,连牲畜的性命也很少动,也没怎么修炼,想来妖气是十分微弱的。 但是她不用恢复记忆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曾经背负的深重血债。 死亦何惧 当那道声音无数次祈盼着她醒过来,询问她何时才能嫁给他,莳檀颤颤巍巍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除了繁复华丽的帷幔便是床边守着的男人,一袭白衣,眉眼如画,柔润如玉。 轩辕雾淮所有的话瞬间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悲伤而惊喜的望着她。 莳檀沉睡了太久,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从女子开合的两片樱唇间并不难分辨出她唤的是什么——她来来回回叫着的不过是两个字,“雾淮”。 轩辕雾淮紧紧攥住莳檀的手,一遍又一遍的答应着:“我在,我在,我在……” 莳檀问他:你待我这样好,要我如何以报? 轩辕雾淮吟吟笑道:“你好我便好。” 莳檀不知为何,鼻子一酸便哭了出来。 轩辕雾淮问她怎么了,莳檀摇着头不肯说话。轩辕雾淮把她搂在怀里,安抚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莳檀啜泣着,无声道:雾淮,戎迁死了…… 轩辕雾淮像是有感应似的道:“你醒了便好,其他的事情该忘的就忘了吧。” 莳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之后咬着下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侍女来给她梳洗更衣:“卉儿?” 侍女谦卑道:“尊上有什么吩咐?” “那日是你找来雾淮的?” “是。” 莳檀在外时并不常把侍女带在身边,那次去鸟族会带上她也是恰巧。后来鸟族先下手为强的处理掉了她带来的所有人,她以为侍女也被一起处理掉了。没想到她不仅躲了过去,还传信到魔崖宫寻到了轩辕雾淮。 “卉儿,同我说说吧。” 侍女说那一战之后她受了重伤,轩辕雾淮用了很多法子,试过了许多丹药才吊住她的命。之后她便一直都处于沉睡的状态,到今日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其实以轩辕雾淮的能力,她不至于三百多年才醒过来,他一面并不想她太早醒过来,一面也是在等着她给他答案。 天后的死毫不意外的被算在了莳檀的头上,那一阵儿九重天派了傅子瞻,疯狗似的把魔崖宫从头到脚打压了一遍。惹得莳檀威信跌了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戎迁则是被带回了九重天上,天帝罚他在人间轮回十世,罪因是偷盗陵光神君的灵器不死鸟之羽,没提她莳檀半个字。 莳檀问道:“现在到第几世了?”110文学 侍女道:“婢子有心帮尊上留意着,只不过区区一个辗转凡尘的凡人实在不好找,婢子也不知尊上何时能够醒过来。” 过了几日侍女告诉她:“戎迁这已经是第三世了。” “三百多年了才第三世?”莳檀笑道,“每一世都能活上百岁这么顺利?” 侍女摇了摇头道:“他第一世是个小贩,赶上了战乱和饥荒,活了十几岁就去了。第二世更短暂,他母亲怀他七个月的时候跌了一跤,生出来没多久便夭折了。这一世是个孤儿,索性被人捡回去了,上了云留成了修仙之人,现在已经修行了三百余年了。” 莳檀蹙了蹙眉:“天生仙骨修什么仙,白白耽误了时间,还不如都早些夭折,早些回天上。” “天帝是动了气的,是不会让他过的太过顺利的。”侍女忍不住转言道,“尊上还是多陪陪君上,君上这些年里一直都守着您,比婢子照顾您还要多。君上他是真的很喜欢尊上。” 莳檀倚在软榻上看着窗外,她的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棵枝繁叶茂的槐树,雪白的槐花开了满树:“我又如何不知。” 莳檀醒过来不久,身子虚弱的很,修为跌回去了不少,没过几日她知会过轩辕雾淮便去闭关了,这一闭就又是三百年。三百年后,莳檀归位,同时应下了轩辕雾淮的求婚。 莳檀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不要命似的重新稳固了自己的位置,再次成了魔崖宫中叱咤风云的妖尊,加上她魔君未婚妻的身份,风头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次她在外面视察,刚好撞见了傅子瞻。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确定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之后十分和谐的坐了下来。 傅子瞻道:“听说你要嫁给轩辕雾淮了,可怜我家殿下还在人间辗转。” 莳檀呷了口热茶,垂眸道:“戎迁十世轮回结束还能够重回九重天,仙妖殊途,我不会再去见他了。至于雾淮,我欠他的太多了,这辈子也还不完。” “我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是妖尊,单纯坦率的就像个孩子,转眼几千年过去,你也不需要别人庇护,可以独当一面了。” 莳檀慵懒的笑笑,妖媚自成,眉间的狐形花钿极是乍眼:“愿我们往后余生都能如愿。” 傅子瞻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手腕一转,手心里便出现了一个赤红色的光球,里面盛着一片流光溢彩的羽毛:“你看这就是你拼了性命也想护着的人,她有神通广大的魔君护着,根本不需要你的不死鸟之羽。” 莳檀除了刚醒过来时让侍女打探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戎迁的近况,她怕她听了之后忍不住会去凡间找他。她没有骗傅子瞻,她是真的不打算再见戎迁了,但是凡事总是事与愿违,才过了几十年,她刚刚与轩辕雾淮定下了婚期,她便再一次见到了人间的戎迁。 那一次莳檀完成任务正要回宫的时候刚好收到了附近妖魔的求救,想着闲来无事便赶了过去。 她赶到的时候两只小妖正被十几个修仙之人围在中间,身上负了不少伤,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了。莳檀并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释放出警告的妖气,随手一撩便掀翻了周围的修仙之人,甩开长鞭把两只小妖拽了过来。 不知道是谁极有眼光,竟然认出了莳檀:“是妖尊莳檀!” 莳檀本以为这些脆弱的小人儿认出她了也就会走了,结果他们不但不走,还反扑了上来。 莳檀毫不在意的侧头避过耳边刺过来的长剑,正要反击,却猛然怔住了:“戎迁” 造化弄人 男人长了一张与戎迁极为相似的脸,莳檀几乎瞬间就认出了他,已经起手的攻击戛然而止。 男人并没有为莳檀的异样分心,十分合时宜的变招再次刺出了长剑,不偏不倚的刺入了莳檀的心脏。 莳檀吃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想要挥退男人,到底对着那张脸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莳檀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纪木戎以为她要反击,便抽出了长剑,扬起了一串莹莹血花。 莳檀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手里的东西也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落在纪木戎的脚边。 纪木戎方才看清莳檀掏出的是什么东西,是一块沾了血的长命锁,带着人体的温度,能够看的出长命锁的主人极是爱惜。 莳檀眼前发黑,勉强笑道:“你的,长命锁……我答应过你,等你打得过我,就……还给你……” 莳檀困倦不堪的缓缓阖上了双眼:“最后我也算是把它……物归原主了……” 纪木戎不知为何,心间一阵阵的刺痛不堪,甚至把她揽在了怀里,攥着坠着火红流苏的长命锁,拧眉沉声道:“你……是谁?” 他的身边则是充斥着欢呼雀跃:“莳檀……死了?” “死了啊!莳檀死了!妖尊死了!” “太好了!师兄太厉害了!师兄把莳檀杀掉了!” “天哪,这不是在做梦吧?我们竟然杀了莳檀?!” “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还好有师兄在。” “……” 是啊,他不是亲手杀了作恶多端的妖尊莳檀吗,这不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吗? 那他为什么会这么痛,仿佛那柄剑刺入的是他的胸口一样。 她为什么不还手,任凭他杀了她???!!! 棱镜走到纪木戎身边,道:“莳檀已经死了,师兄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掌门师伯交给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纪木戎转过头,眼底戾气丛生。 纪木戎压抑道:“你们先走。” 棱镜知道纪木戎的性子,嘱咐他快些追上他们之后便带着其他弟子一起离开了。 纪木戎留在了这里,亲手葬了莳檀,只留下了她的长鞭。 他冥思苦想也没有想起任何东西。 四十九天之后,一个几岁的小娃娃攥着衣角从莳檀的墓旁走了出来,带着满身的妖气。 纪木戎瞧着小娃娃问道:“你是莳檀?” 小娃娃脚步虚浮,脸颊通红,一副极不舒服的模样:“莳檀……是谁?我叫折芽。” 纪木戎脑海里恍惚晃过一个画面,有个大妖怪坐在墙头上对他说:“我第一条尾巴叫莳檀,第二条尾巴叫折芽,第三条尾巴叫霜降,第四条尾巴叫知喑……” 小娃娃皱着小脸一时记不住这么多名字。 大妖怪笑笑,道:“我叫莳檀。” 面前的小娃娃似乎以为他没听见,重复道:“我叫折芽。”电子中文网 大妖怪和小娃娃的身影瞬间重叠到一起。 小娃娃颤颤巍巍的走了两步,跌在了地上,清亮的眸子雾气氤氲:“哥哥,我好难受……” 纪木戎觉得他应该趁着她还虚弱,当机立断的除掉她。小娃娃软绵绵的倚在他怀里,他明知道这不过是她用来迷惑旁人的伪装,却下不去手再杀她一次。 纪木戎守了折芽八十一天,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度过了最难熬的凝身。 