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长舌妇洗白手册》 第一章 地狱 天边红黄一片,‘群山’连绵,一轮‘夕阳’投射出火红的红霞,这里不是引人向往的旅游胜地,而是阴森可怕的拔舌地狱。 拔舌地狱,十八层地狱中的第一层,专治长舌妇。 长长的道路恍若望不到尽头,众鬼像蚂蚁似的慢慢向往生池方向移动。 “四川秦王氏,宋朝人,已受刑,准过!”红衣鬼差高喊。 面色惨白的宋朝女鬼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微歪着的脑袋似乎在疑惑他说的是什么,白衣鬼差翻了翻白眼,熟练地用银枪把她往前一推。 “姑娘,把这碗汤喝了吧!”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站在往生池前,笑吟吟地把碗放到宋朝女鬼手中,她指着那边的群山,在她的指尖下,群山像一块块透明的镜子,不断地划过宋朝女鬼在世时的前尘往事。 宋朝女鬼双目通红,呜呜呜地哭了。 老婆婆温柔地笑道:“这一生,你的业障都已经还了,虽然你在世时一张嘴从不饶人,与丈夫秦会之狼狈为奸,四处惹是生非,遭人厌恶,但也在这里受刑了一万年,罪过都抵消了,喝了它,跳进轮回道里,投生一个好人家去吧!” 宋朝女鬼哭了半晌,才像木偶人似的端着碗,仰头便要喝下,老婆婆的笑容愈发灿烂。 忽地,女鬼停住动作,呆呆转头。 众鬼差一同随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裤短袖,面容惨淡却不掩姿色的女鬼扯了扯宋朝女鬼的袖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衣服是长的,跟我不一样。”她想这样说,却吱吱呜呜地发不出声,她越想说话就越发不出声,咿咿呀呀地在那儿比划个不停,最后急得直掉眼泪。 鬼差们已经见惯不怪了,红衣鬼差叹一声,低头看卷轴,高声道:“海城原孜,于公元2020年,未婚身死,已受刑,准过……嗯,有福气,下一世的父母是个当官的,去吧,喝汤之后,把啥都忘了,下一世好好做人,不要再被拔舌头了。” 原孜猛不丁被推上前一步,与宋朝女鬼撞了个满怀,两鬼看到彼此的尊荣,皆大吃一惊。 “你真丑。”原孜心道,木木地盯着她。 “你真丑。”宋朝女鬼心道,眼神下移,看到对方那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伤风败俗’一词就跳进了她的脑海。 “还没走呢!磨磨唧唧干什么呢!”等得久了,白衣鬼差开始暴躁,叉腰,上前两步,夺过孟婆手里的汤,扯住宋朝女鬼的头发,硬生生地把汤灌进她嘴里,而后抬脚猛地一踹。 “啊!” ‘咚’地一声,宋朝女鬼掉进往生池中,不见踪影。 那声音把原孜大吓一跳,她缩紧身子,见状,白衣鬼差的神情更加睥睨冰冷,他高扬头,扯着嗓子道:“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给我自觉点!赶快的啊!都给我排整齐了!不然就把你们踹到剪刀地狱,把你们剪成一截一截的,碎尸万段,可疼了!” 碎尸万段! 原孜的眼底浮现出疑惑,继而是深深的恐惧,她的双手紧紧拧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 “别把姑娘吓坏了。”慈祥的老婆婆轻拍她的双手,把碗放到她手上,温柔道:“别怕,喝了这碗汤吧,喝了就好了。” 原孜呆愣,老婆婆拍拍她的肩膀,指着群山,说道:“看那边,他们是你在世时的亲人、朋友、爱人,现在他们都过得很好,你也该安息了……这一切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打起精神吧,下一世,你会享一辈子福气的。” 忽地,原孜双眼圆瞪,晶莹的泪珠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而后疯狂掉落,不久,她如遭雷劈,停止哭泣,呆若木鸡。 面上木然,内心翻江倒海。 群山上映着只有她能看到的画面。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坐在餐桌前,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皮肤白净,眉眼含笑,嘴角是那抹熟悉的弧度,他把砂锅推给面前的小女孩,温声道:“小包子,不是喜欢小兔子,想跟它永远在一起吗?吃了它,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白白嫩嫩的胖包子张嘴大哭,她揉着肿成核桃仁的双眼,哭喊道:“哇,爸爸骗人!吃了,拉了一泡粑粑……什么都没有了。” …… “不!不要!”她听见自己的整个灵魂在写着拒绝。 经受拔舌之刑后,她还不曾完整地说过一句话,此时,她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刘!述!之!” 记忆碎片不断涌入脑海,她头痛欲裂,手抖如筛糠,心脏像被一把把锋刃割碎。 ‘啪!’ 孟婆汤掉到地上。 “姑娘,你……”孟婆上前询问。 原孜猛然抬头,眼里是无尽森然与恐惧,她深吸一口大气,转身,撒开脚丫子死命奔逃。 她记起来了!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已经死了!是被刘述之杀死的! 她现在在阴曹地府的拔舌地狱,幸好已经清醒过来了,不然她就要带着遗憾和恨意投胎转世了! 她绝对不能投胎!不能待在这里!她要回到人世间!她要救小包子!她绝对不能让她的小可爱惨遭他的毒手!也绝不接受在他的手下长大! “快!快抓住她!”众鬼差尖叫。 身后的脚步声大如敲锣,原孜心急如焚,可身为鬼魂且不久前刚刚受刑的虚弱身子哪里跑得过壮如泰山的鬼差们?一眨眼刚过,鬼差们距离她就只有两步远。 “嘿嘿,你再跑呀!”鬼打手们的笑声尖锐入耳。 “再跑我就打死你哦!” 地府里的鬼差和鬼打手都是由恶鬼转入职的,面目凶恶,手段更加毒辣,落在他们的手里,怕是要被打到魂飞魄散,原孜心一紧,咬咬牙,冲向正在排队的女鬼们。 女鬼们一脸麻木,纹丝未动,她只得绕过旁边。 “别跑啦!乖乖停下来,看在你这张小脸上,爷还能打得轻一点,不然,嘻嘻嘻……” “别追我,放了我吧,我不投胎,让我回去吧。”她在世时身体素质就不太好,当了鬼更觉得步履沉重,没跑多远就已气喘吁吁。 “放了你,嘿嘿。” “啪”地一声,原孜胸腔火辣辣的疼,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疼,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 “啪!” “啪!”又是两鞭子。 原孜疼得直打滚。 “这只鬼狡猾,快,把她用柳条绑了,扔到剪刀地狱,关上十万年,看她还敢不敢跑。” 她疼得失去理智,但也能看清鬼差们脸上的奸笑和眼里的狠辣。 “剪刀地狱哦,刀口有两座山那么高,但却像纸片一样,薄薄的,剪呀剪呀剪呀剪,你就变成一条,一条,一条的了,粉身碎骨……”他们说道。 又是粉身碎骨! 原孜惊惶不安,掐着手,紧咬牙关,捂着伤口,慢慢站起来,说道:“我跟你们回去。” 第二章 逃跑 “这就对……哎!别跑!” 奔逃,飞也似的奔逃。 这一条黄泉路格外长,长得几乎让人跑不到尽头。 胸腔里仿佛已被打开,嘴巴、鼻子不停地汲取空气,她口干舌燥,跑得脸都麻木了。 追捕的鬼差近在咫尺,只要她再落后一步,迎接她的将是无情的鞭打,眼前有个关隘,门里面黑漆漆的,关隘上写着‘拔舌地狱’四个正楷大字,她冲进去。 这里不黑,和黄泉路上一样,红中带黄,恍若人世间的晚霞,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平地,她一冲进门里便双脚踩空,往下坠落。 下面是剪刀地狱?她内心惶恐的同时,她发现无论怎么挣扎都难以逃脱这个鬼地方,不禁悲从中来。 “姐们,你是新来的吧,这都抓不稳。”嘲笑中带着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紧接着,她被一只手揽住腰,怀里被强硬地塞了一根软软的柱子状的东西。 她睁开双眼。 “啊!”她发出沙哑的尖叫声。 这根‘柱子’不太对,形状犹如芭蕉叶,中间有个凹痕,但它粉粉嫩嫩的,软软的,其表面覆盖着滑滑的液体。 不像柱子……倒像某种生物的舌头。 沿着它往上瞧,眼前一幕诡异而又异常阴森,天空上漂浮着一只只面如白纸的女鬼,她们都紧闭双目,张大嘴巴,又长又大的舌头便垂落下来。 众多小鬼抓着她们的舌尖‘拉弹簧‘’’。 “姐们,我已经扯断了她九千九百八十根舌头了,还有二十根就完工了,你呢?你那只还有多少根?用我帮你吗?”还是刚刚那个声音。 循声看去,面容俊秀的男鬼在不远处‘拉弹簧’,神态自得,原孜这一秒千思万绪,下一秒选择无视。 她不能轻易相信阴曹地府的鬼,万一他知道她是‘在逃鬼’后,把她抓起来,交给鬼差怎么办? 她还打算着回阳间拯救小包子呢! 想起女儿,又不免想起那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 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渐渐笼罩住她。 15岁时,高中学校的创意集市上,‘众里寻他千百度’活动,她从人群找出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肩膀上的图案说道:“是纳兰同好吗?你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的是‘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们是一对耶!” 18岁时,她哭着跪在他面前,说道:“述之,求你,放了我!” 22岁时,他在同学的葬礼上,在灵堂旁边的房间,把刀片抵在她的喉咙下,强硬地占据了她。 25岁,他亲手杀了她,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说道:“真好,孜孜,我们很快就是一体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 …… 那个神经病!那个变态! 愤怒很快替代悲伤,她头冒黑气,手捏得咯吱作响。 “唔!” ‘柱子’狠狠地跳了跳,原孜回过神来,才恍然记起自己身在地狱,而怀里是陌生女鬼的舌头…… 她抱歉地笑了笑,抬头,却猛然对上关隘门前某一个鬼差的眼睛,那鬼差看见她,忙往后招手,他在呼叫同伴! 妈耶!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在逃命啊!不是在荡秋千!不是在拉弹簧! 她倒吸一口凉气,跳到其他舌头上,没抓稳的的小鬼纷纷掉落,只余几声惨叫。 对不起啊,出来混,谁都不容易,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再度出攻,她刻意减缓力度,可仍把一小鬼撞得头晕眼花,他在情急之下紧扣住她的手臂,叫道:“你这只坏鬼!这只长舌鬼是我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别想抢我进度!不然老子送你去见阎罗大人!” 阎罗大人,阎王爷! 原孜想起在人世间看过的各种志怪小说,计上心头,一手紧抱舌头,一手猛击鬼头。 “你欺负我!我要告你!”小鬼叫道:“你这胆大包天的小鬼,抢我舌头,还打我!呜呜呜。” 他猛地一拉,原孜就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他的操作使她心惊肉跳,回魂过来时,才发现双手已被他紧紧地扣住了。 见原孜面露恐慌,小鬼冷哼一声,道:“阎王大人说了,绝对不能姑息偷工减料、残害同事的一切行径,你完了。” 不过一瞬间,两鬼降到地面,小鬼扯着她的手臂往前拖。 这鬼不减指甲吗?老娘的手腕要被你那无情铁手抓废了……内心疯狂diss,面上不动声色,一声不吭,她细细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儿的景色跟人世间差不多,脚上踩着平地,除了上空悬浮的长舌鬼们,这里的一切显得肃穆、孤寂,就像她在人间看到的西方神庙。 傍晚时分,夕阳笼罩下的神庙跟这儿一样,无边的死寂,无尽的孤独。 跟着小鬼穿过两扇门,越往里面就越黑,没有值守的鬼差,寒意从原孜的脚尖一点点上升到脑门,她怕被打得魂飞魄散! 倘若里面的阎王大boss知道她这只小鬼打着偷生死簿的主意,会不会直接让她灰飞烟灭,或者把她扔进饿鬼道…… 穿过一扇一扇门,越往里走,大殿里传来的威压让两鬼打从心底畏惧,在巍峨雄壮的‘阎罗殿’门前停下时,两只鬼的腿已经软得跟面条一样了。 “走,给你个机会,敲开那扇门,负荆请罪。”小鬼是第一次做这种举报的活,他职位低,胆子小,平时不敢靠近阎罗王,只敢远远地在阎罗殿外瞧上一眼,为此没少被鬼同事们笑话‘胆小’。 他今天决定在‘新来的鬼同事’面前立一次威风,好不容易走到大殿前,却又再次犯了怂。 原孜又慌又怕,心里不断默念道:“我是小喽啰,莫跟我计较,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各路神佛都默了一遍后,她终于鼓起胆子,推开这扇门。 没人!不,是没鬼! 阎罗殿的内部格局和电视剧里的鬼神殿差不多,威严中带着一丝阴森,殿内正中的香案上摆着两盏长明灯,两盏灯间叠着一大摞书。 她大喜过望,瞥一眼外面的小鬼,果断关上门。 忍着俱意,她慢慢移向香案,她一步一回头,东张西望,随时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移到香案前,她才稍微安下心,可下一秒,她的胆子差点被吓破了。 妈呀!这趴在香案上休息的是谁? 她的脑海里围绕着一句话:“没有任何能够形容他的丑。”她敢保证,他的脸是上帝最不用心的作品,是用来吓鬼最好的武器。 之前,她以游魂的身份在阳间飘荡,还经常会被其他鬼的长相吓哭,可现在,一回想起那些鬼的形象,再看看眼前这位,她暗暗在心里说道:“对不起,我错了,你们都是仙女、仙男。” “咚咚咚。” 敲门声在殿中显得异常空荡,阎罗王长如扫帚的睫毛好像动了一下,原孜立即屏住呼吸,她轻悄悄地把最上边的那本书提下来,蹲在香案边,借着微弱的亮光,眯着眼睛,看清了书皮上的字。 …… 对不起,字好像有点复杂,她不看。 打开书皮,刚看清书里内容,她却忽然无法掌握身体的控制权,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把她拖走。 “砰!” 书本紧紧关上,阎罗王翻了个身,仍未醒来。 第三章 战国长舌妇1 迷迷糊糊的原孜做了一个梦。 她浑身轻飘飘的,舒畅无比,她能感知到自己置身于梦境之中,置身于缥缈的云层中。 梦中的她像风一样自由,像孙悟空一样腾云驾雾,她指尖轻跃,向虚空一指,一朵洁白柔软的云便浮出,她笑了两声,滚入云层中。 “是谁在那里?”她听见男子的声音。 原孜置若罔闻,紧闭双目,可这时,身下的云却凭空消失了,没反应过来,她便如直直砸落下去。 “哎呀!”梦里的她惊叫,转了几个圈圈才平安落到实地上。 “你,是人是鬼?为何不谷会在此处?是不是你将不谷掳掠至此?”年轻的帝王熊槐记得自己刚刚在高唐馆睡了一觉,结果一起来就看到自己处在这个奇怪的环境中,在不适之余,他也在暗暗打量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女子。 越看下去,熊槐的脸越红,耳尖上像坠了一滴红墨水。 这女子捂嘴轻笑,好奇地看着他,美目盼兮,她道:“妾乃巫山之女瑶姬,才没有掳掠你。” 他原本想要斥责这女子态度无礼,一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心先酥了半边。 “我刚刚听说,你来云梦泽打猎,想必也累了,我刚刚造了一朵云,你愿与我一同入梦吗?” 熊槐并非不经人事的小家伙,闻言,心神荡漾,轻轻扶住女子的柔夷,温声道:“大善。” …… 事毕,熊槐替那香汗淋漓的女子束发,道:“你家在何方?不谷欲立你为王后。” 女子扬眉浅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道:“妾妇在巫山南面,高丘之巅,早晨化为朝云,晚上成为暮雨,早早晚晚,都在云梦台之下。” 熊槐做了一个无尽旖旎温情的美梦,梦中,二人恩爱无比,温情脉脉,半梦半醒,女子的幽兰香气仿若仍在鼻尖回荡,他刻意卸下心防,尝试着再次闯进那个美梦中,拥抱那温香软玉。 可是,天亮了,梦醒了。 楚国郢都,同一时刻,令尹府昭眦的别院中,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目。 起先,她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小手狠狠一捏,柔软的被裘便凹下去了。 真的?这是在阳间?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信息不分先来后到,一齐涌入她的大脑,拔舌地狱、她的女儿、阎罗殿里的那本奇怪的书、梦境里帅气的不谷……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向手心哈了一口气,摸一摸,有温度,咬一咬,有痛感。 再一看周围的布置,古色古香的小房间里,雕花的红木床,深红色的窗帘,窗外小鸟低吟,微风吹过,送来香风阵阵。 古装剧里的布局! 她猛地起身。 “咚。”她撞到床上的横梁。 “啊!好疼,真是……哎?能说话啦!”她捂着额头,靠在床边。 “郑姑娘,你醒啦!” 原孜循声看去,一个穿着上衣下裳的古装小萝莉捧着铜盆走来,边走边道:“奴婢为你打了热水,快些洗漱吧,晚些还要去跟夫人请安呢。” “好了,你先放下吧。”原孜揉揉脑袋,脑中的一团团乱麻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挥挥手,说道:“你先出去。” 等丫鬟走后,原孜翻身下床,穿上麻鞋,洗脸……水盆里映出来的陌生面孔差点把她自己吓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她软趴趴的倒在床上,了无生机。 根据影视剧和小说上的描述,她想,她是穿越了,她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朝代,现在,这个身体不是她的,脸不是她的,她就相当于那些附到活人身上的精怪…… “打起精神来!你还有任务呢!怎么能如丧考妣呢?你不想你的女儿了吗?”女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哎?你是谁?系统?还是……仙子?”想起小说中的片段,她打起精神,觉得前路又充满了希望,她说道:“你说我有任务?什么任务?完成了就能回到2020年吗?” “哎哎哎,别问那么多嘛!人家脑袋疼。”女童的声音含着一丝委屈,她嘟囔道:“别着急嘛!一个一个来。” “好,你是谁?” “人家是书灵,掌管拔舌地狱第二百二十二册生死簿的……哎,你可以在意识里跟我说话呀,不用说出口。” “嗯,那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原孜在心里说道。 “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心里没有点数吗?” “知道我就不问你了,哎?那本书,我记起来了,它不是生死簿!里面什么都没有!还把我吸到这儿来了!”原孜忍不住控诉道。 “哎,年轻人,我都懂,都懂,你冷静一下嘛!” “冷静,有什么好冷静的?影视剧里的都是骗人的!”原孜委屈巴巴道,想起往事,她悲从中来,哭戚戚道:“我知道我已经死了,也不奢求能还阳,也不想着投胎,我只想撕了那张生死簿,获得自由,到人世间去救我的女儿,我又不害人,我有错吗?你为什么要把我搞到这个地方来?” “哎!停停停!你别哭!” 原孜扯扯嘴皮子,又作出哭状。 “你这小鬼好生赖皮!以你这嘴皮子,该要再在拔舌地狱受刑上一万年才是!” “那好,你把我送回阎王殿。”原孜破罐子破摔,她躺回床上,露出悲痛欲绝的模样,哀怨道:“最好让阎王爷把我打得灰飞烟灭,这样我就不用再痴妄,就不会有痛苦了!” “打住,年轻人,别演了,我们做个交易吧!” 书灵用识破一切的语气同她说话,原孜倒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道:“你说吧,我听着。” “是这样的,我们拔舌地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册生死簿,每一册生死簿里都有一个书灵,都写有十五个长舌妇女鬼的生平记事,而我——佘佘,便是《谶》这一册的书灵,我负责看好她们的生死簿,不能让书里有一点污渍,不能让书被火烧,掉水里。” “然后呢?”原孜的好奇心被勾起。 “然后,就是你看到的喽。”佘佘的声音徒然低落起来,她说道:“两天前,游星开着香水车,把我们送去给阎王大人审核,那个车多舒服啊,害得我都困了,然后,在经过忘池时,我不小心摔进池子中,咽了两口水后,我才清醒过来,马上又跳回车里。但书泡了水,墨迹全没了,那十五个女鬼的记录都没有了。” “然后,那些女鬼得到自由了?”不可否认,原孜的确有些幸灾乐祸。 第四章 战国长舌妇2 “收起你那贼笑。” 佘佘道:“鬼就是鬼,都被押进地狱了,怎么可能逃得了?《谶》里的那些女鬼都在受刑呢!不过,如果没有生平实录,她们怕是永生永世都要在地狱里受苦了,拔舌头,长舌头,拔舌头,长舌头,拔……” “停!你别说了!”原孜表示接受无能,她叹道:“没有墨迹了那你就自己写回去嘛!多大点事。” “要真有这么简单,那还用你帮忙?只有真实的经历才能在生死簿上留下痕迹,普通的笔墨别妄想着能在我的册子上留下一滴墨水。我呢,已经想好了,你就替代她们,乖乖走完她们的一生,在生死簿上重新留下痕迹,然后,你自由,我畅快,多好!” “别……”原孜想到一个可能性,连连摆手,心道:“我不干!替那十五个女鬼过完她们的一生需要的时间多长啊!到时候我家亲亲闺女坟头边的树肯定有两手合抱粗了!” “平行时空知道不?你现在其实是在书里的小世界,书里亿年,书外一天。” “那我可以在这些时空中,附到她们身上后,马上就去自杀吗?” “自杀死去的人在死后会被扔进枉死地狱的,你忍心让那些刚刚遭受拔舌之刑的女鬼在枉死地狱受苦,不得投胎转世为人吗?” 原孜打了个激灵,她察觉到自己的动摇,可还是不够安心,因此问道:“那我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在这些时空生存吗?” “不行的呦,小可爱,她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记录在册的,都有档案呦!”觉察到原孜已经被成功说动,书灵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轻快,她道:“就像你刚刚做的那么梦一样,楚怀王、神女巫山行云雨,也是命中注定的哦,你得按照她们的人生轨迹活下去呦!” 想起那个缠绵悱恻的梦,原孜老脸一红,但听到佘佘后面那句话,她的心如坠谷底,叫道:“那我宁愿死掉!”说罢,迅速跳起,冲向墙壁。 若连自由意志都没有,事事沿着既定轨道走,那不就是个npc吗?她才不要这样! “别!不要!”佘佘在她的脑海尖叫。 这个时候,门外的尖叫声也响起了。 “郑姑娘,不要!” “快拉住她!” “嘭!”原孜撞上一个肉垫子,她眼冒金星,倒在一旁。 “郑袖妹妹,你这又是何苦?若不愿意进宫为妃,你跟大人说就好了,何苦要来作践自己的身体?”昭夫人握着她的手,跟两个小丫鬟一起,扶她到床上坐。 原孜捂头,微阖双眼,装作神志不清的模样,脑海里却道:“我还要按照既定轨迹活着吗?” “不用了,不用了,真是服了你了!稍后我会给你灌输郑袖的记忆,你先应付好眼前这一关再说吧!”佘佘压制着怒火,略施神通,郑袖一生的记忆便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脑海。 郑袖,战国时期,郑国人,郑国被韩国灭后,她孤苦伶仃地生活在郑地,因为貌美多情,被楚国令尹昭眦带回郢都,献给楚王熊槐,熊槐非常宠爱她,封她为南后。 但这位一笑倾人城的女子,为了一己私欲,劝楚王放走张仪,并进谗言,使得屈原和楚王这对好基友离心,最终导致老公被拘禁异国,郁郁而终,而她自己也沦落为天下人的笑柄。 长舌妇中的战斗机,败家娘们中的先锋队是也! 而现在,剧情已经开始了,她已经被昭眦带回府,准备等熊槐从云梦泽打道回府之后,就进宫邀宠。 原孜在心里跟佘佘沟通,她道:“既然我可以安排我的人生,那我不要遗臭万年,我要帮她们洗白!我要流芳千古!” “也行,若《谶》的记载与原来不符,我就跟阎王大人说‘册子送错啦!这些鬼在世时是大大的好人,该要上天堂的!’” 原孜了结了一桩心事,浑身轻松,嘴角漾起笑容。 昭夫人以为她受到刺激,看着她这张娇艳的脸蛋,心中又爱又怜,劝道:“妹妹,我知这话你不爱听,但凡事要看长远些,现如今郑国已灭,你日日忧心又是何苦?”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说道:“莫名其妙的忧思都敌不了现实的富贵,听姐姐一句劝,如今大君正当花样年华,我们楚国也是泱泱大国,进了宫,何等的滔天富贵均可收入囊中,妹妹莫要一叶障目了。” “姐姐且宽心,我都晓得。”原孜微微颔首。 她默默在心里发笑,心道:“跟古人说话还得翻译,文绉绉的,听不惯,说不惯,早知道就多看看《战国策》等史书了。” 见她神情恍惚,昭夫人还以为她在随意敷衍,便又提点道:“妹妹这等样貌才情,堪配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人,妹妹久居郑地,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大君的人才。” “嗯?”原孜笑了,她心道:“原来的郑袖也是这么想的。” 她刚刚接受到郑袖的记忆,知道郑袖这个女孩子对于‘成为人上人’抱有多大执念,她心比天高,在家乡时便觉得自己同神女一般美丽,堪配这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 受到她影响的原孜现在脑海里还在盘旋着这几句话:“我受够了!我不要再过苦日子,不要像条狗一样卑微地活着,我要金钱,我要权势,我配得上天底下所有最好的东西!我要让所有人臣服在我的脚下!” 原孜眨眨眼,撇清思绪,拉过昭夫人的双手,俏皮地笑道:“好姐姐,你同我说说呗!” 这一句话彻底打开昭夫人的话匣子,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原孜有幸知道了何为360度无死角的夸赞,作为听众的她,脸都要笑僵了,昭夫人说话还是不带喘气。 “你不知道,那件事传得可神啦!听说我们的昭阳大司马呀,把敌军杀片甲不留,不到一晚,便夺取魏国八座城池,这都多亏大君英明善治呀!” …… “大君每年都在云梦泽狩猎,英姿勃发,那些女孩子,就没有不心动的……” 后面,原孜扯着僵硬的嘴角,干巴巴地转移话题,说道:“依姐姐所言,大君和令尹到云梦泽狩猎迟迟未归,那他们……” 没等她问完,昭夫人已揽着她的手臂贴了上来,凑近她耳边,取笑道:“妹妹这是急了吧,实不相瞒,大人打算在狩猎完后,把大君接回家中小住,路程都安排好了。” 不到一个时辰,昭夫人便将原孜当作难觅知音,又拉着她谈天说地,扯了好些话题。 原孜暗自窃喜:我有特殊的人格魅力…… 对此,洞察一切的书灵佘佘心道:长舌妇与八卦妇人之间果然有独特的磁场吸引力! 第五章 战国长舌妇3 战国时期,普通百姓人家一天只吃两餐饭,早饭叫‘朝食’,在上午7时到9时,晚饭叫‘餔食’,在下午3点到5点用餐。 日头渐高,原孜的肚子疯狂唱歌鼓舞,昭夫人终于良心发现,反应过来,说道:“郑袖妹妹,你瞧我这记性,倒忘了,你不曾用过朝食。”说完,拉着她起身往外走。 跟着昭夫人走,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走在小道上,花草芳香扑鼻,再一看,各种不知名的小花都被打理得极好,原孜暗笑,心道:“这位昭夫人倒是个文雅人。” 一直暗自关注她的昭夫人见状,笑道:“妹妹是喜欢这花?” “嗯,闻着味道怪好的,让人心都静下来了。” 战国时候,人们没有经常洗澡的习惯,大家大多佩戴香囊,掩盖异味,今天早上原孜的屋里挤了一屋丫鬟婆子,各种气味杂糅在一起,闷得她险些魂归西天,现在这儿微风阵阵,香气满营,原孜心情十分舒畅。 “滑儿有一位好友,他也十分喜欢花花草草,今天来府上做客,时辰已经过了,想必人也到了。”昭夫人作回忆状。 原孜已在先前的谈话中得知昭滑是昭眦的大儿子,正值舞勺之年,平时最喜欢宴请各种文人雅士,交流好友,想起昭夫人今早说起的‘灵均’,她问道:“可是灵均公子?” “是啊,你说怪不怪?堂堂的屈家子孙,竟然在汨罗河畔开辟香草园,除草、种花等事无不亲力亲为,粗野得像个田野莽夫。” 一听这话,郑袖的生平记忆跳进她的脑海中。 她仿佛真成了郑袖,看到熊槐与一个美男子吟诗作赋,欣赏音乐,亲昵地称呼他为‘灵均’。 好了,她想,她知道‘灵均’是谁了。 名垂千古的诗人屈原就在令尹府上,她心跳如鼓,激动得热气沸腾。 现在可是三伏天,虽然时辰还早,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见原孜满脸通红,心神不定,昭夫人以为她中暑,就加快脚步,边说道:“前堂里有冰鉴,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不用昭夫人解释,原孜便晓得这个时代的冰弥足珍贵,她一面心生期待,期盼着早些看到这充满着古人智慧的器物,一面又想到:“我和昭夫人非亲非故,但她对我却像亲生女儿一样好,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以后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来偿还他们夫妇的恩情呢?” “奇货可居。”脑海里的萝莉音冷冷回荡。 进入前堂,跟随昭夫人一起,席地而坐。 几个婢子一起拿着盒子似的东西,原孜猜,这便是冰鉴了。 她们走进来,把冰鉴放到案几上,拿开盖板,丝丝凉意从里面透出,原孜瞥过去,看到方鉴里有个小小的方尊缸,而方尊缸与方鉴的空隙间放了许多冰块。 要是方尊缸里放着酸梅汁、玫瑰露、牛奶……啧啧啧。 瞧见原孜羡慕的眼神,昭夫人有些得意,说道:“我早料到今年炎热,所以在冬日时让人多存了些冰,这不,派上用场了吧!” 原孜赔笑,故意真诚地叹道:“姐姐真有先见之明。” 昭夫人嘴角的笑意又深几分。 没多久,奴婢们拿着食器,陆陆续续上来了。 净手,开簠,拿碗,取长柄勺,二人刚要动手,咋咋呼呼的少年音便从厅外传来。 “娘亲,你又捞冰井,冰块都要被你用完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焦灼,他道:“我和灵均他们在投壶,酒不冰,喝起来都不美了!” 循声看去,两个白衣小少年走进前堂来,二人身长玉立,姿容俊美,一个撇着嘴巴露出郁色,另一个面含无奈尴尬。 昭滑急匆匆地向他娘亲讨要说法,没想到一进前堂便看到他娘亲与一位妙龄少女用餐,对上少女的双眸,他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 小少年杵在那儿,面红耳赤,不敢上前,也不好意思转身离开。 昭夫人觉得好笑,朝他招招手,说道:“还不过来跟你郑袖姐姐打声招呼?” 两位少年回神,慢吞吞走过来。 昭夫人笑盈盈地对原孜说道:“妹妹,手持折扇的是伯庸大司马家的二公子灵均,旁边的那只猴儿,就是小儿昭滑。” 灵均!屈原! 我见到他本人啦! 果然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姿兰玉树、俊美无双……她深呼几口气,心道:“不用一惊一乍,你现在的这副身体,多多少少也算个历史名人,何况,你还见过阎王爷、孟婆……” 要稳住!一定要稳住!高冷女神人设一百年不许崩! 几番心理建设,她按照记忆中的礼数,平静地和两人打招呼,为了应景需要,又扯了几句不崩人设的连她自己也听得不太懂的鬼话。 两位小少年被哄得迷迷糊糊的,一同走出前堂后,昭滑才反应过来,戳戳屈原的手臂,问道:“灵均,我刚刚为什么要去找娘亲?” 屈原忍住不笑。 昭滑倒反应过来了,一拍脑袋,懊恼道:“郑姐姐长得太漂亮了,我一看她说话,就像听到神女在我耳边歌唱,一晃神,什么都忘啦!” 屈原没有回应他的话,反而问道:“郑姑娘说,她是郑国人,那怎么会在你的府上呢?” 听到他的话,昭滑的脸耷拉下来,说道:“爹爹同我说过,郑姐姐才貌远非常人可比,是要给大君当妃子的……灵均,你说,我都这么大了,阿父怎么就没想到我呢?为什么不把郑姐姐嫁给我呢?” “还未及冠便一心想着娶妻,慧然,看来昭伯又要在你‘玩物丧志’的评语后加上一条‘心无大志’了。”屈原笑。 “别来埋汰我!你这农夫也好不到哪里去!”昭滑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肚子,恶狠狠道:“再敢笑话我,小心我让人到你的香草园里放牛!” 他这好友就喜欢伺候那些花草树木,平时宝贝得不行,连带他也染上了‘臭美’的习惯,为此他家娘亲没少笑话‘吾儿类好女’。 明明灵均更像女孩子好嘛! 第六章 战国长舌妇4 熊槐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醒来后,他依照巫山之女留下的线索,匆匆巫山去寻神女,但侍卫们找了一次又一次,都找不到他口中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 虽然山峦秀丽,云朵轻盈如纱,但熊槐却没有一丝观景的兴致。 最后一队人马垂头丧气地跑回来后,他更加郁闷。 “大君,兴许那位神女化成了天边的云霞,飞走了。”他的宠臣昭眦发言。 彩云漫天,熊槐无心欣赏,终不再执着,他淡淡道:“回去吧。” 梦中的瑶姬说她家在巫山南面,高丘之巅,早晨化为朝云,晚上成为暮雨,这是不是表示,她其实已经不在人世?再多的恩爱缠绵,也不过是一晌贪欢罢了,现在醒了,什么都没了。 为排解他的思绪,昭眦又道:“天下美人何其多,大君莫要单恋一枝花呀,我曾听闻郑地女子多精通音律,有天人之姿……” 熊槐的后宫仅有王后一人,两人成亲多年,感情不错,可王后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可急坏了昭眦、屈伯庸等一干老臣。 昭眦相中郑袖,想把她献给熊槐,除了抱着奇货可居,能为昭氏谋取利益的念头,未必没有让她为大君开枝散叶,生下皇子的打算。 现在昭眦一逮着机会便不遗余力地推荐‘郑地女子’,他心里暗暗想到:“郑袖,你可要多争点气呀!” “再如何美丽,终究不是她。”熊槐抬手,高声道:“走,回郢都。”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一路上,熊槐面不改色,与随从谈话时,俊秀风雅的脸蛋上甚至留有浅笑,不过,大家都感知到他情绪不佳,随行侍卫更加小心翼翼。 可昭眦却好像吃错了药,不仅无视熊槐的臭脸,随时随地向他安利郑地女子,还数次邀请熊槐到昭府上小憩。 熊槐没找到心心念念的巫山神女,本来就心情不好,现在昭眦还扬着笑得跟菊花一般的老脸,一遍一遍地向他讲述郑地女子的美貌才情,他推测出昭眦的打算,心里更是烦躁。 “既然这样,那就去令尹府。”熊槐不堪其扰,终于答应他。 就让不谷看看,你口中的倾国倾城的女子,究竟多么美貌! 年轻狂傲的熊槐自认为看遍天下美人,难有女子能入他的法眼,他默默打算着,若是那郑女容貌差了,他一定要好好羞辱他们! 熊槐摆驾令尹府! 令尹府早有准备,接收到消息后,昭夫人马上让人为郑袖梳妆打扮,又亲自前来监督。 昭夫人拼命摇着团扇,丝丝凉意攀上脸颊后,她轻舒一口气,道:“大人总算把大君带回来了,只是啊,这也太早了,日子不对,妹妹啊,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熊槐每次都要在云梦泽住上十天半个月,但这次不到三天就回来了,事情不按正常轨迹发展,昭夫人心慌慌。 跟她相比,郑袖就冷静多了,她拿着小铜镜照了照,铜镜模糊不清,大致可以辨出五官。 她在这时代的面孔算得上俏丽可爱,虽比不上她在现代的脸,却也有几分姿色。 人们都是一代比一代漂亮,现在是战国时期,人们的基因改良还没那么明显,长得规整就不错了。 来到这个时空,郑袖就没看到比她好看的女人。 令人难以费解的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比如屈原)就发育得挺不错,以现代人的眼光看,也是帅的。 想得出神,但一股异味把郑袖拉入现实中,她从镜中看去,昭夫人就站在她的边上,挥舞着团扇。 团扇像一个大开的鼓风机,把昭夫人的体味,连带香囊的气息一同扇入郑袖鼻中。 这酸爽,简直了! 郑袖憋气,僵着嘴角,应声道:“兴许大君是狩猎累了,觉得无趣了,就提早回来了……姐姐,悬黎拿过来了吗?” 她知道,昭眦准备了一块‘悬黎’,让她以进献宝贝的名义与熊槐相见,‘悬黎’也就是能在夜晚发光的玉石。 在她的印象中,这块悬黎虽然没有梁国的镇国之宝‘连玉’精美,却也十分珍贵,在战国时代,能买得起的寥寥几人,普通官员连看都看不到。 那么,问题来了,昭眦的这块玉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郑袖一个头两个大,真想拉着这对夫妻仔细拷问一番,她害怕献宝后,玉没了,人头也没了……不是她怂,只是,依照昭眦的俸禄和身份,绝对不该拥有这块美玉。 但这一些不是她能管的,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发言权,说多少句也不可能打消这对夫妇献宝的想法,反而遭人讨厌。 “在房里呢,早就备好了,待会儿我让人去拿。”昭夫人笑逐颜开,道:“妹妹,你放心好了,咱们这事儿,妥妥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郑袖下意识接道。 “什么?” “没什么。”郑袖笑了。 就这样吧,郑袖和熊槐在历史上是一对,她虽记不清熊槐在梦里的样貌,但潜意识里觉得他温柔可亲,风度非凡,她对他没有恶感,那就按照郑袖的人生轨迹,当上他的妃子。 “这就对了,活着多好,当了妃子,吃香的喝辣的。”佘佘声音轻快。 郑袖在脑海里打趣道:“那我要当一代贤妃。” “嗯嗯,我相信你。”佘佘胡乱应了一声,内心却不一点都不相信。 这只女鬼和《谶》上的十五个女鬼一样,都是要被扔进拔舌地狱改造的,这摆明了跟她们是同一类人,在人世间犯口舌、闯祸事,就算她坏得没有那么明显,也绝对不是良善之辈。 好人都是要上天堂的,坏人才要下地狱! 但这个女鬼附身郑袖后,志气高昂,争做一代贤妃,这样的画面太美,她竟然不舍得朝她泼冷水。 算了,反正现在天大地大这女鬼最大,只要她乖乖地过上十五世,替《谶》补上墨迹,她就把她当祖宗供着。 反正只要书上有字迹,锅怎么砸都砸不到她身上。 第七章 战国长舌妇5 “夫人,大事不好啦!”昭夫人的大丫鬟菱花匆匆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面色竟如此苍白。”昭夫人蹙眉。 “夫人,刚刚婢子与管事按照您的吩咐,到屋里拿玉,但打开箱子后,里面什么也没有,该不会是……” 昭夫人大惊失色,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壁,低声道:“给我查,你让王伯把府里围起来,一旦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员,马上把人给我抓住。” 菱花颔首,刚要退出去,昭夫人脸上忽地闪现一丝疑虑,她挥挥手,说道:“菱花,回来。” “许是我记差了,悬黎并不在箱子里……前几日滑儿向大人要讨那块玉来观赏,他手脚没个轻重,大人也就没有答应他,昨日,他又向我讨那块玉,见他态度诚恳,我就把玉给了他,这几天事情多,我倒忘记讨回来了。”昭夫人道。 话虽这样说,实际上,昭夫人并没有把玉借给昭滑,她和昭眦都很看重那块美玉,昭滑千求百求,她也只给他看了一眼。 昭滑那小混蛋的前科太多,昭夫人怀疑他‘不问自拿’,又不想宣扬出儿子‘家贼’的坏名声,所以只说是昭滑‘借’走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昭夫人又问:“现在滑儿在何处?” “滑公子与屈公子、靳公子在投壶亭处,还未决出胜负。”一个婢女回答。 昭夫人点点头,扭头跟郑袖道:“妹妹,你先好好梳妆打扮,待会儿到前堂议事。”说完,带着一众仆人急冲冲地走了。 郑袖的底子好,皮肤跟豆腐一样嫩,水灵灵的,唇不点而红,丫鬟就没有帮她用白粉敷面。 这个时代也是以白为美,女子们用粟米或梁米磨成细粉,沉在凉水中发酵腐烂,洗去酸气,后装进圆形粉钵,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干后的粉末就用来涂面。 女人的爱美天性果真强大,案上的化妆品摆得满满当当,朱砂、柳条碳、发蜡、唇脂……在现代能看到的化妆品,几乎在这里都有原始版本。 “婢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姑娘这么标志的人儿。”帮她梳头发的小萝莉感叹。 不管是谁,被夸奖了心情都会不错,郑袖笑得眉眼弯弯,问道:“林儿,你来府上多久了?” 半月前,郑袖被昭眦带回府,还没来得及熟悉府中的人和事。 “五年了。”在现代还是小学生的林儿已经脱离了稚气。 郑袖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叹一声,镜中的她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若是在现代,她还在上高中呢,怎么在这儿就要嫁人了呢? 她瞎想着,没几分钟后就打扮完了,跟着林儿往前堂走去。 这个年代的伞被称为‘簦’,是荣誉和权力的象征,国君不论春夏秋冬,酷暑严寒,都由专人撑伞,普通权贵之家倒不常有。 日头正毒,郑袖担心自个儿娇嫩的皮肤会被晒伤,所以步履飞快。 林儿这小丫头的护肤意识也很强烈,见周边没人,便也壮着胆子,以袖捂面,飞快地跑着。 她在前边跑,郑袖在后面。 “啊!”小丫鬟的吃痛声传来。 “啊!”男子的呼痛声。 “你这小丫头怎么不看路?冒冒失失的!” 郑袖朝前方看去,只见一青年男子身形,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但他衣着打扮华贵,想来是某位贵公子。 昭夫人已过不惑之年,就只得昭滑这个独子。 正逢今天昭滑设宴,郑袖心里猜测他是昭滑的好友,因而快步上前。 “尚弟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快,别在这杵着了,咱们的投壶游戏还没结束呢!”另一青年男子的声音。 “你找到顶替慧然的人了?” 这时,郑袖已经走近,那几人听到环佩叮当的声音,都看过来。 “面容清秀,眼神有光,步履如飞……想必一定是郑袖姑娘了,一看便是个投壶的上等好手,我们在投壶亭设了宴,可愿与我们比试一番?”靳尚双眸发亮,身形一闪,来到郑袖面前,亮晶晶的眼里带着期盼和希冀。 “胡闹!”另一青年也过来,对郑袖行了一礼,说道:“抱歉,郑姑娘,冒犯您了,我这就把他拖走。”说罢,他拖住靳尚便走。 靳尚双腿像钉子一样稳稳扎在地面,他对青年的动作不理不睬,直勾勾地盯着郑袖,说道:“我见你骨骼惊奇,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有玩过投壶吗?” 说实话,本姑娘生平第一次听说。 她老实地摇摇头,靳尚面露失望,夺口而出道:“啊,你好无趣啊,跟那些大家小姐一个样……” “你才无趣!”郑袖下意识回应。 “人人说郑地女子多才情,如今一看,才知道传闻有误啊!”靳尚见她的小脸已气成河豚,心里得意,又说道:“慧然口中的神仙妃子,也不过……” 没等他说完,另一青年已盖住他的嘴巴,叫道:“郑姑娘,失礼!小生这便把他拖下去,改日再来赔罪!” “投壶亭在哪?正好,现在我闲得很,玩一玩又有何不可?”郑袖神情悠然,心里已燃起涛涛火焰。 这小屁孩竟敢小瞧我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论玩游戏,论运气,我可没输过谁! …… 楚怀王熊槐的仪队浩浩荡荡地往令尹府而来。 他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车外传来的百姓吆喝声,吹笙、鼓瑟、弹琴等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熊槐渐渐心神舒畅。 在他治理下的国家,物产极丰,军队极盛,人口极多,他的国家,是最强大的! 在半梦半醒之际,志向高远的王甚至白日做梦,看到了天下归一,诸侯臣服的景象,彼时,魏惠文王、齐宣王等死敌服服帖帖地跪在他的殿前,高呼:“大君万岁!” 他牵着巫山神女的小手,一同享受万人朝贺。 可是,美梦很快被打破。 恍恍惚惚间,神女的身体渐渐朦胧,她的双眼里含着盈盈泪水,哀伤道:“大君,我走了。” 最终,她化成一朵五彩祥云,飘向天空。 “爱妃。”他心一惊,清醒过来。 “大君,令尹府到了。”外面的人说。 第八章 战国长舌妇6 进入令尹府。 昭眦引着熊槐往前堂走,路上的家丁见到大君,都诚惶诚恐的下跪,扣头。 熊槐看也不看,目不斜视,他还在细细回味着刚才的梦。 梦里的神女嘤嘤哭泣,离去时满脸不舍,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深爱不谷,舍不得离开,只不过是某些现实的因素,让她不得不选择别离? 美人的告别声恍若仍在耳边回荡,他一面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昭眦的话,一面的心思跟着神女,跑到了九霄云外。 “……这郑袖便是郑国的第一美人,据说她在夜里出生,落下娘胎时手握悬黎,把整个村子都照亮了。” 熊槐:我就静静地看着你吹。 “后来,她越长大就出落得越加美丽,芳名远播,韩灭郑国后,韩昭侯听说过她的名声,想强娶她,她抵死不从,当时我在郑地,因缘际会,碰见想要寻死的她,便救了下来。” “这位郑袖姑娘现在就住在东厢,平日里深居简出,待人友善,温和恭让,府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称赞她的人。”说罢,昭眦掂着一张老脸,满怀深意地看着熊槐,道:“悬黎可是无上之宝啊,郑姑娘也是有运。” “哦?真有这么神奇?”熊槐故意流露出好奇的模样。 他笑了笑,说道:“那就让她带着她和她的美玉过来见不谷吧!” 话一说完,门外响起小小的谈话声,熊槐瞄了一眼。 昭眦抢先一步高声道:“是谁在外面?还不快进来拜见大君!” 半分钟后,昭夫人走进来,行礼之后,她一脸难色,欲言又止地看着昭眦。 见夫人神色不似往常淡定,昭眦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妙,但大君在现场,又不好拉着夫人盘问,只能干着急。 熊槐见这夫妻脸色像调色盘一样精彩,心里好笑,故意板着脸说道:“不谷便在此处,你夫妻二人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犯了什么大错?竟畏畏缩缩,跟只鹑鸟似的!” 昭夫人背部僵直,汗液直流。 刚刚她听到林儿报信说郑袖被靳尚截走,现在在在和几位公子玩投壶时,险些没气晕过去。她一边在暗暗抱怨郑袖关键时刻掉链子,一边思考应付的对策。 走进前堂之前,她原本想跟熊槐说:“郑袖身体不适,脸上长了痦子,不方便见客。” 但走到熊槐面前时,她说谎的胆子已经破了。 这位大君脸上的表情值得玩味,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教她不敢胡诌。 再者,谁知道大君会不会一时兴起,到处逛逛啊!若到时候穿帮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禀……禀大君,郑袖妹妹正在投壶亭玩乐,不如,您稍坐,臣妇马上让人把她带来。” “投壶,呵呵,想必也是个妙女子,不用了,美人永远有特权,不谷就走这一遭吧!” 原本兴致低落的熊槐一下子就提神了。 他有心捉弄这对面带愁苦的夫妻,明知此番前去可能会见到一个满头大汗、衣冠不整、汗臭袭人的‘第一美人’。 谁让昭眦今早话那么多呢?他刚‘失去’他的神女,他就迫不及待地推荐郑袖,这不是给他找不痛快吗? 他相信,不管凡尘间的哪个女子,在巫山神女的面前都只能算作庸脂俗粉,什么‘郑国第一美人’、‘楚国第一美人’在她面前都只能自惭形愧。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点怜香惜玉之心的,他想着,别人已经是亡国女,够惨了,只要不是太丑,他就挖苦取笑几句得了,不然她羞愤过度,一心寻死咋办? …… 熊槐一路欣赏昭眦那张变化多端的老脸。 “大君,这郑袖从小养在乡野,虽有天真浪漫之气,但也有一般姑娘的鄙陋无知,待会儿她要是不懂事,还请大君多多宽待些。”昭眦道。 话音一落,前方不远处就传来妙龄女子的甜笑声,其声宛若出谷黄莺,娇娇滴滴的,熊槐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靳尚,你又输啦!”女子笑道。 “愿赌服输,爱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 接着又是众青年男子的调笑声、起哄声。 昭眦擦擦额头的汗液,背压得更低。 又走几步,熊槐停下,在投壶亭旁边,远远地看着。 勉强陪驾的昭眦夫妇,在烈日焦灼之下,被晒得汗流浃背,满脸通红。 昭眦心中叫苦不迭,他不断瞄向熊槐,心里哀叫道:“我滴个好大君哟,您究竟是想要干嘛呀!” 大君有一把用羽毛做成的美丽大簦,可他们这几人啥防护措施也没有啊! 可他猜不透这位大君的心思,只能战战兢兢地侯在一旁,时而看看大君,时而瞥瞥投壶亭。 投壶亭的那几个年轻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用一面屏风挡住了,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你,过来。”他听见熊槐发了话,下意识就要往前一步,却见熊槐在叫投壶亭边的一个小丫鬟。 “他们不是在投壶吗?为何要立上一面屏风?” 那丫鬟身子发抖,跪在地面上,磕磕盼盼道:“此前郑姑娘与几位公子比试,赢了几次,但靳公子不服,郑姑娘便提议背坐反投,靳公子还不服气,郑姑娘便让人搬了面屏风,挡住,进行盲投。” 战国时的投壶游戏,多在宴会后举行(现有饭后散步消食,古有投壶比试),宾客和主人各自坐在席位上,三请三让之后,由司射把两尊壶放到宾主席对面的位子上,宾客与主人听着琴曲《狸首》,随着乐曲的节奏,开始投壶,将八支矢投入壶中,投中多者胜。 在丫鬟的口中,熊槐听到了不同以往的投壶方式,他心情松快,眉眼上扬,跨步上前。 他跃跃欲试,甚至想要加入这群人的游戏之中。 投壶亭下的年轻人们早又开了一轮游戏,这次依然是那个单纯而又欢快的女声。 “靳尚,叫我一声‘好姐姐’,再给我端一碗酒醴,我就饶了你,怎样?”郑袖说道。 以游戏会友果真是建立交情的好方式,郑袖才来小半天,便迅速与几个公子哥熟稔起来,以至于有点口无遮拦,飞扬的表情跟斗胜的公鸡如出一辙。 “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虽然你说我无才无德还嘴碎,但……”女声还在响。 熊槐冷哼一声,面带微笑,道:“待人友善,温和恭让,倾国倾城,有天人之姿。”他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昭眦的老脸都要垂到地上了,与自家夫人相视一眼,压低头。 熊槐冷着一张脸,挥袖,转身。 这时,身旁传来侍卫的惊呼声,“保护大君!” 熊槐转身,看见一只矢正深深地扎在地上,而它,距离他的脚尖,仅仅有半米远。 “司射,中了吗?”娇柔轻快的女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里。 熊槐:很好,郑袖是吧,我记住你了。 第九章 战国长舌妇7 “请大君息怒!”昭眦连同在场全部家丁一同跪下。 屏风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十几秒钟后,三个年轻公子从屏风后窜出来,齐刷刷地跪熊槐面前请罪。 熊槐一眨不眨地盯着屏风映出的女子身影,只见那抹倩影缓缓移动,慢吞吞地从屏风后出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熊槐惊了,郑袖也惊了。 梦里的‘不谷’面貌渐渐清晰,凝成眼前这个他的模样,她险些忘了呼吸。 有人说,所谓爱,你不是爱上一个人,而是爱上一类人,郑袖觉得,自己便是这样。 15岁的初遇,为她织造无数美梦,也带来一串串噩梦。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认识到刘述之带给她的影响。 她爱死了他,也恨死了他,但不可否认,分手之后,她遇到的人,爱上的人,都是他。 正如眼前的这位,虽然他们长着不一样的脸蛋,神情、气质也完全不同,但她就是会被这种独特的磁场所吸引。 初见刘述之时,她觉得自己会爱上他,第一次见到面前的这个男子,她也知道,她会为他疯狂。 她的心被蒙上一层阴影,她失去理智,后退,立即跑掉! 去他的!当什么妃子?她只想逃离,避开一切与刘述之相似的人! “瑶姬!”熊槐的声音渐近,他追了上来。 郑袖头也不回,夺步而逃。 可没跑几步,一双手臂从她的腰后搂住她,男人的手臂紧紧地攥着她,他低声道:“瑶姬,你还要逃到哪里去?” “放手!”郑袖泪如雨下,想扯开他的手腕,可他越搂越紧,后面干脆直接搂住她的腰,提起来,以一种非常强盗的姿势抱走她。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出戏,皆目瞪口呆。 “郑,郑姐姐。”昭滑面含忧虑,欲起身,屈原拍拍他的手,示意他静下来。 昭夫人方寸大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郑袖反抗不得,几番之后,也静下来了,她的双眼仍饱含泪水,声音却奇异的平静。 她道:“我自己可以走,放下我。” “不,我该拿绳索把你捆住,不然你又要跑走了。”熊槐的心情无比美妙,原以为自己丢了神女,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神女正好是昭眦进献的美女。 想到刚刚郑袖见到自己时,眼含热泪,花容失色的模样,熊槐在心疼之余,也升起淡淡的自豪感。 这女子的眼中有爱有恨,有痴缠有悔恨,看来,她一定爱惨了不谷,因为不谷没有及时找到她,所以心生怨气。 放心吧,不谷不会再让你孤零零地待在外头,我会把你带回宫,封你为后,好好爱你。 熊槐的怜香惜玉之魂熊熊燃烧,手上动作更是轻柔,他把她抱到簦下,放到地上,半搂她的腰,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道:“瑶姬,走,随不谷回宫,不谷封你为王后。” 郑袖的眼眶下还挂着盈盈泪珠,我见犹怜,熊槐抬手欲帮她拭去,她却马上跪下来,行叩首大礼,脱口而出道:“大君,恕民女难以从命。” “为何?” 其实,郑袖说完那句话后马上就后悔了,依照熊槐对她这种势在必得的心情看,她哭着得嫁,笑着也得嫁,在这节骨眼上,她要是坏他心情,保不准要吃苦头。 她想了想,道:“昏礼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不敢忘。”她知道,古代的定亲礼、婚礼复杂得很,人道‘婚仪六礼’缺一不可,既然必须得嫁,那就要风光大嫁,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子。 “这倒是,不谷唐突了。”熊槐亲手扶起她,看她面容坚定,秀眉微蹙,眉上染了几分愁绪,竟比巫山美梦里的她还要动人几分,一时情难自禁,握住她的小手。 “瑶姬,不谷马上派人前来提亲……不,不谷已在云梦泽猎了不少大雁,今日正好,既然你我两心相悦,那便省去那些繁琐礼仪,直接纳采吧!” 大热的天,他的手更是滚烫,她觉着怪不舒服的,又不好挣脱开,因此说话稳住他,她道:“民女自然乐意,只是,民女茕茕孑立,无父无母……” 熊槐闻言瞥向昭眦,昭眦也正巧抬眼。 熊槐:好了,就你了。 昭眦:虽然这是莫大的富贵和滔天的荣誉,可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禀大君,老臣有话说。”昭眦从善如流道。 最后,在熊槐的见证下,昭眦多了一个挂名闺女。 见心上人不再孤苦伶仃,熊槐开心,昭眦替郑袖收下大雁后,他更满心欢喜。 在现在,送大雁作为纳采礼在贵族之中已经不甚流行,贵族子弟们嫌弃送大雁寒碜,多改送珠宝,但熊槐内心保留着那点小浪漫,他希望郑袖能与她心意相通。 可郑袖在提亲前后都愁眉不展,这如同冬日凉水,冷冰冰地往他头上倒。 前堂,郑袖和熊槐相对而坐。 在多次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热情回应之后,熊槐终于冷下脸,说道:“瑶姬,你为何一直郁郁不乐,是不满意不谷,还是不满意纳采礼?” 一直闷不做声的女子抬头,眼里笼了一层雾气,如同她周边的气息一样,幽怨又彷徨。 他于心不忍,捏捏她的手,安慰道:“傻丫头,何必在意这点东西呀,不谷会送你最好的。” “不,不是的。”郑袖摇摇头,她反手握住熊槐的手,说道:“大君,民女不是瑶姬。” “你是。”他语气肯定。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想起梦里的场景,她粉面含羞,垂头,不再言语。 “不谷也只是做了个梦。”熊槐忽然很想揉揉她的脸蛋,可于理不合,他便压下蠢蠢欲动的心,转走话题,道:“梦里的你叫瑶姬,这里的你叫郑袖,以后,不谷该称你为姬儿还是袖儿呢?” “叫我孜孜,从前家人都这样叫我。”她说道。 “嗯,孜孜。”熊槐柔声道:“你担忧自己不是梦中仙,所以才郁郁寡欢,若是这样,那大可不必,见到你之后,不谷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就算你的模样与巫山神女不同,不谷一样会心悦于你。” 郑袖笑而不语。 第十章 战国长舌妇8 促膝闲谈间,熊槐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郑袖的疏离,他虽心有不甘,懊丧自己与郑袖对这份感情的看重程度不同,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故意将话题往轻松了说,引她敞开心扉。 这招对郑袖有一定效果,没多久,郑袖便一扫阴霾,眉开眼笑。 熊槐趁热打铁,想套她的真心话,因而故作轻松地问道:“孜孜,你有没有闻到这里的气息?” 他从小到大都有狐臭味,王室秘而不宣,但他寻医问药却毫无效果,久而久之,这竟成了他的一块心结。 在他炯炯有神的注视下,郑袖有点不好意思,她轻轻嗅了嗅,一会儿后,才说道:“王八的味道。” 她上大学时,舍友曾在水盆里养小乌龟,这里的味道就跟那种味道差不多,怪怪的,但也不算难闻。 “什么?”熊槐没听清。 郑袖眸光一闪,笑嘻嘻道:“王霸之气呀,我说呢,这儿多了个王,满屋子的王霸之气都要盖不住啦!” 熊槐闻言,神情激动,道:“那你觉得这种味道怎样?你喜欢吗?” 郑袖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抬头,看见他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眼希冀,眼里的光灿若星辰。 就冲着这张好看的脸,就算真的臭,那也能接受啦。 她抿唇一笑,道:“一般般啦,再怎样都不会有我香,不信你闻闻。”她抬起纤纤玉手。 听到这话,熊槐欣喜若狂,她用‘香’来形容他,这对于他是莫大的褒扬!再见美人抬起素手,他喜开颜笑,握住她的手,深深闻了一口,又‘啵’了一下。 “你!”美人被吓一跳,惊慌失措地抽回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叫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不理你了!”说罢,匆匆转身跑走。 熊槐抚掌大笑。 这个小姑娘真有趣,先前还规规矩矩,才这样一番便惹得她原形毕露。 再想起她在投壶亭里张牙舞爪的模样,他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得快些把人娶回去才行,想必有了她,王宫就不再寂寥了。 …… 跑出前堂的郑袖微低着头,快步走回东厢,进入房中,合上门,她脸上的小女儿情态立即消失殆尽。 她又不是不懂人世的小姑娘,在现代的孩子都差不多可以打酱油了,这次被迫营业,作出这等小女孩的表情,真的把她自己害臊到。 但从熊槐那享受的表情中,她可以猜测到,他非常吃这一套。 “唉,世间上的男人大多喜欢娇滴滴、小鸟依人又有点小可爱的女孩,我是看透了。”郑袖趴在枕头上闷闷道。 “我见你演得很欢乐嘛!”佘佘道。 郑袖合上双眼,勾起惬意的笑容,在脑海里骄傲道:“没有演,这都是本能。” 不管在现代还是在这里,她天生能探寻到跟不同人士相处的最好方式,调动性格,去迎合不同类型男人的喜好,在所有人面前保留最好的印象,而且,这是天生的本领,使用起来丝毫不费劲。 “话说,你真没闻到熊槐的体味?”佘佘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闻不到?”郑袖漫不经心道:“我就喜欢独特的味道,大姨妈来时,我还常常闻姨妈巾的味道呢!” “咦惹,重口!” “对了!”郑袖一个鲤鱼打挺,坐直后,问道:“在这里要是来大姨妈了怎么办啊!” 现在纸还没被发明出来,她生怕在生理期时,只能苦巴巴地拿干草或树叶擦血迹。 “放心吧,没这么原始。”佘佘被她的脑洞吓到,嫌弃道:“现在已经有简略版的卫生带了,把草木灰装进布条里……” “不用说了。”郑袖阻止她的话匣子,脑袋灵光一闪,问道:“我可以在这个时空发明一些东西吗?比如卫生巾、冰沙、纸……” 佘佘略微思索,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历史洪流有既定的轨迹,不是你这只小蝴蝶能够扇动的。” “那就好,那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干我想干的的事情啦!” 佘佘:??随心所欲?你不是要洗白吗? 熊槐在令尹府停留的时间不长,第二天一大早,他的侍卫们就整装待发,在昭府前候着了。 那时,高大帅气的楚王眼里缀满了星光,满腔的柔情恨不得全掏出来,送给身前的女子。 他含情脉脉道:“孜孜,你且在昭府好好住着,不谷很快便借接你回宫。” 郑袖左右观望,面红耳赤,轻声道:“嗯,我等你。” “这块环璧你先拿着。”他把她往怀中一拉,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想不谷的时候就看一看,莫要哭鼻子了。” 郑袖靠在他的怀中,一手捏捏玉璧,低声道:“那么多人看着,你不知羞啊。” 这时代的下层婚嫁习俗开放,对青年男女的束缚较少,但熊槐贵为一国之君,作出这样的举动明显不合礼教。 没看见旁边昭眦的脸都要塌到地上了吗? “不谷只中意你,其他人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后面这句话惹得郑袖扑哧一笑,她心里倒对他升起了些好感,真情实意地贴着他的胸口,柔声道:“嗯,我也是,我也中意你。” 郑袖的温柔使他意乱情迷,竟不顾众目睽睽,低头往她那雪白的脖颈凑,郑袖察觉异样,抬头,狠狠瞪他一眼。 他哂笑,心虚地立直身子,放开她,轻咳一声,问侍从道:“都收拾好了?” 郑袖捂脸偷笑。 这熊槐果真有做昏君的潜质,不过,孺子尚可教也,现在人还单纯听话,得趁早把他的性格掰正了。 …… 熊槐离开了,郑袖的生活少了一项乐趣,不过,一些新的乐趣弥补了这一不足。 许是熊槐与郑袖离别告白那幕灼伤了昭眦这卫道士的眼,他接连几天都找郑袖促膝长谈,做思想工作。 谈话的内容无非是:你很快就要成一国妃子,要懂得自己身上的责任,要贤惠,不要狐媚惑上,不要学褒姒。 这老头儿话不中听,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说话时摇头挥手,表情丰富,活脱脱一个戏精。 郑袖面上柔顺听话,心里早仰天大笑。 若在现代,这老头儿若是去说相声,保准大火! 第十一章 战国长舌妇9 夜晚。 梦境。 那条熟悉的的道路上人满为患,耳边都是年轻的说话声、欢笑声,郑袖戴着自己diy的狐狸面具,手拿一支粉色纸玫瑰,快速穿梭在人群间。 “哎!”她被背后的人推搡,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被人扶了一把后,她才稳稳站立。 “玫瑰掉了。”地上的纸玫瑰已被踩得稀巴烂,她懊悔不迭。 垂头丧气之际,又忽地双眼一亮,她指着自己衣服上的贴纸,对眼前人笑道:“是纳兰同好吗?你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的是‘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们是一对耶!” 男人笑若繁花,眼里尽写深情。 路灯照到他的脸上,人影穿梭,他的脸时而光明,时而掩埋在黑暗之中。 面容错乱,他渐渐变成熊槐的模样。 “我们是一对。”他说。 我们是一对。 我们是一对。 …… 这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萦绕千遍万遍,她又拍又叫又打,猛然惊醒。 醒来时,她眼角湿润,汗如雨下,枕头湿了大半,也不知是泪水还是热汗。 “述之,述之。”她缩在墙边,埋进臂弯里哭泣。 熊槐走了一月,‘婚仪六礼’已经进行到纳财,金银珠宝、丝帛等聘礼在昭府仓库里摆着,她却开始恐婚。 明明是两个长得完全不同的人,在梦中,郑袖却总把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们是一对’犹如魔音灌耳,伴随了她一整个不眠之夜。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述之,放了我,放了我。” 另一个声音在说:“别想了,你活着的时候他要你,变成鬼,他也要你。” 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完结? 她下床,靠在窗户边,眼泪直淌。 她即将嫁的男人有点可爱,有点单纯,对她很好,很温柔,她不应该抱着对刘述之的余念与他共度一生。 可是,忘记真的好难! 成为恶鬼的那些年,她浑浑噩噩,虽在地狱受刑,记忆却总是欢乐的。 脱离刑罚之苦,有了记忆之后,她反而心痛如绞。 过于优秀的记忆力总让她回想起二十一世纪的往事,那时,她还年轻,很漂亮,很肆意,很得意,总觉得,她能够摆平天下事,能成为熠熠闪光的存在。 ……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孤苦伶仃地生存在这个异时空中,遇到的人都不认识,吃的、住的都不同以往,提心吊胆地活着,费尽心思地去讨好每一个人,她真觉得痛苦。 “你,有没有那种忘情水?能够把一个人的记忆全抹去的那种。”她在心底道。 “忘情水?这是什么东西?” 郑袖含泪哭笑,坐回床上,冷冷道:“算了。” “哎?忘情水?你说的是孟婆汤吧!”书灵兴奋地叫道,她嘀嘀咕咕:“喝了孟婆汤,你不仅能忘记一个人,还能忘了你自己……我能搞到!” 郑袖狠狠攥住自己的手,忍下这一巨大诱惑,道:“不用了。” 如果连自己都忘记,那她也没必要在世间生存下去。 她才恢复记忆,所以才会对往事耿耿于怀,时间才是消磨爱恨的良药,比起孟婆汤,她更愿让时光一点点去磨平对刘述之的感情。 半月后,楚王熊槐与郑袖大婚。 昭府一大早便张罗着种种事宜,郑袖在东厢房,换上红绸衣后,乖乖地坐在镜前,任由‘十全老人’摆布。 “郑姐姐,郑姐姐!”小少年跑进来。 昭夫人嗟怨道:“说了多少次,叫‘姐姐’。” “那不是一个样嘛!”昭滑窜到郑袖身后,一把挤开帮郑袖梳妆的十全老人,摇摇她头上的珠翠,嘟囔道:“姐姐这么打扮反而更丑了。” “小崽子!再敢胡乱说话,为娘拧断你耳朵!”昭夫人上手,把他揪走。 “娘,娘,放手!”昭滑呼痛,他辩解道:“本来就没说错!” 他今天顶着屈原、靳尚、上官唯等伙伴们艳羡的眼光过来,想看一看艳光四射的新娘子,没想到却只看到一个满面白粉,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女人。 真令人失望! “真的很丑?” 铜镜朦朦胧胧的,她瞧不清自己的脸,但一听昭滑这样说,她立马道:“林儿,打一盆水过来。” 用铜盆打水为‘鉴’,可能更清晰一些。 “大君驾车过来了!”一个丫鬟的欢叫声远远传来。 昭夫人闻言马上起身,拉住昭滑,说道:“走,去前堂。” 郑袖也要起身,昭夫人先一步按住她,打趣道:“新娘子莫着急,待会儿就把你送到王宫,你且等等!” 郑袖闹了个大红脸,一动也不动,昭夫人拉着儿子,笑着走开。 十全老人笑道:“姑娘久居郑地,不知楚国婚仪也情有可原,在我们楚国呀,这姑娘嫁人,是要待在家里,由新郎驾车来接,新郎再回家,戴着缀满珠宝的红冠等待新娘。” “我要自个儿去王宫?”郑袖问。 十全老人赞赏地点头,道:“新娘子的父母兄弟备车,将新娘送到新郎府上,等新娘来时,新人共牢而食,合卺而酳,从此成就一对天造地设对的佳偶,缠缠绵绵,永不分离。” 话说着,林儿把铜盆捧来。 看清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郑袖欲哭无泪。 这个化妆不是美颜,是毁容! 她转头,问十全老人:“可以重新上妆吗?” 十全老人果断给了她否定答案。 熊槐要真见到这个鬼样子,不喊退货才怪!郑袖暗暗想,但入乡随俗,她只能接受。 要不,等礼成后她再偷偷卸妆好了。 她绝对不允许她对象见到她这么丑的一面! 太阳越升越高,时间接近正午,郑袖终于出闺。 她盖着红盖头,握住林儿的手,慢慢移到前堂,拜别昭眦夫妇,踩上杌凳,坐上马车,她要出嫁了。 车外很热闹。 婚嫁习尚淳朴,遵从‘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归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熊槐也没有大操大办 婚礼却称得上万众瞩目,百姓们纷纷而至,目送马车离去,议论纷纷。 “咱们这位新王后,可是郑国第一美人呢!据说啊,还是郑国王室后代呢!”说话的人仿佛煞有其事。 “郑国?那个小国家不是亡了几十年吗?”旁人疑惑,又问:“那郑美人为何不在郑地出嫁,反而从令尹府出闺呢?” 那人答不上了,支支吾吾道:“不可说,不可说。” 第十二章 战国长舌妇10 车子摇了一路,约莫半小时后,终于停下。 她听见杌凳放在地面的声音,又有人打开车门,有丫鬟过来扶她,她下车,随着引路的宫人走。 红盖头盖得不算严实,她能看清道路、宫墙,眼前的道路被铺上红绸,踏在上面,跟走红地毯一样。 穿过宫墙,便可看到宫殿,众大臣分列道路两侧,齐声高呼:“大君万岁!大君万岁!”声音如雷贯耳,经久不绝。 不远处有一器宇轩昂、装扮华美的年轻男子身影渐渐走近,在她面前停下,与她执手,他的声音饱含无限深情。 “孜孜。” 大臣们的声音愈发洪亮,有排山倒海之势,震耳欲聋。 她微微一笑,跟随他的步伐缓慢前行。 踏上阶梯,来到大殿门前,宫人击了几次鼓,殿门打开,熊槐牵着她走进里面。 案几旁早有宫人在等候,把他们搀扶至桌边,新人面对面坐着。 思索之际,她的眼前一片清明,有人揭开了红盖头。 与熊槐对视,他的眼盈满笑意,嘴角疯狂上扬,似乎意识到于礼不合,又拼命压平笑容弧度。 好了,我已经从你的眼神和笑容猜测到你在想啥了……郑袖往他红冠子瞥,又抛给他一个眼神。 哼!谁笑话谁呢!这红彤彤的冠子跟鸡冠似的,还不是半斤八两! 熊槐面色如常,心里更柔软几分。 这时,一女性长者高声唱诵。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个宫女列队上前,双手捧着一小碟肉,放到案几上,那肉白花花的,被切成丁状,郑袖咬唇,心道:“共牢而食,吃的不会就是这个肉吧!” 一看就是用白开水煮的,调味料都没有! 很快她的猜测得到证实,仆妇谦恭而又礼貌地请新人共同吃下这一碟肉。 郑袖面如土色,幸好过于白皙的妆容掩盖了她的坏神色,她看起来颇为镇定。 熊槐慧眼如炬,从她微微发抖的右手猜出她的心思,便主动承担大部分任务。 被端上来的是牛肉,味道与现代的水煮肉差不多,郑袖勉强咽下几块肉时,熊槐已经把肉一扫而空。 这个男人好强的战斗力! 嘴里还有肉的余味,郑袖动动嘴,把那点不适压下。 宫人们很快呈上两个瓢(一个葫芦被分成的),倒酒,郑袖和熊槐一人拿一个盛满酒的瓢,张口便喝。 这时的酒用黄米酿成,爽口清甜,味道有点儿上头,郑袖酒量不高,喝了之后,脑袋晕乎乎的。 又听见有人在唱贺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礼成,夫妻二人,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起身,她步伐微微凌乱,熊槐不动声色地扶稳她,并送到南宫。 一进宫殿,坐上床,她松下一口气,熊槐轻声安慰道:“爱妃,你且坐着,不谷还有事要忙活,待会过来看你。” 她点点头,等他离去后,她挥退宫女,毫无形象地瘫在床上。 结个婚,好累啊!好复杂啊!还要顶着一张丑脸乱晃…… 想起自己当前的脸,她强撑身体,高声道:“来人。” 夜晚,熊槐踏进南宫时,郑袖已取下满头珠翠,穿着大红嫁衣,倚在床边发呆。 她卸了妆,素白的小脸在光下发出莹润的光,莹莹动人,比初见时还要更美几分。 他心神荡漾,快步上前。 “大君。”郑袖转头,眼里似乎有些不自在。 “用过餔食了吗?”他问。 “已经用过了。”她答。 他坐在她身旁,挽住她的双手,说道:“爱妃今日面色不太好,可是有心事?” 他的躯体逼近,郑袖心跳如雷,眼神闪烁,摇摇头,说:“没有。” “那是不谷长得很丑?” “没有!”郑袖下意识反驳,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眼。 “那你为何连不谷的面貌都不敢瞧上一眼?”他倒有点疾言厉色起来。 “下妾怕。”小姑娘委委屈屈道。 熊槐失声发笑,替她擦去手上的汗,道:“不谷又不是洪水猛兽,又不会吃人……你在昭府时的劲头往哪儿去了?” 他大掌的温度传来,郑袖坐立难安,心里道:“在昭府时没想那么多,现在嫁人了就得考虑了。”夫妻之间会发生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在现代时,她只跟刘述之有过关系,刘述之的霸道和控制欲让她感觉非常不好,现在还隐隐有心理阴影。 与熊槐巫山云雨的梦体验感不强,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可现在是真人上场,她怯了。 “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何如此害怕?”熊槐凑近她耳畔,轻吐一口热气。 “热死了,离远点!”郑袖推开他。 熊槐哈哈大笑,点点她的鼻尖,道:“这才像你。” “像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吗?”郑袖道。 “胆大包天、任性妄为、有点小脾气但也不算狂妄……” 怎么都是贬义词! 郑袖心里不服气,背过身去不理他,熊槐眼睛一转,故意说道:“还像硕鼠,贪财!纳采那日,不谷送了几只大雁,你面上冷硬如冰,不谷还以为你要拿扫帚把……” “闭嘴!”她气得七窍生烟,推开他的胸膛,道:“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换做旁人对他大呼小叫,早就被拖出去砍头了,可郑袖这番举动更增添了他对她的爱意。 熊槐是嫡长子,是在父母和天下人的千娇万宠下长大的,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旁人无不事事顺从,面甜心苦的原配妻子屈容在表面上也对他的话奉若圣旨。 周围人的唯唯诺诺让他感觉无趣,现在终于找到一个敢向她露出小爪子的女人,一时间他竟无比动容。 “笑,笑什么笑?不许笑!”她再次伸手推他,他却顺势抓住她的手,扑向她。 烛火微摇,映着一对交叠的身影。 这个屋子,有点朦胧,有点暧昧。 第十三章 战国长舌妇11 郑袖是被热醒的,她醒来时,身旁的人像只大火炉,紧紧搂着她。 她被热得心烦意乱,扯开他的手,离远了些。 再一看窗外,天已破晓,油灯的光微弱,再过不久,熊槐就应该上朝了。 他还没转醒的迹象,双目紧闭,两手伸向她的方向,保持着最初搂她的那个姿势。 睡觉的他面无表情,高鼻薄唇,显得冷静冷酷,郑袖全神贯注地看着,时而捏捏他高挺的鼻子,时而拔拔他的眼睫毛。 “唔。”睡梦中的他无意识地嘟起嘴唇,显出几分不经世事的单纯可爱。 郑袖升起别样心思,捏住他那鼓囊囊的两颊,往外一拖,一放,他的脸就像变形的皮球一样,任她揉捏。 “爱妃,别闹。”他睁开眼,迷糊糊地抓住她的小手,往自个儿怀里放。 “大君,该上朝啦,上朝啦。”郑袖小声催促。 他直接捂住她嘴巴,双眼清明,郑重道:“安静,再睡一会儿。”一秒后,马上破功,合上眼,身旁传来他规律的呼吸声。 又赖了半个时辰后,他才肯起床换衣服,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想报复郑袖刚刚的举动,故意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说道:“爱妃,起来,替不谷穿衣。” “不起!”郑袖捂住耳朵。 当她没看过电视剧呢!帝王家的穿衣礼仪繁琐,春秋战国时期的国君的穿着更加复杂,要套上好几层衣服呢,她才搞不定,狗男人休想骗她起床! 熊槐失笑,揉揉她那气鼓鼓的小脸,宠溺道:“还是个小女孩呢。” 郑袖翻身,不听。 旁边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又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久之后,彻底平静,她也快投入周公的怀抱了。 “爱妃,你与北后平级,待会儿去北宫,不用低三下四,只平等对她就好了。” 北后,屈容,虽是熊槐的原配妻子,却一直不讨他欢心,嫁过来五年无所出,夫妻间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 他对他的原配妻子自然十分了解,他担忧自己新娶的媳妇太过单纯良善,不是那位面甜心苦、口蜜腹剑的女人的对手,故而出声提醒。 郑袖缩进床里面,敷衍道:“晓得了!晓得了!” 熊槐又扯扯她的小耳朵,玩玩她的秀发,磨了一会儿后才出门。 天大亮后,郑袖懒洋洋地起身,她一有动静,几个宫人忙上前给她穿衣,为她梳洗打扮。 “宫里点的是什么香?怪怪的。”郑袖蹙眉。 “禀娘娘,这是大君赐的兰蕙。” “别点了。”郑袖已梳妆打扮完毕,她起身,对几个宫人说道:“我闻不惯。” 几个宫人相视一眼,一宫人上前行礼,说道:“娘娘,这是大君赐下的,每个宫都要点。” 一听这话,郑袖马上联想到熊槐的体味,心下了解,因而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你们这几个也都下去,你,留下来。” 郑袖随手指了个顺眼的宫女。 “唯。”众宫人回答。 宫里恢复清净后,郑袖瞧了眼那位被留下的宫女,面容端方,这脸蛋在这时代也算不可多得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禀娘娘,奴婢春菊。” “你来这儿多久了?” “奴婢来到宫中已有十五载。” “那,你可知道,北宫那位是什么来头?大君好似不太待见她。”郑袖坐回床上,百无聊赖。 春菊面露难色,还是低声说了出来:“北后是屈伯庸大司马的侄女,及笄不久后,由先皇牵线,嫁给了大君,当时大君还是太子……就是这样,从那时起,大君便很少踏进北宫。” 话说,北后屈容失去熊槐的宠爱还真不冤。 当时,屈容正值青春年少,哪个少女不怀春?当时的她,得知自己要被许配给太子熊槐,满心欢喜,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可大婚当日,她的美梦却彻底被打碎,她原以为自己冰清玉洁,秀美如仙,伯父说给她的自然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人物,但没想到新郎模样有了,身材有了,却是个恶臭袭人的‘莽夫’。 举行昏礼时,她隐忍不发,回到屋子,与他单独共处一室后,她彻底爆发,冷言冷语,把熊槐气走。 熊槐先前意气风发,对新嫁娘怀着无限遐想,可一看是个泼妇,当即冷了心思。 后来,在楚威王和王后的劝说下,他别别扭扭地来到她的住所,却听见她和婢女们在嘲笑他:“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臭气熏天,如同猪猡般……” 熊槐从小生活在王和王后编织的美好之下,宫人、大臣、平头百姓……没有任何人说过他有体味。 这次,他明白了。 他恼羞成怒了。 几年过去,他不肯再踏进她的房内。 屈容长大了,懂事了,自然明白自己当初犯错了,便常常低声下气地说些好话哄他。 但熊槐已看清她的嘴脸,不肯与她交心,勉强与她逢场作戏时,还心不甘情不愿的。 …… 听到这些宫廷秘辛,郑袖张目结舌。 春菊以为郑袖被吓到,怕自己多嘴使郑袖和熊槐生了嫌隙,因而道:“大君平时对婢子们很是宽厚,从不轻易发落,娘娘莫要因此怕了大君。” 哪里! 郑袖没有怕,她只是在思考,当初要是熊槐试探她时,她说:“臭不可闻、民女要被熏死了”等话会是什么后果? 熊槐是要下令立即处斩呢?还是要秋后处置呢? 唉,都说伴君如伴虎,伴个小气君主自然要更小心些。 但若让郑袖从此对他俯首帖耳,做个小鸟依人的小白花? 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老娘这张嘴舌灿莲花,可以把活人说死,可以把死人叫活。 任他天大的事在老娘面前也只是小菜一碟,惹了他,把人哄回来就好了,没必要因此而恐惧不安。 “娘娘,时辰不早了,北宫的那位,应该也起了。”春菊怕她越想越偏,便转开话题。 “好,走吧。”郑袖自觉状态完美,随着春菊出发。 行至殿前,她阻止春菊的开门动作。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她越听,嘴角上扬得越高,春菊听着外面的话,浑身发抖,跪到地上请罪。 “乡下来的粗野妇人罢了,粗俗无比,没个仪态,连香都受不住,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莫多嘴多舌,给她听见了,有你好受!” “就她?她敢动我?” 第十四章 战国长舌妇12 “呵呵,很好!”郑袖打开门。 那个扯高气扬的小宫女看过来,脸色迅速发白。 “说说吧,你的靠山是谁?”郑袖走到她面前,抬手,狠狠扇了她几巴掌。 小宫女捂脸,尖叫着后退。 “说得没错,我这乡野妇人,用不惯香,也用不惯下人,习惯自己动手打人。”郑袖的动作还在继续。 “啊!我,我可是楚威王后的……”没等她说完,郑袖又‘啪啪’几下,小宫女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娘娘息怒。”众宫女劝。 郑袖收手,擦擦打得酸疼的手,随手指了个人,说道:“你去查查她的底细,如果真是楚威王后的人,就把人送回去,如若不是,那就先把她扣押起来,等大君处理,这种不服管教、妄议主子的人应该要好好修理修理才是。” 那宫女被带下后,郑袖吐了口恶气,转回宫中。 这一打很崩人设,可不打嘛,她又憋屈。 “啊!你中计啦!”佘佘在她的脑海尖叫。 “什么?”郑袖打了个激灵。 “完了完了,我们中了屈容的计!哎呦,小祖宗呀,你怎么就没避开这个局呢?” “什么局?你说清楚点儿。” “唉!历史上,屈容也给郑袖设了这个局,她跟太后的远房侄女金香联合,让金香在你殿前胡说一通,惹你生气,引你动手,一来,让大君讨厌你,二来,离间你和楚威王后,一箭双雕。” 佘佘唉声叹气,道:“原本的郑袖打了人,现在的你也打了人,真难办。” “没事,多大点事?现在熊槐宠爱我,待会儿我到他面前哭两声就完事了。” “可……你这不是奸妃行径吗?” “她现在服侍我,就是我的奴才!在这时代的奴才有人权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我奸妃一怒,扇打一人都不行了?”她愤愤不平。 几十秒后,佘佘才小声嘀咕道:“你不是说要做贤妃嘛!人家还以为你真的改邪归正,要洗白了。” “我这是赏罚分明,治理严明,有什么不对劲吗?奸在哪里?” “没,你都对,都对。”佘佘算是彻底明白了,论强词夺理的本事,任何人都比不上眼前这位。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这位楚威王后竟然舍得把自家侄女送来当宫女?这不是在逗我玩?” 这个时代的奴隶地位非常低,多由战争中被俘获兵将、罪犯组成,他们相当于一件‘物品’,任由主人宰割,活得凄惨无比、衣不蔽体,一代为奴,世世代代都为奴……虽然在王宫要好很多,但也绝对不好过。 王后的侄女肯定是个贵族少女,怎么会来当个奴隶呢? 这时佘佘发声了:“都说是远房亲戚啦。” “没落到这程度?”郑袖仍问,想想后,她又问道:“那你说说,在记载中,原来的楚威王后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那啊,那可就恐怖了,那个女人超狠的,当着郑袖和熊槐的面,让人杖杀了金香,皮开肉绽,血流一地,后来郑袖就有了心理阴影,晚晚做噩梦。”佘佘道。 她想想后,又替郑袖分析道:“历史记载的楚威王后不是个善茬,她谋害庶出的子女,对自己生的儿女,溺爱无比,却也常常打压,儿媳们更是她的试刀石,她杖杀金香,肯定不是帮郑袖出气,而是为了完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后宫的女人真可怕! 郑袖不想成为杀鸡儆猴中的那只‘猴’,因而很快有了主意,高声道:“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叫他们先别处置那奴才,先扣起来,晚些我再同大君说。” “唯。” 这时,春菊上前,提醒道:“娘娘,北宫那边……” “嗷,一气之下,我倒把什么都忘了,走,我们去会会北后。” 到了北宫,与屈容会面后,郑袖更觉后宫女人深不可测。 这位北后娇娇柔柔的,说话温声细语,态度可亲,她们才第一次相见,这位王后却好似对她了如指掌,每句话都说到她的心坎上,句句逢迎。 郑袖暗想,如果我是这里的土着,不知道隐藏剧情,一定会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她虽在心里吐槽不断,表面上比屈容还要热切几分。 装模作样可是她的强项!关公门前耍大刀是吗?那就一较高下吧! 两位戏精面对面飚起演技,看得两边宫人一愣一愣的。 一会儿,郑袖握着屈容的手,温情地说:“好姐姐,我在想,若是我的长姐还在世,也一定没有你这么疼我。” 屈容心里疯狂叫道:“贱妇敢拿本宫跟农妇相比?”面上却深情款款,温柔道:“我一看到妹妹也十分欢喜,妹妹如同悬黎一般美丽动人,看得姐姐的心都化了。” 郑袖手握悬黎出生这个谣言在婚前一月被不知名人士传了出来,屈容已派人打听过了,这位南后并没有什劳子悬黎,因而摆出艳羡的神色,诚恳道:“听说妹妹握着悬黎出世,是天生的贵人,姐姐没福气,白活二十几年,却从未见过悬黎,妹妹是否愿意帮帮孤陋寡闻的姐姐,给姐姐瞧上一眼?” “真是可惜。”郑袖很快反应过来,露出抱歉模样,说道:“父母年事已高,定亲后,妹妹怜惜他们没有女儿侍奉,因此将悬黎留在家中。” 她哽咽道:“女儿不孝,只能让悬黎代替我与爹爹娘亲相伴。” 她这一哭,北后又惊又吓又嫌弃。 谁人不知郑袖认亲不过一两月?感情再深能深到哪里去?郑袖这戏做得她都怕了。 她想道:“为今之计,只能暂且放了这小贱妇,现在大君已恶我,若他知郑袖在我宫中哭泣,保不准会大发雷霆,我还是与她说些好话,快些送走她吧!”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屈容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临走之际,郑袖终于展露笑颜,娇滴滴道:“姐姐真好,在这北宫待着,如同在家里一样温暖。” 屈容一脸眷恋,道:“妹妹高兴就好,往后一定要多过来聚一聚啊。” 郑袖走远。 两个女人默契十足,都在对方看不见时跺了跺脚。 “呸!” 第十五章 战国长舌妇13 夜晚,郑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熊槐,没等她开始表演,熊槐便勃然大怒,狠狠拍桌子,叫道:“贱婢尔敢!” 没等她反应过来,熊槐又开始吩咐宫人,道:“把那贱婢拖出去杀了。” “哎。”郑袖扯扯他的袖子,说道:“她说,她是母后的远方侄女。” 熊槐更怒,冷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区区奴隶还敢乱攀亲戚!你们去,把她毒哑再杀,省得她死到临头了还乱咬人!” 郑袖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心神不宁,揉揉脑袋,劝道:“大君,还是别了,整天喊打喊杀的,头疼。” “爱妃就是太善良了。”熊槐一脸宠溺。 郑袖心里冷哼一声,鬼使神差地想到:“等你知道我害魏美人被割鼻子时,你会说‘蛇蝎妇人’还是‘毒妇’呢?” 历史上的郑袖,因为妒忌楚怀王对魏美人的宠爱,设下毒计使得魏美人被割掉鼻子,含恨死去。 思想一打岔,她立刻想到不久后会发生的大事。 楚国夺取魏国八座城池之后,魏国向楚国臣服,并赠送给熊槐一位魏国美女来改善关系……记忆中,那魏美人很快就要被送过来了! 这位魏美人国色天香,娇媚婀娜,一过来就抢走了熊槐所有的宠爱。 郑袖眉头深锁,扶额。 古代男人真是罪恶,三妻四妾也不怕吃不消,不过,现在她好像也是人家小妾,没有资格妄论。 但还是好气啊! 她和熊槐才刚刚成亲,她自知以现在自己对熊槐的感情浓度,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把熊槐拱手让人?不可能! 可让她陷害魏美人,让人家遭受割鼻之刑?她也狠不下心。 想来想去,她把视线对准眼前的男人。 狗男人!喜新厌旧的坏胚子! 见她两眼冒火,气息骤变,熊槐莫名其妙道:“爱妃怎了?” 郑袖马上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出了问题,极力压制怒火,心道:“他不是你的所有物,他是古代男人,还是一国君主,你不能要求太多,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做不到的。” 可想着想着,她潸然泪下,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爱妃,莫哭,可是有人招你惹你了?你说出来,不谷替你做主。”他把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 就是你啊!你要是能管住你的腿,我会吃醋吗?会害她吗? 她竟完全把自己置身于郑袖的处境中,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不再说话,只哀声痛哭。 “哎呦,心肝,宝贝儿,莫哭,莫哭。”熊槐一边抱她,一边给她擦泪水,哄道:“你这一哭,不谷心疼死了,不信你摸摸。” 郑袖破涕为笑,一手打上他的胸膛,泪盈盈地瞪着他。 美人梨花带雨更添几分风采,熊槐被迷得神魂颠倒,晕乎乎地拉着她的手,又亲又摸,柔声道:“是谁惹了不谷的小美人哟!” “还不是你!”郑袖小声嘟囔,心道:“就这色中恶鬼样,怪不得会掉进魏美人的温柔乡!” “嗯?”熊槐一脸意外,又见美人面露忧愁,哀怨道:“今日我去见了屈姐姐,屈姐姐正值桃李年华,美艳无双,但我听闻大君已许久不去北宫,联想到自己,难免有些伤悲。” 熊槐正要开口解释,又听见她说道:“下妾在想,朱颜易老,大君什么时候会厌了下妾,到时候,下妾的下场又会是怎样的?” 熊槐刚得到郑袖,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哪里肯说出别话惹得她多心?他道:“不谷不喜北后不是因为北后不美,也不是看腻了,而是她不恭敬、不贤惠,孜孜生性善良,不谷瞧着,你就算到了迟暮之年,也一样娇美如花。” 呸!我就不信到时候你能透过我苍老的皱纹来窥探我良善的内心! 郑袖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漾开最灿烂的笑容,抱紧他,道:“那您到时候可不能厌弃下妾!” “那是自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不谷向来守信。” 得到他的口头承诺,郑袖并不因此高枕无忧,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在想应对法则。 干脆祸水东引,让屈容除掉魏美人吧,反正屈容已经没了宠爱,不足为患。 但转念一想,若郑袖的记忆没错,这魏美人的的确确是只天真善良的小白兔,长得美,与人为善,女人缘很差(别的女人都妒忌她的美貌)。 这样子,我可以和她做个姐妹呀! 可……让她与她共侍一夫,她又不甘愿。 在纠结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三个月后,魏美人终于来了! 熊槐见魏美人生得如花似玉,体态优美,自然龙颜大悦,但他知道郑袖是个超级醋坛子,念着往日情分,便没让魏美人住在王宫里,而把她安排在离宫-章华台(就在云梦泽中)。 他白天抽出一段时间,偷偷出城与魏美人相会,晚上再披星戴月,回到郑袖的南宫。 啊!好气! 这男人情商真低!怎么能把小老婆安排住在他们梦中相会的地方呢? 郑袖对此火冒三丈却又无计可施。 北后屈容则在隔岸观火,反正她没宠也过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可郑袖就不一样了,她跟熊槐新婚不久,能忍下这口气才怪! 洞知一切的屈容默默吃瓜看戏,她就算一算,这位南后能忍那美人多久?是一周还是一个月? 令她意外的是,郑袖居然硬生生地忍受了那位美人的存在。 怎么不对劲?你不该发怒吗?不该搞事情吗? 但她不会对隐忍不言的郑袖掉以轻心。 之前的金香事件,是对郑袖的试探,也是敲打,可交手一个回合后,屈容便暂时歇下作恶的心思。 坏女人与坏女人之间也是有感应的,屈容与她见到第一面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看破,在后来的相处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位郑娘娘虽然竭尽全力装得至纯至善,但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气息是骗不了人的,她就像一条冬眠的蛇,平时不动声色,觉醒时便将猎物一击致命。 郑袖对她的内心yy一点不知,如果知道肯定要大喊冤枉。 毕竟,她可是一个要千古留名,要做贤妃的女人呢! 第十六章 战国长舌妇14 谁也没想到第一次提出让魏美人搬回宫中住的会是楚威王后。 谁都想着,她一个半老徐娘应该颐养天年去了,怎么有空来管儿子的后宫事? 可事实就是这样,这个女人不仅提议让魏美人搬回宫中住,还建议让魏美人住在南宫!而熊槐居然答应了! 呸! 虽然南宫有很多空房,可一山不容二虎,一宫不住二白花,她才不让情敌住在隔壁! 彼时,熊槐在殿门前轻轻叩击,好声好气道:“孜孜,开门。” “不开!”郑袖怒火中烧,喊道:“莫理我!快去找你的小美人!” “孜孜,乖,听话,快开门。”熊槐自知理亏,他曾信誓旦旦地跟郑袖说绝不变心,才短短几月就违背诺言。 魏美人是真的鲜艳多姿,她一笑一蹙眉都叫人欲罢不能,熊槐很年轻,贪图新鲜,自然如痴如醉地躺在温柔乡里了。 他原不想把魏美人安排在南宫,却在楚威王后的劝说之下改了主意。 现在后宫只有南宫和北宫,魏美人只能选择一处,喜欢的人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他担心魏美人会招致屈容毒手,也不想每次去看魏美人时都偶遇她,所以只能委屈郑袖。 熊槐在殿外站了半晌,里面的人仍没有半点开门的迹象,他又羞又恼,大声道:“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开不开门?” “不开!我不贤惠!不善良!你让人拿条绳子把我勒死吧!反正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知道自己在触犯他的逆鳞,却不肯退让半步。 一步退,步步退,她得让他知道她的底线。 “好个妒妇!我平日里竟是错看你了!”熊槐大怒,原想硬闯进去,又还残存一丝理智,随脚踹了几个宫人,匆匆离去。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春菊为她披上大衣,温声道:“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里的小公子着想呀。” 郑袖拢了拢大衣,面色平静,完全没有刚吵过架的心力交瘁样,她让宫人推近炭盆,冷笑道:“他已经完全被新来的美人迷花眼,我怀孕那么久他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是婚后不久怀上的,当时,她开开心心地要跟熊槐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发现他把魏美人安排在云梦泽,她便只口不言。 她倒要看看熊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发现她怀孕的消息。 “娘娘,您就不怕……” 没等她说完,郑袖便道:“怕啊!怎么不怕?” 历史上,熊槐因为三言两句便厌恶魏美人,不顾往日情分,让人割掉她的鼻子,这足以看出他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小气鬼。 可她只能这么干,只能作出争风吃醋的模样,好让他知道她的不乐意。 要当好人就不能杀掉魏美人,可也不想让熊槐宠爱她,便只能让熊槐掂量掂量宠爱魏美人的成本,不去她的屋里。 反正跟他相处半年,她当然知道他有多看重子嗣,如果他一怒之下要砍掉她的头,她凭着肚里的孩子还能苟活一下。 “娘娘,婢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春菊道。 “你说。” “娘娘,在这节骨眼上,您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这话从何说起?”郑袖问。 “娘娘已表露出对魏美人的不喜,这魏美人现在就住在南宫中,往后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裤裆里掉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啊。” 郑袖深表赞同,说道:“那你让宫里人都仔细些,别着了别人的道。” 想想后,她又道:“无论怎样,这魏美人不能住在南宫。我得想个办法让她搬走,不然我这心总是膈应得慌。” 都怪楚威王后这个老太太!你说你,乖乖待着养老多好?非要掺和这事,不是讨人厌嘛! 其实郑袖也能理解她,儿子作为国君,天天偷偷摸摸往外跑也不是个事啊!不久之后名声一定会臭,把人接回来安置才是最稳当的,而安排在哪里呢?自然得安排到儿子喜欢的地方了。 好了,郑袖的南宫就这样被看中了。 但理智上能接受,感性上就很难了。 她在内心给她扎小人,恨恨道:“老虔婆!平时我对你也是恭敬有加(虽然演戏成分居多),你居然不顾我新婚、怀孕(虽然你不知道),安排个情敌来膈应我!我要画个圈圈诅咒你!” …… 一月份,楚国大雪纷飞,白雪皑皑。 天寒地冻,郑袖却穿上兔毛裘衣,带着几个婢女出门,直奔王宫后花园而去。 “娘娘,这天怪冷的,还是早些回去吧!”春菊在宫中时,站在炭火旁边,牙齿仍然冷得直打寒颤,现在冰天雪地的,跟着这位娘娘出门还真受罪。 “春菊,你就别扫兴了,我还没见过雪压红梅呢,走,咱们快些,别让那雪把梅花全盖住了。”郑袖兴致勃勃,一脸兴奋。 熊槐下了朝,穿着皮大袄匆匆赶路,正巧看见郑袖一行人步履匆忙,他便悄悄紧随而去。 那夜不欢而散之后,他发了一大通脾气,可那么多天,气也消了,渐渐思量起郑袖的好来。 郑袖对他情根深种,一举一动皆透露着寻常妻子的温情脉脉,虽没有魏美人温柔小意,却合心称意,反观魏美人,虽然是魏国宗室之女,可肚无墨水,大脑简单,全然没有郑袖那股机灵劲头,去了几次也就腻了。 不过,他心里抱怨郑袖让他丢了面子,不肯主动去找郑袖。 现在看她步履匆匆,他在心里道:“是什么使她不顾严寒,任由风雪拍打也要出门?不谷一定要瞧上一瞧!” 越靠近她们,他就听得越清楚。 “娘娘,您慢些,总不急在这一时。”宫女们劝告。 “我就是乘兴而去,现在我还有赏梅的兴致,万一没走到后花园,我的兴致全消了怎么办?那不是白跑这一趟了?”女声娇娇柔柔的。 熊槐粲然一笑。 他的爱妃可真是个性情中人,不过这固执的性子嘛,还得磨一磨才好。 “那您也要看清路呀,别光顾着赏梅,却忘了肚里的小公子。”春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他呆若木鸡,当场怔忪。 再双眼聚光,往前一瞧,那个最好看的女子抚摸肚子,笑吟吟道:“小公子也想看雪了,所以为娘才要走快些呀!” 真的! 他没有幻听! 郑袖怀孕了! 他真的要有孩子了! 第十七章 战国长舌妇15 熊槐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走出几米,又忽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这般喜形于色有失身份,何况他和郑袖还在冷战期间,因此放慢步伐,让宫人屏气敛神。 前段时间,他看郑袖千般不是,现在越看她越欢喜。 几日不见,他的南后似乎又丰盈白净了些,远远看去,肤白胜雪,娇嫩可人,竟比下凡神女还更美几分,一路上,小小的人儿像雪地里的兔子,灵动活泼,让人恨不得搂进怀里揉一揉。 熊槐喜笑连连,像个痴汉一样,紧紧跟随,又小心翼翼,不让她发现行迹。 美人儿倒是肆意畅快,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停,到了后花园里,动若疯兔。 熊槐:你小心点儿,别伤了小崽崽。 “春菊,林儿,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红梅映雪呢!这梅花,真俏!真美!”郑袖捏上梅花瓣,指尖就像凑上冰凌,猛然缩回来。 她吐吐舌头,嘀咕道:“本来想学个文雅人,无奈翻车。” 细细一看,覆在红梅上的白雪都已结成冰,她灵感一起,道:“你们都躲远些,我要摇一摇这梅花枝,看看这雪会不会掉下来。” “娘娘不可!”春菊急急忙忙阻止,她道:“娘娘千金之躯,想要摇花枝,让我们这些婢子去做就好了,何须亲自动手?” 郑袖不听,一边撤到一旁,一手抓住一支梅花,高声道:“躲远了啊,要开始了!” 见到这架势,熊槐提心吊胆,生怕掉落的冰块砸中她,滴落的水浸湿她的衣裳,因此出声阻止:“且慢!” 与此同时,另一男声响起:“且慢!” 而雪边的人已放开手,梅上寒冰没掉,带着彻骨凉意的小水珠倒砸到她的手上,她抽回手,揉揉被冻的手背,心道:“好冷!对不起啊,小手手,我愚蠢的大脑害你背了锅。” 脑子凌乱之际,忽然响起刚刚那两道阻止声,一道声音与熊槐十分相似,她欲回头,面前一少年从树后现身,他道:“拜见郑娘娘。” 郑袖打消回头的想法,一瞧地上跪的英俊少年,忙道:“灵均请起。” 那日投壶亭比试之后,郑袖与几个少年都有了些许交情,在大婚前夕,她还跟他们斗鸡、踢球。 见到昔日好友,她喜逐颜开,再看他风度翩翩,装扮华丽,便笑道:“灵均,你是来这儿赏花赋诗的吧!” 屈原面色斐然,尴尬道:“下民愚不可及,在园内赏花许久,全无半点头绪。” “作诗本来就是有感而发,灵均何必自嗟。”郑袖抱着肚子笑道:“灵均来得正好,我几月不曾归家,爹爹娘亲可好?滑弟呢?” “咳。”郑袖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她的脑子飞快转动,脸上不露痕迹。 屈原刚要循声看去,却见眼前的美人儿疯狂眨眼,挤眉弄眼,屈原啼笑皆非,稳住,定声道:“伯父伯母身体康健,只是,阿滑仍然顽劣,让人很是头疼。” “哈哈,那臭小子!”郑袖笑了笑,对屈原道:“灵均,阿滑少不经事,你既年长他几岁,平日里还得你多加费心。” 她露出如老母亲一般慈祥的笑容,感叹道:“幼弟顽劣,我身在宫中,难以时时教导,真乃憾事。” 一边偷听的熊槐心有感慨:“孜孜与他们不过两月家人情分,却时时记挂心中,不谷与她朝夕相处半年之久,她定把不谷看成心上至宝,可不谷都做了什么?在她身怀有孕时,没有时刻照料,没有日夜相伴,还把新妃子带到她的宫中……” 熊槐越想越后悔,再一想到之前自己做过的种种好事,为了魏美人,天天提早下朝,赶到章华台看她,把人带回宫里后,更是日日宠幸,连郑袖这明媒正娶的夫人都忘记了。 他的脑补功力十分厉害,一会儿想到郑袖怀孕辛苦,一会儿又想起魏美人小白花曲意逢迎,一会儿联想到魏哀王。 是了!一定是魏哀王那个老不死的使的诡计! 他打不过不谷,便用使这条美人毒剂来迷惑不谷! 幸好不谷神思清明,提早发现,不然就成为沉迷女色,为女人而亡国的君主了!(历史上,这货的确因为女色亡国) 熊槐一下捏手磨牙,一脸愤恨,一下拍拍脑袋,懊悔异常,宫人们都僵直身子不敢动,只默默听着郑袖和屈原对话。 只听郑袖和屈原聊到家人,又谈到宫中的光景,郑袖满脸怅然,抚着肚子,低落道:“如今大君恶了我,许久不到我的宫中,我这日子没了盼头,只盼望着生下这个孩子后,能够回到昭府,侍奉双亲,教育弟弟。” 说到这儿,她又是凄然苦笑,道:“或许回家后,还能重温少女时光,与你们一同投壶、斗鸡。” “往事不堪回首啊!到宫里走一遭,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她捂着嘴巴,假意偏头抹泪,哽咽道:“对不住,灵均……” 屈原一头黑线。 这个妞,麻烦您演技专业点好吗? 别当我没看见你那袖子掩盖下疯狂上扬的嘴角。 不过,这位姐在钓人,他也乐得配合,因而摆出同情而恭敬的态度,说道:“娘娘,您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阿滑不会……” “灵均,爱妃,今日好兴致啊。”熊槐再也听不下去,主动站出来。 “拜见大君。” “免礼。”熊槐径直走到郑袖身旁,道:“大冷天的怎么出来了?” “想看雪里红梅。”郑袖搓搓手,熊槐眼尖,用大掌合住她的双手,才发现她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脸色不佳,眼角还挂着泪,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看起来惨兮兮的。 熊槐握着她的手轻轻哈气,又把她的手拖进自己的大袄中取暖,郑袖点点他的胸膛,指向屈原,熊槐这才注意到屈原的存在。 “灵均啊,这天气寒冷,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在这杵着了,伤身体。” 屈原:??我被迫演了一出戏,塞了一嘴狗粮,终于要被赶回家了? 郑袖也笑意满营,道:“灵均,这灵感不时有,你也莫强求,顺心而发才是正理。” 好了,我懂了,我知道你们嫌我这个大灯泡太亮了…… 屈原展颜,恭敬道:“唯。” 第十八章 战国长舌妇16 屈原走远,熊槐才低头,替怀里人擦干泪水,心疼道:“怎么哭了?” “下妾有一言想与大君说。”郑袖跪下,熊槐没等她跪到地上便搀住她的手,轻声呵斥道:“胡闹!都怀孕了还不顾惜身子,以后有好苦头吃!” “大君,您都知道了?”郑袖眼里半是惊讶半是忧虑。 熊槐轻叹,半搂着她往回走,说道:“不谷途经此地,见你和灵均相谈甚欢,便过来瞧瞧……你说!不看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有孕在身那么大的好事你怎么瞒得死死的呢?这不是要人替你忧心吗?” “大君。”郑袖停住脚步,抓住他在腰上的手,认真道:“大君,您让下妾回昭府吧!” 闻言,熊槐冷笑,说道:“然后,再也不回来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昭府老死是吗?” 郑袖潸然泪目,抽抽搭搭道:“大君,是您先不要下妾的,既然您不喜下妾,又有了新人,何苦要留我在宫中受苦?望您仁心,顾念旧情,让下妾回去,长伴青灯,做个自由自在的快活人吧!” “休想!”熊槐冲口而出。 “回去看看是可以,长住不行!” “大君!”郑袖目光坚定,熊槐突然不能直视她的双眼,用手覆盖在她的眼皮上,柔声道:“孜孜,是不谷不对,别闹了,我们好好养着孩子,好好过好不好?” 熊槐突如其来的示软让郑袖连同周边宫人都呆征了几秒钟。 “大君,下妾没有怪您的意思。”郑袖冲进他的怀中,两手环住他的腰,把眼泪都擦到他的大袄上。 她道:“下妾只是自责,怨恨自己做不到冷静,做不到无动于衷,我知道,妒妇很丑,我也知道,现在我的模样丑极了,可我也不能控制自己。” “大君,每当看见您踏进魏美人的屋里时,我就心神不安,孤枕难眠。” “从前在郑地时,下妾常看话本子,里面有言‘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妾真傻!竟傻傻当了真,把自己置于这等境地!” 她呜呜地哭起来,利落转身,说道:“与君相知是妾这一生最美好的事,妾走了,望君珍重,忘掉妾拈酸吃醋的丑陋模样,只记得巫山相遇之日便好!” “爱妃!”见她捂脸逃走,熊槐心急如焚,几步跑上去,不顾礼仪,搂住她,抱起她。 “放手!让我回去!”她的力道非常大,熊槐险些抓不稳。 “别动,你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要顾着肚里的这块肉。” 一听这话,郑袖果真不再反抗,可仍啼哭不止,熊槐又羞又愧,既烦躁又无奈,低声道:“你莫要哭了,这次回去后,不谷就把魏美人赶走,省得你烦忧。” “真的?”美人眨着泪眼问。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熊槐把她放回地面上,轻声道:“不谷即刻让人把魏美人送走,你安心养胎便是。” “那,魏国君主……” “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魏美人那么漂亮,你舍得?”郑袖泪珠偷弹,低声道:“你莫要戏耍我,当日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不过两月就变了,现在的承诺是认真的,日后的变心也是真的。” 熊槐被揭了短,面红耳热,强行辩解道:“你信不谷!不谷平日里自律修心,是那魏哀王,那老头儿设下美人计迷惑我!这都是他的诡计!爱妃,我们莫中了他们的诡计!” 郑袖差点笑出声来,心道:“真会推卸责任。” 这种话不就相当于现代的小孩子沉迷手机被批评后说:“不是我自制力差,只怪手机制造商把手机造得太好玩了!” 但她不会再揭短,而是故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这魏哀王怎么这么坏呀,居然想出这一条惊天大计,先前我在闺阁时就听说过,魏哀王被我国打得落花流水,原以为他们怕了,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心思歹毒的魏国居然还想通过邪门歪道来毁我楚国基业!” 她作出义愤填膺的模样,破口大骂道:“这老匹夫真真气人!离间我夫妻感情,害我楚国后宫震荡!我真该生吃了他的肉!” 郑袖的愤怒是他所料不及的,他赔笑道:“爱妃,那老东西的肉太老太柴,别管他,离殿那么久,你肚子饿了吧,走,我们回去,让人设宴,吃点好的。” 郑袖面色稍霁,牵着他的手回宫。 踏进屋里,放上炭火盆,身子很快回暖,她嬉笑不断,熊槐也心情大好。 交谈之际,宫内阴风刮起,熊槐凑近炭盆,瑟瑟发抖,问道:“爱妃,你有没有觉得冷?” “没有啊,挺暖和的。” 熊槐见她已脱了外衣,肚皮微微鼓起,一时起意,摸了摸。 一边摸着,一边又想到:殿门合得严严实实的,也放了炭盆,不谷穿着厚厚的皮大袄,竟然还觉得很冷,那我的子民们呢?他们有的是老弱病残,也有像孜孜一样的怀孕妇人,他们既没有炭盆烤火,也没有皮袄穿,不是更加冷得难受吗? 还有,那些匆匆赶路的游客们,他们不会被冻死吗? 想到这里,他拉住郑袖的双手,道:“爱妃,不谷欲送天下百姓和游客木炭,让他们能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你是‘雪中送炭’的见证者啦!”佘佘在郑袖脑海里尖叫。 郑袖马上给熊槐深深行了一礼,应声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大君心怀天下子民,时刻不忘国计民生,下妾佩服,孩子也会为您骄傲的。” 熊槐收到了鼓舞。心情激荡,恨不得立刻马上去颁布指令。 他低头,亲亲郑袖的手指后,飞也似的走出去。 郑袖莞尔而笑。 这个男人之前被保护得很好,还留有年轻人的天真急切,除了骚话多点,平时倒是真性情。 不像她,她已经老了,刚成年就老了…… “忧思过度,必定早亡。”佘佘的声音在她的脑里回荡。 “呸!你才早死!”郑袖毫不犹豫反击。 佘佘郁闷道:“原先还怕你会多想,会伤心,现在一看,是我想太多。” “本来就是你想多了,老娘生性乐观,既然开心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反正都要活着,为什么不开开心心的像个傻子一样活着?” “你倒乐观。” “这说的什么废话!” 佘佘:这话没法聊下去了。 第十九章 战国长舌妇17 熊槐能得天下人敬仰,郑袖不惊讶,让郑袖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熊槐‘雪中送炭’事件,竟使得她的名字家喻户晓,被万人传颂。 而原因只不过是分派木炭的小兵们多说了‘郑娘娘’这三个字。 这突如其来的好名声全在意料之外,郑袖惊讶的同时,还是喜洋洋地把好名声收下。 公元前318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被流传得更广,所谓的‘三户’指的是楚国王姓下的三个分支——屈、景、昭,经过几年的发展,楚国越加强盛,渐渐压倒齐国,但屈、景、昭这三个宗室的分支以及新老贵族牢牢把控朝廷,新老贵族结党营私,在国家强大的面皮之下,是腐朽的内政。 熊槐有心整治内政,但旧贵族的势力庞大,他便把屈原从权县调回,封他为左徒,屈原与楚王联手搞起变法。 在经济上,奖励耕战,以民为本,在政治上用严格的律条来规定赏罚,选贤举能,开放言路,禁止结党营私。 变法进行初期颇有成效,但也触动了众多朝臣的利益,抵制抗议声不断,他便有意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前朝风起云涌,后宫倒一片清明。 郑袖没了魏美人这块心病,在后宫开始如鱼得水,在这几年里,她为熊槐生下子横、子兰两个儿子,顶替楚威王后,成了后宫的实际掌权者。 不过,若因此认为郑袖事事顺心,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很多时候,她有很多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处。 比如眼前这一幕,她已经百般劝诫‘上官行不可信’,熊槐不仅不以为意,还反过来称赞上官行‘能言善辩,甚合不谷心意,有神仙风采’…… 已经提前读过历史的郑袖在心里呐喊:“那小子跟他哥上官唯不一样,他可是个大大的奸臣,妒忌贤能,屈原就是被他陷害的!” 可熊槐情商不高,容易轻信别人,加之是个颜控晚期,宫里的大臣尽是些风雅帅气的人物,但长得好看的不一定都是好臣子呀,据她所知,宫内好看的蛀虫就一大堆,还颇受熊槐宠信。 可恨她不能把历史课本扔到熊槐的头上,她不断告诫自己,要平静,要平静,面对一个‘耙耳朵’,这事急不得,徐徐图之才有好结果。 她于心不甘,还要再说几句,一旁摇篮里的子兰已哇哇大哭,她回身去抱他过来,温柔地哄着。 熊横知道郑袖的想法,懂得她早就看不惯宫里那些‘蛀虫’,但上官行与那些老贵族不同,他是赞同变法的一派。 他佯装一点都不在意,逗弄小儿子,又问大儿子的情况:“子横的功课怎样了?”子横启蒙早,刚会走路时就认了屈原当先生,现在天天在屈原那儿接受‘美的洗涤、心灵的教育’。 她晃晃儿子的小手手,子兰才七个月,像只企鹅一样,爱笑爱摇,她道:“还能怎样?灵均教一回气一回。” 大儿子子横生性贪玩,在读书时却跟一块木头似的,郑袖抱怨道:“也不懂那小崽子学了谁,一天到晚只会游戏耍乐,捉弄先生,若不是念在他年幼,我准把他腿给打断了!” “一派胡言!”熊槐道:“学生学不好,那当然是老师的过错。” 呸!三观不正! 郑袖摆弄着怀里的‘小企鹅’,温温柔柔道:“子不教,父之过,师之惰,灵均已尽心尽力,您这位父亲,也要更上心一些才是。” 其实熊槐的教育方法很像是现代的:宠!使劲宠!往死里宠!宠就完事了! 郑袖不懂楚威王和楚威王后的教子模式是不是也一样,不过,看熊槐长那么大还是个傻白甜,她觉得很大概率是这样。 熊槐不想在这话题上扯太多,因而转开话题,说道:“爱妃,今日韩国使臣和魏国使臣来访,劝不谷讨伐秦国,不谷欲知你对此事的看法。” 今天的事她已经听到风声,她笑道:“大君既然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这几年间,熊槐压倒齐国、魏国,现在在韩国也过来臣服,熊槐雄才大略,自然要谋这天下大事,而秦国是最强大的对手,要谋大事,灭掉秦国就是最关键一步。 熊槐亦笑,道:“不谷欲派公孙衍入魏,再出使他国,联合其他六国,一同伐秦。” 公孙衍是魏国人,原在秦国做大良造(爵位名),被死敌张仪排挤,无奈跑到楚国做官,现在是熊槐的心腹谋臣之一,郑袖对公孙衍很不感冒,在她看来,这些谋臣就是些投机倒把的分子,哪里有利益就跑哪里去,没有一点爱国忠君思想。 但也知道熊槐固执,心里已有对策,便抱着儿子下跪,说道:“下妾知道大君已做打算,妾不敢干预国事,只是,求大君听妾一句,人心隔肚皮,这日子还早着,还求大君多思量。” “在不谷面前,有话直言便是了,何必跪来跪去?”熊槐扶起她,又从她怀里抱过小儿子,子兰摇头摆尾,吱吱呜呜,熊槐心中爱怜不已。 郑袖点了点小儿子的胖脸,笑道:“正如大君心系国家,其他国君也思量着自己国家的利益,大君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秦灭后,哪一国获益最多,哪一国亏损最大?” “这……”熊槐沉吟。 现在楚国、秦国是最强大的国家,若楚、齐、赵、魏、韩、燕、义渠真能联合抗秦,那合纵长必由熊槐这个最具号召力的国君担当,可一旦熊槐当了头头,为了本国利益,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国家的军士冲在最前方,其余国家又有哪几个敢身先士卒呢? 既然打仗,打赢了获益最大的是楚国(楚国成为最大的诸侯国),若是败了,死得最惨的还是他们那些小国家。 这个道理谁都懂,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答应合作之初自然是志气高昂,想着一举歼灭秦国,可以后呢?等到上战场时,又有哪个国家愿意冲锋陷阵呢? 熊槐一点即通,神情当场萎了。 郑袖笑笑,站起,从他身后抱住他和儿子,道:“人心不齐,一盘散沙怎能歼灭强大的秦国呢?” “可这秦国一日不灭,不谷一日不得安眠。”他恹恹道,说完后,他又道:“依爱妃所言,不谷应该怎么做呢?” 郑袖嫣然一笑,说道:“合纵继续,打仗先缓缓,韬光养晦,一旦时机来临,举兵伐秦,力求一击毙命。” 熊槐脸色多云转晴,应道:“爱妃所言甚是!” 郑袖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几个国家联盟破裂的关键在于张仪,到时候,她得设下计谋把他杀掉,免得张仪那只聒噪鸟坏了大事。 第二十章 战国长舌妇18 第二天,熊槐上朝,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大臣们。 大臣们疑虑困惑熊槐的善变,明明昨天他还是意气风发,势要一举拿下秦国,今天怎么就懂得‘徐徐图之’了?一些大臣自然联想到了身为嫔妃却时常不像个嫔妃、总是‘蛊惑’大君的郑袖。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们肯定不能同意,现在国家兴盛,正是讨伐秦国,扬名立威的大好机会,怎么能放过? 老贵族的代表人物林克重站了出来,愤愤道:“大君三思啊!时不我待,现在魏、韩臣服,合纵伐秦,众望所归。鄙臣不才,愿为大业肝脑涂地!” “爱卿忠心,不谷心中甚慰,只是,合纵势在必行,攻秦需得缓缓。”熊槐道。 林克重和几个老臣子默默交流眼神,林克重忽大声道:“大君昨日雄心大略,今日便忧心忡忡,可是受了妇人挑拨!长舌妇人安敢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 此言一出,众卿哗然,熊槐闻言勃然大怒,拍桌道:“逆臣尔敢出言毁谤王后!来人!把他拉下去!乱刀砍死!” 大殿中,群臣议论纷纷,见武士上前,更加惊惧。 “且慢。”一女子从帷帐后走出,她身形窈窕,俏丽动人,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柔柔道:“不过几句话,大君不必生气震怒。” 她早料到会有人反抗她的对策,不过,她真没想到能听到‘长舌妇’这个久违的词。自从那次‘雪中送炭’后,她便有了如何做贤妃的灵感,利用南后的这个身份的便利帮平民百姓办了不少好事,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那些武士踌躇不定,郑袖朝熊槐行了一礼,眨眨眼睛,道:“大君。” 熊槐无可奈何,烦躁地挥挥手,道:“放了他。” 林克重被放之后,侧过身去,背对郑袖,熊槐出离的愤怒,差点要亲自下来踹人。 郑袖不以为意,问道:“左尹既觉得大君对策不佳,想必已有高见,不知是否可以说一说,让本宫这个‘长舌妇’也知点战伐良策?”她的声音满是揶揄。 林克重面有羞惭,屈原替她解释事情原委,郑袖嘴角的笑容渐渐加深。 “左尹昭昭赤子之心,本宫佩服。”她转向熊槐,拜了两拜,说道:“既然左尹信心满满,不如怜惜他的赤诚之心,封为大司马,出兵讨伐秦国,以表拳拳之心。” 笑点低的许多大臣已疯狂偷笑,林克重转身,叫道:“我楚国王宫人才济济,还轮不到你一个亡国女来指点江山。” 呵! 郑袖面容冰冷,熊槐更是雷霆大发,顺手抓起手边的竹简,往他头上扔去。林克重不敢避开,被竹简砸到脑门上,鲜血直流。 “大君息怒!”众臣跪了一地。 郑袖丝毫不害怕,走上去帮他顺毛,又让医者救治林克重,许久之后,大殿上再度平静。 郑袖道:“左尹信心十足,想必已有攻秦的好人选。” 林克重蒙受了郑袖的恩惠,知道若不是她,自己早被拉出去碎尸万段了,这一下也不敢再摆出高姿态,只说道:“昭睢将军、庄蹻将军都是我楚国的好儿郎,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可为我国攻城略地。” 闻言,郑袖转向殿上的庄蹻,他才行冠礼不久,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雄姿英发,听到林克重的话,马上向熊槐叩拜,说道:“庄蹻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将军有信心与秦国的将军樗里疾一较高下吗?”这话像一盆冰水,给庄蹻那发热的大脑降了温,他垂头不语。 樗里疾是秦国悍将,有勇有谋,成名已久,昭阳大司马在世时就曾对他赞不绝口,自称不如他有谋略,能得到昭阳大司马这样高的赞誉的人又岂是凡尘俗子,又岂会轻易被他们这些小菜鸟打退? 瞧见庄蹻这萎靡不振的表情,众臣心里明白了大半,纷纷下跪,请求熊槐再度商议攻秦大计。 至此,郑袖光荣下台。 今天,一些事情变了,一些没变。熊槐仍然派公孙衍前往六国寻求合纵,却没说要立即举兵秦国。 夜晚,天凉如水,熊槐仍然怒气满腹,他道:“爱妃,你为何不让不谷杀了林克重?” 郑袖正搂着小儿子玩闹,闻言,抬起头来笑道:“大君是让我做那迷惑君主的奸妃吗?” 熊槐刚要应声,一个小小的肉团子从殿外冲进他的怀里。 “父王,母后,孩儿回来啦!” “谁敢说!不谷把他们都杀掉!”熊槐抱起大儿子,揉揉他的脸,笑道:“才一日不见,子横胖了。” “大君是要诛杀天下人吗?”郑袖笑容满面,说道:“人言可畏,大王知妾心意,天下人可不知,今日,您若杀了林克重,百姓便该骂我祸国殃民,亦要笑话大君为女色所迷了。” “谁敢!” “嘴长在他们身上,关起门来,晚上偷偷说,谁人能知晓!” 熊槐哑口无言,可一股气仍堵在胸口,憋着难受,他愤愤道:“他对爱妃不敬,不谷恨不得让人将他抽皮扒骨,挫骨扬灰!” 子横听到这话,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整天喊打喊杀的,孩子都怕了。”郑袖一手搂着小儿子,一边哄大儿子,边哄边笑道:“大君,子横是您的亲生孩子,在您大怒时仍然惊吓不已,那些贤德的大臣呢?他们兢兢业业,以身许国,在大君盛怒时,他们的惊惧又向何人述说呢?” “大君,听下妾一句劝,人才是立国之本,莫要寒了大人们的心啊!” 身为熊槐的枕边人,在某些时刻,她都担心熊槐会把自己拉去砍头,可想而知,他的阴晴不定究竟给多少人带来了心理阴影。 郑袖说得在理,熊槐心里能接受,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十年来养成的坏脾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得了的,因而自愧道:“不谷白活几十载,竟不知身边人恐惧我到了这种地步。” “哪里?我就不怕你。”郑袖哭笑不得,把子兰放到他的背上,笑道:“子兰也不怕你。” 话毕,似乎是想要印证他母亲的说法,子兰笑着张开小嘴,口水直流,哈子淌到他的衣服上,湿了一小片。 熊槐异常嫌弃,沉声道:“快把他拿开。” 子兰调皮,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嘴又往他的脖颈凑,熊槐一脸生无可恋,叫道:“爱妃,护驾。” 郑袖捧腹大笑,把子兰搂下,依然抱在怀里,道:“以后就让子兰帮你这个父王改改脾气。” 第二十一章 战国长舌妇19 公元前318年,楚、齐、赵、魏、韩、燕、义渠形成合纵之势,共同抗秦,各国约定遵守礼义,不随意攻打合纵国家。 在之后的几年里,虽然有爆发过小的战争,但总体来说还是较为安定,生产力得到发展。 公元前314年,经过熊槐和屈原联手推行的‘草宪变法’,楚国‘国富强而法立,属贞臣而日娭’,楚国国力大盛。 但旧贵族在朝廷内的势力根深蒂固,每一条变法都动了他们的利益,熊槐被亲属和大臣们日日包围着,他们央求停止变法、除掉屈原,甚至在背后暗杀屈原,熊槐只能忍痛停止变法、罢黜屈原来消除他们的愤怒。 郑袖知道熊槐心情郁郁便整日开导纾解,仍让屈原当大儿子的先生,暗中提点屈原和熊槐多加小心。 无他,这楚国宫里的大臣真的很凶残,几十年前,楚国国君楚悼王和吴起实行变法,同样动了老氏族的面包,那些老氏族就买通内侍,在楚悼王的饭菜里下毒,楚悼王死的不明不白,吴起也被乱箭射死。 这群佞臣真可怕! 楚国内部腐朽,对外形象还是很强的,至少三大强国之一的齐国就派人来求结盟了,他们派遣使者到楚国王宫,提议一起发兵攻打秦国,取回楚国在春秋时期被占领的曲沃,为表诚意,自请联姻,送来公主田蕙。 熊槐也有心夺回曲沃这个重地,因而爽快答应,并为田蕙建了东宫,是为东后。 联姻之后,楚国派将军景翠向北进发,布置军队战线长达三千七百里,经过一年的拉锯战,楚国战胜秦国,夺回重地曲沃,秦国的商於之地全部暴露在楚国的刀刃之下。秦王震惊失色,派相国张仪出使楚国,说服楚国退兵。 彼时,郑袖磨刀霍霍,心道:“张仪,我等你很久了。” 就是这个骗人精!他害惨了熊槐,也害惨了她! 这一次他过来,是想要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用六里地骗熊槐退兵,害得他被天下人耻笑! 张仪的马车还没进入郢都,郑袖就拉着熊槐一遍遍地给他洗脑:“这张仪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最会骗人。” 熊槐不厌其烦,应了一声又一声,见她独大如箩仍忧心国事,便好生安慰。 “爱妃放心,不谷一定会看清他的真面目。” 这几年,在郑袖的苦口婆心之下,熊槐成长了些,学会隐藏情绪,也不像最初一样充满幻想,但郑袖仍放心不下,道:“三思而后行,大君,您遇事一定要与诸位大臣多加商议啊。” “晓得了,这人还没老呢,就聒噪似大鸟。”熊槐吐槽。 没几日,张仪进宫叩见熊槐,承诺把六百里商於之地还给楚国,他的嘴皮子的确非常厉害,熊槐险些答应,用了好大自制力才抵住诱惑,把张仪安排在王宫附近的馆舍,称要考虑几天。 晚上,熊槐在南宫休息,床榻之间,他对郑袖说道:“张子说,秦王欲把商於之地归还楚国。” 楚国发源自商於,商於经济发达,土地肥沃,还是军事重地,对楚国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可到秦献公时,他和他的儿子渠梁趁楚国之危,吞并商於,楚人时刻想着收复国土,执念极深。 郑袖担忧他被骗,忙道:“大君,张仪那贼子一定是在胡言乱语,您可不能上当啊!” 熊槐笑了笑,道:“陈轸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那大君……” 见她惶惶不安,熊槐一点点抹平她的眉头,笑道:“不谷今日寻思着,或许可以退兵。” 郑袖欲喊‘万万不要’,见他还有话说,便握住他的手,耐心倾听,他道:“祖先功业,槐不敢忘,槐始终挂念商於百姓,可恨我与秦国交战已久,却白费工夫,今日,不谷想着,不管是真是假,都要试一试。” “大君糊涂了,若是心怀天下,哪里都是大君的,又何止商於之地呢?”郑袖笑。 她眼里含着希冀的光芒,道:“下妾只愿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归一的景象,书同文、车同轨、形同伦……” 熊槐也被她描绘的景象迷了眼,道:“若真有那天,不谷与卿携手,共受万民景仰,开创基业。” “那,张仪……”郑袖一句话把他的幻想打进现实,他没好气道:“杀了!把他杀了!” 郑袖勾唇一笑,俏皮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君可要多加考量呀!” “那,把人放了?” “不行!” 郑袖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这一次,下妾要使一条计谋,名正言顺地除掉他,让他张仪有来无回!” …… 却说张仪出使楚国几日,原见熊槐对割地退兵一事十分心动,没想到,自那日之后,熊槐却对他避而不见,只口不提退兵事宜。 接到线人传来景翠继续带兵北上,逼近商於的消息,他更心如火焚,连夜邀请昔日好友靳尚(现在是熊槐宠臣)相聚,企图从他那儿探得熊槐变心的原因。 席上,两人把酒言欢,张仪故意灌了靳尚一杯又一杯,靳尚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人很快醉醺醺的。 张仪见状,试探性地说道:“尚弟,你也知道,愚兄作为秦国使者,肩负使命,力使秦、楚两国重新交好,和平共处,原先大君分明已对退兵之事动了心思,为何又不再提及?” 靳尚闻言,挺直腰板,表情郑重,唬得张仪一愣,而后,那个醉鬼哈哈大笑,道:“张子,你这怂样,才几年没见啊,你问个话都要拐来拐去的,老实说,你请我喝酒,是不是为的这事?” “愚兄羞愧,但实在迫不得已。”张仪羞惭满面,鞠了一躬,说道:“秦王对我有恩,我张仪只能通过劝退楚兵来报答他了。” “你要想报恩,可以,但我告诉你,这事儿,不成!”靳尚狠狠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把脑袋里的水甩出去,他扬声,又叹又笑道:“大君动了心,可郑娘娘不答应,我告诉你,郑娘娘不答应,一切都是百搭,任你有滔天的本事,都说服不了大君退兵。” 昔日,张仪在秦国时,便对楚国的南后郑袖多有耳闻,听说这位郑娘娘才华斐然,仁义贤德,比男子还要能干,竟得了熊槐十年独宠,熊槐凡事无不听从她的,后宫仅有的两个公子都是她生的。 这可就棘手了啊!能把一个花心国君治成痴情种子,这位娘娘的手段可真了得。 可是,我与她无仇无怨,秦国也没有使她吃亏,她为什么要反对呢?张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双手紧攥,呼吸急促几分。 莫不是这女子心思聪慧,比那楚国的臣子还厉害,看穿了我的计谋,所以阻止楚王退兵? 如果是这样,那这郑娘娘必将是天大的障碍!留不得了! 第二十二章 战国长舌妇20 张仪心思百转,面上不露声色,笑着为靳尚斟酒,赔笑道:“恕愚兄愚钝,竟不知自己得罪了郑娘娘,好弟弟,不如,你同哥哥说说那郑娘娘的喜好,改日愚兄当备上千金好礼,前往赔罪。” “她的喜好?”靳尚脸上一呆,摇摇头,拍桌大笑,好久后才停下,道:“如果你以为我这位郑妹妹喜欢财物,那就错啦!” “千金好礼在她面前不过是粪土,她这个女人啊,就不是个女人,平日里不爱穿金戴银,倒喜欢些男儿家的玩意儿,蹋鞠、斗鸡、骑马……男人的游戏她都懂,而且玩得很好。” 张仪一听,敏锐地察觉到靳尚和郑袖交情斐然,他恭恭敬敬地对靳尚行了一礼,说道:“尚弟,愚兄有个不情之请。” “哎哎哎!说就说了,拜什么拜,最不喜欢你们这些文人的模样,总是扭扭捏捏的!”靳尚大手一挥,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有能帮得上你的,我一定鼎力而为!” “愚兄知道自己惹怒了娘娘,不敢乞求原谅,只希望能送上一些礼品,消减娘娘的怒火,贤弟有大本事,不若向娘娘引荐我,事成之后,愚兄一定赠送百金以报今日之恩。”张仪道。 “这事儿简单,不过我什么话都摆在这儿了啊,我就在她面前提两句,见不见你是她的事,原不原谅也是她的决定,别到时候事不成了,你反倒来怪罪我。”靳尚微眯着眼睛道。 “贤弟放心,愚兄自然不做那等忘恩负义的宵小之辈。”张仪笑得像个狐狸。 第二天,靳尚果真履行约定,带着他到郑袖的南宫。 彼时,他面上从容淡定,跟在靳尚的身后,立在殿门口等候。 “春菊姑娘,您再跟郑娘娘说说,就说,她要再拒不见客,我靳尚就赖在殿门口不走了!”靳尚张开大腿,双手叉腰,稳稳地站在殿门口。 饶是张仪练就了一张厚如城墙的脸皮,此时也觉得丢人。 “呵!靳尚!老娘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你要进来,可以!带着张仪,不行!如果你非要带着他,我就让人用乱棍把你打出去!”殿内响起清灵婉转的女声。 张仪面红耳热,脸上像在被炙烤,心里却有些不屑,这位郑娘娘说话粗俗,比之市井妇人强不了多少,楚王竟然被这种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他要面子,既然郑袖不见他,不肯给他行个方便,那他就通过其他方法达成目的就是了。 没想到,最后是他要走,靳尚倒死磕在那儿了,他两脚张开,两膝微曲地坐着,远远看上去就像个簸箕。 战国人穿着上衣下裳,所谓‘裳’其实是围裙,而里面不穿打底裤,只在小腿穿‘胫衣’(跟今天长及膝盖的长筒靴差不多),他的姿势太豪迈,随时有走光的危险,羞得宫女们都捂了脸,四处奔逃。 “尚弟。”张仪看他这无赖模样,内心无比汗颜,忙要拉起他,说道:“不若改日再来。” “不!今日她若不出来,本公子就坐在这儿不走了!” 张仪:忽然很懊悔很懊悔跟他做朋友,太跌面子了! 许久,殿门被打开,一个宫女走出来,朝两人行礼,说道:“娘娘请靳大人进屋议事,还请张先生稍等。” 靳尚还要赖着不动,张仪劝了几句,他才不情不愿地挪进宫里,宫外,张仪经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打量,心里一点点变得阴暗。 楚国这个国家跟他有仇。 他是纵世奇才鬼谷子的得意门生,完成学业后在楚国游历,曾陪着楚国右尹景泽喝酒,席间,景泽丢了一块玉璧,门客们都怀疑是他拿的,把他捆起来,打了几百下。 受到侮辱之后,张仪一直怀恨在心,曾写信警告景泽说:“当初我陪着你喝酒,我并没有偷你的玉璧,你却鞭打我。你要好好地守护你的国家,我反而要偷你的城池了!” 往事暂且不谈,如今,与他无冤无仇的郑袖闭门不见他,还在宫内破口大骂,让他忍受众人的异样眼光,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恨不得挥袖离开。 “靳尚,那张仪不过是只老臭虫,你为何要与这种人为伍?不觉得有失身份吗?你不知羞,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那老东西就是个投机倒把的份子,若不是大君阻止,老娘早就除之而后快了!魏国老匹夫,安敢来我楚国行招摇撞骗之事!” “今日之事,我不同你计较,往后你若再把这些猫猫狗狗往我宫里引,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张仪僵直脖子,双拳捏得‘咯噔’作响。 不过半分钟,靳尚失魂落魄地走出殿门,张仪强扯笑容,上去,却被一盆水淋成落汤鸡。 “哎呀,真对不起,秦相,我们泼错人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郑袖,我张仪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你,才不负你今日的这份招待! 张仪镇定自若,擦了擦水渍,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无事,今日是仪叨扰了,还请姑娘替仪向娘娘表达歉意,等娘娘心情好后,仪再来请罪。” 但见靳尚神思不属,他关切道:“尚弟,你已帮愚兄许多,今日之事都是愚兄之过,你莫要上心。” “那臭女人变了,全变了!”靳尚一手捂面,几乎要落下泪来。 “张子,我把她当亲妹妹,她就这么对我!这么对我的好朋友!”靳尚苦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张仪无奈,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走,咱们喝一杯去!今日不醉不归!” 两个男人互相搀扶着走远了。 他们走远之后,林儿从屏风后出来,对着帷帐行了一礼,帷帐内的人笑道:“林儿,你演得很好。” “娘娘为何不让靳大人知晓实情呢?”刚刚她假扮娘娘,在屏风后大骂张仪时,手脚都在抖,差点露馅。 “靳尚本性纯良,把他当作至交好友,自然不愿引他掉入陷阱,我现在借他的手摆了张仪一道,张仪心胸狭隘,必容不得我,我也好让他看看张仪的真面目。” “娘娘英明。” 第二十三章 战国长舌妇21 却说那日张仪回到馆舍之后,心中邪火更起。 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堂堂一国宰相,出使楚国,竟被你这一朝得志的乡野村姑戏耍取笑,气煞人也! 不过,倘若以为这小小的挫折就能使我打退堂鼓?笑话!让我引以为傲的这根舌头还在,就没有什么能够打倒我的! 他已经仔细考虑过,熊槐愚蠢无知,容易轻信他人,加之刚愎自用,认过的事就不会再轻易更改,只要多加筹码,再哄骗哄骗,不难上钩。 难对付的是郑袖,他回馆舍的路上还不断听到郑袖的好名声,平民百姓、王卿大臣们无不被她的面皮所蒙蔽,不过,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区区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见识?多大本事? 他只要细心思量,不难找出离间熊槐和郑袖的法子。等郑袖不再成为熊槐的‘智囊’之后,熊槐便如同失去了脑袋,哄一哄就会乖乖退兵了。 打定主意之后,他偷偷派人打听郑袖的消息,经过几日的蛰伏,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人查探到,郑袖的宫中夜里总要合上门,不管楚王有没有驾临,都紧闭门窗,也不许任何奴婢进去伺候。探子自然心怀疑虑,曾偷偷从外面推开窗户,跳进屋里,却发现一男一女嬉戏笑闹,姿态亲密,女子美丽多情,身子婀娜窈窕,衣着首饰华美精致,是王后才有的用度,男子看不清身形,但一听声音,绝对不是楚王! 郑袖与外男私通!这是探子得出的结论。 张仪的心情虽有波动,却不易相信这件事,因而低声道:“你再探!” 探子在南宫东张西望了几日,被宫人发现,险些被抓住,九死一生,拼了老命才跑回馆舍,说道:“我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我所言非虚,当遭雷劈。” “下去吧,此事我要好好筹划一番。” 张仪担心的不是探子误报情况,而是怀疑这是郑袖设下的一个局。 试问普天之下哪个王能有熊槐的模样气质呢?他虽然心底瞧不起熊槐愚蠢自大,但却不得不承认这货生了一张好面皮,比器宇不凡、一表人才的秦王还多一分别样魅力,他实在不敢相信郑袖会舍弃他而投入他人的怀抱当中。 再说,郑袖与熊槐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了,楚地人人都说王与郑娘娘是对真正的恩爱夫妻,若有私通外男的迹象,也应该早就传出来了,何必要在他出使楚国后才开始展露苗头? 但感性让他不肯放弃这个可能性,万一是真的呢?万一郑袖真的与外男有私情,那依照熊槐的性子,不把她弄死才怪,那郑袖就被打倒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他的退兵之策。 况且,他与郑袖之前并没有交集,郑袖对他何来的深仇大恨呢?非要这么整他?他不相信郑袖为了打倒他而设下这一条计谋,熊槐多疑,心胸狭窄,作为枕边人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要是有点风声,她会彻底失宠,她在民间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也会毁之一旦。 作为一个成熟老练的政客,他没选择立即把这件事广而告之,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既然在南宫的探子已经被揪出,那他就再收买一些人,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准没做错。 南宫,夜晚,一女子跪在熊槐面前。 油灯的光芒映着女子姣好的面容,熊槐摇摇头,回头看床上的女子,说道:“漂亮是漂亮,可与你一点儿都不像,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 “张仪又没见过我,哪里知道我长成什么样?”她转头看熊槐,瞧见他眼里的微光,嘴角抽了抽,道:“大君要是喜欢林儿,下妾也不在意会多一位姐妹。” “娘娘!”林儿诚惶诚恐地磕了几个头,道:“承蒙娘娘恩惠,婢子只愿侍奉娘娘一辈子。” “要是大君强纳你呢?”郑袖挺着大肚子要起身,熊槐无可奈何,亲自扶了她,叹道:“都要生第三个孩子了,这脾气还是小姑娘似的。” 他又转身对林儿道:“你下去吧,莫想太多,以后好好侍奉你的主子。” “唯。”林儿退下。 “往后莫要说这些浑话了,尽惹人笑话。”熊槐道。 “大君,情况怎样了?”郑袖岔开话题。 “他很小心。”他拿了软枕放到她的身后,让她躺下,环住她倚在床上,问道:“鱼儿真会上钩?”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机会。”郑袖转身,笑嘻嘻地反抱熊槐,道:“咱们这一招可以称为‘上屋抽梯’,故意露出破绽,等他跳进去,然后这断了他的后路。” “爱妃睿智。”只是,熊槐心里有些不解,他道:“他不过是一个说客,杀了就杀了,无论如何,秦国是一定要攻打的,何必要多此一举,绕许多圈子才杀掉他呢?” “因为礼。”郑袖抬头,捏捏他的鼻尖,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这不过是败者的腔调。” “不,大君,您错了。”郑袖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上,道:“楚国以礼安天下,也需得以礼夺天下,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咱们只能让张仪先坏了道义,然后咱们再光明正大地修理他。” 熊槐眼里划过思虑,他展颜,道:“爱妃,不谷忽然有点相信那些民间传言,爱妃是郑国的公主?不然怎么会有这等见识?”初见她时,她貌美如谪仙,与她相伴相守十年,她才思敏捷,时而妙语连珠,时而博闻强识,熊槐差点要以为她是经受过高人指点的小仙女了。 “若我是郑国公主,你当如何?”郑袖笑容满面。 “公主又如何?反正还不是我熊槐的女人,乖乖为我生儿育女吗?”说罢,还故意摸摸她高挺的肚子,这一摸便感觉手下有奇异的触感,熊槐开怀大笑,道:“瞧瞧这力道,这次一定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小公子!” 郑袖撇嘴,道:“大君不喜欢小公主吗?”历史上,郑袖为熊槐生下两子一女,她自然认为这一胎是个女儿。 “公主也喜欢,爱妃生的小公主一定也如同她的母妃一样花容月貌,温婉多情。” 第二十四章 战国长舌妇22 话说,张仪想用金银珠宝贿赂楚国宫人,却因郑袖加强宫内管制防守而失败。 自从那日揪了探子之后,楚国后宫各处严防死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张仪寻思郑袖私通之事多半是真,一时懊悔不迭。 这时,在秦国边境的线人又传来消息,景翠和屈丐的大军压境,整日练兵,士气高昂,不日将有一场恶战。 张仪心急如焚,通过靳尚给熊槐传了几次消息皆石沉大海。 这可如何是好啊!他可以等,但秦国等不了啊,这次楚国来势汹汹,又得齐国帮助,若不趁早劝退楚兵,于我军将士是大大的不利啊! 这天,他又在楚国王宫旁晃荡,忽见一马车飞速驶过小道,往街市方向驶去。 这年头,马匹十分珍贵,坐在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何须如此小心谨慎? 疑惑之际,只听一官员疑惑道:“那不是郑娘娘的马车夫嘛,为何竟往那个方向去了?” 张仪立刻察觉到此事的不同寻常之处,迅速转回馆舍,牵上马,带着五个随从迅速往马车行驶的方向赶。 但由于回馆、牵马花了太长时间,他把车跟丢了,因此问路边的行人,路边的行人露出疑惑的神色,道:“倒不曾见过马车,不过,刚刚的确有一华服公子,骑着马往东郊去了。” 张仪眸光一闪,立刻跟两个随从说道:“你,到上官大夫府邸,跟上官行说,我有要事相商,现在在东郊密林等他。” “你去把靳大夫找来,就说,我昨天在东郊密林找到一窝五彩斑斓的大鸟,请他前去欣赏。”话毕,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 走了一路,出了城门,又行一段路,远远看到几个小黑点,定睛一看,果真是那辆马车,周围还多了一匹马,一个家仆打扮的人。 张仪命令随从下马,迅速藏进密林,他们手脚轻快,悄悄往那方向移动,走得越近,男女间的调笑声就越加清晰,那个女声,俨然就是那日在南宫听见的声音。 郑袖! 再一听,男声清越,言语间文质彬彬,温柔无比,全然没有熊槐的狂放随意。 好啊!郑袖,我总算可逮着你了! 他屏气凝神,缓慢移动,待接近声源时,拨开草丛,看见一美丽轻灵的年轻姑娘同男子搂搂抱抱,言谈之间是无尽的温柔与缠绵。 定睛一看,居然是唐昧! 唐昧,三闾大夫,为朝廷重臣,掌管全国上下的天文、占卜事宜。 为什么对他印象那么深呢?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几十年前,唐昧不过是右尹景泽的门客,在景泽设宴那日,他曾亲自把他这个‘小贼’捆住。 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情境仍历历在目。 “好啊!仇人都凑一堆了!唐昧,郑袖,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张仪朝一随从低声耳语道:“你,赶回王宫,求见楚王,就说,我张仪在东郊备了一份大礼,比商於之地还要珍贵百倍。” 交代完之后,他又留一个随从在这儿盯着他们,他则到城门前接上官行和靳尚。 话说张仪接了两人之后,带着两人进入密林,随处乱逛,靳尚好动,听闻有美丽的大鸟,不断叫嚷着要观看,张仪怕他坏了大事,便神秘地说道:“尚弟,这美丽的鸟儿就藏在丛林的深处,你别大嚷大叫,别把鸟儿吓跑了。” 上官行对张仪这装神弄鬼的行径很是不耐烦,但他接受了他馈赠的金银,恐他有要事相托,所以只好跟着他们走。 “张子,你那大鸟藏得够深的啊,转来转去,把我头都要转晕了。”靳尚抱怨。 张仪不着痕迹地引着他们往那对男女的方向走,一边与两人搭话,一边时刻留意林子的动静。 “到了没有啊,那大鸟不看也罢!”先前靳尚还兴致高昂,没走多久就焉了。 上官行勾唇,轻声道:“靳大夫知难而退,真是位明白人。” “呸!上官行,你别用这话激我!” “慢,诸君且住口。”张仪抬手,面露疑惑,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异的声音?” 上官行侧耳倾听,一会儿后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给张仪抛了一个‘原来你好这口’的眼神,靳尚双眼茫然,道:“听到什么?” 他甚至一跳,一趴,贴近地面,听了一会儿后道:“听到了,有一大队人马,往东郊这边匆匆而来。” 两个站着的人相视一眼,表情僵硬,张仪忍俊不禁,道:“尚弟,你再听听。” 靳尚听了一会儿,面容大变,目光闪烁不定,道:“张子,不是说有五彩斑斓的鸟儿吗?怎么没看到?” 他好像听到郑袖和年轻男子的欢笑声,得想法子把这两人引开!他暗下主意,拉着张仪的袖子往回走,说道:“许久不曾出门,可憋死我了,今日,若那大鸟不好看,张子,你得请我喝酒呀!” 张仪哪里肯往回走?半拉半拽半推搡,把靳尚往那声源处赶,靳尚反抗不得,只得发声提醒,他时而仰天大笑,时而高歌一曲,弄得张仪心思烦乱,差点就把他嘴巴给封了。 后悔请这货过来了…… 再走几步,就看到那对年轻男女仓皇而逃的身影,张仪的几个随从上前阻止,那男子想跳上马逃走,却不小心被张仪的随从砍了一刀,血流如注,车上的女子忙让马车夫把男子扶进马车。 张仪快步走过去瞧,靳尚紧紧咬着牙,快他一步,走到那马车夫前,低声说道:“还不快赶马!” 那马车夫猛然清醒,刚要行动,张仪大喝一声,道:“谁敢动!”他让侍从架刀在马车前,马嘶鸣不止。 此时,城门外一队人马飞快夺门而出,张仪见状大喜,靳尚眼利,认出是熊槐的车驾,心里焦急万分,呵斥张仪道:“张子!你既为秦相,为何又来伤我楚人!就不怕大君治罪与你吗?还不快快把人放了,请医师救治!” “尚弟此言差矣,这国君家事,也是国事,这后宫安定,方能天下安,这后宫清明,天下才能清,但若是这人污浊了,这天下也就乱了,尚弟作为楚国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张仪笑道:“愚兄知道尚弟与郑娘娘交情匪浅,可也不能徇私枉法呀!” 第二十五章 战国长舌妇23 上官行闻言惊愕,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靳尚前段时间在申县游学,这几个月才回到郢都,可能不知道郑袖怀孕的消息,可他上官行知道啊,熊槐整天在他面前秀老婆,他对那妇人知之甚多,甚至连她临盆日期都知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郑袖和熊槐的下一个孩子出世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那个大肚婆冒着生命危险挺着肚子来郊外与人私会?说出去骗鬼呢! 先前他只当张仪有特殊的爱好,喜欢捉弄偷情的年轻男女,如今看来,这货十有八九是被人骗了。 心慌之际,他欲出声提醒,熊槐的仪队却已到跟前。 “拜见大君!”几人下跪。 他眼神睥睨,道:“秦相有何稀世珍宝?不如拿出来让不谷见识一番,不谷倒要看看是何宝物,竟比商於之地还要珍贵百倍!” “宝物就在车里,大君不如让人把他们请出来。”张仪压住得意之色。 熊槐冷哼,道:“少故弄玄虚!不谷没时间同你磨嘴皮子!” “大君息怒。”张仪拜了两拜,说道:“今日,仪与上官大人、靳大人来东郊寻鸟,却偶然看到郑娘娘与三闾大夫唐昧在林中密会,二人举动亲密,衣衫不整,求大君明鉴,仪非招摇撞骗,而是担忧大君遭受小人蒙蔽,所爱非人!” 谁料熊槐狂笑不止,好一会儿后才停住笑,却又换了一副面孔,低沉道:“张子,你莫要寻不谷开心,你要晓得,这说错了,可是杀头的罪过。” 张仪言辞肯定,说道:“若仪说错了,愿承担全部罪过。” “好。”熊槐的声音透出几分讽刺。 上官行已是提心吊胆,生怕张仪会拖累自己,头压得更低了。 熊槐随意指了个人,那人刚要打开车门,车门就从里面推开,一女子悲哀哭泣,几步走过去,跪倒在熊槐面前,叫道:“拜见大君,求大君救救唐大人!”她泣涕涟涟,大哭不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林儿,你不是在宫内服侍娘娘吗?到这东郊作甚?” 一听此言,张仪如遭雷劈,两腿软烂如泥。 活了那么久,原以为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今天也遭人算计了。 呵呵!还是区区一妇人! 张仪很快想通关键,深深地跪在熊槐面前,道:“大君,仪不求能留全尸,只希望您能看在六百里商於之地的份上退兵。” 熊槐让人把唐昧抱出来救治,眼神像冰刀子一样往张仪身上飞,他冷哼道:“六百里商於之地?别是你那封属的六里地!” 张仪错愕,熊槐看到他的表情,才真真正正明白到郑袖的先见之明,他提腿,一脚踹到他的背上,恨恨道:“不谷以上卿之礼待你,吃穿用度,无不是最高规格,你却污蔑南后!伤我爱卿!蒙骗不谷!非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来人!”熊槐挥手,高声道:“把张仪拿下,即刻行刑!” 熊槐其实想把他扭送到午门处斩,把他的人头挂在菜市场上,但料到这个政客非常狡猾,担心在路途中生出变故,所以便想在这里解决了事。 武士上前,张仪不敢挣扎,只在口里叫道:“大君三思啊!如今正值两军交战之际,大君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你中伤我妻!死不足惜!行刑!” 随着一声惨叫,一代纵横家命丧黄泉。 张仪已被处置,上官行更加惊愕失色,他深深地给熊槐拜了几拜,请罪道:“鄙臣识人不清,险受小人蒙蔽,请大君治罪!” 这些日子,因为要对付张仪,熊槐派了无数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自己的宠臣上官行受了贿赂,他失望透顶,扭开头。 这一转正好看见魂不守舍的靳尚,心里长叹一声,想起郑袖的嘱托,开口对靳尚道:“你即将要到而立之年,凡事要多加算计,再识人不清,神仙都救不了你!”说罢,熊槐一行人带着张仪的人头和受伤的唐昧离开。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之后,靳尚才呆呆地对林儿道:“这一切,都是郑娘娘的对策吗?” 林儿屈膝行礼,道:“娘娘和大君料到秦相会以割地的借口相骗,所以使了这条计策。” 闻言,靳尚眼泪唰唰流下,他道:“那……把人赶走就是了,他罪不至死啊!” “娘娘早料到靳公子会有此一言,她曾与婢子说:‘两国交战,又岂能有妇人之仁?成大业者,需不拘小节,张仪是一定要除掉的,若今日我技不如人,我也情愿被他杀死’,婢子望靳公子多多思考,若今日马车上的人是娘娘,那张仪又何曾退让一步?” 靳尚无言以对,一会儿后才苦笑道:“是尚想岔了,走吧!” 晚上,南宫。 郑袖听到张仪已身首异处的消息,终于重重地呼了一口大气,心头上的压力顿消,她拍拍胸口,道:“真的死了就好了,我就怕他有那滔天的本事,还能死而复生。” 天知道,她面对这种靠着嘴皮子吃饭的人时压力有多大,虽然她曾是长舌妇,但这毕竟不能跟人家赖以为生的活计比。 她原本试想了几个结果,一,张仪没跟上去,散播流言毁她清誉;二,张仪跟上去,随从认出她不是郑袖,她的计谋败露;第三个就是她所料想的那样,他跟上去了,为保险起见,还拉了几个楚国大臣,向熊槐打小报告。 可她真没想到张仪会让随从砍伤唐昧的腿……你一个秦国使者砍伤楚国大臣,那不是找死吗?砍了人,不管他是不是本宫的情夫,不管这绯闻真不真,你都要被收拾好嘛! …… 不过,他总归死掉了,她再揣测他当时的想法也没意义了。 “区区一个张仪,竟令爱妃忌惮到了这等地步?”熊槐眼里浮现怀疑,思量后说道:“爱妃许久不曾出宫,也不曾接触外人,怎会知道张仪满腹心机,狡诈如狐呢?又怎知张仪许给不谷的是六里地而非六百里地呢?” 第二十六章 战国长舌妇24 他步步紧逼,郑袖可怜巴巴地抱着肚子后退,她知道这个男人生性多疑,若是这一次她说得不够在理,往后他心里铁定留下疙瘩。 后退的时候,她想起怀孕初期亢奋得睡不着觉的日子,很快有了对策,抬声道:“大君,之前下妾有一段时间夜不能眠,您可知道为何?” 一听这话,他停住脚步,道:“你且说说看。” 郑袖退后,一把坐在床上,道:“因为张仪啊,实不相瞒,张仪还没来到郢都时,下妾就梦见了他。” 瞧见他的眼里有一丝妒意,她心里偷笑,脸上却忧伤无比,她道:“下妾梦见张仪用六里地骗得大君退兵,后来,大君得知实情,发怒,举兵秦国,却被樗里疾所阻拦,且战且败。” 这些都是史实,如果张仪没被杀死,那历史的车轮就要那样子滚过去啦。 “杞人之忧!”熊槐笑,见她双眉紧锁,就好言安慰道:“不谷又不罚你,爱妃大才,愿替不谷分忧,此是不谷的大幸!” “不,大君,你,你快叫人来,我可能要生了。”郑袖紧紧攥着床榻,心里暗叫不好,今天她和熊槐刚使计杀掉张仪,这娃儿就要出事了,不管以现代还是以古代人的眼光看都是非常不好的兆头。 熊槐目露惊诧,大叫道:“来人!” 见他忧愁担心,郑袖反而勉强咧出一个笑容,道:“大君勿忧,咱们的孩儿福大命大,会平平安安的。” 会吗?至少郑袖生孩子的时候没感觉到这个孩子有福气。 那个时候,她躺在床上,凭着此前生子的经验,听着接生婆的指挥用力产子,但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孩子都没有出来的迹象,而那时她已经万分劳累。 “娘娘,用力啊!”接生婆鼓励,她咬咬牙,凭着直觉动作。 意识已接近崩溃之际,忽听几个接生婆窃窃私语。 “怎么是足先出?” “事情不好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 她大惊失色,古代的医疗卫生情况不好,孩子很少能够养活,一出娘胎就死掉的娃子更是不计其数,而她肚子的这个倒着生,更是危险百倍。 “生!继续生!”她艰难地咬着布片,说道:“都给老娘加把劲!” 屋子外头,熊槐和两个孩子在等候,子横已经九岁,他胖胖的小手紧紧攥住衣角,忧心忡忡道:“母后不会有事吧!” 小点的子兰才五岁,窝在熊槐的怀中,撅着小嘴,眼里泪光闪烁。 “你母后有大福气,会没事的。”熊槐声音缥缈。 他深知郑袖的这一胎凶险,出生的日子不吉祥,生子的时候也很艰难,之前生子横和子兰,她不过用了一两个时辰,而这一晚,她在殿里叫了半个夜晚,好消息还没有传来。 他只默默道:“希望上天不要让这个不吉祥的孩子害了我爱妃的性命。” 郑袖又勉力挣扎几个时辰,天光渐白,才感觉身子一轻,她刚想昏睡过去,却听得接生婆互相交流道:“孩子怎么是这个颜色的呢?” “小公子福气不够啊。” “身体发紫,也不哭。” 郑袖一惊,弱弱地抬起手,道:“抱过来,我瞧瞧。” 这一看可把她吓坏了,刚出生的娃儿瘦瘦小小的,浑身发紫,双眼紧闭,不发一点声音,看过第一面的人就觉得这孩子救不得了,大罗神仙也难从阎王爷那儿把他拖回来。 “打热水,快!”她的喉咙干干的,发出的声音沙哑,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妇人。 “把热水打来!快!”她搂着孩子,让人把孩子洗了一次又一次。 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终于,在天色大亮时,他发出了小猫般微弱的哭声,接生婆大喜,到外头去告诉熊槐这个好消息。 熊槐不顾产房还没清理,匆匆进来,只看一眼皱皱巴巴的小儿子,便转开头。 郑袖又困又累,不过,了解熊槐的她不肯就这样睡去,她把手搭在熊槐的手上,道:“大君,您去抱抱他。” “抱孙不抱子。”熊槐很不喜欢这个险些要了他爱妃性命的‘小老头’。 “下妾拼了一条性命生的孩儿,竟也不值得大君一抱吗?” 熊槐只得依言,抱抱这个小婴孩,郑袖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朦朦胧胧要醒来之时,她听见佘佘的尖叫声,她迷糊地揉揉脑袋,心道:“别叫别叫,睡觉呢!” “糟糕了!你怎么把他给救了呢?”佘佘几乎要给这位跪下,她哀叫道:“你知道吗?他是谁?他是张仪啊!你敢救他?” 闻言,郑袖猛然睁开眼,一转头,正好对上乳母怀中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 “啊!”她失声尖叫,乳母抱着婴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娘娘,小公子醒后很有精神,不肯睡去。” “喂过奶了吗?”郑袖看着那双茫然懵懂的双眼,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听到乳母肯定的回答后,她让乳母把孩子带下去好好照顾。 “真的是?他投胎成我的儿子了?”郑袖喃喃自语。 “当然是真的!也不懂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孩子是该闷死在娘胎的,现在却活下来了。” 郑袖想到原本历史上的两子一女,她呐呐道:“他就是那个没留下名字的早夭儿……刚刚我看见他的眼睛了,他有记忆吧。” “正解!这张仪被冤死后却没忘记前事,到了阴曹地府,听到说要投胎成你的儿子,连孟婆汤都没喝就跳进轮回道了,他发誓,他要与你做一辈子冤家……不过,你也别害怕,这孩子本就不该活下来,老天会想尽办法收了他。”佘佘道。 想起生子的不易,她坚决摇头,说道:“不行,他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的娃,老娘这条命差点因此交代了,不管他跟我有没有仇,都是从我肚子拖出来的,老天想收了他?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佘佘急了,叫道:“可他怨你,恨你,想毁了你,你现在留下他,往日必成祸害,他会把你搞得家破人亡。” 郑袖勾唇,道:“他的上一世斗不过我,这一世还是要乖乖叫我妈妈,有什么好怕的?他想报仇,来啊,我倒要看看是他技高一筹还是我厉害。” 佘佘为她的固执感到伤脑筋,但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劝不了这位姐的了,便道:“算了,既然你不听,那我就不劝了,不过,你还是得听我一句劝告,你要是把他当亲生的儿子,那以后要注意他的生命安全,这小子的存在被天道不容,他自带霉运,一点点小的事情都可能要了他的性命,你要小心养着。” “佘佘,谢谢你。”郑袖有些动容,她感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相信,人有恻隐之心,昔年,我对这个时空不抱留恋,只想让一切尽快结束,可与熊槐、子横、子兰、昭滑……这些人相处那么久,渐渐把他们当做亲人,正如铁石心肠的我变成绕指柔,我相信,等时机到了,张仪也会与我成为真正的母子。” 佘佘:虽然不相信,但还是祝你好运。 第二十七章 战国长舌妇25 公元前312年,楚王熊槐以秦使谋害楚国大臣、中伤南后的理由,让景翠、屈丐率兵攻打秦国。 两军交持几个月,樗里疾负隅顽抗,商於久攻不下,昭滑请旨到前线助阵,熊槐却派他到越国做侦探,越国也是熊槐眼里的一块肥肉,昭滑只得从命。 眼看义弟来告别时不情不愿的模样,郑袖啼笑皆非,道:“滑弟已成家立业,又当了大司马,怎能不多多思量一下呢?大君早有灭越之心,把你派到江东查探消息,那是看重和信任你啊。” 这时的昭滑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精明的军事家,但在家人面前仍时常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呼气,道:“现在商於久攻不下,景翠打仗能有我厉害?为什么派他去而不派我去?” “那谋越大事,除了你,他还能信任谁?” 昭滑想想,觉得也是,遂不再钻牛角尖,又想到刚出生不久的小外甥,他问道:“子南呢?” “在摇篮里呢,今日子兰刚下学就去和他玩了,你去看看吧!” 说来奇怪,这张仪投胎成了郑袖的儿子之后,对他前世的这个仇人非但没有使坏,反而一见她就笑,十分亲近她,郑袖自然不解。 不过,如果站在张仪的角度看,就很能明白他对这个前世仇人‘百般讨好’的原因。现在郑袖是楚国的第二大实际掌权者,地位崇高,熊槐宠爱,文武百官也皆对她赞服,他一个小屁孩斗不过。 再者,经过这么多天的考量,他也想明白了,现在郑袖是他的母亲,他若不敬她,将来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报仇的法子千千万万,把人家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害人家妻离子散那都是下下策,是蠢人才干的事,现在他既然成了国君的小公子,那谋求大业,夺取他们家的王位才是正道。 嘿嘿,上一世你们夺了我的命,就让你们乖乖把王位奉到我的手上。 张仪(现在是子南)想得很好,可……他算是明白了,这贼老天要害他! 我张仪前世投生贫苦人家,命运多舛,四处游历时,常被人侮辱取笑,现好不容易投生在王宫中,有对无比尊贵的父母,但是,这老天居然不放过他! 打从娘胎出来一直到现在,他就多灾多难,没有一天安稳日子,投生第一天差点被憋死,之后喝奶差点被呛死,睡着时布袄会盖住鼻子…… 我真惨,他想。 看着捏住自己鼻子的那只小胖手,他更坚定这一想法,但若命运想让他屈服?不可能!他当即哇哇大哭。 “子兰!你在干什么?”旁边传来妇人的惊叫声,她道:“快放开你弟弟!” 子南停住哭泣,一脸控诉地看着旁边那个手脚无处安放的蠢哥哥。 他日,他要是当上国君,一定要把这个坏哥哥流放到苦寒之地,谁让他老是欺负我! 又想到子横,他心里有点暖,还是大点的哥哥好,虽然人蠢蠢的,但脾气很好,对他也是真的很好,常抱着他玩,给他念书,尿他一身也不会挨骂。哪像子兰!仗着年长他几岁,把虫子扔到他的摇篮里,拔他头发,捏他鼻子……简直作恶多端! 他正想着,一双大掌抱起他,他很快被迫贴到一个男人的脸上,那个男人满脸胡茬,刺得他的皮肤又痒又疼,他挥舞爪子,极力推开他。 “子南可真有劲,舅舅要比不了喽!”昭滑笑。 郑袖笑道:“滑弟,你该刮胡子了,你要是不刮,他不会让你近身。”话说着,她走过去,轻拍子南的头,笑道:“子南,你说是不是?” “即是男子,又何必作妇人样?”昭滑不满道:“姐,你该管管他,别让他长大后像个女孩一样!” “哟!滑弟长大了,会学以致用了啊!”郑袖哑然失笑,当初昭滑跟屈原常混在一起,老种些花花草草,昭夫人没少拿那话来笑话他,现在他倒学了过来。 想起屈原,她看向子兰,让他转了几个身,力图从他身上搜出一些东西,子兰乖乖张开手臂,叫道:“母后,我今日没戴香囊!” 她一脸黑线,凶巴巴道:“今日不许戴,以后也不许戴!知道吗?” 屈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香菜的味道,整天戴着香菜味的香囊教她的两个儿子读书,久而久之,这两个小子的嗅觉被佘毒,迷上了香菜,也学他们先生,挂着香菜味的香囊四处乱晃。 郑袖知道后,差点一口老血喷死,天天例行搜集、没收他们的香囊,力图把他们的爱好扭回去。 香菜对某些人来说是爱,对某些人来说是害啊! 至少郑袖就接受不了整日散发着香菜清香的两小子。 “母后为何不喜江蓠?明明很香呀!”子兰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无辜。 “常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倒言‘己所欲,勿施于人’,兰儿,你还小,但有一事必须明白,对你来说是心头好的东西,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避之不及的东西,别人与你不同,你爱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喜欢。” 她揉揉他的脑袋,又道:“凡事要学会融会贯通,触类旁通,就像治国理政,那也是一样的,今日,你的对策在这个地方有了很好的效果,那就可以施行到别处吗?” 子兰不太懂,懵懵懂懂地摇头,她笑道:“不可以呀,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就得用不同的政策,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知道吗?” 被迫在线观看郑袖教子的昭滑和子南面面相觑,昭滑笑道:“姐,他还小呢!”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郑袖不假思索道。 子南目视这一切,心中暗暗有了猜测,他的母后似乎特别偏爱二儿子,平时总爱给子兰‘开小灶’,衣食住行、关于子兰的点点滴滴就没有不在意的,就连教育知识也常常亲自上阵,不管他这个小儿子如何撒娇卖萌,也敌不过子兰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仅他及不上,大哥子横也及不上。 难道她属意子兰当储君? 子南极力压下让子兰、子横兄弟为王位而自相残杀,他再渔翁得利的想法,默默窥探着一切。 第二十八章 战国长舌妇26 公元前311年,楚军一路进攻丹阳,与秦军在丹阳交战,韩国利用地理上的优势,在楚、秦交战之际,背弃合纵约定,夹击楚军,景翠、屈丐收到包围,屈丐战死,形势严峻。 熊槐大怒,一面与齐国联合,一面命公孙衍为柱国,出兵支援景翠。 齐国出兵攻打韩国,韩国很快不敌,节节败退,韩国国都阳翟形势危急,自顾不暇,便派人撤退在丹阳的军队,守卫阳翟,景翠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攻克武关。 而公孙衍领着浩浩荡荡的援军到达边境,与景翠汇合,在两月之后拿下商於之地,而退兵之际,见齐国大军还在攻打韩国,于是与齐国联手攻韩。 而魏襄王利用齐楚攻韩之际,也攻打韩国,越国国君派使者给魏王送去战船五百艘、箭五万支,支持魏国,不久,韩国分崩离析,魏国分了一杯羹,之后背叛联盟,与秦国、越国联合。 郢都。 昭滑在江东做了几年间谍,自以为对越国已十分了解,便回来了,正巧赶上熊槐为得胜还朝的大军设宴,觥筹交错之间,欢声笑语不断,好生热闹,熊槐受到气氛感染,欲派兵攻打秦国、越国,宠妃郑袖极力劝阻,他才作罢。 回到南宫,他一扫席上的欢乐,问郑袖原委,郑袖引经据典,直言丹阳一战以后,军队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操练兵马。 熊槐仍郁郁不乐,郑袖又劝:“现在礼崩乐坏,韩国、魏国不守道义,合纵局面还能维持多久呢?这几年的持久战已大大消减了我们的兵力,倘若到了人人可攻之的时候,我们又拿什么来对付别人呢?” 对付韩国、燕国等小国家,速度战是有效的,但那么多年过来,她也算看清了,速度战队对秦国没用,这个国家的军事、经济、政治等实力都十分强大,还有能干的将领(打不死的庶长樗里疾)。 郑袖知道熊槐每时每刻都想着消灭秦国,但现实不允许啊! 熊槐平日里都不太看得起那些小国家,听她这话,便道:“不过是边陲小国罢了,爱妃何必如此忌惮?他们要敢来,不谷派人灭了他们便是。实不相瞒,不谷有心出兵越国,现在不谷已对越国十分了解,如出入自家庭院,取下江东,如探囊取物。” 熊槐早就想灭了越国这个祸害,以此消除后顾之忧,今天听到昭滑带回来的好消息,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 郑袖是赞同他攻打越国的,听到这话,忍俊不禁道:“下妾晓得大君英明神武,谁人敢惹呀!” 知她有意拿自己开玩笑,熊槐也不太在意,他道:“爱妃,今日在宴席上,你对灵均的话怎么看?”今天屈原、靳尚等大臣请熊槐册立储君,熊槐没有当场应下,就是想听听郑袖的见解。 郑袖一言不发,看向一个角落,熊槐看去,只见在帷帐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他拉下脸来,问道:“子南,你在那里干什么?”他面对这个儿子时,总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郑袖看了都焦心。 “往后你若再摆这张臭脸,就不要来我南宫!”她佯怒道,这么多年的相处经历让她摸准了熊槐的底线,也不怕摆脸子会惹他生气。 “慈母多败儿。” “呸,下妾的三个儿子都比大君聪明!”她走过去,把子南搂起,见他揉眼睛,便问:“怎么不睡觉,跑到这儿来了?” “睡不着。”子南转身搂她,问道:“父王和母后在聊什么呀。” 郑袖一时兴起,道:“在谈立太子的事呢。”熊槐瞪她一眼,她却做个鬼脸怼回去。 “原来如此。”他打了一个哈欠,显得很疲倦,郑袖道:“看来是很困了,母后让乳母带你回去困觉。” 子南却挥着小手,鼓着嘴巴道:“不回,孩儿想听父王母后说话。” 赶不走他,熊槐只能勉强接受,和郑袖、子南母子坐在床榻上聊天,聊至储君问题,他道:“不谷知你属意子兰,但他年幼,自古立嫡立长,还是子横更为适合。” “储君之事,下妾不敢妄言。”郑袖显得很不在意,反正这后宫里她的三个儿子最大,东后田蕙的儿子阳文君还在襁褓之中,不管怎样,几十年之后,她都能混个太后当当。 “平日不谷瞧你最喜欢子兰,为何到这时却不肯为他发声?”熊槐问,三个儿子中,他也最喜欢聪明活泼的二儿子,他原本想着,若郑袖提出立子兰为太子,那他就顺水推舟答应算了,没想到她竟不愿为此发声。 “子横、子兰、子南都是您的公子,下妾知道大君睿智,一定会选择最合适的。” 熊槐不再言语,子南却把话放在了心上,故意作出童稚无知的表情,说道:“儿子更想让二哥哥当王。”话已出口,他一瞬间感到懊悔,他真是魔怔了,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去试探这对夫妻的想法呢? 他心里慌,忙看向郑袖,郑袖面沉如水,狠狠朝他额头弹了几个手指,把他放在地上,冷冷道:“你父王正值壮年,小崽子刚学会走路,竟一心想着王位了!”又对殿外高声道:“乳娘,过来,把三公子带下去!” 见郑袖面色森然,熊槐一脸厌恶,子南知道自己操之过切,后悔也来不及了。 乳母抱着他离开之后,郑袖眼含泪光,愧疚道:“是下妾没把他教好。”佘佘说的没错,狼崽子果然很难喂熟,几年过去了,他还不安分。 “黄毛小儿罢了,爱妃不必多心,我们还有子横和子兰。”熊槐毫不在意。 郑袖虽不满子南唐突,但也不想加深他对子南的成见,心一急,忙道:“子南也是您的儿子。” 熊槐皱眉,忽而叹道:“孜孜,你说,当初这一胎若是个女儿,那该多好啊!”他有时候很糊涂,有时候却很精明,与郑袖相处那么多年,多多少少学了她一些看人的本事。 他这个小儿子虽然比他两个哥哥都聪明,但心思太多,且对着郑袖的时候总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这让他非常不喜,当初郑袖生他时,在鬼门关徘徊了一遭,细细养着他他才活到现在,而他非但不感恩,反而把母亲当敌人! 不知感恩,与鸡豚狗彘何异? “咱们会有女儿的!”郑袖微笑。 熊槐笑笑,搂住她,轻声道:“嗯,再生一个。” 第二十九章 战国长舌妇27 那日之后,子南便没有再见过他的父王母后,他郁郁寡欢,越回想往事就越加后悔。越是反思,他越觉悟自己以前钻牛角尖了。 当时的天气很好,他被许多武士紧紧扣着,动弹不得,大刀很锋利,划过他脖子上时,凉凉的、薄薄的,钻心刺骨的痛意,死不瞑目的仇恨,尸首分离时,他仿佛听见了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 成为游魂后,他的灵魂飘出来,刚刚想跟随熊槐的队伍回宫报复郑袖,就被黑白无常逮住了,飘到地府,他看到了很多无知无觉的鬼魂,被安排进不同的地狱,轮到他时,鬼差却说他在阳间的福气没有用完,要投生做一个富贵人家的早夭儿,之后再回到枉死城评定功过。 小鬼们把他带到黄泉路,让孟婆喂他喝迷魂汤,当听到下一世的父母是熊槐、郑袖,他哪里肯喝下那碗东西,趁他们疏忽,他果断跳到往生池里。 转世投胎那么久,心底的恨意不退反增,他白天里对这家人曲意逢迎,内心却十分憎恶,睡觉梦见的都是临死的场景。 思及往事,他更觉自己一世不如一世,他只记得郑袖设下毒计时的狠毒,却没反省自己一心算计她时的决绝,既然他输了,那就得认栽,他算了那么多的人,那些冤魂又向哪里述说委屈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富贵险中求,他既然选择谋求大业,就得随时有掉脑袋的心理准备。 他先前一心想要加害他们,只不过是失败者的怨恨罢了,要是被怨恨冲昏头脑,影响这一生,那真是白活一场了。再者,他已经投生成熊槐和郑袖的儿子,不管是血脉还是其他方面,他都与前世的他毫无联系。 子南想通了,又渐渐发觉到这家人对他的重要性。 想想往日相处的场景,不管哪一幕都透露着温馨。 他从小运气不好,经历千灾百难,一路坎坷到现在,郑袖、两个哥哥对他都没得挑,担心他磕着碰着,郑袖让宫人把寝宫内所有带棱角的物品都磨平了,怕他喝米糊时被噎到,她特意给他设计了勺子,子兰常给他带新玩具,子横教他读书…… 而今,诺大的寝宫冷冷清清的,傻白甜哥哥们去上学没空看他,父母不再搭理他,他孤零零地待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不然,我给郑袖送点小礼物,讨好她吧,他这样想着,阴差阳错地走到后花园,彼时,他身边没有内侍和婢女跟着。 “嘶嘶。”是动物滑过草丛的杂声,他一瞥,翠绿的带状动物慢慢在草上滑动,视力差点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多年的游历经历告诉他,这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翠青蛇,无毒无害。 想起郑袖和熊槐多日的冷遇,他计上心头,决计要演一出‘苦肉计’,摆着小腿,蹬蹬几下跑过去。 “屋子那么多的小玩意儿还不够你耍吗?非要去招惹它?”熟悉的女声响起,翠青蛇胆小,受到惊吓,很快钻进花丛中,不见身影。 “唉,小屁孩,你母后原本只打算让你背《训蒙文》,现在改主意了,我决计要加上一本《动物世界》” 郑袖的内心非常无奈,为了教儿子,这段时间她默写《弟子规》,打算让宫人天天念给子南听,结果一过来就看到他追着蛇玩。 这糟心的熊娃子,真想拖出去打一顿! “母后!” 子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求抱抱,郑袖一把搂起他,往屋里方向走,她说道:“你父王这几天气狠了,往日不可再信口胡言,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还有,你缺什么就跟母后说,别去玩蛇。” 这娃儿从小就倒霉,她哪晓得性情温顺的翠青蛇会不会性情大变,咬他小腿?偏偏他还没点自觉性,总爱招惹那些危险东西!惹事精!麻烦精! 虽然知道这个小孩身躯里住着个苍老的灵魂,懂得自我保护,但郑袖担心他腿太短跑不过那只蛇呀。 听到她的训诫,子南非但没有失落,反而乐乐陶陶,雀跃道:“母后没生我的气呀!” “你是什么人母后还不晓得吗?小家伙,往后你可要修身养性,好好琢磨竹简上的内容,早晚各读一遍,往后母后可是要考察的。” 其实这三年来郑袖对子南事事上心,知道他心怀不轨还悉心照料,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她更注重子南的才华,他凭着一张巧嘴道尽天下无敌手,若能为楚国所用,不失为一个人才。 现在楚宫里能干的大臣太少了,大多都是阳奉阴违、光会说话不会干实事的逢迎小人,在外头,打仗厉害的就昭滑、景翠,在里头,能称得上国家栋梁的就陈轸、公孙衍、屈原几人,现在屈原还被迫当了闲官…… 来到这个时空那么多年,她真的很难不对楚国上心,她之前做好事不过是为了谋得一个好名声,楚国老百姓们却全当她菩萨心肠。 回昭府时,无数百姓提着鸡鸭鱼肉过来探望,奸佞大臣传播她的谣言时,他们极力维护她。 她早就把这里当成她的家。 “子南啊,母后希望你以后做个好官。”郑袖感叹道。 子南心道:“才不想做官,我要当最尊贵的王。” 他抬头,却发现她已泪流满面,她一手擦泪,哽咽道:“你父王不容易,母后就希望你们三兄弟能帮帮他,那些小人,他们把国家搅成这样,母后恨不得生噬其肉!可恨母后是个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否则,乱党焉敢做乱!” 子南大受震惊,惊异郑袖有这等骨气之时,也暗自羞惭,他抬手,擦擦郑袖的泪水,安慰道:“母后莫哭,子南一定会好好长大,替父王母后解忧。” “嗯。”郑袖勉强一笑,抬眼看见满园江蓠,郁郁葱葱,她道:“你也要好好尊重先生,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话子南略不赞同,在他看来,‘草宪变法’仍有诸多问题,它正如屈原的性格,刚过易折,太过坚决、不够变通的律令势必会遭到旧贵族的剧烈反抗,若是让他出马,他一定能做得更好。 郑袖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他的想法,她挑衅地笑道:“你不服气吗?不服气,那你以后就跟他比比看啊!” 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子南毫不犹豫接下这个挑战。 他上一世出身贫苦尚且能凭一己之力几次任相,这一世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还推行不了一个小小的变法?笑话! 第三十章 战国长舌妇(完) 她正抱着子南往回走,一宫女急匆匆跑来,神情不掩激动,一看郑袖,她激动道:“娘娘,大喜啊!大司马回宫了!” 郑袖开始时还有点懵,见她大喜过望,想起昭滑已联合齐国打了越国几个月,她道:“可有好消息?” “越国,越国灭了!江东被大君划为郡啦!” 郑袖喜出望外,道:“滑弟呢?他在哪里?” “大君设宴为上柱国接风洗尘。”柱国是楚国的最高武官,地位仅次于令尹。 “这小子还升官了!”郑袖言笑晏晏,晃晃子南,笑道:“走,咱们给你舅舅庆功去!” 公元前311年夏,楚国灭掉越国,越国分崩离析,被楚国、齐国瓜分,残部逃往越国故土,楚国的疆域骤然扩大,实力进一步为各国忌惮。 与此同时,燕国局势动荡,燕国太子姬平和公子姬职发生战斗,燕国的易王后是秦惠文王(赵驷)的女儿,希望自己的儿子(姬职)得到秦国的支持,秦国便和魏国组成联军进攻燕国,杀掉太子姬平,拥立外孙姬职,自此,秦燕结盟,秦惠文王派喜欢的儿子赵则留在燕国当人质,表示对两国友谊的重视。 公孙衍努力提倡下的合纵局面进一步被分解。 公元前310年,熊槐的老对手秦惠文王(赵驷)死了,他的儿子赵荡即位,是为秦武王,秦武王才19岁,只有匹夫之勇,远远没有他的父皇有谋略。 熊槐又蠢蠢欲动,打算攻秦,这次依然是郑袖劝住了他。 提前得知剧情的郑袖阻止了他,她知道3年后秦武王会因为和武士比赛举‘雍州大鼎’而死,而他又没儿子,秦国因拥立新王之事不能统一而内乱,挺长一段时间后,多方妥协,迎立在燕国当质子的赵则。 郑袖就是想钻那个空子,打算趁秦国内乱时出兵,再让人暗杀赵则(未来的秦昭襄王)。 公元前307年,秦武王果然死去,熊槐趁机派昭滑攻打秦国,一路打到蓝田,危及咸阳,宣太后(芈八子)大惊,求助义渠王,另一边派人从燕国迎回赵则,赵则在半路上中了郑袖设下的埋伏,护卫全部死去,死里逃生,走了几个月才回到咸阳。 彼时,蓝田、函谷关已被楚军攻下,秦国的一大块领土被楚国吞并,赵则即位,是为秦昭襄王,赵则年纪尚小,宣太后把持朝政,为了巩固政权,请求割地退兵,与楚国结成姻亲关系,把女儿赢盈嫁给熊槐做妾。 因为义渠王援助秦国,咸阳久攻不下,加之魏国在谋划援秦,熊槐只得退兵,并建西宫,迎接秦国大公主赢盈。 那个时候,郑袖心累,真的心累,她派去刺杀赵则的都是最厉害的剑客啊!怎么就让那小子给逃了呢?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吗? 现在赢盈来了,东南西北四后齐了,可以凑个麻将桌了。 彼年熊槐已经42岁,她也徐娘半老,拈酸吃醋的心淡了不少,只一心教好三个儿子,顺便给熊槐出出主意,治一治那个贵族乱政的老问题。 不过,有时候她尽心竭力地花上几年办事,结果未必比专业的人用一天做事的效果好。 事情她已经听说了,当时子南、子兰两个小子舌战群儒,跟老贵族一派坐在一起谈论变革大事,期间口沫横飞,听说地面全湿了……结果是好的,那帮守旧大臣理屈词穷,面色铁青地应和:“善。” 熊槐大悦,当场重新封屈原为左徒,让公孙衍协助推行变法。经此一事,熊槐对子南感官大好,天天跑到郑袖的南宫夸赞:“你生的两个好儿子。” 郑袖:…… 老娘只想把你们打一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这样太高调了,会被人嫉恨懂不懂?虽然她的确想利用子南的才华推行变法,可不是现在!他们现在还是娃娃一枚,别人要想整死他们不知道多容易! 彼时,她一手揪着一个儿子的耳朵,两个小小的人儿皱着脸大叫,她冷冷道:“作甚平时总藏着掖着?感情你们之前跟老娘斗法时都在藏挫呢!” “母后,放手,是先生教我们这样说的呀!”子兰道。 “胡说,你们先生是什么人我还不晓得吗?”若能想出这个‘以理服人’的法子,十年前就该这么办了,何必等到现在? 子兰挤眉弄眼,拼命给子南使眼神,子南双眼一转,搂住肚子叫道:“母后,我肚子疼。” “狗屁!老娘揪的是你的耳朵……嗯?真的?”见他神情痛苦,可怜巴巴地抱着肚子,郑袖很快联想到一大堆贵族阴谋,忙松开手,叫道:“快叫医师!” 没想到这两孩子一下子窜远了,合击手掌,欢笑着跑远了。 公元前300年,楚国太子熊横迎娶赵国公主赵宣为妻,同年,他迎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嫡亲妹妹,名为芈妩,王、后甚宠之。 公元前280年,楚王熊槐薨,妻子儿女悲伤不已,楚国人收到消息,都像死了父母一样伤心,没过两月,公孙衍也病逝。 不久,太子熊横即位,郑袖因此成为王太后,熊横封弟弟子兰、子南为令尹,继续推进变法,变法得到了他的鼎力支持,改革全面而彻底。 在这一时间,熊横选贤举能,四处招揽有才之士,一时间,宫内外政治清明,一派祥和,不久,范雎到楚国游历,郑袖不顾非议,让熊横重用这个年轻人,范雎发誓一定要大展才华,扬名世间。 之后的几年,熊横采用范雎的‘远交近攻’之法,远交秦国、齐国,出兵攻下魏国,而后灭赵、燕,又进军秦国,攻破咸阳,最后把齐国也收拾了。征战十余年,终于实现天下统一。 熊横的才能不算突出,但非常懂得任用人才,亲近随和,体谅民情,天下万民赞颂,他的两个弟弟也是千里挑一的人物,子兰、子南以孝闻名,才华横溢,匡扶朝政,为国事尽心竭力。 次年,王太后郑袖逝世,谥号昭,百姓听闻无不哀悼,熊横遵从先王先后遗愿,把她和熊槐合葬在巫山,生同裘,死同穴。 第一个故事小结 第一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大家都有什么意见和看法吗?结尾仓促吗? 比如:地点、人物介绍、主角性格、世界背景建构(各个国家)等,大家都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因为这个故事是一边看地图、查人物的时候写的,文章不能放上地图,所以就担心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不清不楚的,这样太影响体验。 写文的时候,我会过度沉浸,而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会导致自恋,而这非常影响文章的质量,所以,希望大家不吝赐教哦 下一个故事写的是东汉末年的郭女王,背景建构有(《三国演义》+《洛神》+《山海经》+史实+个人的一点想象),这是个有鬼、有方士、有上古神仙的世界…… 最后,大家有没有带孩子的建议啊!小侄儿要把我逼疯啦!已经几天没更文了,晚上睡觉时,肌肉记忆的都是带他o(╥﹏╥)o,救命啊 第三十一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 东汉末年,汉灵帝即位,宦官弄权,各地天灾人祸之事频繁爆发,民不聊生。 冀州巨鹿郡有一个没考中举人的秀才张角,进山采药,偶然得遇仙人,受馈赠《太平要术》一书,张角得到这本书,废寝忘食地学习,终于学得真本事,能呼风唤雨,人称‘太平道人’。瘟疫流行时,张角散施符水,为人治病,收买人心,十余年间,信徒达几十万。 中平元年(184年),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发动‘黄巾起义’,起义虽然失败了,却使得雄心勃勃的地方将领和官员们借着战乱割据地方,为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拉开序幕。 彼时,原孜这一世的父亲郭永在荆州南郡(在湖北)做太守,她的母亲是堂阳君,哥哥是高唐令,家庭虽不富裕,可好歹也是个官,能吃得饱饭,她出生时,屋子金光满营,左右邻人大以为异,她的父亲开心地给她取名为‘郭照’。 她尚在襁褓之时,佘佘以‘回到阎王殿找个地方藏身,暂不奉陪’的理由离开了她,她带着郭照的记忆,在异世中谋生存。 童年的记忆总是很美好的,当时,她尚且沉浸在上一世的角色中,总在不经意间表现得通透早慧,家人宠爱她,父亲十分看重她,再加上出生异象,便时常感叹:“此乃吾女中王也。”还给她取了‘女王’的字。 可好景并不长久,荆州属于军事要地,列强们眼中的大肥肉,她的父母、哥哥很快在战乱中惨死,侥幸留下她在人世苟留残喘,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娃,生活苦得让她根本就不想活下来,虽然从战国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但人民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瘟疫、蝗灾、战乱……随便一种灾难便可以夺去成千上万百姓的生命。 在郭照的统计下,战火是年年都有的,蝗灾约莫一年隔一年发生,瘟疫倒不常有,但一爆发就死一大片,四处都能看见腐尸。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她换上男装,用泥土遮住白皙的皮肤,打扮成术士,辗转一个又一个地方,这年头战火纷飞,她居无定所,所幸她四肢健全,摆摊挣来的钱勉强可以饱腹。 其实佘佘在临别前劝她遵循郭照的路子,跑到并州上党郡(在山西)的铜鞮侯家当婢女,然后再到许都(在河南)当曹府的婢女,当曹丕的小妾。可她上辈子享了一世福,早就把自己养得懒洋洋的,又哪里肯跨越几个省,千里迢迢‘寻夫’? 在这个时代,平民的地位低,奴才的地位更低,主人尚且不一定能吃饱饭,奴婢就更难饱腹了,吃不饱,还要干活,这当然令她打退堂鼓,再者,主人拥有奴婢的卖身契,相当于掌握奴婢的生杀大权、人身自由、身体……就算被主人看上,当了妾,那也很惨,没听说过一年前臧洪把爱妾杀掉给将士充饥吗? ‘术士’这个职业在这个乱世不会受到歧视,工作轻松,只用动动嘴皮子、忽悠忽悠人就可以(况且她真懂一点术法),实在是她这种懒人的上佳选择。 建安元年(196年),豫州最大、最富裕的颍川郡,阳翟。 郭照一如既往地在路边摆摊,从早上摆到晚上,路上行人走路匆匆,对她的吆喝声视而不见,她皱了一张脸,心里直叹生活不易,从早上摆到天黑,一无所获,看来今天又要喝西北风了呢!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男子高声歌唱:“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乍看过去,一个醉鬼提着酒壶仰头喝酒,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来,酒没了,他随手把酒壶扔开,瓦片碎落一地。 郭照见惯不怪了,暗暗思衬着今天风水不好,打算收摊回家,那醉鬼却笑嘻嘻地跑过来,高声道:“小术士,你帮哥哥算一卦呗!哥哥重重有赏!” 这男人已经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醉眼朦胧,秀气的脸上布满红晕,他见她不搭理,又张开双手拦住,郭照一再躲闪,他都紧巴巴地贴上去,郭照趁着他醉酒,呵斥道:“你放规矩点!要是老子有手机,就把你这蠢样录下来,天天发空间!” “手机?那是何物?”他扯过她的幡大摇大摆,模样十分蠢萌,郭照板着的脸终于忍不住崩塌,她满脸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 “少废话!给我把卦算准点!”这货清醒时芝兰玉树谦谦公子,醉酒后疯疯癫癫泼皮无赖。 郭照治不住他,只得敷衍道:“都说了,是在这一年,兴许再过几日,司空就把你招去了。”郭照扶额,又补充道:“奉孝,你不是有个叫荀彧的好友吗?他很快就会把你推荐给曹操了。” 郭照深深觉得交友不慎,当初她就随口透露了一句,自此郭嘉就常常过来询问,她并非十分精通术法,自学得来的知识总是半知半解,下足功夫后才算出他的发迹年份。她很理解郭嘉在等待期间的急迫感,但她也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面前的醉鬼歪头思考,又把头扭回来,摇摇头,说道:“你术法不精!上个月中旬你也是这么说的!” 难为他这个醉鬼还记得清上次算卦的时间,她叹一口气,说道:“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吧!” 郭嘉脸色大变,仿若在看着邪祟,郭照翻了个白眼,道:“放心!我不是要扎你小人,我给你算一卦好了,免得你日日来寻!” “张鮍!张鮍就在铁树胡同,快!快啊!”忽然听见嘈杂声,郭照郭嘉一同看去,却见百姓兴高采烈,四处奔走相告,互相推搡着往前走,行至他们旁边,并不放慢脚步,郭照险些被人流冲走。 第三十二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 “张鮍啊!活神仙啊!今生总算可得一见了!” “快!他在施符水,喝了酒不会再有病难啦!” 郭照被推来推去,回头一看,郭嘉已经闪得远远的,见她看过来,还摇着幡高声叫道:“耀辉,我把你的幡保护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会被饿死啦!” 你这个铁憨憨!老子一榔头敲死你哟!老子怕的是没有谋生工具吗?怕的是会被他们踩死呀! 郭照被人推着走好长一段路,她在这个时代的身子营养不良,今天又没用餐,肚子早饿得呱呱叫,被这一挤后更是头昏脑涨,怀疑人生。 “活神仙啊!” “拜见活神仙!” “谢谢张仙师的符水!我娘的脚一定会好起来的!” 再一看,高台之上,有一个道士装扮的老头儿在给人端碗舀水,他表情和蔼,常挂着笑容,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还没回过神来,台下众百姓已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边扣头边大声感谢,郭照默默瞅着边上的空隙,一点点移出去。 他们爱跪就跪吧,她才不干! “汝是何人?见到贫道为何不行礼?”她忽然像被鬼上身了,身体麻木,动弹不得,魔音一直灌进她的耳朵里。 挣扎好长时间后,身体禁忌一松,她大呼一口气,差点瘫倒在地,再扭头一看,那老头儿笑脸盈盈,隔空传音道:“谅汝是初犯,贫道不予计较,特赐符水一碗。” 呸!谁要喝?我又没病,干嘛要喝你那臭符水? 她转头,不予理会。 “郭女王!汝若不拜,不喝,就是不敬贫道,来日必有大祸!”他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 自从专研术法,郭照便知道这个时空有许多奇人异事,一些法力高深的道人甚至能够通天遁地、预知未来,她也懂张鮍有点通天之术,自己道行不如他,但她哪肯臣服在这牛鼻子老道之下?她充耳不闻,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人们还在叩拜张鮍,她从路两边慢慢走过,正胡乱想着牛鼻子老道话里意思,忽地,一只手拍拍她的小腿,她正心神不宁,险些一脚踹过去。定睛一看,原来是郭嘉的娘郭林氏,她举着一筐菜,笑道:“耀辉,既然你要回去,可以先帮大娘把菜带回去吗?” 郭照爽朗一笑,道:“好嘞!” 她低头一看,篮筐里有几根清脆的芥菜,她咧嘴笑道:“大娘,这菜是在哪儿找的呀,长得怪好的。”今年的蝗灾严重,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阳翟百姓紧缺粮食,都上山啃树皮去了,就她一个懒货不肯动弹,摆摊得钱就买点大豆,没钱就饿肚子。 “就在后山,改天我带你去。” 郭照接过筐子,背在背上,又俯身对郭林氏道:“大娘,您快些回去吧!偷偷告诉您,奉孝他又喝酒了,您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臭小子!”郭林氏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郭照捂嘴偷笑,心道:“这回郭嘉可有得罪受了!” 回去,走在半路。 这里离家里并不远,可这条道路好像很长很长,加之天黑,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住整片天空,太邪门了!郭照心里暗骂:“这老道真是心胸狭隘!”心里的话还没吐出口,背上的菜筐一重,似乎多了一个小孩的重量。 “呼,呼。”有人在她左耳旁轻轻吹气。 人面对未知事物总会有些紧张,郭照心跳加速,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背着筐子往回走。 走出铁树巷子,筐里的重量再次增加,响起动物钻动的声音。 “呼,呼。”刮在两边耳边的冷风越来越大,郭照毫无反应。 “嘎吱嘎吱。”有东西在咬菜,郭照大怒,这年头,啃人粮食是要人命啊! 她往后一瞥,叫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话音一毕,背上一松,她解下菜筐,好好地翻了翻,见筐里的菜损失得不算严重,她深深吐了口气,再度背上。 她心里不断吐槽道:“张角要是知道他的乖徒弟干这种勾当,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打他呢?” 昔年,张角创了太平道,收下五百多个门徒,这些门徒不断发展壮大,四处打着‘活神仙’的名头派送符水,有些有治病救人功效,有些则没半点用处,只不过是在借机跟老百姓捞点好处,这张鮍是张角的直系弟子,喜欢给老百姓送符水,顺便收点符水费。 她顺手给张鮍算了一卦,越算就越出神,心道:“这老道还挺会攀附权贵啊!还夸人家袁术有皇帝命,啧啧,不得了啊,要不然我也去给我的官配曹丕算一卦,说他将来会建立魏朝,登基当皇帝,他会怎样呢?” 想着想着,她暗暗发笑,印象中的曹丕还挺冷酷死板的,到时候,他见我举着幡给他算命,不把我拉出去砍头就是天大的仁慈啦! 其实,这几年的战乱纷争多多少少也磨了她的心性。 她曾想走郭女王原先的路子,先到曹府给曹丕的老婆甄宓当婢女,趁甄宓怀孕之际爬上曹丕的床,再一点点把甄宓挤出曹丕的视线,散播一点谣言害死甄宓,当皇后…… 可想想她还是止住了,她要‘洗白’,而她心目中的洗白不是爬上高位,不是心机算尽得到皇帝专宠后还被当成小白花,而是要凭借自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不靠阴谋诡计也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思索间,她忽然有了人生目标,既然选择做术士,就得学深学精通,像现在这样混日子是没前途的!她现在本事不强,就像只任人宰割的小蚂蚁,在乱世中,像张鮍一样仗着本事和地位戏弄人的大有人在,她不能再狗下去,否则会被欺负死的! 第三十三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 学了真本事后,她要怎么过呢?郭女王混成了皇后,她也不能太差呀!想着想着,她把主意打到曹操身上。 曹操称得上礼贤下士,不会瞧不起术士,在郭女王的记忆中,曹操就养了一大群术士,这群术士吃好喝好,不用帮曹操打天下,平日里只要教教曹操一些养生保健的法子就能过得很爽。而她拥有现代人的脑袋,论保养还比不过那群古人吗? 再一想,曹操不是有头风痛吗?届时我若治好他的头风痛,那我不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吗?那待遇准会杠杠滴!而我帮了那么大一boss治疗痼疾,还怕不会千古留名吗?到时候,我得到的也是好名声呀! 有了主意,她很快又懊恼起来,她自学术法多年还是个半吊子,苦于没有老师、没有门道,现在声名不显,曹操怎么会来找她呢?可让她毛遂自荐?那就落了下乘,再说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起她。 思来想去,她决定,她要成名,要成为名扬天下的‘爱豆’,要让曹操派人请她。 张鮍老头给了她灵感,她决定分四步走战略 一,专研术法。要成名就需得有硬实力,张鮍爱钱爱财不假,可符水也真有治病功效。所以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专研术法,最好能上天入地。 二,跑通告。要宣扬名气,这年头没飞机没火车,张鮍几乎把全国跑遍了,要学习他的精神……如果能上天遁地,那我不跑了,天天飞…… 三,卖人设。要创造符合人设的故事,据她所知,张鮍会常常故意在众人面前使些小道法,让人家口口相传。她也要故意整点小故事给‘粉丝’传播。 四,得到官方机构的认证。张鮍的师父是‘太平道人’,相当权威……这一点,她想到了上一世靠着术法把曹操戏耍得团团转的左慈,如果能够拜他为师,那一定会事半功倍。 哈哈哈!牛鼻子老道,等着我的复仇吧!等学成后,老娘要让你背五只鬼回家! “呜呜,呜呜~”夜晚,老妇人沙哑的哭声穿过她的耳膜,正巧,一股凉风刮到她的手背上,她的鸡皮疙瘩直冒,朝着声源看去,一道黑影缩在路旁,她神色一禀,道:“谁?谁在那里?” “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啊!我不活啦!”老态龙钟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无比苍寥。 年头不好,蝗灾后,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村里的哭声,阳翟民风淳朴,许多老人家为了不连累子女,给子孙后代节约一点粮食,都撞墙死了,虽然她已练就一个较为麻木的心脏,可听到老人家的哭声,还是忍不住揪心。 她紧捏着手,垂下眼眸,快步走过。 “没找到草根,树皮也没有,我可怎么办啊……家里那么多口人……”哭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这声音太悲凉了,郭照的眼角也湿了。 上辈子她是个王后,天天吃小米、喝肉汤,这一世她是个贫苦老百姓,长这么大,连肉渣都没见过。 生活为什么这么苦啊!——日常反省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系列。 “哎呦!”老妇人呼痛,看过去,人影趴在地上,她赶紧小跑过去,轻轻把老人扶起来,老人抓着她的手腕,道:“谢谢你哟,唉!老骨头不中用了。” 郭照能猜得到老人家哭泣伤悲的原因,但既然把人扶起来了,就得礼貌性询问一下,她问道:“老人家,天已经晚了,您为何不回家呢?” “唉!”老妇人重重一叹,抬起头看她,又将视线转向她背后的菜筐,而后挥挥手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老太婆没能力啊,今天早上去了村头山,从早上忙活到天黑,一棵菜都没有找到,我不敢回家,如果我死在外面就好了,就不用让家人替我操劳后事了。”老妇人涕泪横流,猛地推开她,说道:“你走吧,我这个老太婆不拖累你!” 郭照难受得难以呼吸,她皱着眉,想到背上的菜,想起郭林氏,想起自己那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终究,她下定决心,说道:“老人家,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家拿点钱给您。”说罢,她拔腿便走,不曾想老妇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大声道:“我不要你的钱!” “没事的,您拿着,回去跟您家人好好说,他们不会怪你的。”唉!世道艰难啊,这么老一妇人,不在家中等待子孙喂养,反而要外出觅食,供养子孙,想想都是泪呀! “我,我不要钱,你,你送我回家就行了。”老妇人抽抽搭搭道,她说:“现在人人都不好过,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是年轻人,吃得多,我呢,我老了,吃得多吃得少都是要死的,唉,我也不怕死,只是,死之前,我想看看我的子孙。” “好,那我送你回去。”郭照扶着她的手腕,在她的指点下慢慢走,拐过一个又一个胡同,她被绕得昏头脑涨,心里暗暗叫道:“不好,这天那么黑,又拐了那么远,待会儿我怎么找路?” 似乎察觉到她的俱意,老妇人用枯树枝般的手拍拍她的手腕,说道:“快要到了。” 夜晚很宁静,这里鲜有人声,不时传来虫鸣声,郭照又开始浮想翩翩,虫子也能吃呀,为什么老百姓都不吃蝗虫呢?印象中,蝗虫的蛋白质还很丰富呢,不失为一道美食。 “咚咚咚。”敲门声把她拉回现实,黑秋秋的门裂开一道缝隙,老妇人叫道:“快开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一中年男子声音响起:“娘,你回来了。” “唉,今天什么都没捡到。”她转头对郭照道:“小伙子,谢谢你送我回来,你扶我走了那么久,渴了吧,我家虽然没有饭菜,但是,水也能解渴的。” “不用了,不用了!”郭照笑道:“老人家,天太黑了,我怕看不见路,就先回去了。”说完,她转身要走。 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风声在她的脑袋上刮过,后脑勺一痛,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哈哈,走,快点把她抬进去,今晚不用饿肚子啦!” 第三十四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 “快醒过来呀!郭照,你快起来!”她的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尖叫,她脑壳疼,蹙眉,她感觉自己像被包在粽子叶里,全身上下都是禁锢,动弹不得。嘴里又酸又疼,好像被塞上一团破布,又酸又臭。 “咿呀,咿呀,咿呀。”刀片摩擦在石头上发出的尖利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被这声音吓醒,她猛地睁开眼,一看,她立马吓得紧闭双眼。 这昏黑的屋内点着一盏小灯,在微弱的光照下,她看见了一大家子人,约莫八人,有老有少,中间的那个坐在板凳上,磨刀霍霍。 郭照心神大乱,默默叫道:“佘佘,你回来了就替我想办法呀!再不逃出去就要被砍啦!”当事人很后悔,现在非常后悔,生逢乱世,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多余善心是会害死人的啊,现在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 “你不是学了术法吗?自己变一道隐身符,溜出去。” “……我的水平可能没这么高。”她之前学的都是预测吉凶、看面相、驱鬼的道法,哪里晓得隐身术? “叩叩叩。”她听见剁木块的声音,很快,一男声响起:“磨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不锋利,二虎子,你到宽叔家问问有锋利的刀吗?” 脆生生的少年音响起:“好。” 很快又响起妇人的阻止声:“不行啊,万一被人家发现,那就……” “这把也不行啊!那怎么办?都不够锋利,等下砍得疼了,她叫救命怎么办?”男子的懊恼声响起。 他们是想趁我昏迷时一刀致命!想到这儿,郭照睁开双眼,努力发出声音,那一大大家子很快全部看过来,在若明若暗的屋子里,这些脸显得异常可怕。 终于,那个老奶奶出声:“别人说人肉不好吃,太腥了,不然我们就放了他吧!” 是啊是啊!我的肉不好吃,快放人!郭照心里拼命呐喊道,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是深深的挫败,没想到她能制服阴间的鬼却对付不了活生生的人。 “你个老不死的懂什么?人肉最滋补,吃上一口能饱两天,你要不吃你就滚一边去,别站在这儿,碍眼睛!”另一男人粗声粗气道。那个老奶奶缩缩身子,慢慢移向墙角,那男人见状,满意地笑笑,又道:“你们谁要吃肉的就跟我上去,想吃哪块跟我说。” 他提刀上前,黑压压的一家子人在她面前谈论。 “这个好像有点瘦啊!” “手挺白的,我想吃。” “听爷爷说,筐子里的芥菜都煮好了,就是不懂锅里的水什么时候能滚,我可不想吃带腥气的汤。” “这男人看着像个弱鸡,胸怎么那么大?” …… 靠!你看哪里呢!信不信老娘把你眼睛割下来?郭照羞愤欲死,脑袋里却浮现出一个对策,她索性闭上眼睛,呜呜呜地哭起来。 “太没用了吧,男人也哭成这样!爹,你快把她杀了,不然等下他尿裤子,整个屋子都臭了!” ! 那男人提刀,弯下腰,郭照动动不得,只是拼命哭,那中年男人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头道:“大虎,你去提一盆水过来,这小子好像在泥里滚过,太脏了!” ?! “他,他好像不是男人!”一个小女孩惊呼,跑着过去,帮她擦泪水,越擦,她的真实容貌显现得越完全,最后,一大家子人面面相觑,完全呆住。 提着水盆过来的那个青年看到她的脸,手一抖,盆子的水洒了半屋子,听到声响,中年男人转头骂道:“你是断手了?一盆水都提不好!”又斜眼看向家人,说道:“女的好,女的肉更嫩,大虎,你去看看你弟弟有没有借回刀?” “不!”青年蹬蹬蹬跑过来,一手搂住她,说道:“爹!你不能杀她,她长得那么好看,你要留她给我做媳妇。” “去你的!”中年男人一掌挥到他头上,再想下手时,中年妇人神情怯懦,却还是抓住他的手腕,说道:“孩他爹,娃儿说的没错呀,大虎十八岁了,现在找个人不容易,好点的又要彩礼钱,你看她,模样好,人看着也乖,不如就……” 因为战乱,年年都有人死掉,这一时代的平均婚龄大大降低,很多78岁的小孩子都结婚了,十八岁算得上超大龄未婚单身狗了。 闻言,青年面上一喜,扯开郭照口里的布巾,憨笑道:“媳妇儿,你就是我媳妇啦!” “大虎!你……”中年男人发怒。 青年毫无俱意,叫道:“因为你们穷,我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宽叔家的阿应比我小两岁,他都有两个孩子了!”又歪头,对着郭照道:“媳妇儿,我们今晚洞房好不好?” 噗!老娘一口盐汽水喷死你!她心里大叫‘卧槽’,面上羞涩若白莲,青年被迷得魂不附体,蹲下来,抓着她的手不放,身子不由自主地凑近,郭照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后退。 “洞什么洞?上半身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就想着下半身了?你别给我找麻烦!”中年男子口上不留情,面上却有松动。 另一中年男人不依了,他道:“大哥!主意是我出的,人是我打的,我的肚子还在叫呢!你们不吃,我吃!”说罢,提了刀上前,虎视眈眈,眼冒亮光,仿若灯下的饿狼。 他上下打量她一小会儿,抓住她的小腿一扯。 青年大叫:“别碰她!” 中年男人挥舞着不算锋利的菜刀,疯一般的往她头上砍去,青年搂住郭照躲闪。 “你这是干什么!”中年妇女大叫,她道:“大虎,快躲开!” “二叔,别动,她是我媳妇儿!”青年叫道。 “停停停!都别吵了!二弟,她不是带了芥菜回来吗?那些菜你先拿去吃!” 对峙许久,那个二弟妥协,放下屠刀,走出屋子。 ‘咕噜噜’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在叫,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久后,老妇人挪步到郭照面前,颤巍巍的手紧紧抓住郭照的手臂,愧疚道:“奶奶不是故意骗你回来,真的是饿得没办法了,我们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只靠水吊着一条命……以后你就是大虎媳妇了,要好好的过啊,就别记恨奶奶了。” 郭照点点头,青年欣喜地拉着她的手,问道:“媳妇儿,你有没有吃过东西啊。” “没呢,本来想带点菜回家,后来就到这儿了……那么晚没回去,娘和哥哥该担心我了。”郭照眨眨眼,眼泪就迸了出来,她道:“我娘眼睛不好,她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就是我的错了!” 青年好言安慰几句,慢慢帮她松开绳子,又细细问她家庭情况,末了,他问道:“你有嫁过人吗?” 第三十五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5 “没嫁过。” “那正好,你头一回嫁,我头一回娶。”青年痴笑,抓住她的手,高兴道:“咱们今晚就洞房,成就好事!” 这……也太凶残了吧!老娘还那么小,而且,这位哥,你不是三天没吃饭了吗?不想着填饱肚子反而想这档事? “哥,那怎么行呢!你跟你媳妇睡了,那我到哪儿睡?”二虎叫了。 中年妇人叹一声,道:“你来我屋里,跟我和你爹睡一处。” 是夜,屋子里,郭照刚刚打晕了大虎,见四周一片寂静,她借着月色,看清路,爬上矮墙,‘咚’她落到地面上,重重呼了一口气,也不顾体力不支,拼了命地跑走。 这些胡同黑漆漆的,像一头张开巨口的怪兽,郭照丝毫不肯松懈,两条腿像上了发条似的往回赶,这里的路太多,她绕了一圈又一圈,总好像走不出去,她今天受了太多惊吓,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已接近精疲力竭。 “我怎么会这么惨呀!佘佘,你这个书灵怎么半点忙都帮不上呢?”郭照心里直叫。 “自己学艺不精却又来怪我!你想想,你要是会点法术,还会被人绑得像头猪一样吗?”佘佘无辜道。 郭照在心中郁闷地叫道:“我已经充分利用好现有资源了!没钱买书看我就跟郭嘉借,看到什么就学什么!每天都学!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张角那运气!我又遇不到仙人!” 想到这儿,哀伤笼罩住她的心,她道:“你说说,我怎么就那么惨呢?这个时代神仙那么多,怎么就不给我碰上一个呢?从小到大,灵异事件没少见,仙人的一个屁倒是都没闻着!” “你说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么倒霉……哎!啊!”郭照被一个东西绊倒,只听得自己的手臂捶地声、蚊子的嗡嗡声,趁着夜色往后一瞧,妈耶!腐尸! 她全身发麻,不再敢回想看到的那副尸体模样,忍着呕吐的欲望,挺身爬起,飞也似的窜逃了! 啊!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衰的人啊!活着好难,我长那么大还没干过坏事,给人算命也是尽心尽力,不多收银钱,跪拜祖先时诚心诚意……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肯放过我? 她不敢哭出声,捂着嘴巴往前跑,不敢让泪水完全模糊视线,肚子在说它很空虚,双腿累得想要罢工,但她此刻的精神却十分清醒。 我不要再被别人抓走当粮食!不要再饿肚子!不要再碰见尸体! “耀辉!耀辉!”一阵很小很小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心里的大石头重重落下,捂着快要蹦出来的胸腔往回赶。 “耀辉!” 一抬眼,眼前人举着火把张望,她冲上去,抱住他,放声大哭。 “耀辉,你……” 郭照埋头在他的胸膛里,没有说话,只是哭。 “好好好,没事的,没事的。” “奉,奉孝,我,今天,差点被吃了。”郭照抽噎道,她瘪着小嘴,道:“路上,路上还有尸体。”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个小女娃似的?”郭嘉揉揉她的头,安慰道:“这不是没事嘛!你看你,活蹦乱跳的,身体简直比我还要好!” 这时,埋在他胸膛里的人儿抬起头,瞪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她道:“奉孝,我是女孩子。”她年岁小,女性特征不算明显,虽说被绑这一回显露了身体曲线,被认出是女孩子,但平时她穿男装时就是个假小子,大大咧咧的,旁人就没怀疑过她的性别。 郭嘉险些站不稳,一手提着她的后颈,把她提出怀抱,道:“你说什么?” “人家……” “奉孝,耀辉,你,你们……”忽地听到身后的惊叫声,他们俩一齐回头,一同看见郭林氏那双惊吓过度的眼睛。 “耀辉,你,你竟然是……”郭嘉手一松,她一落地便小跑过去,扶住郭林氏,道:“大娘,先别想太多,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 郭林氏喘了好几次才把心头那口气呼出来,她死死扣住郭照的手,道:“可别吓你大娘了,我这身体啊,现在受不得吓喽。” 郭照只得赔笑。 回去路上,郭照把事情原委都说出来,母子两纷纷感叹世道艰难,人心不古,郭林氏愤愤道:“枉你一片好心,那家人竟那么狠!还要吃了你!天啊!” 郭照叹道:“我看他们一大家子人,老的都要走不动路了,小的才四五岁,也是觉得可怜,听说都饿了三天,脑子晕乎乎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嗷……大娘,您的菜筐还在那儿,菜也被他们吃了。” “你没事就好了,那个破筐子管它做什么?”郭林氏拉住她的手,又道:“今天我们娘两没看到你,心里都急死了,特别是奉孝,没用过餔食就匆匆跑出来了……对了,我倒忘了,你现在一定很饿了,走,你先别归家,大娘家里还有些粮食。” “这怎么好意思呢?”话虽这样说,郭照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到他们家蹭了一顿吃的。 彼时,她揉了揉吃撑的肚子,对郭林氏、郭嘉道:“大娘,奉孝,今日多亏了你们,这份恩情,来日我做牛做马也一定要还上。” “傻孩子,何须这么客气,我们是一家人嘛!” 什么一家人?是都姓郭的意思吗? 郭嘉原在吃饼,听到这话险些把胡饼吐出来,忍了好久才把它吞下去,他也道:“耀辉……额,郭小姐,您不用客气,既然我们是邻居,理应相互照拂。” “郭小姐?感觉这么称呼怪怪的,你还是叫我耀辉吧!” 正在舀米的郭林氏动作一顿,道:“女孩子家家的,怎好叫这个名字?” 郭照羞涩一笑,道:“我年幼时,父亲称我‘女王’,可我总觉得这名字太招眼,因此给自己取了‘耀辉’的诨名。” “女王。”郭嘉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桌面,一会儿后,他展颜一笑,道:“女王,您可要好好专研术法呀,莫辜负了令尊的期盼。” 昏黄的灯光下,这一笑仿若漫天华彩,眼里蕴着无数光芒,似要把她完完全全投射进去,她的大脑被这一笑晃得空空如也,也呆呆随着他的笑而笑。 好久后,她才在心里尖叫道:“好犯规的笑啊!啊!郭嘉,你要是生在现代,我就赶你去创造营!我就当你经纪人!” “女王,女王?”是郭林氏的声音。 郭照刚晃过神,怀里就被塞了一小袋米,郭林氏道:“大娘家里还有余粮,这些你先拿回去吧,不够再过来拿。” “别别!”郭照像接了烫手山芋,迅速把米袋扔进郭嘉怀中,站起身,慌乱道:“天晚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看她急急忙忙地跑出去,郭林氏疑惑道:“为何她要如此惊慌,仿若有野兽在追捕一般。” 郭嘉暗笑,心道:“娘啊,就您那拉郎配的殷切模样,哪个小姐不会被吓跑呢?” 第三十六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6 自那日之后,郭林氏常常过来找她,旁敲侧击地问她对郭嘉的看法,她明白郭林氏的意思,可恕她难以从命呀! 拒绝的话她已说得明明白白,郭林氏仍不死心,常到她的家里、摊位询问,她便像躲猫猫一样躲着,一来二去,街坊领居都知道了,她每天上班时,总会被调侃几句:“耀辉,郭大娘想认你当儿子呢,你家不是揭不开锅了吗?索性给她当了儿子,吃好穿好,多好啊!” 狗屁!她想认我当儿子?不!你错了!她想让我生孙子! 不过,郭家在阳翟一带的确称得上富贵人家,郭林氏的隐藏身份是个地主婆,家里存粮相对较多,能天天喝得上粥……她之前没米时常到他们家借。 现在嘛,她不愿给人家当媳妇,家里没米也不好意思去借,只能束紧腰带喽! 这天,她躲开郭林氏,换了个地儿摆摊算卦,时至深秋,冷冷的风往她身上拍,她缩紧身子,东张西望。 前几年日子没这么难过,还有贫苦百姓问她算卦,今年运势太差,算命的人少了不少,过来找她算命的都是富裕人家,好几天也碰不上一个。 这年头,米贵金贱,一斗米得用几十万两银钱来换,富贵人家打赏给她的大多是些碎银,换不了多少米。 “穿的这么少,你不冷?”一高大身影替她遮住寒风。 郭照窝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她道:“冷啊!但没衣服穿啊!”这个时空她的身体素质比上一世差多了,一阵风刮来,冷得她怀疑人生,见状,郭嘉微张开手,替她挡风,说道:“别摆了,回去吧,当我媳妇,我养你。”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她抬头,对上他那双澄澈的眼,她心乱如丝,很快压下眼眸。 见她面有羞色,郭嘉眼里盈满一腔如水的笑意,道:“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有家人的帮衬,在这个吃人的时节根本活不下去。” 他微微俯身,摸摸她脸上的黄泥,说道:“更何况,你原本就是个小姐,该要娇养着,何必天天扮成男人出来摆摊糊口?” 这男人很帅,扰得她心神大乱,她压下‘扑通扑通’的胸膛,心道:“糟糕了!是心动的感觉!” 之前相处这么久,她都把他当好哥们的,这货对她也是放荡不羁,现在他一搞个深情人设,她这见色起意的颜狗就忍不住了……不行!老娘可要当个事业型女王!她委婉拒绝道:“奉孝,我想学好术法,扬名天下。” 郭嘉稍一思索,便道:“女王,你曾说曹操很快便派人来寻我,倘若不假,那我们可以一齐在曹操麾下做事,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可是我学艺不精,怕人家看不起我。” 郭嘉抓住她的手,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他的注视下,她磕磕绊绊道:“奉,奉孝,有话好好说,别,别离这么近。” 面前人面色绯红,眼神躲闪,郭嘉心知她对自己动了情,便靠她更近。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啧啧啧!”忽听到他人的议论,两人几乎同步直起身子,端正坐姿,待那人走后,郭照才道:“实不相瞒,我有意拜左慈为师,学真本事,扬名立万,匡扶天下。“ 郭嘉点点头,赞许道:“心怀大志。”他话锋一转,又问:“你要上哪儿拜他为师?” 这……要是知道她就不会在这儿摆摊了,早出发了,她丧气,鼓嘴道:“我打算先挣点盘缠,再沿路打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独自上路,且不说路途有多遥远,就是这路上的恶人你也未必能对付得了,就算你真的有幸找到左慈,那你敢肯定人家一定会收你为徒?到时候,白白累了双脚,衰了容颜,蹉跎了岁月,还一事无成,空留一双伤痕累累的脚,一副残破的身躯……” “停停停!别说了!”郭照抱头,哭唧唧道:“你就不能让我做做白日美梦嘛!非得说得这么狠!我告诉你,我不嫁你,就算不去拜师也不嫁给你!”这种铁憨憨就该孤老一生,他不配有媳妇儿! “唉,若真是如此,我也不逼你。”郭嘉似乎大受打击,松开手,叹道:“往后我娘若是再来寻你,你且说是嘉一事无成,不敢娶妻,她若说旁的话来试探你,你就说只把我当你‘阿爹’对待。” “哈哈哈!”郭照放声大笑,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大声道:“阿爹在上!请受小女一拜!”这货26岁了,若他成亲得早些,的确可能有她这么大的女儿。 郭嘉摆摆手,又道:“如今天气转凉,你也该添些衣物,女王,这是一点钱,是娘托我拿来交予你的。”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包钱币,塞进她怀里。 “不!我不收,这是你讨媳妇的钱!”郭照塞回他手上,郑重道:“无功不受禄,奉孝,承蒙你和大娘照顾,我才侥幸活到现在,我没用,报答不了你们的恩情,原本已经很惭愧,这银两却是万万不能再收了!” 郭嘉见她死活不肯收下,只得作罢,离去前仍道:“来日你若寻访仙师,就到我家寻我,我家里不缺银两。” 郭照双手合十,心里表示:“行,跟有钱人做邻居就是妙啊!” 他笑了一笑,很快离开。 郭照以为他放弃了娶亲的打算,没想到他日日来寻,关怀备至,总在呼呼的寒风中为她挡风,带来暖粥,一来二去,等她猛然惊醒自己的防线全面崩溃时,她已被郭嘉搂进怀中。 “女王,我不想再看你受苦,不想让你在寒风中谋生,不想让你遭到任何人的白眼,所以,嫁给我,我家里没有良田万顷,没有华美屋顶,没有奴婢成群,但在这乱世中,我能保你,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 彼时,她泪流成河,一抽一抽道:“不会饿肚子吗?” 郭嘉温柔一笑,摸摸她的头,道:“我以项上人头保证。” 第三十七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7 11月24日,丑时,正官贵人坐镇,月德合,宜结婚。 宽敞的庭院,喜庆的红布在风中摇曳,一对新人刚拜了天地,正要携手步入洞房,一列官兵打扮的人进屋。 “大娘,请问郭嘉公子是不是住在这里?”为首的那个问。 郭嘉感觉到掌中的小手有些冰凉,遂双手握住它,高声道:“我就是。” “郭公子,司空大人有请!” 郭照直勾勾地盯着郭嘉,大有‘你要是敢去,老娘就踹死你’的凶狠劲头,郭嘉拍拍她的手,转头向几位官兵道:“今日是吾大喜之日,几位官爷不若先留下来,喝口喜酒再商议也不迟。” 短短几句话就让官兵们面红耳赤,为首的那个腆着一张脸,抱歉道:“某并非有意相扰,司空大人爱才心切,某不敢耽误,这才连夜赶来,不曾想却惊了你的好事。” “什么时候走?”新娘子发话了。 几个官兵对视一眼,遂道:“事情紧急,还望夫人见谅,某……” “我不同意!”郭林氏站出来,见众人皆看向自己,她紧紧攥着衣角,大声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的儿子儿媳才刚成亲,你们却又让他上战场,就不怕挨遭雷劈吗?” 郭嘉下意识地抓紧郭照的手臂,郭照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芒,心知他老早就想跟好朋友荀彧一同为曹操效力,共同打天下,她低声道:“奉孝,你去吧。” 又劝郭林氏道:“安人,奉孝才华盖世,不能被埋没了。” 官兵们见她谅解,头压得更低,一小会后,为首的官兵呐呐道:“嫂子可随同前往。” 郭照看向郭林氏,又看回郭嘉,转而对那些官兵莞尔一笑,道:“晓得了,官爷们莅临寒舍,又遇上了大喜之日,无论如何都得喝上一杯喜酒再走,我郭女王也是明理之人,不会扣着夫君,你们且先喝酒,容我夫妇告别一番。”说罢,招呼各位坐下,又拉郭嘉进了房间。 婚房里,喜庆的绸布随风摇摆,新人都穿着红色衣物却不见喜庆,郭照和郭嘉面对面坐在床上,郭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郭嘉垂眼不语,好久以后才叹了一声,道:“他们怎好挑在这时候?” 郭照苦笑道:“往日你若说我学艺不精,我是会打你的,不过,今日的确是我错算了,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今日召你过去。” “你不走么?”郭嘉搂住她。 她依着他的胸口,闷闷道:“世道太乱,我不放心安人一个人在家。” “我也不放心你。”郭嘉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你们一老一少待在家中,家里没个男人,届时若发生了什么意外,嘉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郭照眼眶微湿,委屈道:“那你别走好了。” 