纪木戎要离开时,小小的折芽攥住了他的衣角,祈求道:“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我乖乖的,一定会听你的话。” “你是妖。” 被戳破了秘密的折芽害怕的颤抖着,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我我……我不害人……” 然后纪木戎又在这里停留了很久,把莳檀留下的那块长命锁炼化成了一条项链,戴在了折芽雪白的脖颈上:“别摘。” 折芽不知道纪木戎为什么不准她摘下来,她只是什么都不记得,无依无靠,她不想失去眼前这个唯一对她好的人。所以折芽也不追问,只是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 再之后折芽跟着纪木戎一起回了云留,成为了云留的内门弟子。十几年后折芽死,乔霜降生…… 乔霜降觉得这一切还真是可笑,她和戎迁之间的孽缘真是剪都剪不断。 她早就不是莳檀,纪木戎也不再是戎迁,他们两个都换了副皮囊,却依旧义无反顾的走到了一起。 乔霜降摸了摸耳际,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明明是戎迁的长命锁,却一直护了她这么多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之后走进了一个侍女,捧着一个托盘放在了桌上:“尊上。” “别这么叫我,妖尊是莳檀,乔霜降不是。” 侍女不明白:“莳檀是尊上,乔霜降不亦是尊上?” 乔霜降当然知道,她只是突然间不能接受从前的自己。 托盘里放着的是一把火红的鞭子,是跟了她几千年的那一把。 乔霜降还记得她小时候缠着轩辕雾淮讨要武器,轩辕雾淮便把这柄鞭子送给了她,之后她便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莳檀死的时候这柄鞭子落到了纪木戎手里,后来就被一直存在云留。 乔霜降眷恋的抚摸着长鞭,问道:“是棱镜送回来的?” “是。” 云留棱镜,是魔尊庚森的妹妹。 她的身份败露的这么快,棱镜功不可没。 “她可有说什么?” 侍女道:“并未。许是还不能面对尊上吧。” 棱镜不知道她是九尾狐妖,也不知道她除了莳檀以外的名字。她是莳檀时与棱镜井水不犯河水,她是折芽时与棱镜是至交好友,现在她是乔霜降,棱镜厌恶她占了折芽的位置……现在她知道了她的身份,一时不能面对她也是情理之中。 “卉儿,我做了几千年的妖尊,现在忽然觉得,这个位置似乎并不适合我。” “普天之下,除了尊上再没有人能够配得上妖尊的称号。尊上觉得不合适的话,就没有人合适了。”侍女顿了顿继续道,“君上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乔霜降垂眸道:“我又辜负他了。” 莳檀曾经答应轩辕雾淮永不背叛。莳檀死后轩辕雾淮始终都在等着她回去,结果折芽性格单纯的很,至始至终都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她到死也没有回到魔崖宫。折芽死后,轩辕雾淮第一时间便找到了乔霜降。 如果当年莳檀没有出意外,她现在已经和轩辕雾淮成婚了。 妖尊霜降 为了庆祝乔霜降的归来,轩辕雾淮为乔霜降筹划了一场归位庆典。 乔霜降的真身极少有人知道,所以对于魔崖宫的其他人来说,这场庆典并不是庆祝妖尊归位,而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妖平步青云,荣登大位的挑衅。 乔霜降穿着火红的长裙,长长的披帛拖了一地,漂亮的丹凤眼眼波流转,眼角绯红,两片眉毛间簇拥着一朵狐形花钿,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乔霜降在无数妖魔的簇拥下不畏不惧的直视前方,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她。 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乔霜降是谁啊?她凭什么当妖尊?” “听说是从云留来的,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她以为妖尊是想当就能当的?君上怎么会扶她做妖尊?!” “嘁,你看她的穿着打扮,就像是在故意模仿莳檀尊上一样,尤其是额头上的花钿,真不要脸。” “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刻意模仿莳檀尊上,君上一时才被迷惑了。” 在一众窃窃私语间,有个胆子大的喊道:“魔崖宫以武为尊,区区一个乔霜降,我不服!” 乔霜降顿住脚步,环顾四周道:“谁不服?” “我不服!”那人挺身站出来,“不止我一人不服,我们都不服!” “哦?还有谁不服?” “我也不服!” “还有我!” “我不服!” “……” “不服!不服!不服!” 一众妖魔受到了鼓励一般,最后竟然齐声喊了起来。 乔霜降望了眼远处的轩辕雾淮,男人无声的问他:可要帮忙? 乔霜降摇了摇头。 轩辕雾淮迫切的想让她恢复从前的身份,但就算他再是费尽心机,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乔霜降熟稔的抽出手中长鞭,凌空一甩,朗声道:“谁能赢过我,谁便是魔崖宫的新一任妖尊!” 此话一出妖魔们顿时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这样的条件实在太过诱惑,有些不在乎她成为妖尊的人也加入了讨伐乔霜降的队伍之中。 第一个反对他的人跳了出来:“我先来!” “打败她!打败她!打败她!” 乔霜降轻笑道:“闻风这些年你胆子又大了不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乔霜降扬起长鞭做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那人看清了乔霜降手里的鞭子,瞳孔一缩:“你怎么会有莳檀尊上的长鞭?!你到底是谁?!” 乔霜降二话不说攻了上去,净往刁钻的角度上攻击,招招致命,手法极是狠厉。2018 不出三招乔霜降就撂倒了这个千年修为的妖。 那人大惊失色:“这些都是莳檀尊上惯用的招式!” 乔霜降轻蔑地看了呀一眼,并不理他:“还有不服的就一起上吧。” 下一刻,魔崖宫的大殿成了一片鲜血的海洋。乔霜降把压抑在心口的情绪全部都发泄出来,毫不留情。 人群之中,乔霜降红衣翩翩,妖气浓重,游刃有余的就像只轻盈的血色蝴蝶。 乔霜降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意,她几乎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疯狂叠加的因缘,纪木戎用了五百年修为为她涤清因缘的付出付之一炬,她不得不承认,杀人的感觉真是畅快的很。 乔霜降踩在妖魔尸体堆叠起来的小山上,提着被鲜血染透的长鞭,半透明的披帛被风扬起,张狂的飘荡在空中:“还有谁不服?” 下面没人再敢发出任何声音,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丢了小命。 乔霜降对魔崖宫没有任何功绩,要立威最快的方式就是以暴制暴,用拳头解决所有的问题。 “既如此,从此以后本尊便是魔崖宫的新一任妖尊!” “鲜血为毯,生命为冠,亡魂亦为我加冕!” “吾名——乔霜降!” 在乔霜降的威压之下,妖魔们低头跪在地上,齐声道:“恭喜尊上!” 乔霜降嘲讽的想:假如早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话,就没有人会死了。 晚上的时候魔崖宫举办了场奢靡的晚宴,身材火辣的妖魔们尽情展示着她们的开放热烈,宽敞的大殿里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的妖气。 乔霜降细细的蹙着眉,她在仙气氤氲的云留待久了,一时适应不了这样乌烟瘴气,群魔乱舞的场面。 侍女注意到问道:“尊上不舒服?” 乔霜降摇了摇头,接过了个小妖敬的酒,抬头一饮而尽。 作为宴会的主角,来给她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从前莳檀一般只喝几杯意思一下就作罢,乔霜降却是来者不拒的所有都接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觉得有些醉了,听着小妖说着千篇一律的贺词有些不耐,挥挥手道:“没有营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下一个下一个。” 后面的小妖眼底一亮,手脚麻利的开始推搡被斥走的小妖。敬酒的小妖显然也知道,他这杯酒并没有让乔霜降眼熟他。 又一杯酒递到了乔霜降面前,乔霜降反应了一会儿才辨别出男人的脸,醉眼迷离道:“是你啊……庚森。” 庚森伸手揉了揉乔霜降柔软的发丝,嘴角噙着笑意:“真可怜啊。” “可怜?”乔霜降脸颊酡红的反驳道,“我不可怜。我有什么可怜的,我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妖尊,九重天上的神仙都要惧我三分,我才不可怜……” 庚森俯下身子,挑起了乔霜降的小脸:“既然不可怜,那你哭什么。” “你说谁?”乔霜降扯着嘴角随手滑过脸颊,之后猛然间怔住。 缓慢的把双手伸到眼前,颤抖不已。 她的十指纤细如葱,指尖上沾着点点晶莹透亮的液体,宛若晨曦沾了露珠的娇嫩花朵,漂亮极了。 乔霜降仰起小脸迷茫的问道:“我哭了?我为什么要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怎么能哭呢……” 这不就像是在否定她的从前,背弃轩辕雾淮对她的知遇之恩……她明明,不该哭的…… 可是戎迁,为什么我们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 交换条件 轩辕雾淮把乔霜降带到怀里,少女火红的衣袍铺了一地:“小降儿,你醉了。” “沈筠淮,我以前觉得做一只九尾狐真是幸运,旁人都只有一条命,而我却有九条,我可以比别人活的长久的多。可是我现在不想要这么多尾巴了,漫长的岁月也是一种折磨。”