郭嘉低头,她却又抬头吻他,边吻边道:“还说要保护我,不让我受苦,如今成亲了,拜堂了,却又来负我!郭嘉!你这混蛋!” 他回吻她的泪水,愧疚道:“是嘉不好,不若我们今日写了和离书……” “想都别想!你是我的!”郭照一把把他压在身下,扯开他的衣服,野蛮道:“不论如何,今日在走之前,你得把洞房之夜赔给我!” …… 半晌之后,郭嘉温柔地给她盖好被子,起来穿了衣服,摸摸她的脸颊,道:“在那边安定之后,嘉很快派人来接你们过去。”女人双目紧闭,俨然已经熟睡。 郭嘉又亲亲她的额头,道:“我负了你,来日,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绝不还手。”说罢,起身离开。 被子的重量一轻,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郭照终于忍不住低声呜咽。 “郭嘉,你这骗子!来日老娘得把你头砍下来当球踢!” 门外,郭嘉抬眼,隐去眼里的泪水,快步走到堂前。 这时,两人充满了对世事难料的意外,可他们又哪里知道?难料的何止是这次离别?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郭嘉跟着他们走了,留下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家里空寂寥落,厅堂里的红布仿佛是一场笑话,他刚走了几天,却像走了几年。 成亲以后,郭照不再出去摆给人算命,她安心跟郭林氏学了管家的法子,常常打理田地,学学纺织,不过,她到底没有放弃梦想,她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跟老公一齐到曹操麾下尽力,因而更加善于利用郭嘉的藏书,时不时到书斋淘淘书。 一晃,一年过去,日子越来越艰难,年年蝗灾,路上白骨不覆,地里荒芜,寸草不生,婆媳两的日子越发艰难,变卖了土地,可仍难以饱腹。 郭照白天随着众人一起到山里找点吃的,天黑之前又匆匆赶回家照顾婆婆,可郭林氏越发消瘦,她有心无力,只能暗暗祈祷:“郭嘉啊,快想想你家老母和老婆啊,她们要饿死啦!” 可没等饿死,婆媳两却差点被村人给吓死,村子里人吃人的现象愈发严重,刚开始还是只吃死人的,后来渐渐发展到吃老人、吃婴孩…… 听闻这个消息,郭林氏心一禀,马上变卖全部土地,换成银钱,让郭照出去寻夫,郭照死活不愿,她以死相逼,拿着剪刀痛哭道:“女王,我已经没几天好活了,实在不想拖累你,你还是去找奉孝吧!别被我给拖累了!村里,村里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到时,要是,要是……” “天下都是这样!我能跑到哪里去呢?”郭照大哭道,她强忍伤痛,说道:“安人,现在我们还能有个安身之所,撑一撑还能活下去,真走出了家门,横死野外也没人收尸了!” 郭林氏手一抖,捶地大哭道:“老天爷啊!你要杀就杀了我吧,不要让我孝顺的儿媳妇跟着受苦了!” 郭照搂住她,哭着安慰道:“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可真的会好吗?不见得。 郭照已多次见到在自家门口晃荡的人,他们身形消瘦,眼神诡异,兴许再过不久,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口粮了。 第三十八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8 建元三年(199年),郭林氏逝世,郭照生怕村人连新鲜尸体都不放过,偷偷在夜间发葬婆婆,又拿了郭嘉的重要物品和全部财物,锁上家门,连夜出逃,她不想被吃掉,她要去曹操军中寻人。 沿途上,她打听到曹操在并州,便一路往西北方走去。 路上,像她一样的难民数以万计,她用黑灰涂了脸蛋,穿着破破烂烂的男人衣服,混迹在人群中,不过,她很快引起周围难民的注意,因为她不讨饭,不求施舍,还紧紧护着一个包裹。 郭照察觉到他人的恶意,为了保护老公留下的这点东西,选择离开大部队,另辟蹊径,她翻山越岭,一路往北走,冬天,大雪深数尺,她的鞋底硬邦邦的,冷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天灵盖,寒风呼呼地刮到脸上。 她在心底哀叹:“生在战乱时代,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平常人。” 是狼人,是人精。 “郭照,你为什么不往城里走?再怎么苦都有个破庙藏身呀,走在荒郊野岭上,死了都没人懂。” 郭照张开手臂,迎着寒风笑道:“这里多好!徜徉在天地间,不用到城里看那累累白骨,畅快!自在!”刚说完话,冷风又缠上她的脖颈,她忙缩了缩,苦叫道:“这日子真苦,活着干吗?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没吐槽多久。 ‘轰隆隆’ ‘轰隆隆’ 铺天盖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雪崩!快跑!”佘佘尖叫。 郭照一转身,冷彻骨髓的凉意袭来,她很快麻木,失去知觉。 再度醒来时,她浑身暖洋洋的,她在意识里问道:“我又重新投胎了?现在是在妈妈的肚子里吗?” “非也,非也,郭照,你要发迹了,你知道吗?” 郭照不愿动弹,感受着太阳的暖意,惬意道:“肚子不饿了,身子不冷了,这不是在天堂是什么?” “昆仑山,你想不到吧!你来到天帝管辖的都城啦!” “说什么骚话?有个……真的?”郭照一个翻身起来,只见满眼都是巨大的花岗岩石,庄严巍峨,往后一转,只见渊潭,她捡起一块石头扔去,没听见回声。 “小心点儿!这个渊潭深三百仞呢!”佘佘惊叹,她嘀咕道:“原以为《山海经》的东西都是编撰出来的,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够见得着!” 郭照往岩石上爬,边攀岩边问道:“我记得《山海经》有不少珍奇异兽,既然来到这个地方,我就不能空手而归吧!你跟我说说,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大鸟?我抓来烤着吃。” 爬上一个小平台,环顾四周,眼前有一座高山,高山的岩壁条纹显现出人的面孔,高山的西面树木高大,郁郁葱葱,东面空荡荡的,一棵草也没有,她往前走。 “别乱跑啊!那是不是岩石,它是开明神兽,它长着九个脑袋,你还不够它一口吞的!”郭照撇撇嘴,往西边走去,佘佘又惊讶大叫道:“别往西边走!开明神兽的西边有凤凰和鸾鸟,它们都和蛇住在一起,平时各自身上缠绕着好几条大蛇,它们都很暴躁,会咬死你的!” 郭照扶额,道:“那你说说,我到这儿来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打不过人家,还不是要被吃掉吗?” “别,别急,我先想想……对了,你从东边走,小声点儿,不要发出一点动静。” 她依言,朝着东面走,攀过一个又一个大石块,行至半路。 “蹲下!一点点移过去,不要惊动树上的人。”佘佘叫。 郭照往前一看,约莫五十米远处当真有一棵无比高大的树木,粗壮的枝干上趴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瞧,那个人体壮巍峨,有如泰山,头上竟长着三颗脑袋,她蹲下,默道:“吓死我了!” “这一棵树叫做服常树,那个人在看附近的琅玕树,琅玕树上结的果实都是珠玉,那个人一直在静静地伺察着,如果有人敢把树上的珠宝拿走,那个人就会用木叉插死他!” “那我不去了。” “就这点挫折都受不了,那你谈什么境遇呢?当年人家张角进山时可遭受了不少磨难,哪儿像你?来到仙山,遍地是宝却不敢伸手去拿。” 郭照翻了个大白眼,慢慢挪动,一边在心底说道:“那你得先告诉我这里有什么东西呀!你得像毛驴拉车一样,在我面前挂一串玉米,我才有动力啊!” “开明神兽的北面是一片密林,那儿遍地是宝贝,你去了就懂了。”佘佘仍不愿告知。 又行一段路,终于摆脱服常树那个怪人的监控,她呼了口气,刚要再度询问北面密林的状况,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头一回来到这儿,她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惊叹个不停,眼前的树仿佛自带滤镜,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不同的树上挂着不同的宝贝,有的长满珍珠,璀璨华丽,有的长满五彩美玉,熠熠闪光,有的挂着红色玉石,华贵无比。 “你小心地走过去,不要惊动视肉怪兽和三足乌,他们是丛林的守卫。” “知道了。”郭照走进林子里抬头,一只巨大的怪鸟盯着她,它有木盆一般大的双眼,喙又弯又老又锋利,全身上下的羽毛都是火红色的,异常华丽耀眼,令她惊叹的不是鸟的体型和样貌,而是那只鸟的胸膛上带着的盾牌。 佘佘道:“这是凤凰,你别理它,直接走进林子里。”她一边给郭照引路,一边充当兼职导游:“长着珍珠的树就是珠树,你面前这棵挂着五彩翠玉的是文玉树,红宝石的是玕琪树,哦,对了,现在立在你面前的是不死树。” 郭照眼一亮,兴奋道:“我吃了它以后可以长生不老吗?” “可以啊,你只要剥下一块树皮,或者吃一片叶子就能够永远存活,就能长生不死。” 郭照刚伸出手,佘佘就补充道:“不过,你真的想永远在这个时空停留吗?” 郭照叹了一声,收回手,说道:“不留……你别说了,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要让我找什么东西吧!” “那行!你是不是觉得脑子不灵活呢?你在这世间是不是有诸多疑惑呢?当你冥思苦想仍不得其解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呢?当……” “打住!说重点!” “重点就在你左边的这棵曼兑树,你不是想学习术法吗?吃了它!” “忒!你莫不是想害老娘,这分明就是颗变异仙人掌!” 第三十九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9 这棵树有十几米高,浑身长满尖刺,尖刺就像毒蛇的牙,又长又锋利,看一眼便让人畏惧三分,这分明是仙人掌的加强版。 “圣木曼兑也被叫做挺木牙交,何为挺木牙交呢?就是说,这棵树很挺拔,而且长满了像牙齿一样锋利的尖刺。”佘佘科普,又道:“服食这棵树可以使人圣明智慧,你会懂得上天入地,会拥有七十二变,无所不知,无所不会,天下的事情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听着让人非常心动,不过面前摆了一个难题,她道:“请问,我是要清炒还是要生吞呢?清炒不太可能,毕竟这里没火,生吞又怕卡喉咙。”她到树前,试着摸摸它的刺,拉一拉,说道:“它的刺太老了,应该不好吃。” 佘佘也在思索,一小会儿后,她道:“不如你再进林子里面瞧瞧?我记得少陉山有一种菵草,也能明智,它结出来的果子像葡萄一样好吃,既然在同一个世界,物种应该差不多,你进去瞧瞧,兴许有呢?” “算了,别舍近求远了,不就是老了点嘛,勉强勉强还是能吃点的。”她宁愿卡脖子也不要再走下去了! …… 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郭照在仙山才不过一时半伙,人间已经过去几年。 这一段时间,世上诸事又变了许多。 郭嘉随着曹操征战四方,日子艰苦,因知家里仍有余粮,不舍得母亲、夫人跟着受苦,所以没有让她们跟着颠簸。 后来,日子越发艰难,军营里又有人偷偷吃人肉干(194年时,程昱哄曹操吃过一回,后来明面上被禁止了),可想而知,普通百姓的生活究竟有多么艰苦! 曹操器重郭嘉,把他封为军师祭酒,又想把小女儿曹廷嫁给他,郭嘉当然拒绝,综合考虑后,他派人到阳翟去接母亲、夫人,在易州一等又是数月,当他兴冲冲地备好饭菜准备迎接她们时,迎来的却是不幸的消息。 “某到阳翟时,路上白骨皑皑,百姓易子而食,哀嚎遍野,死伤众多,流民甚众。” “大门已锁,翻墙进屋,屋里落了厚厚的灰,显然已很久不曾有人居住,之后,某四处去寻,却不想,在后山……” 郭嘉揪心,简直要落下泪来,他沉声问道:“怎么了?” “请祭酒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令堂在天之灵,一定不忍见你如此伤悲!” 郭嘉大呼几口气才平复下来,问道:“夫人呢?” “某已问遍村民,令堂发丧之后,嫂夫人不知所踪。” 西击乌恒时,他因为水土不服,身体已经染病,虽然曹操让他留在易州养病,并时时用好药养着,原本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一听这些噩耗,大受打击,再度晕过去了。 此时,‘不知所踪’的郭照已经顺利出山,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圣木曼兑吃掉,佘佘所言不假,吃掉它后,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在飞速增长呢,之前许多一知半解的术法现在在她面前只是小菜一碟了,现在她就是个‘智囊团’,不靠佘佘百度也懂得很多啦! 飞出仙山,她踏上荒原,迟疑道:“这一年也是蝗灾吗?”她掐指算了算,化作一缕清风,离开原地。 《山海经》有记载:兽焉,其状如兔而鸟啄,鸱目蛇尾,见人则眠,名曰犰狳,其名自訆,见则螽蝗为败。 书里的意思是: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一般的兔子却是鸟的嘴,鹞鹰的眼睛和蛇的尾巴,一看见人就躺下装死,名称是犰狳,发出的叫声便是它自身名称的读音,一出现就会有螽斯蝗虫出现而为害庄稼。 夜晚,万籁俱静,在一片荒原上,一只犰狳缩成球形,把头埋进盔甲里。 “哎!别装死呀!走!跟我回到你该待的地方!”郭照叫道。 犰狳一动不动,像一只披甲的小猪,郭照心思百转,想碰又不敢碰,她心道:“这只犰狳还是只上古神兽呢,不能用强,再说,它带有麻风杆菌呢,可不能乱碰。” 怎么把它带回余峨山呢? 郭照陷入沉思,再低头一看,脚下只留有一个大洞,犰狳缩在洞口,用尾部的盾甲紧紧堵着洞口,郭照马上化作一个土球,像打地鼠一样敲它。 它没被敲晕,快速扒通洞,晃着几条小短腿在荒原上狂奔,郭照边飞边笑道:“小家伙,跟姐姐回去吧!余峨山多好呀,还有枸杞吃呢!” “笨蛋,老子喜欢吃肉!”犰狳叫道,他边跑边道:“待在山里没吃的,我只能自己跑出来寻东西吃啦!” 郭照变成一只老鹰,扬着爪子向他抓去,他翻了几个身,哀叫道:“你干嘛抓我呀,现在我没吃饱,等我吃够蝗虫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的。” 郭照往他背上抓去,但他的盔甲太硬,反咯得她手疼,她迅速变出一张网,把他兜走,他又啃又咬,郭照飞高,道:“别做傻事,待会儿掉下去可就成肉泥了!” 犰狳不听,依然奋力啃咬,很快,郭照爪子下的重量一轻,它掉下去了,郭照看向下方,下面是一条长河,小黑点直线下降。 她翻了个白眼,飞下去。 很快,她在河边发现了它,它吸了几口气后,潜入水底,见状,郭照在河对岸布下天罗地网。 夜晚,这里静悄悄的,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 忽地,水面漾起一圈波纹,是游水的声音,很快,一只湿漉漉的小身影爬上岸,它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时,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它,被砸晕了。 提着‘披甲猪’,郭照眉开眼笑,飞往余峨山的路上,她经过番条山、姑儿山、独山……在夜空下,玉石闪闪发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真美啊! 她笑道:“来日,等我找到郭嘉,我一定要带他去吃曼兑,让他学会仙人术法,然后,我们夫妻两一起玩遍仙境。” “不做忧国忧民的贤人吗?”佘佘问。 “也做,不过,我想通了,我不想刻意做善事,能帮就帮好了,历史自然有它的轨迹,我不强求改变。”她低头,摇摇犰狳,笑道:“就像现在这样,偶尔抓些做坏事的小坏蛋,既有趣又帮得了别人,这就行了。” “这一世,我要与奉孝好好地过,去感受世间万种美好!” 第四十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0 207年,早春,天气仍然十分寒冷,郭照有了护身的法术,不再畏惧严寒,她学着仙人在天地间徜徉,幻想着她与郭嘉的相聚时刻。 可她却不知,郭嘉的性命危在旦夕。 那时,郭嘉跟随着曹操一起,到沙漠中平定袁熙、袁尚等败将,沙漠气候条件恶劣,长途跋涉之下,郭嘉一病不起,听闻母亲去世、夫人不知所踪,心急之下病情加重,已经没几日好活。 他日日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身子困乏,总有个声音牵绊住他,似乎有人在叫他,白茫茫的原野上,女子如同雪中精灵,她一袭白色长袍,远远地看着他笑。 “奉孝,你怎么都不来找我?”女子站在几米远处含泪看他,她说:“你这个大猪蹄子,说好了要来接我的,大骗子!再也不理你了!” “女王!”郭嘉冲上去,她却徒然消失在原地。 “女王!女王!你在哪儿?”郭嘉四处寻找,却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空空如也。 “女王!”他猛然惊醒,醒来时发现自己扣住床榻的手已经有了血迹。 “女王,对不住,终是我负了你。”心惊之下,头再度隐隐作痛。 她是否已不在人世?她在唤我过去陪她? “来人!”他喊。 “祭酒。” “替某备纸。”郭嘉强撑着病体站起。 桌前,他身形消瘦,病弱得几乎握不住笔,却仍颤抖着手写下: 今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孙策久畏袁氏吞并,二袁往投必疑。若以兵击之,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若缓之,公孙康、袁氏必自相图,其势然也。 他收好纸,郑重地交给部下,说道:“丞相若从书中所言,辽东事定矣。” 顿了好一会儿,他又道:“昔年,某与拙荆郭女王失散,现天下大乱,若她仍在人世,还望诸位看在往日的情分下多加照拂。”其实,他心里已经认定她不在人世,但又存着那万分之一的期望。 嘱托完后事之后,他坐回床上,静静等死。 士为知己者死,丞相待他恩眷有加,他很高兴能在曹操麾下为他尽力。 此生唯负一人。 那一日,他说:“我不想再看你受苦,不想让你在寒风中谋生,不想让你遭到任何人的白眼,所以,嫁给我,我家里没有良田万顷,没有华美屋顶,没有奴婢成群,但在这乱世中,我能保你,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 好言好语,将她骗进家门。 临别之时,明知道大业难成,与丞相征战天下,凡事难预料,他很可能遭遇不测,却仍占了她的身子。 这几年,他为大业殚精竭虑,只在夜深人静时偶尔想起家中的母亲、妻子。 想起那日她的气话,他扬唇,道:“我就是个大骗子,女王,若能在阴间相聚,那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把我的头砍下来踢也都好。” …… 郭嘉死,他孤零零地死去了,他的灵柩停放在公廨,身边没有他最敬重的主公,也没有他最爱的夫人。 却说郭照在天边游玩,忽感心惊肉跳,掐指一算,险些跌下云层,她飞快地往易州飞去。 郭嘉!你这祸害!我告诉你,你别背着我偷偷死掉,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不原谅自己。 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才短短几天,我就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老娘告诉你,你要是死,老娘把你魂魄抓回去,她急急忙忙飞过去。 人死不久,只要肉身不腐,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她拼命安慰自己,压下乱跳的心。 她停在地面,公廨大堂放着一个棺材,不见白幡,不闻人哭。 她脚一软,膝盖直直砸到地面。 “郭嘉!你倒好,一个人孤零零地跑过来,老娘老婆都不要了!现在你死了,都臭了,他们还没发丧。”她又哭又笑。 “我告诉你,你,你活该……” 泪眼朦胧之际,忽见金光从灵柩飞出,她迅速施法追上,那道金光在天边停下,渐渐变化成郭嘉的身躯。 他的眼里有深情,有温柔,有心疼,郭照停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女王,莫哭。”他走过来,想拥住她,她一手挥开他,叫道:“别碰我!” “生死由天,莫要再伤怀了。” “由什么天?这贼老天又何曾放过我!安人死了,你也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她的身子颤抖不已,哭道:“学这法术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她扬手,竟要给自己一击,郭嘉急忙拉住她的手,搂住她。 郭照极力推开他,叫道:“别碰我!你死了就滚远点!最好不要再看我,不要再理我,你走……” 他紧紧拥着她,柔声道:“看见你仍在人世,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就剩我一人,什么都没有了……”感受着还存留的一点温度,她冷笑,眼泪却不断滑落,她道:“我该开心,你死了,我就再找一个,我找一个比你更帅更好的,天天在你坟前跳舞,气死你。” “女王,莫说气话,好久不见了,让我看看你。”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还是一样爱哭鼻子。” 他点点她的鼻尖,笑道:“像只小兔子。” 郭照抬眼,对上他眼底的情意,她又泪水直淌,哽咽道:“为什么你的尸体烂得这么快,我想复活你都不能。” “我也不知。”郭嘉道:“生死有命,这是命定的吧。” “去他的命中注定!”她靠在他的胸膛,好久才平复心情,低声道:“去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费脑,不要再挂念我。” “女王,嘉有一个不情之请。” 看懂他眼里深深的抱歉,她勾唇,睫毛又挂上了几颗泪珠,她笑道:“郭嘉,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丞相待我有知遇之恩,十一年来,他……”没说完,郭照便捂住他的嘴,艰难道:“答应你就是了。” 或许从他立下誓言那日开始,她就万劫不复了。 第四十一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1 星空,漫天星星像是点缀在黑幕中的珠宝,郭照、郭嘉二人携手并立。 郭照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笑吟吟的,时不时抱抱郭嘉,跟他撒个娇。 “原本我还想带你去游览仙山呢,仙人住所里宝物最多,漫山遍野都是珠宝翠玉,还有一些珍奇异兽,许多是上古的神兽,还有天帝、西王母、昊天……《山海经》里记载的所有东西都能找得到呢!” 郭嘉抬眸,眼有深意,又再度垂下眼眸,漾出温柔的笑容,说道:“《淮南子·天文训》曾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不知是否为真?” “是真的。” “嘉生前不得一见,一直引以为憾,不知荆人能否做个向导官?”郭嘉轻笑。 郭照俏皮一笑,扬声道:“遵命!” 带着他,飞越名山大川,飞了上万里,终于来到不周山,一人一鬼一齐落到地面上,郭照问道:“你能夜间视物吗?”他点点头。 他们手牵着手一同游览,走了不久,郭嘉在黄河源头停下,郭照抬头一看,这棵树上结满了粉色的大果子,很像现代的桃子,叶子却很像枣树叶,她苍凉一笑。 郭嘉轻吻她的发丝,道:“《山海经》有言:源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 他轻轻一跃,就将两个果子拿在手中,将其中一个递给她,笑道:“吃了它,就不会再有忧愁烦恼了。” “相当于忘情水?郭嘉,你好狠的心。”郭照笑盈盈地看着她,接过果子,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真以为我所有的忧愁都是因为你?” 他不说话,只温柔地微笑着。 “之前总听旁人说,先爱上的那个就输了,那一日,你不过是三言两语,却骗了我一生,好吧,谁叫我爱上你了。”她转身,泪刷刷掉下,郭嘉从她身后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只是不愿见你伤感。” 她哭着不说话,许久,她粲然一笑,道:“如你所愿。” 她发狠似的咬着那果子,郭嘉默默看她吃完,她的神情从悲伤渐渐变得茫然和淡定,他松开双手,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刚要隐去,她却拉住他的衣袖,疑惑道:“小哥哥,你是谁?” 郭嘉笑了笑,道:“你的家在邺城,快回去吧!” “邺城?好像是曹操的地盘。” 他肯定地点点头,道:“适逢乱世,某原是丞相大人的军师祭酒,无奈染病身亡,大人唯才是举,不知仙姑可有意愿助丞相平定天下,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女子嘟囔道:“我倒不喜这些打打杀杀的,还不如喝酒来得实在!”她变幻出两罐酒,把一罐扔到他身上,又兀自拉他到天上,等他在云层坐定之后,她才道:“好久没喝酒了,你陪我喝醉,我就答应你,怎样?” 郭嘉宠溺地看着她,柔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罐暖酒下肚,她比手画脚,大笑道:“畅快!真是畅快!昆仑山的玉酿果然是上等仙品!” 郭嘉亦爽朗大笑,他道:“仙姑还去过什么地方?” “且听我一一道来。”郭照从天上讲到地下,从南山讲到大荒西,她笑着比划道:“那个崇吾山有一种叫蛮蛮的野鸭子,跑得比地上的鸭子还慢,还总摔,哈哈,你知道吗?它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要两只鸭子合起来才能飞!哈哈哈!笑死我了!” “仙姑醉了。”郭嘉细细为她梳理额前发丝,温声道:“如今时节太乱,仙姑一人在外,更要多加注意安全,人心险恶,万事不可太轻信于人。” 郭照歪头一笑,道:“那也不要相信你吗?” 郭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道:“我是好人,能相信。” 她巧笑嫣然,扬声道:“好!我只相信你!”此时,她的脸上一漾了一圈又一圈的红晕,双眼迷离,很显然是醉了。 见她又要灌酒,他忙止住她,道:“喝酒太多伤身体。”这话还是他尚在人间时她提的,如今倒还给她了。 “人家好久没喝了嘛!”她瞪他一眼,气呼呼道:“你不喝也别阻碍我嘛!” 郭嘉只得陪着她喝,没多久,两人一同醉倒,仰卧在云层间,满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真美,可惜在死后才能与你共赏。” “小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郭嘉应答,一软软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笑道:“小哥哥,你今后要去干嘛?” “这一生已经结束了,前几日黑白无常就来渡引我了,我藏了好久才躲了过去,现在,我不再躲了,索性下阴间投胎去吧!” 郭照蹙眉,气鼓鼓道:“他们要是抓你,你就告诉我!我打他们!” “呵呵,阴阳有别,我总归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走了。” 郭照趁他不注意,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哈哈大笑道:“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要是不吃你一点豆腐,那就枉活在世间啦!”说罢,一个闪身离开此处,郭嘉似乎还能听见她的笑声。 他低低地笑着,下阴间去了。 “傻瓜。”他离开后,郭照现身在云里,她咧着嘴道:“傻瓜,忘记忧愁烦恼又不会忘了你,连这都不懂,还偏偏要哄我吃下果子。”她笑着笑着,放任自己从云端飘落下去。 此生未老心已死。 她的泪水飘落到易州、冀州下,许久不曾遇到天降甘霖的百姓们大声欢叫,可等许多人拿盆来接,却发现雨水都是咸的。 冀州邺城,东角楼。 一滴雨水砸落到青年男子的嘴角上,他舔了舔,皱眉,嘟囔道:“邺城的盐这么贵,难道老天开眼,降下盐水了?” “子建!”一年轻男子在叫他,他一转头,道:“大哥。” “爹和公达在南方发现一道金光,许是有宝物藏在地下,我们……” 没等他说完,曹植拉住他,兴匆匆道:“还等什么?快些去吧!晚了兴许就见不到了!” 第四十二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2 却说降落地面后,好像寻到一容身之所,她静静躺在里面,忽听一阵阵嘈杂声,醉后,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精神。 “这是什么征兆呢?”中年男子的询问声。 “昔日舜的母亲梦见玉雀跳入怀中而生了舜。今天主公得到这个铜雀,是吉祥的征兆啊!”另一男声回答。 “哎!铜雀在发光!真的!” 郭照揉着脑袋,睁开双眼,忽听许多惊叫声,她嘟囔道:“莫吵!” “啊!” “天啊!” “嗷!你怎么在这儿呢?铜雀呢?嗷!我明白了,你就是那雀仙!”青年的声音。 郭照看去,只见面前站着好几个男人,最前方那两人约莫50岁,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15岁左右,一个20岁左右,其他的都是小兵装扮。 “仙姑,不知您造访此处,招待不周处,还请见谅。”为首那人自带威严,身量不高却十分威武霸气。 郭照疑惑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可是丞相大人?”天黑之下,众人只见女子身上透着亮光,无不啧啧称奇。 “正是。” 郭照微微行了一礼,道:“民女并非雀仙,民女乃奉孝的孀妻郭女王,受他嘱托,前来为主公效命。” 原先见她浑身金光闪闪,貌美异常,以为她是谪仙,一听原来是郭嘉的遗孀,曹操莫名伤感之余,又道:“你有什么术法呢?怎么能够到了这种境地?” “民女于昆仑仙山中服食圣木曼兑,通晓古今内外,能腾云驾雾,亦能藏形变身,救命治人。” 曹操听完,十分欣喜,荀攸走出来,道:“郭夫人大义,奉孝在易州养病时,曾多次派人去寻夫人,奉孝在天有灵,知您安在,也可以安歇了。” 闻言,郭照移开视线,强忍悲痛,哽咽道:“军师放心,民女不才,但愿为大业肝脑涂地。”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说出这种话实在让人出戏,曹操的卞夫人生下的第三子曹植不忍直视美人落泪,便拿了手帕替她擦泪,她接过手帕,侧过头流泪。 曹操、曹丕父子一时间心情也是百味陈杂。 曹操有个广为人知的喜好,他喜欢收集、宠爱寡妇,妻妾里绝大部分都是寡妇或别人的妻子。曹丕好巧不巧完美继承他爹的优良传统,房里也收了几个貌美寡妇、手下败将的妻子,原先见郭照美丽如仙、本领高强,早有几分心神荡漾,如今见曹植才刚束发便对郭照体贴多情,一时间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郭姐姐有安身之处吗?不若随我们回到府里吧!正好,嫂子与你年纪相当,你也不会太寂寞悲伤。”曹植道。 曹操亦邀请她到家中长住,她道:“民女云游四海,以四海为家,不忍叨扰丞相。”她转开话题,提起那已被众人忽略的铜雀,她道:“我并非雀仙,铜雀却是神物,它的确是吉祥的征兆。” 曹操显得十分兴奋,立即命人在漳河建造铜雀台来庆祝,曹植又进言:“若要建立铜雀台,一定要立三座;中间高者,名为铜雀;左边一座,名为玉龙;右边一座,名为金凤。更作两条飞桥,横空而上,这样才壮观!” “吾儿说得非常对,他日铜雀台建成了,足够让我娱乐到老了。”曹操道。 郭照:…… 见完boss后,郭照想要隐身离去,曹植先一步叫住她,道:“郭姐姐,我想跟你学术法。” 他是?看清她眼底的疑惑,他自报家门:“我乃父亲的第三子,字子建。” 见他连一声‘郭夫人’、‘嫂夫人’都不肯说,曹丕心底已有猜测,原想好言劝告他,一转眼,看见郭照微红的眼角,心扑通扑通的,他方寸大乱,恭敬道:“郭夫人,祭酒为大业操劳而亡,我们又如何忍心让您流落在外呢?府里还有许多空置的庭院,还望您不要再推辞了。” 郭照半推半就应下了。 几天后,曹操留下曹丕、曹植在邺城建铜雀台,带着军队、郭照班师回到许都。 之后,曹操追封郭嘉为贞侯,把他的遗孀安顿进棠香阁,并派了几个丫鬟婆子来照顾她,最机灵的婢女名叫芊琉,郭照用起来得心应手。 曹操妻妾众多,不过,在许都丞相府的就只有卞夫人和如夫人、环夫人,卞夫人深明大义、温良贤惠,如夫人灵动聪慧、情商极高,环夫人颇受曹操宠爱,除了这些长辈外,还有曹丕的发妻甄宓。 提起甄宓,郭照便从回忆中挖出了这位名满天下的美人,印象中,甄宓孝顺恭良,待人接物极其妥帖,同时还有这个乱世最缺的圣母心。 在郭女王的上一世中,甄宓从铜鞮侯手中救出郭照,细心待她,把她当作亲生妹妹对待,她虽为婢女却一直享受小姐待遇,后来,郭女王爬上曹丕的床,被抬为小妾,她仍好心对待,只是,她的好心并没有让郭女王这条美女蛇收手,郭女王在曹丕面前吹耳旁风,让曹丕误以为长子曹叡不是自己的种,利用曹丕多疑的性子,使他赐死甄宓,一举翻身成皇后。 不过,善恶到头终有报,曹叡即位后,知道自己的母亲甄宓是被郭女王吹耳旁风害死的,便不顾郭女王待如亲子的情分,日日责骂,逼杀了她,在她死后,还让尸体被发覆面,用糠塞口,完全仿照母亲甄宓死后的惨状。 想起这些事,郭照只有唏嘘。 其实,郭女王就算不吹耳旁风,甄宓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有一种说法‘曹氏好卑女’,东汉的外戚专权带给曹操、曹丕父子许多教训,所以,后妃都是富贵之家而没有地位高的,甄宓的父亲是上蔡令,家大业大,根基深厚,所以,为了保证皇权,曹丕很难容得下甄宓,就算郭女王不耍阴谋诡计,甄宓很大概率也难逃一死。 …… 前事不堪回首,郭照已经选择嫁给郭嘉,她与甄宓已没有利益牵扯,自然不会去害她,其余的‘闲杂人等’,她也不想搭理。 她现在所图谋的事情很小很小,她只想帮亡夫治好曹操的头风痛,之后云游归去。 第四十三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3 在当时,邺城、许都等经济发达的地方有一种特殊职业,他们在民间拥有大批‘粉丝’,广受追捧,被称为术士、方士,他们推崇养生保健,曹操的身边就养着一大批。 在丞相府邸里,常常能看见穿着奇装异服的方士们,有擅长辟谷的俭喜,会气功的甘始、医术高明的华佗……其他的大多数都是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待在许都的日子是生动而有趣的,婢女芊琉绘声绘色地跟她描绘那些好笑的传言。 “俭喜特别喜欢吃茯苓,当时覃议郎也学辟谷,结果差点丧命。” “左慈擅长房中术,连公公都找过来了。” “甘始来时,常教我们运气功,之后,全县的人都学他像鸱鸟一样看东西,像狼一样扭脖子。” …… 郭照忍俊不禁,而后,她想起千古留名的华佗,止住笑容,问道:“华佗神医常过来吗?” “不常来。”芊琉道,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嘟囔道:“华神医还靠得住一点,哪像其他术士?居然让丞相饮鸠酒,那不是要人命嘛!” 闻言,郭照一惊,追问:“饮鸠酒?还有呢?他们还教丞相其他的法子吗?” “他们让丞相饮鸠酒,并服用野葛根,也有其他的……”话没说完,就见郭照起身离开,她匆忙问道:“小姐,你去哪儿?” “正堂,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胆敢谋害主公!” 到正堂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替曹操诊脉,曹操微微阖目,郭照立在一旁不说话。 一会儿后,老人收回手,说道:“丞相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风涎(疑为肿瘤)不能出,即使服了汤药也是枉顾,不能治疗。某有一个法子:先饮麻肺汤,然后用锋利的斧头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曹操大怒,说道:“你要杀了我吗?” 老人面不改色,说道:“丞相曾经听说过关公中毒箭,伤了右臂,某替他刮骨疗毒,关公没有一点惧色;现在大王是小病,为何要有诸多疑虑呢?” 郭照在心中思衬,这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华佗了,又见曹操面色发黑,似有雷霆之怒,郭照忙向曹操行礼,而后向华佗道:“神医此言差矣,对症下药方有疗效,若病因没有找准,下再烈的猛药也是白搭。” “老夫一生治病救人,从未出错,你这小女娃拜师何处?怎敢轻易前来质疑?” “民女郭女王,尚未拜师,自学成才。” 华佗在民间也听说过郭女王的名声,听说她跟左慈一样,都精通术法,可遨游天地,呼风唤雨,因而道:“不知仙姑有何高见?” 郭照不答,却转向曹操,问道:“主公,不知您可否仔细想想,您这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曹操回忆,不久道:“似乎从濮阳大战之后,头便开始发痛。” “那一日,吕奉先的戟在我头盔上挥了一下,当时,我急着离开,一时不觉得痛苦,回来三五日后才开始发作。” 这应该是重物敲击头部而使脑内留有淤血,淤血阻碍脑部供血,所以引起头痛,郭照暗衬,因而说道:“民女有别的法子,不用开颅取风涎,只需针灸半月,再每日服用红花酒即可,不出一年,头痛之症即可痊愈。” 华佗不敢置信,郭照便变幻出纸笔,在纸上刷刷刷地写出药方,之后拿给曹操和华佗瞧。 纸张上写着:红花15克,川芎、川牛膝各10克,黄酒500克,将药置于罐中,倒入黄酒,密封浸泡七至十日即可。 看完后,华佗垂头不语,郭照对曹操道:“不知是何人让主公服用野葛,饮用鸠酒?” 曹操道:“郗人俭喜。” 郭照遂道:“野葛属性寒凉,与鸠酒一同服用,无异于毒药。” 曹操登时勃然大怒,道:“俭喜一定与吉平有交情,想要趁机害我!来人!把俭喜拿下!” 自己三言两句就把一个人的命运全改了,郭照心知高位者对寻常人的生杀大权,却也不害怕,只道:“主公且宽心,正如华佗神医所言,此为小可之疾,很快便可康复。” 她这一声倒让曹操想起华佗,他皱着两条粗黑的眉头,神情冷酷,似乎想要把这个要给他开颅的老头送去见阎王,郭照心思通晓,几句话打消了曹操的怒气,跟华佗一同出门。 华佗问道:“不知仙姑为丞相施针时能否让某在旁观测?” “当然。”郭照答应得十分爽快,又想开口同这位医术精湛的医者聊聊几句医术上的事,话至嘴边却说不出口,什么病用什么药医、怎么医,她都懂…… 这时,她深深感觉到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那日之后,她开始为曹操施针,又让人给曹操泡药酒,华佗时常到府中来,有疑难杂症也与她谈论,若遇到难以救助的病人,就请她出手诊断,她从不失手,一时间名气大噪。 话说曹操不愧为志向高远的主公,治病时也不忘谋求荆州,常常召曹仁、李典进府议事,李典还是个年轻小伙,见到美丽动人又医术高明的郭照,那颗年轻澎湃的心早就被摄取了,说做就做的小伙子没等多久就向她表达了爱意,她自然干脆拒绝。 李典只得怀抱着一颗受伤的心去驻扎樊城。 郭照原以为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没想到那个春心萌动的曹植听闻风声后,竟把建造铜雀台事宜全扔给曹丕,自己快马加鞭,专程从邺城赶了回来。 又帅又萌的小正太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郭姐姐,我想拜你为师,我要当个术士,我要像你一样,云游四方。” ? 学过语文课的人都知道,曹植是着名诗人,非常有文采。谢灵运曾夸:‘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世上才有十斗米他就占了八斗。 现在这货走火入魔了?好好的才子他不做,非要来做个术士? 第四十四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4 郭照自然不肯答应,好说歹说劝退了他。 可曹植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为了能顺利拜师,他成天备上好礼,到郭照面前刷好感,棠香阁大小事情,皆让人事事关心。 不久,曹操的头风痛被治好,但他的儿子曹冲得了重病,他忧心不已,请郭照为曹冲诊断,不到两个月,曹冲病情痊愈,自此,曹府把她当作上宾,她也凭此获得曹冲的母亲环夫人的真挚友情。 经此一事,郭照很快成为许都最红的‘爱豆’,街坊传闻都说她‘貌美异常,仅用背影就能把人酥倒,精通仙术,妙手挥挥便可活死人’。 得知她家老公已经去世,许都大龄未婚男子们摇曳的春心再也压不住了,常借故拜访曹府,郭照每次出府,路上都有一大群‘护花使者’。 哪个年代的粉丝都很疯狂,一些追求者当众给她念情诗,一些人送花,一些扔果子(话说,她某次上街,某个仰慕者从楼上扔下一筐橘子,差点把她砸晕)。 ‘香馍馍’郭照:在哪个朝代做爱豆都很危险啊! 这一切,有人喜闻乐见,有人嫉恨在心。 ‘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原本是这块地方流传得最广的话谈,现在不知从哪里闯出了一匹黑马,把甄宓从许都爱豆榜挤下了,甄宓的贴身婢女皆义妹若桑就不乐意了。 她是孤女,在这乱世中被甄宓所救,与她一直情同姐妹,怎么能忍受干姐姐被一个寡妇压下呢? 于是,她有心对付郭照,常在下人面前说些酸言酸语,见曹植过于关照郭照,又派人传播‘郭照不守妇道,与大才子曹植有首尾’的谣言。 深夜,明月高悬,凤来亭,水面波光粼粼,四周无比静谧。 烛火随风摇曳,女子倚在曲栏边,对月独酌,晚风不时撩过她的发丝,柔柔的发在白玉般的面孔上划过,此情此景,美绝。 忽闻脚步声,女子转来半个身子,她笑道:“三公子,你怎么来了?”她的眼里一如水面波光粼粼,比那熠熠闪光的星辰还美,她流泪了。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他赋诗。 她漾起笑容,道:“好诗。” “郭姐姐,节哀顺变。”曹植想为她擦泪,她快速躲过,接过手帕,道:“三公子,民女知你心意,不过,我心无情事,亡夫尸骨未寒,民女只愿能尽微薄之力,完成亡夫遗愿。” 年轻的面孔上有几分焦急,他道:“郭姐姐,我不愿逼你的。” “既然如此,那拜师学艺的话,三公子以后就不必再说了,莫靠近我这个未亡人,免得惹了闲话,还有,我非闺阁少女,还请三公子唤我‘郭夫人’或‘嫂夫人’。” 曹植上前几步,郭照再次闪躲,曹植只得停下,他道:“郭姐姐,我是真的很想要学会仙人术法,若能腾云驾雾,步入太虚仙境,那我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 郭照常听府里人说三公子和二公子最喜欢钻研文章,讨论学问,极其不喜欢他父亲身边那群野道士,她不相信她一来后他就马上喜欢上仙人术法,那他学习术法只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她冷冷道:“三公子,夜深了,民女先不奉陪了。”说罢就要隐身而去,曹植慌忙地伸出手。 “啪!” 地上是一根断成两半的发簪,他碰掉了她的簪子。 曹植心叫不妙,赶紧蹲下身子去拿,郭照却先一步把发簪捞起,略施仙术,发簪恢复如初。 “哇,好厉害!郭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复原决。” “是一段口诀吗?” 郭照不欲多言,曹植死缠烂打,好久后,郭照才把口诀告诉他,他喜不自胜,忙着要摔东西试验,她出声阻止道:“这个术法能把物品变回原样,但就算修补好了,它也不是原来那个它了。” 说完这句,她心里涌起莫名的伤感,苦笑道:“正如我头上的这把簪子。” “姐姐戴着木簪虽然文雅,却不及白玉簪美丽,改天我给你做个新的好了!” “三公子不必破费。”郭照拒绝,化作一阵清风。 回到棠香阁,她取下发簪,捧在手心默默看着。 当初她跟奉孝成婚后,她一时适应不过身份转变,常做小女儿装扮,后来一些不良子弟到门前窥探,她便做了这把木簪束发,想想,这根木簪陪伴她已有十年光景,物是人非啊! 一时心血来潮,她又把家里带来的东西翻出来,里面有奉孝最喜欢的书、砚,还有她在少女时代偷偷攒钱买的广袖留仙裙……她翻开他的藏书。 这个男人心很大,容得下天下,天下英豪、未来预测、时局分析尽在书中,可他的书里不曾有为她留下来的墨迹,她笑中带泪,轻轻道:“是不是料到要去向曹操效力,怕母亲无人侍奉,所以就把我娶啦?” “看这些笔墨,你对他们还真上心,连我这个妻子都比不上。” “郭照、郭耀辉、郭女王……呵,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真名呢!咱们半斤八两。” 她低笑,占了一卦,表情却渐渐凝重。 月明星稀,万籁无声,青州。 一个小小的农户,微弱的亮光从屋里透出,映照外面男人忧虑的面孔,他急得团团转,多次想推开门进去,又在最后关头止住了。 屋里,他的夫人躺在床上,面色发白,弱弱的呼叫着。 “八娘,再加把劲啊!” “这可怎么办啊!” 屋外,一女子飘落在地上,她朝男人走去。 男人抬头,只见一貌美如花的小姐走来,她的身上笼着一层淡淡亮光,恍若神仙妃子,小姐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说道:“听闻令正生子困难,女王特来相助。” 男人闻言大喜,道:“能得仙姑救助,是内子的大福气啊!” 第四十五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5 进入屋中,只见一大肚产妇无助呻吟,她面如白纸,神志不清,看得出已经花费了大番力气。 “我来。”郭照疾步上前。 不久之后,屋内传来婴孩的娇弱啼哭声,郭照把婴儿包好,搂进怀中。 新生的是个男孩,全身红通通的,脸皱皱的,一张嘴巴出奇的大,哭起来时像某种不知名的丑陋小动物,她心道:“小家伙,老姐姐又救了你一回。” 她把婴儿抱出屋子,外面男人一见,匆匆迎上来。 “母子平安。”郭照笑道。 男人激动得不知所措,郭照道:“你来看看吧!” 他原先激动万分,看见孩子后却是诡异的冷静,一脸揪心。 这娃子一出娘胎便如此丑陋,那长大后还得了? 郭照看穿他的想法,故意道:“此子日后必定为一方名士。” 听闻这话,男人再度欣喜,热情道:“仙姑,这都多亏了你!内子生了几天还没动静,你一来他马上就出世了……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仙姑能否为他赐名?日后,我也好让他供奉仙姑牌位,日日……” 老娘还没死呢,供奉什么牌位?郭照赶忙阻止他,道:“牌位倒不必了,这孩子日后必然会身居高位,显名于天下,只愿他在那个时候还能保持公正明达,不如就叫他‘公明’吧!” “公明,公明,好啊!” 襁褓中的婴孩仍未睁眼,却咧起了嘴巴,郭照低低笑着,道:“以后要少喝点酒呀!”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卦象显示,这个管公明比上一世的他还要疏狂,嗜酒,郭照心眼底也不抱什么希望。 想了一想,她变幻出一本大书,郑重地交给男人,说道:“这孩子也算与我有缘,这是我写的一本书,名叫《上上通法》,书里记载着天文地理、看相占卜、上天入地之法,今日,我将此书赠与他,待他识字之后,你可将书拿给他,学得书里一招两式,日后能少走点弯路。” 虽说青州与许都相距不远,行程也就一眨眼功夫,但她上次在郭嘉手中栽了一回,不想再把后半生搭进去,因而打算赠书之后,便与他一刀两断,不再见他。 男人心里欢喜,再三拜谢,郭照挥挥手,把孩子还给他,隐身离开。 夜晚,依旧是这一片天空,明月高挂,在地面上看不见星星,但躺在云层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颗星辰。 她变出一壶酒,慢慢喝着,低声道:“你投胎转世了,就是新的一个人,我们已经两不相欠,别指望着我会想你,回去后就把你留的那些破东西全烧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但愿你长久,只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有句话: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深。 这一段情,她看得分明,她对他的爱,三分植在他的外表,三分爱他心怀天下,剩下的四分都靠脑补,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催眠。 他离开的那些年,日子很艰难,没有对他的念想和期盼,她根本就活不下去,就这样,她甘愿让心脏一点点被思念和幻想所侵占,白天见人含笑,带着几分清爽,夜晚如病如痴,搂着他的书入眠,宛若病入膏肓的疯子。 上一世,她与熊槐相伴相守几十年竟也敌不过与郭嘉相处的几个月…… 苦难会磨人心性,使人坚韧、锐利,但也会使一些人变得怯懦。 她就是那个胆小鬼,只是学着郭嘉生存,借用他的外壳,把自己包装好,伪装成机智聪慧、深明大义、无所畏惧的形象,好让那些人无法欺负自己,无法欺负安人。 在扮演的过程中,她越来越像他,也越来越爱他。爱上你之后,我成了你。 可是,如今昔人不再,她想,应该结束了。 我,郭照,已有仙人术法,不会再饿肚子,不会再有苦难,我能把自己养好,我的一切与你再无干系,也和众生万物无关! 我只是我自己的,对任何人都不抱责任。 我不能再被世间万物、任何一人牵着鼻子走! 酒喝了一罐又一罐,太阳渐渐升高,她暗骂一句,扔了酒罐,一头栽下云层。 凤来亭,曹植凭栏眺望,雪白的杨花漫天飘飞,在水面飘荡,美不胜收,低头,碧波荡漾,抬头,日光大好。 “阳春二月,能有这么好的光景,真少见!”曹植感叹。 天好景美,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灵感爆棚诗兴大发,但此刻他总觉心下寂寥,默默道:“暖阳,绿水,锦鲤,杨花……好景!只是……美人在何处?” 脑海里浮现郭照那张清冷高傲的脸,曹植倚上曲栏,学着郭照昨晚的表情,哀怨道:“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念诗到一半,又觉得此景过于喜庆,念这诗句显得蠢笨了些,又懊恼地转身回亭。 “郭姐姐,小郭姐姐,不看到你,我哪有灵感嘛!” “三公子!”一婢女的欢叫声。 “若桑,怎么是你?”曹植认得她,这位打扮华丽、身姿窈窕的少女就是他大嫂甄宓的干妹妹,平时温柔雅致,人也生动活泼。 “好啊,你怎么作出这个表情嘛!”若桑看见桌上的笔墨纸砚,她鼓着嘴唇,贴上他的手臂,笑道:“三公子在这里赋诗?” 曹植点头,默默把手抽出,说道:“来了许久却无诗兴。” “那你看看我呀!”若桑晃到他面前,轻移莲步,半转过头,颔首低笑,说道:“有兴致了吗?” 曹植移开眼,转开话题道:“若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下人说你在写诗,我就寻了过来,我想帮你啊!” “让你费心了,不过,你还是走吧!”这边景色如此美妙,他实在不想看见‘闲杂人等’,他拒绝道:“若桑,你在这儿,有点挡到我了……” “哼!”若桑瞪眼皱眉,又生生把怒气压下,她道:“那我帮你研磨好了。” 对于不喜欢的人,哪怕她只在这里站着,什么都不做,曹植都觉得她无比碍眼,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赶人家,索性眼不见为净,重新倚在曲栏上。 可若桑就像超大瓦力的电灯泡,亮得他眼瞎头疼,他默默祈祷:“好姐姐,你快走吧!” 第四十六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6 微风拂过,好景时节,花絮飘落,如漫天白雪,曹植学文雅人接下花絮,这时,风力徒然变大,异香扑面而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打了好几个喷嚏。 “若桑,别熏……”曹植呆愣原地。 一白衣女子从半空中坠下,她仰躺着,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飞舞的杨花似乎有灵性,皆飘至她的身下,温柔地簇拥着她,如躺在最珍贵的鹅绒上,她脸色微红,如裹上粉嫩的胭脂,霞丽妩媚。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郭姐姐!” 他跳下曲栏,小跑过去,在她落到跟前时接住她,柳絮又一下子散开,他压制住打喷嚏的欲望,朝若桑喊道:“若桑,可以帮我把芊琉叫过来吗?” 一闻这酒味,他便知道她肯定又喝醉了,自从她来到府上,三天两头酩酊大醉一次,搞得曹操连连感慨:“不愧是奉孝的妻子,喝酒前聪明踏实能干大事,醉酒后放荡不羁颇有名士风范。” 曹植:这是夸赞吗?怎么怪怪的?而且怎么每次都能跟郭嘉扯上关系? 不过,话说曹植从他爹对郭照的态度就能猜出他爹对郭嘉究竟多尊重爱护了,以往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寡妇,曹操是要娶回去当小老婆的,更何况郭照术法通天,更加有竞争力,可郭照来到府上好几个月多了,曹操平日里虽然十分关照她,却从不逾矩。 曹植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有点抓心挠肺,这……他自己不娶应该不会让儿子不娶吧! 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他又招招手,叫醒正在发呆的若桑,若桑‘哎’了一声,跑走了。 跑到远处的若桑默默回头,又故意流露出惊恐状,急匆匆地往甄宓住的梨香院赶。 哼!谁让你平时对我爱搭不理,总爱跟这臭术士眉来眼去?今日我便让大家都来瞧瞧你们的嘴脸! 另一头,郭照喝了一夜的的酒,神志不清,现在天热,曹植这个热腾腾的大火炉又扶着她,她早万分不适,一把挣开他的手,道:“热死了!别扶我!” 曹植一瞧,只见她跌跌撞撞的,差点从曲栏边摔下,他忙搂住她,叫道:“郭姐姐,那是河,小心啊!” “热!”郭照的手胡乱挥动,曹植一个不注意就被她挥了一巴掌,他一手捂脸,一手把她拖回去,嘟囔道:“都破相了!” “谁?”郭照瞧去,曹植转头,两人正好对上,四眼对视之下,曹植叫道:“你怎么哭得这么惨?眼红得跟桃子一样,不过两个月怕是消不掉。” “闭嘴!”郭照捂住他嘴巴,他又惊讶又有点小窃喜,刚要回忆她手心的温度,她就推开他,往棠香阁方向走去。 看着她行路时的‘蛇形轨道’,曹植实在放心不下,干脆直接从她后面一把捞起她,又怕别人看见会说闲话,因而一路小跑。 途经花园,他偷偷摸摸,见没人之后才跑着去。 “三弟……你抱着谁呢?”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几乎魂飞魄散,勉强扯出一个老实人的微笑后,他转过身子,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呢?” “郭夫人,她……”曹丕怔忪,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他道:“你为何要抱着郭夫人?走那么快为的是哪般?” 只见面前的人抛来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嘀咕道:“天那么热,郭姐姐喝醉了,我要送她回去。”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可以了,如今你已十七,要时刻思量着男女之别,不能再……” “真热!”醉倒的郭照在他怀里大叫一声,两个男人一齐呆住。 两秒后,曹植道:“大哥,这些弟弟都晓得了,改日再听训诫,现在就先不奉陪了啊!”说罢几步跑走。 曹丕:这郭夫人明显已经不省人事,那今天府里‘郭夫人引诱三公子,在凤来亭投怀送抱’的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传播这种传闻的人一定居心不良,我得好好查查。 棠香阁,偌大的屋子里空无一人,时逢春季,低调了一整个冬天的蚊子开始蠢蠢欲动,四处飘飞,曹植替睡着的郭照赶蚊子,暗暗嘟囔道:“棠香阁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那么多蚊子,要是在郭姐姐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咬上一口,明早她起来准会哭……不行,我得让爹给她换仆人。” 一阵阵脚步声响起。 “小心点儿,别摔着了。” “一盆放在樟木箱旁,一盆放在床边,一盆……三公子,你怎么还在……小姐!”芊琉快步走来,夺过他手里的扇子,扯出僵硬的笑容,说道:“这些事让婢子做就可以了。” 曹植一把夺回扇子,转头一看,原来他们把艾草带回来了,他吐槽道:“芊琉,以后你可要多上点心,郭姐姐精贵着呢,她又喜欢饮酒,醉了之后磕着碰着了怎么办?日后切不可让她独自待着。” “是,婢子晓得了。” 曹植终于露出老妈子般的笑容。 “三公子,时辰不早了,您快些回去吧!” “往日你十分热情,今日怎么见我如见虎狼一般?”曹植疑惑道。 芊琉直言道:“三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我们拿花回来时,只见众人议论纷纷,多番询问之后,婢子听到了小姐的传言,不堪入耳,是婢子有罪,失了分寸,平日里看三公子人才好,对我们小姐也是事事上心,因而一心撮合,却忘了小姐的意思,还请公子见谅,放过我们小姐吧!” 嗯?放过?曹植露出茫然的神色。 一见他的表情,芊琉便知这个贵公子的思维过于简单直白了,她又道:“三公子,我们小姐比之寻常女子更加爱惜名节,来到府上之后,从不私见外男,也不与人交际,您往日与棠香阁交往过密,他人必会以为你们……” 她没说完,曹植便点点头,说道:“那我日后来找郭姐姐时带上敬辉。” 谁不知道敬辉是你的贴身仆人啊!这不能避嫌,反而更加惹眼了。 为了主子的名声,芊琉好说歹说,一心劝曹植放弃。 曹植表示:道理懂得,死不悔改。 他现在在追求佳人,要死缠烂打、用遍计谋才能讨得她的欢心,避什么嫌? 第四十七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7 “芊琉啊,你想想,郭姐姐正处在桃李年华,总不能就这样孤苦伶仃地过完一生吧,平日里,我做的也不是什么过火的事,旁人不晓得,议论议论几句也就罢了,怎么你还不晓得我对她的心意?”曹植道。 芊琉真是哑口无言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反正若日后小姐对你无意,婢子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够用心,郭姐姐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 话正聊着,曹植‘嘘’了一下,凑近郭照脸颊。 “你干什……” “啪!”曹植一抬手,满手血。 “你你你!竟然……” “蚊子,我拍到了!” “啪!”一巴掌稳稳落到曹植脸颊上,芊琉像见了鬼一般,捂眼道:“婢子什么也没看见!” 曹植看向床上紧闭双目的女人,再揉揉自己发疼的脸颊,他抱怨几句,又叫芊琉去拿冰块。 屋里只剩下两人时,他才吹鼻子瞪眼,气呼呼道:“郭姐姐,给你拍蚊子时,我没用一分力道,你却把我的脸拍肿了……不行,我不能吃这个亏!”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不久,看见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脑子一转,他扬起狡黠的笑容,磨了墨,偷偷摸摸地提起毛笔。 “要写‘王’还是画一只猫奴呢?”曹植坐在床边垂眸思考,好久后,他才在她的眉间轻轻落笔。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郭姐姐,还是梨花更加衬你。”他专心致志地作画,听闻不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三公子,你在干嘛!”芊琉刚从冰窖回来,就看到满脸坏笑的曹植拿着毛笔在做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去。 曹植徒然心虚,他顿住手指,又马上露出坦坦荡荡的笑容,道:“郭姐姐眉间被蚊子叮了个大包,她醒来后,若是知道会难过的,我便为她化了梨花妆,你看,是不是很美?” 芊琉上前,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道:“是很美。” 面如白玉再加上眉间一点黑花蕊,整个人都更加鲜妍明媚起来,可她又疑惑了,问道:“有黑色的梨花?” “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不必太拘泥于此,我只问你,这妆容美不美?” “嗯,美,但……” “好啦!别但是但是啦!”曹植起身,放下笔,又把扇子塞到她手中,说道:“墨还没干,你去扇扇风。” 曹植推她到床边坐下,又细细叮嘱道:“这一朵梨花可比肿包好看多了,记住了啊,别让她碰水,也别告诉她眉间的花,不然,我以后找你算账!” 芊琉道:“小姐每天都要洗漱的。” 曹植眼睛一转,道:“你且等等。”说罢飞奔出去。 他记得他在书里看过有一种洗不掉的墨水,他要亲自制作,要为她画下最美的梨花妆。 …… 郭照觉得这几天府里府外的人都很奇怪,走在路上时,大家会偷偷往她额头瞥,还会转身发出惊叹声和议论声,车夫赶车时,看见她会迷失轨道,冲向沟渠,年轻男子会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她,像雕塑一样直挺挺站着不动,更奇特的是,街上多了很多用墨水画脸的女孩子。 excuseme? 这位满脸墨汁的小姐,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还有这位用墨汁在脸上画满脸花的夫人,你真是照了镜子才出门的吗?……满大街的妇人、小姐都在脸上画着各种图案,她每到街上逛一轮就会被吓一次,后来干脆闷在屋里不动了。 她正在研习术法,外头的欢叫声越来越接近,又伴随着男子急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发出那些声音的主人露面了,他兴冲冲地跑进来,道:“郭姐姐,我在花园做了梨花火锅,你快过来!”难得今天天气好,曹植便让人洗了梨花,拿来樱桃肉、车前行,又让仆人杀了一条大青鱼,准备火锅。 郭照还没发声,芊琉便先一步道:“今儿天气不错,小姐,你就别总闷在屋里头了,出去活动活动也好啊!” “就是就是!郭姐姐,你快来,大哥、大嫂、德祖他们都在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德祖便是曹植的好友杨修,现在任职主簿,为人风雅有趣,郭照早就与这个帅大哥见过几次,印象还好,又想看三国时期的火锅,因而一口应下。 曹植眉开眼笑,兴奋地拉她过去。 还没进花园,就看见众人围在门边,议论纷纷。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老奴问过丞相了,他什么也不说,留字之后就走了。” …… “郭夫人,你来啦,快过来瞧瞧。”中间那个最美丽的女子说道,郭照顺眼看去,是甄宓。 郭照在府中时,与府里人的交情不深,与这位名动天下的女子也没打过几次照面,如今看她笑容满怀,便也不扫她的兴,快步走过去。 她一走近,甄宓便笑盈盈地说道:“郭夫人,刚刚丞相途经花园,看见这个新改的门,一句话也不说,只在门上留了一个‘活’字便走了,我们在这里猜了许久也想不出意思,你以智慧闻名天下,快猜一猜。” 郭照只看了两眼便心中有数,她看向曹丕身边的杨修,笑道:“杨主簿早就猜到了答案,何必还要问我?” “郭姐姐,是什么呀!”曹植凑上前。 郭照转头,瞧见他眼里的精光,她莞尔一笑,道:“感情大家都猜到了,故意来哄我,寻我笑话!” 她转身,道:“梨花火锅呢?我长那么大还没看过呢,快端上来与我见识见识!” 众人笑着招呼上了,只留一个团团转的老伯,他一拍大脑,直叹道:“各位行行好吧,老奴什么都不晓得呢!可真真急死人了!” “老伯,你把门改小点。”杨修道。 甄宓补上一句:“一门一个活,丞相嫌门太宽了!” 老伯恍然大悟,众人大笑着往花园内去了。 郭照只笑不言,甄宓欣赏地看着她的眉间,许久后赞叹道:“郭夫人真是心思灵巧,在眉间添上一朵梨花后,真是美得不像凡间人。” 第四十八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8 “你说什么?” 曹植哂笑,上前道:“没说什么,郭姐姐,我还叫人在火锅里放了几位中草药,风味更甚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有没有风味不能肯定,不过郭照能肯定的是这些古人真会玩! 曹植见她的注意力被拐走,才稍稍放下心来,可下一刻,杨修的话又让他心跳如鼓。 “嫂夫人才冠天下,白肤胜雪身娇俏,一点梨花绽眉梢,世人皆道梨花妆清丽如仙,我倒言化妆人心较比干多一窍,人美,可这心思更加难得啊!” 郭照的嘴角弧度一点点变大,她指尖轻点,变出一面镜子,曹植匆忙盖上镜面,露出小奶狗般的可怜眼神,道:“郭姐姐,你别骂我。” “三弟。”曹丕面露警告,曹植不搭理他,解释道:“那日蚊子在你脸上叮了一个大包,我怕你伤心,便作这娇梨妆,把那肿包盖下,哪知你那几天有事出府,被大家瞧了去。” “放手,我不怪你。” “真的?” “若你画得好,我何须怪你呢?”曹植拿开手,她对镜一照,点点头,肯定道:“你画得很好。” 曹丕面色大变,在甄宓看过来时,他扯扯僵硬的嘴角,几乎无法保持微笑。 围着火锅坐下,腾腾的热气不断传出,郭照用手扇风,‘狗腿子’曹植马上为她挥蒲扇。 火锅又名古董羹,它是陶制的,类似现代的火锅,它分为上下两层,下部是灶,里面有红通通的木炭,上部是装乘食物的盘子,它有三个格,不同格子放着不同味道的料汤,跟现代的鸳鸯锅差不多,鱼肉、鲜花在里面翻滚。 怎么看都像黑暗料理…… “郭姐姐,往年他们只做菊花火锅,今日我们便来个不同的,梨花清雅,想来做火锅应是非常不错的。” 郭照只笑不语,一会儿后,鱼肉熟了,她品尝一口,果真十分惊艳。 曹操爱吃鱼,连带着府里人的膳食都是鱼,她吃过鲶鱼汤、斑鱼、带鱼、鳐鱼、鱣鱼……甚至吃过鲸鲵(须鲸的一种)、儒艮,嘴巴早就被养刁了。 细细品尝这大青鱼,竟然觉得滋味十分好,细嫩软濡的鱼肉没有半点腥味,配上梨花的清香气息,闻着已让人食欲大开,送入口中,鱼肉滑滑的,嫩嫩的,有点甜,有点爽口,叫人欲罢不能。 见她喜欢,曹植给她夹了几筷子。 “男女授受不亲。”郭照说。 “郭姐姐,你答应留这梨花妆了。” “那又怎样?” 杨修呵呵直笑,道:“食不言,寝不语,大家莫要辜负这大好春光啊!你们看,如此良辰好景,我们怎么能不饮上一杯呢?” “不可!”郭照和曹植这次倒出奇地默契了,两人对视一眼,郭照马上移开眼,曹植也别扭的扭开头。 “早听闻嫂夫人是酒中豪杰,怎么今日……”杨修道。 “德祖!”曹植出言阻止。 郭照扬眉笑道:“之前我一直不能接受奉孝离去,心里苦闷便日日喝醉,如今我已放下心结,借酒消愁愁更愁,倒不如放下酒,好好珍惜眼前事。” “还有眼前人!”曹植补充。 杨修暗暗发笑,道:“韶光大好,只吃火锅不免单调些,不如请人抚琴一曲吧!” 听闻此言,曹植立刻,站起来,转身道:“敬辉,你去听雨阁把我的琴拿过来,我新作了一首曲子,碰巧大家都在,便好好品鉴一番吧!”说这话时,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郭照,双眼含情,郭照却一心吃火锅,倒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瞧了。 “大家都在啊!”轻灵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除郭照外的所有人都看过去,甄宓热情招呼道:“桑桑,快过来吧!” 若桑面露羞涩,移到郭照身旁坐下,扬起灿烂的笑容,歪头道:“你就是郭姐姐吧,我很早就听见你的名声啦,果真如天仙下凡,我这双眼看了都移不开呢!” 郭照自然能察觉到她的恶意,不屑搭理她,若桑倒也不尴尬,又道:“你在阳翟生活了几年,我早就听人说阳翟地大物博,非常美丽,不知那一边的人是用什么来做火锅的呢?” 她这一句成功引起郭照的反胃,阳翟算得上富饶,可前几年闹蝗灾,吃得上米已经算是顶顶富贵的人家,又哪有火锅吃呢?若桑这一句倒让她想起大锅里蒸煮的人肉。 “呕。”她飞快地起身跑走,曹植快速跟上去。 “郭姐姐,你怎么了?”曹植见郭照俯身干呕,十分关切地帮她拍背,好久后郭照才平复下来。 “想起一些事,坏你们胃口了,不好意思。” “是哪种事?竟惹得你……” 郭照捂着胸口随他走回去,她道:“那时我初为人妇,奉孝追随丞相去了,我和安人在阳翟生活,每天都要上山找野菜,却从不敢在太阳落山之后回家,害怕被人吃掉。” “那时,我天天经过酒肆、村口,三天两头便能闻到很腥很腥的气味,后来,我忍不住好奇往里偷偷瞧了一眼,只见大锅里飘着一颗人头,他的头发黏在脸上,脖子上的血还没凝固……呕!” 曹植替她理气,安慰道:“蝗灾已经过了……若桑真是的,怎么偏偏提起这遭?” 好久后,曹植要搀着她回去,她摇头拒绝:“三公子,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诚恳道:“郭姐姐,那首曲子是我为你作的,我想让你听到。” 郭照要把手扯出来,道:“三公子……” “你在府上住了那么久,我们几乎天天相见,你却不愿喊我一声‘子建’。” “三公子,放手!” 曹植却一把拉住她,抱她在怀中,道:“郭姐姐,我心悦你。” 她迅速推开他,扬手想给他一巴掌,却对上他眼眸里的点点星光,他的脸还很稚嫩,一看就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她心里刚立起来的坚冰瞬间融化了,她恳切地说道:“三公子,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懂事、能保护我的、比我大的人,而你……” “郭奉孝是比你大了,但他有保护过你吗?他把你扔下……” “住口!” 第四十九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19 “啪!”的一声,二人都惊呆了。 搂着长琴走来的敬辉见到,被吓一大跳,待在原地不敢动。 “我的相公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郭照愤愤道。 “是,才刚成亲他就把我丢下了,一连几年,一封信也没有,我日日在阳翟等他回来,周围都是死人,我没吃没穿,整天担惊受怕,呵!千辛万苦找到易州后,想着团聚了,快乐了,结果呢?他的尸体都烂了……” “呵!我告诉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是你们父子!” 曹植递过手帕,低声道:“对不起,擦一擦吧!” 泪光中,她看见曹植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心中又冷又硬又带着一丝不忍,她哽咽道:“他的魂魄藏了好几天,跟我相聚后,说的不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不是让我幸福地活着,他只求我辅佐丞相,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离去。 “郭姐姐!”曹植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恳求道:“郭姐姐,我对不起你,留下来吧,让我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 这时,敬辉迅速抱着琴上前,道:“郭夫人,公子为了做这首曲子,几天几夜不曾合眼,还有,棠香阁的风铃,是他亲手打造的,冬天时,他怕你冷,便让人千里迢迢寻来鹅绒……” “敬辉!” 郭照的心墙徒然被打碎,她转头,说道:“好,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曹植喜笑颜开,沉声道:“郭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公子,这琴……” “敬辉,你先带过去……郭姐姐,子建无才,想了好几天都想不出一首好曲子,人间音符都不及姐姐美貌的十万分之一,我有幸在棠香阁外听到姐姐抚的琴,如仙乐在耳,不知姐姐能不能指点两句?” “可以。” 曹植喜滋滋地把她拉回去了。 回去时,郭照的表情已恢复如常,曹植招呼她坐下,又放琴在她身边。 若桑显得很内疚,嘟着嘴巴道:“郭姐姐,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真是对不起啊!”她侧身正对着她,眼里泪光盈盈,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兴许还以为郭照在欺负她,郭照懒得应付她,随口说了句:“不碍事。” 她显得非常兴奋,眯着笑眼,说道:“那太好了,刚刚你出去时,我心里一直在愧疚,便替你放了些樱桃肉,现在好了,你一定要把我这份歉意收下!”说罢,拿碗替她乘汤。 郭照不想同她虚以委蛇,便寻个话题同其他人聊天,她道:“我见丞相最近总是愁眉紧锁,可有烦心事?” 杨修自然知道是孔融在朝堂上惹了曹操生气,却不直接说出来,只道:“主公欲挥军南下,征讨刘表。” 这话迅速勾起郭照的记忆,若历史发展轨迹如前,这一年的下半年就要发生着名的赤壁之战了,此战中,孙刘联军,曹操失利,为后面的三国分立奠定了基础。 郭照在思考,她应该利用‘先知’帮助曹操大军,还是任由历史按照既定轨迹发展呢? 准备抚琴的曹植听闻此话,加上一句:“郭姐姐,我也要去!”他的表情分明是十分激动,带着昂扬的志气,郭照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他在太子之争失败,不受重用之后的落魄形象。 “郭姐姐,请……”郭照转头,什么都没碰到,就听见若桑娇滴滴的一声‘哎呀’。 眼看那碗汤即将倒在自己身上,郭照动动手指,碗口倾斜的方向便对向若桑。 “啊!好烫啊!”热汤直直淋在若桑手上,她的脸上挂满泪珠,她道:“郭姐姐,我好心……” “郭姐姐,你没事吧!”曹植拉她站起,将郭照掩到身后,愤愤道:“郭姐姐就在你身旁,你端碗时不能小心点吗?这么烫的汤若倒在她的手上,你可知会怎样?” 甄宓心疼地拉过若桑的手,唤下人去给她拿药,关切道:“桑桑,你怎样了?郭夫人,桑桑一时大意,还请你莫怪罪。” 若桑哭唧唧,把头挨上她的肩膀,道:“我疼,我只是一片好心,却不想毛手毛脚,碰到了郭姐姐,还差点把汤倒在她身上。” 听闻此言,郭照勾唇,曹植瞥见她眼底泛上的寒气,硬着头皮拉拉她的袖子,又对若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又说错话又办坏事,莫不是对郭姐姐有意见?我看,不如你跟大嫂换个位置,好治一治你那毛病。” “我不吃了。” “郭姐姐,你还没听我弹琴呢!” “你坐,我听你弹琴便是。” 曹植不愧为名贯天下的大才子,不仅做得一首好诗,弹琴作曲的本事也十分了得,一曲下来,余音绕梁,如鹦舌百啭,令人久久不能回神。 “怎样?”结束之后,他问。 众人都卖力鼓掌,杨修叹道:“子建的这首曲子,让某如在云端畅游,又如在深潭戏水,个中意境,让某回味无穷啊!” 甄宓道:“倒与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几分相似,曲子极美,看得出来,你也用上了十分心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曹植追问。 甄宓打趣道:“若配上词便绝妙了!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嫂子!”曹植垂头,耳尖通红,众人露出善意笑容,曹植问郭照道:“郭姐姐,你觉得呢?” “如闻天籁,三公子果然好才华。”她走到琴边,坐下,说道:“正巧,我也新作了一首曲子,还请大家不吝赐教。” 梨树下,她一袭白衣,清冷卓绝,素手纤纤,美妙的音符在的指尖静静流淌。 全场人士都被此景吸引住,曹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美好情态,四周都是人,可他只看到了她。 杨修闭眼,身子微微晃动,随着音乐徜徉,曹丕与甄宓的表情如出一辙,皆含欣赏之意,唯一例外的是若桑,她绞着手帕,盯着手上的伤疤,眼里带着深深的恨意。 不久,曲毕,花园静谧无声。 郭照起身,曹植在她面前拜了几拜,说道:“往日是子建太过固步自封了,总自诩文雅,如今听闻郭姐姐一曲,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还没回话,若桑就抢话道:“郭姐姐的曲极好,不知道能不能教教我?” “若郭姐姐不嫌我愚钝,从今往后,我便将你当作先生供着,你只消说说几句话就成了,不用太费心。” 第五十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0 “好啊,既然桑小姐有心要学,女王焉有不教之理。”郭照爽快应下。 大家都面露惊讶,曹植软磨硬泡好几个月也不能得到她的亲自教导,如今一个交情浅浅的若桑顺口提了一句她就答应了,曹植心里不平,道:“郭姐姐,你也要教我。” “我刚刚不是教过你了吗?那首曲子。” 小曹很委屈,苦着小脸道:“郭姐姐,我更想学术法。” “行,那你先把这本书看了。”说罢,她变出一本十斤重的大书,扔到他的怀里,说道:“这是我学过的术法,熟读此书,你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若遇到不会的口诀,可以来找我。” 曹植喜不自胜,自然连连称好,若桑转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朗声道:“老师,那我也要天天去找你。” 郭照笑而不语。 自那天之后,若桑天天到棠香阁讨教指法,曹植把心思全放在书本上了,倒不常来。 除了芊琉,棠香阁上上下下的奴仆婢子都与若桑成了知心好友,每日她一到,她住所里的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如庆祝春节一样。 对此,芊琉十分不屑,时常在背后道:“一个只会傍大树的低贱婢子竟然成了府里人的座上宾,这收买人心的功力真真了得!” 彼时郭照在练书法,闻言便道:“芊琉,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婢子说的是实话!那若桑见人含笑,背后眼里淬毒,宓夫人识人不清,婢子可不会看错。”芊琉环顾四周,见没人后,她道:“小姐,你可要小心些,依婢子看,若桑学琴一定不怀好意,婢子好几次看见她在背后瞪你呢!” 郭照朗声笑道:“这你也管。” “为何不管?若她敢伤害小姐,婢子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把那下贱坯子……” “芊琉!”郭照打断她的话。 “小姐,你干嘛不让……” 郭照用眼神示意她看向窗外,芊琉看过去,顿时哑口无声,她紧紧扣住郭照的手,郭照心笑她就是只纸糊的老虎,却也不想她太过惊慌,便道:“芊琉,你相信我的法力吗?” “当然。”芊琉的声音有些晦涩。 郭照轻轻笑道:“你知道我为何不肯得罪若桑吗?她啊,可是天生的凤命,日后一定贵不可言,所以,我才让你谨言慎行,免得冲撞了贵人。” 外面的女子听到她的话,眼里迸发了极其强烈的光彩,她紧捏衣角,又凑上窗前,但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郭照施了个混听法,确认若桑听不见之后才捏捏芊琉的小脸,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芊琉,你以后要谨慎行事,不能再咋咋呼呼的。” 小婢女脸色发白,脸上有几分愤恨又有几分不屑,她道:“我就不喜欢她那种小人做派,平日里,她对丞相比各位夫人还要细心,见到几位公子时也是搔首弄姿,她分明就是只狐狸精,软耙子。” “那又怎样?”郭照轻飘飘道。 “我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她的确天生凤命,日后必定人前显贵,若桑,你知她是小人,日后还有大前途,如今你得罪了她,以后你该怎么办?”郭照故意说些话来吓唬她。 芊琉一言不发,只瞪眼看着窗,那个人影已经没了,黑色的夜幕下,外头显得无比黑暗幽深。 “罢了,这是我的通音笛,日后你若有难,吹一口气就是。”郭照把小巧玲珑的通音笛放在她的手上,说道:“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你吹响笛子,不出片刻我就能来救你。” 芊琉脸色多云转晴,雀跃道:“谢谢小姐!” 棠香阁外头,若桑心跳如鼓,她一手压住心口,激动地往梨香院赶。郭照的话仍在耳边环绕,她喘气不停,开心得想要大声欢唱。 郭照是谁啊!她被人称‘半仙’,她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她说我是天生的凤命,是贵人!天啊!我以后会当上皇后! 郭照的话令她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激,之前与她发生的种种不悦之事,在现在看来都不值一提 之前所遭遇的不平事,在现在看来也成了老天爷对她的磨炼,给人当婢女、做乞丐……这全是上天对我的考验,是成功路上的历练啊! 一路上,她逢人便笑,就连倒夜香的老大爷竟也得了她一个笑脸。 “啦啦啦。”她轻哼歌曲。 “若桑,什么事呢?你竟如此兴奋。”是曹植的声音。 往日若桑见到曹植,准会欢喜地迎上去,再说一些撩人的话语,而今她的大脑却十分清醒。 她可是要做皇后的女人,她日后得端着点,不能再见人就扑了。 这曹植,论嫡长尊贵,比不过曹丕,论宠爱,比不过曹冲,在丞相的众公子里占的也就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她不能让她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了。 心里打定主意,她的笑淡了几分,道:“没事,偶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罢了,哎,对了,三公子,天那么晚了,你要上哪里去呀!”她眼珠转了转,看他行走的方向,笑道:“三公子是要找老师吧!” 曹植点头,道:“我想请郭姐姐一同赏月。” “天那么晚了,老师应该不会答应,这……老师喜欢花,不如你跟她说夜来香开了,她一定会过去的。” “夜来香不在这个季节开放,若桑,你就别说笑了。”曹植提步要走,若桑道:“三公子,老师仙姿卓绝,非凡间人,又哪里懂得这些?你只依我的,保管你马到成功!” “好,那我就过去了,多谢你啊!”曹植快步走开。 若桑默视他的背影,心道:“若论才华,论温柔,全天下没有一个男子能比得过三公子。” 身为旁观者,她自然能看出曹植对郭照多么上心,若是别的女人,经受这猛烈攻势,说不定早就飞蛾扑火般的爱上他了,只这郭照,不管他多卖力,她仍不动如山,端着一颗心,真是铁石心肠啊! 不过,这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曹植这种文人雅士就没有逐鹿天下的本事,她还是把目光放在曹丕和曹冲上。 曹冲不过是个还未束发的小娃娃,那么,最好的选择——曹丕。 第五十一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1 夜晚,河边,虫鸣阵阵,仰头,满天繁星,低头,香风拂面。 走进花园,已经接近凤来亭,郭照开门见山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郭姐姐,你……” “我不傻。” 曹植挠挠头,笑道:“既然郭姐姐愿意出来,那子建就不卖关子啦!还请郭姐姐移步凤来亭。” 她依言,又往前走几步,即将走到凤来亭时,她双眼发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晚风吹过,明亮的荷花灯在河上飘荡、旋转,远近都有,朦胧之下,她竟好像看到现代街道上的霓虹华彩。 她慢慢前行。 曹植拍拍手,水面快速漂来数只载有提诗灯屏的灯船,他一抬手,灯屏就飞到他的掌心中,他递给她,说道:“郭姐姐,这是我为你做的《美女篇》。” 只见灯屏上写着: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她一看完,曹植立刻捞了下一条灯船,上面写道: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不出片刻,全部灯屏被他拿在手上,他笑着念道:“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郭姐姐,怎样?” 她摇摇头,道:“诗里的人不是我,你喜欢的也不是我,而是臆想中的美人。” “你不喜欢这首诗?” “非也。”郭照把灯屏放回他手上,道:“我不懂品诗,肚里没有墨水,三公子要的是闻弦知意的佳人,是心心相印的知己,女王自认不能成为三公子的知音人。” “在子建面前,郭姐姐又何必自嗟?你通晓音律,术法通天,天下之事哪有你不晓得的?再说了,若郭姐姐是个女博士,那子建要羞惭得不能见人哩!”曹植满不在乎道。 郭照一言不发,只往廊道上走,曹植见状,暗中施法让花灯一路追随。 她侧头,一盏盏花灯仿佛通了人性,在她面前飞旋起来,她默默看灯,满眼寂寥。 “美吧。”曹植低声道。 “那一年,也是这样。”郭照嘴角勾起,微风吹过她的鬓角,她莫名觉得有些寒冷,握紧双手。 河灯还在飞速旋转,不堪寂寞的灯船也随水漂流过来,她的眼里淬满星星点点的光,柔笑道:“那时我才十岁,刚到阳翟,整日作男儿打扮,初一时,奉孝带我去池塘看花灯,当时的灯也有这么美。” “当时许多闺阁少女也来放花灯,她们在对面,拨弄那水,让它飘到我们这边。少不经事,我和奉孝捞了好几盏灯,回家前就被小姐们堵在路上了。” 那个时候,她住在郭嘉旁边,郭嘉见她不常欢笑,过于少年老成,便哄她去池塘看灯,当时他还嚷嚷着要帮她娶媳妇,带着她去戏耍小女孩…… 一想往事,又不免心事重重,眉间也染了愁绪,河里的花灯好似在逗她开心,在水面上跳起来,她的脸又挂起笑容。 见她面若秋水,目若寒星,曹植有些出神,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每月都来为你放花灯。” “不必了,没有意义了。”她转头看过来,水眸里分明含着泪光,笑容却灿如娇花,曹植的心便漏了一拍,放轻了呼吸。 “没有那种心境,看再美的景也觉得索然无味。” “可你分明很喜欢!” 郭照扭头不言,曹植心下一计,又暗暗驱动那花灯。 但兴许刚刚耗费太多法力,现在却怎么也使唤不动那几只花灯,他不信邪,又使劲施法。 郭照撇眼看到,心里明白大半,说道:“让它们静静待着就好。” “可是我想让你开心!”曹植脱口而出。 他又道:“从你进入府上开始,我便察觉到你一直在强颜欢笑,我看得出来,你并不留恋这世间,你时时刻刻都想逃走。” 曹植伸手想握住她的手腕,又觉唐突,在半空中生生顿住,说道:“郭姐姐,你活这一生只有他吗?只为了他吗?你也不过比我大几岁罢了,为什么总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郭照想发怒,又寻不到怒气,只道:“你不明白。” “是,你觉得我不明白,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可……你知道吗?我不想看你喝醉,看你愁苦,世人言心头肉可治疗愁苦病,我宁愿剐了心给你做药引,郭姐姐,到底怎样你才能开心呢?”曹植道。 “我不喜欢光说不做的男人。”郭照变出一把刀,放在手上,坚定的看着他。 曹植灿然一笑,道:“为你,千刀万剐我也甘愿。”说罢迅速拿过她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往心头刺去。 他原已作出慷慨就义的表情,却迟迟感受不到疼痛,一睁眼,郭照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仿若还有残香。 “郭姐姐!郭姐姐!”他扔开刀子,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凤来亭却已经空空荡荡。 他落寞地坐在筵上,抬眼望着河上灯影,失落道:“你既已知我心意,又为何总据我千里之外?” 几杯浊酒下肚,他已满面通红,神思不清。 “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知……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徘徊九天上,与尔长相须。”他双手紧握耳杯,痴念道:“郭姐姐,你为何不愿看我?” 此时,凤来亭旁边的杨树上,郭照坐在为自己编织的杨花毯子上,夜风徐徐,她悠悠道:“年轻人的感情总是炙热而短暂,再过几个月,等你回过神来就会笑话现在的你。” 话是这样说,但听到亭子里那个人的长吁短叹时,她的心却苍凉了。 她,也想喝酒了。 第五十二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2 公元208年春,曹仁与刘备在新野、樊城交战,几战皆败,多次打听后,才知道刘备军中有单福献谋划策。 曹仁、李典回许都向曹操请罪,程昱便告诉曹操‘单福’原名‘徐庶’,才华盖世,曹操一心要将徐庶收为己用,便听从程昱的对策,连夜把徐庶的母亲请来,让徐庶的母亲写信叫儿子回许都为朝廷效力。 徐母是个刚烈的人,心有汉室,不管曹操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答应,还出言讽刺,曹操大怒,把她囚禁在别室。 程昱为取得徐母信任,诓骗她说自己与徐庶曾结拜为兄弟,还天天前往问候,对待她像对亲生母亲一样孝顺,经常馈赠物品,写信给她,她同样回以书信,程昱得到她的笔迹之后,仿照她的字体,给徐庶写了一封家书,派人赶到新野,想把徐庶哄到曹营。 当郭照知道这件事时,传信的人已经走了好几天,她哪儿不知道后世着名的歇后语‘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把他哄到曹营他也不肯为曹操效力。 而且她记得徐庶来许都前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之后就是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为报知遇之恩而呕心沥血…… 真难搞! 彼时郭照郁郁寡欢,一下想对曹操说,放弃吧,人家不会给你卖命的,一下又想到卧龙岗截胡刘备求才。 不然,我也使计把诸葛亮哄来曹营?哄不来就把他杀了怎样? 她是个实干的性子,想好对策后便马上飞往荆州南阳郡,可一路飞行,看到天底下触目惊心的景象,她停歇下来。 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繁华的许都生活,竟不知道外头的人民竟苦到这种地步,飞行那么久,她看到的都是地面上的一片片‘鱼鳞’,土地张开一个个大口,四处无水,枯木张牙舞爪,满地没有绿意。 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 她真能把他哄过来吗?当初曹操在徐州屠城,那可是诸葛亮的家乡啊,他愿意不计前嫌过来吗?她现在又依稀记起《出师表》的内容,这个人一心匡扶汉室,曹操被天下人视为‘曹贼’,他怎会不顾名声过来投奔他? 可要杀掉诸葛亮?她无法视人命如草芥,不想让一代贤才断送在自己手中。 我要怎么办才好? 奉孝,我以答应你辅佐曹操,助他谋得天下,可现在还没开始,我就已打退堂鼓了。 不然,就按照历史轨迹发展,让曹丕谋夺皇位之后,再被司马一家干掉,最后由司马炎统一三国? 可这中间隔了好几十年,在这些年中,年年征战,又有旱灾、水灾、蝗灾、地震、火灾……在这个多灾多难的时代,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郭照心烦意乱,后来干脆飞入云层中打坐。 少顷,只听得一人在耳旁哈哈大笑,郭照睁眼,只见一文雅男子打坐在她面前。 “原来是乌角先生。”郭照笑。 左慈开口:“仙姑可有烦心事?” “先生神术高超,想必早已算到天下几家气数,我欲为丞相效力,又恐破坏天机,徒生事端,因而在此打坐反思。” 他不说话,只仰头大笑。 “先生为何发笑?” “我笑仙姑这等超凡脱俗之人也会钻牛角尖啊!你可知,孙策当年为何一定要除掉于吉和我?” 短短一句话便让郭照想通了关键。 这些民间术士名气大,在广大民众面前一直都很有号召力,被统治者所深深忌惮,当年孙策一心除掉于吉,很难保不是为了预防再出一个‘张角’。 她道:“丞相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仙姑赤子之心,你知,我知,可他能知晓吗?若不出我所料,仙姑在相府时一定十分悠闲吧!” 这倒是,入住相府许久,曹操除了找她治病诊断,其他关乎兵法上的事情从不与她商量,他明明知道她能够预知未来,通晓时事,却总拘着她,不让她施展能力…… “唉,是女王愚钝。” “仙姑才气高卓,不常与凡夫俗子交流,看不透这人心也是情有可原。” “可我不愿就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一生!”郭照站起,指着地面,道:“旱灾、水灾、蝗灾、战乱……这些太要人命了!我恨自己不能除遍天下祸事,往日我在相府待着,总以为蝗灾过后一片清明,却没想到天下难平,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啊!” 她原先打算顺其自然,能帮就帮,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到百姓生活困苦,她也想尽一份力,这份力量或许不能使天下百姓安居,但若能拯救一人于水火,那她便心满意足了。 “先生,你看得比我通透,可否教教我?” 左慈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道:“唯有‘自己人’才最可信,若传闻没错,丞相替仙姑婉拒了许多青年的求娶,仙姑可仔细考虑一番。” 他想让我给曹操当小老婆?我呸! 曹操快要到花甲之年,老得可以当她爷爷了……她忙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 “哦?那名满天下的曹三公子竟然也无法如仙姑的眼吗?” 一听这话,郭照心里忌惮,说道:“乌角先生,你今日出现在此处不是巧合吧!你究竟有什么用意?为何要说出那一番话?” “仙姑果然聪慧,这便猜到了。”左慈走到她面前,笑道:“冰雪聪明,容貌也好,怪不得我那蠢徒弟时时记挂着你。”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必疾言厉色?我并不是要骗你、打杀你,只是受人所托,来说说几句话罢了。”又见郭照神情冷漠,似乎下一秒便会放个大招,他败下阵来,道:“好了,不瞒你说,我那徒儿便是子建。” 郭照心里五味杂陈,她明明扔了本大书给他钻研,潜意思就是答应当他师父了,结果他还去认了个野道士……个中滋味无法言明,总之不太好受。 “是三公子让你找我说那一番话?” “非也。”左慈摇头,变出一把蒲扇,挥了挥,又长吁几口气之后才说道:“见你这几日心神不定,子建担忧便叫我寻了过来,至于那些推心置腹的话语,全是我的经验所谈,你呢,只需把功劳记在我身上就好了。” 呸! 郭照本想怼他几句,想起刚刚的对话,便道:“那你为何让我嫁给他?” 第五十三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3 “哎?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原来大名鼎鼎的乌角先生竟是……” “停停停!小丫头何须用话激我?我说就是了嘛!”左慈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郭照神情冷清。 左慈瞥她一眼,说道:“那一日,我偶然飞经相府,他却施了术法把我打落下来,我见他拿着一本大书,废寝忘食,心里好奇便留下来看了他几天,没想到哟!” “嗯?” “这位学富五车的大才子竟然也有求不得之人,像疯子一样,夜夜枕着书入睡,如痴如狂。更蠢的是,明明你二人的住所只隔一个花园,他却宁愿多犯蠢也不向你请教……那时,我已亮明我的身份,他要是肯好言哄我几句,我也愿教他的。” 郭照成功抓错重点,面色稍霁,道:“所以,你这个‘老师’是自封的?” 左慈面露隐怒,又气又羞,想他左慈云游几十载,向他拜师学艺的人不计其数,他眼光高,也就收了一个葛洪,后来,偶然看见曹植这个资质不错的好苗子,一心收徒却屡屡碰壁。 那小傻子居然说:“不管仙师法术如何高强,我认定了郭姐姐,便只拜她为师。”搞得他这个乌角先生像个倒贴没人要的小媳妇…… 昔日之事不堪回首,如今他也不想回忆太多,只说道:“此非重点,我只道刚刚那一席话全出自真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而今,我也完成他的嘱托,该离去了,你好自为之。” 郭照点头,道:“好,多谢了。” 左慈要飞走前,回忆起一事,又道:“丞相已教练水兵,不出所料,这几日便会亲自挥军南下,念在那傻瓜一腔真情,你去送个别吧!” 郭照点点头,兀自往许都方向飞去了,可也是不凑巧,她回到丞相府邸时,曹操已带着几十万大军南下,其中包括曹丕、曹彰、曹植等嫡子。 她进入棠香阁,回到屋内,倚在墙边,深深呼了口气,不知是落寞还是纾解。 “动作慢点儿,别碰坏了……芊琉,郭夫人在吗?”男声响起。 “怎么了?”郭照起身,挥开绣帘走过去。 敬辉行了个礼,说道:“郭夫人,这是我家公子临走前吩咐奴才交给你的木箱。”他挥挥手,下人便把木箱放到郭照脚边,敬辉打开木箱,道:“这是三百六十五个花笺,公子说,若郭夫人久待无聊,可以每天拆一个解闷。” 郭照蹲下身子,随意抽出一个花笺看了看。 古人真是文雅,竟然能想到把干梅花贴在纸上,淡粉色的梅花在纸上绽放,淡雅风趣,凑近鼻子闻一闻,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梅花香气,她又拿了几个,发现不同花笺上的花都是不同的。 “公子说,等花笺拆完的那一天,他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能一天拆完的东西为什么要分一年拆?”说罢,利落拆开梅花花笺和兰花花笺。 “曲子,美容方,我看看还有什么?” 眼看她还要朝其他花笺下手,敬辉忙出声阻止,见她不依,又道:“郭夫人,不知你可有看过公子留下的书信?不如你先看一下吧!” 她眼带疑惑,敬辉干笑道:“就在案几上,昨天一早,公子来棠香阁寻你,见你不在,所以把信放在案几上了。”郭照果然走开,见那姑奶奶离开,敬辉迅速锁了木箱,交给芊琉,又叮嘱道:“芊琉,你可千万要记住啊,一天只能拆一个,多了就不美了。” “若小姐非要拆,我可拦不住她。” “姑奶奶,行行好吧,就当我求您了。” “好吧。我尽力。” …… 另一边的郭照一目十行,几眼就看完他写的信。 “建功立业,回来娶我?”郭照啼笑皆非,拨了拨信封,笑道:“小孩子,等你建功,姐姐都老了。” 信封一转,背面的图案跳跃眼前,她提起一看,是用毛笔画的q版小美人,她的嘴角疯狂上扬,嘟囔道:“不错嘛,琴棋书画样样了得,当得才子之名。” 可不久后,笑容又凝固在嘴边。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瞎了眼地看上我了呢?爱我,没结果的,我的心已经老了啊,不会再爱了。 再一看,绣帘外,芊琉欢天喜地地让人把木箱抬进来,见郭照看去,她笑道:“小姐,看在三公子那么用心的份上,你就从了三公子吧!” 郭照摇头,低声道:“你不懂。” 芊琉凑上来,贴近她耳边,笑道:“小姐,像三公子那么痴情专一又有才的人可是香馍馍,他可是外面多少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啊!” “关我何事?” “哎呀,小姐,你别犯傻嘛!”芊琉鼓气道:“我都听说了,卞夫人有意让外甥女崔芣嫁给三公子呢!” “我听说啊,这崔小姐可不简单,她可是东曹掾崔琰的亲侄女呢,天生丽质,容颜极好,额……当然,再怎么美也不会比得过小姐你的。”芊琉尬笑。 这话勾起郭照的记忆,历史上,崔芣便是曹植的妻子,与曹植感情甚笃,后来却因受到崔琰牵连,被曹操随意找个借口处死了。 想得越深她就越难受。 曹家人太过诡谲,比如曹操,爱时可以与下属砥足而眠,恨时可因为一两句谣言而杀掉宠臣,印象中,崔倓做了曹操十几年谋士,曹操一度信任尊敬他,可却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把他投入监狱,见他不屈服,又下令杀死他。 古往今来,这些枭雄心思的心思最难揣测了,难怪人说伴君如伴虎。 现在郭照想到曹操都觉得有点膈应。 她自认自己也是‘桀骜不驯’之人,上一辈子做了‘南后’,这辈子得了通天的法术,她是有些傲气有些清高的,她肯定不会完全臣服于曹操,可曹操性格忌刻,凡是不能容忍的人都将其置于死地。 现在她和曹操相处不多,尚能和平相处,可日后要是她冒犯了他,那他会不会把昔日爱臣的遗孀拉出去斩首呢? 第五十四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4 夜晚,世间仿若被无边无际的浓墨笼罩住,天幕下,一个精致娴雅的宅子里,正堂人声鼎沸,东西厢房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晚实在是黑,小婢女瑟缩着身子,快步走在廊道上。 “啊!吓死我了,你干嘛不打灯笼呀!” 胆量不足的小婢女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一跳,而后马上行礼,说道:“管家请勿见怪,婢子一时心急,冲撞了……” “停!”管家挥挥手,道:“你别说了,老实交代,大晚上的,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要偷盗啊!” “冤枉啊,婢子只是想叫我们夫人起来用餔食。”小婢女看向东厢房,又道:“怎么今日夫人一直没有动静呢?饭也不吃……管家,婢子先走了。”说罢匆匆走开。 管家嘀咕:“那么晚了,早就该睡了。” 小婢女置若罔闻,仍旧往东厢房走去,门前,她轻轻敲门,提高音量道:“夫人,夫人,你该用晚膳啦!” 屋子里静悄悄的,小婢女又叫唤几声,房里仍没动静,她推开门,屋里忽明忽暗,小婢女看去,蜡烛快燃尽了,灯花又冷又艳,透出一股幽冷的气息,小婢女轻声叫道:“夫人,夫人?” 绣帘内无人应答,只时不时传来打鼾声,越走近听得越加清晰,这打鼾声如成年男子,十分浑厚,小婢女眼露惊恐,她紧捏手指,心里暗暗道:“大人在官署办公还没回来,那这打鼾声是谁的?莫非夫人与外男有私?”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卷开绣帘。 “啊!” 她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抖如筛糠。 “怪,怪物。”她惊恐地扒着地板要起身,却一直用不上力。 绣帘内,床上,打鼾声消失了,一只硕大丑陋的野兽猛然睁眼,它的身体黄橙橙的,十分肥硕,有着猪一样圆润的动物身子却有中年女人的面孔。 “啊,啊。”她听见绣帘外微弱的叫声。 人面猪眼露凶光,猛地穿过绣帘,窜到小婢女身前,一脚踩住她的胸膛,垂首,张嘴,咬断小婢女的脖子,小婢女没来得及反抗,不到一秒便魂归西天。 人面猪吸吮她的鲜血,好久后,它才心满意足地收嘴,清理现场后,它借着小婢女的衣服把长长的獠牙擦干,又叼住面目全非的尸体,跳到窗外,消失在夜空中。 …… 曹操大军已经走了几个月,郭照在许都却没能如愿过上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这古代的天气也真邪门,前几天还是干燥大蒸笼,转眼便狂风骤雨宛若世界末日来临,这场雨下的极大极长,短短两天,漳河决堤,洪水吞噬人民的家园,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成了流民,涌入许都。 郭照千里传音向曹操汇报了这一情况,曹操便让她与冀州太守一同治水,赈济灾民。 浩浩荡荡的治水工程开启之后,郭照忙得前脚不着跟后脚不着地,一边请人帮助安顿流民,一边与各个官员商量如何疏导水流。 仍是阴雨连绵的一天,郭照办好公事之后,披着蓑衣回家,路上,经过灾民救济处,众人纳头便拜,齐声高呼:“活菩萨!活菩萨!” “大家可别折煞我了!”郭照这几天耗费了过多精神,众人的呼喊声使她又开始头昏脑涨起来。 “仙姑啊!多亏了你啊!不然老朽这一家就活不成了啊!” “请别这样说,都起来吧!”她捏捏太阳穴,高声道:“大家别夸我,我是奉丞相命令过来的,大家要谢就谢丞相大人吧!” 众人谢了丞相一轮,又开始夸赞她,她深知他们的家园已遭受破坏,急需一个精神寄托,但也不想就这样蒙受他们的夸赞,她道:“大家日后别叫我仙姑了,我郭女王竟连这小小的天灾都奈何不住,何敢认下‘仙姑’之名啊!” 众人又哭起来,没一会,一老汉握住郭照双手,叹道:“这是天命啊!仙姑,你也别自责。” 郭照抬头,众流民灰头土脸,骨瘦如柴,个个眼里饱含悲色,她禁不住留下眼泪,道:“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她心知不太可能,正如这位老汉所说,这很有可能是‘天命’,她之前强施法术,想要逆天停雨却差点被雷劈,四处搜寻蛮荒异兽却没有结果,她太失望了! 但如果佘佘所言不假,她在这个世界称得上法力最强的仙人,连她都对这场天灾无可奈何,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对,都会好起来的。” “仙姑莫自责,还能有个地方住,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对啊,莫要为我们这些人伤心了。” …… 各个人的声音一起涌入郭照的耳朵,她又心痛又焦心,头疼欲裂,冲出地面,大叫一声:“啊!给我停下!” 各种声音仍如老衲念经般在耳边脑里回荡,她心乱如麻,往天边扔了几道术法,叫道:“天灾!人祸!几十年了!有完没完!有本事就弄死我呀!” 这一声引得天雷滚滚,众人听到轰鸣作响,生怕她做傻事,都都跑到外面去招呼她,叫道:“仙姑!快回来!” “啊!”沉溺于内心世界的郭照什么也听不见。 她看到了一张张麻木而写满苦难的脸,一副副皮包骨的身体,还有父母在兵荒马乱中惨死的场景,星夜埋葬安人的凄惨,奉孝离去前的笑脸…… 天啊!贼老天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呢?为什么活着要这么难这么苦? 她索性任由雨点拍击,静静飘在半空,心道:“来一道雷劈死我吧,立刻,马上。” ‘轰隆隆’ ‘轰隆隆’ 天幕又叫了几声,她已经感觉不到雨水的凉意,没一会儿,雷声似乎也消停了。 “啊!老天啊,你终于开眼了啊!” “出太阳了!真的是太阳!” “出太阳喽!仙姑把太阳叫出来喽!” “一定是仙姑的诚意感动了上苍,谢谢仙姑!这次停雨全仰仗仙姑啊!” “多谢仙姑!” 地面上的人们齐声欢呼,郭照笑中带泪,化作一道清风飘走了。 第五十五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5 天空放晴,就连黎民百姓们的心情也都变好起来,可郭照还没睡上一个安稳觉,事情又找上门来。 是这样的,这天她刚回到别院,就听见下人通报:“司马大人有急事禀告。” 司马懿此时任职文学掾,他没跟随曹操出征,留在邺城协助郭照。见到司马懿后,她还没打声招呼,司马懿便匆匆把她拉去县署。 “怎么了?”郭照一头雾水。 司马懿脸色泛青,想说又说不出口,好久后才道:“郭夫人,你自个去瞧瞧吧,真是恶心,我说不出口。” “你一个大男人的,手怎么缩成这样?”郭照开口取笑,道:“莫不是被嫂子打了一通,现在让我去帮你讨公道?” 司马懿的老婆张春华算得上少有的聪明人,识大体,长得很漂亮,但性格也很彪悍,体力惊人,司马懿对他的夫人是又敬又爱。 他的脸色一言难尽,道:“莫要胡言乱语,你别揣度了,我告诉你便是。” 连月的大暴雨使得漳河决堤,因为官府提前动员百姓撤离灾区,所以并没有几件伤亡事故,不过,漳河上游的许多房屋、牲畜、物件都被冲到下游,流民们便时常在河流沿岸打捞那些被冲下来的牲畜、好的木材。 一天前,有个男人在河边捞东西,偶然看见一团奇形怪状的东西,好奇之下便捞了起来,把那东西放到岸上后,大家才看清它的模样,这东西凝成一团,奇臭无比,它的表皮已经腐烂,皮上坑坑洼洼,一些地方在冒泡泡,整体上看是软趴趴的一坨。活得久的老者便说它是‘河鬼’,是它带来这场天灾,便要焚烧它,后来,有人偷偷报到县衙,司马懿一时好奇便跟着去了,他看到那物时便吐了。 寻常百姓读书少,不认得那东西是什么,他常泡在书海里,又常外出游历,哪能不知道那是尸体? 他马上让人封锁现场,并请了验尸官过去,经验尸官认定,这的确是一副尸体,可这副尸体死因着实怪异,非人力可为,大家都怀疑有妖魔作祟,所以司马懿便把郭照拖过去了。 “尸体还有头发吗?”郭照问。 司马懿扭开头,一副不愿回想的表情。 “唉,罢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到了县衙,一大堆人忙围上来,簇拥着她上前,她只看了一眼,也跑出去吐了。 众人面面相觑,验尸官默默道:“她,真能行吗?” 司马懿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会儿后,郭照穿着一身奇特的衣服进来了,这身衣服是透明的,又滑又亮,从头包到脚,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穿着防护服的郭照闻不到尸体的气息,头没那么晕了,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她嘱托道:“待会儿我要招魂,你们害怕的现在就赶紧离开,别等下尿了裤子。” 众人面露异色,都缩在一旁看着,没人离开,郭照嘴一扬,从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身上扯出几根毛,变出一根蜡烛,烧掉毛发。 “真臭!” “臭死了!” 后面的人议论纷纷。 郭照念了段口诀,那团东西毫无反应,她皱眉,嘀咕道:“死得很惨,差点连魂魄都灰飞烟灭了。” 她掌心拢了一团火,往那团东西一扔,那团东西当场剧烈抖动,郭照用法术制住它,向后喊道:“都离远点!她怨气太大!” 那团东西上蹿下跳,好久之后才燃尽,火焰变成了青色,郭照大喝一声,叫道:“你是何人!” 火焰中渐渐印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脸庞,她神情痛苦,挥着爪子扑过来,郭照见那团火上冒了黑气,忙念口诀,相持几分钟后,她终于静下,一脸茫然。 “这个人,好熟悉!”司马懿道。 郭照一心询问女鬼,没有听到司马懿的嘀咕声,她道:“你是何人?家住何方?是谁吸干了你的血,把你扔到河里的?” 听闻‘吸干血’,众人默默后退一步,司马懿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问道:“你不是我大哥家的小婢女吗?怎么死了?” “我,我……”女鬼极力回想,郭照道:“死之前你看到了什么?” “天很黑,很黑……鬼!不!”她忽然捂头尖叫,消失在原地。 郭照叹气,转身道:“她的元神已经毁了,看来真如你……”看见百姓们惊骇的脸色,她挥挥手,说道:“没事了,她不是妖魔,你们别怕。” “那,还会再死人吗?” “对啊,听说妖怪胃口都很好啊,它会不会也把我们吃掉啊!” “没有妖怪。”郭照心乱如麻,高声道:“她是去世后尸身保存不好才变成这样子的,大家别多想。” 又扯了一通鬼话,劝退众人之后,她捏捏头,跟几个信得过的朋友道:“你们这段时间要抓紧防控,看到什么不正常的事就马上告诉我,不能拖。” 见他们惶惑中带着惊惧,她道:“这个妖道行太深,竟能把人的元神撕碎,我们不得不防。” 这个时空太奇妙,活了几十万年的妖物多的是,她不过只活了二十多年,管她怎么厉害,还是有很多无法对付的物种。 “郭夫人,你说,会不会是这妖怪引起了水灾?”有人问。 郭照道:“有可能。” “郭夫人,不如我们先查查这个婢女的死因吧!” “啊?你咋知道她是婢女?” 司马懿无奈,道:“敢情刚刚我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抱歉,刚刚拷问她时太入神了,没听见。”郭照干笑,又道:“仲达,你再说说呗!” 两人一同回去的路上,司马懿道:“她是我大哥家的婢女香林,从小侍奉我的嫂子,不知怎的竟死得这么惨。” 司马懿的大哥是司马朗,现任堂阳县县长,郭照只见过他一回,她道:“听闻令兄为人贤德,对天下大小事皆有独特见解,他兄最近可有时间?女王想前去拜访。” 他晓得她是为了查案,因而爽快应允道:“大哥仰慕你很久了,要是看到你,他准会开心的。” 第五十六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6 却说曹操带着浩浩荡荡的陆军南下,刚驻扎新野,刘备自觉力量不足以抵抗,便依从诸葛亮的计谋,弃樊城而去,商量着往投东吴孙权去了,诸葛亮果真凭三寸不烂之舌,促成孙刘结盟。 曹操的军队大部分是北方陆军,前几月阴雨连绵,士兵长途跋涉,再加上水土不服,许多士兵陆陆续续染上了血吸虫病(疫病),不过,这种病症只是发热和拉肚子,能够用药物控制,曹操也就继续进兵。 后来,曹操在孙刘手下吃了几次亏,军队损失不大,黄盖为了实施火攻战术,诈降曹操,曹操内心已十分喜悦,后来,庞统又为曹操献上连环计,把兵船用铁环连上,让船能安稳行驶,曹操以为这能解除疫病,更加喜不自胜。 208年11月,天朗气清,长江风平浪静,曹操让人在大船上设置酒席,宴请众将士。 天色渐晚,长江一带美不胜收,山色美如画,观景时,曹操心情澎湃,一直饮酒到半夜,酒至半酣,指着南岸大声道:“周瑜、鲁肃,不识天时!现在幸好有投降的人,是他们的心腹之患,这是老天在帮助我啊!” 荀攸道:“丞相不要再说了,恐怕会泄露出去。” 曹操大笑道:“座上的诸位和左右近侍,都是我的心腹之人,说了又有什么妨碍!”又指着夏口说道:“刘备、诸葛亮,你们不过是蝼蚁之力,想要撼动泰山,多么愚蠢啊!” “我今年我五十四岁了,如果能得到江南,心里有所喜欢,当初乔公和我是至契好友,我知道他的两个女儿都长得天姿国色,后来不料被孙策、周瑜娶了,我现在在漳河边新构了铜雀台,如果能取得江南,我要娶了二乔,让她们住在铜雀台上,用来娱乐我的晚年,我的心愿就能满足了!”说罢大笑。 谈笑之间,忽听见乌鸦鸣叫着,往南方飞去了,曹操问道:“这只乌鸦为什么夜晚鸣叫呢?” 左右答道:“兴许乌鸦看到月明,以为是天亮了,所以离树鸣叫。” 曹操这时已经醉了,又仰头大笑起来,大作一番豪言壮语后,对酒赋诗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诗毕,众人皆应和,大家一同欢笑,扬州刺史刘馥却进言说:“大军相当之际,将士用命之时,丞相为什么要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呢?” 曹操大怒,举着长矛道:“我的话有什么不吉利的?”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这是不吉利的话。” 曹操勃然大怒,说道:“你怎么敢败坏我的兴致!”说罢,手举着长矛就要刺去。 “报!丞相!不好了!”慌张的声音由远及近。 曹操扔开长矛,顺着声音看去,月光下,一个小兵匆匆跑来,禀告道:“丞相!三公子病危!” 曹操今日宴席上的欢乐立马消失殆尽,他酒醒了大半,怒道:“华佗不是说他好了吗?”他几句话安顿宴席上的将士后,匆匆离席。 “还是庞统那只小乌鸦骗我!连上船只又有何用!”他心急如焚,步伐便快了许多,不多时,他走到营帐,只见一儒雅男人和华佗站在床边,他仙风道骨,风姿非常人可比。 但此时他已顾不上这些闲人,径直走向华佗,揪住他的衣领,道:“子建怎样了?” “此症并非疫病,实乃离魂之症,还请丞相切勿迁怒。”那个陌生男子说道。 “你是何人?”曹操看他,又到床边坐下,探探他的呼吸,说道:“离魂之症又是什么?” “贫道乃丞相乡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丞相大人,令公子难受颠簸之苦,再加上思念情切,所以病倒了,他的魂魄已经飘走了,不过,丞相请勿担忧,不出三日,三公子的魂魄便会自行归体。”左慈道。 “呵呵,笑话,你真当我……”他原要出言讥讽,一看曹植怀里抱着一张纸,马上住口,抽出纸张摊开看。 纸上,美人翩翩若仙,灵动溢彩,艳色逼人,曹操眼神闪烁,把美人图扔回他的怀里,起身,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你深夜寻来此处,有何目的?” “不过是不忍徒儿遭受相思之苦,给他微薄之力罢了。”左慈道。 曹操惊讶道:“他拜你为师?” 左慈点头,曹操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莫要诓骗于我!子建他……”原想说他只认定郭女王一人,后来想到左慈先前说的‘离魂症’,他心下了解,道:“既然这样,就劳烦你多费心照顾他了!” “丞相勿忧,贫道自然会竭尽全力救助他。” 曹操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去,不久,天光大亮,一众将士已经离席,曹操在将台上观看水兵演习,见士兵们站在用铁环连住的船上操练,船如履平地,兵士们骁勇善战,曹操却愁眉不展。 “如今船已连锁,上船如踏平地,丞相为何忧虑?”程昱问。 “子建体虚患病,我实在是担心啊!” 程昱道:“我军南下之时,天公不作美,连降暴雨,大家的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不适,不过,现在船已连锁,十分平稳……不过,丞相,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若敌方用火攻,那我们就难以回避了啊!不能不防范。” 曹操闻言,笑道:“程仲德虽然有远虑,却也有看不到的地方。” “凡用火攻,就必须要借风力,现在正值隆冬时节,只有西风北风,怎么会有东风南风呢?我们住在西北,敌方的兵在南岸,如果他们用火,烧的是他们自己的兵,我为什么要害怕呢?如果是在十月或小春,我早就提前戒备了。” 他不知道的是,孔明已经派人在南屏山建‘七星台’来借东风,要是知道,恐怕会气晕过去吧! 第五十七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7 巨鹿郡,堂阳县,司马朗家中。 郭照与司马朗的大老婆愿夫人散步,她刚刚旁敲侧击问出香林的的信息,知道香林服侍的是司马朗新纳的小妾玉夫人,前几日香林忽然失踪,玉夫人怀疑她偷拿卖身契后逃跑了,因此派人去寻,郭照直觉有异,便特意去看看玉夫人。 愿夫人正值花信年华,与司马朗是青梅竹马,性格十分开朗,和郭照相处不久,语气已十分熟稔,她搂着郭照的手臂,亲昵道:“郭夫人,你干嘛非要去看那个凶婆娘啊!” “人家怎么就凶了?”郭照笑道。 “郭夫人,你不知道啊,好几次我都想把她赶出去了……那个女人总瞪人!也不爱见人,除了大人,她谁也不理。” 她的婢子又应和道:“夫人说得没错,玉夫人来到府上几个月了,一直深居简出,我们统共见她不过两三次。” 郭照惊讶,问道:“那她不吃东西吗?” “那女人摆架子呢!非让下人把食物送进她的房里,兴许她是觉得跟跟我们一起用餐掉价吧!呸!” “这位玉夫人还真有点意思,愿儿,你知道她的来历吗?”郭照问。 “她是大人带回来的,当时大人在外办公,在路上遇见她,听说她父母死了,见她可怜,一时发善心,喂了她一口饭吃,她就跟回来了。”愿夫人鼓嘴道:“那女人长得也是漂亮,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大人不好美色,任她怎么磨,大人也不去她的房里。” 谈话之间,几人走到厢房前,几个婢子敲了敲门,不多时,门从里面被打开,郭照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她认出了她的身份,合窳兽是也,在她的知识架构中,这种‘人面猪’样貌着实丑陋,可她能变幻出这么美丽的皮囊,着实令人惊艳。 她原以为甄宓已代表这个时空的最高颜值,没想到是她想岔了,这位名不经传的玉夫人的容貌明显比甄宓出色很多,她穿着黄色留仙裙,身形窈窕妩媚,肌肤吹弹可破,盈盈美目间星光流转,透出楚楚可怜的意味,这要是在现代,分明就是一个妥妥的直男斩,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 郭照忽然很怀疑‘大人从不去她的房里’这话的真实性。 “大夫人。”玉夫人酥肩微斜,朝愿夫人行了一礼,又抬眸看向郭照。 郭照默默评价:古代睫毛精,脸蛋妩媚瑰丽,带着不知名的小白兔气息,声音如出谷黄莺,甜而不腻,清而不冷,品鉴完毕,人间极品是也。 “哎!你别找香林了,那丫头已经……”愿夫人开口,没说完,郭照迅速捂住她的嘴巴,朝玉夫人笑道:“不知玉夫人今日可有空闲,我想请你一同赏花。” 愿夫人翻白眼,默道:“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花?”但一转头,见郭照满眼狂热,看向玉夫人的眼神温柔,对她十分关切,哪里不晓得她被这女人的外貌俘虏了?她心里几分不悦,拍开郭照的手,冷冷道:“你们自己去看花吧!我就不去了!”说罢挥袖离开。 郭照也不阻止,愿夫人转身看一眼,见她不动如松,怒气更甚,边骂边走了,郭照忍俊不禁。 “大夫人真是惹人怜爱。”玉夫人低眉浅笑。 “是啊,很可爱,不过,我看玉夫人更加可爱。”郭照眉眼带笑,同她对视,说道:“玉夫人能和我出去逛逛吗?” 玉夫人露出狡黠的笑容,如多年的至交好友一样,亲昵地握住郭照的手,笑道:“虽然我是个懒猫子,不爱动,不过,既然郭夫人盛情邀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郭照咧嘴笑,心道:“我还没自报家门呢,她就称我‘郭夫人’,看来真的不怕被发现啊!”她顺着玉夫人的柔夷探测她的功力,这一试探之下,竟出了一身冷汗。 走神之际,忽觉得手掌心热乎乎的,一抬眼,对上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玉夫人温柔道:“暖和多了吗?” 郭照点点头,她拉着郭照一同出去,她特意走在风口方向,替郭照挡风,郭照轻轻一笑,道:“玉夫人,你有时候很像我的相公。” 玉夫人歪头笑,低声道:“我叫茗玉,你叫我茗玉就好了,不要见外。” “好。” 两人手牵手逛了一会儿,忽地,一阵香风完全裹住郭照的鼻子,郭照问道:“茗玉,你用的是什么香?” “我不用香,这是自带的。” “真好闻,茗玉,你长得那么美,人也温柔,说话好听,真是便宜司马朗了!”郭照轻叹道:“前几日我在县署看见他,他浑身邋遢,臭味袭人……” 没等郭照说完,茗玉便捂嘴娇笑,笑了一会儿,她才道:“大人爱民如子,整日为堂阳百姓操劳,一时顾及不上收拾整理也情有可原。” 郭照直视她的笑颜,好久后,她确定道:“你很爱他。”孤苦伶仃地在人间生活,没有伙伴,只有自己一个异类,想想就能明白她究竟多么孤独,可她竟然愿意在这里待下去。 茗玉点点头,甜甜的小酒窝里盛满温柔,她道:“是啊,正如郭夫人你,我也爱自己的相公。” 感觉到她的气息瞬间低落,郭照拍拍她的手,眼里含着劝诫,道:“爱他,可你这份爱并不会使你得到幸福,得到快乐。” “不,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我就是幸福的。”她的笑分明有几分凄凉,她道:“再说了,我要的是快乐吗?看着他,能让我的爱意得到一点纾解,那样就很好了。” “他有妻子,还有堂阳县的所有百姓。” “女王,你不用再劝我了,正如你爱郭嘉……” “我不爱郭嘉。”郭照对上她的双眼,肯定道:“我已经把他忘了,你也同样可以忘掉司马朗,回到剡山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天地。” 茗玉挣脱开她的手,泪盈盈道:“你是坏人,你想拆散我们!” 美人梨花带雨,郭照此前的怜惜之情却消失得差不多了,她道:“我不是要坏你姻缘,只是,你们天生就不可能是一对,你知道吗?你在这里不过几个月,天下洪水泛滥,民不聊生……还有,你吸人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收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遭天谴的。” 第五十八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8 郭照知道自己的道行比这只人面猪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因此不打算硬碰硬,而是苦口婆心地劝诫道:“因果轮回,你要知道哪一些为天道所容,哪些不容。” 茗玉擦擦泪水,转过头,道:“你莫再劝了,我是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但并不代表能容忍你能把我带回剡山!” 唉!人面猪不听劝诫,郭照又不能硬碰硬。 真惨! 不管什么时候,实力才是硬道理,也不懂这只强大的人面猪是怎么跑出来的,她的功力深不可测,如同开了外挂一般,郭照默默计量着把天下术士聚集在一起打她能赢的可能性,后面发现,十个她加一百个左慈加一千个葛洪加……都无法奈何她。 郭照走神之际,佘佘忽然在她的脑袋大喊:“郭照!别信她!我刚刚查到这只猪的信息了!” “天啊!她竟然有幸吃到了盘古的一口屁!” 这话把走神的郭照注意力拉回,丽人亭亭玉立,背影纤细动人,郭照实在没办法将她同‘屁’联结起来,她心道:“别诬赖人家!仙女都是不食烟火的!”却转身暗笑。 “你别笑啊!听我说,离她远点!合窳兽生性残忍,这只老妖怪更加心狠,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来人间吗?就是因为剡山的虫和蛇都被她吃光了,她才到人间找食物的,她只要填饱肚子,才不管天下百姓的死活!”佘佘道。 郭照转身看她,见美人仍低头垂泪,她心里问佘佘:“除了香林,她还吃过谁吗?” “暂时没有,不过这方圆十里的虫和蛇都被她吃完了。” “那还有必要带她回去吗?剡山没有食物,你总不能让人家饿死吧,让她在人间待着也无大碍,反正现在天下放晴,她也不轻易杀人。”郭照走去,轻轻拍茗玉的肩表示安慰。 佘佘道:“哎!说你怎么就不听呢?离她远点!远点!”郭照内心吐槽,却默默拉开距离。佘佘这才说道:“当然要带回去!而且要封住她,不能让她出来!她太可怕了!叫一声便使天降大雨,功力太强大了!而且她心思诡谲,脾气暴躁,现在装出楚楚动人的小白花样是想要骗你,你别上当啊!” 郭照笑笑,说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在同她做戏?放心吧,论演戏,可没几人比我在行……对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把她的好恶都告诉我。” “她最怕别人见到她的真面目,怕别人说她不美,平时最喜欢吃虫子、蛇,也吃人,最怕……额,这个一时不知道。” 郭照心道:“她还挺臭美!不过,仙女吃蛇是生吃还是油炸啊!” 佘佘不答,郭照只在脑补,嘴角不免露出笑意。 而正在哭泣的茗玉抬眼看见郭照嘴角含笑,她的盈盈大眼里都是控诉,鼓着腮帮子道:“分明是你勾的我难过,却又来笑话我!” “是是是,是我错了。”郭照上前,捏捏她的腮帮子,笑道:“现在,我任你打,任你骂,你满意了吧?” 佘佘再度尖叫道:“保持距离!” 郭照心里暗道:“闭嘴!” 对付不同的敌人就要有不同的策略,对付这种强大的怪物,绝对不能暴露敌意,不然被恁死了咋办?既然茗玉不讨厌她,那她就与她做一对塑料姐妹花,多在她身旁晃荡,她就不信没有制住她的法子。 天上,一只巨大的雄鹰在司马朗家上空盘旋,它时不时发出一声鸣叫,显得十分焦虑,它便是曹植。 话说,曹植抵不过相思之情,魂魄溜出去寻找郭照,附身到老鹰上,连飞一晚上,终于感知到郭照的气息,可他还感受到了另一强者的存在,他借用老鹰的超强视力,看清了郭照身边的那个女人,一探测她的身份,他心急如焚。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 再一盯,那女人背对着郭照的手不停点动,她分明在盘算着加害郭姐姐! 曹植心一横,也顾不上实力相差悬殊,当即俯冲下去。 他要啄瞎她的眼! 他气势汹汹,可茗玉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默默弹了个法圈扔去,曹植欲躲,可这妖怪的术法又哪有那么轻易被解?他被击中,直直坠落。 老鹰砸到地上,‘砰’地一声响,它的翅膀都没扑棱一下,歪头死掉了。 这一切都是背对着郭照的,而且在茗玉的有意控制下,她并不知道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郭照在跟她聊剡山,她道:“我曾在夜晚飞经剡山,印象中,那里的宝石好像都是绿色的。” 茗玉嫣然一笑,道:“不是的,家里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宝石,不过,会在夜晚发光的仅有绿色玉石。” “那有红色宝石吗?”郭照问。 她摇摇头,说道:“我讨厌所有的红色,它会让我想起火焰的颜色。” 难道她怕火?郭照默默思衬,这时,只听见人们的惊叫声和沉重的跑步声。 “快把它关上!快啊!” “啊!它过来了!” ……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声源走去,这一去,只在大院中看到下人拿着扁担、筐萝惊慌散开的场景。 一婢女逃经茗玉身边,茗玉拉住她,问道:“发生何事?” “二夫人,郭夫人,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赶紧回避一下吧!”说罢便快步跑走。 “快!快抓住它!”人的呼声更大。 “啊!冲到外面去了!” 郭照一看,一只肥嘟嘟的大猪朝她的旁边奔来,她一个闪身消失原地,她飘在低空俯视院子,只见那只猪宛若发了狂,拼命地往茗玉撞去,而茗玉面无惧色,闪来闪去,耍弄那头猪。 郭照一时猜不到那头猪的身份,心里暗笑,道:“这难道就是同类之间的互斥反应吗?”她到底没打算坐观不理,又飘下来,浮在院子中。 “哎,你怎么不用法术对付它呀!”郭照传音。 “这儿人那么多,我还不想泄露身份。”话时这样说,茗玉倒是偷偷在背后给猪施了定身术,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小会后,肥猪的上方渐渐凝成一个人,他翩翩如玉,气质潇洒,分明就是曹植! 茗玉冷笑,凝起法力朝他扔去。 第五十九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29 “小心!”郭照惊叫,同时迎上茗玉的法圈。 曹植见郭照不敌,忙开口道:“郭姐姐!你……你这只丑猪还不收手!” “住口!子建,她是我朋友!”郭照挡在他的身前,对茗玉道:“他什么都不懂,还请你原谅他!” 这头蠢驴怎么净给她帮倒忙呢?知不知道惹怒这头人面猪的结果是怎么样的?他能在人家手下过两招吗? 此时,一阵细微的声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几人一同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男人倚在墙边,眼里满是恐惧,郭照心叫不妙,忙强行替曹植解了术法。 茗玉呆征原地,她呐呐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司马朗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茗玉忙跑去追他,道:“伯达,你听我解释!” 另一头,郭照一巴掌挥到曹植头上,说道:“我也真服了你,真是永远有把事情变得糟糕的能力!那只合窳兽我都不敢动,亏你还大呼小叫!现在完了!” “什么合窳兽嘛,我就是不满她欺负你!” “她没欺负我。”郭照拉他在庭院前坐下,问道:“你的魂魄怎么跑出来了?我把你送回去,这只合窳兽我来对付。” “不,郭姐姐,我怎么能让你独自面对……” 郭照又一巴掌扇到他头上,拧住他耳朵飞上天空,道:“你还在赤壁是吧,我送你回去。” “不!郭姐姐,我不回去!” “没有实力的风花雪月只是镜花水月,只是一场笑话!臭小子!别在这里给我添乱,小心老娘打断你的腿!” “你以为他还能走吗?”茗玉的冷笑声回荡天际,不多时,她踩着云团过来,神情分明是极度愤怒与厌恶后的冷漠,她道:“我本不愿与你们为敌,奈何你们步步紧逼,既然你们把我毁了,那我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郭照忙拉着曹植逃跑,茗玉穷追不舍,时不时还抛出几个法圈,郭照勉强应付,体力越来越难应付了。 “郭姐姐,干嘛要躲她?上去跟她拼了!” “呸!拼了?你有几条命跟她拼?且不说打不打得过,万一她迁怒天下百姓,引来狂风暴雨,看你怎么收场!”郭照紧紧扣着曹植的手,哪想到曹植忽然挣开手,说道:“我有办法!”说罢挣开她的手,消失在原处。 “子建!子建!”郭照怒气冲天,却再也寻不到人。 从后方追上来的茗玉没看到曹植,索性放弃追她,径直往下界去了。 “茗玉!茗玉!”郭照飞上去,想拉住她,她几个闪身躲避,怒道:“别碰我!不然我吃了你!” “他还是个孩子嘛,别跟小孩子计较了,走,我们回去吧,我有办法让司马朗对你回心转意。”郭照道。 “你这术士谎话连篇,还想要蒙蔽我?”说罢挥手朝她脖子袭去,郭照躲闪,说道:“真的!我能找到忘忧草,也能配置钟情药,让他永远爱你!” 茗玉这才停下来,仍眼露警惕,道:“此话当真?” “当真!”郭照有点小委屈,嘟囔道:“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嘛!” 茗玉一声不吭,兀自飞到地面上,她走在前方,郭照在后面跟,路上行人纷纷,看见她俩,皆露出惊艳之色,郭照变了两个帷帽,一个自己戴,一个扔给她,茗玉拿在手中上下摆弄,疑惑道:“什么东西!” “抱歉。” 郭照道:“变错了。”这年代还没有帷帽,她低估了这个女人的警惕性。 她变出面纱交给茗玉,她却直勾勾地盯着帷帽,好一会儿后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妖怪还真警觉,郭照也不同她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我非此间人,来到这个世界纯属偶然。” 茗玉却以为她是仙山新孕育的物种,问道:“你是哪座山的?” “我是海内神农氏的子孙。” “是吗?这天底下人人都说他们是神农氏的子孙,怎么你跟他们不一样?”茗玉戴上面纱,把帷帽还给她,说道:“不过,你是不是神农氏与我都没有关系,你名声那么大,想来配置几副药剂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把钟情药研制出来就好了,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子建呢?” “晾在他是你相好的份上,我就网开一面,不过,下不为例,他若再口出不敬,我可就不会留情了!” 郭照摇头道:“这么幼稚的男人可不是我的相好。” “的确幼稚!不仅幼稚,还丑!”茗玉狠狠跺脚,气呼呼道:“下次再见他,我一定把他整张皮剥下来,做成人皮灯笼,他不是自诩貌美吗?我就让世人评评他的模样!” 看来她真的很在意样貌了…… 两人一同走在街市上,可茗玉不多时便兴致缺缺,她秀眉微蹙,嘀咕道:“这些人真臭!真脏!” 刚刚还笑吟吟的郭照却怒了,她的怒火熊熊燃烧,呼吸急促,脱口骂道:“还不是因为你?你有脸说这种话吗?有本事又怎样?不好好干事非要为祸人间!”只说这句后,她察觉到茗玉的情绪变化,但也不惊不惧,道:“想杀了我?吃了我?那你就吃啊!” “你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却不想着去管控,去帮助别人,反而引出这些事端,现在百姓们因为你流离失所,穷苦得只能喝西北风,你男人也天天赈灾没空理你,满意了吧!” “岂有此理!”茗玉挥掌打她。 郭照凭空消失,她又追上去,郭照打不过她,可逃跑的功力是一流的,她边跑边骂道:“我早就想撕破脸了!你说说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你爹娘给你一个脑子是让你去为男人要生要死吗?也不懂活着是为了什么,白白长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个猪脑子!” “啊!我要杀了你!”茗玉发出尖叫。 郭照怕她又搞大事,不退后了,道:“闭嘴,别叫了,坏事干得太多会反噬的,我就在这里,要杀要剐随你啊!不过,提醒你一句,除了我,可没人会配置钟情药。” 茗玉闻言,只得收手。 第六十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0 夜晚,泰室山。 郭照和茗玉要到山上找最后一味药材——蘡薁。 今天两人马不停蹄的奔走各个地方,茗玉一心挽回司马朗的印象,郭照也不想耽误时间,两人一拍即合,飞行、采药的速度堪称光速。 茗玉到达泰室山时已经精疲力尽,她撑着拐杖,说道:“采完药后你直接在这里炼制吧!” “司马朗不在这儿,你提前得药有什么用?”郭照蹙眉,又走了一段路,她停下,指着一棵植株道:“摘了上面的果子就可以炼钟情药了,我们可说好了,你们服下钟情药之后,切不可再发作脾气,不能出手伤人。” 她自然乖乖应允。 “吱吱吱。”摘掉果子后,动物的窜动声响起,茗玉双眼发光,郭照无奈道:“那是老鼠,不是蛇!” “话说,一路过来,这些仙山的虫子和蛇都要被你吃光了,你还不满足吗?”郭照道。 “我只为美食活着。” “啊呸!说的什么鬼话,那这钟情药又是谁叫我配的?” 茗玉不应声,反转身,朝不远处扔了个摄取术,一只老鼠就被她扣在手中,老鼠极力挣扎,又啃又咬,茗玉毫不害怕,拍拍它圆滚滚的肚皮,扬声道:“最好给我乖点,不然就送你见阎王!” “郭夫人,这钟情药呢,你就在这里配吧,先前我已让你准备了双份的药,一份,就由你和这只小老鼠吃吧!” 郭照狠狠打了个寒颤,嫌弃道:“你口味真重!” “呵,郭夫人可别轻易诬赖人。”茗玉扬指弹弹小老鼠的耳朵,说道:“曹子建,还需要我把你介绍给郭夫人吗?” 小老鼠耷拉着眉眼,滴溜溜的眼睛布满失落,他偷偷跟了一路,已是十分谨慎,没想到还是被这妖女发现了。 郭照挥手,解下箩筐,扔在地上,道:“玉夫人可别乱点鸳鸯谱,我此生不会再嫁,不想白白耽误了好男儿。”小老鼠的耳朵耷拉得更低了。 “哦?既然这样,那我应该找谁试药呢?你的药,我可不敢让相公胡乱吞下,我自己也不想吃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干脆你同我说说吧,你有看上的人吗?” “你这妖女!快放开我!郭姐姐!别听她的,别帮她炼药,这个害人精,她不会守信的!与其白白帮她祸害了司马大人,还不如让她求而不得,饱受相思之苦。”小老鼠大叫。 茗玉抓它的手重了几分,郭照瞥见她的指甲,冷冷道:“你松开他。” “哦?这便心疼了?看来还是有点喜欢他呀……不过,我改主意了,这小家伙对我不恭敬,我就让他生生世世饱受爱而不得的痛苦,郭夫人,我听说,曹子建的大哥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不如,你就分他一颗钟情药吧!”茗玉笑道。 “休想休想!”小老鼠疯狂扭动起来,狠狠咬住她的手掌,茗玉一掌拍飞了他,郭照心冷如冰,毫不客气地往她脑门拍去,说道:“我说过!别动他!” 茗玉原想下手,但一见药筐,便改了招式,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想清楚了!是他先咬我的!” “那又如何?我的人,你怎么敢碰!” “你打不过我!”茗玉气定神闲,悠悠道:“所以,别自寻死路。” 这句话成功使郭照冷静下来,她转身,看向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小老鼠,曹植的魂魄正慢慢地从肉身抽出。 郭照道:“我可以试药,不过,对象只能是子建。” 茗玉满意一笑,郭照静心打坐炼药,曹植寸步不离地守着,茗玉道:“小老鼠,你看,我对你好吧,你梦寐以求的美人很快就会乖乖地投入你的怀抱了。” “你这傻瓜!”曹植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没有读过书吧,钟情药分为锁心和连心两颗,男子吃下锁心,女子吃下连心,在吃药之后,两人双眼对视,男子即可对女子动情,我本就心悦郭姐姐,作甚还要服食什劳子钟情药?” “你更蠢!”茗玉毫不示弱道:“你吃下连心,她吃下锁心,结果不就有所不同了吗?亏你还是闻名于世的大才子,如今一看,不过是徒有虚名,衣服架子里装着茅草罢了!” 曹植哑口无声,茗玉高昂着头,神情自得。 不多时,郭照炼药成功,她手里拿着两个小药瓶,把其中一个抛给茗玉,说道:“药练好了!” 茗玉轻笑一声,掠走郭照手上的药瓶,又把另一瓶塞到她怀里去,说道:“我还是喜欢这个瓶子。” 郭照无语,暗道:“心机还真深,不过,不管她要哪一个,她都难逃一劫,谅她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我为了动她,竟然愿意对自己下手。” 她扯开瓶塞,从里边倒出两颗药,两颗药一黑一白,她对茗玉道:“黑色的是锁心,男子吃,白色的是女子吃的。”说罢,她就要把黑色药丸递给曹植。 茗玉连声阻止道:“郭夫人,我看,你吃下锁心会更好!” 郭照露出为难的神色,好一会儿后,才勉强同意,把白色药丸交给曹植,又服下黑色药丸。 兄弟,对不住啊!相信我,你的修为很快会恢复的!等收拾了这只老妖精,我马上带你去吃圣木曼兑! 两人服下药物,郭照冷漠的表情一点点融化,看着曹植双眼含情,又主动牵住他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郭姐姐!你牵我的手了耶!”曹植蹦蹦跳跳,开心得像个小疯子,郭照心惊肉跳,怀疑他是修为不够智商来凑,这颗药丸不但散了他那点功力,还拉低了他的智商,不过为了不让茗玉怀疑,她仍一脸宠溺,点点他的额头,道:“你安静点儿。” “好吧。”曹植嘟嘴道。 茗玉:怎么感觉两个人都变得怪怪的?难道钟情药是双向的?我吃了不会像他这么傻吧…… 这时,曹植的嘴里突然蹦了一句:“你是郭姐姐的朋友吧,长得真好看!” 茗玉:这人不傻,他非常有眼光! 第六十一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1 心情大好的茗玉美滋滋地带着药瓶飞回去了,郭照握住曹植的手跟上,智商变低的曹植非常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郭照十分迁就他,耐心听他说话,时不时还应和几句。 不久,他们飞回司马朗的住所,此时天光微白,庭院里冷清寂寥,空荡荡的,茗玉径直推开屋子,郭照和曹植刚要跟着走进去,她就半掩住门,说道:“你们不能进。”说罢毫不犹豫地合上门。 曹植不满,刚想硬闯,郭照牵住他的手,比了个‘嘘’的动作,扬手变幻出屋内的场景。 屋子里,茗玉喜滋滋地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塞,倒出两颗药,犹豫一瞬,她把那颗黑药丸塞进司马朗的口中,她的眼里饱含深情,道:“相公,很快你就只有我了,我会让你明白,我才是你的唯一。” 司马朗蹙眉,有转醒的迹象,茗玉赶紧把白色药丸吞下,她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靠在他的颈边,郭照默默在心里倒数‘三,二,一’,她推开曹植,轻声道:“你去藏好。” “不,郭姐姐,我要陪着你嘛!” “去,你去藏好点,郭姐姐跟你玩捉迷藏。” 曹植果真相信,再三嘱咐道:“那你不许偷看呐!” “好,你快过去。”看不到曹植的身影之后,她才变作一只蚊子,飞入屋中查看究竟。这只合窳兽性格狡诈,武功高强,不确认她功力消退前,郭照是不打算直接跟她对上的。 层层叠叠的绣帘之内,茗玉正埋头在司马朗的颈边,司马朗似乎感觉到胸口上的压迫,不自觉地伸出手挥她,想减轻束缚。 “相公。”茗玉柔情脉脉,想要出声,却发出婴儿般的啼叫。 “啊!”司马朗从梦中惊醒,正巧对上她的双眼,他大喝一声:“妖怪!” 茗玉委屈,迅速想通关键后,勃然大怒道:“好啊!竟然敢骗我!”说罢一巴掌拍晕司马朗,化成人面猪的模样,四处寻她。 郭照屏气敛神,一动不动地趴在悬梁上。 “出来!出来!”她在叫,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襁褓婴儿的哭声。 人面猪上蹿下跳,不久,从窗口跳入院中,郭照也屏住呼吸,飞出去,再一看,庭院的花圃旁露出一个小小的衣角,是曹植,她忙给他施下隐身术,此时郭照默道:“这散修药药效十足,为什么就奈何不了她呢?” 恍惚之下,她没听身后轻轻的脚步声。 “郭照!小心!”佘佘尖叫,可郭照已被猪舌卷进口中。 意识不清时,她感觉自己掉进了洗衣机里,被机器狠狠地搅动,翻腾,这里闷闷的,气息臭得要命,她下意识地掩住口鼻,这‘凌迟’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郭照才被抛到平地上,她浑身酸疼,每次呼吸都觉得胸腔火辣辣的,手脚更是抬不起一点力气。 “郭照!小心!”佘佘又叫。 她睁开双眼,脑袋仍是昏昏涨涨的,嘟囔道:“这里是哪里啊!好热啊!” “你在她的食管里,它想把你抛进胃液里,想吃掉你!” “那不行!”郭照徒然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已变回原形,在它庞大的管道里,她俨然是个袖珍小人。 “我要出去。”她的手指动了动,哀叹道:“她是不是把我器官都重组了?怎么我发现我的手脚都不听话了呢?” 在地上挣扎,等恢复力气后,她起身,四处寻找出口,不久,她气喘吁吁地躺在管道上面,道:“食管都那么厚,那其他地方还得了?也不懂为什么,在这里我完全用不上法术,咋办啊!” “我的那颗药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连曹植这个大才子都能吃成傻子,为什么她吞下后就没有效果呢?”郭照起身,疑惑道:“难道她竟强大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境界了?” 外头,曹植等待许久却不见郭照过来找他,再抬头一看,庭院四下无人,他索性自个儿去寻找他。 “郭姐姐,你在哪儿?”他喊叫,叫了一会儿,每人应和,他推开司马朗的屋子,喃喃道:“应该是这儿。”他四下观望,绣帘内,一女子坐在床边,虽看不清面容,身姿却窈窕妩媚,他兴奋地拨开绣帘,道:“郭姐姐,终于找……你是谁?” 茗玉看不见他,但略微一想便懂是曹植,她立刻化回原形。 “救命啊!猪啊!”曹植大叫,奔逃出去,他被施了隐身术,人面猪只能听音辨位,朝他的脚步声方向跑。 曹植逃到院子里,这时,隔壁房门‘吱呀’一声。 “谁啊!吵什么吵!还不让人睡觉了?”女人的叫骂声。 人面猪还不想暴露行迹,因而躲到柱子后面,缩成一团,在同一时间,曹植也闪到跳进花圃里,大气不敢喘。 “唉?大人的房门怎么开了?”女人穿过庭院走过去,嘟囔道:“应给是夜里风太大,不行!我得合上!” 此时,人面猪眼睛涨得通红,它露出獠牙,轻轻磨着爪子,一直关注它的曹植怕她伤人,便往它的脸扔了一颗石子,石块在地面滚动发出清晰的声响,女人警惕,看去,叫道:“谁?” 女人看了一小会儿,没看到人,轻呼一口气,道:“应该是老鼠吧!不过,怎么感觉瘆得慌呢?” 她拍拍后脖颈,忽然觉得手上有热气,一转头,对上一双大如铜铃的野兽眼睛,她尖叫,晕倒在地,人面猪俯身要享受这顿美餐,忽听不远处传来男子声音:“真恶心!你这只又老又丑又蠢的肥猪!看什么看?给我合上你那猪嘴巴,你臭到我了!” “咿咿。”它在发怒。 曹植做了个鬼脸,道:“咿什么咿?骂的就是你啊!有本事过来追我啊!笨蛋!”见它双眼四处搜寻,虽然眼神一直在他身旁徘徊却没有定下,曹植便懂得她看不见自己,心里打算要好好捉弄它,他悄悄走向一旁。 第六十二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2 人面猪的食管里,郭照奋力推一颗白色圆球,她边推边骂道:“她怎么就不喝口水呢!我说我制的药怎么可能没有效果呢?原来是卡住了,没消化。” “亲自动手,丰衣足食!”她手脚并用,各种姿势轮番上阵,势要把它推进胃里,忽地食管一阵剧烈颤动,郭照被颠得头晕眼花,食管又缩小几分,药丸卡得更紧了。 “shit!”郭照骂,起身,狠狠踹颠了颠,道:“她在搞什么飞机?” “应该是你弄疼她了。” “哼!要不是法术不能用,老娘还想变出一把菜刀呢!”她艰难地推搡那颗药丸,嘀咕道:“这蠢猪可把我害死了,这里好闷好热呀,要窒息了!现在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要怎么出去呀……算了,不想这个,我得先让她把这颗药丸消化掉。” 她不知道自己推了多久,只听得‘咚’地一声,药丸掉进一滩水里,她喘了口大气,慢慢走回上部,依这情况,救兵是不会有的,她只得自力更生,从食管爬到口腔,再趁她说话时偷偷溜出去。 “唉!小菜鸡好卑微!”郭照了无生趣。 “打起精神头!郭照,你行的!不然,你试试打她?兴许她疼得受不了了就会把你吐出去。”佘佘鼓励道。 “唉,我行的,行的……奈何人生如此卑微!”郭照狠狠踩了踩,又挥拳打她的食管,叫道:“哼!敢把我吞下就得付出代价!老娘就算走不回去,就算活不成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外头,人面猪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它的蹄子紧紧捂着肚子,看着十分可怜,曹植看向身边那个男人,问道:“你做的?好厉害!”曹植刚刚一直戏耍人面猪,危险之际,左慈来了,之后这只人面猪奇迹般的变得温顺,又一会儿后,它又在地上疼得哼哼唧唧。 “兴许它察觉到我的气息,吓坏了吧!哦,对了,你不是来找你郭姐姐吗?怎么走到堂阳来了?”左慈问。 一想到郭照,曹植心情低落起来,说道:“兴许郭姐姐讨厌我了,她刚刚还在跟我捉迷藏,后来就不见了!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忽然就不见了……隐身术!乖徒儿,你先到走廊上坐一会儿,闭上眼睛,别看这边。”左慈心底已经有了主意。 “为什么?”曹植问。 因为为师要给它开膛破肚啊,这种场面,小孩子是不能看到的,左慈笑得一脸慈祥,道:“乖,听话,不出一刻,我便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郭姐姐。” 曹植果真乖乖走了,他走之后,左慈化了一个保护罩,定住人面猪,确认外头的人看不见自己,才变幻出一把菜刀,刀口轻轻在人面猪的皮肤上滑动,它发出凄厉的叫声,就像濒临死亡的婴孩。 左慈笑了笑,道:“我还没下手呢,你就叫了,待会儿这刀子要是一刀一刀地切进肉里,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疼。” 他的笑容如沐春风,带着一丝暖意,又柔声道:“小家伙,你可是我杀的第一头猪哦,是不是很荣幸呢?”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落下刀子。 “咿咿。”人面猪哭了,大颗大颗滚烫的泪落下。 “哭!哭什么哭!还不把人吐出来!”左慈解开定身术,说道:“你没了法力,却偏生贪心,要吞下金仙?你的道行还不够,届时爆体而死可没人救得了你!现在给你指条明路,乖乖地把她吐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人面猪不再哭,张大嘴巴,没一会儿,一个小美人儿就从她口中翻出来,这个小美人越变越大,恢复原样后,马上抢了左慈手上的菜刀,把菜刀变作葫芦瓢,狠狠地敲它。 “靠!疼不疼?今天老娘要是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人!” 左慈笑道:“你本就不是人,既然出来了,那就放过它吧!” “多谢先生救了我,不过这头猪实在可恶,不打它难解心头之恨!”任人面猪如何乖巧,郭照都没手下留情,好久后,没多久,水瓢碎落一地,郭照恨恨道:“该死的!这货皮糙肉厚,打它反而像在帮它按摩,不行了,可累死我了!” 她变出柔软的被子,躺在地上作葛优躺,好一会儿后,手上一阵湿意,睁眼看去,人面猪正舔着她的手,郭照拍开她的头,变出毛巾插手,左慈道:“它喜欢你呢。”可他的表情里分明含着幸灾乐祸。 “要是她还是人样,我是不介意跟她凑一凑的,但现在这货,算了,太丑!” 人面猪眼露委屈,慢慢地移过来,郭照想打人,呵斥道:“先前吃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可怜?现在就懂得卖萌了!不过,我得让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说罢,她变出一面镜子,放在人面猪身前,道:“照照你那丑样!” 人面猪大叫一声,惨兮兮地跑走了。 “何必呢?”左慈道。 “没听说过吗?最毒妇人心!我就是个狠毒女人,这家伙害我不浅,我要报复它!”郭照担心它跑走,顺手变了个套圈,套住它的脖子,转身对左慈道:“我要送它回剡山,子建那边,拜托你了。” “你把他变成傻子后,就不打算负责吗?”左慈道,他在赤壁待得好好的,可眼看三天之约要到了,怕曹植忘了时间,便寻过来,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一人一猪在玩躲猫猫…… 经过一番谈话,他把罪魁祸首认定为郭照,为了徒弟的未来幸福考虑,他决定帮徒弟赖上她。 “我送它回去后自然会带子建吃圣木曼兑。” “恐怕他等不到那时候喽!” “你什么意思?” “这两日内,若他的魂魄无法归体,那他的肉身就死了。” 听到这话,郭照只得说道:“那劳烦你先把他送回赤壁,我之后会带他去昆仑山。” “好啊,不过,那时能否捎上我一个呢?”左慈打趣。 郭照拒绝道:“你得自己找过去。” “真狠心,刚刚可是我救了你啊!” “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若有难,可吹响这只通音笛,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来救你。” 左慈喜滋滋地收下了,再一看这笛子的成色和质量,他嘴角直抽,摇摇头道:“郭照啊郭照,你好歹也是个仙人。”怎么送人的救命笛子那么像批发货呢? 第六十三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3 郭照带它回剡山,可途经伊洛河地区的阳山时,它赖在上空不肯走,郭照往下一看,这座山没有花草树木,光秃秃的,只有大石头,她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它在云层里趴下,直勾勾地盯着流经阳山的那条河流,眼里的渴望通过嘴角的涎水表现出来,郭照拍拍它的头,道:“这里的化蛇有翅膀,你能捉得到吗?” 它快速点头,兴奋地站起来,摇尾巴,郭照便把它带到阳山,千叮万嘱。 “你现在可是入侵物种,记得要节制食欲,不然很快就坐吃山空了。” 人面猪摇摇尾巴,大叫一声,朝河边的化蛇奔去了,须臾,郭照离去。 她这一回直奔赤壁而去,可刚飘到赤壁上空时,忽觉得不对劲,低头,夜幕之下,只见下界有个白圈在转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人拿着白色旗幡奔跑,视线延展至山上,只见一人站在高台设法。 孔明借东风! 郭照忙要下界阻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东南风大作。 “不好!曹操一定是中了他们的连环计!”郭照飘到空中,一看,河流南岸的二十只火船正在前面行走,船上无数士兵拿着火把,而船只远远不止这些,在那二十只船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战船,估摸有一千只。 下界。 曹操刚收到黄盖说今夜带着粮草来投降的书信,他在江上等候。 “丞相,江南有一队帆船顺风逆水而来,船上插满青龙牙旗,大旗上写着:先锋黄盖。”小兵说。 曹操笑道:“公覆果然没有失信,这是老天再帮我啊!”见那些船近了,他道:“毛阶、于禁,开水寨迎接。” “且慢!来船有诈,不要让他们进寨。”程昱观望许久后说道。 “你怎么知道呢?”曹操问。 这时候,郭照从天边飞来,落在曹操面前,道:“丞相,民女夜视江中,看见黄盖背后有一千多条战船,皆往北岸而来,望主公早做准备啊!” 曹操闻言,大惊,忙让士兵下船,郭照又道:“丞相勿扰,那诸葛孔明能借东风,我未必不能借,丞相且先回避,我要让他们自讨苦吃!”说罢隐身离去。 黄盖的船越来越近,只隔曹操营寨二里,文聘和众士兵喊话让来船停下,黄盖反而一箭射向他,又用刀一招,让人把前面装载芦苇干柴、鱼油、硫磺等易燃物品的船点上火。 火船往曹寨而来,曹营混乱之际,那火船却忽然改了方向,齐齐冲向黄盖的船,西北风越刮越大,火趁风势,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烟焰满天。 霎时间,众士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火焰滔天,见状,周瑜忙让人撤船,他心情沉入谷底,既恨诸葛亮借来的东南风太弱,又怨老天邪门,这一晚上分明刮着东南风,却在曹寨前转了方向,难不成是老天想要亡我? 不,不是老天要亡他,而是郭照想亡他。 这时,诸葛亮已经在夏口下船,忽见天边刮起西北风,风势大盛,他算了一卦,愁眉紧锁,连声叹气,对前来接应他的刘备、刘琦道:“前面所约定的军马和战船都用不上了,今夜周郎必定败退。” 刘备一惊,问道:“却是为何?” “曹操军中有高人,我远不及她,这北风刮得如此强烈,看来周瑜的损失只多不少,主公还是趁早做打算啊!” 另一边,曹寨,曹操借着风势发火,虽然不久前被诸葛亮借了十五六万支箭,但军内还有不少储备,叫人放火箭,又让人搬来火炮,多管齐下,周瑜一方溃不成军。 曹操仰天大笑:“奉孝!你给我送的好礼啊!若不是你夫人,我今日要吃大亏啊!” 程昱道:“郭夫人有夺天地造化的法本领,又鬼神不测的法术,丞相得她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曹操但笑不语。 …… 这一回,周瑜惨败而归,曹操收兵点将,大犒三军,又设下庆功宴,款待功臣,酒席之间给郭照吹了好几轮彩虹屁,郭照被他吹捧夸赞,也不敢居功自傲,更拒绝了他授予的官职。 她道:“民女野惯了,实在当不得官,还请丞相收回成命。” 曹操沉默不语,郭照晓得他担心自己法力太高,若是叛变,将是一个巨大的祸端,她又补充道:“奉孝已故,民女所愿不过是辅佐丞相,完成他的遗愿罢了,实在不敢贪图虚名,民女愿立下毒誓,以表忠心。” 她伸手发誓道:“丞相大德,女王没齿难忘,若今后背恩忘义,有如此刀!”说罢,把手上凭空出现的刀捏成粉末。 众将士面面相觑,鼓掌喝彩。 “好!郭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某敬你一杯!” ……席间再次恢复热闹,一会儿后,曹植才贴近她耳边轻声道:“郭姐姐,你干嘛要捏我的刀啊!” 郭照微笑道:“隔空取物,你的最近!” 曹植眨眨眼,笑道:“郭姐姐要是喜欢,我的东西都给你。” “小家伙,不错啊,才多大就学会说情话了呀!” 对面,曹丕漾出苦笑,浊酒灌了一杯又一杯。 夜晚,曹植送郭照回营,见路上无人,他放开了蹄子,又跑又跳,这原本不算什么,可他握着郭照的手,郭照又不想让人误以为自己跟这小疯子有啥关系,忙扯开他的手。 “郭姐姐,你干嘛?” “你都多大了,还拿这小孩子腔调,怪声怪气的。”郭照嫌弃,挣脱开他的手,曹植又握,她又挣扎,他反握得更紧了,说道:“那日是你先牵住我的手的,牵了就不许放开!” “小傻瓜。” “我不傻,我可比偷偷看你的某人强多了,起码我会主动追求,哪像他?连你的手都不敢牵!”曹植仰头,嘴巴翘得老高了。 郭照无奈,狠狠地揉了揉他的脸,笑道:“说得没错,又有谁能比得过你这足足三尺厚的脸皮呢?” 阴暗中,一男子站在营帐后,面色不变,心里却下定了主意。 不敢?笑话!天下有哪样是我不敢追求的?你且看看吧! 这天下,我要,美人,我也要。 第六十四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4 原本郭照想在赤壁大战后立即带曹植进昆仑山,可曹军虽赢了一战,疫病却没有解决,受曹操所托,郭照只得先留下研制药物。 在这期间,曹植充分发挥了浪漫主义的特质,寸步不离地跟着郭照,郭照上山采药时,他为郭照编制花环,虽然那花已经蔫坏蔫坏的,又cosy老渔翁,在雪落纷纷的天气里垂钓江边,说要给郭照做鱼吃,虽然差点变成冰棍,又编了几篇夸她美貌的诗……郭照看了后深深感觉到智商被碾压了,这是心智不到十岁的人啊! 不得不说,这种时蠢时精的做法正中郭照下怀,这样相处一段时间,她竟然觉得有个弟弟型男友也不错,她也就没再刻意冷待他。 不过,令她不得其解的是,曹丕最近很奇怪,他的做法让她深深以为曹家人都有行为艺术家的潜质,他竟然在寒风烈烈的天里光膀子练功,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对此,郭照想说,兄弟,你不冷吗? 心说:这人应该是天赋异禀,所以不怕冷,可偶尔听见他那牙齿打颤的声音,她又觉得不像这么一回事。 对此,洞观一切的曹植道:“大孔雀又开屏喽!” 郭照啼笑皆非,道:“你这双小嘴尽会取笑人家,也不反省反省自个儿,我看你才像。” “不,我是凤!不是孔雀!” “好啊,你是凤,那跳一个舞给我品品呀!” 曹植仰头深思,之后笑道:“凤凰共舞才有意思,郭姐姐,我要同你这只凰共舞一曲。 郭照狠狠搓搓鸡皮疙瘩,道:“你到一边做美梦去吧!” 曹植不依,几步小跑过来,靠在她身前,道:“郭姐姐,你冷落我许久啦,今天天气晴朗,适合出游,不如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她摇头。 他落寞地低下头,嘟囔道:“郭姐姐,你都不疼我,不管我怎么讨好你,你就是不开心,不回应我。” “小傻瓜,伤心什么呢,等过两天疫病消除后,我带你去昆仑山玩。” “真的?” “真的。” 曹植用小手指勾住她的小手指,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屁孩,答应你啦!” “你要说同样的话。” “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郭照微笑,猝不及防之下,他迅速偷香一口,趁着郭照还呆愣着,他得意地笑道:“盖上印章啦,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呵呵。”郭照冷笑起来,曹植嗅到危险的气息,转身便跑,还没逃离营帐,就被她的绳索绑得严严实实的,倒吊在帐顶下,她变出带刺勾的鞭子,笑嘻嘻道:“刚刚的话,有本事再说一遍?” “郭姐姐,你要是敢打我,我,我就哭给你看!” “嘿嘿,你哭啊,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郭照忽然就有了角色扮演的心思,她道:“乖宝宝,叫一声娘给我听听,我就把你放了,怎样?” “爹,救我!”曹植大喊。 郭照笑道:“我说了,是喊‘娘’!” “咳!”咳嗽声中仍带着威视,是曹操的声音没错了,郭照面红脖子粗,连耳朵都耷拉下了,她忙点开绳索,扬起不失礼貌的微笑,转身。 曹操也十分尴尬,却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女王啊,前两日诸葛亮派人送了一只凤凰七星环扣过来,众人都试过了,没有能解开它的,我想让你试试。” “若是普通的环扣,丞相可不会如此上心,莫非……” 曹操没有接下她的话,只一心让她解开环扣,她心里觉得有异却也跟过去了。 一路上,曹植十分健谈,一会儿跟郭照玩猜谜,一会儿问曹操能不能让他试试解环扣,曹操深知性情大变后的曹植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可能会砸掉环扣,便不想让他碰,只胡乱搪塞过去。 到了曹操帐内,她发现除了她还有十几名妙龄女子,无一不是姿容出众,仪态优美,曹操想通过郭照一时拿不定主意。 “女王,你只需认真解环便是,切不可藏挫,不然,我要罚你。”曹操道,又挥挥手,让人把凤凰七星环扣端出来,郭照一眼瞧见那环扣便被吸引住了,她不敢置信,道:“诸葛孔明何时那么大方?” 这环扣材质上佳,手艺巧夺天工,实所难见,诸葛亮吃饱了撑的要给曹操送玉?这其中一定有关键,她得好好想想。 “去吧,试一试。”曹操道。 郭照上前,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轮,心里已有解环之法,神情却越来越困惑,后面,她挠挠头,道:“女王愚钝,没有想出解环办法。” “爹,我来!”说罢,他快步上前,拿起手环便要砸,郭照忙阻止他,他不满道:“郭姐姐为何不让我砸?” “多少能工巧匠夜以继日才做出这么美的玉环,怎么能说砸就砸呢?不喜勿伤,留着它便是。”郭照道。 曹植笑道:“当真不能解吗?” “不能。”郭照嫣然一笑,俏皮道:“子建的法子应该可行,不过民女是个惜玉之人,不想看它支离破碎。” 曹操仰头大笑,让他们走出去了,她走后,程昱从外头走进来,鞠了一躬,说道:“丞相,我看郭夫人明明已有十足信心。” “我也看得出。”曹操默然,抓起玉环上下摆弄一番,说道:“你说,诸葛亮是何意思?这也是离间计吗?” 凤凰七星环扣其实还有个名称‘帝鸿七星环扣’,‘帝鸿’即‘皇帝’,在传说中,只有天子才能解开这个环扣,诸葛亮却送了过来,还捎带了一封信,其心昭然若揭。 程昱道:“显而易见,离间计是也,不过他小瞧了丞相,这等雕虫小技也敢使出来,且不说郭夫人无心官场,再者,丞相也是独具慧心之人,怎会被他算计到?” “不,他的目的达到了。”曹操放下玉环,说道:“这件事情,恐怕我军上下已听到风声,诸葛亮算得一步好棋。” 第六十五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5 为曹军治好疫病后,郭照按照原定计划,带曹植去昆仑山吃圣木曼兑,曹植全程配合,她也就顺顺利利地到达昆仑山,可经过服常树时,曹植却惹了祸,拿石头扔树上的三头人,害得两人被三头人举叉追了一路。 好不容易逃到北边密林,他也压不下作死的小心思,趁离朱不注意时把鸟蛋塞进衣兜里,这一系列动作被郭照看在眼里。 郭照:跟着一个作死小能手出来,还得时刻担心生命安全呢!真要命! 好不容易哄他吃下圣木曼兑,他增长了智慧却也变得内敛深沉起来,其前后性格改变之大惹得郭照焦心不已,他把鸟蛋放回后,云淡风轻地对郭照表示感谢,之后表示自己要回赤壁了,让郭照好好保重。 郭照:果然,这大猪蹄子先前缠着我就是贪图我的智慧,现在他得到智慧了,就开始不理人了! “我也要回赤壁。”郭照道。 彼时,世上又过了一年,他们已经走出仙境,世间万物银装素裹,寒风凛冽,天寒地冻,两人不约而同地裹紧衣服。 “别回去了,那边有我。”他说道。 郭照不满,说道:“不该是这样。” 他侧头看她,也道:“不该是那样……你生性自由,不该为凡尘俗世惊扰,你生性纯良,厌恶战争,你可以替爹爹谋得天下,但只‘算计人’这点便让你良心难安,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你会混乱,会悲伤,会自责,会愧疚,而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郭照脱口而出。 “我要让你的笑里没有半分虚假的成分。”曹植停下脚步,正面对她,说道:“你做得够多够好了,别再为我们牵累了,好好休息吧,往后那些事情,我来做。” 郭照苦笑两声,道:“果真长大了啊,可是,我更怀念你没长大时的模样。”那时的他虽然是个幼稚鬼,但有生机有活力,哪像现在?跟个小老头似的,一点趣味都没有,而且,她之前能保证他心里眼里全是她,但现在她真的不能看出他还喜不喜欢自己。 曹植微笑:“我成熟了,是你喜欢的样子。” “呸!你哪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样!”郭照推开他,径直往天边飞去了。 在她离去后,曹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暗暗夸了自己一句。 第一阶段:改换原有形象,让她刮目相看,成功实施! 他要准备开启第二阶段,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做配得上她的男人。 曹植往赤壁飞去。 郭照往反方向飞行,她的饭碗被曹植抢了,她要好好想想下一步去做什么,她不想单纯地做云游四方的闲云野鹤(在她看来,没有欲望不就是条咸鱼吗?),也不想在曹操麾下当牛做马,更不想回相府参与女人的宅斗大戏。 她还能做什么? 郭照从天上想到了地下,从大荒山想到海内……不如,我就开宗立派,做个掌门人怎样? 一人之力哪比得过众人之力?她一个人忙成陀螺也顾不上全天下,倒不如让学生们学了她的本事,扶危济困,拯救黎民百姓。 先前她这个‘爱豆品牌’营销得不错,现在天下人都晓得她的名字,不如她寻一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造宫观,收一帮徒弟,论经讲道怎样?若能像张角一样,徒子徒孙遍布天下,岂不快哉? 可想着想着她又耷拉下眉眼。 曹操能答应嘛!刘协能答应嘛!他们会不会担心她造反啊! 但不论怎样,不管能不能成功,有了目标就立即去做,这才是她的原则!郭照马上掉头,飞往赤壁。 出乎意料的是,当听见郭照要开宗立派做掌门人时,曹操居然爽快地同意了,为了表示支持,还让人帮助郭照选址建造宫观。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叭!临走时,郭照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被这一巨大的馅饼砸得太晕了。 她走后,曹操走进营帐,捋着胡须大笑道:“子建,倘若日后她要反,我便把你连同她一起治罪!” 虚空中凝出曹植的身子,他上前几步,坐在曹操对面,悠然道:“请爹爹放心,子建自有成算。” “唉!”曹操捋了捋胡子,叹道:“我也不是怕你们两个造反,只是,这天下人心狡诈,万一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修习仙术,恐怕那时会惹出更大的祸端啊!子建,我能把控你们的本性,但我不能知遍天下人啊!” “爹爹,儿子都明白,若到了那时候,我们定会清理门户,绝不让祸害游荡人间。” “哈哈哈哈,说得板上钉钉的,你一再向我保证绝对会与郭夫人培养人才,匡扶世人,可据我所知,郭夫人还未钟情于你啊!” 曹植露出窘迫的神色,认真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郭姐姐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 “没用!”曹操佯怒,拍桌,见他惊讶,而又哈哈大笑道:“你还不如求你爹下一道赐婚旨意,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何愁佳人不投怀送抱?” 曹植摇摇头,道:“倘若如此,儿子就真的永远失去她的真心了。” “你看得明白,可你哥哥未必啊!”曹操道。 一会儿后,他又道:“我问你,万一你哥哥求我赐婚郭夫人,那你如何做呢?” 曹植沉默,不久后道:“我绝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倘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我会带着她一走了之,浪迹天涯。” “连太子都不做了吗?” 曹植心惊,忙道:“儿子从未有过这等念头。” “罢了,罢了,我看着也是,不过,你大哥……往日若登上高位,他未必能容你啊!”曹操看得很明白,在兄友弟恭的表面下暗流涌动,兴许不日就会引起大波澜,不过,届时他该颐养天年了,管不上他们兄弟之间这些事。 曹植自信一笑,说道:“爹还不相信我的本领吗?若真到了那等境地,不说以一敌万,自保和保护她的本事还是有的。” 第六十六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6 几经勘测,宫观决定建在距离许都很近的清凉山,这座山山势陡峭,草木葱茏,尤其在傍晚时,漫天的红霞反照着俏丽的美女峰,如同美人披上霞彩,十分美丽,郭照极其喜欢。 选好地址后,郭照即刻让人设计图纸,建造宫观。 这一天她在监工,葛洪从天外飞来,落在她身旁,问道:“为何要劳民伤财,既然有这滔天的术法,为何不变一座呢?” 郭照笑而不语,葛洪继续追问,她才笑道:“仙师勿怪,我请的这些人都是难民,没有讨生存的活计,只能依靠官府救济,我如今把他们召集起来,他们为我做事,我给他们吃穿、报酬,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对策吗?” “哦?有理,原来是我误解了啊!”葛洪笑笑,他不停捋胡子,老成持重,简直跟他的师父左慈有得一拼。 郭照面带微笑,问道:“仙师今日造访此处,有何贵干啊!” “听闻仙姑打算收徒,不知我能否有幸当个老师啊!” 郭照大喜,道:“先生既然有意,焉敢不从?还请借一步说话。” 开山立派之初必然有许多需要规范的地方,除了甄选徒弟,选择授课的老师也十分重要,她正准备开创一套完整的术士培养模式。 若有帮手,何愁计划不成? …… 乌林,曹操与孙权大军又战了几回,因为军中有曹植阵场,且战且胜,但因为刘备一方有诸葛亮在,滑如泥鳅,暂时奈何不了他,几个月的持久战消减了双方的实力,曹操想要立即一统南方的愿望落空了,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所获,孙刘两方元气大伤,不修养个几十年都没有力气同曹操斗了。 曹操一看,粮草吃得差不多了,这时,邺城也传来好消息:铜雀台建成了,干脆手一扬,带着大军班师回朝。 彼时,铜雀台左边是玉龙台,右边是金凤台,台上有桥相通,金碧辉煌,曹操在铜雀台设宴庆贺,热闹非凡,文武百官无不到访,就连曹操在许都的妻儿都来了,郭照自然也赴宴。 那一天,曹操头戴嵌宝金冠,身穿绿锦罗袍,雨带珠履,坐在高台之上,文武百官侍立在台下。 曹操让武官比试弓箭,天色将晚后,又让大家登台饮酒作赋,众官皆听命。王朗、陈琳、王粲等一班文官赋诗,皆称赞曹操功德大,应该当皇帝,曹操一一看完,笑道:“诸位的佳作是过于称赞我了。” 他又拿起曹植所做的《登台赋》再三品鉴,称赞不已,甚至说道:“子建甚合我心意,我想要立你为嗣啊!” 闻言,曹丕脸色沉沉,而曹植听到这话,几次恭让,曹操大笑着,看向曹植身边的郭女王,让人把诗篇送下去给她品鉴,郭照看了一轮,曹冲也凑过去看,当场道:“三哥写得没有我好。” 曹操惊异,让他作诗,曹冲毫不怯场,出口成诗,曹操拍案大笑,盛赞他的诗篇,又让人奏乐起舞庆祝。 郭照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兴致寥寥,忽听曹冲在耳畔道:“那不是若桑吗?” 曹植、郭照皆看过去,只见一个高挑的女子,站在席中央,她穿着紧身绿衣,身姿婀娜,体态偏偏,烟视媚行,跳起舞来,分外妖娆,席间大部分男人紧紧盯着她,郭照似乎能听见全场男人喉结滑动的声音。 这若桑是受到什么刺激了?竟然当众起舞,还穿着这么暴露的衣服,郭照的表情一言难尽,一直关注她神情变化的曹植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女王,我只看了她一眼便知她没有你好看。” “你看几眼关我什么事?”郭照举起酒杯,但只闻闻酒味便放下,捞向身旁的水果。 隔壁的曹丕耳朵尖,听到两人的悄悄话,心情苦闷,紧攥衣角。 “哎?她在看你。”郭照拍拍曹植的手,道:“她好像一直在看这边,肯定不是对我有意思,那就是你啦!小曹,你艳福不浅嘛!” 一旁的曹冲真相了,他道:“我看她分明是冲着大哥去的。” 郭照和曹植便用打趣的眼神看向曹丕,只见曹丕注意力只在吃喝上,一直灌酒,半个眼神都没抛给妩媚俏丽的若桑,郭照暗笑,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你大哥啊,就是个钢铁直男,在我们那儿呀,是娶不到老婆的。” 曹丕听不到,曹植可听得很明白,他道:“我听说你好像是荆州的。” “嗯,荆州南郡的。” “还是太守之女?也是官宦之后啊。” “我父母早已逝去,这大喜日子,你存心的吧!”郭照狠狠踩上他的脚丫子,曹植吃痛又不敢明叫,只在心里大喊:“最毒妇人心!” 曹丕的眼角余光瞥见两人的互动,紧紧捏着酒杯,待奏乐、歌舞停止后,趁曹操高兴时,他道:“爹,在这大好日子,儿子有一事相求。” “哈哈,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满足你!” “我想求一道赐婚的口谕。” 这时,已经退到一旁的若桑满脸喜悦,容光焕发,她双手紧握,狠狠地捋平呼吸。 一定是我!大公子一定是看中我了!不枉我今日的苦心!他终于要娶我为妻了!我很快就能成为他的女人,走上人生巅峰! “儿子一直心悦郭夫人,还请爹爹成人之美,将她赐给我做夫人!”闻言,他身边的甄宓和若桑的面色都黑如锅底,曹丕又鞠了一躬,说道:“求爹爹成全。” “胡闹!”曹操道。 此时,席间人人议论不止,许多人看向她,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干脆狠狠灌了几杯酒,装醉,靠在案桌上。 曹操道:“你已有贤妻,为何还要求娶郭夫人?何况还是在你媳妇身怀六甲之时。” 曹丕直接念起他为郭照作的诗,曹操有感他的情深,遂问道:“女王,你答应嫁给子桓吗?” 众人一看过去,郭照双目紧闭,脸上红云乱飞,显然已经醉了。 第六十七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7 “这人都醉了,哪里知道她答应不答应啊!” “哎呦,看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奇怪了,仙人也那么容易喝醉吗?” 众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曹丕脸色红白交加,他哪里不晓得她这番举动的含义?前半天她滴酒不沾,一听他求娶马上便大醉不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无非是她不愿意嫁,又不想让他当场丢了面子,所以才出此下策。 “爹,郭姐姐已经醉了,不如先送她回房,亲事改天再议吧!”曹冲善解人意道。 曹冲解了围,曹丕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说道:“是儿子不对,扰了爹爹的兴致,仓舒说得在理,这件事情还是改天再议吧!“话虽这样说,但他郁郁寡欢,心里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一直杵着做隐形人的若桑微微一笑,说道:“就由我送老师回去吧!”说罢去扶郭照的手。 曹植却毫不怜香惜玉,拨开她的手,挡住郭照,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抬得动她?”又对曹操道:“爹,孩儿体力不支,不能陪着爹爹喝酒尽兴了,还请你莫怪罪,让孩儿先行一步。”说罢扶起郭照。 在场众人窃窃私语,推测郭照与这兄弟两关系匪浅,分明已有看戏的心思,曹操不想让人看笑话,三两句就把他打发走了。 若桑勾唇,笑容里分明含着怨毒,她默默走回甄宓身边,一言不发。 曹家最有潜力的两位公子都被郭照迷得神魂颠倒,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是天生的凤命,决不能让郭照这贱人抢了她的荣华富贵! 夜晚,繁星满天,郭照、曹植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凉风习习,郭照穿着留仙裙,背影颇为单薄,曹植解下鹤氅为她披上。 “我有正气护体,不冷!”郭照笑。 “就让我有个为佳人献殷勤的机会吧!”曹植道。 郭照嗟怨道:“刚刚在席上你怎么跟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其实,那才是你献殷勤的最好机会啊!” “你不愿嫁给我大哥?“ “当然不愿,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一时间,曹植心跳如鼓,道:“那你……” “恕我直言,你哥哥心机太重,薄情寡恩,我一直不喜欢那种类型的,总觉得跟他相处就要有随时掉脑袋的觉悟,我可不想受制于人,所以,你大哥我是不会嫁的,打死也不嫁!”郭照踹飞石子,恨恨道:“亏他心里还没有点数,大庭广众下求婚,孰知是不是算准我不会让他和丞相丢面子,所以胆子肥了!……幸好姑奶奶机智,不然就得上他那条贼船了!” 曹植啼笑皆非,说道:“你不愿嫁给我哥,那我呢?你可愿做我此生唯一的夫人?” “没诚意,不答应。”郭照看向他,夜幕之下,他的脸有几分清冷,比往日的稚嫩多了一些成熟、自在,她摇摇头,道:“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郭姐姐喜欢我?”曹植大喜,握住她的双手。 郭照撇嘴,扔下他的双手,闷闷道:“一秒破功,你也不晓得装得久一点。” “若郭姐姐喜欢我,我又何必装模作样来讨你欢喜?对了,郭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曹植话里含着期待,郭照没回答,反问道:“你既然想娶我为妻,为何不去求丞相?” 他道:“我不能确定郭姐姐的心意,所以不愿逼你,你有选择的权利,可以选择爱与不爱我……但我还是希望你也爱我,因为在不确认你爱我的时候,我的心很疼,密密麻麻的疼,当然,看见你,我就很幸福了,但那种幸福不能消减我的疼痛,所以,我希望你爱我,只有你爱我,才是我的解药,才能拯救我。” 少年音里饱含真情,郭照却冷冷道:“我不是你的解药,我不爱你,现在对你的感情最多只是喜欢。” 曹植笑了,眼里的星光如同天上繁星一样灿烂,他道:“这便够了。”他执起郭照的手,认认真真道:“郭姐姐,你愿意嫁给我吗?我答应你,此生独爱你一人。” “不愿意。”郭照没有被他的真情打动,她道:“你该知晓你的身份,你是丞相的儿子,将来必定要成大事,届时汲汲营营,呕心沥血,我郭女王不过是个平凡的小女子,我只想要遨游世间,只想畅快自由,不想为俗世所累。” 她挣脱开曹植的手,又道:“等宫观建成后,我就会离开相府,到时候,你们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我一定倾尽全力相助。” “郭姐姐。”曹植却忽然笑了,笑得十分欢快。 “笑什么?” “郭姐姐,我们是一条心的。”曹植道。 “谁跟你一条心!”郭照又怒又羞。 曹植欣赏着她的美颜,低笑道:“植此生并无大志,只愿执一人之手,与她共享天地间万般美好。” “你有才有德有法术,何必……” “为我所愿,得到了又怎样?”曹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大哥有志向有谋略,我又何必跟他争那个位子?之前我替父亲出谋划策,所想的只不过是让天下尽快平定,让百姓少受战乱之苦,绝无争权夺利的心思,郭姐姐倘若因此误会了我,那我可就要为自己喊一声冤枉了!” 他又凑上前,说道:“听闻郭姐姐的宫观在招募老师,子建不才,但请一试。” “想都别想!”郭照推开他,说道:“你回相府去!别来烦我!”说罢闪身离开,曹植跟上,没多久就又捉住她的手,道:“好好谈着不好吗?为何总是轻易离开?” “我不可能答应你,你要来做术士,要教人功法,丞相会答应吗?你大哥会怎么想?”到时候别被判谋逆罪就好了! “我爹已经答应让我和你一起教授世人仙法,至于哥哥那边,反对无效!” “我不管,反正我不答应!” “别耍小性子了,有我在,你能松快点。”曹植搭上她的肩膀,诚恳道:“要开宗立派何其困难,你一个人会吃不消的,有我帮你你也会轻松点。” “那你答应我,到时候你要安分守己,好好做你的老师,不能踏出雷池半步。” “好好好,我保证!” 第六十八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8 郭照走后,曹丕喝得酩酊大醉,强撑着身体回到梨香院,却在门前换了个方向,到听雨轩别院休息。 他刚脱鞋,一位穿着碧绿色柔纱的女子捧着水盆走来,她默不作声,只把曹丕的脚放进水盆里,轻柔地替他按摩。 “若桑,怎么是你?”他醉眼朦胧,身子歪斜,靠在塌边叫道:“你出去!” 若桑抬起小脸,面上已滑过泪珠,美人梨花带雨,别有一番滋味,曹丕不忍,又道:“这些事,让奴婢去做就好了。” 她不依,替他擦脚,低声道:“大公子,若桑只是想服侍你,让你好受一点。”她眨着盈盈泪眼,如雨打清荷,与宴席上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构成了极强的反差,他心神荡漾,若桑见他双眼迷醉,她转头道:“大公子,若桑先走了。” 曹丕迅速拉过她的手,把她拖进怀中,若桑半推半就,很快同他共赴云雨。 第二天,曹丕醒来,穿好衣服后,对着镜前梳妆的女人道:“昨晚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若桑紧捏梳子,柔笑道:“大公子请放心吧,若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大公子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 “那就好。”曹丕一脸冰霜,昂首阔步走出去。 他走了后,若桑心里愤恨,大力撕扯帕子,低声道:“郭照啊郭照!总有一天我会把收到的屈辱加倍奉还给你!” 昨晚曹丕搂着她,迷迷糊糊间叫的却是郭照的名字,她气得想把他踹下床,用了好大理智才克制住。 现在想想,她的敌人有郭照、甄宓,郭照有通天术法,一时奈何不了她,不过,她能从曹植下手,他们不是一对吗?昨晚丞相说了那种话,曹丕心中一定会对曹植产生芥蒂的,她只要略施小计,不难整得到他们。 甄宓假仁假义,府里上上下下都称颂夸赞她,她在丞相、卞夫人面前颇为得宠,更育有曹丕的一双儿女,现在还有了身孕,她地位稳固,若不把她拉下来,那她若桑还怎么当皇后? 仔仔细细一分析,甄宓倒比曹植、郭照好对付些,她为人单纯,又很信任她这个义妹,要寻找下手的机会易如反掌,若桑心里有了主意,面色稍霁。 …… 郭照的宫观建得很快,落成之后,她亲自题写匾额,把宫观命名为‘清凉观’,又从各个地方招来一批丫鬟婆子、看家奴仆,叫人采买必备的生活用品,她以现代办学校的目光来审视宫观的弟子的学习和生活起居,事无巨细。 一揽子事结束后,她正式昭告天下,她,郭女王,要收徒了。 此言一出,天下穷苦百姓蠢蠢欲动,皆往清凉山而来,有穷困潦倒的书生,有家财万贯的富翁,有上山砍材的农民,还有在官场沉浮的官员…… 彼时,郭照在面试审核第一批学生,她坐在大厅的高台之上,考验前来求道的弟子。 第一问:“你们为什么会来清凉观学习?” 站在最前方的白发苍苍的农民伯伯道:“仙姑啊,我听说,管饭吃啊!” 郭照微笑道:“下一位。” 第二位是个特别富态的大娘,她道:“俺听说在这儿能学法术,那样俺今后就可以打死那些偷菜贼了!” “大娘,你是做什么的?” “俺家里管着几十亩田地,现在都种上……”大娘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口沫横飞,郭照和葛洪、左慈等人交换眼神,马上有请下一位。 下一个是个衣着华丽、头戴官帽的中年男人,也不需郭照问,便道:“仙姑啊,在这里生活太苦啦,我的儿子仰慕你很久啦,不如回去做我们家媳妇吧,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郭照:这人是谁?拖下去! …… 第一轮面试之后,三位考核官都心力交瘁,一脸黄土样。 原先打算收徒不拘年龄、学问、身份,但实施的过程才晓得究竟有多难,因为先前没放出收徒标准,不少人打的是‘进来混口饭吃’、‘学一两个术法出去卖艺’等目的进来的。 郭照一脸生无可恋,叹道:“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别灰心嘛!”左慈强颜欢笑,指着中间几个少年道:“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是资质极好的。” 郭照抬眼,对上一个小萝卜头的视线,她问道:“乌角先生,你觉得那个抱着大书的怎样?” “丑是丑了点,小是小了点,不过眼神清正,不错……你怎会突然注意起他呢?” 她笑而不语,心里跟小萝卜头打了个招呼:“嗨,小公明,我们又见面了。”真不知道他今生的父母对他抱着多大的信心,竟然让他一个小娃娃独自上山求道,也是心很大了。 管辂见郭照看着自己,他兴奋咧嘴,挥着手蹦了几下,郭照亦笑着打招呼,忽然,大厅凭空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众人惊呼,郭照的视线被隔离,顺着衣角往上看,原来是曹植。 “植不请自来,还望诸位多担待些。”曹植挤走郭照右边的葛洪,霸占住他的位置,笑嘻嘻道:“大家进行到哪一步了?” 葛洪皱着脸道:“正要进行第二环节,资质评定。” “哦?那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第二轮考核开始,这次的第一位选手是为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他让人准备了一根扁担,上来,抱拳道:“老夫学武略有所成,请老师们看清楚了!”说罢在大厅的空处挥舞扁担,其精彩程度堪比孙悟空舞弄金箍棒……不过很可惜,他腰扭了。 第二位选手便是那位特别富态的大娘,她道:“俺特别能吃,一顿能吃下五十个饭桶。” 葛洪当场变出五十个饭桶,那大娘果然威武,没几下就把饭全吃光了,全场目瞪口呆,大娘在排山倒海的掌声中昂头下场。 第三个选手有点本事,他把自己变成一头猪……遗憾的是,他忘记口诀了,变不回来了。 第六十九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39 前来拜师学道的人大多有一技之长,有的是表演用来养家糊口的独门绝技,有人早已学过仙法,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有的则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化作平常百姓的模样,借此机会来向郭照庆贺。 第二轮比第一轮热闹多了,大厅内人声鼎沸,连几位考核官都坐不住了,下去参与到他们的考核训练中,当场收徒。 这个时代仍是男尊女卑的时代,所以虽然郭照的术法数一数二,名气最大,但人气并不算旺盛,百姓们大多冲着成名已久的左慈和凭借战功扬名立万的曹植而去。 曹植本性自由,对看得顺眼的,不论资质多差也要收下,但对不喜欢的,不管人家怎么求都不会心软。 轮到管辂表现才艺时,他大吹一声口哨便站着不动了,葛洪蹲下身,打趣道:“小孩儿,你要表现什么才艺啊!” “我做了一把五彩羽毛扇,想送给老师当礼物。”他又奶声奶气地向郭照行礼,说道:“老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小屁孩,你又怎么知道郭仙姑一定会收你为徒呢?”葛洪道。 曹植笑道:“小小年纪倒挺有志气,不如做我的徒弟吧!在她那里能学到的术法我一样能够教你。” “子建,你这样挖墙脚可就不对了啊!更何况,他与我有几世缘分。”郭照露出狡黠的微笑,指着天边问道:“那些仙鹤是你叫过来的?” 曹植默默算了一卦,须臾,目光紧锁管辂。 这位可是危险人物!他的前世是郭嘉!绝不能让他再缠着郭照,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他吧,免得他再度骚扰她。 仙鹤的鸣叫声越近,管辂的头仰得越高,等仙鹤飞进大厅,在他面前停下后,他拍拍仙鹤们,说几句鸟语,把五彩羽毛扇呈递给郭照,道:“这是一点拜师礼,不成敬意,请老师一定要收下。” 曹植迅速夺走他的扇子,笑呵呵道:“那我就笑纳啦!” “你!岂有此理!这不是给你的!快交出来!”小萝卜头叉腰怒视曹植,气势汹汹。 “乖,叫声师父来听听。”曹植逗他。 小萝卜头飞速闪到他身后,曹植反应得很快,高举扇子,管辂太矮,怎么跳也够不着,这时,一众愤愤不平的人士发声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啊!” “好伤心,他宁愿选一个黄毛小儿都不愿选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人师德不行啊!” 其他老师在一旁幸灾乐祸,郭照怕这个闹剧无法收场,又见曹植对管辂实在是‘情有独钟’,因而道:“公明,你就拜子建为师吧!” “其实,我的功法大多都已记录在《上上通法》里,你跟着我不如跟着子建老师学得多。” 小萝卜头委屈巴巴道:“郭老师,他贼眉鼠目,一看就是个大坏蛋!” 曹植:果然这家伙的前世今生都是他冤家,他今天还非要收下他不可了!然后虐待他!磋磨他! 心里暗暗打小算盘,他面上笑得更加温柔和善,说道:“听你郭老师的话,今后就拜我为师吧!” “我说的没错吧,他笑起来时好像一只老鼠啊!” 郭照看去,赞许地点点头,默默补充道:“土拨鼠!” 这一轮下来,招募学生工作差不多就告一段落了,选中的被分配到厢房休息,没被选中的只能遗憾离开。 这次左慈收了五个人,个个都是资质优秀的年轻小伙,而葛洪、郭照、曹植等条件就放宽多了,男女老少都有,高至八十岁高龄老太太,低至两岁小儿。 夜晚,清凉观备上好酒好菜款待众学生,郭照也正式在大家面前申明清凉观的规定。 在清凉观修行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喝酒吃肉,但戒赌戒色,不能好逸恶劳,不能以得利为目的去修行,也不能为祸人间,若有残害百姓的行为,则按照宫规处置。 众学生均点头应是。 宴席结束后,郭照原想回房休息,可忽闻后山异动,她折去后山,夜幕下,一个小小的人儿肩挑两桶水,他走路时摇摇晃晃,难以自控,可以看出背这两桶水对他说实在吃力。 “岂有此理!他就是这么虐待未成年人的!”她使出术法,让那两桶水变轻,小萝卜头高兴得直叫。 “哼!曹子建!看我怎么整治你!” 第二天早上,曹植吃坏肚子,跑了好几趟茅厕,等他身子清爽时,又险些被路上的毒蛇咬伤。 “唉!”他坐在石头上,闷闷道:“郭姐姐,你出来吧!” “既然知道我的存在,为何又不声张?” “郭姐姐,我知道你生气嘛!”曹植拉她一同坐下,替她顺背,道:“别气了,别气了啊。” “他不到五岁!你让他提水!”郭照踹他的膝盖,怒道:“那两桶水比他还重!你就算厌恶他也不能派他做这种苦活,万一长不高了怎么办?再说,后山那么危险,万一他遇上野兽,那该怎么办?这就是你为人师该做的事吗?我真是看错你了!” 曹植面容落魄,纳闷道:“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啊。” “我需要一个解释,是不是你算出他的前世是奉孝,所以存心报复,让他连夜挑水……”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曹植冷笑一声,隐身离开了,郭照又气又怒,想到他眼里的冷情,她的心底还有莫名的愧疚,她即刻追上去。 天边,他在前面赶,郭照在后面追,她边飞边叫道:“我只要一个解释!” 他充耳不闻,继续往前飞,郭照又叫:“幼稚鬼!给我停下!”他却消失在云端。 郭照大怒,眼里闪着泪花,怒道:“做什么事都不懂得商量一下,也不解释!还好意思说不是小孩子!”越想她越觉得委屈,闷闷道:“是不是你怨我戏耍你?可我只想给你点小教训而已,没想过要害你。” “跟小孩子打交道,真累。” “或许我应该先询问原委,而不是下药引蛇。” “小气鬼,走了就别回来了!” “唉,你上哪儿去了?” 第七十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0 一连两天郭照都没看见曹植的踪影,可管辂的挑水工程还在继续进行,她便去寻管辂。 夜晚,一个小孩肩挑扁担,在山间行走,健步如飞,郭照怀疑自己的眼神,遂藏去行迹,隐身跟随管辂走下山,只见管辂挑水到宫观的后花园中,给花浇水。 他边泼水边郁郁道:“这闻涟花也太难伺候了吧,非要夜间浇水!可累死我了!”泼完两桶水后,他停靠在大石头上休息。 “唉,也不知道老师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应该是被气坏了吧!嘿嘿嘿!” “谁让你虐待我?只许你驱使我做事,不许我打小报告啊!”小萝卜头双手环胸,神情高傲,可一瞬间又耷拉下来,他瓮声瓮气道:“星星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原本就是各取所需,这几桶水我也能应付得过来,可我却在郭仙姑面前装可怜,是不是过分了些?” “你知道什么?从实招来。”这时,清冷的女声响起,管辂汗毛倒竖,大叫道:“仙姑饶命啊!” 郭照手中的拍板啪啪作响,小萝卜头看见,撒开脚丫子便跑,很快他发他只能在原地奔跑,郭照捞起他的后领,笑道:“别想跑,好好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没,没干什么啊!”管辂双眼直转,又一脸肯定道:“是老师,老师他虐待我!” “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还想骗我?再敢骗人,罪加一等哦!”郭照放下他,他垂头丧气,好一会儿后才嘟囔道:“好啦,我告诉你,不过,你听了之后不能讨厌我。” “嗯,你说。”郭照让他坐在石头上,问道:“那晚我见你挑水十分艰辛,怎么今日看来……” 管辂更为羞愧,道:“那时我看到你了,想让你替我出头,所以才装作挑不动。” 郭照想想也明白自己那时候真的被气晕了才没有想到事情关键,据管辂在大厅上所言,他出生不满两月便能爬行,那时总爱趴在《上上通法》上流口水,不到两岁便能读懂书上的字,三岁精通书里各种术法……这样的小神童又怎会被两桶水难住呢? “你为何不用仙术施水?” 他道:“老师说必须用后山的灵泉水浇灌闻涟花。” “这花比我还难伺候。”郭照嘀咕。 “可不是嘛!”管辂的声音徒然放大,又嘿嘿直笑道:“不过我听说这花长得漂亮,这园子有那么多花,等开放后,我偷几朵回去,想来老师也发现不了。” “好,我现在知道了,你没机会了。”郭照冷冰冰道。 “仙姑!你不能那么狠心啊!”管辂泫然欲泣,道:“这花是给你种的,满园的花你又摘不完,别那么小气嘛!” 郭照问:“子建给我种的?” 好久后管辂才点点头,圆滚滚的小胖手牵住郭照的手腕,可怜兮兮道:“仙姑,你能不能把老师找回来啊,他都几天没见我了,肯定是生气了……你让他回来好不好?我会跟他说对不起的。” “他罚你你还要跟他道歉?” 管辂道:“不是惩罚。” “其实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显得很愧疚又很惶惑,说道:“老师平时不是带着一只翠玉笛嘛!我觉得很漂亮,就去跟他讨要,他说要看到我的决心,说如果我在不用仙法的前提下把闻涟花浇到开放,他就把笛子送给我。” 郭照知道曹植有多珍重那只翠玉笛,此番能够舍爱已经十分难得,可她仍然疑惑,问道:“他不准你用仙法吗?” “他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被珍惜,所以不准我用法术,不过,他给出几种工具让我挑选。” “哪几种?” “第一种是水桶和扁担,第二种是水瓢,第三种是小葫芦。” 小葫芦?想必就是曹植用来装美酒的法宝了,她心里暗笑,面上沉稳,问道:“为什么不选小葫芦?” “那个小东西能装什么东西呀!”管辂一脸嫌弃,用手指比划,道:“那个小葫芦就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唉,凡事莫被外表蒙蔽了啊!”说完这句,郭照联想到这次的误会,遂道:“我先走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离去。 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该怎样不着痕迹地表明我的歉意呢?他那晚眼神如此落寞,是不是太过失望了呢?我应该如何去弥补呢? 星河静静流淌,郭照在云层间休息,心里想着如何平息曹植的怒火,脑袋回荡的却是他之前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得不说,他真正把她当作无上之宝疼惜,前生今生就没有比他更加细心温柔浪漫的人。 在旁人面前,他自信开朗甚至到清高傲慢,可在她面前总藏了一分不自信,可以看出,他在她面前总想表现得最好,总想炫耀自己的才华和优秀,每次像烈火一样要融化她的坚冰,可也经常被她的冷漠伤害,到背后舔舐伤口之后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感化她,让她快乐。 她习惯了他的好,口里拒绝,实际上却对他的示好来之不拒。 他还未及冠啊!郭女王,你在做什么?仗着人家爱你就可以磋磨人家了吗? 无穷无尽的悔意向她袭来,她抱膝,倚着云哭泣。 忽地,周身一暖,有人为她盖上衣袍,意识迷糊,她急切地抓住那只手,道:“子建!” “仙姑,是我。” “抱歉,乌角先生,我失态了。”她收回手,擦干泪水,左慈递上一块手帕,道:“擦擦吧!” “谢谢。” 待她情绪平复后,他问道:“仙姑默然垂泪,是为了我那蠢徒儿吧!” 郭照点点头,说道:“我很抱歉,他为我做了太多事,而我却……” “哎?奇怪了,这样看来,仙姑对子建并非没有心思,那么,为何他苦苦追求,你就是不肯答应他呢?”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的前半生已被戴上重重的枷锁,后面,我只为自己而活。”郭照抛下泪水,扬声道:“乌角先生,若你碰见子建,请告诉他,我对不起他,还有,请他别把光阴浪费在我身上了,不值得。” 第七十一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1 “哈哈哈!”左慈没有答应她,却放声大笑,一会儿之后才摇摇头,道:“糊涂啊,真是糊涂啊!” 郭照不欲同他多言,转身要走。 “且慢!”左慈叫住她,几步上前,将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塞进她手中,说道:“这是子建临走时托我交给你的。” 她捏捏香囊,许久不曾应声,左慈大笑,扬长而去,临去前道:“我看哪,责任不一定是枷锁,这欲望才是!除非能抛却七情六欲,否则谈什么真正自由啊!” 郭照半知半解,遂不多想,回到宫观休息。 夜里,卧室一片安静祥和,香风习习,郭照很快进入梦乡。 “喔喔喔!” 鸡鸣破晓,郭照起床,梳妆打扮,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今日的脸色特别憔悴,照来照去,她在自己的眼角发现一丝细纹,再仔细一看,鬓间有几根细细银丝。 我老了! 她手一滑,木梳掉到地面,‘啪’的一声,裂成两半。 “仙姑,仙姑!相府来送喜啦!”小童挥着手里的帖子从屋外跑来,他喜笑连连,道:“大喜事啊!” “喜从何来?” “仙姑,给你。”小童把帖子放到她的手上,喜洋洋道:“曹三公子终于要成亲了,这不是大喜事嘛!” “他要娶妻?”郭照紧捏喜帖,问道:“和谁?” “是三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妹崔芣小姐。” 郭照翻开喜帖,红色的印花小帖精巧细致,上面的字迹俨然是曹植留下的,她心痛如割,呐呐道:“他终于要娶妻了。” “可不是嘛!三公子才高八斗,样貌又好,本就受欢迎,之前着了魔似的不肯成亲,现在终于肯娶妻了,可不是一件好事嘛!”小童道。 郭照勉强笑了笑,说道:“你出去吧!” “好嘞!” 她手执喜帖,指尖轻轻滑过上面的每个字,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的眼仿佛被灼伤,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 相府。 宾朋满座,红绸高挂,一对新人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走进正堂。 新郎俊俏风雅,新娘艳若桃李,好一对天生的璧人! 郭照坐在宾客席,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新郎新娘行礼过后,曹操开心大笑道:“佳儿佳妇,宜室宜家,今天这个日子真值得庆祝!” 曹植环顾宾客席,郭照对上他眼里的深情脉脉,她讽刺一笑,举着酒杯站起,佯醉道:“我敬新郎新娘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俏丽的新娘子嫣然一笑,道:“谢谢老师!” 曹植的眼里被愁绪填满,对上他那双眼,郭照气不打一处,拍桌怒道:“你看我做什么?何必看我?” 厅内一片哗然声。 曹植不答,郭照又哭又笑,朝他掷去酒杯,哀泣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啊!曹子建,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师徒关系,一刀两断!”说罢割袍离去。 撂下狠话后,郭照不曾离开,就在相府上空,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感谢来客,看着他细心体贴地把新娘子送回房中。 夜里,风很大,她坐在屋顶,风刮起她空荡荡的袖袍,有点冷。 新人房间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们互相依偎的影子印在窗上,她喝得醉眼惺忪,举着酒罐,苦笑道:“何至于此啊!郭女王,你何至于此啊!” 第二天,她醒来了,发现自己还在屋顶上,瞧进院中,新妇素手纤纤,抚琴作乐,曹植吹笛应和,场景好不温馨。 这里多余的只有我一个!郭照黯然神伤,默默离开,她顺着漳河,来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变幻出一张帕子,疯狂地重演初见之景,又飞去赤壁,飞去堂阳……最后,她回到相府。 在竹塘轩内,曹植正和一个可爱的小娃娃玩游戏,郭照变成一个婢女,端着果盘走去,没想前面有一人走得比她更快,是崔芣,她也拿了果盘,放在石桌上,细心地替曹植擦汗,嗟道:“那么大个人了,还随他们一同胡闹呀!” 曹植对郭照视而不见,顺势抓住崔芣的手,笑道:“反正累了有你呀!你会照顾好我们的。” 崔芣俏皮道:“相公就会耍赖,可万一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呀!” “你若不在,我随你而去。” 郭照叫道:“你疯啦!” 几人置若罔闻,仿佛她是一个局外人,是个不存在的人。 场景一转,崔芣悬梁自尽,曹植搂着儿子,悲痛欲绝,他放声大哭道:“芣儿,你怎么这么傻呀!为什么要想不开呢?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他年虽不高却一脸沧桑。 郭照心里涌起莫名的喜意,快步走上前,说道:“她走了,就由我来照顾你啊!” 他转头,用极其陌生的口吻道:“你和爹是一伙的吧,你们容不下她叔叔,所以把她也害死了!你们的心肠真歹毒!”说罢一掌拍上她的胸口,腥甜的气息涌上她的口腔,她彻底晕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忽闻一阵笛声,笛声幽怨宛转,声声泣血,又有人长叹道:“到底还是求而不得的枷锁更重啊!” 郭照一惊,猛地醒过来。 天光已经大亮,她揉揉脑袋,还来不及品味那个梦的深层含义就一阵心悸,缕缕香气吹进她的鼻子,她迅速捞起香囊,嗅了嗅,扯开包装,看到珍珠状的小颗粒,她大怒。 “左慈老匹夫!居然敢暗算我!”她把闻涟花的种子捏碎,气冲冲跑出去算账,这时窗外回荡左慈的笑声。 她朝笑声方向抛了个术法,怒道:“我的事,你少掺和!” “别生气嘛,我只是帮你认清了你的心,何必恼羞成怒呢?这不挺好的嘛!” “再叫我就杀了你!” 她绝对不会像梦里一样,为爱情卑微,被蒙蔽心智,她绝对不能被他影响!她死都不要被人限制,都不要被他牵制! 她正沉溺于思绪之中,断断续续的笛声传入耳膜。 是通音笛,笛声响了。 第七十二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2 “芊琉有难!”郭照飞身离开。 路上,她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有难的不是芊琉,而是甄宓。 再一算,她便知晓这几日相府里发生了什么。 甄宓被曹丕新娶的小妾若桑暗算,肚里的胎儿不知不觉的死去,她原已察觉身体有恙,想请医师救助,若桑又设下诡计,让她在凤来亭昏迷,又引曹植过去,曹植要抱甄宓回去时,她把曹丕带过去,而甄宓刚好醒来,若桑挑拨离间,讽刺甄宓和小叔子曹植有私情,曹丕一怒之下审问甄宓,甄宓气急下提前发动,产下死胎,之后昏迷不醒。 曹丕恨曹植‘调戏’甄宓,害她产下死胎,因此不顾兄弟情义,锁住曹植,并请曹操发落他,情急之下,芊琉吹响通音笛。 唉!真是的!这种阴私宅斗用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怪惹人烦的!她刚刚被那个怪梦惹得心烦意乱,又要遇上这么一件破事,心情糟糕透了! 相府就是一个泥潭,一跳进去洗也洗不清,她不想掺和进去,又不想违背与芊琉的约定。 哎!老娘就搅这一次浑水,办完事情后,马上回清凉观闭关修炼,拒不见客! 飞到相府之后,她直接走到梨香院,她到时,屋内满满当当,一眼瞧去,曹丕和若桑、卞夫人都在,此外还有一大群丫鬟婢女。 曹丕板着脸,卞夫人和若桑伤心垂泪,床上,甄宓已经醒了,她双眼通红,眼神呆征。 “老师,你怎么来了?”若桑问。 郭照给她抛了一记眼刀子,径直走到床边,为甄宓把脉,而后道:“已无大碍,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郭夫人,你千万别误会子建,他爱的只有你。”甄宓忍痛道,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郭照的手重复道:“我们是清白的!” 受到梦的影响,郭照不愿提及他,一想起来就有些不耐烦,说道:“我知道。” “哼!”曹丕冷笑。 郭照怒气冲天,转头道:“你大老婆要被小老婆搞死了,还在这里冷言冷语,要我把你轰出去吗?” 她一向以温和形象示人,首次变脸让曹丕有些招架不住,曹丕的脸色黑如锅底,若桑装得无辜害怕,藏到曹丕背后。 “若桑!你要是有点眼色就给我主动招待一切!不然等我拿出时光镜,大家都能看出你做的好事!” “老师,我,我……” 曹丕硬气道:“你别胡乱诬赖人,这次他二人被我抓了个正着,怎么可能抵赖得了,郭夫人,我很感激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你莫随意冤枉好人!” 郭照笑盈盈地看着若桑,问道:“你说不说?不说我们就找丞相评评理吧!”她真后悔一念之差答应让若桑拜师,现在她当着她老师的名头,不管若桑做什么坏事,她都会受牵连。 这时,甄宓捏捏郭照的掌心,摇头不语,郭照只一眼便明白她不愿追究,遂冷冷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也怨不了别人。”对这种知道真相还当烂好人的人她救不了,也不想救。 “郭夫人,对不起。” “总有一天你会被你的圣母心给害死。”郭照冷冷道,扯开她的手。 “郭夫人。”卞夫人出声,道:“郭夫人,你能否给我说说这件事情的原委,我也不相信宓儿和子建会做出那样的事。” 郭照直面若桑,见状,若桑的婢女玉萃冲出来,跪在地上狠狠磕头,叫道:“都是婢子,是婢子下药害了宓夫人,之前我家主子与宓夫人有了口角,婢子见主子回去夜夜垂泪,心里不忿,所以下药害了宓夫人。” 一场闹剧! 郭照兴趣寥寥,冷声道:“你说那孩子是被药死的而不是因为受惊难产而死的?” “我什么也不知道!”玉萃冲向柱子。 郭照哼道:“撞啊!有的是让你死一百次都见不了阎王的法子。”说话时,她脸色发青,俨然被气急了。 婢女一头撞上柱子,血流满面,她满眼惊恐,叫道:“不!”,血腥味蔓延屋子,甄宓干呕,卞夫人于心不忍,转开眼。 曹丕揪住婢女衣领,问道:“死到临头了还不说实话!郭夫人说的是真的吗?还有,子建与宓儿是否真有私情?” 若桑挪动上前,想劝动曹丕,却对上郭照冷冽的眸子,她身子一缩,缩到一旁,一声不吭。 这个平时暗搓搓下绊子,大难临头装小可怜的小丑! 玉萃双眼无神,捧着满手血呐呐道:“是我下药害死了宓夫人的孩子,是我……” “够了!”甄宓抱头,痛苦叫道:“你们都出去!” “其实你都知道吧,所谓的善良竟能比得过你的孩子重要,我也算开眼了……”郭照有些已失了理智,口不择言,这时,从外头跑来两个小孩,挥拳捶打郭照,叫道:“你们不许欺负我娘!” “叡儿!瑾儿!住手!”甄宓叫。 两个小孩听话,放下手,装出凶巴巴的模样,对郭照、若桑道:“别欺负我娘!不然我就打你们。” 人的一生就要被这种家里长短牵绊着吗? 郭照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沉默许久,低声道:“丞相的恩情,我已经还完了,不能亲自去向他道别,我很抱歉。”她转身要走。 卞夫人含泪,颤巍巍地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就原谅他们吧!” “不,我只是厌倦了。”郭照拉下她的手,回头道:“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还有环夫人和冲儿,不能当面道别,请帮我跟他们说声抱歉。” “相府已经有子建,只会越来越好,没有我大业也能成功,所以……” “郭夫人!”曹丕绕到她跟前,诚恳道:“请你留下,我知道,先前我有诸多不对,我不求你能原谅,只希望你念在军师的份上,留下来吧!” 郭照笑着,眼里泪光盈盈,她道:“我不会再为了他做任何事。” “还有,你没有对不起我的,我最后奉劝你一句,相信宓夫人,她没有对不起你。”她化作青烟飘走。 “郭姐姐!” 地上有人喊,天边也有人喊,郭照飞得更快,不多时,一人追上她,紧抓她的手腕,道:“郭姐姐,我不许你走!”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牢里关着吗?”郭照扯开他的手,他却纹丝未动,一点不肯让步。 “那如何能奈何得了我!”他诚恳道:“郭姐姐,你别走好不好?” “你怎知我不是在云间散步而是要离开?” “你别骗我了!你的气息我都感受到了!郭姐姐,我不许你归隐!听到没有?我要让你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第七十三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3 “凭什么?我不许你命令我!”郭照一掌朝他心头拍去,他闪开,又嬉皮笑脸道:“我想做你的男人。” “放屁!死了这条心!” 曹植笑道:“郭姐姐,闻涟花应该开了,我们去看花海吧!” 郭照闻言,心里五味杂陈,把香囊丢给他,道:“这是你的香囊?” “哎?它怎么会在你那里?”曹植摆弄香囊,调笑道:“莫不是郭姐姐太过思念我,所以把香囊拿走了,睹物思人。” 郭照又羞又怒,道:“胡说八道!鬼才会想你!”思及昨晚的怪梦,她问道:“好好的你把闻涟花种子做成香囊干什么?” “闻涟花种有安神功效,我原先也想做一个安神香包给郭姐姐,没想到你已经拿到了。” “我还给你了!以后这种坏东西你别碰!”郭照道。 “怎么坏了?我倒觉得很好啊,助眠还好闻。”曹植深深嗅一口香囊,道:“其实,闻涟花种有一个很美的花语‘永恒的真心’,郭姐姐,我把它送给你。”说罢把香囊放到她手心上。 郭照丢回去,说道:“我不要!这个香囊邪门,你最好把它丢了!” “为什么?” 她当然不会说出真正缘故,只道:“我的话就撂在这儿了,扔不扔由你!我走了,别找我!”她往清凉山飞去。 曹植跟上,在半空中强搂住她的腰,笑道:“郭姐姐,我要带你去看闻涟花。” 她反抗不得便随着他飞去,路上,曹植温声道:“郭姐姐,你要是一直那么听话该多好。” 郭照一言不发。 “郭姐姐,我想搂着你,永远不放手。” 郭照:…… “郭姐姐,我费尽心思才找到这种花,你可一定要好好欣赏啊!” 郭照:…… “郭姐姐,被锁的这段时间,我新学了一种舞蹈。” 郭照:…… 一路上,他说,她听。 清凉山后园,还未落到地面,二人就瞧见地上花海,紫花怒放,充满盎然生机,带着毛茸茸的生命力,像淡紫色的柔软地毯,看了心旷神怡,很有上去滚一圈的冲动。 两人一齐落到地面,曹植笑道:“郭姐姐,你先坐,看我为你舞剑!”说罢飞入花圃之中,在紫花上跳舞。 他一袭白衣,舞姿清逸灵动,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转身一挥剑都看着她,带着无尽的深情。 郭照的眼泪忽地盈满眼眶,她飞上花圃与他共舞。她做了个决定,这一生,她懂得了很多很多,但仍过得不好,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干脆就糟糕到底吧! 她配合他的动作起舞,曹植很兴奋,两人起先不太搭调,后来渐渐步调一致,默契十足,他感受着她的气息,她也在回应他的深情。 曹植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中会有那么幸福的这天,这天,她与他相依相偎,亲密无间,她在花间舞动,美得像一帧祯画,她飘逸的发丝、嘴角的柔笑、狡黠的眼神都被他深深藏在心里。 一舞完毕,郭照倚在他的怀中,她云鬓微湿,轻轻喘气,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被眼尖的郭照捕捉到,她笑若繁花。 曹植被这美迷惑住,悄悄用闻涟花做了个约指,牵住她的柔夷,慢慢套进她的玉指,笑道:“郭姐姐,嫁给我吧。” 她不拒绝也不答应,在这里后花园施了保护罩,转身吻上他的唇,他呆愣了好久,反应过来时幸福得简直要晕倒。 “闭眼,张嘴,笨蛋。” 他很听话,很快随着她的节奏沉沦,又很快反守为攻。 一吻下来,两人都气喘吁吁,他们发丝散乱,躺在用闻涟花做成的淡紫色毯子上,曹植推开她,道:“不行。” 郭照搂住他的脖子就亲,蛊惑道:“我可以的,你也可以。” “不!郭姐姐,我要你名正言顺地嫁给我!”曹植替她整理衣裳,压下涌动的情丝,认真道:“新婚之夜才可以。” “你不是爱自由吗?怎么比我一个女人还扭捏!”郭照与他十指紧扣,把他拉下,靠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爱你,很爱你。”说罢吻他。 他本就喜欢她的气息,血气方刚的他很快就投入温柔乡中。 夜晚。 他已被郭照施法弄晕,妍丽的花映着他乌黑的发丝和雪白的肌肤,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你想得到我,而我正好也垂涎你,所以,我放你一马,也放自己一马。” “之所以深爱,是因为一直没得到,你已经得到我了,该放下了。” “我不想学着当好媳妇、好军师,我不想听他们说我应该怎样活着,所以,再见。” “我是爱你的,再见,子建。” 穿好衣服后,她扯下一念情丝,揉成与她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傀儡人跪在地上,恭敬道:“主人。” 郭照把约指放入她掌心,说道:“我要隐居了,往后你就用我的身份活下去吧,好好造福世人,别搞事情,否则让你灰飞烟灭。” “是!” 郭照飞身离开,这次,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曹植醒来,睁开眼,美丽的女子仍躺在怀中,他轻笑,轻轻拍她,说道:“起床啦!” 她睁眼,两人四目相对,曹植猛然清醒,紧扣住她,道:“你是谁?她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干嘛!小家伙!胆大包天到你郭姐姐也不认识了吗?”她拍开他的手。 他迟疑一瞬,道:“你真的是郭姐姐?” 女子鼓唇,一脸不悦,她起身,把约指丢到他身上,说道:“不信就算了,婚事取消。” “不!”他亦起身,重新把约指戴到她的手上,说道:“我马上回去准备聘礼,你乖乖待在清凉山,不许跑!” 女子宠溺地笑了笑,说道:“知道啦!” 五月十四日,天下闻名的曹三公子成亲了,他和郭照成亲了! 前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既有穷苦百姓,也有学有所成的术士,不少仙鹤叼着贺礼飞来,在许都上空盘旋,自成风景,远近百姓啧啧称奇,刘协听闻此事,甚至专程派人过来送新婚贺礼。 而真正的郭照待在深山老林里,她摸摸肚皮,看曹植和另一个自己的成亲‘直播’,就像在看电视一样,别提多自在了。 山里蚊子多,却都奈何不了她,她看了‘直播’没多久就厌倦了,在屋里拍蚊子。 蚊子一直嗡嗡叫,太烦了! 第七十四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4 心烦意乱之下容易胡思乱想,她朝蚊子扔了一把无名火,气呼呼道:“叫什么叫?烦死了!” 她瘫坐地上,想着‘直播’里喜庆的画面,气更不打一处来,道:“好啊,你个曹子建,连是不是我都认不出,难怪要跟傀儡人过一辈子!” “哼!你就跟那只傀儡过一生吧!姑奶奶我就不出去了!” 相府,新郎官在竹塘轩独酌,他清隽优雅,动作潇洒自在,称得上赏心悦目,周身却笼罩着淡淡的忧伤气息。 “这大喜日子,怎么能够冷落新娘子呢?”左慈从外头走来,坐在曹植面前,变出酒杯与他共饮。 “老师别说笑了。”曹植摇头,低笑道:“老师比我更清楚里面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呀!难得一见的大美人郭仙姑呀!”左慈笑道,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挥挥手,嫌弃道:“一身酒味,当心晚上新娘子不让你进房。” “事已至此,老师,你也别哄我了,我都懂,房里的人不是她,我又何必到讨个不痛快呢?” 左慈笑得像只老狐狸,道:“既然不痛快,那你干嘛还讨回家呀!原以为你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啊,怎么?一个假的你也要娶?” “娶的不是她,而是郭姐姐的身份。”曹植夺回酒杯,道:“承蒙老师照顾,子建感激不尽,只是,这件事我另有打算,还望老师不要插手。” “谢我?还谢我?”左慈出声大笑,他道:“你要是知道她离开的原因啊,可能会恨死我喽。”左慈捋捋胡子,他留了小小一撮八字胡,动作带着几分搞笑气息。 他道:“若不是我擅做主张,在香囊里放了灵草,她又怎会选择一走了之?”灵草有扰人心神的威力,加上闻涟花种子的催眠入梦功能,郭照想不梦见曹植都难。 左慈一番好意,指望着让郭照明白自己的内心,与子建共结连理,没想到她反应激烈,竟然选择远走高飞。 “不!”曹植挥手,摇摇头道:“老师千万不要想太多,依照此前的相处方式,她早晚会离开,依我看,这不是永远的分别,她只是一时难以决断,所以暂时避一避,老师不用愧疚,她迟早会回来的。” “哈哈哈哈,还是你看得明白!来,我们继续干杯!” “干!” 后园里,小婢女躲在墙后,将竹塘轩的一切收进眼中,她露出讥讽的笑容,一路小跑到莲清院,推开门,她笑道:“果真如夫人所料,三公子完全没把郭照当一回事,现在和乌角先生在外头饮酒呢!” 若桑勾唇,挥挥帕子,笑道:“我就知道,拜堂时他连正脸都没瞧过她,哈哈,郭照,你也有今天啊!” 她狠狠扯扯帕子,冷笑道:“既然你没了倚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夫人,她可是仙啊!” “仙又怎样?有道是阎王易躲,小鬼难……呸!敌在明我在暗,只要肯用心,没什么对付不了的!管他是仙是妖,惹了我若桑,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夫人英明!” 若桑沾沾自喜,可她不知相府里的‘郭照’可不是个善茬,可不懂息事宁人,这个傀儡人性子直得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更是个宅斗高手。 后来,若桑每每要出手伤人时,傀儡人总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 话说,郭照在深山老林修炼,这里山清水秀,树林郁郁葱葱,置身林间,她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她居住的屋子是用千年老树藤蔓绕成的,防晒防雨,冬暖夏凉,非常宜人,吃的用的无不是纯天然的物品。 她刚搬过来时,‘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就是对她生活的最好见照,没有尘俗琐事的惊扰,她心安自在,在深林中的修炼的小动物们常常跑来送蘑菇、灵芝等野味,大型、凶猛的野兽都自觉搬到山的另一侧生活,若她想吃点山珍海味,出门溜一圈就收获颇丰,日子可谓活得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 可这神仙日子没过多久,她就感知到烦恼要来了……不过,是甜蜜的烦恼。 她原想着那一夜后就死生不再相见,没想到事儿不简单。 现在想想仍万分羞耻,她觉得她与曹植的情缘若是落在后世,可以写出好几部小说,比如《总裁娇妻带球跑》、《宝贝萌炸天,总裁爹地的好孕妻》 故事情节就概括为:那晚后,她撑着残破的身体失魂落魄地离开,五年后,盛世萌宝凭空而出,他机灵可爱,智商180,势要给他的麻麻征婚,这时,一个男人出现了:小屁孩,征什么婚?这是我老婆…… 好羞耻! 她是真的蒸的没想过会怀上孩子(以她金仙的体质,难以有孕),可事实就是这样,她才到言深林不久,肚皮就像气球一样鼓起来,胎儿没满五月她已独大如箩。 郭照:看来我可能要怀个大头娃娃或哪吒……她能算出怀的是一个娃,男娃,但真的不确定这个男娃何时出生,出生时有多大个头,现在这个娃还在她肚子里源源不断地汲取营养,能长到多大,还未可知。 她在丛林里待着,因为法力高超,生活没有不便之处,但也会受激素影响,产生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比如:我为什么要藏在这片深山密林中呢?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把自己藏起来啊!是因为曹植?我在躲他?不!我为什么要躲他?他追了我几年,却他连个破绽百出的傀儡人都认不出,非要娶回家供着,再见面理亏的是他才对! 可现在要出去吧,挺着个大肚子游荡世间还挺丢人的,不出去嘛,她又闷得慌,是言深林中所有珍奇异兽、有趣玩意都解不了的闷! 唉!要是林子有刺猬或鸭子给我遛一遛就好了! 哎?有了! 崇吾山。郭照轻扯两根红线,慢慢靠近河边嬉戏玩闹的野鸭子。 “蛮蛮,跟姐姐回去吧,姐姐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在丛林里也会有很多小伙伴的!” “嘎嘎嘎!” “嘎嘎嘎!” 通风报信的鸭子瞧见她的动作,惊叫起来,一只只鸭子慌忙扑进水中,水花四溅,场面一度混乱。 她顾不上许多,一根红线圈一只鸭,意外发生了,两根红线凭空断裂,而后,一只鸭子欢天喜地扭屁股朝她跑来。 这货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翅膀,难以保持平衡,还没跑到郭照脚下就一连翻了几个大跟头,河里众鸭嘎嘎大笑,都扭头看这边,这货似乎·不好意思,把头藏进翅膀底下。 “哎,是老天注定的吧,那就你啦!不过,你以后不能飞哦!”郭照蹲下来拍拍她的翅膀,它抬头,亲昵地把头靠在郭照的手掌。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丛丛。” “你是母的?”郭照很意外。 它似乎被郭照的话伤到,大叫几声,啄她小腿,郭照道:“别误会,我的孩子是男孩,男女有别嘛!” 丛丛松开嘴巴,道:“小主人在哪?” 郭照拍拍肚皮,道:“在这里。” 第七十五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5 四年后。 