乔霜降痴痴道,“如果我只是只什么都不用想的小狐狸就好了,我就可以一心一意的留在你身边,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你的宠爱。” 乔霜降长长的睫毛沾了泪珠,颤颤巍巍的扇动着:“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这个不是他的小狐狸,他的小狐狸自信又强大,明媚如阳光,这样脆弱不堪的,是纪木戎的乔霜降。 轩辕雾淮不发一言,打横抱起乔霜降,眼底涌起无数戾气:纪木戎纪木戎纪木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纪木戎!这个人就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令他全身都不舒服,这一次,他一定要彻彻底底的除掉他! 没有了魔君和妖尊两个主角,宴会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庚森挥了挥手,所有的妖魔都停了下来,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魔君心情不好总归是看得出来的。魔君不常生气,但魔君一旦生气,除了莳檀尊上没人能劝得住。 轩辕雾淮安顿好哭成一团的乔霜降,在床边守了许久。 他正要离开的时候乔霜降忽然把他拽住了。 乔霜降清醒了不少,至少能够分出轩辕雾淮和沈筠淮:“君上,你要除掉纪木戎了吗?” 轩辕雾淮背对着乔霜降,并没有回头:“嗯。” 乔霜降的手慢慢的从轩辕雾淮袖上滑落,之后抽离开来。 两人沉默了许久,久到轩辕雾淮以为乔霜降不会再开口。 “君上。” “嗯?” “假如我帮你杀掉纪木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轩辕雾淮的笑声里有几分自嘲的意味:“我以为你会求我放过他。” 乔霜降执着于她的请求:“可以吗,君上。”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离开魔崖宫。”乔霜降坚定的重复道,“我会亲手杀掉纪木戎,让他魂飞魄散。到时候我想离开魔崖宫,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完余生。” 轩辕雾淮猛的转过身,把乔霜降按在床榻上,咬牙道:“纪木戎不需要你来杀,你当我魔崖宫没人了?乔霜降我是不是把你宠坏了?!你再说一遍你要离开我!!!” “君上,我们不要再相互折磨了……”乔霜降浅浅的叹了口气,“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轩辕雾淮嗤笑:“不可能的,小降儿。” 放过她?他放过她谁又来放过他? 放过他自己?他喜欢乔霜降喜欢了几千年,对她的喜欢已经变成了一种镌刻在骨髓灵魂中的习惯。放过他自己就像是在否定他辗转度过的几千年,那种剔骨割魂的疼他承受不了也不想承受。 乔霜降已经注定不能从他的生命中剥离了。九四好书网 他一向隐忍惯了,凡事都依着她,唯独不能容忍的就是她要离开她。 乔霜降被轩辕雾淮压制着仰面躺着,乌黑柔软的发丝铺了满床,宛若流水,少女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清亮又澄澈:“君上,何必呢。” 君上,又是君上。 从前莳檀在私底下总是唤他“雾淮”,而乔霜降自从恢复记忆以来,除了寥寥几声“沈筠淮”,其他便是唤他“君上”,私下里也雷打不动。 轩辕雾淮哑声道:“小降儿,我们什么时候已经生分到这种地步了?” 他们两人明明鼻尖都要撞在一起了,心底却隔了十万八千里。乔霜降的心一直都在纪木戎身上,从不在他这里。 轩辕雾淮眼底闪过一抹决绝,松开了乔霜降拂袖离去:“你去吧,至于离开的事情,等你杀掉纪木戎之后再作决定。” 魔崖宫的夜没有任何虫鸣的声音,总是寂静的令人心悸,就像是一团还未晕开的吃人浓墨一般。 乔霜降呆愣的看了许久的天花板,看的双眼都酸涩不堪了,才转过头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双手紧紧的攥着锦被,不住的颤抖。 她会亲手结束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的。 轩辕雾淮出来的时候庚森正守在院里的槐树下:“君上。” 轩辕雾淮道:“本君问你,你能不能抹掉小降儿所有关于戎迁和纪木戎的记忆?” “恐怕不行。”庚森道,“记忆的空缺太大了,修补起来很困难。以她的修为很容易就能注意到记忆被篡改过。” 庚森的回答显然是轩辕雾淮意料之中的事情:“行了,本君知道了。” 乔霜降在屋里把自己关了三天,连侍女都不准接近。三日之后,乔霜降穿戴洗漱好,配上火红的鞭子出了屋子。 魔崖宫从前一直都是庚森主内,莳檀主外。她不在的这些年里庚森一直主管着所有的事情,所以她归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自己管辖范围。 于是,圈养园计划理所当然的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乔霜降原本想自己去,但卉儿担心她刚刚归位,放心不下,边跟着一同去了。 卉儿也算是修行了几千年的妖了,她还是莳檀的时候就经常会带着卉儿一起外出,卉儿心思玲珑,里里外外帮了她不少忙。 圈养园计划是庚森提出来的,便是通过精神控制的方式圈养人类,为魔崖宫提供稳定的供给。被选中的城镇都是一些偏僻而贫穷的边陲小镇,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使其完全沦陷。 乔霜降回来之后有一次见到了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他们会被分给魔崖宫里不同的妖魔,之后被屠杀殆尽,没有例外。他们不是人,他们不过是食品的一种罢了,普通的很,并不值得惊讶。 乔霜降冷漠的看着那些孩子绝望的哭嚎着,没有半点要施以援手的意思。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被魔崖宫控制的城镇已经有三四十个了,比云留手中掌握的十几个城镇还要多上一倍。 因为云留的介入,那十几个城镇的堕仙被铲除了十之七八。 乔霜降要做的事情,首先就是收回这些失落的城镇,对他们进行新的控制。 故地重游 乔霜降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对运行正常的城镇进行了视察,之后才开始收复失落的城镇。 墨城作为第一个丢掉的城镇,当仁不让的成为了乔霜降的第一个落脚点。毕竟过了禁断期之后人们就智商在线了。 墨城和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很大的区别,阴沉沉的天仿佛永远都不会晴朗起来似的,土地还是那样的贫瘠,人们还是那样的愚昧。区别不过是房屋更加破败了一些,人们更少了一些。 墨城的城民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已经不能自给自足的生存下去了。云留的弟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墨城里驻扎了一些云留弟子,每日布施饭食,协助城民们耕种纺织。 云留已经是最大程度的为墨城考虑了,但令乔霜降最欣慰的便是墨城的城民并不领情,不但不领情,还十分怨恨他们赶跑了他们尊贵的卓乐仙君。 乔霜降表示喜闻乐见。 刚巧赶上午饭的时间,云留的弟子们聚集在一起,支起了粥棚,开始布施。 长长的队伍里乔霜降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褚色长袍,脸色青白,眼窝深陷,比乔霜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要萎靡不振。 顾世源一巴掌掀翻了云留弟子递过来的清粥:“粥粥粥,又是喝粥!一碗粥也看不见几粒粮食,你们云留就是这么守护天下苍生的?!你们不是菩萨心肠吗,怎么就给我们吃这个!” 一旁有几个城民不怕事儿大的附和着,气的云留弟子差点上去揍人,被人强行按住才没揍上去。 有个弟子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警惕道:“大家小心,有妖气!” 乔霜降从屋后走了出来,不走心的懊恼道:“真遗憾,被发现了啊。” “乔霜降?!” 乔霜降并不惊讶,她在云留的知名度还是相当高的:“原来认识本尊啊。” 顾世源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不是那个……” 乔霜降一笑:“是啊,你想的没错。” “乔霜降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给我家君上排忧解难啊。”乔霜降指尖抚过火红的鞭子,笑道,“本尊现在在魔崖宫作妖尊,你们没听说吗?” 不过几个月时间没见,褪下了雪白校服的乔霜降不论气质还是性格都已经截然不同了。 几十名弟子已经做出了攻击的架势把两人围在了中间,领头的内门弟子道:“乔霜降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魔崖宫派来的卧底。” 乔霜降笑容一冷,卉儿抽出长剑:“直呼尊上名讳,该杀。” “真巧,本尊也这么觉得。” 乔霜降打了个响指,瞬间有十几个通身黑衣的人凭空出现,稀稀疏疏的圈住了云留弟子。 她作为妖尊,手底下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妖,这些人则是她从前的亲兵暗杀队,只服从她一个人的命令。 乔霜降淡漠的两伙人厮杀在一起,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为什么要有波澜呢,她从前几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样的场面对于她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更不会因为她在云留待了几年就有所改变……要读读 乔霜降看着刀光剑影的战局,凌乱不堪的粥棚,瑟瑟发抖的城民……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几十个云留弟子都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不远处的城民见状大气都不敢喘,惊恐地看着乔霜降一行人。 