言深林中,在参天的古木之下,一人一鸭在丛林里跳跃。 “宝宝,你走慢点儿!我累啦!”丛丛的身子摇摇摆摆,曹熠见她要摔,忙跑去把她的身子掰正,道:“快走呀,去晚了就抓不到大蛇了!” “抓大蛇,你就知道抓大蛇,要是被主人知道,你准没有好果子吃!”丛丛收了翅膀,瘫坐在地上,叫道:“我累了!不去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会做!” “蠢鸭子,你快起来。”曹熠拖着她的脖子,拉扯之际,他道:“你听不听话?听不听话?我把狠话撂在这儿了,你今天要是不跟我除妖,以后甭想叫我帮你捉鱼!” “不去。”丛丛阖上双眼。 “你去不去?” “不去,我身子单薄,万一被大蛇吃了咋办?” “那不是有我罩你吗?”曹熠捏住她的翅膀,道:“你要是走不动,我就背着你,反正这只妖是必须要除掉的!它那么猖狂,我得给它点颜色瞧瞧!” 丛丛挥开他,叫道:“走开,说不去就不去了。” 蠢鸭赖着不走,曹熠也无能为力,他紧盯着丛丛,灵机一动,慢慢移开,低声叹道:“唉,听我娘说这段日子不太平,除了蛇妖,好多怪物也出来了,你自己在这儿,一定要小心点啊!” “别想吓唬我!”丛丛收拢翅膀,曹熠转身离开,边走边道:“北边可没家里太平啊,在外头,要是跟着我,我还能保你,不过,既然你要待在这儿,那我也不强迫你,你多多保重!” 丛丛悄咪咪睁开眼,在他看过来时又合上眼。 “我真走了啊!” “真走了啊!”曹熠在试探。 蠢鸭一动不动。 不久,林子里静谧无声,见四周无人,丛丛爬起,慢悠悠往回晃,道:“哼!可恶的宝宝!明知道我怕蛇却让我跟着去,还在半路丢下我,看我不告你!” “呜!呜!”林子里忽传几声狼嚎。 “妈呀!”丛丛被吓得屁滚尿流,往前走几步,停下,又很快转身跑向丛林深处,叫道:“宝宝!等等我!” 灌木丛下,一小小人儿捂嘴偷笑,起身,听到渐近的沙沙声,他很快装作面无表情,扬声道:“你不是要回家吗?还来做什么?” “既然你也跟过来了,小爷我宽宏大量,就不计较了。” “你也别偷懒,蛇洞就在前面,再走几步就看到了。” “呼,呼!”身后传来动物的喘气声。 “才走几步就喘成这样,你弱不……啊!娘呀!”他撒开脚丫子跑,一条大蛇在身后撵他,他叫道:“你怎么不按规矩来啊!” “蛇大爷!停下吧!我们公平竞争,停下来打一场怎样?” “哈哈哈!你小子不是要取我性命吗?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蛇精加速前进,曹熠转个弯,它也跟上。 “哼!你要看我的本事?好!”曹熠变成庞大的老鹰,抓住蛇精,蛇精剧烈扭动,因为密林空间狭窄,施展空间不大,曹熠只能在半空中上上下下。 “哎呀,小公子,我恐高啊,能不能放我下来啊!”嘴上示弱,蛇精却悄悄仰头,张嘴咬向他的脚。 “小心!”丛丛在地面大喊道:“它要咬你!” 曹熠闻言把它丢下,被摔到地面后,蛇精一动不动,曹熠变回人形,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妖精这么好杀呀!” “不对!”丛丛也走上前,围着蛇精转一圈,摇头道:“主人说它至少有五百年道行,怎么可能一摔下就死了?” “哎,你这是杞人忧天啊,你还信不过小爷我的本事吗?听我的,现在蛇精死掉了,以后这片林子不会再有瘴气了!”曹熠扯扯它的尾巴,道:“走!咱们回去喝蛇汤!” 这时蛇精猛地抬头,扭过身,张开血盆大口。 “宝宝!”丛丛挡在曹熠面前。 一人一鸭本以为今天在劫难逃,没想到意想中的痛楚迟迟没来,一个清朗温柔的男声响起:“原来它跑到这片林子了,怪不得一直找不到。” 一人一鸭同时睁开双眼,对视一下,曹熠道:“傻鸭子,我还在?” “嗯?”丛丛也很懵,拍拍翅膀,转了个圈圈,蹦了蹦,欢叫道:“我还没死哎!宝宝,你也没死!”一人一鸭抱在一块儿。 男子轻笑,刚要飘去,曹熠便叫道:“你是山里的人吗?是你救了我们吗?” “不,我不是这儿的人,来到这里是为了抓它,这只大蛇我就收走了,哦,对了,你们的家在哪儿?我送你们回去。” “不,不行。”曹熠摇头,丛丛补充道:“主人说不要带陌生人回家。” “你刚刚说你不是山里的?那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你能告诉我吗?”曹熠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蛇囊袋,说羡慕道:“你有好多小玩意呀,娘亲也有很多,不过从不肯给我玩。” “不知令堂是……”男子面不改色,眼里却多了一丝灼热。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娘乃……哎!蠢鸭,干嘛捂我嘴巴!呸呸呸!” “主人说不能告诉任何人。”丛丛道,她自以为很小声,其实所有人都听到了。 男子手指微动,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丛丛拖住曹熠的手,道:“好邪恶的笑,我们走吧!” 男子:……“慢着!” 他上前几步,笑道:“我们也算有缘,宝宝,这面混元镜可以看到人间所有地方正在发生的事,你且拿回去,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啊!只有我能叫他宝宝!”丛丛大叫。 “镜子?”曹熠接过去翻了几下,对着镜子挤眉弄眼,道:“没啥特别呀!” “我教你口诀。” 没多久,曹熠鼓掌大笑,道:“真好玩!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贫道法号净川先生。”男子笑得如沐春风,他道:“记得,莫让你的娘亲知道混元镜的存在,否则镜子会裂开的。” “好啦!谢谢你啦!” 第七十六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6 一个月之后。 “快,你快点儿!”小人儿在催促,另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也从房内闪出来,问道:“你带完了吗?” “早就好了,走,你轻点声,别吵醒她。”为了顺利实施‘逃跑计划’,曹熠特意翻出古书,连夜研习制酒工艺,说了诸多好话才哄得郭照饮下‘仙人醉’,紧要关头,他可不希望事情出现任何变故。 “对了,化翼带了吗?” “嗷!我真蠢!”蠢鸭子一溜烟跑回房里,提起郭照专门为他织的‘假翅’,又冲回门前,道:“咱们走。” 他们关好房门,轻手轻脚地离开,这时,本应熟睡的郭照睁眼,微微一笑。 “唔!刚刚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主人要起来了!” “呼!蠢鸭,你还不放心小爷我吗?”曹熠翻开她的包裹,道:“化翼呢?还不快安上!” “宝宝,林子太密了,飞不了。”丛丛抱着假翅,可怜巴巴道:“咱们逃出丛林后再飞好不好?” “仙人醉能让娘亲睡上七天七夜,到那时候,我们已经走得好远好远……那行!就依你的,我们先走!” 他们兴高采烈,在林间跳跃,曹熠难以抑制兴奋之情,大笑道:“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啦!到了集市上,我要吃饴糖!馒头!旺来饼,还要去放风筝,捉蛐蛐!混元镜里有的我都要玩上一轮!” 丛丛配合地嘎嘎叫几声。 不过,兴奋的心情很快被劳累而枯燥的路途所消磨,虽他们身子灵活,又有法术傍身,但也是贪图新鲜的小孩,没一会便喊苦叫累。 “啊!我真的忍不住啦!”曹熠化成一只小鸟,叫道:“走,咱们用法术。” “不行不行!你快变回来!主人说你的法术被封印了,不能用太多。”丛丛尚存一丝理智。 曹熠道:“少说废话!你飞不飞?” “不飞,你别忘了,凡人很凶的,他们爱吃人肉,没了法术你会被他们捉来吃的!” “那都是我娘亲骗你的!”曹熠叼走包裹飞走了,丛丛只能安上化翼,缩小形体,随他一起飞。 飞了一天一夜,他们终于走出言深林,一人一鸭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黑眼圈,曹熠身心劳累,掏出包裹里的布片,绑在丛丛眼旁。 丛丛嫌弃,大挥翅膀,叫道:“我不戴这么丑的东西!” “蠢鸭,你只有一只眼睛,出去后人家会当你是怪物的,听话,把眼罩戴上,装作独眼鸭,人家就不会觉得奇怪了!”曹熠强硬地替她戴眼罩,蠢鸭子反抗不成,呜呜直哭。 “蠢鸭子,别哭了,你的肚子不饿么?” 丛丛眨着泪盈盈的眼,嘎嘎叫了几声,曹熠摊手,道:“粮食吃完了。” “嘎嘎!”丛丛啄他,他挥手,无辜道:“真没了!” “嘎嘎!”她又啄他,叫道:“谁让你把我骗过来!没吃没住,还说会有好东西吃!我看不到许都我们就饿死了!” 这十几天曹熠一直都在向她描绘混元镜里看见的许都的繁华景象,据说,那里有全天下最美味的饭菜,有最好玩的的游戏,丛丛渐渐被他洗脑‘不去许都非好汉’。 “别啄!别啄!饿不死的!”曹熠边闪边叫,指着小麦农田里的农屋道:“咱们去那儿讨碗饭吃,饿不死。” 丛丛见农屋在不远处,很快平静下来,火速上了他的贼船,见她意动,曹熠道:“待会你去敲门,我就说要讨碗水喝,你啥也别说,如果他们在煮东西,那你就收肚子,让肚子叫!如果他们没煮,那你就装晕!知道吗?” 她点头。 曹熠再三叮嘱道:“记得,你一定要假装很饿很饿,饿得快要死了!” “好!” 行一段路,走到农屋前,才发现这个屋子没门,丛丛踌躇不决。 “咳!”曹熠大咳一声。 屋里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她眯着眼睛问道:“是谁呀,谁在那儿呀!” “奶奶,是我,我想讨碗水喝。” 这时,又有位老人走出,笑呵呵道:“原来是个小娃娃,走,快进来吧!” 曹熠牵着丛丛进屋,老人为他倒水,边道:“我们家太破旧了,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你,真不好意思啊!” “额……爷爷,可以把水让给我的鸭子喝吗?” “唉!是我老糊涂了!还有一个呢!”老爷爷给他们倒水,一人一鸭咕噜咕噜很快把水喝光。 “哎!总算好多了!”曹熠抱肚靠在墙边,神情安逸,丛丛的动作如出一辙。 “蠢鸭。”曹熠弹她的头,道:“晕啊,晕啊!” “娃娃,你说什么?”老奶奶歪过头来问,曹熠尬笑道:“没,没什么。” “你们用过朝食了吗?”老爷爷问。 “没有。”曹熠面露难色。 老爷爷转身,到灶上捧出两个饼,塞到曹熠手中,道:“娃娃,你吃。” “这,这……” “唉,你就吃吧!” 曹熠肚子饥饿,不想让丛丛饿肚子,因此把饼掰碎了给它吃,老爷爷痛心道:“这是我们两个老人最后的食物了,你不吃也不能喂鸭啊!” 他手一抖,饼险些掉下,他忙道歉,又问道:“屋前的地是你们的吗?” “是啊!” “小麦长得那么好,还怕没有东西吃?这怎么会是最后的食物呢?”丛丛也迎合地点点头。 “唉,小娃娃,你不知道啊,我们的小麦还没熟,就被麻雀吃得差不多了,这日子真难过啊,可怜这一年蝗虫没来我们就要饿死了!”老爷爷道。 曹熠问道:“麻雀来了就赶走呗!” “不,你是不知道啊,我的儿子、儿媳都搬走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腿脚又不好……唉,它们吃就吃吧,不然等蝗神爷爷来了它们吃什么?” 郭照反感蝗虫,更不满人们供奉‘蝗神’,隐居时就在研究杀蝗虫的办法,曹熠也偷偷学了点儿,如今一听有蝗虫,便问:“每年都有蝗虫?” “是啊!连续三年了!年年都闹虫子!” 曹熠笑道:“爷爷勿忧,我先帮你赶麻雀!以后再对付蝗虫!” 第七十七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7 麦田里,金色麦浪随风起伏,许多稻草人一字排开,曹熠头戴草帽,一身破旧衣裳,张开手臂,混在稻草人中央,若不细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嘎嘎嘎,宝宝,你累不累啊,要不要回去吃点?” “不吃,我不饿。”曹熠咬牙道,他又累又困,汗流浃背,仍强撑道:“今天我就让那群鸟见识一下小爷的厉害!” “你不吃,那我吃了!”丛丛啄食田里的小麦,边吃边道:“要是这边再有一条小溪,完美!” “住嘴!你这是监守自盗!快停下!”曹熠想踹他,丛丛忽然趴着不动,说道:“安静,有只大鸟飞过来了。” 曹熠一秒禁声,天地只剩下风吹麦浪的轻柔声音,少顷,‘啪’的一声,有什么小东西落到他的帽子上。 “宝宝,那只鸟在你头上拉屎!” “闭嘴!” 须臾,曹熠的肩上多了一份重量,一只雪白的大鸟抓住他的衣服,曹熠慢慢移动手,那只鸟儿仿佛有灵性,飞起,顺便捞走他的帽子,焦灼的烈日炙烤着曹熠,他险些暴跳如雷,丛丛又道:“宝宝,别动,它又下来了!” “哎?它还带了一只,宝宝,忍住,你要完成双杀!” 没多久,他的两肩上都停了鸟儿,他猛地收回手,朝鸟腿抓去,那两只鸟实在狡猾,不仅飞走,还啄他的衣服。 “蠢鸭!救命!好疼!”曹熠躲闪,可两只鸟总朝他光裸的肌肤攻击,又抓又啄,无比凶残。 “用火烧它,吃烤鸟!” “笨蛋!麦田会烧掉的,想个靠谱的,快点儿!”曹熠大叫,很快晃着小胖腿逃跑。 “鸟怕猫,快变成猫!”曹熠立马依言变成大猫,朝两只鸟扑去,可两只坏鸟实在凶猛,他很快不敌,连连退后,哀叫道:“这年头,怎么连只鸟都那么凶残呀!” 鸟儿闻言却起身飞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话:“知道就好,小子,还敢不敢瞒着我出来了?” “啊?”一人一鸭面面相觑,曹熠捂面叫道:“怎么办啊!肯定是娘亲!她知道了!” 丛丛也急得团团转,慌忙道:“咱们躲一躲吧!” “娘的法术那么高,我们能躲哪儿去?”曹熠扯开破衣服,道:“还是快逃吧!逃远点她就找不到了!” “可你还没赶麻雀呢!” 曹熠道:“咱们先回去!”回到农屋,他们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老人,曹熠翻开包裹,对丛丛道:“你也翻开你的,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宝。”搜了许久,曹熠一无所获,丛丛道:“我这儿有成真剪哎!” 他大喜,忙问:“那有纸吗?” 这个成真剪来头可不小,据说仙山的很多洪荒异兽就是清虚圣人剪出来的,他娘亲废了好大力气才得到,这个不一般的剪刀剪出的东西都能被赋予生命。 “还有几张。” 曹熠十分开心,当即剪了一只猫,小猫欢叫连连,曹熠欢呼,又欲伸手拿纸,丛丛死死压着纸张,叫道:“一只够了!” “别小气嘛,拿来!” “不!就剩下几张纸了,再说,他们也养不起太多猫。”丛丛不肯退让半步。 “好吧!”曹熠抱猫出去,跟两位老人告别,提着包裹,带着丛丛走了。 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丛丛生起埋怨之心,两次三番想把曹熠带回丛林,曹熠却十分坚持。 “家里有好吃好喝的,你偏偏要来受苦!还要拉上我,呜呜呜,没看见我的毛都脏了嘛!我不漂亮了……”丛丛把头埋进翅膀,叫道:“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曹熠抚她的鸭毛安慰她,好声好气地劝告,道:“娘亲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蠢鸭,你长大了,要学会坚强哦~” “我不要!我不要!” 曹熠:如果你是个女人,那一定是个泼妇。 安慰许久后,他拿出舆图,说道:“我们在青州,这儿离许都很近,再加把劲,很快就到了!” 丛丛哭唧唧道:“真不知道你这是怎么想的,人间那么大,你非要去许都。” 曹熠一声不吭,只翻出混元镜,眨眨眼,道:“你看看,看看后就有动力了!” 她果真不再哭闹,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上印出的人物。 “啊!这个人!宝宝!你快看!” 两个头紧紧贴在一块儿,曹熠惊道:“是救我的那个人,他怎么……唉?娘亲!娘亲怎么在那里?”他的手抖了一阵,又捧起来,低声祈祷道:“老天保佑,娘亲,别发现我啊,别发现我!” 可看来看去,他陷入沉思,闷闷道:“不是娘亲,怎么会跟娘亲长得一样呢?” 虽然她跟娘亲一模一样,性子、说话做事风格非常相似,但两人的眼神不一样,镜中的女人深不可测,眼里透着邪气,而娘亲总是简单自在,藏不了那么多心事。 他转来转去,后面一怔,叫道:“这女人该不会是妖孽吧!” 娘亲最爱斩妖除魔,莫不是她在除妖时偶然漏了一只妖孽,所以妖怪借用她的脸和身份,在人间干坏事……岂有此理!曹熠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拆了妖孽的真面目!” “不对,不对。”丛丛的智商发挥了作用,她道:“宝宝,恩人武功高强,不会看不清妖孽的真面目。” “那他们是一伙的!”曹熠怒扔混元镜,又狠狠踩了踩,道:“糟糕!上当了!这人一定不安好心,所以把我骗到人间,想要吃了我!” 为了让曹熠乖乖待在家中,之前郭照没少给宝贝儿子洗脑:你要乖乖待在家中,因为你是纯阳体质,你的肉是滋补圣品,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所以不管是毒蛇猛兽、妖孽凡人都想抓你,吃你。 “那我们回去吧!”丛丛拉住他,道:“人间太可怕了,我们还是回林子躲着吧!” “切!有什么好怕的?管他多厉害,我见一个打一个!看看吧!总有一天妖孽会乖乖向我臣服的!” 第七十八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8 市上。 “饴糖,卖饴糖喽!”货郎的小摊子前,小孩们蜂拥而至,挤挤攘攘,叫道:“我要!” “给我两根。” …… 转角处,曹熠眼巴巴看着,他大吞口水,喃喃道:“好想吃。”丛丛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她道:“好想吃。” 他完全迈不开步子,戳戳丛丛,问道:“你有钱吗?”到人间生存两个月,他才明白,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他之前靠着包裹里的钱苟延残喘,钱没了就去卖萌,去化缘!被生活毒打过几轮的他无比思念家中的娘亲。 “好想吃。”曹熠咂咂嘴巴,摸摸肚皮,叫道:“肚子说他好饿!” “唉,我还是上去瞧瞧吧!”这些天他在外面游荡,‘化缘’被拒绝多了,锋芒收了不少,牵着鸭子,他走上去,混进买糖大队里,问道:“没钱可以来一根吗?” “没钱啊,一边去!” 小孩子们推推搡搡,他和丛丛很快被挤到一旁,曹熠失落,要牵着鸭子走。 “哎!小孩!回来!”货郎跟他招手,他眼一亮,货郎笑呵呵道:“吃糖可以呀,把鸭子留下,你把那只独眼鸭留下,我就给你两根糖好不好?” “嘿嘿嘿,王老五又在骗人!”小孩们都哄笑起来,路过的大娘摇摇头,叫道:“五根糖才要一文钱,你却要骗人家一只鸭子,唉,贪心不足哟!” “哼!”货郎挥手叫道:“去去去!你不买就滚远点!别妨碍我做生意!” 曹熠落寞离去,时值秋天,路上落叶纷纷,更给他的背影添了几分凄凉,踩在树叶上,树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的双眼再度有神,欢叫道:“有了!” 趁无人时,他拾起树叶,施法,把树叶变成钱币。 丛丛极力劝导,他不听,她愤愤道:“再用法力你就油尽灯枯了!” “笨蛋,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他紧握钱币,道:“你别管,拼了一条命才到这儿,今天不论怎样,我都要吃到糖!”说罢一溜烟跑回去。 货郎摊前还有许多挥着钱币的小孩儿,他缩身子,挤进去,道:“我要五根糖!” “好嘞!” 闻着甜滋滋的饴糖香气,曹熠幸福得直冒泡,等货郎把饴糖递给他时,幸福达到顶点,可天堂和地域也就是一秒的距离,货郎突然脸色大变,叫道:“臭小子!你在耍我?” 曹熠和众小孩看去,只见货郎手抓几片树叶,满脸怒气,孩子们都吓懵了。 “哼!小小年纪……” “这个钱我来出吧,我请大家吃糖。”女声空灵婉转,一位笑意满营的年轻女子上前,递上钱袋子,道:“这里的钱足够买下整个糖罐了,小哥,你就把这些糖分给孩子们好了。” 货郎收下钱袋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好生道谢后,又为孩子们搅饴糖,孩子们欢声迭起,簇拥着女子,曹熠显得非常不好意思,挠挠头,上前道:“谢谢姐姐!” 这孩子黑瘦许多,连性格也变了,郭照心里不忍,遂掏出一袋钱币,塞进他手中,说道:“小孩儿,好好保管这些钱。” “不,姐姐,不能要。”他把钱放回她怀中,说道:“娘亲说,无功不受禄,今天你给我糖吃,已经是个大恩德啦!我不能再要你的钱!” “收下吧,这是我给你养鸭子的。”郭照指着路边那只浑身上下写着‘不知所措’、‘一脸懵圈’的独眼鸭,说道:“它不是你的鸭子吗?你舍得让她跟你一块受苦吗?” “可……姐姐!我真不能收!”他再三推辞,货郎给他几根饴糖后,他把一根塞到她手里,笑道:“谢谢姐姐啦!”说罢跑去拉丛丛。 郭照莞尔一笑,一扭头,对上转角处一个年轻男子的双眸,忽然就像被抽取灵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能动弹。 年轻男子比划嘴型‘郭姐姐’,郭照几乎慌不择路,扯了儿子和宠物鸭,匆匆离开。 跑到一处好地方,郭照放下他们,一人一鸭眼里写满崇拜,叫道:“姐姐,你也会仙术呀!” 郭照才明白自己慌神之下做了什么蠢事,她强扯出一抹微笑,说道:“是呀,先前和郭女王学过几年。” “哎?真的?那你就是我的师姐?” “嗯?'' “哎!是我傻了!”曹熠一拍脑袋,道:“我的娘亲就是郭仙姑,那你就是我的,我的?” 郭照哭笑不得,揉揉他的脑袋,道:“你叫我师姐吧!” 他扯着衣袖,露出羞涩的笑容,道:“师姐,你,你能不能再摸摸我的头?” “为什么?” “因为你好像我的娘亲呀!”曹熠笑得开怀,一秒又陷入悲伤,低落道:“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娘亲了,我跑出来那么久她都没来找我,肯定不要我了!” “不会,傻小子,你那么可爱懂事,她不会不要你的。”郭照搂住他,轻柔地拍肩安慰。 他有了依靠,瞬间嚎啕大哭,叫道:“她都不来找我!” 郭照不愿在此时此地跟他相认,所以好言安慰却只口不提其他事,等他平复下来后说道:“兴许她只是被其他的事牵住了,没空,你再想想,她之前爱不爱你,对你好不好?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呢?” 她刮去他脸上的泪水,他扯出灿烂的笑容,狠狠点头,道:“对!娘对我很好的!一定不会不要我!” 逗得娃子笑后,她悄悄把钱袋丢进他的包裹里,狠狠地揉揉他的头,道:“我先走了,有缘再会!” “你要去哪?”他可怜巴巴的扯着郭照的袖子,问道:“我可不可以跟着一起去?” “我有要紧的事要办,你也有你自己的际遇,哦,对了,我给你的钱袋子,不能展露在别人面前,不能一次花光,这样就不愁没钱用了。” 说完这句,她捏捏他的肩,隐身不见。 “哎?师姐!师姐!”曹熠扯着丛丛道:“我们快追!” “能追得上?”丛丛翻了个白眼,踹了踹他,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烟波楼!邺城!” 第七十九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49 黑夜,清凉观。 一个黑影在夜空中穿梭,不久从屋檐轻轻飘下,却又隐身不见。 正在打坐的女子神情痛苦,丝丝缕缕黑气从她头顶冒出,她汗如雨下,鬓间湿透了。 “噗!”她喷出一口黑血,强撑胸口,朝窗口道:“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不出片刻,袅袅婷婷的女子从墙里现身,她步步生莲,极其美丽,打坐的女子紧扣床板,苦笑道:“你要取我性命。” “我早就奉劝过你,别干坏事。”郭照笑吟吟地走来,坐在她床边,牵住她的手,给她诊脉,道:“伤势不算重,调养几天就能好,只是……” “不用你假好心!”女子挥掌打她,郭照闪开,扣住她的手,笑道:“你打不过我!” “呵,你从哪儿来的自信!”女子步步紧逼,郭照不愿同她硬碰硬,只躲闪,并不还手,女子冷笑道:“把你会的招数都使出来!我郭瞾不占你的便宜!” “你我本是同根生,奈何走上歪道,我今儿来不是要取你性命,而是度化你。” “你要度我?”郭瞾仰头哈哈大笑,许久后,泪水奔涌而出,她笑中带泪,道:“我练了吸魂大法,你能度得了吗?” 没等郭照应声,她又道:“郭照啊郭照,已经到这地步了,你干嘛还要装出这副样子,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假惺惺的演什么戏呢?” 郭照一脸莫名,道:“你没犯杀戒,在人间也算做了不少善事,我为什么要杀你?” “呵!别装了!”郭瞾脸色悲凉,道:“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是你把我造出来,还让我有了身份、法术、容貌……甚至塞给我一个相公,你何其狠心!既然知道我是你的旖念,为何又把我抽出来,还给了我生命,给我情感,给我子建!你现在回来,不就是要收回你的一切吗?” “是。”郭照爽快承认,她道:“我是要收回这个身份。” “哼!”郭瞾面容狰狞,恨恨道:“我告诉你,我不会坐以待毙!你既然已奉上这一切,就别想着我会还给你!” 她挥向郭照,郭照闪身躲避,叫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收手吧!” “少废话!我不会让出这个身份!”郭瞾下手丝毫不留情,郭照闪来夺去,屋子里各种东西碎裂一地。 “砰砰砰。”门响了。 “阿曌,你在吗?”清隽温柔的声音响起,郭瞾给她飘了一个炫耀的眼神,扬眉笑道:“生气吗?他现在是我的男人。” 郭照点点头,道:“我藏着,你让他进来,就让我看看你们多恩爱。”说罢隐身藏在花瓶之中。 郭瞾歪唇,上前打开门,捏捏他的掌心,笑道:“臭小子,你可来了!快帮我收拾东西。” “屋子遭贼了?怎么这么乱!”曹植施了个清理术,房间立即整整齐齐,纤尘不染,他牵着郭瞾,走进屋中,环顾四方,道:“你的屋中有旁人的气息。” “胡说!”郭瞾露出清浅的笑意,替他斟上一杯酒,亲昵地搂着他的手,道:“相公,这段时日你一直忙着教授他们,我快成昨日黄花了!” 曹植温情脉脉地亲了她一口,道:“今晚我陪你。” 郭照方寸大乱,即刻离开屋子,她一走,曹植低笑道:“我听说,前两天他回来找你?” “可不是,他恐吓我呢,说要是敢碰他妻儿,就杀了我,呵呵呵,自不量力!” 路上,郭照不断胡思乱想。 现在曹植的功法究竟练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她无法算出与他有关的讯息?更恐怖的是,她在人间晃荡许久,遇到许多与他有着同样气息的男人,正如转角处的男人、清凉观的‘曹植’,但潜意识又告诉她,那都不是他,那他到底是哪个?他去哪儿了? 不行!现在的曹植太厉害太复杂了,恐怕他已察觉到她和曹熠的存在,她得快速找好安身之处……可想想后又觉得多此一举。 她陷入纠结,这次回归,她除了要清理门户,还要光明正大地带着儿子闯荡人间,已经过去四年了,说不定曹植已经放下,而她总带着儿子偏安一隅,未免太过小量,而且小熠渐渐长大,总要到人间游历,只要曹植不死,他们父子早晚有碰面的一天,她又何必藏着掖着?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实在可笑,她怕被背上枷锁,所以带着儿子隐居山中,可正如陶渊明诗里所说的‘心远地自偏’,她既然无心隐居,那到哪里都享受不到真正的宁静,她本就是世俗中人,本就背上枷锁,不管跑到哪儿,心里的枷锁仍然沉重,她之前是钻牛角尖了。 唉,索性顺其自然,由心而发吧,开心就好! 她释然一笑,现在,她想去找儿子。 许都,烟波楼旁,夜晚,河灯璀璨,水流渐渐,人们的欢声笑语盈满整条市。 “蠢鸭,看见了吗?”曹熠高举丛丛,丛丛伸头,挤到缝隙之间,叫:“嘎嘎!” “啊!”很快她被人拧住头,她即刻缩头回去,老老实实道:“看了一眼,很美。” “再看!”曹熠力气小,挤不过大人们,只能让丛丛描绘画面,他再想象一番。 “还是上烟波楼吧!再这样下去,我的脖子就要被拧断了!”丛丛宣布罢工,曹熠果断道:“不去!上去多没意思呀!上面空空荡荡的,还是这里有味!” “哎呦!小子,看见了吧!”一人把曹熠扛在肩头,曹熠怀里还抱着一只鸭,摇摇晃晃,叫道:“放我下来!快!我要摔了!” 男子不放,举高手抱住曹熠的腰,挤到前面去,放下他,笑道:“可以看见了吗?” “妖孽!大胆!”曹熠放下丛丛,挥手要打他,他伸手扶好曹熠,笑道:“当心点,别掉到河里。” 曹熠脸色红白交加,拍开他的手,道:“妖怪,离我远点,别碰我。” “我不是妖怪,小孩儿,你探探,我跟你是一样的。”他把曹熠的手放在掌中,曹熠感受他的灵气,面色一红,硬着嘴皮道:“我也不认识你,离我远点儿。” “好,你好好看。”说罢为他罩上保护罩,这里仍然十分喧闹,却与他们的世界全无关系,此时他们只看见河里流光溢彩,只看见花灯飘转,男子不知不觉牵住曹熠的手。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曹熠想甩开他的手,转头,对上他略带哀愁的眸子,忍不住看呆了。 第八十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50 “郭姐姐。”男子伸出手。 “啾,啾啾。”一只小鸟携着花灯而来,丛丛看见,啄啄曹熠的小腿,曹熠回过神,刚想报复回去,转眼看见小鸟叼着灯船飞来,开心得鼓掌大叫。 “小鸟,小鸟,快到这儿来!”曹熠叫。 鸟儿飞近,却果断投入男子的怀抱,把花灯放到他的掌上,化作一位笑吟吟的妙龄少女。 “师姐!”曹熠欢叫着扑过来,郭照拉住他的双手,笑道:“花灯好不好看呀!” “一点都不!师姐给他不给我!”曹熠佯怒,郭照顺手变了一只,道:“这是给你的。” “谢谢师姐。” “对了,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位公子呢!”郭照歪头笑道。 “在下姓曲,名直,法号净川先生,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小姐多担待些。”曲直彬彬有礼,礼仪上挑不出任何一点不到之处,却无端让人感觉疏离。 “曲直?”郭照嫣然巧笑,俏皮道:“我叫小旭,你倒很像一个人。” 曲直心头砰砰直跳,脸上不露声色,他浅笑,道:“这些年在世间行走,也常有人将我认错,兴许我长了一张不好识别的脸吧!” “非也!”郭照变出扇子,挑起他的下巴,凑上前低笑道:“你长得像我未来的相公。” 曲直沉默不语,气氛忽然凝固,曹熠闪到他们中间,叫道:“师姐!他太老了,配不上你!你不如等等我,再过两年我娶你做媳妇!” 郭照和曲直眉间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她拧住曹熠的耳朵,幽幽道:“臭小子,说什么呢?”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曹熠示弱讨饶,郭照放开他,他即刻跑得远远的,撇嘴道:“哼!母老虎!我才不会娶你!没有人会娶你的!” 她微微一笑,给丛丛施了术法,道:“上去撵他!”丛丛变成呆鸭,疯狂地跑向曹熠,曹熠边哇哇大叫边躲闪,叫声惨烈,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夜晚,客舍上,曲直对月独酌。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他的笑有些怅寥。 “以何忘忧,弹筝酒歌。”郭照一笑百媚,变出筝来,说道:“长夜漫漫,净川先生一人独酌难免单调,不如我为先生弹筝。”说罢就坐在他的身旁弹筝。 很美的音符蕴着无尽悲伤随着夜风飘散,他不知不觉放下酒杯,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不久,他低声唱歌:“仙人揽六箸,对博太山隅。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韩终与王乔,要我于天衢。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飞腾逾景云,高风吹我躯。回驾观紫微,与帝合灵符。阊阖正嵯峨,双阙万丈余。玉树扶道生,白虎夹门枢。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俯观五岳间,人生如寄居。潜光养羽翼,进趣且徐徐。不见昔轩辕,升龙出鼎湖。徘徊九天下,与尔长相须。” 歌毕,她的筝也弹完了,纤纤玉指仍搭在筝上,面上流淌着静静的忧伤。 “小姐这样出尘的人也会有心事吗?” 郭照隐去古筝,变出酒杯,抢他的酒壶,他笑着摆手道:“不,会醉。” “醉又何妨?”郭照眨眨眼,笑道:“我今天就要一个不醉不归!”她去夺他酒杯,他却躲闪,不经意下,她稳稳抓住了他的手腕,四目对视之下,他道:“你在伤心。” “没有,我只是心里不畅快,闷闷的。”她扯过他的手,反调笑道:“不信你摸摸。” “小姐真有趣。”曲直抽出手,继续仰头喝酒,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小姐还没喝酒呢就先醉了。” “看不出我在调戏你吗?”郭照莞尔一笑,看着他,靠近他,轻声道:“都那么熟了,叫我小旭吧!还有,我没伤心,我开心得很!” 他一怔,继而展颜道:“还说不是伤心,你的眸里分明有泪。” “哪有!”郭照变出镜子,打量许久,嘀咕道:“没有泪呀。” “你在藏着,所以别人看不出,自己也看不出。” “胡说八道!”郭照扔开镜子,抢走他的酒,笑道:“你的酒壶我已经承包啦!” “酒已被下药,莫喝。” “你喝了大半晚,一点事儿都没有,怎么会有药?再说,就算有,姑奶奶我也不怕,我百毒不侵,不惧这一杯酒!”说罢仰头喝酒,一杯下肚,她拍拍脑筋,懊恼道:“糟糕!好上头!” 她已经分不清麻痹她大脑的是酒精还是所谓的药物,微微睁眼,曲直已贴过来,在夜空中渐渐化成曹植的模样,她喃喃道:“只有我醉了你才肯化回原形吗?” “小旭在说什么?”他低声道。 这低沉的嗓音有点酥,她晃晃头,再仔细一瞧,还是曲直那张脸,在夜空下,他脸显得更加神秘冷峻,郭照摇头,苦笑道:“你是他,又不是他。”说罢继续喝酒。 “小旭把我认成谁了?”他用带着蛊惑的语气道:“说出来吧。” 郭照不言,扔开酒壶,对视之时,慢慢凑近他,低笑道:“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他不言语,微微侧过头,擒住她的唇,唇齿交融间,她轻轻搭上他的腰,他则把她抱起,从窗台跳进屋中。 帘子滑下,衣裳散落一地,帐中鱼水交欢,温情脉脉。 第二天早上,郭照醒来,头痛欲裂,她甩甩脑子,想要回忆昨晚的事却没一点而印象。 她昨晚好像是想去找曲直问问他今后的打算的,然后,发生了什么?她撑着身子起床,懊恼拍头,道:“是喝酒了吗?喝酒误事,我到底有没有问他要去哪儿呢?” 思来想去,她迅速收拾好衣服,嘀咕道:“我觉得就是他了!得试探试探他的身份,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这年头,看到个顺心合眼的不容易,就算是朵高岭之花,我也得拿下!” 她特意描眉画眼,戴上最美的头饰,换上最华丽的衣裳,可换上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刻意,因此换了套素雅清丽的衣裳,多次在镜子前打量后才缓缓下楼。 这一打扮可以说效果惊人,客舍的店家、客人一一驻足观看,走不动路了…… 郭照视而不见,径直走向曹熠那一桌,曹熠呆若木鸡,道:“师姐,你还愿娶我吗?呸!你愿意等我吗?” 曲直颔首低笑,道:“快坐下吧!”又转身高声道:“店家,添碗粥来!” 坐下后,郭照直截了当的问他今后的打算,他道:“倒想去名满天下的清凉观瞧瞧,若有际遇,能拜师学道也不错。” 郭照分明瞧出他的道行不比自己浅,听他一言,她开心道:“巧了,我也是要参加清凉观的选生大会。”她正要找郭瞾算账呢,若能多个帮手也不错。 “我也去!”曹熠抱着鸭子叫道。 第八十一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51 若几人愿意,不出一炷香时间便可飞到清凉观,可大家默契十足地选择了白天步行,夜晚住在客舍。 说来也奇怪,自打同行以来,郭照三天两头便会做不太正经的梦,梦中,她宽衣解带,与曲直行敦伦,梦中的感觉非常清晰真实,男人的强烈气息包裹着她,她疯狂迎合,可醒来之后,床边空空荡荡,她的身子也清爽无痕迹,宛若一场空梦。 我对他的非分之想已经强烈到这地步了吗? 郭照脸上不露痕迹,心里却隐隐觉得被暗算了,因此特别留意曲直,每到晚上时也会暗中警惕,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一样会发生。 距离清凉观越近,做梦的频率越高,一天早上,用朝食时,曹熠忽然道:“师姐,用不用我帮你赶猫儿?” “猫?哪里有猫?”郭照一脸莫名。 “有呀,前几天晚上我都听到了!动静还挺大!就在你的房里!” 郭照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看向曲直,他的手一顿,之后继续夹菜,若无其事地跟他们谈话。 绝对有猫腻! 她笑眯眯地对曲直道:“你有听见我房里的猫儿叫吗?” 他自然而然道:“听见了,声音还挺大。” “师姐,我就说了吧!我帮你赶猫!”曹熠自告奋勇地举起手。 “嗯,那拜托你了,如果看到猫儿,一定不要手下留情,要狠狠打,往死里打。”郭照笑吟吟,眼里阴深深。 虽叫上曹熠‘赶猫’,可旎梦一个没少,郭照怀疑曹熠只是说着玩玩,实际上并没有‘赶猫’,但看到这娃子眼下乌青的黑眼圈时,她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赶’也‘赶’了,但这猫就是不走,甚至有变本加厉的倾向,她曾怀疑自己中毒了,但一把脉,身体康健无病无灾,除了有点儿肾虚,其他堪称完美。 肾虚?不就是做几个春梦嘛,就连这……莫不是有什么男妖精觊觎老娘,所以想吸走老娘的精气! 她费尽心思,终于造出一个全无缺漏的与她完全一样的假人,让假人代替她在屋子中休息,可她该少的梦一个不少,假人那儿倒没有一丝异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会梦见他?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快疯了!想直接询问曲直时,面对他那张高洁俊俏的脸时就下不了口。 她有时觉得真相离自己很近,有时却觉得很遥远,终究,她再也忍受不了了,给假人加了隐身罩,并千叮万嘱:“一定一定要全程看我睡觉,不管看到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要出声,把整个过程完完整整、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就这样,假人一连蹲守几天,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一道白影闪现在郭照屋中,只是一眨眼功夫,白影和床上的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假人迅速跟上,白影带着郭照飞了几里路,落到清凉观的后山,借着月光,假人才看清男子的真面目,是曲直,他带着郭照进入一个洞内,假人屏气凝神,跟着进入。 透过一层层蒸腾的水汽,她看清里面的一切,一男一女光裸身体,面对面坐在池子里,男子好似在施法为女子疗养,紧皱眉头,显得十分困难,女子神情坦然舒慰。 看来不是坏人,应该可以交差了,假人想,可下一幕场景吓得她立马闭上双眼。 不看了不看了!这种少儿不宜的画面不是我能看的!不过她又拨开手指,心道:“主人要全程看着,要把过程都告诉她!”所以她把整个活色生香的过程记录到脑海中,临近四更天,曲直抱着郭照回去,假人的精神仍十分亢奋。 中午,郭照窥视了假人的记忆,脸色青白交加,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老娘要恁死他!”郭照拍桌大叫。 “主人,他好像在替你疗伤。” “呸!”郭照怒道:“这不过是他为自己寻女色而找的借口,不行!我不能吃这个亏,我要找他决斗!” “主人请三思啊!您不是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为什么不趁此机会问个明白呢?”假人是郭照的一面,深深了解郭照。 郭照闻言果然静下来,道:“还是得当场问个原委的好……话说我总感觉是他,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晚上时,他会给我加上法术禁锢,要不然,我也以牙还牙,给他套个禁锢,抱他去外头好好戏耍一番!”郭照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没多久就瘪了气。 “算了,他那么厉害,我一定对付不了他的。”想来想去,她交给假人一支通音笛,说道:“他抱我到泉水里后,你马上吹响这个笛子,吹一声就赶紧离开。” 夜晚,一切如昨,曲直带走郭照,与她在泉子里泡水,假人不敢打扰疗愈过程中的二人,等‘疗伤’结束后才吹响通音笛。 那时,曲直的手滑放到郭照腰间,一听笛子,赶忙要抽身而出,面前人却徒然抓住他的手,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耳朵通红,整个身体都染上一层绯色。 “小曹,给我一个解释。”郭照道。 曹植吸吸鼻子,梗着脖子道:“我就是贪恋你的美貌,贪图你的身子,你杀了我吧!” 郭照忍俊不禁,道:“怎么不装高冷了?” 他表情尴尬,想要起身,郭照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低声笑道:“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那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你的脸皮都给狗吃掉啦!” 他不敢直视她的眼,偏过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 “干嘛要杀你呢?我还不想变成寡妇呢!”她伸手,与他十指紧扣,他很激动,两眼亮晶晶的,狠狠亲她两口,道:“原来你是承认的!” 为什么不承认?郭照摸不清他的脑回路,因而转开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呢?”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第八十二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52 自成亲后,曹植也仿造郭照,造了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人,让他留在许都,他自己则云游四方,查找郭照的踪迹,哪里知道两个傀儡人勾搭在一起,趁曹植疗伤时合伙暗算他,还将他强行镇在清凉观下,他把灵魂抽出,凝成半仙半鬼的身躯,化名为曲直,在世间游荡。 他道:“那两只傀儡所图不小,虽不曾害人性命,却在背地里结党营私,与我大哥针锋相对,有谋夺天下之心。” “清凉观的一百多位门生已经成为他们的爪牙,不过他们道行还浅,只要多加引导,不难把他们引上正轨。” 郭照踌躇,道:“一路上我听到的都是好名声,寻常百姓总言清凉观弟子仁义贤德,匡扶天下,为何到了你的口里,却成了‘歪道之人’?” “他们已经犯了门规,当初,你定下‘不可谋取私利’的规定,而他们一心助那两只傀儡谋得天下人心,谋夺天下,现在时日尚浅,可能看不出什么,可日后会不会成为张角之流,发动战争,就很难能够预测了。” 郭照点点头,道:“你我二人藏得够久了,是应该出山了。” “不过我仍想问问你对那两只傀儡的心思……他们虽然心思不正,可这些年也算是劳苦功高,也没酿成大错,你打算怎么做呢?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吗?” 曹植面有愧色,道:“没想到,一念之下造出的人会给黎民百姓埋了那么大的祸端,都是我的过错啊,如今他们法力高强,若心思不端,则天下百姓受害,所以,不管结局如何,我一定要除掉他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郭照啼笑皆非。 “非也,这不能一概而论。” 郭照低声道:“不如钓鱼执法吧。” 他眼露疑惑,郭照笑着摇摇头,心思松乏之下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之地,看他被水里的热气蒸成一片绯色,郭照别扭的移开眼,道:“那我又无伤,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呢?” 他面红耳赤,说道:“其实是我的缘故,我从古籍上学得双修之法,只要在天地灵气最为充沛的时辰、地点,按照书里记载的法子进行那事,两人的修为均可大增。最近妖孽蠢蠢欲动,我算出不日将会天下大乱,所以……” “往后别总自作主张,凡事与我多加商议。”郭照叹一声,倾身上前,捧住他下巴,笑道:“你还要吗?” 在他发懵的时刻,她低笑一声,掌心替他罩上双眼,啃上他嘴巴,笑道:“换我来欺负你了。” 曹熠总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师姐’和偶然结识的大哥哥周身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调调,这总感觉越发强烈,对此,他常要充当‘第三者’插入他们的生活,却往往感到有心无力。 “蠢鸭,师姐是我媳妇呀!”曹熠手撑下巴,神情怅然。 “小屁孩,人家才不喜欢你呢!”丛丛给他泼冷水。 “你说什么?”曹熠横眉瞪眼。 “换做是我,我也不喜欢小孩子。”她扭过一旁。 “哼!你才是小孩子!”曹熠气呼呼地跑了出去,说道:“我是大人!是男子汉!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到集市上买了一束鲜花,喜滋滋地朝郭照的房间走去。 曲直肯定没给她买过花,他要证明,就算他是‘小孩子’,也一定不比曲直这个大人差! 他轻轻敲敲门,房里无人应声,他心思一动,向店家讨了个漂亮的花瓶,笑嘻嘻地抱着花,轻手轻脚推开郭照的房门。 “师姐,师姐。” 没人应,他快速溜到窗前,把花摆好,刚要退出去时,床上那团被子里探出个头来。 “啊!”他仿佛被一道雷劈了。 “娘,娘,娘,娘亲!” 郭照迷迷糊糊间抬首,她靠在曹植胸膛上,嘟囔道:“什么事呀!” “曲大哥,你们!” 床上两人一同看去,地上那个小人儿的表情仿佛在怀疑人生,他双手打颤,牙齿直打颤,磕磕巴巴道:“你,你们是那一对妖怪!”说罢就要打过来 “不好!”郭照整装变身,急道:“你听我跟你解释。” “别动,我是你娘!” “妖孽!受死吧!”他冲过来。 曹植朝他扔了一条捆仙绳,他当场被制服住,哇哇大叫道:“你们这两个妖怪!是要吃了我吗?啊!娘亲!我对不起你啊!” 郭照哭笑不得,又担心他的叫吼声会招来他人疑虑,因而上前,蹲在他身旁,道:“宝宝,就是我呀,一年前你灌了我‘仙人醉’,然后带着丛丛跑出来,都不记得啦?” “妖怪!你偷窥我!”他扭着身子跳过来,道:“我要跟你拼了!” “冥顽不灵,冬瓜脑袋!”郭照随手揽起梳妆台上的华胜,笑着递给他,道:“这只华胜是你送给我的,是不是?当初我在昆仑山偶得一块宝玉,你拿来把玩时不小心摔坏了,便把它拼成华胜,送给我,你说是也不是?” “这你都有。”他耷拉着眼皮,闷闷道:“好吧。” 曹植走过来,曹熠道:“那他是谁呢?你怎么和他睡在一起?” 曹植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也蹲在他面前,道:“我是你爹。” “放屁!我才是你……” “臭小子,说什么?”郭照朝他的耳朵伸出小手,他忙缩了脖子,嘀咕道:“啥也没说!” “哼,就会骗我,暗算我,还装作什么‘师姐’哄我……还要我认这个男人作爹……”他哭了,扯着嗓子喊道:“你太欺负人了!呜呜,怎么有你这么心狠的女人啊!” 郭照原要伸手劝慰,他挥开她的手,冲出外面。 瞧见郭照一脸忧虑,曹植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所难免,给他点时间吧!” “我怕他想不开,他很喜欢钻牛角尖。”郭照握住他的手,道:“我会让他尽快接受你的。” 他反握她的手,笑道:“我从不担心。” “嗯,他只是别扭,其实很喜欢你的。”她笑着,忽地胸口一痛。 “糟糕!他出事了!” 第八十三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53 清凉观地宫内,地上的小孩子悠悠转醒。 “娘亲。”他嘟囔一声,即刻清醒过来,再一看,这是个空空荡荡的牢房。 “啊?这是什么地方啊。”他记得跑出客舍后,娘亲和曲直追上来,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之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那这是哪儿呢? 他拍拍门,叫道:“有人吗?有人在吗?” “小公子醒了。”一个婢女端着饭菜走来,从牢房外递给他,道:“您先用餐吧,主人可能出去了。” 曹熠挥挥手,道:“好大一股狐骚味!拿开,我不吃!唉?我问你,你家主人去哪儿了?”他看出眼前是只狐狸精,又疑惑道:“娘亲最不喜欢狐狸,怎会把你……啊!哎呦!中计了!” 他气得直拍大腿,四处琢磨跑出去的法子。 此时此刻,曹植和郭照在清凉观的大厅内,与上首的两人对峙,郭照开门见山道:“你们抓他过来,打的是什么算盘?” “仙姑不愧是仙姑,那么快就算出了,不过,你干嘛不连我们抓他的缘故也一起算了?” “少废话!我只要我儿子!”郭照挥掌打她,她连连闪躲,一边悠悠调笑道:“原本还想请你喝口茶的,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那我废话不多说了,我要跟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郭照收回掌。 她道:“我也不稀罕你的儿子,只是嘛,你们所放弃的身份在我们眼里还有点价值,所以,我还你们儿子,你们隐姓埋名,归隐山林怎样?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干涉。” 郭照和曹植对视一眼,继而点点头,说道:“我答应你,不过,我要确保曹熠的绝对安全。” “这是当然。”郭瞾扭头低笑,道:“不过,郭仙姑给我立个字据如何?这空口无凭的,到时候……” “岂有此理!”郭照上前打她,曹植同时对付另一个人,郭照冷笑道:“本以为可以放过你们,没想到你们自毁业果,那就怨不得我了!”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郭瞾亦扬起冷笑,说道:“今天老娘就要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一时间,几人打得天昏地暗,明明刚刚还艳阳高照,这一刻却乌云压顶,狂风大作,清凉观的术士们纷纷跑到外头看热闹。 “哎?你看,那几人长得是不是一样啊!” “究竟谁才是真的啊!” “老师!我来助你!”管辂飞过来,停在半空中,观望许久后道:“你们谁真谁假?” “让开!”两个相持中的男人同时大叫一声。 一旁的郭照道:“公明,我在地宫下放了一面聚魂镜,你快拿来!” “臭小子!看清楚了,我和他才是跟你日日相处的老师!”郭瞾喊道。 “这……” “我可是抱过你的第一个人!”郭照喊道,曹植刚好看过来,她又补充道:“姑奶奶帮你娘接的生,都忘了?《上上通法》是谁给你的?” 管辂犹豫不决,两个女人同时叫道:“不帮就滚开!别碍事!”管辂默默退场。 “你收手吧!”郭照劝,她道:“现在你们已经为天道所不容,再搞事情,连老天都要你们死!” “就是所谓的天道!就是这个贼老天!”郭瞾默然泪下,她道:“你只要取我性命就好了,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对峙一会儿后,她就知道自己平日里建立起来的那点自信在她面前根本不堪一提,替身远远比不上正主,可她还是不服气,她道:“是你把我造出来的,我有错吗?我有杀过一人吗?还有,阿建也是无辜的吧,你们夫妇何其自私!” 郭照一时心软,郭瞾趁此机会打上她的天灵盖,大笑道:“过了今天,世上再无郭照!” 郭照感觉到身体的法力和精力在源源不断地流失,她四下挣扎,道:“没用的,吸走魂魄后你也不是我,你成不了我。” “郭姐姐!”曹植一掌拍开郭瞾,扶住郭照,郭照轻笑道:“太过轻敌了,遭报应了!” 话毕,她轻轻闭上双眼。 她原以为这一闭眼后会去到全新的古代世界,没想到却看到了现代的电灯,她揉揉脑袋。 “孜孜,往后我可不敢跟你到图书馆了,怕别人笑话。”朗越的男声传进她的耳膜里,她感到毛骨悚然,遍体生寒,光晕之下,她渐渐看清他的脸。 刘述之。 我现在是在梦里吗?还是真的回来了?她狠狠捏了捏手臂,有痛觉! 再一看,刘述之身穿白衬衫,笑容清朗温柔,是年少时的模样,一看周遭,图书馆。 现在应该是交往之初你侬我侬的时候,他还没变坏!郭照暗暗给自己打气,扯出笑容,凑上去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说三国》。”少年摸摸她的头,轻笑道:“孜孜,你看,文德郭皇后的画像跟你长得像不像?” “文德郭皇后?”郭照看着画像上的女子,再看她的生平介绍,几乎泪如雨下。 “原来什么都没改变,没有!”她冲出图书馆,缩着身子大哭道:“那我是谁啊!我去了哪里!” “丫头,怎么哭了?”他替她擦泪,安慰一会儿后,凑在她耳畔道:“别在这儿哭喽,我知道,西亭有个好地方,我们去那儿桃花吧!” “咳咳!”咳嗽声想响起,他们一同看去,伊老师面露尴尬,扯出标准笑容,道:“那么巧,去城市书房看书啊!” 刘述之笑着打了声招呼,带着郭照走开。 “你这一哭威力可不小。”刘述之低笑。 沉默许久的郭照抬眸,道:“述之,我们分手吧!” “呵,真的吗?”刘述之被气笑了,郭照一眼撞进他眼里的漩涡,她的心里狠狠打了个寒颤,鬼使神差道:“我是从异世来的一抹魂魄,我刚刚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 原来那么早就有迹象啊!之前没发现,真的是没带脑子恋爱,不行!一定得好好查查!她暗下决心。 刘述之噗嗤一笑,揪住她的小耳朵,笑道:“坏丫头,看我怎么修理你!” 郭照大笑着跑开了。 第八十四章 人间半仙郭女王54 夜晚,在漆黑的小房间里,一个年轻男人在床上做噩梦。 梦中,两只恶鬼站在他的床边。 “跟你说啊,那个女人死得可凄惨嘞,不仅没个全尸,连血都被喝光了。”长袍恶鬼道。 “哎呦,听得我想流泪啊!”短发短袖男鬼叹气。 长袍恶鬼继续道:“你不知道哎,那个女人居然还是他的情人,谈了好几年恋爱……” …… “啊!”刘述之从梦中惊醒,看向床边,那边阴深深的,两个黑影一闪而逝。 ‘啪’地一声,他打开灯,他本该害怕,脑海里浮现的却全是原孜的笑容。 他翻开手机,疯狂地盯着屏保上的人儿,好久后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那件事后,他好多年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段日子有了原孜,他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有了一线生机。 没事的,还有几个钟头就能够见到她了。 两个濒临溺水的人在河中央相碰,谁也救不了谁,他们只会胡抓一通,以为有救,殊不知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同沉入水底。 原孜不是救生员,她也是溺水者。 …… 清凉观,曹植已为郭照举了七七四十九天聚魂镜。 大战那日,郭照的魂魄飞离身体,后来,在曹植、左慈等人的合力下,两只傀儡人被打得魂飞魄散,曹植重整清凉观事务,但郭照却再也没有醒来。 而曹植却能从聚魂镜中看出她的魂魄所经历的事。 她飞去了异世,魂魄附在一位十分美丽的少女身上,在那个世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里的人……完全跟这里不一样,令他惊讶的是郭姐姐在那里如鱼得水,还有亲密无间的恋人……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娘亲怎么样了?”小家伙提着一个漂亮的大花环跑进来,道:“我听左爷爷说,娘亲今日会醒来,所以做了花环!娘亲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曹植拿过他做的花环,上面的不少鲜花已被捏烂,还脏兮兮的,好像在大马路上被车轮轧过几轮,再被扔进泥潭里滚过一层,他说道;“你娘看到一定会哭的,一定。” “哼!是你这老男人没有赏花之心,不明白!” “娘亲是花仙子,得配上最美的花朵才行!”他说着就要拿上曹植手中的花环给她戴上,曹植不肯,拉扯之际,小小的女声在耳边回荡:“在干什么呢?” 其实她早就醒了过来,之所以一直不睁开眼,是在脑海里和佘佘确认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是黄粱一梦还是史实,而她得到的答案是: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看到的、体验到的空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若把人生当做一场梦来对待,那你的所见所闻就都是假的,你自己、你遇见的不过都是一群npc,但若真想好好地过一生,又何必在意真假呢? 说白了,就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过,那又何妨? 郭照抱住扑上来的父子,笑道:“这一世,也请好好过吧,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往后,曹植一直旁敲侧击地问她在现代的事,都被她糊弄过去,几次三番后,她佯作勃然大怒,曹植再也不敢吱声了。 五月十五日,郭照和曹植一起连夜上白云观祈福,夜晚,满天星辰闪烁,他们坐在大钟旁的石头上。 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郭照靠着曹植的肩膀,想起前段时间在现实世界中的所见所闻,她嘟囔道:“子建,若你生了很重很重的病,而我要离开你,你会很难过吗?” 说来真的很惭愧,和刘述之在一起那么多年,她竟然没察觉他有双重人格,她一直以为他悄无声息的就变坏了,或许还以为他在高中那几年是在装绵羊……直到她在这次的‘梦境’中跟踪刘述之去了医院。 曹植道:“这个病有多严重呢?” 想起梦中的苋笛说过的话,她道:“发病的时候,好像有人住进了你的身体,你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也不能发现他的存在,但除了你,大家都能看到你和他,所以会把你当成很奇怪的人。” 当初她在现世生活时,只顾着爱他和恨他,从没尝试去了解他,知道他有精神变态后,她依旧恨他,可却多了一点点怜悯和理智。 “我有好友吗?” 郭照想了许久才摇摇头,他表面冷傲斯文,对谁都彬彬有礼,可她在不止一次看过他无神的眼睛,那个时候,他的眼里没有光彩,好像没有灵魂,仿若提线木偶。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是孤独地在深渊中呐喊的人啊,怎么可能会有朋友呢? “若是这样,我还不如一死了之。”曹植牵住郭照的手,道:“不过,因为有郭姐姐,再艰难我都会活下去的!” 他温声道:“只要能确认你还在世上,那么,不管在不在我身边,我都是幸福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郭照迅速抛掉扰人的愁思,摸摸他的头,笑道:“我要我们都好好的,这一世,我们一起过。” “还有我!”小家伙从背后钻进两人中间,仰头笑道:“别漏下我呀!” “你什么时候跟过来了?”郭照揉揉他的头,他无奈道:“好早就过来了,但你们一直没发现。” “哎?看哪!流星!”曹熠兴奋大叫,一家三口互相依偎,看流星划过天幕,不知不觉间,母子两周身一暖,郭照转头,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温情无限。 几年后,魏王曹操意外死去,曹丕继任丞相、魏王,并在同年受禅,建立魏国,派司马懿、曹植挥军南下,不到两年,天下归一,曹植也因军功被封为王。 这一回,甄宓依然没被立为皇后,在曹丕登基不久后就被赐曹植死,若桑当上了皇后,并常在曹丕面前挑拨离间,尽言曹植、郭照二人有谋逆之心。曹丕心里怀疑他们夫妇笼络人心,常派探子去打听清凉观的消息,夫妇二人不堪其扰,曹植写了首《七步诗》,曹丕羞愧,遂与曹植重修旧好。 而若桑也吃下自己种下的苦果,她向来善妒,不能容人,新人入宫之后,她常在宫里传些酸言酸语,渐渐惹得曹丕不悦,恩宠不再。 不久后,曹植、郭照留下左慈主持宫观事务,云游四海,扶危济困,他们的功绩一直被万民称颂。 对此,左慈“呸”的一声! 这夫妇二人扔给他一个宫观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让他‘被当爷’呢?整天被几只小萝卜头追着闹着玩,他一把身子骨吃不消啊! “左爷爷,你看这儿。”他一脸麻木转过去,然后……他的脸被砸了,被橘子砸了。 “哎!中了耶!哥哥!我打中了!”小三今年才两岁半,她晃晃胖手,笑得一脸得意。 左慈笑得云淡风轻,慢悠悠走上去,道:“玩得很开心是吗?” “是呀!” “那该轮到我了。”反正不是自己的娃,抓起来狠狠打,往死里打! 第二个故事小结 第二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选择从郭照、铜雀台、郭嘉角度切入是有一定的偶然性的,当时偶然在《三国演义》看到郭嘉之死和掘出铜雀时间很近,所以便有了这个设想。 后来又借鉴了《洛神》电视剧中的一点设定,完成了这个故事。 第三个故事写的是褒姒和姬宫湦,这个故事很像《东周列国·春秋篇》的续写,采用的人物设定跟电视上的一样,即: 周宣王死后,在举行葬礼时,本来要被活殉的野马拨开黄土跑出来,又有红字小儿在葬礼上唱‘月将升,日将落’的儿歌,所以天下人言‘阴盛阳衰’,有女子祸国。 周朝太子姬宫湦即位,昏庸无道,贪婪好色,褒饷直言劝诫,却被拔舌,关进大牢,他的儿子洪德为了救他出去,从褒国选了美女褒姒,把她当作妹妹,亲自教习歌舞礼仪。 之后连日连夜赶路,送她去选美。 电视上的设定应该为:褒姒喜欢洪德,洪德连夜举着火把赶路,后来她进宫后,面对不喜欢的姬宫湦就不笑,只有看到乡野间的火把时想起洪德会笑。 申后见她不笑,就谣言说褒姒是妖孽,是从先王陵墓里拨开黄土跑出来的野马,是那个‘祸国‘的女人,姬宫湦不信,并想尽办法让她笑,甚至废除申后、太子宜臼,立她为王后,她的儿子伯服为太子来哄她,还想杀死宜臼,放老虎咬他,宜臼害怕之下带着申后跑回外祖父申侯家,寻求庇护。 姬宫湦让人举着火把在宫中挥舞,但褒姒还是不笑,生气之下,他差点亲手掐死褒姒,这时虢石父献计在骊山点狼烟,让她看到‘乡间的火‘,姬宫湦果然依言。 骊山当真点了狼烟,褒姒仰天大笑(推测应为嘲笑、讽刺的笑),后来,姬宫湦为维护太子伯服的正统,出兵攻打申侯,申侯便联合缯侯、犬戎等攻击镐京(周朝都城),而姬宫湦点了狼烟之后,前来救驾的诸侯寥寥无几。 镐京被攻下,被犬戎烧杀抢掠、放火,成为一片废墟,姬宫湦、伯服、郑桓公姬友被杀死,褒姒被犬戎抢走(本文设定是在镐京被攻破后,姬宫湦、伯服、郑桓公、褒姒使了金蝉脱壳计,把华贵的衣裳同死人的衣服互换,再点火烧掉屋子,趁乱逃往郊外的森林之中)。 这个故事一开始主人公生活可能会很艰难,不过后面会慢慢好起来的。 第八十五章 倾国一笑1 惨淡的阳光包裹着这片森林,林子里灰蒙蒙的,静谧无声,四个佝偻的背影互相搀扶着走进密林。 又行一段路,他们停下,姬友把小太子放在大石头上,道:“大王,王后,这里应该安全了,你们且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微臣去找些野果。” “有劳王叔了。”一身粗布麻衣、面容惨淡但不掩绝美面容的女子道。 姬友显得很意外,恭敬道:“这是微臣分内之事,王后不必客气。” “周朝的王和王后已经死了,您是自家的长辈,往后就不必拘于俗礼了。”褒姒又道。 他长叹一声,又要往前,褒姒喊道:“且慢。”她看向四周,从不远处捡了一根锋利的木棒,递给姬友,说道:“林子危险,叔叔要多加小心。” 姬友点点头,往林子深处走去了。 这里是骊山东北边缘的密林,人烟稀少,飞禽走兽数量非常多,狐狸、雕遍布,往日这里多被当作狩猎演习之地,今天却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 褒姒将视线转向坐在石头上的一大一小,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从敌军破城到藏身密林一直都神思不属。 这可以理解,在几个钟头前,他们还是天下最尊贵的王和太子,现在却国破家亡,像无家可归的小兽被赶到一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们的神经扯断。 “都怪你!”双眼无神的小孩子直直地盯着她,他喃喃道:“都怪你!” 他似乎找到了焦距,很快弹跳起来,冲进她怀中捶打她,叫道:“要不是你,父王,父王怎会……” “够了!”褒姒眼疾手快拖住他的双手,他仍一个劲地往她怀里冲,她用无比冰凉的口吻道:“别闹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是你!你害死的!” “敌军攻城与我有何干系!” “妖孽,妖孽……”伯服呜呜地哭起来,哭道:“我不要跟你待在一块!” 此时呆若木鸡的男人终于动了,他的眼皮动了动,看向母子二人,怔怔道:“天下之大,不能容我,王后,倒不如去了阴间……” 褒姒沉默不语,刚刚敌军攻破镐京,她要他跟死人互换衣裳时,他也是这么说的,这个男人之前一直是个小孩,随波逐流,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次对‘自杀’这件事倒非常执着。 “啊,我不要死!”伯服痛哭,褒姒放开他的手,扭身转向另一边。 忽地草木微动,沙沙声随风响起,几人一时竖起耳朵,从草丛钻出一个人,是姬友,他怀捧野果,褒姒忙扯了草叶放在地上,他一骨碌放下果子,伯服冲上去,抢了几个野果往嘴里塞,姬宫湦只看不言,褒姒擦擦野果,奉上去给他,说道:“吃点吧。” 他目不转睛地看她,她脸色苍白却难掩天姿国色,发丝微乱却更添风华,他摸上她的脸,起先动作轻柔呵护,后来力道渐渐加重,把她的脸都揉红了。 褒姒脸上吃疼,眼波流转间已有莹莹泪光,但仍坚定不移的看着他,他的手慢慢往下,掐住她的脖子。 “大王!不可啊!”姬友慌忙上前,手足无措。 褒姒不作反抗,手中的果子滑落地上,他手上的力道像个钢圈一样牢牢地套住她,她闭上双眼,嘴角微扬。 刚来这个时空不到一天,她可能就可以离开了。 “松开!”伯服冲上来,要掰开他的手,可他力气太小,扯不动,就哭喊道:“父王,父王。” 姬宫湦脸上漾出笑容,他道:“一家人下阴间也挺好。”伯服咬他,他挥开他,把褒姒压在地上狠狠掐住,褒姒脸上的笑容弧度渐渐放平,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笑了,你竟笑了?” “啊!”姬宫湦松开手,一把搂住她,悲呦道:“你当初为什么不笑呢?为什么不笑呢?”他又慌乱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贴着她的脸,道:“你没事的,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伯服放声大哭,姬友默默垂泪,跪在地上一言不语。 须臾,褒姒轻轻点点他的手,他狂喜,紧紧揉住她,他喃喃道:“你还在,真好,寡人只有你了。” “妾之前常以为人生无可留恋之事,故而不想笑,也不愿笑……大王,等战火熄灭后,你去褒国吧。” “你!”姬宫湦扶她起来,看她一脸的视死如归,他怒道:“你呢?你愿意去死吗?” 她凄婉一笑,而后在姬宫湦呆征之时,起身,坚决朝大石头冲过去。 “哎呦!”撞的是褒姒,叫得却是姬友,姬友以身挡住石头迎下这重重一击。 “王叔!王叔!”褒姒扶着倒地不起的姬友,愧疚道:“你怎样了?” 父子二人也上来瞧他的状况,皆一脸羞愧,姬宫湦道:“堂堂周朝天子,大敌当前时唯有王叔一人可用,我今儿是真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又捶胸顿足,难受之状自不必细讲。 地上的姬友悠悠转醒,捂着肚子强撑道:“事已至此,大王不必如此,更应保重龙体啊。” 褒姒等人把他扶到石头上,她沉默许久后说道:“王叔说得没错,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应该养好身体后再图谋后事……这片林子无人居住,我们可暂且安身,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南下,父亲和哥哥一定肯收容我们的!” 印象中的褒饷和洪德都是不折不扣的贤臣,虽然看不惯姬宫湦昏庸无道,却仍尽心竭力辅佐正统,此去路途艰险,但却是全新的希望,总好过被西戎、谋逆的申侯抓住。 几人皆应和,姬宫湦的眼里渐渐恢复神采,一巴掌狠狠拍在石头上,道:“唉!真是个孽障!寡人真后悔没有趁早除了这个祸害!竟惹得他勾引外敌,攻打镐京,寡人恨极!若有生之年再见逆子,一定生涎其肉!” 褒姒轻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大王且看着好了,没了你父子二人,他这个王位也坐不稳。” 姬宫湦一早就废掉宜臼的太子之位,他本身就不是‘正统’,又联合外敌攻打自己国家,杀父弑弟(在天下人看来暂时是这样的),一个没有威望的天子能撑多久?且拭目以待好了。 第八十六章 倾国一笑2 “哈哈哈。”她这话一出,姬宫湦倒仰天大笑,好久后才道:“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说寡人的,现在,寡人真成了亡国之君。” “大王。”姬友战战兢兢地跪下来,姬宫湦侧过头,不言不语,泪却不断掉落。 褒姒默默看着,眼里却毫无温情,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得来的,他之前贪婪暴虐,像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孩,总该吃些教训了,而且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十分确定再给这个男人一个当天子的机会,他依旧不会珍惜,依然会随心所欲地使用权力。 后世人们常言‘褒姒千金一笑断送周朝江山’,但大部分原因要归咎到姬宫湦身上. 他贪婪自私,粗暴地剥夺贵族领有的土地和民众,人们称他:“人有田土,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复夺之”。不懂节制,用兵不息,使得生灵涂炭,百姓们对他充满了怨恨。不守礼法,人情淡漠,使得全国人民上行下效,风气不正,世态炎凉。 不仅是褒姒无法爱上他,连拥有褒姒记忆的原孜也不会爱他,待在一个没有同情心、暴躁而且反复无常的男人身边的确是一种煎熬,她只跟他呆了几刻钟便已难以忍受,那之前那个时时刻刻忍受他的褒姒不想笑也情有可原。 不过,原来的褒姒也是造成亡国的罪魁祸首之一,她不会抵赖。 来到这个时空后,她默默作出打算,她要做三件事,一,帮助姬宫湦免除杀身之祸,二,她要姬宫湦合离,因为他不是能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三,她要利用上一世学来的医术治病救人,就当做是替原来的褒姒给天下人民的赔罪。 “嘶嘶。”伯服发出小小的声响,他双手环抱胸前,瑟瑟发抖,一阵凉风刮过,褒姒也反射性地搂紧自己,她环顾四周,问姬友道:“王叔,先前你在林中摘果,有看见山洞吗?” 姬友摇头,褒姒秀眉微蹙,抬抬头,道:“这里虫子多,野兽也不少,这个天气保不准有一场大雨,不如我们再找一个容身之所吧!”这一说,她又迅速想起诸多事情,心思开始烦乱起来,她道:“还得找些干草、干木棒来生火。” “寡人陪你去。”姬宫湦直愣愣地抬头,褒姒点点头。 一行人举着火把行走在薄雾之中,越往深处走,各种动物叫得越欢,就好像在举办一场大型狂欢盛宴,伯服不由得攥紧褒姒的衣角。 姬友安慰道:“太子莫怕,豺狼和熊都被赶走了,林子里安全得很。” ‘沙沙沙’动物与落叶摩擦的声音越发响亮,姬宫湦举着火把往后一照,好家伙,一条大蛇高昂着头在褒姒身后吐芯子,褒姒忙抱过伯服躲闪,姬友大喝一声,用火把挥它,它很快遁走。 天还没黑,但林子里阴深深的,褒姒抱着伯服走,一边分神想到:“这片林子也不知道住着多少孤魂野鬼。” 许久后,他们在一个小山洞前停下,这个洞脏脏的,崎岖不平,里面布满野兽粪便,往里一瞧,还有野猪头骨,褒姒、姬宫湦都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姬友面不改色道:“大王,王后暂且歇息一下吧,微臣去拾些落叶。” “换一处吧!”褒姒道,她上辈子学习看风水,知道这个洞不是什么好的容身所在。 姬宫湦却道:“别找了,就在这里吧!” 褒姒心里暗笑道:“你若不怕晚上做噩梦,尽管睡。” …… 早春时节还有些冷,洞里要温暖许多,躺在柔软的树叶上,几人的心稍稍有了些安慰,伯服早已在褒姒的怀中呼呼大睡,褒姒却全无睡意,看着洞口处的火堆发呆。 “王后。”一双大手搂住她的腰,渐渐往上,褒姒抓住他的手腕,顺势倚在他的怀中,阖上双目,姬宫湦感到些许安慰,也沉沉睡过去。 半夜,雾气厚重,竟偷偷越过将熄的火堆,笼罩住几人。 褒姒睡得正香,‘啪’的一声,她的脸一阵痛麻,起身之后才听到姬宫湦的叫喊声:“不是寡人!不!你们滚开!滚!”他的双手胡乱拍打,口里不停叫着。 担心他把其他人吵醒,褒姒抓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可他却徒然坐起,把她压在身下。 喉咙被钳住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周身空气渐渐稀薄,褒姒又踹又打他,可他仍不清醒。 “放开!放开我!”她努力吸气,他的手越攥越紧,她终于忍不住一脚踹他,怒道:“有完没完?” 这一吼叫声把他们都惊醒过来,见她倒地艰难呼吸,再联想到那个梦,姬宫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有些无措,晃着手,说道:“王后。” 她想臭骂他一顿,话至嘴边却转了个方向,冷声问道:“大王梦见了什么?” 他的脸突然变得十分僵硬,垂头不语,褒姒本想讽刺他,看见迷糊懵懂醒来的伯服,终于有些不忍,说道:“梦都是假的,继续睡吧,明天换个地方。” 姬友也应声道:“这里潮湿多瘴气,的确难耐,明日再换一个吧!” 姬宫湦心虚,亦连连应和,还要主动上去牵她的手,她偏过一旁,躲开他,他的脸越来越难看,狠狠地盯着她,道:“你还想怎么闹?” “离我远点!”褒姒不甘示弱。 “若寡人说不呢?”他的声音突然增大。 姬友忙上前,跪在地上,说道:“大王,夜深了,更深露重,还请安寝吧!” “让开!”他俯身下去,直勾勾地盯着褒姒,眼神如狼似虎,他道:“寡人早看出你不对劲,说!是不是后悔跟了寡人,想跟戎人去了?” 他紧捏褒姒的下巴,褒姒冷冷地看他,嘲笑道:“如今你也就只能对我动粗了。” “寡人自认待你不薄啊!”他紧紧扣着她的脸,又道:“你要,寡人都给你,只是,你为何,为何……” 褒姒冷笑道:“你不是相信他们吗?不是说我是妖孽吗?不是说如今这一切都是拜我所赐的吗?”她扯出发带,扔进他手里,道:“杀了我吧!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第八十七章 倾国一笑3 他的眼神起先像猎豹一样凶狠,但很快就成一滩烂泥,仰天哈哈大笑,温声道:“王后,寡人实在同你开玩笑呢。”又凑上前去,牵住她的手,诚恳道:“不管我是不是周朝的天子,只要我有的,都能给你。” 褒姒歪头不语。 “先前啊,是寡人的过错,镐京被攻破后,我听见他们唱的儿歌,所以一时想岔了,你,你啊,就别生气了好不好?”他再度倾身上前。 这份妥协对他来说十分难得,褒姒也就顺着梯子下了,微微点头,又抬眸直视他,说道:“我知道,不仅是你们,天下人都以为我褒姒是妖孽,是那匹野马,天下人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但若你们往后也这么想,倒不如给我一个痛快的死。” 她知道,亡国对于姬宫湦、大臣们来说十分痛苦,而减轻痛苦的一个妙招就是推卸责任,把包袱都扔到褒姒一个女人身上,以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以此掩盖周朝天子昏庸、臣子消极怯懦的事实。 可这烽火戏诸侯的‘千金一笑’是直接原因却不是根本原因,上梁不正下梁歪,周朝在姬宫湦的统治下风气不正、民生苦难,连根子都是烂的,这样的政权能撑几年? 凭什么所有过错要由她一人担呢?姬宫湦、奸佞大臣、冷眼旁观的诸侯……他们就没有错吗?现在天下人把什么妖孽、野马、妖妃的锅都往她身上扔,是欺负她一个弱女子无法发声吧!别忘了,‘烽火戏诸侯’这个提议还不是她提的! “怎么会呢?”姬宫湦赔笑,又转头道:“司徒公。” “臣在。” “你可知这片林子哪处有麋鹿、狐狸呀!” 姬友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大王,如今我们安歇于此,更要小心行事才是。” 褒姒晓得姬宫湦想讨好自己,她道:“说的是,保不准这片林子还有其他难民呢,我们不能大张旗鼓,一切以小心为上。” “王后,你变了。”姬宫湦沉声道。 “谁都变了,不是吗?” 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默不作声,姬友很快识趣地下去。 …… 第二天,他们换了个山洞,生活几天,渐渐能够忍受这里的一切,林子里的动植物资源丰富,不愁饿肚子,新找的洞穴也比较干净温暖,这里除了不能洗澡,其他的一切都好。 早晨,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将细细碎碎的光线射入林中,褒姒等人在林子里找食物,忽地,在前面开道的姬友警觉道:“有人来了。” 其余几人下意识观望四周,褒姒道:“能确认有几人吗?” 姬友蹙眉,趴在地上听声响,神情越来越惶惑,姬宫湦道:“我看呐,哪有什么人呀,一定是你太胆小了,把风声听成了……” 他没说完,褒姒就道:“有人声,快躲。” 伯服瑟瑟发抖道:“要是被抓到会被砍头吗?” “闭嘴。”褒姒轻声呵斥,带着他们往草丛里躲。 不一会儿,几道狂野的笑声惊动了宁静的林子,脚步声渐近,躲藏的几人屏气凝神。 “哈哈哈,我当初就不信那褒姒美女真死去了,果然是藏在这片林子里了,小兄弟,你要是真能把那美人找出来,我就带你北上,回我们领地享福。”这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笑声带着一丝猥琐。 “就是!那宜臼小儿居然想拿点布匹打发我们!连美女都要我们自己抢,哥哥!这次若能找到褒姒,你可不能独享啊!”另一男声响起。 “若找不到美女,打些野兽回去吃也不错。” “说的是,啊哈哈哈,不过,从刚才发现的火堆看,这林子一定有人,至于是不是褒姒美女呢?” “小人的确看到了呀。”一半男不女的声音响起。 姬宫湦心起疑虑,再也待不住,很快探出半个头,只见一个年轻的寺人带着几十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往这边来,他压下头。 “司思小儿竟然把鬼方引来了!”司思便是他宫里的宦官,如今带着犬戎进林,目的不言而喻,褒姒道:‘此处非久留之地,慢慢走开,别惊动他们。” 偷偷换了个藏身之所后,犬戎的笑声渐渐远去,褒姒始终不放心,她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姬宫湦立马拖住她的手,眼神变得狠厉,又很快迷茫,他道:“你是要去……要去……” “你好好待着,放心,妾会小心的。”褒姒就要起身,他拖住她的手不让走,姬友见状,说道:“来者不善,王后还是不要出去了。” “你们有所不知,那个地方毒蛇最多,我看哪,那个寺人并没有背叛我们,而是想把他们引过去给毒蛇咬死,你们看看,他带这些人过来没有搜寻山林,反而直奔蛇果丛而去,这还不能表明他的用意吗?”褒姒道。 姬宫湦稍稍安下心来,又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你去了能做什么?” 褒姒心里默道,能用上辈子学到的知识让那群犬戎死光光,但在他们眼里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去招惹犬戎只是自寻死路,她耷拉下眼角。 她想起了今后的事,若想顺利逃亡,依靠眼前这几个男人的本事肯定不行,她势必要展露本事,而姬宫湦、伯服与她相处那么多年,在对她的脾气秉性有一定了解,她若‘性情大变’,保不准他们真会以为她是‘野马’变的,亡国前装得好好的,亡国后原形毕露,届时可能还会把她当妖孽…… 见她沉默,姬宫湦道:“你啊,就好好待着吧,我去。” 褒姒拉住他,心道:“你这草包是想去给人家送人头吗?” 明面上却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含情脉脉的双眼看他,说道:“如今我只有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的,不能有一点闪失。” “哼!”伯服扭开头,嫌弃道:“你当然只有我们,也只能靠我们了。” 褒姒不作一词,悠悠的水眸看向他,心里道:“这个小孩如果不多加管教,以后当了王也会亡国。” 第八十八章 倾国一笑4 几人等了一小会,林子另一头传来的声响越演越烈,褒姒起身,道:“我得出去。” “一个奴隶而已,你去了干什么?想拖累我们吗?”伯服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她。 姬宫湦也道:“如果你此前说的是真的,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褒姒冷冷看一眼,迅速窜出去,姬宫湦伸手拉她,她甩开,他厉声道:“这是命令!寡人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她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姬友担忧道:“大王,太子,你们一定不要轻易出来,微臣去看看王后。”说罢也走了,姬宫湦狠狠捶地,道:“寡人怎不知王后原是这种顶顶要强的女子。” 伯服一言不发,心里却拼命道:“妖孽,妖孽……” 另一边的褒姒和姬友偷偷溜到灌木丛背后衍生,一看去,只见犬戎哇哇大叫,疯狂逃窜,褒姒扯了一张叶子,折了几下,轻轻吹起来。 清晨,诡异的笛声在林子久久回荡,与犬戎的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无比诡异的一幕,一曲吹完之后,林子里只留下鸟儿叽叽喳喳的歌唱声,褒姒看向姬友,他已头冒冷汗,在一旁发抖。 “王叔要问我是不是妖孽吧!”褒姒眼里暗含讽刺,姬友抬手,道:“微臣,微臣……” “我不是妖孽,不是野马,没有上天入地通鬼神的本事,不过,早年我在褒国学了不少术法,实不相瞒,我的本事比起巫人来说不遑多让,王叔切勿见怪。”褒姒轻描淡写道,她站起,走向蛇果丛。 “危险!” “几条小蛇,奈何不了我。”褒姒冷静地走去,她身姿窈窕,步履悠闲,阳光照射到她身上,竟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姬友喃喃道:“你是妖是神?”也起身跟在她身后。 她走过去,草丛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没多久,一条蛇朝她抛来,她闪身躲开,走过去,拨开草丛,只见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这人在发抖,褒姒拍拍他的肩,他忽然弹跳起来,举起手中的武器,是一柄长矛。 “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祸国妖妃!”他挥着长矛刺她,她不断闪躲,他步步紧逼,姬友挡在褒姒跟前,抓住长矛,尖端差点刺上他心口。 “你这逆贼竟敢刺杀王后,说!谁派你来的!”阉人力气不大,姬友轻松夺过他的长矛,威视凛凛。 他歪头冷笑道:“没有人派我,妖妃人人得而诛之,我何罪之有?”姬友眼一紧,就要刺他,褒姒抬手阻止,道:“你倒不简单,我且问你,把那几个鬼方引来杀掉有什么用处呢?” 他满脸不服,撑地而起,道:“他们烧了镐京,我要让他们偿命!” “鬼方那么多,你杀得完?这只能给你自己引来杀身之祸。”褒姒幽幽道,她压下姬友手中的长矛,走上前道:“我看你倒也有几分胆识,不如随行护卫吧!” “呸!”他淬了一口唾沫,褒姒心里发怒,面上不露声色,她道:“正如你想的那样,周朝的天子、太子都在林子里。” 司思的眼神立刻变了,褒姒不再理会他,转身去找被毒蛇咬死的犬戎,从他们身上搜刮武器,见她手法熟练,姬友、司思在疑惑之余也跟她一起搜。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几个鬼方都有点地位,一起不见定会惹得其他鬼方生疑,这片林子不日便会有人过来搜查。”褒姒嘀咕道。 “不知王后有何对策?”姬友问。 褒姒道:“鬼方无恶不作,倘若发现我们,必杀无疑,我们得藏好才行。” “多此一举。”寺人不屑道:“鬼方的人数不胜数,又怎么为了几个小兵大动干戈?” “但愿如此吧!” 一轮搜捡之后,褒姒几人回去,姬宫湦见到司思,横眉冷对,司思倒对他十分热情,惹得褒姒心头不悦,这‘亡国之君’和‘祸国妖妃’的待遇差得也太大了吧! “你有没有受伤?”姬宫湦紧紧握住褒姒的手,褒姒被这灼热的温度烫了手,慢慢抽出手,道:“自然无事。” 他自然察觉到她的态度变化,心里又疑惑又满不是滋味,场合所迫,他把疑虑压下,说道:“咱们回去吧。” 之后的几天,林子里没有一丝异动,几人遂稍微安下心,可才放松没几天,犬戎开始搜林了,其阵仗之大难以言明,可搜一阵子后,似乎不满效率低下,遂放火烧林。 彼时,几人还在林子里游荡,忽见四周浓烟升天,他们心叫不妙,遂快速往林子外赶。 “这帮鬼方,等寡人出去后,一定要扒了你们的皮!”姬宫湦骂骂咧咧,脚步倒很轻快,褒姒道:“他们不一定知道是我们,很可能是想趁机抓些野味,临走时取乐一番。” 在这时代,林子里的飞禽走兽多到要损害庄稼,寻常人也多‘焚山林’来获取野鸡、野猪、狐狸等猎物,那群犬戎本就无德,做什么不是随心所欲?只是害苦了他们这些在林子里藏身的人。 越接近林子出口,火焰的熊熊燃烧声就越响,姬宫湦愁眉苦脸,伯服两腿打颤,姬友眼里藏着恐惧,褒姒快速判断火苗方向,找到火势最小的地方,捂好口鼻。 刚想冲出去,姬宫湦、伯服扯住她的衣角,她道:“现在逆风,得赶紧跑,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罢率先冲出去。 其他几人咬咬牙,也依样画葫芦,陆续跑出去,可还没松上一口气,‘嗡嗡嗡’有一大群毒蜂飞过来了。 “趴着别动!”褒姒叫,几人依言,可毒蜂刚飞走,他们又发现许多毒蛇猛兽,姬友道:“这里危险,还是尽早离开吧!” 几人互相搀扶着离开,路上,时不时遇到犬戎,他们边躲边走,等走到另一山头时,天已经全黑了,不远处人家家里隐隐有亮光,姬宫湦大喜,褒姒给他泼了盆冷水,道:“待会儿别反客为主,引得别人生疑。” “王后放心,寡人自有成算!” 褒姒这才稍微安心,敲门之后,那户人家听到他们是从镐京逃难过来的,热情招待之余也十分戒备,褒姒几人看在眼里,等主人家一走开,褒姒便对司思道:“改日你找个布巾包好头,省得无端生事。” 天天顶着个光头晃荡,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宫里逃出来的宦官似的! 第八十九章 倾国一笑5 第二天,主人家炒了几个寡淡无味的的小菜,虽知道这个庶民平常吃的就是这些,但姬宫湦等人养尊处优惯了,根本难以咽下去。 男主人视若无事,仍然热情招呼,在他们临上路前,还赠了一枚雕石,道:“你们是要上路吧,我们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不过,我有一个远房亲戚,你们拿着雕石去见他,他会资助你们上路的。” 姬宫湦接过去,把玩几下,道:“这是什么?” 司思瞥去,脸色一变,挥起长矛往男主人刺去。 “住手!”褒姒呵斥,司思仍不停手,姬宫湦怒道:“你在干什么?” “主人,这人分明是不怀好意!”司思恶狠狠地盯着男主人,逼问道:“说!你是谁家的奴隶?胆敢陷害我们!” 这些雕石是贵族赏给奴隶、庶民的用具,这个家伙分明是贵族家的逃奴,隐居山里,不怀好意地想把他们引到贵族家中。 那人不惊不惧,笑道:“鄙人不过一个山野莽夫,寺人何必要扯些有的没的?” “你果然知道了!”司思狠狠刺去。 “万万不可啊!”一妇人跑出来,挡住尖口,褒姒截住他的长矛,冷冷道:“我们有叫你动手吗?” 妇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痛哭讨饶,地上那个男子面无惧色,仰头道:“妖妃!昏君!你们今日若不杀我,明日我也会叫人活捉了你们!” “良人,良人……”女子抱住他,痛哭流涕,姬宫湦狠踹他们一脚,夺过司思手中的长矛。 “大王。”褒姒抓住他的手,摇摇头,说道:“现在我们已十分困难,切不可再徒生事端,不如我们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这里虽是农村聚落,可也有司民对人口登录造册,平白无故死掉几个人势必会引人生疑,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一番拉扯后,姬宫湦掷开长矛,道:“你们怎么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男子神情不屑,转向另一头,妇人哀泣道:“良人他是一时迷了心,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昔年,我们也有良田万顷,奴仆千人,可大王因为虢公的一句话,把我们的土地全收了,我们因此被迫离开故土,来到这里安身,昨夜见王后貌美,一时鬼迷心窍,故而,想……” 想什么?当然是把她卖去做‘臣妾’喽!剩下的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好大的胆子!”姬宫湦气急败坏道:“你们一个个贱民!竟然敢图谋不轨,寡人今日若不……” “无道昏君!你干了那么多的坏事,气数已经尽了,竟然还不思悔改!我看不出几日你必人头落地!”男子喊道,姬宫湦冲上前,褒姒抱住他的腰却被他甩开,她双手撑地,朝男子喊道:“你不要命了,那你的妻儿呢?口口声声说大王昏庸,其实你才是个昏头苍蝇!” 姬宫湦取件长矛,男子也起身去抢,司思、姬友都去阻止,场面乱作一团,褒姒趁乱扣住那妇人喉咙,叫道:“都别动!否则,她死,我也死!” 男子停下,颤巍巍道:“你,你先放下手!” 褒姒见姬宫湦举着长矛冲来,她怒道:“大王,还不放下吗?”她这副身子娇弱,作出这一系列动作后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感觉到妇人在挣扎,她扬声道:“我们商量一下,各退一步,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了她,但你们也不能再动歪心思!还要发誓必须保守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们来过这里!” 待大家都平静下后,褒姒不急着放人,讽刺道:“你夫妻二人只顾着挑别人的错处了,那你们私自建屋作业又该当何罪?”周厉王时期便以明确规定不能私自开发山林沼泽,并且把地都圈起来,他们明显违背了政令。 二人哑口无言,褒姒松开手,把她推给男子,道:“我知道你们对我们有诸多不满,但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我们已自食恶果,被迫流离在外,也算遭到报应了,你们夫妻又何必苦苦相逼?难道非得落个‘弑君’的罪名才开心吗?” 这话说得男子浑身一震,他一个激灵醒来,腿软了,马上跪在地上磕头。 这时候人生来的贵贱已经被注定了,天子是天子,诸侯是诸侯,奴隶是奴隶,‘天子’被当做上天与人的媒介,是至高无上的王,而庶民低贱如草芥,王再怎么落魄也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庶民可以冒犯的。 之前这个男人被仇恨冲昏头脑,只想报复讨厌的王和王后,现在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敢去弑君! 与生俱来的奴性让他很快臣服在姬宫湦脚下,磕头不止,姬宫湦还想趁此发作一番,褒姒拉拉他的袖子,使了个眼神,他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饶了他们。 屋子里,男女主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战战兢兢地为他们倒水,褒姒寻个机会问了外面的时局,男子道:“鄙人今早到外面查探一圈,发现鬼方大军已被打跑,不过……” “有话不妨直说。” “西垂大夫在大肆圈占王畿之地,兴许不日便会把镐京完全占据。”西垂大夫便是秦君,他是少数前来勤王救驾的诸侯之一,现在却默默把他的都城给吞了。 “岂有此理!”姬宫湦拍案大叫道:“不过是个养马的贱人!竟然敢霸占……对了!宜臼呢?” 男子道:“太子……不,废太子、申侯、晋公正在商议迁都事宜。” “迁都?”姬宫湦惊叫,男子道:“是啊,镐京已被烧成废墟,人民都逃走了,不迁都,没办法啊!” 沉默气息持续许久,姬友低声问道:“小儿掘突呢?他还在人世吗?” “我听流民说,令公子击退犬戎有功,废太子、申侯十分赏识。” 姬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捂着胸口,老泪纵横,仰天哀泣道:“逆子啊!逆子!”老父尽心竭力地救驾,为王室正统奉献出最后一滴心血,他却拥立新主,尽把老父的教导全忘却了! 他一时难以承受刺激,晕了过去。 第九十章 倾国一笑6 《周礼·媒氏》曰:“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 仲春之月是草长莺飞、万物滋生的季节,郑国的庶民百姓,上至诸侯,下至庶民,都换上新衣,结伴游玩,俨然欢畅融融之景,在郑国的溱水、洧水河畔,青年男女嬉戏打闹,笑声不绝。 姬友带着姬宫湦等人在溱水边上踏青,许多相识的人同他打招呼,不时用好奇的眼神看向他身旁的几人。 十几天前,他还在为他的儿子掘突伤感,而那种伤感仅仅维系一天,他就一扫阴霾,决定冒着生命危险、被亡国的危险,带着姬宫湦、褒姒回到郑国。 他才是郑国的国君,他拥戴的姬宫湦才是正统,只要有他在,郑国人民就决不能跟着掘突拥护姬宜臼这个‘叛徒’! 回到郑国后,他统筹大局,派人联合虢国、褒国、莫国等国家,继续拥立姬宫湦,那边几个国家还没有回复,这边的郑桓公姬友就先带着王和王后出来踏青洗洗晦气了。 俗话说‘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这天是郑国举国欢畅的一天,这一场狂欢盛会由专职的女巫主持,全国青年男女在水边行祭祀礼,沐浴,焯去污垢,肆意的在水边谈情说爱。 姬友一时并未公开褒姒、姬宫湦的身份,年轻男女们的活力让他们稍稍有了些笑意,褒姒打扮素雅,装扮成妇人,可她这一路还是收了不少芍药,手都酸掉了,姬宫湦也被人频频以秋波送情。 “他们是瞎了还是疯了?看不到我吗?”伯服不满自己被所有人忽略了。 褒姒指着一名头上插满鲜花的小姑娘道:“你也可以把花送给别人啊。” “才不要!那么丑!”他把头扭向一边,小姑娘似乎听到,气鼓鼓道:“你才丑!你最丑!” “碧儿,别闹。”姬友忍俊不禁道,一美妇拉住小姑娘,看见姬友,激动地行了个礼,又问道:“这几位是……” 褒姒幽幽看去,美妇心一惊,这等天姿国色、这等气度,除了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她想不出是别的谁了,又一看周边其他人,男子气度不凡,男孩年龄尚小但一身傲气,她忙拉着小姑娘行礼。 “起来吧,在外头就不用如此多礼了。”姬宫湦道。 小姑娘发出脆生生的童音:“你是谁?” 美妇忙捂住她的嘴,道:“小女唐突。” 褒姒道:“夫人不必如此,令爱想说什么让她说就是。”又转身拍拍伯服,道:“你不是要把花送给人家吗?” 伯服看了她好几眼,才接过褒姒手中的芍药,扭扭捏捏地上前赠花,一来二去,小小的人儿就成了好友,郊游踏青的队伍又壮大了。 美妇是姬友的弟媳,人称申夫人,是申国的公室之女,一路上都皆用恭敬又不失亲切的态度当‘向导’。 这里景色极美,申氏的语调使人如沐春风,很快几人就抛却一切尘俗琐事,投入到这场狂欢中,褒姒的眉梢间多了几分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姬宫湦自然龙颜大悦,甚至想重重地封赏申夫人。 “这些兰草是从哪儿摘的?真美啊!”来来往往的男女手中多拿着一捧兰草,有粉有青,分外美丽,兰草幽香袭人,褒姒也跃跃欲试,想要亲自摘上几束。 “在情人谷里,那儿有郑地最美的花儿。”申夫人笑吟吟道。 “远吗?”褒姒又问 “顺流往下,穿过一片桃花林就到了,不过,若在今天去嘛……” 没等她说完,褒姒就欢呼雀跃道:“今日你们谁都不准跟着我!我要去摘兰草!”说罢把手中的芍药都塞给儿子,转身混进人群中。 姬宫湦被她的嫣然一笑给迷得七荤八素,早就呆成木偶人,伯服扔开芍药,叫道:“我也去!” “万万不可啊,这边……”姬友阻止的话还没说完,姬宫湦便拉住伯服的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去看看你母亲。” 另一头,褒姒喜笑连连,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后难得的放松时刻,这个朝代的礼教压得她喘不过去来,今天是难得的自由时刻,此前她一直和姬宫湦虚以委蛇,早就累了倦了,现在终于得到片刻自由,她不想被任何人叨扰。 她开心地加入到青年女子的唱跳游戏中,在柔情脉脉的流水旁嬉戏取乐。 “婧儿,你是郑伯的女公子吗?”一女子笑道:“要不然往日怎么不出门?若咱们之前见了那么个天仙似的人儿呀,那是不会忘的!” “非也,非也。”褒姒直笑。 别人又追问她的身份,她胡乱搪塞过去。 “你笑起来真好看!”跳舞累之后,几个女人在河岸边相依,一女子给她送上兰草,笑道:“兰花配美人,绝妙!” 褒姒接过,阖上双目,深深闻了一口,睁眼,粲然一笑,她歪头道:“那我也有礼物送……”话至嘴边她却停住不说了,一华服男子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 “怎么了?”几个女人顺着她的眼看去。 “哇!他长得可真俊哪!” “也不知道他手上的花儿会给了哪家小姐。” 褒姒垂眸不言。 “啊!他往这边走来了!”女孩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褒姒低声道:“抱歉,我先走了。”说罢起身离去,没走两步却被人挡了去路,是那男子,他张开一只手,另一只手把兰草送上,调笑道:“女士,我心悦你。” 她不接,朝空档冲去,他又拦,险些就搂住她了,她抬眸,幽幽道:“心悦我?那是要杀头的。” “若能得美女青睐,做鬼也不怕。”他俯身,把花轻轻插在她的发上,笑道:“你愿意让我做你的良人吗?” 褒姒这一路遇见不少追求者,却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厚颜无耻之人!她扯下花,扔在地上,狠狠碾碎,道:“我已有良人。” “你确定他真的是你的良人?”男子低叹一声,道:“我叫余臣,请多多指教。” 第九十一章 倾国一笑7 “你是谁关我何事!”褒姒推开他,迅速走开。 阳春时节,鲜嫩的粉色花苞高挂枝头,微风拂面,送来缕缕桃花清香,这缕香气给她烦乱不安的心败了一把火,她起身往桃林而去。 桃树下,年轻姑娘们被桃花瓣映得鲜妍多姿,她们穿梭在林子间,美不胜收,褒姒踮脚折花,忽听身后姑娘们的异响,她转过头。 “小心,莫要再对我投怀送抱了。”余臣的笑声很酥,他手捻一朵娇花,笑道:“我替你拂去发间的花儿,可不是轻薄你。” “哼!”褒姒转身怒视,道:“别跟着我!”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郑国的土地,我想踏上就踏上,你怎么能干预我呢?莫非你是王后?”余臣的眼里分明含着几分暧昧,迅速抓过她的手,轻轻揉揉,笑道:“果真是手如柔夷,肤若凝脂,这美女呀,要是能再笑一笑那就更好了。” 褒姒抽回手,怒踩他的脚,怒气冲冲道:“登徒子!这是对你的报复!”又挥了他一巴掌,躲进林子里去了,他细细回味着那一巴掌的力度,蹙眉道:“登徒子?那是什么?” 不过他很快把这些抛之脑后,重新跟上去,诺大的桃花林漫山遍野都是人,他一路询问一路向前,好久才找到她。 彼时,她怀捧一束淡绿色的兰花,花与她一样,又素又雅,带着一丝娇媚,他勾唇轻笑,朝她走去,可还没走到,她就脸色大变,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草丛,手中的花儿尽数滑落在地。 他也看去,只见在花草的掩映下,一丝不挂的年轻肉体在丛中嬉戏,他的耳朵也悄悄热起来,轻咳一声,再一看回来,她已经跑远,他上前去捡她的花儿,也追了去。 他手捧着花儿,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她,却见一个熟悉的人把他搂入怀中,她神情不悦,似要反抗,而他不容拒绝,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吻上她的脖颈。 “怎么会,怎么会……” “她是谁?” 余臣大受打击,像只傀儡人一样静静看着。 一旁,刚刚被姬宫湦占了便宜的褒姒仍觉得浑身不适,她爱憎分明,自进入这个时空便讨厌姬宫湦的气息,可姬宫湦在感情方面敏感度惊人,她愈是反抗,他就愈要掌控她,这些天总在旁敲侧击询问她的心里是不是另有其人。 我可以逃走吗?我不想再跟你生活下去了!我真的不想再折磨自己!她的心里发出呐喊。 待在他的身旁,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的喜怒无常让她没有安全感,常感觉自己孤零零的行走在钢丝上,他用尽全力地爱她,可她看到的却是一个小男孩对某种新奇玩具的迷恋,他势要把她完全占据,把她的身体、灵魂……她的一切的一切全部给霸占,初到这个时空时,她忤逆过他,他表面上宠着、依着,实际上却把账记在心里,时不时就要翻出来。 “良人,我们回去吧!”褒姒道。 “你又不高兴了!”姬宫湦瞪眼。 褒姒掩饰性的移开眼,恰看见魂不守舍的余臣,她转开眼,眼里却蕴着泪光。 说来可笑,比起姬宫湦这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王,她倒更愿意与余臣那个登徒子待在一块。在姬宫湦身边太过危险太过压抑,他总能用三言两语把人致郁,她快受不了了! 姬宫湦不容置疑地扯过她的手,扬长而去。 夜晚,郑宫,褒姒对着灯光织丝帛。 来到郑国宫中的这几天,她每晚都睡得很晚。 席上的姬宫湦已呼呼大睡,发出微弱的打鼾声,终于织完,她心一松,坐到席上,宽衣。 “啊!”她的手被一只大手扣住,她被迫倒在他的怀中。 原来他是装的!她强作镇定道:“大王,夜深了,快睡吧!” “可寡人还不想睡。”他解开她的腰带,声音带着些热气,覆上她的耳,道:“说,你是不是有人了?” “大王在说什么?妾不明白。” 他的手顺着她滑开的衣袍渐渐往上,褒姒心惊肉跳,忙抓住他的手,他冷笑道:“还说不是?”说罢扯开她的衣服,她一边抬手阻止一边急叫道:“明日还要早起!” “要织衣裳,要早起……还想用这些理由蒙骗我吗?”他把她压在身下,扣住她的双臂,固执地问道:“说!是不是有人了?” “没有!” “那好,你如何证明?”她偏头不语,他把滚烫的唇印在她的身上,她忽然觉得反胃,奋力挣扎,他强力压下,她肚子里的酸意已经泛上喉咙,绝望地叫道:“放开!” 他仍不停止,她‘呕’地一声吐到一旁,姬宫湦的兴趣全消,僵直着背坐到一旁,道:“你给我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好久后褒姒才稍稍缓过神来。 “在镐京被攻破前,你只望着火把发笑,而在此之后,你分明会笑,会对着那群贱民发笑,难道寡人就如此不堪,不值得你为我笑一回吗?” “若心情愉悦,妾自然会笑,可若心里苦,妾就算强颜欢笑,大王也不会满意。”褒姒叫下人过来打扫房间,又收拾清理一番。 火苗越跳越矮,光芒渐渐微弱,她坐上席,道:“妾要睡了,大王请自便。” 他俯身上来,手撑在她的身旁,目光炯炯,他道:“在王宫里,你得到了一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出宫之后,寡人也处处宠着你,你怎会心苦?” 褒姒差点就说想和离了,但对上他的眼神,只得压下心思。 此时此刻,她相信她若说出‘和离’,他必定将她置于死地,她扭开头,说道:“大王今日见妾笑过吗?” “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情美极。” “正是这样。”褒姒轻轻推开他,说道:“妾此前一直久居深宫,大王虽常常物色些新奇玩意儿给妾,妾仍不开心。” “妾就像那林中鸟儿,渴望着在天地间遨游,不羡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要黄金万两,唯有自由、唯有山野才能够使妾开怀而笑。” “此话当真?” 第九十二章 倾国一笑8 褒姒点头,他笑道:“若你喜欢山林,寡人日后就天天陪你过去。”他诚恳地牵着她的手,道:“之前是寡人不好,镐京被攻破了,寡人心中多有烦忧,所以有时气急了,你别挂念心上了。” 她轻声答应,他喜不自胜,搂着她道:“回归乡野后,你也像昨天一样笑好不好?” 她低声应和,他开心得像个小孩,一直道:“太好了,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郑宫有人来访,是莫国的国君姬余臣。 姬宫湦当上王之后就把自己的兄弟们分得远远的,平时不允许他们随意进入镐京,今时不同往日,姬宫湦依旧看不惯这吊儿郎当的胞弟,态度却称得上和颜悦色。 当褒姒同他对视那一刹那,周遭空气都静了几分,她把自己隐藏在姬宫湦身后。 “王兄,听说你在这儿,我就专门快马加鞭赶过来见你,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他说着话,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往褒姒身上瞥。 其实大部分诸侯曾私下跟姬宜臼联络,都认为姬宜臼不堪重任,不配为天子,想立他为天子,他自己也有意动,不过听到哥哥在郑国,就毫不犹豫地赶过来了。 “我当然没事,王后和王叔都立了大功。”他难得夸一句。 “是嘛!”他走上前,笑嘻嘻道:“王后果然如天下人所说那般动人多姿,不过,这传言嘛,还是有一点差错。” “你有话就直说。”姬宫湦道。 姬余臣道:“他们说王后不会笑,但我昨日分明看见王后的笑容,那个笑容,当真比所有的花儿还要娇媚。” “你们见过?”姬宫湦收回视线,看向褒姒,褒姒点点头,说道:“在河边碰着了,当时并不知道是莫侯。” 姬友见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招呼他们坐下,让下人乘上许多郑国特产,席间,姬宫湦问及他是否能够继续拥护自己时,姬余臣开门见山道:“臣弟并无此意。” 姬友、姬宫湦都有些恼火,他又不慌不忙道:“臣弟过惯了清闲日子,不想再搅进浑水之中。” 姬宫湦稍微松口气,说道:“那好说,若你拥戴寡人,等寡人重建家园后,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我会好好赏赐你的。”正逢艰难时节,姬宫湦盼望着许下空头支票以得到这个弟弟的保护。 “什么赏赐都可以吗?” “寡人有的,自然给你。” “那好,我要王后。” 姬宫湦起先不懂他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余臣长大了啊,也想要娶妻了!只要是你想要的美女,寡人都替你找。” “不,王兄误会了,臣弟要的是褒侯的女公子,当今的王后。” 在场众人闻言都浑身一震,在这时代,儿子可以娶庶母,弟弟可以娶嫂嫂,‘蒸’、‘报’婚挺常见,不过大都限于一个前提,就是女子的丈夫死后。 他当着姬宫湦的面说这些话真是大逆不道,褒姒冷眼旁观他的结局。 果不其然,姬宫湦抬脚踹他,他闪身躲开,姬宫湦不依不饶,起身打他,他也跑。 “王叔,你的剑呢?”姬宫湦被气狠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上青筋毕露,他怒道:“寡人今日便要清掉这个不知好歹的弟弟!” “大王三思。”褒姒怕闹了人命,忙站起来阻止。 姬宫湦怒气更甚,道:“他在诅咒我,也侮辱了你!” “妾不嫁他就谈不上侮辱,莫侯只是说笑罢了,大王若真的当真了,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天下谁不觊觎你!王后不必为他开脱,今天我便要取他的项上人头!”姬宫湦仍追赶,又命下人擒他,他滑如泥鳅,很快遁走。 这一番闹剧结束,姬宫湦气喘吁吁,怒火不消一分,见到伏地的下人,又发泄好一通之后才坐回席上。 “若让寡人抓到他!必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这份怒气太重了些,姬友忧心忡忡,一会儿后才道:“事情不妙啊!” “他都挑衅上门了,还能有好?”姬宫湦冷冷道:“王叔,不如你下令包围郑宫,封锁郑国,把他抓住,压进死牢!” 眼看姬友就要答应,褒姒忙道:“不过一句玩笑话,大王莫又为妾添上一个罪名。” 正如先前那样,在这时代,天子若为一个女子疯狂,那天下人怪罪的不会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那个迷惑君主的红颜祸水,姬宫湦若为了她而除掉一个嫡亲弟弟,天下人都会唾骂她这‘妖女’。 唉!镐京被破后,她这‘祸国殃民’的形象在平民大众前已经坐实,她来到郑国后,暗地里听过不少把她污名化成‘鬼’、‘妖孽’的儿歌,甚至还有不少民间故事称她是阴兵索命…… 她有时也在想,褒姒没夺人田地、抢人闺女,没耽于取乐、不守礼法……坏事大多是姬宫湦办的,锅却都扣她身上了,而且还甩不开,洗白是很难洗白的了,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就应天下人所说的那样,坦坦荡荡地做一个祸水,但她又在犹豫。 命运对她不公是真,但她若因此服从,那就太懦弱太无担当了。 她决定,抓住一切机会逆转,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能屈服! 而在当下,改变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是第一要紧事,因而她忍不住为那‘登徒子’开口求情。 “你管他们说什么!这天下就没几人不是糊涂虫!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姬宫湦道。 “大王是不在意,可妾在意,难道大王忘了那对夫妻吗?”褒姒劝告。 姬宫湦咬碎一口银牙,怒道:“那种以下犯上的贱民,真该一个个把他们杀了!” “大王能杀尽天下人吗?”褒姒反问,她自嘲一笑,道:“若杀人真能堵住悠悠众口,千年之后,后人又该如何评判您呢?” 他没被劝服,没有反悔,道:“这个天下是我的天下!人民也是我的人民!我想怎样就怎样!那些史官若敢写一句不是,寡人把他们碎尸万段!” 到这时期还有这种气势,褒姒心里叹服,但她仍继续规劝,到了后面,姬宫湦听腻了,一口应下,背地里却仍让姬友派人捉姬余臣。 第九十三章 倾国一笑9 夜晚,郑宫某个角落的小屋子里,一个男人闭眼打坐。 他已经被姬友锁了两天,这两天里,姬友苦口婆心地劝他向姬宫湦道歉,并为他保驾护航,但他从不松口。 ‘哐哐哐’有人在敲打窗户,他立刻睁开眼睛,道:“谁?” “别出声。”是女子娇俏甜美的声音,他心里涌起狂喜,笑道:“美女,你来救我了。” “静点,别让他们发现。”褒姒道。 门外有守门的侍卫,虽然已经昏昏欲睡,但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们惊醒,届时就麻烦了。 姬余臣移到窗户边,与她合力打开窗户,他不急着跳窗,反调笑道:“还说不想嫁给我,这大半夜来找我的是谁呢?” “闭嘴!”褒姒道:“你过来!” “嗯?你帮我越狱?” “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他一过来就被拖住手,往窗沿上扯,她道:“你快点跑走,今晚先到邑外躲一躲,明天一早就会有人赶马车到那里接应你。” 他似乎大受感动,顺从地跳出窗,褒姒扯过他的袖子就跑,他却半路停下,道:“我跑了,那你怎么办?” “他对我很好,不会怪我的。” 姬余臣摇摇头,笑道:“你不懂男人。” “少废话!今天我救你是不想再平白地担上一条‘媚惑大王’的罪名,你要走就走快点,不走就死得干净点!别总让我背锅。”她听到婢女说姬余臣被囚禁,即将要被送上刑场,心里急得要命,就过来救他了。 “还说不想嫁给我。”姬余臣抓住他的手,凑上前,露出痞笑,道:“跟我一块走吧,做我莫国的君夫人。” “啪!”褒姒下意识拍开他的手,这声响在夜空中实在明晰,她心里一跳,环顾一圈,见没人才放下心,道:“你滚得远远的!我要回去了!” 转身要走,姬余臣徒然扯过她的手,她一个没注意被他搂进怀中还被迅速偷亲一口,她扬手要打他,他死死扣住,拖住她便走,她不敢声张又不想吃亏,因此狠狠咬他的手。 纠缠时的姿态十分暧昧,一个刚从匽回来的奴才看到,大吃一惊,他擦擦眼,确认没看错后,快速跑往姬宫湦的住所。 夭寿喽,大晚上的看到这个,会不会被灭口啊! 另一边的褒姒挣脱不得,情急之下捡起石块拍向他的脑袋,他捂着额头,叫道:“谋杀亲夫啊!”再拿开手,鲜血从指间淌下,分外恐怖,她冷哼一声,道:“看清你的身份!”说罢一溜烟跑走。 姬余臣嘟囔几句,也迅速离开这处。 路上黑漆漆的,褒姒走得悄无声息,她还在恼恨姬余臣的行为,真讨厌!明明她救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可到了他那里竟像她已对他情根深种一样,还时时刻刻想着吃她豆腐!臭不要脸!他是这个时空最轻浮的人! 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段路,忽听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她忙撇开思绪,四处寻找躲藏之处,可没来得及藏好,一伙举着火把的士兵就围住她。 “你们干什么?还不散开!”褒姒呵斥道。 他们无动于衷,就像一个个木雕,神情不变动作不变,火光下的一张张人脸竟如地狱里的修罗,褒姒浑身难受,想硬闯出去。 “嗒嗒嗒。”另一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有人在外面报:“婧夫人已找到,莫侯不知所踪。” 紧接着围住褒姒的士兵们自动散开,她起步要走,一人影渐渐逼近。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脸色不变,音调平平,却让人感觉恐怖。 “妾是放了他,但与他并无私情。”她没做亏心事,因此没有半点心虚。 姬宫湦环顾众人,平静道:“你们都下去吧!”又看向褒姒,扬声道:“还不过来?”褒姒乖乖走过去,他不容置疑地拉过她的手走回去,路上,他一言不发,褒姒在心里思考对策,也没说话,他的脸更黑的。 踏进屋中,她轻呼一口气,决定先招,她道:“大王,想必你到郑国后也发现了……啊?你干什么?”没防备下,她被扯开腰带,她一手抱在腰间,不让衣服滑落,慢慢往角落里后退。 “他们都看到了,还想蒙骗我吗?”他逼近,从她的角度看,今夜的他眼神很不寻常,她无辜道:“看到了什么?” 他冲上前,她惊慌失措地逃开,他道:“不是什么都没做吗?那为何要怕寡人?” 褒姒咽了一口水,喘着气道:“你知道,我不想做这样的事。” “和我不行,和他就可以?”他冲上去搂她,她叫道:“你别冲动,我真的清白!” “你要是清白的,就不要怕。”他一手反扣她的肩膀,一手剥开她的外衣,炙热的气息喷涌到她的脖颈间,她平静道:“真的是清白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发抖,这是她这副身子的本能。 “能不能,别这样。”她颤抖着问,他大力揉搓她的肌肤,道:“你我是夫妻,本就天经地义。” 呵!天经地义!好个天经地义!她忽然有了力量,把他从身上推开,冷笑道:“如果不是夫妻呢?” “你什么意思?” “我们合离吧!”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下一秒又大笑道:“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会说这种话。” “真的,我受够了。”褒姒泪如雨下,跪在地上道:“求你,放了妾一条生路吧!” “哈,哈哈哈!”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诡异,褒姒心道不妙,在他走上来时起身就想逃,他却猛地把她扑到地上。 “砰”地一下,她脑袋钝痛,却仍觉得身上凉丝丝的,鼻子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大王,别。”她在挣扎,他的力道却不容置疑,在厌恶和害怕之下,她拼尽全力推开他,往墙冲去。 她受够了!她不要再过着这种生活!死就死吧!下地狱就下地狱吧,她再也管不着了! “王后!”他的吼叫声痛彻心扉,她心里隐隐有些悔意,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撞上墙,痛觉从头部蔓延到全身,她眼前彻底黑暗。 第九十四章 倾国一笑10 且说褒姒忧心绝望之下选择撞墙,她原以为自己不死也会撞成傻子,可事实上,祸害遗千年,她重重一撞之后,才休养没几天就活蹦乱跳。 她这一闹非但没有给自己带来自由,反而惹了姬宫湦的警觉,为了让她不再自寻短见,他让人打了一副镣铐,把她锁在偏殿,他天天过去探望,好言好语劝她,却不让她出去见任何人。 有时她常在深夜独思:“我为什么就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了呢?我是不是太蠢了,把姬宫湦心中的恶全部激发出来了?”可她也不后悔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她讨厌姬宫湦,并且迫切要得到自由。 姬宫湦深情的时候会倾尽所有哄她一笑,可当硬下心肠时也十分决绝,他彻底折断她的翅膀,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的,连伯服都不能去探望她,唯他一人,整日嘘寒问暖,时常找些郑国的新奇玩意逗她。 ‘吱呀’门一下子被打开,她撇眼看去,只见许多奴仆鱼贯而入,怀捧许多鲜花,分列在一旁。 褒姒明白这又是姬宫湦使的某种招数,她转过身子,不搭理那些人。 “你们把这些放下去后就走吧!”男声响起。 “是。” 没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奴仆们合上门,屋子仅剩褒姒和姬宫湦。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褒姒已心无波澜,她静静等他表演。 “王后,这是我让人辛辛苦苦从溱水摘回来的花儿,你就看一看吧!”他怀捧鲜花,送到她面前,道:“你看看,多美丽的花儿啊,喜欢吗?” “是啊,多美丽的花儿,可大王为何要让人折下它呢?让它静静开放不好吗?”褒姒转回身,平静地高举手中的枷锁,道:“我腻了,解开它吧。”被锁之后,她一瞅机会便让他解锁,但他从不答应。 “来人!”他高声喊,不一会儿,有人应声推门进来,姬宫湦让人解开镣铐。 “这下你满意了吗?”他道。 褒姒有点意外,进一步要求道:“我还需要自由,我不想像犯人一样被收押在这里。” “这是为了你好。” 褒姒讽刺一笑,道:“妾死了一轮还不够吗?大王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 他神情不悦,说道:“你和余臣有私,寡人不追究你已是天大的仁慈,你还天天给寡人摆脸色。” “我说了没有。”一句不合半句多,褒姒不想再同他废话,便道:“妾乏了,大王请回吧!” 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坐到席上,他冷声道:“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怨寡人捉了你的相好,为他而忤逆寡人,甚至以死相逼,但你也别再执迷不悟了,他已经被我杀死了。” 褒姒毫无动容,他又强调几遍,她歪头看他,讽刺道:“呵,妾费尽心思想让自己的名声好听点,结果大王一句话便让妾所做的一切白费了。” 她朝姬宫湦走去,点点头上的疤痕,冷声道:“所以,这就是我讨厌你,也想离开你的原因。” “放肆!” “在你的心里,我不就是大逆不道吗?”她冷笑道:“你只为你打算,从来不会想到我,只把你认为好的强加给我,从来不问问我想要什么,你这不是宠我,是在害我!” “我看你真是糊涂了,寡人是天子,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你却说寡人在害你……” 褒姒不想再听他说话,她背对他,合上双眼,他絮絮叨叨说上一大通之后,见她不搭理,又冷声道:“你在这儿好好反省吧!”说罢起身离开。 那日之后,褒姒就没见过姬宫湦,暂时的宁静让她心情松快起来,更令她开心的是,姬宫湦同意让伯服过来看她。 一个多月不见,伯服似乎变了许多,比先前少了一份毛躁,多了几分沉稳,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规规矩矩。 “这段日子你都跟郑伯待在一起吗?”褒姒问,伯服给了肯定答案。 她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虽然姬友古板迂腐了点,可他才华斐然,满腹经纶,不失为一个好老师,她道:“往后你跟着郑伯好好学,别总学你父王。” “为什么?” 褒姒觉得今日的伯服与以往不同,还可教化,因而道:“你父王被人称作‘无道昏君’,母后自然不想让你走上他的道路。”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孩子,镐京被攻破时,能救我们的就只有郑伯,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有因必有果,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并非因为百姓本性刻薄,而是因为我们起了不好的示范啊!” 伯服似懂非懂,点点头。 褒姒还要再说,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母后,我是来救你的。” “莫开玩笑。”褒姒不信,道:“若你父王不肯放,我插翅也难飞走。” “真的。”他偷偷瞥向门外,轻声道:“这段时日,我一直在观察门外两人,知道他们约莫三更天就会睡去,那时我去父王屋中偷钥匙,我们再离开这儿。” “走不掉的。”褒姒摇头,闷闷道:“就算能逃走,大晚上的,我们能跑到哪儿去?” “我已我让人备了车。” 褒姒双眼浮现深深的怀疑,她道:“你备车?真的假的?” 他眼神闪烁,头点得却很坚决,说道:“自然是真的。” 见她又不答话,他摇摇她的手臂,撒娇道:“母后,孩儿不想看你不高兴。” 他这一表白让她感到十分意外,说实话,这孩子之前对她存在很深的成见,他们母子两的感情并不深厚,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没想到他到这时候反而更加懂事了。 但她不想拖累他,拒绝道:“你父王若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另做打算吧!” “母后,我跟你走。” “嗯?”这回褒姒真的十分意外了,她以为自己在幻听,又问一遍,他诚恳道:“母后,你就带我一起走吧,父王不管我,不宠我,只有你才对我最好。” 褒姒陷入深深的疑虑,试探性地说道:“跟了走,你可能会没吃没穿,受尽苦难。” “没事!只要你答应!”他欢呼雀跃道。 一个要逃跑,要出去吃苦的小太子会那么高兴?褒姒心道:“这小子被鬼上身了吧!” 第九十五章 倾国一笑11 夜晚,在一片黑灯瞎火的山区上,褒姒拉着伯服死命狂奔。 因为山路崎岖,他们不得已弃车而逃,姬宫湦已发现出逃,现在无数士兵追赶着他们。 路上黑暗,不举火把看不清前方道路,举了又容易被人发现,追兵越来越近,母子愈发体力不支,每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母后,不如你把我扔在这儿吧,父王不会惩罚我的。”伯服走不动了,他瘫坐地上,双手擦汗。 姬宫湦对不喜欢的人可谓薄情寡义,因为他有‘放虎食子’的黑历史,褒姒不放心把他一人留下,因此奋力扯他起身,说道:“别说这种话,我看那边有处密林,不如我们去躲一躲吧!” “可郑伯说林子里的豺狼虎豹还没赶走。”他道。 褒姒犯了难,他起身,牵着她的手,指着另一条路,说道:“我们走这边。” 她只得信任他的话,身后整整齐齐的脚步声愈近,二人心里愈紧,脚像上了发条一样快速晃动。 “啊!”伯服惊叫一声。 “怎了?” “母后你看!”伯服指着前面道:“是悬崖!没路了!” 褒姒看过去,黑暗之下,悬崖下黑咕隆咚的,就像张开巨嘴的怪兽,她强装镇定,道:“别怕,找个地方躲起来。” 好不容易找了个小小的藏身之处,褒姒和伯服死死压下头,很快,这片天地充斥着沉重的脚步声、杂乱的声音。 “没有!没发现有人在!” “再找!” “啊!”伯服发出惊呼声,褒姒心一坠,完了,遇上猪队友,完了。 伯服紧紧扣着她的手臂,道:“母后,有蛇。” “嗯?”她顺着他的眼看去,分明是一截枯枝,正要安慰他,边上有人在叫:“谁?还不快出来!” 褒姒进退维谷,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前一步会被抓住,眼看已有人举着火把来到这边,她主动抱着儿子走出去,厉声道:“我在这!离我远点!不然我就跳下去!” 士兵们很快聚拢在这处,他们手拿箭矢,各个高大威猛、面无表情,高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褒姒瞥向悬崖,又注视来人,叫道:“你们给我退后!” “你们,都退下。”熟悉的男声想起,褒姒紧紧握住伯服的手,人群迅速散开,一年轻男人走出来,火光之下,他的脸跟周遭的士兵一样冷酷坚毅,褒姒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恨意,扬声道:“你走开!” “婧儿,你可得想清楚了,相信你也不想尝试万箭穿心的滋味吧!”他不慌不忙道。 “你舍得?”褒姒反问。 姬宫湦从士兵手中接过箭矢,亲自瞄准她,又慢慢往下移,对准伯服的头,扬声道:“你过不过来?” “他是你儿子!” 伯服已浑身发抖,低声喃道:“父王,父王。” “过不过来?我数三声。”他高声道。 “你真要赶尽杀绝吗?” 他只高声道:“一,二……” “停!我过去!”褒姒泪如泉涌,牵着伯服走过去,道:“你赢了。” 姬宫湦让人把伯服带下,又握住她的手,替她擦泪,温声道:“夜里冷,回去吧!” 她不情不愿地随他回去,带她回到郑宫,他刚要掩上房门,褒姒阻止他,道:“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策划的,与伯服无关。” “寡人心中有数。”他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说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你想干什么?”她徒然起身,他转身要走,她几步跑上前,拖住他的手,道:“虎毒不食子!你不能那样做。” 他一言不发,之定定地看她,而后一字一句道:“那样的孩子,不要也罢了!” “别!求你,不要。”她不让他走,哽咽道:“放过他好不好?他是无辜的,他为了救我才那样做的,你知道,他平时都很尊重你。” 他很快把她拥入怀中,拂去她面上的泪水,失笑道:“哭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寡人欺负你。” “大王,放过他。”她握住他的手,认真恳求道:“要杀就杀我,他还是个孩子。” 他举高她的手,送至唇边,轻轻亲吻,一路往上,低声道:“寡人怎么会舍得杀掉你们呢?”他的手已解开她的腰带,她知道今晚在劫难逃,因而闭上眼睛,眼泪簌簌坠落。 他的动作时而轻柔呵护,时而猛如疾风骤雨,褒姒从他恍惚痴狂的神态中看出他内心的不安,可她不愿同情他。 笑话!她比他更加痛苦,他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而她想要的自由却迟迟不来。 她这一夜是在屈辱中度过的,她把自己献给了最讨厌的人,第二天,他走之后,她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这副身子实在是娇弱,因她心灰意冷,不久就心口疼痛,头疼欲裂,日日坐在床上。 她不哭,不闹,不笑,就像只提线木偶,还是即将解体的木偶。 姬宫湦看她日渐消瘦,急急忙忙在郑国征召医师、巫师,各种味道充斥着她的房间,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有穿着红衣服的巫师在屋外鬼叫。 天啊!原本不死都要被他搞死了!褒姒厌恶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让姬宫湦把他们赶走,可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几番折磨下来,她面色惨白,弱不禁风,仿佛只要说一句重话就能让她魂归西天。 外人看来的情形严重,可褒姒了解自己,她虽然不好受,但也决没到马上嗝屁的时候,只要让她离开这处,她马上能绕岐山跑一圈…… “呜呜呜~呜呜呜~”门外的叫声越来越大,她闷在被子里,不管用什么东西捂耳朵还是无效,她索性扔开被子,跳起来。 “shit!老娘要和他们拼了!”走到房门前,她歪头一想,郑伯等人在外头,姬宫湦那死鬼也在外头,现在所有人都在看做法,倒不如趁此机会逃了! 她推开窗,慢慢爬下去,而后查看四周,趁机跑走。 她行路的速度并不快,没走两步就香汗淋漓,走十几分钟才绕了郑宫一半路程,忽听庭院边有异动,她本想快步溜走,却停下了。 “伯服,你怎么不跟他们去看施法呀!” “他们叫得我脑袋疼,才不去。”是伯服的声音。 “唉,我看你啊,可得准备好喽,你那位娘亲应该没几天好活了。” “呸!你死得才快哩!”接着就是伯服的怒骂声和别的小孩的叫声。 褒姒垂下眼眸,心道:“我走了,小屁孩,再见。” “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你和你父亲的谈话被我听见了,你欺骗婧夫人,带她逃走又害她被抓住,让她臣服你父亲,你才是小人!才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 褒姒笑了。 第九十六章 倾国一笑12 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将她在这里最后的一点留恋全部打消,褒姒斩钉截铁地离去。 她离开时天灰蒙蒙的,万籁无声,郑国不复以往热闹,路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行路匆匆的人,也很快隐匿。 出了城邑就是郊,这里人烟更加稀少,褒姒不知道时局图,只凭着一腔孤勇,往东进发。 走出郊就来到牧区,这块大地水草丰饶,牛羊遍布,大地像一块平坦柔软的绿翡翠,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小团在上面翻滚,偶尔有几户人家点缀其中,褒姒欣赏一番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牧区之外是野,这里森林密布,绿树参天,整个丛林散发着原始、神秘的气息,林子里的物种最为丰富,不怕饿肚子,但褒姒自觉凭一己之力难以战胜深林中毒蛇猛兽,因此沿着林子边缘北上。 春天的蚊虫肆虐,晚上若不做点防范措施会被吸得只剩皮包骨的,她到林子里采了各种各样功效的药草,揣在怀中,继续行走。 走了不久就到人员密集处,这边的林子里四处可以看到人们用来猎捕野兽的陷阱,往西边走几百米就能看到奴隶们耕耘的场面,褒姒偶尔也会走过去瞧瞧,他们用石斧、木戈劳作,有用牛拉耒耜,也有二人二耒耜,褒姒会静静站在田边看,某些奴隶下意识的偷懒、消极怠工会使她稍微感觉到一丝人气,这是她安全感的重要来源。 某日,她默默站在田边瞧,一个农官以为她是个偷懒耍滑头的奴隶,挥着鞭子上前,待看到她的装扮后,他放过她,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后,嘀咕道:“这么美,不会是郑伯的逃妾吧,你可得小心了,现在到处都是抓你的人。” 郑伯的逃妾?什么鬼?她心有疑虑因而展开追问,他道:“前两日主人要我嘱托每个奴隶,说如果看到一个独自行路的貌美女子,就通告主人,他再派人来抓。” “怪不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如此怪异。”想来一些奴隶想通风报信但又害怕监耕小吏,她在思索之际,那农官忽地把她掩在身后,说道:“你看看,那群人是来抓你的吗?” 她依言看去,只见一伙威风凛凛的兵士往这边跑来,再看四周一片坦原,奴隶们无不弯腰作业,她这个伫立在田边的人无比耀眼,她慌忙道:“是,你可以救我吗?” “你跟我来。” 在农官的引导下,她装成劳作中的奴隶,压低身子,不久,那农官被叫去询问,褒姒越加小心翼翼。 一会儿后,他被放回来了,对褒姒道:“我还要监督他们,你且到那边休息一下,这几日就先到我家躲一躲吧,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褒姒摇头,她不敢信任任何人,他见她面有忧虑,于是举天发誓,这年头立毒誓是非常重大的承诺,褒姒立刻相信了他,但她还有疑惑,就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屈家村的奴隶生活都很凄惨,你这个做臣妾的一定也很不好过,郑伯对你很不好,你才会跑出来的吧!” 褒姒被他的这番脑补吓到了,他又道:“之前我也收容过许多奴隶,现在他们都成了屈家村的一份子。” “我去,当奴隶?”褒姒指指自己,面容有点僵硬,他似有不悦,说道:“我不会那样对待我的客人。” 褒姒点头,应承下来。 夜晚,主人家热情招待,奉上了最好的食物。 微弱的火光映着那几盘小菜,褒姒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自然懂这几盘看似简单的小菜有多难得,她抬眸看他,火光把他的憨厚脸庞照得红红的,她徒然对他升起一股信任感,放下筷子。 “怎么了?吃啊!”他说道。 褒姒道:“我不是郑伯的逃妾,我是褒姬。” 屈弢大吃一惊,褒姒冷静道:“我和大王都没有死,郑伯把我们带回郑国好生招待,我惹怒了大王,所以逃了出来。” 他一脸不可置信,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看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褒姒又道:“因为我想留下来,所以决定坦诚相告。” 他却忽地变了脸色,把她拖起来,半推半拉把她轰到门外,厉声道:“你滚!就当我今天瞎了眼!我不会收留你的!屈家村也不欢迎你!” 褒姒何尝受过这种冷遇,心里一腔酸水,低声道:“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说罢转身离去。 今夜的星星暗淡无比,整条村子黑漆漆的,褒姒自嘲一笑,天下何其之大,但似乎有人烟的地方都容不下她。 “唉!你,等等!”屈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转身,他一脸纠结,紧紧攥着拳头,一会儿后才道:“刚刚是我唐突,你住在这儿吧!不过,万一有人来找,你就躲到林子里,你,你不能拖累我们!” “嗯。”她点点头,随他回去,路上,他说道:“我一听到你是褒姬就控制不了脾气,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反正我们这些贱民……” “往后出去别说你是褒姬了,会被人害死的。” 她点头,道:“多谢。” 他别扭地应下,一会儿后才道:“你似乎不像传闻中的人。” 褒姒想起之前的种种事,她低叹道:“其实,我并非褒侯的女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浣纱女,当年,褒洪德为了救褒侯,把我献给大王,明面上我是大王的宠妃,荣华富贵荣宠……要什么有什么,实际上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早已有心爱的人,我所图的,不过是普通平淡的生活。” “深宫孤寂,没有一人懂我,我也不愿强颜欢笑……他对我很好,但真的令我害怕,镐京被攻破后,他仿佛变了个人,他所图的更多,而我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火光之下,她道:“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人提起过,还望你能保守秘密,怜惜我这孤女。”她静静看他,脑海中划过褒洪德那张脸,心里对自己这股莫名的信任有了答案。 “好,往后你就在这里住下,我虽然只是一介小官,但定会全力保你周全。” 第九十七章 倾国一笑13 屈族是郑国边陲之地的大姓,屈家村里都是同一个宗族的人,村里的奴隶、农民其实是屈族的庶出子弟,帮助嫡出子弟干活,他们没有田地,本身也是奴隶主的私有财产,没有人身自由,还要通过劳作来养家糊口。 经屈弢介绍,褒姒了解了这里的大致状况,在郑伯的管理下,郑地允许合理范围内的财产私有,奴隶主还算仁慈,没有完全压榨他们。 当有战争时,屈家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抵抗猃狁,讨伐西戎,平时在家事农,替公家打猎、修建房屋等,村庄的妇人则替主人养蚕缫丝、采藏果蔬。 介绍完后,屈弢抿了一口水,说道:“往后你就在这边安心住下,我跟他们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他们不会怀疑的,不过……”他一脸难色,说道:“你的长相太好,保不准会惹来贼人惦记,我们这一处与鬼方隔得近,就怕他们来抢夺牛羊时会把你带走。” 褒姒道:“勿忧,到时我自有法子应付。” 他略松口气,道:“那好,不过,我日日去监工,可能顾不上你,你一人在家要多加小心啊。” 褒姒蹙眉,想起今天在屈家村见到的一幕幕场景,她道:“我会采桑育蚕,也懂得酿造果酒,虽然身体单薄不能亲自下地,但我懂得许多可以让农田增产的法子。” 屈弢疑虑,脸上写满‘你这不经人事的大小姐就不要瞎指挥’的话,褒姒心里不服,说道:“我是认真的,不信你就等着看我的本事吧!” 他失笑道:“在下拭目以待。”他说这话时看着灯下的她,觉得她美丽非凡但也瘦得可怕,不免心酸道:“你堂堂的周朝王后,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呢?” “已经不是了。”褒姒淡淡道:“宜臼东迁封王,而在天下人眼里,我和大王已经是死尸,郑伯在天下诸侯响应之前不敢吐露我们真实身份,也只把我当远房亲戚看待,称我为‘婧夫人’,逃出来那么久都不敢公布我的名号,我这当的什么王后呢?” “我是说你未免太过体弱。”屈弢打量着她干瘪的脸蛋,说道:“常人都说你们这些贵人锦衣玉食、盘鳖脍鲤,可我看你这干瘦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他一说这个,褒姒心中更添惆怅,默默垂下眼,道:“这就是自由的代价吧!” “自由的代价?” 她徒然站起,望着窗外一望无尽的黑,刚想说说自己的逃跑经历,想起衣兜里的药草,她掏出一些来,放在桌上,笑道:“昔日我在褒国学了岐黄之术,日后若乡亲们不管有什么病痛都能找我,还有,你尽可告诉姑娘们,我会制作美容方、香体方……呵,想不到这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屈弢傻愣愣的看着她的笑容,小声嘀咕道:“哪里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啊,分明是救苦救难的仙女,竟不像凡间人。” …… 住在屈家村的褒姒如鱼得水,在这一方无拘无束的天地间,她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自由徜徉,屈家村的人们虽然意外屈弢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能有她这么一个娇弱貌美的妹妹,却仍用极大的善意包容她。 自古贵族和农民、奴隶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为避免她被奴隶主抓回去当妾室,大家想尽各种办法守护她,褒姒投桃报李,教习人们制作新的农具,用鸡鸭猪羊粪便来堆肥,闲暇时刻替人看病,还常常与姑娘们到丛林里采集药草制作美容药方。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快活,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群人在田边哭。 过去询问后,褒姒才知道姬宫湦又被立为王了,现在申侯、缯侯等拥护宜臼在洛邑称王,褒国、西虢国、褒国等拥立姬宫湦,姬宫湦再度执掌大权后,要求各地进献美女。 一大娘扯着嗓子喊道:“说的选美,其实是抢美啊!我那个苦命的女儿就是被他抢去的,再也没回来……” 其他人也在干嚎,十分悲呦。 “大娘莫哭。”褒姒握住她的手,说道:“如今郑地仍归郑伯管,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芗儿,你不明白啊,郑伯他,他什么都听那昏君的……我,我看你也要注意,你长得那么好看,可别被他糟蹋了啊!” 她心神不定之时,屈弢的声音从后方响起,他道:“芗儿,我有要事找你,你且随我回家吧!” 褒姒心不在焉地跟了回去,到家之后,他立刻锁上门,捶地,恨恨道:“我听屈卞说,大王要派人到每家每户找适龄女子,这,这根本是……” 醉翁之意不在酒,褒姒心中默道,她扬起笑容,轻声道:“我回去吧,感谢你们这些时日的招待,我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不!我去杀了那昏君!”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他道:“没错,那无道昏君……” “住口!这话千万不能再说!”褒姒轻轻打开门,见外头无人才放下心,她道:“别犯蠢,我在他身边生活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警戒有多森严,你去了也只是送命。” 她双手紧紧交握,道:“大王不得人心,势必当不了几天王了,你不杀他自然也有人会杀,不过……”在他的政权被推翻前又会有多少良家女子被祸害就未可知了。 “余臣,余臣,对了!”褒姒双眼发亮,她道:“哥哥,你马上派个可信的人过来,我有要事交代。” 看他一脸疑惑,她解释道:“之前莫侯惹了大王不快,我曾救过他,我希望你能派人帮我传个口信,求他想想办法。”若实在不行就求他也自立为王算了,得道多助,支持他当王的诸侯远远多过支持姬宫湦。 屈弢将信将疑,还是让人过来,褒姒交代好事宜,信使道:“若没有信物,恐怕很难见到莫侯。” 褒姒想了想,随手从屋子角落捡了颗石头,交给他,说道:“你就把这块石头交给他,他自然会懂。” 信使走后,屈弢感叹道:“从这儿到莫国少说也得半个月,恐怕来不及啊。” “总得试一试。”褒姒低声道:“只希望大王不要迁怒那些无辜的女孩子。” 第九十八章 倾国一笑14 郑宫,自从姬宫湦重新上位,他开始变本加厉的享乐,天天温香软玉在怀,好不畅快,可时间一长,怀里的美女也变得寡淡无味起来,于是一天换一个女人,百姓更加怨声载道。 镐京还在修葺当中,在这段日子,他反客为主,成了郑国的实际掌权人,姬友眼看他不理朝政、日日寻欢作乐,自然忧心不已。 “怎样了?父王今天去上朝了吗?”伯服问。 姬友难得露出嘲讽的笑容,他道:“嘿,诸侯现在哪肯过来。”他仰天长叹,哀呦道:“希望老朽不要好心办了坏事啊,若周朝的基业毁在我的手里,我可就,可就……” 伯服猛地一拍额头,懊恼道:“都怪我,出的什么馊点子!”此前他提议让姬宫湦通过选美的名头逼褒姒现身,可一连几天过去,不见褒姒的身影,宫里女人的欢笑声倒渐渐多起来了。 姬宫湦把姬友的宫弄得乌烟瘴气的,导致他这儿子都没脸见人,伯服生出了几分愧疚心,说道:“我去劝他。” “劝过了,大王他不听啊!” 伯服几乎要哭出声,他耷拉着一张脸,苦巴巴道:“再这样下去,没过几天我们就又要亡国了。” 姬友跪地痛哭,伯服干脆闯进姬宫湦的宫里,这一踏进去,他整个人惊呆了,帷帐之后女人白花花的肉体让他‘哇’的一下子吐出来,他哭叫道:“父王~” “哈哈哈。”席上的嬉笑声不断传来,他哭得更加厉害了,不一会儿,‘哐啷’一下,一个香炉被踹翻,紧接着就是姬宫湦的怒骂声:“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父王,父王。”他仍在哭,女人推推姬宫湦,道:“去看看太子吧,兴许发生什么事了呢!” 姬宫湦又与女人嬉戏一番才不情不愿地下床,他披着外衣,走过去,道:“你是过来同我享受的吗?” “不……” “那是你母后有消息了?”他的双眼猛地亮起,几步上前道:“是不是你母后回来了?” 看着痴痴颠颠的姬宫湦,伯服满眼是泪,鼻涕横流,抽抽搭搭道:“不是,父,父王,你别让他们抓女人回来了,会,会没命的啊!” 之前镐京被攻破后的惨状使他印象深刻,现在一想到遍地尸骸、四处烟火便通体生寒,他哭叫道:“我不想再躲一次了!” “混账东西!”姬宫湦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怒火万丈,他道:“你干什么诅咒寡人?是想要取代我的位置吗?” 他越想越气,冷冷道:“你给我出去!以后再也不要进来了!” “父王!”他又嚎叫,姬宫湦大声道:“来人!”近侍进来,他道:“把太子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哇!”伯服哭得他心烦意乱,姬宫湦怒气重重,又踢了几样东西,女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姬宫湦见到,扬起笑容慢慢走去,女人见了瑟瑟发抖,她不断叩首。 “来,你同寡人说说,王后为什么要走呢?”他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女人身子抖如筛糠,道:“许,许是王后有她的思量吧。” 姬宫湦疑惑,说道:“难道她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拖累寡人,所以默默离开了?” 女人一言不发,姬宫湦一直脑补,一会儿说褒姒是要死之人,所以离开,一会儿说褒姒无福,只能当一次王后,一会儿又检讨自己是不是脾气太差,她被气走了…… 最后他猛地捏住女人的下巴,说道:“你说,王后为什么要走?” 她怯怯道:“许是王后病重,为了不让大王体验生离死别之痛,所以才离开了。” “对!对啊!一定是这样的!寡人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舍得离开呢?”姬宫湦满意一笑,说道:“你最合寡人心意,往后你就是我的爱妃了,好好伺候,你的福分大着呢!” 女人跪下谢恩。 一个小宫殿里,伯服坐在地上,挨到柱子上,浑身写满落魄。 ‘吱呀’门开了,他猛地跳起,往后一看,又失落地坐下来,恹恹道:“郑伯,我是不是要被砍脑袋了?” “他们,他们都说父王是昏君,他脾气不好,他会杀哥哥,自然也不会放过我……” “太子慎言啊!”姬友跪在他身旁,低声道:“外头有人看着呢。” “唉,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命苦啊!”他双手抱膝,落寞道:“母后不要我了,父王也不理我,把我锁在这小破屋里……唉,我真倒霉。” “你说,父王还会变好吗?他之前很疼我的。”伯服扯扯姬友的衣服。 姬友看了他许久,终于道:“太子,不如我让人把你送出宫吧。” 伯服双眼瞪得像铜铃,姬友低声叹道:“微臣想了许久,心病还得心药医,我派人查过了,王后应该没走出郑国,你去找找她,劝她回来吧……我也知道我愧对你们,但这也是唯一的法子,我不能再看更多人死去了啊!” 被姬宫湦玷污的女人,小部分成为他的嫔妃,可更多女人在宠幸后仍是备受冷遇的无名无份的婢子,一些还寻死觅活的,让人看了糟心。 伯服爽快应下,等到约定时间,他跳出窗户,飞也似的跑走了。 可这个郑宫警戒不复往昔的松懈,纵使姬友安排得十分细致,伯服还是不幸的被抓住了,就连姬友也被囚禁。 夜晚,伯服和姬友面面相觑,又一同哀叹。 “父王真疯了!”伯服唉声叹气。 姬友苦笑道:“如今我也被锁进来了,这天下啊,又要变喽!”他又笑又哭,道:“我对得起大王,可对不起天下人啊!”他甚至后悔自己先前联合好友扶持姬宫湦重新上位的做法了。 伯服冷哼道:“原本我以为母后是妖孽,没想到父王更妖,没了母后,他反倒……” 姬友捂住他的嘴,伯服奋力挣扎几下,高声道:“我就是要说……” “太子,王后如今不在宫中,凡事更需要你来打点,你不能出半点差错啊!”姬友生怕他惹怒姬宫湦,因而苦口婆心地劝告道:“记住,祸从口出啊,你是周朝的太子,要顾全大局,不能逞口舌之快啊!” “呵,什么太子!我就是个囚犯!” 姬友不言不语,默默拭泪。 第九十九章 倾国一笑15 五月中旬,屈家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站在村口边巡望,村子里空空如也,他拉紧包裹,走进村里。 路上,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他环顾一圈,又往里走一段路,才看到提着一筐筐桑葚的姑娘们,他上前询问,姑娘含羞带怯道:“你是外乡人吧,可能不太清楚,这段时间大王在郑地选美,我们平时不敢出门,今天桑葚熟了,我们才敢偷偷出来,平时家里都是落锁的。” “这么严重。”他垂眸思考,而后道:“不知你们村里是否来过一位年轻的貌美女子?” 柔美的女子们立刻集体化成犬夜叉,厉声道:“你是谁?” “姐妹们,快去拿木棒!” “哎,莫急莫急,我丢了一个妹妹,所以四处寻找,诸位千万别见怪啊!”他比划她的身高,又指指眼角,说道:“她这儿有个很漂亮的痣。” 姑娘们议论纷纷。 “芗儿眼角的确有一颗痣。” “又是哥哥?芗儿怎么会有那么多哥哥?” “这人穿得人模人样的,模样也好,应该不是坏人。” “万一他只是徒有其表呢?” …… 姬余臣被姑娘们魔音轰炸得快疯了,他悄悄移出圈子,一姑娘看到,展开追问,她道:“那你再跟我们说说你的妹妹脾性怎样?平时有什么好恶?” 他略微思索,自信地开口道:“我这位妹妹不爱说话,不爱笑,平时……” 没说完姑娘们就打断他的话,道:“胡说!我们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 “我们的芗儿姑娘最亲近和善了,我看这人分明是大王派来的奸细,他一定是听说过芗儿的名声,所以派细作过来了,姐妹们,咱们把他轰走!” “别别别,我自己走!” “啊!” 姬余臣被姑娘们追着打了半里路,见她们回去后才松了口气。 “哼!好彪悍的婆娘!不过,山人自有妙计,我绕道走,看你们还能不能逮得着!”姬余臣遂沿着村子边缘行走,好久后才重新看到人,依然是一大群姑娘,她们在高高的桑树下接果,他定睛一看,不是刚刚那几只母老虎,他放心的走过去。 姑娘们谈笑生风,并没有关注他,待他走近之后才议论纷纷。 “你看,那男儿真俊,也不知道是否娶妻。” 更多姑娘频频目送秋波,姬余臣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巡视一圈,没有看到褒姒,疑惑之际,一莫名物体袭击了他帅气的脸蛋,他捂脸,张手一瞧,是黑黑的桑葚汁,姑娘们拍掌大笑,他抬手擦脸,越擦越黑。 “呼,好倒霉,是哪个人暗算我!”又有许多桑葚果被捏碎了扔到他脸上,他边躲边找‘凶手’。 “别找了,叫声姑奶奶我就放过你怎样?”女子清脆的笑声响起。 他朝声源处走去,绕开姑娘们,走到树下,这才看到罪魁祸首,她坐在高高的枝丫上,手里提着一个筐子,神情得意,她笑盈盈道:“想吃桑葚吗?” 哇,这女人好狂野,好喜欢啊,姬余臣一秒便被爱神射中心脏,他扬起标准痴汉笑,道:“好姐姐,那么高,你快下来吧!别怕,我接着你。” 其他姑娘忍俊不禁道:“芗儿最喜欢爬树了,你要叫她下来,她可不依你。” 没想到树上的姑娘站了起来,她道:“我从这儿跳下去,你敢接吗?” 他咧着嘴吧,果断调整位置,张开手臂,说道:“敢!你下来吧!” 她哈哈一笑,扔下果筐,这一手可谓快准狠,准确命中姬余臣的脑袋,他立刻眼冒金星,晕死过去。 “天啊,他不会是死了吧!”姑娘们纷纷围上去,褒姒也急忙下来瞧,她拨开人群,摇摇他,道:“你还好吗?” 一探鼻息,呼吸均匀,她松了口气,道:“咱们把他提回去吧!”话音一落,褒姒看见他的眼睫毛动了动,她心里来气,计上心头,朝姑娘们眨眼示意,之后抽泣道:“还是不提了,提回去也不顶用了,他不能再死而复生了。” “索性咱们就把他埋了吧,既然他是在这树下逝世的,那我们就让他的尸体常伴这棵树吧!” 姑娘们憋笑着回应了。 “来,我最后替你擦擦脸。” 姬余臣只感觉到冰冰凉凉的液体淌到脸上,这种汁液伴随着一股迷人的水果香,他已猜到她的诡计,却迷恋她柔软的怀抱,不肯起身。 褒姒在他脸上涂满黑汁,姑娘们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她在心里狠狠淬了一口唾沫,后面干脆把他平放到地上,手转移向他的胳肢窝。 “你在干什么?”一男声响起。 “啊?”褒姒抬头,只见屈弢带着几十个奴隶劳作回来了,她俏脸通红,收回手,乖巧道:“这人刚刚上树偷果子,吃了一脸汁,还掉下树来了,我在替他看诊呢!” 假装昏迷的姬余臣嘴角抽了抽,他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握住她的手,情意绵绵道:“婧儿,你就算不想跟我生活在一块,也要顾及我们的孩儿啊,我不怪你的,跟我回去吧!” 在场人士的表情一言难尽,褒姒转头看到他满脸黑汁却强撑造型的模样,险些吐了,她指指脑袋,对大家轻声道:“这人的脑袋被砸坏了,大家体谅些吧!” “哦,兴许他脚也坏了,劳烦各位大哥扶他一把。” 村民们刚要上前,他装成惶恐样,搂住她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道:“婧儿,他们是谁?我好害怕。” 靠!装傻子还装上瘾了吧! 褒姒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请各位村民离开,打算偷偷威胁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警告的话,几位姑娘上前。 “嘿,芗儿,你要捡一位郎君回去啦!” “模样好,穿的也好,看着能干活,你们兄妹俩有福气啊!” “模样好?”褒姒打量他的脸,再转向姑娘,说道:“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另一姑娘撇嘴道:“臭男人,我们屈家村一枝花可不能便宜了你!姐妹们,我看这人还是配不上我们芗儿,既然他傻了,那我们干脆把他扔河里去吧!” 褒姒、姬余臣:这位姐妹,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第一百章 倾国一笑16 褒姒生怕再演下去这场闹剧就没法结束了,因而好声好气地劝退热情的姑娘们,等人全走后,褒姒已累得满头大汗,靠在桑树边休息。 “婧儿~” “别叫这个名字,我讨厌。” “那,芗儿?” “有话快说。”褒姒睁眼,见他黑如锅底的脸靠近了自己,忍不住嫌弃地推开他的脸,又在他身上擦了擦。 他恢复正行,温声道:“收到你的话后,我连日连夜赶到了这里。” “说重点,我给你的提议,你考虑得怎样了?”褒姒目光炯炯,他双手撑树,给她来了个树咚,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急的。” “王兄迟早有被杀的一天,我只需再等些时候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但若我遵从你的计策,我会被天下人唾骂。” 褒姒侧开头,道:“又没让你弑兄,我只让你偷偷在背后煽风点火,不会有人知道你做过的事。”她想想,又道:“名正言顺?就算没有大王,你也不会名正言顺,你莫忘了,我还有个儿子。” “伯服?”他松开手,学着她的姿势坐到一旁,笑道:“你那好儿子现在被他父王囚禁在小宫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哦,对了,就连忠心耿耿的郑伯也被锁了。” “啊!”褒姒吃惊道:“郑伯也被关了?” “是啊,你也意外是不是?”他给她送了个轻佻的眼神,褒姒扭开头,嫌弃道:“别用你这副尊容来撩拨我。” 他毫不在意,拉她起来,说道:“现在王兄惹了众怒,自取灭亡只在旦夕之间,你又何必如此急切?” “不,那些姑娘,我对不起她们。”她转身坚定道:“我本来以为你有对策,能够让大王不再作恶,没想到是我想太多,没事,你不用管我,明天我就回郑宫。” “别说笑了,你根本不喜欢那里!”姬余臣握住她的手,扯她到怀中,道:“你若违心待在他身边,你这辈子都不会安定。” 褒姒挣脱开,说道:“若因为我而让那么多无辜女子被糟蹋,我也不会安定。” “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个耽于取乐的人,你只是他的一个借口,别傻了,你进宫了,侍寝了,给他生下一堆娃娃他也不会收手!” “我呸!”他这话说得粗野,褒姒当场发怒,从一旁拾起筐子打他,骂道:“你个铮铮铁骨的大男人还比不上一个娘们,很得意吗?感情那些女人不是你的妻女,不是你的亲人,所以你不会痛不会惋惜不会同情是吧!” “芗,芗儿,别气,别气。”他趁机抓住她的手腕,赔笑道:“你先缓口气嘛,我这不是在想对策吗?” “唉!”褒姒挣开他的手,扔开筐子,说道:“是我唐突,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没有责任帮我。” 她道:“你回你的莫国去吧,这段时间别来郑国了,这边管得紧,要是连累你就不好了。”说罢捡起筐子离开。 他跟在后方,询问道:“情形真的很严峻吗?” 她点点头,说道:“比大王刚即位时还要过分。”姬宫湦刚登基时选来的民女大多比较规整,现在不管什么歪瓜裂枣,只要是适龄的女子都被拉过去充数了,据说火苗已经蔓延到隔壁村庄,不日可能就到屈家村了,现在许多姑娘都打算到后山暂避风头。 他思考一会儿,说道:“我愿尽力一试,不过结局如何,我不敢保证。” “多谢。”褒姒漾开笑容,看着她的笑,他心神荡漾,抓住她的手,道:“那我可以讨要些好处吗?” 褒姒捏着筐子的手一点点收紧,脸上笑意如花,她柔声道:“请你吃桑葚好不好?” 看着她的笑容和动作,姬余臣立马想到她站在树上的彪悍形象,不过,牡丹花下死,做了鬼也是快活的,他果断笑道:“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回到屈弢家,屈弢已经做好饭菜,见她带个黑漆漆的人回来,他心里满不是滋味,褒姒让姬余臣好好跟他打招呼后,又让他去洗脸。 “芗儿,这男人是谁?” “他是莫侯。”褒姒轻声道。 “莫侯?”屈弢脸上写满不相信,展开追问,褒姒道:“是真的,他说他的细作已经潜入郑国,再过一段时日,大家的苦日子就能结束了。” “那你们是……” 褒姒还没说他就推门进来了,见他长得俊俏白皙,屈弢立刻对他产生了好感。 褒姒沉默不语,心里却明白得很,屈弢是个十足的颜控,见她长得美才把她带回来,现在姬余臣也很明显的吃到了美貌的红利,屈大哥几乎把他当成最尊贵的客人。 吃晚餐时,春夏之际蚊子多,总在嗡嗡叫,姬余臣手起手落,许多小生灵纷纷命丧黄泉。 褒姒被他拍得心思烦乱,到角落里找了艾草,点上,这片空气多了一缕幽香,蚊子渐渐退散。 姬余臣惊奇道:“你怎么会想过用这种药驱蚊呢?”现在大家多用艾草治病,用来止血安胎,在驱蚊这方面还应用甚少。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褒姒嘟囔。 屈弢道:“你可不知道,芗儿可是我们村子有名的才女,她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咱们都把她当神灵呢!” “神灵?”他忍不住发笑,又说了好几声“神灵”,惹得褒姒和屈弢都挺不高兴,褒姒默默踩他的脚,扬声道:“这不过是大家的抬爱,当不得,当不得。” 姬余臣收了笑容,转而严肃道:“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似的!”褒姒转身,移开话题,道:“哥哥,他可能会在屈家村待上半个月,这段时日就有劳你了。” “谁说半个月的?”他道。 褒姒看他,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名堂,他给她抛了一记媚眼,笑道:“这办大事呢,当然不可操之过急,依我看,这十天是不是短了点?” “那你想待多久?”褒姒问。 他握住她的手,挑眉道:“那就要看你对我怎样了,若你好生招待,我自然不会留得太久,若你懈怠了,那我住上一两年也是可能的。” 褒姒当场给屈弢使了个眼神,二人心有灵犀,褒姒拾起墙边扣门的横木,露出凶狠的笑,说道:“想得美,要待多久可由不得你。” 第一百零一章 倾国一笑17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屈弢还是想尽办法让姬余臣也住了下来,他和褒姒一样,都是‘黑户’,这年头,奴隶、农民的个人信息是要被登记在册的,他们俩只是暂居此处,所以也没弄假身份。 屈弢只是一介小官,替奴隶主监理广大田土,但也有自己的私田,褒姒和姬余臣就时常替他打理田地,看着架势会感觉两人非常专业,其实他们做的工作不过是看田,丛林里的野兽太多,屈弢担忧飞禽走兽会破坏庄稼,他们俩就自告奋勇过来看田。 临近六月,猛烈的太阳晒得田边上的人汗流浃背,尽管褒姒装备齐全,仍然觉得难熬,她口干舌燥、浑身发热,抬头望发白的日光,终于忍不住撂担子。 “你替我看会儿!我到林子里避一避。”她对姬余臣道。 一听这话,姬余臣率先窜到林子里。 “靠!这家伙还是男人嘛!”褒姒口吐芬芳,坐在田边擦汗,心道:“大热的天,动物们都宅在家里乘凉去了,哪有时间来田边玩?” 她越想头点得越欢。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先走吧,在这里太难熬了。”但她还是顾虑着前天晚上对屈弢的承诺,索性把姬余臣从林子揪出来,指挥他挖了不少捕兽的陷阱,布置完备后,她长松一口气,拍拍手,道:“我回去了!” “我跟你回去。” “两个人目标太大,你,不能回去!”褒姒瞪他,呵斥道:“别忘了刚刚你让我一个身娇体弱的女人独自看田的事!” 他妄图以天气的恶劣、他的体弱来使她改主意,但褒姒油盐不进,任他舌灿莲花也不肯松嘴,扬言若他敢偷偷溜回去,那他就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他只得暂时应承下来,褒姒心满意足地转身回村。 还没走回村庄,她就听见村子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褒姒慌忙飞快的奔过去,只见一群奇装异服、高鼻深目的野蛮男人手里、怀里抱着不少家畜,几个人合伙抬起一名女子。 鬼方抢人!褒姒脑里蹦出这个念头,再一看,这群男人有些肤色白皙,高大魁梧,貌似有欧洲人的血统,有些宽脸高鼻,肤色发红,貌似是混合人种,与攻破镐京的那群犬戎不相同,现在家家户户门前没有男丁,站的大多是老弱妇孺,她们又哭又叫,不少人奔上去同犬戎拼搏,却被犬戎欺负得毫无招架之力。 岂有此理!褒姒怒气满营,一心想上前跟他们拼命,但她很快停住脚步,她这小鸡仔上去跟谁拼命呢?那不是送人头吗? 思考对策之际,几道脚步声已悄悄逼近。 “哇!郑地竟有这等美女!” “啧啧。”有人在流口水,褒姒一抬头,几个犬戎露出如狼似虎的目光,哈子都要流到地上了。 “不好!”她心惊肉跳,撒开脚丫子往后跑。 “小美人,别跑呀,等等哥哥!” “唔!” …… 完了完了! 因身体素质差异,褒姒没跑两步便被人拦腰抱起,她又叫又打,可这对强壮的犬戎来说只是在挠痒痒,有人趁乱捏捏她的脸,扬声道:“今晚回去好好享受!哈哈哈!” “这娇嫩的小娘们足够我们享用好久啦!”粗野狂放的笑声接连响起,屈家村其他妇人见她被抓,都铁了心地跟犬戎拼命,可没过几轮就被打服了,他们掳走她后还带走不少黄花闺女。 “造孽啊!” “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哟!” 村里的哭声不绝,褒姒和其他几个女人被捆得像粽子,扔上马车,那些鸡鸭鱼肉猪等战利品则被他们安放在另一个车里。 车上,除了褒姒,其他姑娘都伤心垂泪,看管她们的犬戎见她神情冷傲,捏上她的脸,俯下身,道:“你怎么不哭?” 这大兄弟可能几个月不洗澡刷牙了,体味熏得姑娘们又往里缩几分,褒姒忍住嫌弃,低声道:“哭了就能放过我们吗?” “放屁!” “那就是不放了,我干嘛要哭给你看。”褒姒转开头。 这个男人哈哈大笑,鼓掌道:“这娘们有意思,我喜欢!”又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欣赏,啧啧称赞,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道:“老天恩赐!我能享用这个美女是莫大的福气啊!” 其他姑娘露出不平的神色,褒姒转开脸,在心里冷笑,赶车的犬戎扬声道:“我看你啊,还是换一个人吧!” “这种货色可不多见,首领看到了会献给我们可汗的,你?别做白日梦了。” 那犬戎冷笑道:“她归我,我今晚就做一回新郎官!等事儿成了再献也不迟。” “哈哈哈!”笑声久久回荡。 翻过几座大山,她们被安置在一个营帐里,褒姒见四周无人,忙极力扭过身,借助同伴的肩膀移开口里的破布。 “别灰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话音一落,人的脚步声接近,褒姒忍住恶心重新叼那块布片,摆出愤恨的表情。 “兄弟们,来来来,我们每人挑一个回去。” 一听这话,姑娘们都瑟缩身子。 “慢。”另一男声响起,“我听说你们抓了个美女回来,是哪个?” “中间那个。” 脚步声接近了,有人抬起褒姒的下巴,她被迫同他对视,这个男人的双眼是璀璨的蓝色,高鼻薄唇,长相比其他鬼方精致些,看到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惊艳神色,她转开眼。 “哈哈哈!你让小美人生气了!都怪你!”男人把她口中的布扯开,亲自替她松绑,说道:“唉!说了多少次,不能这么粗暴!不能这么粗暴!你们怎么就不听呢?你看看!她的手都被磨破了!” “首领,这个女人是我捉到的。” “什么?”那首领停下动作,歪头看他,说道:“你说什么?” 那男人身子抖如筛糠却仍道:“她,她是我捉到的,依照惯例,我能……” “做梦!”首领武艺高强,几步窜上前将那男子打倒,那男子的牙齿被打碎,血流一地,首领又笑道:“听说她是好几个人逮到的,都有谁?走出来!” 众犬戎面面相觑,都不敢吭声,首领大笑三声,重新给她松绑,他道:“往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在这一块,报上我图坦的名号,没人敢欺负你!” 第一百零二章 倾国一笑18 为褒姒松绑后,他直接抱着她离开,走到新的营帐之后,他放她在席上,细细打量,褒姒不动如山,他扯扯她的秀发,揉揉她的耳朵,摇摇头,说道:“你是块木头啊!” 褒姒默不吭声,一脸麻木,他揉揉她的脸,凑上前哈气,褒姒忍受不了那气味,把他挥开,他爽朗一笑,又上去揉她脸颊,笑道:“像羊绒似的,软软白白的,真好捏。” “放规矩点!”褒姒道。 “哈哈哈,原来你会说话呀!”图坦一把挨着她坐下,勾住她的腰,笑道:“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芗儿。” “好,芗儿,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他靠近她,依然对她的脸颊爱不释手,他又揉又捏,惊讶道:“怎么会这么滑呢?” 看得出他并无恶意,褒姒甘愿满足他的好奇心,说道:“我是个巫师,可以制作药丸让脸变白。” “巫师?”他十分感兴趣,问道:“你也能跟月神对话吗?能让天降大雨吗?” 褒姒摇头,说道:“这些非人力可为,我是凡尘中人,不懂仙术,不过我能治病救人,可以做很多事。”她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放了那些姑娘吧,我留下来当你们的巫师好不好?” “放屁!”图坦大吼一声,叫完后又担心她害怕自己,因而道:“她们是我们部落的战利品,不能放!” 瞧她落寞,他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的族人都很和善,放心吧,你和你的同伴会和大家处得很好的。” “你们这里晚上有蚊子吗?”褒姒忽然将话题拐远。 他一脸嫌弃道:“那群小东西,晚上总叫得人睡不着觉,可烦哩!” “图坦?” “哎,芗儿。” “我不能被蚊子咬,要是我的脸起包了,我一定会去死的!”褒姒捂脸。 “呸!别说这种丧气话!要是你怕蚊子,我晚上帮你拍就行!”他嬉皮笑脸道:“我不会让你白白的脸上留下任何东西的!” “唉!”褒姒摇摇头,起身,说道:“蚊子何其之多,你拍也拍不完,我认得一些驱蚊的草药,不如你带我进林子采一些。” “不行!”他拒绝。 褒姒秀眉微蹙,道:“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想让我变丑吗?”她双手叉腰,慢慢移上前,说道:“我告诉你!要是我脸上或手上被蚊子叮了,那我也不活了!” 图坦心里无奈,但知道美人都是有些小脾气的,因此也不怪罪,只道:“你跟我说说那种草长什么样?我派人去摘!” “不行!我得自己去,你们不会找到的!”褒姒一直耍赖,图坦一直不肯松口,拉扯之际,天很快黑了。 夜晚,女人欢快的叫声不时回荡在这片漆黑的的天幕下。 视线拉近,营帐内,油灯将满室照得亮亮堂堂的,褒姒又蹦又跳,她在派蚊子,图坦捂着耳朵叫道:“你拍完了吗?” “还有好多!” “呵!”他无奈极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说道:“芗儿,别拍了,赶紧睡觉吧!” 褒姒的眼神含嗔带怨,他长叹几声,举着被子挥舞几下,说道:“蚊子都被赶跑了!”说罢抱她回床上,褒姒心急意乱之际,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停着一直蚊子,她瞳孔骤缩,扯着嗓子大哭。 “你哭干嘛啊!” “它,它,它在咬我!”褒姒哭得梨花带雨,他不好意思凶下去,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果真有只蚊子停在她白皙娇嫩的手腕上。 “啪!”他一掌拍过去,没打到蚊子,到让她的手肿起一块大包,她哭得肝肠寸断,呜呜道:“你打我,好疼~” “乖,不哭了。” “呜呜呜,你弄疼我了还不让我哭!” …… 营帐外,守卫的几个猃狁强装镇定,但嘴角却疯狂上扬。 “咳,你听到了吗?”一人憋笑道。 “哎,首领果然英武不凡,我看这郑国小美人得哭上一晚。” 事实上他猜得没错,营帐里的小美人果真哭了一夜,不过第二天掀开营帐时他们看到的不是意气风发的首领,而是一脸沧桑、眼下乌青的男人,就一晚过去,他好像老了两岁。 “呦呵!首领被郑国女鬼榨干了啊!”有人路过调笑道。 “别提了!”图坦挥挥手。 守卫笑嘻嘻道:“快别说了,咱们新郎官害羞呢,不过,小美人儿昨晚叫了一夜,今天新郎官还能起来,可见功力深厚啊!” 图坦黑着脸离开了,而这已经被当成笑话在部落内流传,大家都说新来的首领夫人是女鬼,专门吸食男人精气,英武不凡的首领只跟她睡了一夜,第二天差点走不动路了。 当事人图坦有尝试去解释,不过越描越黑,索性由着他们说去,但当褒姒再次提起进林采药草时,他痛快答应了。 中午,几十个青壮年闪身进入部落之内,守营人警惕看去,只见一阵风吹,他揉揉眼睛,继续守卫。 越往营帐深处,人声就越大。 “这次咱们收获真不小啊!这些肉够咱们吃上半年了!” “肉有什么稀奇的?那娇滴滴的美女才宝贵。” “哈哈哈,你听说了吗?咱们首领差点被那女鬼榨干了,听说出来时腿都软了,走不动了,啊哈哈!” 姬余臣竖起耳朵继续听,又听得另一男声道:“哎!兄弟,你可别胡言乱语啊!当心首领治你的罪!” “不过是说说几句话,他又没少块肉,再说了,他说他跟最好看的女人拍了一夜的蚊子,谁信?他就是哄哄你们这些没开过荤的小崽子!” “说谁小崽子呢?说谁呢?” 里面乱声一片,姬余臣的眉眼都耷拉下来,心里愧疚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谁?”背后忽响起惊叫声,姬余臣快速转身,拿剑抵上他的喉咙,说道:“别叫,不然要了你狗命!” “你,你,你究竟是,是谁?” 姬余臣拖着他离开,轻声道:“你说,前几天你们抢来的女人都被关到哪里去了?快说!” “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姬余臣举着刀口往上,鲜血瞬间滴到草丛上,他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 第一百零三章 倾国一笑19 密林里,郁郁葱葱的大树遮住天日,林子里静谧凉爽,踩在青苔上的感觉滑滑的凉凉的,图坦这个大男人竟玩起踩青苔的游戏来。 “快走呀!”褒姒估量着这个男人身高可能有一米九,没想到还童心未泯,她道:“有什么好玩的?” “不走了!”今天早晨天刚破晓他就陪她到密林采草药,几个时辰过去,褒姒精神奕奕,他倒不愿走下去了,他挥挥手,说道:“你让他们俩陪你过去吧!” 褒姒一看,有一人是当初掳掠她的人,对上他的眼神,她心里毛毛的,摇头道:“不行!我要你陪着!” 这首领是个傻大个,哪像他那些下属?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坏水,褒姒生怕待会儿吃亏,她跺跺脚,撒娇道:“你不是部落里最强壮的勇士吗?深山老林多豺狼虎豹,万一碰上野兽了,你应该能护我周全吧!” 这句话激发了图坦熊熊的保护欲,他马上跳起来,笑呵呵道:“走!继续走!我保护你!” 走了不久,褒姒摘了满满几筐草药,忽听图坦叫道:“小心!”一抬头,一只五彩斑斓的蛇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冲来。 “啊!”褒姒惊叫着后退,图坦猛地抓住毒蛇,毒蛇一个反身缠住他的手臂,咬住他手腕,图坦抓住它,狠狠甩开,蛇掉进草丛里,即刻隐身不见。 “怎么样了?”褒姒上前,一看他的手上有毒蛇的牙印,牙印周围的肌肤渐渐变黑,褒姒和其他两人扶他坐下,她为他挤出毒血,又扯开发带紧紧捆着他的手,说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去帮你找草药。” 图坦微微摇头,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快死了,你别去了,林子危险。” “死不掉!在我手上没有医不好的人!” 图坦看着手上的发带,心里暖洋洋的,捧起她的手郑重地亲了一口,褒姒猛地抽出手,嘀咕道:“你好好待着,我去帮你采药。”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回来的。”他笑道。 “是。”褒姒天天策划离开这个部落,她来到这片林子采草药也是想偷偷离开,但既然他为她而受伤,她就不可能弃他不管。 走在丛林中,她步伐轻快,一心寻找草药,没听到身后渐渐接近的脚步。 “七叶一枝花!找到了!”她欢喜地挖了几株,又闷闷道:“不过他的手可能废了。” “废了不是更好吗?”忽有一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她吓得魂不守舍,赶紧歪头挥他一拳,他躲闪不及,被她揍得鼻血直流,无奈松开手。 褒姒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因此绕道往回跑。 “美人,别跑!” “住口!你想干什么?不怕首领治你的罪吗?”褒姒发挥出最大的潜能跑步,她深知若被他逮到只能是被玷污的结局,所以她一秒也不敢松懈,不过她哪里是身强体壮的犬戎的对手?没一会儿他就跑得离她很近很近,随时都能勾到他的头发丝,他似乎有意在戏耍她,时不时扯一下她的头发,拉一下她的衣服。 天啊!这狗东西! 褒姒领口微开,白皙修长的脖颈闯进他的眼中,他大声吞咽口水,不再有耐心陪她玩追逐游戏,一把扑向她,褒姒身手灵敏,抓紧机会滚走,他扑到落叶上,神情像只豹子。 “图坦会杀掉你的!”褒姒嘴上应付他,背后的手悄悄摸向身旁的枯树枝。 “他自身难保,嘿嘿嘿,你不知道吧,那个看着他的是我的人,现在,他已经见阎王了。”男人见她的手不老实,他再度扑上去,道:“你就给我老实点!我很快就是新首领!跟了我,你吃香喝辣。” “放屁!”褒姒抓到枯树枝,往他头打去,他没怜香惜玉,抢过枯枝扔开,扯开她的衣裳。 “shit!”褒姒的腿踹他的子孙根,他双腿合拢压住她,他扇她巴掌,叫道:“老实点!”一边扯她裙子。 “去你奶奶的!老娘杀了你!”褒姒管不上许多,掐住他的脖子奋力对抗,抬头撕咬他的脸,他被咬下一块皮,鲜血淋漓。 “臭娘们!”他把她裙子撕开,一边膝盖强硬地分开她的大腿,他刚想俯身,下身传来的痛觉让他被迫停住动作,他被褒姒抓了,可能伤了。 褒姒一把推开他,挣扎着起身,她发誓,她一定要找个石头狠狠砸碎他的脑袋! “芗儿?”不远处忽响起姬余臣的声音,她转过头,果然是他,他目瞪口呆,褒姒指着男人道:“帮我杀了他!” 姬余臣惊疑着,却还是迅速上前,褒姒看到他腰间的剑,立马夺过来,冲向那个猃狁,毫不留情地刺他一刀,以往她没什么力气,这次她竟深深地刺进他的肉里,她还不解气,拔出剑,一刀砍下他的头,他的人头咕噜噜地掉进草丛里,褒姒跪地痛哭。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拍她的肩膀,褒姒提起剑又想给尸体一击,看到这无头尸却难以下手,转身吐了个干净。 “他该死,你现在好好的,没事啊。”见她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整个人状似癫狂,不敢乱说话刺激她,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又替她整理头发,说道:“他死了,不会欺负你了。” 褒姒整好衣服,很快就恢复镇定,问道:“你过来时有发现鬼方吗?” “你是指……” “除了他还有两个,你有看到吗?” 他摇头,褒姒又重新冲向丛林,说道:“鬼方的首领被蛇咬了,我得找草药。”此时的她发丝凌乱,眼角通红,嘴上还挂着一丝血迹,却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姬余臣愣了一瞬,很快随她进去采药。 她整个人处在一种出奇的冷静当中,姬余臣心里的疑虑徒生,但也对这女人有了十足的敬意,他哪里不懂这些犬戎的身体素质有多强?她娇弱无比却能把他撂倒,看那男人捂住下身的动作就能知道他多疼,更令他惊讶的是,褒姒竟然敢亲手杀人,且杀人不久后面色如常,神态冷静。 他若生在后世,势必会感叹一句:“请大佬收下我的膝盖!” 然而此时,他说了一句:“你真不愧为女士。” 第一百零四章 倾国一笑20 采到草药后,两人迅速往回赶,走回到最初的分开的地方,褒姒看到一具尸体和一个不省人事的图坦,她探探他的鼻息,还有气,遂放下心来,转身对姬余臣道:“你帮我把他抬到刚刚那条河边,我要为他清理伤口。” “他不是抢你的那人吗?干嘛还救他?让他死了岂不更好?”姬余臣道。 “少废话!快搬!” 他不情不愿地背他走,路上,褒姒解释道:“这家伙心肠不坏,多亏他我才保住一条性命,现在轮到我报答他了。” “以身相许?我怎么就没这个福气呢?”姬余臣先是嘲讽,接着扮成一脸落寞。 褒姒踹上他的小脚,冷笑道:“你觉得老娘是这种人吗?”用身体报恩,这是她能干出的事吗? 他盯她看了好一会儿,褒姒呵斥道:“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待会儿人都升天了!” “嗯,我收回刚刚的话,不敢要,不敢要。”想起褒姒挥剑犬戎的情景,姬余臣默默拉开与褒姒的距离,但视线一点都没移动。 背他到河边,褒姒伸手剥图坦的外衣,姬余臣捉住她的手腕,说道:“不许动!” “胸口有刀伤,也得处理。” “这是我的活儿,你到一边去。” “行!”褒姒把草药扔给他,打量着穿里衣的姬余臣,思考了一下,说道:“这里没有干净的布,不如就用你的衣服替代吧!”说罢把剑扔给他,说道:“自己割一块下来。” “哎,你,你……”他犹豫不决,褒姒吐了口气,扬声道:“难道你想让我脱吗?” 他的脸立刻覆上红霞,连脖子都涨红了,褒姒冷冷瞥一眼,说道:“伤口还在冒血,我去采些止血的药,如果有鬼方来,你要藏好点,别让他们误会是你杀他。” 他连声答应,褒姒安心离去。 她走之后,姬余臣才敢正大光明地吐槽她:“真的不像个女人,也不知道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的以为她是小娇娇呢?看她那一刀毙命的剑法,保不准是隐士高人。” “不过那小模样的确够诱人的,若有一天她能对我投怀送抱,啧啧啧。”他白日做梦,手不自觉地放到图坦的胸膛上,忽地,一只冰凉的手碰到他的肌肤,他吓一跳,抬眼对上图坦的眼睛,他狠狠吐两口气,道:“我在救你呢!识相一点的话就别这么看我,当心我踹你到河里。” 图坦昏迷时并没有完全不省人事,他走了一路,也听了一路,这会子清醒过来,他感激道:“多谢。” “哼!要不是芗儿,我准把你杀了!”他加重给他绑伤口的力道,凑上前问道:“说,你是否与芗儿有肌肤之亲?” 图坦即刻变了眼神,睥睨道:“她是我的女人,你就别肖想了!” “呸,就你?一个又老又丑的怪物,哎?你的眼睛长这样,不会吓到人吗?”姬余臣不断向他发动语言攻击,他大多不应声,装出可怜样,等姬余臣说累后,图坦扯出僵硬的笑容,对他身后的褒姒道:“芗儿,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 芗儿?心机婊!难怪我怎么说他都不辩解不否认,原来是想让褒姒看到他可怜巴巴的模样,以此勾起她的怜惜心。 姬余臣气急败坏地扔开草药,说道:“什么叫多亏了我们?这人我不救了!”他上去拉褒姒的手,说道:“芗儿,这个鬼方根本不值得救,我看不久就会有人救他,咱们让他待在这里吧,再不回去等他们部落那群人过来可就晚了!” “这个林子危险,就算要丢,也得丢到路上。”褒姒摇摇头,她蹲下身替图坦处理伤口,一边道:“你来的时候,其他来人有救出那些姑娘吗?” “我来时他们的营子着了火,你哥他们冲进去找人,不知道有没有救得出。” “唉!”褒姒叹气。 姬余臣挥着剑柄打他的脸,低头道:“我告诉你!如果我们屈家村的姑娘出事了,你这条小命也保不了多久!” 图坦转头不言,褒姒应声道:“他说得没错,这次救你是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不过,一报还一报,你放纵族人抢夺我们的姑娘和物资,的确罪大恶极,如果那些姑娘出了事,我第一个砍了你的头!” 图坦默不吭声,神情郁郁,替他处理好伤口后,褒姒询问姬余臣的打算,他直白地说道:“若你问我怎么处理他?当然是把他押回村子,让大家烧死他!” “你的脑子装的都是稻草吗?”褒姒瞪他,转而跟图坦道:“我们可以让你平安回去,回去以后,若你的部落里还有屈家村的姑娘,你当备上好礼,把她们送回去,还有,抢夺得来的牛羊狗彘也要还回去。” 他点头,握住她的手,说道:“这些我都能答应。” 姬余臣的双眼似烈火喷向他的手,他冷声道:“你得认清你的身份!别动手动脚,当心我一剑砍了你!” 图坦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深情款款道:“我想让你留下,芗儿,我想让你做我的女人。” “我早就嫁人了,还有个将近十岁的儿子。”褒姒道。 他道:“我不介意。” 褒姒快速抽回手,说道:“你死心吧!”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断展开追问,姬余臣装出同情的模样,叹气道:“谁叫你长得那么丑呢?我告诉你啊,她就喜欢我这样的,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要十岁了,第二个孩子也要呱呱坠地了。” 呸!褒姒想碾碎姬余臣的脚,图坦好似信了,大受打击,说道:“芗儿,你快告诉我,这,这不是真的!” 褒姒思量许久,终于说道:“余臣,不如我们把真实身份告诉他吧!” 姬余臣先是迷茫,接着就露出见鬼样,道:“你要告诉他?告诉一个鬼方?” “我的预感告诉我,他可以相信。” “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周朝的王后褒姬,与大王闹了不快后才隐居在屈家村,我还有一事相求。” 第一百零五章 倾国一笑21 回到部落时,图坦神情恍惚,姬余臣神情恍惚,只有褒姒,她似乎胸有成竹,自信极了。 “你真要让鬼方把王兄带走?”姬余臣呐呐道。 “这可能是他生存下来的唯一机会。”褒姒道:“我知道,大家都很讨厌他,我也是,有时我恨不能让他死,但后面我也想明白了。” “大家都是可怜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能帮就帮吧,我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 “我觉得不能,王兄不会答应离开!”姬余臣道信誓旦旦地看着她,说道:“王兄最讨厌鬼方了,你这是让他生不如死啊!”犬戎是之前商朝的诸侯,他们对商朝忠心耿耿,与周朝势不两立,同样,周朝上下也十分讨厌犬戎,让姬宫湦的余生住在犬戎的地盘上,无异于将他推进火坑。 “哼!”褒姒轻哼一声,说道:“反正我只是个小女人,无权无谋,该怎样决定还是要看你们这群人的意思,我也就动动嘴皮子,不想掺和。” 姬余臣凑到她耳朵边上,笑道:“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不如我们派人把王兄抓到一处鸟不拉屎的地方,再公布天下,说他被杀,我拥立你的儿子伯服称王,那岂不两全其美?正统、名份都有了!” 褒姒眯眼,心道:“这货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他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果然,下一秒他说道:“只要你肯随我去莫国当我的君夫人,我的领地十分美丽,人们十分友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到头来还是让她献身,想得美! 她摆摆手,说道:“别痴心妄想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屈家村里过一辈子,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不会再跳一轮火坑!” “如此说来,你并不反对做我姬余臣的夫人!”他十分高兴,笑道:“那往后我和你一起住在屈家村!” 褒姒一声不吭,心道:“天之骄子怎么能吃这种苦?等着看吧,没住几天让你哭着回去找妈妈!” …… 两天后,图坦备车送褒姒和姬余臣回去,还让人送去不少狐狸皮、羊皮、禽兽的羽毛之类的东西,村人惊奇不已,褒姒含混过去。 公元前771年秋,姬宫湦因为妃子间的争风吃醋事件被误伤,之后被诸侯们合伙囚禁起来,莫侯、郑伯、卫公、宋公等人以‘姬宫湦年老体衰、卧病在床’为由,拥立太子伯服称王。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个姬宫湦完了。 笑话!他还没满三十岁,怎的就‘年老体衰’了呢?诸侯们也不懂找个好的借口! 姬宫湦自然不甘心大权旁落,又苟延残喘发动几次政变,但都被打压,最后他竟莫名的消失了。 所有的‘莫名’其实都在姬余臣的掌控之中,那天,图坦押着姬宫湦从屈家村旁经过时,褒姒和姬余臣远远看了他一眼,彼时姬宫湦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褒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可怕是吧!”姬余臣嘲笑。 “我听说,在你走后,他日日夜夜躺在美人怀抱里,把自己熬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的内心忽然涌起莫名的悲伤,泪如雨下,苦笑道:“或许我真应该跟他死在镐京的。”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清醒,我们本就不是他的玩物,天下哪能任由他驱使?这就是他的代价。” 囚车上的姬宫湦忽地睁开眼,望向这边,双手不断颤动,褒姒大声道:“图坦,送他过来吧!” 图坦让人解开姬宫湦,两个犬戎押着他走过来,他哀叹抽泣道:“你没死,真的没死。” “是,我在屈家村活得很好,我很开心,每天都笑。” 他仰天大哭,泪如雨一样洒落地上,他叹道:“王后啊,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他忽地发了狂,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褒姒对图坦道:“松开他吧。” 几个男人心怀顾虑却还是放开他,他一步步移过来,姬余臣下意识挡在她面前,姬宫湦指着他,又指向图坦,道:“你,你们!”他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们!” “叽叽歪歪的做什么呢?我告诉你!你这昏君,我们要是待在宫里,你迟早被那些老家伙毒死!把你带走是要救你!搞清楚点!”图坦道。 姬宫湦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她和姬余臣面前,颤抖着手问道:“你,你们果然……” “我至始至终都是这一句话,我之前没有对不起你,我和他是清白的。” 姬余臣骄傲得像只公鸡,他仰头道:“不过今后就不一定了!” 姬宫湦悲痛欲绝,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他一个不到三十的男人把自己折磨成这个鬼样子,褒姒也心有不忍,说道:“这片土地很好,空气很清新,人很简单,没有那些勾心斗角,你好好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吧。” “我还能,还能……”他冲上前要握她的手,姬余臣挡住,扬声道:“不能!你去他们部落,可别来我们屈家村祸害人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我就……”他快速抢过姬余臣腰间的剑,狠狠刺向褒姒,说道:“我跟你一起……”话没说完,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破了个洞,鲜血喷涌出来。 图坦幽幽道:“对不起,你还是慢了一步。” 褒姒眼睁睁看着他滑落在地,手脚并用,慢慢爬向自己,她哭道:“干嘛要犯傻?活着不好吗?” 刺在他胸口上的剑慢慢划着地面,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褒姒再也待不住,上去扶住他。 他的手颤巍巍的,想要摸她的脸,她主动压低脸颊,他手上的血印在她的脸上滑了一道又一道红痕,似乎这样子能让她的容貌永远镌刻在自己心里。 “褒姒,褒姒,你很少笑,是不是讨厌我?” 她道:“你知道,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最后给我笑一个好不好?” 她狠狠摇头,哭道:“笑不出。” 他低笑一声,仿佛看到了那日在溱水河畔手捧芍药的她,那时的她,一笑倾国,万物失色。 他的手徒然滑落,永久的合上双眼。 第一百零六章 倾国一笑22 最近时间爱笑爱闹的芗儿忽然变成了郁郁寡欢的小可怜,屈家村的单纯姑娘们就整天结伴到屈弢家玩耍,陪她嬉戏耍乐。 现在这些大姑娘们没了被强迫进宫的压力,天天喜笑颜开,乐乐陶陶的,混杂在其中的褒姒像个异类,她也很想像之前一样耍闹,可每每要笑时她总会想起姬宫湦临死前的那个眼神。 唉!一想想就觉得可怜极了,笑也笑不出。 那群大姑娘又来闹她,她便掩了门,说道:“我今日哪儿也不去,就不扫你们的兴致了。” “哎,芗儿,今天我们不抓胡蝶了,咱们去做些更好玩的事。” “嘿,你怎么说?让我来。”姑娘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门外一道男声盖过所有的响声,他道:“芗儿,你看看他们割麦子吧,今年的收成可好哩!”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你一定欢喜!” “是啊,是啊,你别闷在家里了,出去走走多好。” 姑娘们自动为姬余臣让开一条道,笑嘻嘻道:“你这傻子又来招惹我芗儿姐姐,当心她把你赶出去!”那日之后,调皮的姑娘们就称他为‘傻子’,屡教不改,姬余臣只得含泪忍下。 姬余臣闻言翻了个大白眼,说道:“你们信不信,只要我对着门板说上两句话,芗儿就会跟我出去。” “不信!” “不信!”姑娘们纷纷答道。 姬余臣凑到门上,低声道:“有一位客人,是从郑宫来的。” 门应声打开,褒姒驱散屋外的姑娘们,之后问道:“是伯服吗?” 伯服即位后采取的是休养生息、宽松徭役的政策,因而郑地人民对他的评价都不错,褒姒也第一次对这个儿子产生了欣慰之情。 他点点头,说道:“他过来道歉了。” “用不着。”褒姒冷冷道:“你让他回去好好当他的天子,就说他的母后已经死了,现在在屈家村的只有农家女芗儿。” 姬余臣好声好气劝了一轮,褒姒无动于衷,扯开话题道:“他们说今年田里的收成很好,是真的吗?”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道:“当然,现在大家都夸你是活神仙呢,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去吧,满足满足我这可怜的虚荣心。”褒姒笑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褒姒从屋里提了一顶帷帽,道:“我们走吧!” 八月中旬,秋高气爽,走在田垄边上,风吹麦浪,褒姒的脸上挂起了久违的微笑,不过,在帷帽的掩映下,谁也看不明晰。 “这么好的小麦,若都是大家的那该多好啊!”只可惜捋小麦以后都要上交公家,他们这些只能看不能吃的奴隶也太苦了。 见大家都用石镰收割小麦,她轻声叹气道:“还是铁器更好使。” 姬余臣一头雾水,问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若我说我是神灵,你信吗?”褒姒忽起了调笑的心思。 “哎,上一年还是妖女,这一年就成了神灵,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二人谈话之际,一人阻挡她的去路,他们闪开,那人又拦,褒姒没有摘下帷帽,问道:“你是谁?为何要阻挡我们?” 那人衣冠楚楚,行为举止也挺风雅,但眼里偶尔会迸出几道色眯眯的光,姬余臣不开心,挡在褒姒面前。 那人却推开他,略弯着背露出自以为和善实则猥琐的笑容,他道:“你就是屈弢的妹妹吧!我是这个田地的主人,听说你十分能干貌美,所以特意来见见你。” “不过是大家抬爱,我无才无德,貌丑无颜,怕吓到人,所以才戴着帷帽。” 褒姒转身要走,他却抬手扯下她的帷帽,晃到前面看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他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哎,多亏了你,我今年才有这么好的收成,我已让奴才在家里备酒,不如你来我家里坐坐怎样?” “抱歉,民女还有要事。”褒姒在姬余臣的护送下匆匆离开,那人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指挥着家奴上去抓她,相持之际,一道脆生生的小少年音响起:“来人,把那人给我拿下!” 大家都看过去,只见伯服穿着华贵美丽的衣裳,周围还围着一群士兵。 “且慢!”褒姒高声道,她走过去,伯服想要行礼,她先一步扶起他,说道:“孩子,你既然已经长大了,国事繁忙,就别找过来了。” “母,母……” “民女刘芗。” 伯服喉咙里酸酸的,他哽咽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吧,父王不在了,我不能没有你了!” “你要是体恤我就应该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褒姒对这个小孩还是抱着极大的爱心,她道:“你回郑宫好好当你的大王去吧,镐京应该快重建好了,等你回镐京的时候,我自然会去庆贺。” “你,你们是……”背后那个奴隶主忽然尖叫,母子俩不想让那种脑残打扰宝贵的相处时间,因而让人把他带走。 伯服又道:“你要怎样才肯回去?” “我不会回去。” “你是不是生气了?怪我当初乱说话,恨我帮父王留下你,所以你不想再理我了对不对?”他几乎要哭出来,哽咽道:“我之前不知道,每个人都骂你,所以我也跟着骂了,后来才知道是父王,是他……” 唉,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褒姒搂住他,安慰道:“真的不是因为你,真的。” “当初你父王选我进宫已非我所愿,那些年,我待在宫里,见到的人都死气沉沉的,他们不会跟我说话,不会陪我谈心,我真像住进了一个笼子里,所以我逃了出来。” “还有,你是个大孩子了,别哭哭啼啼的。”褒姒替他擦泪,说道:“郑伯仁德,褒侯忠心,这些都是可用之才,你跟他们好好学,日后有大好处。” “我不要!我只要你!”待在她身边,他难得的撒起娇来,褒姒抬眼看到司思等宦官,心里一紧,心里升起忧虑,她道:“我同你回去,不过我只待上两年,时期一到,我马上离开。” 伯服一听她愿意回去,早就开心得不成样子,哪有注意到她说的两年期限?自然喜不自胜的答应了。 第一百零七章 倾国一笑23 公元前772年夏,周天子姬伯服携王太后褒姒回到镐京,再次踏上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大家的心中都百味杂陈。 镐京百废俱兴,许多流离在外的原住民们纷纷搬回来,伯服劳驾诸侯们的帮助,采取一系列治国安邦的政策,举国上下呈现欣欣向荣态势。 宫里不仅有褒姒、伯服母子,还住上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位客人便是莫侯,他不务正业,平时不回自己的领土发展经济,倒铁了心地纠缠王太后,伯服刚丧父不久,自然不待见他,但为政之初有许多事需要他的照拂,因此明礼暗防,嘱咐宫人切莫让姬余臣单独接近褒姒。 令伯服稍感安慰的是,在父王死后,母后的形象一下子拔高,她时常亲自教导他治国理政的对策,并请名师教导他,还让人制作、推广新农具,推行简约高效的耕作法。 她脑子里的各种新奇思想让人拍案叫绝,所推行的无不一一验证是发展经济的好政策,一时间,随着姬宜臼东迁的许多人跑回王畿之地,许多诸侯更是俯首臣服,派人过来寻求学习新的劳作方法。 不久,天下人对褒姒和伯服这对母子的评价全变了,甚至有夸赞天子仁政、王太后聪慧的儿歌。 对此,褒姒:一脸复杂.jpg 重新回归宫廷的褒姒有许多执掌大权的机会,但她并不沾手,只通过伯服的手施行她的理念。 她当初愿意跟随伯服回来的很大缘故,是怕幼子懦弱、宦官掌权,回来教导他之后,她确实也发现这一问题,伯服表面看主意大得很,实际上过于单纯,很容易听信旁人的话,随波逐流,她便一点点掰正他的性格。 两年时间应该够了吧,她想。两年之后,她要到哪里安家呢?她想,她会学那些世外高人一样,结庐而居,择一草木葱茏、僻静的地方了此余生。 可她也懂事实上很难,不说年幼恋母的姬伯服,就是对她穷追猛打的姬余臣,也不愿让她隐居。 “先前你和先王一起祸害百姓,现在应该赎罪了,你还要发光发热呢,怎么能够撂担子不干了呢?”这是姬余臣的说法,对此,褒姒只想一脚把他踹飞,老娘够努力了吧,你还要把老娘最后一滴心血榨干吗? 但之后她想想竟也觉得有理,既然懂得那么多,为什么不拿出来造福世人呢?现在这个时空的王信任她,有她一展风采的机会,往后就不一定了,既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多干点实事把! 于是,每次姬余臣到宫中去寻她,宫人们都会统一回复‘莫侯请回吧,王太后并不在宫中’,他以为她打发他的借口,于是闯进宫去找,没想到她还真不在。 彼时,他只看到穿着宫装的伯服威严的站在庭院里,他冷冷道:“往后你莫缠着我母后了,我母后是个大忙人,才不会搭理你。” 对此,姬余臣:小崽子过河拆桥的功力见长啊!当初在郑宫时对他恭敬得不得了,现在一朝得势,摆高冷范儿了! 姬余臣毫无反省之意,呛声道:“你母后与我是至交好友,怎么可能不理我?” “混账!男女授受不亲,你身为臣子就应该修正明心,滚回你的莫国好好管辖领土!别缠着她!” 得,作死小能手和小醋包又杠上了! 看到这一幕,手捧着刚刚制成的纸,褒姒心里的喜悦都消退了许多。 “王太后。”宫人纷纷行礼。 “母后!” “褒姒!” 两人一同转过身,褒姒悠悠走上前,将纸递给姬伯服,说道:“你看看。” “这,这是什么?” “丝绵过于昂贵,不便于用来书写,所以我让人用树皮、麻头、敝布等造了这些纸,你看看。” 伯服让人去取笔墨来,在这期间,摸着这沓纸,爱不释手,他赞叹道:“母后,你真是天下最厉害的能工巧匠!” “那当然!”褒姒丝毫不谦虚道:“若我说自己是这世上第二聪明的人,可没人敢说是第一个。” “我敢说!”姬余臣发声。 “你?你就一草包。” “何为草包?”姬余臣偷笑。 褒姒道:“从外看,这个包是用藤条编织,美丽小巧,实际上内里装满了青草,全无用处。” 伯服忍俊不禁,姬余臣不以为耻,笑道:“至少外表可取,可别像某些人,脸都长得比别人差几分,更别提内里了。” 伯服的笑容渐渐僵硬,宫人已经端着墨和笔上前了,他气呼呼地在纸上写下‘草包’二字,赐给姬余臣,笑道:“王叔,这是给你的赏赐。” 姬余臣只得谢恩,褒姒笑着打趣道:“你二人不是西风压了东风,就是东风压了西风,天生的欢喜冤家。” 两人听不懂她说啥,但总觉得不是啥好的形容词,因而一同否认。 取笑一番后,褒姒看向案上的墨,道:“改日你们同我一起去制墨,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们应当好好相处才是!” 他们胡乱应和几句,没多久伯服就把姬余臣打发走了,之后,他郁闷道:“母后,你想要嫁给莫侯吗?” 褒姒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在他面前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的表情似有生气又有无奈,他道:“先王心心念念的笑容、关怀……一切的一切,他都得到了,你对他甚至比对我还亲近!” 听他这么说,褒姒放下笔,细细想着往日与姬余臣相处的场景,她点头,说道:“的确,在他面前时,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才觉得这不是个虚假的世界。 或许,在天下人眼中,姬余臣不守礼法、不循规蹈矩、过于狂放不羁,但在她看来,却是难能可贵的真实,这个世界总给她一种阴沉沉的感觉,而姬余臣就是那抹为数不多的活泼色彩,这个时空从天子到平民再到奴隶,很少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只有一个姬余臣,平时吊儿郎当的、总是笑嘻嘻的,让人看了心里熨帖。 姬余臣不一定是她的爱人,但却是她在这个时空中最为宝贵的存在,若不是他,她早就抑郁而亡。 第一百零八章 倾国一笑24 “不管怎样,我不许你嫁给他!”伯服脱口而出道,他委屈道:“母后,你就跟我住在镐京不好吗?” “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我不会在镐京待太久,时机一到我就会出宫……或许,我真会去莫国吧。”褒姒的嘴角勾起笑容,转身对伯服道:“母后把知识都教给百生,都记录在纸上,用好这些,用处匪浅,你要勤政爱民,记得……” “不!母后!”他的双眼饱含热泪,道:“父王走了,我只有你了!” “不!你大了!”褒姒摇头笑道:“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再几年你就能娶妻生子,应该学着去担当。” 伯服鼓气道:“我不要结昏!天下之大,没有一个比母后漂亮的,娶回来有什么意思?” 他的随口一句令褒姒即刻端正态度,她道:“娶妻娶贤,先王的教训就摆在那儿,你若不思反省,日后必由亡国之险。”她是伯服的亲生母亲,所以也不怕直言,可伯服非但没听,反而呛声道:“那母后你不贤德吗?天下人可都在夸赞你呢。” ……先前的褒姒被困在深宫,现在的她有了用武之地,可她能说什么? 见她不言语,伯服一下子挺直腰板,笑道:“所以呀,母后,我看天下那群丑东西都配不上我,我侍奉母后一辈子好了!” “糊涂,你这些话是跟谁学来的?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没人教导我。”伯服笑道。 褒姒拂袖离去,离开前撂下一句:“我不需要你侍奉我一辈子!我会找个时机离开!” 晚上,月明星稀,天凉如水,在小庭院里,褒姒和姬余臣一起吃桑葚。 “请你吃桑葚,我已践行诺言了!”褒姒脸上泛起笑容,姬余臣难得的沉默一次,褒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一句话都不说。” 他炯炯的目光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道:“宫人说天子不让你离开镐京,是真的吗?”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别理他!他就是个小孩子,现在一时难以接受,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褒姒道。 “那,跟我去莫国,做我的夫人?”他倾身上前,握住她的小手,笑道:“考虑了这么久,该给我一个答复了。” 褒姒扬眉笑道:“可以跟你去莫国,不过,让我做你的夫人嘛,还不行!” 他欢喜道:“这便够了!”说罢,一手从怀里拿出一串东西,郑重地交给她,说道:“这串玉佩是我专门让人替你打造的,我知道,你有许多比这个更华美的饰品,但这是我的一腔心意,请你收下吧。” 她心知这相当于‘定情信物’,拿在手中观赏,这是七璜连珠组玉佩,重量十足,在月光下发出漂亮的光芒,放在手心上可感受到牛奶般莹润的质感,她把它绕到手上,笑道:“那么重,可不好戴呀!” “你收下了,那我的呢?”他笑嘻嘻地伸出双手,不加掩饰眼里的情意,低声诱惑道:“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你的一件小衣宽解我的慰藉之情吧!” “哼!”褒姒毫不犹豫一掌挥过去,手没落到他的脸上便被抓住,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放,笑道:“当时你拿石头砸我,现在这个疤还没消退呢!” “你活该!”褒姒用力抽回手,他不肯,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 褒姒扬起另一只手打人,他满不在乎地笑道:“美人发怒,别有一番风趣。” “姑奶奶的地盘,你也敢放肆!”褒姒抽回手,怒冲冲地转身叫道:“香玉!送客!”叫了许久却无人上前,一副温热的身体从她背后覆上来,他的手掌已放在她的腰间,他叼上她的耳垂。 “放开我!你在干什么?” “褒姒,我想让你做我的夫人,想每天搂着你,每天都想。” 纠缠之间,“啊!”的一声打破两人的相持状态,几个宫女立在不远处,神情惊讶,木愣愣的,褒姒趁机挣脱开他的怀抱,对宫女道:“把他轰走!”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他春风满面,趁机捞走她发丝间的玉笄,道:“我也有你的信物了,不许耍赖!”说罢昂首阔步地走了。 这狗东西! “王太后,您没事吧。”众宫女上前询问,褒姒摇头,一会儿后冷声说道:“今晚的事不能透出半点风声。” “唯。” 不过,任褒姒怎么防范,这夜的事还是被伯服知道了,彼时,他摔了不少物件,狠狠地捶墙,怒道:“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杀了!” 此后几天,伯服一反常态,对姬余臣恭敬有加,大家都嗅到不同寻常之处,但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名堂,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秋天,镐京郊野。 今年可谓是大丰收的一年,各种农作物的收成都很不错,褒姒站在田边,农民们在田里挥动镰刀收割庄稼,大家都很累,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见到她,纷纷行礼问好。 “王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寺人跌跌撞撞跑过来,褒姒眼皮直跳,想起伯服和姬余臣等人正在林区狩猎,她的心惴惴不安,立即走上前,问道:“怎么了?你怎么慌张成这样?” “王,王太后。”寺人跪趴到地上,哀呦道:“莫侯摔下山崖,生死不明。” “怎么回事?你快说!”褒姒叫他起身,细细问了事情经过,寺人只道:“大王和诸侯们到林子里狩猎,先前还好好的,后来,大王去追捕狐狸,谁想过了几个时辰都没动静,莫侯就和人去找,后来……” “后来怎样了?” “等莫侯去寻时,才发现大王被一头野猪围困在山崖边,为了救大王,莫侯掉下山崖去了。” 褒姒闻言匆匆离开,她压下烦乱的心思,问道:“大王有派人去找吗?” “有,不过,太史说,昔年他曾从山谷走过,只见山势陡峭,如在云端,若摔下去,必然得粉身碎骨,而且,而且山下有各种毒蛇猛兽,老虎、大雕……” “别说了!”褒姒止住他的话,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样,给我找啊!” 第一百零九章 倾国一笑25 搜救姬余臣的工作持续了三天,一无所获,杳无音信,褒姒从忧惧到焦躁再到麻木,她亲自到山谷中寻找,伯服苦劝无果后派许多士兵护卫她。 这一带的山高耸入云,褒姒一行人行走山谷时还时不时能遇见凶猛的野猪、庞大的蝮蛇……这里环境恶劣,廖无人烟,掉在这里的结局想想就懂,但褒姒不愿放弃,兴许是为了那点念想,兴许只是麻木的重复动作。 短短几天过去,她娇美如花的脸蛋像失去了养分一样变得苍白沧桑,姬伯服急在心里,多次苦劝无果后,派巫师卜测吉凶,得出姬余臣已不在人世的结果,但褒姒仍发疯了似的去找人。 一晚,她在寝宫,手捧七璜连珠组玉佩,再次卜算姬余臣的消息,外边传来几声惊叫,接着,门被猛地推开,伯服闯了进来。 “母后!母后!”这两道叫声让她知道他醉了,她放下玉佩,站起来道:“怎么来了?”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向地上的玉佩,狠狠地朝玉佩冲过来,褒姒呵斥道:“堂堂周朝天子!你这成何体统!”又转向他的近侍,他们都缩成鹌鹑样,伯服捧起她的玉佩,仰天哈哈大笑。 “你疯了吗?”褒姒夺回玉佩,对自己的宫人道:“把蜜拿过来。” 为他冲泡蜂蜜水后,让人喂他喝下,她才道:“说吧,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伯服眼神迷离,姿态不正,褒姒蹙眉,说道:“身为天下之主,万事要懂得节制……”但他只是傻傻的笑着,褒姒深知他这会子听不进去,因此也就不打算教导,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他不听,只傻呆呆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竟然呜呜地哭起来。 这小家伙着实怪异,褒姒轻言轻语哄了一遭,他抽抽搭搭道:“母后,你怎么变成这样!那个坏人不值得!” 现在姬余臣是她的一块心病,他说起后她就蹙眉了,说道:“值不值得我心中的自有定论,我找我的人,不妨碍你,还有,他是为了你才摔下去的,于情于理你也得表现一番,现在还没过几天你就喝酒作乐,是当真不把礼法道义当一回事了吗?” “他,他……”好久后,伯服跪倒在她面前,哭道:“母后,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吧!” 看他这架势,褒姒赶紧挥散宫人,把他扶起,说道:“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在旁人面前要有天子仪态,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尽量不要吐露声色。” “可,母后。”他怯怯地看着她,脸上神色不断变换,好久后道:“母后,我骗了你,莫侯没有摔下山崖。” 褒姒瞪圆眼睛,脱口而出道:“那他在哪?”见他分明有几分心虚,褒姒压下熊熊怒火,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母后,他,他在岐山行宫里。” “怪不得找遍了山谷,连块破布都没见着。”联想起前几天的找人的艰辛苦楚,她就想把面前这个熊娃子抓起来吊打一顿,但理智让她压下这个念头,她道:“跟我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什么。” 伯服在褒姒的追问下说出了事情经过。原来,听到姬余臣调戏褒姒的消息后,他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后来,他在狩猎场安排弓弩手想趁乱射死姬余臣,但事情安排赶不上变化,他为了给褒姒做一件漂亮的狐毛大衣而追着狐狸走近山崖,他被围困,幸而得到姬余臣帮助,他便改了原计划,让人打晕姬余臣,送去岐山行宫,想要关他一辈子。 可他没想到他的母后对姬余臣的情意竟然深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这让他这个亲儿子吃味的同时还有些许悲哀,伯服哭着道:“之前你对我像木头人一样,不管我怎么骂你打你讨好你你都不理我,之后你对我好了,可姬余臣那老东西又过来抢你,我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这……算是吃醋引发的血案?她默默翻了个白眼,说道:“好歹没酿成大错,要是莫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母后如何活下去?” 他又惊讶又委屈,褒姒叹道:“母后早同你说过了,这几年多亏莫侯日子才有一点起色,你真要把人杀了,母后可饶不了你!” “可你要抛弃我,你要跟他去莫国!”伯服狠狠地盯着那组玉佩,瘪嘴道:“他哪里好了?他欺负你,盲目自大还讨打!还有!”他提起七璜连珠组玉佩,说道:“这串是什么破玩意儿!也是他们莫国才能产出来的丑东西了!” “住口!我之前是不是太宠着你了?”褒姒取回玉佩,敲击他的头,道:“你这孩子,平时也不替你母后添点饰物,人家莫侯可比你用心多了!” 伯服捂着脑袋边躲边笑道:“孩儿知错了,以后必定改正!” 介于伯服的认错态度良好,褒姒很快原谅了他,两天后,伯服让人去岐山释放姬余臣。 再见到姬余臣的那一刻,褒姒把玉佩扔还给他,狠狠地嘲笑道:“瞧,这就是教训!再敢对我动手动脚,就叫我儿子关你几天!” “我可听说某人为了我亲自在山谷下找了好多天呢。” 他眼里含笑,整整衣冠,猛地上前搂住她,褒姒推搡他,他搂得更紧,低声道:“我想抱抱你。” “这次我真的以为我回不来了。”他松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说道:“你瞧瞧?” 褒姒打开,是一条写着血书的布片,他笑着笑着,眼里渗出泪水,道:“那时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怎么逃都逃不走,我以为我死定了,就用你的玉笄写了遗书,我还盼着你有看到的一天。”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褒姒拿起他的手,他手上的疤还没愈合,她道:“很疼吧。” “当时不疼,现在疼了。”他嬉皮笑脸道:“你给我吹吹呗!” “死鬼!想得美!”褒姒扔开他的手,他大笑两声,快步跟了上去。 …… 三年后,褒姒改嫁莫侯姬余臣,褒姒怜伯服年幼,所以没有立即跟姬余臣回莫国。 姬余臣‘备胎上位’后,痛改前非,对周朝的大小事宜的多有助益,对褒姒、伯服母子两人是掏心掏肺的好,伯服起先还傲娇不搭理,后来渐渐敞开心扉,跟他处出几分情分。 又过几年,褒姒和姬余臣回莫国,做了对逍遥的野鸳鸯。 至于历史,至于功过…… 对人们来说,现实的利益远远超过无缘无故的爱与恨,褒姒的前生往事或许惹人争议,但她对时人作出的贡献是无法被消磨的,而她也不在意这些了,所谓功过,且由后人去评判吧! 第三个故事小结 这个结尾写得我快抑郁了……真不懂结尾应该咋写。 ┭┮﹏┭┮原本三月三去扫墓时想到的结局是:姬余臣被伯服射箭,坠下山崖,姬余臣留着最后一口气写了血书,等褒姒去找时,现场只剩下一根断裂的玉笄和写满血书的大石头,至此褒姒终身不原谅伯服,吃斋念佛,两年后行走天涯(可能是那天的暴雨太猛烈或者车载音乐太悲伤,我都哭了) 但不同日子的想法不同,过了几天写出来的是这样子的,因为觉得伯服还是个孩子,太多太复杂太黑的锅扔到他身上不太好…… 哎,总之就这样子叭 下一个故事写的是秦桧和王季然,在这里,秦桧统一名为(秦会之)……不然我老出戏,想到那个塑像。 介绍一下,秦桧的妻子王氏是岐国公、三旨相公王珪的孙女,是抚州知府王仲山的女儿,是李清照的表妹,妥妥的名门闺秀,秦会之则是县令的儿子,等他成年时已经家道中落,他25岁时进士及第,做密州教授。 此篇大多借鉴学习通上吴钩的《原来你是这样的宋朝》、李开周的《吃一场有趣的宋朝宴席》、任凌的《时尚宋人》,国晶的《宋朝游历指南》还有一些期刊文章等等,因为故事里可能有一些情节与这些资料上的重合,所以说明一下。 最后,大力推荐国晶的《宋朝游历指南》,这本书以到宋朝去旅游为视角,写得很有趣,可以让人在娱乐的同时学到不少知识。 第一百一十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 时值二月,大部分地区还春寒料峭,丝丝缕缕的寒风紧紧缠绕着人们,却冷却不了大家如火的热情。 今天是新一届的科举揭榜之日,一大早,通往金明池的大街上人声鼎沸,酒楼、路边、茶肆里的人满满当当,有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有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 路边停靠一辆辆马车,这是皇亲贵胄、富商地主们的“择婿车”,时下最流行的是‘榜下捉婿’,达官贵人们为了招揽到优秀的乘龙快婿,‘无所不用其极’,早就摩拳擦掌,打算一看到合眼缘的进士马上拉上车。 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里传来青年男子的叫声。 “爹!我看你也别白费心思了,你看看,妹妹哪里是来择婿,分明是过来玩的!” 中年男子仰头一看,宽明楼上清一水的年轻娘子,就是不见自家闺女,他再次压下身子瞧,问道:“怎么找不到?” “就在那胖子的后面,我还没吃上呢,她就先享受了……不行!爹,我也要上去,你等我一会儿,我帮你带一只夺真鸡!”说罢跳下车去,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 中年男子轻喘了口气,马车夫见状笑了笑,说道:“老爷,放心吧,娘子言、德、工、容四者咸备,你一定会择到品貌好的东床!” “但愿吧,十三娘也不小了!”中年男子透过胖子与他人的间隙,看到大吃大喝的闺女,皱起眉头,抱怨道:“在外人面前吃东西也不懂藏好点,待会儿被娇客看到了怎么是好!” 宽明楼上,王季然扬手高呼:“店家,再来一盘煎鹌子!” “不行,十三娘,你不能再吃了。”俏丽的妇人抓住她的手,眨眨眼,笑道:“你再吃下去,回头娇客跑了,姑娘可是要怪罪奴家的!” “表姐,平时奴奴好忙,难得出门一趟,你就让我畅快点吧!” 相持之际,王季然背后的婢女小棠轻声提醒道:“娘子,二衙内过来了。” 她还没抬眼,青年男子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高呼道:“店家,快过来!” 店家过来后,他道:“给某来一盘鳖蒸羊,一只夺真鸡,一盘白鱼辣羹饭。” “好嘞!客官且稍候!”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了,他拿起公筷往她那盘鹿脯伸去,却不防挨了一筷子,他大声呼痛,叫道:“表姐,十三娘打某,你评评理!” 李清照一声不吭,王季然冷哼道:“你该庆幸奴家没有敲破你脑袋!” 楼下,大家翘首以待,仰得脖子都快僵了,终于听到前方鼎沸的欢呼声。 王広还要发作一番,耳边忽传震耳欲聋的呼声,闺阁小姐们平时娇滴滴的、柔柔弱弱的,这时候的叫声堪比最强拉拉队,王季然、王広兄妹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趴到桌上。 “过来呀!”李清照把王季然拉起来,把她带到栏杆旁,道:“姑娘嘱托奴家,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相中一个。” “表姐,奴奴不要。”王季然眨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李清照却不依,扭着她的头看向楼下。 路边都是窜动的人头,王季然随着娘子们看去,只见一列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子过来,为首的那个穿着红衣服,肌肤白皙,其他的都身穿绿衣服,她的视线再转向那辆熟悉的豪华马车,她爹站在马车上疯狂挥舞手中的帕子,她抽了抽气喃喃道:“太可怕了。” “你看看那位小官人。”李清照凑到她身旁,笑道:“是状元郎呢,可真当得上才貌双全!” 王季然闻言看去,那男子高昂着头,面容俊俏,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喜悦和淡淡的骄傲,她噗嗤一笑,学着他的表情和姿态,说道:“他好像大公鸡啊!” “你觉得怎样?” “很好,可奴奴嫁不了。”她家老爹和伯伯都被罢官了,现在全家就靠吃祖公的老本存活,在京中虽有些人脉和田产,可在其他达官贵人面前仍算得上‘家道中落’,嫁不了这顶级凤凰男。 年轻娘子们的视线完全被状元郎吸引住,随着他一同移向右方,甚至还有人提着裙子匆匆跑下楼,王季然默默学着那些意气风发的进士摆出各种表情,引得李清照娇笑不已,她拍拍她的手,笑道:“别搞怪了,人都看着呢。” “谁看着,谁看着?”王季然比了个斗鸡眼,又恢复神情,笑道:“他们好逗啊!就像刚刚出笼的鸡,还排得整整齐齐的,你看是不是?” 调笑之间,李清照摇摇她的手,道:“你看,舅父叫你了。” 她看去,马车上的中年男子手舞足蹈,王季然苦笑,心道:“这蠢爹不是我的!” 楼下,骑着马走在前方的玉面小官人转头向同伴道:“宽明楼上的那个小娘子好生活泼!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王季然顺着李清照的指尖看去,她爹王仲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进士,他周围许多地主、官员都冲上去拉人了,他也捋了袖子,眼里分明饱含热切,王季然哭笑不得,捂脸转头,道:“何必这样!又不是嫁不出去!” 那小官人的同伴瞧了一眼,揶揄道:“你这眼光可了不得啊!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易安居士,大才女啊!” 小官人清隽的脸上划过失落,他晓得李清照,当今精通琴棋书画作诗文的女子很多,易安居士李清照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是女子第一人,可惜她已嫁给赵明诚。 小官人又转头瞧了好几眼,忽地马儿惊叫一声,他险些跌下来,拉紧缰绳一看,两个身穿锦缎的肥胖中年男子拦住他,并让客作儿扶他下马,热情洋溢地拉着他的手上马车,懵懵懂懂之际,他一看,周围许多同伴也被不同的贵人拉过去了。 “官人,某是太医院御医王俭,不知应该怎么称呼你?” “某姓秦,名会之。” 一个华服男子笑道:“某家中已备了酒宴,欲请官人过去一叙。”另一男子则明里暗里表露家大业大,家里有个漂亮贤惠的小女儿…… 秦会之:这两个怪蜀黍要拉我走,救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 “十三娘,你看!”王季然看热闹之际,李清照说道:“舅父拉了一个人。” “我爹?”王季然猛然清醒,一看过去,她那胖爹爹热情奔放地拉了新科进士往马车走,她脱口而出道:“不行!”她急匆匆道:“我得下楼!” 李清照蹙眉,点点她的手,指着楼下道:“你再看,舅父好似与人发生了口角。” “该死的王八羔子!”身旁的王広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道:“是那个承务郎,平时他就与我们家不对付,这次肯定是要搞破坏。”他转身,急匆匆跑下楼了。 王季然对李清照道:“表姐,你先稍等,奴家下楼看看。” “你去做什么?”李清照面含忧虑,王季然冷声道:“他们家租奴家的屋子,还敢欺负爹爹,看奴家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说罢飞也似的跑走了,小棠也跟着跑走。 等王季然下去时,王仲山和承务郎刘喜已经吵得唾沫横飞,王広挥舞拳头,脸红脖子粗,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指指点点,王季然嫌丢脸,从相识的娘子借过帷帽,快步走上去。 “住手,你们别争了!”王季然拨开人群,走到他们面前,王仲山皱眉,粗着嗓子问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什么?上楼去!” 中间的那位绿袍进士年约二十,见她到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王季然回礼,王仲山哈哈笑道:“十三娘,这就是某为你相中的新科进士,你好好瞧瞧你爹眼光好不好!” “放屁!这人分明是某先拉到的!”刘喜眼神睥睨,高傲地拖过绿袍进士,说道:“小娘子,这人归某了,你跟你爹回去吧!” “呸!”王仲山去扯那进士另一只手,叫道:“広儿,还不快帮某!”可怜兮兮的进士夹在这几个大佬面前,被拉来拉去,一会儿跑到王仲山、王広父子那边,一会儿被拉到承务郎的轿子里,袍子都快扯断了。 “爹爹!伯伯!快放手!”两张胖脸十分狰狞,各不相让,众人的议论调笑声越来越大,王季然干脆夺过杂耍艺人的木棍,大叫道:“都不许动!” 这一声有如惊天雷,把全场震得寂静无声,众人沉默一秒,又一齐笑闹起来,争夺中的队伍倒真停下了,王季然上去把父兄拖下来,好声好气跟那进士道歉,之后跟刘喜道:“伯伯,奴家不要这小官人了,大动干戈的总是不好。” 那进士先前看她姿态动人、声音清灵,心里已有几分好感,一听此言,心里隐隐低落起来。 “还是十三娘懂事啊。”刘喜笑出一脸褶子,王季然心里嫌恶,皱眉道:‘不过,咱们这邻里邻外的,天天能见到,有了矛盾,大家都不好处着是不是?奴家想,你还是另找一个好去处吧!” 哼!老娘是地主婆!谁敢惹我我就把谁赶到天桥下住! 刘喜脸色骤变,呐呐地放开进士的手,另一处,‘吃瓜群众’秦会之不假思索道:“这小娘子好生厉害!” “你是新来的,当然不知道,我们全京城上下谁人不知道这‘铁娘子’的名头啊,哎,就那个,不说远的,就你们这些学究,之前是不是住在状元楼?有没有去过遇仙楼、八仙楼?那些都是她开的!”小胖子捏着手数了数,好一会儿后道:“可能有上千万贯家产!” 听闻这话,秦会之非常疑惑,说道:“她真的是易安居士?”李清照何时去经商了?怎么跟传闻的不太相符? “哪是易安居士啊!她是三旨相公王珪的亲孙女,是前抚州知府王仲山的小女儿,排行十三,人家都称她‘王十三娘’呢。”他紧巴巴地瞧着王季然,咽了下口水,嘀咕道:“怎么戴帷帽了?都看不清脸了。” “跟你说啊,这小娘子长得是真的俊……” 王俭暗暗踩了儿子一脚,用眼神暗示道:怎么能说其他女子的好话呢? 他的儿子福至心灵,又补充上一句,道:“不过啊,这小娘子也不是样样好,她性子就不大好,前几年差点把自家兄弟打死,躺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才好,喏,就是那个!”他指着王広,比划道:“当他被抬回去时,满大街的人都瞧见了,这身上啊,没一处是好的。” 秦会之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战争’爆发地,刚刚气焰嚣张的刘喜已被打压得脊梁都弯了,王仲山、王広父子的头倒越仰越高,穿着淡粉色莲花纱衣的王十三娘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美而不群。 刚刚他还没看到王十三娘的真容呢,想到这儿,他的目光注视愈发强烈,心里暗暗道:“快吹风,快吹风……” 另一头,刘喜好话说尽,口干舌燥,叉腰立在一旁,哭丧着脸道:“某不跟你抢了还不行嘛!” 王広得意洋洋地上前欲拉走进士,进士却木木地摇手,道:“不了,不了。”说罢跟丢了魂似的窜走了,众人哄堂大笑,王季然只觉得面皮一点点地变热,她没好气道:“走吧,回去了。” 刘喜道:“那某的……” “你先住着吧,这笔账奴家记下了,日后你若再来招惹我们,屋子收回!” “唉,十三娘,别走啊,没了他我们还能找别人啊!”王仲山拉住她,指着围观的进士道:“这个,这个,这个……”谁想那些进士都像受惊的小兽一样逃走了,王季然耸耸肩,笑道:“他们看不上奴家,奴家也不喜欢他们,走喽,回去吧!” 王仲山还想劝她,她却笑着跑开了,迎上刚刚下楼的李清照,笑道:“表姐,咱们去玩吧!” 王仲山气不打一处来,挥袖,见众人还在观望,他狠狠瞪他们,嚷道:“看什么看?” “走了走了!都散了吧!”王広挥挥手,把剩余的围观人群全部赶走,王仲山望着王季然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道:“十三娘怎么就嫁不出去呢?” “爹,某看她是不想嫁人,她还妄图日后砍掉某的脑袋,独吞家产呢!”王広道。 “呸!”王仲山一个飞毛腿蹬了过去,怒道:“再敢胡言某就拔了你的舌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 虹桥边,清风徐来,吹散了美妙的乐声,王季然和李清照相对而坐,一旁是小棠,还有弹着奚琴的行首思思小姐,二月的湖泊春光大好,此情此景太过美妙,王季然惬意的跟着乐声哼起曲子来。 李清照微微一笑,细细的听着她的歌唱。 说来好笑,她这位表妹号称最喜欢铜臭味,平时不学琴棋书画,不显山露水,可她无师自通,时候到了也能露一手,而且不亚于京城任何一名千金。 听着她的歌唱,李清照渐渐回忆起她最初的模样。 初见时,小团子才六岁,那时,她十八岁,刚与太学生赵明诚成亲,她那许久不曾见到的小表妹来家里玩耍。李清照早年丧母,被寄养在伯父伯母家,与外祖一家交集不多,可小团子到她家玩时丝毫不露怯,撒娇卖萌无一不通,再加上好养活的吃货属性,只几天她就与小团子楚出了深厚情谊。 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成亲多年却无所出,加上与小团子年龄差距大,她早把她看作小闺女一样的存在,这些年来两人一直没断过联系,她随赵明诚搬到青州后,小团子还与她有书信往来,并经常替她到大相国寺寻些古籍名画。 她看着王季然从小团子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从单纯懵懂的小女孩成长为睥睨东京汴梁的‘铁娘子’,见证着她从京城饱受未婚青年青睐的千金成为门庭凋落的剩女,在这个时代,女子大多在15岁前就找好了婆家,可王季然都19岁了,婚事还没个影。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李清照心里泛起酸意,见王季然不再哼唱,她牵住她的手,低落道:“你也太委屈了。” “有什么委屈的?”王季然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吓了一跳,笑道:“表姐,你可别吓奴家啦。” 她这位心思敏感的表姐又想到了什么? “十三娘,你准会寻找到自己的良人,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是……唉,至今一想到之前那件事,奴家就心绪难平啊!” 李清照在为王季然打抱不平,可王季然丝毫不在意,她笑道:“都过去好久了,有什么好伤心的?”她捏捏她的手,又道:“奴奴一点儿也不在意,如今日子可畅快哩,太母、爹爹妈妈疼我,姐妹们宠我,哥哥们不敢惹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到哪儿玩就去哪儿,十分快活!” “是奴家想岔了!”风吹过王季然脸颊边的小碎发,她替王季然理好,道:“你本就不是寻常女子,不在意这些,可表姐却总把你当成她们看待。” 其实,王季然和她都称得上世人眼中的‘异类’,两个都是孤寂的人,王季然冰雪聪明,极其擅长经商,她则才华斐然,曲高和寡,千金们面上与她们两人交好,实际相处时总隔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怪怪的,李清照本性豁达,可感觉‘被隔离’太久,心里总难免不舒服。 她道:“再过几日,你随表姐一道回青州吧!” 王季然惊讶道:“不去看荷花了?” 李清照这次回京主要是想去徽宗在南京(即宋之开封)新修的同乐园赏花,现在没见到花,人却要走了,怎么回事?王季然道:“表姐,若你为奴奴的事情烦心,那大可不必,奴奴请你上樊楼吃酒。” “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李清照面带红云,轻笑道:“前日良人写信过来,说寻到了《北齐临淮王像碑》,请奴家回去把玩把玩,所以才急着回去。” 听到这个理由,王季然笑而不语,这夫妻是对天造地设的佳偶,相处了十几年,还像新婚一样甜蜜,真是羡煞旁人。 我得寻个机会好好学学婚姻保鲜的法子,她想,可她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早了。 不对!我还是只单身狗呢!学什么学?没有用!想到这儿,她又有些茫然了。 不知怎的,这一世佘佘没有跟着她、指点她,她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间,没带记忆,再加上她每到一个新的世界就会刻意把自己当成一个全新的人,不知不觉就会忘记很多东西,诸多往事都被她抛掷于脑后去了,再加上她这辈子远远比不上前几世博闻强识,一想到婚姻大事,她犯愁了。 历史上,王季然的官配是谁?她仰头思索,心道:“好像也是个进士,是个官。” 李清照见她傻呆呆的,伸手在她眼前摇摇,问道:“怎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王季然回过神,把各种思绪扔开,嫣然巧笑,趁机搂着她的手臂撒娇道:“表姐,那些石刻、字画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还是留在京城吧,你要走了,不仅奴奴不依,妈妈也不会答应的!” “小丫头,奴家看,是你不愿让走吧!”李清照深知自己在王家被引为上宾很大程度是因为沾了王季然的光,她的外婆冷漠,几个舅父不成器量,其他表弟表妹们趋炎附势,舅母也不疼惜她,哪会真心想要留她?她早就有了想走的心思,不过是舍不得小表妹十三娘,现在赵明诚一封信发过来,她等于打瞌睡碰上枕头,便要趁机告别了。 “表姐,你就留下来好不好?”王季然继续撒娇,她嘟嘴道:“再过几日杏花就开了,奴奴给你做浮签。” 李清照眼前一亮,惊叹道:“十三娘,你的心思真灵巧!” 王季然的双颊覆上浅浅的红晕,她小声嘀咕道:“都是跟你学的。” 她这表姐生**漫,至情至性,能把枯燥无味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在她身边久了,王季然这个浑身沾满铜臭味的人也会哼曲子、插花作画了。 “不过,这个理由还不足够哦!”李清照笑意满营,道:“听话啊,你要是想表姐呢,就去青州。” “可奴奴要打理田产。”王季然蹙眉,忧思丛丛,说道:“大哥二哥不顶用,爹爹伯伯嫂嫂……没一个能撑得住的,只怕奴奴一走,诸事都乱了。” 一会儿后,李清照道:“十三娘,你该让表弟管管了,别什么都自个儿担着。” 王家也是名门大户,没有能干的子弟是不行的,一切都靠个小娘子担着,那怎么行! “好,表姐,奴奴听你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 游湖之后,两人一起到旧城东南角一带逛了一圈,之后回到家中。 刚踏进家门,她们就听到园林后传来的哭泣声,循声走去,只见一妇人揪着女童的耳朵,嘴里骂骂咧咧。 “嫂嫂,怎么了?怎么打孩子呢?”王季然赶紧上前阻止,秦朱氏瞪着女童道:“这贱人不学好!偷妾的私房钱去买包子嘞!十三娘,你别管,妾今日就拧断她耳朵!”说罢又是狠狠一拧。 女童放声大哭,王季然心烦意乱,抬手阻止,说道:“嫂嫂,这个月都第几回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这对母女事儿多,十天两头便上演这么一出闹剧,太母怎么训斥她都不听,王季然也很是头疼。 李清照默默把王季然拉走,她低声道:“她又要借题发挥了,你可别上她的当。” 她来到王家不久便看出她这位表嫂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拿着王季然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到外头挥霍,没钱了就故意到王季然面前打女儿,骗她给女儿零花钱。 “嗯,你放心,我自有主意。”王季然拍拍她的手,转身正巧对秦朱氏饿狼一般的眼神,她狠狠抽抽气,心道:“把我当肥肉宰也不懂得藏好点!” “姑姑,姑姑,奴奴没有偷。”小丫头可怜兮兮地扯着她的袖子,委屈道:“妈妈就是找个借口打奴奴。” “你说什么?”秦朱氏窜上前,王季然把小丫头掩到身后,冷冷道:“日后你缺钱找我要便是,别整天整天打孩子,让人看了心烦!” 秦朱氏激动得双眼发光,她不掩喜悦,丝毫不觉羞耻,连连应声道:“谢谢你啊,十三娘,那妾就不客气啦!” 好不容易打发走这对母女后,小棠嫌弃道:“小门小户出来的就这样,一点见识也没有,娘子,你别再理会这种得寸进尺的人了!” 秦朱氏是王季然的大哥王远在抚州娶的,只是一介商户的闺女,刚嫁进来那几年还算懂事,后来回到京城后就像换了个人,穿金戴银、吃喝赌博样样精通,还多次撺掇王远跟王季然抢田产、商铺,只是被太母压得紧,她才不敢太过放肆,只常常跟王季然要些小钱出去花天酒地。 李清照也应声道:“十三娘,你对她们好,她们可不一定领情。” 没准儿还在背后扎她小人,骂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妖婆呢! “那又怎样,奴奴内里外里都做周到了,大家伙的眼睛是雪亮的,她领不领情于我又有何妨碍?”王季然豁然一笑,说道:“何况我也听不得哭声。” “可她不值。”李清照摇摇头。 “哎,凡事莫太计较,否则忧心的只有自己。” 小棠还是愤愤不平,扶着王季然离开,说道:“有些人啊,刚开始表面上装得好,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真该打!” “你这小嘴真锋利,也不知道日后便宜了哪家好儿郎。”王季然打趣,小棠满脸羞红,埋首胸膛,道:“婢子谁也不嫁,只愿一辈子侍奉娘子。” “那可说好了,日后你若反悔,我就一棒子把你赶跑!” 几人皆笑起来。 回到家没多久,王季然就去请示家人,表示要跟表姐到青州玩,所有田宅家事暂由两位哥哥打理,王远、王広兄弟平时早就想沾手家业,得到妹妹、太母、爹爹妈妈的许可后喜不自胜,在王季然临走时送了不少好东西,还洒下一泡热泪…… 马车上,王季然回头紧紧看着家人,看着他们从大人变成一个模糊的小黑点,她又叹又笑,说道:“奴奴保证,现在他们十有八九在偷笑。” 她那些哥哥们巴不得她赶紧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家里。 “就是,婢子看,家里那些小娘子们又要出去厮闹了。”小棠道。平时‘管家婆’王季然压得紧,所有人在她面前都规规矩矩、软软糯糯的,她走后,她们肯定遵从本性、放飞自我,趁着明媚的春光,一起到郊外撩汉。 “只要不给家里蒙羞,管她们怎么混!”王季然笑,她张开手臂,放声笑道:“咱们唱曲儿吧!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马车后面,策马扬鞭的年轻人听着前方马车里传来的歌声,问身边的随从道:“宅老,是何人在马车里唱歌呀!”他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只是还不敢肯定。 老管家盯着车子看了许久,道:“郎君,你还记不记得前两日的放榜大会?” 他点点头,扬声笑道:“某差一点就娶妻了。” “这辆马车就是前抚州知府王仲山乘坐的那一辆。” 年轻人眼里思绪万千,一会儿后笑道:“宅老,先不急着去密州,我们改道上青州吧!” “郎君,使不得,使不得呀!既然已经受了官家册封,那就得报到,不能耽搁呀!”老管家急忙阻止。 年轻人笑道:“勿忧,某上青州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有要事在身,放心吧,从青州策马赶到密州不过一天一夜,赶得及。”这波买卖若是做成了,他绝对能更上一层楼。 …… 傍晚,李清照一行人还没到青州,暂时在路边的抵店安身,这处地方虽然没有东京繁华,却也别有趣味,大家心里都美滋滋的。 夜晚,一阵清幽的笛声传进客房内,王季然立马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李清照吓唬她道:“这一处可没京城安宁,若是人家哄你出去,抓你去做人肉包子,那可就惨啦!” “别吓唬我啦!”王季然回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我是‘鬼见愁’!阎王爷不敢收留我的!”说罢打开门,走出去了。 “小棠,你上去看看。”李清照道,小棠也走出去,李清照轻笑一声,翻出包裹里的藏书,挑灯夜读。 另一头,王季然偷偷看着夜幕下的吹笛人,今夜的月光暗淡,四处蒙上一层黑雾,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娘子。”小棠的声音徒然从她耳边冒起,她大吃一惊,叫了一声,那边的吹笛声立刻消失了,年轻的男声传来:“谁!” 王季然脚底抹油,赶紧拉着小棠开溜。 吹笛人低笑,转身回屋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5 二月中旬,天气刚刚回暖,春光明媚,在这一时节,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带着远道而来的小表妹四处游山玩水,好不畅快,王季然一抛烦扰,尽情投入到这场旅行当中。 其实,现在草木大多没有抽芽,光秃秃的,在青州内游荡,当云层遮住太阳时,冷风袭来,还是让人通体生寒,可回归田园山水的王季然就像脱缰的野马,谁都挡不住,热情十足,看见她灿烂的笑容,旁人也禁不住笑起来。 京东东路,沂水一带,多数地区还寂静无人,一行人骑着毛驴行走在低山间,中间的粉衣少女倒骑毛驴,引路人频频侧目,走近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她哼唱的小曲儿。 李清照心情愉悦,也一同唱了半路歌。 唱歌的粉衣少女忽然不唱了,一下子慢慢撑腰仰躺到毛驴上,小棠眼疾手快,迅速扶起她的腰,说道:“娘子,可别乱来,路不平坦,万一驴子发起疯来,你可就遭殃了。” 王季然一时心血来潮,哪里肯让她阻止自己,偏要躺在上面,僵持不下时,看到路边的小摊子,她眼前一亮,迅速跳下来。 卖菜那人见她过来,热情笑道:“娘子,要来两个甘荀吗?” “好啊!” 买了甘荀后,她又从小摊贩手里哄来一根细长的木棍,把甘荀系在长长的藤条上。 “十三娘,你又想了什么点子?”赵明诚问。 王季然呵呵笑道:“前段日子长膘了,那头驴子驮不动奴奴,奴奴就买根甘荀引诱它,待会儿把甘荀放到它眼前,看它跑不跑得动!”说着,她搭上驴子,转头一笑道:“先行一步啦!” “十三娘,危险!”李清照阻止道,王季然耸耸肩,我行我素,手持长木棍,让甘荀在驴子的嘴巴前晃了晃,在它想要张口时又猛地抬起,拿远,驴子想要吃到甘荀,自然加快步伐。 眼瞧王季然离得越来越远,李清照忧心忡忡,让其他几人加快速度。 “啊!哈哈哈!”忽听前方传来少女的尖叫,紧接着是一阵大笑,他们眯着双眼看去,只见那驴子发了疯似的在山间跑。 “糟了!这可怎么办啊!”大家手足无措,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去救她,此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年轻的身影一晃而过,留下一句:“诸位别急,某去救娘子!” 一驴一马一前一后疾驰在山间,让后方的人看了心惊胆战,小棠急得快哭了,道:“若娘子出了事,娘一定会削了我的皮!” “且看看吧!”李清照道。 前面,驴子奔跑的速度加快,感觉吹在脸上的风更冷了些,王季然不惊不惧,仍逗弄那头驴子,她扬声笑道:“你快点呀,再快一点就吃到啦!” 急促而又有节律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她往后一瞧,是个骑着高头骏马的书生,她嘟囔一声,心道:“离远点,可别让尘土糊到我脸上才好!” 神思不属之时,驴子又徒然撒开脚丫子,王季然狠狠甩它一鞭子,怒道:“加速度也不通报一声,想让我摔死呀!”没想到驴子闻言跑得更快,快得让她重心不稳,这路上颠簸,骑在驴背上,有好几次王季然都觉得自己要被甩出去了。 大腿被磨破了吧,我真是做得一手好死。 “哎!驴子,别跑了!我认输!”她迅速收好甘荀,可这头驴已经完全疯了,眼瞅着就要朝山崖冲去。 王季然的脑海中划过家人的面孔,又划过一道道京城名菜,最后停留在李清照的脸上,她想,若有交代遗言的机会,她一定要说几句话,她死后她那部分财产就留给李清照,死也别想让王広、王远兄弟吞她一文钱! 要摔了!要摔了!她紧紧闭上双眼。 “娘子别怕。”男声响起,紧接着,她就被人搂住腰,腾空而起,被强硬地搂入怀里,这一连串动作看似连贯,身为当事人的王季然却痛苦到不行,她大叫道:“能不能轻点。” 男子低笑,拉紧缰绳,‘吁’了一声,马停下来,驴子惨叫声在耳边回荡,再一看,驴子打了几个滚,摔下山崖了。 王季然惊魂未定,紧紧扣着男子的腰,腿软软的,竟完全失去了知觉。 “娘子,娘子。” 她傻愣愣地转回去看他,她看到了他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他道:“这样危险,日后还是不要这样做了。” 从她的角度看,他真是俊俏,而且说话好听,让人酥酥麻麻的,王季然感到脸上如火在烧。 “呵呵。”男子笑起来,感觉到他腰部的震动,王季然才察觉自己孟浪,竟然一直抱着他,她猛然抽回手,说道:“多谢!”便要跳下马。 “我来。”男子一手搂着她的腰跳下,双腿落到平地,她站得还不太稳,全身重量依在他的身上,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堪堪抚平她内心的不安,虽然他的身体不算健壮,却令她安心。 好一会儿后,她才堪堪能站稳,撑着男子的手臂,大呼一口气,叫道:“吓死奴奴了,还以为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不过奴奴是真没想到驴子会疯成这样。” “其实娘子想法很有趣,某早就想这样试一试了。”男子笑道。 刚刚的肌肤接触让王季然面对他时有些脸红,她努力让砰砰跳动的心房变得稳定,她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恩人,若非恩人相救,十三娘小命不保。” “娘子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男子客气道。 王季然抬眸,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她的脸上再度升起红云,她本就穿着粉裙,这样一来,整个人更加像娇美的桃蕊。 男子的耳垂也悄悄红起来,被眼尖的王季然捕捉到,她心道:“这又是被我俘获的男子。”此前她在京城里追求者甚多,她能看出这男子只怕已对自己情根深种,她又瞄他一眼,害羞的移开眼。 怎么办?她好像也沦陷了。 这一心动来的猝不及防,她双手紧紧交缠,回想刚刚的亲密接触,更让她心跳不已,她红着脸柔声问道:“奴奴姓王,排行十三,还不知道恩人尊姓大名。” “某姓秦,名会之,小生这番有礼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6 单独相处的时间可贵而又让人沉迷留恋,但没多久,‘第三者’们就打破了这一方暧昧天地,小棠扑进王季然的怀里嚎啕大哭,王季然哭笑不得,道:“怎么我没哭你却先哭起来了?” “你没事就好,往后不可再调皮闹事了。”李清照点点她的额头,王季然看向秦会之,说道:“多亏了恩人,奴奴才保住了性命。” 李清照、赵明诚又道谢了他一番,听到秦会之的自我介绍,赵明诚一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探花郎啊,失敬失敬!” 他也是进士?王季然的双手攥得更紧了,心道:“或许他就是我的良人呢。”这一认知让她飘飘欲仙,高兴得要冒泡了。 眼见王季然这个平时叱咤商场的‘铁娘子’变成羞答答的小娘子,李清照哪里不知她的心思,心里便有意考量秦会之,丢出不少带刺的问题,王季然一连抛了不少嗟怨的目光。 得!女大不中留,还没成亲就先护上了,李清照身上写满无奈,赵明诚也不是不通人事的呆瓜,见状,很快邀请秦会之一同游玩山水,但秦会之却婉拒了,王季然扣着李清照的手腕,失落地看着他。 “诸位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承蒙官家厚爱,某不日便要去密州赴任……”后面的话王季然就听不清了,她沉溺于离别的痛苦无法自拔,待他离开后,她还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咱们的十三娘今儿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呀!”李清照揶揄道。 王季然捂着胸膛,凑到李清照耳边道:“糟糕!表姐,奴奴爱上他了!” 李清照嗟怨道:“你连对方家住何方、心性本质都不清楚呢。” “奴奴刚刚听到表姐夫的话了,表姐,不如你寻个时间,帮我向他问问恩人的消息呗!”她凑到李清照耳畔,眨眨眼,鼓着腮帮子道:“表姐也不想让奴奴一辈子嫁不出去吧!” “你呀!”李清照看似埋怨,心里却替她记下了。 出来游玩一趟结识了心上人,王季然开心得整个人都在发光,充满活力,看得其他人连连摇头,李清照更直叹:“女为悦己者容,再多的‘玉女桃花粉’也抵不过娇客的一个笑容啊!” 赵明诚笑道:“良人,某看这是好事啊。” “某有同学在集贤苑当大学士,常跟某提起秦会之,说他才高八斗,为人处世面面俱到,不失为一个良配啊!若十三娘跟他的事儿能成,那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介于先前印象不错,赵明诚很看好秦会之,李清照却摇摇头,低声道:“良人,现在十三娘已被他迷昏了头,你暂且不要在她面前夸赞他,妾还要再派人打听打听,十三娘的婚事,不能马虎!” “好,都听你的。” 之后两天,李清照能感觉到王季然的心不在焉,往日来这儿玩,她总喜欢钻进她的易安堂和她吟诗作画,现在却一心到街上购买丁香、零陵香、桃仁、白敛、白芷、桅子花等制作美白方,还从她的书房翻出《外台秘要》,学着上面的方法制作体香方。 嗷,陷入爱情的小娘子可真有趣。 当李清照等人取笑她时,她仰头嘟囔道:“奴奴才不要‘为伊消得人憔悴’,要是变丑了,他才不会看奴奴一眼,得趁他离开时好好装扮打理自己才对,等他下一次看到,奴奴定要把他迷晕!” 大家忍俊不禁,连声道:“好好好,十三娘好志向!” 令她没想到的是,再次相逢竟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来的唐突,她没有丝毫准备。 那天,她为了准备体香方的原料,提着菜刀上山砍松树根,木屑、尘土覆着她的小鞋,她云鬓微乱,气喘吁吁,这时候,她听到了远方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她不做理会,继续专心砍树。 “十三娘。”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听出来人声音,下意识低下头,心道:“决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决不能!” “十三娘,是你吗?”那人下了马,脚步声渐渐逼近,王季然放下刀,拍拍手,整理衣裳后转过身去,轻笑道:“好巧啊。” “是啊,一回来就碰上了。”他道,他的眉梢间、嘴角边都染上笑意,王季然红着脸同他对视,也笑道:“你不是要去密州吗?怎么回来了?” “某之前到青州是为了送年迈的宅老回乡,重新启程后把传信牌给忘了,所以回来找。” 眼看他逼近了,王季然也要迎上去,谁想发丝尾部被松树根绕住了,疼得她龇牙咧嘴,她以袖遮脸,急急道:“你,你先别过来。” “怎了?出什么事了?”他已离她很近很近,王季然心急如焚,越着急去扯头发就越挣不开,她这头秀发留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没剪过,长可曳地,现在被松树根扯住,舍不得硬扯,可除此之外又没别的对策,见他又走过来两步,她急得快哭了,说道:“你就在那等奴奴嘛,别离得这么近。” 这小娘子娇娇滴滴的声音令人酥到骨头里,他连声道:“好,你别急,某就在这儿。” 她压下手,看他,见他的目光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她皱眉,呵斥道:“你在取笑我?” “非也,非也。”他走过来,温柔道:“某帮你。” 他一手扶着她如云的长发,另一手去解开缠绕住的发丝,王季然等得脖子都僵了,她哭丧着脸问道:“好了吗?” “还是解不开,不过,某有一计。” “你有什么对策?快使出来呀!”她的话音刚落,秦会之从腰间抽出刀来,对准她那截被缠绕住的头发,轻轻一吹,她就感觉到头皮松了,他笑道:“这叫吹毛得过。” 王季然捋捋头发,却看见一缕头发断了半截,再看地上,乌黑光亮的几缕头发躺在松树根旁,她愣了一秒,抽抽鼻子,秦会之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笑道:“你的家离这儿远吗?某送你回去吧!” “秦会之!”王季然眼中带泪,气得浑身颤抖,她狠狠推开他,说道:“我再也不理你了!”说罢匆匆跑开。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7 秦会之去追,可她跑得更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秦会之低叹一声,走回去,拾起她的秀发,打了个结,放进袖子里,看见被抛弃的菜刀,又捡起来。 这只兔子被惹急了,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哄回来。 跑至半路的王季然心绪渐渐平复,垂眸抚了抚头发,呆呆看了一会儿,嘟囔道:“真丑!” 回想他让她断发后那副天真的嘴脸,她气鼓鼓道:“蠢东西!”心里却有种难言的亲密感和羞涩感。 ‘哒哒哒’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她冷哼,加快脚步。 “小娘子,等等我。”他的声音在身后回荡,王季然不理不睬,须臾,他骑马来到她身边,跳下马,跟她走在一起。 “刚刚的事情是某唐突,娘子若不高兴,尽管打骂,某绝不还手。” 王季然一声不吭,他又低三下四地说了好些道歉的话,王季然的冷漠表情越来越挂不住,说道:“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做了那等事,偏又来哄我,你可知若我的妈妈看到那截断发会如何处置?” 他显得十分愧疚,道:“某去同令堂解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王季然气急了,匆匆走开,秦会之又上去,好声好气地劝了一路,快到家时,王季然原谅了他,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距离李清照的家距离不到半里路时,她的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 “某听闻寿光的梅园十分美丽,园内种植的宫粉梅、玉蝶梅最是娇俏,不知某明日是否有幸邀请娘子一同前行?”走近洋溪湖畔,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刻,两人都有点难分难舍。 王季然只顾着羞涩去了,倒没想起他是回来拿传信牌的,她道:“明天你就在这里等奴奴,奴奴兴许会来,兴许不会来。”说罢脚底抹油,溜了。 他在身后笑道:“你一定会来的。” 她心道:“不会!”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他道:“不管你来不来,我等你。” 王季然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下去,快步离开了,回到李清照家中,她放下菜刀,拍拍手,笑道:“奴奴回来啦!” 小棠从厨房窜出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菜刀,上上下下打量她,说道:“奇怪了,娘子没砍到松树根,却灰扑扑的,还笑得一脸开怀,一定是我看错了!” “臭丫头!”王季然瞪她一眼,转回房间去了。 刚从外头回来的李清照一进门就听小棠喃喃自语,她道:“别多想了,你家小娘子的魂儿已经被勾走了。” “啊?” 看她目瞪口呆,李清照道:“我看,再过不久,大家就能喝到喜酒了。” …… 这一晚上,王季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她睁眼闭眼想起的都是白天的一幕幕,想到的都是他温柔眷恋的眼神,她用被子捂住头,低低道:“冷静,冷静。” 可她实在冷静不下来,又探出头,心道:“不行!得再试探试探他的想法!万一他只是一时兴起,而我已情根深种,那样就太亏了!”她的眼神徒然凌厉,心中暗下决心,默默道:“得让他完全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才行!” 胡思乱想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她起来梳妆打扮,李清照等人看在眼里却若无其事,她在镜子前折腾了一个早上,终于哭丧着脸叫道:“表姐!快来帮帮我!” “你的样貌好,用不着梳这些花里胡哨的形状。”李清照过来,替她扶正头发,看到镜中的那个少女,她穿着十分珍贵的天水碧莲花纱裙,画了个极其用心的妆容,妍丽娇俏,容颜灿若桃李,她道:“听表姐的,过犹不及。” “可奴奴想梳朝天髻,表姐,你的手最灵巧了……” “小呆瓜,你若梳了朝天髻,发上还要戴各种饰物,脖子不累吗?只在家里坐着都让你脖子酸疼,更别提到野外玩耍了。” 王季然脸颊微红,试探道:“表姐,你知道了吗?” “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清照替她梳了个简洁漂亮的同心髻,又从台上拿了翠羽簪插到她的发丝中,看了看,又摇摇头,说道:“不妥。” “表姐,奴奴这身行头就交给你啦!”她平时忙于经商,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自然不比李清照了解,李清照给她换上梅花罗绢,低声道:“你也别太宠着你那小妮子了,她不会梳妆打扮,活儿也做不好,过得比京城其他大户人家的千金还要奢侈舒坦,你该管教管教她了。” “我的丫头当然跟其他人不一样!”王季然笑道:“她性子娇气一点也没什么。” 李清照看着镜中她那张天真单纯的小脸,轻笑道:“你总是男儿心性,平日豁达、不羁,却不知道咱们女儿家的心思,这人心本来是好的,可养得越来越大,那就不太妙了。”李清照心思敏锐,自然察觉到小棠跟王季然处在一起时处处想要引人注目的心思,身为婢子却不安分,她不相信这种心比天高的小妮子会乖乖地侍奉王季然。 门外,端着水盆的小棠既失落又不甘,靠在门板上继续听。 “表姐放心好了,奴奴心中有一杆秤,自然知道谁真心待我好。”王季然反手握紧李清照的双手,笑道:“表姐和妈妈就是真心待我好的,至于旁人,我不知道,此前我也听过不少流言蜚语,哪会不知旁人笑我痴?但之所以肯让利,之所以不计较,不是不知道,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表姐,人有时候糊涂一些才能过得更好。” “歪理!”李清照嗟怨道:“感情你什么都知道,却白白惹我担忧!” “嘿嘿。”王季然笑了笑,说道:“表姐,你可别替我担忧,我是商人呢,商人无利不起早,我知道怎么选对我最有好处。” “平时各种店家、助教、名流愿意靠近我,不过是因为可以得到好处,我也深知,家里的堂姐、哥哥们之所以宠我爱我,不是因为我好看,我聪明,而是因为我‘傻’,因为我有权势,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早就想明白了,但绝不会因为这个而伤心,与他们生分,因为人的本性如此,我们不能要求太多。”王季然低笑道:“至于小棠那丫头,她有几斤几两我知道,现在她虽然骄纵点,但对我真心真意,所以我不会轻易发落了她,但若她敢超出底线,表姐,你觉得我对付得了京城那群豺狼虎豹,却整治不了她一个小丫头吗?” 门外的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放下水盆,挥泪离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8 寿光,倚梅园。 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生气勃勃,其鲜艳明媚往往让人难以招架,园子里尽情玩乐的王季然如同美丽的花蝴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秦会之的心思。 她在笑,他也笑。 树上的梅花清纯娇艳,带着丝丝缕缕的情意,正如王季然与秦会之两人之间缠绵的情丝。 秦会之把她头上的绢花摘下,点了一朵花,别在她的发丝间,她轻抬双眼,真是人比花娇,秦会之一时动情手抚到她的脸上,她嗔怨地看他,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卿卿,你既然已经知晓某的心意,某择一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如何?”他笑着跟上。 “不如何,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你不知我,我也不知你。”王季然在一树梅花前停下,说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如何不急?某想立刻把你娶回家。”他在她身后停下,轻轻拥住她的腰,靠在她耳边道:“某一刻也不想等。”感知到怀里人的身体温度渐渐上升,他轻笑一声,松开她,转过去看她,说道:“或许你不相信,但某觉得这是天定的缘分。” “那日某金榜题名归来时,已经看见你了,从那时起,某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本来想立刻向你提亲,但羞愧家中贫寒,恨自己不能让你拥有优渥的生活,所以才把思念压下,谁想到,老天竟又让某在密州与你相遇,还有了这段缘分,无论如何,某不会再放手。” 他牵住她的手,手心的灼热温度把她的手、她的心都捂热了,她沉默不语,他继续表明心迹,好一会儿后她才道:“秦郎,那你一定也听过奴奴的名声吧,我脾气不好,会打人,受不了一点委屈,还很善妒。” 她抽出双手,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丑话撂在这儿了,我保证全心全意对你,但我也同样要求你全心待我,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女人,若你做不到,我宁愿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 “这有何难?”他举手向天发誓,还没说出口,王季然就拉下他的手腕,说道:“信你就是了。” 他开心道:“某这一生何其有幸能娶到卿卿你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别乱说!”王季然迅速走开,经过半天的相处,她捏准秦会之同样心悦她,所以她与他相处时多出了几分底气,他却笑道:“很快便是了,几天后某要回京城参加铨试,届时会亲自上门求娶。” 王季然闻言心思大乱,浑身都滚烫起来,但不愿意在他面前表露太多,只道:“随你。” 秦会之得到她的这个回答,心知事儿十有八九成了,一时之间扬眉吐气,飘飘然起来。 痛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天,日薄西山,两人一道回去,走近河畔,王季然道:“别送了,就送到这儿吧。” 他抚平她的碎发,温声道:“你暂且等某的好消息,某一定会在铨试中大展风采,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嗯。”她点点头,抬眸,瞧见她眼里柔情脉脉的水光,他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俯下身来,王季然捏紧衣角,紧张地闭上眼睛,意料中的触感没来,两人同时听到一声娇呵:“你们在干什么?” 王季然吓得魂都要掉了,她睁开眼,猛地跳离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上,看着又乖又无辜,李清照把她拉到身后,还没开口训斥这对不知好歹的小情侣,王季然就拼命给秦会之抛眼神。 秦会之满脸羞惭,似乎接收不到她的讯息,自我检讨一番后才离去,待不见他的踪影后,李清照把她拉回家。 一进房门李清照便道:“今后你还是和他断交吧。” “为什么?”王季然一头雾水,拉她坐在椅子上,笑道:“表姐,你不会还在为刚刚的事耿耿于怀吧!”她眨眨眼,笑道:“一时情难自禁嘛,表姐,你就别怪他了,要怪就怪我。” 李清照狠狠地戳戳她的额头,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光天化日之下,他不顾你的清誉,想要轻薄你,这分明是不尊重你,没把你当好人家的娘子瞧。” 她又冷着一张脸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所以才没看清关键所在,不过,我这个‘旁人’看得很明白,秦会之就不是那种沉溺小情小爱的人,他在大庭广众下对你做那样的事,就是用心不良。” “表姐,你多想了。”王季然晃晃她的手臂,痴痴笑道:“秦郎说,最迟再过半个月他就会上门提亲。” “所以啊,表姐,别为奴奴操心啦,奴奴很聪明的,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李清照惊讶道:“你答应他了?” 王季然羞涩的点点头,李清照脱口而出道:“不可以。”瞧见王季然一脸狐疑,她定定神色,说道:“你我相处十余年,表姐的话你还信不过吗?听表姐一句劝,他不尊重你,不是你的良人。” “表姐!”王季然怒了,她道:“反正我就要嫁给他!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等他考完铨试后,我们两个就会成亲。” “今日回来我便是要向你辞别的!” 李清照面有薄怒,她叹息道:“十三娘,你听表姐一句劝好不好?此前表姐什么事都能依着你,只这终身大事,半点马虎都不得!我看,不如我派人查查他的底细,查明白了再定下婚事也不迟。” 虽然她放松口吻,但心里还留有对秦会之的疑虑,此前她对秦会之的感知不错,而经历今天这件事后,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甚至贬到尘埃里去了。 她的表妹云英未嫁就被他哄得昏头昏脑,若他品行不端、生性不佳,那日后王季然必定要吃大亏,她这个做表姐的不能坐视不理。 得想个法子让秦会之展露原本面目才好,我挖地三尺也要挖出他的底细!李清照默默想到。 王季然没想到李清照心中的这些绕绕弯弯,她知道她妥协了,登时转怒为喜,扬眉笑道:“谢谢表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9 两天后,王季然和婢女小棠辞别李清照,坐上了回东京汴梁的马车,一路上顺顺利利,她们很快到达。 回到家中,听闻王広、王远两人办事没出什么岔子,这段时间也没趁着她不在去干糊涂事,王季然遂落下心来,刚要暗示爹爹妈妈自己在密州的那段姻缘,就听她回家探亲的堂姐王六娘欢天喜地的恭贺道:“十三娘,我们呀,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同你说。” 接着在她的满脸疑惑下扬声道:“奴家看,以后谁还敢笑话我们十三娘呀,我们十三娘嫁得比她们都好哩!” 其他姐妹纷纷笑道:“还没纳八字呢,你就来取笑十三娘,当心她骂你!” “谁家?”王季然急急问道。 她的妈妈秦方氏牵着她的手,笑盈盈道:“我的十三娘当然会嫁给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实不相瞒,自你走后,状元郎何栗便派人上门求娶,他可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啊,已经任秘书省校书郎了,日后前途无量,你说,这是不是一桩顶顶好的亲事?” 惊讶之余,王季然转头问郡太君道:“太母,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王远笑呵呵道:“十三娘,既然大家都说了,那还能有假?真当我们欺骗你不成?那状元郎早早就过来提亲了,我们本想先把婚事定下,但太母不肯,我们又想给你捎封书信,没想到你却先回来了。” “十三娘,你就允了吧!快点嫁出去,省得人家笑话!”王広道。 灯挂椅的手把上的图案要被王季然抠破了,她紧紧盯着家里人欢欣的笑颜,起身给郡太君、爹爹妈妈分别行了一礼,秦方氏赶忙扶起她,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妈妈,太母,爹爹,十三娘不敢隐瞒,奴奴去密州后,已经遇上了好儿郎,约定终身,他便是金科探花郎、密州教授秦会之。” “真的?”秦方氏急忙拉过她,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得跟我们好好说来。” 王季然点头,说道:“那日,我与表姐骑驴游山,那驴子发了疯,险些取了奴奴性命,所幸得他救助,才能活下,所以,奴奴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妹妹糊涂!密州教授的官儿还没芝麻大!怎么能嫁给他?”王広脱口而出道。 王仲山赞同儿子的话,应声道:“広儿说得不错,不管是才学还是官位,刘栗都要优秀上许多,你不用为了报恩而嫁给一个小官,爹爹让熟人为他在官场打点打点,他就受用不尽了,哪用你亲自嫁给他?” “爹爹,秦郎非池中之物,听表姐夫说,诸位大学士都对他称赞不已,再说了,秘书郎也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咱们哪用得着死死地扒着他?状元郎又怎样?铨试考得怎样还没个结果呢!”王季然拧紧帕子,又对郡太君道:“太母,依奴奴看,还是秦郎更可靠些,一来我们相识相知,奴奴当然知道他的人品秉性,二来,他对奴奴有恩情,两家结亲可以成全了咱们家的名声。” 郡太君叹道:“你说的在理。” “十三娘!你当真不嫁状元郎?”王十二娘激动得双眼发光。 王季然点头,王十二娘拍掌笑道:“你不要,那换奴家来呀!” 大家冷眼旁观,几乎把她当成了跳梁小丑,王季然却很高兴,连连点头,说道:“姐姐,你若能嫁给他,不失为美事一桩啊!” 王季然的伯伯王仲嶷同王十二娘的表情如出一辙,赞道:“若十二娘真能嫁给状元郎,那我们父女可要给你记头等功嘞!” “合上你的嘴巴。”郡太君狠狠敲着拐杖,说道:“也不看看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配不配得上!再敢胡想老身就把你们赶出去!”父女两人忿忿闭嘴。 说话时,一家奴匆匆走回来,说道:“太君,状元郎来访。”说罢递上折子。 家里的女人们自发退散,王季然要走,郡太君却道:“十三娘留下。” 王仲山笑道:“是某忘了,之前某给他写了散门状,请他到府上一叙……十三娘,你听太母的,既然你也在这里,不如且相看相看。” 她不愿,郡太君也一同劝了,她藏到屏风之后,说道:“那就看一眼啊,你们可不能说些惹人误会的话啊,奴奴已经说过了,此生非秦会之不嫁。” 众人又哄她,她才站定了,心里不停想着让刘栗死心的法子。 不久,家奴引着刘栗进门,秦方氏戳戳王季然的手臂,王季然鼓唇,穿过画屏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那人身长玉立、气度非凡,行走之间自有卓尔不群的傲气,看不清人脸,但肌肤白皙,想来容貌是不差的。 他开口了,声音温柔清灵,言谈之间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秦方氏轻声道:“给你相看的这个娇客好吧!” 不管王季然多挑剔,一时间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只道:“马马虎虎,放榜那日我看见他了,像只大公鸡。” 另一边,刘栗似乎听到旁人的窃窃私语,他顺着声音看去,屏风后正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从屏风下的缝隙可窥见一双绣着牡丹花的红帮鞋,鞋尖呈上翘凤头,可爱精致。 联想今日好友说的话,他很快猜测屏风后是王十三娘,想起那日她的举止气度,不免有些忘神,但他很快恢复冷静,更加大展露展现自己,说话之间妙语连珠,惹得王仲山欢欣大笑。 “怎么样?”秦方氏问。 “奴奴已经看了一眼。”说罢,她悄悄从屏风后绕到别处,秦方氏又拉她,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道:“看都看了,还想怎样?” 秦方氏无奈,只得放她走,她随后跟了上去,两人走在走廊上,秦方氏瞪她,说道:“多好的东床啊!你就是看不上!” “妈妈知道我看不上,那为何还让我看他?”王季然耸肩。 “我是为了你好。”秦方氏牵着她的手,说道:“你是从我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我还不了解你吗?看着精明,实则过于天真好骗,寻常人三言两语便能哄了你去,妈妈怎么能放心呢?” “秦郎不差。”王季然顿了一下,说道:“奴奴曾与他比过才学,他要胜奴奴许多,更何况他是今年的探花郎,真才实学是经过官家认同的,之后前途未必比状元郎差。” 秦方氏噗嗤一笑,道:“你懂什么?我且问你,你那小官人家住何方,祖上有何积蓄?” “他是江宁人,父母健在,家中有三个兄弟,他的父亲曾做过静江府县令。”王季然道。 “呵呵,那妈妈要同你说,刘状元可是书香门第培养出的好儿郎,今年他的兄弟也考中了,若比家世,你的秦郎怕比不得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0 “那又如何?我已认定秦郎,旁人再好也与我无关。”王季然晃晃秦方氏的手,撒娇道:“妈妈,你就帮奴奴嘛,只要你肯说一句,爹爹肯定会应允的。” 秦方氏默默思考了一下,才道:“罢了,秦会之也是天之骄子,配我家十三娘也足够了。” “谢谢妈妈!”王季然喜笑颜开,迅速跑开。 另一头,秦会之再次进京,他在酒楼歇脚时,偶然听到闲人交谈道:“你可听说了吗?王十三娘要嫁出去了。” 他看过去,那几个闲人离得近,嘀嘀咕咕的,他听得不真切,于是随口问了句,那人笑道:“小官人,你倒无需担忧娶到悍妇了,咱们京城里最有名的母老虎快被娶走啦!哈哈!” 秦会之紧皱眉头,那闲人又道:“不过也不知道这母老虎是撞了什么大运气,居然让状元郎亲自上门提亲了,你说怪不怪?”秦会之手一抖,茶杯里滚烫的水泼到手上,他轻呼了口气,问道:“此事当真?” 那人没好气道:“假的!你别听了!” 他心绪不宁,待茶博士为他沏茶时,他问道:“据说京城里的王十三娘要被状元娶走,此事是真是假?” 茶博士笑道:“小官人,你这消息可知道得太晚了啊,那提亲的人已经去了几次。” “结果怎样?”秦会之追问,茶博士摇摇头,说道:“也不知道‘铁娘子’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金龟婿不嫁,死活不肯松口。” 秦会之缓了口气,那茶博士又笑道:“不过,小可也略知‘铁娘子’的心思,人家家财万贯,田宅、私产不计其数,租赁之事又做得风生水起,现在管家管得好好的,她一嫁过去就只得几十万贯嫁妆,换做是我,我也不干啊!” “不过苦了王衙内两兄弟哟!明明是金贵的嫡子,田契、房契才回到手里没捂热呢,就又被亲妹妹夺走了!”茶博士长吁短叹,流露出惋惜的模样,秦会之低声道:“自己本事不够,却来怨妹妹争利,真是不公。” “世人只见十三娘独揽大权、风光无限,面上人人奉承,实际上却啐一口唾沫星子,何其虚伪!”他冷笑,放下茶杯,说道:“博士,结账。” “哎,客官,怎么这便要走了?” 秦会之扔下一锭银子,回想那日王家家门口的光景,他问道:“某听闻王十三娘家附近的屋子也是他们的田产,不知这个消息可否当真?” 茶博士笑道:“客官是想租房子住呀,不瞒你说,我们这儿就有不少庄宅牙人,你要租什么屋子,能给你立刻安排上!不过……你听小可一句劝吧,去店宅务要划算的多,虽然那儿的房子没那么好,可它也不差,而且价钱要低上许多。” “博士勿忧,还劳烦你为某引见庄宅牙人,某必有酬谢。” 有钱使得鬼推磨,没过几天秦会之就办好租屋手续,只是苦了他的钱包,徽宗不久前赏赐给他聚会用的一千贯钱花去大半,他很难跟着其他进士去聚会喝酒了,他的心也有点怅然若失,但很快平复。 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想。 王家,王十三娘的闺房内,丫头小棠急匆匆跑进屋子,道:“娘子,娘子,有一件喜事。” 王季然死气沉沉的趴在桌上,她这几日软磨硬泡,家里人都不肯松口让她弃刘栗选择秦会之,一说秦会之家世不好,二说刘栗容貌家世才学品德样样都好,乃千年难找的金龟婿,郡太君甚至专程写信给李清照,让她来劝…… 王季然当然知道刘栗好,他日日上门找她爹侃大山,她也对他比较了解,明人不说暗话,她觉得他优秀、好看、直率真诚……可她就是不喜欢他呀,有什么办法?如果硬要把她跟他凑成一对,那不是耽误了彼此嘛! 她也试着同刘栗聊过,但刘栗这个傻大个总以为她是在找托词,还深情款款道:“十三娘,某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这些年你吃的苦太多了,往后就让某照顾你,某绝对不会让世人敢小瞧你一分。” 王季然:?? 若他说的是她被王広坑惨那件事,对不起,她当时的确打人了,打畅快了……至于同情嘛,她不需要,那王広绝对不敢再欺负她,笑话!敢欺负她?一椅子砸到他开瓢! “娘子,娘子,你起来嘛!”小棠推推她,她嘟囔道:“不起不起!今天天王老子来叫,我也不应!” “娘子,你先别急着说不嘛。” “唉,小棠,你别理我,现在我呀,已经深陷相思局,跳不出来了。”王季然抽抽鼻子,佯哭道:“命真苦,好不容易碰上个合心意的小官人,欢欢喜喜准备一场,到头来爹爹妈妈却嫌他家穷,我好惨!” 小棠眉眼含笑,道:“娘子,你可不惨。”她轻声道:“婢子今日便是为你送心药的。” “秦郎来了?”王季然立即跳起来,她欢喜的冲出去,说道:“秦郎一定是来家里提亲了,我得去看看!” “哎,娘子,等等。”小棠叫住她,说道:“探花郎没来提亲。” “那你叫我做什么?”王季然恹恹道,小棠拉着她的手臂离开,王季然没好气道:“干什么?干什么?” 又几十步路后,小棠停下,说道:“婢子听府里人说,探花郎就住在隔壁,昨天刚搬过来的。” 王季然立马生机勃勃,挺直腰背,道:“真的?”隔壁恰好传来声音,王季然仔细一听,好像是他的读书声,她笑道:“我得去见他!” “娘子。”小棠拼命使眼神,道:“莫忘了太君的禁足令啊!” 王季然心里幽怨极了,狠狠踹墙,转身,瞧见墙边刚抽新芽的流苏树,她提提裙子,跑过去,但跑到半途又停住了,转身跑回房间,小棠也跟她回去。 见王季然利落地换上旋裙,小棠知晓了她的用意,忙阻止道:“娘子,万万不可啊,若太君知道,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王季然不肯,小棠又道:“娘会打断我的腿!”王季然叹了口气,揉揉小棠的头发,道:“你待会儿躺到桌边,说是我打晕了你,没人会怪罪你。” 第一百二十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1 流苏树上,王季然踩在树干上,极目远眺,葱茏的树叶挡住她的视线,她便爬上另一枝干,隔着缝隙观望。 她俯视他的庭院,正好看见一个转回屋中的身影,她原想叫住他,那边的谈话声刚好响起,秦会之和他在庭院谈笑风生,言谈之间涉及到的尽是朝中大事,王季然不太乐意听,坐在树上等候那人离开。 像等待了半个世纪一般,那边终于安静了,她抓着树枝再瞧,现在庭院只有一人,因而她轻声叫道:“秦郎,秦郎。” 秦会之满脸疑惑,四下观望,末了,用书本拍拍脑袋,道:“某一定听错了。” 王季然忍俊不禁,发出细碎的笑声,他立刻转到她的方向,仔细找了一会儿才走近,笑道:“卿卿,你在树上待着做什么?” “想你了,你都不来提亲。”王季然凑上前,想让他看得更清晰点,说道:“不是说一回来就提亲的吗?怎么现在还没有一点风声呀!” “你抓稳点!”秦会之先叮嘱了一番又检讨道:“某已写信让家人凑足聘礼,不日便能上门求娶。” 他温声道:“这段日子某一直让至交好友在各地寻找奇珍异宝,无奈不知尊父、令堂的喜好,卿卿,想必你一定知晓,那能告诉某吗?等某上门拜访时,再奉上好礼。” 王季然脱口而出道:“已经是邻居了,还那么客气干嘛?我看……不如你让茶坊送些茶水过来,也算尽了情义。” 现在的茶肆兼营送外卖,也就是“点送”茶水的业务。邻里之间互送茶水表示问候的习俗,虽说一般这项活动都在初一、十五,或是遇上喜庆丧葬大事时,但现在秦会之刚搬过来,也应该让茶肆提着茶瓶到这儿送茶水,过几天后再宴请邻里。 “哥哥,你在同谁说话?”那边的另一道声音响起,没多久,一人在屋檐下探头探脑,秦会之给王季然比了个口型,让那男子进屋了,王季然叹了声,默默下树。 “卿卿,卿卿。”秦会之的声音又响起,她欢喜地看去,没想到一脚踩空,摔下树去。 “卿卿!卿卿!你怎么样?”秦会之叫了半天,那边寂静无声,他刚要夺门而出,隔壁就传来许多人的哀嚎:“娘子,娘子!” 他低垂眼眸,心情复杂,若她摔伤了、摔傻了,那他怎么办呢?他紧紧攥着双手,好久后才道:“罢了!” 王季然的闺房内,她形容枯槁,躺了几天,虽然有时还是会心口疼,但比起先前已经好转许多,身病易解,心病难医,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坠树后,不管是白天和黑夜,她总做同一个梦。 这天,她又做噩梦了。 “嘿嘿嘿,再打!狠狠地打!”小鬼发出刺耳的笑声,王季然感觉到自己被封住全身穴道,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动弹,她道:“别打我,别打我。” 鞭子带着倒刺,打在背上、手臂上的感觉十分痛苦,阵阵痛意传遍全身。 “饶了你?没门!”话说完,她只觉脸上也挨了一鞭子,猛然睁开双目,才发觉自己跪在一座规模宏伟的庙前,眼睛一转,她看到边上的秦会之,他紧紧闭着双眼,她哭道:“三郎,三郎,醒醒!” “嘿嘿,叫他做什么?他能救你?告诉你们,做了这种恶事的人就该永世不得翻身!”接着又是好一顿毒打,她被打得皮开肉绽,气息奄奄,嚎哭道:“官家早已有杀他的心,我们只是尊主,何罪之有!” “毒妇还敢嘴硬!”几声鞭响,她忍受不了疼痛,哭得满脸泪水,她道:“岳飞,该杀,该杀。” “迟早是要死的人,我们顺着官家的意思杀你,你却让我们二人生生世世受辱,若在重来,我再杀你千次万次!” “啊!”王季然徒然醒来,惊魂未定,枕头已经湿完了,喃喃道:“再杀,再杀。” “娘子,你怎么样了?”小棠忧心忡忡,王季然还在流泪,她狠狠拂开泪水,说道:“小棠,替我准备纸笔。” 她强撑着身子,到书案边写了一封信,之后交给小棠,说道:“拿去,让宅老交给刘五郎,要快。”小棠接过信,小跑出去了。 没多久,她的另一贴身婢女梨儿欢快地跑进来了。 “娘子,娘子,探花郎已经派媒婆上门说亲了,婢子看,娘和郎君似有动摇,这可是……哎!娘子,娘子,你怎么了?”见王季然咳嗽不止,她扶住她,说道:“大喜的事啊,府里上下知你和探花郎感情深厚……” 没等她说完,王季然便道:“跟太君和爹爹妈妈说,我不嫁!” 连日的噩梦让她心有余悸,她被折磨得失去理智,哭道:“我不嫁!会死的!真的会死!” 梨儿大惊失色,扶她坐好,道:“娘子为何要这么说?” “梨儿,你让太君她们再等半个月,再等半个月就有答案了,在这期间绝对不能松口!”王季然的指甲紧紧扣着床板,差点扣出血来,她大喘两口气,说道:“也不能答应何栗的求娶……现在不能嫁给任何人!”她抬眸,紧紧抓着梨儿的手臂,说道:“去啊!快说!不然我就死给他们看!” 梨儿被惊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心口还隐隐作疼,王季然倚着床,神情凄苦,喃喃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另一头,秦方氏和王仲山都急匆匆地走过来,边走边问道:“怎么又换主意了?既然她与那人感情深厚,我们也不做那恶人,她不是对他情根深种吗?怎会拒绝求娶呢?” 秦方氏原本因为女儿坠树一事对秦会之非常不满,但秦会之上门时态度恳切,而且说不管十三娘伤势如何,他都要把她娶回去,以后也只会有她一个妻子,当时所有人都感动了,恨不能马上让他二人喜结连理,可现在王季然临阵变卦,让大家很是头疼。 梨儿眼含泪光,哽咽道:“自从坠树后,娘子从没好活过一天,白天夜里总是哭,还常说心口疼。” “怎么不早说?”王仲山大喝一声,梨儿抽抽搭搭道:“娘子不让吐露半句,她,她说她大限将至,不愿拖累任何人,也不想你们伤心,死了后,一席子把她卷了扔野外去,省得丢人。” “说的什么话!”王仲山捶墙,好一会儿后,他道:“都是秦会之这狗崽子害的!” “院子!回某屋子拿刀来!”说罢转身离开。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2 “老爷!老爷!不可啊!”秦方氏死死拖着他不让走,道:“你想让我们十三娘如何自处啊!今日你杀了他,明日大家都会把她当扫把星!不能冲动啊!” “若不是他,十三娘怎么会摔坏呢?你放开!”王仲山挣扎无果,恨恨道:“若不是他甜言蜜语将十三娘来骗,她现在就不会是这样子了!” “若某的儿有个三长两短,某定把他剁成碎肉!” 另一边,秦会之听闻王季然已经苏醒,多次差人送书信给她,却石沉大海,许久没有一个回复,秦会之的父母、哥哥弟弟都从江宁过来了,定礼、聘礼、财礼都已经准备好,只等着王家人的一声答复。 抓心挠肺的等待时光过得很慢,十天之后,他终于等到王季然的书信回复,欢喜地翻看时,信上却字字泣血,坚决地表明要与他分开,不仅如此,她还让他另觅良人,别再挂念她这个‘不值得’的人。 这一书信犹如晴天霹雳把秦会之这些天的的幻想与骄傲打击得丝毫不留,他正看信,弟弟秦棣凑上来,好奇道:“三哥看什么呀!”说罢小胖手扯过他的书信便要看。 “别闹!”秦会之夺回来,秦棣冷哼道:“你凶什么凶嘛!” 他的长兄秦彬正在看书,闻言笑道:“四哥,你别去叨扰你三哥,他现在啊,可没空搭理你。” 秦会之心里满不是滋味,走回房间,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心里烦乱,又拿出信好好瞧了一番。 信里的情意不可谓不真,不管多五大三粗的汉子都能看出这小娘子爱得如痴如狂,可她拒绝的话也十分坚决,不留一丝余地,再仔细一瞧,信上还有泪痕,许多字也写得不规整,像是抖着手写的。 “十三娘啊,你到底怎么了?” “莫不是王家人嫌我家穷,所以不肯委屈你嫁给我?” 他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只吩咐了人到她的家里查探消息。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听说十三娘已经同意嫁给刘栗了,再过两天媒婆便要上门纳采。 怎么可以!秦会之的手捏得咯咯作响,他思考良久,终于把箱里珍藏的锦盒拿来,一打开,两缕头发被红色头绳紧紧地缠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你们逼我的……” 第二天,秦会之在茶肆约见了何栗,第三天,原本打定要上门纳采的媒婆换成了秦会之派来的人,也不知道那媒婆同郡太君说了什么,她竟然把王季然的生辰八字给了秦家。 当王季然听到时,当场嚎啕大哭,可郡太君没像往昔一样顺从她,好言好语劝几句之后便道:“好好养伤吧,再过几个月,太母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郡太君走了后,王季然对王仲山道:“爹爹,奴奴不嫁!不嫁!” “生辰八字都给了人家,不能反悔了,十三娘,听爹的吧,那探花郎是个好人选,又是你喜欢的……” “不!”王季然斩钉截铁道:“你们根本不懂,什么都不懂!” 她夜夜做的那个梦就是敲醒她的警钟,刘五郎回信了,岳飞确有其人,“陕西大侠铁臂周侗”是他的师傅,他未满20岁就能挽弓三百宋斤,开腰弩八石,乡里人都很敬佩他。 她回想起李清照的话,又联想自己和他之前的相处细节,越来越觉得秦会之心思复杂,深不可测,更何况,那个梦告诉她,她若跟了秦会之,之后会给家族蒙羞,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她才不要! 做人就是图着身后还有人记得自己,能为后代留下一点有用的东西,若她像梦中一样,整天被扣在岳飞的庙前跪拜,那她这一生又有何意义呢? 她是个俗人,她也怕遗臭万年。 再说了,现在她变得不人不鬼,也不想再出去祸害任何一人。 “唉,你就听我们的,若有什么矛盾,你也不能怄气啊,出尔反尔是会被人看不起的。”旁人又劝,王季然趴到床上,用被子死死捂住头,叫道:“你们出去!” “哎?让表姐看看,是谁惹我们十三娘生气了?”熟悉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王季然扔开被子,从床上跳下,窜入她的怀抱,哭道:“表姐,奴奴不想活了。” 李清照感知到怀里的人颤抖不止,一低头,只见王季然双唇无色,脸色惨白如同死人一般,李清照不禁流下热泪,扶她到床上坐好,说道:“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王季然把其他人赶了出去,才道:“表姐,奴奴心里苦啊!” “我知道,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话我,都厌恶我,可我不得不拒绝他。”王季然哽咽道:“表姐,我知道,你们都当我疯了,可我已经半个月没睡过好觉了,吃什么吐什么,若是嫁了秦郎,我会死,不嫁,我也会死。” 她抽噎道:“他们都不知道,我已经咳血了,心口时时像有一把尖刀在刺,非但如此,我还经常在梦中看见阎罗大人。” “我害怕同秦郎在一起会遗臭万年,可也怕自己的身体会拖累他,既然我即将死掉,那就不用让他背负‘早年丧偶’的名头了,京城里的千金大家小姐俯拾即是,比我恭顺娟秀的大有人在,何故要娶我这么一个即将奔赴黄泉的人!” 李清照被她这一席话吓得心惊胆落,搂住她,问道:“你且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王季然默然,李清照又追问,她才缓缓道:“这几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会做一个相同的噩梦,只要一闭眼,就是那个梦的场景。” “我梦见我和秦郎被人捆住,被小鬼押着跪在庙前,时时被毒打,被辱骂,而我面色狰狞,言辞狠厉,犹如恶鬼。”说这话时,她的手狠狠颤了颤,说道:“那些丑陋的鬼责问我,羞辱我,骂我不该伙同秦郎杀死岳飞,我颇不服气,心里恨极了那些人,恨极了那些鬼,恨不得马上扑向他们,撕咬他们!” 闻言,李清照也是浑身一颤,光听着描述已经很可怕了,王季然这个做噩梦的人又该有多恐惧呢?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怎么会不害怕呢?也怪不得她会被折磨成这副样子。 她又惊恐道:“后来我派人查过,确有岳飞此人。” 李清照当机立断,说道:“我替你同秦会之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3 “不!”王季然呜呜哭道:“你别跟他说。” “我之前已经给他写了绝交信,但他丝毫不肯作罢……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找他吧,兴许他看见我容颜灰败就不会再心存念想了,表姐,明日我和他在汴河相见,爹爹妈妈这边,劳烦你应付了。” 菀菀黄柳丝,蒙蒙杂花垂,三月中旬,垂柳刚抽芽不久,嫩绿得能掐出水来,汴河热闹而繁忙,河上泊满了货船、漕船与游船。 在泛星槎画舫里,一头戴帷帽的女子倚在边上,她身体单薄,气若游丝,贴心的婢女替她放好软枕,安慰道:“娘子,放心吧,他会了解你的苦心的。” “了不了解又何妨?不过是将死之人。”这段时间的噩梦完完全全改变了她,她原是天真爽快、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娘子’,现在却成了郁郁寡欢、一脸丧气的衰人。 她不知晓旁人怎么看她,只不过,她每次在镜台前梳妆打扮时都不想直视自己的脸,现在,她的自卑、愧疚、难堪、失望等各种负面情绪都涌了出来,交织在一起,叫她痛不欲生。 等待许久,她隔着帷帽看见另一画舫里的他,再次相见,恍如隔世,她的泪迅速浸没眼眶,她把脑袋歪回画舫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旁有人,他似乎看了她很久很久,才道:“你,还好吗?” 她默不吭声,扭头向另一边,泪水纷纷砸落,心痛如刀绞,他半跪下来,握住她惨白细弱的双手,认真道:“别闹了,嫁给我,做我的夫人。” 握住的这双手冰冷得可怕,也瘦弱得可怕,他的眼当场溢满泪水,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初见时,她还是个神采飞扬、嚣张可爱的小娘子,虽然有时鲁莽唐突,但鲜妍而有活力,就像是刚出世的小兽,天不怕地不怕但自有可爱之处,而坠树之后,她浑身充斥着死气,仿佛精气已经完全消散,得经历了多大苦难她才会彻彻底底变成这副模样?秦会之不敢想。 王季然一言不发,眼泪却流个没完,砸到衣袖上,染湿一大片,他心疼无比,从怀里掏出帕子要替她擦泪,她抬手阻止,摇摇头。 好久后,她压低声音,道:“婚事作罢吧,以后也别再见面了。”她的喉咙酸胀得难受,却仍一字一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要什么补偿,跟我说,我有的,都给你。” 他气笑了,又马上恢复冷静,说道:“如果你身体不好,那就好好养着,我可以等,等个十年八年也甘愿,如果你变心了,那么,你跟我说,那个人是谁?我把他杀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没几天日子可活了!”王季然猛然推开他的手,抽抽搭搭道:“为我这个半截入土的人,不值得!”她哭得都打嗝了,一手捂嘴,一手掀开帷帽,叫道:“我就这样子,就这丑样子!” “不丑,一样漂亮。”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眼里都是眷恋,说道:“不管你长什么样,在我心中始终是最好看的。”说罢揽她入怀中,她靠着他的肩膀,浑身颤栗,他轻拍她的背,她哭得鼻涕都要出来了,又不敢发出声响,便推开他,从小棠手里拿了帕子擦。 “再过不久我就将于人世了,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王季然瓮声瓮气道,刚刚的哭泣让她的声音带着满满的鼻音,听得人又可怜又好笑。 他没正面回答,只道:“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人?” 他凑上前,两手撑在她的身旁,目不转睛地看她,好久后自嘲一笑,说道:“见钱眼开,为了田宅地契,千方百计地接近名门千金,使出浑身解数勾搭良家女子……”虽然他一开始的确存心不良,但他对她的爱情来得气势汹汹,他真心真意地想跟她过一辈子。 他没说完王季然就掩住他的嘴,轻轻摇头,他怔忪地看她,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她只看了一眼,没有挣脱,说道:“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就让我在最后的时间为你做点事吧!我现在也只有那些能给你了。” “不,我只要你。”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坚定,他道:“我要走遍天下,为你寻找郎中。” “这段日子你且宽心,我一定会及时回来,治好你的病。”他说着就要起身,王季然忙拖住他的手,叫道:“你疯了!” “再过两天就是铨试,你想做什么?”她骨瘦如柴却十分有力道,她呵斥道:“哪儿也不许去!” 他转身,直勾勾地看她,眼里的情意要将她灼烧起来,她侧过头,他笑道:“你果然还是在意我,不然怎么连铨试的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 “妈妈说的!”王季然冷哼道:“你爱找就去找,没人拦你。” “好嘞!”他再度转身,王季然急了,拉住他的手腕,慢慢移下,与他十指紧扣,他的嘴角上扬,耳垂悄悄变得通红。 “你且留下,我有事同你说。” 秦会之坐到她身旁,二人紧紧依偎,王季然感受到他的体温,再度拥有了安全感与力量,她道:“原本我打算这回之后就不再同你相见,你猜一猜,大夫说我还能活多久?” 他没猜,却问道:“我瞧着你不是身体病,而是心病,怎么了?是不是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不然你怎会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 王季然闻言浑身颤栗,秦会之细心哄了好久,她才道:“坠树之后,我天天做噩梦,梦见有人把我们捆住,让我们跪在一座庙前,厉鬼天天来毒打我们,说我们不该杀掉‘岳飞’……那些鬼招数狠辣,面容可怖,我睁眼闭眼都是他们那张脸,实在害怕,整天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才把自己熬成了这副模样。” “你受苦了。”秦会之叹气道:“原来是我误会你了,枉我之前一直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哪里!”王季然嗔怪一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那如何打算以后的事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4 “既然知道病症,那下一步当然要找病因。”秦会之道。 “大夫来过许多回了,都说无力回天。”王季然低声道:“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最后的这段日子,我还是想跟你在一处,若你真的爱我,那就不要白费力气去做那些无用的事了,我们好好相伴就够了。” 秦会之口头上答应,心里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对了,秦郎,你说这事怪不怪?岳飞确有此人,那是不是足以证明梦里的都是真的?或许,这便是你我归于黄土之后的际遇,受万人唾骂,被恶鬼毒打……”一股冷气从她的脚底冒出,她狠狠做了几个深呼吸,说道:“太可怕了!” 秦会之嗤笑道:“我只信事在人为,从不信大力乱神之事。” “确有此人又如何?只要他不来招惹我们,我们不搭理他,那梦里的事如何成真?” 王季然仍是疑虑重重,她忧心道:“我这心里总是很不安。”事实上,做了那个梦后,她的头顶像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担忧梦中的一切变为现实,生怕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遭致自己和后代遭到唾弃。 “不用忧心,只要有我在,我敢保证,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拼尽全力也会护佑你和家人们,不说让你们名传千古,至少也不会让你们招致旁人冷眼。”秦会之深情款款道,王季然面色微红,真诚道:“我信你,一直都相信。” 他噗嗤一笑,说道:“那我再择良辰吉日上门议定礼。” “不要!”她马上拒绝道:“若这我这心病不能治好,绝不会答应议亲。” 他哂笑,愉悦道:“卿卿啊,你只需把自己的肉肉养回来就好了,其他的一切,我来打点。” 王季然微笑应下。 两天后,秦会之请了大相国寺的慧能和尚回来为王季然诊断病情,结果和尚说她的‘心病’其实是‘身病’,她中毒了。 家里人十分惊愕,彻查每个角落,半天后,家奴从王季然的婢女梨儿床下找到了一种特殊的草,慧能和尚一眼定论,说道:“这便是毒草,前些年我曾到海外游历,有个地方的巫师常将这种草捣碎,制成茶哄人服下,服用之后,或痴笑不已,或宛若疯子,因当时我也被哄着饮下一杯,那种味道至今难忘……王娘子,你是否口中常有涩意,不管山珍海味,到了面前都毫无食欲?” 王季然点头,说道:“不仅如此,还心口疼痛难忍,夜夜做噩梦,头也疼,像被针扎一样。” “想必娘子坠树之后身体虚弱,又经这草毒害,所以才病得那么重。”慧能道。 “你这贱人!敢害我儿!我要杀了你!”王仲山朝梨儿冲去,众人忙拉住他。 梨儿叫道:“婢子冤枉!娘子,请你明鉴啊!”她跪着拉住王季然的手腕,情真意切道:“婢子已经伺候娘子十多年,一直视娘子为天,怎么会谋害娘子呢?” 郡太君大怒,叫道:“贱婢还敢狡辩!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拿下!” 王季然心里酸涩,却不太敢相信,她道:“慢着,先别动她!” 她亲自扶起梨儿,说道:“我相信你,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又转身和郡太君说道:“梨儿与我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害我呢?再说,这妮子是个聪明人,若这件事真是她做的,那她为何要在自己的床下藏匿证据呢?我看,还得好好查一查才是。” “娘子。”梨儿大受感动,痛哭流涕,说道:“谢谢娘子信我!” “妹妹,证据都摆在这儿了,你是不是太轻信别人了?”王広冷笑道:“依我看啊,这种贱婢目无尊主,谋害主人,就该拖去开封府,狠狠打她一百个杀威棒!” 梨儿吓得腿软,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王季然转头看他,也发出冷笑声,说道:“你何必要吓我的丫头?依我看,是谁搞鬼还不知道呢,我看,不如请大老爷派人来查一查,不久便有分晓。” 郡太君道:“十三娘说得对,此时非同小可,的确要好好查探。” “太母,事情已经定了,查来查去多烦啊!”王広又道。 “你是草包吗?”王季然心里无语,口上更加不留情,她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查的是事情真相,若哥哥堂堂正正,何必要千方百计阻止?莫不是真像外人说的那般,你怕爹爹妈妈把田产都给我做嫁妆了,所以……” “十三娘,安静!”郡太君出声阻止,王季然才闷闷作罢,王広朝她比了个鬼脸,她不甘示弱,一脚踩上他的脚,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声张,只得吃下暗亏。 “娘子,娘子。”梨儿忽然扯扯她的袖子。 “怎了?” “你看,小棠怎么了?” 王季然看去,小棠的一半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她双手环抱放至胸前,虽然极力掩饰,但手指还是抖个不停,王季然冷声道:“来人!抓住小棠!” 扑通一声,小棠跪在地上,叫道:“娘子,娘子。” “为什么这么做?”王季然走上前,蹲下来与她对视,她道:“我们一起长大,那么多年来,只要是我有的东西,你都有,可……你这良心怎么就喂了狗呢?” “贱人!”秦方氏冲上去揪她的头发,小棠的头发被扯得乱糟糟的,不停叫着饶命,王季然让人拉开秦方氏,又对她道:“是你一个人做的?” “娘子,我没有,婢子什么也没干!”她一直磕头,地板被磕得砰砰作响,王季然深呼了口气,起身,说道:“把这丫头绑了,送到开封府。” 小棠哭喊不休,扯着她的裙子叫道:“娘子,婢子什么都说,什么都说,你不要把我送去见官好不好?” “那不行。”王季然拉开她的手,说道:“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今日我保了你,明日你还能害人。你既然不顾我们多年交情,谋害于我,那我也不必顾念旧情。” “衙内,衙内,救救婢子吧!”小棠跪着爬到王広面前,狠狠磕头,叫道:“救救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5 “你,你这贱人!何故害我!”王広收了衣角,退后两步,神情略有惊惶,小棠又冲上去,王季然双手环胸,冷眼旁观。 王広连连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绑了?” “広儿,是,真的是你做的吗?”秦方氏捂着胸口,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妈,某没有!某什么都没做!”他连连摆手,脸上惊慌失措,王仲山捏紧手指头,呵斥道:“要真是你做的,某马上状告官府,立下字据与你断了父子关系!” 王広被吓得七窍生烟,一脸否认,又低头叫道:“贱婢,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某?” “是不是,是不是……”他把头转向王远,指着王远叫道:“是你,一定是你这只笑面虎唆使贱婢干的,你想要害死十三娘,夺得家产,所以设下这个毒计,事情败露了却推到某身上,一定是你!” 小棠摇头,道:“衙内,你救救婢子吧,是你说只要事情能成,就……”她没说完就被王広一脚踹飞,他怒道:“你这贱人当真厚脸皮,真想要害死某不成?太母,某是冤枉的啊!妹妹,妹妹,你信某!” 小棠倒地,鲜血喷涌不止,王広还不肯饶她,从一旁提了椅子冲过去。 “你们都愣着干嘛?把他拉住啊!”王季然厌烦这种闹剧,让人把小棠抬下。 没等郡太君发话,王远冷哼道:“那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是你害某!”王広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王远一脸坦荡,反噎道:“二哥疯了吗?怎么净说些胡话?” “够了!都给我住口!”郡太君怒扔权杖,正巧砸到王広脚旁,王広跪下,磕头,哭道:“太母救某,某是冤枉的啊!” “你起来,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们,把小棠关进柴房,好生看管,断不能出了一点差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探望。” “是!”众家奴应声,把小棠带下去了。 “那,那我……”王広眼里含光,郡太君摇摇手,说道:“你们,都散了吧,十三娘,远儿,広儿,你们留下来。” 没一会儿,厅内再次恢复宁静,王季然坐在灯挂椅上,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郡太君看她良久,叹气道:“孩子,这段时间苦了你啊,吃了这么大苦头,一定很难熬吧!” 王季然默不吭声,郡太君又叹息,说道:“我知道,你在怨我。” “不,奴家不敢。”王季然抬手,见王広和王远看她,她目露凶光,他二人不再敢直视她,郡太君道:“不知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王季然没正面回答,只是默默陈述道:“曾几何时,奴家一直认为是家中最受宠爱的人,爹爹妈妈疼我,太母信任我,把田产交予我打理,当时相信大家和我想的都是一样的,女儿家,学些打理田宅铺子的本事,到了夫家就不会受人欺负了,谁知,这生意越做越大,却没想到不是件好事,反倒惹了兄弟猜忌。” 她泪如雨下,死死地盯着王広、王远,恨恨道:“妹妹可曾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们擦屁股,王広,你几年前为一个小小的师巫和刘家小儿大打出手,是我让人从楼里抬了你回来,反累我声名,你的心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王远,你也别装了,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的那些事吗?我不过是看在爹爹妈妈的面上才没有动你,不然,你以为你能快活到现在?” “明人不说暗话,这是最后一回,再起坏心,当心你们的脑袋!” “十三娘。”郡太君言语间已有责备之意,王季然丝毫不惧,她冷冷道:“这段时间烦扰太君了,没事,再过几月我便出闺阁,不劳您老操心!”说罢起身要走,郡太君被气得连连理气,嘱托王远王広兄弟道:“快,快拉住你们妹妹。” 两兄弟好说歹说一通才又把她劝回去,她见郡太君身形佝偻、白发苍苍,俨然已是个老太太,也有些于心不忍,鼓着嘴巴,忍住泪水道:“是十三娘不对,你别生气了。” 前段日子她深居简出,一直卧病养伤,太母、哥哥姐妹们不来看她,她心里积攒了不快,又听好友说郡太君、王远王広两兄弟慢慢把庄子、铺子上的管家、店家全换成他们的人,她知道或许自己不久会撒手人寰,或许会养好伤嫁给秦会之,可他们的举动也太令人心寒。 往年她兢兢业业,为家人谋利,一刻也不敢松懈,原想会得他们一点感激,没想到卸磨杀驴,不仅是她,就连那些为王家尽心尽力做事的人都被处置了。 这家人的根子烂透了,坏透了,她恨他们却也爱他们,将近二十年的情意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不,十三娘,是太母不对。”郡太君拉住她的手,仍然咳嗽不止,兄弟两人端茶倒水,也替她理气一番,好久后她才平复下来。 “你放心,该是你的,太母不会让他们沾染半分。”郡太君眼角瞥向两兄弟,两兄弟身体畏畏缩缩,眼里却露着精光,王季然哼道:“贼眉鼠眼!再看?再看就把你们眼珠子挖下来!” “十三娘,十三娘,你,你莫气了,先坐着吧!”郡太君让她坐到一旁,也让两兄弟坐下,王季然沉默许久,才道:“我知道你们干的事了,产业本就是太母的,交还给你,无妨,只是,你们太过心切,用了几个不中用的人,已经被我处置了。” 郡太君、兄弟两人闻言大愕,王広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她不是养病在床嘛!不是形容枯槁快去见阎王了嘛,怎么还有心力打理田户? 王季然平静道:“不瞒你们,在我卧床的这段日子里,你们做过什么事,我都明白。” 他们两个养尊处优、一无是处、只会享乐的公子哥哪里比得上她这些年在京城里积攒的资本?实不相瞒,她这些年打下的家业比王珪还要多出几分,就是整个国家,都仰仗她上交的商税。 这段时间,她被噩梦缠得神志不清,常常幽怨自怜,可一旦她清醒过来,她很快明白,自己的手里能打的牌多的是,谁敢欺负她,她就要她小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6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亲生哥哥竟真的想取她性命,想起今日的种种,她仍心绪难平,道:“往日我只当你们在小打小闹,所以从不在意,没想到你们吃了豹子胆,竟然敢让小棠下手!” 王広大喊:“某冤枉!” “是不是冤枉,几十个杀威棒下去就能见分晓。” 王広、王远面面相觑,当场噤若寒蝉,郡太君垂眸,叹气许久,说道:“十三娘,这件事就不能再做打算吗?为何非要见刀见血的才甘心?” “太母,我要一个公道。”王季然冷冷道,两兄弟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王季然怒道:“你们敢招惹我就要想到有这一天,被人发现了还敢死鸭子嘴硬,这便是你们的德行!” 她转身,给郡太君跪下,说道:“太母,孙女有一个请求。” “反正两位哥哥整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让他们到太学进修,学点真本事,将来讨个一官半职,也不算辱没门楣了。” “十三娘,你休想!”王広冲上来,被王远大力拖着,他叫道:“你别出些歪主意害某,某告诉你,你要敢……”话没说完便被捂住嘴巴,王季然冷笑道:“天下子弟争破头也想进太学,你倒好,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强人所难,总归成了我的不是,你放心,你不做的,我才不逼你。” “十三娘,当真能进太学?”郡太君面上神采奕奕,充满期盼,她道:“不是只有七品大员以上人家的子弟才能进吗?広儿、远儿真能进吗?” “花点银两就不难。” 郡太君闻言大喜,朝两兄弟道:“十三娘说的没错,不求你们光耀门楣,你们进太学修身养性,明日也能帮衬着家里,这太学,你们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由不得你们!” 两兄弟哀嚎不已,王季然扭头看他们,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道:“你们啊,就进去好好学个几年,没准还能考个进士为家里增光呢!” 王远微笑赞同,王広面有郁色,恨恨道:“只怨当初没把你这祸害除掉!现在翅膀硬了,开始耍阴招了!”郡太君一拐杖抡到他背上,骂道:“混账东西!在我这老太婆面前还敢放肆!” “呵,后悔吗?晚了。”王季然轻轻一笑,低声道:“放虎归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昨日你用鼠尾草害我,明日我就能让你魂归西天,你可要小心些了,当心人头不保。”她转身离开了。 她走了后,郡太君老泪横流,重重摔倒在椅子上,叹道:“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远神色阴鸷,盯着王広,说道:“都是你,平日十三娘对你够好了,没想到你是喂不饱的狼,竟然敢谋害她,她现在变得这么可怕,都是你的错。” “王远,你也别装腔作势了嘛,大家都是一样的,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也动了手脚?” “你们给我滚下去!”郡太君大发雷霆,兄弟两心虚,一同走了,许久后,郡太君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 “家门不幸啊!” 她养了那么多子女,平时悉心教导,养大成才的却没几个,就连孙辈也不中用,老三膝下都是无把的,老四幸运点,有两子一女,女儿聪慧识大体,两个儿子却不成器,比京城的大家子弟差上许多,非但不能匡扶家业,还时常与亲妹妹争风吃醋,使些阴毒招数。 她也深知自己平时过于偏爱重视十三娘定会为她惹来祸端,可这也是无奈之举,家里能撑的就十三娘一个人,她不是不爱不心疼这个孙女,只是,为了继承丈夫的家业,她只能这么做。 前些天她以为十三娘大限将至,所以提早让人替她料理田宅,没想却遭致十三娘不满,她现在是里外不是人啊!十三娘怨她,孙子孙女们恨她,儿子儿媳们笑里藏刀……唉,当真叫她晚年仍不得安生。 …… 在家的日子煎熬难忍,王远、王広不想进太学,整日摆臭脸,王季然索性不安排他们进太学,郡太君不满,她便搬到庄子上,开开心心的做起甩手掌柜。 不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畅快自由,能天天捉蜻蜓、下河捞鱼,小日子多美啊! 之前她离家去青州游玩也不过三五天,现在到庄上一玩就是几个月,她自己玩得可开心了,郡太君的日子就不美了。 王広、王远‘重掌大权’,见‘管家婆’王季然不在家中,便开始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在京城肆意玩乐,整日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到自家酒楼、抵店里大肆赊账消费,引得店家们常常到郡太君面前诉苦,当郡太君找他二人时,他们却美名其名称‘与好友联络感情’。 不仅如此,两兄结识的小混混知道两位衙内腰板又直了,又有了权利,所以常常在王家门前晃荡,求他们接济,两位衙内也不是小气的主儿,挥金如土,全请认识的酒肉兄弟们吃酒去了。 郡太君心急如焚,头发又白了几分,心急之下扬言要把两兄弟状告到官府,与他们脱离关系,他们终于学乖了,可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十五娘被人欺负了?”王季然拍案而起,那家奴颤巍巍道:“是,是,当时娘子去遇仙楼玩耍,正吃酒吃得高兴,小丫头说要给她找个行首回来弹琴助兴,不曾想,回来时,娘子已经……” “是谁?”王季然匆匆走出去,家奴道:“是二衙内的兄弟‘刘豹子’。” “呵,他不是只有王远吗?这些阿猫阿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娘子,你有所不知,自你走后,家里的一切都乱了,那群地痞流氓整日上门找两位衙内玩耍,家人不堪其扰,已经持续了挺长时间。” 王季然冷冷盯了他们一会儿,才笑道:“这事儿,我也管不了,既然是王広的‘兄弟’,那就让他管吧!” “娘子!”家奴扑通一声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太君交给你的,你一定要看啊!” “呵呵,你们这家人当真无赖,没用上我时,半句话也不吭,用得到我时,好言好语哄骗,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她接过信,狠狠撕碎,说道:“你跟太母说,求她把我一纸告到官府,我不想当王家人了。” 把家奴赶走之后,她的心徒然升起一股悔意,不过不是对家人的,而是对秦会之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与王家人本是一体,现在撕破脸了,兴许不日她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那秦会之还娶她做什么?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她在书案前执笔写了一封信。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7 令她意外的是,那封信写好后还没转交到秦会之手上,他就亲自来寻了,还欢喜地告诉他,他在铨试上考得不错,已被官家封为太学学正。 听到这席话,王季然脸上如火在烧,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即将一无所有的事。 她甚至已隐隐有悔意,心道:“已经忍了十九年,偏生到最后关头却忍不了,我真糊涂,现在那两兄弟一定在笑话我,他们巴不得让我脱离王家,现在倒好,遂了他们心意了,却让秦郎进退两难。” 她一面抱怨自己活了那么多年仍不长进,一方面思考着要怎么把‘脱离家庭’的事托盘而出。 夏天很热,才走了一段路,两人便觉骄阳灼人,浑身黏腻,她带着秦会之到凉亭里歇脚,心里酸酸涩涩的,满不是滋味。 忽地,温软的触觉跳上鼻尖,一抬眸,秦会之轻轻移动帕子,替她擦汗,他神情认真,眼神宛如一腔清泉,她心跳如鼓,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都出汗了。”他在陈述一件事实,她却察觉到他话里浓浓的宠溺,心里的酸意又阵阵翻涌,填满了整个心房,她呼吸急促,登时站起,转身。 “是奴奴对不住你,秦郎,你,你还是另寻良人吧!” “你怎么了?” “已经纳采,何故出尔反尔?”他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王季然的周边涌动浓浓的压迫感,她紧紧扣着栏杆,说道:“奴奴与家人闹翻了,想来不日就会一无所有,流落街头。”她不敢回头看他,一点点移开脚步,远离他。 他轻笑道:“真是小孩子。”他站在栏杆旁,也把手搭在栏杆上面,跟她一样凭栏远眺,好久后才道:“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面上看着是死路,其实背后隐藏的是转机,卿卿,你还太小。” 王季然转眼瞪他,说道:“你都晓得了?” 秦会之颔首道:“不瞒你说,某这次出京,除了想要一解思念之情,更重要的是,某是郡太君派来当说客的。” “哼!她为何派你过来?”她双手叉腰,扬声道:“若她真有诚意,就应把那两兄弟捆住,送来庄子好好赎罪,反倒派了你这个无关痛痒的人,真是歪点子!” 她又道:“你回去同太君说吧,我迟早要与王家断绝关系,到时我自有去处,不劳太君担忧,只是两位哥哥前途堪忧,若不好好管教,来日一定会惹出滔天大祸,到时悔之晚矣。” 秦会之闻言微微一笑,多次让她坐下,而后双手撑着下巴看她,他目不斜视,看得王季然春心大乱,坐立不安。 “你看什么?”王季然问。 他上下左右来回打量她几番,笑道:“某说呢,这儿怎么有一头犟驴子呢,原来是干活累了,忙里偷闲溜到这里快活来了。” “这头驴子倒很倔,不给它十担草料它可不回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听出他话里浓浓的揶揄之意,她气的上气不喘下气,把头扭到一边,气道:“你才是驴子!蠢驴!我不想看你了!你走吧!” 他一声不吭,却一直看她,她的眼角余光察觉到他的视线,悄悄后退,他却又逼上,不久,她从袖里掏出帕子盖住他的脸,转身走了。 他抓住手帕,拉住她的手臂,说道:“天气热,会晒伤的。” 王季然闷闷不乐,不甘不愿的随他一同回去坐着,他注视她许久,说道:“你这里的清闲日子真惹人嫉恨,某在京城可就难熬了,原本欢欢喜喜的要当新郎官,没想到新娘子还没过门就毁了几次婚,城里流言四起,此前京城人人说某有克妻之嫌,现在竟连未过门的新娘子的太母都克上了。” “这与你何干?”王季然狠狠地撕扯帕子,说道:“那你说说是谁在嚼舌根,奴奴定不饶他!” 秦会之没直接回答,反而抓住她的手,说道:“回去吧!” 这会太阳升得老高,空气也异常灼热,她被他的手掌温度烫得皱起眉,抱怨道:“好热啊,你离奴奴远些!” 他乖乖地放开手,用手替她扇风,笑道:“凉快了吗?” 她鼓嘴,点点头,嘟囔道:“是凉快了,只是我这心啊,始终平不下来。” “秦郎,你说说,那家人是如何理直气壮地要我当牛做马奉献他们,又如何卸磨杀驴,在我养病之时夺走我的一切?现在事儿摆不平了,搞不定了,需要我了,就派人哄我回去,哪有那么好的事?真当我是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下属不成?不对,下属还有报酬,我替他们辛辛苦苦工作将近二十年,一分钱都没有,徒留坏名声!” 秦会之不搭话,好一会儿后才叹气道:“你这性子还需要磨一磨,不然日后必吃大亏。” “你!”她气呼呼地指着他,他拉下她的手,说道:“某也不劝你,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若你一直沉溺于妇人之见,日后是做不成大事的。” “秦会之,你,你说什么?”她十分惊愕。 他叹了口气,说道:“某很失望,就当某之前眼拙,爱错了人,你放心吧,改日某自会登门商议解除婚约。”说罢大踏步离去。 王季然猛地拖住他的手,叫道:“我不许!” “秦会之,你这人倒是奇特,听到你家未婚妻子受欺负了,非但不帮她讨公道,反而怨起她来,这是何道理?你要退婚?不行!我不依!”她抬手将他的肩膀扭向自己,心里气呼呼的,脸上却很冷静,她道:“什么是‘妇人之见’?你同奴奴说说。” 他凝视着她,一言不发,王季然心急之下摇摇他的手臂,鼓嘴撒娇道:“会之哥哥,你就告诉奴奴好不好?” 他面若寒冰,她比了个鬼脸,他终于绷不住表情,噗嗤一笑,拉她坐下,说道:“某与你说。” 紧接着,他就从各个角度论述如何‘不让天下人负我,让我负天下人’,王季然连连点头,许久后,秦会之问她是否明白,她的眼里饱含深意,幽幽道:“感觉没错,你果然一肚子坏水。” “若奴奴嫁给你,也变成坏蛋,那可咋整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8 “为了保护这未婚妻子,某也算处心积虑,没想到到头来却惹佳人不快……”他没说完就被王季然眼里的笑意摄去,他道:“为何发笑?不怕嫁我之后会变成坏蛋吗?” 王季然摇摇头,主动扣住他的双手,笑道:“奴奴胡乱说的!” “你能这样为我打算,我真的很开心,此前我总是为眼前小事斤斤计较,日后不会了。”她摇摇他的手,笑道:“奴奴要像你一样聪明,那谁也不能欺负我了!” 王季然依从秦会之的计策,在田庄上待着,不过两天,秦方氏和王仲山驾马车过来了,‘五花大绑’把她带回家中。 再次踏进大门槛,王季然心情复杂,往日这里总是井井有条,门庭收拾得简单大气,现在满目萧条,她心里的不满,低声道:“爹爹妈妈,几位嫂嫂和伯母们都做什么去了?诺大的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秦方氏叹道:“你太母厌恶我,不愿让我管家,可也从不把权力分让给你的嫂嫂、伯母们,这两天,郡太君又病了,奴才们难免有些松懈,这也是人之常情。” “一群蛀虫!”王季然随便从路上揪了个小丫头,说道:“你,去把宅老唤到大厅,我有事交代!” “十三娘,你别闹气了,回来吧,一家子人都离不开你呢。”秦方氏道。 王季然没好气道:“往日我在家里,竟不知道你们心怠至此,才走了没几天就闹得鸡飞狗跳,待我出闺后,这个家是不是要倒了?”她说话语气很冲,王仲山、秦方氏却无从反驳,只道:“想来太君之前也没有想过会是这般结局。” “嫂子家的三娘子也可以学着理事了。”王季然思衬到,秦方氏却不依,道:“她?她跟她妈妈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教她做什么?还不如让你哥哥学着管事。” 相对无言,几人还没走到大厅,郡太君就强撑病体迎上来,见她憔悴苍老,王季然也心有不忍,亲自扶她到椅子上坐下,太君让人把兄弟两个捆了,带到厅上来,让他们给王季然好好赔罪,之后又让她去看十五娘,说她整天寻死觅活,人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了。 “奴奴不知那‘刘豹子’是何人物?竟然如此大胆,就连我们王家人也不放在眼里!”王季然问。 郡太君颤巍巍地指着王広,哀叹道:“这孽障啊!都是这孽障!”说着转头咳嗽不停,王季然替她理气,王広在心虚之下也乖乖上前伺候。 “你这东西!用不着你碍事!滚开!要,要不是你,我十五娘怎会,怎会……”郡太君泪流不止,王季然轻声安慰一番,王仲山也骂了王広几轮,郡太君才平下心。 “太母,你是怎么打算的?”王季然问道,她心知这件事的结局只有两个,一是压下流言蜚语,倒贴些嫁妆钱,让十五娘低嫁‘刘豹子’,二是让十五娘绞了头发做姑子。 果不其然,郡太君道:“我是想让你妹妹嫁给那‘刘豹子’,对方家世差是差了些,可你妹妹声名已毁,现在要嫁给谁可由不得她!可,可你妹妹死活不肯答应,扬言要到莲花寺当尼姑,你说,这不是胡闹吗?” “太母可有让人细细查过那‘刘豹子’的底细?” 王仲嶷插嘴回答道:“早就查过了,就是街头的一个小混混,平日里无所事事,靠劫些银钱过活。” 他平日里最宠爱十五娘这个女儿,前几天听闻小女儿被王広的泼皮兄弟玷污,恨不得一刀砍死那泼皮,再打死王広这个侄子,迫于无奈才肯作罢。他们这一家老小全仰仗郡太君才能生存立足,而郡太君不宠爱他家那群闺女,只重视四房的两子一女,他不敢对王広动手,如果惹怒太君,被逼分家后,他们三房一定落不着好。 “不行!不能让十五娘嫁给他!”王季然脱口而出道。 “老身也不愿把十五娘推进火坑啊,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郡太君满脸带愁。 此前王季然与家中姐妹交集不多,但也不忍十五娘错嫁坏人,因而细细分析道:“有一就有二,‘刘豹子’竟敢在我们家的遇仙楼害我们的十五娘,足见其不仅人品低劣,而且满脑米糊,十五娘若嫁给这种人,想来没几年就被折磨死了。” “花一样的人,可不能许配给这狗东西!”王季然当场转眼看王広,露出阴深深的眼神,王広瑟缩着后退,王季然扬声道:“来人,把二衙内带下去!” “十三娘,十三娘,你怎么……” “你同‘刘豹子’要好,听不得这番话!阿青,阿林,你们把他锁进房里,不许放出来!” 王広被带走之后,王季然凑近老太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低声道:“管他是哪块地皮的王八,惹了我们王家的娘子,都该死!” 老太君眼里闪过惊愕,低声道:“使不得啊,若犯了人命官司,我们王家就遭殃了!”她紧紧抓着王季然的手,又看向王仲嶷,见他眼里闪光,不禁骂道:“十五娘已经赔进去了,你别打着撺掇十三娘的主意!” “十三娘,太君说得没错,为了个小混混,犯不着这样做啊!”秦方氏道。 王季然摇摇头,笑道:“奴奴自有主意,你们切莫担心,我才不会让自己溅一身泥,万事都有人在跟前挡着呢!” “你们也不用担忧十五娘,改日奴奴会好好劝劝她,为她另择良人。” “可她的身子污了……”王仲嶷脱口而出。 “呸,若十五娘的娇客是这等心胸狭窄之人,那还不如不嫁……伯伯放心吧,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的是,垂涎王家娘子的人多于牛毛,只要细细寻找,不难找到好人家,只是……奴奴忧心十五娘舍不得‘刘豹子’。” “舍不得?那样的人!”秦方氏冷笑。 郡太君道:“你倒不必顾虑这个,只管放手去做吧,把人处理得干净些,别惹一身腥就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19 六月中旬,烈日炎炎,连人们呼出的气息都多了一分焦灼,马行街的一个隐蔽场所搭上了彩棚,彩棚内琳琅满目,珍玉、奇玩、匹帛、动使(日用器具)、茶、酒、器物……一应俱全。 在这一带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些熟门熟路的赌徒,平时无所事事,闲了拿几文小钱过来博彩,博中了就可以把彩棚上的各种彩头带走。 柜坊内气氛热烈,人们却不敢高声呼叫喝彩,因为这种‘关扑’活动只在‘关扑之日’时是合法的,若在平常时候聚众赌博,那官府可不会饶过你的,轻者上缴银两,重者刺配充军,甚至会丢掉性命。 “哼!你们是不是在耍弄你爷爷!”一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人重重拍了下桌子,紧紧盯着彩棚里的玉壶春瓶,叫道:“再来一局!” “哎,你还有东西典吗?可别说你那身破衣裳。” “爷爷有的是钱!” …… 柜坊之外,一人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哎,小娘子,来了这儿就别走呀!”一个头戴纶巾,长相白净风雅的小生叫住她。 头戴帷帽的女子轻笑道:“奴奴正打算去报官呢,小官人就不怕吃牢饭吗?” 男子笑了两声,要掀开她的帷帽,她拉下他的手,低声道:“我今儿来是有要事相托。” 怕人多口杂,王季然把他带到小角落里,扯下帷帽,说道:“五郎,你可认识刘豹子?” “他?那个小混混,你提他做什么?” “奴奴原想借你的人除掉刘豹子,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扭送他去见官来得快些!”王季然垂眸,补充说明道:“想必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大家口口相传的事了,那个渣滓实在可恶,奴奴本想正大光明地谋他,又担心惹人耳目,所以来向你讨教法子。” 刘五郎轻提折扇,勾住她下巴,笑道:“讨教是假,借我之力为真吧!” 王季然抓住他的扇子,拍飞,嗟怨道:“再动手动脚,当心你这双爪子!” “当真无情!”刘五郎嘟囔,王季然微微一笑,转开头,没想到对上一双意想不到的眼睛,她心跳如雷,狠狠瞪他,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你那小娇客一直跟在后面看了大半天,某都发现了,难为你还不知道!”刘五郎忍俊不禁,笑得异常得意,他道:“这件事,某帮了,你就在家等某的好消息吧!” “谁稀罕你!”见秦会之转身离开,王季然一边叫住他,一边揪住刘五郎的衣角,叫道:“走,去解释!” 秦会之走路速度不快,不一会儿就被王季然追上了,她指着刘五郎控诉道:“是他调戏奴奴,你非但不帮奴奴,反而转身就走,这是何道理!” 她这推锅的本事练得倒是炉火纯青,刘五郎还未解释,她又表明心迹,说道:“你知道的,奴奴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你这样的!” 刘五郎:无爱,无害,王娘子,求你做个人吧! 秦会之笑着否认道:“卿卿,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望……” 他没说完,王季然就摇摇他的手臂,问道:“你在生气?” 他哭笑不得,道:“今早我见你急匆匆地出门,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跟过来了,现在见你安好,便不用在这打扰你和这位兄台小叙了。” “哪儿是打扰?”王季然把刘五郎扯过来,跟秦会之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干哥哥,他也是干爹的干儿子。” 现在王季然虽然没有做官的父母兄弟,却有一个交情深厚的干爹,便是人称‘媪相’的童贯,童贯权大势大,深得官家宠信,在京城无人敢惹,现在童贯在东南方镇压起义军没空管她,要不然,仅凭童贯一句话就够‘刘豹子’这个小混混死上千次了,哪用得着王季然大费周章地去安排? “原来是这样,是某唐突了。”秦会之给他行了个礼,刘五郎同样回礼,笑嘻嘻地打量他一圈,赞道:“皮囊不错嘛,怨不得十三娘对你死心塌地。” “哥哥过誉,不如上茶肆小叙一番如何?”秦会之发出邀请,刘五郎看向王季然,笑道:“某倒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小十三肯不肯放人。” “奴奴也要去!”王季然不服了,说道:“我跟表姐学过分茶,也晓得做‘茶百戏’,若论斗茶,在东京,我可是数一数二的!” 两人啼笑皆非,秦会之笑道:“某今日有福气!” 王季然高扬着头,随他们一同上茶肆去了。 他们去的是太平坊王家茶肆,是王季然管理下的产业,现在日头当空,虽然在茶肆消费价格不菲,但前来喝茶取乐的权贵子弟却不在少数,诺大的茶肆热闹非凡,一些富室子弟、诸司下直等人聚在这里,请职业艺人习学乐器、上教曲赚,十分有趣贴切。 茶肆里搭着仙桥、仙洞,装修得如同人间仙境,有高雅精致的屏风、青翠欲滴的小竹,还有一些名家画作,刘五郎一踏进茶肆,叹道:“十三娘,你究竟是从哪儿找的这么多名家大作?” “当然是大相国寺,还有一些好友,他们知我喜欢,都愿送我。”王季然笑着点点墙上的娇花照水图,笑道:“不过,这幅看似一般的画,奴奴可废了不少力气。” 一人在边上喝茶,闻言大笑道:“那可不?谁人不知这幅大作乃王十三娘手笔,这画呀,可是价值连城,旁人买都买不起。” 旁人又笑起来,王季然以为自己的身份被旁人晓得了,更拉低帷帽,笑道:“官人说笑了!” 交谈之际,店家迎上来了,热情招呼一番后,道:“娘子,此前楼上有个贵客,扬言要高价买下娘子画作,刚要差人去知会娘子,没想到娘子便过来了。” “是谁?”王季然喜笑连连,道:“那么多画作他不要,偏偏看中了我画的,这倒是个妙人儿!” “谁的眼光那么差?”刘五郎笑道,王季然瞪他,让店家把画作卷好,说道:“既然有人喜欢,那就送给他吧,不收银两,改日我再画上一幅。”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0 店家露出神秘的微笑,低声道:“便是那位。” 王季然登时道:“你让人好生招待,不要让闲杂人等在此处大吵大闹,别搅扰了贵客。”店家几次应下,转身上楼了。 王季然请两人走入雅间,又让人请行首过来唱歌助兴,她笑道:“我们如云可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寻常人一面都见不到,今天你们有福气!”她摘下帷帽,拨拨头发,秦会之替她放好帷帽,道:“某早听闻十三娘善音律,琴棋书画样样了得,今日可否有幸一见?” “哎!某随你们来茶肆可不是要听曲子的!”刘五郎不依了,转身对茶博士道:“你去取一些草茶过来,还有,茶焙、茶笼、砧椎、茶钤、茶碾、茶罗、茶盏、茶匙和茶筅、汤瓶……所有的都要备好。” “别,咱们这儿有‘三昧手’呢,就不用奴奴献丑了吧!”王季然好说歹说把刘五郎奔涌的心思打消,店家又亲自来报,说道:“那位贵客请娘子过去,说是想要报答娘子赠画美意。” 刘五郎摇摇手,叫道:“你让他打哪儿来的上哪儿去,没看见我们正忙吗?” “胡说八道!”王季然低声道:“你可知那位是什么人?再胡言乱语,我都保不住你。” 秦会之道:“既然还早,过去看看也无妨。只是,某始终放心不下你。” “那就一起!”王季然拉他起身,说道:“大家都一起过去算了。”他连连摆手,王季然一再要求,秦会之才勉强答应,最后还拖上了刘五郎。 走进另一个别致优雅的房间,首先闯入王季然眼帘的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小娘子,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莲花纱素裙,头戴帷帽,看不清人脸,但仅凭身段便知是位难得的美人。 王季然心下琢磨:这位居然把李师师带过来了,真当人们的饭后谈资太少不成? 心里吐槽归吐槽,她和其他两人规规矩矩地给官家行了一礼,官家今年三十有五,长得风流儒雅,面容和善,见秦会之也来,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亲切道:“你们坐下吧,用不着多礼,在外头称我为‘大官人’便是。” 几人连呼不敢,官家佯怒,他们只好恭恭敬敬地坐在旁边。 “王娘子,这可是你亲手所画?”官家让人打开画,王季然点头称是,他笑着鼓掌道:“颇有安太妃风范啊!”安太妃便是王珪的小女儿,王季然的姑姑,先皇赵煦的妃子。 “实不相瞒,妾曾与姑娘讨教过画技,无奈妾心思蠢笨,总学不好。” “唉?何故要说些谦词?我看你这小娘子可是聪慧得很,旁人连你一分机灵都没学着。” 李师师在一边为官家斟果酒,低声道:“早听闻王娘子蕙质兰心,有惊世之才,不仅精通经略之术,而且也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三昧手’。” 一听这话,官家的兴致完全被激发了,他也是茶艺好手,着有《大观茶论》,一听王季然技艺高超,忍不住手痒痒,想和她斗茶,王季然再三推辞,说道:“妾只是略知一二,从表姐那儿学了一点皮毛,不敢献丑。” 官家估计觉得她太别扭,头扭过一边,神情不太愉悦,秦会之笑道:“不如某替卿卿斗茶。”王季然从没听说过秦会之会点茶,登时压住他的手臂,摇摇头。 官家心下好奇,问他道:“你也会斗茶?” 秦会之谦虚道:“不过是茶肆来得多了,偷师茶博士,晓得一点。” 官家大悦,说道:“那就你来!” “那两位想要哪种茶?这儿有龙茶、凤茶、京挺。”王季然问,官家道:“龙茶吧!” 王季然让人去温茶器,刘五郎道:“某看啊,这么干比也不是见美事,若少了彩头,那滋味可就减了!” 官家爽快一笑,掏出一枚玉佩,放到桌上,道:“秦官人,倘若你能赢我,那这块玉便是你的。” “若秦郎输了,大官人可随心在茶肆里挑一件东西走。”王季然道,她这个茶肆里陈设摆放的都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书画圣品,随便挑一件出去也价值连城,拿来当彩头也不算丢人。 “那怎么行?”官家摆摆手,这时,小二们已经提着茶具上来,官家看了一眼,笑道:“王娘子的茶肆可真是风雅,竟连周康是的茶盘都有。” “大官人不知,妾为了哄周老做一个茶盘,连驴子都累死了两只。”她索性轻声求饶道:“这个茶肆里的一切都是妾费尽心力才购置的,若大官人赢了,能不能挑一个便宜些的回去?” 众人哈哈大笑,官家摆摆手,说道:“既然你求饶了,那我就把这套茶器带回去算了!” 王季然心知这茶具到了皇帝手里只能是落灰的命运,不过也佯作欢喜,迅速答应了。 时人斗茶主要是“斗色斗浮”,即以茶汤的颜色与冲出来的茶沫决胜负,茶色“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擅长点茶的高手甚至还能在茶面上点成文字,联字成诗,甚至有个中高手能让茶汤的纹脉变幻成不同物象,禽、兽、虫、鱼、花、草等。 刘五郎、王季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研茶、泡茶,官家气定神闲,秦会之看着也胸有成竹,气度完全不输。 泡茶用的水是王季然珍藏多年的雪水,不一会儿,香气四溢,满室芬芳,官家泡的汤色纯白,汤花鲜白,久聚不散,就像疏星淡月,大家忍不住鼓掌道贺,眼看秦会之就要落入下风,王季然眉头紧皱,急得忘了理智,趴在边上瞧。 “卿卿,你想要什么图?”秦会之不紧不慢的问道。 “可以吗?”王季然嘟囔道,秦会之镇定道:“某画你吧。” 王季然扑哧一笑,刘五郎道:“就会说大话。” 官家一言不发,身体却渐渐前倾,建盏里的茶色渐渐变成浓白,顷刻,白乳浮到盏面。 “竟是‘咬盏’!秦郎,你真的会哎!”王季然激动笑道。 第一百三十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1 “你再看看。”他道。 只见白乳越冒越多,纤巧成画,些许白沫退散,茶盏里渐渐凝成人形,人物的脸渐渐变得清晰,那是个难得的美人,素手扑蝶,笑容可掬,十分美丽俏皮。 众人的惊叹声不迭,秦会之露出谦虚的笑容,说道:“献丑了。” 官家连连鼓掌,赞叹好一会儿后把玉佩赏给了他,又道:“秦官人还想要什么赏赐?” 秦会之笑而不语,私下里握紧王季然的手,官家看到,不免哈哈大笑,连道三声:“我懂了!” 王季然和秦会之心照不宣地微笑,刘五郎一脸莫名,待辞别官家后,他还一脸懵,问道:“方才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五郎,你即将到而立之年,该成家立业了。”王季然转开话题,刘五郎的注意果真被扯到这件事上,他看着王季然,又转向秦会之,愤愤道:“某的意中人已经被人抢了去,谈什么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少来!”王季然冷哼道:“此前你这泼皮天天宣扬我‘貌丑无德’,现在少做戏与我们瞧!当心我揍你!”之前‘王季然大龄恨嫁时,从没见他登门求娶,现在她即将嫁人,他倒是生出十二分心思,装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真的欠打! 刘五郎道:“那不是怕别人娶了你嘛!”他凑到秦会之跟前,笑道:“兄弟,不瞒你说,十三娘本性怪异,全然没有个女子样,某看,日后你若与她共处也会遭罪,不如尽早做打算……”他没说完就被王季然踩了脚趾,他抱脚大叫,王季然冷哼道:“叫啊,你再叫啊!” “好个泼妇!”刘五郎瞪她,一直充当背景板的秦会之发话了,说道:“不劳烦哥哥担忧,小弟自有成算。” “现在小弟已下聘礼,八月十八日便是大婚之日,届时请哥哥千万赏光!”秦会之道。 刘五郎随口胡诌几句,看着两人并肩携手离去。 他这好妹妹的眼光可了不得啊,这个人跟干爹一样,平时不显山露水,看着老实憨厚,忠心肯干,却绝对不简单,肯定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多智近妖,若他用心不专,那十三娘一定会吃大亏。 他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还是让干爹回来瞧上一瞧才好,若不合适,尽早拆了这对也好。” 傍晚,夕阳红如残血,霞光照得人身上暖呼呼的,不算太热,凉丝丝的风不时吹来,惬意极了。 “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爹爹妈妈说要把我的阁楼装点成乞巧楼。”王季然笑得傻乎乎的,她开心道:“往年我与姐姐们都在庭院里奉神,摆满桂圆、枣子、花生、瓜子,还有花瓜和笑厌儿呢!今年也不知道会是怎样。” 秦会之道:“往年这时候某会拜魁星。” “当年我们兄弟四人围坐在魁星像前,在桌案上摆满准备桂圆、榛子、花生果干,桂圆代表状元,榛子代表榜眼,花生代表探花,我们把这三种果干扔到空桌上,任它滚动,结果那花生总是滚到某的跟前,当时他们都戏称某为‘探花郎’。” 他细细回想,道:“那时,某还是一个教习先生,天天领着一群‘泼猴’,当时天天说‘若得水田三百亩,此番不做猢狲王’,老天垂怜,现在果真不用做‘猢狲王’了。” 王季然忍不住偷笑,说道:“秦郎,你有没有在奴奴的茶肆里提过这两句?” 往常客人到她的茶肆里小坐时,总喜欢看看墙上的字画或人文骚客留下的酸言酸语,这几乎是整个京城的风尚,她之前到店里对账本时也看了几句,印象最深的就是秦会之的这一句,不过,令她好奇的是,秦会之只是个两袖清风的穷书生,怎么会有钱去她的酒肆呢?还学了点茶技艺…… 想来想去,她微微蹙眉,心道:“秦郎已知我的底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即将成亲了,我得好好查查他才行。” “卿卿看到了吗?可有评语?”秦会之问。 即将到家,王季然低声道:“凤凰浴火惊四海,一飞冲天动九霄,秦郎,你是个大人物。” 秦会之捋捋她的发,笑道:“借你吉言!” 正在聊天中,忽见一妇人目光炯炯,眼神不离她半分,她心里疑惑,也瞧了她好几眼,秦会之笑着介绍道:“卿卿,这是家母。” 王季然脸上、脖颈上当即裹上一层层红云,微微低头,羞涩地行了一礼,秦王氏拉她起来,笑盈盈的打量了好一会儿,赞道:“十三娘长得真好。” 王季然道了谢,秦王氏又扯些话语,甚至请她到家中小坐,王季然应付几句,红着脸回去了。 待她走后,秦会之把她扶回家中,揶揄道:“十三娘可被妈妈吓坏了!” “那小娘子长得好,怪不得你魂儿都没了,只是苦了你家妈妈,以后娶了媳妇忘了娘,遭罪!” 秦会之哭笑不得,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家里头多了个孝顺你的人还不开心!” 其实秦王氏是个乡野教师的女儿,头一回来京城,平日里足不出户,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几个儿子的口中知道的,秦会之跟她说什么,她就以为是什么,好哄得很。 但若她知道王季然这位大家千金在京城人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泼妇,恐怕她在她心里又大打折扣了。 回到厅内,秦王氏打开箱子,问道:“三郎,这箧帕鞋袜是十三娘绣的吗?” 她笑道:“我见他们送来的回礼十分精巧昂贵,就连女红也胜过绣娘几分,若真是十三娘所绣,那她可真是心灵手巧,配德我儿子。” “妈,京城千金早不学这个了,你若考校她们琴棋书画,那绝对是女博士,再说,家里的铺子田宅还需要打理呢,十三娘整日忙碌,有这个绣花的空闲,到不如去打理生意。”秦会之道。 秦王氏被哄得连连点头,说道:“说的也是,十三娘善于打理田户,日后过来了,也好给你照料家事。” 秦会之自笑不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2 乞巧节,也被称为女儿节,是女儿家乞求智慧和巧艺的日子,这一天不是为了纪念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而是纪念织女这个擅长织锦的人,她被尊称为“七姐”,一直是广大妇女群众学习的榜样。 王家的十六朵金花多数已经嫁出去了,只留下五个小姐妹和一大群丫鬟婢子,当天,斋戒沐浴之后,众姐妹们换上华丽柔美的新衣裳,在王季然的院子里欢畅。 她的院子旁边的楼阁张灯结彩,高挂彩帛,还有玲珑小巧的金红沙桅子灯,从秦会之的家中看去,只见廊庑掩映,繁花似锦,如人间仙境一般,众人的欢声笑语不绝。 相比之下,秦家就显得寂寥冷清许多,他们家没有未出阁的娘子,只有老妇一枚,中年妇女两枚,热闹不起来,秦会之与哥哥弟弟们在庭院中拜魁星,老四秦棣显得异常兴奋,口里不断喃喃道:“魁星保佑,魁星保佑,往年你选中了三哥,这次一定要选到某啊!” 老二秦梓哂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你二哥我天天拜也不见得中举。” “四哥也算尽心了,这个魁星可是他亲自糊的,来年必中。”秦会之道,桌上的魁星蓝面环眼,锦袍靴,左手斜捋飘胸红髯,右手执朱笔,一颗一颗大麻子清晰可见,足以看出秦棣的用心。 秦梓却不以为意道:“这同一张考卷,不同的人来考啊,就是不一样,没见大哥考了十几回还是没考上嘛!让某来说,不如让你家王十三娘花点小钱,让我们做个小官也算自在了!” 秦彬眼瞅着王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自个儿家中冷冷清清,心中涌起涩意,道:“某才疏学浅,愧对祖先,考了十多年还考不得半个功名,幸好三哥懂事机灵,不然啊,这个日子还不知道多难过。” “都是一家人,大喜的日子说的什么丧气话!”秦会之笑了笑,把一颗桂圆塞到秦棣手中,说道:“你试试,没准这次能中状元。” 秦棣满怀希冀,口中念念有词,些许时候才抛掉桂圆,这一下,他欢喜地跳起,拍拍秦会之的手,笑道:“三哥,中了!中了!” 秦会之一脸急色,拢好袖子,可这磨喝乐还是‘啪’地一下掉出来,他急急忙忙捡起,见没碎,才轻轻呼了口气,说道:“你这性子得好好改改,别总毛毛躁躁的。” 谁知秦棣一把夺过他的磨喝乐,借着月光把玩一番,赞叹道:“还是象牙做的,三哥,你的银两可真多啊!” “还给我!”秦会之去抢,秦棣藏到身后,笑嘻嘻道:“三哥,你就借我玩玩嘛,就玩两天。” “四哥,你还是交还给三哥吧,这可是你三嫂嫂的乞巧节礼物,你抢了,当心他不认你做兄弟。”秦梓偷笑。 “哦~”几个兄弟都笑起来,秦会之夺过磨喝乐,愤愤地走了,脸上还残存着一抹红霞。 另一边,院子里,吉时已到,在王季然的二嫂秦安氏的主持下,大家轮流焚香礼拜,先由最大的王九娘拜织女,她奉上最好的胭脂水粉,祈祷道:“但愿奴家能像七姐一般心灵手巧,再嫁个像状元郎这么俊的如意郎君。” 众姐妹暗暗偷笑,十二娘不满道:“奴家早就把状元郎定下了,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又说什么胡话?不是找打吗?” 她这脾气冲得秦安氏都看不下去了,她皱眉道:“今天是拜七姐的好日子,你们别生是非,当心惹七姐不高兴,连半分福气也不分你们。” 十二娘才闷闷作罢。 一个接一个的祭祀活动完成后,王季然把胭脂水粉分为两份,一份扔上屋顶,心里祈祷道:“奴奴也会像七姐一样漂亮可人,心思灵巧。” 转身一看,姐妹们大多都在闭眼祈祷,她眼珠子一转,趁秦安氏不备,偷偷溜到桌案旁,往袖里塞了不少蜜饯果脯、花生红枣,又拿了几个刚出锅的笑厌儿,飞快地奔上阁楼。 夜幕下,明月高悬,阁楼上一片喜庆颜色,王季然压低身子,偷偷跑到靠近秦家的那边张望,怕被人瞧见,时而垂首,时而压低身子。 她看见几人在秦家的庭院作乐,在夜空中辨认不出人脸,依照身形可判断哪个是秦会之,望了一阵,忽听楼下姐妹们叽叽喳喳道:“十三娘呢?怎的不见了?” “莫不是困了,回去休息了。” “真扫兴,偏偏在这时候离开。” …… 王季然心虚,又望了秦会之一小会儿,见他浑然不觉,她偷偷把自己做好的笑厌儿扔到他的庭院里。 ‘啪’地一声,秦会之他们听到了,王季然也听到了,她猫着腰,快速小跑下楼。 秦家的院子里头,秦会之心有疑虑,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刚想回屋里,却在微弱的灯光下瞧见地上那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巧果‘笑厌儿’,他微微一笑,拾起巧果,随意寻了个理由走出家门。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兄弟们却都看穿了,秦梓道:“瞧瞧那人,有了佳人相伴,就不要自家兄弟了。” 秦棣一眼不发,望着王家高大阔气的阁楼,听着那边的嬉笑打闹声,呆了好久后才回过神,说道:“以后某也要住那样的大房子!” 秦梓眼含讥讽,道:“就你?你能住这样的屋子?你是在说笑吧!可别忘了,你现在住的这个屋子,还是王十三娘的呢,某听人说啊,三哥欠了王家好几个月的房钱。” “你胡说!”秦棣当即嚷嚷道:“三哥是探花郎,官家可重视他了,三哥每月都有俸禄,怎么可能会欠人房钱?” “四哥,你还是太小了啊。”秦梓摇摇折扇,露出自认为看穿一切的笑容,说道:“三哥是学正,学正是什么?九品官啊,真真正正的九品芝麻官。” 他的奇怪腔调终于惹了秦彬不悦,他道:“二哥,难得我们三哥争气,考了个探花回来光宗耀祖,又马上把我们一家老小接到京城安置,三哥已是良心难得,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秦梓理亏,随口嚷几句后就不再吭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3 王家门外,秦会之翘首观望,不久,一个小小的人儿从屋中走出来,一看见他就笑着冲上来。 “秦郎,奴奴就知道你会来。” “看,这是什么?”秦会之双手高捧磨喝乐,王季然接过来,拿在手心细细观赏,这小人儿是用洁白晶莹的象牙制成的,小人儿表情栩栩如生,手上持着一片荷叶,这荷叶用绿油油的翡翠制成,它以彩绘木雕为栏座,用红砂碧笼当罩子,巧夺天工,非常精致唯美。 “嘿,它真好看。”王季然简直爱不释手,她捏捏小人儿圆滚滚的脸颊,笑道:“真是惹人疼的小东西。”见多识广的王季然一眼就看出它造价不菲,起码得数千钱。 秦会之凑上来,低声道:“当时第一眼瞧见它,觉得像你,就买回来了。” 王季然美目圆瞪,说道:“奴奴比它漂亮!” “哎?对了!”王季然把另一只手中的巧果塞到他手上,道:“这只笑厌儿是奴奴做的。” 他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道:“这只猫奴长得也惹人疼。”王季然笑着拉他走,得意道:“当然,这可是我亲自做的。” 两人一同走在路上,秦会之咬了一口笑厌儿,甜甜的,如王季然一般,又甜又软,味道迅速蔓延到整个口腔,也如她一般霸道肆意。 “想去哪儿玩?”秦会之问。 “天还挺热,不如我们去吃冰雪冷元子吧,现在天晚了,人应该没这么多。”冰雪冷元子是用果汁、牛奶、药茶、冰块等混合调制成的冰冻饮品,上面点缀一些新鲜的时令水果,每吃一口都能令人飘飘欲仙。 “话虽如此,可东御门离得太远,你若归家太晚,不好。” 王季然可顾不上这个,摇头晃脑撒娇了几轮,可秦会之就是不应,笑道:“卿卿想让丈人丈母怨某不成?若他们一气之下不让你出嫁,那你是要逼某落发为僧啊!” 王季然俏脸通红,小声嘀咕道:“好吧!都听你的。” 这处夜市热闹,晚上街市上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小摊贩的叫卖声清晰响亮,划破夜空。 “冰雪凉水、荔枝膏。” “熟肉饼、菊花饼、梅花饼,想吃的都有啊!客官,要拿一个尝尝味儿吗?” “天下第一饮,不好喝不要钱” …… “来一碗紫苏饮怎样?”秦会之问,王季然摇头,说道:“奴奴喝不惯那个味道。” 此前她听说紫苏是性温味辛,可以解表、散寒、理气、和血,更能让女子皮肤白皙,吐气如兰,浑身皆香,她当时心痒痒,仰头灌了一大口,结果差点当场吐死,她是个没福的人,喝不得这‘天下第一饮’。 “秦郎,那个不错。”王季然拉住秦会之,他一看,原来是“盘卖”小吃的地方,那边已经等了不少人,吃得津津有味、全无形象,秦会之嘴角抽了抽,王季然停下,低声嘟囔道:“此前表姐给我带过这里的回马孛萄、西川乳糖,可好吃嘞!” “好,去吧。”秦会之随她一同走去,王季然叫了回马孛萄、桃圈、霜蜂儿、狮子糖,又帮他要了一份旋炒银杏和栗子,乖乖在路旁等候。 秦会之刚来京城不久,一直没吃过这些东西,王季然便为他一样样介绍,末了又道:“这儿什么吃的都有,而且很干净,吃了不怕闹肚子。” “小时候姐姐们还没出嫁,常带我来这里玩耍,这条路上所有的东西都好吃!” 秦会之看她兴致勃勃地讲着,满脸欢欣,没有半点愁绪,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那时,他和父母兄弟在乡下住,家里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爹爹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他们兄弟四人,他们便常常偷偷下河摸鱼,总会溅一身泥,回去又遭妈妈一顿打,长大以后,爹爹没了官职,终于顾着家里了。 可那时家里已经没落,为了活命,他们兄弟几人什么活儿都做过,他也从一开始的青涩初生牛犊变成了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懂得世态炎凉了,他却来越安静。 正胡思乱想着,唇上传来异样,抬眼一瞧,王季然笑盈盈地看他,比划了个张口的动作,秦会之张口咬糖,糖甜得掉牙,秦会之忍不住蹙眉。 王季然道:“这是狮子糖,奴奴头一回吃也吃不惯,后来就喜欢上了。”她点点秦会之的额头,疑惑道:“秦郎有心事?” 秦会之不答话,她又笑道:“让奴奴猜猜吧!”她正仰头思索,小摊贩高喊道:“小娘子,栗子好嘞!”她立刻冲过去,秦会之露出笑容。 待她过来时,他问道:“卿卿没有心事吗?” 王季然把纸包好的栗子放到他手中,笑道:“怎会没有?” “奴奴天天都有心事,有时会想着怎么样客人们掏腰包,他们最喜欢吃什么、看什么,有时会想这怎么对付两位哥哥,想得头发都掉了。”她捏开一枚栗子,送到他唇边,轻笑道:“秦郎张口!” 他乖乖张嘴,王季然笑得见眉不见眼,秦会之被她的笑容感染,也露出清浅的笑意。 “秦郎,好想看你常笑。”王季然抚平他的眉头,他却皱眉,猛地抓住她的手,说道:“手脏。” “哼!”王季然怒目而视,道:“榆木脑袋,臭男人!” 他没应声,只展颜一笑,王季然呆了,嘀咕道:“往日我竟不知道你有笑靥儿!” “秦郎,你真该多笑笑了,明明才二十岁光景,却把自己弄得像个小老头!”王季然戳戳他的小酒窝,满意道:“这样多好,你这是一笑百媚生,论世间千万种颜色都不及你半分。” 秦会之刚要表示谦虚,她就猛然看向别处,惊叹道:“好漂亮的花儿!”秦会之看去,原来是一对小姐妹手持荷花骨朵,系成并蒂的样子,在街上把玩。 他也双眼一亮,道:“今夜汴河边上一定有许多水上浮,走,我们去那边瞧,你一定喜欢!” 王季然大笑几声,随着他一同跑了,只留下小摊贩在身后叫喊:“娘子!娘子!你的桃圈、霜蜂儿……还没好呢!” “不要啦!就留店家你吃吧!”王季然紧紧牵着他的手,快速穿梭在人群中,感觉凉风从脸上拂过,异常温馨舒服,她不由自主地贴近了他。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4 乞巧节日,街上人流如织,为了不让王季然被人群冲散,秦会之与她十指紧扣,没多久两人手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细汗,秦会之已觉燥热难忍,王季然却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指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笑道:“看,那人穿得好像一只花瓜!” 他勾唇,从卖花娘子手中买了几根荷花,塞进她怀中,她扬眉浅笑,指着货摊道:“还想要‘种生’。” 秦会之牵着她走上去,这‘种生’是小麦的嫩芽,才几寸长,娇滴滴的,用各种颜色的丝线捆扎起来,他刚要问她买哪捆,就见她跟货架上的彩色丝绸纠缠上了,秦会之便帮她买了红丝绳捆扎的‘种生’。 一同走在路上,她很快又被别的小玩意儿吸引,不一会儿,两人手中满满当当,王季然行至自家的酒楼,见‘彩楼欢门’有三四层楼高,上面彩帛飘飞,酒楼其上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她捏捏他的手,笑道:“想上去看看!” 没等他回应,她又自个儿说道:“也不行,我们还要看‘水上浮’,走吧!” “若你喜欢,去哪里又何妨?”秦会之道。 “不啦!奴奴要去汴河,去看看有没有黄蜡,我要与你做一对鸳鸯!” 见她粉面含春,眼神闪烁,他轻笑道:“都依你。” 走到汴河边上,河边人流如潮,河里灯光闪烁,从边上看去,只觉恍如隔世。 河边,有人‘耸膝’,有人在猜字谜,有人在路边的小摊上大快朵颐,有‘赶趁儿’表演胜花(魔术),还有‘札客’(下等妓女)在路边小酒馆里吹拉弹唱。 王季然眼利,迅速在人群中找到贩卖黄蜡的小店,拉着秦会之奔了过去。 微红的灯光下,秦会之清正的眉眼,显出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暧昧、风骚气息,王季然时而用小刀刻画鸳鸯,时而抽空瞅瞅他,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嘴角擒了一抹笑,装作不觉。 “这张美丽的皮囊实在勾人,秦郎,日后你出门也要戴上帷帽。”王季然道,许多出来游玩的姑娘偷偷瞄他,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这男人就是个蓝颜祸水,就是那搅乱一池春水的坏家伙。 秦会之点头,道:“那好,不过某也有个条件。”他嘴上说话,手上动作没停,轻轻把做好的鸯朝她比划比划,满足地递给她,说道:“你看,这只鸯简直是跟你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又说胡话!”她不服气,接过鸯,把鸳塞进他手中,道:“你也看看这只。” “卿卿的眼光真独到。”赏玩这个一言难尽的‘水上浮’,秦会之感觉到周身许多一同制作‘水上浮’的人都转来视线,他面色绯红,低声道:“还是尽快去河里放吧,去晚了可就没位儿了。” “走!”王季然很好哄,几句话就被他带到汴河岸边,夜晚,河里灯光璀璨,各种乌龟、水鸟、鱼、鸭子等模样的‘水上浮’飘满整个河,其间穿梭有漂亮的灯船、河灯。 秦会之用身体护着王季然,穿过拥挤的人群,废了好大力气才挤到河流边上,王季然被他的气息包裹得神思不属,随着他的步调一同行路。 不久后,她感觉他停下了,一抬头,他的脸被各种冽艳的光影团团围着,眼神十分清亮,如那河上的灯光,她抬手晃晃鸳鸯,笑道:“奴奴把它们保护得很好。” 他笑了,接过鸳鸯,牵过她的手,道:“我们去放‘水上浮’。” 齐心合力把鸳鸯退远,见它们隐没在千千万万只‘水上浮’中,王季然扬声道:“若明日再来,奴奴一定认得它们,奴奴已经记住了它们的模样!” “若明日你空闲,我们一同来寻!” 王季然笑着拧打他,道:“就会耍骗我,当真以为奴奴不知你只有一日假期吗?”若是岁节(元旦)、寒食、冬至,这三大节日,官员可休息七天,可像端午、七夕、冬至等就只能放假一天了。 “那群皮猴儿赖在家中不肯回集贤苑,我们也不用急着回去。” “哈哈!秦郎,你与奴奴说说,你那太学正做的是什么样的活儿?”王季然道。 秦会之低头略微思索,而后道:“一样是猢狲王,不过换了地儿!”他的职责是‘执掌行学规,考校训导’,也就相当于太学学生的值班老师。 王季然哑然失笑,拉他起身,说道:“你现在可是抓着国家的命脉呢,全国上下的人才、贵胄子弟都归你管,好差事啊!” 他刚想回答,看到一处便不再做声了,顺着他的眼看去,她的鸡皮疙瘩直冒,道:“光天化日之下……”她抬手扭回秦会之的头,秦会之一脸茫然,王季然借着灯光看见他红通通的耳垂,她嗟怨道:“看什么?想什么呢!” “小心!”秦会之忽地瞳孔紧缩,迅速抱着她与她对调位置,王季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同秦会之一起掉到河中。 汴河河边水不深,大夏天的掉下河甚至还有一种清凉的爽感,但河面上漂浮的黄蜡和灯船传来的各种气味呛得她难以呼吸,她被熏得直掉泪。 游人们注意到河里的情况,纷纷叫道:“有人掉河啦!快救人!” “谁会凫水?” “水里好像有两人。” 岸上的喧嚷声快速使王季然发昏的脑袋轻快起来,她心里暗暗叫苦,转过身背对着那些人。 她王季然在京城也算得上一位人物,若被人们知道她与未婚夫乞巧相会却一同坠河,想必可以当上两个月的闲茶饭后笑料,郡太君和爹爹妈妈会怨她的。 心里胡思乱想着,一双手从身后搂紧她的腰,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他的大掌带着一丝温度放在她的腰间,她只觉热度从脸上渐渐蔓延到全身,浑身如火在烧,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 “卿卿,没有事的。”他察觉到她的紧张,护着她,把她往岸上带,想起岸上那一大群人,王季然快速抓住秦会之的手,点点他的手指头,而后两眼一闭,倒入他怀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5 怀里的人儿娇躯轻颤,秦会之心知她在不安恐惧,见岸边有汉子脱鞋要下水,他忙道:“无碍,壮士不用下水了。” “这位官人好生面熟。” “也不知道那位小娘子怎样了。” ……众人议论纷纷,他装作自然地把她的头扭向自己怀中,她的鼻尖、额头碰上他的胸膛时,他眉眼重重一跳,呼吸急促,王季听到他加快的心跳声,眼闭得更紧了,恨不能当场晕过去。 秦会之半掩着王季然走上岸,大家纷纷围上来,他不听各种各样的建议声、唏嘘声,心想着不能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在大街上行走,便拨开人群,快速抱着她冲向距离最近的酒馆。 现在不晚,酒馆里的气氛十分热烈高涨,人们都在寻欢作乐,一时间也没看过来,他松了口气,迅速向店家说明来意,店家便让‘札客’父女两人带他们回去换衣服,并差小二去找郎中,秦会之婉言拒绝。 王季然的双眼闭得更紧,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小官人,你带娘子过来吧!只是奴家身份卑贱,只恐粗布麻衣伤了贵人玉肌,不如你先跟家父回屋,让小娘子烧水沐浴更衣,奴家这便去鬼市子购置衣物。”酒楼的‘札客’居二娘道。 鬼市子便是‘黑市’,在潘楼东面的十字街,平时在晚上五更开放,现在是节日,不是凌晨也开,人们多在里面买卖衣物、领抹之类的物品,物品有好有坏。 闻言,王季然这才装作悠悠醒来的模样,她捋捋头发,转过头,睁眼后正巧对上‘居二娘好奇的眼神,又抬眼瞧,见这是一处不太亮堂的后堂,她喘了口气,问道:“这是哪儿?” “娘子醒了。”居二娘欢喜道,正要上前,见秦会之仍搂着王季然,因而踌躇不决,秦会之立即把王季然放下,扭开头,恭敬道:“更深露重,卿卿身子单薄,又落了水,受了惊吓,麻烦小娘子多加照顾。” 居二娘这才了解他们二人的关系,便道:“家父在灶屋烧水,不若小官人且先去烘烘衣服,奴家自会照顾好娘子。”说罢带她进屋换衣裳。 换好衣裳出来后,王季然的发丝还在滴水,便借居二娘的蒲扇扇风。 不久,秦会之也出来了,他的衣服、头发已经干了,全身上下整整齐齐、颇有风度,想起刚刚那狼藉的一幕,王季然一时难以面对他,转开头去。 凉凉的夜风刮着,她忽觉得鼻子痒痒,不由自主地咳出声,他上前关切询问,王季然只抬手挥了挥,说道:“没有大碍。”话音一落,这身体又偏偏跟她作对,发泄似的狠狠咳了几声。 秦会之心叫不好,当即拉她起身,说道:“走,我们去找郎中。” 他又递给父女两锭银子,之后带着她快速离开。 “我没事,真的没事。”他走行路匆匆,王季然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他,见路上行人已少了些,思衬着天色不早,便道:“天晚了,早些回去吧。” “不行。”他道。 他们穿梭在人流中,没走多远,王季然与秦会之交缠的手忽然被扯开,一个粗粒粗气的公鸭嗓叫道:“二娘,说你怎么不在如意馆唱曲呢,原来是偷人去了啊!” “放开!”王季然挥开他,借着路边的灯光看清他的脸,冷冷笑道:“刘豹子!你看看我是何等人也!” 刘豹子眼冒绿光,一个劲地拱手作揖,王季然擦干净被他摸过的手腕,见秦会之走上来,拉住秦会之便走。 “唉,十三娘子,别急着走呀!”刘豹子觍着脸笑道:“想来不日咱们便会成亲家了,你还得叫我一声妹夫呢,难得在这大好日子见上一面,不聚上一聚怎么行呢?” 王季然闻言火冒三丈,她抡拳就要冲上去,秦会之低声道:“十三娘。” 她即刻恢复镇定,看向秦会之,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秦会之随口两句打发了他,他临走前嬉皮笑脸道:“这怪事啊,真是年年有,没想到十三娘子这样的人物居然会认识居二娘,还同穿一件衣裳,兴许,再过几天我也能穿上玉皇大帝的袍子呢!嘿嘿嘿!” “留不得,他定会在人前宣扬你与居二娘来往。” “这种渣滓早就该剁碎了喂狗!”王季然气得身体直抖,说道:“臭蛤蟆!王八羔子!” “再过几日便是他的死期!敢惹我,我定叫他生不如死!”她口吐芬芳,愤愤发泄怒火,全然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小情郎,待她一吐为快后,才注意到在前方行走、默默听了一路却一直不吭声的秦会之。 她粉面通红,又有不知名的怒气冒起,干脆把他扯到人少的小角落里,怒道:“你看见了我是什么样的!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绝不是一心遵从三从四德的、打不还口骂不还嘴的闺秀!我就是个‘野丫头’!脾气不好还犟!谁惹我不开心我就打杀他……” 她没说完就被他眼里的幽泉吸引住,一时忘了吭声,他低低一笑,揉揉她的脸,道:“你与开宝寺那只大狮子还真像,毛炸开了,谁都不敢惹你。” 王季然先是想反驳,而后眼一转,问道:“那你怕不怕?” “为何要怕?你又不会伤某。” 王季然拉下他的手,认真地说道:“我不愿欺瞒你,其实我之前也同你讲过了,我不是那种谦恭仁德的千金闺秀,现在你对我好,我也投桃报李,但若日后你对我不好,我也不会忍气吞声。” 他也正色道:“某也不愿欺瞒你。” “某只当得‘半个君子’。” 王季然满脸疑惑,问道:“半个?” “是,只当得半个,我且看着,若日后你不负我,天下人不负我,老天不负我,那我便可当一个君子。”他道。 她挠挠头,满脑子疑问,嘀咕道:“秦郎,你说的是什么呀,奴奴的脑子都要被你绕弯了。” “莫多想了,去医馆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6 医馆里,老郎中不断长吁短叹,整张脸皱得像块橘子皮,秦会之再三询问她的病情,老郎中总摇头不语,好似王季然得了绝症。 王季然翻翻白眼,说道:“秦郎,大夫不愿多说,咱们也别勉强他了。”话这样说,她看他时却像在看江湖骗子,老郎中直摇头,长叹道:“惨啊!惨啊!” “老东西!又不是不给你诊费!”王季然扔下一锭银子,扯住秦会之的手,笑道:“大夫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即将会说什么,无非是大病初愈又掉到水里,染了风寒,可惜来得太晚了,无力回天,哦,我的医馆还有半幅狗皮膏药,你且拿去试试吧!” “卿卿,听郎中的。”秦会之捏捏她的手,她徒然泄了口气,冷声道:“秦郎,你不懂,上一次我坠树后,这老家伙也曾上门为我诊治,字字句句都是劝太母替我准备料理后事,当时我觉得大寿将至,还哭了几天,现在我活蹦乱跳的,一点事儿都没有,这老家伙又要打着行医救人的名号骗人了!” 秦会之哭笑不得,轻声道:“并非每位郎中都曾出海游历,卿卿,既然你自觉身体康健,那就先候着吧,某替妈妈抓一副药。” 等她离得稍微有些远时,秦会之才细细问起她的情况,郎中哀叹道:“王娘子起先说的不错,大病初愈本应好好养着,却掉到水中,邪气入体,若日后不好好养着,小病成大病,大病夺性命,秦官人,你可得看着点儿。” 郎中摇头叹气,从里间拿了两包药,交给秦会之,愧疚道:“上次老朽医术不精,惹得娘子心惊,这副药是我为她开的,劳烦你劝她服下,老朽也能心安些。” 秦会之好生道谢,之后带着王季然离开,待他们走后,学徒关上门,老郎中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捋捋胡子,嘴角微勾。 “这事儿,真能成吗?”学徒问。 老郎中点点头,道:“十之八九……上次她没死,这次一定逃不掉!” …… 夜晚,微风四起,王季然搂紧手臂,嘀咕道:“还真有点冷,难不成真像他说的那样,我病入膏肓了?” “卿卿莫说笑了。”秦会之把药包塞进她怀中,道:“回去,记得每天服药。” “哼!原来你刚刚是在唬我呀!”王季然把药包丢回去,笑道:“我才不要!” 秦会之接好药包,不知不觉地嗤笑一声,道:“原想在你出闺前带你好好耍玩一番,没想到今夜波澜四起,竟生了那么多的事端。” 王季然亦笑,嗟怨道:“这一定是老天的一个玩笑。”她原本也满怀期待,可坠河之后,心境完全被扰乱,不管是什么玩意儿都不能使她再次真心欢笑。 说了这话,她忽然想到两人的相遇相知相爱的过程,酸涩、甜蜜、彷徨等各种情绪填满她的心房,她低声道:“我想,如果不是在青州遇见你,我一定会欢欢喜喜地嫁给何栗吧。” 其实后来想想,刘栗也完全符合她的审美,他一表人才、品德高尚、有些可爱的小傲气,不过……没有如果,她先一步看见了秦会之,从此再也容不下旁的人了。 一提起何栗,她顺口道:“说真的,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归天了,他仍‘不离不弃’,但后面怎么就放弃了呢?”而且来家里提亲的人变成了秦会之的媒人,这不由得不让人深思。 即将走到家门,她仍一心从秦会之口中探得消息,他沉默了一路,好一会儿后才道:“你让某坦诚相告,但若这坦诚会害了你我二人呢?你还要吗?” “秦郎,你说吧,无论怎样我都接受。”她晃晃手中的‘磨喝乐’,笑道:“我们即将拜堂成亲,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点头,只说道:“那一日,你在青州掉了一缕发,某收起来了” 她随即听懂,不知怎的,她并不害怕甚至没有责备之意,一股寒意却从脚尖迅速窜上天灵盖,她瞳孔紧缩,努力抓着双手,勉强露出笑容,说道:“原来是这样。” “卿卿,至始至终,某心悦你。”他郑重地把药包放到她的手上,自嘲一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某不择手段?可是,某一想到你即将会嫁给何栗,和他双宿双飞,某就难过得难以入眠,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你若怨我,就尽管打骂,若你恨我,也可以取消掉婚事。” 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且来得气势汹汹。 王季然只觉心脏被撕成一片一片,又被活生生地刨出来,扔到地上,耳边仿佛回荡着血液的流动声音,她难受得听不清任何声音,她紧紧抓住秦会之的手腕,勉勉强强撑直身体,大声喘着气,说道:“秦郎,我,我在害怕。” 她很想和他在一起,很想奋不顾身地爱一回,但这次的身体反应让她心惊胆战。 她向来感觉灵敏,从小到大,在商业上嗅觉灵敏、学习看书时悟性非凡、就连学佛经也独具慧心,家人常笑她是‘天生的女博士’,从秦会之的这几句话中,她迅速联想到他之前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每个眼神…… 或许,他们不应是一对。 泪水忽然奔涌,流满整个脸庞,她心脏疼痛,抬眸,他眼含关切,怀抱着无限情意。 “一起下地狱吧。”她扔开他手里的药包,狠狠扣住他的腰,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不管你当不当君子,不管你是不是良人,我,爱定你了!” “秦会之,若你负我,我将你千刀万剐!若天下人负你,我将天下人千刀万剐!” “真是,好傻。”秦会之揉揉她的发丝,出神地说道:“这样的你,我怎么可能辜负?” 王季然笑着仰起头,脸上仍挂满泪珠,他仔仔细细替她拭泪。 “秦郎,我只有你,你也只能爱我。”她痴痴地看他,他猛地收紧手,俯身。 两腔炙热的感情全然不顾时间场合,搂在一起便如天雷勾地火,她的头晕晕沉沉的,却又不肯让他全然主导,她也凭本能在掠夺,不多时便尝到了一股腥甜味道,她徒然松口,推开他。 “药包。”他道。 她点头,拾起药包,飞也似的窜回家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7 急冲冲跑进门,不及然撞上一人,她紧紧捂头,一道熟悉的声音道:“某见妹妹脸上发红。” 王季然看去,原来是王広,她随口应道:“我见哥哥头上发绿。”说罢,加快步履,他叫住她,问道:“你提着什么?” “刚去外面抓的补药。”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王季然轻哼道:“还有脸笑,这不都是拜你所赐!”他围着她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摇摇头,啧啧道:“妹妹何时藏了这件裙子?” 她低头一看,自己仅穿着一件鲜红色的牡丹抹胸,外面的褙子薄如蝉翼,前襟敞开,露出雪白的脖颈和上胸,再一想,刚刚她只顾着各种忐忑去了,全然没顾及形象,想来已经被秦会之瞧见了,再见面前这男人一副找打的样子,遂恼羞成怒,提起药包往他头上砸,叫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好妹妹,好妹妹,你饶了某吧!”他连连闪躲,王季然又踹他两脚,快步回房去了。 “还真凶悍,幸好快嫁出去了,哼!”王広拂袖离去,临走前他又想到十三娘那件艳红的抹胸,心道:“‘蜂巢’有什么好玩?男人玩多了也腻味,不如去私窠子找找小姐!” 回屋之后,王季然立马吩咐下人打热水过来,梨儿看见王季然的这身装扮,似哭非哭,王季然看了心烦,问道:“为何做出这种表情?” “娘,娘子!”梨儿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举手发誓道:“婢子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不然就天打雷劈,让我不得好死!” 王季然被吓的一脸蒙,问道:“你说的是什么?说什么胡话呢?” “娘子,你就别瞒着婢子了,今夜你分明不是穿着这身出去的,回来时怎么换了这么,这么……”换了这么狂放野性的裙子? 梨儿心道。 往日王季然喜欢的是淡蓝、浅黄、藕丝色、淡粉红等素雅中透着小妩媚的颜色,绝不喜欢这种过于妖艳、宽松的衣裙,梨儿扯扯她的裙角,嘤嘤道:“这料子多扎手啊,探花郎也太不怜惜人了!” 听她越讲越偏,王季然心里暗笑,把她拖起来,低声道:“你别胡说,你家娘子清清白白。” “今夜和秦郎去看‘水上浮’,谁想运势不佳,不小心被人撞到河里去了!我便新买了一件衣裳。”她摇摇手中的药包,道:“我还跟郎中拿了药回来调理身子。” 王季然的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声:“啊!” 接着便有人推门进来,王季然藏好药包,问道:“妈妈,你怎么来了?” “跟我说说,你的身子怎样了?大夫怎么说?”秦方氏拉她坐下,从她手里抢过两个药包,放在桌上,叹息不已,道:“别藏了,我看到了,十三娘,你,我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你嫁给秦会之。” “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十几年来无病无灾,但自从你和他相识之后,大病小病不断,前段日子丢了性命,今晚出去又掉河,妈妈真的好忧心。” 秦方氏今天眼皮直跳,从梨儿口中得知王季然和秦会之出去后便心跳如鼓,一直在她的院子等待着,夏夜蚊虫多,她被咬得满手是包,但忧心女儿,因而不觉瘙痒,见她回来了,心才放下,但听到她糟了罪受,她心里酸涩涩的,比被蚊虫叮咬的瘙痒还要难忍。 她道:“十三娘,你说,这秦三郎不会是个灾星吧,你已经……” “妈~”没等她说完王季然就道:“他对女儿可好了,今日奴奴和他一同到汴河边上游玩,旁的汉子耍玩时没个分寸,险些把奴奴撞伤,奴奴躲闪不及,一头摔进水里,后来秦郎为了救奴奴,也跳下水了。” 听到这话,秦方氏一脸慎重,看着药包出神,王季然又好一顿劝,她才松开眉头,道:“你要好好调养身子,不能再出事了。”上次王季然便被郎中们评判为‘邪祟入体’,秦方氏一直是个慎之又慎的人,虽然女儿与秦会之官星相合,但她怕秦会之是个克妻的命,把她闺女克死。 “好,你放心吧!”王季然笑嘻嘻地作保证。 可这天晚上应得好,第二天她又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她已经喝了几次药仍不见半点起色,病情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全京城上下都说王季然大限将至,是个医不活的病秧子,连秦会之的妈妈秦王氏都听到了闲言闲语,生怕娶回来的儿媳妇没几年就挂了,暗戳戳怂恿秦会之去退亲。 而慧能和尚再次来替她看病时,从王季然带回来的药包中察觉到了猫腻,细细盘问众人之后才知道这病的由来和药包的来源,遂说出药包的问题,王仲山、秦方氏大为震怒,天天隔墙大骂秦会之,并请郡太君差人去退亲。 而秦王氏也不是个善茬子,王仲山夫妇敢骂秦会之,她就加倍骂回去,一时间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再见就像看见仇人一样,除了大打出手,其他的都干过,这一消息迅速成为京城最新的笑料包。 对此,两家父母不约而同地做起了自家孩子的功课,想让孩子另寻良人,无奈一对有情人情比金坚,死活不肯松口,王季然甚至以绝食相逼,家里长辈也是愁白了头发。 夜晚,趁着四下无人,王季然偷偷爬上阁楼观望秦家院子,许是心有灵犀,不一会儿,秦会之走到庭院,抬起头,怔怔地看她。 她嫣然巧笑,把手帕连带着花笺扔下去给他,他接住,打开手帕,花笺里写着一首情诗,诗句秀气又文雅,平静又哀切,他忽然大受感动,说道:“你放心,某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王季然默默垂泪,指着自己的心,又摇摇手,哭道:“爹爹妈妈狠下心了,说宁愿帖给你良田万顷也不愿你得到我一根头发。” 正说着话,楼梯处传来声响,她扭头一看,原来是秦方氏,她吹眉瞪眼,叫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吹不得风。” 低头一看,再见秦会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还要找她做什么?你还嫌你这灾星……”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8 “妈妈!”王季然大叫一声,攀上栏杆,说道:“你非要逼死我不成?” 秦方氏吓得两股战战,连声道:“十三娘,你,你冷静些。” “早说了与他无关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听!”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哽咽道:“原本只是小病,你们却死缠烂打、紧咬不放,现在好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要被你们逼死了!” 她这一叫,家里的奴仆也都出动了,一起围在阁楼之下,家里长辈则上楼劝,而秦家那边也有人瞧热闹,她忽觉索然无味,垂首对秦会之道:“那日,官家欠我们一个赏赐。”说罢转身跑下楼。 秦会之福至心灵,遣散家人,当即快马加鞭,往大内赶,但还没走到宫城,却见了持着圣旨出宫的童贯。 这天京城里发生了几件轰动的大事,一是绯闻男女主角被官家赐婚啦,二是原抚州知州王仲山、袁州知州王仲嶷官复原职。 赐婚、升官罢官之事对于京城们的老百姓来说已经屡见不鲜,但这次之所以能成为轰动性新闻,与童贯息息相关。 童贯虽是个太监却不长太监样,他体貌魁梧,皮骨坚硬如铁,还留有胡须,看着分明就是个寻常的粗壮大汉,所以时常有人在背后偷偷嚼舌根,说他是‘假太监’,他本是京城的知名‘爱豆’之一,王季然平时低调,但人人皆知她是大富婆,现在童贯亮明身份‘王十三娘是我干闺女’,这让紧追时事的京城人士怎能不激动呢? 街头巷尾当即又出了好几首童谣。 不过现在王季然已经无暇理会京城的流言蜚语了,她没时间。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嫁了,是官家亲自写下的赐婚圣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取消这场婚事。 家里的许多反对声音忽然就消失了,王広、王远两兄弟天天到库房查看官家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郡太君心思复杂,不知是喜是悲,整日不见人影,爹爹妈妈只得承认亲事,天天去大相国寺烧香拜佛捐香油钱,祈求女儿所嫁良人。 而仅隔一堵墙的秦家的光景也大为不同,此前秦王氏总对王季然又诸多挑剔,不过,现在官家亲自下旨,说她‘蕙质兰心,钟灵毓秀,可为佳偶’,他说是那便是了,经过官家盖章的还能有假?当即欢天喜地让人布置新房。 秦家其他兄弟见官家下旨赐婚,又抬了亲家的官位,心里多是与有荣焉。 中秋节过后两天,王季然出嫁。 她一大早就被拖起来,收拾干净之后,人仍感觉如在云端,每一流程都如梦似幻,她拜别父母,再给祖宗牌位烧香行礼,有人引她进房调脂涂粉,她看着镜台中的自己,慢慢为自己抹匀白粉,贴上面花,点上粉嫩的胭脂,用廷珪墨画了眉,涂上口脂,撒上香料,惊觉镜中人娇艳昳丽得不可方物。 “表姐,我真嫁了,真的嫁给了他。”她傻呆呆地抓住她的手,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李清照替她挽发,笑道:“今日你可以戴上台上所有的东西。” 王季然低头,梳妆匣旁摆着各种簪子、钗子、步摇、耳坠,她率先拿起最精致小巧的金累丝瓶莲耳环,笑道:“待会儿奴奴要戴上这一双。” 镜中人的笑颜有时把她拖入现实,有时又让她恍若置身梦境,她一笑,镜中人跟着笑,她眨眼,镜中人同样迷茫,外头的乐官还在奏乐,乐声连天,她忽地紧紧抓住李清照的双手,大喘几口气,道:“总觉还在梦中。” 李清照本想敲她额头,见她满脸敷粉,便朝她肩膀挥挥小粉拳,笑道:“大喜日子,你可得机灵点,别总想着是在梦里头,待会儿别闹了笑话才好!” “可是真的好像啊!”她委屈巴巴道,心里仍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扯扯手指,疼得直咧嘴,抽气道:“是真的,奴奴明白了。” 再看镜中,金银珠翠插满了她的乌丝,李清照已经完成任务,她索性拉着李清照坐下,喃喃道:“表姐,我总觉得像踏在云端似的,好像很快乐,又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实话说,她总怕这是一层美梦泡泡,一戳就破,她眼含恐惧,摇摇头,说道:“我似乎不应是这样的。” 幸福仿佛唾手可得,可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前进一步或许不是云端,而是万丈深渊。 她往日是多畅快自在的一个人啊,可认识他之后不仅要与哥哥斗,还要跟最亲最爱的父母斗,跟全京城的流言斗,她常常哭,总觉如履薄冰,总叹求而不得,如今,她即将于最爱的人相依相伴,但她却心生恐惧。 “表姐不想妄议,因为这至始至终都是你决定的。”李清照道。她先前反对过,拆散过,可王季然与他的爱如同飞蛾扑火般决绝,不带一丝余地,不留一条后路,这种感情她只能敬而远之。 既然小表妹不顾一切地爱他,宁愿丢掉性命也要与他厮守,那她只能祝福她。 “是,是我选的。”王季然灿然一笑,心中忽然不再摇摆,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她道:“既然人是我选的,那日后是苦是甜都由我自己尝,你若有情,千遍百遍都依你,你若无情,我便休弃。” 她还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李清照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该穿嫁衣了,克择官已经报时辰了,迟了可不好。” “嗯。”穿上绿色嫁衣,走到堂前聆听父母长辈训诫,明明知道秦会之就站在一旁,她却不敢抬头看他,令人意外的是,刘栗居然做了秦会之的伴郎。 郡太君赠送了丰厚嫁妆后,依依不舍地亲自送她出门,而王広、王远兄弟以及十几个姐夫老早就杵在门口拦住秦会之,嚷嚷着让秦会之作诗,这点难题对秦会之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他即兴吟了几首诗,王季然的嘴角也挂上轻松的笑容。 她上了花轿,随从的人还不肯走,念念有词道:““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大家会心一笑,送上喜钱。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29 启程之后,弹指一挥间就到了秦家大门口,外面热闹非凡,迎亲的队伍‘拦门’,吵吵嚷嚷地向秦家人要钱,闹了大半天,王季然坐得屁股都疼了。 “本宅亲人来接宝,添妆含饭古来留。小娘子,开口接饭。”有人掀开帘子,端着一碗饭过来,依照风俗,她吃过这碗饭之后就成了夫家的人,她毫不犹豫张嘴。 牵着媒人的手走下花轿,小孩子们在一旁欢呼,跃跃欲试地等待克择官“撒谷豆”,克择官也不为难他们,口中念念有词,迅速举起盛着五谷钱果草节等的花斗,向门口撒去,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扑了上前。 刚要进门,王季然还没踏脚,媒人就拦住了她,让她踩着青布条前行,又让她跨过马鞍,繁琐的进门礼节过后,她终于被带入房屋休息,外面还在闹,王季然本想闭上双眼小憩,一看见一旁礼官的眼神,只得歇下心思。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接近,一抬眸,穿着大红色新郎服的秦会之走进门,她的眼睛此时此刻有了焦距,只见他身长玉立,肤白如玉,大红色的衣物似乎把他的唇也映红了,他眉眼如画,面容清隽,嘴角微微上扬,好一派芝兰玉树谦谦君子的新郎官模样。 秦会之大踏步走上前,王季然欲起身,媒人刚从外头进来,揶揄道:“新娘子急了!”她脸一红,瞄他一眼,遂乖乖坐着不动。 秦会之心里暗笑,手执槐简,挂着红绿彩帛,绾成同心结,将另一头递给王季然,王季然手牵同心结,跟着他一起走出去,羞涩得不能直视他的笑颜。 听着媒人祝贺声,两人一齐走出房间,去家庙祭祀祖先之后,给参拜家中长辈,媒人让她倒行回屋,她不敢走太快,小碎步倒行,间或与秦会之有眼神交流,都被他眼里的脉脉深情打动。 “我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了。”她心里暗道,这种认知让她打从心底雀跃,浑身酥酥麻麻的,似乎每走一步都十分辗转悱恻。 回到新房,再行交拜礼,她们坐回床上,礼官念上撒帐致语,道:“切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念完后手里拿着盛着铜钱、杂果、糖、花瓣等物的金银盘子,向屋内四方撒掷,称作“撒帐”,边撒帐还边念撒帐诗。 完了之后,有人呈上剪刀,秦会之剪了一缕发,剪刀又呈到她面前,她看着秦会之似笑非笑的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下,快速拿起剪刀剪了一缕发,放到盘上,新郎官将两缕发绾在一起,称为“合髻”。 接下来有人呈上合卺酒,端起用红绿同心结绾住的酒杯,对视之间,情意从两人的一举一动中淌出,饮完交杯酒,他从她的发间取下花,她为他解开身上的“绿抛纽”,礼官让他们再把酒杯扔到床下面,酒杯起先两仰,礼官又让人把酒杯捡起,让他们再次抛掷,直到一仰一负后,才欢喜道:“大吉啊!” 王季然心叫道:“成个亲,累都要累死了!”走神之际,见秦会之又起身,一时茫然之下扯住他,他瞥向礼官,见礼官没看过来,便迅速凑上来,低声道:“你先好好歇息,某去‘催妆’。” “还要?”王季然脱口而出道,刚刚出门时他已赋过一回诗,现在还要去一回,真是繁琐,她轻轻推他,嘟囔道:“你去吧!” 他低笑一声,捏捏她的耳垂,快步走了出去,他走后,她脸上还红云乱飞,礼官让她换妆,之后把她带到中堂,听着亲朋好友们的祝福声、揶揄声,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会儿后,婢女们簇拥着她回屋,这一歇息就歇到了晚上。 夜晚,中堂、前堂传来的笑闹声渐渐小了,王季然早就换了一身装扮,遣开下人,自己打量房内的物件。 不得不说,秦会之这个探花郎可不是徒有虚名,他自己写的篆体工整雅致,带着一丝自由潇洒的意味,屋内挂的画也多出自名家好手,她再一次对新婚丈夫的经济来源感到疑惑。 “吱呀”门开了,转头一看,秦会之在掩门,她心里忽然有些忐忑,捏紧了衣角。 “用过餔食了吗?”他边问边走过来。 “用过了。”王季然道,为了掩饰尴尬,她装作自然道:“秦郎也喜欢夜照白吗?” “韩干画的马,我都喜欢。”他上前,笑道:“良人不换个称呼?” 王季然面色绯红,心跳如鼓,笑道:“相传这幅画是玄宗的心头好,怎么就到了你的手中呢?” “山人自有妙计。”他笑了两声,牵她的手,笑道:“今日‘合髻’时,良人面有不快,是某的罪过。” 王季然嗟怨道:“你又来取笑我!” 他牵着她,翻出锦盒,把盒子放在桌上,又小心地打开,深情道:“青州相遇时,某就知道,我们有一天会成为结发夫妻。” 她把盒子里纠缠在一起的情丝拿出,取笑道:“你这人倒是诡计多端,若不这样,我还不嫁你嘞!” “官家亲赐的婚,良人也敢抗吗?”他笑着,手上稍稍用力,把她扯进怀中,王季然心神大乱,连连道:“你,你做什么?” 他低声道:“良人今日似乎很害怕,一直都不敢看某。” “我不怕!”王季然扭过头去看他,他的双眼熠熠闪光,在灯光下显得璀璨极了,她刚刚的底气没来由的散了,说道:“好吧,是有点儿。” “为何?良人不愿嫁给某吗?”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转移到她的脸上,温柔道:“你今日,极美。” “在你家看见你时,某在想,若得如此美娇娘,当真是死了也甘愿。”他道,王季然当即捂住他的嘴,说道:“大喜日子,不许说一个不吉利的字!” 他眼角含笑,握住她的手腕,迅速在她手上啄了一口,她像被他嘴唇的温度灼伤似的,迅速抽回手,扭开头。 “再饮一杯酒如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0 层层叠叠的灯光里,新房里,烛火、红巾映得满室通红,两杯浊酒下肚,王季然心里的紧张感消却许多,斜撑着手腕,倚在案边看他,低笑道:“良人极俊,当初奴家便是被你这副好皮囊迷住了。” 他忍俊不禁,道:“如此说来,某当真要好好护着这张脸了,日后出门必戴帷帽。” 她掩嘴轻笑,小声嘀咕道:“良人是醉了,男子怎么能戴上帷帽呢?像个扭扭捏捏的小娘子。”她云鬓微乱,醉眼惺忪,面上的红晕一层一层地漾出,渐渐蔓延到雪白的脖颈手腕。 秦会之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柔声道:“是良人醉了。”他上前搂住她酥软的身子,抱着她一步步走回床边,放下床幔。 床上,王季然倚在软枕上,衣裳微乱,露出雪白的脖颈,乌黑的青丝平铺在身后大红色的鸳鸯枕头上,极美,两人十指紧扣,他的吻渐渐往下。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卧室内的两道喘息声渐渐交织在一处,又很快被夜风吹散。 第二天,四更天她就被秦会之叫醒了,闹了大半夜又被他早早叫起,她闷闷地推开他,翻个身到里边睡去了。 他把手搭上她的纤腰,低声道:“快点起来吧,还要拜一次堂呢。” 她不动如山,他又拍拍她,她哭唧唧道:“你欺负我,不给我睡觉。” 他无奈极了,笑道:“往日这时候某已经骑马上朝了。” 北宋的开封,“每日交五更,诸寺院行者打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亦各分地方,日间求化(化缘)。诸趋朝入市之人,闻此而起。”在报晓的同时还兼报天气,每当这时候,秦会之已经挑着写着“官位”的白纸灯笼赶路上朝。 “乱说八道!行者五更天才报晓!”王季然又打了个哈欠,道:“睡吧,睡吧。” 迷迷糊糊地正要重新睡过去之时,耳畔刮起凉风,她觉得舒服极了,便靠过去,再睁眼,忽然对上他的双眼,她再度闭眼,又挣开,他还是看着,边看边为她扇风,她把他的头扭开,他又转回来,她揉捏他的双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许久后,她气呼呼道:“真是个面人儿……你在看什么?” “你该洗漱了。” “嗯?” “你的眼角,有点,有点……” 没等他说完,王季然便跳下床,打开门,冲出去,叫道:“梨儿。” 床上的秦会之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但见她又闭着眼睛慢慢探回床边,他好奇地问道:“不是洗漱吗?” 她闭眼,埋首他的腰,嘟囔道:“洗洗再睡。” …叫她起床比催驴子种田还难,秦会之捧着她的脸,引诱道:“早点起,某替你描眉怎样?” “大男人,手不灵巧。”王季然已经有了理智,就是赖着不想动,她慢慢把头移上他的胸膛,嘀咕道:“高台有什么好拜的?不如睡觉来得实在。” “娘子,水端过来了。”梨儿推门进屋,王季然立刻直起腰板,起身过去梳洗,秦会之也过去,两人洗漱干净后,王季然在镜前梳妆打扮,她梳好头,抹上白粉之后,把廷珪墨塞到他手中,郑重道:“手别抖。” “良人且放心。”他对着镜子一点点勾勒她的眉形,有模有样,王季然笑道:“你的手挺巧。” 他面有得色,道:“某自学成才。” “美得你!”王季然扯扯他的袖子,道:“既然良人手艺如此巧妙,那日后就由你替奴家画眉啦。” 这时他已经帮她画好眉,听到这话,当即道:“良人真是贤淑,愿意陪某三更起。”平时他要早起去太学值班,约莫三更天就得起床,他这种‘有马一族’还算不错的了,那些更低等的、没考中进士,家里没马的官员只能骑毛驴去上班,需要早早地起床梳洗,苦死了。 “不不不,奴家与你说笑的。”王季然道。 不久后,她打扮完毕,与他手牵手去拜高台,路上,秦会之为她介绍家里长辈的性情喜好,说完后只道:“二嫂和二哥说话难听了点,你甭搭理他们就是了,若他们惹你,你就骂回去。” 王季然连连笑道:“不敢,不敢。”才当人家媳妇就泼妇骂街,那左邻右舍、全京城的人怎么看官家给她的这个‘蕙质兰心’的评语? 他反笑道:“铁娘子也不敢吗?” “不是不敢。”王季然摇摇他的手,道:“得为我家良人着想,奴家若与他们吵起来,你就里外不是人啦……别提他们了,你说你那四哥是只皮猴儿,那比起我家那两个哥哥怎样?” 秦会之无语,心知这两边的人不能形成对比,若说王远、王広两人是泼皮无赖,秦棣只能算是天真可爱,人虽然活泼过头,但至少不会谋财害命伤害自家人。 见他沉默,王季然也不再追问,索性移开话题,道:“从庭院里可以瞧见我之前住的院子,若日后奴家想家了便瞧上一番。” 他忍俊不禁,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道:“只隔着一堵墙,你要是想家了,随时回去便是。” “当真?” “当然。”他摸摸她的头,道:“若那些长舌妇人说三道四,你也不必理会,反正日子是自己过的,自个儿过得开心便好了,管她们怎么瞧。” 王季然笑得见眉不见眼,开心道:“良人最好了!” 走到一个屋子前,王季然在一张放置高处、摆着镜子的桌台前拜了拜,又随着秦会之去拜见公婆和长辈亲戚。 他们来得不算晚,这时东京大街上的行者才刚刚报时,许多户人家才开始热闹起来,王季然已调整了步态步频,略退到秦会之身后,家里众长辈都仰头观望新娘子。 他们心里可不敢小觑这位新娘子,虽她是新妇,可人家大有来头啊,奁租二十万亩、奁具一百万贯,缔纲八十贯……折合起来约莫五百万贯,虽然她随嫁的奁产不归夫家所有,若她离婚或改嫁了,随时可以全部带走,但不妨碍他们的艳羡和眼红。 秦三郎这是娶了一座矿山回来啊!在他们眼中,这位新妇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是金灿灿的…… 第一百四十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1 现在一看,秦三郎身后的这位羞答答的新娘子不仅有钱有势,还长得袅袅婷婷,有闭月羞花之貌,这可打翻了不少人的醋坛子。 秦敏学和秦王氏夫妇越看这位新媳妇越满意,连声道:“好,好啊。” 王季然过去敬了茶,甜甜道:“阿翁,阿姑,儿媳有礼了。” 两个长辈笑得一脸慈祥,道:“好,好媳妇。”都往她手上塞了几个大红包,又给她介绍家里的其他长辈们,她一一见了礼,也给家里的小辈——侄子侄女送了见面礼。 不多时,她随秦会之一起回屋。 两天过后,王季然告别回抚州上任的的父亲、母亲。 半个月后,‘刘豹子’被敌人仇杀,又过半年,王十五娘嫁给律学正苏安,京城人对此议论纷纷,美貌泼辣的‘铁娘子’竟然与普普通通、在世人眼中是残花败柳的王十五娘嫁给了同一官阶的人,这让不少人惊掉下巴,不过秦会之、王季然夫妇仍自得其乐,日子和美。 王季然嫁做人妇之后的生活与之前大有不同,除了每日起早伺候秦会之去太学,她还要处理好婆媳妯娌之间的关系,因为看重她的管家才能,婆婆秦王氏便把管家大权交给她,她也不负重望,不仅将带来的田宅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婆家的事务也处理得很好,不过,这遭致了两个嫂子的嫉恨,她们自觉身份地位、奁产不如三弟妹,还处处被她压一头,心里不满,所以常在婆婆秦王氏面前编排她的不是。 时间一久,秦王氏与王季然因为她二人的挑拨离间生出嫌隙,好在秦会之处事圆滑,常常充作家里的润滑剂,王季然为人也大度,所以与她们还能在表面上维持热络。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在这几年间,在王家的帮助下,秦家越发兴盛,暗中购置了不少房产地契,秦会之、王季然夫妻恩爱,琴瑟和谐,除了不太高兴她的肚子没动静,婆婆秦王氏对这个儿媳妇是分外满意。 而王季然出嫁后,郡太君年老体迈,王远、王広兄弟就接管了家中的资产打理,不过,他二人本事不大,不久便把事务弄得一团糟,王远还懂得请教王季然,到太学学习,王広依旧我行我素,郡太君怕他在京城惹祸太多,便盘算着要把他送去抚州。 可这个时候,这个事儿精又惹了大祸。 他这次不恋慕师巫却盯上了名妓李师师,被李师师的追求者运作到大牢里了,听说几十个杀威棒把这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打得奄奄一息,郡太君勃然大怒,原要揪出真凶,查清动手的那拨人后却再也不敢吭声,只不断用银钱打点,疏通关系,希望能把王広赎出来。 当秦李氏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求上门来时,王季然知道,自己又得替这一家子跑一趟,心里不平,吩咐下人把秦李氏拒之门外,等王広在牢里吃尽苦头、有悔过之心后才把他捞出来。 这一番嗟磨后,王広不再是不可一世的二衙内,他变得老实起来了,但王季然怀疑他仍不够安分,便让他暂时跟随大相国寺的慧能师父带发修行。 而在这一期间,赵明诚、李清照夫妇大体完成了《金石录》的撰写,常在春、夏两季到京城游玩,但却渐渐不与秦会之、王季然夫妇往来了,因为秦会之借助童贯的关系攀上了蔡京,成为改革派的一员,虽说赵明诚、李清照两人对党派之争不太感冒,却讨厌蔡京的为人,现在见表妹夫与蔡京往来甚密,就不大愿意看见秦会之了。 王季然了解其中缘故,虽然心里焦虑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她既不能让秦会之改变政治主张,也不能改变李清照夫妇对蔡京、童贯等人的看法,只得在不舍和眷恋中慢慢疏远了这段关系。 时人看来是错误的,但若放到未来就一定是错误吗? 其实她与秦会之是同一种人,在她心中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不管世人的评价如何,在他们眼里,只要是值得交往的人都可以交。 更何况权倾朝野的蔡京也不是只做坏事,他还推动了国家救济制度的完善,使得“各府、州、县、军、监”构成完整的救助体系…… 道不合不相为谋,她也不会勉强去维系这段关系,不过,她心里总归挂念李清照的恩情,嘱咐亲人好友,若李清照有难处,尽管伸出援手。 一晃又几年过去了,诸事变换,国家局势渐渐变得紧张,辽、西夏、金、元等非常强悍的草原帝国都对宋朝虎视眈眈,而在这一时期,金国用燕云十六州引宋撕毁澶渊之盟,与金国结成海上之盟,联金灭辽,结果辽国灭了,国家却是引狼入室,使得金兵长驱直下,国势危及。 1126年春,金兵南下,时任抚州知州王仲山、袁州知州王仲嶷都弃城而逃,带着一家老小跑回京城,官家震怒,罢免两人的官职。 在当时的社会的教育下,都是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这两兄弟弃城逃跑使得天下人耻笑唾骂,就连秦会之和王季然夫妇都受了牵连。 秦会之先前仗着岳丈一家的人脉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虽然多年来职位不变,仍然是一介小官,但在京城中非常有人脉,他的岳丈做了这种事,达官名流们渐渐不与他往来,他安稳如山,依然处事周到,待人和善。 不过,他虽对外人笑脸相迎,与妻子王季然的关系却十分僵硬。 王季然与他成婚多年无子,他的母亲秦王氏焦急之下办了蠢事,设计他与一个外甥女儿发生关系,那个女人刚好怀孕了,被秦王氏安排在外头,这件事儿好巧不巧被王季然的朋友发现,王季然知道这件事后马上告官要求与秦会之合离,秦会之使尽办法也不能令她回头,还好王家人把她带回娘家哄劝,她才歇了合离的心思,却不肯再见秦会之。 两人仅仅隔着一堵墙,却像隔了一个世界。 11月,金兵包围汴梁,要求官家割让太原、中山、河间,金兵过河,秦会之等三十六个大臣主战,范宗尹等七十人同意割地,至此,他又被官家、同僚们刮目相看,官家还让他当主当公事(隶属河北割地使张邦昌),秦桧认为这个官职是为割地求和所设,三次上书请辞,甚至称病在家,拒不见客。 可官家铁了心地要任用他,他打算割让三地,就派秦桧、程瑀为割地使,将肃王枢送到金营为质,不久,秦桧回来,被任命为殿中侍御史,升为左司谏。 之后,王云、李若水再次出使金营,希望更改议和条件,金人便废掉官家,要求重立张邦昌,国号楚,秦桧等人上书金国皇帝,但不久京城失守。 原本不在被抓名录内的秦会之因为这一上书入了金国人的眼,他、他的妻子、赵佶和赵桓两位官家、皇后嫔妃、各个官员等三千多人被抓,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被金人赶往北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2 青城寨、刘家寺(开封城外)哭声震天,这里关押着上万名宫廷、宗室、京城妇女,甚至有不少公主、妃嫔,她们都是抵押品,承受着非人的待遇。 以往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成为了奴隶,成为金兵发泄兽欲的人,甚至连不到五岁的保福、仁福、贤福帝姬都被折磨致死,她们都是被她们的父皇亲手送过来的。 两位官家国破前为了保留政权,割让了黄河以南的地方以及汴京,并用帝姬、宗姬、女乐等明码标价给金军,‘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五百锭……’ 可笑的是,‘以八金买娼妇,实为亲王女孙、相国侄妇、进士夫人’,王季然这个往日财产能供养全京城人生活几年的大富翁的家财全部被官家拿去送给金人了,除此之外,她还被当作‘娼妇’,仅仅八金就卖给了金国…… 家里出嫁、未出嫁的姐妹们都被绑到刘家寺里了,据传,昔日盛气凌人的王十二娘已经身首异处,看来其他姐妹也在劫难逃了。 三月二十八日,第二批女性要押解上路了,这批女性是所有抵押品中体质较好的,有韦妃、邢妃、朱妃,还有嬛嬛、福金两位帝姬,还有王季然。 与其他女性相比,王季然处境已算得上非常好,她没被要求穿上舞衣陪酒,也没被玷污,偶然她还听说,秦会之打点了不少银钱,疏通各种关系,让他们放人,放人是不会放的,几个收了贿赂的小兵大发慈悲,偷偷让他们夫妇一块儿押解上路。 彼时,见到秦会之时,他和一大群人一样,衣衫褴褛,垂着头,掩着脸,站在两位官家身旁,一大群弓箭手对准他们。 寒风四起,女人的呜呜痛哭声随风飘散,在俘虏的面前,有一汉子站在中央,在比试摔跤,地上已经死了几人,被打死的人浑身青紫、血流满面,死相凄惨。 王季然没注意到,只看到了赵佶、赵桓两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小兵见她不走,狠狠踹她一脚,她扑上前,秦会之冲上前扶好她,她窝在秦会之的怀里,泪流不止,愤恨地盯着那两个昏君,她哭,但没出声。 好久后,秦会之道:“何栗死了,绝食而亡,李若水也死了,被划破喉咙,血竭而亡。”这两人都是他们的至交好友,现在先行一步命丧黄泉,可能过不久他们也要上路了。 “别跟我说。”王季然哽咽道。 ‘嗒嗒嗒’一群士兵走来,他迅速把头布盖到她头上,又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的,几阵声响后,女子凄厉的叫声响起:“父皇救我!” “父皇!” “父皇救我!” ……王季然抬头看去,一女子被一群士兵哄抢着抬走了,她垂眸不语,他替她掩好头布,轻声安慰,忽听一声如雷的声音:“你!过来!” 秦会之看去,见那汉子如狼的目光正锁定着他,他遂指指自己,问道:“我?” “是,就是你!过来,和我比试一番!” 大家一看,那汉子人高马大,壮如山,看着铜臂铁骨,再看比试场上,不少金兵举着弓箭,不管赢还是不赢,秦会之这瘦弱俊秀的文人必然命丧他手。 替王季然遮好脸后,秦会之走出去,那汉子哈哈大笑,揪住他便打,王季然只怔怔看着,听着。 “来呀!跟爷爷打一个。” “我不会。” “继续打!就这样打!” “别杀我。” …… 秦会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拳打脚踢,摔在地上,又连连躲闪,终是无力地躺在地上,眼见着一弓箭手把准头对向秦会之的脖颈,她喃喃道:“若你负我,我将你千刀万剐,若天下人负你,我将天下人千刀万剐。” 夺过到一旁,从一士兵手里夺过弓箭,抢走箭袋,瞄准那个弓箭手,她虽没用过这个,可射人奇准无比,那人被她射中头部,大叫一声就死了。 全场顿时骚乱起来,她又趁机射死摔跤手。 “别!不要!”秦会之躺在地上,拼命爬起来,叫道:“别杀她!你们杀我!” 她泪流不止,从箭袋抽箭,刺向自己胸口,他冲上来时,她又笑又哭,扬声道:“不能杀遍天下人,也不能看你死,所以,我先走!” “十三娘,十三娘。”他抓着她胸口上的箭,手足无措,慌乱道:“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他乱了,搂着她朝金兵磕头,叫道:“你们救她,救救她,求你们。” 官家、嫔妃们见到,不堪直视,都痛苦地闭上了眼,有人还发出抽泣声。 “别求!我恨不能杀死他们!”见他冲过去求那些金人,王季然又从地上的箭袋抽出箭,刚要闭眼赴死,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一睁眼,是个身高八尺、面容勇毅的金人,他穿着狐毛大衣,她注意到他刀削似的下巴和眼里幽光,心一狠,扭开手,朝他刺去。 他笑了两声,用一只手扣住她的手,另一边手将她抱起,仰天笑道:“我黏没喝这趟没有白来!” “有这么美妙的女人,路上都不会寂寞了!” “呸!”王季然挣扎,叫道:“你放开!” “十三娘!”秦会之从那边冲过来,王季然叫道:“你顾好你自己!我死也不会受侮辱!” 完颜宗翰转身,笑道:“那个是你老公吗?” “是,敢动他,奶奶吃了你!” 他呵呵笑道:“真是牙尖嘴利的小美人!哎,你们,就听她的,把她老公带到我帐内,好好伺候着,记得,要是伺候不好了,这位小美人可是会吃了你们的!” “哈哈哈!” “哈哈哈!” 众金人的的笑声响起,还有人揶揄道:“美人儿胸口已经破了个洞,将军晚上可要轻一点,别把美人搞死了!” 完颜宗翰又大笑几声,搂着她回营帐去了,路上,他好奇道:“我在青城寨住的时候,听说汴梁里有一个善于经商的王十三娘,你也叫十三娘,真巧!” “那十三娘就是你奶奶我!”她心里即刻有了主意,说道:“我教你经商,你放了我和我老公,怎样?” “呸!几个破铜烂铁就想打发我?你们皇帝每年送过来的钱物多的是,屋子摆都摆不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3 “那你想要什么?”她仰头,斜眼问道。 他低头,瞧见她粗布麻衣下雪白修长的脖颈,再瞧见她眼里的精光,登时大笑道:“还用问吗?只有你这朵娇花能入我眼!”说着,他走进营帐,把她放在床上,扭头吩咐人去请医师,又转回来坐在她身旁。 他盯着她胸口上的箭矢看了许久,又鼓掌又笑又摇头,说道:“唉,你这小狐狸当真会作弄人!” “箭头刚进入皮肉,你就摆出要死的模样,害得我被你骗了……说!你是诚心要唬我的吗?” 王季然低头一看,伤口隐隐渗出一点血迹,不过只是小伤,她遂笑道:“女人力气小,捅得不深也在理,你说我唬你?我为什么要唬你,对了,我的老公呢?” 这时有人扬首走进来,他遵从完颜宗翰的命令,要帮她的伤口涂药,她嚷道:“不涂!若坏了名节,我倒宁愿去死!” “呵呵,现在你是阶下囚,皇后贵妃都保不住,你是什么人?你比她们尊贵吗?若要去死早该死了,何必摆出烈妇的样子?”完颜宗翰凑上来,捏住箭矢,头抵着她的头,眼里发出幽光,扯出笑容,道:“你涂也得涂,不涂我帮你涂。” 伤口的皮肉被扯动,她的眉头微皱,眼神迷茫了一瞬,说道:“我的老公呢?你不是让人把他带到营帐吗?我想见他。”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他捏住她的衣领口,感觉他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王季然忽觉这事没有商量余地,因而服软道:“刚刚他也被打伤了,我也想让郎中给他看看,拜托你了。” “哈哈。”他揉揉她的脸,起身,叫随从道:“听到了吗?把她的老公带过来。” 不久,秦会之被几个士兵推搡进来,见他没受多少罪过,她才安下心,秦会之挣开那些人的束缚,冲上来,问道:“怎样了?” “箭入皮毛,伤得不深。” “那好。”他打呼一口气,扶她躺下,说道:“你此前身体就不好,以后不许再折磨自己了。” 而王季然斜眼瞥向完颜宗翰,冷声道:“我是阶下囚,想要什么待遇可不由自己决定,若命不好,早晚之间丢了性命也是可能的。” 完颜宗翰一扬手,叫道:“别叽叽咕咕的惹人烦,人都来了你就疗伤吧,别死在这里。”又抱怨几句后说道:“我只给你两天用来休养,不管伤好没好,你两天后跟我骑马回去。” 王季然想拒绝,秦会之却千恩万谢,不一会儿,有人来叫完颜宗翰出去,他又出言调戏她几句后才离开。 等她走后,王季然不满道:“不用你替我做什么,我们女人最恨你们这种没骨气的模样,要死了便死了,要是向他下跪求饶,那绝对不行!”她可以接受利益交换,可以暂时委言相待,但不想像一条狗一样下跪乞求活命。 “良人,你还小。”他解开她的衣服,替她包扎伤口,说道:“只有性命最宝贵,名节、尊严、骨气这些算什么?现在某屈居人下,别人把我当牛做马,明日我在他们之上,又有谁敢小瞧某?” “不!”王季然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求过的每一句话,磕过的每个头都会印在你的骨头里,刻在你的褶子上,在你每晚做梦时回来找你。” 秦会之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替她包扎,她轻喘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放轻动作。 “良人。”王季然轻声叫了他一句,他抬头,眼里有欣喜,又听得她道:“我已经半年没跟你说过一句好话了,你就告诉我,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那么久过去,她还是耿耿于怀,十年的夫妻之情让她认定秦会之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他也不会轻易被人暗算,可刘五郎分明说他有了外室,她后来也证实了,只是心里还存着疑虑。 她又问道:“林三娘之事,是真的吗?” 他不答话,她冷笑一声,拿开他的手,说道:“你一句真话都不肯说,那何苦还要救活我?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某原以为能让你逃过一劫,但还是……”他顿住了,一小会儿后才吐露心事,道:“那时有金商同某易物,酒席之间,他喝醉了,偶然说出金兵南下之事,某想了两天,上报了官家,没想到干爹却说官家有意不择代价保住京城,届时可能会增加商税甚至强行抄家取财,让某带你藏匿家产,当时某想同你商量这事,妈妈就派了林三娘过来,某知你性情刚烈,就顺水推舟,假装成了那事,想同你划分界限,免得拖累你。” 一听这话,王季然悲从中来,道:“还不是没有一点用,拼了半辈子挣回的钱财,短短几月就没了。”她紧紧捏着被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那狗皇帝还把我卖给了金人,强行把我从家里带出,那个该死的、恶心的开封府尹还让人给我穿那种衣服,化那种妆,想想便恶心死了!我恨不能拆了他们的骨头!” “狗皇帝!到头来骨头都是软的!活该成阶下囚!活该!只是苦了他的老婆孩子……还有上万个像我一样的女人。”当时她被押送到刘家寺里,没亲眼见过京城被烧杀抢掠的情景,但也看到了从京城里飘来的滚滚浓烟,那时刘家寺哭声震天,女人们的哀嚎不绝于耳,至今想想仍是噩梦。 想想她又哼唧唧道:“诺大的家产全用来喂狗了,气煞我也!” 秦会之知这时争辩无用、维护无用,见四下无人,便凑近她耳畔,低声道:“别忧心,我们有银钱取用。” “嗯?” “某提早卖了不少铺子,换成钱引和金块,现在藏在可靠的地方。” 王季然双眼发光,叹道:“你真机灵。”她又道:“有钱能叫磨推鬼,有银两在,咱们也能少受些折磨。” 不过,说完这句后她又沉默了,说道:“刚刚那人来头不小,脾气乖张,应该不太好对付,我只怕千防万防防不住那匹狼。” 他也沉默,一会儿后道:“倘若他要你做他夫人,陪他过夜,你就去吧,只是,不要寻死,活命比什么都重要,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某最爱的良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4 她只摇头叹息,许久后问道:“押送我们的是谁?” “就是刚刚那个,粘罕,金国宰相完颜撒改的儿子。” “那人……”王季然沉吟一下,说道:“有性格、好恶分明,倒可以利用一番。” 她抓住秦会之的双手,问道:“你在金营有接应的人吗?” “有,不过官阶都很低,你想做什么?” 王季然说道:“不如先让人查探清楚他的好恶,投其所好,若能得他掩护,想来逃跑是不难的。” 他果断摇头,说道:“良人,你暂且不要打这一个主意,先前某早就令人查过金兵各个将领,粘罕最难对付,他的脾性可没完颜宗望那么好。” 他一说完颜宗望,王季然就想起寨子里的柔福、保金两位帝姬,她们就是被这位称为‘菩萨太子’的人玷污了,当时柔福帝姬哭得差点断了气,她的心如坠谷底,说道:“不管怎样,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你暂且不用忧心这事,有某替你打算。”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放在口边哈哈气,道:“天冷,伤口不易愈合,你此前身体也不好,应当好好养伤才是,凡事都有某在背后顶着,你只管安心养伤。” “这箭伤是小事,我却忧心粘罕逼我与他共乘一骑,到时候不仅身子骨要散掉,连名声也会变得污浊。”一大群皇帝、后妃‘血流趾间,苦楚不能行走’,她却与金国将领一齐骑马上路,想想便可猜到那些人该如何议论她,她虽然和秦会之一样,是那种不太关注名声而更图眼前安逸的人,但也难以承受这等非议。 “十三娘。”他一脸正色道:“成了俘虏就别再为世人目光所累,我们这些人谈什么名节,谈什么尊严?威武不屈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有能弯下腰的才能活命,皇帝都跪下了,某比你先到这儿,看到的不平事比你更多,前两日,太上皇的曹才人被许多金人抢了,污了,就在太上皇面前,还有,前几日天下大雨,宫女们到金人账下避雨,无一幸免,某原不想告诉你,但担心你太简单,会……” “秦会之。”王季然止住他,说道:“别与我说这些,我只知道,我绝对不会跪,不会求,若他们把我当牲口,我就咬死他们,我……” 她没说完秦会之便大踏步离开,她大叫一声,道:“你当真要把我送给粘罕吗?” 在账外的人止了步,秦会之也止了步,扭头说道:“哪怕拼掉这条命,某也会保住你,绝不让他们染指!” 王季然粲然一笑,眼泪直淌,说道:“我没看错你,这样也值了,会之,我这身子,绝不会给他们沾染,哪怕他们打杀我,只是,若到了那时,我盼着你好好活着,别为我掉一滴泪,我始终盼着你好。”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一高大男人走进营帐,高声道:“想不到你们还有这种烈性女子啊,当真可贺!” 王季然扭头不言,秦会之想走出去,完颜宗翰忽地抓住他的肩膀,叫道:“且慢!”接着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一拳挥上去,秦会之避开,完颜宗翰又踹上去。 “住手!”王季然听到武打声音,忙叫道:“粘罕!停下!” 完颜宗翰大笑,朝秦会之的胸口挥去,秦会之躲闪不及,生生挨下一拳,他倒地,吐了一口血,完颜宗翰还要再打,王季然气急了,从床上跳下来,冲过去,见桌上有碗碟,顺手提起朝完颜宗翰头上扔去。 “啊。”完颜宗翰扭过头,但手上动作没停,他狂妄地笑道:“看,这就是你的老公,孬种!” “呸!”王季然想去扶秦会之,哪想完颜宗翰扔下秦会之,吩咐道:“来人!抓住他!就让他好好看看他的妻子怎么在我身下承欢!” “不!”秦会之扑上来却被完颜宗翰一脚踹飞,他当即被几个士兵压住,眼睁睁看着完颜宗翰走向王季然,王季然朝营帐口冲去,完颜宗翰跑得更快,两手搂住她的腰便提起来,她不断扑腾,没多久却摔到床上,他雄壮的身躯压上来。 “放开她!你要什么某给你!别碰她!”秦会之叫。 完颜宗翰歪头,勾唇道:“我就要试一试这小美人的味道,你好好看着。” “呸!”王季然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又扭动身子,他擦干唾沫,变得更加愤怒了,一手扣住她的两只手往右边扯,另一只手扯她衣裳。 王季然刚受了伤,伤口正隐隐作疼,他这一动作太猛烈,把她的伤口扯裂了,她龇牙,狠狠地咬他的手。 “啪!” “啊!”她被一巴掌扇到边上。 “十三娘!”秦会之绝望地叫道,他想挣脱却感到无力,他此刻无比痛恨自己这副单薄的躯体。 “某求你,将军,别动她,别动她,你要我的性命吧!你杀了我吧!” “听听,你老公的求饶声真好听。”他扯下腰带,又扑了上去,王季然手脚乱动,又咬又啃,不经意撞上他的头,疼得她眼泪泡都冒出来了,他已经把她的裙角撩到腿上,欺身下来,王季然也不挣扎了,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别咬!”完颜宗翰忙用手扣住她下巴,强迫她张嘴,见鲜血染红了她的整个口腔,他忙转身挥手,叫道:“叫医师!” 他起先焦急,忽而又一笑,凑到她耳畔,说道:“我先不动你,我让你慢慢臣服。” 起身,眼却瞄到她胸口被染红的布条,再抬头,秦会之一脸愤恨要冲过来跟他拼命,他顿了一下,说道:“罢了,若你这次还能活下,也算命大了,我不勉强你,你就当我的随从丫头吧!” 他又轻蔑地看着秦会之,道:“真不知道你看中这软骨头哪一点!” “起码他算个人。”王季然疼得不想说话,但仍骂道:“你们金人,就是一群畜牲!彻头彻尾的畜牲!”这些金人狡诈残忍,上至老人下至幼童都没有放过,与畜牲无异,又有什么脸面来骂他们? 她恨声道:“你现在不杀我,明天我还杀你!有空子就杀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5 “哈哈哈!”完颜宗翰不怒反笑,说道:“要杀我?那好,我等着!” 他又转向秦会之,说道:“好好照顾你的小娘子,明天我还来找她。”说罢扬长而去。 之后两天,完颜宗翰果真过来探视她,除了在口头上轻佻点,倒没有其他的动作,王季然胸口有箭伤,舌头也咬破了,便只能吃些流食,躺在床上度日。 那日之后,秦会之就被完颜宗翰当成奴隶呼来喝去,还让他做最低等的活,每日与壮汉表演摔跤给金兵们看,每日他回营帐时都遍体鳞伤,虚弱得几乎不能行走,王季然又悔又怒,只恨自己没有杀掉完颜宗翰,完颜宗翰对她的恶言恶语并不感冒,他只是在王季然骂他后又加倍还给秦会之,几天下来,王季然老实了,甚至能对他笑脸相迎,只是心里怎么想的旁人不知道罢了。 秦会之、王季然夫妇与其他人相比,处境已经算得上十分好了。 真珠大王已经先带着赵佶、赵桓两人、后妃、宫女等一千三百多人先行,金人日行百里,俘虏的又大多是体弱的女性,她们长途骑马,风雨交加,腹中饥饿,以致‘十人九病’,若是虚弱而不能骑马的,则被扔在半途。 赵佶、赵桓两位贵为皇帝,比这些女人待遇好上不少,完颜宗望让人每天给他们送去鸡鸭鱼肉、蔬菜水果等等,天气寒冷时,又特意送他们布匹让们做衣服御寒,虽然时时要经受精神上的羞辱,却也算过得不错,虽跟他们在宫里养尊处优的生活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四月十日,完颜宗翰带着王季然、秦会之等追赶真珠大王的队伍,路上,死尸遍野,臭味难闻,秦会之、王季然夫妇的心又阴沉了几分,途中下冷雨,又恐王季然伤口复发,完颜宗翰甚至给他们夫妇一辆完好坚固的车。 四月二十七日,一行人到达燕山,此时完颜宗翰带的队伍仅剩下四百多人,与真珠大王、盖天大王等汇合、计算后,发现仅存妇女仅有一千九百余人,而且大多疾病缠身,过得苦不堪言,而这时,秦会之却靠上了完颜宗翰这棵大树。 也不知道是夫妇俩的真情打动了完颜宗翰还是秦会之和他在背后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共识,完颜宗翰居然把他们夫妇当作贵宾相待,让他们坐上最舒服的车,吃上最好的饭菜,王季然心存疑虑,但先前被苦日子磨怕了,想着‘饱死是死,饿死也是死’,干脆不再多想,安心接受着待遇。 可他们夫妇过得那么畅快,一同被俘虏的人们就不满了。 他们一路上饥寒交加,一同对金人恨之入骨,从没屈服过,现在这对夫妇却饱食金人的残羹冷炙,当真叫他们耻笑。不过,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赵佶、赵桓二人居然更加器重秦会之了,秦会之在明面上也对两人十分恭敬。 靖康二年五月初,康王赵构在应天府即位,赵佶得知消息后,马上致书给粘罕,表示愿意派人通知儿子赵构,让子子孙孙永远奉金正朔,并向金国纳贡,又让秦会之加工润色,但秦会之把信交给粘罕之后,赵佶并没有摆脱阶下囚的处境。 八月,赵佶、赵桓等人到达金国首都上京,两个皇帝被投进大牢里,秦会之此时已是完颜宗翰眼前的红人,他给赵佶、赵桓送了不少钱物,并在完颜宗翰面前求情,完颜宗翰更加赏识他,不仅把两个皇帝放出来,还赐给秦会之钱万贯、绢万匹,并在金国皇帝完颜晟面前引荐他。 秦会之在金人面前如鱼得水,王季然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那些后妃、宗室女、贡女们每次看见她都目露凶光,仿若她是杀人父母的恶人,没那么厉害的在背后小声议论,厉害点的当面吐唾沫,骂她‘食金人残羹冷炙、没脸没皮、贱骨头、卖国贼’。 对此,王季然已经麻木甚至想要冷笑,在她看来,若这些女子爱惜名节、有骨气,早就像王婉容一样自缢身亡了,哪会天天受在受到欺辱之后还苟活着,哪会天天泪以洗面却还是去服侍各个士兵? 赵佶、赵桓二人也吃金人的大米,享受金人赐的钱物布匹,怎么没人说他们是卖国贼呢?还有你们这群人,谁吃的用的不是金人的东西? 再说了,她一没摇头乞怜,二没卖身,三没通敌叛国,完颜宗翰给他们好待遇他们就受着……没错,她就是要用金人的东西,还要把他们吃破产、用破产,怎么了? 不过这些女子平时日子也凄苦,想找个发泄口转移对侮辱、痛苦的俘虏生涯的怨恨也是难免,她就没太计较,不理她们,不同她们往来就是了,秦会之倒很愧疚,常说是自己连累了她,王季然丝毫不在意,只道:“不过说说两句,又没掉块肉。” “我知道,若有气节的人会杀身殉国,可我不是那种大丈夫,死我一个不多不少,又没得用处,徒留亲人伤悲,所以,我过得舒坦点有什么罪过?” 与秦会之多年来的相处已经让她与他的行为、思想模式趋于一致,两个人都是商人本性,学不来士人精神。 王季然过得似乎有点潇洒畅快,但其实只有她知道,那都是表面的,她常常会冒出‘这样是不正确的吧,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我怎么能与他们和平共处呢?我应该杀掉他们,狠狠地捅掉他们,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的想法。 午夜梦回,有时能看见保福、仁福、贤福三位小小的帝姬惨死的模样,有时能看见路上的死尸,有时能听见人们的嘲笑唾骂声…… 终是这样吧,苟活吧,不过一条贱命。 不过又发生了一件事,使她自觉颜面尽失,痛苦焦灼起来。 八月二十四日一大早,数千名金兵闯进了赵佶、赵桓等人的营帐,驱赶他们还有公主、皇后、后妃等一千三百多人来到金国的宗庙。 在这里,即将举行一个投降仪式,也就是‘牵羊礼’。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6 仪式还没正式开始,金国皇帝完颜晟先和这次的大功臣完颜宗翰讲话,谈话中问及秦会之,笑道:“之前你一直跟我说有个人非常厉害,为什么不带上来给我看看啊!” 完颜宗翰指着众人,说道:“不敢让他特殊。” “哈哈哈!你让他过来!”完颜晟手一挥,说道:“你把他带过来给我好好看看,我想见识一下你口中的人。” 完颜宗翰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请求把他的夫人也带过来。” 皇帝先是惊讶,继而露出了然的神色,指着他笑道:“扭扭捏捏,不成大事。”完颜宗翰脸无羞意,直接带人下去找他们了。 不一会儿,完颜宗翰带着两人过来了,完颜晟上下打量了秦会之一番,摇摇头,道:“那么瘦弱,我只用两根手指就能拆掉他。”话说着,他看向王季然,只见这位女子虽穿着粗布麻衣却无比清丽,比起他们金国女子更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妩媚和娇弱,他只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了。 谁知这时不识趣的秦会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打破了他的痴状,他一顿,大笑道:“你有个好夫人,你们那么多公主王妃,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他还要再说,完颜宗翰给一旁的官员使了眼色,官员立即走上去行礼,说道:“皇上,时辰到了。” 完颜晟点头,挥手让人举行牵羊礼,又让他们夫妇坐到一旁观看,说道:“行礼完后你们就能得到赦免了。” 王季然还很茫然,就听不远处传来哭叫声,一看过去,俘虏们站的那一处乱作一团,,不少金兵骂骂咧咧,扒下他们的衣服,就连皇帝、皇后都没幸免,秦会之挡住她的视线,轻声道:“牵羊礼,表示俘虏甘愿像羊一样任由宰割,要扒光上衣,把绳子拴在脖子上……” 她不吭声,默默听着那些哭天抢地声音,心道:“这样还能算是人吗?”俘虏没有人权,没有尊严,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被扒掉了,那她又算什么?她也是个人吗?和他们一样,她身为亡国奴,在敌国的宴席上享福,看着同胞受罪,看着他们的尊严被狠狠踩踏…… 她也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压在地上来回踩踏,这一刻,她忽然很自卑很自卑,恨不得把头压进桌子底下,她怔怔望着金兵们腰间的佩刀,终于控制不住要冲出去。 “别动。”秦会之低声道:“某不许!” 瞧见她眼里的决绝,他怕了,死死扣住她的腰,看向金国皇帝,金国皇帝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他正带着妻妾、大臣们走向宗庙。 “别干傻事!”秦会之道。 “会之,我是什么,我们是什么。”她扭过身,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从酸胀的喉咙里迸出一句:“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活着?死掉,会之,你陪我死掉好不好。”她用将近恳求的口气道:“不要活了,我们一起死吧。” 秦会之没应声,那一刻,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冷漠,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气,猛地把她扯到怀中,低声道:“死有什么用?要死你去死,别拖上某。” “你,你怎么了?” 他搂住她的脖子,貌似温柔地抚摸她,却让她不寒而栗,她眼含恐惧,不停地摇头,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良人,忍了吧。”他附在她耳旁轻声道,他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眼里是狼一样的幽光,他低声道:“别死,会有报仇的那天。” 那一瞬间王季然的眼神立刻有了焦距,过于发烫的脑袋也冷却下来,她流着泪,哽咽道:“我要弄死他们,弄死他们……” 怕她的声音被身旁的士兵听见,他把她紧紧锁在怀中,又轻声道:“现在你应该保持冷静。” “对!”她猛地推开他,擦干泪水,扣着他的手,看向宗庙。 见她平复下,秦会之才缓了口气,一手轻轻抚摸她的手表示安慰。 见到她精神失常时,他差点以为他们会命丧当场,会被金兵们乱刃砍死,他当然知道王季然的脾性,她看似开朗不记事,但其实非常记仇,非常看重面子,前段日子她被那些女人的言语伤到,每晚做噩梦都哭,他全知道她的忧心痛苦,自责之下又不得不让她忍着。 她虽没参加牵羊礼,却也感同身受,感受着同样的屈辱甚至还要加一层罪孽感,她精神崩溃了,他也崩溃了。 “亲者痛,仇者快,这不是你要的,活着,你要活下去才能看见他们死。”秦会之又道。 “我懂。”王季然坚定地看着宗庙那边。 她要记下她们的每一张脸、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哭泣,她不会忘! 金人在奏乐,靡靡之音难以入耳,王季然看着俘虏们在金国的宗庙前跪下,看着他们又被押到这边,没等他们过来,秦会之便道:“金国皇帝要宣读诏书,待会儿你不要出声,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你。” 一般宣诏完毕后,皇帝就要当场将女俘虏赐给侍卫随从、将领大臣、王子王孙,或者把她们送进洗衣院(实际上是金国皇帝的消遣场所),这种诏令非常随机,若是被注意到就难逃一劫了。 因为此时金国、宋处于交战状态,所以完颜晟似乎一心想要羞辱死他们,当场把韦妃、邢妃、嬛嬛帝姬等两百多人送进洗衣院。 “啊!”一声喊叫,众人朝声源处看去,只见赵桓的朱皇后冲过去抢了大刀,闭上眼睛就要自刎,一个金兵眼疾手快把刀夺下来,朱皇后又抢,众士兵拉住她。 眼见寻死不成,朱皇后怒视金人,狠狠地盯着完颜晟,完颜晟似乎也觉得无趣,让赵桓等人把她带走,匆匆了结这次牵羊礼。 仪式完成后,王季然原以为能马上离开,没想到完颜晟盛赞秦会之,之后把他赏赐给弟弟完颜昌。 秦会之谢恩,王季然遂随他一起拜见了完颜昌,没想到完颜昌十分欣赏他,以礼相待,还直接让他当了‘任用’。至此,秦会之、王季然二人就在他的羽翼下生存。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7 ‘牵羊礼’当夜,赵桓的朱皇后上吊自杀,被救后仍投水而死。 十月二十五日,太上皇赵佶被封为‘昏德公’,少帝被封为‘重昏侯’,这两个封号虽是对两人极致的侮辱,可也是个二品的官职,享有丰厚的俸禄,之后,金国皇帝完颜晟把他们发配到韩州,把其他官员流放的显州,唯有秦会之夫妇仍留在燕山府。 秦会之在自己的国家兢兢业业做了十几年官仍没加官进爵,一到金国后竟如鱼得水,成为备受金国将领、大臣们备受看重的人物。 当时的金国官员喜好结交他,多次宴请他饮酒作乐,还赏赐不少美女给他,他一概不收,只仍热情对待金国人。 王季然安静了许多,整日走火入魔般收集金国的史书典籍,可现在金国采用的是契丹文字,她看不懂,只能狠狠作罢,但她没有消停,与金国王公贵族们的妻妾交流往来,借以查探消息。 女人间流传的秘辛最多,不久,她就知道了不少官员们的绯闻逸事、喜好脾性,这些消息对她来说没多大价值,就常常作为笑料与在金国官场混的秦会之交流,秦会之倒很赏识她这种做法。 建炎三年、四年,金国大肆进攻宋,完颜昌负责淮东战场,秦会之夫妇跟随前往,完颜昌围困楚州之后,秦会之向楚州写了劝降书,但全城军民誓死不屈,尽管粮尽援绝只吃树皮草根仍死死守着。 宋将岳飞听说楚州被围,忙带领轻骑渡江,在八月二十六日到达楚州,他击败并杀死高大保、俘虏阿主里孛堇之后被迫后撤,不久,楚州被攻破,城破之日,楚州人民顽强抵抗,即使是妇人、小孩、身受重伤的人也都拼死抵抗,英勇就义。 那一天,血腥味久久飘荡在空气中,秦会之、王季然两人相顾无言,好久好久后,王季然听到一声虚无缥缈的轻叹:“某真羞愧。” 王季然鼻尖酸涩,哽咽道:“这样的皇帝,值得吗?”赵构早在前一年就向金人低首乞怜,求金国统治者怜惜自己,不要攻打自己的国家,却不做任何有力的部署,这样的皇帝值得为他死守城池吗? “良人,某带你回去。”他一字一句道:“我们,回到大宋。” 建炎四年十月,秦会之携家眷离开金营,返回行都临安,秦会之被宋人怀疑通敌,朝臣也多持怀疑态度,在时任宰相范宗尹、抠密院李回等的开脱下,他重新反朝入对,向人宣扬,若他当了宰相,一定会懂得怎么对付金人,赵构聪慧敏达,立刻将他封为礼部尚书,他又迅速升任为右仆射,首次拜相。 谋得高位之后,秦桧依照在金国时探知的金国人底线,提出‘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方针,金国使者对这一方针大加赞赏。 而这一时期,刚刚丧夫九十天的李清照改嫁张汝州,谁知所嫁非人,张汝州竟是为她的金石收藏而来,可在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涯中,她的收藏大多散失了,张汝州大失所望,甚至对她拳脚相向。 李清照刚烈,发现张汝州买官的事实,就去官府举报,可时人不喜‘打小报告’这种风气,妻告夫要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张汝州被罢官,但她也被关进牢里。 王季然得到这个消息时,忙让秦会之去捞人,可秦会之念了一首诗,那是李清照为讽刺他们夫妻所作的。 “堂堂大丈夫,竟也容不得文人的几句话吗?”王季然泪如泉涌,说道:“而且,她说的是真的。” 当时她听到这首词时,不亚于听到晴天霹雳,她知道,表姐彻底鄙夷他们了,彻底看不上她,决心与他们决裂了。 秦会之见她哭泣,赶紧扶她坐下,给她擦泪,说道:“你可知,你表姐那一首词给你惹了多大事端。” “就算你什么都没做过,也会被千人万人辱骂,她骂某,可以,但她不该推你入火坑。” “她没有恶意!”王季然哽咽道:“我跟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哪里会不知道她?不管开不开心,她总喜欢由着心情哼唱几句,连表姐夫都被她唱曲讽刺过,我们又如何容不得她?” “表姐夫刚死,她又嫁了那么一只豺狼,现在还被关进牢里,你明明有本事却选择旁观,这是要逼死我吗?”她的亲人大多在流亡途中死了,往日五百多人的大家庭现在只剩下不到一百个,金营的那段日子使她忧心多虑,回来又见亲人流离失所,她真的崩溃了,开始口不择言,哭道:“若她被折磨死了,我也不活。” “无非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少说这些胡话!”秦会之也来气了,拍案而起,扭正她的肩膀,让她抬头看他,说道:“在金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少说这种话,既软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何曾害过你!”王季然拍开他的手,恨声道:“你不救就算了!我去找其他人!” 没走到两步秦会之便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他道:“你别去,我救。” 他的声音里的脆弱让她心软了,她闭眼,眼泪直淌,道:“你怎么能忘了往日恩情呢?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 在金营时没遭什么身体上罪,但心灵饱受折磨,她当时的活下去的动机唯有仇恨,但赶回杭州的途中看到的满目疮痍又让她感到深深的孤寂和恐惧,她只想扑到亲人怀里大哭一场。 她知道做出这种举动会惹人笑话,她毕竟三十多岁了,但她真的很想痛哭一次,俘虏生涯把她的脊梁压弯了,也把她的泪匣子打开了。 秦会之轻声安慰,等她情绪平复后道:“回到杭州那么久,你没笑过一次,是听了外面那些话吗?” 现在他每日上朝时还能听见一些同僚说他的坏话,可想而知她的处境会是什么样子,不用他查探,也知道现在杭州城里的抵店上的题壁全是骂他们的话语。 “一半是。”现在她名声臭了,寸步难行,人们虽说没有朝她扔大白菜,可总在背后窃窃私语,当街唾骂也是有的,更惨的是,她现在最喜欢的活动——经商赚钱也被迫停止了,因为商人们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恐她身上的脏水沾染到自己,躲她就像躲瘟神一样。 “你放心,不会再有人能议论你。”秦会之低声道。 “嗯?”王季然茫然,他却说道:“好不容易才回来了,某不想再让你吃苦,日后你安心在家吧,一切事情某来打点。” 她抬头看他,忽地悲怆一笑,轻点脚尖,拔下他的一根头发,叹道:“良人,你有白发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8 李清照仅被收押九天就被放出来了,秦会之夫妇也没告诉她实情,她只以为是赵明诚生前的好友綦崇礼帮的忙,还特意前去感谢一番。 绍兴二年八月,秦会之受同为宰相的朱胜飞弹劾,赵构遂找了借口罢免秦会之的相位,任用他为观文殿学士,仅出入侍从备顾问,并无实权,不久又被派去做温州知州。 温州距离宋的首都杭州很近,王季然确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这处地方集山、江、河、湖、泉之大成,景色美妙,她便时常出去游玩散心,秦会之却抑郁不得志,日日夜夜都想着复官,王季然就强逼他跟着自己去游山玩水,一段时间过后,她一扫往日阴郁,整天眉开眼笑,秦会之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于他而言,她已经渐渐成为他的一个部分,见她开心,他也畅快起来,只是内心仍存着不平,他不想偏安一隅,而王季然已经开始打起了其他算盘。 之前他们夫妇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早就想收养一个,受战争影响,这件事才被搁置下来,现在重新有了闲暇时刻,她便想从亲戚朋友那儿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正巧打着瞌睡遇到枕头,她的大哥王远刚把外室生的儿子认回来了,想送到温州,记在他们夫妇名下。 多年无子,秦会之也习惯了,金营生活的嗟磨使他的内心渐渐变得冰冷麻木,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里并无多大喜意,但见她开心,他也笑着点头,立刻让人把秦熺接过来。 秦熺已经十七岁了,倒是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到温州后也是日日请安,从不懈怠,王季然却始终与他亲近不起来。 “良人,我给你纳个妾吧。”王季然沉默许久后终于说出这句话,彼时秦会之在看书,闻言用见鬼的眼神看她,她叹气,说道:“从前我只心想着独占你,但现在越大才越明白,你若想走,若想挣扎,我拦不住你。” “阿婆在世时一直想抱上你的儿子,那么多年过去了,心愿始终无法达成,我也不想看你断了香火,我已经从行老那儿领了一个漂亮娘子,你若是看得上,就收进房里吧。” 他放下书本,朝她招招手,说道:“你过来。” 她走过去,他让她坐到对面,认认真真地端量她好久,又不言语,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两幅画,放在书案上,慢慢打开,说道:“这是你当年还未嫁给某时的画像,当年我挂在书房,四哥帮某收好了,前几日刚带过来。” 第一幅画中少女站在梅花树下,指间轻拈花瓣,笑意盈盈,比娇花更美,另一幅的她趴在树干上,笑容天真,看着看着,她掉下泪来,道:“好多年了。” “这也是你。”他又找了一幅画,打开,画中是她刚回到杭州,坐在船头流泪的情景,画中人长相没什么变化,只是行举姿态多了几分柔弱,王季然捂脸痛哭,被捂住的眼里分明带着郁色。 秦会之搂她入怀中,沉声道:“不是说要霸占某一辈子吗?怎么妥协了?” “我不想,不想!”王季然抽抽搭搭道:“想到会有其他人站在你身边,我就恨不得发火,恨不得撕碎你们。” “既然如此,为何要叫某纳妾?”秦会之替她整理发梢,说道:“你不愿,某也不愿,有你就够了,其他人,烦躁。” “可是,若是断子绝孙……” “有熺儿,他记在我们名下。”秦会之安慰她,说道:“现在你们认识不久,多多少少会有些生疏,等日后两人熟悉了,他自然会将你当成亲的妈妈看待,这与亲生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沉默不言,好久后才道:“你跟我说,林三娘的孩子是你的吗?”她说这话时眼神阴郁,似夹杂着莫名的欢喜和隐痛,秦会之被这个眼神刺伤,脱口而出问道:“你听谁说的?” “我只问你是不是。”王季然眼眶通红,秦会之肯定道:“不是。” “既然这样,我把他们赶走。”王季然忽变得一脸冷漠,抽出手,自言自语道:“冒认知州公子,想要以此欺瞒榨取钱财需要判什么罪呢?” “夫人。”他一下子警醒过来,说道:“你要做什么?” 她顿了一下,回忆道:“前两日我在九林游玩,累了便到一个茶肆里休息,店家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见他面熟,我便问了他的籍贯姓名,那人说他叫林一飞,由亲生母亲拉扯长大,后来还领我见了他的母亲……对了,这对母子就在前堂稍坐,想来现在也等急了。” “夫人!”他上前握她的手,她甩开,狠狠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骂道:“敢做不敢认,这就是你的担当吗?” “到了这关头!你还想骗我!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她从案上捡起砚台往他扔去,他不闪躲,砚台砸到他手臂又掉落地面,他跪下了,她恨声道:“别玩这种把戏!你跪了多少人?骗了多少人?” “我以为你只会蒙蔽别人!没想到连自己的夫人都算计上了!秦会之,那么多年了!看我傻傻的,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她冲上去,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背着我养孽子就算了,还用我的钱帮他买官!呸!” 当她打听到流亡之后,家里的半数家财都被秦会之拿给这个私生子保管时,她恨不能拆了他的皮扒了他的骨! 辛苦半生却是替别的女人养儿子了,笑话!那么多年的痴情就是一场笑话!她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毫无猜疑,完全同心,没想到只有她是局中人,她只是个傀儡,被他把玩在手中的傀儡,亏她还一直以为他对她情深不寿! “良人,是某对不住你。”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王季然瞪着通红的眼眸道。 “仅这一件。” 王季然泪如泉涌,转身,眼角余光瞥向案上的那几幅画,她冷笑,又哭,道:“当初说得多好听。” “呵,呵呵!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 她俯身,捞起一幅画便撕。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39 “良人!”秦会之冲上来阻止,他刚刚跪着腿有些酸,一个不注意就被她推开,她大笑着,把这几张画全撕得粉碎,他阻止不得,闭眼痛哭道:“不!” 王季然把碎纸片砸到他脸上,笑道:“如你所愿,我们,完了!”说罢冲出去。 “良人!”他窜起,紧紧搂住她,哽声道:“那夜某被喂了药,什么都不知道,把她送走后才知她有孕,当时金人来袭,他们远在泉州,那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便将东西送过去。” “你太过刚烈,某怕你受不住,所以一直没说实情。” “放开!”王季然扯他的手,见挣脱不开便跺他脚,骂道:“我最恨人骗我!尤其是你!” ‘砰砰砰’这时房门响了,夫妇两一同看去,门口站着个人,紧接着传来秦熺小心翼翼的声音:“妈妈,爹爹,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先离开,某要同你妈妈说话。”秦会之冷静道,王季然趁他愣神,迅速推门跑出去。 “爹爹,你们……” “快去追啊!”秦会之招呼下人,又叫秦熺道:“你去,派兵把那对母子抓起来,押进牢里,不要惊动任何人。”秦熺迷迷瞪瞪的照办了。 王季然跑得不远,很快就找了地方躲起来独自悲伤,回想前尘往事,不禁悲从中来,哭得脑袋晕涨。 “娘子,娘子,为何要在这儿哭啊。”一婆子的声音传来,王季然此时难受极了,胡乱说道:“没事,你走吧,别管我。” 谁想婆子弯下腰来,那帕子替她擦泪,轻声安慰道:“路上人多不安全,不如你到老婆子的茶坊里坐会儿吧!” 王季然抬眼,泪花挡住她的视线,连老婆婆的身影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她默默起身,跟她走了,这里的邻居街坊想要叫住她,却被老婆婆瞪了回去,他才不吭声,坐在门边。 一会儿后,那人见那处有一伙家丁模样的人走来,心里慌张,忙跑进屋中要锁门,为首那人先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叫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娘子过来啊!” “没,没有!” “怎么?我还没说是哪个娘子你便懂了?” 那人战战兢兢,手脚撑地,一直发抖,旁人又踹他一脚,他才叫道:“小娘子,小娘子在棕花茶坊,你们,你们快去啊!那里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去晚了,去晚了娘子就保不住了!” 话一说完,另一个身长玉立、儒雅的中年男人急急揪住他,厉声道:“带我们过去!” …… 王季然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她跟秦会之大吵一架,跑了出来,被一个老婆婆带到茶馆,喂了一杯茶,之后便被人拉着做了夫妻之事。 忽地,梦醒了,她一摸,她浑身湿漉漉的,枕头也是湿的,惊恐地里头一瞧,一白面小生睡着。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眼里也没了焦距,好久后,豆大的泪水滑落眼眶,沾湿了面庞。 “吱呀!”房门忽被打开,床里的人嘟囔一声:“谁呀!那么吵!” 王季然傻呆呆地看着来人,眼见他手起刀落,她闭上眼睛,迎了上去,他却把她带着被子抱起,一刀刺向里面那人。 “啊!” 一声惨叫过后,房内恢复平静。 “没事了,没事了。”他安慰道,而她眼神涣散,闻着满屋的血腥气,晕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久很久,腹中饥饿却不愿醒来,来府里看病的郎中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都叫他帮她准备后事。 秦会之写了封信,让人千里加急送到大相国寺,但两天后,送信的人回来了,告知他慧能和尚已在前一天圆寂了。 “不,不!”夜里,他坐在王季然身旁睡觉,他虽睡着,神情却十分痛苦。 梦里,她坐在香鸾宝车上,穿着明黄色的绫罗刺绣的百褶裙,裙上的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头上挂满各式珠宝,耳环是她最喜欢的金累丝瓶莲,整个人看着无比华贵,犹如神仙妃子,他拼命祈求上前却总被随从拉开。 “求你们,求你们让我跟她说句话好不好?就一句。” “大胆!尔等凡人岂敢惊扰仙子!还不速速退开!”那人把他挥开,他趁其他人不注意,冲上去,拼尽全力扯着车檐,叫道:“十三娘!十三娘!看我啊!我是秦会之啊!” 叫了许久,那个女子终于缓缓转过头,面上无悲无喜,眼里一潭死水,恍若傀儡,他一急,扑上去,抓住她的手,叫道:“十三娘,跟我走!跟我走!” “你这莽夫不要命了!”一男人呵斥,朝他前胸踹了一脚,他登时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殷红的血迹滑落嘴角,他苦笑道:“我活该啊!” 胸口一疼,他猛地清醒过来。 “良人。”他抓住她的手,哀声乞求道:“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啊。” “放心,以后只有我们了,他们都被杀掉了,你不会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良人……”他咳嗽不止。 “别吵!睡觉呢!”床上的人忽地拍开他的手,他登时满眼放光,叫道:“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 床上那人缓缓睁眼,他又欣喜地扑上来,女人几天没吃饭,但力气大得很,推开他,冷冷道:“渣男!滚远点!” “良人,你……” “现在!马上出去!我不想看见你的脸!”女子神情从容,面无波澜,连说话语调都不同了。 “你怎么了?”秦会之满脸关切。 “实不相瞒,我是你的梦中人,却不是你的夫人。”女子正色道。 秦会之一脸不解,一会儿后道:“某知道,是某错了。”他坐到她身旁,想握她的手,她迅速避开,他又上前,诚恳道:“若你不开心,尽管朝某撒气,就算你把某杀了,某也不会反抗。” “但求你别把我当作不认识的人,别这样……” 王季然已经拥有了所有记忆,现在她的脑袋里有两个声音,一个是佘佘,她道:“渣男,砍死他!看他还敢不敢找小三了!” 另一个是这个身躯的原本意识:“已经这样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他共赴黄泉。” “你出去吧,日后,没我吩咐,不许进入我房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0 这些日子秦会之想尽各种办法求得她的原谅,运用各种各样的看似毫无痕迹实际却用心的方式来哄她,现在的王季然看了,不由跪服他的情商,只是,不管是没记忆还是有记忆的王季然都不会轻易原谅他。 