几个黑衣人抬出了几口大箱子,一列排开堆叠在地上,逐一打开,露出里面塞的满满当当的初元丹。 城民们的双眼不禁亮了起来,泛着诡异而贪婪的光彩。 乔霜降满意的扬起双手:“欢迎你们回到魔崖宫的庇护之下。” 黑衣人齐刷刷的匍匐在地:“尊上英明。” 城民们纷纷把视线投向了顾世源。 顾世源担当墨城城主是朝廷的决定,云留无权更改。所以顾世源作为卓乐的重点关照对象,他对初元丹的渴求远远超过其他的普通城民。 顾世源不假思索的跪倒在地上,虔诚的低下身子:“尊上英明!” 城民们见状,亦是跟着跪了下去:“尊上英明!” 之后顾世源热情的邀请乔霜降去他府中歇息,让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忘记曾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乔霜降本来没想跟去,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跟着去了。 顾世源没再敢给她安排未经收拾过的房间,反而是亲自上阵,就差把客房舔干净了。 乔霜降看不惯,不悦的让他下去了。 许久没住过人的客房又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就像当时他们来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卉儿一拂手,所有的灰尘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窄小的客房整洁如新。 乔霜降不禁失神,当时纪木戎也是用了同样的法术。 那时她被傅子瞻变回了原型,整日窝在纪木戎怀里。她皮毛厚,正逢盛夏闷热的很,纪木戎素来体温低,便解开衣襟让她趴在他的胸口上,给她降温。 那时顾小五腿上的伤还没好,整日蹦蹦跳跳的,不能正常走路,不是被她抱着,就是被纪木戎抱着。 乔霜降指尖滑过做工粗糙的白瓷茶杯,那时她还在这张桌上画过隐身阵,后来便和纪木戎生了起跑走了,还被庚森趁虚而入,半真半假的欺骗了她。 明明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她所有的一切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恍若隔世……她已经不是云留的乔霜降了,不再是纪木戎疼惜娇惯的小师妹了,沈筠淮也化作泡影烟消云散了。 她不必再怜惜墨城的城民们,不用为他们寻求生机,不必被他们厌恶。 她现在是魔崖宫的妖尊,对于墨城城民们而言宛若神明一般,她拥有了记忆,力量,地位…… 这不是她一直都想寻回得到的东西吗,为什么她的双眼却是那样的干涩,心底如此胀痛不堪,半刻不肯停歇的折磨着她。 卉儿说:“尊上,这样狭小脏污的地方配不上您。” 乔霜降回过头,涩声道:“卉儿,原来我一直想要的不只是记忆与力量,我是希望能在不失去纪木戎的前提下拥有足以配得上他的力量,我这个人还真是贪心啊。” 今非昔比 乔霜降在城主府里一天也没住够,夜幕降临之后她便离开了。 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滚动个不停,生怕她忘记似的。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身份更改之后的故地重游没有为她带来任何的畅快,反而不断的提醒着她过去的事情。 卉儿说得对,这样狭小脏污的地方不足以配得上她,她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乔霜降深夜起来布置结界,等她布置好结界就可以离开了。 临行之前,乔霜降和庚森交接的时候,庚森告诉了她要布置的结界。那时她才知道,墨城的结界不是所有的妖魔都能通过,唯独魔崖宫的妖魔才能够通过结界。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的身份也不会这么早暴露。 她用自己交换了墨城,然后呢?她的付出得到回报了? 没有。 她曾经的努力正被现在的她一点点抹去,现在正在把墨城再度囚禁起来的人不是别人,是她乔霜降。 这还真是可悲啊。 能够罩住整个墨城的结界布置起来并不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她要用七天的时间才能够重新布好结界。 但她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半刻,她没日没夜的布置结界,就是希望能够早些完成任务,离开墨城。 三天之后,乔霜降完成了墨城的结界。 就在乔霜降满意的想要离开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有人撞进了她的结界之中。 乔霜降在心中感叹着又有一只不长眼的小虫子撞入了她捕食用的网上,下一刻纪木戎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纪木戎还是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衣裳,顶着没有多余表情的俊脸,身后除了墨色的长渊以外还背了另外一把雪白的细剑,一如乔霜降刚刚复生遇见他的模样,没有半点更改。 乔霜降呆愣在原地,唇角开阖,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不知道现在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纪木戎站在她面前,醇厚悦耳的声音散落在清风之中:“霜降,你瘦了。” 男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比三日未睡的乔霜降看起来还要疲倦,下颌角的棱角清晰而分明。 乔霜降想说,你不也一样。 纪木戎把乔霜降带到怀里,轻轻的摩挲着少女的后背,也不知道是在安抚少女,还是在安抚自己:“你在魔崖宫我寻不到你。” 纪木戎用戎迁的长命锁炼出的藤壶铃在乔霜降寻回记忆的时候就已经碎裂了,他送给她的东西,唯独学舌珠留在了乔霜降手里。 他寻不到她。 魔崖宫那样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容许外人随意探取的,纪木戎不能操纵学舌珠去看心心念念的人儿。自打他手刃莳檀之后,这是第一次与她分开这么久。 男人的怀抱即宽厚又温暖,乔霜降明知不能沉沦,却还是忍不住眷恋。这个人……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在心里放了几千年的人……这让她怎么能忍得住……三二 乔霜降深呼吸了下,克制住想要拥抱他的愿望,伸手推开了纪木戎,脸上冷漠的神色几乎天衣无缝:“你来做什么?” “我很想你。” 乔霜降掩饰似的拂了拂自己的衣襟,她刚刚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瞬间跳动起来的声音。 她看着纪木戎清俊的模样都能想象的到,他是如何在她离开魔崖宫后夜以继日的过来寻她。 可是他现在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又是魔崖宫高高在上的妖尊了。 “纪木戎,你以为现在我是谁?”乔霜降勾起嘴角,任凭谁都看不见少女宽阔长袖下攥的骨节发白的双手,“你心爱的折芽已经死透了。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跑来见我,是不想要你的云留了?” 骗人。 乔霜降是她的第三条尾巴,她恢复记忆之后,作为莳檀和折芽的人格也一同苏醒了过来,之后与现在的乔霜降完美的融合到一起。 当然这种融合并不是平均的,就比如素来随性的乔霜降拥有了莳檀的果敢与决绝,而折芽的性子太过清淡,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折芽的影子。 但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她还清晰的记着纪木戎牵着她到云渺峰时手上的温度,记着在竹林中她倚在纪木戎怀里时照的人犯困的阳光,记着最后的最后长剑刺入她胸膛的冰冷刺骨。 折芽并未背叛云留,她是被莫虚萤陷害,最后亦是死在莫虚萤手里。她怨她,差了人去寻她,打算完结了手里的任务之后就去亲手除掉她。 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心慈手软的小白花折芽了。 “霜降也好,折芽也好。”纪木戎的双眸宛若深夜的大海,在夜色的掩护下不知道藏了多少汹涌的波澜,“于我而言都是你。” 乔霜降有些急切道:“我已经不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师妹了,我是妖尊!” “我已经答应过君上要亲手取了你的性命,让你魂飞魄散,我杀掉你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纪木戎牵起乔霜降的小手,让她的手掌贴在他的左胸前:“我欠你一条命,你要我便还给你。” 对于纪木戎的坦荡,乔霜降无言以对:“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她什么都不记得,被纪木戎肆无忌惮的哄骗欺瞒,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有了几千年的记忆,包括纪木戎忘记的,他作为戎迁时的许多事情。 假如把纪木戎比做她最喜欢的槐树,那她便是蜿蜒的菟丝子,紧紧的缠绕在槐树上,抵死缠绵,到最后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他们的过去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理不清头绪,分不清中间纠缠的到底是怎样的情愫。 