无意犯错不会使人心灰意冷,但一错再错就不一定了,王季然讨厌隐瞒,原孜也讨厌,更何况他在隐瞒之后还拿她的钱去喂养私生子,这对爱财如命的王季然来说是致命打击。 其实,如果没有这件事,秦会之称得上一个完美老公,对她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十分宠爱,更兼有精神上的引导和时时刻刻的暖心保护,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太过自以为是,总以为能掌控所有事情,这不,这次就翻了大跟头,‘怒而杀人’一案需要动用各种势力,打通关节,忙得焦头烂额之后还得回来低三下四地哄老婆,这又何必呢? 秦熺也拐弯抹角地劝她,并让下人给她灌输‘男人三妻四妾是非常正常’的观念,但这反惹得王季然不快。 既然做不到就别给承诺,干嘛要花言巧语把人哄骗回家之后出尔反尔,做错事之后非但不承认,还哄骗她是为了她好,不想牵连她,结果把她的大部分家产都扔去喂狼崽子了。幸好这些年这对母子也不好过,不然她真的要给秦会之扎小人了! 愤怒使她深刻的憎恶秦会之,但理智让她明白,这一切应该都像秦会之所说的那样,是无心之失,两人毕竟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对彼此的秉性都很了解,他明白,这件事不管坦不坦诚都会在王季然心中留下疙瘩,他索性赌一把,尽全力去蒙蔽她。 倘若和离?她脑袋里迸出这个词又立刻被压下了。 她与秦会之一路互相搀扶走过来,两人风雨同舟,他总是无微不至,从没冷待她,就算她没有生儿子也没说过纳妾的话,况且战乱之后,她相当于被折断了羽翼,对他来说并无多大利用价值,可他仍愿意好好相待,这只有一句真爱能够解释了。 既然不轻易原谅,也不和离,那就只能冷处理了。 她这次思考了许多,依照自己意识没有觉醒前的表现看,她多半是患上抑郁症了,如果不是这次偶然机会使得佘佘回来,她怕是要卑微痛苦地依照历史轨迹过一辈子,她会和秦会之回到杭州,秦会之重登相位,力主宋金议和,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残害忠良…… 她的脑袋里忽然跳出一个幼稚的想法,不如我亲自参加科举,当个女将军?这个时代是容许女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呀! 可她又迅速否定这一想法,宋金议和未必就是投降卖国行为,宋朝对周边国家的贸易长期处于“出超”地位,每年的岁币基本上又流回宋人手里,“岁遗差优,然不足以当用兵之费百一二焉”。岁币支出只相当于战争损耗的百分之一。 为了争一口气让百姓们流离失所、在战争中凄惨死去真的不是理智行为,何况在方腊之乱后,举国经济凋敝,根本没有庞大的财力来支撑军费支出(国家不是强制征兵,对入伍的官兵,通常赡养终生,士兵有俸禄,官兵即便退伍,国家也要给钱给地给粮。伤残军人则由国家养老),而且连年的战争使得民生凋敝,朝廷缺兵少粮,就算拼劲全力招从流民、盗贼从军,凑成的也只是一盘散沙,没什么战斗力。岳飞、韩国忠等将领是很厉害,但也无法扭转敌强我弱的形势。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议和更符合当前国家利益。 但她是这么想的,秦会之是这么想的,皇帝是这么想的,民众和将领大臣们却不一定这么想,受长此以往的教育影响,大宋人民多有士大夫精神,多爱惜羽翼,珍惜名节,以天下为己任,宁死也不肯屈服,举国一心抗敌洗辱。若他们提出议和,人们会感到羞辱,甚至会说他们‘下跪臣服于金人’。 主张议和会受到非议,不议和又打不过人家…… 此时,她想到了岳飞和赵构。 究根结底,岳飞的死固然与秦会之的迫害有直接关联,但根源是赵构这位官家的自私功利,秦会之不过是个赵构提拔起来的、以权势利益交换的巨大背锅侠。赵构时刻都想着迎回在金国的生母韦氏,对恢复中原意兴阑珊,更担心哥哥赵桓回来后会危及自己的地位,早已主张罢兵议和,而岳飞这个主战派天天嚷嚷着要杀敌报国,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安逸,赵构本就看他不顺眼,又见民间极为推崇岳飞,更担心他威胁自己的统治,正巧秦会之在他面前黑了一把岳飞,他哪能不顺水推舟促成这事? 总而言之,秦会之只是一个背锅侠,赵构不想背上‘投降卖国’的名声,便主动提拔秦会之这个主和派,给他权势地位利益,借此来给他阻挡黎民百姓的唾骂声,让人们不提‘官家昏庸’而说‘奸臣当道,蒙蔽圣上’……秦会之不看重名节只关注利益,赵构甘愿让权来保名声,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罢了,双方都很明白。 ……所以,她要怎么做呢?她应该跟随秦会之迎合赵构心意,主张议和,还是自立门户,利用前几世学来的知识,去拼一场虚无缥缈的胜利呢? 她站在窗前,苦思不得其解,现在是春秋替换之际,蝉鸣声此起彼伏,叫得她心烦,索性坐回书案边,执笔在纸上写字,梳理思绪,不一会儿,她双眼一亮,眉开眼笑,有了答案。 我的目的是洗白,若秦会之只是促成宋金合议,不残害忠良,不排除异己,不为了弄权提拔亲戚朋友(只要是智力健全肢体健全的人都弄上高位),那他的黑点也不多,若是她的话,她只要不跟秦会之‘东窗议事’,不撺掇他杀掉岳飞就行了。 至于好名声嘛,有了钱和权势之后还怕得不到吗?若秦会之想做恶事,她就劝一劝,若遇人祸天灾,她就当个仗义疏财、救苦救难的好人……活了几辈子,她自信能把自己漂成一张白纸。 第一百五十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1 秦会之本以为他的夫人就算不再寻死觅活,也会消极堕落一段时间,早已暗搓搓让下人随时关注她的动态,谁知她跟个没事人似的,生龙活虎,又大张旗鼓地做起了海上贸易。 大家都以为她是被刺激得太严重了,明面上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背后就偷偷向秦会之打小报告。 不用他们说,秦会之也知道她最近的动作,她在一天之内写了几封信,其中一封交给在市舶司的叔王仲煜,一封交给刘五郎,还有一封交给王仲山。 两天之后,她收拾行囊。 “你这是要去哪里?”收到消息的秦会之赶回家,下人们正在替王季然收拾东西,她坐在书案边写字,他奔了上去,说道:“你要去哪儿?为什么不告诉某?” 王季然抬眸,瞧见这位往日镇定如山的男人急得汗如雨下,她心里轻叹:“怪不得我之前爱他爱得这么深,就这眼神,谁顶得住啊!”心里想归想,她面不改色,把刚写好的字递给他,说道:“我打算重操旧业,之后的时间,我都在市舶司旁的抵店住,你和熺儿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 他眉头紧锁,上下浏览了纸张,说道:“怎么不同我们商量一番?” 王季然噗嗤一笑,手撑下巴,眨眼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一个一个点过替她收拾行李的奴仆,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的人吧!这几天不是天天往你的书房跑吗?你还不知道我要离开?” “夫人息怒!”点到和没被点到的奴婢都跪了一地,王季然翻白眼,挥挥手,爽朗道:“都起来吧,我又不怪你们。” 秦会之又补上一句:“你们都出去吧,关好门。” 王季然当场叉腰瞪眼,说道:“难道你想阻止我不成?” “夫人……十三娘,卿卿,我们先坐下好好说好不好?”他放低声调,拉拉她的手,她勾唇,挥退下人,房里只有两人后,她道:“往后别摆出这等情态了,脸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苍蝇了,还好意思学人家小女儿摆相。” 这些年他早练就了一张厚如城墙的面皮,但夫人说话的调侃意味太重,他忍不住老脸一红,说道:“舍不得夫人离开,便只能出此下策。” “当真舍不得?”王季然问。 他目光炯炯,紧紧牵着她的手,说道:“一刻也离不开。” 她摇摇头,抽出手,说道:“你离不开关我什么事?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现在官家看重这儿,海外来来往往的船只都停在这儿,此时不办大事,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现在温州是最大的通商港口,造船业有模有样,许多商人雇了船只做海上贸易,王季然又有叔叔做引路人,开辟一番事业应该不是难事。 “某与你一起。” 他道:“某此前早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公务繁忙……”没等他说完,王季然就插嘴道:“公务繁忙就别做了。”她双手撑在案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道:“你无需为我做什么。” 这个人一心沉浮官场,虽有本事敛财却不看重,王季然不想让他在头脑发热之下跟着经商……她离家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冷却这段关系,他若来了,适得其反。 秦会之不答话,沉默地看着他性情大变的夫人,他现在甚至隐隐有些相信她几天前刚醒过来时说的话了,她或许是梦中那个仙子,若不然,她为什么变了?全变了。 被俘金营之后,她的骨子里带着自卑、麻木、歇斯底里的恨意,回来后这种悲观也难以隐藏,这次昏迷又醒来后,她眼神清正,舒朗豁达,这是一种看遍世事后才能有的通透,是对世间诸事的不在乎。 秦会之偶尔会以为她是另一个人,偶尔会以为这是她经历了大悲之后的彻底麻木,如果是后一种答案,他会自责愧疚得一辈子难以抬头,他说好了要保护她的,却亲手把那个天真的她杀死……他是个罪人。 眼见他眼神悲凉,她勾唇浅笑,说道:“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他抬眸看她,对视之间,他忽然脚底发麻,这种麻意渐渐蔓延全身。 她的眼里没有他了,心里没有他了,她的眼里只是一种带着嘲讽的冷漠和阅尽世事之后的淡然,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不在乎了! “良人,良人。”他的语气接近卑微,凑上去,捧起她的脸,牙齿直打颤,他道:“那么多年,我一直,一直只有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样?” 年少时一眼惊鸿,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无不镌刻在他的心上,相处多年,两人齐心携手度过每个难关,他一皱眉,她就知道他是冷了饿了还是生气了,而他可以从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知道她想要什么,他们了解彼此,融入彼此的全世界,于他来说,她是他的手足、大脑、心脏……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现在,这一部分失控了。 他发疯了似的啃咬她的唇,剥下她的衣服。 “干什么?”她的声音不严厉,带着一种冰冷的无情。 他不作声,继续动作,她哂笑,捧起他的后脑勺,轻轻含住他的唇。 他愣了,他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痛苦大叫。 王季然的眼里带着恨意和一丝快感,却闪过泪光,她勾唇,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道:“你今天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不!不!”他搂住她,哭道:“良人,良人,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不爱了呢?怎么能?” 他身体一直颤抖,王季然靠在他的胸口,听见了他的心跳声,跳得很快,很激烈,好像随时都要迸出来,她闭上眼,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连她的手都被震颤了,她道:“同样的心啊,为什么现在和那时的却不一样?” 在青州时,两人第一次接触,她也听到他的心跳声,那阵心跳声甚至不比现在剧烈,但却真诚可信,现在的他,在她看来,全身上下都写着一个词‘虚伪’。 她奋然推开他,整理衣服,扬首说道:“我出去了,你别来找。”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2 自此之后,她离家来到温州的通商口岸,重新开启经商生涯,她凭借商业天赋和叔叔的铺路,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快成为一方富甲。 这一时期,大宋凭借江淮地利,暂时稳定局势,而金国发生了内乱,宋人借金国之际出兵讨伐金国扶持的伪齐刘豫,谁想自方将领郦琼带领四万精兵背叛大宋,投降伪齐刘豫,这给形式刚刚好转的大宋重重一击,赵构终于确定自己不再具备北伐的实力,为保住这半壁江山,又开始起用主和派,打算与金达成合议。 从关系网中得到消息的秦会之跃跃欲试,运作起在朝廷上的人脉,为重新出山做准备,忙归忙,他倒不忘天天写信哄夫人,还绞尽脑汁写了不少情诗,几年如一日,王季然终于被打动了,与他重修旧好。 这段时间他的运气很好,金国的主战派的代表人物完颜宗翰在内斗中被气死了,由主张宋金和议的完颜昌执掌大权,向宋议和,宰相赵鼎推荐秦会之再次出任宰相。 时隔六年,秦会之再一次登上相位。 当时靖康之难刚过去不久,与金人议和要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秦会之的主张引起朝野上下的强烈不满,岳飞、张浚、韩世忠等人坚决反对,秦会之便请赵构再深思熟虑三天之后再作答复,几天后,赵构坚定不移地要讲和,秦会之便拿出早已草拟好的向金议和书。 金朝使节在临安与大宋达成初步协议:金向宋归还河南、陕西之地,送回已故的徽宗夫妇的梓宫以及尚在人世的赵构生母韦氏;作为交换,宋必须承认金的宗主国地位,成为金的藩属。 这是第一个宋金合约,怕事的赵构装病躲在宫中,有秦会之代理皇帝职权,跪拜在金使面前,签字画押,从此,秦会之成为宋金和议的代理人,他在朝廷中的地位大大提高了。 合约达成之际,金国内部以完颜宗弼为代表的主战派对此颇感不满,他再度遣两路大军南下,向河南和陕西做正面进攻。 那时,宋金和议即将达成,宋人就不作提防,东京、西京、南京相继沦陷,但当完颜宗弼进攻顺昌府时,受到东京副留守刘锜指挥的2万名“八字军”的拦截,大受重创,不久又被岳飞击败,一连逃了许多里。 这时,秦会之收到了一封信,来自老主子完颜昌的信,而这一信件上的内容被王季然偷偷看到了。 “让岳飞丢官,只有让他不再作战,和议才能达成。”他站在窗前,秋风瑟瑟,他的表情既痛苦而又纠结,死死抓着这封信。 “原来你在这儿。”他的夫人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说道:“我正要找你呢。” 秦会之下意识将信藏进袖子里,转身问道:“良人今日不是去找人议事吗?怎么过来了?” “我有急事同你商量,所以赶了回来。”王季然走上前,亲自扯他到椅子上,眼撇进他的袖口,笑道:“别藏了,我早就懂得了。” 他叹了一声,把信件拿出来,放在桌上,说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那你又怎么想。”王季然把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冷笑道:“金人好大的面子,让我们下跪就算了,竟然还要扔掉我们的武器,砍断我们的手足,他们当真把我们当成了圈养的肥羊,还想要淮河以北的土地?呵呵!” 现在战争形势大好,岳飞带着部下即将渡过淮河,收复失地。 不久前刚向金使下跪的秦会之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待羞意消退后他才道:“这是完颜昌的意思,这已经是他极力争取后的结果。” “某欲让官家下金字牌,让张俊、杨沂先行撤兵,之后再做定夺。”金字牌是最快的‘急脚递’,使者举牌疾驰而过,车马和行人见了都要让路,一天要走五百里。 “不许!” 王季然脱口而出道:“往日我以为无法胜利,所以赞同你的做法,这一次我却不能认同了,既然现在形势有利于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就算无法取得完全胜利,也可以借此更改议和条件,良人,你莫糊涂了!” 她本来以为‘屈己议和’就可以换得黎民百姓安定,没想到完颜宗弼撕毁和议,派兵大举南下,和议之初便不守信用,那这纸条约有什么用处呢?还不如趁着大好的形势,北上杀他个你死我活,反正这一块地利好,要是打不赢就跑回来,龟缩在江南,他们攻不下来。 “夫人,你不懂,此事有诸多关节……” “我是不懂。”王季然凄然一笑,坐在他的身旁,握住他的双手,说道:“因为不懂,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良人,你说,不如我一蠢到底,亲自上阵杀敌如何?” 他神情震惊,说道:“说的什么胡话?” 谁知王季然竟呜呜的哭了,她道:“胡话,你只以为是胡话,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恨透了金人,日日夜夜都想手刃他们,无法上阵杀敌本就是憾事,你还想处置我们的将领!” 她拥有全部记忆,但并没做到完全理智,虽知道宋金和议对长远发展来说更有利,但她还是觉得耻辱、罪过,实不相瞒,她每天都在计算若自己做个狗头军师,大宋能打胜仗的概率……现在有人能完成得更好,她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秦会之以为她是感情用事,失了理智,因而又劝又哄,王季然也不哭了,说道:“你最懂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气话。” 谁知他哂笑道:“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岳家军不收。” “那我就自立门户,当个山大王,派我的喽啰去!良人,我知道,你会支持我的。”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能想到落草为寇,你为了让某答应,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罢了,罢了。” “都依你。”他搂她坐到自己腿上,说道:“你不用去当贼婆娘了,在家好好待着吧,某去同官家商议,让他派兵支援岳飞,你可以好好安心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3 “千万别派个官大的去,到时帮了倒帮……”王季然话只说一半,秦会之应声笑道:“往日某竟不知夫人是这等为国事殚精竭虑之人。” 他这话里浓浓的调侃意味使她汗颜,她起身,幽幽道:“你不知道的可多着呢!” 又得意洋洋道:“不瞒你说,现在临安的安济坊、居养院又重修了,花了不少银子,我出的钱。” 秦会之闻言脸色大变,冲口而出道:“夫人好糊涂!” 王季然瞪大双目,说道:“这是为民利民的好事,为何说我糊涂?我花的是自己挣来的钱,没动你库里的银子!”这几年来战争不断,死伤无数,重建安济坊和居养院可以收救没钱治病、老弱病残的人,这是大大的好事啊! “唉!”秦会之摇头,扶她坐下,说道:“官家尚俭,你这样大摇大摆的,某怕会招人非议,届时惹得官家不悦,一道圣旨下来……” “老娘替他养人还不高兴了!花的是我挣的钱,他爱节俭就让他节俭去!” 她也知道赵构这个皇帝的扣门程度简直到令人啼笑皆非,这个皇帝住在凤凰山麓,住的地方地方窄得要死,办公的地点就只有十来间像样的大殿,这些大殿还得一殿多用,金銮殿常常换牌子,发布政令时叫‘文德殿’,皇帝过生日时改‘紫宸殿’,殿试考试时叫‘集英殿’。 凤凰山麓山高林茂,乌鸦很多,每天每夜叫,弄得皇帝睡不着觉,白天上朝时,文武百官、皇帝互相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说话全靠喊,后来赵构让禁军拿弹弓打乌鸦,一直把乌鸦打退十五里,赵构龙颜大悦,可没过两天乌鸦又跑回来了,赵构只能无奈一笑:“习惯了,你们也别折腾了,没这乌鸦声我还睡不着觉了。” …… 他对自己扣门,对官员们也扣门,刘五郎曾给她看过皇帝赏赐的‘白条’,按照惯例逢年过节皇帝要给官员们发放赏赐,刘五郎在过年时得到了一张印着钦盖玉玺的白纸,上面写着‘马半匹,公服半领、金带半条、裤一只……这皇帝不赏物品发白条,还只发一半,还说等下次再过节再给一张白条,让官员们把两张白条凑成一对去领赏……可这皇帝没写上哪儿领东西,这不是溜人玩嘛! “我们夫妇颇受非议,凡事更应三思而后行。”秦会之道。 王季然却不赞同,她道:“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用不到他出钱,我若是皇帝,做梦都笑醒了。”说完又觉自己失言,忙主动捂嘴,道:“我说错话了,你别骂我。” 秦会之哭笑不得,说道:“鸡同鸭讲,与你说不清楚。” 她反驳道:“是你听明白了装糊涂。” 想起往日,她说道:“当年也是十分低调,明明良田万亩却不敢拓建宅子,家有金矿却不敢招摇,结果呢?那位还不是把我家的东西都挖出去给金人了?所以,别以为这位官家不知道,人家看得可明白哩!若说他不知道我们有钱,我是半句话都不肯信的。” “不过他知道了又怎样?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他一个人单独高尚去,就留我们在金银泥潭里打滚好了!”王季然满不在乎。 秦会之算是看明白了,他的夫人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怕、不在乎皇帝怎么看,因而就没打算再劝,只道:“谨慎能捕千秋蝉,某知道,你心里有一杆秤。” 王季然略无语,她从佘佘那里得知,这位哥上辈子贪墨无厌、开门受赂、富敌于国,虽然上辈子王季然赚得没那么多,可两人的财产大概也有六千万贯,折合人民币176亿左右,而南宋朝廷一年的全部财税收入约有一亿贯,换言之,秦桧的财富差不多是南宋一年财政收入的60%。 嗯,这位清清白白秦会之先生要教育她了。 正在心里偷偷diss时,房门被敲响了,王季然直接道:“进来。” 门打开了,一个妩媚的年轻妇人提着食盒过来,给他们行了个礼,说道:“听说阿姑、阿翁还未用餐,媳妇就到灶屋做了粉羹。”她把食盒里的东西端出来,摆在桌上,笑道:“快趁热喝吧!” “晏娘用心了。”王季然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事你让下人去做就好了,怎好亲自操持?” “阿姑、阿翁日日操劳,媳妇帮不上忙,只能做这些表表心意。”秦晏氏道。 秦会之客气了几句,打发她离开了,待她合上门后,王季然笑道:“晏敦复的闺女倒很会做人,天天行礼问安还亲自下厨,倒是难得的好媳妇。” “不过是怕我们得势,迁怒她阿爹罢了。”秦会之冷笑。晏娘的父亲晏敦复是着名词人、前朝宰相晏殊的曾孙,他现任吏部尚书,秦会之二次拜相后,晏敦复常说他有‘奸人相’,故而秦会之一直都不喜欢他们父女,并不以礼相待。 “你既不喜欢她,为何又要同意让她当儿媳妇?”王季然舀了一口粉羹,叹道:“这厨艺比我好多了。” 秦会之也吃,一边道:“若她爹爹识相点,某也不会给她摆臭脸。” 王季然忍俊不禁,说道:“你这人真奇怪,既然讨厌人家父亲,却又让儿子娶他家闺女,真是……口嫌心正直。” 说完这话后,她又想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放下勺子,低声道:“既然是父辈的恩怨,就不要牵扯到孩子们了。”当初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和赵明诚的父亲也是政见不合,使得李清照、赵明诚这对有情人夹在老一辈的恩怨中,两相为难,遭受了不少痛苦。 “良人,明日我想去看看表姐。”王季然道。 “太远了。”李清照在金华,从杭州过去也有上百里。 “不远。”王季然想起李清照所作的《武陵春》和《题八咏楼》,不由得悲从中来,眼角酸涩,说道:“她很孤寂,出狱之后,娘子们都对她避之不及,没人能理解她,而且,那么久了,她不肯接受我的东西,一定过得苦极了。” 在‘亲亲相隐’的风气下,大家都以告密为耻,甚至会认为品德败坏的人才会打小报告,因为状告张汝州,向来孤高自赏的大才女李清照成为大媳妇小媳妇们眼中的异类。 王季然道:“我打算暂且让晏娘打理家事,明日启程。”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4 晚秋,寒风瑟瑟,一个古朴清幽的小院子里,一位身单体薄的女子斜倚藤椅,秋风不时拂过她憔悴的脸,卷起她的白丝,她似乎未查,静静看着秋风扫落叶。 想起那日,她兴致勃勃地要将平生所学传授给孙佳那个聪慧的小女儿时,那小女孩脱口而出说的话:“才藻非女子事业。” 何其悲哀!童言无忌倒把女子们的心事全说出来了,那时的她觉得天旋地转的眩晕,事后更觉凄凉,她学富五车,才名动天下,到头来却落个茕茕孑立,无人能识,想把所学传下去也没有结果。 这种孤独很可怕,世间宛若只她一人,无人能与她话凄凉。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息?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 未踏进门的人潸然泪下,掩嘴压下哭声,静静听她吟唱。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没哭,王季然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之前的王季然很懦弱,被她拒绝几次后就不再来访,她自觉没有颜面面对李清照,也没有勇气求得她的谅解,那么多年来,只让好友代为关照她,却不曾亲自来到金华,问了许多人后才找到了这么个破败简单的小屋子,她的表姐名满天下、才高八斗,现在竟落得如此凄凉。 “是哪位来了?”听到抽泣声,李清照撑着扶手站起来,王季然紧紧扣着双拳,踏进门。 李清照回头一看,见是她,期待的眼神立马暗淡下了,换成了冷冰冰的模样,说道:“你来做什么?” 毕竟是相识多年又曾交心过的表姐妹,见她泪流满面,李清照冷漠过后又心有不忍,想起朋友们说她做过的善事,因而道:“你先进来吧。” 王季然擦泪,抽抽搭搭地走进来了,见她那么大了还哭得像个小娃子,李清照心里含着一丝无奈,又不愿面对自己此时对她的宽容和怜悯,便转过身,佯装要去做其他事,王季然喊住她,冲上前搂住她,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饱含凄凉,楚楚可怜,李清照不由得为之动容,她强忍泪水,平静道:“你没有对不起谁。”那么多年过去,她也想明白了,活着不是一种罪过,她甚至愧疚自己作为表姐的却同天下人一样,不仅不为亲人归来高兴,反而引以为耻。 虽然王季然的丈夫秦会之一直主张宋金议和,但王季然是个女人家,并不能管控她丈夫的想法和行为,罪不及孥,而且秦会之只是屈膝求和,并没做恶事,而王季然虽家财万贯却温和待人,时常接济穷人,为黎民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她的确不应苛责她。 但现在她的脑子一团乱麻,还不知怎么面对她,便拿开她的手,说道:“你先坐,我去为你沏茶。” “表姐!”王季然拉住她的手臂,哭道:“别住在这儿了,这里又破又旧,还孤零零的,你跟我回去吧!“ 李清照闻言十分讶异,却又哂笑道:“小门小户自然比不得宰相府,不过,我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清净自在,就不去临安招人嫌了。” 王季然想解释,又想起天下人对自己和秦会之的评价,便道:“我把你安置在家旁,不会有人知道的。” 又向她描绘杭州生活的畅快,道:“临安虽不及汴梁繁华,却也别有趣味,玉壶园、古柳林特别漂亮,咱们可以去踏青游玩,能去钱塘江观潮,大街上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此前汴梁没有的许多玩意儿。” “我不喜喧嚣。”李清照短短一句话拒绝了她,她仍没有放弃,劝道:“在这儿一个人都没有,太萧瑟凄凉了。” “若你是来劝我去临安的,那请你回去吧。”李清照表情平淡,语气却十分坚决,王季然知道这事基本没戏,就松开手,说道:“也不是非要劝你回去,就提两句罢了,我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李清照想到临安与这儿的距离,知她来一趟不容易,也不好太冷待着她,便让她坐下,从屋里翻出了茶叶,拿过来招待。 她一直留意王季然的表情,谁想她喝下第一口茶后就皱眉了,李清照指着院子角落的桂花树,自嘲道:“这是我自己收、自己做的花茶,农家小户,比不得你们大户人家讲究……” 谁知王季然放下茶杯,握住了她的双手,笑道:“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当年她常到李清照家玩耍,李清照为人风雅,喜欢种些花花草草,又泡的一手好茶,不管是牡丹花、茉莉花、兰花都被她拿来做过花茶,王季然小时候很乐意帮她除草浇花,也常喝她泡的各种茶,表姐夫赵明诚常笑话她‘能吃苦茶,必为上人’。 回想往事只觉物是人非,再一看,小庭院秋风呼啸,更觉心里悲凉,王季然闭上双眸,叹道:“都变了啊!” 李清照一声不吭,但也觉鼻子酸胀,差点掉下泪水,又不想过于沉溺悲伤,便道:“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过来了?” “心里想你,便过来了。”王季然睁眼,想起出发前的那事,笑道:“表姐,我有一事,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李清照想了想,心里晓得大半,故意不说,王季然提的果然是岳飞击退金兵一事,又听她兴冲冲道:“我看,再过不久完颜宗弼就要哭爹叫娘跑回上京了,到时看他们金人还敢不敢小瞧我们!” “你们不是支持议和吗?现在是怎么想的?”李清照问。 王季然道:“此前是说要议和,良人都已经签字了,谁想议和书送到金国后却被完颜宗弼撕掉了,还臭不要脸的带兵过来,既然他不仁义,那就别怪我们打他。” 她又补充道:“若不是无路可走,谁又愿意放弃尊严屈己求和呢?之前之所以愿意屈居人下,时因为实力不济,恐天下百姓受战争所害,现在岳家军争气,咱们也不能拖后腿啊!我看最好把金人都打死打退,那样他们就不能过来骚扰我们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5 李清照也挺欣慰,说道:“这也是我的心愿啊!”话毕,竟开心得唱出一首词来,王季然心道:“跟这位才女打交道,得时时备好笔墨才行,随口哼一曲就是千古名唱啊!” 她歌唱完毕,又与王季然谈了对时局的看法,王季然直言道:“天下人一心收复失地,哪知官家的意思?我夫入朝为官,与官家朝夕相处,探得他的意思,他所图的是安逸平定,若这次仗打得久了,还会惹得他不高兴。” 其实王季然完全能理解赵构这位皇帝,他前半生命运多舛,漂泊海上,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他深知民间疾苦,也怕极、怨极了战争,若有安稳日子可以过,他哪会愿意去打仗?保不准打输了他就是下一个亡国之君。 李清照先前一直跟随赵构这位皇帝的路线逃亡,赵构看到的景象她自然能看到,虽能感同身受却不愿赞同,她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苟且偷安能换一时安稳,却得不到百年安定。” “我与表姐想的却不同。”王季然认真道:“在我看来,民为国之本,没了百姓,那国家就是一副空壳,我们这儿年年打仗要死多少人?在我看来,百姓过得好了,安稳了,才能打算长久之计。若这次岳将军能歼灭敌军,收复故土,那是最好,若无法歼灭,那绝对不能常年征战,应该回来休养生息,操练兵马,反正只要活下去,总有灭掉敌人的一天,不急一时方能成大事。” 她这一席话令李清照豁然开朗,想起在流亡生涯中看到的满目疮痍,她点点头,说道:“在理。往日我一心盼着大宋强大,免受屈辱,甚至恨身为女儿身不能报国,如今你一席话倒把我说明白了。”她说的正激动,又愧疚道:“往日是我误会你了,我只听旁人说你的不是,却没想过与你好好谈谈心事,以至于误了那么多年。” 王季然笑道:“咱们日后好好处着便是了,何必要想那些不还快的事?” “不过,旁人的怀疑倒也不是没有缘由,我与良人是从金营侥幸生还的,回来之后又力主议和,不明内情的人自然以为我们通敌叛国。”实际上,旁人所怀疑的秦会之与完颜昌勾结的‘证据’就是秦会之第一次做宰相时提出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方针与金国使节提出的方针相吻合,所以人们便怀疑这是秦会之与金人合谋的结果,更有甚者说秦会之和王季然是金国人放回来当奸细的。 但这些猜测都只是他们的臆想罢了。 当年秦会之在完颜昌麾下做官,认识不少金国高层,自然知道他们的底线是什么,说出的方案与金国使节的方案高度一致也不奇怪。 况且,若秦会之是奸细,那金国使节干嘛要在赵构和文武百官面前大力称赞秦会之呢?这是嫌棋子埋得太深了,故意夸他几句,好让众人怀疑他与金国的关系是不是? 金国人没那么笨,赵构也没那么笨,所以赵构能在天下人怀疑秦会之的忠诚度时大胆重用他。 李清照沉默一瞬,问道:“那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秦相又怎么打算?” “他与我同心。” “他已上报官家,请求官家出兵援助岳将军,打算乘胜追击,一举重创金人,若能攻得下,最好把金人全灭了,若攻不下,借此要求完颜昌更改议和条件,最好让他把土地归还给我们,再认我们为宗主国。”话毕,她哈哈一笑,鼓掌道:“表姐,你就放心吧,现在我们是强势一方,若形势只好不坏。” 只是,王季然还是过于理想化了,现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美好。 尽管有赵构派来的援兵,岳飞还是没能直捣黄龙,南人畏寒,天寒地冻时,战斗力大大减弱,虽然岳飞是个优秀的战略家,想了诸多办法牵制金兵的力量,还是无法挺进河北,不过,令人大受安慰的是,不久岳飞放弃攻打河北转而与围攻淮阳的韩世忠汇合,齐心合力之下进入山东,攻克了山东重镇东平。 见形势于己不利,金国忙派遣使节过来寻求重新议和,秦会之与金国使节重新商定和谈协议,这次的协议内容比上次好了不止一点点,大宋与金国约定为兄弟国关系,大宋不需要缴纳岁贡,而金国废黜刘豫,把汴梁交还给宋。 宋人见好就收,不久,岳飞班师回朝。 赵构大肆犒赏士兵,原本想论功行赏岳飞、韩世忠等人,没想到一个多舌小人在赵构面前描绘起了岳飞还朝时万人空巷、百姓一路相随的场景,又旧事重提,说到杨么起义的事情。 绍兴五年,杨么、钟相等人起义,岳飞奉命镇压杨么,在这件事中,朝廷侦查到岳飞与其他‘中兴三将’张俊、刘光世、韩世忠之间的紧密联系,这四个人都手握大权,是朝廷的顶梁柱,而且岳飞还与吴玠等将领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以说在全国军事系统中都有自己的关系网,这令人不由得不怀疑他的居心。 那个小人的话使赵构大为惊愕,又听他绘声绘色地描绘起百姓拜见岳飞时的盛况,赵构终于坐不定了。 “……张俊伪造好了罪证,想来就算我们不出手,岳飞也难以全身而退。” 当秦会之告诉王季然说,张俊有意迎合圣意,伪造罪证诬陷岳飞时,王季然惊呆了。 岳飞还是逃不过一死吗?就算秦会之不害他,他也要折在张俊手里吗? 她对张俊的了解不深,只知道他很得赵构宠幸,生性贪婪,非常贪婪,比上辈子的秦会之还要贪婪很多,这哥们大肆兼并土地,是国家有名的大地主,她通过人脉得知,这家伙每年收米租一百万石以上,相当于大宋最富裕的绍兴府全年的财政收入的两倍以上,家里的银子多得没地方放,为了防止被偷,命人将银子铸成一千两(五十公斤)一个的大银球,称为‘没奈何’,意思是小偷搬不走。 当王季然知道他家的财富时,忽然觉得只是只小虾米。 “他不是与岳飞交好吗?”王季然问。 “没有永远的朋友。”秦会之笑,说道:“看着吧,就算我们不出手,岳飞一样活不下去。”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的老公是权臣46 秦会之话里幸灾乐祸的意味太浓,王季然想要忽视都不行,她吐槽道:“人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这宰相肚里不仅不能撑船,连两句话都容不下,人家不就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嘛,用得着记到现在?” 身为主和派,秦会之每天上朝前都要清嗓子、练口才,因为随时要和主战派的人辩驳,岳飞为人骄傲耿直,自然处处看秦会之不顺眼,秦会之也很讨厌他。 “你不懂朝堂之事,这三言两语便能取人性命,可不是你嘴里的口舌之争,你说某肚量小,某也不敢否认,只是想让你想明白,若某有一天也被斗杀了,相信他们也会额手称庆。” 王季然心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坏人往往也以为别人跟他一样坏,殊不知人家根本不屑同他计较。” 心里是这么说,她觉得有些无奈甚至想笑,这个人之前装男神、装清高装了十几年,谁想去了金国一趟,回来连马甲都不披了,暗搓搓在背后笑人家倒霉,崩人设有崩得够彻底的。 吐槽归吐槽,她没忘了正事,问道:“岳飞非死不可吗?” 仅这一句秦会之便看穿她的心理,他转过身,傲娇道:“某最大的仁慈是不落井下石。” “若岳飞死了,金人南下,到时又该怎么办?”王季然坐到他面前,他扬手,说道:“你勿再劝了,官家已下定决心,若某为他开脱,保不准会受到牵连。” “岳飞功劳太重,且不懂得掩饰傲气,官家不会容得下他。” 事实上,张俊、韩世忠、岳飞回来后,张俊和韩世忠被赵构任命为枢密使,岳飞被任命为枢密副使,而张俊、韩世忠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张俊主动交出所有权力,韩世忠天天求赵构赐一座豪宅,给点良田,好回家种田……只有岳飞还十分傲气,常常宣言要北上收复失地,报效国家。 和议达成了,没啥战争了,你还整天嚷嚷出去杀敌,这不是引赵构不高兴吗? 王季然闻言拍桌,嘀咕道:“好个小气量的皇帝,人家刚刚替他打胜仗,结果一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了。”她与岳飞并无交情,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若岳飞被张俊陷害入狱,脏水绝对泼不到她身上,只是白白便宜了那群金人,她就怕岳飞一死,金人又撕毁合约,挥兵南下,到时有谁能抵抗金国的雄兵呢? 她闷闷道:“你不救,那我来救!”说罢起身就要走出去,秦会之叫住她,道:“你出去做什么?” “我找刘五郎。” 秦会之脸色发青,说道:“岳飞之事与你有何干系?竟劳你如此费心。” 王季然转身,见他愤怒,刚要顶嘴,忽想起往事,故意笑道:“良人可还记得当年我云英未嫁时做的那些梦?”她走上去,主动拉住秦会之的手,秦会之面色稍霁,道:“这是既然,当时你哭了好多天。” 他皱眉,说道:“你莫不是还在想着那件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某也答应你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现在他被官家猜忌,即将被张俊陷害,污水怎么泼也泼不到咱们身上。” 她揉揉捏捏他的手,笑道:“良人,我想做个沽名钓誉的人。” “现在我们什么都有了,地位、名利、金钱……但唯独名声不太好,我一直那么努力做善事,就是想改善名声。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自从建了安济坊、居养院后,我就不再做噩梦了,走在路上也没有人骂我,还常有人送我东西。”她摇摇他的手臂,撒娇道:“这种感觉很好,被人接纳、被人感激是无比幸福的事。” 秦会之眼含无奈,表情彻底柔和起来了,道:“那么多年,苦了你了。” “不,我不苦,因为有你在啊。”她笑意满营,一举一动还留着当年的娇俏,她道:“我很感激当时的自己,不管旁人怎么说都只认定你,后来你也没让我失望,待我是十年如一日的好,而且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给什么,总是一如往昔关心我,支持我。” 她停了一下,又道:“救不救岳飞就由你决定吧,你若救了,我更欢喜一分,你若不救,我也不会怪你。” 秦会之思衬良久,说道:“可看如今局势,只有岳飞自请罢官才能打消官家疑虑。”若岳飞像张俊一样懂得看赵构眼色,主动交出兵权,赵构也会把他当成宠臣,只是岳飞一心报国,恨不能马上踏平金国,迎回赵桓,让他自请交出实权?难! “罢官就能保命了?”王季然问,秦会之看去,对上她狡黠的眼神,他故意揶揄道:“夫人想必有了妙招,不知为夫能否见识见识?” 王季然悠悠道:“现在是和平年代,既然和议达成了,那也不需要主帅了,官家在宫里有禁军保护,也不需要那么多个枢密使。” 她笑道:“只需派几个‘路人’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讲明这些利害关系,岳将军是个聪明人,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两天后,岳飞自请解除所有官职,声称老母年迈,想回江西庐山奉养母亲,做个庄稼汉,赵构心里欢喜,还是装模作样地挽留了几次,后面‘苦劝无果’,只能‘万般无奈’地送上大比金银珠宝、良田万亩,让他还乡。 张俊做好的伪证还没派上用场就被迫扔掉,只能闷闷地看岳飞衣锦还乡,心知自己的毒计已经泡汤。 经此一事之后,王季然的心结彻底没了,天天吃好喝好睡好,见谁都是笑盈盈的。 而秦会之做官兢兢业业,没有做妖,更让王季然没了心上枷锁,与秦会之更加恩爱了,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对神仙眷侣。 只是,这时,发生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什么?喜脉?”王季然与秦会之一同惊呼。 老大夫一脸肯定,说道:“贵夫人已怀孕三月有余,这段时间,切记……”见这对夫妻在走神,老大夫忽然说不下去了。 秦会之反应过来,忙道:“郎中勿怪,我们只是太过震惊了,因而失了礼数,不过,此前内子被人药伤了身子,看过诸多郎中,皆说内子难以有孕,我们又怕是空欢喜一场。” “贵夫人身子寒凉,的确不易有孕……更兼年岁大了些,更要时刻谨慎。” 夫妻二人让下人记下所有注意事项,等大夫走后,王季然捂脸,叫道:“whatashame!”这个老大夫本来是去看儿媳晏娘的平安脉的,王季然这几天不舒服,便也让大夫过来瞧瞧,谁知竟怀上了! 儿媳晏娘已有七月身孕,而她肚里的这个更小!我的天!传出去会被人笑话死吧! 秦会之听不懂她说的话,但笑得一脸荡漾,说道:“某真厉害。” 王季然默默道:“老当益壮。” “你说什么?” “夸你呢。” :。: 第四个故事小结 第四个故事就这样完结啦。 下一个故事的背景是北宋末年,女主人公是潘巧云……没错,就是跟和尚裴如海偷情后被老公杨雄砍掉的那个,大背景、人物性格皆参考《水浒传》。 第一百五十六章 潘巧云1 当潘巧云再次恢复意识时,才发现胸口有重物压着,一双手在她的身上游荡,男子粗粗的喘气声回荡耳边,不时道:‘贤妹,心肝宝贝儿~” 她睁眼,微黄的烛光下,眼前只见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这是个和尚,不是她的丈夫。 此时,对于这个人和自己的记忆一齐涌来,她扬手,推开埋在自己脖颈的脑袋,裴如海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又色眯眯地搂住她,边摸边亲,叫道:“贤妹儿,让师兄好好爱你,来吧!” 他在啃她的脖颈,手也不停作乱,潘巧云抓住他的手,面无表情道:“师兄,日后不要再来了。”接收了记忆,她知道,这个人在天亮时就会被石秀发现,他们偷情的事也会被捅到杨雄那里。 她奋力推开他,起身,却见自己只穿着大红色鸳鸯肚兜,因而扯过被子盖着,冷声道:“石叔叔知道你上门的事了!” 裴如海大惊失色,慌忙起来要穿衣服逃出去,潘巧云瞥去,心里冷笑,说道:“日后你别再来了,当心我那老公宰杀了你!” 他愣住,笑了一声,没脸没皮地抱住她,柔声道:“莫不是贤妹腻了我,故意找个说辞吓我。”他的亲吻一路往下,又道:“还是想看看我的心意,哎,贤妹,师兄的身和心都给了你啊。” 受原本情绪的影响,潘巧云对他还有几分情意,有点恋眷他的吻,甚至脑袋发昏想要迎合,但理智让她头脑清醒过来,她推开他,说道:“不想丢命日后就别再来了。” “我那叔叔整日在作坊窥视我,给人切肉时常瞪着我,磨牙切齿,当真把我当成砧板上的肉,我看了心里发毛,你也知道我这叔叔不是好惹的,日后你若再来,当心他把你和胡头陀一并杀了!”胡头陀便是他们的‘线人’,负责过来打更报晓,叫醒裴如海,替他们放风。 “当真?”裴如海被吓到,快速整理衣裳,潘巧云哂笑道:“瞧你那怂样!” 裴如海也笑了一笑,又亲亲摸摸她,笑道:“好贤妹,我与你快活了这么久,身死也无怨了,只是怕贤妹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为我伤心,所以还得爱惜小命。” “对了,你那叔叔没有告诉你老公吧!若是告诉了……哼!倒真好管闲事!不是亲骨肉却偏偏会生事!” 那‘叔叔’就是拼命三郎石秀,之前是个卖柴度日的底层人,因偶然帮了杨雄,与杨雄成为结交兄弟,替杨雄的老丈人(也就是潘巧云的爹爹)看肉铺。 潘巧云推开他,冷冷道:“我那老公把他当亲弟弟看着,他也上纲上线,占了我家铺子,不许我与外男多说两句话,把我管得像个犯人,还好不是他女人,不然早晚要被嗟磨死!” “贤妹何必自轻?那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自然配不上贤妹一根脚趾头!”裴如海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穿鞋,回头笑道:“贤妹,咱们且避避这个风头,待他看得松了,小僧还来。” “呸!你别来了!你若来了我也不依你!”潘巧云转过头去,气呼呼道:“你不怕死我还怕呢!我那老公在府衙里当差,结识了不少好汉,随便一个都能捏死你我二人,更何况有那啥子‘拼命三郎’石秀,我看,日后我们别来往了,你要找女人就找其他施主,别来搅扰我!” “贤妹说的什么胡话!”裴如海气了,跺脚道:“天地可鉴,那么多年来我只错爱你一人而已,旁的小娘子,我一个也瞧不上!” 潘巧云转头,见他长得俊秀白皙,想来应该很得女施主喜爱,见他一脸坚定,她心里信了几分,道:“我信师兄,只是,我盼师兄怜惜我性命……对了,我看那石秀断断不会善罢甘休,日后他必定会去找你和胡头陀,不如我们先通个口气,免得露了馅,遭了他毒手。” “贤妹怎么打算?” “不能认!就算他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嚷着要杀你,你也不能认!你若一认,咱们这几条性命都交代在这儿了!”潘巧云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你得回去敲打敲打胡头陀,别让他漏了苗头,你且告诉他:你若不承认,便是无这事,他拿你没奈何,就算报到官府,那被收监的只是他,你若认了,那便是你的罪,他饶不得你!必将你千刀万剐。” “杨雄脾气暴躁,又认得官府的人,轻则把你们打几十大板,关上几年,重则把你们杀了,剁成肉末,官府都是不理的。”她故意夸大事实来吓唬裴如海,裴如海当真被吓住了,连声叫道:“贤妹救我!贤妹救我!” 潘巧云冷静道:“若想活命,今后怎么走,只得依我。” “是了是了,贤妹聪慧,你说东,我绝不敢往西,贤妹说什么我便依你什么!” 潘巧云这才道:“我今晚心里总是跳个不停,我这感觉是最灵的,你天亮恐怕就要与他打个照面了,若逃不掉,我就吩咐迎儿送你下去,与你作出恩爱的模样,佯装成是她与你交好,不管那石秀管得多宽,总管不到你二人身上,不过,石秀生性狡猾谨慎,必不会轻易相信,若他日后向你问话,你只告诉他:神佛可鉴,没有这事,若他逼得急了,你只说是和我家的丫头迎儿私通,因为怕主人怪罪,所以只得在夜里偷偷相会,我和杨雄都不知道这事。” 她缓了口气,说道:“迎儿机灵忠心,一定不会出卖我,就看你和胡头陀那边了。” 她端正身子,说道:“我且告诉你,你若被他发现不对,那时我可不保你。” 裴如海嬉皮笑脸道:“贤妹好狠的心啊,不过,师哥就爱你这劲儿,若我被发现了,宁死也不连累你。”又抱上去,揉捏她的腰,她笑道:“我听说,有一句说你们和尚的话,道是: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个字色中饿鬼。是也不是?” 裴如海笑,作出痴情样,说道:“若不是贤妹这样好的娘子,何人能把我这得道高僧逼成急色饿鬼呢?” 潘巧云笑笑,并不答话,一会儿后,她吩咐迎儿上楼交代事宜,迎儿虽然显得有些害怕,不过还是强撑着点点头,道:“娘子恩情,我不敢忘,我一定会做好的。” 潘巧云握住她的手,放柔声音,说道:“此事关乎多人性命,全仰仗你了,累你声名,实在不是我的本心,我答应你,事成之后,定为你寻个清白人家。” 迎儿应声,潘巧云细细观察她的表情,许久才放下心,又听得外面胡头陀报晓,她拍拍她的手,笑道:“全靠你了。”又亲自把迎儿和裴如海送到二楼后门前,透过门缝,看他们下楼。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潘巧云2 五更天,一个头陀在潘家后门的小巷探头探脑,敲着木鱼,高声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 潘巧云在楼上的门缝张望,石秀在巷子旁的门缝看,他心里冷冷思量道:“这条巷是条死巷,怎么会有这头陀连日来这里敲木鱼叫佛呢?这件事万分可疑!”登时屏气敛神,仔细查看动静。 片刻,只见一人从门内闪跳出来,转过头,声音含着几分轻佻:“好妹妹,你且回去,来日哥哥还来找你。” 一个身量略小的清瘦黑影露出半个身子,低声道:“你且不要来了,娘子和官人已经有所警觉,若被发现,一定会赶走我,你若真心待我,就等我三年,待契约解了,我自会跟你走。” 石秀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一听声音语气便知是潘巧云的女使迎儿,惊讶之余,他心里却不敢相信,怀疑道:“前几日做道场时,这贼秃海阇黎与那婆娘眉来眼去,第三日去寺里还血盆忏愿心,分明是吃了酒才回来的,若说他和嫂嫂没半点私情,我却不敢相信!” 因此又趴在门上瞧,只见得那两人亲密依偎、你侬我侬了一小会儿,裴如海道:“纵使师妹离不开你,我也要来讨了你去,你且等着,再过两日我便上门。” 迎儿欢天喜地,说了一小会儿知心话,才依依不舍地送别他,他走了后,还趴在门边望了好久。 石秀直觉这件事情怪异,又想不通其中关键,只得暂时松下心,道:“若是迎儿,那还好,只怕是那婆娘闻风放屁,故意摆弄这些来迷惑我。” 他关好门,躺回床上,心道:“不过,那婆娘也不晓得我在看她,想来是我多心了。”他面墙而睡,翻来覆去却睡不着,索性提早起来,收拾肉案、砧头。 另一头,潘巧云把迎儿接回,两人又细细串过口供,对好细节,才让迎儿下去休息。 做完这一切,潘巧云仰躺在床上,重重呼了口气,想起刚刚的事,仍有后怕,她刚刚瞥到石秀家的门口,看不清,只觉黑咕隆咚的一团黑,前后动了几下,若没有今天这出戏,石秀只怕要告诉杨雄了。 想起杨雄,这副身子的记忆带着一股寒意,使她手足冰凉,浑身发麻。 原孜看过《水浒传》,记得书里的内容,‘病关索’杨雄是个刽子手,他亲手杀妻,取出潘巧云的心肝五脏挂到树上,还冷静地肢解了她,让她的尸体被乌鸦吃掉。 记忆中,潘巧云因为尸体不全而成为游魂野鬼,对杨雄、石秀二人报了极大恨意,在世间游荡一百多年后,被黑白无常引入拔舌地狱。 而她被当作长舌妇,只是因为生前石秀在杨雄面前抖搂出她和裴如海私通的事,杨雄喝醉了,回家唾骂潘巧云,被潘巧云察觉有异,因而哭诉说石秀调戏她,离间二人感情,杨雄耳根子软,立马就拆了肉案,赶走石秀。 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所以她被评为长舌妇。 只是,她怎么能甘心!更应该下地狱的不是石秀和杨雄吗? 石秀不过是个‘外人’,在察觉她和裴如海之间的情意之后,非但没有出言提醒杨雄,反而冷眼旁观这一切,等私通罪名落实后,再去报告杨雄,此时的潘巧云为了自保,只能让杨雄赶走他,可他怀恨在心,不仅杀了裴如海、胡头陀,还扒掉他们的衣服带上翠屏山,与她当面对质,让她说出偷情的经过,并唆使杨雄杀掉她。 呵呵!这石秀!渣滓! 潘巧云的记忆和情绪不断在她身体回荡,她紧紧抓着被褥,恶狠狠道:“你这个卑微的乞丐,若不是爹给你肉铺子经营,你早就饿死了!被人欺负死了!靠!我偷情,关你什么事?你这没老婆的贱男是妒忌吧!呵!” 记忆里对石秀的憎恶使她面容发黑,眼睛发红,恨不得马上提刀砍他,可那么多世学来的冷静自持让她学会在愤怒的同时分析石秀这个人。 正如裴如海所说,石秀是个‘冻不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他本不是蓟州人,与叔父来蓟州贩羊,因为叔父死了,没了本钱,流落在蓟州卖柴度日,他在底层生活,看惯了别人的眼色,异常敏感,十分自尊又十分自卑,对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有可能记恨一辈子。 所以,潘巧云认为把他赶走就平安无事的做法恰恰触碰到他的逆鳞,他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没了自尊,所以故意激怒杨雄,让杨雄哄她到翠屏山,逼她一字一句说出偷情过程,证明他的清白,后来又递刀,让杨雄杀人。 这个渣滓!这个恶心的东西! 潘巧云恨得直咬牙,邪气直涌,她低声安慰自己:“贼子心机重,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别动肝火,别气伤身体~” 关于石秀的记忆告一段落,她又想起杨雄,杨雄是她的第二个丈夫。 她原先嫁了个王押司,但王押司两年前死了,她又嫁给杨雄,还不到一年。 这个杨雄人称‘病关索’,实际却空有其名,是个空架子,做事没有一点主心骨,总被人牵着鼻子走,当初她以为他是个英雄,所以嫁过来了,后来才知道,有的人空有一张脸面,哪里都不行,嫁给他那么久,还没跟裴如海睡几日快活。 而且这人平时不归家(一月就回来几天,平时去看牢房,或去市心里砍人头),回家时多数时候还是酩酊大醉的,醉了就骂老婆,虽没动手,可嘴里总喊‘贱人’、‘泼妇’、‘贼婆娘’……谁跟了他不生一肚子气? 况且,那么多天的夫妻感情了,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她分尸了,何其冰冷麻木?这刽子手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狼! 通奸罪仅用被关进大牢一年而已,他却用极其残忍狠辣的方式杀害她,让她无处诉说怨气,让她不得往生,还被冠以‘长舌妇’、‘**’之名,这个人当真无情。 想起她死了后,杨雄和石秀上了梁山,被人评为好汉,她心里冷意顿生,恨恨道:“人渣就是人渣!披什么马甲!装什么好汉!我就算死也要扒下你们的皮!等着!我要恁死你们!”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潘巧云3 这段日子,杨雄当牢上宿(看守牢房),只潘巧云和迎儿在家,石秀便心里的疑窦无法消解,依旧每日五更天起床,却不再听见头陀报晓叫佛声了,他仍每日准时开放、关闭作坊,暗中窥视对面潘巧云一家。 他为人敏感而谨慎,表面上的功夫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一声声‘嫂嫂’仍唤得热络,也时常到府衙替杨雄捎些花红缎子回来,潘巧云看在眼里,心中只冷笑。 石秀处处在意,留神了半个多月,终于瞧见一点端倪。 那天傍晚,他在肉铺前,刚要收拾案桌,收回肉案、砧头,见潘巧云携迎儿归来,眉开眼笑,身上春情乍放,背后不少地痞混混一路跟随,被迷得神魂颠倒,口水直流。 石秀狠狠一剁肉案子,刚要收摊,又听得潘巧云娇滴滴的声音,石秀被饶得心烦意乱,只模模糊糊听到潘巧云说道:“待会儿才爽快哩!” “娘子就好这一口,怪不得笑成这般模样。”使女迎儿也眉开眼笑,潘巧云捏她耳朵,嗟怨道:“小妮子,看我不打坏你!” 石秀心觉有异,便利落地关了铺子,琢磨着时间,到市集上买了诸色包子、酒果,一并提到潘巧云家中,踏进家门,并不见有人,他把物品全放在桌上,四处张望。 “哈哈哈。”娇俏的笑声从门中传来,石秀循声走去。 “今天真畅快,往日可没这么舒坦。”妇人低低的喟叹呻吟声传来,石秀紧紧捏着手,心里怒火顿起,小心翼翼地移过去,走近才发觉门是虚掩的,他推开一条缝,往里瞧。 不瞧不要紧,一瞧他的瞳孔不由自主的放大,心跳如鼓,浑身都如火在烧。 房里,蒸腾的雾气下,一位身姿窈窕的妇人坐在浴桶里,从门后只看见妇人错落有致的侧颜,小巧的琼鼻,殷红的嘴唇,一路往下,她乌黑的发被雾气打湿,柔柔地落在她雪白的肩上,如同妖娆的蛇。 那妇人微抬玉臂,鲜花瓣落上她肩头,她轻轻转头,前一秒她嘴角微勾,笑得如春花灿烂,后一秒她面露惊恐,失声大叫。 “啊!” 石秀心里慌乱,夺路而逃。 “娘子,怎么了?”迎儿询问的声音在屋里响起,石秀出了门,靠在门边大喘气,只听得潘巧云强装镇定的声音:“没事,是只野猫子。” “在哪儿?我去赶它。” “无妨,它走了,迎儿,替我加水。” 石秀心里的大石头重重地落下了,快步走回家,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的唐突,脑袋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潘巧云如云的发、雪白的肌肤,以及那双含了泪意的双眼……真是,好一幅美人洗浴图! 他鄙夷自己的思绪,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她。 “哎呀!叔叔,是哪个天杀的欺负了你啊!都有鼻红了!”潘公关切的叫声在耳畔响起,他转头,低头,鼻子一股热流喷涌而出,他忙仰头,捂住鼻子,说道:“丈丈,无碍,无人敢动我,想是这几日劳倦,所以倒经。” “叔叔劳心,既然叔叔身子不爽利,那且休息几日,让副手多干些事,好了再摆案子不迟。”潘公带他回去,又给他喂了解暑的汤药,才问道:“叔叔是从我那女婿的家中回的?老汉几日不上门了,也不知我女婿和小女怎样了。” 石秀十分心虚,恭恭敬敬道:“小人也几日不过去了,方才去市集赶趁,顺便买些果子捎带过去,开了门却不见一人。”见潘公面带怀疑,他又说些话搪塞过去。 送走他后,他一拍脑袋,靠在墙上,自虐式的捶地,又拿头敲墙,懊悔自责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道:“不知嫂嫂看不看得真切,她若知是我,一定心中责怪,告诉哥哥,到时折了兄弟情义,我们面上也不好看。” “不然我在她说那话之前先向哥哥辞别,回乡过活。”说干就干,他兀自转身收拾了行李包裹,整理到一半却又收住手,心道:“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瞧嫂嫂的模样,似乎也不想声张,我出来时,邻舍似乎有几人看到了,我若这么走了,兴许他们说我:私通嫂嫂、畏罪潜逃,不行!我得先想个万全的法子!” 他思来想去也没梳理个清晰脉络,那妇人美丽的酮体使他的大脑完全变成浆糊,美丽少妇的躯体引他这个二十八岁的童子方寸大乱,睁眼闭眼都是她娇娇娆娆的模样,他自责又痛苦,恨不得马上剁碎自己那物事。 潘巧云的家中。 潘巧云梳洗打扮完毕了,坐在椅子上同潘公讲话,她让迎儿端来饭食,招待潘公,一同吃过饭后,潘公问道:“女婿几日没回了?” 她道:“已有一个多月了。” 潘公沉思了一会儿,吩咐迎儿下去,说道:“我儿,你可知,你那老公在公门认得多少个人么?” 她似乎嗅到点意思,却不敢肯定,只谨慎地答道:“少说五十有余,皆是身强体壮的汉子。” 潘公瞪大双眼,胸膛直鼓,环顾四周,轻声骂道:“既然你知,作甚地要与那和尚往来,你知不知,这是丢命的事!” 裴如海是下人的儿子,结拜潘公作干爷,比潘巧云大两岁,她叫他‘师兄’,她没出闺前便与他有情,但潘公看不惯他油嘴滑舌,嫌他没个前途,所以找了借口,把他和他爹弄出家去,谁想几年不见,裴如海变成蓟州既富裕又闻名的高僧,还跟他女儿旧情复燃,重新搞上了……别以为他潘公不知道,潘巧云在报恩寺还血盆忏愿心时,他们二人以为他喝醉酒了,便在房里私通,其实回来路上,潘公被风吹了一路,酒也醒了,见她面色发红,眼含春情,心中猜到大半。 他回家后,思衬良久,心中又悔又愧又忧心,想想还是过来了,他想,不管拼上什么也得让女儿‘迷途知返’。 “爹爹小声些。”潘巧云道,她跪到地上,低声道:“奴家已跟他断了联系,爹爹放心,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潘公扶额,哀叹道:“你啊,你啊!”亲自把她扶起,他道:“我老命一条了,不久就要归于黄土,实在不想看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潘巧云小声啜泣,哽咽道:“女儿知道,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不让你忧心。”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潘巧云4 谈话间,忽听门外一个汉子叫道:“大嫂快来!” “哎。”潘巧云忙擦干眼泪,起身,整理衣裳,喃喃道:“今日怎么回来了?” 转过身,一个面色微黄的高大汉子走进门,手里拎着一块肉,显得很高兴,说道:“快把这块羊肉切了下酒。”这时的羊肉十分珍贵,价格高昂,杨雄从知府手里得了一块羊肉,如获至宝,非常开心。 “哎!泰山也来了!正好,我们多吃三杯!”杨雄招呼潘公,又道:“这几日我不曾归家,多劳石秀兄弟照应,嫂嫂,你也把叔叔叫来,我们一同快活吃几杯!” 潘巧云垂眸,转头对迎儿说道:“迎儿,你去,把叔叔叫来,说家里有好酒菜,大哥请他快活快活。” 迎儿出门去了,潘巧云进厨房切肉,杨雄和潘公聊天叙事,须臾,菜做好了,潘巧云端盘子进来,迎儿也回来了,说道:“官人说他身体不舒坦,先睡了。” 杨雄闻言拍着大腿直叹气,潘巧云把菜放上桌,又替他们洗好碗筷,只听潘公道:“是了,方才他上门来寻,只说不见你们,放了物事便走,回去时,老汉见他倒经,才把他扶回去了。” 他又问潘巧云道:“你方才不在家么?” 潘巧云强装镇定,说道:“方才我和迎儿在楼上裁衣裳,兴许太入神了,没听着叔叔叫唤。” 几人听言也不在意,又吃起酒来,夜晚,送别潘公后,杨雄和潘巧云在房内相对而坐,潘巧云在绣帕子,杨雄道:“大嫂,眼瞧着这天就要变凉了,你也得给石秀兄弟准备些衣服巾帻才是,他身边也没个女人,不懂安排。” “大哥这话说得忒不中我意了,哪次做衣裳缺了他?”潘巧云垂下眼眸,轻声叹气,面露哀戚之色,低声抽泣,杨雄疑惑,把凳子提过来,坐到她面前,问道:“我又不曾亏待了你,你怎么哭了?” 潘巧云不说话,只是敛了神色,继续舞弄针线,杨雄再问,她只气呼呼道:“你们男人晓得什么?只管睡去,别理我这多思的妇人。” 杨雄又急又气,只坐回床上叹气,一连瞥她好几眼,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怨我冷落了你。” 潘巧云放下帕子、针线,转身看他,黄色的灯光下映照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此时他面无表情,仿佛带着好几层面具,潘巧云忽地想起,他把屠刀刺向她的胸口时,表情也是这样的,没有一丝变化,她的眼神猝然冷了,脸上却笑容可掬。 她道:“大哥说的是什么话,大哥当值辛苦,我自然懂,为妻嫁得你十分豪杰,已属幸事,好好照料家事才是,怎敢想些胡事来惹大哥分心?” 他似乎大受感动,亲自拉她坐到床上,轻抚她的肩膀,说道:“大嫂懂事。” 半夜,一双古井无波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熟睡的脸,她的眼珠子定了许久,许久才射出幽光,一声哀叹在房里回荡,如同鬼魅的叹息,似厉鬼的温言。 与此同时,仅隔了一条巷子的石秀从旖梦中醒来,甚为惊愕,一摸,大腿处冰冰凉凉的,亵裤全湿了。 “啊!”他发出野兽似的哀嚎声。 …… 这几日杨雄归家,石秀却不找他,早早地开、早早地关铺子,杨雄来寻他喝酒时,他常把杨雄带到酒楼,并不太敢去杨雄家吃酒,见杨雄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昔,才松了口气,知道潘巧云没有告诉他实情。 这事后,他每每面对杨雄、潘巧云时只觉得羞愧难当、抬不起头,心里想离开蓟州,却又难以挂心,依恋着不肯走,忍受自责的煎熬,他家贫穷,但仍省吃俭用,常到集市上买些好东西偷偷放到她家桌上,并不敢亲自道歉。 以前他怀疑潘巧云和裴如海偷情,对她有八分关注,现在因为愧疚和迷恋,他竟对她怀有十二分关注。 潘巧云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与他不一样的娇生惯养的美人,从小家境富裕,不愁吃穿,长大后艳名远扬,身段、样貌都是顶尖的,百家求娶,所以在她丈夫王押司死去不久,服丧期一过,杨雄就迫不及待把人娶回来了。 以前他多关注潘巧云的秉性与杨雄配不配、搭不搭,现在他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段、红唇……他痛恨自己的想法,为了转开注意力(也觉自己该安身立业了),便托附近做媒的刘婆留意附近好人家的闺女。 刘婆尽了心意,找的全是年纪相当又有点家世的娘子,可他在酒楼与女方‘过眼’时,往往会想到潘巧云那张活色生香的俏脸,这个没她眼睛俏,那个没她小嘴红……全淘汰掉,后面赔了不少彩缎做姑娘的精神损失费,原本穷得叮当响的汉子更揭不开锅了。 “大嫂,你也不替他相看着些。”彼时潘巧云在屋里浇花,杨雄从外头回来,脱了外衣,一边道:“石秀兄弟样貌好,品行佳,可惜没个知冷知的婆娘,你这个做嫂嫂的要多帮衬些。” 潘巧云转身,见杨雄进来,而石秀随后也进来了,她笑道:“叔叔也来了。” 石秀面红耳赤,胡乱应了两声,低下头,极力降低存在感,杨雄反应过来,搂住他肩,说道:“兄弟,进来坐,大嫂,你去安排饮撰酒果来,我与兄弟共饮几杯。” 潘巧云先让迎儿把果子、菜蔬端过去了,到厨房热菜,听到厨房传来的声响,石秀心绪难平,许久后才道:“哥哥,我离乡五七年了,今天想要回家走一遭,特来辞别哥哥。” “兄弟为何要走?可是我亏待你了?” “并无,哥哥把我当亲骨肉,我感恩难忘。” 杨雄瞪大双目,说道:“那一定是你嫂嫂招待不周了!”说这话之际,潘巧云掀开布帘走进来,说道:“尝尝这道金丝肚羹,这是我从刘婆那儿偷师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胃。” 石秀好一番称赞感谢,待她下去后才道:“嫂嫂也把我看成自家兄弟,她是个精细的人,衣服、被褥、酒食各方都十分周到,我愧不敢忘。” “那是……难道兄弟愁蓟州没有好女子,不肯留下安身吗?” :。: 第一百六十章 潘巧云5 “非也。”石秀的脸涨得通红,说道:“只是离乡太久,想回去看看。” 杨雄还是好声好气地挽留他许久,实在劝不得了,叫道:“大嫂,兄弟要走,你来劝劝他。” “我心意已决,愧对哥哥嫂嫂。”他拜了几拜,潘巧云从外头走进来,问道:“这便要走了?” “行李家当都收好了,待辞别哥哥就开始上路。”石秀道。 “非要走么?”潘巧云不去看他,走到杨雄身旁,说道:“你们二人平时亲密无间,若你走了,你哥哥可会伤心难过得睡不着觉。” 她说出的话让两个男人同时皱眉了,但她说话的口吻不带揶揄讽刺,因此他们没想太多,石秀只一心辞别他们。 见挽留无果,杨雄道:“若兄弟还来,仍替我泰山经营铺子,之前多由你照料,缺了你可是万万不得的。” 又道:“来!吃酒!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两个男人在大快朵颐时,潘巧云立在布帘后,迎儿低声问道:“娘子,你心中不乐,可有什么心事?” 潘巧云扯着她走上楼,边走边想到:“这个人要走了吗?他怎么会轻易离开呢?是不是他觉得侵犯了我,心里愧疚难当,所以一心离开,哼!想得倒好,我却不轻易放你走!上辈子你带给我那么多屈辱,我一定得让你吃透苦头!” 心里想清关键,她停住,拍拍迎儿的手,说道:“你自下去听候差遣,官人问你要什么你便全给他,多喂他们吃些酒。”自己则上楼,翻出压箱底的银两和前几日做好的衣物,坐在窗前。 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她把银两连带衣服塞进包裹里,快速下楼,她下去时,石秀已经吃完酒,手倚着门把,要走了。 潘巧云小跑上去,把包裹给他挂在手臂上,说道:“这是前些日子嫂嫂为你做的衣裳,天凉了,你路上要多保重些,别着了寒风。” 石秀还推辞,她便道:“这是依着你的身量做的衣裳,你哥哥穿不得,放在家里也是落灰。”他这才领下。 “叔叔珍重,便是不开店,也养叔叔在家。”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迸出这句话,石秀呆愣许久,刚刚被夜风吹散的酒意开始重新上头,透过他醉醺醺的的双眼,这妇人往日十分的姿色变成了十二分,她袅袅婷婷的身段儿让人移不开眼,粉莹莹的小脸更加勾人,那乌黑得像浓墨的发丝柔柔地搭在修长白皙的脖颈旁,他想起她那天的情态,鼻孔又开始发痒。 “大嫂!大嫂!”杨雄的语态像是喝醉了,不断叫唤她,她哎了一声便走过去,石秀转身便走,眼角余光却瞥到杨雄拖了她到腿上,他呼了口气,眼不见为净,脚底抹油,飞快走了。 潘巧云自应付着杨雄,他似醉非醉,眼睛不断地打量她,潘巧云也不惊惧,任由他打量,还道:“前几日做的衣裳,都一并包了过去,就算天凉也不怕了。” “还有,我给他包了四十两纹银,你不会怪我吧,毕竟是自家兄弟,得多照应着。”她低眉浅笑,心里却道:“你让我对他好,我就把你几年的工资拿去喂叔叔,气死你!气死你!” 感知到他浑身僵硬,她笑得更欢快了,一会儿后,他才道:“你说得对。” 另一边,石秀一踏进家门便把包裹取下来,放到桌前,小心翼翼打开,细细的抚摸叠好的新衣服,看了许久,才把衣裳拿起,却见着下面的小袋子,打开一看,许多银两静静躺在里面,他提了银两袋,放好包裹,栓上门,往杨雄家走去。 到了门口,只见潘巧云坐在杨雄腿上吃酒,她的眉眼已有七分醉意,粉面如春,她的纤纤玉手软趴趴地搭在杨雄肩头,不盈一握的腰肢被杨雄捏在手中,她摇摇头,嘴里直道:“大哥,我醉了,吃不得了。” 石秀下意识移开眼,看见立侍在一旁的迎儿,便朝她招招手,迎儿见到,瞄一速上前。 “迎儿,你把这些银两交还给你家娘子。” 迎儿拒绝,他道:“你跟你家娘子说,石秀福薄,收不得这些银子,你还是自己拿回去买果子吃。”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迎儿还想跑上去挽留,只听得潘巧云的声音:“迎儿,快来扶大哥上楼休息。” 她走过去,只见原本‘喝得醉醺醺’的娘子眼神清明,身子端正,麻利地收拾饭桌,而杨雄躺在椅子上,不省人事,迎儿把银袋递给潘巧云,说道:“娘子,适才那人来找。” “呵!果真福薄,一点银子也生受不得。” 迎儿忍俊不禁,掩嘴笑道:“巧了,石官人也说他福薄。” 潘巧云只笑笑不说话,让迎儿搀扶杨雄上楼,自己捏着银袋,坐在椅子上想事。 一天后,石秀备好行囊,踏上行程,从巷子走到州桥,他慢慢走,慢慢晃,想起在这儿生活过的一幕幕。 其实,往日他若想离开蓟州,也不是不能,就算路上没有盘缠,他也能走回老家,只是,他这个人爱面子,总想着若不是衣锦还乡那便老死也不回去,相较于蓟州人的白眼冷笑,他更怕的是父老乡亲的一声叹息。 现在,他,石秀,在蓟州艰难混迹几年之后,终于要灰溜溜地回乡了。 乡亲们临别时的一张张脸、在蓟州听到的每句狠话、杨雄的殷勤招待、巧笑嫣然的潘巧云……往昔种种画面皆涌进脑海,他心里苦,神情仍没有一丝变化,甚至显得更加冰凉坚毅。 “啊!”听得男人一声低叫,他看去,见一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满脸惊恐,拔腿便跑,他心觉不对,马上跑上去,揪住他,将他的脖子扭过来,只见得是个陌生的小和尚,他厉声呵斥道:“为何见我就躲?你这贼秃必是做了腌臜事!走!跟我去见官!” 那和尚畏畏缩缩,紧紧缩着脖子,连连摇手,叫道:“爷爷,爷爷,别杀我!” 石秀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杀你?”刚说完话,他立刻警觉,忽然觉得他的声音熟悉,便揪住他领子,把他拖到无人的小巷子里,捏住他的脖子,呵斥道:“你说,上个月五更到我家门前报晓叫佛的是不是你?” 他摇头,但见石秀面容凶狠,又点点头,叫道:“爷爷,爷爷,小僧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贼秃,为何会到断路小巷报晓?为何又见我就躲?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快速速招来!”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潘巧云6 和尚指指自己的脖子,石秀放轻力道,说:“你且说来,我饶你不死。” 他战战兢兢地直起腰板,说道:“小僧是报恩寺的胡道,诸人都叫我胡头陀,我平日里五更天起来走家串户,敲木鱼报晓,劝人向佛。” “我只问你之前为何突然来我家巷子?来做什么勾当?”石秀心里有了底,心道:“这件事怪异!我与这和尚无冤无仇,他见我却要吓得尿裤子,还叫我别杀他!必是有人在背后警示他,以至于他见我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若只是迎儿和裴如海私通,他断不会见了我就吓成这模样,莫不是……” 石秀被自己的脑补吓到,眼神更添狠厉,说道:“你招不招?” “我,我招,我招。”胡头陀磕磕绊绊地说出迎儿和裴如海私通的来往经过。 石秀点头,表面上看是信了,心中却一点都不信,他心道:“若是真事,他的眼为什么会转得这么飘忽,而且说话时不停顿、不回想,倒像专门练好了应付我一般,这件事有内情!” 他放下胡头陀,装作毫不在意,嗤笑道:“海阇黎与女使私通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倒吓成这样,真不顶用!你走吧,以后见了我躲远些,否则,看见你这孬样,没准我会打你一顿!” 胡头陀千恩万谢,跌跌撞撞跑走了,石秀倚在墙上,脑袋里都是潘巧云那张娇俏的小脸蛋,他的双眼慢慢变得冷漠,他紧紧捏拳,口里道:“若是你,若是你……”邪气在他的身体四窜,他低声道:“我得想个法子。” 报恩寺,报晓的胡头陀回来了,没化得什么斋饭,衣服倒湿透了,扫地的和尚们见了纷纷笑话。 “莫不是和哪个女施主睡觉去了?” “我猜是他偷看女施主,被人放狗咬,无奈跳到河里。” “嘿!你们瞧,他那脑袋真亮堂!比镜子好用!” …… “去去去,一边去!”胡头陀挥手,心情正不爽快。 “胡道,你去哪儿回来了?怎么吓成这模样?”裴如海的声音响起,胡头陀被他惊得一跳,极力装作镇定道:“师父,小道报晓去了,不小心坠了河,所以这时才回来。” 裴如海见他脸色发白,神情飘忽,心里察觉异样,便道:“你到我房里来。”说罢先走了,胡头陀迅速跟上。 进入僧房深处,裴如海还没说话,胡头陀便跪下来,道:“请师父发落我!” 见他状态不对,裴如海扶他起来,他却不敢起,痛哭流涕道:“师父,是小道无能,愧对师父恩惠!” “师父每日请我吃午斋,带我看经,给我银两,我却办不好一点小事。”胡头陀磕磕绊绊地说出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裴如海眉头紧皱,面容冰凉,胡头陀更加害怕,不断磕头祈求饶命,裴如海叹气,扶他起来,他不起,裴如海温声道:“这件事不怪你,只怪我平时逼你太紧了。” 之前与潘巧云沟通好对策之后,他回来便好好敲打胡头陀,怕他泄露出去,故意把石秀描绘成吃人不眨眼的魔头,以至于这个小僧人一听到石秀的大名就吓得冷汗直冒,这次会被石秀察觉异样,也不在意料之外。 胡头陀又道:“不过,弟子见他好似信了,他还说这件事不关他事,叫弟子日后见了他躲远些,别污了他眼睛。” 裴如海心里一松,但很快重新高高提起,他道:“贤妹说他是顶顶厉害的人物,我能察觉你的不对他就不能发现?算了,你且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他日,若石秀再来找你,你依旧用这托词回应。” 胡头陀没走,反问道:“师父有什么对策吗?” 裴如海背手而立,说道:“以不变应万变,在他没找上门时,我们绝不能乱了阵脚。”让胡头陀离开后,裴如海重重一叹,坐到琴桌前弹琴,只是心里纷扰,怎么弹琴也静不下来。 “贤妹,只怕你我性命不保啊!”裴如海面如死灰,说道:“不如我装了钱物,带贤妹离开蓟州,咱们逃得远远的,做一对快活的野鸳鸯。” “不行!贤妹如此娇惯的人物怎么能吃苦呢?她不会跟我走的,我看她宁死也不会跟我离开……唉,真能逃得掉吗?她那老公就是个活阎王,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只怕逃不掉啊!” “在这关头,我得静下心,不能乱。”最后,他闭上双目,静心打坐,汗液渐渐从他的额头滑落。 半个月后,天气转凉了,石秀也回来了。 他依然住在杨雄一家的对面,替潘公管理肉铺子,他更加勤恳、更加从容,从前见人常含三分笑,现在脸上的笑意收了,更加沉稳成熟了。 杨雄怀疑石秀性格改变是因为家乡遭了变故,不想触碰他伤心事,遂不问他,只让潘巧云平日里多多关照他,不要触及他的回忆。 而潘巧云收到裴如海传来的消息,心里明白石秀这副沉稳模样是做给谁看的,遂不动声色,如往昔一般待他,只在夜深人静时暗暗思考他的意图。 “哎?官人,你进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彼时潘巧云在给花除草,听到迎儿声音,马上抬头看去,却对上石秀来不及收敛的爱恨交加的眼神,她心里吃了一惊,拍拍手,起身,笑道:“叔叔怎么来了?” 石秀有些无措,他刚刚提了些东西上门,本想查探这妇人的事情,没想到却被她的身影迷住,他心道:“之前你对我颇为殷勤,也常有风话,我只把你当亲嫂嫂看待,你是不是因此不满了,所以去找了海阇黎……杨雄这样的豪杰怎么会娶了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娶你这么一个搔首弄姿的妇人!” 他心中对她既渴望又鄙夷,继而是愤愤不平,还产生了很怪异的念头,想到: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与你调情说爱,海阇黎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他很快被自己吓到,又听潘巧云叫唤,只胡言几句搪塞过去,匆匆回家,紧闭房门,面壁思过,他想,他要去报恩寺,不过,不是去讯问裴如海,而是去要一卷佛经回来抄写。 之前无牵无挂的男人,一旦动了欲念,有了这种想法便不可收拾,但他不想服输,他不会让欲望毒害自己。 第一百六十二章 潘巧云7 石秀去报恩寺上香,当要询问老和尚要佛经时,却瞥见香案上法名‘海公’抄写的经书,趁和尚不注意,他顺走经书,藏到衣服里,又迅速离开。 回到家中,他掏出经书,细细研读,他不识字,但暗暗把书上的笔法记录下来,一连学了几天,待字迹真假难辨后,他仿造裴如海平时的说话口吻,写了一封信,雇了个和尚,让和尚到杨雄家传信。 潘巧云接到信后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心里信了八分,不过她心怀疑虑,找来迎儿商量道:“师兄叫我下元节时去寺里拜天官,约我相见,你说,这件事情岂不蹊跷?” 她已经跟裴如海说得明明白白,若无要事,以后不再往来了,他却让人送来这么一封信,实在惹人怀疑,她心道:“若裴如海旧情难忘,那我得想个办法同他一刀两断,不然我的小命就难保了!” 迎儿接过信,浏览了几遍,问道:“娘子如何打算?” “下元节报恩寺做道场,到时大哥也去,保不准叔叔也要来,我才不做那等昏头昏脑之事,不去!我不会去见他!”潘巧云果断道。 “那,若和尚自个儿来寻呢?” “到时再说。”潘巧云揉揉心口,说道:“我这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迎儿,到时你机灵点,可别让人挑了错处。” 她静静思考,心道:“只怕裴如海对我难以忘怀,仍一心要与我交好,若到了那时候,我却留不得他了。” 下元节,也称‘下元日’,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 潘巧云和迎儿在四更天就起床了,备好牲醴祭祀祖先,又捏好浮圆子,扔下锅里煮,须臾,行者的报晓声远远传来,天亮了,她打开门,在门口竖起杏黄旗,把杨雄叫醒。 杨雄已经斋戒沐浴几天,打算趁今天去寺庙里求福免灾,他让迎儿叫石秀过来,一同吃了浮圆子,到街上买香纸、雇轿子,让潘公帮看家,之后到报恩寺上香。 他们到时,裴如海正与一众僧人在山下迎接香客,见杨雄、迎儿他们到了,猜想轿子里的是潘巧云,喜不自胜,不过很快掩去情绪,他的表情被石秀收进眼中,石秀连连冷笑。 潘巧云下了轿子,见裴如海向前迎接,便笑道:“有劳师兄了。” “多多有劳和尚。”杨雄道,裴如海客气一番,吩咐其他僧人迎客,自己则亲自带着他们到水陆堂,他边走边道:“今日道场人多,竟找不到落脚之处,小僧为你们留了块好地方,待会儿你们随小僧来便是。” 随着裴如海来到水陆堂,只见堂前人山人海,坐了一地的百姓,他们或手持经书念经,或闭上双目打坐,他们跟随裴如海拈香礼佛,烧了香纸,到堂下念经。 堂下一片嘈杂,坐在人群中间,耳畔只觉有千万只蚊子在叫,他们都在念‘佛经’,可一些没拿经书、不识字的人完全就是自由发挥了,念道:“菩萨保佑,保佑我发大财,天天有羊肉吃……” 裴如海给她递了经书,说道:“贤妹且坐着念经,若累了,可到小僧房里喝茶。” 石秀面沉如水,心里有五分不快意,心道:“这贼秃在哥哥面前还敢勾搭嫂嫂,当真是个淫僧!”他看向杨雄,杨雄却恍若不察,依然面无波澜。 “也是,哥哥是个大人物,怎么会懂这些儿女私情,所以任由嫂嫂怎么调笑人间都不理会。”石秀心里这样说,却生出一点愤懑,心道:“你与海阇黎有无私情,待会儿就能见分晓。” 他一直关注潘巧云的动态,她心无旁骛,念起经文来有一股萧瑟沉静感,声音娓娓动听,让他渐渐忘记四周的喧嚣,跳入她创造出来的平静天地。 “啊!”他忽地被人踹了小脚,顺着眼看去,只见杨雄瞪着双眼,他心觉不妙,忙开口念经。 杨雄这时真的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原本他认了个武功高强、不近女色的弟弟回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潘巧云太漂亮,时常遭混混无赖尾随、捉弄,而他又不常归家,石秀在他家后门的对面开铺子,他也放了心,谁想这只‘看家狗’竟盯着他嘴里的肉,过了那么多天,他要是还看不出石秀对潘巧云的那点情意,那他真就是个瞎子了。 “大哥。”潘巧云的声音把他的理智拉回来,他看去,只见她扶着迎儿的手起身,说道:“我们先去净手。” 杨雄点头,让她们去,一转眼,又见石秀盯着她们,正要发作,石秀先扯过杨雄的手,说道:“哥哥,兄弟有话同你说。” 见潘巧云她们走远,他把杨雄起来,跟着她们走,边走边道:“哥哥每日到府衙当牢上宿,自然不知这背后之事,前者家中做道场时,嫂嫂与那还阇黎眉来眼去,哥哥出去承当官府时,每日五更都有头陀来巷内敲木鱼叫佛,我见那厮敲得古怪,便起来瞧,果真看见那海和尚从后门跑出去,似这光景,已有十数日。” 杨雄大怒,却又不敢相信,石秀继续道:“我前几日拿得海阇黎亲笔书写的佛经,学得他的字迹,写了一封假书,交给嫂嫂,让她在今日到僧房相会,是不是真有此事,全在这一遭了。” “这个贱人!”杨雄怒气冲冲,抓过石秀的手臂,说道:“那我们还不快去?” 谁想,潘巧云和迎儿真的直往溷(厕所)过去,杨雄一脸疑虑,石秀冷静地把他拉到树后隐藏,一会儿后,两个女人出来了,边聊边走回去。 杨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谁想石秀让他转身藏好,轻声道:“海阇黎把她们带走了,我们跟上。” 另一头,裴如海知道后面有人跟随,压低声音道:“你家老公和叔叔都跟着,待会儿你们随我演一出好戏。” “我正有此意。”潘巧云捏捏迎儿的手心,低声道:“迎儿,你就按照我们先前说来,放心,我不会让你真嫁了这厮。” “娘子放心!” 第一百六十三章 潘巧云8 一路上,裴如海遇见不少香客,他与他们礼貌问安,面色如常的带着两个漂亮小娘子径直走到最为僻静的菜园子,杨雄见此地人烟稀少,心里五味杂陈,石秀亦是如此。 “有什么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非要把我们带到这处?”潘巧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裴如海,裴如海忽地朝她拜了四拜,潘巧云忙扶起他,慌道:“师兄为何行此大礼?” 从石秀、杨雄二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们的侧面,只见迎儿双膝跪地,哭道:“求娘子发落婢子!” “你,你们这是……” “求贤妹成我们,解了迎儿的契约,让她嫁给我。”裴如海此言一出,杨雄、石秀吃了一惊。 潘巧云似乎也大为震惊,不停梳理心口,似乎还缓不过气,迎儿忙起身替她顺气,谁想她一把推开迎儿,叫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我买你回来是让你干活的!不是让你勾引师兄的!” 迎儿急了,哭的梨花带雨,又跪下扯她的裙角,哽咽道:“求娘子成。“ 潘巧云一脸冷漠,说道:“当初你被生口牙子打得半死,是我见你可怜,收你回来,哪想养了几年,心都变大了,哼!还有三年,到了日子我自会结你工钱,放你离开。” “贤妹可否让我替她赎身?不管多少银两都成。” 潘巧云冷冰冰道:“迎儿,你先到一旁等着,我与师兄有话商议。” “哎。”迎儿应了一声,转身,石秀、杨雄立刻蹲下来,藏到矮墙之后,一会儿后,潘巧云呜呜的哭声传来,两个男人都心有不解,杨雄小声道:“许是大嫂与迎儿交情深厚,不想放她离开。” 哪想说了这句话后他就惨遭打脸,那边潘巧云的呜咽声传来:“师兄何苦要害我!” 裴如海百思不得其解,一脸困惑,问道:“贤妹这话从何说起?” 潘巧云从袖口里拿了手帕,轻轻擦泪,说道:“当初奴家还是黄花大闺女时,师兄曾说要娶我,后来你出家去了,我便也歇了心思,嫁给王押司,谁想还没几年,他就染病身故,我一心盼着你来娶我,你却说你是出家人,不恋女色,谁想你现在竟与迎儿好上了!你们好上了!” “贤妹!这话却是怎么说?”裴如海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忙偷偷给她使眼色,心道:“现在一匹恶狼、一只猛虎正盯着呢!小心点,别胡言乱语,害了你自己也拖累了我。” 杨雄指尖泛白,气不打一处来,呼吸渐渐变得沉重,石秀压下他的手,低声道:“哥哥且听她说。”心里却暗暗思衬道:“难怪她总对裴如海秋波送情,原来是早有私情,看她对和尚情深不似作假,那为何又要嫁给哥哥呢?” “哼!难道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潘巧云扔下帕子,哽咽道:“恨不相逢未嫁时,我既已嫁给杨雄,又哪敢生出别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来,迎儿与我情同姐妹,我却不能把她推给你。” 她坚定道:“旁的,任何一个都行,就迎儿不可以。” 杨雄闻言心里有些欣慰,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表的酸涩,石秀的心头也堵了一块大石头,心道:“世人言和尚色情最紧,他既与迎儿私通,你又何必恋慕着他?” 裴如海又低三下四地求了好久,潘巧云就是不肯松口,把迎儿叫过去,石秀见他们即将谈完,先一步把杨雄拖走。 路上,石秀歉疚道:“这件事是兄弟的不对,是我误会嫂嫂了。” “与你无关。”杨雄抬手,说道:“此事休要再提。” 其实,若他不知道这件事,他还能以和平心对待潘巧云,但知道她心里无他,只装着个大和尚之后,他就觉得面子碎了一地,更何况她的那番话还是他与好兄弟石秀一起听到的。 他愤怒、怨恨潘巧云让他丢了面子,却不能与她当面对质,也不能借此打骂她,因为她平日的所作所为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也没表露出与裴如海旧情复燃的迹象,因而他只能在愤怒之后把这口气咽下。 只是,这口恶气怎么能够消解呢?她既然不爱他,为何要对他关怀备至、肆意撩拨呢?为何总装出那副情意绵绵、深情款款的模样惹人心动呢?这该死的贱人! 杨雄的手指关节在响,石秀见他失态,心道不妙,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又念及潘巧云昔日的恩情,忽然对她产生怜惜之情,心道:“她既不爱哥哥,那日日夜夜与他相对也是痛苦,现在连亲近女使都背叛了她,她一定很难受。” “哥哥知道了这事,心里肯定不畅快,免不得对嫂嫂拳脚相向,我真是个糊涂小人!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做得这么唐突呢?”他懊悔不迭,嘴里直骂道:“那贼秃好大的本事!不仅迷惑了迎儿,竟然也骗了嫂嫂!” 一听这话,杨雄果真将敌意转移到裴如海身上,骂道:“贼秃驴!往日我只瞧着是大嫂的师兄,斋衬钱从没少给!谁想这厮竟甜言蜜语把大嫂来骗!敢在老虎嘴里拔牙,早晚我要结果了他!” 他们回到堂前念经,不多时,潘巧云携迎儿归来,神情已恢复自然,眉眼含笑,杨雄心里邪火四起,石秀却只想她是强颜欢笑,心里头更加愧疚失落。 临近傍晚,一行人回家,路上,潘巧云不时掀开轿帘,看看杨雄那张阴沉的脸。 她是必须要和离的,决不能跟杨雄这厮过一辈子,今天她走了这步棋,心里已经做好决裂的准备,只是,得找个什么样的理由上报官府,这是个问题。 知府大人与杨雄交好,一定更偏向于他,到时候若知府大人大手一挥,把家中财产分给他,那她不就亏死了嘛!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杨雄谋得她的奁产,她要把所有嫁妆一同带走,最好还要把杨雄这些年挣来的钱分走一半! 她在思考对付杨雄的计策,走在轿后的石秀看得分明,却以为她对杨雄怀有愧意,所以放心不下、时时偷看,他的心事更重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潘巧云9 这日之后,杨雄依旧承当官府,或当牢上宿,或去市心里决刑(执行死刑),这世道乱,犯人多,他每天砍的人头多,礼物花红、缎子彩缯之物源源不断地拿回家里,家里的好东西多了,潘巧云却不开心,她不敢开心。 她怀疑自己在报恩寺时玩得太脱了,以至于现在杨雄总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眼神看她,加上左邻右舍描绘杨雄砍人头时那张畅快淋漓的脸,她就通体生寒,恨不得给自己弄件隐身衣。 她可不会忘记上辈子杨雄是用多狠毒的手段发作自己的,她害怕,但也怨恨,强烈的怨恨。 胡思乱想时,天已经全黑了,门外传来石秀的声音:“嫂嫂快来!哥哥吃醉了!” 潘巧云忙带迎儿上去搀扶杨雄,把他带进门,扶到椅子上坐下,潘巧云让迎儿去烧水,自己则去煮醒酒茶,一会儿后,她给他倒了一碗茶,递到他面前,说道:“大哥吃茶。” 杨雄的头微微抬起,醉眼惺忪,见是她,皱紧眉头,推开她的手,骂道:“贱人!滚开!” “啊!”潘巧云顺势倒到地上,听见惨叫声,迎儿从灶屋跑过来,见她眼泪汪汪的坐在地上,忙上去查看情况。 “娘子,你的手……”见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红,迎儿吓坏了,拿冷水过来给她泡手。 “莫要留下疤痕才好。” 迎儿瞅一眼烂醉如泥的杨雄,抱怨道:“官人也太不懂得疼惜人了,娘子可是玉似的人儿,经不得这样嗟磨。”想起他之前喝醉时的骂话,迎儿又道:“娘子何必要忍着?你常告诉他,说他酒性好,吃醉了便睡,可你瞧瞧,这个月来都第几次了?你不告诉他,他也不知道你的苦楚啊!” 潘巧云默默垂泪,移开话题,说道:“迎儿,我记得刘婆家有卢会,你去跟她要一截。” “娘子要那草来做什么?” “《开宝本草》上有云卢会可治疗烫伤,你去吧,快点。”把迎儿打发走后,她一改苦巴巴的表情,刚想起身,忽听门外细碎的声音,她立即坐回去,弯着背,侧过头,身体微微颤抖,嘴里发出细小的的呜咽声。 “你为何如此待我,为何?”潘巧云哭得令人肝肠寸断,她紧抱双膝,缩成一团,门外的人看见,心里满不是滋味。 “官人,你怎么在这?”迎儿的声音响起,石秀一惊,说道:“看哥哥吃醉了,挂念不下,所以就过来了。” 潘巧云迅速起身擦泪,整理好衣服、头发后,强扯笑容,上前,说道:“叔叔进来坐吗?” 听她声音还带着哭腔,说话时声音颤抖,他心里一片涩意,问道:“哥哥怎样了?” 潘巧云侧头去看他,烛火之下,她眼里的泪水使她的眼睛更显晶莹,他愣了一下,快速移开眼,听她道:“闹得有点凶,不过不碍事,待会儿我自服侍他洗漱。” 石秀忽然觉得心痛,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愧疚道:“嫂嫂,是我对不住你。” “嗯?”潘巧云转头,他却飞快地离开了,迎儿嘟囔道:“这人好生怪异!” 潘巧云面无表情道:“良心发现,不过晚了。” “晚了?” “是啊,晚了,咱们快进去收拾收拾,早些睡吧!” 第二天,杨雄早早起来,却回忆不起昨晚发生的任何事,潘巧云也没跟他说,待吃饭后,他看见她手上包的白布时,问道:“大嫂,你手上怎么带伤?” 迎儿一脸不忿,刚要回话,潘巧云先道:“昨晚给你煮浓茶醒酒,谁想我毛手毛脚,打翻了碗。” “哼!”迎儿轻哼一声,转开头,杨雄一脸莫名,之后说道:“大嫂,后两日我还去府衙,家里都由你打点了。” “好,大哥安心去吧。”吃过早餐后,杨雄刚出家门两步,迎儿便道:“去了倒好!这样娘子也能少些皮肉之苦!” “迎儿,多嘴。”潘巧云轻声道。 “娘子,你怎么变得这么怕事了?”迎儿坐到她身旁,说道:“娘子当初是何等风流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这些天全像换了个人?” 潘巧云眼眸低垂,轻抿嘴角,低声道:“我已嫁给了他,要闹、再哭有什么用呢?” “我这老公的拳头啊,是不认人的,石叔叔也是个武功高强的人,我奈何他们不得,只是,可惜了我那师兄,白白等了我许多年,到头来他心上的人儿却天天被恶人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也!” “哼!他们欺负娘子,我却不依!等着,娘子,我去去就回!”说罢飞也似的跑出去,潘巧云瞧着她奔跑的背影,心道:“小丫头,我又利用了你一回。” 上一辈子这个小丫头也落得抛尸野外的后果,她何其无辜,只是因为在裴如海和潘巧云私通时被迫做了开关门的活儿,只是因为她是潘巧云的女使,所以被杨雄砍成两截。 “杨雄,石秀,你们真是罪孽深重。”潘巧云低吟道。 她也常常在深夜时想到:“不然就放弃复仇吧,毕竟这辈子他们并没有杀害你。” 但这种想法往往只是一闪而过,大多数时候,她恨不得生吃他们的肉,她恨极了他们,不仅因为上辈子的仇恨,还因为他们现在的态度。 很多时候,杨雄、石秀的眼神让她极度厌恶,那是一种把她看成‘工具人’的极其狂妄而又不容拒绝的眼神,她讨厌这种霸道,仇恨这种大男子主义。 她常想,若她还拥有法术,她一定奉还他们给的屈辱,效仿他们的做法,扒光他们的衣服,捆住,让牛拖着他们绕蓟州跑一圈,不是很骄傲吗?不是爱脸面吗?那她就把他们的面皮踩在脚下。 “镇定,镇定。”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压下邪恶的念头。 不久,迎儿回来,她提着一包用草纸包好的东西,放到桌上,笑道:“石官人又买好东西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银两。” 潘巧云毫不客气地扯开草纸,见是素签砂糖,嗤笑道:“这钱还能从地上冒出来不成?他替我爹看铺子,取些银两来用也不稀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潘巧云10 谈话间,潘公推门进来,潘巧云忙迎上去,道:“爹爹来了,迎儿看座,沏碗好茶来。” 潘公道:“我儿不用客气。” 一同坐下后,他瞥向她手上包着白布,便问:“上药了吗?可要唤郎中看伤?” “昨夜抹了卢会,已无大碍。”她捧着自己的包好的手,说道:“不过,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大哥平日还好,只是吃醉了便不认人,忒伤人心!” 潘公摇头直叹,说道:“女婿年轻意气,难免有些粗鲁,我儿多担待些。” “爹爹只叫我忍气,却不知我身在苦海,你平日里尽管理铺子去了,哪知这背后之事?自嫁得大哥以来,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他每日出去承当官府,却不想那些浮浪子弟欺负了我去,叔叔来了还好,没有泼皮敢惹,谁知大哥却变本加厉,对奴非打即骂,已经不是一两回了!”潘巧云趴到桌上呜呜哭泣。 她哽咽道:“若只是打骂我,我绝不会告知爹爹,只是大哥太欺负人,竟然还将爹爹一齐辱骂,那厮被恩忘义,我也不想同他过了!” “我儿,这……” 潘巧云抬头,脸上泪水直淌,道:“许是有人在背后搬弄口舌,大哥生了疑心,说爹爹惜钱如命,不肯在他面前露个钱袋子,分明没把他当自家人。” “实不相瞒,我想与他到公堂上对质,求知府判我们和离。” 潘公大惊,脱口而出道:“不可。” “爹爹为何这般说,他辱我们父女在前,闹到官府也是我们有理。”潘巧云道 “我儿糊涂,女婿认得公门的人,若闹到府衙,我们绝对讨不着好,届时鸡飞蛋打,还惹女婿离心,得不偿失啊!”潘公道,见她一脸委屈难过,终归是舍不得,说道:“你先不要报到官府,我替你敲打他,他若死性不改,到时再做定夺。” 潘巧云不满足于这样的答复,但还是点点头,说道:“有劳爹爹了。” 当下潘公便径直到州衙找杨雄,恰好在州桥旁的酒楼碰见了他,便拉他吃酒,酒至半酣,潘公礼貌地提起潘巧云之事,杨雄十分惊讶,故意应承下来,也不再吃酒,径直作别潘公,回到家中。 踏进家门第一句话便是:“大嫂,我吃醉伤了你,你只管打我骂我便是,作何要请老泰山出面?让外人瞧了笑话去!” 潘巧云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杨雄道:“迎儿,取碗水来。” 迎儿给他倒水,立在一旁,杨雄看了她不顺心,让她下去,而后对潘巧云道:“大嫂,此前是我恼了你,原是我的不是。” 潘巧云又不答话,杨雄自觉面子过不去了,起身,拂袖便要走,潘巧云怒道:“这便受不得了吗?” 他侧过脸来,她呜呜哭道:“我不过是稍稍摆了冷脸,你便受不得,马上便要走,我呢?我每日给你当牛做马,为你照料家事,你渴了有人递水,冷了有人做衣裳,你却半点不知怜惜我,有一两分气便撒到我身上,全当我是泥塑的,没有心不成?” 杨雄听她的话心里已有愧意,本欲对她说两句软话,又听得她口里冷冰冰迸出一句:“你走吧!别回来了!” 无名火从他心头冒起,他冷哼一声,甩门而去,一会儿后,潘巧云嚎啕大哭。 “娘子,娘子,莫伤心了。”迎儿给她拍背,潘巧云抽抽搭搭道:“不管如何,这次必须和离不可了!” 门外,听到摔门声、哭声后赶过来的石秀停住脚步,心里涌起莫名的喜意,又暗自唾弃自己的念头,到街上斥巨资买了一份红莲香饭,用荷叶包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推开杨雄的家门。 “嫂嫂,大哥今天还去承当官府,让我拿点东西回家,你看看合不合意?”石秀笑道。 谁想潘巧云坐在椅子上,连看都不看一眼,冷哼道:“兄弟不必做这些唬我,方才他跟我大闹一场,绝不会让你送东西回来。” 潘巧云说这些话时没想太多,石秀听了却面红如桃,迎儿戳戳潘巧云的手臂,潘巧云似乎这时才警醒过来,笑道:“平日多蒙叔叔关照,快进来坐吧!” “迎儿,你去取瓶好酒过来。”她又用盘子装了果子,把盘撰都放到桌上,说道:“请叔叔往里坐一坐。” 石秀有些不安,迎儿筛了两杯酒,放到他们面前,潘巧云拿了酒盏,笑盈盈地看着石秀,道:“叔叔,满饮此杯。”石秀接过,不小心碰到她滑腻的小手,心头重重跳了一下,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一杯暖酒下肚,石秀刚刚从外头带来的寒风被驱散了些,他也没有那么拘束了,只道:“多谢嫂嫂款待。” “唉,若你哥哥能有你一半熨帖,奴也不至于那么苦。”潘巧云低叹,石秀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一股喜意涌上来,却又见她拍头,自嘲道:“瞧我,还没吃酒呢,就先醉了。” 她自筛了一杯酒,轻抿了一口,脸上便浮起红云,手撑着下巴斜倚桌上,似是醉了,妍丽无比,石秀不敢看她,只斜眼看迎儿,说道:“嫂嫂醉了,你去端碗浓茶来。” 潘巧云轻轻摇头,笑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冷不冷呀!” 石秀道:“屋里暖和。” “迎儿,去拿火箸过来。”潘巧云扬声道,她抬手,似乎想摸他的脸,喃喃道:“你是,叔叔?” 石秀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放下,说道:“嫂嫂,我已经打搅多时,该回去了,这便作别嫂嫂。” 哪想她不答话,抬眸,眼泪汪汪,石秀心里恨她不端庄,但见她醉眼朦胧,脸、脖子皆裹上绯色,心里以为她醉了,不忍苛责,待迎儿放下火箸之后,说道:“迎儿,嫂嫂吃醉了,你扶她上楼吧!” 迎儿一瞧,见她眼皮微抬,粉面如春,便过去扶住她,道:“官人放心,我自会服侍好娘子。” 石秀这才放心离去。 “娘子分明没吃醉,为何要哄石官人呢?”迎儿问,潘巧云睁眼,见石秀折回来,她轻勾嘴角,说道:“遇人不淑已经让我苦透了,我得学会苦中作乐,不然就活不下去呀!” 回来取毡笠儿的石秀手顿在半空,又作没事人似的取下毡笠,飞快地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潘巧云11 却说那日不欢而散之后,杨雄卷了铺盖到府衙长住,并不常归家,在官府做事之余,常到附近酒楼借酒消愁,原先觊觎潘巧云的军汉张保见杨雄不在家,又重新盯上了潘巧云这块肥肉,常到她家门前晃荡。 怕徒生变故,潘巧云便让石秀赶走他们,那群人怀恨在心,一心要挑拨石秀与杨雄的关系,便常在背后说些闲话,说潘巧云与石秀私通,并传得活色生香,杨雄听到些闲言碎语,心里暗恼,却不肯放下脸面回家同她讨要说法,除了不上工的时候,几乎都在酒楼酩酊大醉。 一日,杨雄行至芦花茶坊,恰好碰见踢杀羊张保带着五六个破落户汉子到茶坊行乐,他正要避让,张保一把揽过他的肩头,笑吟吟道:“节级拜揖。” 杨雄欲要躲闪开,张保悠悠道:“节级急着去做什么?不如随我们到茶坊里快活快活!” 身为男人,杨雄自然知道这个芦花茶坊做的是什么勾当,它明面上虽打着卖茶的口号,实际上做的却是拉皮条的活儿,阁楼上藏着不少妓女,这类场所是登徒子弟的最爱,可杨雄并不曾沾染半分。 “大哥自去喝茶,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了。”杨雄想离开,张保给众人使了眼神,汉子们便齐齐堵住他,推推搡搡把他弄进茶坊,杨雄无奈,只得暂时依从。 张保嬉笑连连,叫龟奴道:“你们最漂亮的曦儿呢?快把她叫来。” 龟奴点头哈腰,让人给他们上茶,小跑上楼叫妓女去了,杨雄坐立不安,说道:“大哥,我先走。” 张保不依,扯住他的手腕,压住他肩膀,让他坐下,之后笑道:“忙着走做什么?这儿有的是娘子!保管让你快活!” 杨雄顿时变了脸色,面如黑锅,起身,喝道:“我才不做这腌臜事!你这泼皮无赖少来招惹我!”说罢要走,张保令汉子们把他压下,指着刚下楼的曦儿道:“你看看,这个打酒坐比起你家娘子如何?” “呸!”杨雄挣扎,但被两个汉子压着,动弹不得,只得忍气,说道:“自然比不得。” 张保哈哈大笑,曦儿眼里泪光盈盈,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行了一礼,可怜兮兮道:“奴家低贱,自然无法与贵夫人相提并论。” 瞧她哭得十分可怜,杨雄心里已有不忍,侧过头去,被张保收在眼里,张保给曦儿眨眨眼,道:“你颜色不够,污了节级的眼,就罚你给我们弹奏一曲。” 曦儿应下,给杨雄行礼,娇柔道:“还请节级垂怜。” 任杨雄是多铁石心肠的汉子,瞧见了这娇弱小娘子眼里的泪光也有不忍,他点头,说道:“你弹吧!” 曦儿垂眸,掩盖住得意的眼色,边弹边唱起来。 …… 最近蓟州城里又有新流言,两院押狱、刽子手杨雄忽然通了风情,恋上了芦花茶坊的打酒坐(低等妓女)曦儿,除了应承官府之外,去得最多的就是芦花茶坊,他甚至夜不归宿,彻底冷落了漂亮的正牌夫人潘巧云。 对此,潘巧云丝毫不在意,她才不管杨雄有没有狎妓,反正她现在跟他又没有夫妻生活,就算他染了花柳病也不关她的事,他名声臭了,她还更开心嘞! 迎儿却愤愤不平,多次跑到潘公家告状,潘公也是长吁短叹,直道:“我儿苦命啊!” 潘公表现出极强烈的愤懑,但每当潘巧云提和离时,他总好声好气地劝女儿不要计较,忍一时之气,放低身段去引杨雄回心转意,潘巧云嘴里应下,背地却撕碎不少帕子,恨恨道:“这该死的世道!事实都摆在这儿了,还要我跟这样的货色过一辈子,呸!” 石秀听到杨雄狎妓的传闻,琢磨着潘巧云也知道了,便劝慰她,多次与她保证杨雄的人品脾性,见潘巧云毫无动容,以为她对杨雄已经彻底死心,便直往芦花茶坊而去。 芦花茶坊,二楼,杨雄与曦儿相抱而眠。 他与潘巧云成婚一年,并不太喜爱妇人滋味,一者因为公务繁忙,劳心劳力,无精力做这档子事,二来,做这事后,潘巧云总摆出欲求不满的表情,一来二去,他渐渐不想看到她那副嘴脸,故而歇了心思。 而与这娼妇睡过几回后,他食髓知味,察觉个中妙处,又觉这打酒坐与家里的婆娘处处不同,十分小意奉承,知情识趣,渐渐地就失了心智,整日与曦儿厮混。 “哥哥!哥哥!你快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哎,小官人,小官人,你不能进去啊!” “滚开!”石秀一脚踹飞那虔婆,闯进来,见床上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心下又怒又惊,背过身,叫道:“哥哥!我原想得你是十分豪杰,没想到却被这贱人迷惑!作出这等不耻之事!” 这话说完,一阵奇异的香味飘进他的鼻孔里,他马上警觉,走去踹翻香炉,骂道:“我说哥哥怎么被迷了心,原来是这贼窝搞的鬼!” “兄弟,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杨雄羞愧,穿好衣服,掀住被子盖住曦儿的头,下床,朝他走去。 石秀转眼看他,见他眼下乌青,神情萎靡,身子瘦弱得仿若被掏空了精气,他大怒,抽出刀,走上前,怒视曦儿,说道:“我今日就砍了你这只狐狸精!” 杨雄忙抓住他,叫唤道:“兄弟!使不得!” 石秀叫道:“哥哥还舍不得这贱人吗?” “兄弟,你听我说。”杨雄扯他到椅子上,他也坐下,说道:“前段时日我与你嫂嫂闹了不快,一时不想与她对峙,所以宿在这儿,曦儿只是服侍我穿衣起居,并没害我。” 此时石秀已经恢复冷静,但仍摆出愤怒的模样,狠狠扔开刀把,说道:“哥哥真让我失望!”说罢起身,杨雄叫道:“兄弟!” “别唤我兄弟!我没有耽于女色的哥哥!我的哥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这等人物!”话说完毕,他快速走开,杨雄没了那催情香迷惑,神志清醒大半,给曦儿扔了块银子,快步追上石秀。 “兄弟何必动怒?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何况我与那婆娘只是几日情缘,当不得真。”杨雄道。 石秀冷笑,说道:“这才几日不见,哥哥恍若被鬼附身了,我看,咱们得再去报恩寺一趟才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潘巧云12 杨雄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当即也动了怒,说道:“兄弟何必拿这话激我?我若做错了,便是人头也赔给你,但就我说,这件事过错不在我!” 石秀冷笑,心道:“与妇人厮混几天倒真染了妇人气息,还想嘴硬抵赖。” 心里这么想,他面上却从容道:“丈丈和嫂嫂都在家,哥哥还是先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吧!” 两人一同归家时,左邻右舍的人都出巷子看热闹,杨雄面皮薄,故意紧挨石秀,遮住半张脸。 “杨官人,听老身一句劝哪,外面那些糟心货哪里比得上自家婆娘啊,你还是好好跟杨娘子认个错吧!” “画皮画骨难画心啊!想不到节级长着一张忠厚面皮,却做出这种事。” ……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嘲笑、苦劝、讽刺声一齐涌进他的耳朵,他走得更快了。 回家之后,潘巧云和潘公果然坐在椅子上等着,杨雄扭扭捏捏,踌躇了一下,上前拜揖,说道:“不知老泰山前来,若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则个。” 潘公叹气道:“女婿何须见外!” 他抬抬下巴,示意杨雄哄潘巧云,杨雄看去,潘巧云面容冰冷,两手相抱,放置身前,她侧过脸去,似乎很不好惹,杨雄只得好语将潘巧云来劝,潘巧云面无怒色,笑道:“奴家服侍不周,才惹得大哥离心,实在怪不得大哥,不如,我去生口牙子给大哥领一个年轻俏丽的小娘子回来。” “我儿说的什么话!”潘公拉住她,她却挣开手,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大哥怎么看?” 杨雄满脸愧色,道:“大嫂别说笑了,我今后不会再踏进那茶坊半步。” 你去不去跟我有什么干系?潘巧云心里不屑,不应他的话,只起身,朝潘公、石秀微微屈膝,说道:“今日有劳爹爹、叔叔,迎儿买了好酒好菜,还请诸位用过饭食后再走。”说完转身进厨房。 杨雄难堪,仍热情地招呼石秀坐下,又让迎儿把细巧果子取来,他自我检讨一番,而后道:“劳烦泰山、兄弟为我尽心则力,我感恩不尽,日后我定会与大嫂解开芥蒂,就不劳诸位操劳了。” 潘公思虑许久,终于还是对他道:“女婿这段时日伤了身体,不如暂且养一养,各方铺子都让旁人打点吧!” 原来潘巧云嫁过来时,陪嫁进不少铺子,这些随嫁的奁产名义上为夫妻共同财产,但并不归杨雄所有,所有权与处分权皆由潘公、潘巧云父女掌握,之前,为了表示诚意,潘巧云把铺子交由杨雄打点,杨雄则让做公的弟兄们帮忙经营,如今潘公见女儿受了委屈,却不肯让他再插手经营了。 杨雄心里不快,但知这件事是自己理亏在先,因而道:“泰山劳心。” 潘公又劝解了几句,话中带着软刀子,句句都刺伤人心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杨雄听了心里憋屈,但不好意思跟老人家计较反驳,因而应声下来,心里道:“老泰山偏偏要在石秀兄弟面前撂我面子,也忒没个进退了,往日我只敬重他,他说什么便听什么,日后我却依他不得了!” 胡思乱想时,潘巧云端着酒果菜蔬放到桌子上,招呼他们吃饭,拿注子来,亲自为他们斟酒。 “啊!”杨雄心里抑郁不得解之时,忽听潘巧云一声惊呼,抬眼去瞧,只见潘巧云坐在石秀腿上,神情惊慌,他皱眉,刚要发作,便见她取出手帕,替石秀擦衣服,说道:“都怪奴家手笨,连累了叔叔。” 他看见石秀身上的水渍,再见潘巧云一脸殷勤,心中已有不快,却心平气和道:“天冷,兄弟要多加注意才是,大嫂,你也太不小心了。” “迎儿,你去拿火箸过来,给石官人烘衣服。” 迎儿走到厨房去了,潘巧云已站直身子,面不改色地给他们筛酒,石秀神情飘忽,杨雄收进眼中,五分怒意变成八分。 待潘巧云给他斟酒时,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轻轻侧头,巧笑嫣然,说道:“大哥为何看我?” 他的眼中忽然迸出野兽般的幽光,潘巧云也不惊惧,只浅浅笑道:“大哥这几日决刑太多了吧!竟把奴家也当成了犯人,真好笑。” 一听此言,潘公和石秀皆吓了一大跳,看过去,见杨雄并无动怒神色,才放下心来,潘公却疑心女儿所言非虚,担心他谋害自己女儿,便笑道:“阿也!我儿说的什么胡话!女婿劳心,你就别搬弄口舌惹他烦恼了!” 石秀则递一杯酒过去给杨雄,说道:“哥哥,满饮此杯。” 杨雄接过,呵呵笑道:“多感兄弟厚意。” 潘巧云一连为他们斟了三巡酒,席间,石秀频频目视她,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一个人的爱是藏不住的,他的情意瞒不过潘公和杨雄的双眼,饭后,潘巧云送他们离开,潘公拉过潘巧云到一边说悄悄话,说道:“我儿,你可不要糊涂了,石叔叔还仰仗咱们一家呢!” 她拿眼偷瞄杨雄,见他不看这边,她说道:“爹爹吃醉了,方才之事全是意外,我行得正坐得直,但求问心无愧。” “叔叔即将到而立之年,连他自己都养不活,女儿怎么会瞧上他呢?爹爹别看我待他十分热络,其实,我都晓得,他又不是亲骨肉,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知他的真实品状,自然不会交心。” “反正咱们家铺子不少,多养一个会功夫的汉子也不是难事,且让他在作坊住着,开心时,相约饭食,不开心时,关了铺子把人赶走便是。” 潘公舒了一口气,道:“我儿懂事,老汉也就不忧愁了。” “爹爹只管放心,女儿心里自有成算。”把潘公哄走后,潘巧云回去应付杨雄,现在家中就剩下她、杨雄、迎儿三人,她也不想再惺惺作态,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说道:“大哥,奴也不是那种妒妇,不如你把茶坊的那个打酒坐抬为妾室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杨雄显得十分震惊。 潘巧云叹道:“奴知道,大哥已没了往日之情,同样,奴也不想苦苦纠缠,既然大哥心系芦花茶坊的那个娘子,奴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既然你……” “大嫂休要胡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潘巧云13 杨雄怒气冲冲,说道:“她不过是个低贱的打酒坐,如何能抬为妾室?大嫂休要再提!” 呵呵!不过是个小小的刽子手,还看不起人家了!既然看不起她,为何又与她厮混那么久?潘巧云心里不平,但第二日便差人替曦儿赎身,把她带回家中做女使。 蓟州城的人们议论纷纷,表面上直夸她大气,背地里羡慕杨雄有这样宽容大气的妻子,却又暗暗取笑他与打酒坐纠缠不清。 书会们知道这件事,专门拿起笔来写了词,让人传唱,弄得满城皆知,只瞒着杨雄一个,不过杨雄也是警觉的人,很快听到流言,一怒之下把曦儿赶走,谁知曦儿已经怀了身孕,不多时便住了回去,人们都揶揄他替别人养孩子。 杨雄心里更加愁苦,几乎每日都喝醉酒才回来,喝醉了就在家中摔盆摔碗,骂老婆骂丈人,不出半月,街坊邻舍都知道杨雄一家的事情了,一边偷偷笑话看热闹,一边感叹鲜花插在牛粪上。 而潘巧云常常在人前装出以泪洗面的姿态,哭得左邻右舍的年轻娘子、大小官人的心都碎了,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之后,她请邻居们吃了顿饭,诉诸自己的苦楚,让邻人作证人,把杨雄拉去公堂闹和离。 知府平日常看杨雄舞枪弄棒,与他有些私交,心里偏向他,但杨雄最近的名声太差,舆论全偏向潘巧云一方,知府便不好做得太偏颇,只让夫妇两回去好好和解,潘巧云死活不依,日日夜夜到州衙闹事,搅得他们心烦意乱。 他们原想打潘巧云几十个杀威棒杀杀她的锐气,哪想公差一碰她,围观人群、证人皆叫闹起来,嚷嚷着什么‘官官相护’,让府衙的公人们操心得头发都要掉光了,磨了一段时日,潘巧云终于成功和离,并拿回了所有的嫁妆。 而杨雄只能惨兮兮的养着曦儿和她肚子里‘父不详’的孩子,心里充满戾气,两相为难的是石秀,他与杨雄是结义弟兄,但他凭靠杨雄先前的老泰山过活,现在杨雄与潘巧云一家已经一刀两断,而他仍替潘公看肉铺,当真是里外不是人。 重回单身狗生涯的潘巧云心里可爽快了,她不用继续在杨雄的眼皮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想去哪里浪就去哪里浪,想勾哪个汉子就勾哪个,日子美滋滋,不过,坏事也有,追着她跑的狂蜂浪蝶又归来了,每日不请自来的客人、通过刘婆探她口风的人数众多,她烦不胜烦。 这晚,某个不知名的黑影越过矮墙,爬进她家的后院敲响她的闺门,捏着声音道:“娘子,开开门。” 迎儿竖起耳朵,正在绣花的潘巧云闷闷道:“这处的浮浪子弟还真多,真当我是那种欲火焚身的小寡妇不成?晚晚都来找,现在时日尚浅,没闹出什么事,若是长久了,必有大祸。” “娘子,石官人的腿脚功夫是顶顶好的,何不……” 潘巧云没答她的话,扯着嗓子叫潘公赶走外面那人,那个浪荡子弟跑开后,潘公也过来与她商议请家丁的事,潘巧云直言道:“明日我到‘牙人’那儿走一遭,看看有没有称心的人。” 潘公和迎儿仍想举荐石秀,潘巧云斩钉截铁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不想和杨雄搭上半点关系,哪怕是他新认的兄弟。” 起先她存在过蓄意勾引、捉弄的心思,她想把他玩弄在手掌间,但与杨雄和离之后,她心里的怨气忽然一下子消减了,不想再冤冤相报。 而且,现在石秀明显成为了她的网中猎物,对她牵挂不下,在她看来,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就是最大的苦楚,他现在被相思之情、爱欲紧紧缠身却无法缓解,这种心灵上的折磨威力绝对不小于肉体上的疼痛。 只要你们不再来招惹我,我就收手,她想。 又是一年早春,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骑着毛驴、披着凉衫的年轻娘子,潘巧云也骑驴混迹在她们中间,到俞安茶肆找‘牙人’。 通过‘牙人’或‘女侩’,时人可以找到‘针线人’、‘堂前人’、‘拆洗人’等女伎,也能找到‘客作儿’(佣工),潘巧云这次打算雇几个壮丁回家看门。 还是早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便已经汇集在茶肆,有过来饮茶的下层劳动人民,也有随时等待承接业务的工匠、女伎,茶肆里十分热闹,潘巧云挑了个地儿,让小二上茶,观望来来往往的人。 日头渐高,温度渐渐攀高,她掏出帕子,轻轻拭汗,不多时,似乎有人坐到她的对面,她扭头一看,是个年约五十岁的老人家,她心里徒生警惕心,打算要走。 那人似乎看出她的不安,怕她要走,开门见山道:“老身是郡王府的燕婆,平日里替小主子们做些针线活,见娘子绣工不凡,巧思天成,因此有意结识。” “你怎知奴家绣工不凡?”潘巧云笑道。 “难道这块帕子的绣娘另有其人吗?” 潘巧云拿下帕子,张开看,这是她之前无聊时绣的大鱼海棠图,画风浓烈,别有趣味,与现在精细讲究的花鸟图的确不同,她谦虚道:“只是见这帕子太素,所以随便绣点东西。” “娘子还有别的绣品吗?”燕婆又问,潘巧云从腰间摘下荷包,递给她,说道:“这也是奴家绣的。” 燕婆接过,上下观看,爱不释手,嘴里连连称赞道:“老身白活几十年,竟不曾发现蓟州城有娘子这样的巧手,可惜,可惜啊!”她又问道:“实不相瞒,老身此番前来,就是想找一个人顶替郡王府原先的绣娘,我见娘子做得一手好针线,有意引荐,不知娘子是否有意随老身回府作‘针线人’呢?酬劳方面都有得商量。” 潘巧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绣工,因为这时的女子大多有一技傍身,连尼姑都以学‘绣工’为本行,她平时只是胡乱织些东西,裁些衣料,不敢相信自己能让见多识广的郡王府中人刮目相待。 她小心打量燕婆一番,见她梳着高髻,衣着讲究,虽然因为年老姿色消减,但仍气度不凡,眉宇间带着爽利,她笑道:“多谢娘子美意,奴家自当一同前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潘巧云14 几天后,一条条流言传遍杨雄家门口的大街小巷,有人说,杨雄的前妻潘巧云攀上了郡王府的人,成为贵人们的座上宾,有人说她当了王府的女伎,成了人上人,有人甚至说潘巧云成了赵钰县主的女先生。 不管是哪种传闻,都表明现在潘巧云与杨雄已经不是一路人,每日他回家,对着比潘巧云更加‘欲求不满’的小妾曦儿,他觉得背后的人似乎都在耻笑他,笑他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取个打酒坐回来当老婆,却反弄丢前途无量的妻子。 杨雄自然心绪难平,下意识便将曦儿与潘巧云作对比,这婆娘平日只会涂脂抹粉唱小曲,家里诸事照料不好,家里的灰落了一层又一层,都有酸臭味了,她也不去扫,还让他雇两个女使回来,平时也不会烧饭菜,只张嘴把饭来讨,杨雄怎么看她都觉得不顺眼。 心里一边恨潘巧云不时好歹,给他弄了个大麻烦回来,一边暗暗思衬潘巧云是不是存心办坏事,蓄意在和离之后阴他一把,这种想法渐渐演变成对她的极端关注。 每日若不去官府,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到潘公的屋前晃荡,但他运气不好,一连守了几天也没看见她的影子,不仅不见着人,反而使得流言四起,诸人都说他对潘巧云念念不忘,一段时间下来,曦儿也气急了,让他卷了铺盖到府衙去睡,但每每当他要发怒时,她总挺着个大肚子叫道:“打啊!把你家儿子一起打死吧!让大家伙都来看看你杨节级的真面目!” 好个无礼泼妇!贱人!杨雄越不满她就越想起潘巧云当初的贤惠持家,心道:“都怪这婆娘蒙蔽了我,害我们夫妻离心,大嫂,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你哄回来。” 于是,他在到郡王府蹲守了几天,终于看见迎儿步行在一个小轿旁,他一路尾随,待落轿之后,他立马扯了轿子里的人,把她拖到僻静的巷子,彼时迎儿惊慌失措,想要大叫,潘巧云先一步让她闭嘴,杨雄收进眼里,心里不由有些美意,心道:“大嫂心里还有我。” 这番想后,他细细打量她现在的模样,她穿金戴银,比之前更加端庄明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大家气度,小脸粉扑扑的,小嘴儿红艳艳的,黑溜溜的眼睛一眨简直能勾人魂魄,他压下砰砰作乱的心跳,问道:“大嫂最近如何?” “多谢节级关怀,奴过得顺心遂意,好极了!”潘巧云巧笑嫣然,杨雄心里却莫名不适,说道:“大嫂何必见外?我和你是当过夫妻的人……” “哦,现在已一别两宽。”潘巧云摇摇头,说道:“节级莫糊涂了,若这这种话给贵夫人听到了,可是要揪奴耳朵的!” 杨雄上前一步,说道:“你分明知道我对她无意!” 潘巧云心生警惕,躲到迎儿身后,扬首道:“奴管不着你们的私事,节级,奴还有事,恕不奉陪!” 谁知杨雄一把推开迎儿,紧紧扣住她的手,急切道:“大嫂,你随我回去吧,家里不能没有你。” “来人啊!来人啊!”潘巧云一边挣扎一边叫,杨雄怕她的叫声会惹人注意,忙捂住她的嘴巴,她指指嘴巴,微微摇头,好一会儿后,杨雄放开她,她重重舒了口气,与迎儿抱成一团,叫道:“望节级自重!不要忘了家中身怀六甲的贤妻。” “呸!那贱人肚子里不知养着谁的杂种!大嫂,你……” 没说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潘娘子,哥哥……” 潘巧云忙拉迎儿起身,两人一同躲到石秀背后,潘巧云怯生生道:“石官人救我!” 杨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说道:“我与大嫂谈些私事,没想到遭她误会,让兄弟看了笑话。” “节级何必这么说?适才你对娘子动手动脚,怕娘子喊人,还用手堵嘴、紧抓不放,这也是误会不成?”迎儿叫道。 杨雄脸色更加精彩,潘巧云生怕会惹怒他引来不测之灾,便道:“迎儿莫要说了,节级也只是心急,既然我们毫发无损,那就别再追究了。” 她给他们行了一礼,拉着迎儿飞快地走了,杨雄紧盯她的背影,说道:“兄弟是何意思?” “哥哥多虑了,兄弟只是碰巧经过,现在时候不早了,哥哥还是提早回去吧!莫让家中嫂嫂等急了。”石秀说道‘家中嫂嫂’时,眼里划过戾气,他讨厌那个婆娘,顶着一个大肚子仍不安分,整日捧着肚皮在外面招摇,勾些地痞混混回家嬉闹,屡教不改,邻人看了都笑杨雄头顶发绿,偏偏杨雄不知这个,他这个做义弟的,也不好在有孕的嫂嫂背后嚼舌根,万一一尸两命呢? “呵!管她做什么!”杨雄扯过他的手臂,笑道:“兄弟,走,我们去喝一杯!” 找了附近的酒楼,挑了一个僻静的阁儿,他们让酒保安排饮撰果酒,一起喝酒作乐。 酒至半酣,忽听身后一人道:“你们可知这大肚婆娘的滋味呀!” 杨雄、石秀看似面无动容,实际上却忍不住留神,便听其他嘈杂声响:“哈哈哈!这人喝醉了,你瞧,他连女人都没讨着就想要娃儿了!” “哎,这就是你们这帮俗人无知了!家花哪有野花香啊!就我说啊!婆娘,还是别人家的好!” 众人又肆意调笑起来。 这笑声太过露骨无礼,石秀直皱眉头,起身,说道:“我去赶了他们!” “兄弟!”杨雄拖他坐好,示意他听下去,石秀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多时,果真从那个泼皮口中听到‘打酒坐’、‘堂堂节级的女人’等字眼,杨雄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提了椅子,砸到那泼皮身上,冲上去。 “哥哥!”石秀叫了声,杨雄不理,直揪住说话那人,痛揍一顿,只把人打得不省人事,口吐白沫,之后扯住石秀,说道:“走!随我回家,杀了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石秀无奈跟随,路上,他劝道:“仅凭那无赖的两三句话并不能成为罪证,我们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兄弟有什么主意?” “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哥哥到明日,只说……” 第一百七十章 潘巧云15 两天后,翠屏山的一桩令人发指的碎尸案传遍了整个蓟州城,听闻这个消息,潘巧云吃了一惊后,细问之后,她浑身冰凉,扶坐在椅子上,魂不守舍,迎儿端汤进来,笑道:“难得回来一趟,娘子可不能荒废了这大好时光。” “迎儿,迎儿,来。”潘巧云颤巍巍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她抬头一看,只见潘巧云瘫软在椅子上,面如土色,双眼呆滞,仿若失了魂魄,她赶忙上去,放下汤,握住她的双手,问道:“娘子怎么了?” “迎儿。”潘巧云抬眼,眼底含着深深的俱意,她喉咙酸胀,道:“曦儿,曦儿……” “娘子作何提那贱人!我们如今……” 她没说完,便听得潘巧云喃喃道:“她死了,她死了。“ “啊!”迎儿捂嘴,她也怕,但见潘巧云魂不守舍,她便说道:“娘子何故忧虑?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事,天天都有人死。” “不同,不同。”潘巧云摇摇头,说道:“她在翠屏山死,一尸两命,尸首、肚子里的孩子全被老鸦吃了。” “啊!”迎儿害怕了,磕磕巴巴道:“是,是哪个人啊!这种恶行,天理不容啊!” 她这一问,潘巧云头更疼了,捂着脑袋道:“迎儿,我难受,你扶我下去吧!”迎儿遂不再问,送她回房里休息。 不知为何,潘巧云睁眼闭眼似乎都能看到曦儿死于非命的场景,她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她明明只想把她带回来羞辱杨雄,没想到后面她竟成了那个替死鬼,据说,她死去的手法与她上辈子如出一辙,也是被扒掉衣服首饰后,取出心脏肺腑挂到树上,碎尸万段。 “杨雄!你何苦害那么多人!”她恨得咬牙切齿,狠狠锤床,道:“上次是我,这次是她,你没有心么?你不是人么?” “出轨又怎样?不爱你又怎样?凭什么取我人头?这条命是我爹妈给的!与你有什么干系!凭什么拿走!”她陷入魔怔,又是砸椅又是摔瓶,听到声音,迎儿忙奔了进来,见她披头散发,宛如厉鬼,迎儿心神大乱,朝外头叫道:“快来人!快来人!” 三两个人压制住潘巧云后,迎儿让人去找潘公,自己则在床边安慰道:“娘子,都是别人的错,与你无关的,你莫伤心了啊。” 迎儿从旁人口中听得消息时,也胆战心惊,甚至想过若娘子没和杨雄和离,那死去的人会不会是她和娘子?但现在潘巧云怕,她便不能表现出畏惧,她继续劝道:“娘子若心里不安,多给她烧些纸钱便是了,别多想了,伤了自己身子,反不值当。” “对,对,迎儿,我们给她烧香纸,我们上香。” 潘巧云让迎儿到外面买香纸、牲醴,她则在祖桌前长跪不起,两天后,她到报恩寺参加了一场法事,裴如海早从胡头陀那儿得知消息,知道杨雄杀人潜逃,他知道潘巧云心怀不安,于是带她看佛牙,教她念经,让她做善事,一段时间下来,她能平心静气,能睡安稳觉了。 裴如海见她已恢复正常,心有微动,带她到僧房,给她沏泡好茶,问道:“贤妹日后怎么打算?” 潘巧云看到一旁的琴,她道:“师兄,我想听你弹琴。” 他立即到琴桌前坐下,弹奏一曲,潘巧云细细欣赏,待他弹完后,她笑道:“师兄琴技高超,真是令人佩服。” “我听说,贤妹在教赵钰县主弹琴。” 裴如海心存疑虑,他与潘巧云相识多年,知道她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不懂经商琐事,不知琴棋书画,而迎儿最近却得意洋洋地说她家娘子聪慧,无师自通地知道经商术法,才艺匪浅,也就是说,面前的这个人脱胎换骨了,似乎成了另一个人。 “贤妹新学了弹琴唱曲?” “是啊,不如我也给师兄弹奏一曲。”裴如海让座,潘巧云坐在琴凳上弹琴,指尖流出的音符绵延不绝,令人沉醉,听完这一曲,裴如海叹道:“在下与贤妹,有如小巫见大巫。” “师兄过誉。”潘巧云起身,看着他,目光炯炯,裴如海原先还要询问她的变化,被她这一瞧,倒有些飘飘然起来,上前搂她,温声道:“贤妹真有大才华,小僧今日可算见识了。” 这人再怎么装高洁也改不了是色胚的事实,潘巧云内心吐槽,推开他,说道:“师兄自重。” 裴如海笑嘻嘻道:“如今你家老公和叔叔都不在了,我们正好成了一对。”他抱住她的手亲,闻她身上香气,更加心神荡漾,说道:“贤妹,你就成全小僧吧!” “师兄是出家人。”潘巧云道。 “出家人又如何?若师妹答应我,我马上还俗,娶你做夫人。”裴如海淫心荡漾,恨不得马上把她扑到床上,她又笑又打,挥开他,坐到床上,说道:“师兄若娶了我做夫人,往后可就不能看别的女施主了。” “这不用贤妹提,我自然不会瞧别的女人一眼。” “还要蓄发。” 裴如海摸摸光溜溜的脑袋,笑道:“这也不难。” 见他面容白皙俊俏,眼里情意绵绵,潘巧云噗嗤一笑,说道:“若是旁人,现在肯定就从了你,不过我偏不!” “大和尚,你还是好好吃斋念佛吧,争取早日登上极乐世界,我就不做你的拦路石啦!”潘巧云道。 裴如海道:“贤妹把往日的恩爱快活都忘了吗?” “忘不掉也要忘,实不相瞒,今日前来,就是想跟师兄好好道谢,好好作别的。”潘巧云认真道:“前段时间我心里难受极了,多亏师兄开导,才让我有了一线生机,这是一点谢礼,请师兄勿要推辞。” 她拿出银袋,塞进裴如海的手中,他忽然明白她真的一早就打算好要跟他一刀两断,他把银袋丢了,上去抱她,说道:“贤妹莫小瞧了人,把小僧看成那等见钱眼开之人。” “你怎么想的呢!这只是一点谢意。”潘巧云坚决道:“不管你收不收,我们都不能再来往了。” 裴如海见无法动摇她的想法了,遂嬉皮笑脸道:“那贤妹可否与我做一日恩爱夫妻?” “这有何难。”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潘巧云16 潘巧云和裴如海在这里卿卿我我,石秀和杨雄却被迫成了亡命之徒,逃往水泊梁山,杀人的是杨雄,石秀为了兄弟情义,也随他连日连夜行走,只是他还挂念不下潘巧云,有时在梦中仍能看见她的倩影。 不过,被他惦记着的潘巧云过得可没那么拧巴,她可快活自在哩! 原先她只是郡王府小小的绣娘,后来故意在赵钰县主面前展露一手,破格成为她的教习嬷嬷,连王府的奴仆随从们都对她恭敬有加,不仅包吃包住,还许派了女使服侍她,福利好待遇好,称之为神仙日子也不为过。 在郡王府待上几个月,她很快摸清郡王府的人物关系、地位尊卑,府里的主子名叫赵昆,是皇族子弟,享受从一品待遇,夫人赵孙氏,是开国公柴剑的第八个嫡女,前几年这一家来到食邑上生活,现在享受丰厚的待遇,国家包府里人的衣食住行开支,就连随从、女使都有补贴。 潘巧云不久便知自己是吃了美貌的福利,王府的丫鬟婆子都相貌端正、气度不凡,就连女伎中最为下色的厨娘,也长相规整、厨艺精湛,伺候在小主子赵钰身旁的人更是人中翘楚,她原本想进郡王府找个闲差事,没想到赵钰这苦逼小孩不仅要学习琴棋书画,还要学茶艺、厨艺等,言、德、工、容无所不学,潘巧云什么都要教。 她身兼多职,十分得府里器重,赏赐也源源不断地流到家中,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潘巧云和赵钰坐在窗前绣花,窗外春花灿烂,彩蝶纷飞,当真美绝。 赵钰今年才五岁,小小的一个白团子,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刺绣了好一会儿,心早就跟着蝴蝶飞走了,见潘巧云脸上也有倦色,便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娘子,奴奴累了,我们去玩吧!” 潘巧云拿过她手中的帕子,说道:“夫人说过,你得绣完这幅画。” 往日最乖巧的小女孩今日却不依了,嘟囔道:“妈妈说得让蜜蜂、蝶儿落到帕子上才算过关,你也要听她的吗?旁人一眼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不可能的事?”潘巧云偷偷在帕子上沾了点香料,高高张开帕子,不一会儿,众蝴蝶纷纷飞来,扑到帕子上,赵钰抬头看见,一脸惊奇佩服,赞道:“娘子的手真巧。” “可以绣下去了吗?”她问,谁知赵钰不答她,朝窗外喊道:“舅舅!” 接着跳下凳子,飞快奔过去,潘巧云抬眼一看,那人穿着襕衫,束角带,身姿清雅,他一把将赵钰抱起,笑道:“钰娘又偷懒了。” 赵钰捏他的鼻子,呵呵大笑,男子也纵容她的行为,潘巧云知道来人是赵孙氏的嫡亲弟弟,国公爷的儿子孙十五郎,这两个月到郡王府小住,凭借着一双冽艳的桃花眼和小酒窝,将府邸上至六十岁的老人,下至六岁的小孩都迷得颠倒…… 除了潘巧云,她看出这人本质上就是个浮浪子弟,便没有去凑近他,可能正因为这样,这人对她抱有极强烈的兴趣,常来赵钰的闺房里找她,看她教赵钰弹琴跳舞。 “走,舅舅带你去花园玩。” “好啊,好啊。” 潘巧云上前堵人,说道:“钰娘还没绣完帕子。” “在哪儿?我看看。” 她双手呈上帕子,他一只手接过了,哈哈一笑,抱着赵钰走到花园深处,潘巧云跟上,不多时,他把赵钰放到石凳上,赵钰拍拍身旁的座位,叫道:“娘子来坐。” 潘巧云坐到她身边,笑道:“若夫人抓到你耍滑头,定不会饶过你。” “娘子就帮帮奴奴嘛!”赵钰摇她的手臂撒娇,眨眨眼,说道:“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妈妈不会晓得的!” 正说着话,孙十五郎拿着帕子回来了,递给她,说道:“娘子看看如何?” 只见赵钰没绣好的那部分被他贴上小巧明艳的花朵,看起来倒也有趣生动,她笑道:“奴家就拿这个交给夫人了。” “娘子放心,有我在,保管没事。”孙十五郎的笑容有些轻佻,不久,赵钰到花丛间嬉戏,孙十五郎只拿着一双眼看她,她面色如常,问道:“官人为何看奴?” 孙十五郎笑而不答,却亲自递了张香帕,笑道:“娘子擦擦汗。” 潘巧云不接,转头看他,他径自凑上前,她后退,他又上前,她再退,他笑道:“你再退后就落地了!” 她道:“你这人好奇怪。” 他递给她帕子,道:“有何奇怪?你额间有汗,自己擦擦。”她接过帕子,刚要擦汗,忽然觉得帕子眼熟,便张开看,她嘀咕道:“你怎会有我的帕子?” “小人听说你的帕子可以招蜂引蝶,便专门找钰娘要了一条。”他笑道:“香风扑鼻,蝴蝶果然都扑过来了,娘子技法,名不虚传。” 潘巧云想起自己刚刚为了哄小孩耍的小戏法,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她问道:“你都瞧见了?” “瞧见什么?”他故作不解。 她秀眉紧蹙,还了他帕子,说道:“婢子是个气量小的人,还望官人以后莫要嗟笑。” “若小人唐突了娘子,还望宽恕则个。”孙十五郎道,他轻轻一笑,说道:“小人方才什么也没见到。” 这时赵钰举着花朵跑回来,跳到孙十五郎的膝上,把花插进他的发间,拍手欢呼道:“舅舅好看。” 潘巧云见这人发间插上鲜花以后俏丽似年轻娘子,忍俊不禁,侧过头笑,孙十五郎也笑,捏捏赵钰的脸,道:“钰娘也为潘娘子摘一朵。” 赵钰抬头,叫道:“舅舅陪奴奴去找嘛!”孙十五郎拒绝,钰娘鼓着腮帮子,装作不悦道:“你这人无趣,奴奴不与你玩了!”说罢跳下地,又钻进花丛中。 “娘子方才在袖中藏了东西。”孙十五郎扯扯袖子,闻了一闻,问道:“是什么香?竟惹得狂蜂浪蝶如此痴迷。” 潘巧云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强作镇定道:“木樨。”她从袖子里取出小丸子,孙十五郎张手接过,拿到手上捏了捏,用鼻尖嗅了嗅,说道:“便是京城也找不到这样一丸,这是娘子自制的吗?” “闲来无事用熟蜜捏一捏罢了。”一会儿,潘巧云觉得日光太烈,遮脸起身,说道:“日头太毒,奴去叫钰娘回屋。” “哎!慢着!”他也起身,笑道:“阳光那么好,娘子怎么能辜负春光呢?不如过去和钰娘耍玩一番!”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潘巧云17 一起走时,孙十五郎侧过脸看她,不觉有些恍惚,又见路边有芍药,顺手摘了一朵,递给她,说道:“小人不日就要启程回京。” “官人一路走好。”潘巧云淡淡道,并不接花。 这些时日,她不是不能明白这人的心意,老实说,她这副相貌在郡王府也算顶级美人,只看她一眼便对她情根深种的人太多了,才来不久,小厮、院子等都来表白心迹,但每每她说起自己的前夫是病关索杨雄时,那些人便打了退堂鼓,这样的情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这人看着比她还小些,年轻意气嘛!难免会情感冲动。 孙十五郎道:“还望娘子成全小人则个。” 潘巧云摇头,说道:“奴嫁过两个人,一个是王押司,早早地去了,另一个是病关索杨雄,如今在水泊梁山。” 因为杀人案件,杨雄在蓟州城也算得上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孙十五郎听到他的名号,眉头紧皱,潘巧云嫣然一笑,自觉达到目的,陪赵钰耍玩去了,孙十五郎只看着手中的芍药不语。 潘巧云以为这事儿会就此翻篇,不曾想孙十五郎搬来姐姐赵孙氏做说客,劝潘巧云答应做他的妾,随他一起回京。 彼时潘巧云听到时,仍然一口回绝,谁想赵孙氏忽然大发雷霆,说她瞧不起自家弟弟,当场解雇她,她只能惨兮兮地收拾包裹,和迎儿一同回家。 路上。 “夫人也太过分了!我看,她就是故意要挑娘子的错处,娘子解释得明明白白,她却说我们瞧不起她!”迎儿愤愤道。 潘巧云笑道:“迎儿,夫人并不是为这件事情发落我。” 事实上,她瞧得明白,赵孙氏的奶妈是个麻烦精,一直挑拨离间,让赵孙氏警惕她这个‘狐狸精’,赵孙氏心中对潘巧云已有成见,但她平时所作所为挑不出错处,赵钰也喜欢她,才让她留下,但现在连亲弟弟孙十五郎都迷上了她,赵孙氏越发觉得她是个‘红颜祸水’,索性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 “娘子,那是……”迎儿没说完话,扯扯她的袖子,说道:“你看那人。” 迎面走来孙十五郎,潘巧云回避不得,遂朝他行礼,他走过来时,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你。” “小人还是那句话,我等你,你会跟我一同上京的。” 潘巧云心里无奈,心知他是个不错的伴侣,可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人身份太高,若她跟了他,只能选择做妾,妾室地位极其低微,甚至可以被丈夫买卖或者出租,就算孙十五郎宠爱她,也不能改变她的地位,而且若他‘宠妾灭妻’,分给她太多宠爱,甚至会连累他被所有人唾弃。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官人,望自珍重。”潘巧云说完后便走了。 孙十五郎远远凝视她的背影,迎儿不时回头看,嘀咕道:“娘子好糊涂,孙大官人长得俊,品性也好,娘子为何不跟了他,一同到京城享受欢乐呢?” 潘巧云道:“不值得。” “什么?”迎儿一脸不解,潘巧云却不肯再说了。 她上一世和秦会之在京城享尽了荣华富贵,自然不会紧巴巴地盯着京城的繁华,她不想上赶着给人做妾室,跟女人们挣个你死我活就为了讨丈夫欢心。 她现在有钱有貌,要养什么小白脸没有?这一世,若能找个良人相伴最好,若是找不到,也可以开开心心地做她的富姐,只要杨雄、石秀两人不来打扰她,她就活得舒服了。 潘巧云回家两月后,潘公染病身亡,不久,她把迎儿嫁了出去,送了大笔嫁妆,之后,她一个人辛辛苦苦的操持家务,还要顾及所有的铺面经营,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出门进门要带壮丁,不然会有失身的危险。 更可怕的是,这年头强盗猖獗,前两天烧了蓟州城的一家富户,引得财主、大户们人人自危,潘巧云也关紧钱包,让人连日连夜加强防范,免得遭到强盗洗劫。 天气渐冷,潘巧云到布庄买布料回来做衣服,让人提回家,谁想回家路上,她被人敲了闷棍,拖到巷子中,再度醒来时,还没缓过神来却又被石秀所救。 这人不是跟着宋江混了吗?怎么回来了?回来时,潘巧云在打量他。 与此同时,石秀也在打量她。 他的确上了梁山,听说梁山上的兄弟们要进蓟州城里收拾富户,暗暗跟随而来,前几日的大户便是被他们洗劫一空的,他担忧与一些与杨雄交好的弟兄们会害她,便尾随了她几天,果真把她从好汉们手里救出来。 “今日多多有劳官人,不如到家里小酌一杯吧。”潘巧云朱唇轻启,石秀听了也不客气,笑道:“我与丈丈多日不曾一叙,这次可好了!” “爹爹仙逝了。”潘巧云面色如常,石秀愧疚道歉,潘巧云却不在意,说道:“生死有命,官人不必自疚。” 她问道:“杨官人,他怎么样了?” 石秀心里酸涩无比,道:“一切安好。” 他心里道:“哥哥之前这样对你,你却还对他念念不忘吗?若你知这次被绑还是受了他牵连,你又该怎么想呢?”但见她嘴角微微勾起,他竟怎么也说不出这些话,只得忍下一肚子酸水。 回家之后,潘巧云让婢女做了一席好菜,笑道:“往日都是我一个人吃的,今日可有伴儿了。” 石秀举杯敬她,笑道:“娘子,满饮此杯。” 潘巧云接过,轻笑道:“多感官人厚意。” 席间,潘巧云行为端正,石秀喝得却有点上头,朦朦胧胧的烛火中,他见潘巧云艳丽无比,更添朦胧美态,往日之情一同涌上心头,思念、惆怅值猛然达到最高峰,他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 眼前人是心上人,却不是我的良人。 他醉醺醺地盯着她,仰面大笑,笑声中的苍凉悲怆使人揪心。 “官人喝醉了,娇儿,你去,给石官人沏茶。”潘巧云道。 “我没醉!”石秀大叫一声,透过惺忪的醉眼看她,心里的愁苦霎时间一齐奔涌而出,酒后乱性,他趁着朦胧的醉意,握住潘巧云的手,傻笑道:“娘子,娘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心里苦啊!”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潘巧云18 潘巧云不答话,只笑嘻嘻地看着他,他心里的情意更加汹涌,两手不停揉捏她的柔夷,说道:“娘子,你可知,我对你十分上心。” “从离开的那日起,我没有一天不思念你,娘子,怜惜我吧,我们一起作伴可好?” 她一声不吭,下人想上前拉住他,她摇头示意,眼神出奇的冷静,她知道,醉酒后的告白进可退,退可守,万一她答应,他会顺水推舟,与她做一对,若她不答应,他也可以佯装是酒后胡言,这种情况下说的话缺少诚意,她并不打算跟他在一起,但想看看他这个自诩英雄好汉的人能对她这个前嫂嫂做到什么地步,因而只静静地看他。 “娘子。”他紧紧扣住她的手,一头栽到桌上,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背上已经淌满他的泪水,她大受震惊,他猛然抬头,眼眶通红,眼里的泪水不断涌出。 她看得出他饱受良心、爱情的煎熬,她的心忽然就软了一块,心道:“这一辈子,他从没惹过我,一直十分讲理,既然他爱你,你为何要死死追究他上辈子做过的事呢?” 但有个声音对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男人不会有真情,他只是把你当成所有物,就算得到你,他不会尊重,不会呵护,你合他心意时,他宠着你,你不合他心意时,一刀砍了你。” 想到这,她立即抽出手,冷漠道:“你们扶官人去客房休息。”说罢起身,他却跑上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臂,许久不言,潘巧云侧过头,他紧闭双眼,泪流满面,他颤抖着声音道:“别走,别走。” “呵!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潘巧云毫不怜惜地推开他,冷笑道:“你们这些男人不是把女人当衣服,兄弟当手足吗?值得为我背叛你哥哥吗?” “我对娘子,十分错爱。”他满脸纠结痛苦,睁开双目,道:“娘子信吗?” “不信。”潘巧云见他一脸泪水,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勾唇笑道:“我又不能看穿你心,哪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能证明。” “别说傻话。”潘巧云快步离开,忽听奴仆婢子们惊慌大叫:“官人!官人!娘子!不好了!” 她忙转身,只见他倒在血泊中,手里拿着剑,肚子破了个洞,鲜血汩汩流出,她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你剖开我的心,把我的心掏出来吃掉。” “呸!谁稀罕你!你们把他抬下去,林九,去请郎中,快!”她拔腿就走,只依稀听得他喃喃道:“你真狠,真狠。” 呵呵!我若真的狠毒,就会给你希望,把你捧得高高的,让你以为得到一切后再把你摔进泥里!潘巧云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高声道:“你养好伤后就走吧,别让你那些弟兄以为我欺负了你。” 夜晚,石秀因为伤口痛得睡不着觉,忽听横梁上一声异响,有人顺着柱子爬下,他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去,只见一贼眉鼠眼的蟊贼爬下来,原来是鼓上蚤时迁,他道:“哥哥,小弟听闻你被妇人缠上了,特地过来寻你。” 石秀的面子上挂不住,客气道:“多谢,我这只是小伤,没有大碍。” “哥哥受伤了?”时迁过来掀开他被子,只见白布之下隐隐有血迹渗出,他瞪着一双鼠目,道:“这妇人真会作怪,哥哥等着,我去教训教训她!” “慢着!别去。”石秀不知道他是否晓得潘巧云是杨雄的前妻,也不知道他都看到了什么,便道:“多谢兄弟看我,劳烦你跟众弟兄说一声,不日我便会养好伤,过去与他们汇合,叫他们先行。” 时迁应了一声,隐没在黑暗中。 他走之后,石秀仰躺在床上,想起他没上梁山时潘巧云待他的各种好,以及今日摆的冷脸,心道:“兴许娘子见我落草为寇,所以不想托付终身。亦或者娘子怕街头巷尾的口舌伤人,所以故意给我摆脸子。” 不管他怎么想,他总算知道,潘巧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温柔小意识大体的娘子了,可越是这样,他越难以忘怀,越放心不下。 一个‘情’字最磨人,他当初嘲笑那些痴情种,如今遭报应了,他自己也变成了痴情种子。 不管怎样,我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我得让她的人和心全部归我,他想。 至于兄弟情义?他想,杨雄杀人犯罪,连累他一同上梁山,在这过程中,兄弟情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了,而且,杨雄与潘巧云已经和离,他把先嫂嫂娶回来也不算违背伦常。 此后几天,他一直试探潘巧云的想法,潘巧云心冷如冰,没有半分动容,在这一时候,周围恰巧新住进一户人家。 “娘子可要回信给孙大官人?”娇儿问。 潘巧云放下信,摇摇头,说道:“你替我给他捎个口信,就说,我的事,不用他管,他若能离我远远的,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她想不到这人离开那么久以后还会去而复返,还写信过来深情款款地道出相思之情,呵呵!潘巧云心道:“兴许这人回去娶老婆,有得气受了,所以跑我这儿来寻求心理安慰,挽救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 石秀见周围住进一户富贵人家,曾派兄弟探视,发现主人家是个年轻男子,他家藏巨资,金银珠宝、奴仆婢子不计其数,这人还常常送些精细玩意给潘巧云耍玩,他留了心眼,打听这人的详细情况。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他这才知道原来潘巧云离开郡王府还有这么一段内情,原来她不愿做贵胄子弟的小妾,所以回家经营铺子,他心中欢喜,又涌起莫名的感动,心道:“莫不是,莫不是……” 但他很快把这想法压下,心道:“若她心里有我,早就从了我,还是……还是她对哥哥旧情难忘,所以为了他抛却所有人的追求?” 他试探她的口风,确定她已经不再留有旧情后才松下心,更加对潘巧云关怀备至,势要在这十五郎这位大家公子面前赢得潘巧云青睐。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潘巧云19 潘巧云不胜其烦,她原先已经决定放过石秀,谁知他又没脸没皮地纠缠上来,还洗脑她,让她为了所谓的真爱疏散家财,跟他一起去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 这位哥,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得太多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我潘巧云是那种为了爱情而跟穷小子亡命天涯的不经人事的富家小姐? 她已经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但他像吃错药似的,依然紧追不舍,堪称最难摆脱的狗皮膏药。 潘巧云不爱他,也不恨他,但讨厌他那种将所有事情掌握在手心里的强烈自信心,他的过度招摇也勾起她心底最不堪的回忆,恨意重新上头,她磨刀霍霍,心想杀人于无形的毒计。 石秀一直在底层混,经受不少冷眼嘲讽,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悍,皮肉之苦应该也受过不少才成了这副钢筋铁骨的模样,他颇懂妇人心,十分敏感,不好欺骗,她对付他有如刀口上舔血,很危险。 但她还是决定下手,她想找一个机会把石秀狠狠地玩弄于鼓掌之间。 石秀的伤口愈合得很快,不多时便能挥舞大刀当她的保镖了,每次她到铺子管账,出入都有石秀作伴,城里有许多认识他的人,流言四起,知府大人怀疑他是翠屏山杀人分尸案的主谋之一,派人把他抓住,压进牢里,他被收押在牢里几天,没等梁山的弟兄们过来救他,潘巧云便花大价钱买通关节,把他救了出去。 她表面上依然是那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石秀却感动极了,誓死要报答她的恩情,对她是处处体贴,无微不至,不久,她答应与他在一起,让他筹备婚礼事宜,他更加卯足劲头讨好她,称得上二十四孝男友。 一段时间下来,她心里感动,但每当无人时,她会在纸上分析自己的心路历程,难怪人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石秀才讨好几天,她就把昔日的仇怨全忘了,这种博弈游戏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害怕自己会陷进去,总是心里发毛,怀疑自己自寻死路。 中午,艳阳高照,她坐在屋里提笔写字,蝉鸣声扰得她心烦意乱,房门忽然响起,她收了纸笔,高声道:“进来。” “娘子,你尝尝这道樱桃毕罗。”石秀进门,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盒盖,端着盘子走来。 潘巧云喜欢口腹之欲,石秀便常为她到街上搜罗点心,她捏了一小块樱桃毕罗,打量一番,笑道:“这糕点做得真好看。”这是一种精致的水果馅饼,薄薄的粉皮内鲜红的樱桃若隐若现,让人动心。 他把盘子放到案上来不及收拾的砚台和毛笔,问道:“娘子写什么?” “闲来无事,随意画几笔。” 潘巧云轻咬点心,细细嚼着,甜甜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她笑得眯起眼睛,道:“真好吃。” 见石秀的眼睛瞥到案下的纸张,她从盘里捏了一块樱桃毕罗,递到他嘴边,柔笑道:“张嘴。” 他抬眸看她,有点被她的眼神迷惑,乖乖张口咬住点心,潘巧云将点心全塞进他嘴巴里,见他噎住,她捂嘴轻笑,说道:“你就这样,先不许动。”说罢从一旁拿出宣纸,提笔作画,只寥寥几笔便停下手,递上去,说道:“你看看。” 石秀可没有这等文人雅兴,他拿在手中品鉴许久,也说不出判词,他道:“小人无才,只觉得这幅画做得妙,但讲不出一个妙处。” 得了,对牛弹琴!潘巧云心里吐槽,却不流露心情,她拿回画,略加思索后在上角提上一首诗。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挂了灿烂的笑容,潘巧云写完字后,说道:“我要把这幅画挂在房内。” 石秀久久不应声,她转过头,只见他看着她笑,她也忍不住笑道:“你看我做什么?” “能得娘子青睐,小人三生有幸。”石秀道,其实,他明白自己与孙十五郎就是地与天、草鞋与金靴的差距,当潘巧云答应与他做一对时,他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昏头脑,但细想之下,他忽然发觉自己与孙十五郎相比没有任何优势,他唯一可以哄人和哄自己的说法是‘真情无价’,潘巧云与他是真爱,所以可以割舍权势、金钱、世人的目光与他在一起。 但这种说法似乎也经不起推敲,他没有本事,不懂经商,不懂品茗,不知弹琴作曲,生活过得也马马虎虎,像她这样美丽精致的人怎么会看上他呢?她看上了他哪点呢? 疑心之下,他问了出来,潘巧云笑嘻嘻道:“因为你是潜力股呀!” “何为‘潜力股’?”石秀听不懂,潘巧云轻笑道:“因为奴家觉得官人前途无量。” “娘子最懂我心。”石秀大为感动,潘巧云转头嘲笑,心道:“所谓的‘潜力股’不过是感情低位者用来哄高位者的把戏,因为除了真情和一个虚无的诺言之外,他没有任何东西来哄你跟他吃苦,所以只能用‘对你好’、‘有成功的可能性’来把你套牢。” 若她是上辈子的潘巧云,若她没经历过被翠屏山一事,兴许她已对石秀交付全部身心,其实上辈子的她一开始对石秀是有真情的,所以才常常说些风话逗弄他,给他做衣服,为他收拾住所……但自从他向杨雄揭露她偷情的事,把她骗上翠屏山杀死之后,他就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直到现在还想要置于死地的仇人。 我给过你机会离开的,是你不肯走,是你耽于女色,才让我有可乘之机,别怪我,潘巧云心道。 “娘子在想什么?”石秀问。 “昨夜梦见一个神人唤我,说我有旧愿未曾还得。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那炷香愿,未曾还得,不知官人明日能否随我同去?”潘巧云笑道。 她心里道:“上辈子你和杨雄那厮便是用这个理由诓我到翠屏山,如今一并还你了,不过,我不取你性命,只让你最引以为傲的尊严扫地而已。 “即是这样,那小人自然紧随前往。”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潘巧云20 第二日,潘巧云、石秀一行人往东门岳庙而去,上过香、烧了香纸后,他们到禅房休息,和尚为他们摆上素斋,潘巧云给石秀筛了杯酒,说道:“岳庙的黄柑酒滋味很好,你尝尝。” 大宋政府对酒类的生产控制得很严格,有资格购曲酿酒的只有两类人:一是正户酒店;二是宗室、戚里和品官,而岳庙的住持是从大相国寺回来的,沐浴过皇恩,被特例准许制酒,这里的黄柑酒远近闻名,十分珍贵。 石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多谢娘子。” 两人吃菜之时,忽闻外面一阵异响,潘巧云蹙眉,说道:“娇儿,你去看看是何人在此喧闹?” 娇儿去了不多时便走回来,郁郁不乐道:“娘子,那是郡王府的客作儿,因为斋衬钱与和尚吵了起来,怎么劝都不听。” 石秀放下碗筷,说道:“娘子,我去去就来。” “哎!”潘巧云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好,说道:“即是郡王府的旧人,想必也识得我,我去劝劝,看看他能不能让我一分薄面。”说罢扶着娇儿的手出去了,石秀也坐不住,马上跟上去。 去了那处,只见见有人在庙前喧嚷,甚至要大打出手,潘巧云指着那人向他介绍道:“这是郡王府的厨娘刘嫂子,待我如亲姐妹一般。” 石秀原见她肥头大耳、长相粗犷,心里有几分不喜,一听潘巧云这样说,心里观感好了不少,说道:“即是这般,我们上去劝劝罢。” 潘巧云上去劝了两句,两方才停歇下来,她让下人给和尚捐了香油钱,拉着刘嫂子回来了,路上,她给他们二人相互介绍后,笑道:“今日可真巧,在这儿碰见嫂嫂,你可要同奴家好好饮一杯。” 刘嫂子爽利道:“当然当然,即是娘子请客,那我们就不醉不归!” 她又斜眼看向石秀,捏捏他的手臂,朝她眨眼,笑道:“娘子好福气,找的每个男人都是英雄豪杰。” 她笑时露出满口黄牙,石秀心里嫌恶她的粗俗无礼,挣脱开手,潘巧云微笑道:“再过几天,奴家就与官人拜堂成亲了,到时嫂嫂可一定要来饮我们这杯喜酒呀!” 刘嫂子开怀大笑,搂住她肩膀,道:“到时我要把你家喜酒喝光!把你家吃垮!” 石秀一声不吭,默默跟着,他心里暗衬道:“这是郡王府的厨娘?不对啊!这人虽然衣裳华贵,但言语之间比市井妇人还要粗犷,娘子怎会同这种人交好呢?不行,我得探探她的口风。” 他礼貌地问起她们的相交经历,潘巧云回答得滴水不露,他心里信了几分,但还是惊疑潘巧云这样的文雅人会看得上刘嫂子这样的人。 进房之后,潘巧云与刘嫂子谈天说地,倒把石秀冷落到一旁,两个女人打得火热,石秀暗暗吃闷酒,不一会儿,潘巧云似乎察觉自己冷待石秀,便与他吃酒,才三四杯酒下肚,她就面露红云,醉眼朦胧,嘟囔道:“奴家不胜酒力,不能,不能陪你们吃酒了。” 石秀也觉眼前发黑,叫道:“宅老,扶我和娘子回去。” 现在奴仆婢子们都在外头候着,他声音太小,没人进来。 “官人继续吃,别理我。”潘巧云道。 石秀摆手,说道:“不行了,不行了。”他眼前逐渐朦胧起来,忽觉得前面人影晃荡,他一眨眼,见刘嫂子咧着嘴朝他走来,他心叫不妙,下意识摸向腰间拿刀,却什么也没摸到,看向潘巧云,潘巧云满面通红,双眼紧闭,头靠在桌面上,分明是醉了。 “你要谋财,还是害命?”石秀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女人哈哈笑道:“我要你的童子身。” 他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刘嫂子把他拖到床上,原本醉倒不起的潘巧云快速起身,到另一个屋子躲藏,刚合好门,就见到在窗前背手而立的孙十五郎。 “你怎么来了?” “帮手是我带来的,娘子不应跟我道声谢吗?”孙十五郎侧头笑。 潘巧云道:“那人不是好惹的,他若知道你也在这一处,必然猜到是我们算计他,到时候我们没一个人能活,你快走。”潘巧云推他,他站着不动,她怎么说他就是无动于衷,依然杵在这儿,她生气了,说道:“你自个儿待着吧,别让他知道,连累了我。” 她转身走了两步,孙十五郎忽地高声道:“你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真怪异。”孙十五郎摇摇扇子,走上前,用扇柄翘起她的下巴,笑道:“这张美人面皮里藏的是什么?” “我原先提出这个法子只是试探试探你,没想到你居然同意了,我记得,你与石官人无冤无仇,还差点成了一双,但,就瞧你现在这……” 潘巧云挥开他的扇子,笑道:“他惹了我,我讨厌他,仅此而已。” 她转身就走,临走时留下一句话,说道:“所以,孙大官人还是回京吧,我这妇人心毒,不但会算计人,还会挖人心来下酒呢!”说这话后,她的眼睛涩涩的,原本打算回那个禅房装睡,亲自捉奸,但这一闹后,她索性借了和尚们的纸和笔,写一封绝交信,让和尚交给石秀,带着奴仆们扬长而去。 当石秀再度醒来时,他光裸着身体,禅房空无一人,跳下床,穿衣,刚要跑走,一个小和尚拦住他,递了信,说道:“施主,这是潘娘子吩咐亲手交予你的。” 石秀接过,扯开信件,摊开纸,迅速浏览,心里越来越沉,很快撕碎纸张,往家中赶。 一路上,他心中追悔,道:“喝酒误事,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还让娘子看见,她一定伤心透了。” 路风很快把他吹得理智回笼,他心里又道:“娘子与那妇人相识,肯定知道她人品低劣,却带回禅房一同吃酒,而且她明知自己不能饮酒,却故意喝醉,这件事情怪异!”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说道:“我得抓个人问问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是着了哪个人的道!”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潘巧云21 回到潘巧云家中时,天已经全黑了,石秀翻墙进屋,原要抓人问话,却见院中有个人的身影与潘巧云十分相似,因此,他隐没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过去。 月光如水,风吹竹叶的声音沙沙响动,潘巧云穿着单薄的衣裳,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中央,皎洁的月光映出她圣洁美丽的面孔,许久,她叹了一声,低下头,石秀这才看到她的头发短了一截,他的心被狠狠揪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说,他听不懂,但她的声音句句泣血,他这一刻忽然自惭形愧。 他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早沾染一身污秽,大字不识,就连她画的画、作的诗、甚至连说的一些话都听不懂,他很自卑。 不久,她转身回屋中,他悄悄跟上,他看见她在窗前哭,没有声音,但那双死寂的眼睛泪水不断滚落,她瘦弱的身子轻颤,如同随时会断掉的弦,他忽然不想揪住真相,只想好好守护她。 “娘子。”他推开门,闯到她面前,他跪下头静静垂着。 潘巧云一言不发,只低声呜咽,他跪着不动,许久,她转过身,嘴里轻吐一句:“你走吧!” “娘子,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小人则个。”石秀垂首,汗珠不断从他的额头滑落。 “你跪了这次,往后能站得起来吗?”她慢慢走上来,他羞愧得耳朵、脖子都红完了,她一步一步移来,小声似情人间的呢喃,她道:“你是拼命三郎啊。” 你是石秀啊,你的尊严呢?你的骨气呢?看他一脸挫败,她的胸口忽然像被捅了一刀,痛得要命,她转身,说道:“你走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前些日子石秀待她的情分是真的,她在与他虚以委蛇的过程中也慢慢生出了感情,眼见他跪下了,似乎丧失掉男子的尊严,但她知道并不,输得一败涂地的似乎是她。 “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 “娘子!”他跪过来,拉住她的裙角,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潘巧云推开他,扬声道:“来人!” 须臾,一群人开门进来,潘巧云道:“把石官人请出去。” 待他走后,她嚎啕大哭,把墙上的画像取下来,撕得粉碎。 “我真傻,真傻。”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到祖桌前上了一炷香。 两天后,她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打开盒子,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娘子。”娇儿带人从屋外冲进来,闻到屋子里的血腥气,心知不妙,看见盒子里的那颗心脏时,她惊叫一声,彻底晕过去,其他人退到一旁呕吐。 “果真是你狠。”潘巧云撑着床沿坐下,撕开那封信,看完后,她把纸丢开。 “让我看你的心?真恶心。”潘巧云嘴里骂道:“杂碎!你该死!渣渣!”泪水却不断滑落,许久,她不吭声了,冷静地让人到外面买棺木。 家中里里外外挂满白皤,她供奉他的灵柩,披麻戴孝,在灵堂上守了几天几夜。 不知情者经过她家时总会问上一两句,邻居说她是克夫的命,三个丈夫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总之,没一个是说她好的,替石秀发丧后,孙十五郎又来寻找她,让她一同上京,她这一次干脆地拒绝道:“我要长伴古佛青灯。” 孙十五郎大为震惊,道:“你不是恨他吗?为何要替他守节?” “不恨,也不是为他守节。” “我做了坏事,良心难安。”潘巧云把他赶走,他问道:“你要剃度出家?” 她摇头,说道:“我是俗人,不去污染那片土地。” 头七那天晚上,潘巧云做了噩梦,梦中,她与石秀恩爱缠绵、鱼水交欢,醒来时,他的呢喃似乎还在耳畔,她吓了一跳,捂紧被子,骂道:“真是见鬼!” 良心不安之下,她给他烧了纸钱,念了往生经,谁想偶然抬头要离开时,对上横梁上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 “啊!”她吓得瘫倒在地,再细看,微黄的灯光下,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趴在横梁上,他顺着柱子下来,笑嘻嘻道:“嫂嫂。” “你是谁?” “小人时迁,依从哥哥生前遗愿,特来拜见嫂嫂。” 潘巧云深知石秀秉性,他绝不可能会让这人半夜过来吓她,再想起他眼神一闪而逝的恨意,她心道:“这人应是取我性命来了。”这样一想,却不再怕了,行了一礼,说道:“叔叔见礼。” 时迁这段日子刚刚得知石秀为了证明心意,把心掏出来让弟兄们带给妇人瞧,心里愤怒下原要过来结果她,让她到阴间与石秀作伴,谁想她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超度石秀的亡魂,想来她对石秀的真情不假,因此恨意也就退了。 他道:“天色已晚,小人就不惊扰嫂嫂了,这便离开!”说罢快速离开此地,潘巧云仍感到后怕,心道:“这些江湖中人可了不得,取人性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往后我得小心了,不然他那些兄弟们一来我都逃不过一死。” 想来想去又想到石秀的身上,她嘀咕道:“你虽然脾气急躁、刚烈了些,但也算一条好汉,也没说要取我性命,罢了,既然我差点就成你的妻,那今后我也不再嫁了,守着你算了。” “我真是自作孽,整个人还要搭上自己的大半辈子,唉!这次阴沟翻船,也算得上血淋淋的教训了!” 不久之后,她偶然听说,杨雄暴毙,死相凄惨,似是厉鬼索命,她心道:“天道好轮回。”从此,梁山好汉便在她的世界消失匿迹。 孙十五郎的存在感渐渐强烈,他几乎在她的家旁安家落户,不管国公爷派多少人扛他回去,他准会再次跑来,日子一长,国公爷、郡王夫人也放弃了,甚至派赵钰县主来做说客,让潘巧云跟孙十五郎回去。 但潘巧云已心硬如铁,在家里设了小佛堂,每天吃斋念佛行善事,就是不搭理他们一家,仿若完全割舍情爱。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醒来之时,她在佛堂前拜上一拜,叫道:“大哥啊,你别来找我啊!太恐怖了!” 她每晚总能做旖梦,梦见他被投入枉死地狱,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不好,衣衫褴褛,被人欺负,在抑郁之下,他把她当成发泄的对象,做他生前一直不敢做的事。 “生前是规规矩矩的正人君子,死后却成急色鬼!真是个孽障!”她骂,为了寻求心里平静,她常起来烧香拜佛,一开始还顶用,后来渐渐没了用处,一气之下,她散尽家财,遣散家里奴仆,到寺里剃度出家,寻求佛门庇护,从这以后,她倒没做过噩梦。 不久,孙十五郎也在隔壁的报恩寺出家。 潘巧云在寺里潜心修行,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师太,活到96岁方才圆寂,其遗体火化后竟得了三颗透明的舍利子,时人都啧啧称奇。 :。: 第五个故事小结 给每个故事的女主角的设定是:有现代的记忆,但性格、处事方法主要受附身的身体记忆影响。 这个故事完啦! 下一个故事是宦官童贯和他的妻子刘升升的故事。 上辈子的故事为:童贯原本还算好官,只是,他的妻子刘升升总到外头听些闲言碎语,回家抱怨他没用,他想让她消停点,于是开始使各种诡计上位、贪污,最终,他变成着名的一代奸臣。 所以,原孜来了,洗白来了(按理说,他的的性格已经注定好了他会走这条路,所以,就算她不说闲碎语,只要有机会,他一样会走这条路)。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晚,月明星稀,刘升升站在窗前,凉风呼呼,三千青丝被风卷起,袖口微动,显得她的身子无比单薄。 “叩叩叩。”有人敲门,她一动不动,顷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媳妇,吃点东西吧。”童氏老娘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她不应声,眼皮都没眨一下,童氏老娘走到她身边,风吹得她瑟缩一下,她忙合上窗,道:“天冷,你多注意些。” 刘升升不回答,坐回床上,童氏老娘跟上去,刚要例行劝告,一眼瞥见她胸口雪肌上狰狞的文身,她心有不忍,说道:“贯儿脾气硬,但也容易心软,你跟他服个软吧。” “哇!”这时,外面传来儿童的哭叫声,童氏老娘急道:“你早些取用饭食吧,晚些阿姑过来收碗。”说完匆匆走出去,顺便为她掩上门。 她走后,刘升升眼皮动了动,瞥向桌上的饭菜,又把视线拉回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转向胸口那道文身,它是一朵牡丹的形状,青色暗沉,这是几天前童贯亲手用五根银针刺上去的,现在还隐隐作痛。 童贯今年二十一岁,前两年他的媳妇王氏生下一子后,因为调理不周,不治身亡,仅仅过一月,他的父亲也病故了,因为感觉形影相吊,一事无成,所以决定‘净身’进宫谋前途,做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前辈宦官李宪的跟班。 上个月,他路见不平,从草寇手里救了一个富商,富商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送给他一大笔银子,他因有感家中老母年迈,幼子无人照顾,便花大价钱娶刘升升回来做续弦。 刘升升是猎户的女儿,母亲早早就去了,猎户不久又娶了个新妻子,后母待她不好,猎户死后不久,她不顾世人非议的目光,把刘升升强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刘升升抵死不从,几次寻死无果,被后母药晕后塞进花轿,成了童贯的夫人。 童贯原本怜惜她,但她在新婚之夜对他极尽侮辱,之后几夜更是对她又抓又挠又撕咬,她与童贯的关系冷到极点,以绝食相逼,童氏老娘心疼她,天天给她送饭菜,她却没吃过。 原孜的灵魂昨天才进入她的躯体,心里明白这样下去的结果只是两败俱伤,童贯斥巨资买回来照顾幼子、老母的‘保姆’没用,她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虐身又虐心,她心里想要改善关系,又知不能一蹴而至,所以在等待转折点。 “嗒嗒嗒。”略沉重的脚步声逼近门口,她心知来人,压下眼眸,一眨眼,门被打开,脚步声渐渐来到她面前。 “还不吃?”他的声音不似寻常阉人的尖细,倒显得很温润动听,她不发声,抬眼看他,他也在看她。 他对她的观感很复杂,在他看来,她连亡妻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王氏贤惠文雅,她又踹又打,如同泼妇,可他也知道,他不是当初那个健全的人,他是个受尽白眼的残疾人,他是世人所排挤的阉人,无法强求她一视同仁,但他还是很生气很暴戾。 他不求能与她琴瑟和谐,只求她能安分守己,好好照顾他的母亲和孩子,谁知,他好心救她脱离后母的苦海,她却对此不屑,还万般羞辱他。 想起前几夜来她的叫骂声,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一步步上前,轻声道:“不吃?待会儿可没力气。” 她看着他走近,心道:“稳住,稳住,他不生气时挺正常的,别怕。” 事实上,从外表上看,没人会知道他是个阉人,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嗓音低沉,浑身气息没一丝女气,但想起记忆里他发狠的时候,她还是狠狠颤了颤,这人虽然外表俊秀,但内心邪恶啊! 见她娇躯轻颤,被子被她的小手勒出一道道褶皱,他勾起嘴角,迈开步子走过去。 半晌,童贯仰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湿漉漉的发丝,道:“今晚我很高兴。” 她起身,拢拢头发,翻过他穿鞋下床,他看着她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到一边穿衣服,朦朦胧胧的绣帘之下,她婀娜的身姿闯入他眼,他的喉结狠狠动了动,他自嘲一笑,心道:“阉人却不忘淫。” 许久,刘升升换了一身衣裳,一身清爽,躺回床上,童贯借着烛光看他的新婚妻子,她还很小,身体纤细单薄,好像营养不良,沐浴过后她脸颊微红,整个人透出一层水光,他忽然想看那个文身,掀开被子。 他忽然想使坏,往纹身上啵了一口,手挠她咯吱窝,她忽然发了怒,抓住他脑袋,往旁边一扔,用被子盖头,像条死鱼一样躺着不动。 童贯没生气,倒觉得她不像之前一样充满死气,动作带着些生机活力,他哈哈一笑,掀开她的被子,又扑了上去。 好了,这下澡白洗了,刘升升愤愤想到。 第二天,她起来吃了早餐,童贯嗤笑道:“早这样就不会瘦得这么可怜了。” 她不吭声,埋头喝粥,他夹菜丢到她碗里,她拨开,他却不动怒。 她比我小几岁,人简单没见过世面,所以听到外面流言,把我当成妖魔鬼怪,一开始接受不了也属正常,多过些时日就好了,毕竟家里还要劳她照应呢! 他边吃着,眼神不自觉下移到她的前胸,上面这朵妖艳的牡丹是他的杰作,但若她出门,难免惹人白眼。 “你乖乖待着,伺候得好了,两天后我给你打只狐狸做衣裳。”他道。 “呸!死太监!谁稀罕你的狐狸!最好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这是来自刘升升的怨念。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一样的他2 童贯入宫后,在资深宦官李宪的门下做徒弟,李宪长期在西北前线当监军(替皇帝监督军队统领的使者),他颇有军事才能,帮助统帅指挥作战,童贯读过四年私塾,为人机警慧黠,耳濡目染之下,也喜欢钻研军事,屋里摆的都是兵书。 “《六韬》。”刘升升随手翻开书,正好看到‘用兵之要’,浏览到童贯在书上写的详细批注,心里不由得佩服,她心道:“就这份仔细认真,都能敌过不少人了。” 看书之际,大门被推开,童氏老娘一手提着木桶,背着小孙儿回来,他们家贫穷,雇不起仆从,带孙子、洗衣做饭等事都是童氏老娘亲力亲为的,她刚刚背孙子去河边洗衣裳,回来见她手上拿着童贯的书,忙道:“媳妇,快放下啊!不能拿!” 说着,她放下桶,三步并作两步走来,收拾好书案上的书本,说道:“贯儿十分爱重这些书,往日小阡若是碰了,准会被打一顿。” 小阡便是童贯的独生儿子童阡,今年才两岁,小家伙已会跑会跳,平时脾气好,只在肚子饥饿时哭闹,旁的时候总是静悄悄的,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此时他从童氏老娘的背上挺起小腰,张大双手,叫道:“抱!抱!” 因为刘升升此前的精神状态不好,童氏老娘不敢把孙儿交到她手上,因此解下背袋,抱着童阡坐到刘升升身旁,问道:“用过朝食了吗?” 刘升升点点头,说道:“早上起来,喝了点粥。” 童氏老娘知道她会说话,但这一次还是她主动跟她开口,她喜不自禁,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啊!啊!”童阡在童氏老娘的腿上扭动身子,童氏老娘怕他掉下,忙揽好他,叫道:“我的小乖乖哟,你得坐稳喽!”因为知道童阡是童家唯一延续的香火,童氏老娘平日里很宠他,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他年纪虽小,体量可不轻,他一折腾,童氏老娘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啊!”他又叫又翻腾,差点要摔到地上,刘升升心思通透,很快把胸前的心形鎏金镂孔香薰取下,放到他手上,他果真不闹了,扯着香薰上的帯子玩耍。 “那么宝贵的东西,可不能给他乱玩。”童氏老娘从他手里扯回心形鎏金镂孔香薰,塞进她手中,说道:“你藏好些,过一会他就忘了。” 刘升升依言藏进衣服里,童阡瞧得明白,不肯依了,哇哇大叫,刘升升张开手,笑道:“让我抱抱他吧!” 童氏老娘几乎以为自己在幻听,而这时童阡顺势搭到她手腕上,刘升升便把他搂过来,小孩子肉肉的身子热乎乎的,放在身前还真暖和,少顷,他侧过头看她,她也看他,他的两只手胡乱挥动着,刘升升便换了个姿势,让他站到自己腿上,跟自己面对面。 “花花。”他指着她衣服上的图案说道,刘升升点头,他起劲了,指着她衣服上的图案点过一轮,刘升升揉揉他的发,笑道:“你可真机灵。” 童氏老娘很得意,说道:“他才六个月就会走路了,当时他很瘦,小小的一点,追在他大伯家的土狗后面,又过不久,也会说话了。” 刘升升掂量他的重量,手臂很快酸软,说道:“他被养得很好。”才两岁就胖成这样,奶奶一辈的喂养功力果然不容小觑。 童氏老娘眯着眼,笑出一道道褶子,说道:“这孩子跟你。” “妈,发生什么好事了?那么开心。”童贯从外头进来,今天不是他值班,他回来得比往日早些,特地到酒楼里买了鹅鸭排蒸,回来时见刘升升和老娘处得开心,他心里暗喜。 “哎,回来啦,今天怎么那么早?” “今天李四当值,哦,对了,再过两日,李四、李嘉来与我小酌,升娘,你自准备着些。”童贯取下外套,挂到墙上,转过身,炯炯目光看着她。 他前两日与好友小聚,酒醉之后炫耀自己家中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妻,那些人听了都起哄要来他家看嫂子,他这几日正愁着怎么应付这事,忽见刘升升态度软化,他心里头有了期待。 她忽然被cue到,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童贯心里高兴,放下东西,坐到她身边逗弄儿子。 刘升升有些不自在,前两天还跟仇人似的,现在表面上其乐融融,倒像真成了一家子,她侧头看看其他东西打发时间。 这一瞧,她看到墙上剥落的黏土,心道:“这可能是汴梁最破的屋子了。” 他们一家住在汴梁,汴梁房价贵,文武百官都得租屋子住,有言‘百官都无屋住,虽宰执亦是赁屋。’ 宋真宗时的枢密副使(相当于副宰相)杨砺,就租住在陋巷,他去世时,宋真宗冒雨前往祭拜,却发现巷子狭窄,连马车都进不了,更别说童贯这个没发迹的小宦官了,没有跟别人合租已经不错了。 想到他说要请朋友聚餐的事,她自觉面上无光,脱口而出道:“我明日得去市坊一趟。” 之前他们出门时总会习惯性锁上门,就是担心她逃走,今儿一听,童氏老娘面含忧虑,她道:“媳妇,你想要什么?阿姑帮你买便是了。” “我想亲自出门。”刘升升看她,又转过头与他对视,他毫不犹豫点头,说道:“当然行,只是要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说道:“我晓得。” 晚上,洗脸洗脚之后,刘升升看着窗外发呆。 “天凉。”他拉着她进屋里坐,塞给她一袋银两,说道:“里面有些钱币,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 刘升升捏捏袋子,转过头看他,暖黄的烛光让他的脸有些暖意,这样一看,他的面容倒很柔和,当得上一句眉目如画,芝兰玉树,她心里暗叹一句:“可惜了!” 她道:“不怕我跑了?” 他随口道:“腿是你的,你若想走,没人拦得住你,只是,升娘,这里面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你若走,还请怜惜我养儿不易,留下几枚铜钱。” 瞧这小嘴儿,惯会收买人心,刘升升对他的恶感降下不少,说道:“不会白拿你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一样的他3 她收好钱袋,坐回椅子上,这时他拿了本书细细研读,刘升升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五味陈杂,再看他一袭蓝衫洗得有点褪色,袖口已经有点开线,她起身,开门走出去。 不久,她回来,手上拿了小物件,他没关注,她提了凳子,坐到他身旁,捏起他的袖口,一小会儿后,他才发现她的存在,烛光下,他美丽的妻子在帮他缝衣服,她格外宁静美丽,带着一丝破碎感,他的心田有一处被狠狠撞击,他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腕。 “啊。”她被吓到,抬眼,对上他诡异幽深的眼神,她喉咙干涩,干巴巴道:“别打我,我帮你补针线。” 他忍俊不禁,放开她的手,清咳一声,扬起另一只手,说道:“也把这边缝一下吧。” 她不吭声,默默替他缝好衣服,做完后,她又走出去,他捏捏她刚刚织好的新角,扯扯,发现挺牢,他心道:“还是有个婆娘好点。” 过了会儿,她回来,他不知不觉间收敛锋芒,见她侧着脸看自己的书,便把书递给她,温和道:“看得懂吗?” 她点头,翻看书本,他试着问了几句,她对答如流,思想巧妙,给了他许多全新的思考方式,他大喜,拍手笑道:“有这本事见识,可以去领兵作战了!” 闻言,她两眼放光,急切道:“可以吗?” 童贯觉察到自己失言,摇摇手,说道:“你不必当真。” 谁知刘升升抓住他的手腕,坚定道:“你别把我当做那种娇弱的小娘子,我虽然没有领兵作战,但我还没出闺阁时,看过的书多如牛毛。”他被她坚定自信的双眼蛊惑,刚要应声,刘升升便放下他的手,起身走到窗前发呆。 她还在做梦,话本子里描绘的世界太美了,让她忍不住去想自己女扮男装去前线的可能性,但现实告诉她,不可能。 她知道,身后这个人将会成为大宋最能打仗的将领,他会统领大宋最精锐的西北军,会出征河湟吐蕃,收服燕云,因为军功被立为王……而她,只是替他管理家务、管理成群的妾室、给他养亲儿子干儿子的大保姆。 “升娘,你过来。”童贯叫她,她不动,他过来把她扯到椅子上,见她眼带泪光,鼻子红通通的,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便把书塞进她怀里,说道:“你要看只管看,我的书你都能拿。” “有什么用!”她眼泪汪汪,把书交给他,背过身去,他没有哄人的耐性,但听她抽泣,心里也不是滋味,便问道:“你想要什么?” 刘升升不答话,转身回屋里翻出钱袋子,递还给他,说道:“你放我走好不好?那些钱我可以还给你,我去帮人做针线,带孩子,很快就还上的!” 他不回答,脸变得冰凉,双唇紧绷,是风雨欲来之态,他压下怒气,起身便走,侧过脸道:“你好好休息。” “不!”刘升升跑上来,扯住他的袖子,说道:“我可以帮你照顾阿姑,帮你看护小阡,你给我自由好不好?” “你既已唤她‘阿姑’,就应该懂得你的身份。”他转过身,握住她的肩膀,说道:“你不是别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已说过,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没有锁着你,只是,我盼着你能守住三从四德,别做傻事。” “三从四德。”她心里冷笑,低声道:“老古董,一千年前的糟粕。”她抬眸,对上他的眼,她扬起嘴角,笑道:“你就是古董,我在期待什么呢?”说罢把他推出去,他反应很快,又跳进屋中,叫道:“你在做什么?” 刘升升推他,推不动,她凑近他耳畔大叫一声,趁他愣神之际踹他出去,叫道:“你出去过吧!” “开门!” “不开!” 童贯揉着屁股,叫道:“好个泼妇!”前几天还能装出悲秋感伤的可怜兮兮的娇弱小娘子模样,他刚刚对她有点好脸色,她马上就顺着杆子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真是的!女人就是不能宠!迟早得惯出一身毛病!他心里叫骂好几十遍,身后的脚步声传入耳膜,他换了表情,转过身。 “贯儿,你又被媳妇赶出来了吗?”童氏老娘问。 童贯的面子上挂不住,愤愤道:“粗野妇人,习惯了。”又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道:“小阡呢?” “他被吓哭过一回,才哄着睡了。”她道。 “我去看看。” 第二天,刘升升被准许出门,她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趁童氏老娘抱孙子出去逛时,把屋子里里外外小修一番,又往屋里焚烧瑞云香球,弄得满室皆香后,她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 童氏老娘走亲访友回来后,看见面目一新的屋子,怀疑自己敲错门,进屋见她睡觉后才松了心,说道:“媳妇,今晚贯儿不回。” 刘升升用被捂头,胡乱应道:“不回就不回嘛!” 晚上,童氏老娘叫她吃饭,她没吃,在床上躺着不动,童阡想去闹她玩,被童氏老娘扇了一巴掌,他嚎啕大哭,刘升升无奈起床哄他。 吃饭、清洗碗筷后,童阡搂住她的脖子就不肯松手了,刘升升便抱他一起睡,谁知,半夜起床身下湿了一片,这小子尿床了! 她又急又气,起床收拾了一遍,童阡半梦半醒,眯着眼坐在床上打哈欠,刘升升哼道:“老娘长那么大就伺候你一个小屁孩,你以后要不乖点,打断你的腿!” 他迷迷糊糊喊道:“抱!抱!” 刘升升收拾干净后,捏捏他头上的小软毛,把他抱起来,心里一时想逗他,按按他白嫩的脸颊,笑道:“小子,你叫我一声‘妈’怎样?” 她教他说话,他困得抬不起头,趴着她的肩膀流口水,闭眼睡觉,她自嘲道:“还早呢!” 她把他放回床上,火光之下,他的身子随着呼吸一动一动,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她捏住他的胖手揉了一小会,心道:“现在小有点圆还行,长大后要还是胖,那就难讨媳妇了。” 但想想,她耷拉眼皮,嘀咕道:“你家老爹有本事,以后比皇帝还有钱,有钱的人怎么会愁这个?”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比如她。 :。: 第一百八十章 不一样的他4 第二天一早,童贯回到家中,瞧见焕然一新的屋子,心里也不敢相信这是先前那个小破屋,直到看到刘升升抱着小白团在屋中走动时,他才敢完全相信,他当场跑上去,按住她脑袋便亲,笑道:“好媳妇,辛苦你了!” 她按住童贯的脑袋推开,童阡也推开,童贯不闹,反哈哈大笑,连道几个‘好’字。 “酒食都备好了吗?”他问,刘升升道:“阿姑正在市坊。” 闻言,童贯春风满面,拉她坐下了,他一手扣住童阡小腰,将人提过来,放到膝盖上,说道:“升娘,我那几个好友生性贪玩,他们要哄你做什么,你不必搭理便是。” 她点点头,问道:“那需要洁衣沐浴吗?”一般聚会前,主人要洁衣沐浴恭候宾客的来临,刘升升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便提了一句。 “小门小户,哪用得着那么讲究?”童贯摆摆手,说道:“他们就是来吃些酒果,你只把东西端上来就好。” 说完这句,他想到什么,眉头紧皱,拉住她的手,道:“他们不像我干净,身上都带着臊味,有时管不住了,湿了鞋袜,或者跑三两趟茅厕,你也别见怪。” 刘升升心想这是太监这类特殊群体的一点小毛病,也不在意,说道:“只要不脏了地,由他便是。” 可到了下午客人来时,刘升升才知道自己太天真,来的有三个宦官,每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臊味,味道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浓烈强度,刘升升有时不由得轻轻憋气,心里想到:“幸好童贯身上没这毛病,不然我得被臭死了!” 忍住心里的难受,她控制异样的目光,自然地招待客人,给他们端上肥鹅熟肉、蔬菜水果。 “弟妹,我侄儿呢?”一个长相白净的年轻宦官问道,他是刘籍。 “阿姑抱他到门外玩耍了。”她回答,实际上,是童氏老娘怕臊气会惊扰自己孙子,所以抱着他到外面避让去了,另一个细眉挑眼,略有女气的宦官李四道:“这样可不行,咱们今日过来啊,就是要看看大侄儿的。” “升娘,把他抱回来。”童贯道,刘升升‘哎’了一声,快速走出去。 眼见她的背影有些仓皇而逃的意味,童贯暗笑,而另外几个宦官见到,暗暗交流眼神,李嘉悠悠道:“小贯子,兄弟们可真是眼红你眼红得紧呀,娇妻麟儿在怀,这辈子不怕没有依靠喽!” 刘籍亦说道:“嫂嫂相貌好,兄弟有福气。” 李四则眨眨眼,露出贱兮兮的笑,推推童贯的肩膀,问道:“这个女人的滋味,比起‘私窠子’怎样啊!”‘私窠子’也就是在自己家中招引嫖客的私妓,即所谓的暗娼。 宦官们也有身体需求,一些人娶不到媳妇,找不到私通的宫女,就花钱跟私妓度春宵,这样,把人拧、啃得一身青紫,出了大汗,欲望也就泄出来了。 李四听小道消息说童贯在自家婆娘身上纹了个图案,‘文身’-‘失节’,他前所未有的觉得童贯这个看起来冷傲周正的人顺眼了,与他是一路人了,他挤眉弄眼,道:“你们,那晚是怎么过的?” 童贯刚要回答,就听她清咳一声,一眨眼,她已经抱着童阡走进来了,童贯接过儿子,逗弄一番,那几个宦官伸手要抱他,他就把儿子塞进他们怀中。 童阡年纪虽小,却爱干净,闻到这位身上的臭味,当即受不住了,见刘升升在一旁筛酒,便扭着身子极力挣扎到她那一边,刘籍怎么搂他都搂不住,说道:“侄儿劲大,以后能当个将军。” “瞧,还是喜欢女人香。”李四笑得露骨。 “哇哇!”见刘升升不过来,童阡开始大喊大叫,两手乱挥,刘籍又挨了几下,笑道:“弟妹,你快来抱他,他要把我打死了!” “哈哈哈!”童贯哈哈大笑,搂过儿子,起身,把儿子塞给她,说道:“我来荡酒。” 刘升升便抱着儿子坐到一旁,忽闻空气传来一股过于强烈的异味,她嗅了嗅。 ‘滴答’ ‘滴答’ 是滴水声,她顺着水声看去,满面通红,李嘉的身下已经积了一小滩水渍,闻闻这味,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她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童阡适时大哭,童贯便让她带儿子出门透气,他到房里拿了干净的裤袜给李嘉。 李嘉拿着木棒、裤袜急匆匆跑出门去找溷轩(公共厕所),刘升升也不回去收拾现场了,就抱着童阡在外面乱逛。 “好小子,多亏你救了我。”刘升升掂掂他的身子,笑道:“这么抱你还是累,不如你下来走一走?” 小屁孩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放,任由她怎么劝也不松手,她无奈道:“你这小坑货,就想让我抱着你一直走,这体重都要赶得上人家了,你才两岁啊哥,能不能减减肥?” 吐槽之际,一人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她抱着童阡转身,见是李嘉,想起刚刚那一幕,她垂头不语,行了一礼,非常尴尬。 李嘉的脸皮厚,嬉皮笑脸道:“好嫂嫂,刚刚我可没抱过侄儿,你让我抱一抱好不好?”说罢,他伸出双手。 看见他的手,刘升升就想起这人刚上过茅厕,她强忍抽动的嘴角,拍拍童阡的背,心道:“好兄弟,对不住了。” 她把童阡转了个方向,让他仰面朝上,把他递过去,谁知要交手时,他又叫又哭又翻腾,刘升升怕他掉了,赶紧搂回来,他靠在她的怀中抽泣。 李嘉哄劝他,把腰间的荷囊摘下,塞进他手中,他这才不哭了,扯着荷囊玩。 “这些物件可不能给他玩,会被扯坏的。”与童阡相处几日,她已知这小子强大的破坏力,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东西,只要到他手中,都不会留个全尸。 “一点小意思,若扯坏了,我这儿还有。”说罢,他炫耀似的扭了一下腰,腰间的荷囊随之摆动,目测不少于五个,刘升升心道:“得,难怪不爱惜,原来这人是搞批发的。”一想,她偏过头轻笑。 她的笑又美又艳,像一朵娇娇柔柔的鲜花,李嘉心神荡漾,忽然伸手揉揉童阡的脸颊,凑近,笑嘻嘻道:“大侄儿,叔叔还没好好看过你呢,来,给叔叔亲一口。” 刘升升心里嫌恶,腰肢往后仰,童阡也不喜欢他的味道,跟着她的节奏一起后仰,眼见着李嘉凑近脸边,他发了怒火,‘啊’了一声,伸手挠他的脸。 “啊!”李嘉捂脸叫。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一样的他5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刘升升关切问道,心里却默默给童阡点了赞。 李嘉一手摆着,说道:“无事,无事。”只是,另一只手抬起来时分明带着血珠,刘升升见情况不妙,佯怒,扬手拍童阡的屁股,呵斥道:“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李叔叔对你这么好,你非但不知感恩,还要抓人!哼!白疼你了!” 怕她喊话太大声会惹人议论,李嘉忙道:“嫂嫂,嫂嫂,我没事,侄儿还小……你送我回去上点药就好了。”伤在脸上,他还是很怕自己会破相。 刘升升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说道:“前两日阿姑上街买了止痛散,房里还有,请叔叔随奴回去。”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刘升升在前头,他在后头,看着她窈窕妩媚的身姿,再一看她肩上靠的小包子,他眼里闪过怨毒,盯着小包子不放。 小孩子的直觉最灵敏,当即感受到他的恶意,抬头,对上他的狼视,当即哇哇大哭,刘升升侧过脸哄他,李嘉已经收了眼神,点头弯背,规规矩矩道:“待会儿多多有劳嫂嫂了。” 刘升升正面对着他,见他额头、眼角处肿起红包,上面的血痕清晰可见,她心里一惊,抓住啼哭中的童阡,捏着童阡的手腕看他的指甲,道:“叔叔不必客气,此事是我们有愧在先,等会儿回去后,我让官人揍他一顿。” 若得罪君子,那还好,但若得罪小人,往后可有得罪受了,太监这个群体心理本就不太健康,很大程度上又是‘靠脸吃饭’的职业,现在童阡让他烂脸,保不准日后他让童贯烂家,刘升升心忧,想到:“只盼他不要留疤。” 踏进家门后,众人看到李嘉脸上这些触目惊心的抓伤,吓得酒都醒了,童贯是主人,见这情况,心情变得很沉重。 李嘉是真小人,他善于拍马逢迎,心胸狭窄,先前就与童贯有嫌隙,童贯本不想宴请他,但他是他的师傅李宪最宠爱的徒弟兼义子(李嘉本名方嘉,为了讨好李宪,甚至把姓都改了),现在见有这种祸事,妻儿还跟在他的身旁,童贯不由得黑了脸,踏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无事,无事,我时运不好,刚刚在溷轩被只野猫子抓伤了,有劳嫂嫂帮我拿药。”李嘉道。 刘升升微微屈膝,说道:“请叔叔先小坐一会儿,奴去去就来。” 临走前,她给童贯抛了个眼神,童贯心有灵犀,把他领到位子上好好劝慰,一下子说要找人灭了狸奴,一下子又说要派朋友去杭州临安的林吉郎中那儿取灵药,说得李嘉都不好意思生气了,连连道:“无碍,无碍,小贯子不用担忧,只是小伤而已。” 李四轻悠悠的飘出一句话:“伤在脸上,可不是小伤,官家可不喜欢丑人。” 李嘉脸下一秒阴沉如黑锅,李四又笑道:“哥哥是被哪只野猫子抓伤了啊!这可是伤人根基的大事,不能轻轻放过,需得把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抓住,下锅烹煮吃掉,方能消解心头的郁气啊!” 童贯面沉如水,暗暗在心中辱骂,紧紧捏住拳头。 少顷,刘升升拿药出来,她已经把童阡哄睡着了,因为童氏老娘外出给人裁衣裳,不在家,她便亲自给刘嘉抹药,虽然涂药的过程没有半点暧昧,李四还是给童贯抛了不少眼神,童贯心知他的用意,静静观察李嘉和刘升升的互动。 这一看,他啼笑皆非,只见刘升升动作潇洒迅速,抹药并无寻常女子的温柔耐心,李嘉多次龇牙咧嘴,攥住椅子的手青筋暴起,却不敢大声喊疼。 只是,他看热闹时忽然有一个想法:升娘性情温和,对待邻里邻外等人都十分周到体面,不会这样对待客人,想必李嘉定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她才这样反常。 这一想,他心道:“这伤痕更像是用指甲抓伤的,莫不是李嘉对她无礼,所以她才要教训他? 替李嘉上好药后,刘升升离开,几人继续饮酒取乐,只是气氛不复先前热烈,李嘉的笑容更像在强颜欢笑,半晌之后,大家都喝得神志不清,李嘉、李四、刘籍三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出去了,童贯仰躺在地上说胡话。 “醒醒,醒醒。”刘升升收拾桌子后来扶他,他叫道:“一边儿去!” 刘升升就不再扶他,他见她要走,两手撑地,道:“快来伺候爷!快过来!” “你想怎样?”刘升升站在一旁看他,他指着自己,又指指她,叫道:“你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离大宋最尊贵的男人最近的人,不管他想什么、要什么,我都知道。” 眼看这人醉酒前镇定机智,酒后却像泼皮无赖附体,刘升升顺着他的意思应了几句,他开心得鼓掌大笑,她半拉半拽把他弄上床,替他擦身后也上了床,心道:“这人酒后毛病不少,要是不管制,准会影响前途。” 若在亲人好友面前说几句醉话无伤大雅,但他每天跟后宫嫔妃、皇帝、达官贵人打交道,万一酒后失言,那可是重要失误,想到这儿,她又爬起来,从屋里找了纸,把他酒后的醉话记录下来,藏到书案下。 “升娘,升娘。”童贯在叫。 她过去,他道:“给我端碗水来。” 她替他倒水,喂他喝了半碗水,他捏着额头,眉头紧锁,刘升升主动伸手给他按摩,他的眉眼渐渐舒展,还有点享受,闭着眼睛悠悠道:“升娘,你跟我说,李嘉脸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不就是野猫子看不惯他,挠了他一爪嘛!”刘升升想起童阡伸手时的模样,笑道:“这野猫子真聪明,不然怎么能从他的手下讨便宜呢?” 他不相信,说道:“这条巷子住的人,家家户户穷得揭不开锅,怎么可能会养狸奴呢?升娘,你实话实说,我不追究。” 刘升升道:“真的是狸奴,好大一只,又白又胖,瞧着也有两岁多了,那爪子可锋利嘞!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欺负。” 这一说,童贯明白了,说道:“我们择一良辰吉日,替他剪指甲吧,免得他再闯祸。”他表情平静,心里却不平静,心道:“李嘉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得想想怎么应付他。”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一样的他6 童贯的顾虑不是杞人忧天,李嘉回到家后,之后几天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暗自想着报复的法子,而前不久陪他一起喝醉的李四登门拜访了,慰问两句后,他挤眉弄眼,笑道:“怎么样?童娘子的滋味不错吧!” 闻言,李嘉怒火滔天,冷哼一声,转身坐到椅子上,喝道:“休来胡言乱语!” 李四不怕他耍脾气,坐到他身旁,凑近他的脸看他的伤痕,叫道:“哎呦呦,这伤可深了,哪家的猫妖那么厉害呀!” 李嘉不理他,李四奸笑,说道:“这里又没别人,你啊,就老实招了吧,童娘子跟‘私巢子’相比,孰优孰劣?” “少来说这些风凉话,滚一边儿去!”李嘉翻白眼,哼道:“在外面我能对她做什么呢?不过是小崽子不长眼,没剪爪子,挠了一把。” “哎呦!不得了了!是道夫的独苗苗?” 李嘉点点头,恨恨道:“敢挠花我的脸,我要取他的命!”李嘉最近请了病假,他从早到晚都在照镜子,他担忧脸上会留下疤痕,这些天,他眼角的红肿已经消退,几道伤疤也有愈合的倾向,但有一条痕迹划得太深,现在有发炎的迹象,他每每看到都为自己的小脸心痛不已,想起来就恨不得捏死童阡。 “哎,哥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小崽子是他的心肝宝贝,你要是敢动他儿子一根手指头,当心他跟你拼命嘞!”他幸灾乐祸道:“我看哪,你就忍了这口气吧,道夫心肠可黑了,你朝他儿子动手,就不怕他半夜取你首级?” 李嘉闻言勃然大怒,用茶杯扔他,他身体轻快,闪身一躲,叫道:“哥哥又何必发我脾气!招惹你的是那一家!” “少来这里搬弄是非!整天说人闲话跟只老鸦似的!你怨恨小贯子,却总立我当靶子,别以为我是个傻子!”李嘉怒道。 “哥哥何必生气呢。”李四赔笑脸,道:“哥哥这么说可就忒伤人心了,我是来帮哥哥的,怎么会害你呢?” 他闻言,脸上坚冰稍稍融化,他道:“既然如此,你也别再说了,此事就此作罢。” “哥哥糊涂!”李四低声道:“哥哥大量,不跟他们计较,可道夫睚眦必报,他见你和童娘子一同回去,一定以为你戏耍了她……其实,不瞒你说,不只是我以为你戏弄了童娘子,现在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李嘉的风评有褒有贬,但熟知他个人作风的弟兄们都猜想他是在哪家小娘子那儿吃了挂落,听到李嘉和其他两人到童贯家中看望新嫂子,都联想到李嘉不尊敬童娘子,所以被挠伤了。 “岂有此理!黄毛小儿作弄了我还毁我名节,我咽不下这口气,此仇不报那我就枉为人了!”李嘉脸上暮色沉沉,心里略想一番,道:“你来见我,想必已想到高招,不如说一说吧!” 李四听到这话,故意推辞一番,李嘉道:“扭扭捏捏的,竟比不上妇人。” 李四这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这可是哥哥强逼我出的主意,出了事,可不赖我,道夫滑头,一般的对策治不了他,再过几天,师傅要外出办事,借那个时候,我们可以……” …… 这些天童贯十分小心谨慎,怕人会陷害他,所以出的每句话都字斟句酌,做的每件事都滴水不漏,同时,他也拜托好兄弟注意查看李嘉的动静,李嘉那边平静无事,他还听说他的伤养得不错,心情倍儿好,但童贯不肯放心,想要先下手为强。 不过,他的动作还是比李嘉慢了一步。 男人‘净身’后,并不是一下子就能马上成功,处理掉‘祸根’之后,三年五载还要视察一次,看看有没有凸肉长出,若长出的要再割掉,有‘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的说法,年轻宦官更被重视查看。 李宪出了汴梁,这件事便由李宪最青睐的宦官李嘉掌管验察一事,这次验察中,童贯就翻了大跟头。 被割去凸肉的宦官都要被安置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包扎完后,他们三天不能饮食,十天内不能见风,童贯便是被割去凸肉的一员,两年前,他‘净身’时,已有这方面的护理经验,加上这次手术没这么大,他便没有处处提防。 天冷,他们每人分到了一条薄被,他盖在身上,虽然不算暖,可还算有点慰藉,不过,不久之后,他很快发现自己那处有了毛病,虽然它被糊上重纸,但童贯了解自己的身体,很快察觉异样,他排除种种可能,最后将目光锁定这条被子,他暗地里差跟班查这条被子的来源。 他原本只是有这个念头,没想到跟班带过来的消息让他震怒,这条被子竟是一个手术失败、感染致死的男子盖过的! 他压下喷涌的怒火,求李嘉给他换一条被子,哪知那些人去了一上午,回来说已经没有被子了,让他跟屋里一同手术们的弟兄凑合凑合,但这个天寒地冻的天里,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宦官们都对他的苦楚视而不见,缩着被子挤在另一头。 童贯的身体痛苦不堪,还要被严寒煎熬,才几天便被折磨得没了人样,他怕自己命丧于此,便咬咬牙,让刘籍拿铺盖卷了自己,送回家中。 彼时,寒风瑟瑟,冰天雪地,积雪深数尺。 看到独轮车上用席子裹着的童贯时,刘升升大吃一惊,迅速跟刘籍一同把他搬进卧房里,童贯面容憔悴不堪,眼下乌青,嘴唇苍白,一直瑟瑟发抖,身上还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味。 童氏老娘在一旁嚎啕大哭,刘升升劝慰她后,问刘籍道:“我应该怎么照顾他呢?” 刘籍闻言,长呼一口气,看着刘升升的眼里带了赏识,心里道:“弟妹有胆识,这下道夫得救了。” 他道:“待会儿我去药铺抓药,你按照方子给他按时上药,另外,被褥要保持干净,不能染上污秽,屋里要关紧门,不能透一丝风,两天后,你再给他喂些水,如果伤口不恶化,那便是得救了。” “患难见真情,多亏大伯出手相救,奴替官人谢谢你了!”刘升升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一样的他7 刘籍应了一声,消失在风雪中,刘升升回房照看童贯,童氏老娘则在别的房间照顾哭闹的童阡。 她被小孩子的哭声影响,再见童贯昏迷不醒,眼角有点酸涩,她心道:“真是苦命人。” 少顷,童贯迷迷糊糊睁开半只眼睛,瞧见她坐在身旁,暖意泛上心头,只是,他的脸、脖颈等露出外面的部位仍觉得冷,下身又痒又痛,十分难熬,他便与刘升升说话转移注意力,他问道:“哥哥呢?” “大伯给你抓药去了。”她回答,他听到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眯着眼睛细看,见她眼里泪光点点,他叹道:“别哭,没那么容易死。” 刘升升当然知道他身体条件好,她不是哭他的伤势,而是哭自己和这一家人命苦,但这话铁定不能直接告诉他,她点点头,说道:“你会好起来的。” 不久,刘籍提着药包回来,给她吩咐注意事项后迅速离开。 刘升升依照药方每天给他敷药,他一开始还会面红耳赤把头埋进被窝,后来渐渐习惯了,不再遮遮掩掩,甚至还能开她的玩笑。 但不知怎的,这药越敷越不管用,伤口愈合一部分后就没有变化了,而童贯依然不能食用任何东西,被饥饿、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刘升升当机立断,依着前几世学来的知识,自己配制药方,到各大药铺抓了药,回来给他医治,过了几天,他的伤情转好,可以沐浴换衣、吃东西了。 不过刘升升还是很忙,为了给他抓药,她向邻人借了不少银两,现在她常常要通宵点灯裁衣裳,眼睛眯得都睁不开了,手里还是习惯性的拿着针线。 童贯原在床上躺着,这段时间刘升升照顾得周到,他的伤口不化脓了,开始结痂,被褥是干净的,屋内清新整洁无异味,他心里感激刘升升的付出,每晚刘升升熬夜做针线时,他总会让她休息,她若不休息,他就陪她一起熬夜。 “升娘,升娘。”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童贯下地,朝她走去。 烛火下,她的整个身子置身于柔光中,她又瘦了些,衣服穿得不少,露出来的脖子却细弱修长,仿佛他轻轻一捏就能折断,她脸上的骨骼更加分明了精致的眉眼憔悴下去,眼眶底下一片乌黑。 他忽然被她睡着时流露出的脆弱疲倦所打动,心里道:“就是这个娇小的人儿,天天衣不解带地照看我这个人,照料我这个残缺的人,从没有一点不满,没有抱怨,她全心全意地对我好。” 一想着,他心里的情意忽然绵绵不绝的涌上,他的心在滴血,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坐在她这么好的人身边就是亵渎。 “我是个阉人,不男不女,忍受所有人的白眼,而你,性情好样貌好,十分能干,为了我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劳心劳力地挣钱回来照料我,我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你啊!” 他拳头紧握,把头埋进胸腔里,呜咽声在夜空中回荡,显得苍凉无力。 他生平第一次那么怨恨自己是个宦官,卑微低贱的宦官。 他压下眼里的痛意,拿开她手中的针线,抱她到床上,用被子裹紧她,搂住她。 刘升升再度起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人肉垫子上,腰上是他紧攥的双手,因为病弱,他的身子没有二两肉,挺咯人的,她刚抬头,他便抬起一边手,轻抚她的秀发,柔声道:“再睡会。” 她也还很困倦,索性阖上双眼,寻找一处舒服的角落,沉沉睡去。 他的手划过她的发,她的眉眼,鼻尖,又轻轻按住她柔软的唇,她睡得很香,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低笑,把她的脸颊、耳朵都捏过一遍,最后搂着她,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他感觉到心脏在剧烈跳动,甜丝丝的感觉从心底泛涌上来,柔柔地包裹住他的全身,他像置身于暖洋洋的绝美仙境,一切都是轻飘飘的。 此生能有你一人作伴,真好。 早上,刘升升起来时,被窝里仅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抬头张望,童贯提着水盆过来,笑道:“升娘,该梳洗了。” 刘升升收到了天大的惊吓,赶紧用被子掩头,心道:“一定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这位霸道冷傲的死太监给她端水盆,服侍她梳洗?不可能! “升娘。”他又喊了一声,刘升升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抢过水盆,放到桌上,说道:“你不必这样。”这样也太吓人了好嘛! 他又笑道:“别磨蹭了,我到翠光楼买了诸色包子,你一定喜欢。” 这人是在讨好我?刘升升的脑袋上搭出一串问号,他看透她心里的疑虑,扶她坐下,说道:“我能伺候宫里的贵人,就不能伺候自家夫人了?升娘,这次我能痊愈,多亏有你照顾,为夫投桃报李,也想好好对你。” 刘升升心里不敢置信,想到:他就不是个甘愿屈居人下、给别人当牛做马的老好人,伺候宫里贵人是因为他们能给他带来赏赐、升官等实在的好处,我是他娶回来照料家里的女人,在他们看来,在这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时代,照顾他不是天经地义的?怎么他现在在我面前乖得跟只小奶狗似的,这绝对不正常! 刘升升不愿意将他的举动归结为‘爱情’,只把它当作是童贯为了还她恩情的偶然一次讨好,所以虽然心里别扭,却还是接受他的好意,笑道:“那就多谢你啦!” 她这一说,他反倒蹙起眉头,道:“夫妻之间,何用言谢?” “再说了,我们一同处了那么多天,你只肯在外人面前唤我一声‘官人’,旁的时候十分漠然疏远。”他紧握住她的双手,说道:“升娘,我们既已是夫妻,夫妻一体,日后你不用离我远远的,把我当自家人便好。” “好。”刘升升应声,刷牙洗脸后,她坐在镜子前要梳妆打扮,谁知他又凑上来了,道:“我在宫中常给那些妃嫔梳头,也该为自家夫人挽头发了。” 刘升升彻底惊呆,心道:“这人好了下身坏了上身,这脑子要是不清醒了,那可就完蛋了……不行,我得再给他抓几服药来吃。”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一样的他8 但童贯很快用行动证明,这不是他偶然的心血来潮,这种过度热情的状态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仍没有消减的迹象,刘升升心慌慌,他过于热烈的感情有时让她感觉很好,有时让她难以招架,有时让她感到眩晕。 她常常在心里道:“这个冷静自持的男人为了我变成这副模样,他爱上我了吗?”她回应不了他的深情,就时常去抱童阡来减少与他单独相处的的时间。 “升娘,你瞧我带谁来了?”童贯高兴道。 刘升升正蹲在地上与童阡玩耍,闻言抬头,见是刘籍,她跟他打了声招呼,到灶屋拿稀奇果子招待他,又摆上杯盘,暖了一注子酒来。 做完这些,她继续蹲下来,用木炭教童阡数学,童阡脑子转得快,很快就能把正确答案记下,刘籍听到她说的‘算术法’,心里好奇,也凑上去看,并问她做法原理,她的方法简单便捷,不多时刘籍也学会了,啧啧称奇。 他夸赞道:“天底下的教授都比不过弟妹!” 童贯听见他夸赞自己的夫人,便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升娘没有上过私塾便懂得这些,她才是真正的女士。” 刘升升听他王婆卖瓜,心里好笑,露出谦虚的笑容,眼睛四处看之时,正巧与刘籍四目相对,瞧见他不加掩饰的惊讶,她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眼睛,而童贯看到这一幕,心里无名火起,嫉妒、怀疑使他头脑发热,他笑道:“别干杵在这儿了,我们来饮一杯。” 刘籍起身和他共饮,刘升升则履行自己的职责,为他们斟酒,席间,偶尔能看见刘籍眼里过于强烈的欣赏,她偏过头,装作看不到,童贯见她跟个没事人似的,也不避嫌,心里略有几分不快。 “师父公道,给你出了口气,他现在被张公公领走了,往后再也无法迫害你了。”刘籍道。 当他听到李宪回来后马上就秉公处理此事,重罚李嘉时,刘籍心里仍不敢相信,他特地让人查了几轮,结果发现李嘉真的被降了官阶,挨了一顿板子,他由衷地为童贯开心。 这句话勾起童贯的回忆,他想起了那天,刘籍冒着寒风大雪,一步一个脚印用独轮车把他从宫里拉回来,他心里感动,说道:“此次我能逃过一劫,全劳哥哥照应,往后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闻这话,刘籍也是感慨万千,说道:“道夫不必言谢,我们既是兄弟,理当相互照应,正是你福气大,所以才大难不死,以后一定有大作为。” 其实,李嘉小肚鸡肠也不是大家这一两天才发现的了,他和李四沆瀣一气,坑害了不少人,之前谁要是惹了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这次童贯能在他的毒手下保全性命,当真称得上福泽深重了。 “妈,妈。”见屋里其他几人在一旁独自欢乐,‘画鬼符’的童阡不乐意了,跑过来搂住刘升升的腿求抱抱,刘籍见她嘴角上挂着笑容,记忆触及风雪夜那天,他赞道:“其实,兄弟能全身而退,弟妹的功劳不可谓不大啊!” 刘升升抱着童阡转身,笑吟吟道:“大伯言重了。” 她过于灿烂的笑容被童贯收进眼中,他心道:“用得着对他笑成这样吗?他也是个阉人,怎么你只嫌弃别人不嫌弃他呢?这几日,你为何对我避之不及?是因为他吗?是不是在他送我回来的那天,你们好上了?” 怀疑的种子播在心田后,只要不加管控,一下子就会长成参天大树,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有私情,这种想法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只能用一杯又一杯酒麻醉自己,刘升升看在眼中,心道:“看来,今晚又要有‘醉酒语录’了。” 她猜得没错,刘籍走时,童贯已酩酊大醉,神志不清,他嘴里不停地说胡话,刘升升偷笑,拿笔记录他说的话,心道:“明儿我就让他知道他醉酒后都说了什么,羞死他!” “升娘!升娘!”提笔写字之时,童贯的叫声传来,她放下笔,吹干纸张,收在案下,上前问道:“你怎么样了?还能起来吗?” 他不吭声,紧闭双目,刘升升一时兴起,在他眼前晃手,谁知他睁眼看她,目光灼灼,一手捏住她手腕,把她扯进怀里啃咬。 “哎,哎,你怎么了?”刘升升挣扎,他却扯她的腰带,她推开他,谁知下一秒,他一巴掌狠狠扇到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刘升升跌坐到地上,她惊呆了,捂着疼痛的脸,眼泪不断滑落,心里凉透了,骂道:“一天到晚伺候你们吃喝拉撒,哪点对不住你?竟然还学打人了,长本事了你,今早还甜言蜜语,现在开始打脸不认人了。”她呜呜痛哭。 童贯还要扑上来,她气急了,猛地推开他,他顺势倒下,长醉不起。 现在是傍晚时分,不久童氏老娘提着一盆衣服回来,见她坐在地上哭,童贯醉倒在地上,而小孙儿童阡在屋里画满‘鬼符’,白嫩的小脸蛋被木炭划了一道道黑痕,他不知事,还要把木炭塞进口中,童氏老娘心里一惊,放下衣服,冲上去扔开童阡手里的木炭,把他放在椅子上,又上前扶住刘升升,问道:“媳妇,怎么了?” 见她一边脸红肿,童氏老娘猜到是童贯动的手,哀叹道:“孽障哟!作甚要来残害你媳妇?真是白供你读了几年书,那么大个人了还不知事,还不知感恩,我生下来的是牛还是马哟!” 垂眸一看,儿子醉醺醺的,转身一看,小孙儿还不通人事,趴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她不禁悲从中来,哭叫道:“老天,你要我的性命就拿去吧,日子那么难,眼见着媳妇来了,日子好了些,谁知你这不懂事的孽障又犯事,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原本满心伤悲的刘升升听她哭喊,满心的愁怨消退不少,忙起身,一边抽泣一边安慰她,说道:“阿姑,别伤心了,他喝醉酒了,不知道自己打了人,我先把他扶进房,待会儿他醒来我再教训他。” 童氏老娘又嚎几句,刘升升扶着童贯进屋休息去了。 等刘升升再度出来,童氏老娘弓着一把老腰扫地,饭桌已经收拾整理干净,童阡坐在椅子上啃扶手,见他黑兮兮的,又蠢又萌,刘升升的怨气又散了不少,她道:“阿姑,我先带他去洗澡。” “去吧,辛苦你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一样的他9 深夜,卧室内烛火重重,刘升升坐在窗前对月独酌,夜风吹得她脸蛋发麻,但她没关窗,冰凉的风顺着她的鼻腔闯入她的躯体,灌进她的大脑,让她的脑袋保持了非一般的清醒。 其实她早该料到会有今天这件事了。 自从他伤愈后,他就对她表现出了非一般的热情,他感情充沛,情绪旺盛,似一团火要把她灼烧,他开心的时候世界都明媚起来,不开心的时候仿佛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他十分反复无常,极端妒忌,连儿子童阡的醋都吃,那段时日她从骨子里觉察到危险性,但被他热情洋溢的笑脸欺骗住,所以才不加提防。 一个人清醒前与醉酒后最常炫耀什么恰恰能说明他最缺什么,先前他常炫耀官家的恩宠、达官贵人们的看重,他的内心里是深深的自卑,他怕他人的耻笑,怕别人轻视他,更怕刘升升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 这次酒后的一巴掌,恰好是他内心不安、恐惧、骨子里的暴戾、占有欲的体现,她心道:“希望他还有救吧。”若任由这段关系自由发展,不仅他们的情感破裂,她的人身安全也会受到威胁,所以不管多难,她都想与他沟通好,掰正这段关系。 她扬起头来,一杯浊酒下肚,肚里暖洋洋的。 忽地,墙上闪过一道白光,她猛地心惊肉跳,回头,童贯垂着头,一脸愧疚,他慢慢走近。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上捏着一把亮闪闪的尖刀。 “升娘,我不是人,我打了你,你要是生气就割我的肉吧!”见她脸颊肿起,他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刘升升心里七上八下的,心里敛去惧意,心道:“他只是个可怜的自卑男人而已,他不是那些变态,不是太监,他是普通男人。”催眠自己几句后,她壮着胆子上前,收敛原本神色,摆出生气的模样,高扬着头,说道:“你可知你错在什么地方?” 童贯痛哭流涕,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脸上挥两巴掌,道:“我打你,负了你,我不是人!” 刘升升装好的怒气被戳破了,她哭笑不得,把他手里的刀夺下,放到桌上,又拉他起身,说道:“你错的不是这处。”说罢,她转身从书案下捡了一大摞纸,放到他面前,说道:“你看看。” 童贯轻声读到:“十一月二日,官人醉酒,嘴里骂……” 他读到一半就读不下去了,垂着头,掩住涨红的面庞和眼底的愕然,刘升升平静道:“当初觉得你醉酒后说的醉话有趣,想着若记住这些话,日后去市集可以与娘子们斗上几个回合,没想到你不仅会骂人,还会打人哩,看来,我以后要练练腕力了。” 童贯追悔莫及,愧疚道:“升娘,我对不住你。”他握住她的手,诚恳道:“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甚至可以一刀捅我,只是,别撇下我们娘叁,你仍在这儿住好不好?” 刘升升没有正面答话,反手捏捏他的手,问道:“你在怕什么?” 他眼神闪烁,回答不出来,刘升升继续追问,道:“说,打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言不发,她便道:“你不说,那我替你回答,我听到你说的胡话了,你说,我瞧不起你,时时都在想着其他男人,一有机会就会跑走……” “别说!”童贯扯住她的手,拉她起来,紧紧锁在怀中,哽咽道:“别说了。” 刘升升也搂住他,倚着他的胸膛,好一会儿后说道:“你不用怀疑什么,真的。” “在我的眼里,你不是异类,不是世人眼中的阉人,你只是我的良人,仅此而已,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痛苦和难过,其实,有谁又真正是完美无缺的人呢?你对阿姑很好,对小阡很好,对我也很好,这便够了,不需要做到更多了。” 他的身体在颤动,说道:“若非生计所迫,我才不会做阉人?阉人是下人,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只能在他们羽翼下生存,我的身体、魂魄都卖给了他们,没有脸面对列祖列宗……”他紧紧闭上双眼,神情痛苦。 刘升升拍拍他的肩,静静倾听他的心事,久不久开导几句,不多时,情绪平复下来,与她一起喝酒。 他追忆往事,说道:“当初,小阡的亲妈新丧,爹也很快也去了,而我一事无成,小阡常常因为肚饿而哭闹,当时我说,我决不能再让老母和娃娃跟我过苦日子。” “但我只读过几年书,必定比不过寒窗苦读数年的学子,当时师父回乡劝我们‘净身’进宫去追随他,当时,我看到出人头地的机会,就不管妈妈怎么说,硬是进了宫。” “后来你也知道了,师父管的人太多,加官进爵根本轮不到我,白白过了几年还在蹉跎岁月……还连累了你。”他叹息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气、苦笑,说道:“我已受尽白眼,你是我的人,想来境地更加不好,可我想拖住你,不放你走。” “那么多年过去,我碌碌无为,想来日后也不会有什么造化,跟了我,委屈你了!” 刘升升勾起嘴唇,眨眨眼,靠到他跟前,笑道:“那你放了我好不好?” 他脸上有挣扎,有强烈的不舍和痛苦,刘升升抬手捏捏他的脸,笑道:“哄你的,你也信啊!” 他刚想回应,又听得她低低的叹息声,她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可是怎么办,我很相信你呢。”她回忆道:“当初,翻到你的书,看到你写的字时,我想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用心的人,怎么可能不成功呢’,你说你只上过四年私塾,可我看,你才华横溢,心思灵巧,上过二十年私塾的人未必会及得上你。” 瞧见他眼里的惊喜惊讶,她道:“我至始至终都觉得你会有大造化,你将会是最棒的统帅。” 这人可是史书上留名的掌控军权最大、最久的太监,他前后统兵二十年;他曾以副使身份出使辽国,是史上第一个代表国家出使外国的太监;他因功被封为广阳郡王,是史上第一个被册封王爵的太监…… 她知道,这个人会沉寂一阵子,但不会没落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登顶,到达常人难以仰望的高度。 童贯大为感动,双手握拳,青筋凸起,他在压制他过于激烈的情绪,许久后,他粲然一笑,信誓旦旦道:“他日若我登上高位,领兵作战,升娘,你会是唯一一个与我共富贵的人!你不是想去前线吗?不管多难,我带你去!” 刘升升欢呼雀跃,欢叫一声,扑进他的怀中,他勾起的嘴角许久不曾落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一样的他10 那天晚上他们聊得很好,只是,到了平时相处时,童贯依旧死性难改,仍旧反复无常,他开心时能够海誓山盟,体贴入微,当一只毫无尊严的舔狗,但生气时会破口大骂,举着刀子威胁人。 刘升升只得开诚布公地与他沟通,她极有耐心,从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说话也在理,既尊重他又引导他,他羞愧感动,渐渐学会节制饮酒,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动怒。 那件事后,为了表示公道,李宪怒而割舍对李嘉的私心,重罚了他,但他也因此讨厌上了童贯,不过,童贯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尊敬爱戴他,李宪也不能把偏心表现得太明显,加上童贯机灵能干,凡事少不了他,李宪就装出看重童贯的模样,出入都带着他,却不抬举他。 童贯长得人高马大,俊俏无比,颐下长着不少胡须,声音温润如玉,不似阉人,加上经常跟皇帝的大红人李宪走在一块,大家渐渐识得他的面容,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拥有阳刚之气的宦官。 在宫里当值,童贯努力改变境遇,他开始极力揣摩官家、旁人的心事,培养心腹,不管是地位卑微的宫女太监还是身居高位的嫔妃王爷,他都用心相待,常常出手接济。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越慷慨大方,家中财富却越来越多,他总能从帮助过的人手里获得更加丰厚的报酬,他更把选择人、攀结人成为自己最重要的处事方法之一。 不过,虽然他在宫中好评如潮,师父李宪却没提拔他,童贯也猜到个中缘故,便蛰伏起来,跟在李宪身旁学本事,渐渐习得一身洞察力、得到领兵作战的经验。 家中妻贤子孝,相处融洽,刘升升把家中打理得很好,他回家享受到天伦之乐,别的宦官大多形影相吊,而他家中热闹温馨,熟的、不熟的太监常给他递上‘散门状’,想去他家聚餐,童贯知道妻儿不喜欢他们身上的臊气,便很少答应。 在刘升升的影响下,他变得越来越臭美,他十分关注个人形象,精心打理胡须,头发一丝不乱,到宫里当差时总要准备好几件光洁亮丽的衣裳,他的俊美干净与其他宦官臭气烘烘、娘里娘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天子近臣、宫里妃嫔都喜欢与他相处。 他更加感激刘升升给家中带来的影响,十分宠爱她,几乎到了有求必应、低声下气的地步,但就是这么爱重的一个人,他也有气得恨不能掐死她的时候。 童贯最得意的地方就是他的腮上长了不少胡子,虽然不算很茂盛,但在宦官里头是独一份,他看重自己的胡须,甚至还专门定制一把小梳子,每日进宫之前都要用清水细细洗过胡须,再用梳子理顺。 刘升升对他的胡子也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好奇心,一天夜里,趁童贯睡着时,她偷偷拔下他的胡须玩,坐在灯下拉扯玩。 第二天,童贯起床了,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胡须少了一大半,再看到忘记焚烧罪证的刘升升,他勃然大怒,气得吃不下饭。 “你这妇人偏偏要来作弄我!当真以为我是那么好戏耍的吗?别以为我不会打你你就能在我头上拉屎,我告诉你,下次你要是敢动我的胡须,我打死你!”他叫骂道。 “不就是几根胡须嘛!有什么好得意的?别整天炫耀来炫耀去,我告诉你,我要是想长我也能长!”这人年纪越大越臭美、小毛病越多,刘升升早就看不惯了。 听到这死不悔改的话,童贯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当即冲上去打人,但她鼓着腮帮子瞪过来时,他又不敢出手了。 “日后莫要调皮闹事,我只饶你这一回。”他说道。 事实上,他把这些胡须当成他的‘名片’,他是个阉人,一般来说,阉人不长胡须,可老天赐予他这么一件礼物,可以让他异于旁人、笑傲太监的礼物,他当然爱重。 刘升升拔掉他的胡须后,他气过怨过,但想想她这些年的恩情,还是强忍下了。 “还在生气吗?”刘升升问。 他冷哼一声,转头不回答,她扯扯他的衣服,他扯开袖子,不让她碰。 “嘻嘻嘻,看来真是气急了。”她笑了笑,起身走了,童贯看着她轻悠悠的背影,气得捶桌。 等了会,她没过来,他坐不住了,出门找她,却只见带孙子的童氏老娘,他问道:“升娘到哪儿去了?” “她说要去市坊一趟。“童氏老娘道。 童贯口里直喘粗气,道:“败家娘们拔了我的胡子,没有道歉!还喜滋滋地到街上玩了!” 岂有此理!气煞我也!他回到房内,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惧内’,以至于她做了这种事后还能置之不顾,自己去寻欢作乐。 一想,他愤愤道:“白疼你了!真是不识好歹!” 正‘口吐芬芳’时,刘升升回来了,那个女人迈着轻快的步子,笑嘻嘻地走回来了,童贯看她心情愉悦得恨不能马上哼歌,心里邪火四起,又不忍真打老婆,于是随脚一踢,把凳子踹飞。 ‘哐啷’一声之后,是零件破碎的声音,刘升升立在门边,也不过来,就静静地看着他,童贯的脸忽然热气腾腾,觉着自己像只做戏法取乐他人的猴子,这一想法让他更加恼怒,挥袖要离去。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买了姜。”她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软软的、小小的,声音也又软又娇,他心软了,但仍扬头不理她,她摇摇他的手,道:“我跑了好久才找到生姜,这东西还很昂贵,你看在这个份上,别计较了好不好?” “当真以为拿生姜回来煮菜我就会饶过你吗?”他冷漠道。 “哈哈哈。”刘升升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更加愤怒,说道:“你做一百道菜我也不会原谅你!” 刘升升捧腹大笑,见她笑得要打滚,童贯吐了口郁气,拔腿就走。 “哎!别走!这是生胡子的妙方,真的!”刘升升拉回他,让他坐回椅子上,哄骗他道:“我那早逝的爹爹满脸是胡子,你猜是为什么?” 他沉默不语,刘升升神兮兮道:“我告诉你好了,当初,爹爹天天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擦生姜,不出一年,胡子长了一脸。”她用手比划,说得十分生动。 童贯心思大动,刘升升又吹眉瞪眼,道:“你不许涂一脸!只能涂唇上,下巴也不能涂,我跟你说,你若是变丑了,那就别回家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一样的他11 童贯依照刘升升的法子,用生姜涂脸,两个月的时间一闪而过,唇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他怀疑她在耍他,刘升升也在疑惑,不过,她以为太监与寻常人不同,因此劝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嘛!反正你也买得起生姜。” 但童贯担心的是生姜贵吗?他担心这是个馊点子,他每天用生姜擦脸,火辣辣的,他好几次以为自己会烂脸,若这个方子没有效果,那他的苦不就白吃了吗? 他沉默许久,说道:“再过半月,我和师父去前线,家里多靠你了。” “我给你收拾点生姜。”刘升升笑嘻嘻道:“只是,回来时,不要让我看到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哟!” 他心里默默答道:“满脸胡茬?那正是我的心愿。” 奔赴西北前线的日子很快到了,刘升升果真往他包裹里塞了不少生姜,跟随童氏老娘、抱着童阡一齐到城门口送别他们。 童贯离开之后,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刘升升便重操旧业,靠给人做针线维持生计,娘叁生活花费不大,这些钱倒也绰绰有余。 只是,眼见着家里状况好了不少,刘升升的后母——刘许氏开始蹦跶了。 听闻小宦官童贯上了前线,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刘许氏闻讯而来,打听到了他们家的住址,她瞧不起童氏老娘年老体迈,所以也不避让着她,大摇大摆地上门,甚至在他们家里劝刘升升改嫁。 呸!吸血鬼!老巫婆!刘升升直接提扫帚赶人,刘许氏便在他们家门口大嚷大叫,说刘升升眼瞎心瞎,有嫁给金山银山反倒要来给这一老一小端屎端尿,刘升升气狠了,给她泼了盆污水,吩咐童氏老娘在家带孙子,不要随便出去。 她知道刘许氏心眼坏,什么阴招都能使出来,担心她会对家人下手,于是寻求刘籍的庇护,刘籍便义不容辞地扛起这个任务,三天两头到他们家晃荡,刘许氏看见,心思顿起,故意要陷害刘升升的名声,说她和宦官刘籍有染,刘籍一气之下让徒弟把刘许氏套麻袋揍了一顿,至此之后,刘许氏老老实实,不敢作妖。 刘许氏不吭声了,但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传得更凶了,刘籍便不再过来。 一年之后,童贯回来,刘升升那时在市坊买东西,童氏老娘怕他听到流言后会责难刘升升,就拉住童贯说这半年家中发生的种种事,并道:“媳妇就在我眼前,她有什么事我能不知道吗?这些话不过就是那些眼红的小人传出来的,他们就是见不得你好。” “哥哥常来吗?” “先前几乎天天来,后来听到他们乱说话,也就不来了。” 童贯心里有了底儿,点头,说道:“妈,你放心,我不会相信他们传的胡话。” 半晌,刘升升背着童阡回家了,一看到眼前面似黑炭的男人,气得简直要晕过去,指着手指叫道:“你!你怎么变成这样?” 前年还是白白净净翩翩公子,现在是黑不溜秋高大壮汉,他是往脸上涂墨汁了吗?怎么会变成这鬼样? 刘升升欲哭无泪,童贯看见老婆孩子,心里开心,一把冲上来,把两人都抱住转了一圈,哈哈笑道:“我回来了,开不开心?” 刘升升心道:“如果你还是当年那个小鲜肉,我会很开心的,只是现在……开心不起来啊!” 他的肌肤被晒成了古铜色,看着健康有力,刘升升捏捏他手臂上的肉,却怎么也捏不下去,像碰着铁块一样,童贯得意道:“军中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敌我,我一拳就能撂倒他们!” 见她长吁短叹面有不悦,他贴到她脸前,扯扯胡须,说道:“你的方子很有效,看看我的胡子。”说罢又捏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带。 刘升升抬头,就近看清他的五官,也不觉得人丑了,他的五官长得极好,剑眉星目,双眼炯炯有神,十分坚毅阳刚,加上修理得当的浓密胡子,整个人显得器宇轩昂,气质不凡。 她捏捏他的胡子,有点扎手,遂放下手,背上的童阡在乱动,刘升升解开背带,他一落地后,就跳到童贯的怀里,童贯笑得十分欢快,但没过几秒就笑不出来了,这臭小子在拔他的胡子。 “啊!松手!” 童阡的手劲挺大,把他的嘴巴都扯变形了,刘升升鼓掌笑道:“小阡,全拔下来就不扎手了。” 童阡得到鼓励,更加卖劲,谁知他爹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 “哇!”童阡放声大哭。 “不许哭!”童贯呵道。 刘升升扶额,说道:“他还不到五岁,你拍一巴掌过去把人拍傻了怎么办?”她把童阡抱回好生安慰,童贯心虚,坐在一旁问道:“今晚有什么好菜?” “你有福气,我从樊楼带了玉板鲜。” “樊楼?你怎么有钱?”童贯脱口而出道。 他跟随李宪到前线后,虽然省吃俭用给家中寄钱,但他也知道那些钱仅能维持基本生计,樊楼是京城第一大酒楼,里面珍馐佳肴不少,可要价奇高,还玉板鲜,她怎么有这生活条件呢? “媳妇到国公府当了针线人。”童氏老娘走过来。 “哪个国公?”他问。 “便是多次拜相的王半山。”刘升升笑。 他识得王半山,王半山便是王安石,他很得官家看重,文采斐然,心性坚韧,是个极难得的人才。 童贯点点头,扯开话匣子。 相隔这么久,刘升升觉得这个人性格更加坚决霸道了,她心道:“若这份霸道果断用在军事上,他可能成为一个好将领,但若在家中立威风,那可就糟糕了。” 不过,处了一晚上,他没给她立威风,童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受到了来自刚从战场返回的老父亲的格外关照,才处了小半天,他就哭了几轮。 刘升升劝告,童贯不听,她只能默默看着童贯的特殊教育,童阡哭得吧嗒吧嗒的,眼睛都肿了,刘升升心想道:“又得费冰块了,糟糕。” 但童阡立志做一个机智的小白菜,深夜,当童贯、刘升升二人在被中嬉戏时,他在门外扯着嗓子干嚎了一夜,但这作死行径的代价是惨痛的,他被童贯绑手绑脚,堵住嘴巴,扔进了柴房里。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一样的他12 就这样,童贯每过一段时日便会跟随李宪到西北地区,时间一晃而过,十几年过去了,大宋换了一位皇帝,又几年过去,李宪逝世,童贯仍旧没得到升迁。 朝廷有新旧党派之分,赵煦即位后,因为他年纪还小,便由高太后垂帘听政,高太后权倾朝野,旧党控制了整个朝廷,并对新党(王安石等人)大肆打压,王安石不久郁郁去世。 之前受刘升升在王安石家任‘针线人’的影响,童贯多与新党交好,在新党大臣受到打压迫害时,他常雪中送炭,虽然他地位低,不能为他们洗白冤情,但也算尽了心力,几年后,赵煦成年,渐渐收回大权,他大力打击旧党,重用新党,让许多新党大臣官复原职,那些大臣为了报答童贯的恩情,常在皇帝赵煦面前夸他,童贯第一次真正进入了皇帝的视线。 他开始有亲身服侍皇帝的机会,得到一些小的差事,渐渐受到皇帝的青睐,可没等得到提拔,赵煦就英年早逝,他的弟弟赵佶即位,幸好赵佶仍然启用新法,童贯在宫中沉浮几十年,早就成了人精,自然把这位年轻的艺术家皇帝心里拿捏得死死的,常常是赵佶心里想什么还没说出来,童贯就能猜到他的意图,并提前逢迎,赵佶一度把这老宦官引为知己。 后来,赵佶让童贯担任供奉官,派他到杭州主持明金局,搜罗文玩字画,童贯便带着妻儿到杭州生活,供奉官是个非常有油水的差事,但童贯老谋深算,运用职务之便,搜罗赵佶喜爱的书画、文玩,买办绸缎刺绣。 当时蔡京刚被贬谪不久,在杭州居住,他极力巴结童贯,日夜陪伴他,陪同他泛舟西湖、进出酒肆青楼、让他住在自己的府邸,每天晚上还安排十多个名妓前往应差,让童贯选择陪寝。 童贯那时已经将近五十岁,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夫人,这是蔡大人送过来的奴婢,请你验收。” 须臾,十二名容貌出挑的女孩子从轿中走出来,刘升升心里有底儿,心道:“得,我终于要发挥余热帮童贯养小妾了。” 岁月把媳妇熬成婆,那么多年过去了,童氏老娘逝世,她成了家里的‘老人家’,童贯还没领兵作战,还没当上将领,她现在最大的乐趣是含饴弄孙,不想着到前线当狗头军师了。 可是,童贯这货专情了几十年,终于要晚节不保,残害人家小姑娘,这一事还是让她心里满不是滋味,她翻了几个白眼,对身边的儿媳妇道:“月娘,你看着安排便是了。” 这男人那么多天不归家,别人看他和蔡京形影不离,都把他们传成一对了,一点也不拎醒,现在还带那么多女人回来,是嫌她死得不够快,想要早点气死她吗? …… 这一晚童贯没有住在蔡邸,今天他可谓是满面春风,他把蔡京的一个小妾说成是预备进献给皇帝的美人,从一个世家子手里勒索了赵佶喜欢的字画,这种缺德事他干了不少,但今天做得最爽快淋漓。 “那个人也太蠢了,瞧他那副样子,嘿嘿。”他在心里取笑人家。 身旁的徒弟们见他笑,都以为他在为与蔡京的友谊而高兴,不解之下,徒弟问道:“师父,你如此提拔蔡大人,可有内情?”身为旁观者,他们见童贯天天亲自提点蔡京创作皇帝喜欢的书画,又亲自差人送给皇帝,心里困惑不解,在他们看来,蔡京不就是个被贬官居住外地的倒霉蛋吗?值得童贯这样费心费力? 童贯今天心情好,难得提点他们几句,说道:“我这回做的可是一桩大买卖,你们学着点。” “现任宰相没有人拿我们放在眼里,巴结起来即便不是没有可能,也会极其费劲;如果看准了,通过我们自己的力量,扶起来一个宰相,那就完全不同了。”事实上,他并没有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筐里,只要是潜力股,不管那人混得多差,他都会与之交好,那么多年过去,这套行事准则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且从没翻过车。 徒弟们皆呼师父高明,又有人问道:“万一他翅膀硬了,恩将仇报怎么办?” 童贯摇手,眯着眼睛,笑道:“我能捧着他,也能把他摔死。”他在宫中多年,眼力和功力都是顶呱呱的,他十分自信这笔投资会让自己到达全新的高度,就算到时候蔡京与他反目了,他也能够制住他。 即将到家中,他想起今天和蔡京去丁家山选的十二名漂亮姑娘,心里痒痒,道:“这蔡京真是知情识趣,调教出来的姑娘虽没有升娘年轻时的风采,但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待我晚上好好品鉴一番。” 事实上,这些年他明面上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寻常男子更加勇毅阳刚,但受生理缺陷的影响,加之世人白眼,他心里阴影渐渐扩大,渐渐滋生暴戾的因子。 年轻时,他不能理解别的宦官为何会以折磨人为乐,现在年岁渐大,他倒能理解了,因为他正慢慢变成那样的人,变成那个白天笑脸迎人,待人有度,晚上虐待女人,看她们痛哭流涕的人。 先前他尊重刘升升,一直独宠,没有纳过一个小妾,没有到‘私巢子’寻花问柳,但那么多年来,他心里的阴暗无法发泄,又无法折磨与他同甘共苦多年、为他打理家事的恩妻刘升升,所以,当蔡京派名妓来伺候他时,他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提点蔡京找与刘升升相似的女人。 蔡京果然足够机灵懂事,迅速派人从民间买下数十名年轻女子,把他们养在丁家山,并差专人调教言行举止和才艺,还请他亲自前往验收。 “我虽然宿在她们那处,但我的心还是跟你睡在一块的。”他这样对自己道。 多年的相处使他的心里只容得下刘升升,就连小妾也找她那模样性格的,这样仿佛能减轻他的内疚感,能让他全心全意对待的一场感情不至于在他心里降下格调,他相信刘升升能够理解她,但内心深处仍然有点惶恐不安。 不如,我今夜先去探探她的意思,他心道。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一样的他13 回到家中,他径直往刘升升的厢房而去,那一处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撒到外面,童贯心里涌起熟悉的安心感。 这一盏灯为他留了将近三十年,不管是哪一天,哪怕刮风下雨,他也愿意撑着劳累的身体回家,因为家中一直有她在等着,她会送上温声软语,会送热汤为他驱散疲倦,会几十年如一日地与他聊天话家常。 我这是要去做什么?我去劝她宽容我的妾室,去劝她包容那些一张张与她长着相似面孔的要来跟她争宠的女人啊! 他忽然走不动了。 “哈哈哈,你这可不是这样的,要这样。”刘升升的笑声传来,紧接着,屋里又传来其他女人的娇笑声、打闹声。 童贯疑惑,揪住下人问道:“夫人与谁说话?” “夫人召见了所有的新人,现在在房中议事。” 童贯遂不再犹豫,迈步走过去,行至窗前,他让随从们不要发声,他则透过窗棂看她。 房内烛火摇晃,丽人们簇拥在一块,宛若神仙妃子,她们在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不断,处在中心位置的刘升升坐在灯挂椅上,她穿着华丽轻柔的衣裳,不施粉黛,面容略有倦色,嘴上勾起浅浅的笑意,她的容貌不比正当大好年华的姑娘们娇艳妩媚,但岁月对她很宽容,没在她脸上刻下纹路,只赋予了她宁静柔和的神态。 “老爷脾气急,但往日待人是极好的,只要你们顺着他的意思做,赏赐是少不了的。”她一开口,屋子全安静下了。 “方才你们问我老爷的喜好,我就一并说了吧,他爱看兵房里的字画,那些都是不能碰的,他怕冷,大热天的也要喝温水,你们伺候的时候注意了,手脚一定要利落,他这么爱干净,你们若把他的衣服弄脏了,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他了……”她洋洋洒洒说出一大堆话,童贯听着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夫人,若老爷生气了,那应该怎么办啊!”一位佳丽担忧道。 刘升升当即起身,笑道:“你们看我的。”说罢,她随机从人群中拉来一位漂亮娘子,那位漂亮娘子笑得娇躯轻颤,刘升升让她静下,之后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鼓唇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位娘子配合地把头扭向一边,刘升升又鼓着腮帮子,凑到她脸前,眨眨眼,又戳戳她的脸,道:“还生气吗?” “嘻嘻嘻。”屋内是女人们此起彼伏的笑声,童贯呼吸渐渐加重,鼻子、嘴巴不停地呼气,紧紧瞪着屋里,刘升升浑然不察,依然卖弄她的经验,她为她们演示如何撒娇,如何微笑,如何倒水,末了,她总结道:“你们啊,就把他当成主子伺候就行了,不要娇气。” ‘当成主子伺候就行了’‘当成主子伺候就行了’……这句话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他忽然想起这些年来他是如何讨好别人的,他会分析权贵们的喜好和需求,再调动自己去迎合他们,那时的他也是抠细节,每个微笑、每个表情都是设计好的,他字斟句酌,从没说过错话…… 现在,跟他一同处了多年的女人,他捧在掌心的女人说,把他当主子伺候就行了,难道那么多年,她也是把他当成主子看待吗? “砰”地一声,童贯敲碎窗棂。 屋里的女人们大声呼叫,惊慌失措地抱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刘升升也透过破碎的窗口看他,他怒气冲冲,她露出与往常一般的柔美微笑:“官人回来了。” 童贯的手指在滴血,心脏也在滴血,他叫道:“滚!你们都滚出去!” 那些女人吓得迅速逃窜,刘升升面无惧色,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好!” “真好!”他用手掰下窗户,往里重重一砸,叫道:“升娘,你好样的!” “呸!狗东西!你想干什么?”窗棂砸到刘升升的脚边,她也气狠了,捡起窗棂扔向他,叫道:“老娘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伺候你吃喝拉撒,伺候你们全家,到头来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帮你调教女人还有错了!你找打是不是?”她生气极了,眼泪呼啦啦就流下来了,她指着他,吼道:“你现在!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童贯一脸怨愤,抬脚踢碎花盆,快速冲出去,路上,看见不顺眼的小厮也揪过来一并打了,整个人就像个暴躁的火药桶,许久平静不下。 她有什么资格骂我?这些年我时时想着她,照顾她,有什么赏赐都不忘给她捎一份,只宠她一个,旁的人去‘私巢子’,与妃嫔、宫女私通,看中我要跟我结对食的漂亮娘子也不少,可我什么都没做,我哪点对不起你? 女人果然不能宠着,一宠就娇惯起来了,连谁是她的天都不懂! 亏我还一心想着你会吃醋难过,特地过来安慰你,谁想你如此大方,还教她们怎么应付我,呵呵!当真了得!我带回来的女人需要你来调教吗?你以为你是谁?以为你很了解我吗?自大的女人!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流下悲愤交加的泪水。 之后几天,蔡京来陪同他玩乐,他就像个被点燃的炸药包,到哪炸到哪,除了蔡京,他把能骂的人都骂了,把看不顺眼的人全踹了,夜晚,蔡京派名妓过来伺候他,他毫不怜香惜玉,把人踢飞出去。 这个人,是怎么了? 蔡京留了个心眼,特地派人查探童贯发脾气的原因,后来,他捋着胡子笑道:“原来是惧内啊,怪不得,怪不得。” 蔡京很快让人从千里之外带回美容养颜的珍品大真红玉膏,放在名贵的檀木盒子里,把童贯约到酒楼上,笑道:“都挂愚兄糊涂,早先就想给弟妹送见面礼,托人从海外带回大真红玉膏,但近段时间事情太多,不由得搁置了,昨夜见内子敷粉,才记起来了,不知道贤弟能否帮我这个忙,把这份薄礼转交给她?” 童贯原本疑心他别有所图,但见他笑得真诚坦荡,因而点点头,道:“那行,我替内子谢过了!” :。: 第一百九十章 不一样的他14 庭院,刘升升躺在藤椅上,膝盖上趴着一个圆滚滚的小人儿,小人儿虎头虎脑的,特别招人喜欢,逗得刘升升开怀大笑。 “小景,别去惹太母了。”月娘捧着一盆黄李过来,放到桌上,笑道:“阿姑,来,吃黄李。” 刘升升还没应声,小家伙便跳下地,伸手抓果子,月娘打他,他也不怵,一个劲往嘴里塞。 “饿死鬼投胎!”月娘笑道。 刘升升只笑不语,不久,小家伙爬回她的膝盖,刘升升张口,道:“给太母吃一口。” 小家伙把黄李藏进怀里,刘升升伸手要拿,他把手藏到身后,奶声奶气道:“没有了。” “你若不给我吃,我便不与你好了。”刘升升佯怒,小家伙偷偷摸摸看她好几眼,手里捏着黄李,好一会儿后,笑吟吟地把果子放到她嘴边,她把头伸过去,小家伙又飞快把果子拿走,得意大笑。 “臭小子,吝啬鬼。”刘升升嘟囔。 不过孙子的天真可爱倒把她这几日的郁闷全消解了。 唉!老男人掰了就掰了吧,她还有孝顺的儿子儿媳、可爱活泼的孙子,还有一大堆听话懂事的徒弟…… 但想到那日收拾现场后看到的窗棂的血迹,她心里就揪起,直接把窗棂砸碎,这得用多大的力气啊!他到底是有多生气?拳头就不疼么? 终究还是心下不忍,她问月娘道:“你的阿翁这些时日回来吗?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月娘正盘算着怎么劝阿姑和阿翁和解,一听她主动提起,立即答道:“昨天就回来了,听他们说,伤得挺重的,现在还不能碰水。” 刘升升皱眉,冷哼道:“一把老骨头了还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幼稚!”但一说完,她马上就想到童贯那辉煌的带兵生涯,她心道:“好吧,这人是老骨头但不是软骨头,还能撑二十年。” “太公幼稚!太公幼稚!”小家伙大喊,刘升升忍俊不禁,捧着他的小脸笑道:“我们小景才三岁就知道太公幼稚了,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 她嗟笑道:“那么大年纪了,还要纳一大堆妾室,纳妾不说,偏偏还不让我教,就他那臭脾气,除了我,谁能忍受?”像童贯这种男人,在外面低三下四习惯了,家里就是他的港湾,就是展露真实自我的地方,他脾气急躁,童阡从小到大在他手里经受不少棍棒教育,就连认领回来的干儿子们也不给好脸色,若不教教那群可怜女人怎么应付他,万一哪天香魂殒命怎办? 月娘不敢应她的话,只道:“阿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刘升升笑得更加放肆,卡住小家伙的咯吱窝,带着他玩了好久,笑呵呵道:“这人好面子,在跟我装蒜呢!我才不理他!孙子那么可爱,我干嘛要去看他那一张充满褶子的老脸?” 话音一落,听得月娘惊呼道:“阿翁,你来了。” 刘升升一激灵醒了过来,看过去,只见童贯提着一个装饰华美的木盒,站在两步开外,脸上阴影重重,双眼瞪得如铜铃,仿佛一只随时要暴怒吃人的狮子。 “哇!”小景被吓哭了,刘升升一边安慰一边拿眼睛瞄他,他冷着一张脸,把盒子交给下人,拔腿就走,刘升升撇嘴,心道:“本来就老嘛!有什么说不得的?” 下人走过来,把盒子递上,说道:“夫人,这是老爷给特意让小的带过来的。” “嗯,你放到桌上吧。” 下人离开后,刘升升让月娘打开盒子,月娘多次推辞,刘升升便把小孙子塞给她,自己打开,这一看,她惊呆了。 “老家伙居然会哄人了?”还是用大真红玉膏,他那个莽夫居然也懂得讨好她了? 据传大真红玉膏是杨贵妃所用的美容秘方,里面含有麝香、龙脑等名贵物质,用来敷面可使得脸上润泽有光彩,让人变得娇美异常。 月娘见到,也双眼放光,她道:“听说太妃、太后们用的就是这个美容膏,天天都用,所以她们过了花甲之年还能保持如玉容颜,这个面膏可真是宝贝!” 见她喜欢,刘升升道:“你既喜欢就拿去吧,我容颜已败,用不上了。” 月娘连连推辞,刘升升怎么说她都不敢收下,她说道:“阿翁亲自为阿姑寻来的赔罪礼,奴不敢收。” 刘升升哭笑不得,说道:“这哪儿是什么赔罪礼啊,他不会想到的,我看,应是他的某个徒弟进献的,他自觉老了,用不着了,所以扔给我。” 但月娘仍不肯收,刘升升只得闷闷道:“小景,你家妈妈胆子忒小了。”她只觉在这时代遇到的女子都太乖了,太过循规蹈矩,太听话,自觉与她们格格不入。 原本她以为童贯带回来的那些小妾会像电视机剧里演的那样扯高气扬、不可一世,她还盼望着她们能做平静生活的一朵小水花呢,没想到个个都规规矩矩,不敢在她面前逾矩半步,都跟小白兔似的。 唉!为什么就不能有个放肆的灵魂过来与我逗趣呢? 另一头,童贯这回可是真正的恼羞成怒了,他昨天把自己反锁在书房一整天,思考着怎么与她重修旧好,他想好了所有的对话、她的反应、她哭着忏悔的可怜模样……就是想不到她居然耻笑他老! 他哪里老了?他身体魁梧,一顿要吃二十碗饭,他皮骨坚硬如铁,不管武功多高强的人都打不过他,而她居然笑话他老,笑话他一脸褶子? 童贯气得七窍生烟,特意让下人打了一盆水过来照面,看来看去,水鉴中的人都神采奕奕,不见疲态,他挑眉皱眉,水鉴中的人也重复相同的动作,没有皱纹,没有抬头纹,没有褶子,他扯扯胡子,还是一样浓密扎手,他捏捏自己的手臂,肉十分敦实,不管花费多大力气都捏不下去。 这个女人一定是嫉妒我驻颜有方,所以才在儿孙面前取笑我,以保住她那可怜的面子,呵呵,真可怜!童贯想到。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一样的他15 夜晚,他在书房里睡觉,睁眼闭眼都是刘升升那一张讥讽的脸,脑海中有无数个小人在叫嚣道:“嘻嘻,你看他,一脸褶子,又老又丑。” “该死!”他愤怒锤床,却忘记手上带伤,他咧嘴吸气好一会儿,坐在床上,不睡觉了,穿上鞋子直奔刘升升的房间去。 刘升升的房间烛光微弱,从外面一瞧便知她睡了,童贯挥退下人,朝床边走去。 一眼看见床边的檀木盒,他心道:“嘿,口里说着我老,其实是担心自己年老色衰,不然怎会把东西收得这么好?”这一想,往日的怨气化作了对她的同情,心道:“几十年过去了,老太婆也是可怜啊!” 若刘升升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准会翻身跳起来往他脸上吐一口唾沫,叫道:“呸!老娘比你还小几岁,青春靓丽惹人爱,你这糟老头子滚一边去!” 但她现在只是沉浸于梦乡之中,梦里,她的爪子被一只猛狮咬住,猛狮的气息又湿又烫,她的手快被熔化了。 “热,热,疼,别吃我。”她嘤了一声,童贯抬眸,见她一边摇头一边说梦话,双眉紧蹙,嘴唇绷紧,分明是在害怕。 童贯咧嘴,故意哈气到她脸上,从额头到鼻子,再到脖子,一直往下,刘升升快哭了,抽噎道:“蛇,蛇。” 刘升升怕极了,梦里,她被巨蟒吞入口中,她呼吸不得,像被胃液包裹住,浑身又热又黏,她心里不断祈求道:“老天爷,求你让我断气吧,我再也不要忍受这折磨了!” “唔。”神志不清时,她好像起床了,看到童贯,她靠进他的怀中,紧紧搂着他。 “官人,官人。”她低声道。 童贯以为她睡醒了,凑上去瞧,结果她还紧闭着双眼,分明在说梦话,童贯这几天的怨气被她叫得一散而空,他笑道:“我这主人能让你在梦中呼唤,也算值了。” 他的心里美滋滋的,下一秒,他更美了,刘升升微微眯开眼,把他拖过来抱住。 童贯顺势两脚蹭开鞋子,搂着她倒到床上,朦胧的光中,他看她,她有时神态安宁,有时惶恐不安,他替她抹平皱起的眉头,不一会儿,她起来了。 “嗯?梦中梦?”她一脸迷茫。 “睡吧,我在。”童贯道。 谁知刘升升一脚把他踹下床,嘟囔道:“白天就够讨厌了,现在还来我梦里,滚粗!” 童贯揉着发疼的屁股,叫道:“你这悍妇!明天让你写一百遍三从四德!” 这一吼把刘升升的瞌睡虫吓跑了,她摇摇头,甩干脑子里的水,定睛一看,童贯满脸阴郁,她一哆嗦,搂住被子缩回床内,叫道:“你不是在梦里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别装了!”童贯脱下衣服,坐回床上,道:“少废话,自己选择惩罚方式。” 第二天,月娘过来请安时,发现一向起得比鸡早的阿姑居然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而原本作黑脸包公的阿翁安静地坐在屋内看书,时不时还发出低笑声。 这个世界太玄换了吧,昨天这两人还针锋相对互拆台子,今天就开始你侬我侬恩爱缠绵了吗? 月娘料想其中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遂给童贯请安,快速退下了。 须臾,刘升升起床,他放下笔,亲自伺候她洗漱梳头,这一流程两人早已熟门熟路,童贯乐意,刘升升也高兴配合,一会儿,她懒懒地倚在童贯原来坐的椅子上,问道:“你写了什么?” “写给梁师成的,让他替蔡京说些好话。”梁师成是深得赵佶信任的宦官,童贯欲馈赠他厚礼,让他在皇帝面前举荐蔡京。 刘升升问道:“除了他,还写给谁?花了多少银两?” 童贯坐到她身旁,笑道:“官家面前说得上话的都写了,银两嘛,大致花了两万两。” 她噗嗤一笑,说道:“你真有钱。” 可不是嘛,内廷供奉官可是一个非常有油水的差事,首先,皇帝给他们的资金预算一定是充足的,其次,他们打着为皇帝搜罗书画古玩、奇珍异宝的名号,狐假虎威、巧取豪夺,只要肯动动脑,肯定能以最低价得到珍品,到时候,预算多出来的钱就是他们家的了。 童贯笑而不语,刘升升又问道:“我听说你这个官是个肥差,打算做一辈子吗?” 一听这话,童贯摇头,道:“升娘怎么又想歪了?我志不在此。” 他胸有成竹道:“等着吧,不出两年,蔡京就能回京,到时,我亲自带兵作战的日子也不远了。” 事实证明,童贯的眼光的确毒辣,在嫔妃、宦官、道士们的称赞下,赵佶果真重新重用蔡京,蔡京步步高升,做了定州知府,没过一年又做了右仆射(宰相),诏命传下来那天,赵佶在延和殿召见他,赐座,欲兴新法。 当时,大宋向南开辟黔中,拥兵十万,命令王厚为统帅,又向西收复湟川,蔡京便在赵佶面前极力夸赞童贯的才能,竭力推荐他,赵佶便提拔童贯领节度使,很快又让他做了监军。 不久,童贯一家举家搬迁回京城。 童贯迅速赶往前线,妻妾儿孙仍在家中度日。 童贯在外面‘疲于奔命’,军至湟川,刚杀牲祭旗,召开誓师大会时,赵佶的手谕来了,原来是太乙宫失火,赵佶以为是不祥之兆,于是紧急下令停止开战,但童贯拿到手谕后,藏了起来,王厚问时,他只道:“陛下希望出兵成功。” 这一消息使得军心大振。 出兵之后,军队一鼓作气,平定了西北部族的叛乱,收复四个州,在庆功宴会上,童贯慢悠悠地拿出皇帝的手谕,传给军中士兵们看,他道:“多谢大家保住我性命,打败了,我一个人砍头,打胜了,大家一起领赏。” 众将领、士兵们无不臣服,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西北军是大宋朝的精锐和主力,而童贯通过这次同生共死,在西北军中建立起了威信,至此,他的另一人生——带兵生涯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而刘升升在家‘安度晚年’,提前过上了无事泡泡茶,逗逗孙子的滋润生活。 :。: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一样的他16 但刘升升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归于平平淡淡的养老生活后反而不适应,新的一年才开始,她就病了两场,身体每况愈下。 当时,童贯刚好随大军班师还朝,他没收到夫人病重的书信,还喜滋滋地把新认的义子童师闵带回来。 当他意气风发地踏进府邸时,童阡急急忙忙冲上来,见他过来,忙把他拉走,彼时童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呵斥道:“到现在还不知礼数吗?”他刚从西北回来不久,刚被升任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这儿子没有跟他请安问候贺喜,反而没大没小地把他拉走,真不知道规矩学到哪儿去了。 “请爹爹见谅!” 童阡哽咽道:“妈妈病重,已经卧病在床许多天,郎中来看过了,让我们准备给她准备后事。” 童贯闻言如遭雷劈,不顾形象地狂奔起来,童师闵不知所措,但见他们父子两跑,他也紧随其后。 童贯很快来到她的屋子,闻到屋子里浓浓的药味,他双眉紧皱,瞅见床上的人在睡觉,他便揪住立侍在床边的侍女,问道:“夫人得了什么病?几时染上的?情况到底如何?你与我说清楚。” 婢女还没开口回答,听到声响的刘升升先睁开了眼。 “你回来啦。” 听到她沙哑的声音,他不禁泪目,多日来的欢喜尽数消却,他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你身子怎么样了?” 刘升升没回答,眼睛却瞥向一旁的小少年,她指着他,问道:“这位是……” “师闵,快来见过你妈妈。” 童师闵很快上前行礼打招呼,李升升心道:“这人的义子、徒子徒孙真多。” 她称赞几句,说了些场面话,便拉着童贯聊天,几位小辈非常有退了下去,房间只剩他们二人。 “你不是个铁人吗?撑了我大半辈子,怎么我现在要发迹了,你却要撇下我了?”童贯想到童阡说的话,再看到她的脸,不禁悲痛难忍。 “命运无常,我也不知道我这身子坏得这么快。”刘升升回想当初,心里还有点小委屈,她道:“果然是真老了,我就是开个窗透气一下,没想到都能着了寒风。” 听闻这话,他想哭都哭不出来,道:“屡教不改!总叫你别吹冷风,你就是不听,好了!现在阎王爷可不给你后悔的机会。” “唉,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非得揪我的错处。”刘升升不满道。 谁想童贯不答话,似在沉思,之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道:“你说死了就死了,哪有这么容易?” “我早说了,你就是太懒了!一懒就容易生病,怪我之前太宠你,所以才给你惯出了一身毛病。”童贯紧盯着她,从头上看到指尖,心道:“双眼有光,脸颊不凹陷,脸上皱纹不多,背不驼,这人要死了?阎王都不相信!” 他道:“我在前线作战,那儿兵荒马乱,每天都有人丧命,或成为敌人刀下亡魂,或因为肚中饥饿死去,或老死或病死,而你,不像任何一种。” 意思是说我无病呻吟喽!在他眼里,京城的郎中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刘升升嘀咕道:“你说不死就不死,哪有这么容易?我倒觉得自己危在旦夕。” “胡说!”童贯摆着一张臭脸喝道:“谁想像你这样成天把‘死’挂在嘴边?不死都给你咒死了!” “这些话,今后不许提!我决不能再惯着你,从明天起,你跟我到院子练武。” 刘升升吓出表情包,心里惨叫道:“天啊!这个人要虐待一个将死之人!” 童贯说到做到,第二天,不管刘升升怎么挣扎喊叫,他硬把她带到院子,彼时,刘升升撑着拐杖瑟瑟发抖,下人噤若寒蝉缩在一旁,童阡和月娘默默垂泪,小景扯住童贯的衣袖,哭道:“不许你折磨太母!” 刘升升也道:“你就让我安心地去吧!” “闭嘴!”童贯转头,环视众人,说道:“往后谁若敢在夫人面前说丧气话,我定不饶恕!” 把下人、小辈驱散走,之后,他在庭院教她自创的强身健体操,练到一半时,刘升升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学得华佗的五禽戏?” 这分明就是五禽戏的加强版本。 童贯轻咳一声,说道:“昨夜翻了医书。” 见刘升升发呆,他喝道:“呆着做什么?别偷懒!由我看着,你休想漏掉任何动作!” 刘升升:……这人有病病吧。 事实证明,刘升升患的可能真的是‘富贵病’,被童贯加强训练半个月后,她不用拐杖也能行走了,身体变化称不上翻天覆地,但体质是肉眼可见的改善,见状,童贯更加卖力监督,甚至为了鼓励她,还说道:“若你痊愈,我带你去前线。” 刘升升:若在年轻时,女扮男装还能一用,现在她老了,脸上皱纹一道一道的,她装男人,别人肯装作认不出吗? 她道:“你打算怎么把我带过去?” 童贯自信满满,说道:“我自有主意。” 不久,大宋讨伐溪哥臧征,童贯依然被任命为监军,他这一次践行了承诺,弄了一身太监服给刘升升换上,让她混迹在自己的徒弟队伍中,童贯的徒弟们知道是师娘随队而来,敢笑不敢言,一听传闻,才知师娘病重,师父为了给她圆梦,特地让她跟过来。 一听是这样,众人又夸他们感情深,渐渐地,这个故事被传开了。 童贯的队伍刚走两天,京城里的书会们开始发光发热了,把两人事迹编成曲子,什么‘宦官与他的娘子’、‘随夫作战的女子’、…… 故事怎么流传,刘升升已经不懂了,她与童贯在西北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日子,虽然军旅艰辛,但意义非同反响,她像一匹回归草原的野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但刘升升此前还没完全康复,军营生活又实在艰苦,她很快一病不起,童贯也知这次她是真的要离开了,他以年过半百,却哭得泣不成声。 刘升升临死前没有对他说甜言蜜语,没有回顾往事,却道:“你性格不稳,容易贪功,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记得见好就收。”童贯一口应下,刘升升这才笑着离开。 她逝世后,童贯手握全国军权,极受皇帝信任,有时他也会骄傲自满,但一想起刘升升临终前的话语,他有意控制自己,渐渐养成了沉静谨慎的性子。 他原想主张联金灭辽,但童阡交给他刘升升生前写的信件,他遂打消了这个心思。 她是神人吗?不然怎会料到冥冥之中即将发生?由此童贯更加谨遵她的遗嘱。 此后,童贯一路顺风顺水,屡立战功,平安的活到八十四岁,善终。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万贞儿1 “啊,疼,疼,你轻一点儿!”万贞儿疼得想踹人了,小宫女林湘跪在床上,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道:“娘娘,忍着点,可不能留下疤痕了。” 实在疼痛难忍,万贞儿随手抓起枕头扔开,叫道:“小丫头也敢动我,看我怎么对付她!” 今年万岁爷朱见深才即位,他原本要册立她万贞儿为皇后,谁想两宫太后嫌她是个宫女,地位低微,所以逼迫朱见深立吴氏为皇后,吴氏今年才十四岁,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见她得宠,不仅多次出言挑衅,还借口杖责了她。 她可是万岁爷最爱重的女人,她照料万岁爷起居十几年,平时他宠爱她,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夺了她的位子,居然还敢打她。 岂有此理! 万贞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手指差点连被褥都抠破了,待林湘上完药,她道:“你让人把宫门关上,谁都不许进来,就是万岁爷,也不许!” “这……”林湘犹豫,见她脸上乌云密布,怕她发火,忙差人下去办了。 下朝之后,朱见深如往昔一般直往万贞儿的昭德宫而去,来到时,却见殿门紧闭,宫女太监们缩在两旁,瞧见了他,瑟瑟发抖地跪着,如同一群鹌鹑。 “为何要关上殿门?”朱见深随意点了一个小太监,他上前叩拜,说道:“回万岁爷,娘娘身体不适,不能见风,所以吩咐奴关好宫门。” “身体不适?是何原因?可请太医看过了?”小太监畏畏缩缩,趴在地上不敢说话,朱见深见状让人推开宫门。 进屋之后,昭德宫冷冷清清的,没有点灯。 “爱妃,爱妃。”他唤了两声,没人回答,走近一看,一人披头散发侧着身子躺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如同鬼魅,朱见深松了口气,吩咐人点上蜡烛,走过去,笑道:“你可吓死朕了。” 谁想万贞儿不应一声,他正疑惑,坐在她的身边,小心地拨开她的发丝,只见她满脸泪痕,眼睛红肿。 朱见深大惊失色,忙搂住她问道:“爱妃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她只哭不答,把他的手拨开,转身正对窗户,朱见深挥挥手,叫林湘道:“你来说。” 林湘正要答话,万贞儿转头喝道:“不许说!” “爱妃,你这是为何?你既不与朕说,朕又怎么知道你受了那些委屈呢?”朱见深替她理顺头发,扶着她起来,说道:“你与朕说发生了什么事,朕替你做主。” 万贞儿依然不回答他的话,撑着他的手起身,其间一不小心屁股、肩背碰到榻上,她疼得龇牙咧嘴,泪光涌出。 朱见深猜想到了,脱下她的衣服,果真看见雪白的后背上布满触目惊心的鞭痕。 “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子?你快说啊!”朱见深道,她嘤嘤落泪,却不说话,朱见深怒而起身,说道:“是谁如此大胆!我一定要杀了他!” 见万贞儿抽抽搭搭不肯说话,朱见深看向趴在地上痛哭的林湘,说道:“你来说。” “是,是皇后。”林湘哭道:“皇后恨我们娘娘夺走了万岁爷的宠爱,心里早就不满,年来就一直在挑娘娘的错处,我们娘娘不想生事端,所以都忍下了,谁想她这一回竟然在众娘娘面前说我们娘娘是婢子出身,粗鄙不堪,娘娘气不过,顶了一句,谁想她立即让宫人剥了娘娘宫衣,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好!好个吴皇后!”朱见深一脚踹开凳子泄愤,转身对万贞儿道:“爱妃,你等着,朕马上去废了她!” “皇上,不可啊!”万贞儿拖着他的手臂,大哭道:“臣妾地位低贱,本来无福伺候圣上,能与圣上作伴已是祖坟冒烟,皇后说的没错啊!” 朱见深更加生气,怒道:“好个大家闺秀,竟如此容不得人!不过是一介指挥使之女,竟敢动我心尖尖上的人!爱妃,你不用替她求情,这一次,朕得教她什么才是规矩!”说罢拂袖欲要离开。 谁想万贞儿扯住他的袖子不让走,他一时走不脱,怒火又又压不住,不能正对着她撒出,便说道:“爱妃,你放开。” “不!不放。”刚刚哭过的声音带着鼻腔,她抽抽鼻子,道:“我的背还疼呢,你去找她了,我今晚怎么办?” 朱见深的怒火渐渐消散,转身坐下,握住万贞儿的手,道:“朕今晚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万贞儿笑中带泪,拢拢衣服,朱见深抬手阻止,他的指尖拂过她的伤痕,她疼得直抽气,他的心口仿佛被利刃一直戳,他小心翼翼的抱住她,道:“很疼吧。” “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被打得皮也厚了,不怎么疼。”她声音小,眼里还是含着泪,朱见深心痛,联想到昔日,当时,他的父母被幽禁在南宫,他被驱逐出东宫,独处宫廷之外,无时不刻不在担惊受怕,是这个女人,这个娇小的女人,一直体贴入微地照顾他,逗他欢笑,她是他那段日子唯一的光,不管处境有多艰难,只要能触碰到她的肌肤,他就有浓浓的安心感,现在也是这样。 因为当时的环境太过压抑危险,他落下了口吃的毛病,早早就懂的人事,早早就懂得看人眼色,除了她以外的太监、宫女,其他人都不接近他,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情和若有若无的嘲讽,似乎都在说‘嘿,你瞧,那个废太子,那个有口吃有毛病的可怜虫’。 而万贞儿为了让他免受世人白眼,自己习得读书写字,跑遍京城里所有医馆,不辞辛劳地翻阅医书,多年如一日的帮他治病。 现在,他当上皇帝了,没有口吃缠身了,可这个与他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的女人却委屈地当了一个小小的才人,还要被那些不懂事的小女孩欺负,他真的心疼死了。 “爱妃,有朕在,日后谁敢欺负你,你不用忍着,哪怕是在母后面前,你也不用委屈着自己。”朱见深拍拍她的肩头,见她又吸凉气,他暗恼自己不小心,收回手。 万贞儿嫣然巧笑,道:“多谢皇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万贞儿2 第二天,朱见深去仁寿宫给钱太后、周太后请安,他怒气冲冲地表示要废掉吴皇后,并册立万贞儿为皇后,两位太后坚决不依,朱见深便以削发为僧相威胁,太后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废后,并要求改立王贤妃为皇后,朱见深好说歹说她们都不答应立万贞儿为后,朱见深只得妥协。 于是,吴氏这位才当了一个月的经过千挑万选才册立的皇后被废,只能在凄冷的西宫了此余生,吴氏的父亲和哥哥受到牵连,也因此被发配。 经此一事,宫里的女人们都彻底明白万贞儿这位才人的厉害,无不视之如蛇蝎,不管是新立的王皇后,还是柏贤妃,无不对万贞儿恭敬有加,万贞儿便不再为难她们。 她与朱见深是同类人,年少时的大起大落让他们感慨人生的反复无常,都喜欢及时行乐,觉得好好享受才不枉此生,万贞儿伤口还没痊愈,便让尚服局赶制了全新的百褶裙,拉着朱见深去大内南苑游幸。七八中文天才  当时已是深秋,秋风瑟瑟,大内却十分热闹,他们两个乘宝舆出去,万贞儿亲自驾车,坐在前面,盛装打扮,丰盈貌美,如同一只张着翅膀炫耀的花蝴蝶,她笑若春花,时不时转过头与朱见深对视而笑,路边,万民围观,熙熙攘攘,真算得上空前的盛况。 须臾,二人下车,携手而行,到百兽房看珍奇动物。 “张伴伴告诉我,前两天那些小国家送了一只麒麟过来,是也不是?”万贞儿道。 “没错,榜葛刺进贡了一只麒麟,朕还没来得及前去一瞧。” 相伴进入百兽房,当驯兽人把他们引到一只长颈鹿前时,万贞儿嘴角扯了扯,道:“也不稀奇。”还以为是古书上说的异兽呢,谁想是外国人拿来哄人的东西。 朱见深感到十分新奇,说道:“瑞兽果然名不虚传。”他还问驯兽人能不能上前摸,驯兽人很快上前调教长颈鹿,万贞儿杵在一旁,兴致缺缺,朱见深道:“你若不喜游幸,日后朕带你来打猎。” 南苑内有专门的湖泊、树林来养育禽兽,种植果蔬,专供他们打猎享乐。 但朱见深不太喜欢打猎,他认为打猎会迷人心智,万贞儿却对这项活动很有兴趣,立即笑道:“到时你得让我带刀挂箭亲自上阵才行!” “好,都依你。” 之后万贞儿就看着她的小丈夫用又好奇又期待的目光看着长颈鹿,长颈鹿低下脖颈时,他忙把手伸出去,又很快缩回来,万贞儿哈哈一笑,也凑过去,伸高手,给长颈鹿招了招,长颈鹿乖乖地俯头,用粗粝的舌头舔她的手,万贞儿拉住朱见深的手放到长颈鹿口前,他还没碰到,就飞快收回手。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快摸摸。”万贞儿道,朱见深踌躇一下,也伸出手给它舔了舔,道:“舌头真利,长得真丑。” 见它身子高大脖子长,他问驯兽人道:“麒麟夜间如何休息?” “回万岁爷,麒麟平常站着休息,很少趴着睡。” 朱见深更加惊奇,一时兴起,又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心满意足地要带万贞儿离开,万贞儿还不尽兴,要去马坊骑马,朱见深坚决不同意,道:“你的伤口还没痊愈,不可贪玩胡闹,若你又伤了,那朕怎么能够心安呢?” 万贞儿大呼一口浊气,不情不愿地随他离开了。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新的一年,在经历大年初一的繁琐朝会礼仪之后,终于到了朱见深最喜欢的元宵节。 元宵节也称上元节,是官员和皇帝难得的放假休息日,一连放上十天时间,在这时间里,不奏事,如果有特别重要的,官员们就写一封折子递上来。 到了晚上,市集可以不宵禁,各地的商人和能工巧匠都会把自己做的花灯展列到灯市上,花灯样式繁多,甚至有邻国和海外的彩灯。 宫内也张灯结彩,到处挂上了华美的花灯,华灯齐放,宫内亮如白昼,朱见深请几个重要大臣进宫观灯,末了后,直往昭德宫而去。 万贞儿今天游玩许久,累了就坐在屋里听林湘讲民间的风俗习惯。 她描绘得很好听,说道:“前两年婢子曾到灯市上逛了一圈,人山人海的,可热闹了,既有各种形状的彩灯,还有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甚至有很多海外的稀奇玩意儿。” “我们那儿有个说法,叫走百病,在灯市上走一圈,就可以消除百病,所以,大媳妇小媳妇,平日里见得着的见不着的都出门了。” 万贞儿两眼放光,道:“我进宫那么多年还没真正玩过一回呢。” “不管怎样,我要试上一试。” 交谈之际,朱见深踏进宫门,万贞儿笑盈盈地迎了上去,见她高兴,他也欢喜,搂住她的脖颈,笑道:“这么喜欢元宵?” “是啊!好吃,好玩,简直美妙!” “朕来啊,是要告诉你一件更美妙的事。” “什么?” “你猜一猜。” 万贞儿见他一手背过身后,猜想他提了礼物过来,但她故作不知,把朱见深拉到椅子上,笑道:“那臣妾斗胆一猜,万岁爷莫不是有意带妾去看灯市,猜灯谜?” 朱见深迅速了解她的潜在意思,但也没拆穿,又道:“你再猜。” “莫不是外国使节带了新奇玩意过来?” 他摇摇头,她也懒得再猜,迅速起身,从他身后抢过盒子,打开,她拿起盒子的东西摆弄,这个破旧简单的纸灯令她爱不释手,她笑道:“这是我三岁时和母亲一起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是家中长女,深受父母宠爱,母亲常抱着她外出玩乐,观花捉鸟,还教她做一些新奇玩意儿。 “父亲来了?”万贞儿收敛笑容,这种小东西只能是从他那儿带过来的,她的喜悦又丢了几分。 她的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县衙小吏,因为办事不周被发往边防充军,直到朱见深被立为皇帝之后,他才被宽恕,带着三个儿子回京城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 他笑呵呵道:“对,朕今日请他进宫观灯。” “不合规矩。”万贞儿道:“父亲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如何当得这等恩赐?” “现在不是了,朕已下令立你父亲为从二品都督同知。” 万贞儿闻言大惊,叫道:“糊涂啊!你跟我说说,你还做什么了?” :。: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万贞儿3 深知朱见深性格的万贞儿知道他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他性格大方,对宫女、太监等人不吝赏赐,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弟弟们就是市井小民,担不得富贵,之前她多次拒绝朱见深的赐官建议,为的就是让家人能够平平淡淡的过完富贵的后半生。 朱见深见她不喜反惊,嘿嘿一笑,顺势把她拉到怀中,道:“你的弟弟们也都有了官位,不过不大,放心吧,日后若他们有作为,还会再擢升。” “唉!”万贞儿推开他,坐到一旁长叹,朱见深心里起疑了,道:“爱妃何故叹气?” 万贞儿嘴角抽搐,她闷闷不乐道:“父亲疼我,为人也厚道老实,只是,他并无做官之才,如何能做得了都督同知?” “至于弟弟,我那几个弟弟都是混账无赖,更不该给官,前几年他们进过宫,我原以为他们是来看我,谁想到是来找我索要钱银来了,我正气得狠呢!”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哎,原来如此。”朱见深宽厚一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听人说,你那几个弟弟这些年不好过,心里不忍,所以也就让他们共富贵了,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见她还是忧虑,连眉头都耷拉下了,他抬手抚抚她的眉头,但还是抹不平,他加大力气,又抹,万贞儿扑哧一笑,抓住他的手腕,放到胸前,深情款款道:“万岁爷对我这么好,我应该如何报答你呢?” 朱见深双眼一转,露出贼笑,附到她耳边道:“给朕生个皇儿吧!” 第二天一早,朱见深携万贞儿在紫禁城内过元宵,为了增加节日的喜庆氛围,货郎门推着彩车来到宫中,宫中四处都是太监、童子们玩乐的身影。 朱见深穿着绣金龙袍,头戴黑帽,与万贞儿坐在殿前的黄色帐篷下,看太监们蹴鞠、打马球、燃放爆竹,朱见深看杂剧表演看得津津有味,万贞儿带着宫女去找货郎买灯。 在货郎的巧手下,灯被做成各种模样,有兔子灯、螃蟹灯、蟾蜍灯,还有官员灯,模样可掬,让人放不开手,万贞儿亲自提了两个,往回走,这时,外国使臣组成的献宝队伍刚到,他们举着奇珍异宝,或牵瑞兽,或扛珊瑚,万贞儿,定睛一瞧,好家伙,是只狮子。 她被这些有趣活动吸引住了,遂不回去和朱见深欣赏,和宫女们看表演队伍们奏丝竹管弦,看魔术、跳圈等表演,看了不久,她觉得腻味了,便要回去。 “我要鳌山灯棚上的蓝采和。”万贞儿道。鳌山灯棚是用松柏树枝扎成的灯棚,它是仿造玉皇大帝的巨鳌所制,上面挂满五颜六色的彩灯,彩灯间还有八仙往来穿梭。 “呵。”听得一声低笑,万贞儿看去,是年轻动人的柏贤妃,她遂随意行了个礼,柏贤妃道:“姐姐不必多礼。”她走过来,指着鳌山灯棚道:“姐姐离得近,可能看不清楚,方才妾也以为是彩灯,带奴才们过去了,后来闹了笑话。” “原来这八仙啊,都是实实在在的人扮成的呢!”78更新最快 .七8zw.cδm “那我就不过去了。”正说着话,王皇后走过来了,柏贤妃和万贞儿一同行礼,王皇后诚惶诚恐,亲自把万贞儿、柏贤妃扶起,道:“元宵佳节,大家就不必客气了。” 今年王皇后才十四岁,柏贤妃才十三岁,万贞儿自觉与她们没有共同语言,随意扯了个借口离开,回帐篷下与朱见深汇合,和他一块儿把玩官员灯。 妃嫔们见到,腹中又酸又胀,柏贤妃低叹道:“这位啊,眼里只有姐姐呢!” 王皇后不说话,柏贤妃苦笑,拍拍自己的额头,道:“你瞧,妾说的是什么话,娘娘在这儿呢!” 帐篷中,万贞儿指着货郎、民间表演队对朱见深细表外出游玩的好处,朱见深已经动心,但仍不松口,见状,万贞儿不乐道:“往日宫中都没什么人,也不跟我玩,难得今天有空,城里热闹,你就随我去吧!” 朱见深仍不答应,万贞儿不高兴,立即带着奴仆婢子们离开了,朱见深哭笑不得,对她的背影道:“爱妃回宫好好歇着吧!” 万贞儿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不去,那我去!”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带宫人回昭德宫,路上,她心情闷闷的,道:“元宵节是唯二的情人节之一,我小时候,母亲在这时候准会带我到集市玩,看他们成双成对的,我就想,以后我也要带我的郎君过去赏花灯。” “万岁爷喜爱玩乐,他是故意不应我,想看我生气。”这个认知让她更加生气了,走回去,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冲撞了她,她更加恼怒,还没发作,林湘就替她骂道:“好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冲撞娘娘。” 那小太监又跪又磕,只喊:“娘娘饶命,奴是西宫的下人,才替吴氏娘娘领了饭食。” 万贞儿一听,心里更加不爽,道:“你打开,我倒想看看吴娘娘在这大好佳节吃的是什么!” 小太监颤抖着手,打开食盒,全场人无不大吓一跳,万贞儿也在惊讶,指着食盒叫道:“这便是你们娘娘的朝食?” 食盒里仅有一点残羹冷炙,几片菜叶子,半碗米饭,她登时发怒道:“好个奴才!” “走,咱们跟过去看一看,好歹是个废后,如何被这些小人害成这模样。”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太监叫道,万贞儿不理,径直走往西宫,林湘劝道:“娘娘,这大好的日子,您就别去那种晦气地儿了。”其他宫人也纷纷劝阻,万贞儿不依,道:“虽然吴废后与我有嫌隙,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但毕竟曾是万岁爷的人,元宵佳节,她孤零零地待着倒也可怜,我就去给她送送温暖。” 看到表面的人都以为万贞儿在惺惺作态,但林湘知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遂不再劝,由她去了,只是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安定不来。 匆匆行至西宫,宫里宫外冷冷清清,万贞儿让众宫人立在身旁,她只带了林湘一同进去。 吴废后正站在庭院看梨花,瞥见她,脸上浮起怒火,很快掩去,装作看不见她,快速转回殿内。 :。: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万贞儿4 “哎!怎么这么怕我呀!昔日不是很猖狂吗?”万贞儿走过去,见避无可避,吴废后只得面对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万贞儿的眼瞥到刚刚那个小太监,挥手示意让他走过去,小太监弓着腰走过去,低声道:“娘娘,朝食带回来了。” 吴废后猜想到她已看到食盒里的食物,怒火、羞涩等情绪一并涌了上来,她咬牙切齿,忿忿道:“如你所愿了!你满意了吧!” 万贞儿莫名有点愧疚,但想想自己先前身上的痛,她露出冷冰冰的笑容,扬声道:“满意,怎么能不满意?告诉你,这些都是你自找的,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我,这是你的报应。” 她指着食盒,笑道:“吃这个开心吧,在这里待着开心吧,我告诉你,你还要在这里待一辈子!”说罢拂袖离去。 “慢,慢着。”吴废后哽咽,她似乎忍受了极大的痛苦,用含着纠结而又期待的口气道:“是皇上让你来看我的吗?” 听到这话,万贞儿不生气了,觉得她可怜可笑,她转身,摇摇手指,笑道:“在期待他?不过,不好意思哟,他可是半点没提你一句。” “我真傻,真傻。”吴废后闻言像遭了重重一击,她双脚瘫软,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她哭喊道:“皇上,皇上,你好狠心啊!”几个月前,她在文武百官、天下人的赞叹艳羡眼光中牵着朱见深的手走上高位,她笑容灿烂,神采飞扬,以为自己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人。 一个月之后,她从云端坠落到万丈深渊,只是因为她杖责了个小小的才人,这个才人之前还是个低贱的宫女。 “滚!你滚!我不要再看见你!”吴废后撕心裂肺地叫道。 万贞儿见她痛苦,原本想笑,但扯不动嘴角,也就放弃了,悠悠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提点你一句。” “吴氏,你以为你出生名门,懂得歌舞,皇上就会捧着你、爱上你吗?笑话,天底下有门第有才情的女子比比皆是,京城大路上随意打一杆子下去,十有八九是大家闺秀,个个比你尊贵比你漂亮,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在皇上面前只是一坨屎。” “以为封后了,得意了,可以欺负我了吗?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谁,你敢打我,呵呵!我与皇上是过命的交情,那么多年来,只有我,只有我一直陪着他,你,你们?你们这几个黄毛丫头算什么东西!敢来我面前造次!” 她挥挥帕子,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为难你,林湘,你去给皇后,哦,不,去给这位吴氏娘娘发些赏银吧,去吧,记得规矩点,不然娘娘可会骂你粗鄙。” 林湘掩嘴娇笑,应道:“是,婢子遵命。” 万贞儿遂转身离去。 林湘走过去,在吴废后脚下放下金银钱物,她态度轻慢,阴阳怪气道:“娘娘,领赏吧!” “滚!贱人!给我滚开!” 林湘不怒反笑,眨眨眼,幽幽道:“当初你让人掌我嘴巴,害我吃不下东西,现在,我也让你食之无味,娘娘,风水轮流转啊,做人,可不要太狂妄了。” 她扯住吴废后的衣领,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她会不会踩死你!” “滚开!”吴废后推开她,想要发作,却瞥见林湘脸上更深的恨意,她在愤怒时暗暗吃了一惊,骂道:“你这低贱的东西!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瞪我,害我?” “你既伤我主子,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说罢,她转身,悠悠留下一句话:“你啊,就等着在西宫孤老终生吧,切!嘿嘿,真可怜!” 回到昭德宫后,林湘见万贞儿坐在窗前,她过去,替她收拢衣裳,道:“娘娘,别生气了,为那种人,不值当。”  万贞儿歪过头,目不转睛地看她,许久,她轻轻笑道:“林湘,你跟我我多久?” “未满一年。”林湘有点踌躇。 万贞儿勾起嘴角,说道:“原来还不到一年啊,不过,你是吃了什么豹子胆呢?居然敢借用我的旗号欺负人。”她脸色大变,喝道:“来人!把这贱婢拿下!” “娘娘,娘娘,您这是……” “呵,还想装蒜,等被扔进牢里了,看你还敢不敢装。”万贞儿神情冷漠。 林湘哭道:“娘娘,娘娘,我这是为了你啊!我,我……”她被宫人们七手八脚的拖住了,万贞儿道:“把她关进偏房里,看着点,别让人死了。” “是,娘娘。” 众人下去。 将近正午,太阳渐高,朱见深差人去昭德宫找万贞儿过来一起晒太阳,谁知宫人回来说万贞儿非但不肯来,还在哭泣,朱见深一听,心里直打鼓,也没有心思看杂剧了,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昭德宫走。 到宫前,一看,门打开,还好,他松了口气,踏进去,一看窗前,没有披头散发的人儿,还好,又走,才看见她坐在床上,满脸忧愁。 朱见深哭笑不得,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搂她入怀中,道:“还在为那点小事生气啊。” 谁知万贞儿拨开他的手,直挺挺跪下地,说道:“妾犯了大错,请万岁爷惩罚。” 朱见深吃惊,扶她,她不起,朱见深苦笑道:“你若为不能游灯市而怪我,那才是我的罪过。” “万岁爷误会了。”万贞儿摇摇头,撑着他的手起身,说道:“此事无关圣上,是臣妾管教不力,才让贱婢有机可乘,几乎害了吴娘娘。” 她挥挥手,对一旁的太监的道:“张伴伴,你让他们把罪人带上来。” 等待当口,她向朱见深道歉,说道:“臣妾本不该在大好佳节扫皇上的兴致,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臣妾需得立即上报。” “今日,我在路上遇见个不长眼的小人,他刚替吴娘娘拿了饭食,妾好奇,瞧了一眼,见里面只有粗茶淡饭,便到西宫探视她,妾看她生活艰辛,便派人去查关键,谁知竟查出不少肮脏东西。” “林湘这丫头竟然打着我的名号害了不少人!所以,宫里宫外无人不对我避让三尺,我辛辛苦苦积攒的名声竟是被这种小人败坏了,臣妾恳请圣上明察秋毫,处置罪婢!” 这时,林湘被押上来,朱见深当场道:“不值得为这种小贱婢坏了心情,爱妃,依朕看,这大好日子,见刀见血不好,就让她去马坊看马,做个驯马女怎样?” 万贞儿对着林湘怨愤的脸,悠悠笑道:“皇上英明。”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万贞儿5 “爱妃这下可满意了?”朱见深低笑,万贞儿摇头,道:“万岁爷要是还依我一件事,我就高兴,要是不依,天大的赏赐我也不满意。” “得寸进尺。”朱见深道:“朕不是答应陪你逛灯市了吗?” 万贞儿揉揉他的手,眨眼笑道:“这是万岁爷早就答应好了的!妾说的,是另一件。” “妾请万岁爷提一提西宫的待遇,现在宫廷上一大群人都传我是妖魔鬼怪呢,他们可不会怪罪万岁爷,只会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说到这儿,她非常不高兴,说道:“自古以来便是这样,哪个皇帝昏庸无道,史官口诛笔伐时,必定会拖上他的妃子,把罪名全安到女人头上,这是何道理?” “之前我也没做错什么,但因为我出身低,比你年岁大,所以他们个个来骂我们不伦,废后之后,他们更加有借口来讨伐我了,说我是个长舌妇,擅会搬弄是非,只被挠了一痒痒,却死不要脸地要你废掉吴皇后。” 朱见深大怒,道:“谁敢胡言?” 万贞儿歪头一笑,道:“妾听见野猫子说梦话了,它说,它跑遍了整个京城,大家夜里都偷偷在屋里谈呢!” 朱见深气得发抖,万贞儿赶忙过去给他理气,说道:“你知道,我说这话不是想让你生气,不是想让你替我寻仇。” 她清了一嗓子,捏住他的肩膀晃了晃,柔声道:“好皇上,你就应了我成不成?别挑那吴娘娘的毛病了,让她单独在西宫享受富贵吧,她过得好点,我这心呀,也就不虚了。” “打人的是她,还得靠你求情,呵!”朱见深无奈,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就让她跟柏贤妃一个待遇吧!” “那可不成!”万贞儿脱口而出,她愤愤道:“她欺负我,你还让她爬到我头上,这不是……”又见他眼神里盈满的笑意,她一扑上去,捏他的鼻子,叫道:“小家伙,居然敢骗你姐姐来了!” 朱见深并不还手,哈哈直笑,万贞儿又扯他的耳朵,不一会儿,两人抱着滚到榻上,朱见深温柔地抚过她的秀发,温声道:“姐姐还跟以前一样,真好。” 万贞儿靠在他宽广的胸膛上,时而戳戳他的肚皮,时而揉揉他的腰,他被逗得直笑,她忽地想起从前,嘀咕道:“可不一样,姐姐老了,丑了,你才正当壮年。阿濬,姐姐老了。”朱见深原名朱见濬,‘阿濬’是他的小名。 话说着,她的眼泪就簌簌掉落了。 他察觉到她在哭,抱紧她,低头给她擦泪,捏捏她的脸蛋,笑道:“不丑,姐姐还跟从前一样,白白嫩嫩的,比所有女人都好看,不管到何年何月,你依然是我心中最漂亮的那个。” 万贞儿紧紧搂住他的腰,嘀咕道:“阿濬果然长大了,都懂得哄姐姐了。” “姐姐不信我?” 万贞儿抬头看他,并不回答,他立即搂着她起身,举手发誓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若我朱见深所说有半句虚言,当……”他没说完就被万贞儿一口亲住,朱见深遂搂着她一同沉溺于这片温柔乡。 眼看着要失控,关键时刻万贞儿推开他,说道:“这青天白日的,我可不敢。” “今天又是节日,两位太后保不准要来找你,到时候把我们家法伺候了怎么办?” 他直喘粗气,握住万贞儿的手,恳求道:“好姐姐,你帮帮我。” 万贞儿眼睛骨碌一转,笑道:“好。” 夜晚,京城户户人家悬挂五色彩灯,大街小巷内人头奔涌,青年女子纷纷描眉点唇,踏月出游,这灯光给此情此景增添几分暧昧,引得闺秀们春情大动,偷偷打量人来人往的年轻公子,有时看对眼了,丢张帕子,落只金钗,引‘猎物’上钩后,再把人拉去一同观灯。 一位年轻闺秀正对准一只‘猎物’,刚要释放魅力,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那位公子已不知在何处,她气得跺跺脚,看往人群,道:“倒要看看是谁坏了我的好事!” 这一说,人群已经自动分成两条路,人群中走来一对相携出行的佳偶,女子年纪略大,丰满俏丽,一举一动都透出超乎寻常的灵性,这是个蓬勃青春的灵魂。而男子二十岁左右,异常俊俏温柔,笑时两颊上漾起笑靥儿,眼里星光点点。 年轻闺秀被男子的笑容迷住,装出迷迷瞪瞪的模样,摆好最美的姿态,装作不知他来,挡在半途,眼角却偷偷一瞄,哼!其他女人也在搔首弄姿,岂有此理!她暗暗把女子们挤开,占据有利地形。 谁知男子经过时,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他抬着一边手小心地护着他的妻子,他道:“人多,小心看路。” 啊!这是什么神仙嗓音啊!女子们酥倒了半边身子,不由得相互手搀手,平复心情,又不好意思激动大叫。 “郎君风华绝代,看来下一回游街,妾要提根木棍了。”女子悠悠道。 “嗯?” “谁敢从我手中抢男人,一棍一个,收拾之后再把人踹进河里去,看她们谁还敢觊觎你!” 朱见深忍笑,但没成功,捧腹笑道:“万姐姐真乃当世奇女子也!” 万贞儿按按与她十指紧扣的手,道:“今日谢谢你,我很开心,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她先前是宫女,少有出门的机会,现在能和他痛痛快快地游街看花灯,真像梦一场。 夜风吹过她的发丝,把她脸边的发吹起,他伸手给她收好,柔情脉脉地看着她,道:“我也很开心。” 在他眼里,只有万姐姐能当得上知心伴侣,她沉稳有智慧,包容大度(吴废后:你确定?),还能与他交谈治国理政策略,与他策马看天涯,她有一说一,从不怵他,从不憋话,别的女子——就算是他的母亲周太后,也没她放肆大胆,可他就是爱极了她这份大胆。 与她在一起时,他时时刻刻都很安心,很开心。 万贞儿慢慢凑上前,朱见深闭上眼睛,他感觉到意料的触觉,只听得她一声叫骂:“哪个小崽子如此大胆,竟敢在往我夫君头上扔碎屑!” 他一睁眼,见几乎满条街市的目光都转向这边,他脸颊一烫,几乎是连走带跑地离开这处。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万贞儿6 小吃摊边,夫妇两坐在凳子上看人来人往,一小会儿后,汤圆被端上来了,店家道:“哎,汤圆煮好嘞,小心烫!” “你的那碗看起来好好吃啊。”万贞儿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元宵,问道:“你的是什么馅的?” “白糖芝麻。” 一听,她口水都要流了,心里有点懊悔自己点了五味元宵,为了解馋解恨,索性狠狠咬了一口。 “呕。”她赶紧侧过头把元宵吐出来,跑到另一边呕吐,摊位上其他客人皆用异样眼神看她,朱见深过去扶她,问道:“你怎样?” “难受,想吐。” 朱见深挥袖,愤怒道:“一定是元宵不干净,害你吃坏了肚子!” 万贞儿摇手,靠着他站了一会儿,胃里的酸水稍稍平复下后,她扯着他的手问道:“你还要再吃吗?” “如何能吃,我看,这就是家黑心……”万贞儿忙捂住他的嘴巴,他怒瞪,鼻子呼出的气息让她手心痒痒的,他看起来的确气急了,她笑道:“不关元宵的事。”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笑道:“关他的事。” 朱见深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万贞儿哈哈大笑,转身跑进人群中,朱见深反应过来,嫉妒的狂喜让他全身滚烫,他冲上去追她,一会儿后,他不顾众人眼神,从她背后搂住她,笑道:“谢谢,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从没有过这样一天,他可以像寻常百姓一样自由地穿梭在街道中,和她共赏花灯吃元宵,可以不顾世俗的目光与她亲近。 这一块天地,是他们的,没有朝廷大臣的劝言,没有太后们的阻挠,没有其他后妃的打扰,他道:“谢谢你。” 万贞儿握住他滚烫的手,倚在他的怀里笑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郎君,我一定会护他周全。”这一辈子,她不会再眼睁睁看着没有满月的儿子死去而无能为力,不会再让牛鬼蛇神有接近儿子的机会,即使拼上这条性命,她也要把她的孩子从阎王殿抢回来。 知道万贞儿有孕,朱见深欣喜若狂,一回到宫里便要下旨抬她为贵妃,万贞儿阻止,他只能给予丰厚的赏赐来补偿,终归还是不高兴,说道:“你是朕的人,还将有孩子,为何还要处处看人脸色?” “再过几月就好了嘛,不急。” 话正说着,外面有宫人来报,说两位太后送了贺礼过来,万贞儿心笑道:“动作一如既往的快啊!” 她拉起朱见深,道:“走,咱们去看看。” 因为万贞儿已经三十七岁,称得上是高龄孕妇,合宫上下的人都盯着她的肚皮,朱见深几乎宿在她的宫中,只要不上朝,都要与她作伴,宫中妃嫔们略有怨言,但见王皇后和柏贤妃不敢吭一句,太后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暗暗在背后绞手帕,怨自己没有这等福气。 只要闲来无事,朱见深都喜欢趴在她的肚子上,万贞儿常笑话他道:“你是越长越小了,还跟个娃娃似的,还有几个月他才能出来呢!现在你跟他说什么话?” 朱见深摸摸她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只隔着一张肚皮,他能听到。” 万贞儿遂由着他去了,朱见深与孩子友好交谈一会儿后,睡在她身边,说道:“爱妃,朕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你说。” “朕欲加封丈人和小舅子们,你说,给个什么官位合适?” 她登时沉下脸,脸带怨气,说道:“万岁爷好不懂我!” “我倒不是怕事,我不忧朝臣议论,也不惧众妃嫉恨,只是,弟弟福气薄,实在当不得高官。” 上一辈子,她的弟弟们一开始很老实,不敢胡作非为,可一段时间后很快原形毕露,贪赃枉法,尤其是二弟万通,他打着她的旗号,把坏事做尽了,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人骂他时常把她拉过来一起骂。 其实,上辈子她也算严格律己、律人,但就是无法奈何几位弟弟,她若想劝诫,若想教训他,她那个忠厚老实的爹爹就回来求情,不多时朱见深也会来开导她,可以说,朱见深比她这个亲姐还要宠爱弟弟们几十倍,他明知道他们在外面胡作非为,但就是宠着爱着,从没骂过一句,二弟万通暴毙身亡后还悲伤不已,专门拨出银两厚葬。 那几个人就没有福命,一再宠幸只会让他们得意忘形,最后自作自受,也败坏了她的名声。 朱见深依然不解,说道:“寻常女子进宫无非是为自己、为家人谋前途、谋优渥日子,为什么你非但不替家人谋利,还要拒绝朕的赏赐呢?” “寻常女子能入万岁爷的法眼吗?”万贞儿扯着他的头发玩,低声道:“我既已嫁给你,当处处为你打算,若因为弟弟而使你声名受损,我难辞其咎。” “荣华富贵已经够用了,给他们再高的官职,他们也吃受不起。”她停手,向下,说道:“不如万岁爷为皇儿取一个名字吧!” 上辈子朱见深十分宠爱小皇子,皇子一生下来就被立为皇太子,还昭告天下全国大庆,让大臣们给小皇子取一个祥和的名字,但名字还没想到,他就撇下她,早早离开人世。 那时,她以为她还会有孩子,后来才被告知,她因为接生婆的失误而丧失生育能力,当时朱见深杖毙了好几个接生婆,可是已经于事无补,小皇子去了,她也彻底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朱见深听到她小小的啜泣声,忙道:“当然好,朕马上让人找一个好名字。” 万贞儿这才慢慢平息下,他问道:“不过,爱妃为何笃定是皇儿?” 她拉过他的手,翻出他手背上的胎记,道:“妾梦见了,皇儿小小的,哭起来像猫儿一样,鼻子像你,嘴巴像我,在这块地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朱见深惊奇道:“这么神奇,那你可要与我说说皇儿究竟是像谁居多?” “像你。” 第二天,他爬床起来后,喜滋滋道:“爱妃,朕梦见了皇儿,果真如我一般俊俏懂事,惹人喜爱。” 万贞儿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小傻瓜。”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万贞儿7 朱见深对她这一胎极其重视,她怀孕没到五月,他就从官府找了接生婆,并派心腹到礼仪房选奶婆。 他还专门让十三位法王进宫诵经,为她腹中的孩子祈福,万贞儿阻止不得,心道:“希望孩子能承受住这些福分吧!” 怀孕之后,她仿佛换了个人,以前她性子急,常打骂人,现在她年纪轻轻便常出入佛堂为孩子祈福,还常常求朱见深宽免赋税、减省刑罚。 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她的肚皮渐渐鼓起,万贞儿心里的紧张感更重,常常亲自到内藏库翻阅书籍,朱见深哭笑不得,道:“难道你还想要自己接生不成?” “如何不可?我信不过那些稳婆。”上辈子她只是有点小难产,可那几个医术不高明的稳婆不仅让她吞掉自己的头发,居然还拿擀面杖擀她的肚皮催生,当时她疼死了。 后来,朱见深和她也曾尝试找过那几个稳婆有没有受人唆使过来陷害她,查来查去一场空,成为了他们终生的痛。 “我觉得还不如我亲自拿一把剪刀,你只要让人给我送热水便行了。” 朱见深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便笑笑道:“好,都依你的,不过,到时候,皇儿若不出来,你可不要哭鼻子啊!”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她生产的时候,万贞儿早就让人备好用热水烫过的剪刀、全新的布片、布片等,在臀部放上干净的褥子,她尽量放平呼吸。 朱见深提前下朝,早早就在宫门外等待,连众妃嫔、两位太后都来了。 钱太后露出急色,道:“都那么久过去了还没动静,不会出什么事吧!” 朱见深不敢说万贞儿准备自己接生,便道:“才人最有主意,自然会平安无事。” 不久,宫里传出动静,万贞儿压抑的呼叫声时不时传来,宫女们拿着一盆盆血水走出,朱见深急得团团转,多次想推开殿门冲进去,两位太后劝住,他才住了手,守在殿门口。 屋内,万贞儿正忍受着最痛的煎熬,她的皮肉像被人活生生扒开一样,痛得她直流泪,立侍在一旁的几位稳婆战战兢兢,其中一个道:“娘娘,娘娘,用不用,喝点参汤?” 万贞儿揪过被子咬住,死死地盯着她,稳婆当场吓出一身冷汗,万贞儿叫道:“滚出去!”上辈子也是这个稳婆,就是这一张带着几分恭敬惶恐的脸,一下又一下的把擀面杖擀到她的肚皮上,她恨不得吃了她。 思想一邪恶,下身就更疼了,她知道以现状自己难以亲自接生,便指着一个面容和善的稳婆道:“你过来接生。” 她又叫自己的婢女蔷儿,叫道:“蔷儿,给我盯着她,不许眨眼,她若有小动作,立即拉出去砍了!” 那位稳婆并不慌乱,上前指点她呼吸的法子,在她产下儿子之后,利落地给她排出胞衣,用干净布片把小皇子包裹起来,万贞儿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但仍强撑起来,道:“别抱出去,他们想看孩子,让他们进来。” 宫人出去传话,朱见深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封万贞儿为贵妃,立小皇子为太子,周太后欢喜中带着一丝忧虑,道:“不若满月后再行册立也好,现在大人和小孩体弱,恐怕担不得。” “母后不必担忧,万妃福大命大,小皇子也是朕第一个孩儿,多大的福分都担得起。” 众妃嫔、宫女太监又纷纷道贺,朱见深心情好,大赏众人,待两位太后离开后,众宫人纷纷劝阻,小太监道:“还请万岁爷留步,屋里还未清扫,血光会冲撞龙体的。” 朱见深才不听这些,对众宫人道:“既说朕是真龙,那我的孩儿如何能冲撞得了朕?日后你们再胡言,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当心脑袋!” 众宫人纷纷跪下。 朱见深进宫后,一眼瞧见床上躺着的女子和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的稳婆,见两位稳婆似有口舌之争,他过去呵斥,一个稳婆道:“此人居心不良,娘娘刚刚生子,大人和孩子都不能立即见风,她却偷偷开了小窗。” 闻言,朱见深让人把那稳婆带走,之后抱着孩子坐到万贞儿的床边。 她睡意朦胧,不清醒时,感觉到他的气息,伸出手搭住他的衣角,他看见这小动作,温柔笑道:“贞儿,谢谢你。” 怀里的‘小奶猫’全身红彤彤的,还没睁开眼,像个长相奇特的小老头,他却怎么看怎么欢喜,轻笑道:“我的皇儿,我们的第一个皇儿,我最尊贵的太子。” 万贞儿浑身疲乏疼痛,醒来后,她问道:“皇儿呢?” “奶婆看着,已经喝饱,睡了。” 她松了口气,抿抿嘴,这才发觉嘴唇干渴,喉咙疼得厉害,她伸手,说道:“水,水拿过来。” 蔷儿刚要上前伺候,朱见深阻止道:“你退下。” 他亲自给她倒了杯水,她抿唇,喝下水后,靠在朱见深的胸膛上,问道:“你看过皇儿的脸了吗?长得像谁?好看吗?” 朱见深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奇特小动物’,不忍说他丑,就昧着良心说道:“小太子白白胖胖的,像你又像我,长得特别好,稳婆们都说,给人接生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婴孩。” 若朱见深只说前两句,万贞儿会信,但他说到后面那句,万贞儿立即知道他在哄人玩,却也不拆穿,笑道:“那真好,我们的皇儿,一定会出落得跟他父皇一样优秀。” 朱见深笑,下意识摸摸她的头发,但她的发丝被汗浸湿,他顿了手,若无其事地抚抚她的肩膀,说道:“爱妃,你说,让天下百姓一同为洹儿庆贺,你说好不好?”他知道,万贞儿对这个孩子极其重视,凡事都要经过她手,她也不允许他擅自做任何决定。 “不可。”万贞儿摇头。 上一辈子,她生子之后,朱见深下令全国大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要提贺礼进宫,结果把一些小城弄得鸡飞狗跳,百姓们骂不绝口,她也是在晚年到乡间游玩时才知道还有这一细节。 朱见深有点不开心,说道:“朕只想把最好的拿给皇儿。” 万贞儿趴在他的胸口上,轻轻笑道:“难道我们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亲吗?你是最好的,我也是最好的,这样够了。” 第二百章 万贞儿8 她生子之后,朱见深有意让得力官员去五岳名山,去佛教仙山祈求诸佛的保佑,又想召番僧入宫诵读经书,万贵妃一一推辞了,说道:“此前怀着他时,我在佛堂念了上百部经书,请来保佑他的神佛太多了,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朱见深知道这是她的托词,也知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只好依从,他捏捏儿子的小手,小叹道:“你母后这么霸气狂妄的人,现在为了你处处小心,你可要明白她的苦心啊!” 小太子朱佑洹才十几天,又小又瘦,显得眼睛、嘴巴出奇的大,一哭时声音微弱,断断续续的,让人听着心疼,他正在万贞儿的怀中呼呼大睡。 朱见深想看看万贞儿与朱佑洹长得像不像,下一刻瞥见她眼眶底下的乌黑,他惊道:“爱妃为何如此憔悴?” 万贞儿微微抬眸,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大惊小怪,说道:“洹儿这两天都宿在昭德宫里。”因为她要坐月子,不能洗澡洗头,她就没让朱见深待在自己宫里,每天傍晚准时把他赶走。 “胡闹!你还要坐月子,身子还不舒坦,如何能照顾一个婴孩?”朱见深瞧见她的面容,揪心无比,说道:“自从怀孕后,你处处小心处处提防,现在这块肉掉下来了,你还是时时提着心眼,这样怎么能熬得住?” 万贞儿也觉得累,但儿子的危机不除,她是一刻也不敢松懈,想了想,她心里有了主意,道:“不如从民间征调一位妇科圣手,让她常住在昭德宫偏殿吧,有什么事也好传唤。” “太医院……” “太医院那边?你确定?”太医们都是男的,朱见深不膈应,万贞儿还觉得不自在呢! “好,依你的,朕马上张榜寻找民间神医。” 万贞儿啼笑皆非,轻声道:“你是想招来一群混吃混喝的骗子吗?” “依我看,不如派人到民间打听有哪些医科圣手,再让人以厚禄吸引,至多选上两个人便是,不怕没人来,……就算不来,那也就算了,我在养胎期间看了不少医书,虽谈不上精通,可也聊胜于无。” 朱见深答应。 “呀呀呀。”小太子扯着嗓子叫,万贞儿把鼻子凑近一闻,笑道:“不是拉粑粑,他饿了。” 朱见深刚想传唤奶娘,万贞儿就一手抓住他的头往旁边扭,他转过来,只见小太子靠在她胸下吃奶,她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孩子喂奶!朱见深惊吓而起,道:“你,你,你……” “想说我丢人现眼是不是?说我袒胸露乳太粗俗是不是?”万贞儿仰头,一脸不服。 朱见深拂袖,‘唉’了一声,闷闷坐下,说道:“你日后莫要在人前这样做。”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会认为在家中解开衣衫给孩子喂奶是一件很不雅观的事情,而且像他们这般尊贵的人,一般都认为喂奶是下人干的活,若她亲自哺育孩子这件事被两位太后知道,相信她们会飞快赶来劝阻,还要在朱见深面前上她的眼药水。 “谢谢万岁爷,妾都知道。” 见朱见深双手环胸,脸转向一边,她碰碰他的手臂,笑道:“在害羞?” 他不答话,万贞儿忍俊不禁,道:“哺育孩子是女子的天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这才偷偷飘过一个眼神,被万贞儿逮到,他坐正身子,揽起身旁的书看,他道:“你还在看医书?” “嗯,小太子没长大一天,我始终无法安心。”万贞儿道。 朱见深大为感动,又想起她往日的许多恩情来,说道:“当年你也是这么照顾朕的,得亏了你朕才有今日,日后,换我来保护你们母子。” “你看都不敢看我,还说要保护我?”万贞儿调戏他,他羞涩万分,但又好奇,飞快瞄了一眼,一小会儿后就不害臊了,凑近观察,问道:“怎么吃得这么香?是什么味道的?”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这回朱见深不敢问了,摆摆手,说道:“爱妃就别笑话我了,都多大个人了,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太子吃饱了,万贞儿合好衣服,笑道:“好了,你没机会了。” 小太子睡得香喷喷,朱见深盯着他好久,嘀咕道:“他现在长得那么奇特,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我也不知道,但愿这一次能看见。”万贞儿心道。 现在正值季节转换之时,天气多变,万贞儿照看儿子时更加小心,几乎与他形影不离,朱见深有时会吃醋,偷偷把孩子拿开,她就会大喊大叫,朱见深只得让她与孩子待在一起。 到民间寻医之事有了着落,前来报到的医者名叫宽昔,据说是常州一带的妇科圣手,师从无锡当地名医谈复,有美名。 万贞儿召见,见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心里存疑,便让人把小太子带过去给她瞧瞧,宽昔查看一番,把孩子交回去,问她道:“娘娘在孕期可有受到惊吓?” 万贞儿踌躇一瞬,点点头,说道:“有一次,那时,我在南苑百兽房看东青,不知从何处窜来一只大狗,当时我吓坏了,后来,见没有大碍,所以也就没召见太医。” 宽昔点点头,脸色有些沉重,说道:“太子殿下有先天不足之症,体质虚弱,日后需得精心照料着,不然随时有生命之忧。” 朱见深不信,说道:“太子吃好喝好睡好,你定是个江湖骗子,故意……”他还没说完就被万贞儿捂住嘴巴,他愤怒万贞儿在外人面前不给他面子,却又不忍责怪,便拉下她的手,乖乖听她说话。 他的这番动作让宽昔大开眼界,心道:“乡间流言果然没错,皇上果真爱极了贵妃娘娘,若不然怎么会她说什么便听什么?他们都传贵妃娘娘快四十了,我却不信,四十岁老妪能能有这等姿色?她莫不是个神仙。” 心下思考时,万贞儿对她道:“皇上也是关心过度,大夫千万别放在心上。” “民女不敢。” 万贞儿笑道:“日后,洹儿就多由你照料了,若皇儿长得好,金银珠宝、加官进爵……不管是什么好处,都少不了你的。” 宽昔跪下承应。 第二百零一章 万贞儿9 宽昔退下之后,初为人父的朱见深还是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襁褓中的儿子,万贞儿不满受冷落,因而一手撑住下巴,微微侧过头,眨眨眼,笑道:“万岁爷,是洹儿好看还是臣妾好看啊。” “这不是废话嘛!” “哼!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想必是嫌弃我年老色衰,竟一眼也瞧不得了!” 朱见深头疼她的无理取闹,刚要安慰,见她眼里满满的笑意和星光,他呼吸一紧,万贞儿靠近他,炯炯的目光直视着他,悠悠道:“前两日万岁爷为母后画了一幅画,今日就不能为我们母子画一幅吗?” 前几日是周太后的寿辰,朱见深当场给她画了一幅贺寿图,其工笔细腻,引人赞叹不已,万贞儿便也想让朱见深为她和儿子画一幅。 “当然可以。”朱见深让人把宣纸和笔墨、颜料拿来,又让宦官萧敬在一边抚琴助兴,让万贞儿坐在贵妃榻上,低下头看儿子。 琴声悠扬,窗外飘来缕缕花香,万贞儿抱着宝宝,心里宁静,神思不免飘向远方。 她这个丈夫,娶她宠她封她做贵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因为依赖、敬爱的心理,他把她当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很缺乏安全感,小时候总要摸着她的手才能睡着,长大以后,每当伤心难过,也喜欢通过抱抱她来寻求心理安慰。 这个人生理上脱奶了,心理上却没脱。 她想起了上辈子,当时,她因为失去小太子,歇斯底里,成天想的都是小太子那冷冰冰的尸体,她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她的容颜迅速衰败下来,脾气更加暴躁,宫廷内外都是关于她的讨伐声,他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前护住她,给她满门荣耀,替她和她的家人挡住所有攻击。 但他回到昭德宫时,面对的是她眼底时不时闪过的疯狂和仇恨,他不敢挑动她那根微微颤颤的弦,失子之痛已在他心上刻上疤痕,妻子还十分消沉,他原本心里就不太健全,这一下更让他心理压力骤增,为了排解忧虑,他破坏了和她此前一夫一妻的生活状态,常与后妃一起厮混,与宫女极尽欢愉。 而他不知道,那才是对她最致命的打击,儿子死去,丧失生育能力,这些对于她都是沉重打击,而此前一直陪伴她护着她的朱见深在这时候没有陪伴没有疏解没有安慰,于她而言,是致命一击。 当时,她很难过,决定谁都不爱,故意做些坏事挑衅他,她鞭笞被他宠幸过的宫女,肆意找茬,他知道其中原委,回来了,守在她的身边,除了上下朝,他只守着她,可那些大臣们又开始叽叽喳喳了,把刚发生地震、彗星降临全安到她头上,大臣彭时更是直接上奏章,说他朱见深不应该宠幸她一个过了生育年龄的老女人,要‘均恩爱’。 呸!地震就地震,彗星就彗星,她又不是神仙,又不懂上天入地,又没杀人害子,干嘛要把那些脏水泼到她身上? 不仅是朝廷大臣,就连普通百姓…… “爱妃,爱妃。”她正走神,朱见深一说,她一惊,身子抖了一下,怀中的洹儿哭起来了,琴声也戛然而止。 万贞儿哄儿子,靠近一闻,臭臭的味道,她问道:“画完了吗?” 他道:“再等等,保持住,快好了。” “他在哭,身下脏了。”万贞儿蹙眉,半分钟后,他长吁一口气,笑道:“画好了,你瞧瞧。” 万贞儿如释重负,立即让奶婆带孩子下去带下去清洗,她转转脖子捏捏手,叹道:“作画的人累,被画的人更累。” 他不同意,说道:“是我的手更酸。” 她接过画放到书案上,拉他坐身旁,揉揉他的手腕,笑道:“还酸不酸?” “还酸,脖子也酸。”朱见深委屈道,万贞儿便替他揉肩,在场宫人们都见惯不怪,而朱见深带来的宦官萧敬才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心道:“这位娘娘可真招人疼呢,怪不得这么得宠。” 一小会儿后,万贞儿俯身欣赏朱见深作的画,她细细的观看,赞叹道:“勾描顿挫有力,极其传神,尤其是洹儿,在你手下竟变得如此有神可爱,我竟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双漂亮眼睛呢!”洹儿有时会睁眼,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睡觉,吃了就睡,连万贞儿这个亲自照顾他的人都难得见他睁眼。 “他喜欢我,每次我来都会睁眼。”朱见深很得意。 “不过,我却不像。”万贞儿指着画像道:“我分明没有这么胖,但脸怎么这么大?” 朱见深笑道:“这叫丰腴有肌,这才是绝顶美人的模样。” 她扯扯唇,心道:“真能扯。” “上一回你画母后时,可不是这样说的。”万贞儿想起寿宴上那幅仙气满满的画,扯着他的手道:“我可不管,今后你一定要给我画一幅瘦的。” 言谈之间,万贞儿瞥到坐在琴桌前的宦官萧敬,她指着他道:“我竟不知你身边何时有这等琴技精妙的伴伴。” 其实最近朱见深沉溺于歌舞音乐无可自拔,他退朝以后喜欢和侍卫、太监们聚在一起观看歌舞表演,但见万贞儿为了照看儿子夜不能寐,十分辛劳,他莫名有些心虚,说道:“闲暇无事,便喜欢听人奏奏乐曲。” “好雅兴!” 这时,奶婆抱小太子回来,朱见深接过洹儿,笑道:“你瞧,我说的是对是错?他果然很喜欢我。” 万贞儿上前看,眯着眼上下看他的眼睛,笑道:“略有些女气。”眼睛太漂亮了,难以辨出男女,她又看其他部位,发现只有眼睛最好看,其他部位都没长开。 朱见深不喜欢听到任何关于儿子不好的话,他道:“这是英俊,是文雅。” “朕一看他就知道,今后他会成为一位文武兼修的英明君主。” 万贞儿扯唇,道:“同他父皇一样英明。” 朱见深开心大笑,心里满意极了,万贞儿亦笑。 第二百零二章 万贞儿10 小太子即将满月,渐渐变得白白胖胖的,万贞儿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见宽昔照料得细心,开心之下,她赏赐给她不少金银财宝,朱见深更是客气,直接把她封为女官,赏赐宅子、奴仆婢子。 宽昔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大致能够拿捏万贞儿这位贵妃和皇帝的脾气秉性,她之前受流言影响,一直以为万贞儿是个‘狐媚圣上’的女人,善妒,成天把皇帝锁在宫里,不让他出去见任何女人,而朱见深虽然在大事上不糊涂,可一见到万贵妃就变成昏君,她说什么都听什么。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倒觉得万贵妃是个爽利人,治理后宫严明,有手段有谋略,虽然有时急躁了点,可平日里待下人极好,她在宫中处了那么久,还没听过万贵妃随意惩戒过哪个人。 至于朱见深嘛,宽昔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对的,这位皇帝一到万贵妃面前就跟中了邪似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她怎么说就怎么做,堪称一条披着人皮的忠犬…虽然这比喻用在他这个尊贵的皇帝身上不太合适,但她这个旁观者总能感觉到,若这皇帝是一只狗,他在面对朝臣时会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猎狗,回到昭德宫后就变成吐着舌头、拼命摇晃尾巴求抱抱的奶狗,这只奶狗特别喜欢触摸万贵妃的肌肤,看个书、打个盹儿都要揉揉她的手,眼神一刻也离不得她。 身为女子,寻常女子,宽昔不可谓不羡慕嫉妒,她相信全天下的女人看到他们相处时都不会无动于衷。 “宽侍医,原来你在这儿呀,娘娘正找你呢。”宽昔在湖边喂鱼,昭德宫的宫女芳珠找了过来,宽昔忙将饲料全洒到湖里,擦擦手,跟她走了。 芳珠道:“快走呀,万岁爷和娘娘玩得正开心呢,去晚了,赏赐可就没了。” 现在朱见深最懂得享受了,他不上朝时喜欢在万贞儿的昭德宫内寻欢作乐,他会命人抚琴歌舞,让万贞儿抱着儿子坐在旁边,开心的时候,他十分大方,小手一挥,赏赐就源源不断地进入各个宫人的口袋。 想起昨日的情形,宽昔心思乱了,昨天万贞儿并不避讳着宫里人,她坐在朱见深的腿上笑,又扯又捏他的脸,朱见深居然也纵容她,笑成一团。 “皇上和贵妃娘娘真是恩爱。”宽昔低声道。 “那可不!万岁爷就喜欢我们娘娘,旁的一个也瞧不上!”芳珠与有荣焉,她仰头,回忆道:“宫里哪个女人不漂亮?哪个没有才?但万岁爷就宠我们娘娘一个。” 宽昔想起坊间流言,她心思大乱,心道:“娘娘比皇上大十七岁,而我只比洹儿大十五岁,我的样貌家世也不逊于娘娘,能不能,能不能……” “宽侍医,在想什么?”芳珠的手在她面前晃晃,她回过神,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咱们快点走吧!” 她想压制住脑海里的想法,但想法一旦滋生就很难控制得住了,她心道:“洹儿还小,他虽四肢健全,没有什么病灾,但体质虚弱,长大之后,必定还得由我时时照看,日后我们的相处时间必不会少,若我也能像娘娘一样,在他幼年时引导他,让他爱上我,那等长大后,还怕当不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吗?” 走到昭德宫门前,听到丝竹管乐声,她掩住脸上异色,随同芳珠一同进去。 她看到朱见深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小太子,另一边坐的是万贞儿,她赶紧过去行礼,问道:“可是小太子有什么不适?” 万贞儿摇摇头,让人给她赐座,笑道:“多亏有你,洹儿才被养得这么好,明日就是洹儿的满月宴了,到时还要托你照看一二。” “这是婢子的本分。”宽昔道,她知道,宫里藏污纳垢,四处都是见不得人的小东西,所以万贵妃特意传唤她过来,让她照看好小太子。 她轻轻一笑,又保证过一轮,炯炯的目光直视襁褓中已经有点长开的小太子,心道:“放心,我会照看好你的,我的小郎君。” 第二天,小太子朱佑洹的满月宴风风光光地办起来了,这是他度过的第一道难关,朱见深和万贞儿都非常高兴。 宫内一片红色喜庆,太后、妃嫔们都到了,文武大臣也纷纷过来道贺,万贞儿与朱见深敬神祭祖过后,抱着小太子来到宴席上转了一圈,接受百官贺喜。 纵使百官之前因为万贞儿独占皇上颇有不满,但见她长得光彩照人,总是笑脸盈盈,言谈举止颇有风度,也不由得赞叹一句。 有时候,你见到一个人会忍不住臣服于她的气质,眼神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令人涌起安心感和信任感,乖乖听她差遣……此刻,万贞儿就是这样的人,让人觉得可以母仪天下的女人。 但文武百官很快从这一丝怔忪间清醒过来,心里默默唾弃自己:“醒醒!他们这是不伦恋,是相差了十七年的、卑微宫女和高贵天子的不伦恋!” 他们控制自己对万贞儿保持恶感,面对她耀眼灿烂的笑容时却发现做不到,只得与同僚谈天说地来分散注意力,还好产妇、初生婴儿不能出外太久,母子两很快被宫人们抬下去了,他们心里一松,仿佛刚丢了什么累赘。 万贞儿抱着小太子回到昭德宫,身后还跟着她的家人,母亲安氏,父亲万贵,三个弟弟万通、万喜、万进。 到昭德宫之后,她那三个弟弟开始放飞自我了,到处摸摸看看,道:“这个瓶子好。” “连椅子都做得这么巧,可真不愧是皇宫啊!” “姐,这幅画漂亮,你可以送给我吗?” 万贞儿怕他们的吵闹声会吵醒洹儿,因此吩咐宽昔带他下去,但万通拦住她,笑道:“好外甥,舅舅还没亲亲你呢!” “停手!”万贞儿扬声道,万通不满,依然要凑过去,宽昔面色难看,但又不敢拒绝万贵妃的家人,只得抱着小太子转开身,万贞儿扬声道:“他睡着了,你若敢吵醒他,我让你好看!” 万贵忙拉着儿子走开,宽昔这才抱着小太子下去。 :。: 第二百零三章 万贞儿11 “姐,刚刚抱着小外甥的是哪个宫女啊,长得怪水灵的,不如你跟皇帝姐夫说一句,让他把那个女人赐给我呗!”老二万通坐到她身边,其他家人也都落了座,万贵叫道:“你既有妻室,为何还要劳烦你姐姐?” 万通随意道:“姐夫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 “她是专门照顾小太子的医女,你少打她的主意。”万贞儿道,见万通翘着二郎腿,态度随意,神情放荡,她呵斥道:“站没站姿,坐没坐相!往日的规矩都喂狗了吗?” 他心里恼恨她的训斥,但不能发作,只得收敛坐姿,老四万进问道:“娘娘,这墙上挂的可是万岁爷的亲笔画?”万进今年才十七岁,前几年他不懂事,被两个哥哥唆使着来找她要钱,长大之后渐渐觉得羞愧,长姐被封为贵妃后,他更恼怒自己当时的无知粗鲁。 “这里没有外人,你唤我长姐便可,你们也一样,在家时怎么称呼,在这里依旧怎么称呼。” “长姐。”万进从善如流道。 万贞儿见他坐姿端正、眼神清明,瞧着没有上一次这么猥琐,心里也没这么讨厌他了,说道:“嗯,前些日子我逗弄洹儿时,他闲来无事画的。” 安氏笑道:“我儿福气大,能得万岁爷恩宠。” “哪能不宠着呢?姐给他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还给他生了唯一的小太子,他若不宠着,脊梁骨也给他戳断。”万通道。 这话可就太没规矩了,不用万贞儿说,万贵和安氏就让他闭嘴了,万贵道:“别理这不入流的赖皮,贞儿,你既已进了皇宫,当时时刻刻小心谨慎,铭记圣上的恩情,他再怎么宠着,你也不要太过张扬了。” “女儿都懂。” “如今爹爹我承蒙圣上恩宠,当了都督同知,感觉出门前后都不一样了,倍儿有面。”万贵呵呵笑,他捋捋胡子,叹道:“不过,我也常常想起,这么富贵会不会遭人嫉恨呢?到时又该怎么办?” 老三万喜却笑道:“爹爹此言差矣,贫困受不得,还怕富贵当不得吗?” “如今我和哥哥都是左司谏,三弟也进了国子监,形势正好呢,爹爹可别说这种丧气话。” 可万通却冷笑道:“听二弟的话,好像司谏是个多了不得的官,也就个从九品罢了,朝廷上哪个不比我们强?他们哪家女儿为皇上生了儿子?”说到后面他心里更加不平,说道:“皇上就是偏心!长姐对他恩情如山,他……” 他还没说完就被万贞儿踹了一脚,她穿的是尖足凤头高跟鞋,这一踹威力不可谓不大,万通抱腿跳起,哇哇大叫,万贞儿不想让宫人看了笑话,挥退他们,又扯万通坐回椅子上,说道:“在人前也不机灵点儿!宫中处处是眼线,你说这话是想害死我们一家吗?” 安氏、万贵、万喜等都没啥见识,都被吓傻了,安氏搂住她的手,嘴唇颤个不停,结结巴巴道:“不,不会,不会有事吧!” 万贞儿也不忍让年事已高的父母担惊受怕,但几个弟弟还是要管教的,她便舒了口气,安慰她道:“皇上为人宽厚,不会计较太多。” 瞧见万通一脸庆幸,她又道:“不过,皇上宽厚,那些大臣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揪你们的错处,把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件事都翻出来,到时候参你们一本,我也救不了你们。爹爹应该也知道,百官们对我意见非常大,不管我做没做错都喜欢上奏折,我在宫中如履薄冰,连句大话都不敢说,我自身难保,若你们又犯了错,那我如何能救得了你们呢?” 万通果真被唬得一跳一跳的,万进则道:“弟弟在国子监听人说,那群臭老头天天在皇上面前说长姐的不是,幸好皇上明智,才不至于误听他们的鬼话,姐姐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弟弟今后一定会注意修身养性,绝不拖累长姐。” 万贞儿默默给他抛了个赞赏的眼神,心道:“这个弟弟有眼色会说话,看来还有救,若以后能保持下去,我不介意提拔他一把。” 收到长姐赞赏的眼神,万进受宠若惊,觉得自己走对了路子,刚要继续发扬,安氏截住了他欲说出口的话,她道:“你一直在提点我们,那你呢?你和外孙在宫里过得好吗?” 想起刚刚看到的外孙,她又担忧道:“外孙有些小了,你那几个弟弟满月时看起来比他大得多啊!” 万贞儿道:“女儿年纪不小了,平时也不胖,所以洹儿也就比寻常孩子要小一些。”说完这句,转眼看到几个长得又高又壮的弟弟,她心道:“当年父亲被充军时,母亲跟了过去,条件不可谓不艰难,可弟弟们都是在那时候生出来的,还都活下来了。” 一想,她有意从她口里探知养子秘方,所以让宫人们带着父亲和弟弟们出去逛。 待她问起生儿育子秘方时,安氏笑道:“哪有什么秘方啊!穷苦人家的孩子粗养着长大,比不得宫里养得精细。” 她这一句话倒给了万贞儿许多感悟,她嘀咕道:“兴许是因为粗养,所以身体才好,我先前做宫女挑水干活时,吃嘛嘛香,一倒头就能睡,现在身子反而不如从前了。” 万贞儿心里有了主意,又问道:“那娘你是怎么生出那么多弟弟的?” 安氏被她这直白的问话羞得抬不起头来,她嗟怨道:“你是女儿家,说话应该文雅一点儿。” “好,那,娘,你是怎么孕育出这么多弟弟的?”万贞儿目光灼灼,丝毫不掩兴趣。 安氏面红耳赤,却还是凑到她身前,低声道:“娘跟你说啊……” 另一头,被宫人带去溜达的父子几人很快觉得无聊,万通一脸郁色,说道:“也不知道姐为什么要支开我们,有什么话不能当我们的面说?” 万喜比他多点见识,嗤笑道:“女人家聊的话不过是护肤养颜生孩子,生孩子你会吗?你喜欢听吗?” 万通被呛了一声,又不能打弟弟,他吐了口浊气,说道:“算了,不听就不听,我肚子还没饱呢,你们在这等娘,我去吃东西。”万喜也摸摸肚子,说道:“我也没吃到什么……不行!满桌子的珍馐美味不能浪费了!我也去!” 这一说着,万贵索性道:“你们兄弟三个去吧,我去接你们娘亲。” 万进拒绝,说道:“孩儿想要多看看这一处的景色,爹爹和哥哥们去吧,待会我去接母亲。” 听他这么说,他们就不再坚持,一同走开了,万进一边听宫人讲述这宫中的趣事,一边望着宫中阁楼上的华灯,往四周张望,四周黑乎乎的,像只张牙舞爪的野兽,想起白天看见的高高的宫墙,他心道:“真是牢笼。” 他一想起长姐在这个美丽的‘牢笼’中生活了三十几年,不由得产生了同情之心,他低叹道:“富贵何其……” “救命啊!快来人哪!”一声声尖叫打断了他的话,他迅速张望,对宫人道:“快去请御马监!”宫人应下,离去了,万进快速朝声音来源跑过去。 :。: 第二百零四章 万贞儿12 过去时,只看见灯下几个撕扯在一起的人,万进定睛一看,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伏在一处,他身下好像压着人,一个宫女边拉扯他边叫救命,可她身体娇小,拉不动人。 “大胆狂徒!”万进无名火起,上前踹开那个男人,那男人没防备,脸上被挨了一脚,歪倒在一边,他醉醺醺道:“谁敢!哪个孙子敢,敢碰你爷爷!” “是你万爷爷!”万进抓住他的衣领推开,猛不丁对上身下那张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容,他立即扯下大氅,盖到她身上,她死死抓住大氅,借着宫女的力道起身。 “你,你居然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坏我好事!看我不打死你!!”男人冲过来揍他,他闪躲,见两个女子还杵着不动,抱着缩成一团,赶紧叫道:“还不快带你主子离开!” 宫女反应过来,见女子云鬓微湿,头发全乱了,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她忙为她整理,女子转身急道:“多谢公子救我!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小恩情,不必挂心,姑娘快走!”万进生怕自己打不过男子,忙叫她们离开,女子还有点不舍,宫女扯扯她的手臂,她只得迅速跑开。 “啊!”万进脸上挨了一拳头,捂脸躲开,见这醉汉穿着带锦鸡图案的衣服,长得高高大大,威武雄壮,满面潮红,在灯光下就不像个正常人,他怕吃大亏,赶紧开溜,醉汉一把扣住他后脖颈。 “咳,咳,放开!”他是个文弱的读书人,挣脱不开,千钧一发之时,宫人带着御马监勇士赶来了,几十个禁军团团围住两人。 “尔敢闹事!还不快束手就擒!” “吴御史?” 万进心道:“完了,给长姐惹祸了。” 听到宫人传来的消息时,万贞儿捂脑,叫道:“真能惹事,就只出去了一趟。” “得罪了贵人,这可怎么办啊!“安氏很慌乱,万贞儿哄她镇定下来,问她事情具体,宫女道:“此事并非是万公子的过错,御史大人醉酒后十分无礼粗莽,把人都打伤了,现在万岁爷正让太医给他看伤呢!” 万贞儿沉吟,问道:“你知道他救的是谁吗?” 宫女眼神闪烁,并不太敢说,万贞儿让安氏和宫人到一旁等着,只留她一个,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婢子是后来才去到的,事后,婢子问了宫里的人,都说,那时候到御花园的只有一个人。”她凑上前,低声道:“中宫那位。” 万贞儿不信,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她才信了,说道:“这件事,你暂且不要宣扬出去。” “大晚上的,还得让我出去一趟!”她撇嘴,迅速站起,说道:“你带我去见他们!” 才到门口,却见朱见深带着一大群人走过来了,万贞儿上去给他行礼,他一把搂住她,给她合好披风,道:“天冷,注意身体。” 她歪过头环顾一圈,说道:“弟弟没来?” “你都懂了?”朱见深道。 “宫里就那么小点地方,哪能不知道呢!”万贞儿带他回宫,进到宫里,朱见深见安氏还在,倒挺礼貌地问了一声好,安氏祈求去看儿子,朱见深让人带她过去了。 万贞儿又反问道:“你都懂了?” 他点点头,万贞儿问道:“你怎么打算?” “你的弟弟,很好。” 他说出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万贞儿吸了一口凉气,她压住他,道;“别冲动,别封官,我就只有一个能扶得起来的弟弟了!”若这个弟弟又被扶飘起来了,那万家就真的完了。 朱见深翻个白眼,道:“感情在你心里朕只会赏赐这些东西吗?” 万贞儿点点头。 难道不是吗?从怀孕到现在,他说了不下五次,他对赏赐她的家人抱着极大热情,她快被练成条件反射了。 “爱妃这一次可是真的误会朕了。” “弟弟那边,朕自有安排,不过,朕已将吴都撤职,这件事不会再被任何人提起。” “那,皇后那边……”万贞儿话只说一半,朱见深叹道:“她完全是受害一方,所幸只受了点小惊吓,养几天就好了,她这次能安然无恙,全赖你弟弟救助,不过一国之母遇到这种事总归不好……” 他没说完万贞儿便打岔道:“皇后受了这等天大委屈,你只是罢了吴都的官,未免让人心寒。” “她该庆幸朕不追究。” “皇儿的满月宴上,她缩头缩脑,没有一点国母气度,居然还半途离开,只带一个宫女游园,好巧不巧遇上了醉酒的登徒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们皇家的脸面往哪搁?”朱见深不悦道。 “朕早就说过,只有爱妃能配得上皇后的位子,母后偏偏不听,现在好了,扶哪个都不行!” 万贞儿嗟笑道:“你这话传出去能把人气死!” 之后,皇后在中宫一连休息几日,吩咐嫔妃不用去请安,宫里流传她是在小太子的满月宴上犯了禁忌,受到惊吓,于是有人说小太子自带煞气,把皇后给伤着了,宫内的几位掌权者自然知道内情,迅速把造谣者除了,从此后,宫内人人噤若寒蝉。 不知道怎么回事,万进最近特别喜欢到昭德宫逗小太子,小太子一天天长大,也喜欢和这个舅舅玩耍,万贞儿怕会误了万进的功课,多次好言劝他回国子监学习,直到一天,蔷儿贴到她耳畔轻声道:“万公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和中宫那位走得很近。” 万贞儿大惊,问道:“此话当真?” “婢子派人偷偷跟了几次,做不得假。”蔷儿道。 万贞儿瞪大双眼,咬牙道:“你跟我说清楚,一点都不能漏!” 蔷儿道:“婢子几次路过他的身旁,他在照看小太子时并不细心,常把眼儿瞄到别处,但他又天天过来,婢子实在怀疑,便让夏丘跟过去瞧,果真看见他们在御花园碰面,少说有四次了,虽然没有交谈,但那眼睛是骗不得人的。” 万贞儿的脸渐渐变得阴沉,她扬声道:“来人!请……” “算了,我还是得亲自去会会这位皇后娘娘。” “娘娘,且慢。”蔷儿低声道:“娘娘三思啊!那位犯了错,等被抓到,那个位子不就是你的吗?听婢子一句劝,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这一年来王皇后谨小慎微,朱见深一直想挑她的错处,把皇后之位拿给万贞儿,现在王皇后有了这种迹象,眼线甚众的朱见深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没有一点反应…… “不行!再高的地位都比不上人命!”万贞儿阴沉着脸道:“王雅儿死了就死了,我们家就一个万进能撑得起来,我不会让她毁了他!” :。: 第一百零五章 万贞儿13 王雅儿坐在火盆边,火光映照着她美丽的面容,在这光亮下,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泛起阵阵涟漪,她看向衣架上的大氅,嘴角一勾。 说起来,她进宫已经将近五年,那时,她经过层层选拔,和十一名美女一同进入宫中,当时她才13岁,最小的才7岁,懵懵懂懂不知事,听从两位太后的意思,与太子作伴,但她,不仅她,其他美女们很快觉察与太子格格不入,太子总不屑和她们一起玩耍,他只看得到一个宫女,总喜欢叫喊‘万姐姐’,总喜欢扑进‘万姐姐’的怀里。 她性子淡薄,不喜欢争风吃醋,其他美女就不同了,常常捧着辛酸泪,眼泪汪汪的看着太子和‘万姐姐’互动。 好友吴林汐更是道:“太子也太不懂事了,跟个低贱宫女厮混,自降身份!”,并在背后撕碎不少帕子。 当时,她更晓得人事,便常劝她道:“她是陪伴太子长大的宫女,太子对她自然与其他人不一样。” 而那时吴林汐则咬唇愤愤道:“若我当了妃子,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位的奴婢!” 当时的皇后候选人有三人,是她,吴林汐,柏葙玉,皇帝驾崩后,太子即位,开始封后宫,吴林汐和她因为年岁稍大、精通琴棋书画而入了两位太后的眼,钱皇后觉得吴林汐比她漂亮,所以立吴氏为皇后,立她和柏氏为妃,万受瞩目的宫女‘万姐姐’仅成了新皇的才人,其他美女的地位就更低了。 那时的吴林汐多么风光啊!她坐在中宫的宝座上,每天早上高扬着头,接受众妃嫔的请安问候,肆意找万才人的茬子,羞辱她,取笑她。 眼看着吴皇后越来越放肆,万才人的脸越来越黑,王雅儿察觉不妙,终于有一天,万才人忍不住了,顶了一句,然后,万才人被打了,吴皇后洋洋自得,然后,第二天,骄傲的吴皇后被丢进万丈深渊,她被皇帝下令打了,处杖刑时还是在万才人面前。 没几天,吴皇后被废了,理由是‘先皇中意的太子妃人选是她王雅儿,而吴氏的父亲吴俊贿赂先皇宠信的太监牛玉,假传先皇遗诏,才使吴氏能够当上皇后’,身为当局人之一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内情,先皇曾多次考察评选她们,称赞最多的是才貌双全的吴林汐,怎么可能会选她?而且,新皇连下三道诏书废黜皇后,先把牛玉判处死刑,后又免除死刑,罚他到南京孝陵种菜,不知事的大臣纷纷上书让新皇重新判处牛玉死刑,之后,那些上书的大臣都被贬官了,若不是心里有鬼,他会这样? 她无奈被推上皇后之位,深知这个位子坐得凶险,但被选中,只好硬着头皮上,她本已做好被皇帝挑刺、被万氏刁难的准备,谁知,万氏根本不屑于理睬她,她这才松了口气,平时对她更加恭敬。 但是,正如一句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她正当少女年华,也曾天真无邪肆意活泼,渴望能遇心上人,但她担着一个名头,当着可悲的傀儡,偶尔半梦半醒之间,泪湿枕头。 万氏生子后,她更觉自己被架在火炉上烤着,她知道,她没被皇帝宠幸过,不可能有子,但家人的劝告和逼迫让她痛苦万分,她想喘一口气,小太子的满月宴上,她被允许和家人坐在一起,母亲把所谓的‘生子秘方’塞到她手里时,她流泪了,她跑开了。 …… 想到这儿,她的鼻尖痒痒的,她强忍泪水,把大氅抱过来细细抚着。 之前,她恨过、怨过万贞儿,但知道他是她的弟弟后,她是感激的。 相知,相爱,不相守,她不怨,只要常常能看见他就好了。 “娘娘,万贵妃过来了,哎?你怎么还抱着这件大氅呀!”宫女张环走来,王雅儿迅速把大氅交给她,道:“把它收好,别让人看见。” 张环下去后,她让人掌灯,等候万贞儿的到来。 须臾,万贞儿低调前来,王雅儿没看到浩浩荡荡的仪仗,见她只带了五六人,踏风而来,她有些心慌,起身上前迎接。 万贞儿安安分分地给她行了一个完美的礼,她赶紧扶她,万贞儿不着痕迹地拿开手,先走进屋,王雅儿面无异色,随后踏进宫。 “听说娘娘病了,妾特意来探望探望。”万贞儿坐在软垫上,一手半扶脸侧,夜灯下的她像只慵懒的小野猫,知觉灵敏的王雅儿却觉得她是只埋伏在身后的随时准备冲上去撕咬猎物的猎豹,她咽了一口唾沫,柔笑道:“谢谢贵妃关心,我已经没有事了。” 万贞儿轻扯嘴角,说道:“那就好。”她随意望了望四周,王雅儿揪紧衣角,笑着问道:“小太子睡了吗?” “今天他的舅舅没过来陪他玩,睡不着,一直哭闹。” 王雅儿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嗫嚅道:“那得多让宫人多仔细些才是……啊,对了,前两日有人送我一些西洋玩意儿,我也用不着,你……” “我宫里有,摆都摆不下。”万贞儿淡淡道。 王雅儿被她拒绝,羞红了一张脸,见她面容娇艳,鼻梁高挺,紧绷嘴角,模样渐渐与万进重合,她‘啊’了一声,心道:“这两人长得很像。” “娘娘怎么了?” “嗷,没事,是被狸奴吓到了。” “狸奴?哪知狸奴竟然如此大胆!”万贞儿拍桌而起,脚踩到平地上,说道:“蔷儿,你随我去把那只不知死活的猫儿找出来,提过来,让娘娘好好教训教训!” 王雅儿心里有鬼,眼巴巴地看着内室,心道:“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这么奇怪,我该如何是好?万一她把大氅找出来,很容易就能查到万郎,到时候她若到皇上面前说两句怎么办?到时我怎么办?万郎怎么办?还有我的家人……” 她心慌意乱之下,竟失神地抓住万贞儿的手臂,一会儿后,看清抓住的是谁的手时,她全身都泛起热意,僵硬的手慢慢松开,她低着头,乖乖地站到一旁。 万贞儿忽然想起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一腔怨气消了不少,她止住蔷儿的动作,和王雅儿回去坐着。 第一百零六章 万贞儿14 万贞儿忽听到小小的抽泣声,一瞧,却见王雅儿拿手帕拭泪,她心有异样,哂笑道:“一只狸奴,至于吓成这样吗?” “贵妃不知道,我生性胆小,又不常见人,见到狸奴未免害怕,贵妃过来看我,关心我,我特别高兴,所以开心得哭了。”王雅儿道。 这话把万贞儿逗笑了,她心道:“她的确胆小怕事,封妃前后都是这模样,不过,她若说因为见我关心她而高兴得哭了,我可不相信,若说是被吓的,倒有一分可信度。” 这一想又觉得她太装,不免有些嫌弃,心思也躁起来,她道:“一国之母,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 王雅儿忙拭泪,苦笑道:“你瞧,我竟把自己的身份忘了。” 万贞儿眼里颇有深意,她凑上去,直视她有些畏缩的眼睛,低声道:“你若不忘身份,就不会做出那些事了。” 王雅儿的贴身宫女张环急了,脱口而出叫道:“娘娘!” 座位上的两位主子一齐看向她,她强撑着万贞儿的威视上前,对两人行礼,说道:“婢子忽然想起皇后娘娘忘记服药了,因此有些心急,若惊扰娘娘,还请宽恕一二。” 王雅儿抓住张环伸出的手,强笑道:“原是我的不是,那么大个人了,还怕吃苦药,见贵妃过来,原想趁机逃了这次,没想到还是被这丫头揪到了。” 万贞儿的笑不及眼底,看着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到桌边‘服药’,她心想道:“这皇后未免太过胆小,我只说了一句就吓成这样,若我等下骂她,她被吓破胆子了怎么办?那时两宫太后定饶不了我,我得循循善诱,让她主动放弃万进才好。” 可计划远远赶不上自己的嘴速,当王雅儿尴尬而又不失礼貌优雅地表明自己喝药困倦时,万贞儿脱口而出道:“别装了,我都知道了,还想能打发我吗?” 王雅儿脸色大变,几乎站不直,被张环扶到软椅上,她心惊之下不忘挥退宫人们,万贞儿也让自己带的人先行退散,她低声道:“你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谁不知道?” “啊!”王雅儿惊呼,捂着胸口,泪呼啦啦的就下来了,她在哭泣,可还是强行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抽抽搭搭道:“你来,你来看我的笑话吧。” “我,我,皇上不见我,嫔妃们也不理我,我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人,满月宴,除夕夜,多热闹啊,却都不是我的。”她捂了脸,背过身去哭。 她哭得可怜兮兮的,万贞儿一度以为自己对这只小白兔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想想又没有,遂嫌弃道:“你堂堂一个皇后哭成这样子不丢脸吗?” 她万贞儿四岁入宫,小小的一人在诡谲的宫内生活,十九岁时被派去保护一个前途未卜的废太子,宫里宫外多少人想迎合朱祁钰的心理除掉废太子?她什么大风大浪都翻过了,从没哭过,生活好点后才有了点眼泪。 现在她只对这女人说了几句话,这个女人便泣不成声,万贞儿立即想到:“先皇、钱太后、周太后都那么看重她,没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再者,这一年我在她面前不止说过一次放肆话,她都忍下来了,这可不是个简单角色,若我因为她哭而轻视了她,难保要吃亏。” 王雅儿擦泪,嘤嘤哭道:“我的确爱重万公子,但我们两人是清白的,你若看不惯,尽管去皇上面前说吧,是死是活,我绝无怨言。” 她这坦诚倒让万贞儿高看一眼,她悠悠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棒打鸳鸯,只是,我希望你顾及你的身份,谅解我那弟弟求学不易,让他专心向学,求个好前途。” “感情之事,谁能控制?”王雅儿转身,汪汪泪眼直视她,低声道:“我也试着让宫人把我锁在屋子里头,让他们关门关窗,可我就是忍不住啊,我想见他,他的心跟我是一样的,我相信,你能理解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吧!” 万贞儿叹道:“得,开始秀恩爱了。” “贵妃说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我听。”万贞儿作出‘请’的手势,说道:“现在,请皇后殿下发言。” 王雅儿羞愧难当,知道她在揶揄自己,她抛了一个幽怨的眼神,道:“这宫里头没人能与我谈话嬉戏,没人慰导我,我唯一的乐子便是那小小的几行字……” “你们还传信了?”万贞儿惊讶道,王雅儿面颊绯红,道:“几句诗而已。”想起纸上缠缠绵绵的情意,她的心如火在烧。 万贞儿心里吐槽,见她完全是一个深陷情网的豆蔻少女模样,她好奇道:“你看中他什么了?小小的学生,没钱没势没地位,姐姐还是我。” “我爱敬他,与这些无关。”王雅儿红着脸道:“他是个正直的人,有才华而且勤奋,重要的是,他只是简简单单的同情我,怜惜我,与我聊天解闷,从没逾矩半步。” “他现在虽然还是个学生,但以他的能力和秉性,迟早会飞黄腾达……最后那个人不是我,但我也想陪他走一程。”说着说着,她又哭了,她哽咽道:“我们真的只是写信往来,没有别的了,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其他人?”她也知道,一旦这种事情抖搂出去,她就算无罪也会被治罪,等待她的是无尽深渊,比吴废后掉下的深渊更深、更黑。 “你只要答应我,别再去御花园,别再跟他通书信,整个宫都不会再说一句闲话。” 王雅儿摇头,坚决道:“不行!” “每天每夜,我想的都是,我这一生要孤苦伶仃地待在这个华丽的金丝笼里,做个随时担忧会被废黜的皇后……一想起来,我心痛得要活不下去,万郎是我唯一的希望,你别夺走他好不好?” 万贞儿一直被宠爱,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只冷冰冰道:“祸乱宫闱是大忌,你莫再说了,我今儿就说到这,给你三天时间,写一封绝交书,若三弟还来找你,那时,别怪我无情了。” 谁知,话一说完,王雅儿猛地往桌子冲去。 第一百零七章 万贞儿15 “啊!”危急时刻,万贞儿踹了一个凳子过去,她被凳子绊倒,滚了一圈,万贞儿扶着腰,气呼呼地上前看她,她蹲在她身边给她查看情况,道:“你这女人!存心的吧!我刚出月子,你就弄这么一出,是想害死我吗?” 王雅儿躺在地上,缓了缓才道:“我无事,你……皇上!” 万贞儿觉得不妙,见王雅儿楚楚可怜地躺在地上,头发散乱,眼睛有泪,转头,朱见深走过来了,万贞儿心道:“这家伙会不会以为我在欺负她呢?唉!真是的,来得这么不凑巧!” 谁知朱见深直接把她扶起,而后对地上的王雅儿道:“地上凉,皇后还是快点起身吧!”从外面进来的张环立即上来搀扶王雅儿。 朱见深握住万贞儿的手,道:“朕去昭德宫看你和皇儿,谁知道你往这儿来了,朕就过来了。” 他侧头看王雅儿,问道:“天这么冷,你们干嘛要在地上待着?”打开宫门后,他看见了全程,心里已经有了底儿,但还是想听听她们能扯出什么理由。 “万岁爷,你让他们都出去好不好?”万贞儿扯扯他的衣袍,朱见深挥退宫人,见王雅儿双手紧攥,吓得只哆嗦,他道:“皇后是冷吗?为何不烤烤火?” 谁知这一声后,她扑通跪下,说道:“求皇上责罚臣妾!” 朱见深心思通透,但仍装作不解,说道:“皇后贤良淑德,冰清玉洁,何罪之有?” ‘贤良淑德、冰清玉洁’这便是钱太后把王雅儿塞给他当皇后的理由,现在听起来只有浓浓的讽刺,王雅儿一听这话,哭得更加厉害,万贞儿摇摇他的手臂,他仍装蒜,万贞儿踩他一脚,眨眨眼,朱见深这才道:“你起来吧,有什么事儿,坐下说。” 王雅儿不敢起,跪着走到他的身前,说道:“臣妾有罪,但求皇上听完原委后不要迁怒于臣妾的家人,要罚便罚妾一人好了。” “你先说。” 接下来王雅儿便将事情和盘托出,朱见深的脸耷拉下来了,万贞儿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装的,便戳戳他的手臂,拧拧他的腰。 朱见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废后的理由,心里早就乐开花,暗暗憋住才没激动大叫,但万贞儿捣乱的手让他乱了心绪,他瞪她,她也瞪他。 “这傻瓜把事情都说完了,你不高兴?你要当皇后了!”朱见深用眼神表明心思。 万贞儿用气音道:“私通的是我弟弟,把你弟弟砍了你高不高兴?” 他几乎憋不住笑,咬着手背才定下,万贞儿赶忙看王雅儿,见她垂头痛哭着诉说情意,她也憋不住了,吐吐舌头,控制不发出笑声,她附到他耳边上,问道:“你想怎么做?” 他眨眨眼,并不说话。 一会儿后,声具泪下的诉说完毕,王雅儿跪在地上听训。 朱见深佯怒,拍桌起身,叫道:“好个贱人!居然敢私通外男!还把奸夫带到御花园里了!来人……” 没说完就被万贞儿拖住手,她道:“万岁爷消消气,消消气。” “哼!朕咽不下这口气!你堂堂一个皇后,竟然做出这种丑事!上行下效,若老天发怒,国家风气不正,朕定饶不了你!” “皇上,求皇上发落臣妾,但请看在臣妾的薄面上,饶了万郎吧!”王雅儿叫道。 “好个万郎万郎,叫得这么亲近,朕今天就要看看……” “皇上!”万贞儿怕他给自己加戏太重坏了大事,她抱着他的手臂道:“万岁爷,万进是臣妾的亲弟弟,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他们这一回好不好?” “你弟弟,你教养出来的好弟弟!”朱见深气道。 万贞儿佯哭,立即跪到王雅儿身旁,哭道:“是臣妾管教不力,请万岁爷一并发落臣妾吧!” 她发着哭腔眼里却没泪光,低着头道:“几个弟弟都在边防长大,前几年才寻了回来,他们没有大本事,只在京城做些小本买卖,勉强糊口度日,得万岁爷恩赐,一家人生活才有了盼头,如今三弟不知感恩,居然不知尊卑过来撩拨娘娘,是为大忌,求万岁爷重罚他,但也求万岁一并把我这个管教不严的长姐罚了吧!” 王雅儿听到她这一番话,心里涌起心心相惜之意,心道:“之前我只道她扯高气扬,没想到在这时候她居然愿意为我们说话,是我之前错怪她了。” 想到这儿,她给朱见深磕头,说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懊悔与万郎相识相爱,只怨当初父母亲误听人言,把我送到这深宫内,以至不能跟万郎相守,你要罚便罚吧!千刀万剐,我不怕!”她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好!好!好!”朱见深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王雅儿万念俱灰,万贞儿心道:“这家伙情绪激动,让口吃病复发了?” 谁想朱见深把她拉起,又拉了王雅儿起身,笑道:“好个有情有义的王皇后!朕不罚你!朕要赏赐你!” 这对于王雅儿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又惊又喜,但不敢相信,她疑惑道:“皇上?” 她瞥向万贞儿,见她也一脸疑惑,遂问道:“皇上要如何处置罪妾?” 谁知朱见深又道:“赏赐你?似乎也太便宜你了,还是不妥……爱妃,你跟朕商量商量,应该怎么办才好。”他拉过万贞儿,万贞儿顺势靠到他身上,用小人腔调道:“可不能罚得太轻了,依臣妾看,不如啊,就给皇后扔一纸和离书,再把她赐给一个小小的学生算了!” 王雅儿心里砰砰砰跳着,她眼含希冀,直看朱见深,瞧见朱见深脸色不断变化,她暗暗咬紧嘴唇。 须臾,她听到朱见深道:“不妥。” 王雅儿双腿一软,滑落在地,心里哇凉哇凉的。 下一刻朱见深的话又让她重燃希望,他道:“若无理废后,母后必定不会答应,我们得一齐想个万全之策,既要顾及声名,又要达到目的,这样才好。” “妾有一计,只怕委屈了皇后。”万贞儿道。 “不委屈,不委屈。”王雅儿忙起身。 为了万郎,她连性命都能丢掉,什么委屈还经受不得呢? 第二百零八章 万贞儿16 半月之后,王皇后在赏鱼时不慎落入池子中,好在万贵妃的胞弟万进正巧路过,将她救起,两人一见钟情,便一同去乾清宫求皇帝废后,皇帝朱见深听闻事情原委,十分开明,立即下诏书与皇后和离,并赏赐两人良田万亩、奴婢千人,又封万进为侍讲学士。 紧接着,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三部诏谕,封万贵妃为皇后。 彼时,朱见深的生母周太后正在御花园赏花,一听到这消息,一口气没缓上来,晕死过去,钱太后则镇定了些,飞快赶往乾清宫,她去到时,朱见深、王雅儿、万贞儿、万进等人都在,坐得十分端正,一齐看向她,似乎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 钱太后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怒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和冷漠,王雅儿和万贞儿等人行礼时,她也没故意为难,坐到一旁,一会儿后道:“皇儿这次做得荒唐了些。” 朱见深原已做好两宫太后以命相逼的思想准备,他甚至已暗暗备好太医,没想到钱太后却如此镇定,他心里不免有些感激,道:“王氏得万进相救,两情相悦,我和她好聚好散,成就一段佳话,也好。” 钱太后看向王雅儿和万进,他们两人靠得很近,两人之间流淌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想起宫女说的满月宴那晚的事,猜想到他们二人怕是早有私情,她不由得重新看待这个‘胆小怕事’的儿媳,常年的宫廷生涯让她很快察觉这件事情的异样,须臾,她瞥向万贞儿,笑道:“万妃好手段!” 万贞儿露出小白兔专属茫然眼神,连连否认,钱太后轻叹一口气,说道:“你们不用这样看着哀家,哀家也不做那个强拆鸳鸯的恶人,这件事情,哀家不管了,只是,皇儿啊,不用哀家说,你也应该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朱见深牵住万贞儿的手,认真道:“母后,儿臣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谢谢母后关心。” “太后!太后!您慢点!”外面传来喧嚷声,殿内的人都知道,又一位大boss来了。 一眨眼功夫,那人已经进来,见众人都在,她勉强稳住仪态,他们来行礼时,她用冷冰冰的眼神刮过万贞儿、王雅儿、朱见深,最后定格在万进身上,她道:“你便是万贵妃的胞弟吧。” 万进礼貌回应,她道:“是你救了王皇后吗?你把在哪里救,怎么救人,救了人之后又做什么,统统告诉哀家!” 万贞儿和朱见深等人都心道不妙,万进面对周太后几乎有些咄咄逼人的面孔,镇定自若地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谁想到钱太后反手就是一巴掌,呵斥道:“旁边的太监、宫女呢?御马监呢?禁卫军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男出手!” 几个小辈忙跪下,连叫道:“请太后息怒!”周太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她叫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东西拖出去砍了!” “母后!”朱见深起身阻止,说道:“万卿救人有功,请母后看在他的功劳上饶他一命。” 见宫人们碍于朱见深的阻止没有上来,她用阴鸷的眼神扫过王雅儿,又看向万贞儿,她用一种几乎毒辣的目光看着这个与她同龄的、抢走她儿子的、现在还耍了阴谋诡计登上皇后之位的人,她道:“万家的教养真好!” “谢母后夸奖。”万贞儿佯装听不懂她的讽刺。 周太后心里忽然有了报复方法,她压下怒火,叹道:“事已至此,再去追究细节也无用了,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落座,她假惺惺地表示赞同王皇后改嫁,之后,她把视线对准万贞儿,她道:“再过不久就要举行封后大典,你执掌后宫之初,难免太过劳碌,到时难免冷落了洹儿,哀家住在仁寿宫,平日闲来无事,也想逗逗孙儿,一享天伦之乐,也好替你分些担子,你看,不如暂且把洹儿养在哀家膝下,你觉得如何?” 哼!你这满肚子心计的贱人,抢走了我的皇儿,居然还不加收敛,在我面前玩把戏!有的是法子整你! 朱见深和万贞儿闻言,一齐脱口而出道:“母后,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你们是怕我一把老骨头,照顾不好孙儿?” 万贞儿道:“非也,母后年华正盛,自然会对洹儿好,只是洹儿还小,每隔三两个时辰便哭闹,声音尖刻,怕叨扰到母后休息。” 周太后知道这个理由非常合情合理,但她不想接受,她道:“孙儿住在旁边的昭华宫,有奶婆、侍医照料,怎么会吵到哀家呢?哀家主意已定,你们莫要再劝。” 万贞儿知道她在用凤印交换她的孩子,她的确渴望能成为朱见深名正言顺的皇后,但绝不是要用自己的亲生儿子交换,她紧抿嘴唇,方寸大乱。 “求母后收回成命!”朱见深起身了,他道:“小太子不到两月,如何能忍受母子分离之痛?母后,你这是要逼死他们啊!” 周太后闻言生气了,说道:“你当哀家的仁寿宫是熔炉地狱不成?逼死他们?哀家一片真心要替万妃分忧,你非但不领情,还说出这等不肖之话!真正令人失望!”她拍桌,信誓旦旦道:“小太子进了哀家的仁寿宫,只会比在昭德宫更好!” 朱见深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神情不改,眼神不变,似乎已下定决心,又看万贞儿,她神情悲怆,眼角已渗出泪水。 他哀叹道:“母后当真要带走洹儿?” 周太后面不改色,说道:“在哀家的庇护下,小太子定能健康长大。” 这是连最后一丝情面都不留了啊,万贞儿心里哀叹,也起身走了出去,她行了一礼,刚想开口,朱见深扣住她的手,对周太后道:“母后明知洹儿身体虚弱,离不得母亲,却还要强行带走,朕身为他的父皇,也无法阻止,何其可怜何其可笑!罢了!罢了!朕还是先遁入空门吧,免得生受失子煎熬!”说罢,他扔下众人,不顾皇帝形象,跑走了。 第二百零九章 万贞儿17 成化二年初,朱见深只身前往佛光寺,寻求灌顶国师为他剃度,国师说他尘缘未了,不肯给他剃发,他便在佛光寺住下,不理国政。 虽然朝廷内有不少贤臣强撑着,但此时西南方荆襄逃民多次起义,人数多达二三十万,朝廷里的奏章如雪花般堆积,迟迟无法批复,来求皇帝处理国事的大臣来了一批,走了一批,朱见深迟迟不肯回去,两宫太后费劲口舌也无法把他劝回去,他说:“你们再立一个皇帝吧!” 朱见深给自己放了假,累的可就是内阁大臣们了,阁老们的权力空前的大,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奏章都让他们草拟处理意见,加上最近荆襄地区事儿多,他们弓得老背都直不起了,而万贞儿、两宫太后却担忧阁老趁机作乱。 在两宫太后的默许下,万贞儿开始提拔怀恩、覃吉两位太监当司礼监,着手处理流民事宜,批复奏章,综合情况下,她沿用先皇的流民入籍办法,并采用陈文伟的《抚安流民疏》,派才能卓越的县丞到荆襄地区任职,宽免人民的赋税劳役。 内阁的人才们也不是吃素的,一段时间以后,商辂、彭时等人渐渐发觉这背后的真正决策者,但见万贞儿处理国事挺到位,便装作不知道,依然辅助处理政事。 至于朱见深那边,万贞儿知道他是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到了,上一辈子他也常常长期不理国政,倚仗怀恩、覃吉这两个才德兼具的太监,才没出什么大乱子,但知道不代表赞同,她非常苦恼,几次亲自到佛光寺劝他,但他这次像疯了一样,坚决不妥协。 这人任性起来也是非常能作,不仅一次地把她拒之门外,她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每次生气过后都扬起职业假笑,回宫处理各种琐事。 洹儿一天天大了起来,在宽昔的精心照料下,长成了憨态可掬、人见人爱的模样,连常年对他们母子有意见的周太后看见他都忍不住伸手要抱抱,万贞儿怕孩子长大以后认不得父亲,在夏末秋初时,挑了个空闲日子,带他去佛光寺。 路途遥远,天气还很炎热,万贞儿怕儿子中暑,吩咐人在马车里放了冰鉴,又让人准备了各种急用的药材,这才开始上路。 行至半途,车驾停住了,这炎炎烈日下在马车中的滋味可不好受,万贞儿刚想让人加快速度,只听得宫人过来道:“娘娘,前面有一辆马车挡住了路,路不够宽,他们又不肯走,他们说是小孩中了暑气,家里主人正上山采药呢!” “宽昔,你挑些药过去,给他们看看,别耽误了我们的路程。” “是!” 等待中途,万贞儿坐在车内跟洹儿玩,洹儿有八个月了,正在学走路,在车里也静不下来,常要万贞儿踱着走。 少顷,宽昔回来,她十分开心,道:“正巧,原来是师兄,他要带家人上京赶考呢!” “赶考也要拖家带口。”万贞儿哂笑道。 话正说着,又有宫人过来道:“娘娘,那一家人亲自前来谢恩。” “不必了,这天气太热了,让他们赶紧上路吧,别拖着了。”宫人领旨退去,不久,车子缓缓前行。 前方,那辆不宽敞不华丽但十分干净的马车里,两个中暑的小孩子已经恢复了神采,妇人长吁了口气,笑道:“还好没事了,不然,我这心呀……对了,这大热天的,皇后娘娘为何会出远门呢?” 谈纲道:“听文兄说,皇上已到山西佛光寺出家已有七八月光景,想来皇后娘娘是要去探望他吧!” 一听这话,钱氏惊道:“七八月?” “没错。” 钱氏苦笑,摇摇头,道:“倒也算是奇景了。” 可不是嘛,堂堂皇帝半年多不理朝政,民间百姓却多对他持肯定赞赏之意,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她想想又道:“皇后娘娘倒不是传言中那种人,肯给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赐药,称得上仁慈大度了。” 五岁的小女孩趴到座椅上,嘀咕道:“方才我好似听见宽姐姐的声音,可是我病得糊涂了?” 钱氏笑道:“你啊,就属你耳朵最灵了,你宽姐姐跟随皇后娘娘去拜见皇上呢,刚刚跟我们撞上了,见你生病,还特意拿药过来喂你。” 谈允贤眼前一亮,掀开后车帘,惊叫道:“是他们吗?好威武!” “是啊,你宽姐姐就坐在车里。” “哇,我也想坐这么漂亮的车子!” 钱氏捏捏她的额头,笑道:“小乖乖病糊涂了!” …… 万贞儿的队伍千里迢迢来到佛光寺,来到时,天已经接近全黑,灯下,住持带着一众小沙弥早早等候,见他们过来,赶紧上前叩拜,万贞儿让他们免了礼数,直接到朱见深的禅房去找人。 ‘叩叩叩’是她的敲门声。 “万岁爷,快开门,是我。” 里面许久没有回应,万贞儿摇摇朱佑洹,道:“洹儿,叫叫你父皇。” 他一脸懵,眨巴着大眼睛,不知所措,万贞儿索性让人推开门,门先从里面被打开了,朱见深穿着朴素的袍子,站在屋内,眼睛亮闪闪的,她踏进屋,没让外人进来。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肯让我进屋了?”万贞儿坐到席上,他转过身来,白皙的小脸清瘦了几分,整个人如竹子一般挺拔高洁,四眼对视间,万贞儿瞧出他眼里深深的爱意和眷恋,她嗤笑道:“可别说是方丈把你扣在这儿的。” 他一言不发,踱步上前,伸手欲抱洹儿,万贞儿抓住他的手腕,笑道:“果真是嫌弃我年老色衰,那么久不见了,就只知道抱儿子。” 他依然不吭声,万贞儿忽然很想打他一巴掌,但很快硬生生打消了这个想法,只道:“回去吧,两位太后在等你,天下百姓也是。” 朱见深不答话,洹儿嬉戏之间站起,顺便抓住他的手,他忽然落泪,道:“对不起,贞儿。” “对不起?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一句。” 第二百一十章 万贞儿18 万贞儿搂回儿子,道:“如果你还想不明白,那别回来了吧,也并不是非你不可!你看看,缺了你,臣子们依然能办事,没了你,妃子们也都活得好好的……” 她没完,朱见深把她连同儿子一同抱住,万贞儿扯他手臂,扯不开,她无奈道:“热!” 他立刻松手,把洹儿抱住,坐在她身旁,道:“我决定回去了。” 万贞儿身上的重担当即减轻了一半,她见他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忽然对自己前段时日的付出感到不忿,她幽幽道:“在佛门之地待了这么久,想必一块石头都被点成金子了,怎样?佛祖度你了吗?“ “佛不度无缘人。”他冷静道,万贞儿见他神情淡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忽地看不惯了,道:“最讨厌你们装出这副样子!好像不用吃饭不用排泄似的!”她一脚踩上他的鞋,狠狠碾了一下,道:“疼不疼?还装不装?” 他面色不变,轻叹道:“贞儿佛门清净之地,容不得我们喧闹。” “你光屁股满地跑的模样我都见过,在我面前装什么仙家?”她俯身上前,揉揉他的脸,捏来捏去,又吹吹气,见他眼底平静无波,她忽然腻味了,拂开他,倒在席上。 竹席冰冰凉凉的,躺在上面,白蒸回来的热气都消散空了,她像鸟儿一样挥动手臂,叹道:“真畅快,住在这儿真享受,每吃了睡睡了吃,真是快活,怪不得你不愿离开。”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啪!”地一声,她碰掉了个东西,睁眼,回忆触感,好像是本书。 朱见深已经弯腰去捡,他神态自若地把书掩在袖中,拔腿就走。 “哎!别走!你在这里看的是什么佛经?给我瞧瞧,我看看这佛光寺里的经书与咱们宫里佛堂里的经书有什么不同,竟惹得你如此流连忘返。” 朱见深强行镇定道:“来来去去就那几本,没有什么好对比的。”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万贞儿一听他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忙起身,几步跑过去。 “给我瞧瞧!” 他藏到身后,万贞儿去夺,他又闪躲,万贞儿来兴致了,叫道:“是什么佛经,竟然舍不得让我瞧一眼,我要瞧瞧看完之后能不能立即进入极乐世界!” “喀喀喀。”朱佑洹坐在床上拍手笑起来,万贞儿也笑,道:“给不给我?再不给我,我就抱儿子回去了!” “贞儿!” “叫什么贞儿,我是你万姐姐!”万贞儿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扯,他扔开书,万贞儿欲跑过去捡,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搂住腰,他埋首她的后颈窝,没有发声。 万贞儿刚刚跳得有点累了,挨在他的怀里,懒洋洋道:“为什么在这里待上那么久?”她想,她应该也知道,朱见深从就很缺乏安全感,玩乐之余,他喜欢缩进无饶墙角,不管谁叫都不理,长大后没有这种症状了,但他的自尊心受挫、失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逃避的念头,他会故意跟别人唱反调或者藏到一处无饶地方静静疗养静静思考。 “我很难受,因为不能保护你们。” 其实,到佛光寺修行的初衷是想通过这一闹让周太后妥协,让朝臣妥协,让他们放宽对他的管制,给他选择的自由权,他也想借机理清自己对万贞儿和儿子的爱。 但来到这处安静的圣地,他发现他永远静不下来,他就像个瘾君子,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万贞儿,他渴望她的肌肤,期盼见到她的欢笑,他食不能安夜不能寐,他想,要是与她在一起,多好,他不用强忍煎熬。 鬼知道前几次他在禅房里听见万贞儿的呼叫声时是多么的兴奋和疯狂,当时,他就贴在门口,手无数次想要推开这扇门,但他还是死死忍住这种欲望。 他想,我是个大人了,不是嗷嗷待哺的婴孩,我能离得开她的,我能暂且离开她的,但这种想法很快被上瘾的欲念侵袭,他的自尊和骄傲被摧毁得一点不剩,跟她在一起吧,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吧,不管下人怎么看,不管她怎么看,我只要她,被人骂无道昏君又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我要她,我只要她。 但每每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他又迷茫了,他知道,下人都想拆散他和万贞儿,他很想冲发一怒为红颜,为了她,抛弃皇位,带她远走高飞,让她摆脱这种充满争议与误解的生活,但他的理智却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东西,皇位、荣华富贵、万贞儿……都是因为他是父皇的长子,他若离开这一切,他的妻儿也将远去。 “既然知道就该乖乖待着,还躲我!”万贞儿推开他,速跑过去捡那本书。 他大惊,也跑过来,万贞儿看到了,惊得合不拢嘴,失声叫道:“你你来这儿这么久,就看了这玩意?” 朱见深面红耳赤,拿书走开,万贞儿叫:“不许走!” 她踱步上前,抢走书,朱见深夺回去,她又抢过来,笑道:“好个花和尚!竟然私藏春宫图,你,若佛祖看到,会罚你下几层地狱?” “贞儿……” 万贞儿见他面色潮红,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她嘀咕道:“看你老老实实的,也不像能在佛门清净之地看这种书的人,怎么?这本书是哪个伴伴给你带来的?” “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你是,这本书不是你看的,是有人塞到你枕头底下诬陷你的?” “贞儿。”他拉她到竹席上坐着,洹儿跳入她怀中,她边撸儿子的毛,边道:“你既不肯回宫当皇帝,也不愿在这里清净修行,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子嗣。” “嗯?” 朱见深道:“原本我是来剃度出家的,但他们不肯收,我也不想回去,就拜了智圆师父为师,他知道我只有洹儿一个孩子,以为我子嗣艰难,便秘授房中术,把这本书交给我。” 万贞儿蹙眉,道:“他一个出家人,修的是什么歪门邪道?连这都有!”她倒听闻佛光寺里住的大多是番僧,有些崇拜欢喜佛,对男女交合之事极其热衷,她斩钉截铁道:“这本书,烧掉,你!马上跟我回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万贞儿19 朱见深不动如松,万贞儿瞪大双眼,严厉道:“你若在这里安心修行或者静静思考治国理政大事,我都可以理解,但来玩这种消磨志气、损害精神的书,只会使你走向歪道,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种?”78更新最快 .七8zw.cδm 他面不改色,万贞儿愈发生气,他不说话,万贞儿气得胸膛一鼓一鼓的,说道:“不说话?心虚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教我应该怎么做?”朱见深表情依然平淡,疏离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万贞儿的心忽然就被刺痛了,也徒然缺了一块,她失望道:“你厌烦了?” 从小到大,她与他接触最多,很多时候将他当成亲儿子培养,许多话不免带上说教意味,她总想让他走上正轨,他也很听话,但现在,他逃离了半年,终于肯反抗一回。 心酸之余却有种莫名的欣慰,她垂下眼眸,用揉捏儿子的小手转移注意力。 “万姐姐,我没厌烦!”他不忍看她失落,刚立起来的决绝心理立刻烟消云散,他道:“我希望我们能多一些子嗣,那样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意见了!母后会接纳你,朝臣也不敢有话说,天下人也会认可你这个皇后。” 听着他的话,万贞儿有了个主意,她道:“想要他们认可还不容易?老天都认可了,我看谁还敢嘴碎!” “万姐姐有何良策?” “秘密!” 第二天一早,朱见深辞别佛光寺众僧,随皇后启程回宫,路上,朱见深有如脱离牢笼的鸟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万贞儿却有点沉默,想起刚才朱见深对番僧的恭敬崇拜,她心道:“这些人迟早要完!” 皇帝回到宫中,正逢京师地区发生大地震,又有白色的彗星出现,这颗苍白的彗星有着三丈长的大尾巴,其尾朝向南,横扫三台星,一直延续了很多天,朝廷因此陷入了恐惧之中,大臣们忧心忡忡,都不知道老天为何会发出警示,朱见深也十分自责,检讨自己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上朝而遭致老天不满。 万贞儿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她知道,还会发生更奇特的事。 又是新的一年,春夏之际,一种名为青怪的怪物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最先发现它的是普通百姓,因为天气炎热,很多贫困人家便在大街上支上床架睡觉,一天,一个男子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一股阴测测的冷风向他吹来,他徒然惊醒,只见一个背上罩着一片墨黑的云气、难以形容的怪物,呼啸着,在街上肆意窜来窜去。 这种现象持续了,好几天,这只怪物行动迅疾如风,不管是窗户还是大门都无法拦住他,一旦青怪进门,全家人便会陷入昏迷状态,被青怪摸到、蹭到的人,不管被碰到哪个部位,没过几天都会溃烂,流出恶心的黄水,人们纷纷担忧灾祸会降及自身,纷纷吃斋念佛,寻求佛祖保佑,但这也无济于事,青怪依然猖狂。 不祥的气息笼罩住整片京城,人们为了阻挡抵抗它,可谓是想尽办法,每到夜幕降临,人们会自发在家门前高高挂起灯笼,守在门前,抓着利刃,以此抵抗怪物,只要青怪以一来,人们敲锣打鼓,奔走相告,齐力把它赶跑,于是,渐渐地,这种怪物的真面目渐渐显现出。 不久,皇宫内也出现了这种怪物,宫内人人自危。 一天,万贞儿随朱见深游视宫内时,一只身黑而小,金睛长尾,状似犬狸的怪物冲上来,扑向朱见深,他身边的万贞儿用身体掩护他,谁知,青怪扑到她身上后,她的肚子忽然闪耀着金光,青怪尖叫一声,化成一团黑气,消散了。七八中文首发 7*8zw. m.7*8zw. 宫人纷纷上来,朱见深心里担忧,拉过她仔仔细细查看几遍,见无异样才松下心,说道:“往后别傻了,你的身体比朕弱,理应是朕保护你,它若扑上来,朕让宫人赶走它便是,用不得以身犯险。” 万贞儿低笑,说道;“没想那么多嘛!” 朱见深仍然放心不下,吩咐人传唤太医,万贞儿道:“臣妾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可疑,皇上应该彻查此事。” 朱见深忧虑重重,道:“朕正有此意,只是这团妖气来得诡异,无从查起。” “它从哪儿来,皇上让人到哪里查不就好了?” 他点点头,立即派锦衣卫将京城所有可疑之处全面清查,不一会儿,老太医来了,替万贞儿诊脉之后,却连道恭喜,两人都有些疑惑,老太医兴奋道:“娘娘三个月的身孕了!” 闻言,万贞儿是又惊又喜,还伴随着不明的忧虑。 宫人们大以为异,万贞儿的贴身婢女蔷儿道:“娘娘,方才方才妖物冲撞凤体时,奴婢只见娘娘腹部金光大盛,应是龙胎护体的缘故啊!真乃神迹!” 朱见深听言十分开心,立即下令厚赏太医、宫人,他兴奋道:“这个孩子一定是天降的福星,一定是他护住了你啊!” 万贞儿当然知道那道金光是自己用符咒使出来的小把戏,原想借此让人以为她有凤灵护体,所以邪物难以对她下手,谁知道她竟然怀孕了!而金光护体的缘故也被扯到胎儿身上。 这对她或对胎儿都不是件好事。 现在洹儿是皇太子,地位尊崇,若他长大以后没明显的错处,皇位八九不离十是他的,可现在出了个神迹,肚子里的那个胎儿便也被纳入朝臣和天下人的眼中,若被有心人利用,离间兄弟两的感情,使他们为争夺皇位而自相残杀,那万贞儿可真是倒霉死了! 她心道:“老天保佑,希望是个女孩啊!” 万贞儿以身抵抗青怪的故事很快流入民间,不久,民间出现了各个故事流传版本。 以往对万贞儿持反对意见的朝臣们也开始重新审视她。 这个女人,虽然大了点,狂了点,可也没干过什么坏事,运气一直很好,你看,她由一介小小宫女被提拔为天下之母,又以半老徐娘之躯成功孕育皇太子,现在肚里揣着一个,还得神灵护体,他们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她身上的优点,想看看她凭什么被老天爷所青睐。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万贞儿20 一思考,一交流,万贞儿在半年前掌理宫务,暂时替皇帝批复奏章的事情也被翻出来,虽然朝臣们对此持褒贬参半的态度,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的就是,这个女人的确有本事有能力,知人善用、治国安邦的本事未必比朱见深弱,可以称得上恩慈黎民,母仪天下。 经过重新考量后,大臣们心中重新竖起一道杠杆。 青怪碰上万贞儿之后,消失匿迹一个月后,重新为祸人间,锦衣卫明察暗访后发现了一个名为李子龙的妖人,此人深谙符术妖道,竟然和太监韦舍、郑忠等人勾结起来,偷偷进入皇宫作法,朱见深龙颜大怒,下令诛杀李子龙,但杀掉李子龙之后,他仍惴惴不安。 当朱见深把设立另一特务机关的意愿向万贞儿表达出时,万贞儿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向上一辈子一样,把年仅十三岁、掌管御马监的汪直推荐给了朱见深。 汪直是叛乱逃民的后代,平定流民起义后,将领见他机灵懂事,就把他净身送进宫中,他先前在昭德宫伺候万贞儿,深得万贞儿欢心,万贞儿便把他提拔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朱见深立即让人传唤汪直,当形貌昳丽的太监汪直出现在朱见深面前时,朱见深哑然失笑,低声道:“皇后,什么时候你们坤宁宫的选人依据成了样貌?” 万贞儿知道他因为汪直的外表而产生了误解,她笑道:“汪公公是内书堂里最出色的学生,文武全能,别看他身体单薄,其实十个大汉都撂不到他嘞!”内书堂是年幼宦官们的学习地方,有专门的大学士来教习武艺、诗堂出来的宦官都通晓古今,会识字写文,性情机巧,汪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哦?若真像皇后所说那么神奇,朕倒想好好见识见识!”朱见深转向汪直,低笑道:“朕欲寻十位勇士与你比试武功,你可能接下?” 汪直十分自信,很快一口应下,朱见深笑道:“待会儿别叫人把你给打死,这些勇士都是四卫营千挑万选出来的,你若输了,也不丢脸,若赢了,朕赏赐你黄金万两。” “奴定不负皇上、皇后期望。”汪直行礼,特意瞟了万贞儿一眼,才缓缓退下去,朱见深捕捉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万贞儿叹道:“他很像一个人。” “皇后说的是哪位?”朱见深的注意力被勾跑。 万贞儿随口道:“三弟。” 这只是用来应付朱见深的话,其实,她想到的是童贯,这个人与童贯一样,善于揣度人心,知道怎么讨好她,这个人也年少有大志,非常有军事才能和天赋比童贯还更胜一筹,在他镇守边疆时,从没打过败仗,反而在他一被撤职之后,明军便在大同吃了败仗,死伤数千人,差点丢掉大同。 上一辈子,她举荐汪直之后,汪直到宫外侦查秘闻、官场奇闻,朱见深对寻常百姓、民间的奇闻异事、监督群臣有浓厚的兴趣,便设立了西厂,让汪直管理,汪直一上任起初还是尽心尽责的,揭发许多贪官污吏,给民间百姓办了不少好事,朱见深愈来愈信任他,给了他滔天权势。 无论朝臣官职大小,只要被汪直抓住把柄,他可以收监拷问,三品以上的京官,他可擅自下令逮捕,他可以更换朱见深的近侍……诺大的权势使他迷花了眼,他开始滥用权力,为所欲为……后来,到边防守关时,他还有在一天之内擒拿数人进牢,导致边防空虚的情况。 因为汪直是万贞儿推荐给朱见深的,所以,兴风作浪的汪直给她带来了不少骂名,但这辈子,她还是要提拔汪直。 这个人不是池中之物,就算没有她的提拔,一样可以飞黄腾达,她现在先给他留个情,以后敲打起来也方便,若他当个好官好将领,她会被夸赞知人善任,若他干坏事了,她直接让他下马,还能借此博一个大公无私的美名,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买卖。 想到汪直管理的西厂,她想到了汪直的老对手东厂的尚铭,尚铭也是她上辈子的后期的心腹,这个人很贪财,无恶不作,更败坏她的名声,汪直起码还有个军功抵消罪过,他是直接坏透了。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想来想去,她甚至觉得东厂、西厂这些机构不应设立…… “皇后,皇后。” “嗯?” “比试已经开始,皇后在想什么?竟如此入神。” 万贞儿拍拍他的手掌,道:“没什么,我们看吧!” 只见前方空地上,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一同向汪直发出攻击,汪直起先处于弱势,后来渐渐占了上风,朱见深看着不由得鼓掌叫好,他道:“皇后好眼光!竟然挖出这么个苗子!真是了不得啊!” “这个人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万贞儿悠悠笑道。 朱见深追问,她便答道:“他太容易膨胀了,往日他在我昭德宫伺候时,我一夸他几句,赏点东西,他就昏头昏脑,顺着竿子爬上了,所以啊,还是得压压他的风头。” 他知道她的话中的劝诫意味,明白她的用心,很快点点头,道:“若真如此,朕还要再考量他几回。”其实朱见深宽厚下人,心里认为这些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但万贞儿特意说出来,他便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须臾,比试完毕,勇士们躺在地上呻吟,汪直直挺挺地站在中央尤为显眼,朱见深让人传唤他,他意气风发的过来了。 朱见深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汪直强压喜意,微微跳动的双眉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汹涌,朱见深收进眼中,心道:“皇后说的果真没错,年轻气盛,到底还是缺了点沉稳,不若我再磨炼他几回,日后再给予重任。” 这一想,他让汪直当了便衣特务,带着两个校尉,外出侦察。 汪直具有做特务的顶级天赋,他善于打扮,行动预案做得细致,常伪装成平民百姓混迹在京城各个场所,刺探出朱见深不少闻所未闻的事务,大到朝廷大臣秘事,小到黎民百姓斗鸡走马,一一都记录下来,朱见深感动他的认真和忠心,设立了西厂,并让他管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万贞儿21 时间飞逝而过,万贞儿的肚皮渐渐鼓起,她的身体越来越臃肿沉重,不能亲自照料小太子,还好宽昔一直尽心尽力,对他万事十分上心,他已经看不出生几个月时的瘦弱单薄,他活泼可爱、见人就笑,十分惹人喜爱。 令她苦恼的是,朱见深表现出对她腹中的胎儿超乎寻常的关注。 他是个迷信的人,自从以为龙胎是上天赐的‘神娃’之后,除了不上朝议事,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跟万贞儿腻在一处,还下令让人帮即将出生的小孩子建造宫室,万贞儿心中惶惑,恨不得立刻告知他事情真相,但她知道,他若知道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兴许会气晕。 上苍赐子对于他是多大的褒赏啊!暴君、昏君是没资格受到上天恩赐的,只有千古明君才能接受上苍的馈赠,他受到了莫大的精神鼓励,喜滋滋地以为自己百年之后会流芳百世,成为千古一帝。 “皇后,宫人说,你又没喝完汤?”朱见深刚下朝,听说她没喝完滋补汤药,急匆匆就过来了。 “太苦,太油,不喝。”万贞儿不想再日日重复这个话题,她想起刚刚发生的朝廷大事,她问道:“方才阁老们发作了?” 听言朱见深沉下表情,道:“那群老匹夫终于得偿所愿,朕已废了西厂,汪直也被革除了,他们终于能闭嘴了!”皇帝生涯太苦闷,汪直等人带来的奇闻轶事一直是他的快乐源泉,现在连这个活动都被迫取消了,他的心情郁闷。 见他的脸色阴森森的,随时可能发作,万贞儿不想戳他痛处,便问汪直的处置方式,她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汪直?” 朱见深边想边道:“这半年来汪直为了替朕刺探消息,夙兴夜寐,无所不作,那群人也太过分了!不就是查一点消息嘛!汪卿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做分外之事,可他们竟然,竟然……这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他踹了凳子。 闻言,万贞儿有些自责,她道:“无关他们的事,这一切都怪臣妾。” 朱见深心疼了,说道:“皇后莫把什么罪名都担着,他们不识好歹,你也别为他们开脱,这不是你能承担的!”他在心里想着报复的法子,但很快为自己的想法羞愧,许久,他道:“再过一段时间,等阁老们的怨气消了,再重新设立西厂吧!” “啊!”万贞儿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朱见深忙看过去,她抱着巨大的肚子,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你怎么样?”他坐不住了,赶紧挥手叫宫人。 “不,不,别急,他好像动了!”万贞儿一脸喜意,朱见深闻言欢喜道:“那朕可要看一看。” 他贴到她的肚皮上,听见她肚子里咕噜咕噜的水声,他故意笑道:“皇儿在与我们打招呼呢!”自从认为她肚子里怀的是‘天命之子’后,他便以为这一胎会是个男孩子,优秀的男孩子,他甚至想着在小儿子出生后就把大儿子废掉…… “是啊,我能听见他的声音。”万贞儿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道:“你想听吗?” 朱见深笑而不语,万贞儿把手轻轻放到肚皮上,好一会儿后,她哂笑,她皱眉,她忧虑。 “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有一双灵敏的耳朵,能够穿墙入室,直击每个人的心。” “他说,他听见我们每天在宫里聊天逗趣,他很开心,也想出来陪我们玩,但是……” “但是什么?”朱见深追问。 万贞儿蹙眉,眼里划过不悦,她道:“有个人在墙角窥视我们,还发出怪笑。” 朱见深果然信了,吃惊道:“可是青怪?” “不,是个人。”万贞儿一脸担忧,说道:“孩子说,他把我们说的话做的事都记下了,还传给每个人听,供人娱乐。” “哼!何人如此大胆!”朱见深起身,对宫人道:“你们去那边查一下,看看宫里有没有……”他没说完万贞儿便捧腹大笑,她怕自己震到胎儿,有意控制笑容幅度,但还是停不下来。 “你,你又在作怪。”朱见深的脑回路很快转回来,他又呵斥又翻白眼,说道:“皇后日后若想跟朕说什么,用不着拐弯抹角!” “那你肯放弃重设西厂吗?”万贞儿问。 其实,若一样东西从根源上便是错的,日后它怎么做也都不能改变它的性质。 万贞儿原以为如果西厂不办坏事,寻些乐子回来给皇帝解解闷,让他更方便去体察民情,了解民心,也顺便惩治惩治贪官,谁知不在其中不知其苦,百姓们已被东厂骚扰得苦不堪言,现在西厂特务天天又在你家旁晃荡,你若说错话、干点错事,马上就被扔进牢里,换成谁谁不害怕? 也是她当初太天真,以为若西厂不打压良民、陷害大臣便可以存在。 朱见深仍然挂念不下,宫里的日子单调如一,他置身其中,苦闷丧气得不成样子,现在,连一直支持他的,理解他的万贞儿也像他们一样要把他的欢乐带走。 “唉,朕答应你便是,以后都不设西厂了。” “那,东厂……” “你又打算什么?这是祖宗流传下来的!” 万贞儿瞪他,道:“现在你才是天下之主,你去问问大臣,问问天下人,看看他们想不想废掉东厂,真奇怪,人为什么重要依照死人的路线前行呢?作古的人难道会比现在的人更有智慧更有见识吗?” 她这话说得不敬,朱见深欲发作,但她挺着个肚子,一脸无惧,他的脑海浮起‘天选之人’这几个字,他平息怒火,心道:“皇后和龙胎都是与众不同的,兴许他们是上苍派来指点朕的呢?再说从小到大,皇后都很机智聪明,她做的选择都是对的,朕先依着她的话办,倘若事情有变,再做定议也不迟。” 就算是这么想,他也没表现出妥协的模样,他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万贞儿反噎:“百年之间东厂的骂名还不够多吗?若以史为鉴,更当吸取教训,废了这东西。”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万贞儿22 朱见深不应声,万贞儿欲要再劝,就听蔷儿焦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过来时,见朱见深也在,她给他行了礼,说道:“太子殿下忽然招了邪气,卧床不起……”她没说完,万贞儿捧着肚子起身,快步走开,朱见深跟上,扶住她的腰。 东宫里,洹儿双目紧闭,脸色发青,朱见深、万贞儿二人急急忙忙赶来,看到他的脸色,心都一拧。 “太医,到底是什么情况?洹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万贞儿行动不便,蔷儿撑着她的大半重量,低声道:“娘娘莫慌,注意腹中的龙胎啊!” 这句话后,宽昔转过头,万贞儿注意到她,急切问道:“一直以来都是你照料着他,你同本宫说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宽昔跪下,痛哭道:“都怪微臣看管不力,才让小太子在半夜受到邪气侵扰,求娘娘责罚!” “邪气?我不信这一套!”她神情激动,朱见深担忧她的情况,扶住她,安慰道:“且听太医怎么说。” 太医从床边站起了,一直摇头,走到二人面前跪下,哀叹道:“微臣无能,求万岁爷、娘娘责罚,小太子所患之病非常人能解,微臣使尽了各种办法,但小太子的病症实在是诡异……” 不等他说完,万贞儿便已坐到床边替朱佑洹诊脉,她细细查探他的脉象,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遂俯下身,扯扯他的眼皮,揪揪他的脸,疑惑道:“洹儿分明没事,怎么却成这个样子?” 太医、宽昔闻言都跪下来了,紧紧垂着头。 万贞儿转过身,看见这两人的表情,心中明白大半,怒火从心间徒然升起,但腹中胎儿让她渐渐平息怒火,她让蔷儿扶她起来,凑到朱见深的身边,揉捏他的手腕,给他使眼色,多年来的默契让他很快明白她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他正要发作,万贞儿摇摇手,转而对宫人道:“你们去提两盆黑狗血过来。” 宫人应声退下,万贞儿轻悠悠道:“万岁爷,咱们洹儿这是中邪了,你莫要担忧,待会儿臣妾让人提黑狗血泼一泼,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朱见深道:“药石不用反倒用黑狗血,当真能成?” 地上两人强装镇定,但额角的汗液出卖了他们并不平静的心情,万贞儿都看在眼里,一会儿,宫人提黑狗血上来时,她道:“你们先用黑狗血给宽侍医和太医驱驱邪,不用太多,两瓢就够了,记得留下一盆给小太子。” “娘娘,那奶婆、随身侍候的人需要泼吗?” 万贞儿垂下眼帘,道:“好钢用在刀刃上,泼他们三个就够了,无需更多。” 宫人领旨,舀起一瓢黑狗血,细细地淋到宽昔、太医的头上,宽昔闭眼皱眉,恶心得直想吐,只是,在朱见深和万贞儿的眼皮子底下,她不敢不忍受,须臾,‘酷刑’结束,她胃里的酸意压不住了,行过礼之后飞快地冲出了殿门。 万贞儿的眼泛起阵阵冷意,宫人要舀黑狗血泼小太子,万贞儿见他躺在床上也不安分,小手攥紧被角,睫毛乱动,她道:“小太子那儿,先搁下吧!” 床上的小小的肉团眉目舒朗,轻轻吐了口气,万贞儿哭笑不得,戳戳朱见深,道:“你去挠挠洹儿的脚底板。” “嗯?” “让你去你就去!”朱见深听话的坐到床边去挠他脚心,朱佑洹的脸色堪称精彩,一下子挑眉,一下子皱脸,一下子鼓起嘴唇,发出小小的嘤啼声。 朱见深见状开始使坏了,他伸手到他腋下挠痒痒,小肉团惊叫一声,从床板上跳起来。 “皇后点的是什么穴道?当真有奇效。”朱见深道。 万贞儿幽幽道:“点的是猪头笨脑穴、装聋作哑穴、心怀不轨穴。” “皇后娘娘饶命啊!”听见万贞儿的腔调,太医跪着道:“都怪微臣一时被小太子的症状迷惑,所以误判太子病情,求娘娘发落!” “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吗?”万贞儿见宽昔从宫门外走进来,她说道:“宽侍医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知道,蒙蔽圣上是死罪?” 朱见深也配合着作出生气的表情,搂着小太子,呵斥太医道:“你们这些糟心玩意儿!洹儿分明没病都被你们说成有病了,万一真撞邪了,你们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走近的宽昔知道事情败露,她心里大惊,心里自责道:“皇后识破了吗?我怎么能轻视了这一位呢?她是人精中的人精,只怪我太过愚蠢,现在被他们揪到错处,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处置!”心里越想越虚,她偷偷朝朱佑洹发射求助眼神。 朱佑洹很快收到,扯着朱见深的衣角,奶声奶气道:“不关他们的事,孩儿想见父皇,想见母后,所以才让他们这么做。”年幼的他绞尽脑汁才说出了这一番话,宽昔既心疼又怜爱,恨不得冲过去搂住他安慰,但眼下这一情形,她非常有眼色地跪下磕头,道:“请万岁爷、皇后娘娘发落鄙臣!” 万贞儿看向她,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薄薄的青色纱裙让她看起来如夏日里的翠荷一般凉爽怡人,她的脑袋里浮起她进宫那一日的场景,终归是于心不忍,她道:“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们非你不可?” 闻言,宽昔大惊,不停磕头,她哭道:“求皇后娘娘责罚奴婢,只是,奴婢一直在小太子身边伺候,早就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求皇后娘娘不要把奴婢赶走,奴婢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母后,母后。”朱佑洹从朱见深的怀里爬出来,一晃一晃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道:“母后不要罚他们好不好?是孩儿,孩儿太过想念母后了。” 他扯着嘴唇,哭丧着小肉脸,可怜巴巴道:“母后在坤宁宫养着小弟弟,不能来看我,父皇也去看小弟弟了,你们好久好久没来看我了,我想你们想得紧,所以只好这么做了。” 万贞儿一向看重大儿子,见他要哭,早就心疼了,但他伸手要抱抱时还是没理他,板着一张脸道:“你即为太子,更应严于律己,怎能说谎骗人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万贞儿23 朱佑洹瘪着小嘴巴,要哭不哭,看着可怜极了,万贞儿却不怎么怜惜他,呵斥道:“小小年纪就懂得耍这些伎俩来博取关注,日后还得了?”她毫不留情地拉开他的手,说道:“你自己在宫里好好反思几天吧,没想通自己错在哪里之前,别出来了!” 朱见深到底还是心疼大儿子的,听她的审判,觉得这样对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孩太过残忍,便道:“洹儿还小,错在下人,这些事情哪是他一个不知事的孩子能做的?” 此时,宽昔跪着走过来,哀求道:“太子他什么事都不懂,是奴婢听说太子思念父母,所以哄他装病,太医也是奴婢求来的,求万岁爷、娘娘责罚奴婢,不要惩罚他啊,他还是个幼童。” 万贞儿的内心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一面说,这个小侍医见我平时对她好,竟然无法无天,教我儿子骗人,得重重罚她,把她赶走,免得带坏了我的儿子。另一面又说,这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若能免她这次责罚,我的名声也好听,只是,便宜了这个奴婢,白白哄骗我这个独大如箩的孕妇,还毫发无损收获了一个忠心护主的美名,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想来想去,她都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经由自己办,她捏捏朱见深手臂上的肉肉,用唇形说道:“罚她,狠狠罚!” 朱见深忍俊不禁,压下嘴角,清了清嗓音,说道:“来人,宽侍医不顾法纪,欺君罔上,本应处以极刑,但朕念你一片忠心,免你死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将你削去官籍,回家待命,若没有朕的旨意,不可入宫,你可服气?” “奴婢认罪,甘心受罚。” 朱佑洹觉得这个惩罚太重,不由得嘴碎几句,万贞儿郁郁不乐,赶紧让人把宽昔拖走,又处置了太医,拧着他的耳朵,说道:“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来看你是我们的错,宽侍医的做法才是对的?” 朱佑洹哇哇大叫,说道:“不是吗?她是为了我!” “呸!”万贞儿简直想亲自踹人,她叫道:“蔷儿!把棍子提过来!” “娘娘!”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朱见深扶住她的腰,道:“消消气,你还怀着孩子呢,犯不着为他生气!” “怎么不生气?瞧瞧,我养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猪脑子!竟然让一群下人牵着鼻子走,你说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儿子呢?”她气得青筋暴起,一阵阵痛感从肚子蔓延开来。 朱佑洹哭得满脸是泪,他哭叫道:“不许你这么说!不许!” “啊!”她抱住肚子,疼痛使她站不稳,朱见深搂住她,大叫道:“传!快传稳婆!” “孽子!若你母后和你弟弟有什么事,当心你的脑袋!”朱见深把她抱到床上,吩咐宫人准备接生物品,见朱佑洹还在发呆,他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出去?嫌不够丢人?” 朱佑洹抬眼,眸里都是仇恨,冲向床,叫道:“都怪他!都是他!害得你们骂我,都不疼我了!我要杀了他!” 万贞儿正抱着肚子,忽觉手臂上遭人捶打,睁眼一看,是那个‘蠢猪儿子’,她当即叫道:“拉住他!” 宫人们七手八脚过来拖人,这时,稳婆过来了,要给她接生,要请朱见深、朱佑洹等外人出去,万贞儿此时脑袋被气糊涂了,叫道:“小太子留下!让他看看他母亲和弟弟怎么死在他面前!” “哇!”朱佑洹哀呦大哭,朱见深见她的状态太差,心里忧虑,迟迟不肯走,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道:“别为逆子生气,你好好生,实在不行,我们再生十个八个。” 万贞儿被疼痛折磨得几乎丧失理智,她紧紧捏着他的手,叫道:“我疼!” 这时,一宫女推门进来了,提示道:“万岁爷,两位太后都过来了,你看看,是不是……” “别走!”万贞儿两只手都扣住了他的手腕,朱见深当即道:“朕留在这儿。” “万岁爷,太后那边……” 朱见深转头望向朱佑洹,道:“把小太子带出去。” “不!”万贞儿徒然松开他的手,推他,说道:“你出去!他留下!” 朱佑洹年纪尚小,早就被吓坏了,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摇摇头,哭道:“母后,我怕,洹儿怕!” 万贞儿狠狠撕咬被角,叫道:“不是要杀你弟弟吗?怕什么!你这么厉害!过来啊!” 宫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在万贞儿的一再催促下,朱见深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朱佑洹被强制留在这儿,哭了半晌之后,他没有泪水了,含着一汪眼泪,犹犹豫豫的在床前徘徊。 他的母后在床上产子,她的下半身被薄被遮住,稳婆给她加油鼓劲,宫女时不时从那边端出一盆血水,她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衣服几乎全湿了,她面色惨白,面颊、头发、脖子上都沾满了汗液,她死咬着被角,眼神像只狠厉的狼。 他害怕,却也不怕,问道:“我也是这样出来的吗?” 万贞儿无法回答他,阖上眼睛,习惯性用力生子,蔷儿端来一碗汤,扶起她,道:“娘娘,喝点人参汤,补补力气。” “不喝!”万贞儿说话几乎靠喊,她道:“你下去!把他也带下去!” 谁想朱佑洹把手放在她那只紧抓被角的手上,任蔷儿怎么拉都拉不走,他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好像过了大半个世纪,产婆欢喜道:“看见头了!” 朱佑洹想跑过去看,被宫女拽回来,他便时而看看万贞儿,时而观察观察产婆的表情,又过了一会儿,产婆叫宫女拿干净布片,不一会儿,产婆用布片包着初生儿起来,万贞儿又累又困,仍强撑道:“抱过来,我瞧瞧。” 产婆抱着婴儿跪到她身旁,朱佑洹也看过去,见到襁褓里的小婴儿时,他皱眉了,嫌弃道:“好丑!弟弟真丑!” 万贞儿瞄了一眼,心里赞同,但她白了朱佑洹一眼,道:“你更丑。”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万贞儿24 “母后偏心,分明是弟弟丑!”朱佑洹贴到他面前,眨巴眼睛看了几轮,肯定地点点头,仍旧道:“他丑!” “滚外面去,这里没有你母后也没你弟弟。”万贞儿气若游丝,抬手说道:“你走,蔷儿,把他赶走,让万岁爷进来。” 朱佑洹‘哼’了一声,叉腰叫道:“不是就不是!谁稀罕!哼!你才不是我母后!”说罢摆脱开蔷儿的手,拔腿便跑。 蔷儿边为她清理身子,边道:“娘娘,你这是何苦呢?” 万贞儿紧闭双目,咬牙道:“小子不听话,早晚我要把他打死!” “太子还小,他不懂。”蔷儿失笑,又看向新生的小皇子,她道:“可以把小皇子抱出去吗?” “不行!”万贞儿努力让自己忽视下身的疼痛,催眠自己,她道:“从今以后,小太子有的东西,我的皇儿也要有。” 蔷儿应和,须臾,朱见深过来了,她已经睡着,朱见深莞尔道:“皇后和洹儿谈了什么?竟气得跟太后跑去仁寿宫了!” “娘娘似乎恶了太子,扬言今后要让小皇子收到和太子一样的待遇。” 朱见深蹲下身子,抱抱新生儿,又放下,笑道:“皇后说得对,小皇子本来就是天命之子,多大的富贵都担得,怎么就不能及得上他哥哥?” “洹儿千娇万宠着长大,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心,希望这个小的能给她一点慰藉吧!” …… 万贞儿的身体复原速度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不到两天,她就能下床了。 她对这个孩子抱着极大的占有欲,凡事必须亲力亲为,细心地照料着他,朱佑洹偷偷从仁寿宫跑回几轮,见她对待小皇子无微不至,疼爱非常,他心里难受,哭了几轮后被周太后抱回去了。 周太后很心疼大孙子,每次朱佑洹哭过之后,她都想摆驾东宫,宫人千劝万劝才让她打消想法,但她还是对她颇有怨言,道:“身为洹儿的母亲,在他长大时没有细心陪伴教导,到头来却怨儿子不听话,怪得了谁?” 其实她知道万贞儿没时间亲自照顾儿子是因为处理政事、养胎,但这不妨碍她说说几句泄愤,尤其看朱佑洹长得像小时候的朱见深,就更加心疼了,恨不得把最好的都送到他面前哄他开心。 “皇奶奶,母后不要我了,有弟弟就不要我了。”朱佑洹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周太后轻柔地抱他到怀里,温声道:“以后啊,你就跟皇奶奶住,别回去了。” 朱佑洹点点头。 在此之后,朱佑洹果然住在仁寿宫的偏殿昭仁宫,朱见深软硬兼施也没能让他低头,对这结果,万贞儿只觉得唏嘘,她道:“当初你为了使太后妥协而到佛光寺隐居半年,现在看来,那半年白费了!” 听见这话,他哭笑不得,搂住小皇子,道:“皇后就会说笑,怎么能说是白费呢?我们不是有了新的孩子吗?” 万贞儿心道:“这可不是‘房中术’的的功劳,那是我母上大人的秘方好不好!”但她脸上笑盈盈的,说道:“说的也是。” “那,大赦天下……”他再一次在她面前争取小儿子的恩宠,不过万贞儿仍不妥协,她道:“他也太小,受不得。” 搂着小儿子在怀中,她心中百味陈杂,道:“当初洹儿也这么乖,他比他还瘦,小小的一团,我都怕不小心捏坏了他,他多乖啊,可是现在……” “这一次闹得这么狠,他也不会认我这个母亲了吧。”万贞儿的笑容分明有些寥落,朱见深心疼,搂住她,说道:“有朕疼你们,逆子不要也罢,今后朕会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你们手上。” 他后来果真坚定不移地履行了这个诺言,一夕之间,皇太子朱佑洹仿若被他的父皇永远地打入了冷宫,他的父皇、母后到仁寿宫给太后请安时从没提及过他,没找过他,仿若没他这个儿子。 他还是个孩子,难以忍受这种折磨,只得拼了命地去学习,去成长,他很想让他的父皇母后重新看他一眼。 小小的一只每天跟着覃吉、商辂等人学习治国理政、武术射箭、四书五经,不到五岁便通晓古今,能赋诗文,百官、宫人、天下人无不赞不绝口,只有他的父皇母后,从没夸他一句,偶尔碰面时都只抛给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对他的请安问候声置若罔闻。 他看着那个比他小一点点的弟弟出落得越来越聪明伶俐,越来越受人喜欢,看着父皇因为弟弟而大赦天下,因为弟弟周岁抓到了笔而傻乐了几天,看着母后因为弟弟一点小病而长跪佛堂四天,看她因为亲手给弟弟制作周岁礼物而伤了手。 你们啊,怎么就不能看到我呢?我也是你们的儿子啊!我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啊! 小时候我不懂事,惹了你们,但现在我知错了,我改正了,我变好了,你们还不愿意接受我吗? 一想到宫人描述的场景,他常在夜里不知不觉就哭出来了。他还想像两岁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在母后怀里撒娇,亲亲她的脸,拔她的头发玩。 他想妥协,想抱住母后和父皇的大腿诉说思念之情,但他超敏感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只得血泪打碎了往肚里吞。 事情的改变是在那个夕阳遍布的下午,那天,周身的一切都暖洋洋的,他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书,小不点趴到他书上,问道:“太子哥哥,你在看什么?” 当时他六岁了,小不点不到三岁,浑身还带着万贞儿身上的香气,说起话来软软柔柔的,像个香喷喷的白面团,他在小不点的随侍宫人防贼的眼神下把小不点抱起来,柔声道:“这是书。” 他把他放到腿上,小不点很乖,没有乱动,凑到书皮上,笑道:“我喜欢这张图!” 朱佑洹顺着他的指尖看见那张图,孟郊的《游子吟》里的插图,是一位母亲看着她的儿子远走的画,方才他不由自主地在这一页停留许久。 你也会在背后看着我吗?他心道。 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地砸到他的衣襟上。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万贞儿25 “太子哥哥,你哭鼻子啦!”小不点凑到他脸颊边给他吹了吹,眼泪掉下后,他拍手笑道:“吹干了就没事啦!” 朱佑洹收收泪水,抓住他肉乎乎的小手,瞥了眼他的宫人,道:“沂儿,天这么热,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母后不在,我就偷偷跑出来了。”他皱着一张脸,嘟囔道:“母后管我太严,不给我出来玩,说会被晒黑的。”朱佑洹捏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软软弹弹的肉肉捏在手上的感觉像是双皮奶,朱佑沂不喜欢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咯咯笑道:“热!别捏!” 朱佑洹遂放下手,朱佑沂在他的腿上乱动,他自己也是个孩子,没多大力气,很快觉得膝盖酸涩,但他没叫朱佑沂下去。 “这是什么味道的?”朱佑沂捏着一个小小的荷囊,放到鼻子边嗅了嗅,翻弄它,疑惑道:“好眼熟啊!” “这是生辰时收到的礼物,应该是宽姐姐给的。”想起宽昔,他的脸上难得浮现幼童的单纯神色,道:“她每年都会给我送礼物!” “倒有点像……”像母后做的。 “沂儿,你的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朱佑洹问,朱佑沂跳下地,仰着脖子思考,想来想去什么都没想到,他苦恼道:“什么东西我都玩腻了,扔在墙角里,看都不看一眼!” 朱佑洹的心忽然被深深地刺痛了,虽然他现在这么大了,但还保留着两岁时万贞儿送给他的西洋钟,虽然它已经坏了,生锈了,但朱佑洹每晚都要摸摸它才能睡得着。 你所不屑一顾的东西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啊! 他心里翻江倒海,脸上笑容依然浅淡,道:“那我给你画一本武林秘籍?我的师父可厉害了!”越想他越觉得可行,他道:“沂儿,男子汉就是要敲敲打打身子骨才能强壮,不能成天待在宫里头啊!” 朱佑沂骨折双击,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后才问道:“用石头敲打?不会疼吗?” 朱佑洹忍俊不禁,道:“这是譬喻,不是真叫你拿石头砸自己。” 小不点似懂非懂,摇摇头,说道:“我不要敲打……不如我们出宫玩耍吧!父皇常偷偷带母后出宫游玩,但他们从没叫上我,不如这一次,我们自己去玩!” 到底是哥哥了,朱佑洹比较懂事,忙劝道:“宫外坏人多,不能出去,在宫里玩就好啦,你看,我们花园就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 一听他这样说,朱佑沂很快转移注意力。 “吱、吱、吱、吱。” 听见刺耳的蝉鸣声,他双眼一转,拍手笑道:“太子哥哥,我要去抓蝉!” 朱佑洹压下眼眸,很快计上心头,笑嘻嘻道:“沂儿,我带你去。”他抓住他小小的手,两个孩子一同飞奔到树下,一众宫人边追随边叫道:“两位殿下,慢点儿,慢点儿呀!” “嘻嘻嘻!”朱佑沂露出了两颗可爱洁白的牙齿,朱佑洹觉得他可爱,也一同笑起来,两人到树下了,树太高,朱佑沂试着爬了几次都滑了下来,朱佑洹叫小太监过来,他则站在太监的肩膀上,往下叫道:“沂儿,你等着,我帮你抓它!” “好!好!”朱佑沂鼓掌笑,朱佑洹心里更加有劲,像只猴子一样迅速爬上树,他沿着蝉纤细而乏味刺耳的叫声看去,一只灰褐色的大蝉趴在树干上叫,他慢慢爬过去。 “嘿!”他一手抓住蝉,但忽觉手里刺痛,他忍住疼痛,用另一只手抓蝉,他打量它一番之后,在它的前足发现了许多勾人的小刺,他本欲折掉它的腿,但又狠不下心。 “好了吗?”朱佑沂叫,朱佑洹一手抓住蝉,晃了晃,笑道:“我抓住它了!” 朱佑沂欢呼,朱佑洹开开心心地爬下树,中途,他佯装一脚踩空,尖叫了一声,露出惊恐的表情,心道:“别怕,别怕,多大的伤都受过了,这一点没什么,养几天就能好。” 谁知预料中的痛感没有到来,他一睁眼,只见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正搂着他,他笑道:“太子,小心了。” “沂儿身边真是卧虎藏龙,我这么重,他居然能接得住,而且一点汗液都没有,竟仿佛全在掌控之中。”朱佑洹心道。 “哥哥,疼不疼?”他落到地面上后,朱佑沂细细翻看他,见他的手臂似有刮伤,他皱眉,说道:“受伤了!走,回我宫里,我给你上药。” 这是个巨大的诱惑,朱佑洹想跟过去,但他很快笑道:“没事,只是破了一点点皮,哥哥常年练武,明天就能好。” “明天?真厉害!”朱佑沂惊奇道。 朱佑洹点头,拉过他,道:“咱们去亭子里吧!这里太热,瞧,你脸上都红了!” “好。” 二人一同回亭子里玩,朱佑沂对他手上的蝉抱有极强烈的兴趣,他想摸摸它,又不敢碰,趴在石凳旁看它,嘀咕道:“丑。” “你要摸摸它吗?”朱佑洹问。 朱佑沂伸出一只手戳它,它发出尖叫,吓得朱佑沂一缩,险些摔倒,朱佑洹心里有些瞧不起他的胆量,但仍耐心道:“你摸摸,它不会咬人的。”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揪住它的翅膀,它的小腿乱动乱勾,朱佑沂被吓一跳,蝉从他手心滑到地上。 “啪”地一声,蝉落到地上,四肢动了动,翻不过身,朱佑沂也趴到地上,他笑道:“哥哥,你看它,好蠢哦!” 朱佑洹心道:“你更蠢,那么大个人了连呆头呆脑的蝉都害怕。”想到这儿,他又郁郁不乐地想到:“如果不是娇惯着长大的哪会那么娇气?不像我,跟只皮猴一样,父皇不管,母后不爱,只有奶奶陪我,却又不能跟我玩。” 他在心中哀叹,转回眼,见地上散落了一大堆‘零件’,他失声叫道:“你在干嘛?” 朱佑沂被吓一跳,无辜地看看蝉,看看他,眼睛里似乎在说道:“你在问我?有什么事吗?” 朱佑洹痛心疾首,把蝉的尸体拼凑起来,哽咽道:“你把我的蝉弄死了!” “我不理你了!坏蛋!”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万贞儿26 朱佑沂见他翻脸,他也不开心了,挥舞着爪子就要抓他的脸,朱佑洹叫道:“住手!” 他嗓门太大,朱佑沂一愣,撇起嘴巴哇哇大哭,朱佑洹有点无措,傻站着不敢动。 “哇!”他哭得一声比一声响,朱佑洹担忧被外人看到后会以为是自己在欺负他,忙拉拉他袖子,说道:“别哭了。” 朱佑沂擦擦泪,看他,嚎叫得更厉害了,朱佑洹又紧张又无措,这时,刚刚救下他的那个太监笑道:“太子不用担心,别理他,让他自己哭就是了。” “小皇子平时都是这样的,一发脾气就喜欢哭,每当这时候娘娘就不理他,没多久他就会平静下来,找人要抱抱了。” 这一句话让朱佑洹获得了诡异的心理平衡,他想到:“看来母后也不是事事都顺着他嘛,我小的时候母后可是什么都让着我的。” 这一想,他心里对弟弟的成见和妒忌迅速消减了,他从园子里找了一颗奇特漂亮的石头,塞到他手心,笑道:“沂儿,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过去,他很快忘了哭泣,把弄起石头来,他对这个小玩意儿爱不释手,朱佑洹见他开心,他也十分欢快,笑吟吟道:“你喜欢跟我玩吗?我会带你捉蛐蛐,教你读书,陪你折叶子。” 朱佑沂瞪着圆溜溜的大雁,兴奋道:“好啊!” “小皇子,娘娘这时候应该回宫了。”太监提点他道。 闻言,朱佑沂拉住朱佑洹的袖子不肯走,太监又劝,他叫道:“我不走!不走!” “太子,你看,是不是……” 朱佑洹明白他的话中意思,他抓住朱佑沂的小手,道:“沂儿,你先回去吧,有空哥哥再找你玩。” 朱佑沂将他们的话置若罔闻,怎么劝怎么拉都不走,一抱走就放声大哭,宫人正商量着要去搬救星,一道温柔清脆的笑声响起,她道:“沂儿,过来。” “母后!”朱佑沂扑进她的怀里,万贞儿不讨厌这样的亲近,但天气太热,她身子黏黏腻腻的,再抱着这么大个小火炉,实在是热得紧,她放下他,道:“自己走。” 朱佑洹正出神时,衣服被人扯了一下,他心怀期待,看去,却是朱佑沂,他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叫道:“回宫!带哥哥回宫!” “别闹,听话,跟母后回去,天太热了,会被晒成傻子的。”万贞儿吩咐太监抱起他,他翻腾着两只脚,哭得脸红脖子粗,泪水不断滚落,万贞儿没哄他,只对朱佑洹道:“天热,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她让人撑着那把美丽的大豋,带着朱佑沂走了。 为她短短的一句话,朱佑洹心酸了好久。 万贞儿回到坤宁宫,朱佑沂早就不哭了,贴在她的脖颈上,万贞儿猜想他是玩累了,要休息了,吩咐宫人下去备水,顷刻之间,朱见深回宫了见到她,开门见山便问道:“你今天在御花园见到洹儿了?他怎样了?朕好久没看过他了!” “老样子!”万贞儿拍拍身旁的座位,笑道:“快来坐,哄哄你儿子,他刚刚哭得可伤心了!” “爱哭鬼,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羞!”朱见深坐到她身边,一把提起朱佑沂,放到地上,道:“手长脚长,自己找个椅子!” 朱佑沂已经困了,闭着眼睛打哈欠,闻言,眯着半只眼转身摸索去找椅子。 “那群人还在蹦跶吗?”万贞儿问。 “嗯,老样子,两帮人整天吵着立储君之事,朕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等洹儿稍大些朕就把皇位让给他,和你到宫外养老,省得天天听那些话,心烦!” 提着椅子回来的小不点趴到椅子上睡觉,憨态可掬,两个大人皆笑起来,宫人从外面回来了,说已备好水,万贞儿嗅嗅小不点身上的味道,皱眉,推推他,他睡如死猪,怎么戳都戳不醒,无奈,万贞儿只得吩咐人将他放到软榻上。 “羡慕这小子,我看,天塌下来他也能睡得着。”万贞儿嘀咕,她嗅嗅手上留有的味道,道:“不过也该给他下个禁足令了,整天在外面跑,回来还不洗澡,臭烘烘的。” 朱见深道:“沂儿这么大了,也不好到处乱跑,朕想为他找个老师,皇后,朕属意万进,你觉得呢?” “不好,万进诗文能行,身子骨却不好,得找个文武全才来教育沂儿才行!”万贞儿道。 朱见深想了想,笑道:“文武全才?现成的不就有一个吗?” “你指……”万贞儿见他指着昭仁宫,她扑哧一笑,道:“还没老呢,就先有了糊涂病,他们俩能放到一起?别逗了!” “朕想,现在兄弟俩感情好了,长大后也不至于反目。”朱见深道。 “万岁爷多虑了,倘若你真以为兄弟两个日后会为了皇位打起来,那才是错想了,且不说洹儿有大肚量,再者,就算洹儿被人撺掇要害他弟弟,你想,咱们沂儿这种鬼机灵会叫他揪着尾巴?”万贞儿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洹儿性子独立,不喜欢跟小太监玩,沂儿倒也跟他合得来,日后就让他们处一块,多派些人手保护就是了。”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朱见深见她蹙眉似有心事,他问道:“皇后何故闷闷不乐?” “唉,我是觉得洹儿像你,若日后也像你一样,只认定一人,那就不好了。”身为妻子,她自然希望丈夫只有她一个人,但身为母亲,她更希望儿子开枝散叶。 “如何不好?得一心上人,携手一生,这是最幸福的事。”朱见深笑容洋溢,他道:“现在宫里妃嫔都散了,只有你还在,不用处理女人间争风吃醋的小戏,可畅快了!” 自从吴皇后落水与万进喜结连理后,其他低位妃嫔纷纷效仿,柏贤妃后来也不甘不愿地挑了个有前途的大臣。妃嫔们都改嫁了,两位太后虽然不满,但万贞儿的两个儿子出落得健康聪慧,她们也就没话说了。 万贞儿摇摇头,说道:“万岁爷专情,是因为见的女人少……不如让洹儿隐藏身份,到民间历练几年,可以开拓眼界见识,体察民情,日后接了皇位也能做个爱民如子的君主。”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万贞儿27 “想法甚好,的确是一举多得之计,不过,万一他出宫后,朕有个三长两短,那谁来监国谁来理政?而且……若那时,他带个野女人回来,非她不娶,那你不会气死吗?” “什么野女人?说话这么难听。”万贞儿哭笑不得,说道:“只要品行好,样貌好,家世方面都不是问题。” “那若朕倒下了……” 万贞儿翻了个白眼,叹道:“等你倒下,我的尸骨都归于黄土了!” 朱见深闻言不悦,喝道:“早就决定共死,为什么现在要说这种话语让人心烦?” “是你先说的!”万贞儿也不开心了,说道:“你一个年轻人,比我还小那么多岁,整天谈‘倒下了’‘倒下了’,我看,天塌下去你的腰都不会塌!慌什么?万事不济,还有我和沂儿撑着呢!你担忧什么!” “嗯,让洹儿出宫也行,不过,得多带些人保护着。”朱见深很快想通,道:“朕马上找个理由遣他出宫…………皇后,方才你说,有意让沂儿管理国事?” 自从在万贞儿口里听到‘沂儿不是天命之子,那次的事情只是意外’之后,朱见深就打消了废黜太子的想法,但他还是事事顺从万贞儿,心里想着,她若是表现出换掉太子的念头,他马上就废掉现太子,但多年来,她从来没表现出一点动摇的迹象,她至始至终支持的皇储只有朱佑洹。 “同样都是儿子,不能太厚此薄彼了。”万贞儿看向呼呼大睡的小儿子,她笑道:“这小子脑瓜子好,若教得好了,日后能成为国之栋梁也不一定呢,什么都学着点,以后有用。” 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没过几天,旧病缠身的钱太后仙逝,周太后更加感慨世事无常,把养在身边的大孙子朱佑洹看得更重了,万贞儿和朱见深都明白他是老人家难得的一点精神慰藉,不忍夺去,出宫的事情暂且被搁置了。 小儿子朱佑沂的三岁生辰到了,因为钱太后刚逝世,他们不举行盛大的庆祝宴会,只办了个简单的家宴,席间,朱佑洹看着朱见深、万贞儿、沂儿和和美美,他就像个局外人,尴尬地置身其中,他闷声不响,默默垂头吃饭。 “哥哥!我的生辰礼!”朱佑沂张开胖手伸到他面前,又重复一遍:“礼物!” 朱佑洹抬头,周太后、万贞儿等人都看着这边,他攥攥手指,让宫人拿来一个包装精美的檀木盒子,亲自递给他,说道:“这是我给你画的画。”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全是朱佑沂近日以来的肖像画,有他偷吃东西、爬树、捉蜻蜓、扇风的……都有,周太后顺手捞了一幅画看,惊叹道:“洹儿真是奇才!” “才这么小就有这等成就,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朱佑洹被夸得脸红心跳,他暗暗期待万贞儿和朱见深也能拿他的画过去看看,最好再夸他一番,可他没等到,小弟弟朱佑沂往他脸上‘啵唧’一口,他捂住了脸,受到极大惊吓。 万贞儿却不惊讶,她道:“弟弟在说谢谢你。” 周太后有点不开心,说道:“那么大的两个男孩子,亲来亲去不成体统!” 万贞儿笑道:“沂儿还小嘛!” “这还小?洹儿有他这么大时已经会背论语了。” 朱佑沂傻愣愣的站在那儿,万贞儿让宫人帮他收好画,招招手,道:“沂儿,过来。” 他一溜烟小跑过去,爬到万贞儿的膝盖上坐着,朱见深哂笑道:“你瞧,他那两条腿垂下来比你的腿还长,却还让你抱着,这娇气劲儿!” “这有什么,沂儿是臣妾的心肝宝贝儿,抱着他到十三岁我都甘愿。”万贞儿不在意。 “只怕到时沂儿知羞,不肯见你。“ 万贞儿哈哈大笑,并不答话,家宴进行中,朱佑洹时不时装作毫不经意地看他们一眼,看着他长大的周太后了解他,心疼他,便对朱见深和万贞儿道:“你们有空也多来看看洹儿,别整年整年把大儿子丢在昭仁宫,省得天下人以为你们只有一个儿子!” “奶奶!”朱佑沂脆生生的叫道,周太后不喜欢他,装作没听见,万贞儿捏捏朱佑沂的耳朵,笑道:“叫皇奶奶做什么呢?” 朱佑沂仰脖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黑黑!”又搂住她的脖子,转过身去指着周太后的头发,叫道:“白的!” “自己掌嘴!”万贞儿捂住他的嘴巴,周太后心里不悦却不能对小孩子撒火,只得对朱见深道:“你若得空,也该多亲自教教沂儿什么是伦理纲常,学习礼仪,别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意思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教不好喽!万贞儿心里不高兴,怪声怪气道:“母后且放心吧,臣妾平日都亲自看着沂儿呢!他什么都学得好好的,就是这个嘴啊,不太管得住,太过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哎,等臣妾有空,赏他一顿鞭子,他就乖了!” 听到这话,朱佑沂怕了,跳下她的膝头,跑去搂朱见深的腰,朱见深忍笑失败,道:“别打他,他怕了,朕抽空教育他便是,用不着使你那鞭子。” 说到这儿,他见朱佑洹一直闷头吃饭,顺口问道:“洹儿,你老师跟你说过那件事了吗?” 朱佑洹抬头,先是不解,一会儿后,他想到了,瞥向周太后,道:“孩儿也有此意,不过,再等一些日子吧!”起码得等到周太后对死亡的不安消散过后,他才能出宫。 当他听见商辂说这件事情很可能是皇后的意思时,他一直揣测她的想法,他想到:母后是不是想让我外出探访后就别回来了?她要拥立弟弟?还是她准备效仿武后夺权?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在他的脑袋回荡,最后,他咬咬牙,决定:去! 母后要考量他不假,可出宫势必也有父皇和老师们的意思,他且把事情做好了,做细了,证明证明他的能力。 但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小,若遭遇危险恐怕难以自救,于是他道:“办事不易,恳请父皇到时候多派些得力的人助我!” 朱见深道:“早备好了。” 第二百二十章 万贞儿28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周太后问。 朱见深不言语,朱佑洹笑道:“一点小事,来,皇奶奶,孙儿敬你一杯!” 周太后蹙眉,道:“小孩子就别学人家喝这种东西。” 转移话题的目的达到,朱佑洹笑了笑,心道:“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圆满的交代!” 两个月之后,朱佑洹奉旨出宫,他的小弟弟被锁在宫中无法与他告别,父皇母后太忙,不能送他,皇奶奶不忍离别,坐在仁寿宫独自伤心,而那些太傅、老师们说一两句场面话之后,也没来送他。 他的身边只跟着一个武功高强的近卫李缵,除此之外,再无旁人,离开紫禁城,他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在这片天地里,他只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员,无比平凡普通。 李缵和他以叔侄的名义相称,他叫康度,李缵化名康齐,他们名义上的任务是暗访全国各个官府的执政情况,若有为政不仁者便修一封书信给朱见深,实际上他们大多深入民间,体察民情,在开启任务之前,朱佑洹见了一个特殊的人。 这个特殊的人——宽昔几乎改写了他的人生。 在那件事之前,他是独一无二的大皇子,是母后宠爱、父皇看重的天之骄子,但那件事之后,他变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他知道自己失宠与宽昔脱不开干系,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抱怨她,因为他当时很小,什么都不懂,缠着她要父皇母后,她为了哄他,不禁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替他撒下那个谎以让他得到皇上皇后的关心……很可惜,事与愿违。 但朱佑洹同样到现在仍无法理解父皇和母后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仅仅是因为他不懂事、嫉恨弟弟就将他全盘否定吗? 在京城走动,京城繁华美丽,谁都洋溢着欢欣的笑容,提到皇帝皇后,无人不赞颂,可明明在天下人眼中是如此宽厚仁慈、恩爱登对的一对夫妻,为什么就不肯原谅他这个小孩不知事时犯下的过错呢? 多想徒惹悲伤,他收敛情绪,朝旁人指点的医馆走去。 他听说,宽姐姐两年前嫁了人,丈夫是通判秦知,夫妻恩爱,但好景不长,丈夫突然暴病身亡,婆家人骂她是‘扫把星’、‘庸医’,把她赶了出来,她便在京城开了家医馆,替人看病出诊,因为她做过侍医,大家都挺信任她,医馆生意红火。 走到医馆大门时,大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他也跟着排过去,这会儿天气挺炎热,不一会儿他就汗流浃背,前面一位大叔转头,见他排队,问道:“小娃儿你来看什么病啊!” 朱佑洹擦汗,想了想,说道:“我中了暑气。” 闻言,大叔嗤笑,他摇摇头,道:“这年头,连小娃子都晓得这事了,了不得呀!” “大爷,您说什么?”朱佑洹问。 大叔转头,比划比划他的身高,笑道:“还不及我前胸高呢!唉,劝你还是别用中暑这套说辞了,这年头,若只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慈仁医馆是不会收你的。” 朱佑洹听得云里雾里,随意应了一声,转身对李缵道:“叔叔,我想吃琥珀糕。”李缵毫不犹豫转身去买,朱佑洹被这太阳晒得滚烫滚烫的,但硬撑了下来,心道:“若宽姐姐认不得我,那我也不理她了。” 胡思乱想着,终于排队到他问诊,但他却没看见宽昔,只见到一个十岁左右的扎着辫子的漂亮姑娘,她样貌娇俏,亭亭玉立,朱佑洹打量她许久,胡想道:“她是谁?难不成是宽姐姐的妹妹?不像啊!” 小姑娘见他傻呆呆地看着自己,以为他又是那些无故上门的浪荡子弟,满叫道:“有病看诊,无病退散!” 他缓过神来,上前道:“姐姐,我可能中暑了。” “谁是你姐姐!别乱攀亲戚!”小姑娘给他手动测量体温,又观察了他一会儿,说道:“的确中了暑气,怡儿,给这个小公子端解暑汤来!” 见朱佑洹仍赖着不动,她挥挥扇子赶他,道:“快走快走!别妨碍我看下一个!” 这个嗓门可真大,若她在我那小弟弟面前吼上一嗓子,小弟弟肯定哭上半天,想到这儿,他低笑起来,谁想,笑着笑着他被人敲了脑壳儿,定睛一看,再往上一瞧,他脸徒然红了,叫道:“姐姐误会了!” “哼!坏孩子!滚一边去!怡儿,把这碗汤给他喝下,把人赶走……哦,对了,别忘了叫他要二两纹银。”小姑娘道。 “二两纹银?谈姑娘,这是不是……”怡儿有些疑惑,朱佑洹识得眼色,知道定是那姑娘要贵了,但他不介意,翻出钱袋子,递给她钱,说道:“多谢你了。” 坐在椅子上,他看着刚刚那个无意‘调戏’过的小姑娘,又看看这个服侍他喝药的和他弟弟念同样名号的姑娘,他问道:“怡儿姐姐,请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位姓宽的女医师呢?” “公子说的是我们当家吧,她正替人看诊呢,若公子找她,现在可找不到。” 朱佑洹忙问:“那她上门看诊需要多久?” “兴许太阳落山前就能回来,哦,公子为何要问?” 朱佑洹不决定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他道:“宽医师曾救过我的性命,之前因为种种缘故,不能亲自道谢,一直引以为憾,现在得空了,特来探视她,聊表感激之情。” 怡儿轻笑道:“当家的若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两人聊得正欢,忽听一声河东狮吼:“怡儿,怎么没把人送走呢?” 朱佑洹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见小姑娘下了逐客令,脸红得和猴屁股有得一拼,怡儿不惊惧,叫道:“是宽姐姐的熟人!天热,且让他坐一坐。”叫完后,她又正对朱佑洹,道:“谈姑娘没有恶意,她先前是个很平和柔顺的人,但实在不能忍受那些浮浪子弟的打搅,才这样对你的,别见外嗷!” 会有浮浪子弟过来骚扰她?朱佑洹打量那个谈姑娘,见惯了皇宫内形形色色的美人,他的眼光早就变得特别挑,他心道:“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美女,顶上天了能称一句清秀可人,浮浪子弟为何会被她迷住呢?难道是被她的大嗓门勾引到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万贞儿29 对各种打量的视线特别敏感的小姑娘很快转过头,凶巴巴道:“别看了!再看把你眼珠子都抠下来!” 朱佑洹莞尔一笑,他扬声道:“姐姐,先顾好你的病人吧!” 小姑娘一转头,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尾,她心一慌,忙加快速度,心里骂道:“臭小子,害我分心!” 朱佑洹在医馆静候了一下午,临近傍晚,宽昔果然回来了,她几乎是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上前摸摸他的头,泪如雨下,他道:“洹儿,你终于来了。” 多年不见,朱佑洹有些不习惯她的亲近,但回忆很快让他放下戒心,他道:“我来了,宽姐姐,你受苦了。” “不苦,不苦,只要能看到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边的小姑娘觉得宽昔说话的语气和内容怪异,她心底莫名觉得不舒服,道:“宽姐姐,他是谁啊!” “嗯,对了,洹儿,还没介绍过呢,她姓谈,名允贤,是我师傅的亲孙女,也是我最喜欢的小妹妹,虚长你四岁。” 朱佑洹故意假惺惺地行了个礼,笑道:“谈大姐好!” 谈允贤不喜他这称呼,想吼人,宽昔先一步道:“贤儿,他是皇太子。” 闻言,谈允贤吃了一惊,涨红着脸不答话,朱佑洹有点得意,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出他眼神里故意流露出的轻视,谈允贤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宽昔笑道:“若她得罪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贤儿是师兄的掌上明珠,一直养在村里,为了过来给我解闷,才留在这儿的,对京城诸事颇有不解,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多宽待些。” 实际上是宽昔丈夫新丧,她被赶到外面开一家医馆,怕她太过伤心,谈允贤便千里迢迢过来陪伴她,后来,宽昔心情渐好,医馆也开张了,暂缺人手,就请懂医术的谈允贤留下来帮工。 “宽姐姐说的哪里话,这种性子最合我心意了!”小小的孩子说话漫不经心,宽昔的心脏却重重一跳。 为了消除紧张感,她转开话题,问道:“我走后的那几年,你过得怎样?一切都还好吗?” 其实不用朱佑洹说话,她也能知道,天下人都传遍了,天命贵胄小皇子一出生就夺走了皇太子所有的光芒,皇太子被扔到昭仁宫给周太后看管,将近三年,皇上、皇后不曾踏进昭仁宫半步,可怜皇太子年纪小小就失去了父母亲的关怀,只能依靠自己,奋发图强…… 越想她心里越伤悲,哽咽道:“是我害了你,原本你也是受尽宠爱的娇贵太子,都怪我,脑袋糊涂了,竟然撺掇你干那样的事!”她边哭边打自己的脸,道:“都怪我!都怪我!” “宽姐姐!”朱佑洹忙抓住她的手腕,道:“这怎么能怪得了你呢?”他想得很明白,说道:“父皇、母后必定有告不得人的苦衷,所以才冷落了我,如果你为此自责,那真不值得!” “能有什么苦衷呢?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还有办不到的事吗?”她哭得楚楚可怜,红了两只眼睛,她道:“唯一原因只是我,是我多事,原以为那样就能让皇上、皇后重新看重你,关怀你,谁想到,竟是将你害了!” 朱佑洹原本把心里的悲伤藏得很深,他从小到现在都一直在催眠自己:“父皇母后定是不得已,所以才冷落我,疏远我,他们不是真的讨厌我,若不然为什么要保留我的太子之位呢?” 可现在一听到她的话,他多年来给自己营造的假象、幻想被戳破了,悲伤从他的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哭叫道:“别说了!你别说了!”他推开她,刚要跑走,从外头回来的谈允贤看到了,惊叫道:“你敢打我宽姐姐!” 没来得及解释,朱佑洹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他捂脸,站在原地,呆呆道:“你敢打我?” 谈允贤惊觉眼前人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她很心虚,但还是高扬着脖子道:“有什么不能打的?你把宽姐姐的脸拍红了,我就不能对你动手吗?” 谁知,这时宽昔跑上来,紧紧搂住朱佑洹,呵斥谈允贤道:“你知道什么?洹儿没对我动手!这些巴掌印是我自己扇自己的!”她爱怜的给朱佑洹吹吹脸,道:“疼不疼?” “不疼。”朱佑洹道,他扭头看向谈允贤,喝道:“野丫头!听到了吗?给我道歉!” 谈允贤想翻白眼,但在宽昔的威视下,只得不情不愿地对朱佑洹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宽昔抚抚他的脸侧,温柔道:“走,宽姐姐去给你上药。” “没事!”朱佑洹挥挥手,笑道:“多大点事啊!我从三岁就开始跟师父练剑,全身就没一块好皮,我的肉可厚实了,拍不疼。” “真的?”谈允贤惊讶道:“看你小小个子,没想到还挺厉害的嘛!”那么小就开始学武了,那时的她还趴在地上看蚂蚁呢! 朱佑洹高昂着头,得意洋洋道:“当然,你就是挥我一拳我也没事……不信,你来试试?” 谈允贤不答话,眼里含满惊奇佩服,朱佑洹主动走上去,拍拍胸脯,高声道:“姐姐,我们来比试比试!” 眼看两个小孩聊得不亦乐乎,完全把自己撇下了,宽昔心里不悦,说道:“贤儿,你的医书都背完了吗?怎么得空出来玩耍?” “看完了。”谈允贤说,她还强调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闻言,朱佑洹开心的牵着她的手去玩耍了。 看到这一幕,宽昔的心无法平静,她心道:“洹儿,我为了你,丢了官,被赶出皇宫,遭人耻笑,再见你,没想到你却不能与我感同身受,完全不重视我,只顾和贤儿玩闹。” 他可是她一直以来认定的唯一未来夫婿啊,嫁给秦知后,她也全心全意地想着他,盼望着能和他再见,谁知,再见是再见了,可昔人不同,这个小男孩没有以前那样亲近她了,他会吼她,会和其他小姑娘玩闹。 思来想去,她的心越来越疼。 我付出了这么多,我绝不会让我的努力付之东流!她心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万贞儿30 夜晚,用过膳食之后,宽昔把朱佑洹安排在了自己的厢房隔壁,她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觉,起来,点灯。 洹儿说,他两天后就要离开了,这怎么行?这次离开,说不定与我就不会再见了,不行!我决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过客! 想起宫内那位多年来始终受到独宠的娘娘,她心道:“你可以霸占皇上,我也可以霸占他。” 想到这儿,她脱下一层一层外衣,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肚兜,她掩住半张身子露出雪白的背。 “啊!”她凄厉的叫着。 四周万籁无声,宽昔又扯着嗓子大叫,两三声之后,门被猛然推开,谈允贤提着扁担冲进来,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一见床上的宽昔衣衫不整,她红着脸,转过眼去,再一听,门外有脚步声,她跑出去一看,原来是朱佑洹,她忙叫道:“没事,你别过来了!”说罢跑回去关门。 朱佑洹疑惑不解,但还是乖乖回去,厢房内,宽昔漠然的看着她的小师妹,心道:“闹事精,什么都被你给破坏了!” 谈允贤仍然紧握着扁担,问道:“宽姐姐,房里有耗子吗?” 宽昔点点头,用被子盖住整个身体,叹道:“刚刚可把我吓坏了,幸好你过来了,谢谢你啊!” 谈允贤笑得如春花灿烂,她道:“不客气,既然没事,那我回去睡觉啦!” 想了想,宽昔道:“我仍有点儿害怕,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两人一同躺在床上睡觉之时,宽昔翻过来与她面对面,道:“贤儿,睡了吗?” “还没,怎了?” 宽昔贴近她摸摸她的发丝,低声道:“今天,看到洹儿,我就想到了那时候的我。” “那时,我与你一般大小,不对,比你大点,仅凭一腔孤勇,到皇宫做了洹儿的侍医。” “住在宫中,我每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做着我的事,恨不得时刻把洹儿放在手心,我把他看成亲生儿子一样,洹儿也很喜欢我。” 说着说着,她的泪不断滑落,谈允贤给她擦泪,道:“宽姐姐,别说这些陈年旧事了,现在日子可好了!” 宽昔摇头,她叫道:“不!你不懂!这哪里是好?” 她哽咽道:“原来我们都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但是,仅仅因为她怀孕,她怀上小皇子后就不理洹儿了,皇上也一样,把那个‘天赐之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竟完全冷落了洹儿,洹儿天天在我跟前哭喊。” “我也是傻,我怎么以为让洹儿装病就能让洹儿复宠呢?不可能的!不可能!他们那么绝情,那么狠心,一旦不喜欢了,就可以完全丢掉!他们是如此高高在上,平时装得宽宏大量,但连幼儿的一句哭泣都忍不得!” 谈允贤默默倾听,心道:“宽姐姐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娘跟我说,皇后娘娘最好了,还把药赐给我和弟弟,救了我们一命呢!” 宽昔自顾自说了一大堆抱怨的话,之后,她擦擦眼泪,总结道:“紫禁城就是个牢笼,是个吃人的地方,贤儿,你以后若要治病救人,记得去更广阔的天地,不要闯进那个地方,不然,你这么单纯的人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天真无邪的谈允贤很快相信她这一套说辞,她连呼了几口气,道:“吃人的皇宫,我不会进去的!” 宽昔这才放下心。 可两天之后,她很快发现自己要防的不是谈允贤,而是离别,彼时,她哭得泣不成声,朱佑洹还是绝情的走了,头也没回一下。 谈允贤心疼她,安慰道:“宽姐姐,他走了还有我呢,我陪着你。” 宽昔点点头,心里却道:“你能带给我什么?你只会吃我的用我的,什么都不能带给我。” …… 朱佑洹一走就是好几年,这几年间,他常回京城探视她和谈允贤,少年少女的感情来得如此热烈和猝不及防,谈允贤很快不顾宽昔的反对和阻拦,与朱佑洹一起深入民间,治病救人,宽昔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她写信给谈纲,她也随他们到民间,她写信给宫中好友,让他把两人的情况上报给皇帝皇后,她在两人中间挑拨离间……所有种种,能做的她都做了。 无力,她深深地无力。 深情的基因会遗传,朱佑洹完整的接收到了他父皇的基因,外面的莺莺燕燕迷人眼,但不能动摇他的心。 他渐渐变成了俊美优秀的青年,但身边至始至终都是那个打扮简单朴素的女子。 终于有一天,他把她带进了宫,他跪在皇帝、皇后面前,说道:“求父皇母后成全,让贤儿做我的太子妃吧!” 彼时,朱见深和万贞儿面面相觑,万贞儿对朱见深道:“你决定,我听你的。” 朱见深同样对她道:“你做决定,朕听你的。” 听见哥哥回来的朱佑沂急匆匆地跑进宫,听见他们的对话,哈哈大笑道:“那我做主,让你娶了那个姑娘好了!” 那时,朱佑洹还在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们,见父皇、母后一听到弟弟的声音脸便柔和下来,他已分不清这是羡慕还是妒忌,他站起来,笑道:“沂儿。” 朱佑沂搂住他,笑道:“太子哥哥回来了,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母后常拿你画的画赏玩,连纸都磨破了,父皇还用你的箭教我呢!皇奶奶天天在昭仁宫前等着。” 听到这话,朱佑洹眼泪不断淌下,他道:“我回来了,回来了。” 他看向万贞儿和朱见深,他忽然不敢确认他们对自己的思念,他重重点下头,说道:“父皇,母后,儿子晚上再来问安,现在,我先去看看皇奶奶。” “去吧!”万贞儿想到那个和自己同样年纪,自己头发乌黑,双眼明亮,她却两鬓斑白,苍老得几乎走不动路的人。 万贞儿道:“好好陪陪你皇奶奶,今晚不能回来也没关系。” 她叹气,看着大儿子远走,朱见深道:“既然不舍为什么不留下他?” 万贞儿嘟囔道:“她养大的,她更有资格。” “我们告诉他真相吧,别留了遗憾。”朱见深道。 “不!他若连询问的胆量都没有,活该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万贞儿31 夜晚,举办欢迎宴会,谈允贤紧张地坐在万贞儿身边,坐立不安,那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从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成为知事懂礼的大姑娘,但心内还是存留着宽昔给她种下的阴影。 这么多年的协理政事经历让万贞儿周身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带着疏离的清雅,虽然她控制得很好,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让人心生敬意,谈允贤偷偷看她,忽然觉得她的五官与自己有点相似。 走神时,她听见万贞儿开口了,她这一句话是对最宠爱的小皇子说的:“沂儿,你去把我宫里的?玉仙带过来。” 朱佑沂不依,道:“母后一饮酒就醉,一醉就发疯,孩儿不依!” 万贞儿又叫,朱佑沂就是不动,朱佑洹主动站起来道:“我去吧!” “好,你跟蔷儿姑姑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万贞儿的坤宁宫,蔷儿笑道:“这么多年了,娘娘都钟情于?玉仙。”民间传说?玉仙是她拜访佛教名山时偶然救了一位瘸腿老妇人,老妇人投桃报李,把世世代代的祖传酿酒秘方送给了她,此后,她一直亲自酿酒,民间把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朱佑洹却没得亲自验证,如今一听她说,便道:“姑姑,我随你下酒窖拿酒。” “不用,太子在这稍等片刻就好。”蔷儿走开了,朱佑洹无聊,在坤宁宫内打转,墙上挂的一幅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张画是万贞儿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斜坐在榻上的图片,看着署名和年月,他晓得那是父皇给自己和母亲画的画。 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凝视着,画太高,他搬了张椅子,摸上这幅画,画一尘不染,墨迹、颜料颜色分明,仿若在昨天,他的手狠狠抖了抖。 “母后!”他抚着画上的人儿,啜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是最讨厌我吗?为什么要留着这幅画!为什么?”他扯下画,狠狠往下一扔,哽咽道:“别假惺惺地做表面功夫了,不烦吗?” 他跳下椅子,刚要撕碎画,又下不去手,踌躇之间,他看到那幅画原来位置有一个黑黑的洞口,好奇之下,他举起蜡烛,爬上椅子。 探进墙洞里,他摸到一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环顾周围,没人,他抱着盒子跳下来。 盒子光洁如新,被上了锁,朱佑洹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锁打开,打开盒子,一看,盒子里有许多胎发、乳牙,还有两张被叠得很好的纸,他忽然觉得真相呼之欲出,他颤抖着手,伸向了其中一张纸。 张开纸,纸上的每个字都灼伤了他的眼,他忙扯开另一张纸,两相对照之下,他大惊,道:“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相生相刑,天生冤家,我们都是龙……那,弟弟,他们……” 他滑倒在地上,哽咽道:“只能活一个,你们既已选了他,为何不让我死?以为让我待在昭仁宫会更好吗?不!” 愤怒和绝望让他一手挥开檀木盒,‘啪’地一声,盒子掉到地上,盒子没裂,但牙齿、指甲等散了一地。 “啊!”蔷儿惊叫,‘啪’地一下,手中的?玉仙滑落在地酒液的香味盈满整个宫殿。 朱佑洹这才注意到她,她小跑过来,仔仔细细趴在地上捡散落的东西,她道:“娘娘珍重这些,可别让她发现掉了,不然她得难过好久。” 朱佑洹没应声,蔷儿抬起头来,只见朱佑洹满眼通红,形似嗜血的狮子,他蹲在她身边,低声道:“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蔷儿比他大好多岁,但仍恐惧他的气场,她一边捡胎发,边道:“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我让你说,你就说。” 蔷儿犹豫一下,迅速捡完地上散落的东西,盖好盒子之后,说道:“请太子随奴婢过来。” 接下来的时刻,朱佑洹从头至尾都紧绷着一根弦,他的神经已经脆弱到任何人的一句重话都可能把它扯断,他在听,时而恨不得掐死亲生父母,时而想跪在他们脚下忏悔,时而想引颈自戮,最后的最后,他彻底平静了。 提着酒回到乾清宫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的异样,蔷儿默不作声,放下酒后就站到万贞儿身后。 “怎么去了这么久?”万贞儿问,她笑吟吟道:“把我的酒兴都破坏了,你们多饮几杯吧,我不奉陪了!” 朱佑洹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他解释道:“路上遇到了点小事,耽搁了,打扰母后的兴致,实是儿子的不是。” “无妨,坐下说话吧,今天是家宴,玩得开心点。”她转过头,露出慈祥温柔的笑,问谈允贤道:“谈姑娘,能饮酒吗?” 谈允贤迅速给了肯定答复,她便让人给谈允贤斟酒,她道:“今后,洹儿就多由你照料了,我没陪他长大,说不上什么,只盼你们以后都好好的吧!” 朱佑洹不看她们,一杯又一杯闷酒下肚,他的脸被灼烧得红通通的。 “洹儿!”朱见深叫,朱佑洹恍若未闻,万贞儿觉察到异样,压下疑惑,对谈允贤道:“不用拘束,只当自家一般。” 谈允贤欲朱佑洹相识多年,也感觉到他今夜的不同,他好像装了满腹心事,想发疯,想摆脱,但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压抑着,她担忧的看着他。 宴会结束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朱佑洹撇下她,推开宫人,自己摇摇摆摆的往御花园而去,她不放心,跟着他过去。 “啊!为什么!为什么!”无人之处,朱佑洹肆意发泄内心的痛苦,他捂头大叫:“从小到大,你们无视我!轻蔑我!到现在说都是为了我!呵!多好笑!”他把花盆都踢碎了,谈允贤也心疼,为他而哭泣。 “你们!你们害我害得好苦!” “呵,父皇,母后,弟弟?呵,你们一个个,等着吧!你们害了我那么久!接下来,该偿债了!” 谈允贤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姑娘,听到这话迅速跑过去抱住他,她哭道:“洹郎,别难过,你有我呢!” 她觉着她怀里的朱佑洹虎躯一震,她更加心疼,道:“我不知道你在伤心难过什么,你说出来,我或许不能替你分忧,但也能消减你的一份痛苦。”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万贞儿32 身后的这个姑娘,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她若知道那些被封锁住的前尘往事,只怕还是要劝他与这家人和解。 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他死都不会原谅他们! 他毫不留情的拉下她的手臂,说道:“贤儿,我想静静。” “你想做什么?”谈允贤同样了解他,她扯住他的手臂,恳求道:“别做傻事好不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皇上宽厚,母后慈爱,弟弟懂事,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好好说呢?” 朱佑洹一点点拉下她的手臂,苦笑道:“贤儿,我对不住你,你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吧,去你的世界遨游吧,你想要什么,就……” 他没说完就被她扇了一巴掌,她冷笑,笑着笑着泪却拼命留流下,她道:“可笑,真可笑,那么多年的青春,竟错付给了一个懦夫,只怪我瞎了眼,没早点识出,嘿,本姑娘也不需要你的烂东西,你好好待着吧!好好在这里待着等死吧!”她呜咽着飞奔离开。 第二天,谈允贤辞别帝后,万贞儿、朱见深已从蔷儿口里得知真相,见她辞别,纷纷挽留。 万贞儿道:“若洹儿迁怒于你,那是我的不对,只怪我当初太自以为是,以为能瞒过他一辈子,没想到让他受了更深的伤害,谈姑娘,你和洹儿相识那么多年了,应该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他容易钻牛角尖,却也很快能想得开,所以,我们给他时间冷静冷静吧!” 