来来回回间,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就分不清了。 乔霜降想要扯回手,纪木戎却不准许:“纪木戎你放开我!” “霜降,云留于我,不及你半分。” 乔霜降的修为在他之上,她若是存心挣脱他,他是制不住她的。她不挣开,就是证明她心里还有他的位置,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吧。 魔崖棱镜 乔霜降听不下去这些戳心的话,听的越多,她就越没有办法对纪木戎下手。 乔霜降急切的挣开男人,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乔霜降注意到身后一股熟悉的灵气,因为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便没有多留意。 清涧飞出来围在乔霜降身边转个不停,剑身颤动,发出一阵阵剑鸣,就像是在挽留她一样。 纪木戎没再追过来,只道:“你带它一起走吧。” 乔霜降接住清涧,抿着唇一声不吭,心如刀割。 清涧和长渊是对双生剑,执剑长老把它们当做拜师礼送给了折芽,折芽把长渊送给了纪木戎,他就一直把它留在了手里,不论走到哪都带着。 后来折芽死了,纪木戎又把收回来的清涧送给了她。几经辗转这两把剑于他们二人的意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卉儿注意到失魂落魄的乔霜降不禁问道:“尊上,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乔霜降疲乏的摆了摆手:“没什么。” “尊上已经布完结界了吗?” “嗯,明天……不,下午我们就出发去下一个城镇。” 卉儿没有任何异议:“是。” 乔霜降吩咐道:“城西有个刚刚闯进来的云留弟子,卉儿你把他送出城去吧,晚些再来追我们。” 卉儿知道乔霜降嘴里的云留弟子是谁,但作为侍女,她没有资格质问主子的任何决定:“谨遵尊上吩咐。” 乔霜降离开的时候墨城城民纷纷跪下来求她不要离开,但乔霜降心里哪还放得下他们,她生怕低头看见纪木戎也站在人群中仰望着她,一眼都不敢看的便离开了。 收复城镇的任务十分简单,乔霜降照着墨城的样子如法炮制,轻而易举的便收回了失去的城镇,重新布好了结界。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乔霜降来到了最后一个城镇。 虞城与其他城镇最大的不同便是有执礼长老的存在。执礼长老在清理了墨城之后一直在最前锋指挥着云留弟子们。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才刚到虞城不久,甚至连虞城的状况都还没有摸清。乔霜降赶来之后他们更别想争回虞城。 正逢虞城的仙降之日,乔霜降代替虞城的堕仙出现,直截了当道:“今日虞城必有一战,执礼长老就不要藏了。” 执礼长老闻言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现了身,祭出了长剑握在手里:“想不到你竟然是魔崖宫的妖尊。不过云留既然能杀一个妖尊,自然也就能杀第二个妖尊。” 乔霜降笑道:“本尊记得,云留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失去过长老了吧?” 两人都抱了杀掉对方的决心,纠缠到了一起。 执礼长老毕竟只是个丹修,硬拼不过乔霜降,两人飞快的交换了上千招之后便明显露出了颓势。 乔霜降看准机会准备要取她性命,忽然有一道身影冲出挡在了执礼长老身前。 乔霜降定睛一看,竟然是棱镜。113 乔霜降猛的收住招式,冷声道:“棱镜你让开。” 执礼长老疼极棱镜,捂着胸口亦道:“镜儿你快让开!” 棱镜蹙着眉头不住的摇头:“我不会让开的。” 执礼长老是她的师父,护了她几百年,她是绝对不会容许乔霜降杀掉她的师父的。 乔霜降双眼一眯,他们在墨城时云留走漏了消息,这才导致了上百名弟子的牺牲,棱镜亦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们都说是她乔霜降私通魔崖宫泄露了消息。 而实际上,把云留的计划告诉魔崖宫的不是别人,正是为了栽赃陷害她的棱镜。那一战中棱镜也未曾受伤,昏迷不醒只是哄骗别人,为她洗脱嫌疑的借口罢了。 所以乔霜降笑了:“棱镜,你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与本尊谈条件?” 棱镜深呼吸了下道:“以庚森的亲妹妹,魔崖宫棱镜的身份。” 闻言,所有的云留弟子都把视线集中在了棱镜的身上,就连执礼长老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镜儿你在说什么?” 乔霜降十分满意棱镜的回答:“你离开魔崖宫这么多年,你哥哥想你想得紧,这么多年过去你也长大了,也该收收心为魔崖宫做些什么了。” “本尊此行的目的只是守住虞城,并非不能放过你师父。你为本尊看好虞城,本尊不仅可以放过你师父,还能放过与你同行的云留弟子们。” 棱镜咬牙道:“我答应你。” 下一刻棱镜周身萦绕起了淡淡的黑色雾气,凝成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女,棱镜的肉身则直直的坠落到地上。 执礼长老急火攻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镜儿……你竟然真的是魔崖宫的人?” 棱镜没脸回答她。 乔霜降则代替她答道:“棱镜这孩子淘气的很,小时候总是能惹得魔崖宫上下都不安宁,跟个小魔王似的。后来长大了叛逆期到了,和她哥哥闹脾气跑出了魔崖宫,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云留,修仙修的风生水起的。” “不过棱镜也算是懂事了一些,偶尔会送些消息回来。”乔霜降神情一凛,“不管是折芽还是乔霜降都从未背叛过云留,这些事实际都是棱镜做的。本尊说的没错吧?” “镜儿她说的是真的?” “……是,都是我做的。” 乔霜降如愿以偿的看见了执礼长老防备疏离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畅快的感觉。就算现在知道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成了妖尊,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的清白,没有任何人会在乎。 “虞城就交给你了。”乔霜降收起长鞭,嘱咐身后的卉儿,“卉儿,其余的事情你多留意。” “婢子遵命。” 乔霜降离开时隐约在人群中看见了竹子的影子,哦,对啊,竹子是喜欢棱镜的。乔霜降不禁想知道,对于身为妖魔的棱镜,竹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乔霜降又想他们云渺峰不过寥寥几个弟子,却多灾多难的很。 想到这里,乔霜降也无心再待下去,连竹子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就离开了。她现在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 火凰之羽 乔霜降是在人间一个小镇子里找到傅子瞻的。出乎意料的,傅子瞻并没有穿他桃粉色的衣裳,而是穿了件青白色的阔袖长袍,三千青丝束起一半,余下的恣意披散在肩上。 男人眼角下的两朵桃花还是那般的妖冶乍眼,狭长的桃花眼一眯,若隐若现的露出半排雪白的牙齿,冰天雪地的大冬天硬是一副春光无限的模样。 乔霜降忽然觉得这样的傅子瞻就像是个人一样,而不是那个与人间格格不入的司战仙君。 模样清秀的姑娘站在院中惊讶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子瞻的朋友吗?” “对,我是来找傅子瞻的。”乔霜降一眼便能看出眼前的姑娘没有任何特别,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类。 傅子瞻走到姑娘面前,姑娘自然而然的依偎过去,双颊被凛冽的冬风吹得绯红:“子瞻,你的朋友长的好漂亮啊。” 傅子瞻拂开姑娘被吹乱的发丝,道:“全天下加起来都没有你好看。外面冷,你先进去吧。” “我去给你们泡茶。” 说完姑娘便转身进了小厨房,忙叨了起来。 傅子瞻把乔霜降带到屋里,请她坐下。乔霜降道:“原来你流连人间这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来高高在上的司战仙君也会喜欢上平凡无奇的人类,并且愿意为她而改变。 “我从前不明白殿下为什么可以为了你放弃他所有的一切,当神仙有多畅快,何必被纷扰的红尘牵绊,惹得自己进退两难。”傅子瞻见她发现,也十分坦然,“人类寿命不过几十年,弹指一挥便过去了,红颜终成尘土,生前再多的辉煌只要一死便是终结。直到遇见了夏儿,我才能够理解当年殿下的心情。” “才寻到的?” 那个姑娘对傅子瞻虽然眷恋,眼底却没有多少刻骨的情愫,大约并不是傅子瞻最初喜欢上的那个人,只是个转世罢了。 “是啊。”傅子瞻轻而又轻的叹了口气,“已经是第五世了,我寻了她很久,几个月前才刚刚找到。” 傅子瞻转头问乔霜降:“不知妖尊寻我所为何事?” 乔霜降直截了当道:“我要不死鸟之羽。” 乔霜降话音刚落,少女便推门进来,端着托盘给他们两个端上了雾气袅袅的热茶。 少女抱着托盘打量着乔霜降,害羞似的小声道:“已经是隆冬了,姑娘还穿得这么少,会染上风寒的……” 乔霜降穿得确实少,一套纱制的大红长裙,大半截藕臂裸露在空气中,轻薄的衣裳下甚至可以看见少女细嫩的肌肤。比起几乎裹成圆球的小姑娘,她们两个过得几乎不是同一个季节。 乔霜降是雪狐,畏热不畏冷,她素来都这么打扮,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身边的人也从未有人提醒过她。 乔霜降眉毛一舒,顺着小姑娘的话道:“多谢姑娘关心,是我疏忽了。”天平 傅子瞻亲昵的牵起姑娘的指尖,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弄得小姑娘满脸通红之后才道:“夏儿你先出去吧,我们有些事情要谈。” “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小姑娘通情达理的给他们留出空间,出门时不忘提醒,“阿娘说年轻时要多保护自己的身体,不然等到老了之后日子就会过得很辛苦,姑娘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喜欢你的人会伤心的。” 