谈允贤犹豫许久,双手紧攥,抿着嘴唇,低声道:“没有这么简单,当初,我们一同游历民间时,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藏不住对美满家庭的渴望,只怕他心结难解,把自己逼上绝路啊!” 她其实不敢说,朱佑洹对父母关爱的渴望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同样,他对伤害过他的父母保持恨意也成了一种习惯,当他让她离开皇宫,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想报复,想用亲情惩罚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而他不想让她看见最不堪的一幕,所以,他让她走。 她还是忍不住提点道:“据民女对皇太子的了解,他这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朱见深与万贞儿相视一眼,朱见深道:“谈姑娘,不瞒你说,朕与皇后已商量好了对策,只是,得委屈你配合一下了。” 在谈允贤的满头问号下,万贞儿笑着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朝她招招手,笑道:“孩子,过来。” 她过去时,万贞儿却亲手把玉镯套到她的手腕上,玉温润细腻,完美无瑕,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谈允贤忙要取出,她跪下道:“民女生受不得,请皇后娘娘收回去吧!” 万贞儿拍拍她的手,笑道:“受得,当然受得,大明的太子妃,有什么生受不得的?” 谈允贤受到极大惊吓,朱见深与万贞儿相视一笑,万贞儿道:“万岁爷和我已经决定给你们赐婚了!” 皇帝给太子的赐婚诏书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打了全天下人(包括朱佑洹)一个措手不及,普天同庆至之余,他们也在查查太子妃是何方神圣。 这一查可惊掉不少人的下巴,原来这个谈姑娘并不是什么精通琴棋书画的着名美女,她只是个普通医女,值得称道的是,她家还算常州府的名门望族、医香世家,祖父谈复和祖母茹氏是当地名医,父亲、伯伯都中了进士。这点家世放在普通人面前是难以攀结的大户,可在皇家面前可就显得单薄了些。 但大家也没敢小觑这位平民太子妃,因为现在的皇后便是奴婢出身,人家家世不显,但心计谋略可了得,稳稳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后,还凭一己之力减少天下人对女子的偏见,这位平民太子妃说不定也是个平日低调、一到关键时刻放大招的女人啊! 若说他们能理解皇帝皇后接受谈允贤这位平民太子妃,可接下来,他们就不太能理解皇帝的操作了,朱见深正值壮年,身体也好,却突然把皇位禅让给了太子,他则带着万贞儿到南宫养老。 更令人惊讶的是,新皇一即位,册封皇后之后,马上就封弟弟朱佑沂为王,把全国最大、最富裕的土地封给他,此外,新皇不追究太上皇、太后多年的冷待,还日日准时到南宫给他们请安问好,风雨无阻。 天下人不由得赞颂新皇的孝顺和大度,但置身其中的人才明白个中滋味,太上皇朱见深就多次想要把这个亲生儿子踹死。 “孽子!居然敢截留沂儿的书信!不让沂儿来京城!他活腻了吗?”朱见深砸碎了好几个花盆,正在给花修理枝叶的万贞儿皱眉了,说道:“别折磨我的花,养了好久呢!” 朱见深把头对准她,怒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孽子翻脸不认人了,把沂儿赶出京城,我们想见儿子一面都难!依我说,我们当初就不该让权,就算把这位子坐烂、坐穿都不留给他!” 这对万贞儿来说可算是重话了,他还是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气,不过万贞儿能充分理解他,她道:“阿濬,洹儿会痴怔一时,但不会太久,相信我。” 听见熟悉的称呼,朱见深冷静下来,他叹气,从她手里接过剪刀,大力修花枝,叶子、花片碎落一地,万贞儿一脸黑线,但知不能惹怒暴躁的男人,她轻声道:“别气了好不好?洹儿就是一时想不开,他那么像你,等小孩子脾气过去后就好了。” 朱见深喝道:“他还是小孩子?有那么大的小孩?我是他爹!他亲爹!用得着老子去迁就他的坏脾气?他知不知道‘孝’字怎么写?改天我写一封檄文讨伐他!让天下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万贞儿不知道如何劝解,索性道:“你写檄文!我给你弹琴助兴!” 听到这话,朱见深立即扔掉剪刀,拉她回宫殿中,万贞儿想了想,说道:“咱们这篇檄文要写得磅礴大气!要有格调!既要表现出一丝不屑,又要有对逆子的厌恶,得摧毁他的精神,打击他的心脏!” 她迅速给他收好纸,提上琴,道:“走,咱们到花园去,那儿风光好,容易文思泉涌,咱们去写一封流传千古的讨伐逆子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万贞儿33 到了花园,摆上琴桌,焚香抚琴,清风袅袅,花香徐徐,朱见深把万贞儿带过来的东西一翻,有画毡、熟宣、各色颜料,他道:“拿错了?” “风光大好,为什么要写封檄文煞风景呢?作一幅画岂不更好?”万贞儿笑吟吟道:“我从学了一首新曲,你听听。”说罢抚起琴来,悠扬的琴声抚平了朱见深内心的焦躁,他闭上双眼,静静听她弹琴。 一曲作罢,她笑道:“画好了吗?” “画什么?”朱见深如梦方醒,看到桌上的颜料,他摇摇头,笑道:“不画了。” “可我想让你画。”万贞儿坐到他身旁,撑着下巴,道:“你封笔好多年了,大画家,难得这么悠闲,你就不想展示展示你的绝技吗?”她靠到他的手臂上,笑道:“何况,这里只有我和你呀!” 其实,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朱佑洹愣了好久。 他从万贞儿开始抚琴的那一刻就过来了,其间,他不想打扰他们那份宁静,便只看着。 他知道,现在太上皇和太后肯定很不待见他,毕竟他把他们最喜欢的二儿子调到外地,不许他们父子、母子相见,他这个不招人喜欢的大儿子还天天凑过去遭人嫌,明面上装得孝顺,让天下人以为他对他们好,实际上冷待他们,折磨他们,让他们饱受相思之苦。 今早他还跟太上皇吵了一架,太上皇骂他冷心冷肺,是个可怕的冷血怪物,他则讥讽他教子无方,活该受苦。 现在,暴脾气的太上皇温温柔柔地搂着妻子,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朱佑洹不由得在心里道:“这两人苦中作乐的本事可不小,我是不是该把他们关到笼子里去?” 此想法一出,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乌云密布,轰了一声,这一声把他轰得清醒过来。 天啊!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我这样做是想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吗?是想被唾沫星子淹死吗?是想被老天爷劈死吗? 身为天下之主却不能以身作表率,被自私、嫉恨蒙蔽双眼,残忍地将父母和弟弟分开,日日夜夜用冷漠折磨两个老人……我是人吗?配做人子吗?配做天下共主吗?越想他越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做的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 这一下子他可真是大彻大悟了。 刚要迈步,头顶上的乌云徒然散开来,暖融融的光芒撒到园子里,无比圣洁光辉,往那边一看,太上皇背着太后,慢悠悠地走开了,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背影。 “琴还没抱回去呢,真是的。”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刚要叫宫人过去收拾,行至桌前,他猛地叫他们停手,小跑过去,只见画毡上是一张怪异而有趣的画,画上画有四个人,这几个人儿不似寻常人的模样,他们都长着大大的脑袋和小小的身子,只用颜料勾了个大致形态,他知道,这副画不可能是朱见深的手笔,他低叹道:“四个人,还有机会吗?” “皇上,这幅画……” “放着,朕来收。” 第二天,新皇不顾群臣反对,把谦王朱佑沂封为皇储,并将他从外地召回宫内居住。 听闻这一消息,万贞儿道:“他疯了。” 朱见深道:“他想开了。” 万贞儿扯扯他的手臂,说道:“走,我们让他收回成命。” “不!我不去!这是大好的事,难得他想开了,你这一去又让他糊涂了!” “他们俩天生不合,注定要你死我亡,难得离远了点,安全了点,又把他召回来,这不是要逼死人吗?”万贞儿急得满头大汗,朱见深不以为然,说道:“之前他们俩一起住在宫中那么久,不也是没有事情吗?听我的,这些年我们积的福气够了,老天不至于要惩罚我们,沂儿回来,你开心,我也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万贞儿摇头,坚决道:“不行,我不能冒任何一点风险。” 朱见深又劝了许久,万贞儿死活不肯依从,他只得跟着万贞儿去找大儿子,可还没出宫门,蔷儿便回来了,道:“皇后到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过来!”万贞儿有点迁怒她,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说道:“我身体不适,你让她回去吧!” “多大了,还耍小孩脾气呢!”朱见深笑,扬扬手,说道:“跟她说,太上皇和太后不在。” 蔷儿噗嗤一笑,道:“婢子听皇后的贴身宫女说,皇后似乎带来了好消息。” “她要说沂儿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万贞儿摆摆手,说道:“不见!” “娘娘,非也非也,是另一个好消息。”蔷儿眨眨眼,低笑道:“你要做皇奶奶了!” 闻言,万贞儿的抑郁一扫而空,她笑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请进来啊!你不早说,这大热的天气,害得人家在门外等这么久!” 朱见深:感情这人还有好几副脸孔。 须臾,谈允贤进来请安问候,万贞儿唤人给她赐座,她提起怀有身孕的事,万贞儿早已闻讯,听到她亲口说,她重赏皇后的宫人,派了个有经验的宫女去照料她的起居。 “皇后啊,日后,你若无事,别整日跑到这边来了,你还是好好待在坤宁宫养胎吧!”万贞儿道。 谈允贤笑道:“才两个多月,很早,臣妾想念父皇、母后的菜园子想得紧呢!” 自从万贞儿和朱见深在东宫开辟了一小块菜园子,闲来无事时,谈允贤便喜欢过去帮他们除草施肥,减轻他们的负担,但她不知道,有一个词叫电灯泡,夫妻两个故意撇开宫人到那方天地过牛郎织女般的快活日子,却屡屡被她这小辈打扰…… “别,你还是安心养胎吧,别过来了。”先前万贞儿挺喜欢她这个活泼的性子,现在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哈哈哈!父皇,母后,你们看,谁来了!”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万贞儿和朱见深一同站起来,齐齐飞奔过去。 “臭小子,终于来了,可把我们给想死了!”万贞儿捏捏他的手臂,道:“手硬了,也黑了,没少吃苦吧!” “想你们想得紧,一收到消息就连夜快马加鞭赶过来了,见着你们,吃苦也不怕。”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朱佑沂把他们扶回去,一见谈允贤,忙跪下请安,谈允贤忙请他起身,见万贞儿、朱见深与朱佑沂聊得不亦乐乎,万贞儿眉飞色舞,朱见深眼露慈爱,再想起他们面对朱佑洹时那张疏离有礼的冷淡面孔,她心道:“原来,这就是偏爱啊,如果是我,我也会很难过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万贞儿34 朱佑沂回到宫里,他依然住在中宫,享受着皇兄朱佑洹赐给他的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待遇,受原始滤镜影响,万贞儿、朱见深夫妇总怀疑他不安好心,不过,日久见真情,他始终如一的孝顺父母、友好对待弟弟,大家便都放下戒心。 朱佑洹是个勤勉的皇帝,他广开言路,善用人才,为人宽厚节俭,朝廷里之前支持天命之子朱佑沂的大臣渐渐没了声音,朝廷政治清明。 而在后宫,他不近女色,与谈允贤同起同居,两人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闲暇时,他们一起谈古论今,畅聊治病救人,在谈允贤的提议下,他在民间设立了女医所,专门招收、培训女性成为医者,让妇人医妇人,减少社会对女医的歧视。 见新皇新后贤德智慧,朱见深、万贞儿夫妇安心过上了隐居式的二人生活,万贞儿年长朱见深十七岁,她已经有五十七岁了,但贪图新奇的天性让她很快厌倦了那一亩三分地,她很快和朱见深自请到民间游历,朱佑沂孝顺,甘愿放弃优渥舒适的生活,祈求皇帝废掉自己的储君位子,陪伴父母行走四方,见父母、弟弟态度坚决,朱佑洹只能赞同,并派了不少暗卫保护他们。  三人从顺天府走到真定,再到顺德,一路上,所见所闻都用书信、画画记录下来,并通过侍卫的手,送到朱佑洹手中。 其实朱佑洹和谈允贤早就游历过那些地方,但不妨碍他们每次收到信件、书画、纪念品时的兴奋,每次看到母后亲手画的那些独特生动的卡通画,他的戾气就减少一分,妻子的肚皮渐渐鼓起,他越来越能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有时,朱佑洹也能收到他那弟弟的消息,比如,朱佑沂与济南府的着名美女刘苒兮相爱了,但刘氏的家人不忍让女儿随朱佑沂外出受苦,后来,经由万贞儿、朱见深两人说合,他们才肯把女儿嫁给他,还倒贴了不少嫁妆……每每想到这件事,朱佑洹就想笑,他那虎头虎脑的傻弟弟终于吃了别人家的软饭。 当然,在外头也遇到不少奇事,有一次,他们赶路到天黑,行至荒郊野岭,难得看见明亮灯火,便敲门到人家家里借宿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才发现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躺在别人的坟头边……他们经历过许许多多既有趣又离奇的事儿,万贞儿甚至把那些小故事汇总写成了一本书杂文轶事。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就在朱佑洹和谈允贤以为他们会无限期地游玩下去时,暗卫传来了一个消息:太后自觉大限将至,想在最后的时光待在宫中颐养天年。 朱佑洹早早就带着妻儿在宫门前等候他们的归来,这十多年来,谈允贤已经为朱佑洹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有十五岁,小女儿也有三岁了。 “父皇,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呀!”小女儿衍香公主问。 “你看看,在那。”朱佑洹指着前方,几辆马车停在面前的空地上,先跳下车的是两个男孩,他们一落到地上就叫道:“快出来,快出来,我们到啦!”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掀开车帘,跳下车,放好杌凳,把一位美丽妇人迎了出来,他又伸出手,道:“娘,到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只黑黄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上,熟悉的身影变得有些佝偻,她黑了,瘦了,更老了,众人的眼眶都有些涩意。 可一落地之后,她扯开大嗓门,把现场的哀伤气息驱散得一丝不剩:“阿濬!还不快出来!需要我请你吗?” 话音刚落,车帘又被掀起,一个面容白皙、精神奕奕的男子从车里跳出来,万贞儿嘀咕道:“就爱秀!” 这个臭男人也挺老了,但因为基因好,怎么都晒不黑,加之保养得好,整个人看上去比她年轻不止二十岁。 呸!说好的一起老去呢?怎么你却偷偷背着我养颜护肤强身健体了? “皇奶奶?”衍香公主不确定的叫了一句,万贞儿看去,一眼看到了朱佑洹和他怀中的小女孩,许久不见的朱佑洹举止气度十分有帝王风范,他舒朗正直,卓然如松,朱见深搀着她走过去。 寒暄过后,依照旧例,万贞儿、朱见深给他们发放了精心准备的见面礼,一行人往宫内走去。 这一次,朱佑洹亲自搀着万贞儿,朱佑沂原本想跟他抢,万贞儿嗟笑道:“看你那张脸看了几十年,累啦!” 朱佑洹借机道:“那,儿臣这张脸总没有腻吧,今后,由我服侍你们。” 万贞儿点点头,笑道:“那就谢谢你啦!” “自家人,无须客气。” 万贞儿的感觉没有错,之前的她像是强撑的一具空壳,回到皇宫之后,有了依靠的地方,人一松,身子骨就散了。 原本身子骨还很健壮的朱见深也立即到了风烛残年,原本他白发不多,但在一夕之间,他变得白发苍苍,眼花耳鸣,整个人也变得痴呆起来,只知道依偎在万贞儿身边,离远一步都不行。 万贞儿身体虽弱,脑袋却很清醒,她笑道:“臭老头子这么早就患了老年痴呆,真可怜。” 变得痴傻茫然的朱见深便也笑上一笑,道:“可怜,真可怜。” 下一秒,他掀开被子,躺到万贞儿身边,笑道:“万姐姐,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这时,儿孙们会侧过头拭泪,万贞儿则喝道:“生老病死是常事!别来我床前哭!烦!” 朱见深会吓得缩进她的怀中,道:“万姐姐,你说话太大声了,我会聋掉的!”旁人不管怎么喊他都听不到,万贞儿只要轻轻叫他一声阿濬,他立即就能听见。 他的世界仿佛只存了她的声音。 后来,万姐姐没走,阿濬却先走一步了,万贞儿看着身边熟睡过去的他,向子孙们交代后事,之后,她把兄弟两单独留了下来。 朱佑洹问出了那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他道:“母后,那么多年过去,你有后悔过吗?” 万贞儿轻轻摇着手指,声音微不可闻。 “不后悔,洹儿是松树命,越挫越勇,越磨越强,我和你父皇都知道,你是个好皇帝。” 朱佑洹、朱佑沂兄弟两泪如雨下,临近生命尽头的万贞儿忽然焕发了非同一般的神采,她伸出双手,两兄弟一人握住她的一边手,只听她道:“洹儿,沂儿,你们要好好处着,别闹矛盾。” “另外,让盒子伴着我和你父皇入土吧!” 1527年8月28日,太上皇、太后逝世,出殡那天,举国哀悼,文武百官、宗室子弟、各处百姓身穿孝服一路护送太上皇和太后灵柩前往茂陵,哭声传了几十里。 丧礼过后,皇帝朱佑洹因为悲伤过度,无法处理政事,禅位于皇太子朱厚溧。 这里的故事还在继续,另一个时空的故事,也悄悄揭开了序幕…… 第七个故事小结 第七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下一个故事是南宋着名悍妇皇后李凤娘的故事。 李凤娘是节度使李道的女儿,出生时有‘黑凤’在屋子边围绕,所以称为‘凤娘’。 当时有个着名的相士皇甫坦,他治好了韦太后的眼疾,因此得到宋高宗赵构的信任,他在去庆远节度使李道的家中时,李道让三个女儿出来拜见他,他看见李凤娘,便说她面相大贵,不敢受拜,后来,他更是把李凤娘推荐给赵构,赵构就做主,让孙子——当时还是恭王的赵淳李淳娶了李凤娘做王妃。 李凤娘姿色艳丽,却喜欢搬弄是非,在当恭王妃时尚且能安分守己,但1171年,丈夫赵淳被立为皇太子,她也当上了太子妃之后,开始原形毕露,令皇爷爷赵构、公爹赵昚等长辈不满。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后来,赵构死去,赵昚难过,禅让皇位给赵淳赵淳生性懦弱、疏于朝政,大小事情便都由李凤娘处理,但李凤娘没有治国理政的才能,只会为自己的娘家谋利,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十分喜欢吃醋,令赵淳不能接近其他女人,更因为公爹赵昚曾当面说要废掉她而心存不满,离间父子感情,从中作梗,让父子几年不相见。 精神虚弱的赵淳在她的威压下,渐渐由偏执狂转变成了受害幻想类精神病患者,人家称他为‘疯皇’,后来,公爹赵昚死去,身为儿子儿媳的的赵淳和李凤娘竟无动于衷,不披麻戴孝,在宋高宗的八十多岁的遗孀吴氏的主持下,赵昚得以有序发丧,但李凤娘和赵淳因此被朝臣们彻底放弃,大臣们拥立两人的儿子赵扩为皇帝,尊他们为太上皇、太上皇后。 赵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直在深宫里,不肯见新皇,失势之后的李凤娘开始与他感同身受,慰藉他,专心礼佛,但她之前犯下的恶行太多,很快染病,因为她太凶,没有人服侍她,她很快死去,一代骄后死了之后也凄惨,尸体被暴晒在阳光下,发出阵阵恶臭,宫人只得燃起数十饼莲香掩盖恶臭,而‘疯皇’没多久也孤零零地走了。 下一篇故事名为《想抢你家皇位》,就是带着前几世的智慧的李凤娘盼望着赵淳早死、好复制武则天的登位之旅,而夜夜梦见前尘往事的赵淳拼命锻炼身体活更久、防范老婆的故事。 78更新最快 .七8zw.cδm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想抢你家皇位1 “呵!”刚从噩梦中吓醒的恭王赵惇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慌神之际,眼光瞥到躺在身边的人,他吓了一跳,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她死去后苍老可怖的模样。 “啊!”了一声,他摔到了床下。 他坐在地上,喘气如牛,他记起来了,梦中,他披头散发,穿着破烂、污浊的衣服,疯疯癫癫地跑到路上,宫人们纷纷避让,有人喊:“疯皇来啦!” 他狂笑着,冲上去吓退那群宫人,骄阳下,他头昏脑涨,模模糊糊只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个席子。 “嘿嘿嘿!”他冲上去,一脚踹它,叫道:“嘿嘿,睡在这儿,真蠢!” 一脚踹开席子,一具佝偻的尸体从里边滚出来,尸体散发着强烈的恶臭味,几乎让人吐出来,不一会儿,苍蝇、各种蚊虫都飞过来了,他十分害怕厌恶,叫着:“别叮我!”跑跑跳跳离开了那处地方。 …… 诡异的梦带给他的是无边的恐惧,他直愣愣地看着床上那人,她动了,她嘟囔了一声:“别吵我。” 赵惇还在害怕,打算溜到另一个房间睡觉,这时,背后响起柔柔的女声:“王爷,去做什么?” 他被吓得魂不守舍,转身,勉为其难扯出一抹笑,道:“去解手,爱妃先睡吧!”说罢脚底抹油,迅速打开门走出去。 床上的恭王妃李凤娘躺下补眠,但肚子一直‘咕噜咕噜’的,摸上去,似乎有胎动,她心知肚子里是个女娃,是个早夭的可怜孩子,但此时,她在她的肚子里嬉戏,她能感觉到她的每个动作,这种体验妙不可言。 “嘻嘻。”她点点肚皮,和她玩闹。 须臾,赵惇回来了,他掩上门。 灯光下,李凤娘姿容丰艳,美丽温柔,她勾着嘴角在肚皮上画圈圈,赵惇松了口气,这是与他成婚五年的、替他生养聪明可爱的大儿子赵梃、现在肚里还孕育了另一条小生命的妻子,贤惠懂事、能母仪天下的女子…… 想了想,他迅速把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把脑海里她那不堪入目的形象撇开,上前,温声道:“怎么还不睡呢?” 李凤娘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笑道:“我们的小郡主睡不着呢!” “成天说小郡主,若出来的不是小妹妹,梃儿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赵惇摸摸她的肚皮,她肚皮上果真有一块肉肉慢慢向上鼓起,又很快放平,他笑道:“真乖。” 陪着胎儿嬉戏一会儿后,两人终于累了,一起躺到床上休息,李凤娘道:“对了,方才王爷为何要那样看妾呢?”她知道他是个敏感脆弱的人,但不至于见了她就怕,刚刚他看她分明是见鬼的眼神。 赵惇道:“没什么,一个噩梦而已。” 闻言,她握住他的袖口,笑道:“现在,有妾在,不用怕啦!” 赵惇心道:“因为是你才害怕。” 阖上双目,继续睡觉,李凤娘的做法不顶用,赵惇仍半梦半醒,许多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中刷屏,早上起来时,他迷迷糊糊、神情恍惚,让宫人打水过来,一看,完了,成熊猫了。 恭王妃李凤娘让宫人给她上妆,她的脸上涂满了白粉,口脂往嘴唇一抹,活色生香,媚惑动人,赵惇却觉得她像索命女鬼,快速洗漱刷牙,跑到外头冷静去了。 婢女甸香笑道:“王爷今早真是不同,往日恨不得时时刻刻与王妃腻在一处,连妆发都是他安排好的,今日怎么那么快出去了?” “兴许是身子不舒坦吧,从昨夜到现在一直不太开心呢!”李凤娘轻笑。 “母妃!母妃!”一个小孩的叫声远远传来,李凤娘道:“你叫他们看紧梃儿,别让他总是咋咋呼呼的,不安全。” 上辈子这小孩因为太过贪玩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时,李凤娘怀胎九月,即将生下长女文安,一时疏忽,便让大儿子赵梃在数九寒天里偷偷穿着薄单衣到户外堆雪人,结果遭了寒风,回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没几天就去了。 当时李凤娘因为丧子而心情不畅,生下女儿后也没有心情养护,结果没几个月,女儿文安也撒手人寰了…… 往事暂且不谈,赵梃从门外奔进来,所幸他还知道停止,在李凤娘跟前停住,高举着手,得意道:“母妃,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三岁正是精力充沛、过于活泼的年纪,这种过于旺盛的精力带来的第一个直接不好的影响就是他每天早上的的‘礼物’。 李凤娘张开手,笑道:“让母妃看看是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不给看,李凤娘耐心哄了几句,他才依依不舍地拿出一朵被揉碎得四分五乱、渗出智爷的花儿,说道:“花儿漂亮,给母妃。” 总算不是蛐蛐、蚂蚁等动物的残肢断腿了,李凤娘感动得想要流泪,她把花儿放到台上,道:“母妃喜欢花儿,以后梃儿给母后摘花花好不好?” 他思考了好久,重重点头,又侧身去捏那支花,叫道:“戴头上!戴头上!” 甸香等人皆轻笑,李凤娘眼睛一转,眨眨眼,笑道:“梃儿戴上好不好?”说完,她从他手中拿过花,插到他的耳朵上,宫人捂嘴偷笑,赵梃见他们笑,他也咧着嘴巴笑。 带着赵梃到前堂吃东西,李凤娘看见赵惇似乎在训诫下人,走近一听,才看清那些壮汉不是家丁,听谈话内容,赵惇有意请武师教习武艺,她秉持怀疑态度,心道:“这小胳膊小腿要去练习武艺,他受到什么刺激了?” 心想之下,赵梃已张口喊道:“父王!父王!看我!” 他挣脱开李凤娘的手,小跑上去,赵惇看见她,一愣,脸上明显有心虚的神色,李凤娘心道:“这人是怎么了?有病病?” “父王,这个人是谁呀!” “梃儿,这位是我请过来教习武艺的师父,你称他为刘伯吧!” “刘伯好!”赵梃叫道。 “不敢当,不敢当。”刘伯谦虚道,他躬了一身子,道:“小人见世子爷根骨奇佳,实乃难得一见的练武好苗子,王爷,你看,不如让世子爷一同学习武艺如何?” 谁知赵惇没应声,转眼看向他那大腹便便的王妃,待她比了手势之后,他才点点头,道:“可。”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想抢你家皇位2 赵惇最近彻底地冷落了怀胎七月的妻子,他不再与李凤娘同住一屋,见到她时像老鼠见到猫,总藏着躲着,碰面时,支支吾吾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皇帝赵昚以为他们小两口闹了矛盾,特意找赵惇问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老婆平时还是很温柔贤淑的,若是因为怀孕脾气有点坏,那别介意啊,别伤人心哈,以前你老妈怀你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脾气不好是正常的。 面对仁慈宽厚的父皇,赵惇怎么也不敢说自己是被噩梦吓住了。李凤娘脾气好到没边,但正是因为她脾气太好,与梦中的那个她反差太大,他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现在日日夜夜都能做梦,只要一沾上枕头就做梦,而梦中的经历过于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他白天经历一个人生,到梦中还要经历一个人生,他要疯了! 赵惇离开后,皇帝问侍从道:“黄力都说了吗?恭王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侍从道:“他说,殿下最近夜夜让人掌灯到天明,似是魇梦缠身,无法入眠,为让王妃安心养胎,所以搬到别处去了。” 皇帝可不会轻易相信这套托词,他道:“那他为何要躲着李氏?朕看,定是有人做了挑拨离间的事,你让黄力再查查。” 不得不说,皇帝对赵惇这个三儿子可算是付出了十二分精力,他只有四个儿子,大儿子赵愭的身子不太好,二儿子赵恺过于仁慈,三儿子赵惇是他的养父赵构看中的皇位候选人,四儿子赵恪并不得他们看重。 同样,皇帝对李凤娘这个儿媳妇也十分关注,当初太上皇赵构听信术士皇甫坦的话,做主把家世平平的李凤娘嫁给赵惇时,他的内心是不太赞成的,不过,这几年来,李凤娘懂事明理识大体,更是养活了赵梃……相比于太子妃钱氏和二儿媳文氏,称得上很不错了,的确有点母仪天下的气息。 现在儿子儿媳离心,赵昚坐不住了。 八月十五日,‘三秋恰半’,皇宫内举行了盛大的晚宴,在京城里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到皇宫参加宴席了,李凤娘也挺着个大肚子去了,君臣同乐、赏月赋诗的活动是轮不到她的,她刚进宫里,就被婆婆谢氏、太婆婆吴氏拉过去泡泡茶聊聊天了。 传说,古代齐国有丑女无盐氏,从小喜欢拜月、与月亮说说心里话,长大后,她依然丑陋,但因为美好的品行被选入宫中,一直没被宠幸,某年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无盐氏在花园聊天,兴许夜色太美太温柔,齐王把她看成了绝色美人,当晚宠幸了她,后来还把她立为皇后,之后,拜月风俗便在闺阁中兴起。 今夜,女子们依例拜月,以求‘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像李凤娘这种已婚妇人自然是不拜的,皇后谢氏和太后吴氏在花园设了宴,她们看着小宫女拜月。 李凤娘被请坐到吴太后的身边,吴太后是个表面温和慈祥,内心坚韧果决的人,这位跟着太上皇赵构几经沉浮,可谓是行走的宫斗百科全书、前浪后浪都推不上岸的大鱼。 李凤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低调点,但她高高隆起的肚皮给了她太多的存在感,没多久,二嫂文氏便酸溜溜道:“弟妹这一胎有八个月了吧,看着是要临盆了,怎么不在恭王府安心养胎呢?”文氏生过两个儿子,但都早夭了,现在伤了身子,很难再要一个孩子了,所以对李凤娘这个即将生育第二个孩子的弟妹很是羡慕嫉妒。 “哀家唤她过来的,你有何意见?”吴氏道。 文氏直言:“不敢,不敢。” 女人家之间的话题无非是自家男人、化妆护肤保养,李凤娘兴致寥寥,却很心水桌上的宫饼,这种宫饼皮薄馅多,馅里夹着干枣、栗等等,她一拿住就停不下来了。 文氏和钱氏两人似乎很鄙夷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嗟笑一声,侧过头去谈话,只把她一人撂在那儿,她却不介意她们的冷落,这一世她的人设是佛性,她要做个红粉骷髅,她要做最温柔的大boss,才不会为迎合她们而崩人设。 “小三媳妇胃口很好啊。”谢皇后笑道,李凤娘听不惯她这称呼,但还是温温柔柔地抚着肚皮笑道:“孩子饿了,她就馋这一口。” 文氏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谢皇后笑道:“待会儿本宫让她们给你带一些回去。” “谢谢母后!”李凤娘笑得一脸满足。 “无需客气,对了,梃儿怎么没过来?” 李凤娘直言道:“他太闹腾了,王爷和妾都管不住他,怕给宫里添麻烦,索性不带来了。”说的是实话,赵梃生来就没有‘劳累’这个基因,无时不刻他都在玩、都在跳,太后、皇后很喜欢他,但现在身怀六甲的李凤娘却管不住他,她那个体弱夫君就更降不住他了。 吴太后道:“孩子小,活泼些是好事。” 李凤娘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微笑,文氏笑道:“弟妹,听说你这一胎养得特别精细呢,没几月就分房睡了,仔细些是好事,别像我,白白地……” “中秋佳节,何故提起这些伤心事?”钱氏拉拉她的手臂,她转开头,佯哭,起来赔罪,说道:“都怪妾,见月亮满月,孩儿们却都不再,看到弟妹有喜,不免悔恨自己之前太过大意,误了大家的兴致,妾罪该万死。” 听着这话,几人的嘴角都抽了抽,文氏总是这副作态,先前大家还怜惜她儿子早夭,处境困苦,为她流下几滴眼泪,现在听得多了却越发不能感同身受,只盼着她能消停点安静点。 “你坐下吧,往后这些话,少说为好,白白伤了自己,也恶了别人。”吴太后叫她坐下,席间的气氛却越发诡异起来。 见刚刚的话匣子转到李凤娘和赵惇身上,谢皇后趁机道:“小三媳妇,前几日西洋人送来了一批小玩意儿,原想捎给梃儿,现在你在这儿,不如待会儿让人到我宫里拿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想抢你家皇位3 赏月宴结束之后,李凤娘跟着谢皇后到中宫,谢皇后让宫女拿玩具交给李凤娘的下人,之后就开始旁敲侧击问起她和赵惇的情况。 赵昚的子女都是成穆皇后郭氏所生,谢氏是继后,平时并不会多管继子、儿媳们的生活,李凤娘知道这番谈话应该有赵昚授意,但因为她也不知道事情原委,只得含糊过去。 谢皇后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只得作罢。 半晌,赵惇亲自来中宫接她,她便随他一同回去了。 路上,两人一起坐在车舆上,赵惇时不时偷看她一眼,夜幕之下,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只觉她身子端正,十分有威严气度,一联想到梦中她那个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心道:“或许,我应该试探试探她。” 心正想着,悠悠的女声在他耳边回荡:“王爷,妾之前是不是打鼾太大声,吵到你了?” “不,当然不是。”他脱口而出否认道。 李凤娘轻叹,说道:“连母后都知道我们分房而居几个月了,想来外人的猜测也莫过于此……若妾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了王爷生气,还请王爷不要闷在心里,只管责骂妾便是。” 他听到这话更加羞愧难受,好一会儿才道:“爱妃是将门虎女,却如此善解人意、贤淑温婉,成婚五年,从未跟我红过脸,乃是天下第一等好妻子。” 说完这句,他又猛地想起梦中她那副咄咄逼人、霸气十足的悍妇样子,又对面前这个体贴可人的妻子生出了些许怀疑,他结结巴巴道:“是我,我夜夜说梦话,怕吵到你,所以,所以才搬到别处去了。” 李凤娘知道他在推托,她便把手放上肚皮,柔柔地道:“无碍,妾不怕吵,咱们的女儿也想她的父王了。” 短短一句话打动了他,冲动之下,他应声道:“好,我搬回去。”但他很快又后悔,说道:“我晚晚做噩梦,大吵大嚷,起来点灯,会苦了你和孩子。” “噩梦?王爷做的是什么梦?不知道妾能否替王爷分担一二?” 此时,路上的人家点灯,光亮透过缝隙照到她柔笑的面孔上,这一形象莫名的与梦中那个母老虎威逼讽刺他时的模样重合,他慌了,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所幸他处在黑暗中,丢脸的感觉少了一分,他道:“不,没事,一点小事。” 怎么可能没事?一同相处这几年,你有几斤几两我能不懂?她遂装得温柔小意,牵住他的手,娇滴滴道:“夫妻同体,我也想跟你分担分担,你就告诉妾好不好?” 赵惇心里也在打算盘,他心道:“王妃与我成婚几年,一直体贴可人,细心温柔地对我好,怎么可能是梦中那个人呢?我真是太傻了,怎么相信虚无的梦境而疏远眼前人呢?” 他挥挥手,笑道:“兴许是夜晚贪凉开窗,遭致邪风入体,改日我找术士驱驱邪,消了噩梦之后再般回去。” 这个人……当我傻呢,前几个月大热天的,能有什么歪风邪气?我看是他心歪吧! 她不答话,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感觉到她的注视,心里难受,他既不想惹她猜忌,又不想让她担忧,索性道:“我,我梦见了一个吃人的怪物,它缠着我,日日夜夜让我不得安生,它就在你的房里。” 李凤娘在猜测,不过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心道:“他先前看我就躲,难道在他梦中的我是个怪物?不行,我得再试探试探他,看看是不是梦中的我做了什么才使得他如此害怕。” 但想到这儿,她的心头又腾起怒火,她心道:“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一个大男人呢,因为做了个梦,便疏离我、猜忌我,亏我还嫁给了他这么多年,真是个挫男!” 但她不吐露声色,仍温声道:“吃人的怪物都做了什么?” 赵惇道:“她打我,骂我,十分粗俗,十分无礼。” 李凤娘简直要气笑了,但她又迅速想到:“打他、骂他、羞辱他,这不是我一直想对他做的事吗?难道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让他察觉了端倪?” 她皱眉,心道:“不行,若弄不清他的梦境是什么,我便不得安宁,我得想个法子。” “既是这样,那个怪物的确可怕,妾看,王爷就请个术士回来驱驱邪吧!” 赵惇自然一口应下。 回去几天,赵惇命人从各地寻找术士,却偶然从路上碰见大媒人皇甫坦,并把他带了回来,彼时,赵惇和皇甫坦在书房交谈,李凤娘躲到门边偷听谈话内容。 一大堆凌乱而又没有条理的话后,李凤弄懂清了他所描述的梦,心叫道:“shit!是哪方鬼神作怪,把上辈子的事情拎出来了?还搞重播!这不是要逼死我吗?” 像赵惇这么胆小懦弱、疑心重的人,夜夜做这种梦,肯定会精神衰弱,若他提前发疯了怎么办?那他还怎么当皇帝?她还怎么篡位? 她心里叫骂,压着性子继续偷听,又听见赵惇断断续续道:“她,她,我梦见王妃死了,死状凄惨,被宫人草草用个破席子包出去,而我神志不清,大叫着跑过去,她们都怕我,扔开尸体就跑走了,我过去一看,死状可怖,如同魔鬼。” 闻言,李凤娘也惊骇了,心道:“原来我死后这么凄惨的吗?” 她深呼了几口气,继续趴到门边听。 皇甫坦嘴里念念有词,他似乎在作法,李凤娘才不会轻信这些鬼把戏,直接忽略过这一段,末了,皇甫坦道:“王妃命格极好,面相大贵,与王爷乃是天生一对。” “王爷噩梦缠身乃是魇兽作怪之故,莫慌,待小人为王爷驱退魇兽即可。”说罢虚晃几个把戏,唬得赵惇一怔一怔的,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他。 李凤娘嘟囔:“招摇撞骗罢了,就只能哄哄迷信的人。” 她默默离开,心里想到:“皇甫坦的招儿必定不管用,我得想个办法,让王爷消除戒心才得。”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想抢你家皇位5 乾道五年春,恭王府的玉骊园人山人海,游人不绝。 宋人爱花,而玉骊园的白牡丹最为着名,每年三月,全国各地的爱花者们都喜欢趁着鲜花盛放,到园中赏花。 园林里熙熙攘攘,四方伎艺云集,有艺人在表演,商人卖货,供游客观赏。 沉闷了几个月的李凤娘索性把三个孩子丢给奶娘,换了一身常服,到园里赏花,园内,男女老少皆有,或引颈高歌,或弹琴作乐,或结伴饮酒,热闹非凡,李凤娘心情畅快,为免仆人们破坏游兴,她特意让婢女们离远些。 她俯下身子,近距离观赏牡丹花,这一株牡丹是姚黄,是洛阳姚家种植培育的牡丹,李凤娘废了好大力气才弄回一株,它长得光彩照人,美丽娇艳,李凤娘见这边人不多,嘀咕道:“好花独自开,好景不常来,他们要是不看,我这花儿都萎了。” 园丁就在身旁侯着,他今天收了不少游客的茶汤钱,闻言,呵呵笑道:“王妃不知道,这花儿啊,它不需要人瞧……对了,日头正毒,王妃要来一碗茶水吗?” 跟在李凤娘身后的甸香笑骂道:“好你个奴才!居然敢用游人喝剩的茶水来糊弄我们王妃!看我不叫人打烂你的嘴!” “甸香,休要胡闹。”李凤娘笑,蹲下来继续赏花。 须臾,园丁的笑声传来:“魏郎君今日来得好晚。” 温润柔和的男声响起:“同学们太闹腾了,拖了点时间。” 李凤娘并未回头,脚步声却渐渐接近,李凤娘佯装无视,只听得又是那道男声:“我瞧,姚黄名不虚传,可有一点不好。”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李凤娘心道:“若不好那你干嘛要天天过来看呢?”心里稍存不满,转身抬头。 回眸一眼万年说的便是这对视一眼,年轻男子羞恼自己刚才的无礼,不敢拿正眼瞧这位丽人,李凤娘没他那么多心思,只想着挑他错处,便问道:“不知足下有何高见?” 魏玉暗暗挺直腰板,勾起最温柔的微笑,恭敬道:“小生唐突,并没有说姚黄不够好。” 李凤娘看他身穿布衣青衫,料想是个穷苦书生,就故意笑道:“小官人不必推辞,你只管说好了,说对了,我重重有赏。” 她过于漫不经心的口吻和随意的态度伤害到了他,他的笑冷下来,口气仍恭敬,说道:“姚黄雅则雅矣,只是缺了一分气度,不够魏紫娇娆美丽。”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倒觉得姚黄比之魏紫多一分诗意温柔。”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她这一回答倒叫他有些欣喜,他道:“我看,娘子也是爱花之人,我的家中有千叶肉红花,更为花中圣品,不知娘子可有兴致和我一起回去欣赏?” 一听这花名,李凤娘两眼发亮,连话语都戴上几分雀跃,她惊道:“郎君是魏家的儿郎?” 魏玉有找到知音的惺惺相惜之意,笑着鞠了个躬,说道:“小生姓魏,名玉,排行老二,还请娘子多多指教。” 李凤娘刚要应声,甸香走到她身后,低声道:“王妃娘娘,方才奶娘过来,说小郡主已经醒了,现在哭闹着要找你呢。” 魏玉像被雷劈了一样,怔怔地看向李凤娘,酸意涌上喉咙,想说话却说不出,李凤娘轻轻一笑,说道:“那就不必去了。” 又抬头对魏玉道:“多谢小官人厚意,只是,小女年纪尚小,离不得妈妈,就此作别。” 她轻轻点头,刚要离去,魏玉不舍,急道:“改日草民亲自送花上门,还请王妃娘娘莫要推辞。” “多谢小官人,若能亲眼看见千叶肉红花,我必有厚赏。” 她的疏离态度让他心酸,他礼貌道别,目送她窈窕曼妙的背影远去。 李凤娘随仆人们回去,走了一段路,她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叫回来做什么?” 甸香道:“王妃若跟去了魏家,难免遭人闲话。” 她一个已婚妇人,还是个王妃,跟去一位平民的家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李凤娘也这早就知道这一茬,但她还是不在意,她笑道:“王爷不会在意的,皇上更不会。” “日后你机灵点,我的事,我自有打算,用不着你提点,懂吗?” 甸香惶恐,连连应下,李凤娘这才往女儿文安的屋子走去。 第二日,魏玉果然把千叶肉红花带过来了,这株花十分稀有,李凤娘听人说:“此花初出时,人有欲阅者,人税十数钱,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数缗。”仅凭这一株花,他们一天能收十几贯钱。 这株花娇滴滴的,魏玉花费不少力气才护送到恭王府,李凤娘瞧见花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目不转接地看着花儿,心里惊叹不止。 魏玉虽在低头,却时不时瞄她一眼,看她的反应,见她开心,他的心底浮起隐秘的欢喜,不假思索道:“若王妃喜欢,小人也愿讨个好,让这株花另择新主。” “若王妃不嫌弃,就请把这株千叶肉红花留下吧,相信这株花到了王妃这样爱花的人手中会更绽异彩。” 李凤娘心跳如鼓,她痴恋这株花,但也知道培育这朵花必定花了他好大心力,她摇摇头,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魏官人,你把花带回去吧!” 她的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恨不得把花捧起来细细观赏。 “小人求王妃娘娘收下这株花。”他忽然跪下。 这个动作过于突兀,李凤娘忙扶起他,道:“何必行此大礼?” 他仰起头,用深情辗转的眼神看着她,柔声道:“只有真正爱花的人才能够欣赏到花的美,小人甘愿。” 李凤娘读懂他的眼神,惊怒他的唐突,收了手,冷冰冰道:“甸香,拿箱子过来。” 甸香捧着箱子,打开,道:“这是王妃娘娘的谢礼,请魏官人笑纳。” 怒火从魏玉心底腾起,他刚要挥手拒绝,便听门外一个男声:“爱妃。” “哎?爱妃好兴致,是要亲自剪花枝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想抢你家皇位6 “王爷误会了。”李凤娘笑盈盈地迎上去,牵住他的手臂,他自觉今日的王妃有所不同,不过她作出小鸟依人的样子倒挺得他心,他扬唇。 魏玉转过身子了,见夫妻两眉眼含笑,气氛暧昧,难堪、羞恼等情绪交杂着涌上头,他恭敬地扣了个礼,说道:“草民魏玉,叩见王爷。”78更新最快 .七8zw.cδm “爱妃,这位是……” “哦,王爷,这位是洛阳魏相家的二公子,因为妾眼馋千叶肉红花眼馋得紧,便央他带花过来了。” 赵惇的文艺细胞不多,但因为妻子喜欢花,便也曾有意去了解各地名花,听她这么说,他笑道:“今日得偿所愿了,开不开心?” “当然。”李凤娘道。 赵惇上前赏花,其间,魏玉只恭敬地立侍一旁,但他偶尔流露出的气息让赵惇这个敏感细心的人察觉了异样,他便有意与李凤娘做出亲近的行为,并在言辞之中对魏玉多有轻慢,李凤娘不喜欢他这种肉麻的调调,借口离开了。 魏玉心内不舍,赵惇有意羞辱他,把他当作花农看待,还扬言让王府园丁跟他学种花,魏玉年轻气盛,也找个借口要离开,赵惇先一步花高价钱买下他的千叶肉红花,他离开时脸都是黑的。 赵惇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太子逝世后,皇帝觉得赵惇像自己,因此想把他立为太子,但因为长幼顺序轮不到他,所以迟迟没有定下,后来,名臣虞允文请求趁早确立皇太子,于是,皇帝在乾道七年把赵惇立为皇太子,李凤娘便成了太子妃。 赵惇成为皇太子后,皇帝见赵惇的身边只有李凤娘一个人服侍,因此把贴身宫女黄氏赐给赵惇,赵惇原本喜滋滋地准备享用父皇赐给的美人,但见到黄氏第一面时,便被吓得屁滚尿流,他跑了,他飞也似的跑了。 他记起了尘封在记忆里的事,那时,他每晚做噩梦,梦中,他当了皇帝,这个女人是他最喜欢的妃子,在他出宫祭祀时,她被李凤娘虐杀,成为厉鬼,整日在李凤娘的中宫外游荡。 天啊!难道噩梦都是真的吗?现在已经见到梦中的人,以后是不是要经历一轮梦中事?太可怕了! 他被吓得魂不守舍,往日的噩梦再次缠住他,他的精神越来越衰微,既不去李凤娘的房里,也不去看孩子,更不踏进黄氏的房间半步,整日浑浑噩噩地在东宫殿门徘徊。 李凤娘希望他发疯,但不希望他现在发疯,便只好把他锁在宫中,悉心照料他,让孩子们去陪他说笑,赵惇的状况果然有好转,整日陪女儿、儿子玩耍。 “太子服药了吗?”李凤娘站在他的屋子外,宫人道:“回太子妃,太子已经喝药,现在在和小主子们玩乐。” 听到这,李凤娘推开宫门,这一看,她惊呆了,赵惇正跪在地上作出狗爬姿势,三岁的赵扩坐在他的腰上,拍打他的屁股,李凤娘瞥眼看向身后,迅速关上门。 见她过来,赵惇忙让赵扩下地,他快速从地上爬起来。 “爱妃……”他还不太能面对她,刚刚让她看了自己那一出丑态,他现在又羞又愧还有些恼怒。 还好李凤娘不为难他,温柔地搀着他坐到椅子上,她问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好!”赵扩叫道。 李凤娘笑,朝他招招手,问道:“姐姐呢?” “姐姐学做菜,做好吃的菜。”赵扩搂着她的小腿玩耍,李凤娘边笑边道:“你别来闹我,走,去跟你父王聊聊天。” 赵扩听话地跳到赵惇膝头去了。 夫妻两许久没见,却没有什么共同话要说,还好赵扩是个话痨,缓解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赵惇面对李凤娘时的紧张慢慢消散。 “太子,前两日,黄氏曾向我问过你的情况,她哭得伤心,一直说是她害了你。”李凤娘道。 想起黄氏那张娇美如花的脸上挂满晶莹泪珠的模样,他方寸大乱,但一看笑得温柔甜美的李凤娘,再多的旖旎心思都消散一空了。 他的脑袋不由得想起黄氏的尸体,她的尸体…… “啊!”他慌乱地抱住头。 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在他面前晃过,他大叫道:“滚开!你们滚开啊!” 李凤娘毫无惧色,戳戳赵扩,说道:“扩儿,叫叫你父王。” “父王!”赵扩脆生生地叫了一口,萦绕在赵惇面前的黑雾散开,他仿若重获光明,一把搂过赵扩,抚摸他的头,一声声喊道:“扩儿,扩儿。” 梦境都是假的,对梦都是假的,他的可爱的梃儿、文安都在,凤娘也是善解人意,黄氏貌美如花,父皇没有怨恨他,大臣们没有讨伐他,百姓们没有咒骂他……一切都好好的。 “父王,你刚才好凶!”赵扩嘟囔。 赵惇轻轻抚着他的头,说道:“父王以后不凶你了,不凶你们了。”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李凤娘把他们父子拉起来,她握住赵惇的手,关切道:“日后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尽管把几个孩子叫过来,别一个人担着。” 赵惇又羞愧又感动,说道:“最近我身体不好,孩子们日日来陪我,已经太累了,还要劳烦你来开导我。” “太子言重了。”李凤娘想了想,说道:“妾看,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件好事,昔年,姐姐也曾患过这种病,夜夜不得安眠,后来,一个术士送了一副药,吃了几天就好了,妾看,不如……” 她没说完,赵惇就兴奋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见他如此兴奋,李凤娘心内却开始愧疚,这副药并不是她姐姐吃的,而是她自己配的,她知道给他治本的方式,却只给他治标,她的目的是让这个夫君活得长久一点,但不是要他长命百岁。 赵惇吃了几次药之后,果然痊愈了,皇帝原本听闻赵惇生病的消息,过来探视他,以一来,发现他病好了,细问后,才知道是李凤娘的功劳,当即龙颜大悦,接连说了几个好字,赏赐了她许多宝贝。 赵惇摆脱精神困扰之后,喜欢美色的本性开始占据上风,迅速召幸黄氏,并时常与她处在一块,李凤娘不露声色,心道:“这鬼生活还要持续十几年呢,稳住才能赢。”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想抢你家皇位7 这十几年生活如白驹过际,一晃而过,淳熙十四年十月,太上皇赵构去世,皇帝赵昚悲痛欲绝,想要为他守孝三年,加上金国的完颜雍死了,即位的是完颜雍的孙子完颜璟,按照宋金隆兴和议条款,63岁的赵昚得叫22岁的完颜璟为叔叔,赵昚不太丢得起这个人,所以在两年之后让位给了皇太子赵惇。 赵惇时年42岁,李凤娘已经45岁了,大儿子赵梃已经26岁,已经成家立业,拥有了两个孩子,二儿子赵扩已有22岁,已经定亲,大女儿文安郡主嫁给了太尉家的三公子王黎恺,小女儿齐安郡主15岁了,正在相看人家。 值得一说的是,赵惇在这十几年间又纳了一房小妾张氏,张氏为赵惇添了一儿一女,儿子11岁,名唤赵勤,女儿17岁,名唤和政。 尽管黄氏一无所出,赵惇还是更喜欢她,他登上皇位之后,封后宫之时,把无子的黄氏封为贵妃,地位在张氏之上。 多年的皇太子生涯把赵惇的胡须都染白了,但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的个个老婆看起来都青春貌美,尤其是从年龄上可以当奶奶的李凤娘,她的皮肤好得惊人,有时隐藏身份拉着小女儿齐安外出游玩,还会被人认为是两姐妹,去勾搭她的年轻公子哥不少。 因她青春长驻,女人们常向她讨教养颜秘方,甚至连婆婆、太婆婆都来请教,她便教了她们一些养颜护肤的方法,她仁善大方的美名越传越远。 成为皇后之后,李凤娘的生活没有太大改变,她依然佛性,能偷懒就偷懒,能让下人干的事绝不自己碰手,十分懂得忙里偷闲,享受快乐。 清明时节,万物复苏,春光明媚,漂亮的少女们骑毛驴、穿着薄薄的凉衫,到郊外踏青,野外和市肆一样热闹。 人群里骚乱起来,只见一排华丽的小轿经过,随行人数众多,浩浩荡荡,离小轿近的人只觉香风扑鼻,一看,轿上插满明媚的鲜花,绣帘被拉开一个小角,轿内人美丽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似乎一弯腰便可以窥见这轿内风光。 须臾,队伍停下。 “圣人,三公主说不想待在轿子里了,她想出来走走。”甸香道。 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轻轻掀开一角,轻灵悦耳的女声传来:“还没到思荔园呢,你让她再忍忍。” 没多久,甸香回来,说道:“三公主不肯依从。” 闻言,李凤娘伸出手感受阳光温度,笑道:“不算热,出来走走也好。” “你到后头去,让文安、和政她们也都出来走走吧,日头不算毒辣,走走也舒服。” 没多久,骑着高头骏马的年轻子弟便发现游人中多了几抹亮眼的颜色,那几个丽人想必都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们,被一大群奴仆簇拥着,走在前方,她们穿着十分珍贵的莲花纱裙,行走时,轻薄柔美的莲花纱随着微风吹摆,美丽如仙,宛若一场幻梦。 “娘娘……” “即是出来游玩,便当低调行事,我们只用寻常称呼就好。”李凤娘抱着刚满一岁的外孙,才走一段路便觉得手臂酸痛,她笑道:“在家里待着都要闷出虱子了,以后得多出来走走。” 大公主文安见她蹙眉,似有不舒服,猜到原因,便笑道:“妈妈,乔儿最近又胖了些,你让下人抱着便是,何须累着自己?” 李凤娘便借坡下驴,把外孙交给奴仆。 “哈哈哈!”不远处传来青年男子爽朗的笑声,看过去,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坐在树下,罗列杯盘,或饮酒赋诗,或高歌一曲,十分欢乐,文安见妹妹齐安在打量那群人,她当即挤眉弄眼,对李凤娘道:“难得出来一趟,青年才俊可真不少啊,妈妈,齐安年纪不小了,你可得替她好好相看相看。” “大姐!”齐安叫了一声,面有羞色,李凤娘笑道:“可不能只是我看着,你这做姐姐的也可得替她看看,可别挑错了人,若入不了你爹爹的眼睛,那也是白搭!” 齐安是赵惇最宠爱的小女儿,赵惇遍寻天下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家世、相貌、才华……若有一样不过关都会被淘汰。 李凤娘说完话,就注意到了齐安身边的二公主和政,和政是张贵妃的女儿,性情懦弱寡言,因她安分、温和,李凤娘平时也把她当作亲女儿看待,见她垂着头,李凤娘便道:“和政也不小了。” 和政虽也是个公主,但平时被亲生母亲王氏打压得太多,隐隐有些自卑,只爱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不愿出去见人,连这次外出都是王氏逼着她过来的,忽听嫡母cue到自己,有些受宠若惊,羞道:“女儿不急,还想再侍奉妈妈几年。” 意思就是我的齐安恨嫁喽!文安不开心庶妹的话,但见齐安面色如常,甚至还在牵着和政的手,她心道:“蠢齐安跟个男人似的,小妮子这样说她竟没有一点儿表态!” 不开心之下,她轻笑道:“妹妹真孝顺,若王娘子听到这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和政面色大变,压下头,神情有些羞愧。 李凤娘白了文安一眼,文安勾起冷笑,努努嘴,心道:“小妾生的也敢越过我们两个亲生女儿谈奉养吗?你怎么不去管管你那整天唉声叹气的妈?” 这儿的友好气氛被文安短短的一句话破坏了,好动成性的齐安不想在这个沉闷的环境待下去,见不远处有人在卖花、表演,她蠢蠢欲动,拉住李凤娘的手撒娇道:“妈妈,走了这么久,累了吧,不如我们先到树下歇息歇息再走?” 李凤娘见她的眼睛不时瞥向最热闹的那一处地方,心知她想自己去玩,她笑道:“别胡扯了,主主,你就是想去玩了吧!” 齐安脸红,小手无处安放,嗟道:“妈妈!” “想去就去吧,多带上几个人。”见和政也看着那边,她就道:“想想有好些时日没出来了,和政也过去看看吧,不过,你们切记,不可耽误时辰,午时一刻前定要回来与我们汇合。” 齐安大喜,拉住和政,一路小跑过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想抢你家皇位8 齐安不喜欢带一大群人,在李凤娘看不见的地方,她偷偷撇下所有人,带着和政跑走了,她带她拐了几个弯,到另一处看表演。 两个漂亮精致的小娘子很快引起在场众多适龄男子的关注,原本投射在表演上的目光大多转移向她们,一些人用丝毫不加掩饰的露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一些暗送秋波,装出风雅不羁的模样。 齐安对他们视而不见,和政面色绯红,把头埋在妹妹齐安的身后,齐安去哪儿,她也跟着去哪儿,一步不离,齐安只往里瞧了两眼便没了兴致,她抱怨道:“还没我们枚武园的表演好看呢!” 临近男子听到这句,眼前一亮,暗暗喜悦,心道:“难不成这两位顶顶尊贵的公主?”一想着,他挥挥折扇就要上前搭讪,谁想那两个小娘子已经走了,同他一样扼腕叹息的人不在少数。 “闪开!闪开!”和政和齐安才走一段路,忽听右侧有人大声吼叫,两人一同看去,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在她们身边的是高高扬起的马蹄,若那蹄子落下,两人就算不丧命也会落个重伤。 齐安把和政扯开,和政已被吓得瑟瑟发抖,齐安拍拍她的肩,定睛一眼,眼前是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他的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布料用的是最名贵的销金彩缎,齐安心里厌恶,骂道:“你是何人?胆敢在这地方策马,就不怕伤了人吗?” 男子看见她,不惧反笑,并不下马,而是俯下身,用马鞭柄撩起她的下巴,勾出最迷人的笑容,道:“小娘子好俊!” “官人。” “官人。”三个随从打扮的人随后策马而至,齐安原想扯过他的马鞭抽他一顿,但不想坏了李凤娘的游幸,因而只抢过他的马鞭,扔开,怒道:“给我道歉!” “呦呵!”男子比划了个手势,他的三个随从立即从几边包围住她们,和政被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掉,齐安搂住她,喝道:“好大的威风!看来是贵胄子弟了!不若报上你的大名,让我好好瞧瞧!” 男子猜到她的算盘,并不答话,他翻身下马,一步步接近她们,忽地,他朝和政走去,和政吓得呆若木鸡,齐安下意识伸手挡住他她,却见那男子只是捡了马鞭,摇摇马鞭,说道:“坏了,你再赔我一根。” “呵!你把你的脑袋赔给我,我就还你一条如何!”齐安并不惊惧。 “五弟,休要无礼。”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宛若涓涓细流,齐安、和政听着心神微微一动,一齐看去,只见一个清秀白皙的文人装扮的人穿过缝隙走过来,轻笑道:“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这两位小娘子?” 解围的男子风度翩翩,气质卓然,两个年轻的小娘子几乎在同一时刻跳入了爱河。 “面子?呵呵!小娘养出来的面子吗?”男子见他把所有目光吸走,心中不满,遂仰头大笑,随从们也配合地发出嘲笑声,那个被讽刺的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谦和道:“生养之恩愧不敢忘,少一母待我恩重如山,你若看不惯我,只奚落我一个便是,为何要带上少一母?” 齐安亦道:“说的是,才德品行才是第一要紧的,缺了这个,出身再怎么高贵也无异于山野莽夫,哦,对不住,山野莽夫尚懂礼数,某些人却天生少一根弦呢!” “你这乳臭未干的丫头!少来管你祖宗的事。”男子被戳到了痛处,高扬起鞭子,道:“信不信我打你!” “呸!”齐安被气得失去理智,冲上去,踹打他,和政害怕,但不敢上前去拉,刚刚过来解围的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看来看去,他欢喜地叫道:“二叔!” “娘子,这位娘子,可否看在小人的份上,饶小侄一回?”清雅的男声响起。 和政也趁机道:“妹妹,妈妈可等急了。” 闻言,齐安如梦方醒,她收回手,仍高举着手,扬声道:“日后,见了我该怎么做,知道吗?” 男子不服输,想冲上去。 “魏蓝。”魏玉叫了一声,魏蓝马上收手,低头,辩解道:“二叔,是她打我,我没有还手!” 齐安转头,没认清眼前人是谁,魏玉却认出了她,但他没表露出来,只恭恭敬敬地向齐安赔礼道歉,说道:“内侄被家人宠坏了,所以唐突了娘子,改日,小人一定带他上门赔罪。” 魏蓝不服输,叫道:“二叔,你一个观文殿大学士,为何要给这低贱的黄毛丫头道歉?” 魏玉现在只想把侄儿脑袋里的屎抠出来,他的已经压不下他颤抖的手,随时准备要给他挥上一巴掌。 有这么坑叔叔的吗?你自个儿惹了皇帝的宝贝女儿,还要连累我这个叔叔丢官是吧! “观文殿大学士呀,呵,了不得,姐姐,我有一点儿害怕。”齐安摇摇和政的手臂,和政转头,轻抿嘴角,不知是笑还是无奈。 “娘子见笑,小人位卑职低,不值一说。”当初赵昚当皇帝时,他考中状元,渐渐当上宰相,但赵惇一上位后就把他从宰相位子上拉下来了,给他当了个无实权的观文殿学士,他自然知道其中原因是什么,虽然不满赵惇一句话就毁掉了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但他身为朝臣,皇帝便是他的天,他再怎么不满,只能依从。 只是,他心道:“官家最近常挑我的过错,若公主把今日之事报上去,我可能要被贬去儋州。” 想到这儿,他又看两位公主,心里浮起一个想法:皇后是个惜花爱花的浪漫人,必定不会放过这次出游机会,若她念在往日赠花之情上,替我跟公主说说几句,也能解我们的难题。” 这时,恰好打着瞌睡遇上枕头了,一女声从外头响起:“二娘子,三娘子,原来你们在这儿呀!”众人看去,只见许多奴仆一齐涌过来。 和政马上小跑过去,齐安低声咒骂:“那么久才找到我们,白白吃了这么多俸禄!” “娘等得久了,说日头太晒,让两位娘子早日回去。” 魏玉给她作了个揖,说道:“内侄今日招惹了小娘子,小人深感抱歉,不知娘子能否让小人带着侄儿前去赔罪,一来,能解解娘子怒气,二来,也让侄儿有个赎罪的机会。” 众人一齐看向魏蓝,这家伙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嘴巴歪,齐安莫名心虚,不敢让李凤娘知道这件事,只摇摇手,说道:“不用不用,我早就不生气了,你赶紧带他回去看看郎中吧,别留了疤。”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想抢你家皇位9 “哼!用不着你假好心!你白白打我一顿,以为这样就能轻易揭过去了吗?没门!要道歉也是你道歉!我才不会低三下四求饶!”魏蓝不满道。 齐安闻言龇牙,挥挥拳头,魏蓝不怕,冲上去,齐安退了一步,冷笑道:“都是同一家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魏蓝勃然大怒,说道:“这话我也奉还给你!你就不是个女人!告诉你,像你这样丑而无德的人,活该做一辈子尼姑!” “五哥!” “魏蓝!” 魏开和魏玉一起喊道,魏蓝转开头,齐安怒极反笑,忽然想看他向自己下跪求饶的模样,她转过去对魏玉道:“妈妈就在前方。”说罢,她拉住和政离开了,众仆人跟上。 “走。”魏玉对魏蓝道。 “我不要再看见她!”魏蓝仍然生气,魏玉道:“我仅说这一次。” 魏蓝沉默不语,态度坚决,魏玉便对魏开道:“开儿,你随我一起去。” 魏开应声,魏蓝翻了个白眼,见他们两个已经走开,他看着几个随从在身旁晃荡也心烦,怒道:“还不快来扶我!” “去哪?” “用你那猪脑子想想!”魏蓝随手一巴掌挥到他的脸上。 另一头,树下,齐安眼泪盈盈,搂住和政,姐妹两都在哭,齐安边哭便抽抽搭搭道:“妈妈,我被人欺负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凤娘又惊又怒,说道:“谁敢欺负你?” 泪光朦胧中,齐安看见魏蓝一行人远远的走过来,她指着被人搀扶住的魏蓝,控诉道:“他!是他!他刚刚在人多的地方骑马乱跑,差点踩死我和姐姐,还要拿马鞭打我!” 齐安抹了一把泪,说道:“他凶得很,我就先打了他。” 李凤娘凝神一看,看清中间那个人,只见他鼻青眼肿,被人搀扶着,走路还不利索,再转头一看,她家闺女白白嫩嫩,除了脸上有点小泪珠,哪里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她看向和政。 和政收到她的眼神,掩着嘴巴,低声道:“妹妹说的对,那男子说话粗鲁,态度无礼,方才他还让他的下人来堵我们,举着马鞭吓我们。” “他为何要吓你们?” 和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李凤娘看向齐安,齐安抬头看她,又很快压下眼眸,鼓唇道:“他骂我,我也骂他。” 李凤娘心里有了个底,看过去,那一行人已经来到面前,瞧见为首的那个人,一愣,他当年的模样浮现在面前。 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少了一分幼稚,添了几分沧桑。 他也在看她,他在心里惊叹她的美貌,但身份差距很快让他退缩,他为了她,到现在还没娶妻子,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与她再次相见的准备,没想到,这次却让他在她面前更自惭形愧,他心道:“她是美貌无比雍容大度人人称赞的皇后,而我只是个臣子,还是个刚被贬官的人。” 唉,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他给侄子们抛了个眼神,魏家人一同上去,一看见李凤娘便齐刷刷跪下了。 李凤娘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魏玉愧疚道:“是微臣没有管好侄儿,才让他冲撞了金枝玉叶,请皇后重罚。” 魏蓝高仰着脖子,说道:“是小民不懂事,与三公主有些误会,请皇后责罚。”刚才从魏玉口里听到那个凶女人的身份时,他吃了一惊,立刻明白自己先前犯了多大的不敬之罪,但心虚归心虚,他仍不想屈服于那个女人的‘淫威’。 见一旁有些人看向这边,她心里涌起微妙的不快,道:“你们起来。” 他们起来之后,李凤娘转身对甸香道:“把御医请过来。” “妈妈!”齐安叫。 李凤娘瞥她一眼,转头,对魏蓝道:“齐安年纪小,不懂事,都怪我平时太惯着她了,才养成这样的性子,今日,我这做妈妈的,就代替她向你道歉了。” 魏蓝顿觉不安,心虚道:“皇后言重了,是小民的不是,小民理应赔罪。” 闻言,齐安双手环胸,高扬着头走到他面前,魏蓝面上闪过一丝羞愤,他不情不愿道:“小民不知天高地厚,太过自大,惹公主生气,冲撞公主贵体,还请公主见谅。” “以后见到我,应该怎么做,明白了吗?” “草民,明白。” 御医来给魏蓝诊断伤情,但因为药箱里准备的都是中暑药、治疗小孩子的药物,无法现在上药,李凤娘道:“思荔园里种有这种草药,不如你们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思荔园是为数不多的不开放的皇家园林,平时临安内许多游人想要一窥其中风景都不能进入,一听可以跟着去,魏家人都露出欣喜的表情。 齐安不满,嘀咕道:“林子里什么草药都有,却偏偏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 “齐安。”李凤娘觉得她今日太没规矩,轻轻出声提点一下,齐安挥袖,瞥向魏蓝,小声道:“去就去,我可怜你。” 魏蓝讨厌她这个态度,但高高在上的皇后还在面前,他不敢越矩,只得移开眼,做到不去看她。 车驾继续前行,这一次她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些,轿子旁跟着骑马的魏家人,魏玉骑马走在最前面,魏开骑上了随从的马,魏蓝在魏开后面,齐安和魏开谈了一路,她十分健谈,什么都能扯,魏开对她彬彬有礼,既不热心迎合,也不疏离冷漠,齐安心里像踹了几十只小兔子,砰砰砰跳个不停。 后面的‘猪头’魏蓝时不时冷嘲热讽。 “马儿,马儿,委屈你了,驼了这么个东西。” “一个是心比天高欲当国婿,一个是自甘下贱想嫁下人,可笑啊,可笑!”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齐安离得稍远一些,听不见,魏开就听得很清楚了,他脸色发青,紧抿着嘴唇,默默挥了一马鞭子,马跑了两下,停在和政的轿旁。 他心里正烦躁,忽听轿帘中的和政柔柔道:“方才,多谢魏公子了。” 他转过去看,轿中,人比花娇,半张雪白的侧脸若隐若现,她洁白细弱的脖颈露出,似乎轻轻一捏就能折断,他忽地想起她刚刚那副梨花带雨的娇艳脸庞,呼吸不由得凌乱,他柔声笑道:“二公主客气了,这是小民应该做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想抢你家皇位10 一行人到达思荔园,诸人明显感知到和政和魏开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联系,和安内心鄙夷,齐安却觉察不到,红着脸跟在他身边。 文安恨其不争,也跟在一旁,她道:“小官人也是魏家子弟吗?可为何先前我与拙夫到府上做客时未曾看见你呢?” 身后的魏蓝嘲笑道:“大公主地位尊贵,我们魏家自然要请最有资历的人来招待。” “哦。”文安点头,笑道:“说起来,你们府上的人我都见过呢,这位小官人还是第一次见。” 魏开不语,齐安笑道:“大姐爱美,若是见到官人这么俊俏的人,一定会记得很清楚的。” 魏开更加沉默了,李凤娘一声不吭,让宫人在仪梦亭设宴,又让御医采草药回来帮魏蓝包扎伤口,之后,魏家人要辞别,齐安捏捏她的手心,她明白意思,迁就她,让他们留下了。 席间,魏玉频频目视李凤娘,李凤娘在赵惇登位前就一直做笼络朝臣的事,她细想过收买魏玉,但发现他对自己怀着非一般的感情之后,果断将他排除。 她不厌恶他,对他的好感甚至比对赵惇的好感多,但她深知现在不能犯错,尤其是犯道德上的错误。 她装作不知道,只看着小辈们斗法,她津津有味地欣赏这场四角恋,她能感知到魏蓝对齐安的情意,但他太过单纯莽撞,只懂得通过激怒齐安来吸引她的注意力,齐安也是个直憨憨,他要是敢说一句,齐安就顶十句,火药味十足,但这个火爆的人,一面对魏开时,立马换了一张笑盈盈的脸。七八中文首发 7*8zw. m.7*8zw. “女大不中留啊!”李凤娘心道。 久居深宫也无聊,她看了半部免费戏剧,出去解手。 魏玉也找了个理由,把现场空间交给年轻人,他到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片刻,李凤娘换了一身薄衫,悠悠回来,远远看见她,只觉得她比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还要明媚动人。 “圣人。”甸香小声道。 “你们先回亭子吧。” “圣人,这……” “走开。” 闻言,宫人们行礼作别,走回亭子。 魏玉见宫人们都走了,心中的喜悦泛上嘴角,在宫人彻底消失在当地后,他大踏步上来,深深地凝望着她。 他的眼睛有魔力,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仿佛在看与他恩爱缠绵的妻子,你会以为他对你情根深种,把你看成独一无二的明珠,这双眼睛带有色气。 在这种目光下,李凤娘仿若自己被他用眼神扒光了,一丝不挂,她感到被冒犯,但没发怒。 他喉咙晦涩,低声道:“多年不见,皇后还好吗?”他知道她好,她当然过得好,婆婆们宠爱她,太上皇、寿皇倚重她,皇帝赵惇依赖她,他们都把她当成主心骨,可他还是想问问,她快乐吗? “魏官……学士何故发问?我过得自然好。”多年不见,李凤娘面对依然灼热的他时却有了多年前没有的脸红心跳感,她心道:“赵惇!狗东西!把老子冷落了这么久,害老娘现在看到个男的就想扑上去!” 她当然不想把这种悸动归结为心动,只把这种感觉当作是荷尔蒙的作用。 见她的脸蛋红了,魏玉心里有点激动,又闪过一个足以让他狂喜的念头,他压住心里的喜悦,道:“是微臣糊涂了,皇子们英武非凡,公主们知书达理,皇后自然过得舒心。” 是啊,我的孩儿们各个长得好,可惜不是你的,李凤娘心里头不屑,但他摆出的这副过于痴迷的模样重重的取悦了她,她心情愉悦,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听说,媒婆都快把学士家的门槛给踩烂了,但学士不肯娶妻。” 这话明摆着僭越了,魏玉却心跳加速,在脑海搜刮各种回答。 “学士才名满天下,自然看不上寻常女子,不过,若学士要娶,我这儿倒有一个好人选。” 她下一句话就轻易地把他推向地狱,他扯扯嘴角,勉强微笑,原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很快悠悠笑道:“是吗?不知皇后想把何人引荐给我呢?” 李凤娘露出狐狸精一般的笑容,在他身畔轻声道:“岐国公家的二小姐年方二八,精通琴棋书画,才德具备,堪为良配,若学士有意,改日我跟她说说。” 这话对于魏玉可谓是明晃晃的讽刺了,整个临安城谁人不知道岐国公家的二小姐泼辣异常、貌丑无盐?她就想把那个杭州的青年才俊们不肯接近的女子推给他? 但想想,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不堪,毕竟,人家是正当花样年华的小娘子,而他是不肯娶妻的怪男人,兴许会被人认为是龙阳之癖或天生不行的男人…… “微臣厚感皇后美意,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皇后了!” 李凤娘说不清自己内心是懊悔还是愤怒居多,她勾唇冷笑,她的笑让他心里涌起莫名的快意,但他又道:“不过,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微臣始终心悦与齐安公主一样性情、长相的女子。” 我的齐安?呸!她忽然想一脚踹死他,她冷声道:“学士被晒昏头了,还是快些回去吧!”说罢立即拔腿离开。 “皇后。”他的声音带着无限温柔,李凤娘不停留,他艰难道:“这么多年,你可知,我一直不娶是为了谁?” 李凤娘轻轻扭头,笑道:“如果学士找不到好的医师,可以跟皇上说说,相信皇上会体谅你的难处……” 他不言语,迈腿向她走来,她忽然感觉面前人太过陌生,他远远传来的威压令她心底产生一阵阵寒意,但她不愿服输,站着不动,只直直看着他的双眼。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你会体谅我的难处吗?”他在她面前停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想用眼里的爱意勾她一起沉沦,李凤娘看了一会儿,招架不住了,偏过眼,说道:“学士果真是被烧糊涂了,待会儿我叫御医给你看看。” “我患的是相思病,只有你一味药可解。” 闻言,李凤娘心里作呕,挥袖,道:“别说这种鬼话了,不好听,也不新鲜,我回去了,你若是喜欢晒太阳,就待着吧,我不奉陪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想抢你家皇位11 “这些年,你与那么多大臣打好关系,唯独忽略我,你敢说,你对我毫无想法吗?” 听言,李凤娘心里惊愕,心道:“他都能发现,那皇上、寿皇、太上皇,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又惊又怒,急冲冲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对你没有半点情意,学士,你还是看清你的身份吧,为人臣子,枉顾纲常,在一国之后面前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不担心我砍你的脑袋吗?” “身份,又是身份!”他难得流露出急色,道:“若你觉得我身份低贱,我对你的情也低贱,那你还是把我这个低贱的人砍了吧!免得污了你的眼!” 李凤娘不言语,转身要走,他哀伤道:“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还抵不上荣华富贵吗?” 李凤娘破罐子破摔,嘲笑道:“你的真心实意能抵得过几个钱?他能给我至高无上的位子,你能给我什么?何况,他爱我,敬我,登上皇位之后仍不敢在我面前造次,你呢?你算什么?你敢说不是贪图我的地位和相貌吗?若我是个乞丐婆子,你还会像这样深情款款的说出这一大堆话吗?” 魏玉不服,他道:“你知我爱你几分,又知他爱你几分?” 他的口气已经有咄咄逼人的意味,他道:“他后宫无数,而我的心只为你敞开,我家中那个位子只留给你。” 李凤娘原想讽刺他的真情,看出他眼里浓浓的哀伤,她心软了,但很快再次用冷漠武装自己,她道:“若你地位高,那这份真情难能可贵,可惜你低贱,所以,你的情也跟着不值一文。” 魏玉被她的话刺伤,他心里哀怆,叹自己这些年的真情还是喂了狗,他重回理智,说道:“微臣逾越,瞧,日头果真很晒,我都糊涂了,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请皇后见谅。” 见他魂不守舍,整个人笼着一层灰气,她软化口气,道:“回去好好休息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多谢皇后。” “皇后的心肠真好,一语点醒梦中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微臣日后不会再痴心妄想。” 李凤娘决然的拂袖离去。 魏玉的眼神渐渐变得漠然。 仪梦亭,小辈们换了一项娱乐项目,李凤娘心不在焉,撑着额头,靠在栏杆边休息,文安立即凑过来给她捶背,李凤娘心情好了些,低笑道:“还是你最孝顺,瞧瞧,那位已经忘记自己有个妈了。” 文安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和政笑盈盈地站在魏开身后,而齐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作画,时不时鼓掌叫好。 “呆瓜。”文安嗤笑。 李凤娘叹道:“我们把她养得太好了,所以到现在还是个小女孩。” “是小女孩,不过,也比那和政好太多……我看,那魏开也未必多强,不过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李凤娘转头,轻轻抓住她的手,笑道:“还是文安的眼光好。” 文安高仰着头,得意得像只花孔雀。 片刻,魏玉也回来了,看见母女两温情脉脉的场面,心里滋味难言,他转身进入年轻人的队伍,一会儿后,在文安的撺掇下,李凤娘加入了品画、看画的队伍。 魏开在画树,画技精湛,手法十分娴熟,齐安不时惊叹,堪称最强拉拉队,魏开心无旁骛,所有技法、心境凝于画中。 须臾,魏开即将画完,齐安脱口而出道:“我喜欢这幅画,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魏开一言不发,魏蓝幽幽道:“不过是雕虫小技,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若是喜欢画,我家中有阎立本、吴道子的画,那个不更好?干嘛要收藏这穷酸秀才的破画呢?” 魏开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树干上便多了个小黑点,这幅画不完美了。 “画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是什么,而在于收藏它的人是谁,蓝儿,等你成为名画圣手后再送也不迟。” 李凤娘怀疑他这句话另有所指,但她没有证据。 魏蓝听到叔叔这么说,当即道:“画幅画还不容易?不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吗?” 齐安冷笑道:“只有你这种草包能说出这种话了。” “你!” “你什么你?来呀,来打我呀!” 魏开此时被搅得心烦意乱,他身边作毁了,还有几人像苍蝇一样嗡嗡叫,他皱眉,此时,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捏起他手中的画笔,他一看,原来是温婉美丽的和政,看见她处事不惊的平淡柔和面容,他心里的焦躁被春风抹平了。  “我来。”她轻声道。 魏开放下手中笔,只见,略微思索,迅速下笔,在她的素手之下,墨迹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蝉,其小腿大腿、身体纹路清晰可见,魏开的眉头渐渐明朗,齐安嘟囔道:“春天,有什么蝉?” 和政不受影响,画好之后,魏开吹干墨迹,叹道:“二公主才思巧妙,草民自愧不如。” “小把戏罢了,不值一提。”和政道,她又转过身对齐安道:“妹妹,你说没有蝉声,那这蝉鸣是从哪儿来的?”七八中文首发 7*8zw. m.7*8zw. 齐安没话了,鼓唇不语。 李凤娘看够戏了,刚要转身回去,却见魏开跪在地上献画,见齐安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她心道:“闺女说的没错,这货果然是个心机男,真会抬举自己。” 这一想,心里对他的恶感渐渐扩大,魏玉见她不吭一声,笑道:“开儿,你真是糊涂了,皇后是天下之母,用的看的哪一个不是最好的?等你名扬天下,届时再送这幅画也不迟。” 这话绝对是赤裸裸的讽刺了,李凤娘有证据!她紧紧捏着手,恨不得踩他一脚,魏开到底还是个脸皮薄的小年轻,听到这话,他羞愧地磕了个头,说道:“草民无知,请皇后切勿怪罪。” 齐安瞪向李凤娘,鼓着腮帮子,嘴里轻轻发出气音,李凤娘心道:“这娃儿果然欠教训,改天我让她姐好好给她上一堂课。” 以往乖顺可爱的小女儿瞪她,她自然把这个罪怪到魏开这个搅事精身上,她道:“无事,你起来吧。”声音怎么都透着一丝冰凉。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想抢你家皇位12 齐安又想向魏开讨要画作,被文安阻止,她是个娇惯的性子,得不到想要的就耍小性子,她不敢对李凤娘和文安撒气,便把怒火撒到魏蓝身上,魏蓝牙尖嘴利,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嘴皮子上讨不着好,想打人又担心李凤娘怪罪,齐安愤怒难解,偷偷掐魏蓝,魏蓝不敢还手,也不敢表露出异样,但他同样不愿吃亏,掐住她腰间,狠狠一拧,快速逃到另一头去了。 “啊!妈妈!” 李凤娘等围观人员已看清一切,她故意笑道:“小齐安累了吧,我也觉得累,你们年轻人身强体壮,好好玩吧,我回别苑了。” 这一句话之后,李凤娘带着宫人离开,文安也随之离去,齐安虽然不舍得,但也跟他们告别了。 夜晚,齐安旁敲侧击试探李凤娘对魏开的态度,李凤娘丝毫不含糊,说道:“他不适合你,我也不喜欢他,更不能接受他做国婿。” “为什么?妈妈,难道你也觉得他身份低,所以不肯接纳他吗?” 李凤娘冷眼,不悦道:“接不接受他,与他的家世无关,齐安,听我一句劝,他不是你的良人。” 她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处境而否定他,她认为魏开最大的问题不是家世低,而是他太自卑敏感,太过在意旁人目光,这种人容易记仇,而齐安是个‘傻大姐’,根本不会看人脸色,若嫁给他,夫妻难免有一天会离心离德。 李凤娘又补充上一句:“也少跟魏蓝来往。” 谁知这短短几句话直接激起了齐安这个青春期小姑娘的逆反心理,她表面上应和下来,心里却道:“妈妈不赞同,但爹爹一定会答应我的!到时候木已成舟,妈妈也管不了我。” 可她不知道,赵惇是个老婆奴,做任何事情都会请示李凤娘,回宫之后,当齐安求赵惇赐婚之后,赵惇下一秒就找到了李凤娘。 当知道女儿‘贼心不死’时,李凤娘当场勃然大怒,见赵惇似有意动,她道:“皇上真的想把宝贝女儿嫁给这个即将到弱冠之年却仍事事倚仗家里的小庶子吗?齐安还小,不懂事,你怎么也跟她胡闹呢?” 李凤娘口气温和,但态度坚决,赵惇心里对女儿说了声对不住,他道:“我听齐安说,你也见过魏开,觉得他人才不错,所以才应下了,没想到你却是这个态度。” “咳,咳!”他忽然咳了两声,李凤娘忙问他情况,他道:“无碍,前几日下了一场小雨,招了寒风,很快便好。” 李凤娘幸灾乐祸,心里的表面上热心关照,赵惇心里暖暖的,放松之下,他把疑问托盘而出,他道:“宫人说,清明那天,随行的还有……大学士?” 他原本想用‘卖花人’贬低他,想到自己的身份,才勉强保持平静。 赵惇很敏感,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小子是用多灼热的眼神看着他的老婆,虽然他和李凤娘是老夫老妻了,但李凤娘仍然魅力无边,是他的精神支柱、孩子们最为崇敬的人,他真担心她会被‘男狐狸’勾走。 “是啊!”李凤娘装作毫不在意,笑道:“魏学士真是个玲珑人,不仅长得好看,有才华,而且还很专情。” 这几句夸赞激起赵惇的妒意,他挥退宫人,离她更近,道:“他当真这么好?连圣人都夸赞他了。” 李凤娘心道:“他是个狗东西,你更狗,他是死不要脸空手套白狼,你是贪恋女色伪君子,我就说,就说,气死你!有本事你去搞他啊!” “当然好,我还切身处地跟他聊过一次,他说,他为一个女子着迷,因此决定终身不娶,也不知道是哪位女子,竟得到了他的青睐。”她仰头,面含希冀,道:“可能是个平民女子吧,不然,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她这一番突兀的话引起赵惇的怀疑,他心里头非常不爽,差点憋不住心里话。 他是觊觎你啊!那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道你不知道他对你的企图吗?还跟他切身处地聊过!还猜测他口中的人是谁!过分! 但他又开始疑惑,心道:“圣人那么聪慧,连我都看出他对她有意,她会看不出……她知道魏玉对她有请,还不避嫌,这是有意做出来的吗?”他有心询问甸香那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官家想什么呢?都不回答我了。”李凤娘鼓唇,明明是四十好几的女人了,做出这种动作还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娇俏,她出人意料的年轻,细看她,他忽然觉得他的老婆被别人觊觎一点都不稀奇。 同时,他在为拥有她而骄傲,瞧,你们的那群婆娘都熬成了黄脸婆,熬成了市井泼妇,唯有我,我的妻子青春不老,容颜依旧,仍然是众多男人心头上的人。 又一想,这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携走来已有二十几年,一直都是任劳任怨,温温柔柔的,待人亲近和善,妾室、奴婢们就没有说她不好的,这样通透玲珑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魏玉那个下等人呢? 只有我能配得上她! 想到这儿,心里对她的怀疑都消散光了,却更厌恶魏玉的不自量力,他在心里恨恨道:“若再让我抓到你的把柄,那我把流放到蛮荒之地!” “官家,官家。”李凤娘见他再次陷入沉思,她拍拍他的手背,他清醒过来,跟她扯了一会儿话,离开中宫。 李凤娘冷静地看他离开,甸香低声道:“圣人为什么不挽留一下呢?” 他们宫里的人都很不解,为什么李凤娘从来都不愿意争宠,每个人都知道,只要她说一句话,他一定会留宿,但她从来不争不抢不争取,冷冰冰地看他走远,宫人们原本猜测李凤娘对他毫无情意,但他每次过来时,她都笑嘻嘻的,十分恭顺迁就他。 他们以为,那副样子是装不出来的。 但他们哪里知道李凤娘是个老妖精、演戏家,戴上深情面具不过是为了哄哄外人。 她才不会喜欢这种没主心骨的男人,一辈子都不喜欢。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想抢你家皇位13 绍熙二年十二月十五日,这天是赵惇的大日子,是他即位后的第一次祭天地,十五日主祭,十四日赵惇带着皇室成员们离开皇宫,前往斋宫,皇宫里只剩下李凤娘一个主事者。 因为赵惇祭祀过程中要斋戒沐浴,不能碰一点脂粉气,李凤娘便勒令后宫女人们不许随意走动,谁知祭祀前一天,贵妃黄氏暴病身亡。 收到消息后,赵惇吓得胆都要破了,他原以为李凤娘贤良淑德,后宫和和美美,必定不会发生梦中的事,谁知道,可爱的黄贵妃还是死了,这是不是表明他仍然要在现实中体验一把在祭祀坛上发疯的经历。 他被吓得心惊胆战,恨不能马上让李凤娘到斋宫来安慰自己,但他也知道她在主持宫事,于是找自己的儿子、女儿纾解心情。 祭祀大典在凌晨三点左右开始,赵惇战战兢兢地走上祭台,他心里一直在求神拜佛,求老天饶过自己,似乎有一点点效果,夜晚,星月璀璨,一片安然,站在祭台上,丝丝冷风刮到脸上,他默默掩紧袍子。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也越来越放松,谁知,老天爷还是对他这只小可怜伸出了魔爪,忽然之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赵惇在风中凌乱,袍子随风舞动,他被吹得如同即将升天的神仙,顷刻之间,灯烛全灭了,周围陷入一片漆黑。 谁想,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点火星沾到台边的幕布上,火焰升腾,祭台四周燃起熊熊大火,赵惇和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忽听有人尖叫:“护驾!快护驾!官家着火了!” 赵惇惊恐一看,差点被吓晕过去,他的衣袍沾上了点点火星,火焰在蔓延,滋滋的声音似乎灼烧到了他的骨髓,他急叫道:“护驾!护驾!” “啪!”一声之后,祭台边的帷幕倒了,火舌遍地,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宫人们又尖叫又慌乱上前,然而,顷刻之间,冷冰冰的大雨夹杂着硕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冰雹有石子大小,砸到脸上、头上,水珠夹带着冰雹滑入衣襟内……,他衣服的火很快被这场雨浇灭,而他心里哇凉哇凉的,万念俱灰。 “老天啊!你为什么要害我呢?” “你让我在梦中经历一遍,在这里还要经历一遍,你真残忍!” 他被淋成落汤鸡,拍成傻子,木然地跌坐到地上,他口里念念有词:“我会像梦里一样,发疯,被人骂,被人打,狗憎人嫌,我会失去一切……不!不!”他已经不知道脸上不断滑落的是他的泪水还是雨水。 “官家,官家,醒醒。”宫人们担忧地叫他,他的眼睛有了焦距,可一看,这个好像是梦中那个给李凤娘抬尸的人,他受不住惊吓,当场晕倒。 “官家!官家!” …… 收到消息的李凤娘心里淡定,还是装出担忧的模样,当即让人把自己抬到斋宫。 此时,路上泥泞,却没有风雨了,星月微明,时不时吹到脸上的风也不寒冷,李凤娘捂着脸,时不时发出抽泣声,但她在心里笑。 听宫人说,这次的情况十分严重,赵惇被抬走时,好像死去一般。 这话是说,他病得比上辈子严重喽,那他这辈子早死一点好不好? 李凤娘不怕自己的想法会遭雷劈,赵惇这样的懦夫不配坐上那个位子,他应该退位让贤,瞧,这不,连老天都看不顺眼了,都要亲自降下灾祸害他了。 李凤娘想起,大宋的那些皇后、太后暂为处理政事的先例,她开始幻想自己的未来。 到了斋宫,她不顾形象地小跑到赵惇的屋里。 赵惇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嘴唇发青,时不时皱眉,发出低叫。 “官家,官家,你怎么成了这样子呢?”她不断颤抖,哭得泣不成声,赵惇好似能听见她的声音,挥舞着手乱抓,李凤娘不怕,牵住他的手,依偎在自己脸颊边,哭道:“没事的,你会好好的。” 闻讯赶来的寿皇赵昚、太后谢氏见她泪流满面,心里大惊,知道情况肯定很严重,上前一看,见赵惇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赵昚问御医道:“惇儿怎样?到底怎样了?” “皇上的底子本就不太好,又遇了这事,若两天之内不能苏醒,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闻言,赵昚、谢太后心里如坠谷底,他们知道,不管赵惇能不能醒来,他的处境都很危急。 这次大典是历代先祖们都十分重视的祭祀大典,然而,却发生‘老天降怒’的事,还让一个皇帝病倒,这事若传到民间,将是皇室大大的丑闻,纵使赵惇先前没有对老百姓干过不好的事,人们也会认为他德行有愧,他很难翻身了。 两人心情沉重,坐到李凤娘身边,赵昚道:“立太子吧。” 李凤娘并不言语,捂着嘴哭。 赵昚道:“我欲把扩儿立为太子。”他之前犹豫不决,在嫡长孙赵梃和赵扩只见徘徊,赵梃是一介莽夫,虽然是嫡长子,身体也好,可论才干、能力不及赵扩,再加上赵扩出生时有异状,这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谁知李凤娘却摇摇头,跪在赵昚面前,抽抽搭搭道:“求阿翁、阿姑收回成命。”你立太子了,那我怎么一步步蚕食掉你的政权? 赵昚、谢氏不解,她又道:“官家如今卧病在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们却在这个时候立太子,一来不吉利,二来也会让官家伤心。” “他该好好养病,不能再受任何打击了。” 这一番话使仁慈善良的赵昚心里十分感动,他让她起身,感慨道:“皇甫坦说的果真没错啊,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哪个女人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可她到现在还是全心为赵惇打算,这份真情就很难得了。 谢氏也被打动了,牵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多亏你事事想着惇儿,他一定能尽快好起来的。” 李凤娘心道:“尽快好起来?对不住,我不需要,我不想要一个疯子丈夫。”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想抢你家皇位14 立太子之事暂且被搁下,寿皇、谢太后放心不下,留在斋宫里等待赵惇清醒过来,在这期间,李凤娘演好了十足的‘好儿媳’、‘好妻子’的角色,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人前人后都做得滴水不漏,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她在演戏,而她的孩子们完全就是真心实意地替赵惇难过,他们与赵惇感情深厚,在赵惇遭遇不测之后,文安连夜从太尉家赶过来,赵梃、赵扩、赵勤轮流在床前伺候,而和政和齐安则到佛堂念经祈福,这阵仗有时让李凤娘恍惚以为赵惇就要升天了。 两天之后,赵惇苏醒过来,他的眼雾蒙蒙的,还很迷茫,见他醒来,文安大喜,扯过几个宫人,道:“去,告诉圣人和公主!快!” 她上去给赵惇问安,赵惇却疑惑道:“你是谁?” “爹爹怎么了?我是文安啊!”文安亲自给他倒水,笑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妈妈和……” 忽地看见他眼里的慌乱和惶恐,她忽然慌乱,叫道:“叫御医!快!” 宫人匆匆跑去请御医了,文安压低声音,耐心跟他说了几句话,他似乎很怕她,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文安!不是!文安早就不在了!你是谁?为什么要假冒我的文安?说!是何企图!” 文安被吓得眼泪直流,须臾,她的兄弟姐们都赶过来了,见他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齐呼了一口气,上前问候他,谁知道赵惇瑟瑟发抖,抱着被子流冷汗,他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前几夜的事,祭祀前的那一天,他在斋宫焚香沐浴,忽然接到李凤娘传来的消息,他心爱的黄贵妃,一个前半天还活蹦乱跳的人忽然暴卒了,他心痛欲裂,五内俱焚,但碍于祖规,没法回宫看看黄贵妃,只能压下痛苦,继续举行祭祀大典。 之后,大风、大火、雷电、大雨、冰雹……就像一场离奇而怪诞的梦一样,老天狠狠把他这个皇帝愚弄了一番……然后,醒来之后,相识的、不相识的人都喊他爹爹…… 他立即伸手向最熟悉的赵扩,叫道:“扩儿!扩儿!你过来!” 赵扩上前,他死死抓住他的手,问道:“真的吗?是真的吗?” “官家,你终于醒来了。”熟悉的声音从宫门口响起,赵惇吓得立即松开赵扩的手,拿被子捂住头。 子女们都在啜泣,文安忧心忡忡,上前牵住李凤娘的手,哭道:“妈妈,不知怎的,爹爹一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文安又告诉她赵惇醒来后说的话,最后,担忧道:“若爹爹真的好不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李凤娘透过缝隙看去,只见‘一团被子’在瑟瑟发抖,她联想起上辈子他疯掉之后的情态,心道:“上辈子这人疯掉后就成傻子、被害妄想症了,整天举着大刀晃,哪像现在这么胆小?” 撇开疑惑,她到他的床前,耐心温柔道:“官家,官家,是我啊,你别怕。” 这个声音与赵惇预料的河东狮吼不同,充满了关怀与温暖,他的情绪镇定了些,但仍不肯掀开被子见人,须臾,在李凤娘的劝慰之下,他掀开一小角,见到面前温柔年轻美丽的李凤娘时,他迷惑了,他紧紧捏了一把自己的腰间,有痛觉,不是做梦。 但李凤娘怎么变得这么年轻呢? 而此时,那几个素不相识的、喊他为爹爹的人,上前担忧地看着他,这让他更加疑惑。 但现在,他可以确定的是,他是皇帝,李凤娘是他的夫人,赵扩是他的儿子。 “我,我刚醒来,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你,你跟我说说。”赵惇对李凤娘道。 李凤娘细细地跟他说他发病的前因后果,还体贴地再给他介绍一遍孩子们,他又惊又疑,道:“那黄贵妃呢?” 既然诸事不同,那黄氏一定还在人世吧,他心怀期待,谁想,李凤娘用略带沉重的口吻道:“黄贵妃在大典前夜暴病身亡。” 闻言,赵惇几乎崩溃,他心里叫道:“是你!就是你!是你杀了她!” 他在心里呐喊:“不管你怎么装都瞒不过我的眼睛,黄贵妃是被你虐杀的!你杀了人后,还假惺惺地要来照顾我,带那么多牛鬼蛇神来看我笑话……”他已经疯了,捂住脑袋,痛苦道:“你们出去!出去!” “爹爹,呜呜呜,爹爹,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齐安啊!” 赵惇的脑袋里仿若有千万只蚊虫在嗡嗡叫,他的头快要爆炸了,叫道:“别吵!出去!” 这大嗓门把所有人都吓坏了,李凤娘安排所有人出去,她则站在床边静静看他,她心道:“这个人是真疯还是假疯?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可若他是真的失忆,他为什么独独记得她和扩儿,却以为文安死去了呢?而且,他还问起黄贵妃…… 莫非,莫非,他重生了? 一个又一个疑惑冲击着李凤娘的大脑,她心道:“不管怎样,只盼他不要祸害人间,也别像上辈子那样,疯个十年八九年的惹人烦。” 赵惇见四周静悄悄的,以为他们都走了,伸出头,看见她站在床边沉思,忧惧之下,又缩进被子里去。 李凤娘眼睛一转,脱下鞋子,坐在床上,拍拍被角,柔声道:“官家,官家。” 赵惇对她是厌恶恐惧交杂,但不敢惹她,他结结巴巴:“圣,圣人。”黄贵妃的死去给他心里蒙了阴影,他不想单独面对这个蛇蝎妇人。 “能告诉妾,你在害怕什么吗?” 赵惇不说,李凤娘转身抱膝,装哭,道:“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还要防范着我,你还赶走孩子们,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这几天,文安、梃儿、扩儿、勤儿日日夜夜伺候着你,耐不住性子的齐安都懂得拉上和政到佛堂念经了,我也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你呢?你一醒过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赵惇对她话里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但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娇美,完全没有记忆中那个凶巴巴的样子,他信了几分,心道:“诸事不急于这一时,我且弄清真相不迟,在此之前,我得先稳住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想抢你家皇位15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惇从宫人们嘴里探听出与家人有关的事情,得知李凤娘所言非虚,文安、赵梃等孩子都没有死去,在这里,他们和他关系亲密,李凤娘更是难得的好妻子,不骄不妒,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因为宫女、侍卫地位低而看不起,也不因为寿皇地位高而攀结。 在所有人眼中,她完美得无懈可击,许多宫人说到她时,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能娶到她真的是你修了好几世的福气’的眼神,赵惇的忧心渐渐放下,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以及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疑惑。 虽然他想不通,与他共同处了几天的李凤娘却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怀疑赵惇得了人格分裂症,他本来就不太正常,身子虚、阳气不足,又经受了来自老天爷的摧残,所以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或许还可能是一种解离症,他被他梦中的人格所取代了。 唉!不管是哪种结果,反正他现在不太好就是了,李凤娘一边盼着他早点登入极乐世界,一边又担忧他病症发作伤害孩子,还要在人前装出贤妻良母样,别提多累了。 唉,死鬼,求你原地去世吧,看在我给你们赵家当牛做马了二十多年的份上,饶了我,饶了孩子们好不好? 但赵惇与她心意不相通,不知怎的,这人居然开始奋发图强、锻炼身体了,每天在宫里跟着武师比划把式,寿皇和孩子们看了一脸欣慰,李凤娘就像哑巴吃黄连一般,她心里苦,心里恨啊!但她不能说。 一个身强体壮的疯子比一个体质虚弱的疯子破坏力要强得多啊!到时候看你们怎么管他! 赵惇这边整天被李凤娘的装出来的温柔迷惑,都老夫老妻了,可他对她比新婚时还要温柔体贴,若不是人设需要,李凤娘真想拿个板凳拍他一脸,让他清醒清醒。 幸好这种日子持续得不久,某一天,赵惇偶然看见她露出诡谲的笑容时,他又病倒了。 身心相连,他心里患了疾病,身体也如山倒,李凤娘‘被迫’暂时替他处理政事。 手握大权的滋味果然很妙,她吃嘛嘛香,心情大好,但她担忧朝廷上的老狐狸们、赵昚等人防范她,因而不敢太过于表露真面目,依然每天侍奉赵惇,国事反倒大多让大儿子赵梃处理。 论本事,论能力,赵梃绝对比不过弟弟赵扩啊,但皇帝又没立皇太子,赵梃是嫡长子,代替皇上打理正式,谁敢说一句不好的话? 寿皇、谢氏宽容大度,没察觉到她那一系列动作的含义,但经历了大风大浪、在人世间沉浮多年的寿圣皇太后吴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于是,她暗暗提醒赵昚,此事被人透露风声,李凤娘不慌不乱,依然做她该做的事。 寿皇善良,觉得皇太后多疑,见李凤娘一直都乖巧贤惠,又更加放心,明面上为维护老人面子而揪了李凤娘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错处,实际上仍十分信任她,让她总管大权。 李凤娘耐心蛰伏,心道:“等等,等等几年寿皇仙逝,剩下的赵惇不足为惧。” 这套戏她一演就演了一年多,期间,赵惇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能够强撑身体上朝理政,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宫里待着,他神志不清醒,说出的话也不能令人信服,而李凤娘和他不一样,她这一年过得可顺利了,不仅在朝堂上培植了一大群心腹,就连民间百姓信服的也都是她。 这时,寿皇赵昚已经能觉察到李凤娘的野心和动作,但他患了重病,心腹大臣也被她分解了,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慢慢登顶。 绍熙五年,寿皇病危,临死前叫来子孙们交代后事,之后单独留下李凤娘。 “别忘了,这天下是姓赵的。”赵昚强撑着一口气道。 李凤娘沉默不语,他挣扎着,表情变得很急切,他道:“我就不该!不该听信皇甫坦的话!” 这女人就是居心不良,居然隐藏了这么多年,这张完美的面皮一披就是几十年,几十年啊,她到底有多恐怖啊,把天下人心、朝廷重臣的心都笼络到她那里去了。 “阿翁,放心。”李凤娘的一句话又给了他曙光,她低声道:“媳妇是有那种心思,不过,这么多年来,阿翁对我够好了,我再如何忤逆,也不会给这天下换了姓氏。” 赵昚舒了一口气,不过,下一秒,又听她道:“三十年后,我把这天下传给扩儿。” 三十年后?那赵扩都快六十岁了! 一口老血堵在赵昚的心头,他抬抬手,叹道:“罢,罢了,就这样吧。” “惇儿,劳烦你照顾了,我只盼他善终。” “放心,吴太后,太后,赵惇,你的孙子孙女……所有人,我都会安排好,你放心地去吧。” 赵昚叹了口气,永远的离开人世,李凤娘沉默不语,须臾,她泪流满面,慢慢退了出去。 寿皇去世之后,赵惇的疯病更加严重了,整日哀泣,时常惊恐地指着天空或地上,宫人问,他便说他看见寿皇了,寿皇要请他一同归天。 儿女们在为父亲流泪,李凤娘已经筹划起登位大计。 于是,某一天,她依照惯例垂帘听政时,一头五爪金龙在朝廷上呼啸嬉戏,盘旋在她的上方,须臾,那条龙冲上天空,宫廷上方聚拢了五彩祥云,皇宫外几十里的天空都有,百姓欢呼雀跃,云集临安城,朝廷大臣们一起跪下,齐呼‘真龙天子’,求李凤娘登位。 李凤娘再三推辞,朝臣们宣称若她不同意登上皇位,他们愿长跪不起,万般无奈下,李凤娘废掉赵惇,自己登基称帝。 夜晚,月明星稀,李凤娘站在窗前微笑,白天的戏法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但她现在还很精神,她想要欢呼,想要高歌一曲。 她,终于翻身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赵惇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宫人上来,道:“官家,那位过来了。” “让他进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想抢你家皇位16 赵惇被宫人扶进来了,他没喝酒,但满面通红,眼神可怖,如同一个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他冲上前,想扣住李凤娘的肩膀,搀扶他的人却暗中使了力气,不让他轻易发疯。 他仰天大笑,讽刺的笑道:“你今天称帝了!你居然称帝了!多么荒唐!嘿!” “那么多人,都疯了吗?都在胡闹!” 李凤娘不回答他的话,也不计较,赵惇到她面前冷笑道“我堂堂一个皇帝!居然被自己的女人给废了!呵!笑话!什么圣泽皇帝!笑话!” 李凤娘怀疑他在装疯卖傻,对宫人道:“你们扶圣泽皇帝坐着。” “呵呵!圣泽皇帝!什么东西!我不认!我不认!”赵惇挥开众宫人,高声道:“我才是皇帝!才是唯一的官家!这女人是个野路子!她姓李,不姓赵,你们都忘了吗?都忘了吗?” 他神情癫狂,站得也不稳,李凤娘挥挥手,让宫人扶他到座位上,她坐在他身旁,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说道:“喝茶,消消气。” 他盯着她,眼神从她的额头慢慢下移,最后落到她的手上,他道:“你真是个怪物,吸**血的女人。” 李凤娘看他,这几年来的磋磨让他的胡子、头发几乎全白了,看起来已步入花甲之年,再低头看看自己,肤白如玉,鬓发如云,她比他还大三岁,可看起来却比他小了一辈不止,他说怪物也没多错。 她莞尔一笑,又坚持道:“喝茶。” 他接过茶杯,狂饮一口,李凤娘心绪如麻,心道:“这人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疯?” “呵呵。”赵惇笑了,他笑道:“你为什么不毒死我?你这种女人不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吗?为什么要留我?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的嘴角挂起温柔的笑容,他似乎得到了鼓励,道:“你装了那么多年,不累吗?你把皇位还给我好不好?”他抓住她的手,沉声道:“还给我!”这话如同濒临绝境,想要放手最后一搏的困兽,不够威力,但发起疯来也能扰人心情。 李凤娘一声不吭,嘴角挂着沉稳的笑容,他忽然就萎了,道:“不然,你给扩儿也行,你给扩儿好不好?你别当皇帝,别当!”此时他的发丝有些乱,他双眼通红,给人一种歇斯底里、癫狂的感觉,围观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凤娘不害怕,轻轻拿开他的手,说道:“还看不清吗?天下是我的,我做主。”这个男人终于露出了一点爪牙,若他之前能硬气一回,她也不至于这么看不起他,可惜,他现在是个又老又丑还有病的男人,她不喜欢。 她忽然想到作为皇帝的待遇,后宫三千啊,她可以搜罗天下的小鲜肉,各种类型的她都要,她要夜夜换人,就像他那样,广封后宫……看见她嘴角的笑意,他怒了,道:“看清什么?你不就是个臣服在我身下的女人,通过我上位的女人,一个通过为我生育儿女、养小妾来笼络我的女人?到现在,你还是我的女人!” 听到这话,李凤娘生气了,她双目紧瞪,胸膛一鼓一鼓的,想冲上去打他,碍于身份,她忍了这口气。 赵惇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心道:“贱女人不敢与我作对,她装了那么多年,到现在还在装,是啊!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女人,夫为妻纲,不论我怎么做都可以,她不敢惹我!” 想到这儿,他扣住她的下巴,俯身上前,呵斥道:“我先前怎么对你,你现在又怎么对我?你这个忘恩负义、虚伪至极的女人!活该要下地狱!”他越说越激动,离座起身,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撕扯她的衣服,叫道:“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才是你的天!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啊!”宫人尖叫,想上前扯他,但他力气大得很,一连踹了好几个人。 李凤娘被他的手掐得喉咙发疼,她抓住他的手,叫道:“放手,我只说一次。” 他的手在她的腰间移动,说道:“你是我的女人,像从前一样讨好我!”他凑近她,又转身,怒吼道:“你们还不出去吗?” 宫人噤若寒蝉,在一旁站着,等候李凤娘的指示。 李凤娘用指甲抠住他的手,说道:“别逼我!”原本她看在寿皇的薄面上还能饶他一回,但这人装疯卖傻,她若不治治他,他真的就这样无法无天下去,那她还怎么收服众人? 赵惇不回应,一口咬住她修长的脖颈,见他无药可救了,李凤娘打了个手势,道:“把他带下去。” “谁敢!谁敢!”他嘴里喷涌的气息令她厌恶,她推开他的头,这时宫人们都上来了,抓住他,扣着他,赵惇挣扎不得,叫道:“放开!放开!” 李凤娘摸摸自己的脖颈,伤口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心头不快,她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干上面残留的口水,扔下帕子,宫人来替她整理衣裳,她张开手臂,静静地看他。 她低声道:“真是气得不轻啊!”这么懦弱的人,居然有这么硬气的一面,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她笑吟吟道:“若你之前也有这勇气,说不定我会瞎了眼看上你呢。” 闻言,他仿佛被雷劈中。 “不!不!”他低声呐喊。 她怎么可能会看不上他呢?他是皇帝,是绝顶尊贵的独一无二的王!她怎么能看不上他,怎么能不爱他呢? 不!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想说话却说不出,好久后,他道:“你是我的女人,你不能这样。” 宫人已经替李凤娘整理好衣服,她上前,为他梳理头发,整理衣裳,轻声道:“当然是,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 他渴求道:“你,你来陪陪我好不好、像以前一样,抱着我,安慰我,陪我聊天谈话逗趣儿好不好?”他拂开宫人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道:“你来,你快来,仍然和我住在同一个宫里。” 李凤娘眼神示意宫人抓住他,笑道:“听到没有?圣泽皇帝想那些夫人们了,你们今夜就帮他安排上啊!” “不!” 李凤娘摆摆手,他被众人强硬地带走了。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想抢你家皇位17 赵惇被带走之后,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几个孩子的出场率特别高,他们常常在李凤娘面前给赵惇说些好话,李凤娘当然知道这是赵惇的指示,她虽不喜欢赵惇,却也不得不看在孩子们的份上饶过他那一回。 今天,轮到齐安了,她一来便开门见山道:“听说,爹爹来找你了,妈妈,你还好吗?” 同样是这一句,李凤娘耳朵都起茧子了,她刚下朝,还没来得及缓上一口气,多事的娃儿就要来给她做思想教育了。 她叹了口气,齐安揽住她的手臂,亲昵道:“爹爹也是一时接受不了,妈妈,你就原谅他吧!” 李凤娘不愿在这话题上扯太多,她抓住她的手,笑道:“听他们说,魏蓝过来找你几次,都被你打跑了?” 听到这句,齐安露出鄙夷的神色,不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整天过来缠着我,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妈妈,你真该把他关进大牢里!” “看不上他?”李凤娘低笑。 齐安斩钉截铁道:“我死也不会看上那种人!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真该一个个踹死!”话是这样说,她的脸却红得像颗熟透的桃子,李凤娘笑道:“那你看得上谁?魏开吗?” 齐安脸上的红马上蔓延到了脖子,而且有蔓延到全身的趋势,李凤娘觉着女儿可能无药可救了,她道:“若他真有心娶你,让他来找我。” “嗯。”齐安的双眼亮晶晶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谁想,几天后,齐安把自己反锁在宫里,谁也不见,而李凤娘等到了一位特殊的人,他一看见她,立马下跪,说道:“草民斗胆,跟皇上讨一份赐婚旨意。” 李凤娘明知故问,道:“不知道魏五郎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 魏蓝磕了几个头,道:“求皇上为草民与三公主指婚!” 这小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无才无德,不学无术,还想娶走我的齐安!李凤娘越想越不开心,不过,她佩服他的这份勇气,她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书呢?他怎么没来,你倒过来了?” 魏蓝之前没想到这一茬,一听说齐安让魏开到皇宫求婚,他就蒙了,什么也顾不上,马上就过来了。 他无话可说,李凤娘道:“你叫魏尚书过来吧,至于这事成不成,我自有思量。” “那……求皇上给草民指条明路,草民诚心诚意想要迎娶三公主!就算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甘愿!” “我又不吃涮人肉,让你上刀山下油锅干什么?但凡你能讨齐安一点欢心,我都给你机会。”李凤娘道。 他的脸上露出笑意,李凤娘却不愿让他轻易得逞,她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将近弱冠之年,却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能放心把齐安交给你呢?全天下仰慕齐安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我只答应给你一个机会,你若因此起了歪心思,别怪我不给尚书面子。” “草民受戒,一定不会让皇上、公主失望。” 他退了出去。 甸香道:“官家明明不喜魏官人,为何又答应给他机会呢?” “天下父母心,我总希望齐安能找到足够好的良人。”想了想,李凤娘又道:“你吩咐下去,叫慈和殿的宫人看紧齐安,别让她干傻事。”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李凤娘上位后,金朝的完颜璟曾派遣使者过来商议经济互通之事,李凤娘心动,但权臣韩侂胄等人极力挑起战端,李凤娘早看韩侂胄不顺眼,迅速找个理由贬了韩侂胄,极力维护宋金友好关系。 完颜璟深受汉文化影响,修缮了曲阜孔子庙学,派遣学生到临安学习,还送了李凤娘自己的书画作品,李凤娘感动之余,暗暗让大儿子赵梃加紧练兵。 庆元二年,圣泽皇帝赵惇在福宁殿去世,李凤娘给他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又继续回归朝堂,待制兼侍讲朱熹上奏书,要求李凤娘停理政事,守孝三年,让太子赵扩监理国事,李凤娘讨厌他的做派,这时,监察御史朱继祖见风使舵,捏造事实弹劾朱熹的‘十大罪证’,朝廷的权贵们趁机对理学掀起一场残酷的清算。 李凤娘摒除个人私欲,尽量秉公处理,于是,这场清算雷声大雨点小,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至此,朱熹等人不敢再拿‘三纲五常’要求她,她也挣了个宽慈大量的好名声。 但李凤娘还是不喜欢朱熹把天、理挂钩,她大兴女学,办女子学校,并亲自点了一位女子状元周流亭,让其入朝为官,举世哗然,卫道士们对她口诛笔伐,寻常百姓也不理解,女子们心潮澎湃之余纷纷涌进了学校。 庆元六年,魏尚书家的两位小郎君进入了世人的眼,魏家三郎魏开一举夺取头名状元,魏家五郎魏蓝名列榜眼,在‘榜下捉婿’环节中受到了广泛的追捧,但两人拒绝所有贵胄的邀请,直接前往集英殿,求李凤娘赐婚。 李凤娘询问过两位公主的意愿之后,同意让魏开迎娶和政公主,魏蓝迎娶齐安公主,魏家在同一天出了两位‘国婿’,天下人艳羡非常,李凤娘在筹备女儿们的大婚事宜、忙得焦头烂额之时,一封奏折被转送到了她的手上。 “呸!这个老腊肉居然敢自荐枕席,也不看看他脸上的皱纹能夹死几只苍蝇!”李凤娘两手紧捏奏折,恨不得立即撕碎这奏章。 此时,文安进来了。 难得与大女儿见上一面,却临时收到这么一封气人的书信,她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就在脑袋里想好弹劾他的奏章。 “妈妈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模样?” 李凤娘挥退宫人,把奏折扔给她,说道:“你看看这个。” “呵!”她看完了,失笑起来,说道:“想不到大学士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情调。” 她坐到李凤娘身边,朝她眨眼,道:“妈妈,不如你就从了吧,一来,他也算诚心了,二来,他即将是齐安的叔叔啊,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既损,你若砍了他的头,齐安嫁过去了怎么办?” “哼!坏我心情,看我怎么搞他!” 第二百四十四章 想抢你家皇位18 晚上,魏玉依旨来到勤政殿之时,诺大的宫殿空落落的,没有伺候的宫女和宦官,他怀疑地看向甸香,甸香比出‘请’的手势,他看向帷帐之内,那里朦朦胧胧,烛火摇曳,暧昧得要紧。 甸香默默退下,关好殿门,他看着合上的大门,闻着室内的香风,不由得心神摇曳,狠狠吞了一口水。 他壮着胆子往床的方向走去,忽听闻一声娇斥:“何人敢擅闯我勤政殿?” 魏玉听到这娇滴滴的呵斥声,心里更加荡漾,简直像踏在云端一样,他温声道:“鄙臣奉旨前来,若扰了官家清净,还请宽恕一二。” 须臾,一只宛如凝脂的手掀开帷帐,魏玉看见帐中人窈窕的身姿时,强装的镇定再一次输给了美色,他紧捏着双手,跪下,道:“两日前,微臣给官家上了一封奏章。” “呵。”李凤娘冷冷一笑,悠悠晃到书案边,打开奏折,一字一句道出他在奏章里说的话,每说一句看他一眼,见他的脸越来越红,双脚撑起,看似十分激动。 她慢悠悠读完之后,高举在他面前,道:“你写的?” 魏玉立即给了肯定回答,李凤娘笑着摇摇头,道:“什么时候,连观文殿学士都要出卖色相了,是嫌我给你发的俸禄太少吗?” “非也,官家待我恩重如山,魏家多蒙官家庇护,才能有今日。” “哦?那是魏学士自以为能以垂老之躯睡服我这个皇帝了?”她捂着嘴,发出冰冷的嘲笑声,魏玉不引为耻,自己起身,向她鞠躬,说道:“官家既知鄙臣深情不寿,又何必要取笑我一片真情呢?” “呵!”李凤娘在他面前晃了晃奏章,走到烛台前,将它烧掉,魏玉忙扑了上去,他道:“这是我好多时日的心思,你不能……” “好多时日?看来你这个前状元浪得虚名嘛!”李凤娘丢开燃烧中的奏章,一巴掌呼到他脸上,道:“国家每年出那么多钱供你吃供你穿,还要给你养一家老小,你就是这样当好官的吗?” 她又狠狠拍他巴掌,没想到他居然敢抓住她的手腕,扯她进怀中,他说话已不利索:“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意,我同样只想着你,放心,我不会负你。” “呸!谁给你的狗胆子!”他抓得不紧,李凤娘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肚子,叫道:“你以何脸面跟我说这种话?论权势论地位论样貌,轮得到你甩我吗?何人给你的狗胆子,让你以为自己是个香馍馍,竟能对我动起手脚来了?” 他不说话,只发疯似的朝她的后脖颈喷涌热气,用身体磨蹭她。 不可否认,她对他的确怀有不良心思,他还没做什么,她的身子便酥了,感觉到怀里的她软了,魏玉停下动作,温温柔柔地抱着她,道:“接纳我好不好?你拒绝了我几十年。” 李凤娘被他的气息笼罩住,心里忽然为他抽痛起来,但她不想让情绪控制她的大脑,因此,她抓下他的手,扔开,幽幽道:“接纳你?好啊!” 他的狂喜从心底一直蔓延到眉眼,她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道:“你净身吧,成为我身边的宦官。” 魏玉像被十道惊雷劈住,李凤娘又在他的惊讶下,悠悠道:“不是说为我守身如玉吗?都这么多年了,老东西,净身跟不净身也差不离了吧!索性割了,大家都能安心点。” 他双拳紧攥,汗液从他的额头滑落,他内心在做剧烈挣扎,他道:“做宦官就能留在你身边吗?” “当然。”李凤娘微笑,她道:“再过两年,我可能要在七品官员以上家庭的好儿郎中物色出几位进宫,到时候我会建一座集美殿,到时有劳你管理了。” “你真狠啊!你可真狠!”他冲上去,扣住她的肩膀,摇她,道:“看清楚!我才是最爱你的!你为什么要当作看不见!为什么要碾压我!说啊!” 他声音里的撕心裂肺让她莫名有点愧意,对上他的眼,他双眼通红,在这的灯光下,如玉的脸孔倒显出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他的喉结半隐没在黑暗中,有点诱惑,李凤娘挑挑眉,拿开他的手,勾住他的脖颈,咬住他的喉结。 “我说一句话,你会被砍头。” “你太天真。 “谨遵皇上旨意。”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迷倒在这片温柔乡中。 第二日,懒洋洋的李凤娘起身了,魏玉随之醒来,搂住她,道:“还说不喜欢我?” “我说过,迟早有个人要死。”李凤娘起床,套上外衣,他帮她套上,她嘀咕道:“原本你很痴情,或许能当个备选,但是,经过昨晚一事,我决定砍了你。” “放手。”李凤娘拿开他的双手,不徐不缓的坐到梳妆台前,他十分殷勤,又给她梳头,见他手法熟练,十分体贴温柔,她不由得道:“目前,你只有两个选择,一,做我的贴身宦官,二,去死,选哪个?” 他故意扯些有的没的来移开她的注意力,她道:“并非我无情,只是,你不适合。”若是私通罪名一传出去,她之前苦心经营来的好名声就毁了大半,跟这老腊肉睡还不如包几个男宠来得好听,至少那是光明正大的,不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 她道:“人们认得你,朝臣认得你,你不适合当男宠了,只能当个寂寂无名的小宦官,在这宫中了此余生。” “改嫁给我。” “笑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处处好男人,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而放弃他们呢?” 这时,宫门被敲响了,甸香的声音传来:“官家,三公主过来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想抢你家皇位19 “藏好!”李凤娘当机立断,把他推走。 魏玉道:“迟早会知道,你又何必担惊受怕?” 李凤娘把他拉到床边,按住他的头,叫道:“趴下!藏好!别出声,否则拿了你狗头!” 他不情不愿地蹲下去,藏到床底,李凤娘整整衣冠,坐在软椅上,高声道:“进来。” 片刻,甸香引着齐安过来了,齐安眼神游离,状态不太好,再过几天她就要嫁人了,这副精神面貌可不行,李凤娘担忧的看着她。 只见她强颜欢笑,慢慢移到她身旁,哭道:“妈妈,我不想嫁人了!” “怎么了?谁惹你哭了?”李凤娘摸摸她的头,让她坐到身边,道:“难不成是魏蓝不懂事,又惹你生气了?” 她不说话,只在发呆,眼泪汪汪的,看了怪叫人心疼,李凤娘又连着追问几句,她只说道:“女儿不想成亲,女儿想一直待在妈妈身边,孝顺妈妈。” 李凤娘就不相信她说的话,猜想其中必有隐情,她道:“既然已经赐婚,那就是改不了的事了。” “你也别太难过,魏蓝那孩子始终是向着你的,他会对你好的……若他对你不好,我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谁想齐安一下子站起来了,捂脸痛哭,走到另一旁,李凤娘借机问她的宫人发生何事,这时,齐安疑惑的声音忽然传来:“这是什么?” 她看去,只见齐安手里握着魏玉的鱼袋,她被吓一跳,赶紧走过去,要夺回鱼袋,齐安却紧紧攥着,不让她收走。 “你们下去!”李凤娘赶走所有宫人,说道:“你为什么哭?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齐安却傻愣愣地抓着金银线鱼袋,踌躇道:“妈妈,你……” 李凤娘夺回去,齐安这次让她拿走了,她嗅了嗅,问道:“什么味道?” 被女儿捉奸在床的滋味实在难受,李凤娘不想露出端倪,强硬地转开话题,说道:“你那么早过来找我哭诉是为了什么?还不快说?再不说,我就要把你请出去了。” “妈妈!”齐安抱住她的手臂,撒娇声里还带着气音,她道:“母后,我不想嫁给魏蓝。” “人是你选的,现在又出尔反尔,不是想让我们皇室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李凤娘带她重回椅子上坐着,她道:“别说你还想着魏开,他是你姐姐的男人。” “妈妈!官家!皇上!”齐安一连叫了几声,李凤娘没反应,她直接搂住她,低声道:“好妈妈,你就应了我成不成?我先前想着嫁到魏家就能天天见到二郎了,后来,她们与我说,嫁人之后是要分家的,就算嫁了魏蓝,我们也不能住在同一个府邸,所以……” “你要取消婚约还是嫁给魏开?”李凤娘问。 齐安涨红了脸,衣角被她揉捏得不像样子,李凤娘看着这个女儿还带婴儿肥的脸,心里滋味难言,她道:“暂延成亲日子吧,你还小,不懂事,多留两年。” “那,姐姐……” “你想做什么?”李凤娘呵斥道:“他们的婚事都订下了,你别想着掺一脚,我告诉你!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妈妈!”齐安也急了,口不择言道:“那你呢?你又喜欢爹爹吗?你不是也同样留着外人的鱼袋?若我没猜错,这是某个官员的鱼袋吧,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没说完就被李凤娘拍了一巴掌,齐安懵了,泪水直流,她哭道:“你打我!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教你知道什么才是孝。” 齐安怒了,冲上前,梗着脖子叫道:“爹爹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就因为我揭发了你的丑事吗?是不是因为我说你,你心虚了,所以……” “丑事?我有什么丑事?先皇在世时,女人领进一个又一个,姬妾成群,一天换一个,我照顾他,照顾你们,呵呵,还要照顾他的小妾。呵,到头来,你当我什么都不是是吧!”李凤娘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怒道:“还说凭什么打你?谁养你大的?谁宠着你惯着你?说我没资格打你,那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下地狱去找你那蠢爹?” 齐安已经被她的面貌吓得瑟瑟发抖,她双手环胸,哭着蹲下来,道:“你不是妈,你不是。” 李凤娘冷冷地看着她,又瞥向一旁跪着、大气不敢喘的宫女,再看向床边,最后,眼神归于一片淡漠,她道:“我能给你所有,也能让你一无所有,所以,最好放乖点。” “你若是不嫁,可以,但是,别耍心眼,别抢男人,我丢不起这个人。” 齐安浑浑噩噩地点了头,李凤娘道:“把三公主带下去吧,今天的事,要是让我从旁人嘴里听到一句,通通杖毙。” 见女儿神情茫然,被扶出去的时候身子颤抖不已,她看了也心疼,道:“你是最尊贵的公主,天下男人随意挑,别被两个魏家男人绊住了脚。” 齐安点点头,被人搀下去了。 她走之后,李凤娘让人关上宫门,她坐在窗前透气。 她得给自己的大脑降降温,她要冷静,冲动是毒药,会死的早的,冷静,冷静! “孩子还小。”不知何时,他从床底钻出来了,从背后搂住她,道:“小孩子就是这样,冲动行事,眼里只有自己想要的,他们没想那么多。” “我失望了。”李凤娘靠到他怀里,闭上双眼,道:“齐安,可是我最喜欢的女儿呀。” “之前她真的很乖很乖,只会哄我笑,像个小傻瓜,我和赵惇都喜欢她,但现在,她不乖了,天知道,有一刻我真想杀了她。” 魏玉抚抚她的肩,给她顺毛,道:“忍了那么多年,很累吧,我真为你难过。” 当然,是个人都有脾气,她压制自己那么多年,有时,在某个和赵惇同寝的晚上会不自觉地将手移向他的脖子,她想杀人,每每用极大克制力才能控制住。 但她永远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她,她拉开他的手,道:“走开!不需要你的安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想抢你家皇位20 她的声音渗出丝丝凉意,简直能把人冻伤,但魏玉不怒反喜。 她之前披了不止一层人皮面具,他相信,就连赵惇也不一定看过她的真面目,见识过她的冷脸,而她在他面前毫无遮掩,是不是意味着她开始真正接纳他了? 魏玉心里想着,嘴角扬起轻快的微笑,李凤娘不知道这人又脑补了什么,看他贱兮兮的笑容,她无奈道:“待会儿我让甸香送一身宦官衣服过来给你换上,你带着令牌,赶紧走吧!” 顺便从袖子里掏出鱼袋,递上,道:“你若对我还有半分情意,以后齐安嫁到你们家后,劳烦你照料。” “我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照料不到。”魏玉推回鱼袋,笑道:“这个就当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呵,这东西?库房多的是。”她道。 魏玉只好收下,把随身玉佩拿出来,塞到她手上,笑吟吟道:“等你接我进宫。” 李凤娘沉思,须臾,她道:“你别进宫了,你当宰相,替我办事。” 魏玉觉得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又听得她道:“你重归相位后,不要和曾一龙、刘尚明起冲突,别伤了自己人。” 闻言,魏玉惊讶,李凤娘翻个白眼,道:“现在朝内局势对我不利,总有不乖的人,我得培植心腹。” 她又敲打他,笑道:“你也知道,我最喜欢乖巧的人了,你好好听话,我总不会让你吃亏。” 魏玉做了保证,她这才把他推出去。 不久,和政、齐安两位公主同日大婚,一同被抬进魏家,可第二早上,两人都哭肿了眼睛,跑到李凤娘的福宁殿。 李凤娘讶异之余,让她们做坐好,一个一个,和政一声不吭,只捂着头嘤嘤哭泣,齐安抽抽搭搭道:“姐,姐姐骂我,她怀疑我!” “你。”李凤娘看向齐安的陪嫁宫女,那宫女跪下,断断续续的出了事情由来,李凤娘由一开始的心疼变为生气,她道:“两位国婿呢?他们怎么没过来?” “阿翁把他们绑了,要亲自带他们进皇宫请罪,现在还在路上。”齐安道。 “事到如今,你们怎么打算?”李凤娘问。 和政抬头,蒙蒙泪眼中闪现出坚决的神色,她道:“妈妈,和政此生不能和心爱之人厮守,纵使活下去,也只是一副空壳,既然已见到你最后一面,那死也没有遗憾了!” 李凤娘赶紧叫人压住她。 “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你白白地死去了,你让你支一母和三哥怎么想?不如你先到元明殿去吧,跟你支一母好好聊聊,松口气,明日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和政点点头,李凤娘让人扶她下去了,留下的齐安高扬着脖子,脸上没有一点悔意,李凤娘让宫人下去,原要打骂她,但看看还是不忍心,又想着木已成舟,索性道:“你不用辩解了,事已至此,就这样吧,不过,你得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齐安面对着她,低声道:“这不是妈妈教会我的吗?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不管多么难,我死也不放弃。” 她原本打算取消与魏蓝的婚约,跟和政一起嫁给魏开,后来,想到李凤娘为了掌权而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她忽然就改变主意了,她要不择手段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哪怕被万人唾弃,遭受世人白眼,也绝对不会放弃,所以,她提议在大婚之日盖上红盖头,再买通和政的贴身宫女,暗中操作,让和政被送进魏蓝的房,她则与魏开成了好事。 “你姐姐与魏开情深义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魏开也不喜欢你,何必呢?”李凤娘抿了口茶,低声道:“她一定不会饶了你,到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会被人笑话,你这步棋,走得真差!” 齐安道:“姐姐性子好,现在只是一时想不通,等她认命了,万事大吉!” “唉!”李凤娘叹息道:“养了那么多年,还是把你养废了,你今后好好补偿你姐姐吧,别让她……” “官家!官家!大事不好了!”宫饶叫声远远传来,齐安、李凤娘惊而起身,和政的贴身宫女冲进来,没等甸香训斥,她跪到地上,结结巴巴道:“二公主,二公主……” “二公主怎么了?” 她抬头,害怕得直掉眼泪,道:“二公主跳湖自尽,已经,已经……” 齐安倒到地上,神情恍惚,泪水流了一脸,她道:“不会的,不会的……” 李凤娘要冷静许多,她道:“带上齐安,摆驾元明殿。” 路上,她细细问了情况,宫女出了事情大概,和政进入元明殿后,和张氏在花园喝茶叙,宫女一时松懈,下去解手,没想到回来时见张氏嚎啕大哭,问她,她只和政投湖身亡了。 和政与李凤娘处了那么多年,也当她是亲生闺女了,闻言,她心里难受,问道:“御医、仵作都过去了吗?怎么?” “张夫人似乎难以承受打击,神志不清,并不让人近身。” 到元明殿后,李凤娘让人拉开张氏,张氏又踹又打,形同泼妇,李凤娘让御医上去查看和政,她自己也在一旁看着。 御医摇摇头,让他们准备公主的后事,李凤娘默默看了一会儿,让人退开,她自己上去为和政诊脉。 “你们都下去吧!”李凤娘怀疑她是处于假死休眠状态,她叫道:“你们下去!” 在张氏的怒吼声和赵勤的质疑声中,殿门被关上了,李凤娘不停地给她作心肺复苏,她在心里默道:“一定要醒过来啊!一定要醒来啊!” 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她都希望和政能醒过来,她这辈子杀过的人也不少,但和政不一样,她不能死。 若她死了,这件事会成为皇室永远擦不干净的污点,齐安会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谴责,她多年来苦苦经营的一切也会被毁掉大半,世人会嘲笑她教子无方,会唾骂她的齐安。 李凤娘一直都很像打不死的强,但这次,她慌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想抢你家皇位21 抢救和政的过程中,宫门外的喧闹声不绝,宫里面却是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害怕,只剩下李凤娘的呼吸声、喘气声,她偶尔低头一看,和政眉头紧皱,面色惨白。 不管李凤娘做多少心肺复苏运动她都毫无反应,和政安安静静地躺着,身体没有一点起伏,她好像死透了,再也不会醒来,看起来,她在做无用功,她的抢救只是无济于事的挣扎。 半晌,李凤娘放弃了,她浑身瘫软,倒在床上,靠在和政的旁边,热汗从她的额头不断流下,她累极了,失望恐慌极了,她看着和政那张年轻的脸,低声啜泣。 “你怎么能就这样死掉了呢?你多弱啊,怎么一点事就把你逼成这样了?”李凤娘哽咽道。 她休息了一会儿,靠在这个死饶身边,她始终心有不甘,甚至想到要作法给她招魂。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敲门声,甸香的试探传来,她道:“官家,两位国婿到了,他们想要看看二公主。” “让他们等着。”李凤娘毫不犹豫道, 她心里难受,摇摇和政,道:“你醒过来啊,醒过来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你是想惩罚我吗?用死来让我和齐安愧疚一辈子是不是?你怎么这么狠?” “唉!”不管她怎么,和政都没有反应,须臾,李凤娘起身,坚决地走出去。 “关紧殿门,谁都不许放进去!”李凤娘吩咐元明殿的宫人,她道:“若谁敢靠近、或者要焚烧和政,那不论身份,一律按忤逆罪处置。” 张氏抗议,叫道:“你们,你们……齐安害了我的和政,你还不让她入土为安!”她啜泣道:“我当初怎么就信了你呢?让你教养和政,原以为能指望你一把,没想到她却只是你齐安的奴才!连夫婿都要抢!” 魏蓝、魏开默默无言,紧紧垂着头,齐安的眼里都是痛苦,她捂脸啜泣,并不话。 李凤娘不理她的话,不顾众饶抗议,径直回宫了。 之后,李凤娘睡了一一夜,她给朝廷众臣放了一回假。 不久,和政清醒过来,她直奔福宁殿。 众人正为李凤娘的昏睡忧心不已,御医也在唉声叹气,和政跑进来,大家原以为她已死去,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人,都被吓晕了。 齐安看见和政,心里五味陈杂,又见李凤娘沉睡不醒,她如鲠在喉,浑身都滚烫滚烫的。 “妈妈,醒醒。”和政摇摇李凤娘,李凤娘双眼紧闭,齐安道:“她得了离魂症,你别碰她了!” 和政转过身,眼里是齐安从未见过的冰凉,下一秒,和政又拍拍李凤娘。 “额。”李凤娘缓慢睁开双眼,和政扑进她的怀中,哽咽道:“妈吗,对不起,是女儿不孝,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李凤娘拍拍她的肩,道:“我种下的孽果,得由我担着。” 和政还在声啜泣,须臾,张夫人跑过来了,喝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她们这样害你,你一醒来连句话都不跟我,害我白白哭了那么久,你这没心没肺的!” 和政哭道:“支一母,你们不知道,我这次能回来,完全是妈妈的功劳啊!” “我本来已经踏上黄泉路了,妈妈又把我拉回来,我们一直在找回家的路,找啊找,那些鬼垂涎她的龙气,都要吃她,她拼了性命才把我带了回来。” “什么胡话?”张氏以为她疯了。 众宫人声谈论,李凤娘拢紧衣袍,高声道:“肃静。” 原本要上来查看她情况的齐安停住脚步,她踌躇着,不敢上来,李凤娘看见,只让齐安、和政留下。 “妈妈,你有仙术吗?”齐安坐在李凤娘床榻边,惊奇道:“居然还能让人死而复生,好厉害!” “哪里比得过你?”李凤娘嘲讽一句,对和政道;“回来了就不要再想着这事了,以后,你们好好过吧。”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掉进湖中?” 李凤娘不清楚,齐安莫名道:“不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和政摇摇头,道:“不能与儿郎厮守,我的确很难过,但我之前的寻死觅活只是想吓吓你们,让大家害怕。” 她回忆,眼里闪现一丝惊恐,道:“有人害我!” 齐安也是一惊,问:“是谁?” “我不知道。” 李凤娘心生警惕,道:“你同我那的情况。” “那时,我和支一母在喝茶,我们起了争执,一气之下,我到亭子散心,后来,脖子一疼,我就不知事了。” “我也是醒来后才知道自己坠湖了,而且人人都传我是自寻短见。” 闻言,李凤娘轻叹一口气,安慰道:“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她觉得那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和政内向温和,从没有树敌,为什么要针对这个无实权又与世不争的公主?李凤娘很快就把事情联想到自己在朝堂上的政担 她道:“和政,齐安,我不关注你们是怎么进错房间的,不过,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若你们不喜欢魏家兄弟,我赞成和离,大婚那日之事却不可再提了,别让外人看了闹笑话。” 和政的眼里涌起浓浓的哀伤,她乖巧应道:“女儿明白,既然……我已嫁给五郎,一定谨遵妇道,孝敬公婆,不给皇室丢脸。” 齐安嘴角微扬,道:“我和姐姐一样。” 这件事告一段落,不出李凤娘所料,那日之后,宫外的流言蜚语就多起来了,人传三公主谋夺二公主的丈夫,还推她进湖,幸好二公主福大命大,才保住性命…… 对于传播流言者,都被李凤娘抓住砍了,一段时间下来,无人再敢传上一句,不过,又有人传‘李凤娘离魂救女的故事’,这倒是狠狠挽救了她的声声名。 带来的影响是,一些大户人家的主君开始以李凤娘善待妾室、善待庶子庶女的事例来约束正室,要求她们尽德,妾室、庶出子女的待遇明面上被改善了不少,但背后又有多少咬牙切齿的正室就不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想抢你家皇位22 嘉泰二年,金国黄河泛滥,蝗灾频频发生,完颜璟宠爱李师儿并信用外戚,因而使得国势开始衰退,李凤娘瞅准机会,找了个借口,命云麾将军赵梃管理蜀地,准备北伐。 对于北伐一事,朝廷上有不同的呼声,主战派辛弃疾、陆游等人大力支持,但李凤娘的亲信魏玉、曾一龙等却出言反对,李凤娘认为金朝内讧迭起,又有北边部族骚扰,现在出兵是个好时机,便重新起用主战派,贬谪曾一龙。 曾一龙今年才二十七岁,年轻气盛,不服自己的提议被否决,径直到皇宫找李凤娘,那时李凤娘与魏玉正在花园散步,听到他突然到来的消息,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李凤娘给了男宠们极大的权力,他们不用宣召,可以直接进宫,不过,像现在这样,两个情人碰到一块还是很罕见的事。 “让他过来吧!”李凤娘挥挥手,她瞥向魏玉,说道:“你去躲一躲。” 魏玉一声不吭,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无奈地笑道:“小孩子总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得哄着。” 他还是不说话,李凤娘道:“你都有白头发了,还跟人家争什么?” 须臾,曾一龙远远地走过来了,他被李凤娘贬为中侍大夫,他不服李凤娘的判处,心里难受,见魏玉站在她身边,他更难受了,他多少也听过一点风言风语,虽没捕捉到确切证据,但他内心仍然不爽。 上前行礼过后,曾一龙问:“同平章事怎么也过来了?难不成,你也是来讨说法的?” “官家心情不好,我陪她走走。” 李凤娘乐意看他们互怼,但他们不知怎的,忽然一齐住嘴,李凤娘把他们带到钟美堂。 时值四月中旬,钟美堂百花争妍,牡丹开放得娇娆美丽,花丛之间彩蝶纷飞,微风和畅,李凤娘嗅嗅花香,惬意得眯起双眼,像只慵懒的小猫。 曾一龙在替她泡茶,魏玉忽然道:“那一年,我送给你的‘千叶肉红花’还在吗?” 曾一龙手一顿,见李凤娘睁眼,才知道魏玉是在跟李凤娘说话,见他说话毫无顾忌、不用敬称,他心头不爽,遂问道:“什么‘千叶肉红花’,我倒想开开眼界。” 李凤娘随手一指,说道:“那一处,这棵牡丹可真娇惯,养活它废了我好大心思,还好,现在又多了几棵。” “我家中还有,你若喜欢……” “同平章事这话说得也太没见识了吧!这花啊,官家看了那么多年,早就腻了,天下名贵而美丽的花儿多的是,哪里还想看要一棵老花?在花园种着,不开花,还占地方。”曾一龙把茶杯推给李凤娘,道:“喝喝茶。” 李凤娘噗嗤一笑,端起茶杯,笑道:“曾卿最得我意。” 听到这话,魏玉心里可不爽了,他道:“还没恭贺曾大夫乔迁之喜呢,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贺。” 曾一龙脸一阵青一阵白。 李凤娘登基后,怜惜京官没钱租房,特意划拨专用款项,修建专门的官邸,官邸的住房面积、舒适程度与官职成正比,曾一龙从正一品的少保降到五品的中侍大夫,自然要从‘豪宅’迁到‘茅屋’……虽然真正意义上称不上‘茅屋’,但在曾一龙这个一直以来深受李凤娘重新的一等大臣眼中自然是小破屋。 俗说,戳人不戳痛脚,揭人不揭短,曾一龙正为李凤娘贬谪他的事而耿耿于怀,魏玉这臭老头又来揭他伤疤,他登时火冒三丈,冷冰冰道:“不用,同平章事不如花些时间找找郎中,治一下痼疾,兴许还有救。” 两人对视之间的火花差点误伤了李凤娘,李凤娘闻到现场的火药味,决定岔开话题,她问道:“你们要话家常还是回去后再继续吧,我今日叫你们过来,主要是想商讨一下北伐之事。” 曾一龙心道:“你有叫我过来?” 又听李凤娘不徐不缓道:“梃儿已经做足准备,探子也在金国待了两年,早就对金国的舆图、时事了如指掌,你们为何还要反对?”事实上,早在经济互通时,她就派了一批特殊的人到金国内探听消息,她才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将帅愚钝,劳民伤财,到头来一场空,何必呢?”曾一龙脱口而出。 李凤娘冷瞥他,说道:“曾卿有大才,但论打仗,你可不及梃儿。” 曾一龙不服气,说道:“就算大皇子有以一当十的本事,但金兵何其强大,又岂是他一个人能打退的?除他之外的将领呢?那就是一个个只吃俸禄不干实事的草包,北伐后,进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慌得腿都抖了,这种人怎么能打胜仗呢?师出无功,不战自败的事情,我们为何要做?” 他越说越收不住,道:“现在还未北伐,收回成命还来得及,等北上了,想后悔也没法了!” 李凤娘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看法,曾一龙一时兴奋,环住她的腰,说道:“我总归是在为你打算。” 众宫人见惯不怪,魏玉觉得刺眼得很,他轻咳一声,曾一龙搂得更紧了,他仰头,问道:“同平章事怎么看?听说,你也不赞成北上。” 说到这个,曾一龙倒把自己气着了,他与魏玉还有其他大臣秉持同样观点态度,李凤娘却只贬了他的官,真真可恨! 他知道李凤娘诸事颇有考量,大多数决定都是在深思熟虑下做出的,也明白自己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但不妨碍他依然生气。 他曾一龙悉心辅政,一心为国,文武百官、百姓们哪个不说他好?但李凤娘却因为他的政见不合心意就将他贬谪,他当时心里哇凉哇凉的。 想想,他更加不爽快,拧紧她的腰间,一扭。 李凤娘平日宠他,觉得他性格风风火火的,有趣,没想到现在他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戏弄她了,她当即黑脸,曾一龙见她的脸冷若冰霜,他心头也不快了,拿开手,站起身,给她行礼,说道:“微臣有事,先告退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想抢你家皇位23 “坐下。”李凤娘面不改色道。 曾一龙却不听她使唤,冷哼一声,拔腿就走,魏玉朝他的背影瞥了一眼,道:“官家未免太惯着他了。依照惯例,抗旨可是要杀头的。” “少说风凉话,人家看似调皮,其实可比你听话多了。”李凤娘抿了一口茶,道:“他若被处死,那你也离死亡不远了。”, “哦?既然官家这么在意他,为何只惩治他一人呢?” “有些人这辈子差不多结束了,有些人的一生才刚刚开始。”李凤娘点点他的手心,笑道:“你说,是不是?” 这话实在难听,魏玉幽幽道:“可有些人老当益壮,有些人还没老呢,就死了。” “你还是一点都不肯吃亏呢!” 谈笑间,一宫人忽匆匆跑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李凤娘问。 宫人道:“三公主与相公打起来了!” 李凤娘立即起身,飞快跟她走去,路上,魏玉问事情的起因,宫人道:“听说是相公不小心撞到了三公主,三公主要他下跪道歉,他不依,公主就让人把他绑起来了。” 李凤娘挥袖,怒道:“搅事精,一整天的只会给我惹麻烦!” 走到鱼乐亭边,曾一龙的闷哼声传来。 “哼!敢招惹我,我就让你付出血的代价!”这是齐安的冷笑声。 曾一龙的怒吼也传来:“堂堂一国公主,面目可憎,让人看了恶心!你最好打死我!让全天下人看看你的嘴脸!” “呸!妈妈都不敢骂我,你是什么狗东西!敢在我面前撒野,来人!再打!” 此时,她身旁有个宫女道:“他毕竟是五品大员,若是死在这儿……” “旁边不是有条湖嘛……”话没说完,她被一巴掌扇到地上。 “停下。”李凤娘冷冷道。 “公主疯了,把她关到流芳楼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探视。” “妈妈!”齐安完全愣住,李凤娘不理她,让人扶住曾一龙。 临走时,齐安揽住她的手臂,道:“是这个人,是他陷害我!他故意激怒我,你不要……” “带走。” 李凤娘把曾一龙带回勤政殿,让御医查看他的伤情,期间,魏玉轻声对李凤娘道:“我觉得事有蹊跷,曾一龙未必是无辜的,你可要三思啊!” “曾卿性子火爆,齐安也吃不得一点亏,再加上我之前没告诉她曾卿的真实身份,她一怒之下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只怪我之前太惯着她了。” 魏玉摇头,说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甸香,你叫人下去查一查,他们今天说过的每句话,都要完完整整的告诉我。”李凤娘道。 甸香下去后,魏玉道:“没准今日之事已经被传出去了,你怎么做打算?” “你觉得呢?”李凤娘反问。 魏玉陷入沉思,他道:“不管被说成什么样子,总会声名有损,倒不如,两者取其轻,就说曾大夫奉旨进宫,与三公主发生了些许不快,误伤了腿,官家为表示关怀,特地留他在宫里养伤。” 须臾,御医出来了,交代养伤注意事项,李凤娘坐在他的床边,他还在大呼小叫,李凤娘故意扇他的背,他叫了一声,李凤娘翻白眼,道:“别装了,你伤的是屁股。” “你该好好管教你们家三公主了!等她翻了滔天大罪,到时候把你名声全败坏了,你哭都来不及!” 被这么小个人训斥还挺不好受,李凤娘让宫人们和魏玉全出去了,她道:“你不认得齐安吗?为什么非要往枪口上撞呢?” “你还怪起我了?”曾一龙扑腾着要起来,李凤娘按住他的背,道:“起来干嘛?” “你不好好管教女儿,让她来打骂羞辱我就算了,你还来怪我,那我留在这里做什么?死也让我死在家里!” “好了,别闹。”李凤娘轻笑道:“你就这副德行,跟个小女孩计较什么?” “她可不是小女孩,小女孩会懂得抢人夫婿吗?小女孩会知道仗势欺人、纵容家丁杀人放火吗?小女孩会……” “停!你说什么?”李凤娘揪住他的衣服,道:“给我细细说。” 这时曾一龙倒不吭声了,李凤娘继续追问,他道:“我可没胆量招惹至高无上的公主大人,万一她听闻风声,再来打我一次怎么办?我的命只有一条,到时你眼里心里只有你的女儿,哪有我这个冤情无处诉说的鬼魂?” “你跟我说,保你无事。”李凤娘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最近一直忙着处理北伐之事,对儿女们难免管得松了,你跟我说说。” 曾一龙立即说道:“若你听完后,生气了,可别迁怒我啊!我纯属是个传话的!” “好。” 接下来,听到曾一龙的话,李凤娘第一次感觉到出离的愤怒,她恨不得把这个女儿塞回肚子,她好不容易克制住怒火,问道:“所以,今天这一出苦肉计,是你故意使出来的?” 曾一龙涨红着脸,梗着脖子,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道:“我的确想激怒她,让她罚我,没想到她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李凤娘轻叹:“你是个好孩子。” 曾一龙露出见鬼的眼神,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李凤娘抚抚他的手,道:“嗯,多亏你告诉我,否则我恐怕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笑着点头,可过了一小会,他蹙眉,说道:“我忘了个很关键的事,我在这儿养伤,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一定很多,到时候你就有大麻烦了!” 李凤娘踌躇一下,问道:“想搬过来吗?” “不,那些人的唾沫星子会把我们淹死的!我才不要搬进来!” “谁敢说你?”李凤娘握住他的手,吐槽道:“自古以来,男儿三妻四妾的,从没被人说一句不是,皇帝后院三千,而我只有你们几个,有谁敢说?” “几个?”曾一龙扯住她的手,道:“你有几个,跟我说!一个都不许漏!” 李凤娘偏偏不想告诉他,她道:“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始终是我最看重最喜欢的一个,还怕别人夺了你的宠爱不成?” :。: 第二百五十章 想抢你家皇位24 李凤娘不愿说,曾一龙被气了个半死,拿开她的手,说道:“我心情不好,你走吧!” “官家,大事不好啦!”宫女匆匆掀开帐帘走来,道:“三公主吵着闹着求见官家,说若你不肯过去,她就撞柱子。” “事儿真多,若她能有她姐姐一半省心,那我也不会老得这么快了!”李凤娘对曾一龙道:“你先休息吧,晚些我再来找你。” “还找过来干什么呢?看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纯属浪费时间,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这家伙实在无理取闹,可李凤娘喜欢他喜欢得紧,她便不在意他下逐客令,笑道:“你让我别回来,我就非要回来。”说罢转身走了。 赶去流芳楼的途中,甸香小心翼翼地问道:“相公多次言出不逊,官家为何一再放任?”她在李凤娘身边服侍得久,当然知道她是个表面宽容,实际小心眼的人,平时魏玉、李尚明若说错一句话,她就冷落他们几个月,但就是这个这个看起来最惹人讨厌的、最无礼的曾一龙最合她心意。 “他有用,值得。”事实上,他不仅是个人才,还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她的隐藏人格很像他,上辈子,她口出无忌、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用看人眼色行事,这辈子为了得到权力和地位,她把自己藏在伪善的空壳下,之所以天天放任他,很大原因只是想怀念一下当初那个自己。 “对了,鱼乐亭的事情经过,都查出来了吗?”李凤娘问。 “还没,不过,这一次,三公主做得过火了些。” “唉。”李凤娘失落道:“我始终不愿相信这是我的齐安,她完全变了。” 她心道:“如果她真的为爱而疯,那我还是让她和离,把她送到莲花寺当尼姑吧,省得到处遭人嫌。” 流芳楼,屋内,齐安的叫骂声一阵接着一阵,李凤娘让人推开屋子,只见满地都是碎裂的瓶子,齐安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 李凤娘让人合上门,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齐安看见她来,马上就要冲过来,看见碎落一地的瓷片时,停住了脚步,挑着空档跳过来,她道:“妈妈,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她跳到李凤娘的面前,要像往日一样搂住她的手臂,谁知道却硬挨了李凤娘一巴掌,她尖角道:“你又打我!” 她倒在地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见她隐隐已有神经质,李凤娘蹲下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曾一龙,那个下贱的……” “住口!”李凤娘拖住她的手腕,扯她过来,道:“把你干过的事都交代出来!不许遗漏!” “我,我干过什么事?”她撇开眼,不敢直视她。 李凤娘扔开她的手,起身,失望道:“你无可救药。” “你先在这里待着吧,想清楚了再让人找我,别搞寻死觅活那一套,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齐安扯住她的衣袖,叫道:“是曾一龙说的?” “谁说的重要吗?你有脸做下那些事,就该想到有这一天!”李凤娘扯开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原以为这次她就算不洗心革面,也会老实一阵子,没想到,她却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这件事导致母女关系彻底决裂,不过,容后再议。 话说,曾一龙在皇宫养伤,李凤娘便做主让他长住在宫内,宫廷上下流言蜚语满天飞,李凤娘不畏人言,封他为齐国公。 开禧元年,李凤娘感染了风寒,皇太子赵扩趁机发动政变,带领禁军冲进宫城,包围福宁殿,要求她退位。 李凤娘怒不可遏,强撑病体,厉声呵斥赵扩,赵扩懦弱善良,虽然他因为自己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太子’而对李凤娘颇有不满,被一些大臣鼓动而发动政变,但内心实在是犹豫难安,又听她训斥为人子的孝义、纲常,他当场跪在地上痛哭反省。 李凤娘饶了他,却把手伸向了策划这件事情的大臣之一——魏尚书。 按理说,拥立赵扩登基的大臣不少,她要整治也轮不到魏家,况且他们还有姻亲关系呢,但谁让他的两个儿子惹了李凤娘?她很快按谋逆罪将魏尚书、魏家兄弟,甚至连魏玉也扔进牢里,派着名酷吏张婓去拷问他们。 魏玉经不住严刑拷打,奄奄一息,强撑着一口气,让人把鱼袋送到她的手中,求她顾念旧情,放他们一马,李凤娘随手把鱼袋烧了,而两位公主天天不吃不喝,天天跪在福宁殿前。 两天后,张斐从魏尚书的床底下翻出一件龙袍,在内室发现箭矢数只,李凤娘大怒,下令将魏家满门抄斩,只有和政和齐安两位公主得到幸免。 昔日享受天下人艳羡的魏家,满门荣耀的魏家,一夕之间全成了刀下亡魂。 魏家人死后,福宁殿门口常有鬼哭声,众宫人都议论他们是被冤枉死的,与魏家交好的大臣也想为他们平反,但李凤娘的决心也是可怕的,不管众臣怎么规劝,她坚决不为魏家洗刷冤情。 那事之后,和政出家了,齐安大受打击,变得疯疯癫癫的,被李凤娘锁在仁明殿。 李凤娘依然见人常含三分笑,但官员们却不敢再小觑她了。 事情的由来经过早就被他们传开了,他们也开始知道,她最倚重的大臣——魏玉是她的男宠,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把他杀掉。 之前她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慈和、包容的一面,大臣们常常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并不害怕她,经此一事之后,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再怎么宽厚仁慈,她终究是个帝王,权威容不得挑衅。 李凤娘再次从噩梦中醒过来,曾一龙也起来了,问道:“又梦见他了?” 李凤娘咬咬牙,恨恨道:“我看在往日情分上没让他灰飞烟灭,他倒是天天来吓我了,这狗东西!明日他若再敢入梦,我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曾一龙早知她会术法,懂得出入阴阳界,但听到她渗着寒意的话时,身体凉了半截,他道:“先前我从没问过你,但这一次,我想问你一句,若我日后让你厌恶,你也要把我处死,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吗?” :。: 第二百五十一章 想抢你家皇位25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李凤娘勾唇笑道:“你跟魏玉不一样,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你却是我心上的人,按照大宋律令,他们魏家翻了大错,我当然不能让他成为特例,你却不同,你不会背叛我。” 登上这个位子后,她就越来越淡漠了,她渐渐把他们当成工具人,只看他们对自己有没有用,对大宋有没有用,至于爱情、亲情,她不再渴求。 “可有可无的的人?呵!”曾一龙强颜欢笑,道:“我可听,你们好上了几十年,几十年啊!他是可有可无的人,那我是什么?你告诉我!我是你什么人?” 他紧紧捏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低声怒吼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李凤娘看他许久,突然噗嗤一笑,道:“终于肯出来了。” “魏玉死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你丢了魂儿,今日看来,还是活蹦乱跳的,挺好!” “你还笑!不许笑!”曾一龙扭正她的肩膀,道:“不要岔开话!你跟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重要?” 李凤娘不答,反问道:“那我也问你,若我让你丢掉官职,到宫里侍奉我,你愿意吗?” “丢官?那不行!”曾一龙道。 “曾卿才高志远,我李氏不才,但也愿为了国事献身,所以,你又何必问我怎么看你?我们不过是结伴而孝讨个双赢的关系罢了,多大年纪了,为爱要死要活的,这不是很幼稚吗?”李凤娘悠悠道。 闻言,曾一龙怒了,翻身下床,李凤娘扯住他的手,他叫道:“放开!” “生气了?” 他拿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之前当我看错了人,放心,我今后不会再碍你的眼了!”罢,他穿上衣服,匆匆离去。 曾一龙离开之后,李凤娘把甸香传唤进来,她问道:“他去哪儿了?” “相公似乎很不愉快,匆匆往宫门而去。” 李凤娘皱眉,道:“你多派些人跟着他,心些,别让人发现。” 第二日,曾一龙在朝堂上请求辞官回乡,李凤娘极力挽留,硬逼他留下,谁知道这人直接称病在家,李凤娘为了表示恩宠,直接到他府上找人。 官舍建在同一条巷子里,李凤娘过去找人时,诸多官员看见她,纷纷下跪行礼,国子祭酒陶安更是亲自引路,李凤娘强忍尬意,到他府上。 没想到她这次不请自来的到访竟当场捉包一只正在练武的曾一龙,看他在院中舞枪使棒,威风凛凛,若他病了,她一万个不相信。 见她过来,他不停下,不请安,继续挥舞长枪,陶安尴尬了,想替他开解,却吱吱呜呜半不好一句话,李凤娘笑意满营,让随身侍卫上去和他对打,几个回合下来,侍卫被他挑至枪下。 “啪啪啪。” 李凤娘鼓掌,笑道:“曾卿身子真好,昨还卧病在床,病危求药,今日就单枪匹马把我的近侍撂倒,可真了不得啊!” “官家过誉,前几离开了乌烟瘴气的地方,重新投入家里的怀抱,有点不适应,现在好了!”他把长枪扔给下人,走到她面前,道:“昨日家中老父捎来书信,祖母病危,微臣知道官家器重我,但为人子孙,当尽孝道,还请官家让我回老家送祖母最后一程。” 李凤娘早就把他家祖宗三代查得清清楚楚,心道:“个鬼!你那祖母尸骨都化了,还敢来蒙骗我。” 现在陶安在身旁,她不拆穿他,把陶安打发走后,她问道:“那么多了,气消了吧,还不回去?” 曾一龙自然不肯回去,他向来好面子,李凤娘那晚的话让他自觉不受重视,回来之后又听朝中好友起坊间关于自己的皇家秘辛,他便有意找理由请长假,实在不行就外出任官。 “微臣所句句属实,请官家明察,成全微臣这一点的孝心。” “少来,莫要蒙骗我了,你家有几口人我都知道。” “你调查我?”曾一龙气了,转过身去,道:“官家莫要再劝了,我心意已决,非回乡不可,如果官家看不惯我,尽管拉我出去砍了,微臣不敢有怨言!” 李凤娘挥退众人,对他道:“你身为男人,肚量却比针眼,好意思吗?” “我哪里肚量了?”他转回来,道:“我若是心眼,能容得下你那后宫团吗?会整劳心费力替你卖命吗?会一次次原谅你的欺骗吗?” 李凤娘冷笑道:“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真以为自己是我家主君不成?你是什么身份,我有是什么身份?用得着骗你?” 曾一龙年轻英俊,又是个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之前被不少临安美人青睐,跟了她之后,他在路上目不斜视,家里连婢女都没有一个,听她这样,他可真是气得要死,他挥袖,怒道:“卑职从不敢有此奢望,若之前做了让官家误解的事,还望原谅则个。” 他呼了口浊气,道:“现在朝内人才济济,英俊能干的青年儿郎比比皆是,望官家莫要再挽留一个无心做官的人了,把这笔俸禄用作军垧才是正道。” “君赐,你当真要走?”李凤娘垂眸。 “微臣从不假话,求官家成全。”曾一龙在她面前跪下。 “若你是旁人,早死了千回百回,不过,若你真心想走,那便走吧。”李凤娘转身要离去,曾一龙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很后悔,他道:“那我可需……” “不需要,你的请辞书,我会批复,你的东西,我会让宫人烧掉。” 一听这话,曾一龙心中的不解与纠结即刻烟消云散,他愉悦道:“恭送皇上!” 这东西当真越来越无法无了,李凤娘冷笑,心道:“看我怎么修理你!” 半月后,曾一龙就要启程回乡了,临别前,他来到李凤娘的福宁殿徘徊许久,想推门进入,却总在最后关头停住脚。 “我不过是个的男宠,没了我,她还能有千个万个,我为什么要自甘下贱呢?”他压下眼眸,转身要走。 “相公。”甸香忽然推门出来,他的眼不自觉地放光,甸香道:“相公,这是官家送给你的离别礼。” 他收下盒子,勉强笑道:“多谢,替我告诉她,好好保重。”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第二百五十二章 想抢你家皇位26 虚掩的宫门口,李凤娘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甸香进来回复,她轻叹:“甸香,你说,他以后会恨我吗?” “官家,相公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苦心。” 李凤娘勾唇,露出讽刺的笑容,她道:“明白又怎样?不明白又怎样?恨又如何?爱又如何?既然他决定招惹我,就懂得我不是开慈善所的,恨就恨吧,他若敢反抗,我杀了他。” 曾一龙骑马离开临安城,城门口前,他让车队停下,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了一眼。 “驾!”他挥了一鞭子,策马奔腾。 一个月后,大宋的女皇有了男后妃,历史上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后妃,人称君赐郎君。 慈元殿,这是大宋的皇后住的宫殿,如今住着一个男人,一个俊俏狂暴的男人,他把能捶的东西都锤烂了,把能踹的人都踹伤了。 “跟她说,她若是再不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啪”地一下,又一个名贵的花瓶光荣牺牲。 “郎君,不如你先等等,官家在……”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到他面前。 “呵!她几天不吃不喝都上朝吗?也不找个好的理由!分明是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你让她过来见我!不然……” “不然,你会杀了我吗?”宫人推开宫门,李凤娘慢悠悠晃进来。 这是曾一龙这个月第一次看到她,他被掳进宫后,立即被关在慈元殿,过着被拘禁的生活,又几天,他听到自己被封为个不三不四的‘郎君’,享受贵妃待遇,他差点被气得吐血。 短短一段时间没见,她的脸上不仅没有老态,反而更显娇艳美丽,走路时一举一动带着威严和霸气,像威风凛凛的狮子,又像暗黑女王,他只看她的脸便不由得心软,却还是用冷硬包装自己,他偏过脸,冷笑道:“舍得过来了?” “关门。”李凤娘道。 随着她的接近,曾一龙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他痛恨自己的反应,却总是控制不住。 “你不是宠物了,你是后妃,开心吗?”她停在他的面前,想伸手去撩他的下巴,他抓住她的手腕,她莞尔一笑,目光炯炯,拿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掌,道:“今后你就住在慈元殿,乖乖待着吧,我不会亏待你。” 他毫不犹豫拉下她的手,恨恨道:“这个什劳子‘郎君’的位子,谁喜欢就让谁当!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把我强关在这里有什么用?只会让我越来越讨厌你!” 李凤娘眼眸微垂,失落道:“以前你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呵!以前的官家也不会锁着我,困着我,让我被天下人耻笑!”他双手环胸,背过身,说道:“你最好早点把我放出去!不然我也不敢保证我会作出什么事!” “你想要杀掉我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曾一龙高仰着头,神态高傲,冷哼一声。 不知何时,他感觉到身后有异样,没转过身时,李凤娘已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腰,她柔软的小手搭在他的腹部上,她自带的香气也传入他的鼻中,他心里怦怦跳,立即扯开她的手,坐到椅子上,道:“请官家自重。” 他原先还很得意她的示弱讨好,没想到他却看到她的眼中晃过一丝亮光,那好像是泪花,他不由自主地起身。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平日里只会耀武扬威或者虚伪逢迎的人哭,不管何时何地,她都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要平庸的勇气,她比很多男人坚强多了,这也是曾一龙曾经为之深深着迷的地方。 现在,这个人好像哭了。 他心里忽然大受感动,踢脚要走上去,她忽然嫣然一笑,说道:“是了,我应该管好自己的,你不值得。” 这句话让曾一龙又难受又酸涩,他再次选择背过身,说道:“让我走。” 李凤娘讽刺一笑,说道:“曾卿可是文武全才,我这小小的宫殿能封得住你吗?” 她这个‘曾卿’刺激了他的大脑,他回想,自己曾经是手握大权的臣子,曾经意气风发,志存高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深受百姓爱戴,而现在,他是个只有虚名的‘郎君’,是这史上第一个由女皇册封的男后妃,是众人谈笑取乐的对象,是江湖话本子里的人物…… 他的抱负,他的尊严,他的骄傲,全没了…… 之前,他藏着掖着不让人发现自己和女皇的关系,他小心翼翼地拒绝李凤娘给的名利地位诱惑,他一步一步的靠自己的努力和才华获得权力,而现在,李凤娘的一道旨意,让他之前的努力看起来如此可笑,兴许,他还会成为千古笑料…… “你走!走啊!”他忽然放声吼。 李凤娘也不是个受虐狂,听他吼得这么大声,她不开心了,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勇气过来吼我!” “我告诉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最好识相点,乖点,不然……” 她没说完曾一龙就跪在她面前,道:“求官家赐死小人。” “你!你!”李凤娘气得冒火,她死死瞪他,想拍他,却下不了手,她道:“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草民不敢。”他抬头,高傲冷漠的脸难得出现一丝乞求的神色,他道:“官家,请官家废去我的封号吧!” “呵!”李凤娘冷笑,背手而立,道:“既然你那么诚心,那我也不强留,不过,我是个小心眼的人。” “曾卿,你的父母兄弟都在赶来临安的路上,我送你去与他们团聚吧!”曾一龙开心,抬头,却看见她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他忽然想起魏玉死去时的惨状。 他徒然起身,抓住她的肩膀,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做什么?” 她一声不吭,轻轻微笑,眼里的光芒简直能把人眼晃花,曾一龙忽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他的心弦被狠狠拨动了,扣住她的后脖颈,吻上她的唇。 李凤娘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她上一秒想杀掉他,让他们一家下黄泉,这一秒却想要狠狠把他搂住。 这是,心动? :。: 第二百五十三章 想抢你家皇位27 这一吻她不主动也不拒绝,当曾一龙喘着粗气搂她走向床铺时,她却捏住她的肩膀,说道:“想通了?决定留下来了?” 他停住脚步,闷不吭声,李凤娘想看他的的眼睛,他却侧过头,一会后,他道:“草民依然是那句话,求官家废黜草民的位子。” “然后呢?”李凤娘问。 他困惑,低头看她,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湿漉漉的,嫣红的唇瓣轻轻吐合,她道:“还是你想让我封你为后?” 方才两人之间流淌的气息还十分暧昧,她这一句后,他心里的旖旎散得干干净净,放她到地上,说道:“官家误会了,草民绝无此意。” “那你要什么?你是哪方面不满足了,想要爬得更高,握住更大权力,还是,你讨厌我,一刻也不想看到我,所以宁愿失去所有也不愿意留在皇宫?”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牵着她的手,说道:“你知道我要的是施展抱负,我要的是他们的尊敬,我不要被万人耻笑,我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笑话我!” 李凤娘反抓住他的手,说道:“在我身边,你可以做得更多,你能为我出谋划策,这同样可以施展抱负,而且还更有效。” “我不要!”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大宋的律令是一般时期后宫不得干预朝政,他若光明正大地当了她的‘智囊’,天下人会不会把他当成‘蓝颜祸水’?昔日的同僚会怎么看他?几位皇子会怎么对付他? 李凤娘不满他的不识相,她道:“既然我册封了你,那就不会收回命令,不然,你让我面子往哪搁?曾一龙,你别无选择。” “呵!”曾一龙气得紧握拳头,好一会儿后,他跪下,说道:“草民遵旨,以后定会好好侍奉官家。” 李凤娘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说道:“你明白就好……夜深了,我困了,你伺候我更衣吧!” “草民身体不适,请官家还是摆驾回福宁殿吧!” 李凤娘将他的话置若罔闻,仍然张开手,这宫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动作含义不言而喻,曾一龙却不肯迁就她,自己滚到床上睡了,李凤娘心火四起,爬上床揪他,他拖住被子蒙头,她又拧又踹,他就像个石头,任她怎么乱动都没反应。 “起来!”李凤娘拧他,但他的肌肉很硬,拧得她自己手疼,她实在是生气,抬脚要踹人,他却猛地翻身用被子蒙住她。 “放开!”李凤娘与他的体力相差悬殊,没多久,她汗流浃背,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如同濒临死去的鱼。 他终于肯放过她,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道:“以后还敢惹我吗?” “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男人。”李凤娘闭上双眼,叹气道:“你啊,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仗着我喜欢你,尽来欺负我。” 他哈哈大笑,翻身,躺在她胸口上,抬头看她,道:“你当真喜欢我?” 李凤娘摸摸他的头发,道:“你多有趣啊,跟我之前养的那只狗狗一样,活泼,有趣。” 听到这话,他炸毛了,握住她的手腕,叫道:“你说什么?” 他抓住她的力度不大,她轻易地就挣脱开了,往他脸上扔了一巴掌,咧着牙齿挑衅他,道:“土狗,说的是你!” “你!”他扬起手,她迎了上去,道:“你打女人?” 他推开她,道:“你还算女人?” 李凤娘一脚踹他进墙角,道:“我不是那你是?哦,忘记了,爱妃心思细腻,肤白如玉,的确颇有女子情态。” ‘爱妃’、‘女子’这样的词汇刺激着他的脑袋,他当即拖住她的手,把她从床上捞起,扛到肩上。 “你要干嘛?放开!”失重的感觉使得李凤娘浑身不舒坦,她扇打他的肩背,他丝毫无感,径直走到殿门,打开门,把她放到地上,关上大门。 李凤娘还在发愣吗,她,这是被一个男人扫出房门了? 她埋怨曾一龙不给她面子,又不好意思骂街或者让人撞开门,只得拂袖离去。 哼!训男人就跟训狗一样,得恩威并施,绝对不能太温柔,否则他就会一再踩低我的底线,得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李凤娘回去时默默想到。 第二天,李凤娘下朝后,慈元殿传来了一则坏消息,曾一龙逃出宫了。 李凤娘老早就在他的身边安插人手,听到消息,也不慌张,如常地处理政事,谁知道,才过两日,暗卫头子就回来请罪,说跟丢了曾一龙,李凤娘那个气啊,她恨不得把他们拉出去揍一顿,她更气的是曾一龙那么不识抬举,居然做个‘小逃妃’,她心里暗搓搓想到:“以后得把他关进笼子里才行,不然他不知道我的厉害!” 她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在全临安城找人,只派一小队禁军暗中打听他的消息,但曾一龙实在狡猾,禁军寻找了两个月,徒劳无功,李凤娘只得召回所有禁卫军。 哼!臭小子当真以为我拿你没辙吗? 于是,在一次春秋大宴中,李凤娘在巡酒之后,她在众臣艳羡的目光中,给今年的新科状元翟一辰赐了牡丹花,并亲自为他别在耳后,两日后,她提拔他为太常。 她三天两头召他入宫,陪自己钓鱼赏花、观看歌舞。 这事儿本来不稀奇,之前的皇帝们都经常举办曲宴活动,他们会立个名目,找亲近的大臣进宫陪自己取乐子,但这事落在李凤娘身上就显得不同了,她是个女皇,之前为了避嫌,很少举办这种招摇的活动,但这次竟然为翟一辰破例了,而且只宣召他一个人。 大家纷纷猜测翟一辰会不会取代‘君赐郎君’在李凤娘心中的地位,成为慈安殿的主人。 与翟一辰相识的人常常探他的口风,但翟一辰缄默不语,但面上的春风常常在不经意间就从眉梢跃出了。 翟一辰与李凤娘的绯闻愈演愈烈,甚至开始传至民间,被人编成绘声绘色的话本子,虽然李凤娘算是个勤恳开明的皇帝,但这一行为还是引起不小争议。 赵扩开始效仿他的父亲,在李凤娘面前不经意间提到自己发白的胡子,暗示她可以拉着小老公们去颐养天年了,李凤娘完完整整地用赵昚的话来堵他:“有白胡须好,正好向天下展示你的老成,要染须药有什么用!” :。: 第二百五十四章 想抢你家皇位28 夜晚,寒风瑟瑟,临安城的瓦子里却热闹如火,沿街边,妓馆酒楼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有时,对街上学子朗朗的读书声传来,与这片火热此喧闹的娱乐场所的声音夹在一起,异常贴地气。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窈窕美丽的女子拾起摊上的金钿,问道:“店家,这个多少钱?” 还未等店家答话,她身边那名男子就递过银子,道:“麻烦店家给包起来吧!”他又挑了一只美丽的荔枝簪,插到她的头上,道:“这个好看。” 女子笑盈盈地揽住他的手,店家开心地收下银子,艳羡道:“官人和娘子真是恩爱。” 男子笑着摇头,女子不语,与他十指紧扣,买好东西后,她笑道:“阿辰,我还想去瓦子。” “晚了,那儿鱼龙混杂,恐怕不安全。” 女子笑道:“我不是有你吗?还有暗卫。” 他依然在踌躇,她又道:“好不容易走暗道出宫一趟,你就让我玩个尽兴嘛!”皇宫内的暗道是高宗皇帝效仿他的父亲赵佶修建的,这可造福了后来的皇帝,李凤娘闲暇时就喜欢通过暗道到外面游玩。 他犹豫不决,李凤娘慢慢脱离出他的手,道:“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他立刻轻轻抓回她的手,道:“我陪你。”夜晚,在闪烁的灯光下,他白皙温和的脸上挂着一抹宠溺的笑容,他道:“我们一起去。” 秀波瓦子,人烟浩瀚,这里是临安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来这儿玩乐的既有贩夫走卒,也有达官贵人,甚至能遇到易装出行的皇室成员。 翟一辰掏零钱,和李凤娘一同进入勾栏。 “娘子想看什么?”翟一辰问。 她的一张脸隐没在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忽然有种这人难以掌控的感觉,把她带到亮一点的地方。 “我想看银字儿。”银字儿就是,讲述的都是普罗大众最喜欢的灵异故事、爱情故事、民间改编故事,李凤娘长期待在宫中,这颗不安的内心迫切想要些知道些新鲜内容和谈资。 “好,我们去看看‘招子’。”翟一辰带她走,一边道:“今晚所演出的剧目和参演人员都会写在招子上,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可看的。” “轻车熟路啊,看来郎君来得可真不少。”李凤娘调笑。 翟一辰微微一笑,并未反驳,走到招子前,看清灯下的字,他的脸色变得凝重,道:“咱们去看看‘铁骑儿’吧,看看大皇子在前线怎么样了。” “哪用去看?我接收第一手消息,早对战况倒背如流,我们还是看银字儿。”她着要走上前,翟一辰装作不经意地用长袖掩住一个角,李凤娘看了许久,道:“都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唐明皇与杨贵妃》,就没有点新鲜的?” 见他遮住个地方,她拉开他的袖子,一看,上面写着《男后妃》,她勾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翟一辰,她道:“我想看这个。” 翟一辰知道无法阻止她,他点点头,两人进入场内,表演即将开始,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有人拿着盆子上来讨赏钱,翟一辰顺手递了两锭银子,讨赏银的哥惊讶,定睛一看,这两人气质不凡,样貌均美,他便知这两人不一般,连连道谢。 他的声音引来旁边一个络腮大汉的关注,汉子转眼一看,女子身姿端正,貌美无比,男子温润如玉,漂亮的瞳孔比任何灯光都璀璨漂亮。 他的心被狠狠一揪。 这是翟一辰,他认得。 剧目开始前,这两人谈笑生风,女子无聊的把玩他的手指,他纵容她的动作,不时俯身上前,在她耳旁悄悄话,引得女子娇笑不止。 何等刺眼!何等讽刺! 他和她相识相爱这么多年,竟然还没见过她有这张面孔! 他紧紧捏拳,压制着上前的冲动,只是,那胸口的起伏被旁边人瞧见了。 后面,几个男人相视一眼。 “你看,这……” “先不要打草惊蛇,待我请示官家。” 他们弓着背,穿过人群,剧目即将开始,观众们一个紧挨一个,艰难地挤过去后,头儿看到李凤娘的眼神,便打了手势,让他们停下。 她的眼神不时飘向络腮胡子,她一定也发现了。 翟一辰在她身边,自然关注到她的变化,他顺着眼看去,李凤娘却把眼收回来了,看向台上的剧目,翟一辰便不出声,擦擦她的手,两人静静看着台上。 不久,剧目正式开始,台上坐了一女三男,女子衣裳华贵,美丽非凡,男人们都擦着脂粉,穿着华丽轻盈的衣裳,李凤娘随手扯过一个观众,问道:“这场戏演了多久?” “嘿!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演了,演,也不见人少,后来啊!”那人凑近她,笑道:“宫里新来一位后,台上也多了一位郎君。” 他指着中间那个最白皙俊俏的男子,道:“他就是李丰阳啊,好多人来这儿就是看他的。” 翟一辰面不改色,呼吸重了几分,待剧目正式开始后,他明媚的面孔一点点覆盖阴云,李凤娘笑着对他道:“不过博君一笑,阿辰何必生气?” 他点点头,拍拍她的手背,道:“市井俗人,娘子的确不用放在心上。” 一旁,络腮胡子看见两人交缠的双手,再听台上那俗不可言的表演内容,他气得拍座而起,转身,冲上台,他的打扮实在招人眼,他冲上去途中就被许多人留意到了,翟一辰看李凤娘看着他,他问道:“那是他?” 李凤娘‘嗯’了一声,冷笑道:“还是这么冲动。” “翟郎,我们走。”李凤娘和他起来,转身离开,这时,人群忽然发出一阵阵哗然声,一转身,台上的幕布已经被络腮胡子扯坏,椅子、等道具都被他砸得稀巴烂。 “莽夫,没脑子。”李凤娘嘟囔,眼里却闪过泪光,她道:“走。” 她走了,翟一辰却一动不动,她扯他的手,他道:“看来他很在意,不如把他带回去吧!” “不带,是他决定要走,我不要他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想抢你家皇位29 “他被人抓起来了。”翟一辰又道。 李凤娘往里瞥了一眼,哼道:“顶多赔点钱,没什么,走。” 但翟一辰还是不走,李凤娘直直看着他,道:“你真是不可理喻。”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他进宫后就常要她理解体谅曾一龙,这个人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她转身,回头,抓住他的手,说道:“我只要你。” 翟一辰嘴唇微扬,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他跟着她离开。 走出勾栏,此时临近两更,游人渐渐少了,她牵着翟一辰的手,看着夜色,心内无比平静。 她回忆曾一龙,呼吸渐渐变得沉重,眼泪慢慢涌出。 “阿辰,我曾经把他当作救赎,他是个特别聪明的人,性子躁,有什么话说什么,也不怕我,我曾经以为,我能容忍他的一切。”她闭上眼睛,泪水簌簌掉落。 本来,她以为自己不喜欢他的,所以,她想打压他,驯服他,直到他毫不留情地走了,没留下一点消息,满世界都找不到他,她难受,她孤寂,一个人沉默地住在福宁殿,不,有时还有魏玉的鬼魂。 变为刀下亡魂之后,魏玉仍然爱她,不舍得骂她一句,他只是不停地跟她说:“这样活着很累吧,去做真正快乐的事吧,与心爱的人厮守吧,别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了。” 她总是叫他滚开,逼他去投胎,但他说,他不放心她,他要看她获得幸福。 呸!世界上的人那么多,缺了他曾一龙一个她就不能活了吗?又有谁是独一无二的?所谓痴恋,只是因为见识太少,她这样跟自己说。 之后,她在含光殿上看见了翟一辰,他几乎坐在最下方,穿着青衫,这是个小官,但卓然清越,如鹤立鸡群,她一眼就捕捉到了他,他刚巧不经意抬头瞄了一眼,大眼睛里闪着水晶似的光芒,天真纯粹,眼里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艳和一丝紧张。 赐花给众大臣时,她故意违背祖制,给他牡丹花,并亲自为他簪花,那时,他的雀跃也把她的心点亮了…… 后来,他也成了她的郎君,她猜得没错,他是个善良温柔又如同孩童般天真的人……只是,偶尔想起魏玉,她仍然心绪难平,如同今晚,不知不觉就哭出来了。 我在做什么?我多大了?还学人家小年轻,这不是搞笑吗?她一边吐槽痛恨自己的反应,一边又想看魏玉,想听他的声音。 翟一辰不说话,倾听她的心声,她叹道:“很可笑吧,我也觉得很可笑,我没正眼看过先帝一眼,却对这么一个蠢货念念不忘。” “之前我从来不信报应,现在,我信了。” 他给她拭泪,牵住她的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君赐郎君有他的追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累了。” 这条街上的店铺还开着,花灯璀璨,李凤娘却没有再踏进去的欲望,牵着翟一辰的手,穿过大街,听着路边艺人吹拉的曲子,走回去。 “报!娘子,君赐郎君与店家起了冲突,可要……” “不要,他敢做就敢承受代价。” “把这些拿给店家吧,他们会放人的。”翟一辰把钱袋子递过去,暗卫刚要接,李凤娘压下翟一辰的手,他又抬起,一眨不眨地看她,她面无表情地看他,须臾,她松开手,快步走开。 “这……”暗卫拿不定主意,翟一辰道:“快去救人!” 他朝李凤娘离开的方向寻去,现在的游人虽比来时少,但也挺多,翟一辰怎么都找不到她。 “娘子,娘子!”他叫。 李凤娘就在不远处,听见他的声音,她故意藏进高阳酒楼。 “店家,来一壶流霞。”李凤娘高喊,一小会儿后,小二哥过来了,却没提酒,他恭敬道:“娘子,这酒后劲可大嘞!那么晚了,还是别喝了吧!” 李凤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牌子,小二一看,马上要跪下,李凤娘阻止他的动作,说道:“一壶流霞,一份金丝肚羹。” 小二立即下去准备,他还挺犹豫,请示店家,这家酒楼是皇室的产业,老板一听,马上说道:“勿忧,官家一定带着不少侍卫,你让人多做几份好酒菜,待会儿我亲自送过去。” 李凤娘在窗前大快朵颐,边上的一个座位。 “真是她?” “你说的什么话,我还会骗你不成?我亲自看见她掏出那块牌子,如果不是,我把我的眼珠子抠下来!” 几人偷偷观察她,不久后,店家亲自提着酒菜上前,点头哈腰,恭敬非常,他们几乎能确定她的身份,为首那人道:“你叫兄弟们准备一下,这次我们抓活的。” 李凤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她用喝酒吃肉来发泄郁闷,但现在天太晚,她吃下这些东西后,肚子十分不舒服。 “啊!难受,连你也欺负我。”她泪光蒙蒙,把苦涩的酒一杯杯饮下肚。 越喝,她的眼越朦胧,她心道:“你不是很了不得吗?不是非常骄傲吗?为了一个男人而郁闷成这样,丢不丢脸?” 她想摔杯子,顾念着最后一丝尊严,重重放下杯子,挺直腰板走了出去。 我只难过一天,明天,我决不能有一点点不开心! 她摇摇手,坚决地走了出去。 街道,灯光闪烁,灯光、人渐渐有了重影,她拍拍头,转身,没看到侍卫们。 “看来要自己回去了。” 走了一小段路,背后忽然有人道:“他呢?” 她不回头,装作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近,她拔腿就跑,可她没走两步,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她平静道。 “你的暗卫没找到你吗?” “关你什么事!”她扯开手,他要继续抓她的手腕,她闪身,醉意开始上头,见她身子歪斜,他忙搂住她的腰。 李凤娘靠在他的怀中,撕开他的假胡子,嘲笑道:“扮成这样,不寒碜吗?” 她站直,她的身子忽然远离,他还有些不舍,又听她道:“今晚是阿辰救你,与我无关。” 她的这个亲近的‘阿辰’刺伤了他的心,他点点头,说道:“我该谢谢他,走吧,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 第二百五十六章 想抢你家皇位30 “用不着。”李凤娘叫了一声,他闻到她喷涌出的酒味,他道:“你喝酒了?” “关你什么事!”李凤娘迈步离开。 他跟在她身后,没说话,但存在感极强,李凤娘气了,大声道:“我不想看见你!离我远点好不好?求你放我自由!” 她这一声‘自由’把他羞得满脸通红,他默默放慢脚步,与她保持距离,李凤娘还是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她转身吼道:”我叫你走!没听见吗?“ “哼!”曾一龙停下,确认他不会跟上来之后,她才离开。 深更半夜,一个女子单独走在街上实在招人眼,李凤娘借着夜色,加快脚步。 “呦呵呵,是哪家小娘子呀!长得这么漂亮。” 李凤娘默不吭声,加快脚步,没想到前面忽然闪来几个高大的男子,她后退几步,回头一看,身后也有人,她叫道:“我老得可以当你们祖母了,你们想干嘛?” “呵,真有那么老?”为首的那个上前。 李凤娘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她紧捏双手,道:“没错!真有那么老!” “那就对了,嘿嘿!上!”那人打了个手势,那几人便都冲过来了,李凤娘往旁边跑,他们又追上,见一人手中拿着麻袋,李凤娘猜想这几人不是劫匪就是强盗,若落入他们手中,可能小命都保不住,她跑得更快了。 但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使她很快被追上,她很快被人套进麻袋里,她不断翻滚着,但仍被人紧紧地扣住腰肢,扛在肩上。 “放开!”李凤娘踹他,但她被套在麻袋里,很难施展身手。 “劝你别费力咯,也能少些皮肉之苦。”又是那个声音。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李凤娘问,她道:“你们若是要银两,我可以让我的孩子们送过来。” “哈哈哈哈!”那几人不回答她的话,反而放声大笑,说道:“老天有眼啊!我们贵不可言的皇帝居然向我求情了!哈哈哈!” “你们说,若我们让这位皇帝匍匐在我的脚下,舔我的脚尖,那传出去多有面儿啊!” 我的天!这群人居然知道我的身份!李凤娘的醉意醒了大半,躺在麻袋里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她怒道:“你们这样做,不怕老天惩罚你们吗?”她现在只得用‘天授人权’那一套来吓唬他们了。 另一男声响起:“老大,她说的有道理啊,我们这样做不会遭雷劈吧!” “嘿嘿,你小子还会害怕啊,要是真有鬼神,你砍过那么多人,阎王早该来收你了!” “倒也是。” 李凤娘见形势不利,她道:“那你们要什么?我告诉你们,砍了我,你们什么都得不到,还会下地狱呢,不如,你们放了我,我封你们为国公,赐白银万两。” 这句话后,扛住她的那个人停下脚步,他欢喜道:“真的?” “别被她骗了,女人家的话,最不能听信!”‘老大’的声音传来。 “君无戏言,你们为何不信我?”李凤娘道:“我李凤娘登基后夙兴夜寐,常常几天几夜批复奏折,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我也没做过损害民生的事吧,没有大兴土木、铺张浪费吧,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却要取我性命,不怕遭天下人唾骂吗?” “呵,谁说我要取你性命?” 李凤娘看到一丝希望,她道:“那你要什么?” “只是想请你到一个地方做做客,别担心,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李凤娘当即警觉,她叫道:“你们是谁?绑我有什么目的?还不快说?”她不停翻腾,叫道:“再不说我就咬舌自尽,这样你们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担一个弑君的罪名!” “老大,这……”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们要拿你的人头跟你的儿子换一样东西。” “什么?” “襄阳,撤兵。” 李凤娘明白过来了,她道:“你们是大宋的百姓吗?” “呵,哈哈哈,唉,说真的,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了,我们可以算的是大宋的人吧!” “既然如此,你们该放了我!”李凤娘道。 “谁?”忽然有人喊。 “朗朗乾坤,居然敢做这种勾当,你们不要命了吗?”李凤娘意料之外的熟悉声音响起,她激动大喊:“是我!” “你们带她走,这小子我来收拾!”那个‘老大’道。 “慢着,想带她走,问过我的意见了吗?”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打斗声,李凤娘听到各种闷哼,没多久,那闷哼变成了曾一龙的声音。 她扯着嗓子叫道:“你们要抓的是我!他是无辜的!” 他们非但没有停止,打得更激烈了,李凤娘心中涌起浓浓的恐惧,她胡乱抓住身下人的肩膀,狠狠撞他的头部,他摔到地上,她也被摔了。 “啊!”手臂疼得要死,但她不敢拖延时间,立即拿手扯袋子,一男人道:“打晕她,带走!别让她跑了!” “可,要是打伤了,赵梃一气之下不退兵,那可怎么办?” “蠢货!我不管!你给我看着她,她要是跑了,你也活不了!” 下一刻,李凤娘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袋子,她叫道:“你放开!” “是我。”曾一龙在给她解袋子,她有些激动,手脚并用,狠撕袋子。 “啊!”是曾一龙的闷哼声,她急了,用力之下,袋口被她扯出缝隙,她忙把头伸出去。 “不好,她要逃了!” 月光下,李凤娘看到几个正在打斗的身影,而旁边一人扑向了她,她拉开袋子,一巴掌狠狠拍到那人脸上,叫道:“放肆!你这种小喽啰也想来弑君吗?” 小喽啰就是刚刚扛她的那个人,听到这话,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正在打架的‘老大’抽空叫道:“蠢货!她是大宋的皇帝又不是我们的皇帝,不过是一个老女人,怕她干什么?” 李凤娘扯开袋子,站起来,摆出格斗的姿势,叫道:“是啊!上来啊!把我打死了,正好叫梃儿踏平你们金国!” “抓活的!”那老大补充,说道:“绑走!别把人打坏了!” 小喽啰伸出双手,俯着身子移步上前,李凤娘看他不顺眼了,冲上去,一拳挥到他鼻子上,一脚踹上他的子孙根,叫道:“你抓鸡啊!没用的东西!”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想抢你家皇位31 暂时解决掉一个,她观察战况,见曾一龙明显处于下风,她咬咬牙,冲到外围,曾一龙急了,叫道:“快走!你走啊!” 李凤娘想去找禁军,又担心回来时他已经被打死,她紧捏拳头,朝最近的敌人冲去,她是个女人,体力值不高,专门捡漏下手,没一会儿就气喘如牛,肚子抽疼。 “啊!方如一!阿辰!你们到哪去了?”她绝望大叫。 “你这臭婆娘!”‘老大’抽空朝她冲过来,她闪躲,见曾一龙那边只剩下两个敌人,其他的都疼得满地打滚,她深呼一口气,朝那‘老大’叫道:“你走吧!我不追究!” “到口的肉,我怎么会让它飞掉?”那人脚步声渐近,李凤娘心惊胆战,打又打不过,也跑不过,见那边的曾一龙把那些人都打倒了,她心一松,一不留神之下,踩上小石子,摔了个屁股墩。 “哈哈哈,还想反抗?”那人接近了,李凤娘叫道:“金国皇帝能给你什么?我给得更多,你放了我,我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不不,你别想用这点小恩小惠诱惑我,我做这事,可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李凤娘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曾一龙,见他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她心里轻松许多,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们金国皇帝昏庸无道,致使民不聊生,这样的君王值得你为他卖命吗?你抓不抓我,都讨不到好果子吃的!两国迟早有一天要议和,而你就是炮灰,就会被你们皇帝亲自绑过来!” 那男人很快开始踌躇,发怔之时,他忽然回过头,正好与曾一龙碰了个对眼,李凤娘见情况不妙,赶紧爬起,男人回头,朝她冲来,李凤娘急叫道:“君赐救我!” “呵呵,原来他是你的骈头啊!”那人朝她扑来,李凤娘躲闪,曾一龙道:“劝你别动她,不然我打死你!” 那男人回头,见他的弟兄们有些已经恢复元气,正朝这边走来,他道:“好,那我们一对一打。” “他想拖延时间,他的人过来了!”李凤娘叫。 话音刚落,曾一龙转头,男人趁机冲过去,见情况不妙,李凤娘也跟着冲上去,一拳打向他后脑勺。 “啊!” 李凤娘呼疼,见男人倒在地上,曾一龙正俯身打他,她叫道:“打他的脸!”见那群人离得不到五十米,紧张之下,她四处搜罗武器,借着月光找到一颗石头,手起手落,砸爆了他的脑袋。 “走!”她抓住他的手就跑。 “我还没打够呢,你怎么……” “你要是想死就回去,我不陪你!”李凤娘挣开他的手,他笑呵呵地重新握住了,跑得比她还快。 好不容易脱离险境,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李凤娘捂着肚子笑道:“你好像一条狗啊!” “彼此彼此嘛!”曾一龙拉住她的手腕直起身,得意洋洋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好了吗?天下之大,只有我肯救你!” “阿辰只是没找到我而已,他也会救我。”李凤娘故意扯他脸上的伤口,笑道:“看看你,被打成这个鬼样子,待会儿要是给人看见,没准会被人抓住送官呢!” 他仰头大笑,李凤娘忽然很认真道:“谢谢你。” 他张开手臂,李凤娘跳入他的怀中,倚着他的胸膛,温声道:“你回来吧!” 曾一龙不回答,她抬头看他,夜空下,他的双眼特别亮特别亮,她抬手给他合上眼,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他很快紧紧搂住她的腰肢。 这片天地好似只有他们两人,但其实不止。 几十米开外,一男子呆站原地,他刚刚跑了几十条街,差点把鞋底磨破了,他发丝凌乱,汗湿透了衣裳,看见她的身影,他不知道多高兴,差点就要冲上去了,可她紧紧握着那人的手,那个始终无法忘掉的男人。 “郎君。”有禁卫军找到了他,他闭上双眼,道:“你回去,让他们到这边来。” “是!” 他睁开双眼,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停下。 刚要走去,他见她好似看过来了,顿住脚,但她终究没看向这边。 “你以后对我好一点吧。”李凤娘搂着曾一龙的腰,低声道:“天下就属你对我最凶了,你这人,倔得跟头驴一样,从来不肯低头,还会凶人。” 他道:“你对翟一辰比对我温柔多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李凤娘松开手,直起身子,说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加纯粹善良的人。” “哼!那你还来找我干嘛?”他佯怒转身,却看见到在路中间一动不动的翟一辰,李凤娘也看到了,借着月色,她看到他那微散的头发,凌乱的衣裳,他简直比他们还惨。 “过去吧。”李凤娘道。 她走上去,翟一辰垂眸看她,道:“你没事,很好。”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三个字。” 李凤娘道:“哦,这位是……”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我知道。” 李凤娘抬头看月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回宫吧!”她和翟一辰走,曾一龙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见他不跟过来,她道:“你还不肯回去吗?” 曾一龙抬手,摇了摇,并不停下脚步,翟一辰道:“回宫吧,你走后,官家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李凤娘瞪翟一辰,心道:“我是梦见魏玉那死鬼,睡不着!” “和我们回去,官家很好,她只会给你想要的。”事实上,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让所有人过得很好,可以给所有人最完美的体验,让他们心悦臣服……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被她的温情捕获的,她若肯用心对待,没有任何一人能逃过她的温柔攻势。 李凤娘很希望曾一龙回去,但月光为翟一辰这张俊美无俦的脸笼了一层清越脱俗的面纱,她的心房忽地被狠狠撞了一下,这么好这么俊的人真的是她的吗? 她心道:“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曾一龙看见两人的眼神交流,他心里难受,转身离去,这时,禁卫军们过来了,李凤娘挥手,道:“抓住君赐郎君,我们回宫!” 第二百五十八章 想抢你家皇位32 曾一龙原本以为自己回到慈元殿以后,会和翟一辰天天上演争宠大戏,没想到这却是他多虑了,虽然翟一辰与李凤娘的关系暧昧不明,宫人们也早称呼他为‘一辰郎君’,但实际上他连封号都没有,只算是男宠而不能称之为男后妃。 这让他心里的不平衡消减许多,但有时回想那夜她在勾栏里亲昵温柔地依偎着翟一辰的那种娇态,他心里的醋海仍在翻腾。 于是,回宫后,他又开始作了,他天天关紧殿门,拒不见客。 李凤娘不想猜想他的内心活动,也不愿意哄他惯他,因此也不踏进慈元殿,双方的关系越来越冷。 某晚翟一辰留宿慈安殿时,主动提议让曾一龙重新任职,并说这样不仅可以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扭转世人对他的偏见,李凤娘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心里为翟一辰的体贴和宽容感动,她在脑海里计划着给翟一辰封号。 秋高气爽,皇宫的御花园里时不时响起风卷落叶的沙沙声,倚菊亭前,各种种类的菊花争妍斗艳,为这秋日添了几抹鲜妍的色彩。 “唔!好!又是一条大鱼!”是曾一龙的喝彩声。 刚刚钓上大鱼的给事中安知远笑得褶皱都出来了。 久久没钓上鱼的李凤娘道:“小声点,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你别钓了吧,你手黑,我来!”曾一龙抢走她手里的鱼竿,李凤娘哼道:“没脸没皮的东西!” 她转身问甸香道:“一辰怎么没过来?”前天前线传来喜报,赵梃攻下了汴京,她心里头高兴,见这一年的菊花开得好看,她便在倚菊亭里举办赏菊宴,邀请几个亲近的大臣进宫赏菊钓鱼,她还想借机在宴上宣布几件重要决定,若翟一辰不过来,她的快乐就减了一半。 “方才微臣在路上正巧碰见翟太常,他的马车坏了,正在修车铺里呢!”奉元将军洛明间道。 曾一龙幸灾乐祸,笑道;“人家车坏了你也不拉他一把,当心官家砍你的头!” “再胡言我先把你的头给砍了!”李凤娘呵呵笑道,又对甸香道:“你派几个人到宫门去等候,一看到他就直接引往这边。” “是。” 不出片刻,翟一辰走过来,身边跟了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人——齐安。 李凤娘看向甸香,甸香收到眼神,把齐安的贴身宫女推过来,宫女跪在她面前,低声道:“公主不知道受了何人的挑拨,冲出仁明殿,扬言要揭发君赐郎君的罪行,婢子拦也拦不住,后来她在宫门外摔了一跤,被一辰郎君救了。” 李凤娘点点头,朝那边看去,齐安眼神闪烁,满面通红,翟一辰挺拔如松,目不斜视,她瞄向曾一龙,问道:“你又做了什么?被齐安揪住了哪条辫子?” “哎!好大的鱼!”曾一龙把鱼线甩回来,鱼险些甩到李凤娘脸上,她退了两步,曾一龙见差点误伤到她,他笑嘻嘻道:“没事吧,没打到你吧!” “我很好,只是你可能不太好。”李凤娘指向齐安,说道:“她说她要来揭发你的罪行。” “她?哼!阴魂不散!放马过来吧,我倒想看看她是怎么无中生有的。”曾一龙把鱼取下,放进桶里,让下人拿走鱼竿,齐安过来时,他先迎了上去,笑道:“齐安公主不好好在仁明殿养病,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莫要贪恋秋色呀,万一着了凉风,官家可又得替你操心了!” 这可踩到了齐安的痛脚,她成天被关在仁明殿,大家都把她当疯子,都怨她害人害己,李凤娘更是久久不去看她,而这一切都是拜曾一龙所赐。 她当初真是小瞧了这个小人,没想到他老早就攀上李凤娘,还设下毒计让她失宠,让李凤娘怨上魏家兄弟,害得她现在只能孤苦伶仃地待在小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想冲上前打人,但看见身边人那张平淡柔和的脸,她忍住怒气,朝李凤娘跪下,说道:“妈妈,女儿有一事相求。” 这一声唤起了李凤娘的回忆,当初她是怎样搂住她的手臂撒娇,又是怎样在仁明殿大骂:“你不是我妈妈,我齐安直到死,也不会原谅你!” 李凤娘的内心五味杂陈,道:“你有什么事?” “女儿想请妈妈指一门婚事!”齐安低下头,红云盖满了她的脸,在场的几个官员们无不缩着脖子,尽量缩小存在感。 早听说这位三公主不太正常,高兴时是解语花,生气时是霸王花,发疯时是食人花,可别看上我啊!若让我娶她回去,那我可真是倒了三辈子大霉了! 李凤娘回头,原本叽叽喳喳的官员们噤若寒蝉,缩着脖子,靠在栏杆上,当真如同一群乌龟,她撇嘴,问齐安道:“你看中谁了?” “他!”齐安脆生生道。 李凤娘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满脸黑线,翟一辰也是一脸懵,吓得差点弹起来。 “今日承蒙这位官人出手相救,才让我不至于有损威严,我瞧,这位官人与我应是一般心思,所以,求妈妈赐婚!” “哈哈!”曾一龙捂着肚子大笑,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齐安起身,怒指他,叫道:“你笑什么笑?” “哈哈哈!”曾一龙用笑声回答她,没多久,他的笑声感染了后面的官员,他们也勾起嘴角,努力憋笑。 “好啊,你们……妈妈!他们都欺负我。” 李凤娘的内心波澜不惊,心道:“有求于我时叫得亲昵,平时叫我滚开,我当真教出了个‘很懂事’的女儿啊!”越想她的眼神越冷漠,齐安瞥她,被她眼里的凶光吓得心惊,但她不肯放过这个与魏开如此相似的好男儿,她仰着脖子,高声道:“女儿戴孝期已满,求妈妈成全,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唉。”李凤娘低叹,摇摇头,齐安道:“你不答应?” 曾一龙笑着上来扶住李凤娘,说道:“公主求官家赐婚前,也该探探人家底细吧,你不如问问,那个救你的小官人答不答应娶你。” 第二百五十九章 想抢你家皇位33 全场人士一齐看向翟一辰,翟一辰沉默不语,齐安叫道:“我是最尊贵的公主,还用问吗?” “呵!最尊贵的公主?别玷污了这几个词,我看,是不知道从哪个小角落里跑出来的疯婆娘吧!”曾一龙说风凉话,连李凤娘也听不下去了,她抓住曾一龙的手,问翟一辰道:“阿辰,你怎么想?” 翟一辰微抬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两人交缠的双手,须臾,他跪下,道:“今日御花园一见,微臣对三公主十分上心,求官家成全,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微臣会永生永世对公主好的。” 李凤娘仿佛被惊雷劈中,她死死抓住曾一龙的手才站得稳,她颤抖道:“你,你说,说什么?” 她失去了往日的仪态,其他官员也都差不多,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前途无量的翟太常居然要舍弃女皇的宠爱,而去迎娶一个臭名昭着的公主? 他们偷偷看过去,嗯,齐安公主,漂亮是漂亮,但因为岁月的磋磨,她的眉眼间已有刻薄之相,保养得还不如李凤娘哩! 他要娶这样一个失去女皇宠爱又飞扬跋扈的女罗刹回去供着?他不怕丢官吗?他忘记自己的男宠身份了? “求官家成全。”翟一辰这次的声音掷地有声,李凤娘几乎把全身重量压到曾一龙身上,曾一龙察觉她在发抖,不知道她是在生气还是悲伤,他心里虽不高兴,但还是道:“此言差矣,翟太常既已成为宫里的郎君,怎么还能当国婿呢?一男侍两女,还是母女,不怕惹天下人笑话吗?” “什么?你是她的男宠?”齐安叫道。 翟一辰蹲伏在地上,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李凤娘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件事容后再议吧。” “我不管你是不是她的男宠,我都要,你是我的!”齐安宣告,李凤娘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看向翟一辰,道:“那你呢?” 他抬头,对上她那张大受打击的脸,强忍着心里的悲痛,咬咬舌头,低声道:“若微臣能有幸迎娶公主,臣一定……”他还没说完就被曾一龙踹了一脚。 “既然你忘记自己的身份,那就由我打醒你!”曾一龙怒道。 “你在干什么?给我拉住他!拖下去打!”齐安也叫,她跑上前搀扶翟一辰,李凤娘悲愤交加,还要看这场闹剧,她厉声喝道:“我在这儿,你们撒什么野!” 众人怕了,一齐跪下请罪,曾一龙回来扶她,她盯着翟一辰,看他的表情,他垂眸,嘴唇紧绷,面容平和,与往常一样,对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仿佛是个局外人,她的心在疼。 “好,即是这样,我明天下旨,赐婚。”她道,瞧见翟一辰紧紧握住的拳、僵直的背,她忽然又觉得他对这门亲事并不是那么的乐意,她问道:“翟太常,你还有话说吗?” 之前她都亲切地叫他‘阿辰’,像最体贴温柔的姐姐一样呼唤他,现在换成这副冷冰冰的口吻和称呼,翟一辰心里不适,平静地说道:“回官家的话,微臣无话可说。” “好,好。”李凤娘疲倦地闭上双眼,道:“朕身体不适,今日就且游玩到这儿吧,诸位爱卿可自行观赏或者回府,我就不奉陪了。”说完,她让曾一龙搀他下去。 夜晚,福宁殿,李凤娘与翟一辰相对坐在窗前,翟一辰为她点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养眼,李凤娘没有欣赏的欲望,她直截了当道:“告诉我,为什么答应这门亲事?” “你可知,我原本已经写好了诏书,想在赏菊宴上封你为郎君,让你成为慈安殿的主人。” 他的手顿住了,又重复刚才的点茶工作,只是,他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往日他能轻而易举地作出‘茶百戏’,画出各种图案,只是,现在他只泡出了一杯糟糕的茶。 “你心乱了。”李凤娘抓住他的手腕,说道:“别泡了,跟我聊聊天,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顺从的放下点茶工具,道:“官家想说什么?” 李凤娘与他对视,说道:“你分明不喜欢这门亲事,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要求我成全你们?” 他轻轻一笑,温声道:“微臣是个不太会表露喜悦的人,但其实心里欢喜。” “还想骗我?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会不知道你?”她抓住他的手,道:“往日若我冷落了你,我会尽全力弥补,但你真的是我很看重很看重的人,你去跟齐安说明白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撤旨。” 她本可以不用低三下四,本可以强取豪夺,但她自觉之前亏欠了他太多,想给他选择的机会。 “对不住。”他垂下眼眸,一点点把她的手拉开,低声道:“直至今日,微臣才明白一见倾心的意思。” 李凤娘忽觉自己尊严扫地,她站起来,转开头,道:“我竟不知往日你在我这儿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当初,他像一个纯粹而又对她满心仰慕的人,总笨拙的讨好她,总笑眯眯地开解她,总是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不仅是她,阖宫上下,谁不以为翟太常对官家情根深种? “不。”她好似听见他说了这个字,转头,却见他嘴唇紧紧抿着。 她失望了,说道:“齐安被我宠坏了,日后,她若做错了什么事,你尽管回来找我。” 不知怎的,她竟然看见他的嘴角漾起冷笑,似冷漠又似狠厉,此刻在她面前的宛若是另一个人。 她疑心自己看错,眨眨眼,再一看,对上的是他明媚的笑容和带着温情与点点星光的眼眸,他说道:“谢官家关心。” “不过,微臣要澄清一件事,臣不屑也不会逢场作戏,往日的一切,皆发自微臣内心,请官家明鉴。” 他这一说让李凤娘心里好受许多,她的心结解了大半,一见他,仍然与那晚月光下的一样卓然清越,漂亮脱俗得不像此间人,她心里微微抽痛,心道:“他果然不是我的。” 可他更不应该是齐安的!齐安已不是当初那个她了,她现在已经把自己糟践得不成样子,怎么还能拥有他呢? 想到这儿,她道:“阿辰,你回去再想想齐安适不适合你吧,到时我再下旨也不迟。” “可是,微臣想早日与公主双宿双飞。” 呵!好个双宿双飞!李凤娘侧头,阴沉着脸,尽量平静道:“好,我明天下旨,只是,你别后悔。” “臣,绝不后悔。” 第二百六十章 想抢你家皇位34 “你走吧。”李凤娘背过身,翟一辰没动,他道:“让我最后为你泡一次茶吧!” 李凤娘不答应也不拒绝,翟一辰将刚刚烤好的茶慢慢研成细末,他极其认真,李凤娘见他的鼻尖涌起细汗,不自觉地就起身用袖子为他擦掉,他抬眸,嘴角漾起浅笑,依然是当初那副干干净净的样子。 “你既然喜欢她,我也不阻挡你追求幸福。”李凤娘看着他璀璨明亮的双眼,压下喉咙的涩意,温声道:“阿辰,之前谢谢你,多亏有你……我祝福你们,只是,齐安近年来性情大变,你若在她手上受了委屈,不用忍着,回宫,我替你做主。” 他笑着,眼里却闪着泪花,他起身了,似乎很急于表达一件事,但很快恢复平静,坐下,道:“多谢你,此生遇见你,我无悔了。” 李凤娘不是看不出他的情意,但他坚决选择齐安,她疑惑的同时也很酸涩,她坐回椅子上,说道:“你继续煮茶吧。” 翟一辰走后不久,曾一龙过来了,她背过身去,失落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们一个个要走,我一个都留不住。” “我之前最讨厌魏玉,但现在,只有他还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哪怕他是个鬼魂。”她望着窗外的枯树,寒风刮过,把她的皮肤吹得凉凉的,很快凉到了心里。 “君赐,你也走吧。”她克制住回头的冲动,叹道:“我一个人也挺好,真的。” “人家曹操六十几岁还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这要强的女人不应该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吗?怎么开始学人家老妪悲伤感秋了?”他扭过她的肩膀,道:“我现在被你抓回宫了,你就得养着我,只要你当皇帝一天,他们就得敬我一天,所以,知道吗?好好撑住,你得指挥他们供着我呢!” 李凤娘噗嗤一笑,心里开阔明朗许多,她轻声道:“遵命!” 第二天早上,李凤娘的赐婚旨意下来了,她让寡居的齐安公主改嫁给太常翟一辰,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没有了波澜,几个月后,齐安公主出嫁,场面十分豪华,国婿春风得意,李凤娘装作听不见全城百姓的议论声,扬着笑颜,再次送女儿出嫁。 三天后,齐安和翟一辰回来拜门,李凤娘赏赐了他们丰厚的三朝礼,态度热情,齐安大为感动,从头至尾都是喜笑连连的,她不顾身份,小鸟依人的牵着翟一辰的手臂,翟一辰脸上的笑容也亮眼得很。 送走他们二人后不久,甸香回来,跟她道:“官家,果然有异样,他们一出宫门后就分开了,公主好像很生气,但国婿没理会。” 李凤娘问道:“还有其他吗?” “婢子看得不真切,不过他们府里的人都处之泰然,好像已成常态。” “你让暗卫去查,我要确切的消息。” “这……”甸香犹豫了,她道:“官家,公主本就对你怀有偏见,再加上这位国婿身份特殊,若她发现了,保不准要怎么编排你呢!” 想想也是这个理,李凤娘叹息道:“若齐安能成熟一点,懂事一点,我也不用事事操心了!” 甸香道:“官家勿忧,公主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你的苦心的。” “但愿吧。” 只是,齐安短命,没有等到与李凤娘重归于好的那天就撒手人寰了。 听到三公主暴毙的消息,李凤娘大为震惊,当即赶到翟一辰家中,到达时,他们还没支起灵堂。 “齐安在哪?”李凤娘问。 翟一辰抬眸,眼里红通通的,李凤娘又叫:“在哪?” 赵扩扶住她,安慰道:“先别急,听听妹婿怎么说。” “跟我来。”翟一辰转身,引他们进入后堂,李凤娘一眼瞧见盖得严严实实的齐安,她跑了上去,掀开。 “啊!”她吓得差点摔下地,曾一龙扶住她,瞥向床上,见齐安的尸体已经变色,明显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他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掉的?为何而死?” 翟一辰没答话,李凤娘已哭得泣不成声,曾一龙顺从她的意思,扶她上前,她坐在床边,泪流不已。 “人死不能复生,妈妈,节哀顺变吧。”赵扩道。 李凤娘不说话,擦擦泪水,盯着齐安的脸,须臾,她拖开被子,查看她的状况,翟一辰道:“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她离开了,而且,离开前过得很不顺心。” “怪我平时太忙,疏忽了她,才让那些人得手了。” “哪些人?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李凤娘吼道。 翟一辰不答,让齐安的贴身婢女上来说话。 原来,齐安与翟一辰感情不和之后,她天天到瓦子寻欢作乐,前段时间她在“打野呵”时,结识了一个学习魔术的诨人郭天翔,之后便常常夜不归宿,与那人厮混在一块,昨夜,齐安难得归家一趟,上路时已是深夜,半途中撞了邪气,直说‘有鬼’,回家时让下人把所有灯点亮,她藏在棉被里发抖,早上,下人端水进来服侍时,掀开被子才发现她已经断气了。 婢女惊恐道:“公主好像真招了厉鬼,当时,她死不瞑目,指甲都扣断了,头发也掉了许多。” 众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李凤娘抬起她的手,上面血迹斑斑,再一看,床铺上散落着许多断发,她闭上双眼,蒙住齐安的头,看向翟一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可有动过尸体?” 翟一辰对答如流,而且有证据,李凤娘心乱如麻,勉强理清思绪后,她说道:“扩儿,这件事由你负责,你负责找到那个郭……” “郭天翔。” “对,然后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从他嘴里撬出真话,如果他不能自圆其说,就把他砍了吧。” 赵扩自然一口应承,李凤娘道:“还是尽快把人发丧吧,现在天热了,等不起。” 翟一辰应下,李凤娘抓着曾一龙的手,艰难的走出去,一离开翟家,曾一龙道:“公主的死,不同寻常。” “我何尝不懂?现在凶手还没现行……不管是人是鬼,我都要把他挖出来!”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想抢你家皇位35 李凤娘的禁卫军还没查到真相,李凤娘便先察觉到了异样,齐安的丧礼办完之后,翟一辰送给她一盆鸳凤兰,兰花娇艳美丽,每一张叶子、每一片花瓣都娇艳夺目,仿佛是经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她不知道他为何送花过来,见花儿开得艳丽,她凑到花前闻了一口,面色大变。 “来人!传翟太常!” 一刻钟后。 她站在窗前凝望,他一步步接近了。 “微臣叩见皇上。”他跪在她身后,她久久没有转身,他抬头,瞥见那盆摆在她手边的鸳凤兰,他勾唇,未等李凤娘叫他起身,他已起来了,道:“还喜欢吗?” “送我一盆这么腥的花,什么意思?”她带着怒气转身,见到他毫无血色的脸时,她吓了一跳,扯住他的手,他倒吸一口凉气,把手背置身后。 “你真的拿血喂这花?你疯了?” 想起甸香说的:“鸳凤兰喝人血,喝得越多,花儿开得越美丽,这株花开得如此娇艳,想必已经吸了不止一人的血。” 她原以为他被齐安带坏了,杀人放血养花,没想到他用的却是自己的鲜血。 “你爱花,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紧紧闭着双眼,露出凄美的笑容,道:“我心结已解,该下地狱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李凤娘不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要给齐安殉情,因此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你爱她,但是,她已经去了,你更要好好活着。” 他笑着摇头,泪却流了满脸,道:“这一生,我只爱过一人。” “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他回忆道:“那一天,她站在最上端,我是微不足道的青衣,她笑着向我走来,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转身,看向她有些疑惑又带着十分警觉的双眼,温柔的笑道:“官家,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等李凤娘答话,他低叹,一步步上前,李凤娘无意识闪躲开,他却不是朝她而去,而是抚向盛放的兰花。 “谁会想到,这棵美丽澄澈,青翠如玉的花儿是由鲜血灌溉出来的呢?”他转身看她,目光如炬,她看着他乌黑闪亮的大眼,他笑起来时,眼睛装满了漫天星辰。 翟一辰走了两步,她后退,他的眼温柔如水,他道:“让我抱一抱好吗?” “于理不合!