乔霜降一愣,什么也没说出来。 傅子瞻呷了口热茶,道:“你也注意到了吧,夏儿天生命薄,如果没有不死鸟之羽护身,便活不过十六。所以不死鸟之羽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乔霜降不悦:“不死鸟之羽本就是戎迁要送给我的,在你手里放了这么多年我也该收回了。” 这事儿是卉儿告诉她的。 当年她和戎迁面对鸟族和无数神仙的时候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戎迁向傅子瞻讨要了不死鸟之羽,就是想要保住她的性命。 但是轩辕雾淮不肯接受,只自己苦苦吊着她的性命。 戎迁等了她一段时间,但她始终都没能脱离危险清醒过来,后来戎迁便被贬到人间去了。 当时陵光神君确实给予了戎迁不死鸟之羽,但他并没有把它带到人间,就应该是把它留在了心腹傅子瞻手里。 如果不是为了用不死鸟之羽救她,戎迁完全可以把身上的事情推脱的一干二净,也就不必受十世轮回之苦了。 戎迁会变成现在的纪木戎,完全都是因为她。 她欠他的东西太多了,她现在想要重新来过,把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全部抹平。 “傅子瞻,我不是来和你谈条件的,不死鸟之羽无论如何我都会带走。你最好看好你的小可心,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乔霜降拉开门正要离开的时候,正好撞见门口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件厚厚的斗篷,看花纹大概是女款。 乔霜降面无表情的与她擦肩而过,什么都没有说。 小姑娘呆呆的站在原地,手中的斗篷被撞到了地上,沾了尘土。 傅子瞻弯腰拾起斗篷,清理干净之后叠好搁在了桌上,揽着小姑娘轻声呢喃道:“夏儿啊夏儿,我该怎么做才能守得住你呢。” 小姑娘沉默了许久之后道:“从小便有人为我看过掌纹算过命,说我命薄活不过十六岁,我从来不信。现在我也顺利度过了十六岁的生日,我总觉得我的生命还有很长很长。” 小姑娘仰起绯红的小脸问他:“子瞻,我真的是因为你偷拿了别人的东西才活下来的吗?我是偷了别人的性命?” 傅子瞻并不接茬,他知道他心地善良的夏儿是怎么想的:“夏儿,你怎么忍心让我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我呢?” “子瞻,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人怎么能够拥有你这样的气质呢。”小姑娘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想要我身上的东西也是因为有想要拯救的人吧?我们……我们把东西还给她好吗?” 欲上云留 乔霜降在收到不死鸟之羽之后在小姑娘的墓前守了三日,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三日,傅子瞻穿着一身丧服靠在墓碑上眷恋的抚摸着,连个结界也不结,硬生生的挺在风雪中,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脸颊没有半分血色,唯独两朵桃花灼灼。 乔霜降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的站在傅子瞻身边。 三日之后傅子瞻站起了身,厚厚的雪花簌簌抖落,极度疲倦的轻声道:“夏儿,我要去找你下一个转世了,以后我再来看你。” 说罢,男人把额头抵在了冷硬的墓碑上,在朱砂的名字上蜻蜓点水般的落下一吻,眷恋至极。 乔霜降注视着雪地上多出的那行蜿蜒而坚定的脚印,直至它与它的主人一同消失在地平线上。 乔霜降和纪木戎的岁月都太过漫长,而傅子瞻和夏儿则与他们截然相反,失去了不死鸟之羽庇护的夏儿,注定每一世都活不过十六岁,宛若昙花,稍纵即逝。 乔霜降回了魔崖宫,轩辕雾淮已经在催促她了。 由她来动手的话纪木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轩辕雾淮动手,纪木戎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不能让纪木戎再一次因她而死。 轩辕雾淮站在槐花飘落的树下,清淡而温和的看着她:“听说你把虞城丢给了棱镜,小降儿你去做什么了?” 乔霜降踏过片片花瓣,拖着长长的披帛走到轩辕雾淮面前,把一个坠着铃铛的项圈放到男人手里,薄唇下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像不像我小时候用的那个。” 乔霜降还没化形的时候是个相当不老实的小狐狸,撕坏打烂的东西不计其数,是反能引起她的兴趣的小玩意儿一律都要上去占为己有。 轩辕雾淮有时候气的牙痒痒,一说她人精似的小狐狸就装出一副纯良的模样撒娇卖萌,惹得他那点火气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小狐狸越来越能折腾,他受不住就做了个项圈,给小东西戴上之后她就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不能跑远,自然也就不能再跑出去作乱。 当时小魔王似的乔霜降自然不能容忍这种神器的存在,有一次轩辕雾淮带她离开魔崖宫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轩辕雾淮再见她的时候项圈就不见了,小东西还得意洋洋的朝他甩着大尾巴。 轩辕雾淮叹了口气,只得向恶势力低头。 乔霜降是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所有的吃穿用度,只要关系到乔霜降的东西他一律都要最好的。 项圈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它在外面丢了几千年没有丝毫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乔霜降会把它带回来。 看见这个项圈,乔霜降小时候的模样又清晰的浮现在了轩辕雾淮眼前,给他一种还在过去的美好错觉,男人眉目舒展开来,声若夜泉:“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当年我把它弄下来之后换了好多个地方才把它藏好,生怕你发现把我锁回去。” 轩辕雾淮手一抖,不觉间攥紧了小巧精致的项圈。 因为他现在锁不住她了,所以才把它带回来是吗?51 他活了这么多年唯独喜欢上这一个人,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给她,偏偏这个人就是不喜欢……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烦…… 乔霜降注意到轩辕雾淮的反应也愣住了……她把项圈带回来只是为了掩盖她去找傅子瞻要不死鸟之羽的事情,并未想到轩辕雾淮会联想到其他的东西。 轩辕雾淮素来多疑,乔霜降觉得现在应该给他一个承诺,但她搜肠刮肚,也没想好到底要用什么话来安抚眼前的男人。 反倒是轩辕雾淮主动开了口:“小降儿,除掉纪木戎之后便嫁给我吧,当年你已是应了我的。” 轩辕雾淮娶过她两次,第一次眼看着要成亲了,她忽然遇上转世的戎迁送了命,第二次是在人间时,他们拜了两拜之后忽然被打断,终究也算不得礼成。 而这第三次,她不能再应他了。 她对他存着的感情有感激,有依赖,有尊敬,唯独没有情爱…… 轩辕雾淮看她为难的表情就知道她的答案了,翘起的嘴角逐渐垂落了下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多加休息,我先回去了。” 轩辕雾淮说罢,不待乔霜降说话便擦过她的肩头离开了,只剩乔霜降一人华衣墨发,孤寂的站在永夜之下的槐树旁。 早就归来的卉儿从屋内走出,习以为常的陈述道:“尊上又和君上吵架了啊。君上那么好哄,尊上为什么就不多顺着君上一点呢?” “因为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啊。”乔霜降伸出手接住一片坠落下来的花瓣,虔诚的捧在手心里。她院里的槐树都是轩辕雾淮亲自用灵力养着的,为了能让它们得以存活,轩辕雾淮不知道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轩辕雾淮为她做的所有事情,唯独只能得到她一句“无以为报”。 乔霜降在魔崖宫里待了几日,见到了许多小妖源源不断的向轩辕雾淮汇报最近遇敌的事情。 她这一路上杀了太多的云留弟子,云留找不到魔崖宫的位置,也就只能针对那些在宫外的妖魔们。 而后乔霜降带着一万妖魔,在云留山前大张旗鼓的铺陈开来,嘴角带笑的听着云留弟子们口中高呼的“诛杀妖女乔霜降”。 穿着内门校服的夏茗茶踩着长剑飞出人群,神色关切:“小九!” 乔霜降身形一僵,之后强迫自己放松,娴熟的笑道:“茶茶师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了。” 她在云渺峰上的记忆宛若沸腾的开水似的在她脑海中不断翻涌,不断的灼伤熏烤着她的心脏。她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夏茗茶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想到不过是见到了夏茗茶,她的情绪就已经开始失控了。 “小九,收手吧。”夏茗茶心痛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 因为她是最不能背叛轩辕雾淮的人。 避无可避 抵达山前的云留弟子越来越多,个个穿着清朗的蓝衫或是飘渺的雪衣。唯独有一个人穿着玄黑的衣裳,突兀的出现在人群中,跨过人山人海望着乔霜降。 乔霜降像是有感应似的扭过了头,两人的视线交汇在空中,复杂又沉重,宛若历经沧海桑田。 乔霜降心脏开始发酸。 终于,他们两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没有任何寰转的余地。 不论是妖与人还是妖与仙,他们的立场从来都不一样,虚伪的平静只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罢了。 纪木戎道:“你来了。” 乔霜降颔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她肝肠寸断:“是,我来杀你。” 清风卷起了乔霜降肘部的披帛,轻薄的布料遮挡在她面前,把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血红。 掌门紧紧的皱着眉头,却难得的一句话都没说。 今日一战,避无可避。 乔霜降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妖魔汹涌而上,和云留弟子们战成一团。 执剑长老叹了口气:“云留已经几千年没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了。” 乔霜降攥紧了长鞭,脚下步步生莲。 没走几步,便有一道毫无攻击性的剑气追了过来,清涧焦急的绕在乔霜降身边,似乎是不想让她与纪木戎残杀。 纪木戎仍然踩着长渊凌空而立,一双星眸还是那般波澜不惊宛若深海,即使是再深沉的情愫也沉溺在了那样的深海之中。 乔霜降一把抓住清涧,清涧震动,发出急促的剑鸣。 清涧长渊一炉双生,只可惜它们落到了他们两人的手里,不然也不必落得现在这样自相残杀的场面。 乔霜降嘴角一勾,收起了长鞭,身上妖气乍起,压制的清涧动弹不得,短促的悲鸣了两声之后臣服于了乔霜降。 不过是一把剑罢了,有什么资格……左右她的决定?! 乔霜降盯着纪木戎,步伐坚定的朝纪木戎走过去,再惨烈的战斗也入不了她的眼,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乔霜降执起清涧抵在纪木戎喉间。 乔霜降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在九重天上酣畅淋漓的切磋对饮。那时的她什么都不用考虑,轻盈的像只雨燕,而现在她却觉得身上像是背负了几座大山一样沉重。 乔霜降干涩道:“纪木戎,再跟我,打一场……” “好。” 纪木戎握住长渊,缓慢的提剑指向了乔霜降。 从前纪木戎练剑的时候折芽总是要跟着一起去,看男人一身飘逸的雪衣,站在节节青竹间。那副竹叶飞舞,剑气凛冽的场景不经意间便刻入了她的心间,深入骨髓,无论如何都没能忘掉。 两人的剑撞在一起,火花溅起,灵力汹涌。 近处的夏茗茶被这股力量掀了个踉跄,神色复杂的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一黑一红两道人影纠缠的那样紧,就像是天生就生长在一起一般。 她以为乔霜降的出现可以把师兄从折芽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乔霜降就是折芽,而折芽就是莳檀。 每一个瞬间都在被无限拉长,就像是慢动作一样缓慢而沉重的出现在乔霜降眼里。她打的并不算很认真,她脑海里涌上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惹得她不能专注于战斗。 乔霜降的肩头被挑开了,轻薄的布料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撕裂,底下掩藏的雪肌亦是绽裂,火烫的鲜血滚滚而下,灼的她忍不住瑟缩,连眼角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两人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招,身上都带了深浅不一的伤,显然是都没有留手。 乔霜降挽了个剑花直抵男人胸口要害。 纪木戎不退反进,逼近了乔霜降周身。 乔霜降实在太熟悉纪木戎的每一招每一式,所以她下意识的改变了剑招准备接下这一招。 然后乔霜降便一瞬不瞬的看着纪木戎扔掉了长渊,张开双臂直直的撞上了清涧,拥抱住了她。 乔霜降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变得空白,从前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去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眼前这副令她惊恐的场面。 纪木戎呕出一大口血,在她手心里放了什么,安抚的拍了拍少女的后背:“我知道,你……下不去手。霜降……别怕,师兄……护着你……” 乔霜降的眼泪瞬间便滚落了下来。 纪木戎疲倦的半敛着双眸,在他不准乔霜降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场面,不得不战,不得不死…… 他知道乔霜降对他下不去手,那就让他自己结束这一切。 就算以生命为代价,他也想用尽全力最后再拥抱她一次……只可惜,他以后不能再护着她了…… 还好她已经恢复了力量,天底下能伤到她的没有几个人,这样他也能够放心一些…… 清涧上被他布下的咒术开始生效,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灵魂消散的感觉,全身都变得很轻,意识恍惚而羸弱。 卉儿唤出一串妖火,洒在了纪木戎的身上,妖红的火焰瞬间便把两人裹在了其中。乔霜降拼了命的想要熄灭妖火,却惊恐的发现她做不到…… 卉儿轻声道:“尊上,放弃吧。这不是婢子的火,而是君上的火。君上的火,尊上是熄不灭的。” 妖火伤不了她,但纪木戎的身体已经开始消失。乔霜降不信邪的尝试了一种又一种难得一见的秘法,却仍然奈何不了那妖火半分。 轩辕雾淮是铁了心要让纪木戎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三界六道之中。 乔霜降尖利的喊道:“纪木戎你起来啊!你不是最喜欢逞强了吗!你这样还怎么护着我?!你快醒过来啊!你快醒过来……醒过来,看看我啊……” 纪木戎并没有因为乔霜降的祈求而再次睁开眼睛,妖火不断的吞噬着他的身体,不紧不慢又势不可挡。 乔霜降扑过去想要拥抱住纪木戎,却什么都没有拥住,清涧失去了支撑,毫无生机的坠落了下去。 纪木戎丢了性命,废了魂魄,最后连身体都消散了……这下轩辕雾淮终于该满意了吧。 乔霜降摊开手心,里面放着的是藤壶铃,无数细小的碎片被小心翼翼的拼凑在一起,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破。 乔霜降气血翻涌,猛的呕出一口血来。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w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四尾知喑 乔霜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魔崖宫的,她只知道自己睁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轩辕雾淮。 记忆逐渐灌入了乔霜降的脑海里,纪木戎……纪木戎死了,死在她的手里……死在清涧之下…… 乔霜降不禁眼眶发红,呼吸急促。 轩辕雾淮拨开她额前的发丝,道:“小降儿听话,把手松开。” 乔霜降摊开手掌,手心里静静的躺着藤壶铃,藤壶铃上尖利的边缘把她掌心刺的鲜血淋漓,如今已经结了痂,附在伤口上薄薄一层。 轩辕雾淮拿走了藤壶铃,乔霜降回过神来去阻拦,轩辕雾淮却攥住了她的手腕,无所谓道:“它已经脏了,还伤了你,你若喜欢我过几日再送你。” 乔霜降脸色苍白,抿着唇不住的摇头:“不要……君上,还给我……” 轩辕雾淮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他并不想让戎迁的长命锁一直留在乔霜降身边。 但乔霜降对破烂不堪的藤壶铃很执着,她只要稍微想象纪木戎是如何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拾起藤壶铃的碎片,放在手心或是包在手帕里的场面,便觉得整颗心都要裂开了。 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了。 乔霜降支起身子,整个人都几乎挂在了轩辕雾淮身上,努力的去够男人攥着藤壶铃的手,声音颤抖:“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轩辕雾淮扣住乔霜降的腰,声音沙哑而性感:“你的东西都是我给的,也只能是我给的,就连你都是我的东西。” 乔霜降泪眼朦胧:“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放我走吧。” 轩辕雾淮叹了口气:“小降儿,你总是让我为难。纪木戎已经死了,魂魄都不在了,忘了他吧,我们重新开始。”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关系。”轩辕雾淮的笑容温柔的像是早春的暖阳,“我帮你。” 乔霜降显得有些急切:“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做出决定你便让我离开。” “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答应你的。”轩辕雾淮掏出一个小玉瓶,把里面的药丸衔在嘴角,覆上了乔霜降没什么血色的干裂双唇,把药丸哺了过去。 乔霜降挣扎不过,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我说等你杀了纪木戎之后再做决定。”乔霜降被呛得咳了起来,每咳一下嘴角都带出大量的鲜血,止不住似的被带了出来,“我说你曾经应过我,我们成亲吧。” 轩辕雾淮宠溺的把少女搂在怀里,毫不介意鲜血染红了他飘逸如仙的雪衣。 乔霜降只觉所有的内脏都被搅在了一起,疼得她眼前发黑。 轩辕雾淮是要,杀了她—— “乖,睡吧,小喑儿。” 乔霜降忽然想起她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窝在软乎乎、暖洋洋的软榻上舔弄梳理自己九条毛绒绒的尾巴。 轩辕雾淮把它抱在腿上,眉眼如画:“檀儿第一条尾巴唤莳檀,第二条尾巴唤折芽,第三条尾巴唤霜降,第四条尾巴唤知喑……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论在哪我都能够找到你。” 于是小狐狸仔仔细细的记住了自己每一条尾巴的名字。 乔霜降用尽全身的力量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眼前一阵阵发黑,清亮的双眸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尾,莳檀……” “二……尾,折芽。” “三尾……霜降……” “四尾……四尾……”少女的手从轩辕雾淮掌心滑落下去,再也提不起来。 轩辕雾淮感受着怀里少女逐渐失去温度,她本体是九尾狐,每死一次就失去一条尾巴,死后她的肉体便被尾巴所替代,并不会消散,灵魂会重新凝聚,四十九日之后就会以崭新的面目再次出现。 纪木戎已经消失了,乔霜降也消散了,从此他们之间就再没什么阻碍了。 只要能够得到她,他愿意做任何事,包括为了抹掉她的记忆,亲手杀掉她。 “小喑儿,我们重新来过吧。” —— 轩辕雾淮守着乔霜降……不,现在得叫知喑了。轩辕雾淮守着知喑渡过了痛苦不堪的凝身期。 “庚森。”轩辕雾淮给知喑掖了掖被子,“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请君上放心。” 九尾狐这个种族天生生的好看,这一次也不例外,轩辕雾淮注视着软榻上的知喑,眉目清淡,恬静温雅,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显得单薄而脆弱,宛若一朵被悉心呵护的碗莲,亭亭净植的生长在自己的小空隙里,没看过风浪,也经不起雨雪。 她的几条尾巴里,唯有一尾莳檀自诞生起眉间就生着一朵浓稠的狐形花钿,三尾霜降偶尔喜欢画上一朵,便衬得明艳动人。 到了知喑这里,那花钿却是画不上去了。硬要画上只会是画蛇添足,平白破坏了这份恬雅矜致。 不知道这一条尾巴生的什么性格,喜穿红还是喜穿白,喜甜还是喜辣,喜闹还是喜静…… 轩辕雾淮熟知的莳檀的,乔霜降的喜好都要抹平了,重新摸索了。 不过终归是她,不管来几次他都是愿意的。 庚森垂眸立于塌边:“她已经不会再记得她原身是九尾狐的事情了。” “乔霜降恢复记忆的时候用了八十一个三百年修为修士的心头血,这一次她若想再恢复则需要八十一个千年修为修士的心头血。千年修为的修士本就不多,没有君上的帮助她是极难恢复记忆的,君上毋需太过担忧。” 轩辕雾淮神色复杂的抚平了知喑的眉头,自己的眉头却是蹙到了一起。 她活了几千年他除了沈筠淮的事情以外从未欺骗过她,而这一次他却注定要用一个又一个谎言骗她一辈子。 他取了她一条性命,强把她留在身边。 她若是再次想起过往,他们之间将没有任何寰转余地。 许是轩辕雾淮惊扰到了塌上的少女,少女颤颤巍巍的睁开了双眼,乌黑发亮的眸子逐渐开始聚焦,焦点落在了白衣男人的脸上:“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你是,谁?”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w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初次见面 轩辕雾淮安抚的笑了笑:“这里是我的宫殿,我叫轩辕雾淮。” 轩辕雾淮长发半束,戴着翡翠发冠,棱角温和,五官精致,眉眼含笑,浑身都透露着一股亲切的感觉。 “我知道你,你是一直在照顾我的人。”痛苦的凝身期里知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但是剩下清醒的一小部分时间足以让她分辨出费心照顾她的人,“我觉得你好熟悉,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为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你受伤休整了很久,有些事情一时记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你还记得什么,我会把你忘记的事情告诉你的。” 知喑颤抖着眼睫点了点头,努力的拼凑着零散的记忆:“我记得我是狐族的公主,最近才化形不久,父王带我来魔崖宫拜访魔君,路上我们……路上,我们怎么了?唔,我想不起来了……” 轩辕雾淮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看来他的小狐狸和那份虚假的记忆融合的很好:“你们在路上被修仙之人攻击,你父王一时措手不及,你便被那些人打伤了。好在你们当时所在的位置离魔崖宫很近,除了你伤得最重以外别人都无大恙。这段日子你父王很担心你。” 知喑不疑有他,朝着轩辕雾淮甜甜的笑了笑:“是你救了我们吗?谢谢你。” 轩辕雾淮轻轻颔首,想来这一尾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这是他们之间新的开始,轩辕雾淮怕引起知喑的怀疑,不敢表现的太过,便吩咐人把给她准备好的“父王”叫了过来。 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带着和煦的笑容坐在了床边,张嘴就开始拍马屁:“喑儿你终于醒过来了,这段日子多亏了君上的照拂,你可得好生感谢君上。” 轩辕雾淮面上平静无波,心底还是十分满意的:“无妨。” 知喑一愣:“诶,原来你就是父王说的君上……” 轩辕雾淮一笑:“怎么?我哪里不符合你的期望了?” “父王小时候总是用君上来吓唬我。”知喑皱了皱鼻子,记忆很是模糊不清,但大抵是这样子的吧,“我一直以为魔君会是个身高几丈,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的大魔头。” 狐族族长桓绛的脸都要绿了,小祖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瞎说啊。 “没想到……没想到……”知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看了轩辕雾淮一眼之后脸颊绯红,别开了视线,嘴角不自觉的上浮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嗫嚅道:“没想到君上长得这样好看……” 知喑怯怯的想要扑到自家父王的怀里,却被桓绛不动声色的给拨开了。开玩笑,魔君的眼皮子底下,抱魔君心尖尖上的人,那他还有活路吗?! 轩辕雾淮眸色闪动,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知喑像是没注意到一样转移了话题:“父王,你和姐姐都没事儿吧?” “我们都好,你姐姐已经回家了,不要担心。” 知喑点了点头。 桓绛压力山大的和知喑聊了一会儿,一面恰当好处的表达了对捡来女儿的关切之情,另一面始终暗中观察着轩辕雾淮的神色。 之后渐入佳境的桓绛冷不丁听见知喑提出了要求:“父王,我也想回家,我想母妃了。” 祖宗,你不能回来啊! “父王知道你想母妃了。”桓绛亲昵的揉了揉知喑柔软的长发,语重心长道,“父皇有件事正要和你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被君上救过一次,之后万幸保住了性命,这么多年来一直体弱多病,都是那时落下的。如今君上又救了你一次,昼夜不休的照顾了你整整八十一日。喑儿,你长大了,父王希望你能够有个好归宿,君上心悦你,是个值得依靠的人,父王希望能把你许给君上,你能喜欢君上便是再好不过。” 知喑不止怎么的,听见男人说轩辕雾淮照顾了她八十一日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一身黑衣,身后背着两把剑,样子朦胧而模糊。 仿佛能够得到安慰似的,知喑下意识的揉了揉什么都没有的耳垂。 “你身子还未好全,不宜舟车劳顿,你留在这里多与君上好好相处,父王让你母妃过来探望你如何?” 知喑迟疑的看了眼俊朗儒逸的魔君。 轩辕雾淮刻意放缓了呼吸,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等待着知喑给出的答复。 知喑思忖许久,像是露水滑落花瓣似的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 桓绛如释重负的长长舒了一口气,陪着知喑又聊了一会儿之后便借口离开了。 狐族作为第一批追随轩辕雾淮的力量,他们的地位是很高的,知喑现在的身份是狐族族长桓绛的二女儿,现年三百岁,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一直养在家里,外界极少有人认识,这次是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魔崖宫。 然而实际上桓绛只有一个女儿,知喑现在用的记忆绝大部分都是来源于真正的狐族公主。桓绛带着公主来到魔崖宫之后就被轩辕雾淮交代了这件事情,他担心穿帮,不敢让知喑遇到公主本尊,便先把公主送回去了,宣称这次随行的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公主。 轩辕雾淮给知喑递了杯温茶润喉,顺手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在了耳后:“你头一次来魔崖宫,要随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知喑红着脸点了点头。 轩辕雾淮在知喑醒过来之前给了她三百年的修为,他很满意知喑现在的身份,尊贵而清闲,修为低微,勉强能够自保,过去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没有刻骨的生死离别、深仇大恨,他们之间一马平川,再没有从前的沟壑纵横,一切的障碍终于都消失不见了…… 知喑梳洗时挑了件淡薄荷色的衣裙,束流仙髻,信手绑了条同色发带,清淡的就像是清晨山上茶尖拢着的一抹薄雾。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个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