你是齐安的人!你疯了!” “齐安?呵!”他苦笑,勾起的弧度却带着讽刺意味,他道:“我从来没有和她同房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那你为何……是你!是你!是不是?不然,你为何……”李凤娘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他一动不动,道:“求娘子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亲自杀了我。” “谁是你娘子!”李凤娘想打他,但他身子虚弱,随时可能要倒下,再一看他那苍白的嘴唇,她哼道:“你跟我保证会永生永世对她好,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女儿,我绝对放不了你!” “我想死在你的手上。”翟一辰温声道:“如果能这样离去,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想得美!我要让人绞死你!狠狠地弄死你!”她刚要转身喊人,翟一辰道:“官家,我仅求你这一回。” 李凤娘看他,他的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危在旦夕,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而他身旁那株吸了人血的花儿,长得蓬勃美丽,每一处都写着娇惯鲜妍,她的心乱了,软了。 “你为何要害齐安?”她问。 翟一辰不说话,摇摇头,说道:“我无话可说。” 李凤娘气了,又问道:“那你为何用血养花?是要博取我的同情好让我放过你吗?” 他又一言不发,李凤娘生气道:“看来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话没说完,翟一辰已经直挺挺地倒下。 “阿辰!阿辰!”她上去摇他,但不管怎么叫喊怎么摇晃,他都没醒过来,这时,宫人们都来了,她道:“把他扶到我的床榻上。” “你,去叫御医!” 李凤娘给他诊脉,叹道:“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了这样子?”他的身子亏空,就算她不杀他,他也命不久矣了。 “当初,我盼着你们好,才把你们凑到一起,没想到,我既害了齐安也害了你。”想想,当初他多么单纯多么天真啊,现在竟成了杀妻案的凶手。 “官家!官家!”曾一龙和禁军头子方如一一齐匆匆走进来,曾一龙道:“查到了!咿?这是……” 李凤娘叹道:“我知道了,他自首了。” 见翟一辰的脸白得可怕,曾一龙眉头紧锁,问道:“他怎么成这副模样了?难道是畏罪自杀?” 李凤娘摇摇头,说道:“你们把调查出来的事都告诉我吧!” 原来,翟一辰并不姓翟,他姓席,他的家人与齐安曾有过节,齐安在外出游玩时,马车撞上席家老汉,她非但不反省,还狠狠抽了老人一顿鞭子,老人身体本就不好,挨了一鞭子,当场就没气了,席家的大儿子说了些泄愤的话,被一同出游的魏家大郎听见,为了讨好这个最为得宠的大宋公主,魏家大郎让家奴跟踪席家人,趁着夜色杀死他们家八口人,其中既有八十岁老妪,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婴孩,为掩人耳目,还一把火烧了他们家,伪装成是强盗所做。 不知怎的,席一辰没有死,他查明了真相,多次上报临安府尹,但临安府尹已被魏家人买通,他不仅没能动杀人犯们一根皮毛,反而还被打得奄奄一息,关进大牢里。同窗好友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牢里捞出来。 临安府尹还警告他,若他再敢提及这件事,再敢告官,就将他砍掉。 告官无果,他只能蛰伏下来,更名换姓,更加努力求学,直到他考上了状元,被李凤娘青睐……他发达以后,仇人们一个一个的死去了,家奴、魏家大郎……齐安。 “原来你是他。”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想抢你家皇位36 方如一继续道:“卑职见公主一案与此前的城里一直悬而未决的案件高度相似,所以才顺藤摸瓜查到了此前的过往纠纷。” “找到郭天翔了吗?”李凤娘问。 “现在收押到牢里,都招了,却是国婿无疑。” 李凤娘不想再追究细节,她沉默许久,道:“刁民郭天翔,为谋取钱财,残忍杀害齐安公主,罪无可赦,将他凌迟处死吧!” 方如一心内留疑,还是乖乖接旨,李凤娘又道:“这件事,我不希望再多一个人知道。” “是。”方如一受到指示,走出宫。 “君赐,你说,我该怎么办?”李凤娘苦笑,她道:“真没想到,我千防万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还是由我把她送到他的府里的。”知道齐安做下那些事后,她曾派人去寻找那家人,她想给齐安摆平后事,但安家已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副全尸都没有…… 没想到他以这样的方式归来,以这样惨烈的姿态跟敌人同归于尽。 床上的翟一辰紧闭双眼,微微翘起的唇还带着稚气,他们都知道这张面皮多么干净温柔,但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人,背负着血海深仇,步步为营,用自己的方式给家人讨回了公道。 “还能怎么办?杀人偿命!”曾一龙瞥向床上的翟一辰,道:“他杀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他看向李凤娘,见她紧闭双眸,死死扯着被褥,他幽幽道:“难不成你还要放了他?他杀了你的女儿,亲女儿。” “别说了!”李凤娘锤床,狠狠道:“都该死!都该死!” “罪魁祸首是我啊,是我没教好她,你怎么也不把我一起杀掉?”她扣住他的手腕,看着上面的累累伤痕,哽咽道:“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了吗?绝不!你这人只会装可怜,只会逼我心软,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会原谅你的!” 她正哭得难受,握住的手腕忽地动了动,虚弱的男声响起:“别哭。” 她看他的脸,泪光朦胧中,她看得愈加不清晰,他用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她扯开手,他还没愈合的伤口鲜血直淌,她忙手忙脚乱的找布条给他包扎。 翟一辰看着她笑,道:“真好,官家还跟以前一样好。” 她为他包好伤口,说道:“可认识了那么久,我竟然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他握住她的手,道:“我醒了,那官家可还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她挣脱他的手,他又握上,说道:“我命不久矣,官家就应了我好不好?” “呵!我看你长得虚,没准活得比我还长呢!”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不准备杀掉翟一辰了,曾一龙都为她这么轻易放过翟一辰惊讶了,他心头酸涩,感觉自己在这里像是第三者,他道:“你们谈吧,我回去了。” 李凤娘点头,他心里五味杂陈,快步出去了,只是,不管他怎么想还是觉得烦躁,索性在台阶上坐着。 屋里,李凤娘道:“说吧,我听你讲故事。” 他道:“当时,我满心抱负,即将离开家到太学,侄儿一直跟着,给我打了一路气,哭了一路,最后被嫂嫂抱回去了,真想不到啊,这是我见他们的最后一面。” “再次回家时,什么都没了,爹爹妈妈、祖父祖母,哥哥嫂嫂,甚至连那几个小不点也不见了,家里只剩一片灰烬,别人说,他们死了,那时,下雨了,很大的雨,把所有东西冲得干干净净,我当时求老天爷劈死我,但它饶了我一命,所以,我决定不走了。” 他的眼眶红了,李凤娘能够感同身受,靠在他的肩上,说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你离开皇宫吧,我不追究。” “不。”他低声拒绝,说道:“让我说下去好吗?求你。” “我想尽各种办法,用尽各种手段让他们用鲜血祭奠我的家人,有时,恍然觉得镜中的那个不是人,他活得连鬼也不如,但是,我恨啊!我恨!” 他狠狠锤床,血又喷出来了,她抓住他的手,他吼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坏人要来害我们!凭什么……” “阿辰!”她叫。 翟一辰从魔怔状态脱离,咬牙,低声道:“你也觉得我是个魔鬼吧,我杀了他们,我亲眼看着他们发疯,看他们在恐惧和悔恨中死去,他们死……” “你别说了!”她抱住他,说道:“别再想了,好好活着。” 他摇头,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用脸颊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道:“娘子,与你相伴过,我很开心,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回想他们的初见,相识……她一直以为他很单纯善良,殊不知,她自己才是那个天真的人,她被所有人保护得很好,所有的勾心斗角没能污染到她,她自诩懂得很多,但其实就是个傻傻奉献的傻瓜,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孩童心态的傻瓜。 她以为他无父无母,所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她拥有无上权力,想封他为郎君时却还要百般试探他的意思,她从没在他面前提过曾一龙,她一直都说‘我只要你’……她很善良,很好,只是,他再也无法与她相配。 “君赐郎君虽然不着调子,但其实……” “用得到你说?”李凤娘轻声道:“别用这种交代后事的口吻跟我说话,齐安的债、你的债,我帮还,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好好活下去。” 他没回复她这话,反道:“你可有为我动过心?哪怕是一点点。”生而为人,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知道她心中有曾一龙,但还是想问问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如果能在她心间留下一点痕迹,那他死也没有遗憾了。 “你是傻的吗?”李凤娘道,她把所有的虚伪送给赵惇,把所有的尖酸说给魏玉,把所有泼辣扔给曾一龙,唯独把所有温柔留给他,他还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抬头,道:“你不应怀疑这一点。” 翟一辰笑了,他轻轻推开她,把头撞向墙角。 第二百六十三章 想抢你家皇位37 “啊!” “咚!” 李凤娘捂着胸膛,叫道:“你要弑君吗?” “你怎么了?”他抱住她,她嘴里直冒凉气,道:“疼死了,你别撞了,你死在这儿,把我吓出心理阴影怎么办?” 她扯住他的手腕,不顾他的吸气声,道:“朕命令你,赶紧对天发誓,说你今后不会轻生!快!” 翟一辰没有发誓,她喝道:“扭扭捏捏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了?” 他知道她在为他担心,他为她重视自己而开心,却也知到自己罪孽重,可能大寿将至,与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不忍心再度欺骗她,他道:“官家,之前我逆心而为那么多次,这一次,就按我的意愿来吧。” “按你的意愿,让你去死吗?不可能!”李凤娘道:“你把我的女儿搞没了,我要你赔我一个!” 翟一辰微笑点头,眼里却没有笑意,他知道自己的归宿。 当时他也是意气风发要干大事的学子,但家人的离去迅速让他的心变老了,他只是一副被仇恨牵引的傀儡。 遇见她后,他的未来有了一丝光,但那只是萤火之光,无法照亮他的人生,不足以支撑他走完人生这段路,所以,他决定要走了,他想像魏玉一样,先在黄泉路上等着她。 他想,下辈子,他会足够强大,能够成为她的依靠,成为她的唯一。 看见他的眼神,李凤娘垂下脸,心道:“危险人物,得时时看着才行!” 她心里这样说,立刻就付诸了行动,她让慈安宫的宫人加紧了戒备,让他们死守严防,不让他有接触到危险品的机会,而她也经常在空闲之际跑到慈安宫给他做思想工作,来慈安宫的频率比回她的福宁殿的频率多得多,一段时间下来,慈宁宫的曾一龙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子酸气。 七月十五日,圣节,也就是李凤娘的生日,历来的大宋皇帝会在圣节两天之后举行最高规格的宫廷大宴,李凤娘不喜欢铺张浪费,每年的生日,她不举办宴会,只给官员们放两天假,在这几天,官员们可以在家休息,也能进入皇家苑囿,欣赏美景。 御园是平时帝后游玩享乐、体味富贵的地方,能进入这样的场所游玩多荣幸啊,于是,每一年的圣节,进入皇家苑囿游玩的官员络绎不绝。 七月的荷花、月季开得漂亮,具清亭、揽月亭便成了最高人气的场所。 今年夏天有大喜事,由于战时物资准备充足,将帅英明,赵梃在今年打破了与金朝僵持的局面,一举收回汴梁,还把金国的临姚府、京兆府、凤翔府等地攻下,军队锐不可当,举国人民热血沸腾,‘铁骑儿’已几乎成去勾栏玩耍的人们必去看的剧目。 李凤娘当然也开心,她一扫丧女的阴霾,在御园尽情玩耍。 今天的翟一辰状态特别好,前些日子,不管拿什么滋补圣品养着,他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如同一只漂亮却缺少生机的吸血鬼,今天他喜气洋洋,面色红润,曾一龙起了坏心思,故意用袖口擦他的脸,夸张叫道:“擦粉了!一辰郎君居然抹胭脂了!” 翟一辰满面羞红,脸上摆的却还是那副清高寡欲的表情,李凤娘笑道:“你若这冒失鬼!若是嫉恨阿辰貌美,尽可以自己制些胭脂擦脸,隔壁园子便有红蓝花,你可以采一大堆回去,干嘛要来大惊小怪!” 李凤娘到花丛间摘了一朵大红色的君子兰,亲自帮翟一辰别在耳后,红花白肤,更显得他娇贵风雅。 路过官员皆向他投去艳羡的目光,虽然他们的头上也别着娇艳的花儿,但花都是他们自己插上去的呀!他们抹了一把辛酸泪。 再一看,人家翟一辰这病弱美男的颜值身姿,他们心里叹气,女皇是不可能看上他们、给他们戴华花儿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过,让他们感到心理平衡的是曾一龙的待遇,瞧,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郎君呢,都没有这等女皇簪花的荣幸。 曾一龙似乎察觉到他人目光里的深深恶意,他不平衡了,哼道:“一个大男人,插着这么大一朵花,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也不见得多好看!” 这话妥妥得罪了一大群人,达官显贵们都是非常爱美的人士,况且簪花是宫廷的礼制,平时曾一龙仗着女皇的宠爱不簪花就罢了,还要取笑他们这群簪花人士,真是可气! 李凤娘见曾一龙即将遭到众官员围攻,她笑了一声,踮脚摘了一朵小巧可爱的六月雪,别在他的发丝间,满意地点点头,道:“六月雪之雅,不及君赐清姿万一。” 曾一龙嘴角上扬,却仍冷哼道:“就是,这花只有到了我的头上才能绽放出它的光芒。” 围观众人呕血,默默咽下这盆狗粮,到别处玩去了。 李凤娘看看身边这两个人,又觉得花色与他们的个性实在不搭,曾一龙热烈如火却别了一朵清雅可爱的小花,而温雅如玉的的翟一辰却戴了艳丽的君子兰,她想给他们换花。 踌躇间,见翟一辰头上的君子兰开得绚烂,开得奋不顾身,带着不肯回头的犟劲,她忽然想到鲜血,他的唇。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要摘他头上的君子兰,翟一辰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道:“微臣喜欢这朵花,就让我戴下去吧!” “嘿,我看官家是想戴这花吧,早说嘛!”曾一龙挑了一束形同火炬的君子兰,插到她头上,感叹道:“多美啊!” 他虽然是个状元,但审美能力还停留在初级阶段,李凤娘感知头发上的重量,就能猜到头上这束花一定硕大无比、俗不可耐……她想取下,又不想伤了曾一龙脆弱的小心脏,因而道:“那朵粉色君子兰很好看,不如你替我摘过来吧。” “你,你戴那朵花,不合适吧,那都是十几岁的小娘子戴的。”曾一龙道。 如果脑电波能杀人,现在曾一龙已经死了千百回,翟一辰低笑道:“你戴这束君子兰就很好看了,留那些小宫女一条生路吧!” 瞧瞧,瞧瞧,这小嘴儿多甜啊,哪像某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想抢你家皇位38 李凤娘故意转身笑道:“真的?” 他点点头,曾一龙为自己的眼光得到认可而高兴,李凤娘说话就不那么留情面了,她道:“阿辰,你不用说这话来哄我开心,我知道,一些人看似懂得很多,其实一窍不通,眼光更令人着急。” “胡说八道,旁观者清,大家都觉得好看,只有你不满意,那一定是你的问题!”曾一龙道。 李凤娘不愿和他打嘴仗,只道:“听说具清亭的荷花开得好,我们到那边去吧!” 翟一辰低眉浅笑,说道:“好。” “好什么好呀,我喜欢这里,我要待在这儿。”曾一龙道。 “那你留在这儿吧。”李凤娘道:“走,我们去具清亭。” 曾一龙扭扭捏捏地跟上了,途中,李凤娘听见他俩在谈话,随口问了一句,曾一龙道:“一辰鬼得很,偷偷准备礼物,没有叫上我。” 李凤娘吐槽曾一龙的不上心,也不追究,问翟一辰道:“阿辰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是个秘密,官家可否装作从没听过?”翟一辰柔笑,低头,他秀气的脸与红艳的花儿略不相称,忽然有一种濒临破碎、决绝娇娆的异样美感,李凤娘心里怦怦直跳,她克制住过于强烈的情绪,握住他的手。 眼尖的曾一龙自然瞥见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幽幽道:“看来,下一次出来我得离你们远远的,不然你们的火花把我溅伤了怎么办?” 李凤娘在临安城大力搜寻他的时候,他虽不想再入皇宫,心里却有浓浓的自信,但回到皇宫后反而被打击得满心疮痍,他不得不承认,李凤娘之所以宠爱翟一辰,不是想气他,而是真的看上翟一辰了。 途经流觞园,李凤娘注意到一种不知名的小花儿,它攀岩在石头上,每一片叶子都圆鼓鼓的,青翠欲滴,生机盎然。 “甸香,这是什么花?”李凤娘停下脚步,曾一龙等人便围了上去,曾一龙叹道:“想不到在这贫瘠的地方也能长出这么嫩的芽儿。”他捏捏它,感受着细小的绒毛,手一扯,叶子掉了。 李凤娘似乎能听见翟一辰的抽气声,看去,果真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道:“阿辰,你可认识这花?” “回官家,此花名唤夜空琉璃,是一种能在夜间发光的花儿。” 看着它的嫩芽,李凤娘道:“不太像啊。” 甸香已经叫来了园丁,园丁疑惑道:“这里何时多了一株花?” 翟一辰道:“官家可还记得,前两个月微臣曾给你递过礼子?” 所谓‘礼子’,就是请假条,当时,他递上‘礼子’,说要回乡祭奠祖先,李凤娘便派了人护卫他,那些下人回来的确有说一辰郎君从墓地旁挖了几株花,她以为这是他怀念先祖的方式,因此没有过问。 “听说你回乡时带回了许多花,可是这个?” 翟一辰点点头,他笑了,眼里熠熠闪光,他回忆道:“这种花生长在高山之上,那时,每到夏夜,山上都会缀满星光,看起来就好像翩翩起舞的萤火虫,美极了。” 这席话完全吸引了李凤娘的兴趣,她问道:“那它现在会开放吗?” 他的脸忽然僵了一下,他不说话,李凤娘已猜到了,她笑道:“这种花竟能在漫长黑夜中点亮世界,算是无私的夜中精灵,我把它封为‘夜皇后’!” 翟一辰有口难言,想出言阻止却不知从何下口,曾一龙道:“官家还没见过它开花,就已经给了它‘花中皇后’的尊荣,这不太合规矩啊!” “你何时守过规矩,现在来说这个,太迟了。”李凤娘道。 趁着高兴,李凤娘不顾阻挠,给了夜空琉璃封号,翟一辰皮笑肉不笑,他虽极力显得高兴,李凤娘却仍发现他眉宇间的惆怅,白天事儿太多,她不方便询问,晚上,她径直入了翟一辰的宫里。 当她问起来,他只笑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烛火下,他肤白胜雪,耳旁还挂着那束君子兰,在这摇曳的烛火之下,竟带了颓靡、艳丧,他仿佛是向死而生的樱花,虽美丽但不长久。 李凤娘再次要踮脚摘他的花,他却微微侧身,搂住她的腰,笑道:“我带你去看夜空琉璃。” “你不是说它现在不开吗?”李凤娘完全被转移注意力,翟一辰低笑道:“我骗他们的。” 他道:“这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去。” 李凤娘轻笑,道:“你可真是深藏不漏啊,平日里我竟没有发现你是这么滑头的人。”不过,她的确很喜欢。 “但现在蚊子多,等到了琉璃亭,我们都被吸成骷髅了。”李凤娘开始犹豫,翟一辰道:“不去琉璃亭,有个好地方,没有蚊虫,而且也一样美丽。” “跟我来。”他握住她的手,对宫人们道:“你们不用跟过来了。” 甸香等一众宫人踌躇不决,李凤娘道:“你们且在这儿等候,没我们的吩咐,不准过去。” 他把她带到了后院。 夜空下,庭院里的花儿都呈白色透明状,闪着清亮的光芒,走近一看,一朵朵花的娇态更加清晰。 嫩芽簇拥下的是一朵拳头大小的花儿,层层叠叠的花瓣里包裹的是微黄如玉的花蕊,它是一种高傲的花儿,散射出来的光芒如同月色美丽,却比月色更清、更雅。 不知何时,他解开了她的发带,在她披散的发丝间别上了一朵夜空琉璃。 “其实,夜空琉璃有一个别名,旖恋花。”他牵着她的手到台阶上坐下,道:“你今晚来找我,就是想问我为何不喜这花登上高位吧。” 李凤娘点点头,捧起一朵最近的夜空琉璃,看着寒凉的花朵摸起来却十分舒服,如同婴儿般的肌肤,软和,柔嫩,她问道:“那你为何不喜这花呢?” “并非不喜,而是觉得不合适。”翟一辰看着她手心包住的花儿,目光移向她有些干瘦的手,再看她有些憔悴和疲态的脸,心里的疼痛渐渐蔓延。 她虽老得优雅、绝美,但她的生命毕竟在流逝,他道:“旖恋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祝福和怀念。” 第二百六十五章 想抢你家皇位39 “在我们那儿有个说法,这种花是我们死去的亲人用血肉之躯养出来的,它是先人对我们最深的祝福。”翟一辰道。 “只长在墓地里吗?”李凤娘问。 翟一辰‘嗯’了一声,李凤娘蹙眉,说道:“这花邪门。” 翟一辰笑道:“娘子说得没错,有人认为它是祝福之花,当然也有人把它当作妖邪,它只长在坟地里,在每个夜深人静时孤独地在乱葬岗、墓地上开放,它能开花,完全是吸取了死人身体里的养料。” 事实上,李凤娘手中的这株花,在被他挖过来前是长在乱葬岗上的,当他用锄头挖开这株花时,它的根部还紧紧地缠绕在一根骨头上……或许是人骨,也可能是其他小动物,他怕吓着李凤娘才没说。 今天是李凤娘的生日,她白天沉浸在欢乐中,晚上却听到这么个灼心的传闻,她想到翟一辰的归宿,想到自己的归宿。 翟一辰道:“若我死去,不愿成为灰烬,我宁愿化作花肥,起码能再绚丽一次,哪怕是在花的身体里。“ 这倒是挺不一般的看法,李凤娘想象到了那个场景,吸食她的能量的夜空琉璃,迎着夜空绽放,她的魂灵在花内沉睡……好像连死亡也是一件很美的事。 可惜,她注定只能和赵惇合葬在永崇陵里。 “阿辰,别说了,我们赏花吧。”李凤娘不想在自己的生日面对‘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她道:“生死有命,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无法逆转天命,等归去那天再谈吧。” “不,现在不谈,恐怕以后没机会了。”翟一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说道:“今天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我会永远铭记你,永远祝福你。” 李凤娘惊呆了,她道:“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早该离去,撑着这具残破的躯体,强行走到今天,为的就是能和你一起看到旖恋花,现在,我心愿已了,应该归去了。”他其实很自私,他想让李凤娘有个刻骨铭心的诞辰,想让李凤娘永生铭记他,想把曾一龙在她心里的位置给挤掉,霸占她的记忆。 李凤娘想口吐芬芳,但瞧他一眼后,她就说不出话了。 这个人面色苍白,而后却别着一朵红艳艳的鲜花,夜空琉璃的光芒照到他的脸上,渗出彻骨的冷意,他倒像从墓地里挖来的僵尸,漂亮的僵尸。 可怕,这个白天还活力满满的人现在竟成了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满心酸涩,喝道:“一天天从早到晚就只知道嚷嚷着‘要死了’‘要死了’,你还是个男人吗?我看,你身体一点病都没有,病的是你的脑袋,你的心!” 她站起来,说道:“你走吧,在这些花的陪伴下赶快走吧!我不奉陪!” 她没走两步,翟一辰道:“我有个心愿,离开后,我想在这花下长眠。” “你死了,慈安宫可不收容你的尸体!”李凤娘走,翟一辰欲走上前阻拦,才走两步就倒下了。 听见他的闷哼,李凤娘赶紧跑回去扶他,他道:“陪我过最后一段时日好吗?不久的。” 李凤娘的鼻尖酸了,她道:“你还想做什么?都这样子了。” 她哼道:“今日是我的诞辰,我不许你死在今天,明天也不许死!别坏了我的心情!” 翟一辰微笑,凑近她耳边,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由于他的笑容太过灿烂还带着一丝调皮,李凤娘以为他在装病哄自己,遂一把推开他,哼道:“别跟我玩这种把戏!我不吃这套!” “娘子,娘子。”他只是深情的呼唤着,他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勉强站直身子,说道:“可以陪着我吗?” 他温柔痴缠的声音把她的心防全部卸下了,她迅速想到:“之前他对我是多么好啊,现在他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却要逼他,要骂他,若真的让他带着这份不愉快的记忆下黄泉,那对于他也是一种遗憾吧!” 想到这儿,她回去搀扶他,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翟一辰灿然一笑,此时倒有了当初的两分纯洁气息,李凤娘对他的同情与怜爱又变成了难过,谁能想到面前这个看似纯洁无暇的人是个心机深重的杀人犯呢?在往日,他就像个熠熠生辉的小太阳,认认真真的发光,为她驱散黑暗,带来温暖,但他的那份好有几分真情几分虚伪,她却不敢再确定了。 翟一辰懂得识人脸色,见她的表情又冷下来,他心里哀叹,脸上却笑盈盈的,他抬头,看看月色,说道:“今夜有风,我想出去放放风筝。” 他想到了宽草园,那里空旷无比,还有一块无比柔软的草地,最适合放风筝不过了,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却听一突兀的男声响起:“大晚上的,放什么风筝?” 此时此刻,这第三个人就非常破坏氛围了,他踏入花圃中,笑道:“这是夜空琉璃?开花了,真美啊!” “君赐,你怎么会来这儿?” 曾一龙俯身的动作一顿,回眸,看见她发丝间别的花儿,他扯唇,想笑又笑不出,他道:“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这段时间,李凤娘几乎把全部心思放在翟一辰上,他住在宫里,天天看着她与另外一个男人恩爱缠绵,他觉得,他像一场笑话。 既然她选择了翟一辰,那应把他抓回宫是什么意思?故意秀恩爱来气他吗?他的情感他的心灵就这样低贱所以她要一遍遍地去践踏吗? 他道:“你们继续吧,我走了。”这一次,是真的告别。 “君赐!” “君赐郎君!”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他抬手摇摇,坚定地走开了。 他往日不可一世的骄傲背影看起来竟带着几分沧桑和孤寂,李凤娘道:“你要回宫了吗?” 他不回答,只停在原地,他期望能听见她追上来的脚步声,但很可惜,他终究是失望了,他仰头,把泪意憋回去,说道:“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想抢你家皇位40 曾一龙的打岔使得放风筝的计划泡汤,他们两人都没了玩耍取乐的心情,李凤娘看着满院花开,她道:“就在这儿坐着吧,挺好。” 她和翟一辰一起坐到台阶上,夜晚有风,微凉舒畅的风从皮毛慢慢透入骨髓,舒适得令她眯起眼睛,她道:“真凉快啊,我想让人在这支一个床。” 翟一辰挨着她的头,搂着她的肩,道:“今夜就在这里吧,别回去了。” “好。” 他微微侧头看她的脸,这个人已年过花甲却如同二八少女,虽然眉宇间有些憔悴,但不掩绝美姿色,他轻叹道:“你一定是妖精,不然我为何一看见你就丢了魂?” 他原以为自己割舍了一切,可以安心地走进黄泉了,但她的躯体实在温暖,倚着他时有一种交托全身心的依赖感,让他舍不得放开,舍不得奔赴黄泉,他道:“这一世,我先在黄泉路上等你,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都等下去。” “呵!”李凤娘发出他意料不到的嗟笑声,她道:“你等不着的,放弃吧!” 她的尸体会留在这个世间,但她的魂灵会飘向异世,她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想想,她觉得自己在每一世间的历途都太过难忘,她努力地扮演好每个角色,有好的有坏的,无一例外的是,她在认真地活着,每一生的人生轨迹都差不多,来来去去总是那一段旅程:长大、成婚、生子……她的内心早已斑驳,却仍在痴痴地忘掉过往,投入新的轮回。 我当初进入这个异世间的目的是什么? 她闭上眼睛回想过往,她记起来了,她想救女儿,想报复刘述之,但现在,历经大风大雨、看遍世间沧桑的她累了。 “阿辰,究竟该怎么铭记仇恨?”李凤娘问。 翟一辰以为她对齐安的死耿耿于怀,想要保持对他的痛恨,他心口揪疼,轻笑道:“最好记住他的点点滴滴,将他的音容笑貌、每一句话、每个笑、甚至是每根发丝都记下来。” “可是,我已经忘了。”李凤娘道:“当初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我记忆不好,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忘了!” 翟一辰心有疑虑,扶正她,让她正对自己,她愣了一秒,莞尔一笑,说道:“你以为我恨你?” 难道不是?他心间的大石坠了地,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他道:“官家指的究竟是谁?” 她摇摇手,说道:“无足轻重的人罢了,我忘了!” “若无足轻重,官家为何还想铭记呢?”他追问,她心烦意乱,胡乱道:“我的仇人就是你,我恨你,成了吧!” “所以,别在阴间等着我了,我是要去西方极乐世界的人,你在阴间等一万年都等不到!” 他凄然一笑,一刻之间想到了李凤娘的身份地位、她的功绩、百姓们的赞颂……比之前朝的皇帝们,她是佼佼者,这样的人当然会羽化成仙,哪像他?他只配在黑咕隆咚的地底下长眠。 “你又想到了什么?”李凤娘见他笑容清浅,神情淡淡的,仿佛随时要撒手人寰,为了让他不再胡思乱想,她道:“答应我,你若先走,就去投胎吧,我自然跟着你去,下一世,你年岁比我大些,我们也就扯平了。” 翟一辰被这善意的谎言诓到,嘴角流露出幸福的笑意。 他们彻夜畅聊,临近天明,天边的晨光洒进院子,有点暖,李凤娘却像被困在了露珠里,难以呼吸,身子凉丝丝的,惊醒过来时,她一摸,身边人已经浑身冰凉,一探鼻尖,没气了。 “你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竟没发现。”李凤娘挨着他的头,贴着他的脸,道:“之前看你就不太聪明,希望这一次你也能被我骗住。” 一辰郎君逝世,女皇伤心欲绝,君赐郎君却在这个关头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许是因为伤心过度,也许是因为缺少情人的关怀,她一夜白头,终于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皇太子赵扩以为自己当皇帝的机会又到了,没想到,虽然李凤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甚至比之前更加精明能干,赵扩差点绝望,在幕僚的提议下,他给李凤娘献了好几个姿容俊美的男子,但李凤娘一个没收。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让亲近自己的大臣劝李凤娘退休,但经过李凤娘那么多年的经营,朝廷上下、大宋内外几乎全成了她的忠实推崇者,看来,他可能要当一辈子太子了……史上最老太子。 他生性忠厚,为人谨慎,对待母亲也孝顺,但李凤娘紧握权柄,丝毫不给他沾染,这可太伤人心了! 于是,气着气着,他把自己气病了…… 勤政殿,听到皇太子病重的消息,李凤娘只是‘嗯’了一声,她低声道:“扩儿走了,我也要走了啊。” “官家,你可不要……” 李凤娘转眼看甸香,她笑道:“你以为我会因难过而死吗?”她又摆摆手,说道:“给我研磨。” 她要另封太子,传位新太子,新太子不是老当益壮的赵梃,而是赵扩的嫡长子赵埈。 “埈儿懂礼节制,可为明君。”她写下诏书,放进匣子里,道:“这几日我总梦见先皇来接我们,甸香,我怕来不及,所以,这道诏书就交给你了,把它放在福宁殿的匾额之后,我若去了,百官前来,你就宣告诏书。” “是。” 半月后,皇太子赵扩因病逝世,仅过一个时辰,女皇李凤娘也猝然离世。 新皇赵埈强忍悲痛,为父亲和祖母主持丧事,五天后,皇叔赵梃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来,但因他年老体虚加上路途艰辛,他很快也病倒了,一月后,他也告别人世了。 接二连三的国丧让大宋人民心里悲痛,不过,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新皇是个仁慈圣明的君主,很快把一切扭回正轨……而一代传奇李凤娘,也被人们永远铭记心间。 微黄的天边,平静无波的湖边,男人已经在这里站了五百年。 “果然,还是没来啊。”他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一阵风吹来,他消失在原地。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玉树后庭花1 陈国,在金碧辉煌的景阳宫里,这处以往充满丝竹管乐声的宫内不再有靡靡之音,诺大的宫殿安静极了,时不时传来女人的一声呜咽。 “说!你们皇帝在哪儿躲着?还有,张丽华呢?”讲话的是晋王杨广,他是策划推翻陈国的主谋者,面前的这群人便是陈叔宝的后宫团。 心灵脆弱的莺莺燕燕们早被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出声,许久,听候发落的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应,应该是往后花园去了。” 杨广眼尖耳利,一手提起那个宫女,扔到地上,说道:“你带我们过去。” 杨广不怕她耍计策,在走往后花园的途中,反在脑袋里回想那天下第一美人的风姿,他的嘴角疯狂上扬,她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上。 六个月前,他听说天下最美的女人张丽华在秦淮河畔游玩,他便易装前去,花尽心思后,他终于有幸见到美人,惊鸿一面把他的整个身心、魂魄都摄取了,回家后,他对她念念不忘,美人的风采犹在他心间荡漾,他想看江南水乡,想把那大名鼎鼎的女人从陈叔宝手中抢过来。 于是,他策划了这次攻城。 人道:“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为南北......”,长江是最难攻下的天然屏障,当年,苻坚挥军百万南下都无法突破这道防线,现在,他,杨广,年仅二十,不过只带了五十一万八千人便轻易地攻破陈国,一举进入建康城。 这多伟大的成就啊,军功是他的,美人也是他的。 “啊!娘娘!”宫女撕心裂肺旳叫声在耳畔响起,他差点聋了,烦躁的看过去,他心惊肉跳,霎时间屏住了呼吸。 他仅凭背影便将她认了出来,再没人能有她这光滑亮丽的七尺长发,没人能有她这样窈窕妩媚的身姿……只是,这个绝美的人正挂在树上,她上吊了。 他迅速抽出飞镖,朝布条扔去,撕拉一声,布条断了,她没落在地上,被他稳稳地搂进怀中,一探鼻息,还有一点点气,他把昏迷的张丽华推给宫女,问道:“其他人呢?他们在哪里?” “我,我也不懂,可我刚刚就是看见皇上过来了。” 杨广环顾四周,时值春季,这片花圃郁郁葱葱,植被尤为茂密,实在不好找,他道:“高熲,你带人封住出口,其他的,给我找!若找到了,领他来见我便是。” 士兵领命,都下去寻找了,他一手搂住觊觎已久的女人,快速离开后花园。 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每个动作都温柔细致、体贴入微,正在搜罗陈叔宝的卫尉少卿李渊见状,眉头紧皱,心道:“此女非同一般,之前元帅在她手里吃了这么多大亏,现在非但没有发落她,反而爱奉若珠宝,若让她得以翻身,以后还不知道会引多少事端!”他已起了杀心。 结绮阁,朦朦胧胧的帷帐之内,一人睡在床榻之内,薄被遮住了她半边身子,露出白雪一般的肌肤,身旁坐着个玉树临风的英俊男儿,他仅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 他揉揉她的手,道:“你是我的人了,认命吧。” 女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他细细勾勒她的眉眼,她长得极好,纤细而上挑的柳叶眉使她更添飞扬娇俏,可惜这双眼此时还紧紧闭着,他半点不能窥见其中风采。 他当然记得那日她的回眸一眼有多迷人,明明她长了非常温柔的柳叶眉、桃花眼,顾盼之间光彩照人,但眼底如一汪冷泉,冰到彻骨,征服这么一个冷漠而骄傲的人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业啊,当时他就热血沸腾了。 他抚摸她柔顺的发丝,道:“张美人儿,你……” “元帅,大将军抓到陈国皇帝了。”帷帐外有人道。 杨广立即让他退下去,他快速整理衣冠,一被子把张丽华遮得严严实实的,走出宫,高熲和李渊推搡着二人走过来,定睛一瞧,那男人缩着脖子,目光如鼠,女子倒十分漂亮,连脸上、身上的污泥也不能掩盖她的靓丽。 他心里愤恨。 这么一个孬货居然霸占了张丽华这个才貌兼具的女子二十年,让她死心塌地的给他生儿子,甚至不顾非议,替为他镇守江山,这么一个荒淫无度的人,哪里配! “贵妃,朕的贵妃呢?你把朕的贵妃带到哪里去了?”没想到这个看似怂包的男人到了他面前居然敢挺直腰板了。 杨广不回答,一步步上前,陈叔宝越来越紧张,脖子却越挺越直,他道:“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快交给朕!” “大胆!竟敢对元帅无礼!”高熲一脚踹上他的膝盖窝,他腿一软,双膝着地,连整个身子也都软完了,他弯着腰,不再说话,眼睛不停闪动。 原来是个纸老虎啊!杨广心情很好,让人搀起陈叔宝,故作遗憾道:“张贵妃的确是国色天香,可惜啊,可惜啊!” 陈叔宝抬头盯着他,陪在他身旁的孔贵嫔怕杨广发怒,因此拉拉陈叔宝的袖子,恭恭敬敬地对杨广道:“元帅,我们一从井里出来后就听到贵妃姐姐上吊的消息,心里实在焦急得很呀,所以,还盼元帅谅解。” 她说话语气娇滴滴的,仿佛在撒娇,身子也微微摆动,似乎是只招摇的花蝴蝶,杨广看了厌恶,却不自觉多了一份骄傲自豪,他道:“张贵妃抢救不成,已经咽气了,被送去焚化场,你们现在过去,兴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听闻这话,陈叔宝瘫坐地上,泪流满面,叫道:“丽华!丽华!是朕对不住你啊!” “啊!” “你竟敢把我的丽华杀了,把我的丽华杀了!”他哭得悲怆,眼神愤恨,却不敢扑上前。 杨广看着他,越看越讨厌,索性挥挥手,叫人把他和孔贵嫔带下去。 他刚要转身返回结绮阁,似乎听见人叹道:“自古温柔乡,英雄冢啊!”他一转头,却见李渊、高熲两个人都在行礼,身体挺直如松,他面色如常,吩咐道:“暂且不要让人为难他们,待我回到长安,请示父皇后再行发落!” “是。” 他走回结绮阁。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玉树后庭花2 杨广坐在床边,他的大掌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挲她朝霞似的面庞,过于柔嫩的肌肤很快被他手上的茧子搓出红云,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折磨,因为她的双眉很快轻轻蹙起,而她还在睡梦中。 “你是个聪明人,起来后应该选什么,知道吧。”话说着,他摊开手掌,盖住她的脸,他故意比划了个大小,发现她的小脸还没自己的一只手大,顺着看过去,她的身子娇娇小小的,仿佛是用玉揉成的人儿,但这么个如花般娇嫩的美人却没有寻常江南女子那般温柔,他可记得他在她手里折损的士兵有几人。 想起陈国这几日的负隅顽抗,他吐了口浊气,揪住她手臂上的软肉,报复性地一捏,白玉似的肌肤迅速变红。 “唔。”她在梦中低吟,他凑到她的脸前,她的睫毛动了动,即将醒来,他故意揪住她长长的睫毛,掀开她的眼皮。 “啪!”地一下,他被人打了手。 “手劲儿还挺大嘛!”他捏住她的下巴,笑道:“敢这么对我,你可是第一个。” 话音刚落,美人儿慢悠悠睁开了双眼,她好似还很迷茫,道:“这也是地狱?” 杨广猛地起身上前,她‘啊’了一声,身子猛地向后倒,‘咚’地一声,她撞到了床板,她捂着脑袋,叫道:“你是谁?” 她环顾四周,眼光又落到他身上,再低头一看,雪肤上的点点红痕刺痛了她的眼,她紧紧搂住被子,缩在墙角,叫道:“走开!” 往日清冷高傲得如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也有这样楚楚可怜的时候,杨广心情舒畅,一看,她虽离远了,但七尺长发仍铺在他的手边,就如同一匹光滑亮丽的黑色缎子,他抓住她的长发,放在鼻尖嗅了嗅。 她抓起自己的头发往回扯,但他抓得紧紧的,他道:“再扯,你的头发就保不住了。” 她还是毫不犹豫往回扯,杨广听见她吸冷气的声音,低头一瞧,手上只留着几根断发,这发丝细细的软软的,软趴趴地在他手心上躺着,它们可不像它们的主人一般叛逆,他勾唇,道:“可惜了。” “你究竟是谁?”她厉声呵斥。 杨广俯身上前,此时她恢复了往日那副清冷的模样,她姿态高傲,脸却是粉粉嫩嫩的,如同冰天雪地里那朵欲拒还迎的红梅,他歹心顿起,转身脱下鞋子。 “你做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带你温习一下我们方才的恩爱。”他踹开鞋子,而她掀开被子,欲冲下床,却被他稳稳压在身下。 “记住,我是杨广,是你今后唯一的男人。” 半晌,她背对着他躺着,他轻轻摩擦她脖颈上的痕迹,说道:“你已经别无选择,若你今日寻死,你的两个儿子、陈叔宝、还有这陈国后宫上上下下的一千多人,一个都保不住。” “小小的晋王,好大的口气!”她转回身,用脚踹他,想把他踹下床,但到底身体娇小,奈何不了他,只得被他钳制,用眼神攻击他。 她哼道:“杀了我们,你怎么向你们皇帝交代?你怎么保全你仁德的名声?你还怎么装?” 听到这话,他不怒反笑,心中十分欢喜,他道:“你竟也懂我。”他一直刻意在父母、外人面前营造出英俊仁慈、不好女色的形象,平时只跟王妃萧氏待在一块,一个小妾都不宠幸,谁人不说他晋王德行才貌兼备? 他今日看到梦中人,大喜过望才破例一次,原本想着吓唬吓唬她,让她乖乖顺从自己,留在身边做个侍婢,一听她这么说,他却有点迟疑有点退缩了,仿佛他耍的那些小心思全被她看透了。 开心过后是忌惮,他扣住她的下巴,道:“你们是我的俘虏,想怎么处置都由我!” 张丽华垂下眼眸,见状是在思考,杨广道:“虽然你的男人不太行,但两个儿子倒挺厉害,尤其是你那大儿子,还不到十五岁吧,居然能抵抗高熲两天,也是难得的英才了!” 张丽华不答话,她只冷冷地瞪着他,眼神简直能射出冰渣子,他轻轻笑道:“别这么看我,你这么美,我可把持不住。” 一会儿后,她似乎认命了,身子软化下来,杨广感觉到她的放松,便把手放在她的腰肢上滑动,他露出得意的笑,道:“想明白了?要跟我走了?” “你带不走我。”张丽华欲拿开他的手,他却纹丝不动,再拿,他依然紧紧扣着,她泄气了,说道:“我是陈叔宝的妃子,天下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我。” “呵,那又怎样?他现在只是个亡国之君。” 听到这话,她气呼呼地起身,杨广硬把她拉回去,说道:“还敢发脾气,用我提点你的身份吗?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好我。” “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她高昂着头,脸上摆着大义凛然的神色。 看着看着她,杨广忽然笑了,他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成贞洁烈妇了,你若一心寻死,为何不在醒来后引颈就死?而偏偏要在我又一次坏你清白后才寻死觅活呢?寻常男人兴许会被你骗住,但我可不吃这一套。” 她面色绯红,愤愤地推开他,跳到床下,朝他的剑跑过去。 见状,他急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玩笑酿成流血事件,他也跳下床,此时她已在拔剑,杨广心急之下一脚踹上她的手掌。 剑应声掉落,他抓她的手腕来看,此时她手已经肿了,是被他踹肿的。 他拖着她回到床上,捏她那红肿的伤口,她敢怒不敢言,他笑道:“南国的米可真养人,就这么轻轻一踢都能肿成这个样子。” “放开!”她扯开,他不给她逃开的机会,说道:“反正你已是我的人,跑也跑不掉,死也死不了,索性跟我回到长安,做我的良妾。” “不!”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杨广笑得很慵懒,他道:“莫忘了,陈国人的性命都在我们铁骑下呢,你接二连三地拒绝我,我可是会伤心的,我一难过,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了。” “你!”张丽华同他对视许久,终于道:“你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杨广揉揉她那如墨的长发,道:“这才乖。” 她又把长发扯回去,说道:“你怎么带我走?” 他直起身,幽幽道:“陈国的张贵妃已经殒命,这世间,仅会有宫女丽儿一人。”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玉树后庭花3 张丽华默不作声,须臾,她走向梳妆台,翻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杨广以为她又想不开,忙迈步上前。 她毫不迟疑地举起剪刀,手起发落,青丝落了一地。 “不许剪!”杨广喝道,他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一头瀑布般的靓丽长发,她剪了那他摸什么?她置若罔闻,仍毫不留情地剪下那头与她相伴多年的长发,乌黑柔滑的一缕缕发丝不断飘落地面,杨广心疼得都要碎了。 他上去夺她手里的剪刀,她却快速闪开,说道:“有这头发,谁都认得我!” 这倒也是,但杨广迅速道:“你扎起来就好。” “哪有这么容易!”七尺头发比许多男人还长得长,只适合自然垂落,不管扎哪种发髻都十分惹人注目。 杨广不让她剪发,扣住她的手腕,说道:“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别忤逆我!” 张丽华挣扎,她咬牙切齿道:“不过是个晋王,逞威风的本事倒是一流!”她的力气比习武的杨广小许多,挣扎也只是白费体力,看起来像在玩一样,娇小可爱的她发起脾气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刺猬,杨广喜欢得紧,故意一手抓她的手,一手揉她的脑袋,笑道:“好姐姐,你就应了我,成不?” 见她面容似有动摇,挣扎的力度也小了,他放开她,夺走剪刀,一把扔了,说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替我操心干什么?怕我带不走你,把你放在陈宫孤独终老吗?” 好一个臭不要脸的杨广!她怒视他,一小会儿后,见他脸上的笑容还是这么惬意这么享受,她隐没怒气,再度恢复冷静自持。 见识了她变脸技术的杨广笑着叹道:“还以为只有一张脸,没想到是变脸大师啊!” 初见时她也是这副冷静自持的模样,高高在上,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她的心掀起一点波澜,然而,刚刚见证了她怎么生气跳脚怎么鼓嘴骂人的杨广却开始觉得她是个触手可及的人,她不再活在他的脑海里、他的梦里、他的心里,她一下子跳进了现实,她的面容一下子清晰、一下子鲜活起来了。 “哈哈哈!”他爽快大笑,一手揽住她的腰,提起来。 “啊!你干什么?”她挣扎,他洋洋得意道:“没见过长安的牡丹吧,带你回去见识一下!” 三月中旬,长安牡丹初放,从全国各地前来的游人如织,赏花爱好者遍布长安、洛阳,他们如痴如醉的欣赏花儿。 在这个温暖美好的季节,风光无限的晋王带着他的军队、俘虏们进城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非凡,流连花间的百姓们难得特意留出两分精力,到巷道上列队欢迎功臣们。 陈国灭了!南方被统一了!最大的功臣就是行在队首的晋王杨广! 此时,阁楼上、每家每户虚掩的门内、酒馆里……都是人,有胆大的妙龄女子在沿街上驻足观望,有的暗送秋波,有的掩面而笑,频频目视。 杨广的心情如春风般和畅,他有时装作不经意一瞥,便能引来阵阵欢呼声,有时摆出不近人情的表情,女子们也配合地发出惊叹声,人们在议论他的功绩,女孩们在谈论他的才学相貌、他的深情……真是快活似神仙!若这条路能再长点就好了。 听着众人的欢叫声,他往身后那辆马车一瞥,见马车窗微微抬起,他挑眉。 看到了吗?整个长安城的美貌女人都在为我疯狂,知道我的卓越了吗?还不乖乖的顺从我吗? 他又往回瞟了一眼,这次,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似乎在嘲笑他自作多情,他收回视线,高昂着头,眼角却不自觉地看到路边的年轻女子们。 看来看去,他的眼睛被伤害到了。 这段时日他跟天下最美的人日夜相处,眼睛被养得娇贵了,只肯看颜值高的人,现在一打眼望过去,往里日瞧着还算顺眼的闺秀们一下子都成了歪瓜裂枣,这个脸盘子比木盆还要大,那位大姐是从锅底刮灰涂脸上了吗?还有,这位姐姐眼睛眨成这样是进沙子了吗? 他决定放自己一条生路,收回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队伍进入皇城之内,一行人纷纷下马,改为步行,马车上的那人也下来了,她自觉地藏匿到陈国人群中,杨广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士兵看管他们,他则先一步带着高熲、李渊等大将进入宫中。 结果跟杨广料想的差不多,他被封为太尉,得到了辂车、白璧等赏赐,而陈叔宝和他的皇后沈婺华、母亲柳敬言等人皆得到了赦免,并被赏赐了宅子和大量的金银珠宝,至于其他宫女们,大多被选入宫中没入掖庭或者留给皇子们当奴婢、侍妾,杨广顺势将张丽华和陈叔宝的两个漂亮女儿要了过去。 晋王府前,一行人翘首观望,马车一来,众人欢呼雀跃,温婉端庄的晋王妃激动地看着他下马,她喜极而泣,慢慢走上去。 “你回来了。”她道。 “父王!”两个小男孩冲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他一手搂住一个小男孩,放声大笑,道:“是啊!我回来了!” “大获全胜!”他搂着儿子们转身,才走了两步,似是记起什么,转身对晋王妃道:“那些是我新带回来的下人,你安排一下。” “对了,这个,这个,和这个拨入我的房里,其他,你随意安排。” 晋王妃懂得他的意思,看向他钦点的那三名女子,见其中两位女子姿色娇美,温柔如水,唯有一名面色发黄,姿色平平,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那如云的黑发了,不知怎的,晋王妃忽然对那位不起眼的女子起了忌惮心。 当然,她还是不露声色道:“是,妾身定会安排妥当。” 晋王妃把三个女人都安排进了杨广的偏房,并配下人服侍。 偏房里,张丽华轻轻合上门,确定外面无人后,快步进入屋内。 “这位晋王妃不简单,阿婤、阿霁,你们尽量不要同她对上。”她坐在她们身旁。 陈婤拉住她的手,起先还很平静,后来眼睛慢慢氤氲了泪水,她低声哽咽道:“母妃,我怕。” 张丽华拍拍她们二人的手,低笑道:“杨广是个惜花之人,晋王妃看着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我们大家在这好好住,姿态放低点,没人能害得了我们。” “还有,陈国亡了,以后,你们直呼我的名号就成。” “这怎么行?”陈霁道:“这样不合礼法道义啊!”她们虽不是张丽华的亲女儿,可比张丽华小一辈,直呼其名是大大的不敬。 张丽华轻笑道:“我们要保命,就只能忘却以前的身份关系,你们两个在杨广面前也要小心点,别被他窥出了端倪,他是个多疑的人,若显露一点马脚,他必定不会再信你们。” 两个女孩都重重点了点头,张丽华放心一笑。 第二百七十章 玉树后庭花4 几位美人进入杨广的偏房后,并未得到杨广的宠幸,与她们有着相同待遇的是杨广的其他两个小妾,除了上朝议事、在书房读书,杨广几乎不进妾室房间,都与晋王妃待在一起。 下人们早有所料,都道晋王不好女色,只是暗暗在背后叹息:“可怜两位国色天香的公主,从陈国皇帝的掌上明珠变为侍婢,还备受冷落,她们可要怎么过呀!”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晋王杨广却对那个姿色一般的陈国女子颇为信任,让她留在书房伺候。 生性敏锐的晋王妃很快注意到杨广每天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比以往多了不少,于是,她借着给杨广送清凉汤的借口,来到书房前。 她正想着接下来的措辞,没想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把她打落到现实。 “嗯。”书房里传来小小的闷哼声,她以为是幻听,细细听着,越听她的脸越黑。 “恭迎王妃!”下人高声道。 晋王妃心沉谷底,脸上却让人瞧不出一点异样,她道:“我做了些解暑的汤水,王爷还在吗?” “回王妃娘娘,王爷在屋里看书,命人无故不得进入。” 晋王妃微垂眼眸,点了点头,她站在路旁,说道:“既然这样,你不必进去通报了,我在这儿等一等。” 须臾,一个女人从书房里走出来,晋王妃细细打量她,这个婢女便是那个姿容普通但头发很美的陈国女子,晋王妃原先在看她的脸,眼眸却不自觉瞥见了她流到耳畔的细汗。 有趣了,居然有人流的汗是黄色的,再定睛一看,那抹被隐藏得很好的雪白脖颈上有星星点点红梅! 那女子走到她面前了,轻轻行了一礼,姿态高傲,神情平淡,晋王妃却不追究她行礼时的不规矩,她道:“你便是丽儿吧。” “是。”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好听得很,晋王妃长得比她矮很多,可以看见她微垂眼眸下的黑亮瞳孔,能看见她蒲扇似的睫毛,仔细观看下,这个女子除了长得黄一点,五官、体态堪称一流,特别是她身上还流转着一种说不清楚却十分诱人的娇态。 晋王妃在心间拉紧了防线,她笑道:“这段日子天太热,有劳你在书房伺候,留夕,看赏。” 留夕给了她两锭银裸子,她连声道谢,晋王妃却觉得她的笑带着一种瞧不起人的鄙夷和不屑,她挥挥手,把她打发走了。 碍眼的人离开之后,晋王妃调整姿态和笑容,踏进书房里,书房里干净整洁,空气却弥漫着一股特殊的香气,晋王妃的心思更沉了。 现在是白天啊,有本事让节制自律的晋王做到这个份上,恐怕那个丽儿比妲己、褒姒更懂得迷惑人心!她的眼神徒然一冷,笑容却越发灿烂夺目,她替他舀好解暑汤,放到‘看书正入迷’的杨广面前,笑道:“天气炎热,妾身特意带了冰镇莲子汤过来,没打扰到你吧。” 何止是打扰?他差点被害得不能人道了好嘛! 这几天杨广一直和张丽华在书房里卿卿我我,这处地方清净宽敞,张丽华可以露出那张美绝人寰的脸,可以尽情弹琴作画、赏花吟诗,她是个大才女,才艺样样精通,见识也远非一般女子可比,杨广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沉浸在这片温柔乡无法自拔,可王妃来了,他的好事被中途搅黄了。 他心里有些遗憾,却十分感激晋王妃的到来。 因为不管是他的父皇还是母后,都不喜欢他和哥哥弟弟们纳妾,不愿见他们沉迷女色,若‘白日偷奸’这件事被传出去了,他几乎也就与那个位子绝缘了。 他开始暗下决定要远离张丽华,可当他善解人意的妻子主动提出让他‘雨露均沾’,劝他多去妾室那边走走时,他心中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他装得很辛苦,仍然在晋王妃屋里留宿两日,之后才召幸张丽华。 他虽为能与她光明正大地同房而高兴,却恨她勾引自己,牵动自己的心灵,所以,对她的态度越加轻慢粗暴,甚至在无人时还让她哼唱《玉树后庭花》。 《玉树后庭花》是陈叔宝为张丽华作的诗,这首艳诗全篇都在描写她的美貌,这首诗由陈叔宝写,她作曲、哼唱,她唱过一次之后就不再唱了,任由陈叔宝怎么哀求都不肯再哼一句,后来,孔贵嫔顶替她成为了这首歌的歌唱舞蹈者。 陈国覆灭后,人们就把《玉树后庭花》当成亡国之音,骂孔贵人是祸水殃国。 现在,杨广叫她唱这首诗。 她正视他的眼,想让他看到自己不愿哼唱的决心,他的态度却也十分坚决,他道:“我就要听你唱。” “妾的心已经支离破碎了,王爷还要再踩上一脚吗?”她的眉眼有些寥落,如画的眸子闪过亮光,与她光彩鉴人的墨发交映在一处,显得异常可怜。 杨广的心几乎马上就沦落了,但他仍记得她是怎么害他牵肠挂肚难以自持的,唯有糟践她,轻视她,才能让他摆正心态,不把这个女人当一回事。 “叫你唱你就唱。”他冷冷道,他坐在椅子上,闭起眼睛,摆出听歌的悠闲姿势。 张丽华让人下去拿琴,片刻,琴被带上来了,她坐在琴桌前酝酿情绪,她朱唇轻启,凄美的音乐便传到他的耳里。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却常常颤抖着,压抑了莫大的情感,声声泣血,让他听了难受。 他睁眼,看过去,她也闭着眼抚琴,泪流了一脸,她紧咬唇角,又唱: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满地落红归寂中。”她睁开美眸,睫毛上泪光闪烁,他的心忽然有块地方在叫嚣着疼痛,他想上去为她抹泪,抱她在怀里安慰,但想想,他克制住了,笑道:“不过是一首曲儿,有什么好哭的?” 这句话却使她出奇的愤怒,她狠狠推翻琴桌,叫道:“你不懂!什么都不懂!” 琴落到地上,‘咯’地一声,一个小角断了,杨广的脸黑了,但张丽华却毫不惊惧,指着门,沉声道:“你出去。” 杨广第一次被女人下逐客令,还是个侍婢,他气得眼都红了,但见她趴在桌上呜呜痛哭,通红的眼眶让她显得十分可怜可爱,他怎么都无法向她发泄怒气,索性转身摔门而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玉树后庭花5 晋王府上下很快知道新来的陈国女子丽儿得罪了晋王殿下,晋王一向宽宏大量,但这次居然气得趁夜离开丽儿的小姣居,想想也知道他该有多生气。 下人们为避其锋芒,很快疏远了几个陈国侍婢,陈霁、陈婤的处境本就艰难,下人的有意针对更让她们感觉如履薄冰,还好晋王妃宽厚,知道下人针对她们,她特意赏赐她们许多东西,并提高她们的待遇。 两个女孩子都是简单善良的人,很快对晋王妃感激在心,张丽华却时时劝她们要多加提防。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娇小的隋国美人。”张丽华道。 陈婤道:“可是,她是府里的主母,如果不依附她,我们又能靠着谁呢?” “靠自己。”张丽华的神色变得慎重起来,她道:“只有女人才是女人的敌人,特别是聪明的、看似无欲无求的女人。” 她低叹道:“我走之后,你们二人要牢牢抓住杨广的心,这个府里,只有他能做主,把他攥好了,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们,当然,你们也不要与晋王妃起冲突……” “母妃,你要走?”陈婤叫道,陈霁拍拍她的手,示意道:“小声些。” 陈婤捂住嘴巴,抓住张丽华的手臂,说道:“你要去哪儿?”她的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小兔子,看着又要哭了。 “还记得上个月小姣居的事情吗?”张丽华低声道。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谁!”陈霁飞快打开门,冲出去找人,庭院却不见人影,初雨过后的泥土微微湿润,窗前的地上散落着细碎的泥巴,她蹙眉,回去关紧房门,说道:“有人偷听。” 陈婤大惊失色,颤声道:“母妃,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莫慌。”张丽华说道:“记得我让你们警惕的晋王妃吗?” 陈霁脱口而出道:“是她?她怀疑了?” 张丽华‘嗯’了一声,说道:“是她,前两日我见一男子在我院子里,形迹可疑,因此四处打听,从府里人口中探得消息,那位正是杨广的谋士宇文化及,是晋王妃约请进府的,我放心不下,借着杨广松懈之时藏入书房,在那里偷听他们讲话,宇文化及劝杨广杀我,杨广一时未能下定决心。” “所以,我决定离开。” 陈婤苦巴巴道:“凭母妃这样的天香国色也要避让她,那我们两个可如何是好?” “母妃,你打的是什么算盘?”陈霁开门见山道。 张丽华噗嗤一笑,拉她们两人坐在床上,笑道:“阿霁这一问可问到点上了。” “俗话说,爱情只存在于‘未得到’和‘已失去’之间,杨广没得到我时,朝思暮想,恨不能时时刻刻腻着我,晋王妃聪明绝顶,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故意把杨广推给我,果不出她所料,不管是哪张脸,看久了总有看腻的一天,杨广自然待我不如从前了。” 张丽华把晋王妃的如意算盘看得明明白白的,但她不阻止事态发展,因为杨广多疑,他虽然仰慕她,但因为她曾经的身份,仍对她怀有深深的芥蒂,再加上外界的压力、对晋王妃的愧疚……这一切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她寄人篱下,生死存亡都系在杨广的身上,如果他生起杀心,她就很难逃过一劫了。 “呵,我不打算对抗他的喜新厌旧心理,所以,我要让他失去我。”张丽华道。 陈婤疑惑道:“失去?不回来了吗?” “当然,张丽华不会回来了,丽儿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两天之后,陈国女人丽儿逃出了晋王府,晋王妃镇定如山仿佛一切都在所料之中,晋王却暴跳如雷,让家丁们找了一轮又一轮,翻遍了整个长安城,当然,一切都是在低调中进行的。 书房里,杨广的手上攥着一张纸,纸被揉成一团,须臾,他强忍怒火坐下,再度摊开纸张,诺大的白纸只写了一行字‘杨广,你太无趣了,皇上比你好一万倍’。 皇上是谁?他当然知道!不就是那个懦弱无能的陈叔宝吗?她居然拿他跟陈叔宝那个亡国之君作对比,还说他无趣,这是瞧不起他吗? 陈叔宝懂诗词歌赋作曲又怎样?他杨广也懂!他陈叔宝是亡国君主,但他将会是最伟大的帝王!就他陈叔宝?他配拿来跟他比吗? 更令他生气的是还是张丽华对他的态度,他之前很自信天下没有女人能逃脱他的手掌心,脱离他的温柔攻势,但现在,他不能确定了。 时间回到一天前,杨广来到张丽华的小姣居,想找出她离开的线索,翻来覆去之后,下人们从她紧锁的柜子发现陈叔宝的画像、陈国皇宫的风景图、她写的思念故国诗曲…… 每一个作品都惊艳绝伦,他当时再度为她的才华倾倒,可思念仰慕的心情没持续多久,他又在屋子角落发现了一支覆满灰尘的金钗,这是他送给她的,当时,他刚得到张丽华,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他亲手为她打造了一支玉钗,而这玉钗,现在正可怜地躺在角落里,躺在地上,钗上的珠子被毁得七零八落。 惊疑暴怒之下,他令人翻出她所有东西,这才发现,她根本没把他送的东西当一回事,首饰、衣服被扔进同一个箱子里,被虫蛀得不成样子,而她从陈国带回来的那件简单朴素的木簪被她擦拭得光洁如新,还闪着亮光。 他怒气冲冲,郁闷得难以排解之时,服侍陈丽华的小舟又补上一刀,她道:“丽儿姑娘常常被梦魇吓着,半夜起来后就不再入眠了,一直坐在窗前吟诗流泪,曲中内容,尽是……” “是什么?”杨广气得差点失去理智,他低吼道:“快说啊!” “尽是对故国、前夫的思念。”小舟哆哆嗦嗦道:“丽儿姑娘从不让我们近身,说,她不喜欢不喜欢她的人,说多个人的寂寞不如一个人的寥落,所以,所以,婢子从未真正走近丽儿姑娘,知道的仅仅有这些。” 张丽华啊张丽华,你可真是冷心冷肺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原以为你就算不倾心于我,也该对我有点意思,没想到我费尽心思讨好你宠爱你,你心里还是没我,这就算了,你居然到现在还想着那个窝囊废! 时间回到现在,他狠狠捶桌,道:“逃跑?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挖出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玉树后庭花6 杨广发誓会找到张丽华,但长安城庞大无比,每天往来的外地商人成千上万,杨广不敢大张旗鼓找人,仅派一队家丁寻人,这无疑是大海捞针,于是,寻找几个月,张丽华还是杳无音信。 因为她的消失,他暗暗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心里恨她薄情寡义,不声不响就离开了,还要写下那一行字羞辱他。 但她的消失也令他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特别是在晋王妃、崔氏、尹氏等人的衬托下,她那份美貌才情更显得尤为可贵,每当看到晋王妃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张丽华的七尺秀发,丽华仅秀发就有七尺,而王妃的身高还不到五尺…… 比较之后,他觉察到自己的异样,便开始在心里诋毁她,可越诋毁她,那张貌美如仙的小脸在心中就越发清晰起来。 在装饰华美的阁楼上,张丽华凭栏远眺,眼里流光溢彩,她眼里的亮光能够点亮每个人,她笑了,好像月宫仙子一般,微风拂起她的衣袖,轻薄的流纱随风起舞,她眨眼一笑,飘向了空中。 “丽儿!丽儿!”杨广飞身一跃,却直直地坠落下去,他的手胡乱抓着,叫道:“丽儿,你回来!回来啊!” 手上忽然有了实感,他徒然睁开眼睛,刚好对上晋王妃那双审视的双眼,他尽量撇清思绪,坐起来,道:“几更天了?” 晋王妃掩住情绪,温声道:“才四更天,王爷再睡一会儿吧!” 杨广却起身穿鞋,说道:“睡不了多久,我到书房处理公务,你再躺躺吧!” 晋王妃亲自为他穿衣束腰带,杨广笑道:“这些事让下人来就行了。” “哪能呢!”晋王妃抬眸与他对视,眼里水光盈盈,波光流转,这个角度看,比之张丽华也差不了多少,她笑道:“王爷每日起早贪黑处理各种事物,妾身常自愧无法为王爷分忧,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了,那可真要羞死我自己了!” 杨广为她的美态心神荡漾,温柔地扶起她,但她站直后,他却发现她那一瞬间的媚态没了,仿佛刚刚是他眼花,他把自己心里的失落藏得很好,温柔地搂住她,说道:“你才是我们府上的大功臣啊!” 可不是嘛!晋王妃嫁过来没几年就生了二儿一女,而且她生下的大儿子杨昭为他在父皇母后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关于杨昭,还有这样一回事,杨广与萧氏刚成婚不久,一日,他的父皇晚上梦见天神下凡,之后萧氏就有了身孕。 这件事让他对那个高高的位子有了一争之力,他不再是跟在俊美博学的大哥杨勇后面的一条可怜虫,他也有了追随者,他兴许会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兴许会有机会将天下领土、天底下所有美人收入房中……而这道曙光,这道希望,是他妻子带过来的。 视线拉回现实,杨广与王妃亲亲热热一小会儿之后,踏进书房。 他心无旁骛地办公,许是因为起得太早,他有些疲乏,没多久歪头小憩起来,朦朦胧胧间,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香气盈满了他的鼻尖,这是一种温柔雅致、甜得使人沦落的味道,迷糊下,他擦擦鼻尖,挣开双眼。 眼下的烛火闪烁着,它渐渐变得模糊,凝成一个小美人儿,美人儿越变越大,歪头对他笑。 “丽华!”他扑向它,却被灼然的热度烫了手。 “啊!”他龇牙,再一看,美人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跳动的火苗。 “啊!”他一脚踹翻书桌,狠狠踩了踩。 “王爷可有事?”外面有人询问。 他恢复冷静,高声道:“没事,你在外面好好守着。” “张丽华,张丽华,张丽华……”他魔怔了似的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一遍遍在脑海里勾勒她的笑容,终究架不住思念,他从书案下翻出木匣,开锁,他痴迷地看着,在心里想着。 那段时光是他们两个人相处最和谐的时光,她穿着轻薄的素衫罗纱,坐在他的身旁,或抚琴或作画,有时开心了,他会抱她坐到腿上,和她一起写字,她写得一手秀丽妍妙的正楷字,自成一家,他最喜欢了,她的每张作品都被他保存得非常好。 之前的恩爱不假,但她离开了也是真。 他不愿相信她以前的柔情蜜意是装出来的,不自觉地就在脑海里搜寻她爱过他的证据,他的手上也不停歇,盼望着能发现她留给自己的一幅画像、一首诗。 可惜,到头来,他失望了。 张丽华根本没把他放在心里,自然也不会写在纸上,她留下的书画作品高达一尺,但关于他的,一样都没有。 他摔下盒子,手紧紧扣住桌角,呢喃:“你真无情啊!” 恨过之后,他更想找到她了,可就算加大搜寻力度,也只是石沉大海,更不好的是,龙首山的新宫修建好了,不久,他们搬迁到了大兴城。 没迁都时他找不到,迁都了就更难了,他彻底失去了希望。 没找到张丽华,他索性把对她的那份心思转移到晋王妃身上,但也不知道张丽华给他施了什么魔法,从前他跟晋王妃恩恩爱爱那么多年不觉得腻味,但现在与她相处时总能想到张丽华的美颜。 太子杨勇后院发生的一件事情,又使他不敢冷落晋王妃。 杨勇是个比较好色的人,后院的女人多,但独孤皇后不喜欢儿子妻妾过多,更厌恶自己的儿子使妾怀孕,杨勇妻妾众多,早就遭致独孤皇后的不满,这时,太子妃元氏死了,独孤皇后便认为是杨勇的宠妾云氏做的,因此派人监视太子府,寻找杨勇的罪过。 消息灵通的杨广很快知道独孤太子疏远杨勇的真相,更加小心谨慎,之前,张丽华离开后,他还多次召幸陈婤、陈霁以慰解相思,现在却连妾室的门都不踏入。 他更加注重对外形象展示,在生活起居、出门仪仗上都简约朴素,对待朝臣也是恭敬有加,一段时间过后,他很快成了名声最好的皇子,独孤皇后心中的天平偏向了他。 春风遍布大地之时,他与旧人重逢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玉树后庭花7 元宵节,新都处处张灯结彩,今天是彻底解除宵禁的一天,今天不再有‘男女之别’,久居深闺的少女们也可以出来撒欢,各种人戴着面具,穿着奇装异服,尽情歌唱跳舞。 街道上,人头攒动。 “嘿,我想看戏场,就不陪你们啦!”十五岁的小弟弟杨谅从头到脚一身黑,脸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狐狸面具,三皇子杨俊道:“益钱,这里人多,还是别跑太远了。” “知道啦!我待会儿回建国门等你们!”杨谅拨开人群,迅速消失在原地。 街上人多声音嘈杂,伴随着一阵阵敲锣打鼓声、欢声笑语声,四个男人边走边欣赏这民间风光。 “唔!”有人大叫,正在给家眷买礼物的杨广抬头,只见灯笼火把照亮了天空,而孔明灯从各处高楼慢慢腾起,这处景,极美,他驻足观看。 “嘻嘻嘻。”他听见女子娇俏的笑声,顺着声音看去,待着白兔面具的女子倚在男子的身旁,手舞足蹈,再转眼一看,街上又上演了好多幕一见钟情的戏码。 他开始有点想念他的女人们。 “三妹,这是你第一次出来玩,一定要玩得尽兴,最好再寻个如意郎君!看中了就告诉哥哥一声,我给你绑回去!”粗犷的男声响起,杨广意外那男子的口吻,随便一瞥,几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遂不再看,低头给儿子挑玩具。 “哥哥真像个强盗,我萧圭才不缺人哩!” 这个声音把他震得灵魂都发抖了,他的手在打颤。 “是她!就是她!”他的内心呐喊道,顺着声音一瞧,眼前都是穿着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他辨不清方才是哪一人发出声音,遂抬脚走过去。 “二哥,在看什么?”老三杨俊抓住他的手臂,说道:“店家叫你呢!” 杨广迅速把东西扔回铺子,道:“我有事,你们自己玩吧!”说罢隐没在人群里。 “老五贪玩,没想到老二也跟着去了!”杨勇笑,此时,一阵香风刮起,似乎有个人站在他的身侧,没等他看去,一道女声响起:“店家,我想要这个簪子。”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淬了蜜糖一般,杨勇、杨俊、杨秀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这个过于娇柔的声音,都不自觉地红了脸,杨勇看去,只见那女子一袭青衫,如亭亭玉立的清荷,身姿窈窕妩媚,她微微俯身,美好的颈部线条展露人前,异常美艳。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粗声粗气的男声响起,一高大健壮的男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杨勇平生都是被人敬重的大皇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当即红了脸,愤怒,但不知如何反驳。 “哥哥,你这样会吓到人的。”几人还未回神,那道甜丝丝的声音响起:“走吧,哥哥,我想放孔明灯。” 汉子才不甘不愿地喝道:“看在我妹的面子上,放你们一马,再敢乱看,小心你们的脑袋!” “你这小贼!说什么屁话!”老四杨秀虽然年纪小,但胆子大,加上长得高大雄壮,见谁都不怕,他扯开杨俊抓住他的手,冲上前。 汉子越加愤怒,朝他挥拳。 “萧鸣!”女子急了,上前拉住汉子的手,灯光照到她的脸上,她莹白温润的下巴简直亮得能发光,她不用摘下面具,众人便可猜测到她究竟有多美丽,杨秀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 “这位郎君,家兄也是护我心切,若有得罪之处,妾替他向各位赔礼道歉。”女子行了一礼,杨秀不上前,也不好意思后退,又不能对美人发火,他道:“罢了罢了!” “丽儿?”杨广的声音徒然响起,那女子好似受到极大惊吓,娇躯一颤,紧紧抓着汉子的手腕。 杨广大踏步上前,女子娇呼一声,转身就跑,杨勇等人有些疑惑事态的进展,汉子叫道:“三妹,你去哪儿?” 女子没有应声,穿过人群间的缝隙逃走,杨广追了上去,汉子扣住他的肩膀,喝道:“浪子想做坏事吗?” 杨广没空理他,闪身躲开,汉子挥手朝他打去,杨广无奈,只得同他对打,他边打边道:“我认识你妹妹,有话要同她讲明!” “呸!妹妹才第一次出门,会认识你?说话也不打草稿!”汉子挥着拳头朝他俊俏的脸蛋挥去,杨广闪躲得很艰难,几乎倒地,杨秀见杨广落入下风,挥拳便要上去帮忙。 “老四,你要记得身份。”杨勇道。 杨俊也道:“若父皇母后知道我们闹事,一定会降罪于我们的。” 听到这话,杨秀放平了心,站在一旁观战。 另一边,好不容易跑走的张丽华常常呼了口气,嘀咕道:“还好没追上,不然我的心血就白费了!” 她仍在回望街道,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大节日的不跟老婆孩子待一块,过来游什么街啊,害我新年的好心情都打水漂了!”她没注意到自己的面具绳子松垮了大半。 愤愤不平之际,她忽地被人抱住,她以为是杨广,奋力推他,叫道:“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说出这句老套台词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一瞧,转眼一看,四周都围着身着黑袍的男人。 她踹开他,但因为用力过猛,面具滑落到脖子上。 “呼!”男人们的抽气声响起,观赏美是人之天性,他们被她的脸迷得走不动路了,目不斜视,忘记了呼吸,张丽华趁机推开一人,冲出重围。 “快,快,快抓住她,别让美人儿走了!”那个为首的男人摘下面具,露出肥硕的大脸,他眼里闪着淫光,高叫道:“美人儿,别跑啊,我是宰相的儿子,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他追了上去。 张丽华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码子事,她暗叫倒霉,攒动的人群阻挡了她的脚步,背后的登徒子穷追不舍,她索性蹲在俯下身子,压低头,蹲在沿街的商铺边。 须臾,那阵叫喊声消失了,她刚要起身。 清爽又带着稚气的少年声响起:“小娘子,你是饿得走不动了吗?走,我带你去吃元宵。” 第二百七十四章 玉树后庭花8 张丽华以为又是过来搭讪的人,她侧开脸,站起来,但蹲坐许久的腿酸酸麻麻的,提不上力气,险些摔倒。 “小心!”少年伸出手来,张丽华这时候已经站稳了,瞥向他. 灯光下,她的眼璀璨明亮,如同似暗夜里发光的黑珍珠,又像天上的星光,少年的呼吸漏了半拍,忘记收回手。 “你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呢?”少年问。 她不回答。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儿呀!”又是那个纨绔的声音,她朝声源处看去,很快又蹲下来,她的腿已经酸软得不成样子,少年猜到她为何会蹲在这儿,遂张开手,用袖子掩住她。 “他们走了。”一小会儿后,少年扶起她,问道:“那伙人为什么要抓你呢?” 当然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张丽华心道,面对这个与她的大儿子一般大小的人却说不出这种话,索性行了一礼,往他怀里扔个钱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娘子!小娘子!等等,我不是为了钱!”他抓住她的手腕,塞回钱,张丽华偏过脸,说道:“放手。” “原来你会说话!”他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他道:“我是杨谅,你是谁?” “是个可以当你母亲的人。”她拿开他的手。 他贴上来,不悦道:“这话也太不敬了吧!要是被人知道,准会有罪受!”他的母亲可是一国皇后呢!又不是谁都能当的,再说,这个小娘子正处风华正茂,妍丽多姿,怎么说是他母亲呢? “那你抓了我吧!”张丽华淡淡道。 杨谅两眼发光,道:“这可是你说的!”他抓住她的手便走。 “干什么?放手!” “我要带你回家,求父皇赐婚!”说到这儿,他又停下了,挠挠头,说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又忘了!” 重点不是这个,张丽华捕捉到他话里的那个字眼,她心思百转,拉开他,说道:“萧圭,我是萧圭。” “好熟悉的名字!”杨谅回想这个名字,没想到丽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焦心挠肺,找了许久,终不见人。 张丽华好不容易摆脱杨谅,却没了游幸,直接回家,萧鸣这时还没回来,张丽华便派家丁出去寻找,刚要回屋休息时,祖母科氏把她叫到了前堂。 踏进大厅,见萧度、胡氏都在,她心道:“三朝会审呢!搞得这么郑重!”心里不停吐槽,她还是乖乖地给长辈们行礼。 “快,圭儿,坐到祖母这里来。”科氏露出慈祥的笑容,张丽华笑着迎上去,科氏疑惑地望了望,问道:“鸣儿呢?” “人太多,走散了。”张丽华道。 胡氏即刻露出焦急的表情,道:“街上杂乱,要是招了坏人可怎么办呀!”她双手握拳,徒然起身,张丽华笑道:“母亲莫担心,我已派人去寻。” “哼!”胡氏这才坐下,说道:“早叫你不要出去了,大姑娘家的,学人家抛头露面,知不知羞?还把圭儿弄丢了!” 萧度哂笑道:“那么大个人了还能走丢?送给人家当儿子人家都不要!” 胡氏气呼呼地转过头,张丽华嘴角微扬,科氏心情也不错,说道:“你哥哥带你办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嗯?”张丽华疑惑了,萧度笑呵呵道:“他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找个妹婿吗?怎么?找到了吗?” 张丽华垂头,故意露出羞涩表情,嗟道:“哥哥胡闹,你们怎么也跟着他胡闹起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科氏见她盈盈动人,分外娇媚,更觉得自己的算盘打得精妙。 “怎么是胡闹?婚姻大事乃是第一要紧事!你放机灵点!别被外面那些野男人勾得走不动路,坏我们家的名气,也白费了我赐予你的这张脸!”胡氏阴阳怪气道。 张丽华心道:“我的脸,可不是你给的。”她笑得从容而乖巧,不应声,科氏拍桌道:“圭儿比你聪明多了,少说这些话来扰乱人心!” 胡氏撇撇嘴,幽幽道:“女儿是我的,我说她几句怎么了?” 见科氏即将发作,张丽华摇摇她的手臂撒娇,笑道:“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担心起我的婚事来了呢?就算我貌丑无颜,你们担心我孤独终老,也得避讳着点呀!” 自从她来到萧家,萧家人就致力于通过各种关系为她寻找一个好夫家,烦都烦死了! 科氏点点她的鼻尖,笑道:“小机灵鬼,乱说什么呢,你若貌丑无颜,那全天下的人都无脸见人了!”事实上,就是因为她太过美貌,科氏才排除争议,硬把她从云台山接回来,若她长得没那么耀眼亮丽,兴许她就要在云台山做一辈子道姑了。 “我回来了!”是萧鸣的声音,众人一齐看过去,胡氏惊叫:“啊!是谁哟!哪个挨千刀的害人哟!”他的脸颊肿起大包,一看就是被人揍得惨了。 张丽华也起身,道:“哥哥怎么了?” 萧鸣有些脸红,说道:“妹妹,我帮你把杨广揍了一顿!”事实上是他和杨广两败俱伤。 他怎么知道是杨广?张丽华的心里怦怦直跳,露出疑惑的表情,道:“杨广?” “你不认识他?”萧鸣跺脚,又是怀疑又是气,他道:“我被那小子骗了!还差点把人带回家了!” 事实上,傻大个萧鸣与杨广打过一轮之后,立即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又见杨广不断辩解,他便以为杨广是她在五台山修行时遇到的香客,兴许还有过情缘,于是……于是,打过之后,他们立即上酒楼共饮三杯。 “杨广?”科氏两眼发光,萧度和胡氏也十分激动,萧鸣点点头,但一看他们那副贪婪的嘴脸,他懊悔自己嘴巴太快藏不住话,他随意道:“是啊!那小子是个卖花的!我还以为妹妹认识他呢!没想到是个骗子!”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将他们那沸腾的心冷却下了,科氏压低眸子,嘴角紧绷,她干巴巴道:“原来是这样。” 张丽华道:“我不认识他,但他十分无礼,瞧那模样,分明是个惯犯,我们可得吩咐家丁看好大门,不然,若他找上门来,坏我名声,那就不好了!” 几个长辈的表情变得十分沉重,萧度气道:“他若敢来,我废了他!” 第二百七十五章 玉树后庭花9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家人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萧鸣、萧炎兄弟时时刻刻在张丽华的院子巡逻,警惕有人偷妹妹,兄弟两没抓到登徒子,家丁们却在门口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但他们武功高强,家丁连他们的衣角都没碰到,弄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胡氏以维护她的人身安全为理由,光明正大地把她锁在房中,除了吃饭时间,连门都不给她出,张丽华极力反对,在科氏的通融下,她才能常常参加年轻娘子之间的茶话会,但自由的日子并不长久,很快,在经历差点被打晕带走的事故之后,连科氏和最疼她的几个哥哥都不让她出门了。 科氏常派人查门外那几人的行踪来历,但都没有结果,只暗自懊悔不该放张丽华到外面游玩,胡氏更看张丽华不顺眼了,说的每一句话都带刺,什么‘你惹的混混,你自个儿打回去’、‘是不是偷汉子又甩汉子,惹人家上门报复了?’……张丽华没时间与她锻炼口才,她正为处理琐事而伤脑。 陈国灭亡后,陈叔宝被安排住在京城的宅子里,皇帝杨坚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不过‘王不见王’,杨坚始终对他怀着莫名戒心,张丽华便让沈婺华劝他在宴会上求官职,杨坚为表示仁慈,大方地让他做了三品大员,陈叔宝没心没肺的,自然过得畅快,可某一天,他发现了张丽华写给沈婺华的书信,知道张丽华还活着,便逼问沈婺华,沈婺华无奈招出实情,陈叔宝多次想跑出宅子找她。 她还好巧不巧在那时候碰见了杨广……这不是灾难嘛!若让杨广知道她还与陈国旧人联系,查她的底细,那她那么久以来的心血就成一场空了! 而这时候,杨广居然还派人监视她。 唉!老天爷没站我这边!张丽华在心中长叹,一边默默祈求陈叔宝别找过来,一边希望杨广多陪陪老婆孩子,别来骚扰她。 但她的希望落空了,杨广居然偷偷摸过来了! 夜晚,群星璀璨,院里虫鸣声阵阵,掩饰住了异样声响,张丽华在作画,窗棂似乎被风刮起,‘啪’了一下,她没注意,仍全神贯注地画画。 停笔之后,她放下笔,轻呼了一声,道:“畅快!真是畅快!” “这幅马踏飞燕极为传神,不过缺了一点东西。”男声响起。 “啊!”张丽华吓了一跳,手上的画卷应声而落,他一步步接近了,她默默后退。 “四月,骑马看花最应景,画上一幅牡丹岂不更好,你说,是不是?张贵妃。”他的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不断散发威视,势要把她的心理防线狠狠碾压。 “来人!有……”还没叫完她就被捂住嘴,他解开她的腰带,一手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按压,娇嫩的肌肤上很快留下了暧昧的痕迹,他低笑道:“叫他们过来啊!” 她抽抽鼻子,眼里水光盈盈,他的心里痛快极了,很快扣住她的手腕,按她在墙上亲。 “放开!放开!”她边扭开头边低呼,须臾,门外有声音传来:“三妹,你有事吗?” 杨广还扣着她的脖子,在他的眼神逼迫下,她不情不愿道:“没事。” 她的话音一落,他很快又欺身上前,变本加厉了,房里响起她小小的呜咽声,萧炎察觉不对劲,他边开门边叫道:“三妹,三妹,快开门啊!” 门外一道锁,门内也一道锁,原以为是最强的防御,没想到现在却把她困住了。 她挣扎扭打着,用尽全力推开他。 “啊!” 她飞速扇他一巴掌,“啪”地一声,杨广惊了,道:“你敢打我?” “我还想把你扔进猪笼呢!”张丽华叉腰,大喊道:“哥哥!救我!” 她跑去开门,杨广见形势不妙,害怕自己因为这事而身败名裂,忙要夺窗逃走,张丽华转头,见他要跑,也不开门了,跑去追他,他的速度更快,已经跳下窗了。 心急之下,张丽华把笏头履脱下来扔他,她这一手又快又准又狠,他被砸中后脑勺,低吟呼痛。 “他在那里!快!快追!”家丁的声音响起,杨广捂头,弯腰捡起笏头履,拔腿便跑。 张丽华娇笑不已,道:“敢在我面前撒野!不知道自己有几根葱吗?” 杨广爬上矮墙,他仍能看见她站在窗前的模样,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声肆意而狂放,以往那副清冷的神仙妃子形象被破坏得一丝不剩。 他揉揉疼痛的脑袋,轻笑道:“放你在外面玩几天,都懂得打人了,再久一点,是不是就要谋杀亲夫了?” 家人们的呼叫声又响起,他悄悄消失在这黑夜中。 张丽华的房内,她对镜梳妆,整理好形象之后,她打开房门。 原以为只有两个哥哥,谁知全家人都来了,科氏唉声叹气泪流不止,萧鸣目光灼灼,叫道:“是谁?你看清了吗?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张丽华惊觉这件事情闹得太大,踌躇下,她低声道:“我把他打跑了,他没得逞。” 胡氏眼尖,当即指着她的脚问:“你的鞋子呢?” 这一问拉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开始关注到她身上的小细节,脖颈上的勒痕、过于红肿的嘴唇、被汗打湿的碎发……胡氏惊叫一声,拉她回屋,立刻关上门。 “你要做什么?”张丽华不断后退。 “你为什么要怕我?难道是心虚了?你被人玷污了吗?”胡氏毫不留情道。 萧鸣敲门,叫道:“母亲,母亲!妹妹,开门啊!” 萧炎也道:“有什么事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胡氏不肯放过她,要去脱她的衣服验证她的清白,她闪躲开,说道:“他一来我就喊人了!那么短的时间也不能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能做什么?”胡氏的眼里浮起深深的疑虑,她冲上去抓她,吼道:“你到底是跟哪个汉子厮混?还不快说?” 她想打张丽华,张丽华逃开,须臾,她委屈巴巴道:“杨广,二皇子杨广。” 她倒在地上,哭道:“当时,我在五台山修行,闲暇无事时和师姐去秦淮河畔游玩,被登徒子缠住,杨广救了我,与我约定终身,我便向师傅辞别,没想到回洛阳后才发现他有妻有儿,我不想当小妾,他不肯饶我,今晚那个人也是他!” 第二百七十六章 玉树后庭花10 胡氏的眼睛里迸发极强烈的欢喜,可很快变成疑惑,她道:“若是杨广,你哪用得着隐瞒?我看是哪个卖花卖肉的阿猫阿狗,你没脸说才胡诌一个吧!” 张丽华在心里头diss胡氏口出无忌,却露出更加楚楚可怜的表情,她道:“母亲,我是你的女儿,你还能不了解我吗?” 额……胡氏汗颜,她是真的不了解她这个女儿,萧圭一出生便被云游而来的道姑抱走,一直在五台山上养着,因为路途遥远,她从未过去看望萧圭,直到前一年,萧鸣到五台山游玩,上山看妹妹,回来时偶然说到妹妹长得很美,科氏才让家人去把她接回来,胡氏一见这个女儿,惊为天人,但许多年不见,她却对这个女儿生不出什么亲近之情,反而有些嫉恨她的美貌。 “你给了我这张脸,我当然不会拿来糟蹋了,我才不会招惹那些野男人呢!”张丽华抓住她的衣袖,她的面庞被烛火照映得更加娇媚,连胡氏这个女人都忍不住心动,她忽地心一软,恍然惊醒过来,心道:“这是我的女儿呢,能生出这么美的人,这是我的本事啊!要是有这张脸,我都到皇宫当贵妃去了,圭儿只要不傻,就一定不可能胡乱招惹那些臭男人!” “你说的是真的?你和杨广……”她激动地反抓她的衣袖,扶她起身,眼里亮光闪闪。 张丽华垂头,抽抽鼻子,转身坐到床上,佯哭道:“不提他了,咱们不提他了!” 瞧这模样,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胡氏大喜,想上去安慰她,想想又转身打开门,萧鸣、科氏等人都涌进屋,科氏抱怨道:“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审亲女儿倒像在审犯人!” 胡氏心情好,难得赔笑道:“是我的不对,我误会圭儿了,不过,我也是担心她年纪小,不懂事,会被坏人骗走嘛!” 方才科氏在外面,听得不清晰,现在进门了,见家里一大堆男丁在这儿,觉得不合礼数,因而把他们都打发走,自己留在张丽华的房内询问她,张丽华又拿出之前编排的那个理由糊弄她,她被唬得眉开眼笑,连声叫好。 张丽华却不想轻易顺了她们的意思,故作伤心道:“他对我只是逢场作戏吧,之前说的什么海誓山盟,都只是骗我的把戏罢了,枉我还一厢情愿地追了回来,却日日听到他与晋王妃恩爱的消息。” 她趴在锦被上,呜呜哭道:“今日说出实情,一则是不想让祖母、父母担忧,二则,我也该回到五台山了,绞了头发做姑子,也好断了念想!” 科氏、胡氏二人闻言大惊,好声好气劝了一番之后,科氏道:“圭儿,莫要担忧,我让你哥哥去帮你讨回公道。” 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张丽华当然知道这些长辈有多赖皮,他们所说的‘讨回公道’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这样就不怕杨广不认栽,这办法对付寻常富贵人家可还行,对付杨广这种胸有大志的就不顶用了,保不了他来个狗急跳墙,偷偷把一家人杀了,都没人能发现。 张丽华怕他们坏事,因而道:“他是晋王,与他作对只是以卵击石,我看,倒不如,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对我不是无情,不然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找我。”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杨广的名声多好啊,他敢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过来找她,看来一定是非常在乎她,科氏心里有了主意,笑道:“圭儿,你且在家里好好住着,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啊。” 胡氏嘲笑道:“看起来有多不可一世呢,原来是表面上的正人君子,实际的花花公子。” 这话形容得最贴切了,张丽华在晋王府住的那段时日,深深知道杨广是个骚得飞起的人,没想到竟被胡氏一言道破了,她装作伤心,趴到被子上装哭,其实却在偷笑。 那夜之后,萧家人日日夜夜盼望杨广再来,看那殷切的架势,恨不得就把张丽华亲自送到晋王府上了,但事情发展往往不遂人愿,杨广一次都没再来过,以前在萧家门口出没的那些人也消失了。 他们担心是那夜的唐突使他生气了,长辈们心里惶恐,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以为杨广是欺骗他们妹妹的感情,心虚,所以不敢再来,都扬言若他敢在门口出没,则要狠狠揍他一顿。 杨广为什么没有再缠着她呢?原因很简单,他从兵书上学来一招‘欲擒故纵’,打猎的人就会知道,当猎物紧紧绷着一根弦时,不是发动进攻的好机会,等到猎物放松警惕时才是一举拿下的最好时机。 那夜之后,他更加觊觎她的泼辣和美貌,心里头痒痒的,总对她打人后那副耀武扬威的得意小脸念念不忘。 不过,自从杨勇后院犯了那事之后,独孤皇后对儿子们的管教更加严格,杨广不可能在这关上触雷,他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现在就纳她进门,张丽华那么美那么招眼,到了他的后院一定不会平静,到时独孤皇后迁怒他,那太不值得了! 放不下也娶不起,他只得派人暗中打听她的消息,准备等待一个无人的时候,把她掳出门,与她再续前缘。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身份和地位,但我会尽量宠爱你,他想。 四月中旬,满城牡丹竞相开放,张丽华约了三五好友,正要一同到郊外赏花,没想到,行至半途,她被一人掳上马。 那时,小道上的人不多,那人更加大胆,直接一手扣住她的腰,她回头,一瞧,这人脸上还带着个骚包的老鹰面具,她撇嘴,摘下他的面具,扔开。 “你……” “传闻真是骗人无数啊!说什么晋王仁厚谦恭、不好女色,原来是只想要偷油又怕掉沟的小老鼠啊!” “你不怕我?”杨广道。 “怕,怎么不怕?现在我一看到你还是会发抖呢!” 杨广哈哈大笑,抓紧缰绳,搂她在大道上狂奔,惠风和畅,香香软软的美人躺在他的怀里,他得意道:“以后还躲着我吗?” :。: 第二百七十七章 玉树后庭花11 “那要看你的表现。”张丽华幽幽道:“你这次的表现就不太令我满意。” “吁!”他停下了,翻身下马,张开手臂,张丽华跳入他的怀中,他两手环住她,笑道:“待会儿包你满意!” 张丽华推开他,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路两旁是茂密的牡丹,牡丹的淡淡香气随着微风吹来,张丽华心里开心,走入花丛中。 “这些都是野生的牡丹,无人栽培。”杨广走在她身畔,轻轻牵住她的手,她讨厌他掌心的热度,挣脱开手,面不改色道:“看出来了。” 这些野生牡丹比起园中人工培育的牡丹更加单薄更加清秀,不似园中牡丹雍容华贵,她顺手摘下一朵黄橙橙的牡丹,问道:“你今日就是带我过来赏花的?” 杨广道:“多日不曾见你,甚是想念,所以,想带你出来赏玩牡丹。”他轻叹,握住她的手臂,道:“当初是我太忙,疏忽了,忘记带你去看最美的的牡丹,今日才来得及补上,你要多体谅些才好。” 这话都不像是他说的了,往日他如何霸道肆意,如何一次次用故国的覆灭来糟践她,她可都记得明明白白,她转身踏进花丛之中,杨广跟上,不知何时,他从她身后搂住她,埋首在她的颈窝间,迷乱说道:“你比花香还好闻。” 张丽华转头瞥向路旁,见四下无人,她便知这十有八九是杨广设下的温柔陷阱,先带她叙叙旧,然后顺理成章办了好事,让她臣服顺从于他。 “呵,说的是出来赏完牡丹,其实只是想哄我的吧!”张丽华推开他,转身正对他,笑道:“晋王果然名不虚传啊!果真是八面玲珑的精细人,一面在人前作出不近女色的模样,一面与晋王妃情深不寿,一面又来与我虚与委蛇,好言哄骗,如果我是不经人事的小娘子,恐怕早已乖乖任你差遣了!” 她附身扣住他的下巴,说道:“在王府时,我任你摆布,只不过是形势所迫,你这个人,我一点儿都看不上。” 见杨广眼中的烈火越烧越旺,她刻意增强威势,上一世当了几十年皇帝,想要威压现在还挺青涩的杨广不难,很快他感受到了重重压力,这种压力他只在他的父皇面前感觉到。 但感受到了他也不会轻易认输,他抓住她的指尖,放在嘴边亲,道:“张贵妃的眼光眼光真是高,可惜你经过千挑万选的男人不过是个窝囊废。” “啪”她挥手打他,这下,他不会再刻意忍下怒火,他掐住她的脖子,喝道:“本王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对你再三容忍,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你若不识相点……” 她呼吸不畅,满脸通红,艰难道:“晋王就这点肚量吗?比个女人家还小气!” 闻言,杨广扔下她,她趴在地上冷笑,她道:“我怎么会选择你呢?你比陈叔宝差多了,他不仅对我好,给我权势地位,还常常亲自帮我洗脚,我若生气,他会跪下来求我,一国之君尚且这样,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我骗钱摆谱!”她慢慢站起来,笑道:“要杀要剐,由你便是,不过,自诩贤良的晋王殿下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令我大开眼界了!” 杨广不怒反笑,将她搂入怀,亲吻她,手慢慢下移。 “脸还痒吗?被打得不够爽吧。”她的声音很小很温柔,听起来似情人间的呢喃,杨广不管,剥开她的外衣。 “啊!”她忽然猛地回抱住他,他又惊诧又得意,张丽华却拉着他旋转躲开,道:“有蛇!” 他一看,一只游蛇趴在牡丹上吐芯子,蛇身绝大部分是绿的,但脖颈那一处红得耀眼,简直比它身下的牡丹还红,一看便知是条毒蛇,他调情的心思消退了,见张丽华云鬓散乱,衣裳褪去大半,他赶紧上前将她抱起,往路边走去。 “你放下!要是有人怎么办?”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杨广心情愉悦,搂着美人时,心间的幸福感简直能把他淹没。 她一定也很喜欢他吧,不然为什么发现蛇之后,第一时间与他对调位置,是不是她爱我爱到宁愿付出生命了?杨广心里狂喜,他温声道:“本王的脾气不太好,以后你别闹了,听话些,我不会亏待你。” “放下我!”她坚持道。 杨广瞥见她眼底的漠然,方才的喜悦又几乎消失殆尽,他放下她,道:“你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多吗?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萧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若是其他人,兴许就强取豪夺了,我能有这耐心陪你玩这猫抓老鼠的游戏算是厚待你了! 若张丽华能读到他的心声,一定狠狠啐他一口唾沫,好不要脸!还要让我对你的死缠烂打感恩戴德吗?你自以为自己是顶级资源配置,但在我这张脸面前只是逊! 还没人能摆脱她这张脸的美貌攻击呢,她张丽华又不是非他不可。 她看到他摆的‘你在无理取闹’的表情,心里不快,表情越加冰冷,她转身,毫不犹豫拔腿离开,杨广跟上,她道:“以后别来找我了。” 她笑道:“你不把我当回事,我也不会乖乖任你摆布。” “你在无理取闹!本王何时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张丽华转身,笑道:“但凡你对我有一点敬重,就不会这么对我!”她扯开衣裳,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冷笑道:“你有掐过晋王妃的脖子吗?有在野外撕她的衣服吗?有喝过她一句吗?” “我告诉你!我张丽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你把我当奴隶,那我自然要报复你!要撕咬你!” 杨广又怒又惊,但恍然也觉得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随意摆布,所以,这一次她发作了。 但他也被她的话气得头脑昏涨,他道:“就你这副泼妇样!谁会看得上你?本王临幸你已是你的大幸!” 她勾唇,粲然一笑,说道:“等着看吧!”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玉树后庭花12 “你要干什么?”他拖住她的手臂,她也不甩开,冷冷道:“你不是说没人看得上我吗?那好,我去找个人嫁了!” “不许!本王告诉你!不许!”往日失去她时的恐惧又浮现眼前,他记得自己的那些难眠之夜是如何度过的,若她因为因为赌气再次嫁人,那他以后该怎么过? 他扣住她的肩膀,说道:“我娶你进门,你不要做傻事。”他紧紧搂住她。 她怪笑道:“做你的小妾,然后被你和你的王妃一起欺压致死吗?我告诉你,我不愿!”她推开他,因为太过用力,杨广倒在花圃中,她并不害怕,抬脚离开。 “那,若我把你的身份宣告天下呢?”杨广跳起来,拍拍衣裳,他道:“曾经,形同陈国副后的、仁慈爱民饱受赞誉的张贵妃,不仅没有以身殉国,反而苟且偷生,当了敌人的小妾,后面流落入民间,装成小小商户的女儿,整日抛头露面……” “说完了吗?”她不但不害怕,脸上笑容还十分灿烂夺目,她笑道:“尽管说吧!” 那抹笑容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方才见过的毒蛇,不知不觉间,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慢慢向他靠近,说道:“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也觉得皇后娘娘疼爱儿子们,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的。”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了,杨广疑心重,又对皇位垂涎三尺,她逼急了他,保不准他会狗急跳墙,率先了结了她。 脑袋里的想法一闪而逝,她咬咬嘴唇,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杨广原本火冒三丈,见她示弱,又不好意思把一肚子怒火撒到她身上,他摆摆手,道:“你非要逼我吗?” 她双眼圆瞪,叫道:“我何时逼过你了?”在他的疑惑目光中,她可怜兮兮道:“我不过是想让你尊重我,别糟蹋我,结果你就掐我,还要杀我!” 这话说得杨广有点心虚,他的确起了杀心,他摸摸她的头发表示安慰,说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张丽华还是郁郁不乐,她转过身,说道:“你今后别来找我了。” 他还未问缘故,她就道:“我要嫁人了,以后,你离我远点吧!”她行走在花圃间,速度飞快,他走得更快,扯她的手臂,被她甩开,又扯,又被甩开,如此循环往复几轮之后,她喝道:“你烦不烦?” 杨广却一脸伤心难过,连眉眼也耷拉下来,他说道:“看在往日情分上,别嫁人。” 这人还试图用旧情绑架我,让我等他一辈子呢,她在心底冷笑,摆出不近人情的模样,说道:“是你不要我的,我们的缘分也散了。” 她走了,丝毫没有停留,杨广解开缰绳,上马,一路奔跑到她身边,俯身,叫道:“快上来!” 她淡漠地瞥着他的手不动,他抿嘴,扣住她的纤腰,把她提上马,待她坐稳后,他笑道:“真的想自己走回去啊!” 老天就是厚待美人,张丽华连汗都是香的,她坐在他的身前,长发飘飘,乌发如墨,在太阳下闪着健康莹润的亮泽,凉风刮上鼻尖,她馥郁的体香让他心旷神怡,他心情转好,笑道:“我可以当作没听到刚刚那些话。” 他没听到她答话,瞥眼一看,她却哭了。 “吁!”他停下马,道:“怎么哭了?” 她高傲的仰着脖子,泪珠不断在眼眶打转,又很快滚落下来,如梨花带雨,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给她擦泪,手上的茧子又把她娇嫩的肌肤擦红了。 “为什么哭了?”他一手搂住她,她不答话,却抬头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下去,他正诧异,张丽华的动作却开始放得轻柔,她轻柔地吻他,待他如同稀世珍宝,杨广大喜,很快回吻。 不知不觉间,他搂她下马,抱她走进花圃之中…… 夕阳将近,他策马带她回去,在萧家门前,他道:“等着我,我很快就上门提亲。” 张丽华面色微红,声音蕴含无限情意,她道:“我等你。” 杨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走后,张丽华哂笑道:“可是我不愿呐。” 两个月后,太子府有喜事。 婚礼上,当杨广、杨谅等人看到新人那张美得不似凡间人的脸蛋时,都如遭雷劈,全体宾客大多忘记了欢呼,傻呆呆地看着新娘走过了他们。 她多美啊,仅仅一个侧颜就能惊艳这片天地,团扇半遮半掩下,那双狡黠灵动的眸子更加诱人,团扇偶然离得远些,众人便可窥见她的全貌,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像是老天爷亲自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众人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遗漏了她的每个微笑、每个动作,太子杨勇也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不!不!”发出这道声音的不是杨广,是杨谅,他差点哭了,他呆呆道:“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 杨广也想问问她,为什么她不等他? 但一见到她头上戴的花金翠花钗,他差不多懂了,居然是八树花钗!杨勇居然给名义上是商户之女的她正二品庶妃的地位!太子妃元氏死后,就属她这个庶妃最大了! 杨勇真的疯了吗?此时他觉得杨勇就是个傻子,就是个被女色所累、一辈子办不成大事的人……但这个傻子正与他最心爱的女人相视而笑,看起来如同一对璧人。 怎么可以!杨勇一出生就得到了所有,他是父皇母后最疼爱重视的大儿子,是百官称颂的太子,是百姓面前俊俏文雅、文武全才的大皇子……而他杨广呢?他除了比他小几岁,文韬武略、品行道义方面有哪点不及他?他凭什么在夺走所有目光之后还夺走了他的女人? 凭什么?他的手指差点被捏碎了,脸色阴沉得可怕,原本要来寻求他安慰的杨谅一哆嗦,纳闷道:“二哥,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你知道新嫂嫂是什么来头吗?”杨广放缓神色,问道:“我好像没听说过他要纳新人。” 杨谅闷闷道:“还能是什么来头?她也是我看中的人,没想到被大哥捷足先登了,亏我之前还劝大哥要勇敢求爱呢,没想到让哥哥念念不忘的人就是她,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杨广低叹道:“益钱,她已是我们的嫂嫂,就不要再有期盼了。” 他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 第二百七十九章 玉树后庭花13 张丽华、杨勇大婚之后,杨广对张丽华的恨意和爱意与日俱增,他虽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想念她,但身体总是不听使唤,他甚至有时彻夜难眠,整晚整晚地想着她。 有时,他会想:“大哥妾室众多,她一定活得非常累吧,云昭训那么厉害,她一定吃了不少亏吧!”这种想法让他难过时又有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可事实上,他看到的却不是这样子,他曾借故到杨勇府上做客,有时刚好碰见她,她总是眉开眼笑,光彩照人,眉宇间的幸福感是装不出来的。 这好似验证了她的说法,她并不是非他不可,离开他,她能过得更加幸福快乐。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魅力不足,只把这归结于她花心放荡亦或者是贪图荣华富贵,所以抛下他,他几次三番与她制造偶遇,偷偷用语言挑逗她,她都是清高冷傲、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样子,越是这样他越生气,越想验证她到底爱不爱他。 久而久之,张丽华渐渐连公共场所都不去了,有他在的宴会也尽量不到,杨勇虽天真直率却不是个傻子,他知道张丽华在避嫌,因而特意把约见兄弟们的地方改为酒馆等地方,这使杨广‘巧遇’张丽华的机会更加渺茫。 无奈,他只能暗示晋王妃在家中办一个‘赏菊宴’,把姑嫂妯娌们都请过来。 艰苦朴素(小气吧啦)的晋王府终于要办一次宴会,享受生活情趣啦!这一消息迅速在皇子、王妃之间传开,就连独孤皇后和皇帝都知道了,他们虽然反对铺张浪费,但对联络家人感情这回事还是抱着极大好感,加上杨广、晋王妃萧氏深得二老的喜欢,便给足了儿子儿媳面子,亲自驾临晋王府赏菊。 这又与杨广的初衷相违,原本他只想借这个机会把张丽华揪过去谈谈心事,没想到这回老爹老妈都来了,他色胆再大也不敢在他们面前造肆,只得扼腕叹息。 八月,秋高气爽,菊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比它们还美丽的是赏花的美人们,众女子穿梭在花丛间嬉戏玩闹,好不畅快。 “勇儿,你的新纳的人呢?怎么没过来?”皇后随口问了一句。 众人早就听说过太子的庶妃是一位平民女子,是靠着顶级美貌才被抬进太子府的,大家都想看看她是何方神圣,因而都一同看过来。 “萧良娣身体不适,所以没能过来,母后,儿子替她向你赔罪了!” 皇后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心中却不大满意,杨勇的另一个爱妾云昭训晃过来,说道:“姐姐前两日还好好的,今天就犯了头痛病,这病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一看到云昭训,皇后就想起故去的太子妃元氏,她满脸嫌弃,也不作回复,转脸与襄国公主谈心,云昭训翘着一张小嘴,见她不搭理,也很快走开了。 男人一向不喜欢参与女人间的戏码,没多久,兄弟几个一同约定赛马,观赏郊外风光。 杨广今天尤其想念张丽华,因此赛马时有些心不在焉,很快被哥哥弟弟们甩开了,杨勇难得当一回魁首,心情大好,一路策马狂奔,杨广打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边。 “二哥今日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杨谅道。 杨秀笑道:“这还用说嘛!二哥二嫂感情好,肯定在想二嫂啦!”边说着,他夹紧马腹,加快速度。 杨谅叫道:“四哥耍赖!”说着赶紧追上,杨广继续慢悠悠地在他们背后晃荡。 须臾,前面几人都停下了,杨广见势赶马上前,一看情况,原来是杨勇坠马,腿部受伤,需要紧急处理,杨广经常在外生活,这一方面的经验丰富,很快就地取材,为他做了简单的处理,让杨谅、杨秀回去向皇上皇后禀告消息,让杨俊请御医,他则送杨勇回太子府。 太子府,杨广扶杨勇下马,和下人一起扶他进府,张丽华闻讯快速赶来,杨广本来以为杨丽华的病只是不去赴宴的借口,没想到她面色发白,分外娇弱,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病后的弱态。 她真的病了!这一念头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殿下怎么了?”她担忧道,见她过来,杨广忙起身给她让位子,她顺势坐到床边观察杨勇的情况,问道:“不是去赏菊吗?怎么伤成了这样子?” 杨勇不好意思在心爱之人面前说是因为自己争强好胜才坠马,他不回答她的问话,反而牵住她的手,说道:“小伤而已,无碍,倒是你,你才应该好好躺着养病。” 见她面容憔悴,如弱柳扶风,杨勇更加怜惜新老婆,他拍拍她的手,说道:“听话,莫再为我担心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夫妻两在这儿秀恩爱,光芒闪得杨广眼睛都睁不开了,他道:“有嫂嫂在这儿,我就放心了,既然御医也快到了,那弟弟先回去了。” “有劳二弟送我回来。”杨勇笑道:“暑气太重,二弟不如喝杯茶后再走,就由你嫂嫂招待你吧!”他以为张丽华对杨广有意见,一直想寻找机会消除张丽华对杨广的偏见。 张丽华笑得有些勉强,她扶额,低声道:“恐怕妾招待不周,就由小沛代我给叔叔奉茶吧,妾先赔罪了。” 杨广笑道:“嫂嫂不必客气,既然身子不适,就不必勉强。”他又说几句场面话之后,起身离开。 “圭儿,你是不是对老二有什么误解?”杨广离开后,杨勇道:“不然你为何每次都要特意避开他?” 张丽华低声道:“妾看人很准,却不太看得透叔叔。” “呵呵!”杨勇爽朗笑道:“那你看看,我是个什么人?” 看着他毫无心机的笑容,张丽华心道:“你是面精内憨,杨广是面憨内奸,一个坏在外头,一个坏在里头,一个蠢一个精……” 她笑笑,说道:“殿下自然是人中之龙。” 这话明摆着敷衍人,杨勇却挺开心,说道:“那爱妃以为,父皇是哪种人?”这话说的就太没心眼太唐突了,张丽华不再跟他乱扯,找了个理由,走回自己的厢房。 日头太热,走到一半她就不舒服了,因而让小沛回去拿伞,她则在小亭子里休息。 “啊!”不知何时,有人扯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假山。 :。: 第二百八十章 玉树后庭花14 山洞内,两人面贴面站着,张丽华垂着头,杨广刻意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之时,他难免又心跳如鼓,她的眼睛很亮,如夜空中的繁星,他原本准备一肚子质问的话语,现在却吐不出口。 “对不起。”他听到她晦涩的道歉声,她环住他的腰,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道:“你骂我吧,羞辱我吧,我绝不反抗。” 这话说的都不像她了,她不应该扯高气扬地推开他,扇他一巴掌,最好还要让人抓他吗?杨广对她的言行感到困惑,继而是夹杂而来的欣喜和一丝快感,他拉开她的手,冷声道:“认识那么久,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刚刚不是还演着好妻子吗?现在对我这个小叔子投怀送抱,杨勇若知道他心爱的女人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定会气死过去吧!”他俯下身,温柔地抚摸她的脸,说道:“杨勇不能满足你了?懂得我的好了?” 洞内光线不足,可都能看清彼此的眼睛,她似乎受了很大打击,泪流不止,却不说一句话,许久,她轻轻推他,说道:“你快回府吧,被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你还怕被别人发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呢,不然,也就不会在牡丹园里勾引我了。”说到这儿,他多日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迷恋,他可对那天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他记得她多美多放肆,那种体验式前所未有的,想想,他又心痒痒了,搂住她,蛊惑道:“我们重温一下旧事如何?” 她一哆嗦,奋力推开他,似乎清醒过来了,说道:“是我失态!”她要跑走,杨广压住她在洞边,他咬牙切齿道:“张丽华,你就没有心吗?你这心是用什么做的?不会痛吗?你可知我这些天是怎么度过的?每晚,无时不刻不想着你,我连聘礼都准备好了,结果,结果,你嫁给了我大哥!” 他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她一声不吭,他道:“你说啊!怎么不说?” 她抓住他的手,抬起眼,眼里泪花闪闪,她眼里道着万千情意,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杨广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关注到她瘦削的肩膀、脆弱得仿佛一抬手就能捏断的脖子,她瘦了。 他心疼地抱住她,说道:“你不是很幸福快乐吗?怎么被折磨成这副样子?”前几天她还是一朵盛放的娇花,现在这朵娇花向经了大风大雨,变得更加脆弱、惹人怜惜。 “良娣,良娣!”有人在喊,张丽华没有放开他,反而搂得更紧了,似乎要把他容入骨血里,须臾,她低叹道:“我心上是有你的,只是,我们不能待在一块了。”说完,她立即推开他,快步走出去。 杨广没反应过来,想跑去抓她的手,她指指音源方向,杨广只得压了一肚子疑惑,藏回山洞里。 他看到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里,和她的婢女强颜欢笑。 她为什么选择嫁给杨勇之后还躺在他的怀里哭?还哭得这样凄切?杨广心间的疑惑挥之不散,待四下无人后,他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颜芝斋,张丽华与小沛面对面坐着。 “主子,婢子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小沛道。 张丽华悠悠道:“说。”她手上的倒茶动作一气呵成,令人赏心悦目,小沛心中的紧张感消了许多,她道:“主子既选了太子,为何又要给晋王机会呢?” 今天这一出戏是张丽华让她一起演的,张丽华没病,也没被晒昏,她就是猜准杨广不会罢休,因而故意‘羊入虎口’,被他掠到山洞里。 “谁说我选杨勇?”张丽华一脸莫名,继而轻笑道:“小沛,你修得还不够到位啊,以后多到世间走走,就不会被人骗了。” 小沛红了脸,嘀咕道:“主子还要取笑我!” “不,不是取笑。”张丽华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选择杨勇呢?” “英俊!而且对人很好!”小沛毫不犹豫道。 张丽华垂眸低笑,说道:“的确,他是个好人。” “只是啊,这好人有时候不一定能斗得过坏人,没有心机没有底细的人,注定会成为后宫中的炮灰啊!” 小沛不太理解她的话中意,迟疑道:“但……” “良娣,有人来信了!”有人在敲屋子,张丽华和小沛对视一眼,小沛上去开门,接信,回来之后把信放到桌上,郁郁不乐道:“又是他们。” 张丽华一看,见署的是科氏的大名,她道:“你看看吧,兴许是你哥哥来信呢?” “不看!我已经死了!”小沛闷闷道:“主子,你看吧,若他们让你求官办事,不必给我脸面,直接当做没看见便成!” “呵,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张丽华拿过信件拆开,看了两眼,说道:“是萧鸣写的,你要不要看看?” 小沛气鼓鼓道:“不看!我与这家人已经彻底撇清关系了,不想再搅那摊浑水!” “还在生气?”张丽华道。 小沛一言不发,动作和表情分明传递了她的不悦。 张丽华叹道:“那么多年,该也看清了。” “我就是不能忍,就是不想低头!”小沛愤愤不平道:“老道姑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抛掉我,这算什么家人?有还不如没有!” 小沛便是真正的萧圭,当初她生来有异状,一出生就会开口说话,五台山上的老道姑刚好来到家里,说她是‘天煞孤星’,注定不能和家人待在一块,就把她带上五台山,天天喂她黑狗血,致使她长到五岁还是个神志不清的痴儿。 那道姑并不是什么好道,专行坑蒙拐骗,她整天坐在寺里替人看相、占卜,充当神婆,而小沛就是被她选中的乩童(所谓乩童,就是神灵选择的小孩,时人认为能够与神明和鬼魂对话),小沛自然知道道姑的把戏是骗人的,不肯答应,道姑便天天折磨她。 而那时,张丽华到秦淮河畔玩耍,上五台山烧香,救了她,至此之后,小沛就成了张丽华在隋国的内应…… 直到现在,小沛还怨着萧家人。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玉树后庭花15 回顾往昔,小沛的心里头挺不是滋味,她道:“若不是主子救我,我早就死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想过来看我,没死也跟死了差不多,主子,我跟他们缘分早就尽了,你无需替我担着什么,若瞧他们不顺眼,一脚踢了便是!” 张丽华忍俊不禁,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小沛脸颊绯红,垂着头不说话。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 小沛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她又收了一封信回来,笑嘻嘻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大家都写信过来了。” “这是谁的?”张丽华问。 “没有署名。”小沛摇摇头,递给她,打开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明日午时一刻,东城门见’,张丽华认不出是谁的字迹,思衬良久,还是决定前去赴约。 第二天,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戴上帷帽,早早地出门了,午时一刻,她来到城门时,一个同样带着帷帽的人把她拉到酒馆里。 “阿姑!”来人拿开帷帽后,张丽华惊讶,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便是陈叔宝的阿姑、她的前婆婆柳敬言,这位婆婆可了不得,为人聪慧敏达,张丽华一直都很敬重她。 她很快联想到陈叔宝,问道:“元秀呢?他知道吗?” 看起来,柳敬言的表情有些失望,她道:“若不是他们说漏了嘴,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头,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不想要命了吗?” 她原本以为张丽华在建康失守那天就自杀身亡,她为此难过了好久,前几日,她见神经大条的儿子陈叔宝寝不安眠、食不下咽,疑惑之下询问沈婺华,沈婺华不敢再隐瞒,将张丽华的复国计划托盘而出,她当时又气又吓,差点没背过气,见张丽华和几个孙女果真按照原计划行事,她这才不顾安危偷偷过来劝阻她。 她道:“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未亡人,听我一句劝,趁现在隋国人没发现,赶紧收手,别白白丢了自己和孩子们的性命!” 张丽华一动不动地看她,须臾,她道:“我不会牵连到你们,就算死,也仅我一人尔。” 柳敬言差点被气晕,她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害怕你拖累我吗?”她气呼呼道:“我这把老骨头,若死早该死了,只是放心不下你们这些年轻人,所以苟活一阵罢了!听我的,现在就收手,隋国太强大了,我们之于它就像只小蚂蚁,他随手捏一捏我们就会没命的!” “是人就一定有弱点。”张丽华分析道:“杨坚励精图治,独孤皇后贤明大度,看着的确无懈可击,可他们也有致命弱点。” 张丽华不说话,柳敬言已经猜到了,道:“所以,你们决定接近他们的儿子。” “嗯。”张丽华点头,眼神渐渐变得冰凉,她道:“原本我只想拿回属于我们陈国的一切,但杨广欺我辱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我决定夺了他的国家!” 她肚量不大,杨广对她的每一分坏都被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想彻底得到他,玩弄他的感情,再狠狠地抛弃他,把他拼尽一生得来的东西收入囊中,让他一生为她所用……每当想到这个,她就热血沸腾。 她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柳敬言虽不明白她的遭遇,但看到她眼里深深的痛苦还是觉得不忍,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杨广讨伐我们时,治军严明,不杀普通百姓,不夺金银财物,这已属难得,既然老天注定让陈国灭亡,你也别再固执了,放下重担,好好活着吧,我会劝阻元秀的,让他别去打扰你。” 张丽华摇摇头,泪簌簌流下,她想起了从前,那时,她年纪还小,在陈叔宝的放权和太后柳敬言的关照下,大刀阔斧地在陈国内进行改革,初期的确卓有成效,但后续渐渐无力,她又试了好多法子,都没能翻修陈国这台老旧的机器,周边强国虎视眈眈,国内积贫积弱,她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神仙都救不了这个国家啊! 后来,杨广来了,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渡过长江了,无奈之下,她才想出了这么一条置死地而后生的办法……亦或者也能称为美人计。 她内心所想的不是复国,她只是不想服气、不想认输,她欲要不费一兵一卒,夺得他的国家。 她绝不认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丽华低声道:“现在杨家几兄弟都被我迷住了,我只要稍稍动动手指,他们那脆弱的联盟便土崩瓦解。” 柳敬言知道再多的话也不能使她回头了,她叹道:“你要做就做吧,隐蔽点,别白白丢了命!” 话毕,她从身旁拿出一个盒子,说道:“这是你的东西,拿走吧!” 张丽华打开盒子,心里头忽然亮堂起来,她笑道:“还在啊!” 柳敬言有些嫌弃,说道:“看看你们之前搞的东西!也不嫌难受!亏元秀还夜夜抱着这盒子睡觉,也不嫌膈应!” “嘻嘻,阿姑帮了我大忙了!”张丽华盖上盖子,搂住盒子,道:“还挺咯人的。”想想陈叔宝抱着这个睡觉她还是觉得莫名喜感的,心里忽然开始怀念他的纯情,她道:“元秀还好吗?” 柳敬言想起儿子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亡国之后,他还有心情寻欢作乐,跟妻妾们玩捉迷藏、吟诗作对,有时他偶尔伤感,众人以为他想起故国或者张丽华,想要安慰他,可下一秒他笑得比谁都欢快。 这是个没心没肺的窝囊废……虽然柳敬言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陈叔宝的脑袋全用在享乐人生上了,若他能接收到她的一点基因,陈国也不至于灭亡得这么快了。 “他啊,他哪能不好啊!就算天塌下来,他一样能睡得香香的。” 这话在张丽华的预料之中,她掩面而笑,想想,她道:“这样倒是好事,不过,他心思敏感,有时也会难过,阿姑,劳烦你替我捎句话,若他不开心了,你只管跟他说便是。” “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清你们这群年轻人了!”说在意吧,拍拍屁股一声不吭就走人,说不在意吧,又时时挂念不肯忘怀常忧心。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玉树后庭花16 十二月十一日,杨勇的诞日。 靡靡之音传遍东宫,这一年,皇帝和皇后没来给大儿子庆生,百官去朝见杨勇,给他庆祝生辰,宫内分外热闹。 杨广坐在几个兄弟旁,杨勇的妾室坐在他们的对面。 他几乎一眼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她,她穿着翠青的长裙,肩上挂着雪白披肩,白而软的皮毛将她的脸衬得尤为雪白无暇。 她一手撑着下巴,时而抬头和小沛说说话,更多时候是垂下头,让人辨不清她的神色。 她很低调,但她艳光四射的脸给了她太多的存在感,杨广敏锐地观察到全场男人的视线方向。 “主子,看。”小沛俯下身,偷偷指着杨广,张丽华微抬眼眸,他来不及收眼神,视线碰上了,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杨广也不自觉的闪开眼。 张丽华提起酒杯。 “唉,这酒可烈了,姐姐,你喝过吗?若是醉倒,失态了,丢的可是我们太子府的脸面了!”云昭训怪声怪气道。 张丽华照样倒酒,云昭训冷哼道:“丢了太子府的脸面,看太子怎么治你!” “云妹妹还是先回去照照镜子吧,猪蹄儿吃得太多,沾唇上了。”张丽华悠悠笑道,杨勇的其他小妾都一同捂嘴笑起来,云昭训生气,指着她,叫道:“你,你……” “呵。”张丽华点点自己的唇边,嫣然一笑,一瞬间,风华无限,杨广、杨谅均移不开眼睛了,杨勇正为群臣的朝见而来开心,见弟弟们看着自己的后院的女人们,他的眼睛重重一跳,不由自主放大声音。 这种场所太过嘈杂,张丽华不喜欢,喝了两杯酒之后,她觉得胸口有些闷,让小沛扶着她出去,不久,杨广也趁机走了出去。 找了大半天,他在花园找到了她,她坐在留西亭,两手伏在栏杆上,好似醉了,小沛站在旁边伺候,他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她眼神迷离,唇角一勾,杨广的心跳差点迸出胸腔,见她让小沛走开,他更激动。 环顾四周,无人,他一下子搂住她,她强撑着起身,想要挣脱,她道:“不可以。” 往日的思念一齐涌上心头,他抱住她,说道:“大家都在喝酒呢,他们不知道。” “不。”她拒绝,他抱住她,她醉倒在他的怀里,他搂着她朝山洞走去。 许是那个酒有异样,她一点都提不上精神,他倒很尽兴,半晌,她被抱回了留西亭,杨广去找小沛,想让小沛扶张丽华回院子。 二人刚到花园口就听到张丽华的娇斥:“放开!” “美人儿,让我香一口,就一口。” “啊!”杨广赶紧跑上前,只见一高大肥胖的男人搂着张丽华,嘴上不停吐出淫言秽语,杨广瞪速跑去。 “你忘了吗?是我啊!”男子搂着她,她身材比他娇小许多,喝酒之后更加无力,她边哭边反抗道:“走开啊!我不认得你!” 杨广忙上前,一脚踹上那个胖子,一手把张丽华推给小沛。 胖子叫道:“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广细细辨认了一下,道:“好像是高熲的儿子啊!” “既然知道,那你怎么敢来跟我抢女人!”高表仁跟着高熲来给杨勇庆生,他坐在最后方,看不清女眷席的张丽华,不然他也不会放肆成这样了。 “他是晋王殿下,你比他还厉害吗?”小沛叫道。 “殿下,姐姐情况不大好,妾忧心得紧……哎?姐姐?这两位是……”另一边,云昭训带着杨勇过来了,她在张丽华的酒壶里下了药,原是想看她在众人面前丢脸,没想到她自个儿走出去了,她断定她会不甘寂寞,趁机和人私通,她找了借口,让杨勇一起过来。 杨勇见张丽华靠在小沛的肩膀上,几乎站不稳,他快步走去。 “大哥!”杨广叫。 这一声把胖子吓得腿软,他偷偷转头要溜,杨广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说道:“请大哥处置这个色胆包天的小贼。”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勇扶住张丽华,见她面色潮红,紧紧捏着额头,身子似乎很不舒坦。 而云昭训的惊呼声响起:“你这贼人!你把姐姐怎么样了?还不快招!”她的声音异常尖刺,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张丽华蹙眉,叫道:“闭嘴!” 云昭训不理会她的反应,装出忧心的模样,过来扶她,实则在偷偷掀她的袖子,查看她的头发和嘴唇,杨广视力好,很快注意到她的行动,默默庆幸自己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我没有啊!冤枉啊!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高表仁跪着过来,指向杨广,他道:“他!他能替我作证!” 见杨勇神色动容,他心里庆幸,又道:“我,我见这个娘子喝醉了,旁边又没人,想看看她的情况,没想到她又吼又叫,这个,这个郎君看到了就跑过来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就是一场误会,对!一场误会!” 杨广气得想打他,他道:“大哥,事发时,嫂嫂的婢女也在,你可以问问她。” 话音刚落,小沛跪下,说道:“良娣身子不舒坦,婢子扶不动她,便先留她在亭子里休息,婢子回去找花湘帮忙,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这个人抓着良娣的手不放,幸好晋王殿下路过,良娣才得以脱身。” 闻言,杨勇怒火冲天,抬脚踹高表仁,杨广阻止道:“大哥,弟弟认得他,他是高熲的儿子,动不得呀!” “管他是谁的儿子!敢碰我的圭儿!”杨勇让小沛扶住张丽华,他则揪住他抡打一番,杨广怎么劝都劝不住,后面索性抓住杨勇的手,朝高表仁道:“还不快滚?” 高表仁跌跌撞撞地跑开了,杨勇还要再追,杨广劝道:“嫂嫂喝醉了,还是先扶她回去吧,再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见张丽华醉醺醺的,杨勇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二弟,这次你嫂嫂能够得救,全靠你,这个情,我记在心上了!往后,你若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说,哥哥一定万不容辞!” 杨广笑道:“这是弟弟该做的事。”他又转眼看向吃瓜群众云昭训,他道:“不过,大哥,我觉得今天的事情实在蹊跷,不若去查一查吧。” 之前张丽华也喝过酒,但反应没有今天强烈,杨广原以为她是喜欢自己所以意乱情迷,可后来看见杨勇一行人过来,他即刻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 好险!好险!若被人抓到他和张丽华私通,他这辈子就别想当皇帝了!他在心里呼气。 :。: 第二百八十三章 玉树后庭花17 杨勇亲自把张丽华带回颜芝斋,守在她身旁,迟迟不愿离开,云昭训劝他回去主持宴会,他反而吩咐下人,让杨广代为招待宾客,他在这儿守着张丽华。 屋外寒风呼呼刮着,杨勇觉察一丝凉意,让人拿碳,细细替张丽华掖好被角。 她还昏睡不起,小脸红通通的,如被蒸熟的螃蟹,他摸摸她的额头,不太热,他放下心来。 “她明明只喝了两杯酒,怎么就醉成这样了?”杨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问小沛道:“良娣吃过不干净的东西吗?“ 小沛垂首道:“良娣胃口不好,只喝了几杯酒。” “哎,你过去,让兴源把御医请过来。”话音才落,他的手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原来张丽华已经醒来了,他的眼睛还雾蒙蒙的,看似还没彻底清醒,杨勇扶住她的肩,说道:“你身子还不太好,先躺一会儿。” 张丽华扶额,低吟道:“头疼。” 杨勇让她喝水,她身子难受,让他暂时离开,刚要重新睡觉,却总觉得不爽利,顺手摸了摸,解开衣裳,从肚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刚要瞧,小沛打水进来了,她呆呆站在原地,面红耳赤,叫道:“你,你,你……” “你过来。”张丽华没有这种顾忌,让她上前,小沛咽了一下口水,迟疑着走上去,放下水盆,说道:“大白天的,主子怎么脱了衣裳呢?天凉,该注意些才好。” “看,这是杨广留给我的。”张丽华把纸交到她的手中,小沛红着脸接过,越看她的脸色越差,她狠狠揉纸,还跺了两脚,喝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使尽诡计谋算主子,还想要让主子担上骂名!真是畜生也不如了!” “的确很狗!”张丽华的意识还不算太清醒,可以知道刚才杨广做了什么事,她内心对他更多的是生理性的厌恶,但理智要求她必须克制,她道:“这个忙,我还得帮他不可了。” “主子,你这是何苦?莫非你对他情根深种至死不渝了?”小沛愤愤不平道:“他想给太子泼脏水,却让你担罪名!好毒的诡计!等他事成之后,他就可以一脚踹开你,跟他的晋王妃双宿双飞去了!” “嘘。”张丽华比了个手势,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小沛生气,又跺了跺那纸条,恨道:“他欺负主子到这地步,主子,你也不用再忍着,只要你吩咐一声,我马上杀了他!谁都查不到你的头上!”她转身迈步就走。 “停,停下。”张丽华叫住她,她闷闷转身,张丽华已下了床,衣裳领子大开,小沛羞得全身都热了,她小跑过去扶她,让她坐好,温柔地给她穿衣服,嘟囔道:“主子,你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何必要受他一个小小晋王的气呢?” 她又温声道:“天底下爱慕你的男子如过江之鲫,那个狼心狗肺的二皇子也不是最厉害的,主子就这样死心塌地为他考虑,不怕他事成之后反咬你一口吗?听婢子一句劝吧,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离了他,把他踹开,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张丽华轻笑道:“我当然知道杨广不值得托付终身,只是啊,我不甘心啊。”她为了争一口气而活着,之前她在杨广手里吃过太多亏了,她要让杨广付出代价! “小沛,你依他说的做吧,把杨勇叫过来,我自有法子应付。” 小沛背过身坐,不肯起身,张丽华道:“听我的,快去。” “我不去!” 张丽华怨她不听话,扭过她的肩,谁想她已经哭得惨兮兮的,她道:“皇后娘娘那么小气那么心狠,哪里肯舍一朵花给你呢!万一惹她不开心了,拖你出去斩了,到时我上哪儿找主子去?” 张丽华啼笑皆非,道:“没事,不会死的,这种事杨勇办得还少吗?大家只会想到太子荒淫而不会怪到我头上。” 好说歹说把小沛劝走后,张丽华靠在墙上闭目小憩,心道:“杨广啊杨广,你真的一点也不害臊,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也没有任劳任怨随你差遣的人,你欠我的这份情,我可都记在账上呢!” 两天后,太子杨勇擅闯皇后的花室,取走了上百朵名贵的君子兰,理由荒诞得让人可笑,他说是为了给府中美人治病,更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其实太子拿花回去是给小美人泡澡的…… 独孤皇后本就不喜欢这个大儿子,更不喜欢他后院那群莺莺燕燕,如今,他居然为了讨好那群扎眼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摘她的花!那可是她养在温室里、精心伺候的花儿! 真的好气啊! 现在当了太子就狂妄荒唐到这地步,以后若坐上皇位还得了?那不是成了荒淫无道、被奸妃摆布的昏君了吗? 独孤皇后立即将这件事上报给皇帝,皇帝正为杨勇生辰宴会那天超出礼制、接受百官朝见而耿耿于怀呢!他已经警告过杨勇一回了,又听他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当即派杨素去观察太子,打算如果他真的无能胜任皇位,那便把他废掉,立杨广为太子。 杨素是杨广的人,受杨广指示,故意让人透露出帝后想要废太子的消息,又在观察杨勇时多次激怒他,杨勇心无城府,果然说了许多抱怨的话,皇帝很快废掉了他,立杨广为太子。 昔日意气风发的太子被废,当然不服气了!他屡屡要求面见皇帝,可在杨广的有意阻挠下,他始终无法达成心愿。 新的一年,草长莺飞,惠风和畅,却驱不散东宫的寒冷,杨勇生了一场病,活力和精气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他的身子不好,心灵也饱受折磨。 前几日,他迫于无奈爬上树呼唤他的父皇,却被杨素诬赖说是妖魔附体,他说他心神丧失了,被妖魔附身,魂都收不回来了。 呵呵!可怜可笑的是,他的父皇竟然相信了这一套说辞,他那记得他每个喜好、对他事事上心的父皇相信他得了失心疯,呵呵! 他哈哈大笑,泪却一颗一颗砸落在床板上。 :。: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玉树后庭花18 “殿下,妾熬了雪梨汤。”张丽华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看见她,杨勇悲从中来,难过的感觉在心间萦绕不去。 现在,他是个废太子,他已一无所有,那些为他争风吃醋的妻妾对他视而不见,甚至不肯懒得带孩子们过来见他,之前热热闹闹的东宫一下子冷寂下了,万分冷清。 瞧杨勇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张丽华心里早猜到他的想法,虽说她是‘废太子’一事的始作俑者之一,但她之前没有愧疚心,她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俗话说,优胜劣汰,满肚子绕绕弯弯的杨广就是比直肠子的杨勇强,他注定是宫斗的失败者,就算她不搞杨勇,杨广也不会放过他,倒不如让她给杨广送个顺水人情…… 不过,看到他英俊憔悴的脸,她的心脏疼了一下,作为颜狗,她不得不承认,这张面皮长得很好,一个眼眶通红的男人竟然不让人觉得娘,竟然还有一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感,这种别样的魅力是她在杨广身上从没见过的。 心神微动之下,她放下食盒,牵着他到椅子上坐着。 “你,你不怕我?”他在哽咽。 “为何要怕你?”张丽华噗嗤一笑,慢慢给他舀汤,他踌躇一瞬,说道:“你不要再过来了。” 张丽华有些讶异,她试探道:“我瞧你见着我也是欢喜的。” 杨勇露出痛苦的神色,闭上双眼。面无波澜,但任谁都能感到深深的绝望,他道:“我是个疯子啊,疯子。”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带着即将归去的失落。 ‘铁石心肠’之人张丽华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愧疚,端汤放到他面前,认真道:“你没疯,你只是难过。” 杨勇泪如泉涌,立即起身抱住她,哭道:“他们都不信我!” “父皇、母后说我疯了,把太子之位给了他,却从没过来看我一眼。”他哭得像个小孩子,道:“不仅是他们,太傅、太子宫的人、所有人都说我是个疯子!看我像在看洪水猛兽!” 他哭的声调很像陈叔宝,给人以一种过于天真的感觉,张丽华不厌恶,她反倒开始自我反省:“我用尽心思对付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会遭报应的吧,他只是个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仍然天真的人,他没有罪啊!” “对不起,是我……” “大哥!”杨广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旁响起,杨勇下意识挡在张丽华身前,冷冷道:“你怎么过来了?” “弟弟听说大哥……” “是父皇让你过来的吗?”杨勇有些期盼,杨广的表情很尴尬,见状,杨勇冷哼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是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疯吧!我告诉你!一点都没有!” 他坐下,顺势把张丽华抱在膝盖上,张丽华疑惑他的行为,却十分配合,她坐在他的怀中,笑道:“殿下,你还没喝汤呢!” 她端起碗来,一勺一勺地舀给他喝。 杨广低头,脸变得铁青,又迅速恢复常色,这被偷看的杨勇看在眼里,他心道:“怪不得圭儿要避嫌,他果真不怀好意!居然敢觊觎我的女人!”这个认知气得让他想摔杯,但张丽华在他怀中,他怕吓到她,因而对杨广道:“既然你没事了,那还不快走!别在这里碍人眼了!” 他的气话让张丽华心底无奈,她连做戏的殷勤劲儿都没了。 现在旁边还有宫人啊,你想赶人也得礼貌点,没见这家伙在装可怜吗?他若让下人回去编排一番,你父皇母后恐怕就觉得你无药可救了。 哎,若你能学他两分演技,就不会被他收拾成这样了。 他们都以为杨广会离开,没想到,他直挺挺跪到地面上,张丽华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碗差点脱手。 众宫人皆露出惊愕的表情,只见杨广垂头,脸上写满愧疚,他道:“若弟弟惹了大哥不快,请大哥……” 谁想一直压抑着的杨勇突然发作了,他抢走张丽华手中的碗,朝他扔过去,喝道:“装!你还装什么?” 他让张丽华起身,他质问道:“你敢说那些人不是你派过来的吗?你敢对天发誓没有阻挠我去看父皇母后吗?好你个心思歹毒的老二!枉我心里装着你,有什么好处都让着你,哪想着你竟来害我!你来害我!还装什么?”他冲上去要打杨广。 “殿下!”张丽华搂住他的腰,道:“千万要冷静啊!皇上皇后本就对你有误会,你不能打他。” 杨勇不听,他吼叫道:“放手!” 这一声叫得张丽华差点耳聋,她抱不住杨勇,索性对杨广道:“晋王,你既然知道是你让殿下生气,那还不快走?非要在这里讨人嫌是吗?” 杨广的腰压得更低,他道:“我与大哥有误会,不能现在离开。” 瞧杨勇怒气冲冲,杨广忍气吞声,她忽然明白这两兄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勇宁愿以牺牲所有的代价来揍他,而杨广想巩固自己贤德大度的形象,以此换得更多大臣的支持。 她忽然腻了这戏码,松开手,说道:“你们打,我出去。” 杨勇却以为她对自己失望了,跟其他人一样放弃他,怒火立即转为失去她的恐惧,他紧紧搂住张丽华的肩膀,朝杨广吼道:“出去!” 杨广一动不动,看着他,眼里有挑衅,杨勇心火沸腾,但张丽华在他身边,他没发泄,张丽华却杨广不满了,她喝道:“看什么看?还嫌你大哥不够惨吗?别以为你做得滴水不漏!人在做,天在看,你瞒得了一时,却如何瞒得过一世?” “是弟弟唐突,可弟弟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还请大哥、小嫂子指点一番。”他抬起头,脸上含着清浅的笑意,眸子里竟透出几分委屈。 他的脸皮可真厚啊,到现在还能装得这么无辜纯情……张丽华有些累了,转过身,杨勇见她面有疲态,后悔自己让她经历了这一幕。 “你走吧,不要过来了。”杨勇叹道,他替她揉捏太阳穴,杨广垂眸,压下汹涌的恨意和怒火,慢慢退出宫。 傍晚,张丽华受到了一封来自杨广的信。 :。: 第二百八十五章 玉树后庭花19 “主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小沛问。 张丽华悠悠把信烧了,看它一点点变成灰烬。 “主子,这……” “小沛,往后,若是晋王府的人来送信,你不要接了。”张丽华面不改色道。 小沛迟疑,片刻,她道:“主子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把太子拖下水,现在晋王成了太子,你为什么却要……”她没说完,张丽华插口道:“杨广离那个位子很近了,他不需要我了,功成身退才是我最好的归宿,若狭恩以报,保不准会惹他生气,我现在只希望他能放过殿下,这样也能使我安心些。” 她的心里另有算计,不过她不说。 小沛愤愤不平道:“他坏透了!哪里都坏透了!怎么能指望他放过殿下?我看,保不准,他连主子都……” 话没说完,两人忽听身后一点异响,一齐回头,只见到来不及躲闪的杨勇。 他大受打击,傻站着不动,张丽华不露声色,她道:“都听见了吗?就是我们说的那样。” 她起身,双手环胸,慢慢朝他走去,他大叫道:“你!你别过来!” 张丽华悠悠道:“都明白了吗?我,包括你的几个小妾,还有杨素,哦,还有很多大臣,都是你弟弟的人。” 杨勇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张丽华走上去,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拥住他,说道:“我指望着你能让我依靠,可我失望了。” 他感知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她在哭泣,他艰难地从喉咙里迸出一句话:“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原本以为他的人生还有一丝希望,但现在她亲自掐灭了他的希望,告诉他,之前的恩爱不过一是一场幻想,是他给自己编织出来的美梦,一个人的美梦。 “还记得那天晚上吗?那是元宵节,我们第一次见面。”张丽华松开他,跟他对视,说道:“你可能忘了,到哪你记不记得杨广追着我跑?” 他点点头,张丽华道:“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他了,他对我紧追不舍,但因为晋王妃的缘故,我没有答应他,后来你来家里求娶,我很快嫁给了你。” “为了让他死心,我打他骂他,可他不罢休,甚至,甚至……”她低头,呜呜痛哭,美人这一哭把杨勇哭得心疼死了,他搂住她,说道:“往事别再提了,我不怪你。”可伤疤却深深地烙在她的心里,他感觉自己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张丽华抽噎道:“不,不,我要说!” “就是你坠马的那一日,当时我生病了,在亭子里休息,谁知道他早早就守在那里,他逼我跟他私通,并用贴身玉佩要挟我,让我害你,我不肯……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谁知道,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砸到衣襟上,她道:“妾心里只有太子一人,只是杨广欺人太甚,不肯放过我,才让我酿成大错,而今,而今,我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她冲出去,杨勇忙把她扯回来,紧紧搂住她,说道:“我不怪你!” “不,让我死吧,唯有死才能消减我的罪过!”张丽华哭得肝肠寸断,杨勇心里早就软得不成样子,他搂住她到床上坐着,见小沛呆站着不动,他道:“小沛,你出去!” 小沛如梦方醒,刚要出去,张丽华道:“不用,你留下。” 她倚着杨勇的胸膛,啜泣道:“之前杨广多次想侮辱我,好在小沛机灵,为我挡了不少灾祸,我该谢谢她。” 闻言,杨勇顺口夸了小沛几句,他原想好好安慰张丽华,可见她泪盈盈的,不免就开始脑补她在杨广身下承欢的模样,心口像被堵上了一团棉花,一句话都说不出。 “唉。”张丽华哭完后又开始唉声叹气,倚在床边,表情令人动容,杨勇不免又心软了,他道:“我已经不怪你了,你叹什么气?” 张丽华沉默好久后才道:“杨广心肠狠毒,我只怕殿下会遭他毒手啊!”她扭头对他道:“妾死而无悔,只是怕杨广不念兄弟旧情,为夺得皇位铤而走险,那殿下的处境就堪忧了。” “他还没这个胆子!”杨勇紧紧捏拳,道:“他这位子本就是偷来的!谁给他的胆子来害我?” “殿下兴许忘了,杨广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呐!”她气道:“若他顾及兄弟情分,懂得修行自律,就不会强逼我了,就不会不让你见皇上了,殿下还不明白吗?他是想把你的路堵死啊!” 杨勇沉默许久后说道:“圭儿,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我们只有一条出路。”张丽华附到他耳边说,又和他商议细节,半夜,她送他出门。 “主子,奴婢有些不明白。”小沛挠挠头。 张丽华老早就料到她要问的话,她道:“我就是不想让杨广白白占了所有人的便宜,杨勇虽然不比他厉害,胜在听话,正好用来膈应膈应他。” “你不怕他日后知道了会找你算账吗?”小沛又问。 “算账?算什么账?”张丽华低笑道:“本就没冤枉他,他若找过来,那还是他的错。” 那一晚之后,杨勇不再抱怨,他不再歇斯底里,正常地与人交际,与人谈话时,也常常是对前事的悔恨,他不再频繁地出入后院,反而拿起了书,专心向学,他在一点点改变…… 朝中许多大臣本就与他交好,见他‘洗心革面’,不禁感到欣慰,每每上朝议事时,总会不经意地提起废太子杨勇,皇帝本来就对这个儿子怀着极高的期待,见他有了转好的迹象,心中感到舒坦。 独孤皇后对杨勇的看法也渐渐改观,可晋王妃的到来又使得她对杨勇的成见进一步加深了。 “什么?居然敢有人谋害到广儿的头上!”独孤皇后震怒,晋王妃道:“府里的人少,殿下又不肯买人,妾到这儿,只是想求母后劝劝他。” 第二百八十六章 玉树后庭花20 独孤皇后到底没有因为愤怒而完全失去理智,她好言宽慰王妃之后,派人到新太子的府邸上查明真相,可查来查去,线索都指向一个——废太子杨勇,独孤皇后觉得事有蹊跷,怀疑是有人故意设计让兄弟两人自相残杀,所以没有发作,却让人深入查明真相。 东宫,这个宫殿现在还是废太子杨勇的地盘,许是补偿,许是愧疚,皇帝和皇后没有让杨勇立即搬出宫殿,这让杨勇看到复位的一丝希望,可今天,他再度失望了。 又是独孤皇后的人,她又派人来挑他的毛病,窥视他的生活! 当初太子妃元氏离开时,她怀疑他伙同云昭训害死太子妃,派人来监视他,那时他忍了,可她现在怎么又派人过来了? 杨勇不知道独孤皇后为什么过来,他想极力扮演好他的角色,但他郁结于心,心情一不好就很难克制住脾气,见人都带着三分火气,监视太子杨勇的人捕捉到这一情况,很快回去上报独孤皇后,独孤皇后失望极了,认定他的‘改过自新’不过是装装样子,更加不愿去看这个大儿子。 杨勇不能与父母见面,无法诉说冤情,更恨杨广作梗,多次向和他同归于尽,张丽华隔岸观火,自不理会,她可对这位废太子了解得很,虽说他有时气得想捏死亲弟弟,可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不忍心,甚至想原谅他。 面对什么敌人就得出什么招,你对一头孤狼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了,张丽华深深懂得这个道理,但她从不提醒。 果然,杨勇的怨天尤人、小打小闹没有伤到杨广分毫,但杨广一出手几乎就戳中了他的死穴,他竟然用服毒来陷害他的大哥,这一下子,杨勇彻底失去所有人心,他被所有人视为活疯子,被幽禁到别苑里,而东宫,成了杨广的天地。 杨勇霉运加身、狗憎人嫌,杨广直步青云、飘飘欲仙,兄弟两的处境呈云泥之别,但杨广看似春风得意,心里还是不能得偿所愿。 他的太子地位稳固之后,更多长安美人视他为如意郎君,他哪次上街都是前呼后拥的,引得一众美女春心荡漾,但张丽华不知被谁下了降头,在他没当太子时,她对他的态度尚可,既不热情,也绝对不冷漠,可现在她把他当成陌生人看待,面对他时总是云淡风轻、无悲无喜的尼姑模样,却对杨勇关爱有加,时常拿些小玩意儿逗他开心。 这给了得意忘形的杨广当头一棒,你竟然愿意上赶着服侍那个疯子也不愿瞧我一眼,你真是个傻子!疯子!瞎子!他嫉妒,他愤恨,他担忧。 不仅是她看不惯杨广,杨广的其他弟弟们也看不惯他,杨秀、杨谅宁愿去探望废太子杨勇也不愿跟他说话,杨秀更是多有抱怨之词,杨广因此让杨素时时暗中查看杨秀的过失,并在皇帝面前指责他的过错,久而久之,皇帝对这个四儿子颇为失望,不想理睬他。 仁寿二年,杨秀被贬为庶人,五皇子杨谅内心惴惴不安,生怕罪祸殃及自己,更加小心谨慎,杨广挑不出他的错处,暂时放过他。 不久之后,独孤皇后在永安宫奄然而逝,她活了五十九岁,这辈子活得精彩绚丽,走了也轰轰烈烈,对她用情至深的皇帝用极高规格的丧礼纪念她,他以六十二岁的垂老之躯冒着十月寒风,亲自奔波数百里,将亡妻送到太陵陵园。 皇后死后,他就像被抽掉了骨髓、魂魄,一蹶不振起来,他沉迷佛学,追念皇后,诸国家大事皆让皇太子杨广处理。 杨广还不敢放肆,他始终谦恭谨慎、兢兢业业,由此赢得朝臣们的赞颂,老皇帝心中深感宽慰,转而把南国的两位小美人儿暂时当成温柔慰藉,宣华夫人、容华夫人这两位陈国美人得到了他的欢心,就连杨广都要讨好她们。 仁寿四年,皇帝一病不起,皇太子杨广和后宫妃嫔们到宫中侍疾,杨广考虑到若皇帝暴毙,他应该及早做措施,便把问题写在信上,送出宫让杨素出主意,杨素把应对措施一条条写在信上,谁知宫人误把回信交到皇帝的手上,皇帝震怒,始知杨广真面目,而那时宣华夫人正巧进来哭诉杨广无礼。 盛怒之下,皇帝派亲信大臣进宫,要废掉杨广重立杨勇,谁知提早得到消息的杨广把那些大臣抓住,并派自己的亲卫把守宫殿,不让嫔妃、皇子们见到皇帝,皇帝在孤独中驾崩了,杨广正式即位,假传先帝遗诏,逼迫杨勇自尽,并软禁了弟弟杨秀。 别苑,秋风瑟瑟了,黄叶纷飞,杨勇手执长剑。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已猜到来人。 “宣华夫人来信了,说诏书是假的。”她道,这声音与她本人一样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杨勇道:“论真假还有用吗?我败了,终究难逃一死。”他仰头,闭上双目,眉间是挥之不去的愁怨,他道:“坏人自有天收是错的啊!他现在还这么猖狂!” 张丽华走到他跟前,欲夺走剑,他紧抓不放,张丽华道:“我有办法能让你不死。” 他一动不动,张丽华坚持,他叹了一声,摸摸她的头,说道:“不用再为我做事了,你做得太多了,我……我只盼你在我走后不要放过他,他性格暴虐,百姓一定深受其苦,他不无辜,可国人是无辜的。” 张丽华道:“你当真不活了?” 他不回答,张丽华笑了一声,道:“那好,不过,我还是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他目光炯炯,说道:“我都知道。” “你是陈国人,一开始接近我们就是用心不良,你耍弄杨广,后面又嫁给我,你钻营取巧,在我们兄……” “哎!”张丽华阻止他再说下去,她笑道:“我要告诉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杨勇摆摆手,说道:“事到如今,知道也没用了!不如不听。” “呵,那好。”她眨眨眼,笑道:“顶多十年,我让杨广下阴间陪你。” 杨勇仰天一笑,挥剑自尽。 :。: 第二百八十七章 玉树后庭花21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冷风呼呼吹啸,灵堂的皤随风舞动,诡异而森冷,灵堂内时不时传来呜咽声,而隔壁的厢房里气氛也十分诡异。 “当上皇帝了就不怕遭天谴了吗?”张丽华指着门口,大叫道:“你出去!” “那么多年了,你也该明白朕了。”杨广迈步上前,动作不紧不慢,极有压迫性,他沉声道:“你当初帮我,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如今你能得偿所愿了,朕亲自接你进宫,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她后退到墙角,直到退无可退,拔下簪子,指向他,冷冷道:“别过来,我只说一次。” 他迅速上前,动作极快,在张丽华来不及反应时就把簪子夺下来,拿在手心捏断,他道:“你怕什么?怕宫里美人太多,你无法讨我欢心吗?” “放心,你的脸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甚至更美了。”他搂住她的腰,她没叫,用手推他,他不动,她瞪他,低声骂道:“杨勇的尸体还停放在外头呢,你也不膈应!” 杨广哂笑道:“是怕这个啊,那好,我与你说了,他生前比不过我,死后照样奈何不了我,怕他一个死人做什么?”他搂起她,她挣扎,又踹又咬,杨广的手被咬伤,忍不住松手,她便‘咚’地一下掉到地上。 “你如果还有点良心,就别做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张丽华呵斥,他不怕,她还害怕杨勇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她呢! “我忍不住了!”他快步上前,说道:“你天天与那疯子待在一块,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他是如此愚蠢无知可笑,他怎么配?呵呵!”他上前扯她的衣服,把她压住,硬声道:“我就要在这里!” 张丽华一脸漠然,说道:“你才是疯子。” 他低头咬她的肉,悠悠道:“被发现了啊!” 张丽华猛地用力反抗,他早有预料,她的力度无法奈何他,她不反抗了,笑道:“我肚子怀着他的骨肉呢!” 闻言,杨广抬头,眼里露出野狼似的目光,这瘆人的目光把她给吓住了,他静静看着她不动,她徒然用力用头撞他,趁他吃痛之际奋力挣扎出去,他不肯让她跑走,扯她回来,她用脚踹人,他又搂又抱,说道:“想骗我?哪有这么容易?哪个怀孕的有你这般泼辣?” 她打他的胸膛反而被咯了手,他呵呵笑道:“回宫,当我的贵人。” 张丽华扇了他一巴掌,没想到他不像以前一样好欺负了,也一巴掌拍到她脸上,她倒在地面,他俯身,一手扣住她的脖子,逼她抬头,他道:“别以为你独一无二,现在天下女人都是我的,你一个半老徐娘,算什么东西!” 她气急了,抡他一拳,他火冒三丈,刚要还手,不知何时,她已经起身推门逃走。 杨广面不改色,整理整理衣冠,让自己看起来一样潇洒帅气,才慢悠悠地走到院口,问道:“她去了哪儿?” “往前堂方向去了。” 杨广冷哼,刚要让人过去把她带走,隔壁忽然传来撕心裂肺旳大叫:“良娣!” “啊!” “遭了!” …… 众人接二连三的呼叫声响起,杨广心急就要走去,想想仍觉得不妥,他道:“不管是死是活,把她给朕带回宫!”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全长安传遍了一件事,废太子杨勇被新皇追封为房陵王,就连杨勇那位殉情的良娣也被追封为一等夫人,大家感念新皇仁慈,对他的未来饱含期待。 宫里,沉睡了几天的张丽华慢慢醒来,睁眼,身旁是小沛。 撞棺材的后遗症就是脑袋疼,非常疼,每个小动作都可能撕扯到她的神经,她懊悔自己下手太重,但多想也无异了,再看看这个陌生的宫殿,她心里有了底儿。 “主子!你醒啦!”小沛开心道。 她的声音太过刺耳,张丽华捂住耳朵,道:“小声些,脑袋疼,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沛眼神飘忽,在张丽华的一再追问下,她道:“主子,你现在是顺仪啦。” 九嫔之首?张丽华蹙眉,问道:“他最近又过来吗?” “天天过来看呢,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这时便要来了,连皇后都来看过你。” 一听到‘皇后’这字眼,张丽华的头疼了,她记起那是个与她不相上下的对手,她有对付男人的自信,但在与女人相斗方面缺乏经验。 小沛的话音才落,一阵脚步声响起,张丽华重新躺下,说道:“说我没醒。” 杨广在宫门口就看见张丽华了,见她重新躺下,心知她不想接待自己,连日来,他烦忧、关心她的安危,她一醒过来,他的心里头亮堂不少,但想起几日前的争执,他有心惩戒惩戒她。 她装睡,他也装作不知道,坐在床边询问她的情况,并时而捏捏她的手,揉揉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长了,虽不及七尺,可也挺长,乌黑亮丽,如同一匹上好的黑色缎子。 他摸得心神荡漾,支开宫人们,蹑手捏脚地爬上了床,他难得有一次温柔的时候,张丽华却不配合,她装作才醒过来,顺手一挥打到他的手腕上。 “醒了吗?”杨广紧抓她的手腕,张丽华眼里聚光,故意露出惊愕茫然的表情,问道:“这是哪儿?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这是天上。”他凑过来,沉声笑道:“你已经死了,以后只能住在这儿了。”现在,世上只有萧嫔,没有太子的萧良娣。 一听这话,她面露喜色,说道:“你也死了啊,太好了。” 杨广道:“你就这么盼着朕死?” 她一声不吭,却拧他的手腕,他被揪得直吸冷气,他道:“你在干什么?” “我还想问问你要做什么!”张丽华掀开被子下床,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她的头又隐隐疼起,她心道:“这招真不划算,这是自损两千杀敌为零啊!我以后得讨够本才行!不然枉费了我这魔鬼般的演技。” “伤还没好,还不乖乖躺着!”杨广道。 “你躺吧,我走了。” :。: 第二百八十八章 玉树后庭花22 他拉住她的手腕,张丽华转身和他对视,相持之下,他微微用力,她跌坐回床上,杨广抱住她。 “放开。”她道。 他抓住她的手不让走,说道:“现在,你是我的萧嫔。” 张丽华的额头还有阵阵刺痛,她蹙眉,说道:“头疼,放开。” 她嘴上虽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却渐渐软化下来,觉察到她的态度在改变,杨广趁机搂她放回床上,说道:“你身子不好,还要养着。” 杨广的语气变化也令她惊讶,但她不愿就此妥协,直接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杨广哪是那么轻易被打发的人?他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悠闲地坐在她身旁,说道:“现在杨勇已经死了,我才是你唯一的依靠,放心吧,朕不会因为你年老色衰而冷落你,我都记着呢,多亏了你,我才能登上这个位子。” 张丽华面露羞恼,她的确有四十几岁了,可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与二八少女没啥两样,他竟然还得意洋洋地说她老,仿佛它娶她当妃子他有多吃亏似的!有本事就别半夜爬墙进她家门啊,你厉害就别来找啊!保持你的骄傲,去找十几岁的小姑娘吧! 见她面色微变,他心中更欢快,拉她起身,说道:“许久不见,朕甚为想念你那手好字,趁现在兴致佳,我们一起写。”其实,皇后、陈霁等人的文采也不错,但都略逊张丽华一筹,张丽华有情调有趣味,待在她身边的愉悦感是他人无法比拟的,这也是他魂牵梦绕那么多年的重要缘故。 这个人上一秒还说她老,这一秒便要和她重温往事,她心里有点疲惫,给他行了一礼,说道:“恕民女不能答应。” 在他的注视下,她平静道:“我前夫的头七还没过呢,不想那么快投入你的怀抱。” 他咬牙切齿道:“你和他无关!一点关系都没有!萧圭死了!你现在是萧皇后的堂妹萧葭,是我的萧嫔!” 闻言,张丽华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见她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稳,他扶住她,说道:“听好了,你现在是兰陵萧家的人,是萧岿的侄女,也是这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人。” “他们呢?”张丽华几乎吼出声,她道:“萧鸣萧炎呢?他们呢?”她双眸圆瞪眼眶通红,显得十分在意,杨广以为找到了她的软肋,心中有些开心,但也为她的歇斯底里而感到烦躁,他道:“早就安排好了!没事!” “不仅是他们,你的前前夫,你的儿子也都安排好了!”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道:“朕为你殚精竭虑,枉你还不知感恩,整日大呼小叫,全没个淑女样子,若是其他人那么对朕,早就死了千回百回,朕纵容着你,不期望你记得我的好,你只要温柔小意些就成了!” 说实话,他在张丽华这个女人身上花费的心力不少于这些年在打仗上用的心思,他想让全天下人知道自己的本事,也想征服全天下最美的女人,现在他是天下之主,若换个别的女人,兴许早就投怀送抱了,就只有她还是没大没小、不识趣。 可越是这样他越放不下,他已经付出那么多,他想要让她做他的爱情俘虏,心甘情愿地伺候他,给他生孩子,他要让她完完全全顺从他。 他听见轻轻的抽泣声,看过去,她用手捂嘴,大颗大颗泪珠砸落到她的手背上,那副楚楚可怜的娇态让他看了心动,他搂住她,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感动,你是朕的女人,朕当然对你好。” 这话自恋得让她都懒得吐槽了,她用他的衣服擦干泪水,说道:“我想见深儿和庄儿。” 杨广的脸硬下来,说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她轻轻摇头,说道:“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孩子们了,想必他们已经娶妻生子了,我想看看。” 杨广这才恢复冷静,说道:“你要见他们二人,可以,不过,还是得顾及下身份,改日我让陈贵人跟你一起过去吧!” “陈贵人?” “你的六女儿。”他得意大笑,张丽华道:“那阿霁呢?” “她啊,她不听话,得在宫里好好反省。”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不悦。 张丽华没想到心思通透的陈霁惹他生气,而天真莽撞的陈婤反而得了他的欢心,她顺口问道:“阿霁犯了什么过错?” 他不答话,抬着她的下巴扶,抚摸了许久,说道:“她像你,漂亮,但不懂事。” 听到这个评价,张丽华几分喜欢,看样子她们两个都挺得宠,她也不用替她们担忧了,杨广离她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见她浑身愉悦,他反倒不开心了,说道:“你很开心吗?” 她‘嗯’了一声,说道:“我不用担心她们在宫里没有依靠了。” “呵!你跟你的她们的关系还真挺好,她们也整天嚷嚷着想见你。” 这句话把她的思绪拉回从前,她回忆道:“当初,我在陈宫,皇上喜欢吟诗作赋,常与大家一起玩闹,我也喜欢玩,她们就趴在我的肩头上唱歌……呵,可惜啊,回不到过去了。” 她在回忆,杨广在思考,当初,他本能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建康城,但张丽华与太后柳敬言联手把持朝政,死撑着陈国这副空壳,还负隅顽抗,坚决抵抗他们,害得他损失了不少兵马。 她以前这么厉害,现在怎么又会甘愿当我的后妃,在深宫里争这一亩三分地? “嘶。”他听见她的抽气声,看她,她神情痛苦,一低头,原来他正攥着她的手腕,现在她的手腕开始红肿,并有蔓延的趋势。 他低呼了口气,心道:“不过是个身娇体弱的女人罢了,再怎样扑腾也激不起什么浪花,还能做出什么大事?我真是杞人忧天了,好笑,太好笑了!” “你想什么?”张丽华见他眼底含着顾虑与抵触,故意道:“你怕我会跟着陈叔宝远走高飞吗?” 杨广勾唇冷笑,说道:“就算你有这个胆,他还没有呢!” :。: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玉树后庭花23 一月份,大雪纷飞,杨广果然信守承诺,设宴邀请陈国皇室成员,并把张丽华在外地的两个儿子召回来,陈深已有三十岁,官至枹罕太守,陈庄则在昌隆当县令,他们回来一趟还挺不容易。 杨广不遮掩张丽华的存在,在设宴时,他特意让张丽华盛装打扮,坐在皇后的身边,心情颇好地观赏陈叔宝和其他陈国人那种想看又不敢看,想上前又害怕的模样,他时而瞥向张丽华,但张丽华今晚就是个面瘫脸,冷冰冰的,让人瞧不出一点情绪,他不免有些失望,亏他还以为张丽华朝思暮想陈国人,为他们而郁郁不欢呢! 不过,这时他能观赏到另一人的美态,张丽华身边的陈婤已是眼泪汪汪,她眼巴巴地瞧着下首的陈国人,恨不能马上冲过去。 不久,张丽华好似对陈婤说了什么,陈婤反应激烈,不断摇头拒绝,杨广没有顺风耳,听不到,只见张丽华挥袖起身,连句话都不说,直接走了。 我还坐在这里呢!你要走也不打一声招呼!这不是不给我面子?杨广的手紧扣扶椅,皇后蹙眉,担忧道:“妹妹与陈贵人好似起了争执,陈贵人痛哭不止。” 杨广摆摆手,说道:“女人家的小事。”意思就是他不在意,别拿这种事情烦他,皇后点点头,道:“可我还是有点担心。” 她抬头对留夕道:“萧嫔一个人走了出去,我不大放心,你跟上去看看吧,可别让她遇了什么危险。” 这句话让杨广莫名想到当初杨勇生辰时的那一幕,他的呼吸变重,瞥向坐在下方的陈国人们,陈国皇后沈婺华、太后柳敬言在,而陈叔宝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好啊!居然敢在我面前玩这一出!杨广气得七窍生烟,让皇后主持宴席,他带着贴身侍卫下去找人去了。 可别让我现场抓到,不然,我要一个一个把你们捏死!杨广让人搜了花园、冷宫,没人,他不肯罢休,带人前往张丽华的华莹宫。 宫门口,小沛站在门前把守,宫内的欢笑声不时传来,看见这一幕,杨广面盖冷霜,在小沛即将喊叫之际让人把她捂嘴带走,他挥退侍卫们,轻轻推门,穿过缝隙窥视宫内之景。 宫内没有往昔一般清新雅致,地上铺了一层花布,陈叔宝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地上,从杨广的角度能看见他那散乱的胡茬、憔悴的眉眼……把这个丑男人带回宫殿是要膈应死他杨广吗?他们在宫里私会,是活腻了吗?杨广气炸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跳响屐舞。”她的声音从里边响起,杨广蹙眉,很快转移阵地,来到窗前窥伺。 ‘叮叮咚咚’微风把她的杏色长裙微微刮起,她群边上的环翠、小铃铛一同响起来,甚为悦耳动听,杨广此时此刻忘了生气,或者说,他忘了呼吸。 他从没见她穿过这么亮丽这么梦幻的衣裙,他离得很远,但凭直觉还是能感觉到裙子面料的轻柔,它比蝉翼还薄,比白云还柔软,轻轻柔柔地挂在她的身上,将她衬得清丽脱俗,就算九天仙子下凡尘,看见她的模样,也会羞得离去吧! 杨广为她的美貌心动,却更为她在陈叔宝面前穿这件纱裙而愤怒、嫉恨! 寒冬腊月,她为了讨好陈叔宝,居然舍弃狐毛大氅,穿了一件又薄又透的纱裙!岂有此理!她当他杨广是谁?是万年不变接盘侠,是头顶上供她跑马的冤家吗?杨广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克制怒火,心道:“反正狗男女也活不长了,我就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她朱唇轻启,唱的却是《玉树后庭花》,杨广也听过她和其他歌姬唱《玉树后庭花》,清一色的都是哀怨婉转,愁肠百结,而她现在唱的这曲清清柔柔,令人愉悦,如同她的音色一样,又娇又嫩,又美又甜,歌词与曲子浑然天成,宛若一体。 这才是《玉树后庭花》的真正版本! 她轻轻一笑,颔首,转身,张开手臂轻舞,纤细曼妙的身姿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她唱道:“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他的心仿佛被利刃戳中,胸口被上千只箭矢一同射入,他心痛得无以言表。 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爱她,有多在意她,他嫉恨陈叔宝无德无能却拥有她最真诚的笑颜,他恐惧杨勇的痴情用心会俘获她的真心,他担忧他的霸道专横会把她吓跑,让她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现在,她在她的前夫面前唱歌献舞,他们什么都没做,却比做了还让他难受。 “哐啷!”他一脚踹飞窗棂,跳进屋内,两人大骇,陈叔宝更是迅速躲到张丽华的身后。 杨广笑了,放声大笑,眼里却闪着泪光,他指着陈叔宝,道:“这便是你之前的男人吗?怎么钻到裤裆下了?” 张丽华转身把陈叔宝扶起,陈叔宝从她身上借了勇气,张开手臂挡在她面前,说道:“是你无耻!你把我的丽华带走了,还骗我说她死了!” “呵!”杨广冷笑,张丽华压下陈叔宝的手臂,走上前,说道:“事已至此,我不辩解,你杀了我吧,元秀是无辜的。” “你叫我杀你?哈哈,元秀?叫得这么亲昵!”杨广踱步上前,一手扣住她的下巴,说道:“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他的手劲太大,捏得她脸疼,她不禁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却以为她在懊悔,他低笑道:“不过,念在你伺候朕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份上,饶你不死,不过……”他松开她,解下腰间的佩剑,指着陈叔宝,道:“你杀了他,把这把剑捅到他的心上,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她不动如山,低垂着头,杨广以为她在思考,笑容更加灿烂了,他道:“把他杀了,世上就没有人可以阻碍你了,你将是我最宠爱的妃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嫔。” :。: 第二百九十章 玉树后庭花24 “丽华!别听他胡言乱语!”陈叔宝叫道:“他这么坏,趁现在无人,我们快杀了他!” 杨广不把陈叔宝放在眼里,他对张丽华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想杀了我吗?”他习武多年,自然不会轻易败给他们,他就是想听听她的心声。 她默不吭声,似乎过了许久,她轻叹道:“放他走吧,今后我都听你的。” 就是这一句使得杨广克制的情绪徒然发作,他拔剑,一手搂她入怀,另一手把剑扔向陈叔宝。 “啊!”陈叔宝在地上滚了两圈,没被伤到,见状,张丽华抱住杨广,叫道:“你快走!快走啊!” 哪知胆小如鼠的陈叔宝也有硬气的一回,他捡起剑,不要命的冲过来刺杨广。 “小心!”张丽华一下子挡在杨广身前,她被刺到肩上,鲜血直冒,陈叔宝吓呆了,捂头叫道:“丽华!丽华!”他跑上去想查看她,被杨广一脚踹开,杨广怒吼道:“滚!” “别杀他。”张丽华疼得龇牙,她咬唇,对杨广说道:“我求你,别杀陈国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你还在为他们求情!”杨广生气,将刺在她身体的剑拔出,血一下子溅远了,溅到陈叔宝的脸上,他呆呆地擦了一把脸,放声大哭。 “看!这是你放不下的孬货!”杨广抱起她,又踹陈叔宝一脚,往宫外头喊道:“来人!” 不出片刻,禁卫军全到了,张丽华面无血色,说道:“放他走吧,求你了,不然他们会恨我的,陈国人会恨我的。”她艰难地摇摇他的手臂撒娇,瞧见她这模样,杨广的滔天怒火转为了对她的怜惜,他道:“我带你去看御医。” “把陈叔宝关进大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探视!”杨广高声道,张丽华神经一松,合上了双眼。 张丽华是被疼醒过来的,起来时,杨广睡在她的身旁,想挣扎起身,肩膀有麻又疼,使不上力气,她迷迷糊糊喊道:“小沛,小沛。” 她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立即起身,高兴道:“你起了!” “难受。”她这段时间灾祸多,身体总有各种各样的伤。 杨广拿软枕放到她的身下,扶她躺好,张丽华疑惑地看着他,他替她拂好秀发,但这个动作他不熟练,看起来很是笨拙,张丽华噗嗤一笑,但牵动太大,她又忍不住吸冷气。 “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不是早就当了吗?张丽华露出好奇的表情,他也难得看见她这副表情,心情非常好,他的手覆上她的肚皮,笑道:“你有喜了,已经有两个多月。” 张丽华吓得差点吐血,她摇摇头,说道:“不可能啊!”她都四十好几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摸摸她的脸蛋,道:“孩子一定会长得和你一样漂亮。”她都能跟陈叔宝那样的丑八怪生出那么俊俏的陈深,跟他一定能生出更漂亮聪慧的孩子,灯光下看她的脸,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实在美貌,一激动,他抓住她的手,说道:“你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朕一定会好好宠爱你们母子的。” “小沛呢?”张丽华硬生生扯开话题,他挥挥手,帷帐外就走来一位年轻靓丽的小宫女,他道:“以后就由她伺候你。” “我要小沛。”张丽华毫不犹豫道,她摸摸肚皮,说道:“小沛与我相依相伴多年,就同我的亲妹妹一样,最知我的喜怒好恶,你总不能把她夺走吧!” 杨广盯着她的肚子,须臾,他妥协了,说道:“你已见过陈国人,以后就别宣召他们了,有事没事看看花,写写字,对你和胎儿都好。” 张丽华冷下脸,显得很不高兴,杨广被她的神色激怒,但想想她肚里的孩子,他冷静下来,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道:“陈叔宝、还有其他人,都没事吧!” 他一秒变脸冷冷道:“都放出来了。” “你说,这个孩子还能生出来吗?”她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此刻她的表情宁静柔和,杨广却看到这张面皮下汹涌的心潮,她好似很不安。 他哼道:“所有人都死了你还不一定能死!若阎王看不惯你,哪用得着留到现在?在陈宫、王府……哪次不是要死要活的,现在一样活得那么好!”他故意戳她的伤口,看她额头冒汗,他道:“就该让你疼,不然不长记性!” 自从知道她怀孕之后,他感觉他对她的容忍度又在提高,爱的人怀孕和不爱的人怀孕还是有区别的,连萧氏生下他的大儿子时,他都没有这么激动。 他为自己对她的用心打动了,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不管你跟过谁,爱过谁,但现在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你别无选择,好好定下来,在华莹宫好好养胎,朕既往不咎。” 张丽华点头,依然不怎么开心。 杨广担忧她的状态,怕她伤及胎儿,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派了许多人守着她。 又一段时间过去,张丽华情绪稳定,她似乎回归了那段闲情写意的日子,整天观鱼赏花,兴致来了也会写词作曲,甚至亲自编撰了《玉台新咏》,她的名声越传越广,东迁洛阳时,特意到路边观望她的人不计其数,杨广更加宠爱她。 六宫百官迁都洛阳之后,洛阳一带有了很大发展,不过,杨广滥用民力、搜罗天下珍宝囤积皇宫的行为也引起天下百姓的不满,百姓们对他的抱怨声渐渐多了起来。 显仁宫,西苑,夜晚,张丽华在外面小逛。 她腹中的胎儿已有八个月,走起来必须让人扶着。 “西苑可真美啊!”张丽华叹道:“三个陈宫也没有这么豪华。” 小沛道:“听说这些是从全国各地运来的宝贝呢!都是精挑细选过来的,怎么可能不美?” 张丽华轻笑,心道:“或许不用我动手,他自己就可以把自己作死了。” 想起苑内的蓬莱、方丈等海、被彩绸包住的树木,她道:“以人为本,他当皇子时还能做得很好,现在,没人能管住他了啊!” 不过,这是好事,至少对于她是。 :。: 第二百九十一章 玉树后庭花25 七月份,张丽华生下一子,杨广大喜,封张丽华为贵嫔,地位仅次于皇后,并给新生儿取名杨杲,十分宠爱他。 杨杲果然长得很好,而且天资聪颖,不到两岁就能吟诗作赋,杨广常把他抱在膝上,亲自教他读书写字。 这一恩宠深深引起了杨广的二儿子杨暕的妒意,他多次派亲信在杨广面前说萧贵嫔母子的坏话,但这一做法非但不能使他得偿所愿,反而令杨广更加宠爱他们母子。 皇太子杨昭倒非常宠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从长安过来朝见杨广之后,就时常抱着小弟弟玩耍,甚至因为不能在洛阳久留而多次下跪请求杨广,他本来就长得很胖,竟然因此一病不起。 杨暕听人说萧贵嫔长得很像杨勇的萧良娣,计从心起,买通了巫师,让巫师在宫内散播流言,说太子的病是因为房陵王杨勇的鬼魂在作怪,杨广生性多疑,听到这个消息,联想到这几个月杨昭对萧贵嫔母子的关照,心中不由得信了几分。 七月份,今年的夏天非常热,后妃们纷纷到别苑避暑,张丽华也是避暑大队的一员,高龄产子后,她的身体素质不如从前,总喜欢哪儿凉快往哪儿待着去,今年也不例外。 夏日荷花盛放,她抱着儿子在荷花池边游玩,今天十六院的嫔妃们都大展身手,做了美味佳肴,在流水旁设宴,借以吸引杨广的注意,她不爱参与这种活动,便带儿子到别处偷闲去了。 杨广没逼她参与游乐,他自己与一大群美人们玩闹得正开心。 “母妃,不玩了,我不想玩了。”杨杲捏着她的袖子道。 “热了吗?”张丽华带人到树下休息,问他,他道:“母妃,什么是死啊,死了我会去哪里呀!你还能看见我吗?” “为什么问这个?”张丽华看向他的随侍宫人,不怒自威,宫人们被吓得一同噤声,埋头胸前,杨杲道:“死后我还在吗?大哥哥又会去哪里?” 这不连续的话倒给张丽华听明白了,她暗衬一定是有人在他面前说大皇子要死了,所以他又怕又疑惑,过来跟她讨答案,她还没应声,杨杲就抓住她的衣襟,抖动不止。 “别怕,死了你也还在呀。”张丽华拍拍他的肩,柔声道:“死了之后,你会在另一个地方生活,也会有很要好的朋友,过着跟现在一样的生活。” 杨杲被安抚下来,仰头道:“那我还能看见父皇和母妃吗?” 她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可以啊,不过回来一趟会有点难哦。” 他深深的蹙眉了,瞧他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她嫣然笑道:“别想这么多,你还小呢!”她想替他抚平眉间的忧愁,他鼓嘴道:“母妃,我不要大哥哥看不到我,我要回去。” 张丽华沉默了,她知道儿子与杨昭的感情有多深,只是,现在回去会惹杨广猜忌,杨广薄情,很少能替人设身处地地着想,说不定他还会以为她和杨昭私通,以儿子为借口回去见他呢! 但见杨杲的大眼泪光闪闪,她还是说不了拒绝的话,她抱他往回走,说道:“得由你亲自和你父皇说。” 温浀院,流水汤汤,杨广在敲击腰鼓,陈婤低吟浅唱,妃子、宫女们都听得如痴如醉,张丽华没有上前打扰,待他演奏完后,她戳戳杨杲的手臂,道:“该你啦!” 杨杲先前还茫然,又很快反应过来,高声吟了一首诗,大吹彩虹屁,逗得杨广和嫔妃们笑得肚子疼,张丽华抱着杨杲走到杨广身旁,皇后不在这儿,她就是后宫最尊贵的人,众妃子纷纷行礼,张丽华心情不错,笑盈盈地让她们起身。 她坐到杨广身旁,杨广自然地抱走杨杲,道:“外面热了,舍得回来了?” 杨杲扯住他的袖子,奶声奶气道:“我半天不见父皇,如同隔了几个月一般思念,所以赶紧回来啦!” 杨广捏捏他的鼻尖,笑道:“这张小嘴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唬人本事!”他和张丽华都不是巧嘴滑舌之人,但杨杲的小嘴儿就特别甜,什么情话都会说,杨广有时比张丽华还要宠他。 “父皇,你想你的父皇吗?”杨杲趴到他的肩头上,现场气息凝滞了一秒,杨广哈哈一笑,拍拍他的头,说道:“当然,你皇爷爷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我们应该永远记着他。” “季子,过来,不是说渴了吗?”张丽华招招手,杨杲转身跳回张丽华的怀抱。 在这大好场合里提到病重的大皇子不是明智之举,但她知道若拐弯抹角或者不告而别反而会惹杨广更不高兴,索性直接道:“刚刚季子问我,他想皇上的时候,一转身就能回来,可若大皇子想你了,可不是时时都能见的。” 杨杲被喂饱了水,拍拍鼓鼓的肚皮,憨态可掬,本来还有点不开心的杨广什么忧愁都没了,他爽快道:“兄友弟恭是天大的好事,季子若是想回去就尽管回去,不必向我报备。” 杨杲欢叫一声,跳到地上乱蹦。 “啊!”乐极生悲,他差点摔倒,杨广眼疾手快,大手一伸,把他捞起,张丽华拍拍心口,说道:“磕磕碰碰的,一天下来不知道要让人担心几回。” 她与杨杲的年龄差大,他又总喜欢粘着她,她总担心降不住活泼好动的儿子,还好有旁的宫人照应着。 杨广拍拍他的头,笑道:“养得皮厚些是好事,朕从小习武,现在还是舞得一手好棍棒!” 她一向不怀疑他的身体素质,只是常常觉得他英勇过头,身为一国之君,常常穷兵黩武,不顾自身安危,御驾亲征,打这个又打那个,虽然打得邻国服气了,可也劳民伤财,使百姓怨声载道,这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他偏偏乐此不疲。 类似的事情他还做过很多,例如,他疏浚运河,这明明是一项功在千秋的好事,可他太过求成,累死了几十万人……从他登位到现在,营造东都洛阳、开运河、挖壕沟等工程加起来死了几百万人,百姓对他的埋怨已经隐藏不住了。 唉,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我就希望季子接你的皇位时,这个国家还不被搞得太惨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玉树后庭花26 晋阳宫,杨杲在杨昭的床上玩闹,杨昭虽然病重难受,但还是强撑病体,坐在床上与杨杲玩闹,皇后才刚来,看见他俩感情深厚,不免有所唏嘘。 杨昭从小到大都跟亲弟弟杨暕不太对盘,杨暕放肆无礼,霸道好色,与宽厚善良的杨昭格格不入,杨昭即将归去,宁愿与庶弟玩乐却不愿与亲弟弟相见。 “皇后,太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何不……”留夕俯身低声道。 “难得与季子相见,昭儿也是高兴的,说不准一开心这病就能好了呢!”她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她颇精通占卜之术,知道杨昭和杨杲都是‘龙命’,一条是奄奄一息的病龙,一条是生龙活虎的幼龙,她甚至能看到旁人所看不到的:两条龙正在大殿上方嬉戏,那条病龙的精神明显好了不少。 或许,多与这个小孩接触接触,昭儿的病会好呢?她心知没多大可能,但仍抱了一丝希望。 “对了,贵嫔呢?”皇后问。 “萧贵嫔在华莹宫赏花,说午时一刻便过来。” 皇后轻笑道:“她倒是放心。” “哪能不放心呢,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我们皇后这样慈爱的人了!” 说曹操曹操到,刚谈到张丽华,宫人就进来传告,不多时,张丽华踏着悠悠碎步,从宫外进来了,看着这个绝顶漂亮的‘堂妹’,皇后的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高熲被小人陷害,被赐死前仍为国事忧虑,他亲口告诉她,这萧贵嫔便是大名鼎鼎的第一美人、陈国的张贵妃,他让她警惕陈国余孽,但那时张丽华已经怀孕,她便放了张丽华一马,没想到生子之后,这母子两的地位水涨船高,她很难再有下手机会。 她不为留下杨杲而懊悔,他是个孝顺聪明的孩子,但她恨自己杀不掉张丽华,她认为张丽华就算不是祸国殃民的祸水也会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谁知道,她进宫这些年都安分守己、谨小慎微,这让她不得不更去思量她的用心。 “参见皇后娘娘。”张丽华温婉动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低头看去,她以前不敢相信这个满头乌丝、面若敷粉的娇俏美女就是张丽华,现在,看多了,她信了,并产生了免疫力,但还是忍不住产生一点妒忌。 她萧皇后不到四十五岁,平时注重保养、十分爱美,竟远远比不过面前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居然有不少人真的以为张丽华便是她的小堂妹,还猜测她与张丽华的年龄差超过十五岁……天啊! “母妃!”杨杲高兴大叫,跳下床朝她跑去,皇后看去,她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了。 她看见了什么?杨昭头上的那条病龙紧紧缩成一团,靠在墙角瑟瑟发抖,就像一只胆小的蛇,而杨杲头顶那条活泼可爱的小龙金光熠熠,欢腾地朝张丽华飞去。 难不成昭儿与张丽华天生不合,所以怕她?她站在一边静静观察。 只见张丽华抱着杨杲过去问候杨昭,杨昭面上的红润渐渐褪去,脸惨白惨白的,支撑躯体的手臂也更无力。 皇后点点头,心中肯定自己的猜测,可没等太久,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此时,张丽华的上方,一只巨大的、呼啸着的、面目凶恶的黑龙在黑云中翻滚,它狂吼着,几次三番要朝杨昭的病龙冲过去。 “不!”她脱口而出叫道。 听到她的声音,张丽华、杨昭一同转头,这几人头上的幻象消失不见,屋顶还是那个屋顶,墙也还是那道墙,杨昭和张丽华脸上挂着笑,看似心情都挺不错。 不!绝不是幻觉!她很自信,从小到大,她可以推演卦象,可以预测吉凶,家人生病时,只要她心诚,就会有祥鸟来送祝福,她虽然不能上天入地,但比之寻常肉眼凡胎要强上不少。 刚刚绝不是她的幻觉!这是上天给她的警示!张丽华绝不是善茬,她也是龙,是一条恶龙,现在她克制了她的儿子杨昭,兴许以后就能克制杨广、杨杲,自己登上皇位…… 皇后知道二儿子杨暕没有当皇帝的好命,也不介意把这皇位让给杨杲当,毕竟杨杲是杨广的亲儿子,而她也没别的儿子了,而且杨杲秉性好、才华高,但若张丽华用孝义约束杨杲,谋朝篡位呢?那这杨家的天下不就是她的吗? 皇后想得太多太深,不知不觉间,后背已经湿透了,留夕服侍她多年,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扶她坐下,为她斟茶。 “娘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皇后默不作声,须臾,她道:“走,回宫。” 如今,她只有通过看清张丽华的命数才能让自己放下心来。 半晌,仁寿宫,皇后累得虚脱,她滑坐在椅子上,叹道:“原来是真的,是真的。” “张丽华,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手软了。” 华莹宫内,张丽华问小沛道:“刚才皇后怎么了?被吓成那个样子。” 小沛摇摇头,道:“婢子也不知道,我只看到皇后紧盯着主子的头,其余的却是不知。” 张丽华哑然失笑,说道:“难不成是我的黑发闪到她了?” “主子就爱说笑,小心让有心人听了进去,到皇后面前参你一本!” 杨杲已累得睡着了,她捏捏他鼓囊囊的脸蛋,道:“皇后大度,才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呢!” 与皇后处了这些年,她也算明白了,皇后对待后宫嫔妃就是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态度,她算得上聪慧大度,从不争风吃醋,所以杨广对这位妻子敬爱有加,任是后宫佳丽三千,还是不能动摇她的地位。 就算张丽华得宠,还是杨广最宠爱的儿子的母亲,她一样无法撼动皇后在杨广心中的地位。 小沛皱眉,说道:“那可不一定,皇后刚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若说她想吃了你,我都相信,主子,你还是小心点吧,别着了她的道。” 张丽华随意笑笑,并没把她的话放入心里。 她是活了好几世的老妖精,皇后的道行再深能深得过她?她不信! 第二百九十三章 玉树后庭花27 夜凉如水,庭院如积水空明,风吹竹林,沙沙的叶子声、哒哒的马蹄声、乐曲声交织在一起,这个夜晚极其美妙。 队伍即将到达北苑的龙鳞渠,杨广心中无比快活,高吟:“洛阳城里清夜矣,见碧天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一轮金镜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良情夜不已。” 自得其乐之时,一列队忽从竹林旁闪出,杨广以为他们是刺客,迅速捏上腰间的佩剑。 “拜见皇上!”那些人一同下马,齐刷刷跪下,为首的那个人说道:“卑职刘维,奉皇后命令,前来送信。” 杨广定睛一看,见是宫里的牛千卫,他放下心,但不悦情绪迅速笼罩了他,他没好气道:“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不可?扫兴!”他翻身下马,走过去,踹刘维一脚,说道:“信呢?” 那人恭恭敬敬地呈上了,杨广接过信,又翻身上马,扬声道:“咱们走!” 他与一千多名宫女骑马离开,现场只余一片尘埃。 回到山斋院,杨广撕开信封,在灯下读信,越看,他的脸色越凝重,立即让人转准备回宫事宜。 不过两日,杨广回到宫中,这个消息让张丽华吃了一惊,她嘀咕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待上两个月吗?” 小沛支使开众宫人,神秘兮兮道:“红红说,皇上回来时,脸都是黑的。” 知觉敏感的张丽华马上问道:“皇太子出事了吗?” “皇太子那儿,倒没有什么变化,不过,皇上一回来就进了仁寿宫。”仁寿宫是皇后的住所。 张丽华蹙眉,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她原想派人查明消息,但在这时候轻举妄动明显不是好对策,她压下猜疑,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杨广回来几天,竟然一反常态,多天不曾踏进华莹宫,连最宠爱的小儿子杨杲都不来见一面,宫里倒流传着些风言风语,说着名术士安珈陀即将进宫给诸位皇子看相,大家都知道杨广是个挺迷信的人,都偷偷在后面猜测三位皇子的命数运势。 “主子,你也不用担忧,说不准是皇后想和外面术士切磋切磋,故意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呢!”小沛道。 “她也懂这些?” “不仅会这些,我听说,皇后还会行医救人呢!” 张丽华低叹道:“也不早说,现在,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竟使杨广这么反常。” “小沛,你让人去丽春宫,把阿霁叫过来。” 第二日,杨广让张丽华带杨杲去见病危的太子,彼时才刚踏进宫门,张丽华和杨杲便看到床上躺着的直挺挺的太子和他身边坐的一袭黄袍的杨广。 “父皇!”杨杲跳下地,朝他跑去,杨广顺手捞起他,轻声道:“你哥哥睡觉呢,不要吵到他。” 张丽华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杨广朝她招招手,轻声唤道:“过来。” 张丽华乖乖走过去,行了一礼,杨广的眼神不自觉地往上移,张丽华把他的神态捕捉得清清楚楚,她垂头,掩住神色。 “父皇,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不来看我?”杨杲的小嘴巴高高翘起,杨广见了直笑,说道:“父皇不去找你,你就不会来找父皇吗?” 杨杲想了挺久,觉得似乎也是这个理,一旁的张丽华插嘴道:“季子以为皇上不喜欢他了,只顾着伤心去了,哪里想过要自己过来探视?” “呵!你倒是明白。”杨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他叹道:“御医说,昭儿的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行医的都是挑严重的说,太子年纪轻轻,哪会这么轻易离开?”张丽华道。 杨广不回应她的话,反而回忆道:“昨晚昭儿醒来了一次,他说,他做了个梦,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直勾勾瞧着他,倾听他的话,他抚抚她的颊边,又很快把手移回杨杲的脸上,他道:“昭儿说,他梦见天下大乱,流民四起,最后,季子坐在最高的那个位子上,平定叛乱,天下归一。” 前几天听了皇后的话,杨广心中对萧贵嫔母子起了猜忌,昨晚又听杨昭这么说,他差点就想把他们关进冷宫里。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就算亲生儿子也不可以!他杨广还身强体盛,用不着任何人来提示他让位!更何况季子还只是个黄毛小儿! 越想他的脸越冷,简直像盖了一层冰霜,杨杲离他近,被他紧绷的脸吓到,委屈道:“父皇,你真凶!” 又奶又软的这句话把杨广从杂念中拉回来,再一看,灯光下,小包子软软嫩嫩的,眸子里写满懵懂清澈和不知名的害怕,他长吁一口气,心道:“季子不过三岁,我未免想得太早了。” 但又想起皇后的劝诫,他终是下定了主意,说道:“来,季子,我们跟你大哥玩个游戏。” 杨杲兴奋地鼓掌,张丽华起身欲回避,杨广道:“贵嫔,你也留下。” 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张丽华一边在心里想,一边劝阻道:“大皇子养病要紧,若打扰他的清净,那就不好了!” 杨杲也想到这一茬,他道:“大哥哥在睡觉,我们怎么能吵他呢?” 母子二人软磨硬泡,杨广终于应下,又亲自把他们带到宫门外,张丽华觉得自己和儿子就像是小动物一样,被杨广把控在手上,这种感觉十分不妙,连小小年纪的杨杲都感觉到杨广的不对劲,他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道:“父皇今天好奇怪!” 杨广感觉到他的恐惧,轻拍他示以安慰,说道:“没事,季子别怕,我们就站在这儿。” 可过了半刻,现场仍旧没有一丝动静,杨杲都待不住了,在杨广的手上乱动,抱怨道:“好热啊!我快被蒸熟了!” 杨广瞥向藏身在右宫墙的安珈陀,安珈陀正闭着双眼,高举白旗,嘴里念念有词。 “唉,不管他们母子是不是真龙,早点现身吧!不然要把人晒化了!”杨广在心中吐槽。 腹语刚停,方才还是艳阳高照,顷刻之间,风云突变。 :。: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玉树后庭花28 轰隆隆的雷声不断冲击他们的耳膜,杨杲紧紧抓着杨广的衣领,钻进他的胸膛,就像一只受了极大惊吓的鹌鹑,杨广心疼他,当即用两手紧紧环住他。 旁边的张丽华很冷静,她无动于衷,还十分轻松惬意。 “吼!”云层之上传来莫名生物的吼声,张丽华佯装被吓呆,不断往杨广身边靠。 “哇!那是什么?” “快看!快来看啊!” …… 宫人们纷纷在这大殿前聚拢,边叩拜便祈祷上天保佑,杨广本来平静如水,却渐渐被群众们的呼声叫得心潮澎湃。 他是真龙天子!上天显示异象都是为了他!他心里涌起一股豪情。 喜悦之间,他本想与心爱的女人分享喜悦,却见她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柔柔的浅笑让她如同一尊菩萨。 她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普通女子,不像女人。 思索之际,她看向他,问道:“可以走了吗?” 她的话宛如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这无异于他精心编排了一场大戏,邀她观看,她却全程冷漠,甚至心不在此。 “留下!”他喝道,又察觉自己的话太过严厉,他补充上一句:“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别错过了!”这话不仅使他自己尴尬,也让张丽华无奈,她指了指蜷缩在他的怀中的杨杲,说道:“季子胆都要破了。” 杨广哄了杨杲两句,他之前也没考虑到,普通成年人若没有思想准备或胆小一些,都会被这种异象吓到,更何况是他?杨杲再怎么聪明伶俐也只是个两三岁的小孩。 “父皇,回宫,回宫。”杨杲颤抖说道。 这次杨广开始踌躇了,他想抱他转回去了。 “季子,母妃在这儿。”张丽华把手放到他的背上,杨杲感觉到母亲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杨广的心中莫名有了愧疚和感激,他甚至在心里说道:“或许,就算你也是真龙,朕也不杀你。” 心里的话刚说完,现场风云剧变,龙吟声越发清晰,宫人、内官都跪了一地,顷刻,云层之间有光芒闪出,乌云渐渐被拨开,云层之内金光大盛,两条金龙在云间嬉戏。 “天佑大隋!” “天佑大隋!” “老天显灵啦!” 迟了一步的巫师赶来向杨广请命,杨广道:“设坛,我要祭拜。” 巫师下去准备,杨广见张丽华不惊不惧,身姿挺拔,他道:“你怎么不跪?” “我只听从皇上的,皇上跪,妾也跪,你们不跪,我当然要站着。”她伸手将杨杲抱过来,这时,众人的惊叫声迭起,张丽华一看,一条金色小龙朝他们冲来,她虽知是幻象,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掩身护住杨杲。 那条金龙并没有伤害他们,只在母子二人的头顶上欢腾。 杨广瞥向他们,又看向云顶上那条龙,眨眼之间,那条龙俯冲下来,冲着他自己的方向,他松了口气,嘴上挂起轻松的笑容,谁想,那条龙即将来到他的头顶时忽然换了个方向,它朝他的右侧飞去。 那边,是皇后、安珈陀、牛千卫等人站着的地方,杨广阴沉着脸看去,只见那条龙在他们的上方盘旋,须臾,它在一人的头上不动了。 杨广气得肺都要炸了,定睛一看,原来是皇后的哥哥、前梁的皇帝、现在的梁公萧琮。 萧琮也是一位亡国之君,在隋文帝废黜西梁之后进入隋国,因为他是萧皇后的亲哥哥,所以饱受杨广器重。 他原本打算若张丽华是‘恶龙’,就立即让萧琮把她带走,谁知道,现在要带走的人换成了他——萧琮。 杨广简直要站不住了,天选之子不是他,反而是他的儿子和小舅子,让他这位现任帝王面子搁哪里?让他怎么服众?他不由得恨上了安排这一出戏的皇后和安珈陀。 “呵!我当是什么呢!”张丽华冷笑一声,她拍拍杨杲的腿,不满道:“为了看这个而吓坏了我的儿子,不值!” 杨广看她,她的神情颇为不悦,满脸都写着‘这点事情也值得我来看?’杨广心里也对这场戏涌起了嫌恶。 匆匆走来的巫师俯身,说道:“皇上,祭坛已经准备好了。” “滚!”杨广喝道。 巫师踌躇不定,不敢乱动,张丽华幽幽道:“真正的龙就在你面前,还用得着祭拜吗?”她仰头,看着头上那条小龙,道:“这些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 此言一出,举宫哗然,下方的人们纷纷跪不住了,张丽华面不改色,朝小龙道:“你回去吧!勾了这么一条野龙过来,也不知羞不羞!” 小龙呼啸,迟迟不肯走,杨广腻了这一幕,抬脚要走,而小龙忽然转身冲进云层里,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吼!”排山倒海的吼声传来,张丽华替杨杲盖好耳朵……她觉得,她要神经衰弱了,她现在只盼着他们母子两的耳朵都要好好的。 一条金光闪闪的神龙破云而出,朝杨广飞去,金光一闪后,天空放晴,诸多异象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这条龙总算给杨广挽回了一点面子,但方才糟糕的情感体验还留在他的心里,他怎么看萧琮都不顺眼,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暂时放了萧琮一马,但心里已有了深深的隔阂。 “季子,别怕。”张丽华温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忽然很愧疚,想抱抱小儿子。 “季子,过来。”杨广张开双手,他知道次子杨暕难担大任,若不出意外,季子就是他未来的继承人了。 杨杲缩在张丽华怀中,张丽华轻笑道:“怕什么啊,是父皇啊。”她把他放到杨广的的怀中,杨广温柔地安抚他。 另一头,皇后紧闭嘴巴,无人知道她嘴里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作响。 这一局,她满盘皆输,她不但没有扳倒张丽华,反而还砍断了自己的手足——萧琮,她知道杨广多疑,他不可能让威胁帝位的人活下来,何况这人还跟他不同姓。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呢?张丽华身上的那条龙呢?它去了哪里?哥哥的身上为何又多了一条龙?这一切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它们共同指向的是——张丽华不简单,比她想得还要难对付很多。 以后不能再掉以轻心了啊,她心道。 第二百九十五章 玉树后庭花29 张丽华预想到种种结果,并提前做了充分准备,才成功从这件事中脱身,但因为一时失策,竟让儿子杨杲成了他人的眼中钉。 太子杨昭离世不久,朝臣就有人谏言要立太子,虽然没明说要推选谁做太子,但心里的话全写在脸上了,现在朝廷内外、全国上下谁不知道三皇子是‘天命之子’? 可差就差在三皇子的出身上,而且,他还有一位哥哥——杨暕,杨暕也不是吃素的主儿,杨杲的天降异端已经让他很慌了,他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会被他抢走,那群大臣又都让皇帝尽快立太子……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作风遭了不少人厌恶,肯定有很多人支持萧贵嫔母子。 一不做二不休,他狠下心。 华莹宫,裘被里裹着小小的人儿,张丽华坐在床边,试不试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母妃对不起你,本想着要打消他们的怀疑,没想到赔上了你。”张丽华靠在他的身旁,泪水打湿了锦被。 “对不起,我忘了,你还这么小,他们想害你有多容易。”张丽华抱着他哭。 小沛的脚步声响起:“主子,莫担忧了,小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别的宫女也在劝,她叫道:“出去!你们出去!” “醒了吗?”杨广的声音传来,这几天,他下朝之后都到这里来,但看到的场景永远是这一幕,他的儿子昏睡不醒,而张丽华趴在身旁哭得肝肠寸断。 他暴怒,令人彻查宫殿,却搜不出什么东西,健康活泼的小儿子忽地就像招了邪祟一样,不管怎么叫都叫不起,喂他东西,他也吃不下。 杨广坐到她身旁,扶起她,说道:“还是一样吗?” 张丽华趴到他的肩上呜呜痛哭,哽咽道:“更,更差了,几天没吃东西了,他,他怎么受得了?” 杨广心痛如刀绞,捏住杨杲的手,愧疚道:“怪朕,是朕让他看那些东西的,如果不看,他就不会被吓坏了。” “不是。”张丽华擦擦泪,道:“不是那日,那晚他回宫后还是好好的,后来才病的。” 杨广的疑心病很重,听她还是这么说,他紧皱眉头,叹道:“朕查遍全宫,竟捋不出一条线索!” 这几日御医把华莹宫的门槛都要踩烂了,但仍诊不出个什么东西,杨杲就像忽然窜到了鬼门关前,而且怎么拉都拉不回来,张丽华自个儿也试过诸多办法,但杨杲还是奄奄一息,随时都能断气。 张丽华几天几夜不合眼,现在杨杲病得这么厉害,随便一点小疏忽就能取掉他性命,她不敢睡,害怕一起来后摸到的就是杨杲冰冷的尸体。 “莫再伤心了,季子还有救,你这样哭,叫他听见,反倒让他不开心。”天天都有宫人到杨广面前报到华莹宫的情况,他对她的忧心和痛苦十分理解,他自己也拼尽全力要救这个儿子,但老天狠心,竟让他得了个奇怪的病症,他遍寻天下名医竟也救不了杨杲。 看她泪眼朦胧、憔悴娇弱,他心叹一声,让宫人强制带她下去休息。 “季子,父皇答应你,一定会治好你!”杨广对床上的人儿道。 这一回杨广加大了监控范围和力度,牛千卫成天在皇宫、街上巡逻,寻找真凶,但没揪到真凶,反而提了几个闲人回来。 这些人到杨广面前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一个说自家闺女被宣召进齐王府后就没了下落,另一个说闺女从齐王府回来以后就疯掉了,还有人说齐王强抢民女……说的都是杨暕的坏话。 杨广早就知道杨暕好色,没想到他放肆到这地步,他快速联想起上个月他看中的女人被杨暕抢走的事实。 好啊!兔崽子抢女人抢到亲爹头上了,现在弟弟病重,保不准就要咽气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玩女人!不义不孝的人怎么配当我的儿子? 盛怒之下,杨广把杨暕身边的那些小人全部砍掉,换成自己的亲信,让人随时监控杨暕。 不监控不知道,一监控吓一跳,原来杨暕偷偷在背后扎小人呢!不仅有杨杲的,还有先太子杨昭的三个儿子…… 杨广怒不可遏,立即下令处死齐王府的妃嫔,斩首了数人之后,他又把杨暕的亲戚全流放到边关,因为杨杲年纪小,又病重,杨广担心自己日后可能只有杨暕一个儿子,因此没有发落他,但他心里对杨暕的厌恶与日俱增,甚至连萧皇后都被他讨厌上了。 杨暕的厌胜之术没有成功,但杨杲的身体还是迅速衰弱了。 这会儿,不仅是张丽华天天守护杨杲,就连杨广也住在华莹宫,以便随时查看杨杲的情况。 一夜,杨广在半梦半醒之际,忽然看见天神降临,说感念他们父子情深,特来赏赐救命仙丹,杨广醒来后,张手一看,手心果真躺着一粒乌黑的药丸。 在绝望之时获得这枚药丸,他如获至宝,当即给杨杲服下,不出一刻,杨杲醒了,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竟低声痛哭起来。 张丽华被他的哭声吵醒,起身一看,杨杲起了,她十分高兴,立即跑了过去。 听见杨广叙述原委,她心里酸涩、嫉妒、还有点小感激。 凭什么她守了那么多天守到的只有蚊子,而杨广刚住进来几天就得到天赐神药?不公平!这古代的老天爷也是重男轻女、看菜下碟的主儿! 但见杨杲幸福地趴在杨广的怀中,杨广一脸沧桑与欣慰,她心软下来,搂住他们俩,说道:“多亏你了,因为有你,季子才得以重生。” 杨广抚抚她的秀发,道:“这些日子,你更难。” 知道是杨暕谋害杨杲后,她没有趁机让他重罚杨暕,也没有在背后抱怨哭诉,这份胸襟十分难得。 “父皇,母妃,我好闷啊。”听到这话,两人立即分开。 张丽华道:“肚子饿了吗?” 他点点头,张丽华唤人传膳。 “父皇,我做梦了。”好一会儿后,杨暕从杨广的怀中抬头,说道:“我梦见我在一条很大很大的河里,河里到处是人,他们压我的头,拖我的腿,不让我走。” 不知为何,杨广竟不自觉地想到了大运河,为了疏浚那条运河,他废了血本,征调了一百万民夫,累死了六十几万人,他以为是那些冤魂缠着他的儿子…… “那你怎么出来了?”张丽华揉揉他的发丝,他鼓唇道:“有个白胡子爷爷过来了,他用袖子把我拖上来了。” ‘白胡子’? 他的描述竟与杨广梦中的天神重合到一起,杨广垂首,心道:“兴许这次是上天对我的警示。” 第二百九十六章 玉树后庭花30 ‘上天的警告’使杨广低调思考了几天,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好大喜功、崇尚奢靡的心性很快占据上风,他重归从前那种放肆无度的生活。 之前杨广昏庸无德时,萧皇后婉言劝诫他,他虽然不听,但对皇后一直恭敬有加、相当礼让,但这次皇后劝他暂缓开发运河时,他却破天荒地的发脾气了。 皇后与他做了多年夫妻,如何不知道自己是被他迁怒的?因为她的哥哥有‘兴复梁国’的嫌疑,所以她也被当成了发泄怒火的对象,她是个机灵人,很快想到重新讨好杨广的办法,但此时杨广已经投入了华莹宫的怀抱中。 许是杨杲生病时,他与张丽华建立了战友般惺惺相惜的感情,许是他放不下大病初愈的小儿子,总之,杨杲病愈后,他仍然住在华莹宫,与他同居同寝的人变成了张丽华母子。 虽然皇后是前西梁的公主,西梁国灭后,她的权势、依靠不比从前,但这么多年来,杨广都很尊重这个正妻,她也很懂事、豁达大度,因此在朝野中的呼声一向很高,这次皇上与她的‘堂妹’同居同寝,大家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厌恶了皇后母子,想扶持萧贵嫔母子为下一任后宫掌权者。 许多对隋国忠心耿耿的老臣就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表明心迹:这样是不行的呀!不合礼法,皇后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嫡妻嘛!你忘了你那死去的母后是最讨厌宠妾灭妻的? 这些声音非但没有让杨广搬出华莹宫,反倒让他在华莹宫扎根了……之前我不是皇帝,所以事事都顺着你们,样样都听母后的,现在先皇和母后仙逝,你们还用他们来压我,岂有此理!不知道现在谁是皇帝吗?不知道现在谁给你们发俸禄吗?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瞎嚷嚷,小心老子砍了你们的头! 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在朝廷上发泄了好大一通怒火后,众臣噤若寒蝉,抖得像个筛子,再也不敢吭声了。 杨广心满意足地摆驾回华莹宫,仿佛是得胜还朝的将军。 早就听闻消息的张丽华在华莹宫等候杨广的到来,杨杲正坐在她的膝头上读书写字,时不时仰头看她一眼,抱怨道:“母妃,你又发呆了。” 张丽华抱着他的腰,低叹道:“季子该请老师了。” “你不愿教我了么?”杨杲放下笔,转头,眼睛里都是控诉,他道:“他们说母妃是天底下一等有才华的人,你是不是嫌我愚钝,所以不愿教我?” 他的话音刚落,杨广已到华莹宫,张丽华面不改色道:“母后识点文墨,懂得历史,但真正有学问的大家绝不局限于此,你同样不能只有我一位老师。” “说什么呢!”杨广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径直坐到母子俩身旁,拿起杨杲写的字,道:“写得好啊,怎么不写了?” 杨杲控诉道:“父皇,母妃不愿教我了。” 张丽华瞪他,心道:“小崽子胡言乱语搬弄是非如此顺手,我是不是该反省了?” 又见杨广目光炯炯地看她,她轻叹,戳戳他的额头,道:“只是想让你多个老师罢了,这种事竟也值得你告一状,好不知羞!” 杨杲做了个鬼脸,把手张开挡在脸前,似乎真是羞惭得无法见人,张丽华掩嘴轻笑,杨广却笑不出来。 他在想,她是不是听到前朝的风云,知道他向着他们母子,所以想要借机通过此事拉拢朝中大臣,以此谋夺太子之位?他不敢深思。 他因此道:“不知爱妃属意谁?” 他在心里胡思乱想,却没想到张丽华把皮球踢了回来,她道:“妾不知前朝之事,不懂哪位大人才气高、见识好,所以一切都由皇上定夺。” 杨广不免舒了口气,心道:“好在她没有起异心,若她动了歪念,教坏了季子,以后这个国家就很危险了。” 他今年四十多岁了,虽说男子的生育能力会一直持续到老,但他不知道自己活得多长、能生几个儿子,他有不少公主,但儿子就只有五六个,活下来的就只有两三个……年轻时他为了凹人设不宠妾室,没有庶子,但萧皇后远远没有他母后那样强大的生育能力,她只生了三个儿子,到现在已经死了两个…… 现在,他四十多岁了,但仅有杨杲一个像样的儿子,若连杨杲都撑不住了,那他哭也没有泪水了,虽说可以册立孙子,但毕竟不如儿子来得熨帖。 “这回到父皇发呆了。”杨杲轻叹一声,趴到书案上,人小鬼大地露出沧桑无奈的表情,说道:“你们能不能像我一样机灵点?呆呆的,跟块木头一样。” 闻言,张丽华噗嗤一笑,捏捏他的后颈,道:“小胖子倒懂得笑话人的,谁教你的,谁教你的啊!” 杨杲躲闪,慌乱地扑进杨广的怀里,嘀咕道:“母妃竟如大虫吃人一样,连我这个小儿都不放过。” “哈哈!”杨广仰面大笑,心情极好,他嗟笑道:“母大虫。” 张丽华佯怒,拂袖起身,杨广扯住她的袖子,让她跌坐回来,一手扣着她的肩膀,道:“季子最懂得治你。” 平时在他面前,她喜怒不形于色,总喜欢隐藏真实情绪,唯在孩子面前有一丝生机活力,她对待他和杨杲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对他冷漠疏离,对杨杲关怀备至,数年来,他多次想叩开她的心门,无疑都失败了。 杨杲痊愈之后,她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不再像以前一样冷冰冰的,这让杨广又看到攻克她心防的一丝希望。 他忽然心思微动,连呼吸声都沉重了许多,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晚给朕跳《玉树后庭花》吧,就穿那件裙子。” 张丽华面有隐怒,杨广心情好,难得捏捏她的手抚慰她,说道:“朕不是看你笑话,而是实在痴恋你那日的模样,太美了。” 那次的惊鸿一面令他此生难忘,那日的张丽华成了他后来无数次的灵感缪斯,他为此作了无数首诗,《新窗赋》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 他笑道:“只为我跳一回,不好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玉树后庭花31 夜晚,半推半就的张丽华换上了那一袭杏色长裙,当她轻移莲步,掀开帷帐时,杨广的心跳漏了半拍,眼前这个人使他忘记了世间的一切,他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宫。 她以往那副过于寡淡恬静的表情在这时成了加分项,仙子就是要不食人间烟火,就是得高高在上,他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同以往的感觉,只对她的,独一无二的感觉。 杨杲已经被带下去休息,这一片只是他们的天地,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搂住她,痴迷道:“你是我的,是我的。” 类似这样的动作他做过不少,每次她装扮得漂亮些,宫女太监们便像丢了魂一样,连他也常常情难自控,张丽华有时以为他爱惨了自己,但清醒过来后,她会发现不是。 爱一个人又怎能轻易控制感情的流露呢? 在杨广的世界,爱情似乎也分了三六九等,皇后萧氏是他的正妻,享受着他的尊敬与疼爱,是为九等。而她张丽华是他看中的女人,有时享受他的倾心对待,但若威胁到他的利益,他不会留下情面。其他女人便是三等了,挥之即来挥之则去,即享受不到他的宠爱,也得不到他的半分真心,只是如小宠物一般的存在。 她一开始想得到杨广的整颗心,狠狠地捉弄他,但随着这场感情游戏的推进,她发现越来越难以自控的反而是她。 当她迫切的想得到杨广的爱时,就是吸引他的注意、观察他的过程,她的情绪被他牵动,她的喜怒哀乐会受他影响,而他不知道,他无动于衷,越是得不到他的爱,她就越抓心挠肺,越难以放下,这是一个沦陷的过程。 与其说她是为了谋夺他的江山、谋夺他的心、报复他而使尽办法获得他的爱,倒不如说是她看重他、放不下他、想获得他的独宠…… 这一认知让她难以接受,她挣脱他,低声道:“开始吧。” 杨广眼中的痴迷一闪而逝,他坐到琴桌前,随着他的琴声,她翩翩起舞,一边放声歌唱。 窗边‘咚’地一声,杨广和张丽华都沉浸在这方小天地里,没有关注到,须臾,张丽华笑吟吟地看着杨广,忽地白光在她眼前闪过,而另一边就是杨广,她顾不上许多,纵身一跃。 杨广看到这一幕,忙捞起古琴朝刺客扔去,他跳上去,与刺客对打。 “来人!快来人!”张丽华趴在地上喊道。 很快,宫女太监、牛千卫一齐涌了进来,而杨广已经制服刺客,他一脚踩在刺客的肩上,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你这暴君!可恨我不能手刃你!”他低头,就要咬舌自尽,杨广见状,一手扣住他的下巴,说道:“带下去!看紧了!就是凌迟也得给朕问出话来!” 牛千卫把那人押解走后,两人的心态都不同以往了,杨广被这刺客打扰了兴致,但情绪反而更高涨了,他搂住张丽华,笑容满面,张丽华一脸挫败,垂头不语。 俗说患难见真情,她刚刚不顾一切地上去挡剑,这个动作蒙蔽不了她自己的心,也骗不了杨广。 她的确对他分外在意,在意到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 杨广让张丽华坐到他的腿上,他抬起她的下巴,她的眼中有泪光,美人梨花带雨,更添风情,他喉咙一紧,道:“害怕了?” 她一声不吭,埋首在他的颈窝间,她心道:“没怕,这是恨铁不成钢的泪水,我恨自己不够坚定,把守不住心门,轻易就动了心。”在这深宫中,为皇帝动心是多么可笑、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她知道,但她刚刚就是为他破戒了,为了他,她甚至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个人怎么配?他配不上我的情,配不上任何一个女子的爱,我应该鄙夷他、远离他,在得到他的一切之后狠狠地抛弃他、羞辱他! 想着想着,她泪水直淌,湿了一脸,杨广为她拭泪,这一回,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细微之处都用了心思,他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救朕?” 她道:“你是季子的父皇。” 杨广并不满意她的答复,此时,她不再哭泣,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又可怜又娇美,他心思微漾捧起她的脸,道:“只有这个吗?” 她坚定地点点头,要站起来,他又把她扯进怀里,笑道:“你在骗人,因为你的表现已经把真相告诉我了!” “皇后娘娘驾到!”宫门口忽然传来这一声响,两人面面相觑,杨广蹙眉,不太满意她的到来,明明再晚一秒他兴许就能听见张丽华的温情告白,但现在的情况告诉他,没门! 他扶起张丽华,张丽华擦好泪水,顺手拿起软塌上的披肩盖住自己,杨广走出去,张丽华跟上。 杨广本不满皇后打扰了他的好事,但看到皇后心急如焚、看到他后低声呜咽的模样,他心中的怜惜和喜爱之情一齐喷涌上来,他迈步上前,温柔地安慰皇后。 一旁的张丽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都怪臣妾,是妾太急了,所以才不顾形象跑了过来,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皇后由衷道。 平日里端庄大方的皇后着急担忧到这地步,杨广不是不心动,他扶好她头上的珠翠,温声道:“朕没事,多亏贵嫔救了我。” 皇后好像才看到张丽华,握住她的手,好言安慰,感谢她救了杨广,又让留夕赏赐她诸多珠宝。 张丽华笑吟吟地跪下谢赏,心里却冷得可怕。 她可得好好谢谢这位皇后,若不是皇后的到来提点了她只是一个小妾的事实,保不准她会就此情迷杨广,爱他爱得无法自拔哩! 事实也正是如此,她再怎么受宠爱、再怎么得人心也只是个妾室,跟正妻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与杨广相敬如宾、携手一生是皇后这位正妻要做的事,而她张丽华,只需要伺候他、伺候他们就行了。 “呵,多可笑,我都明白了。”张丽华心道,可泪珠子却偷偷地在眼眶打转。 “贵嫔。”杨广叫她,她抬起头,看到她眼里的莹莹泪光,他的心弦狠狠被抽动了,但他还是顺着安排说道:“你今夜受了惊吓,好好休息吧,明日朕再来看你。” 她垂头,俯身行了一礼,道:“是。” 第二百九十八章 玉树后庭花32 刺客的身份很快被查明,他是大运河的民工之一,因为目睹一同上工的弟兄们一个个因劳累而惨死的情形,心中不忿,便偷偷潜入皇宫刺杀杨广。 杨广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将此人斩首示众,并将他的人头挂在市集上,以此威慑百姓们。 皇后、众臣百般劝诫杨广,要他推行仁政,让他仁德爱民,但杨广只把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 权力之于他,是一剂毒药,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用自己的权力去做所有想做的事,他渐渐沉迷于这种感觉,他喜欢掌控感,他想青史留名,想让后人们知道自己的功绩,让天下人歌颂他的功绩。 大业七年,杨广下诏征天下兵进攻高句丽,他御驾亲征,还带了一百多万兵,但还是败了,后来,双方均有胜负,但战争让百姓们苦不堪言,民间的怨声迭起,大家纷纷诅咒杨广,一些人更趁机组织叛乱,义军遍布各地。 萧皇后、张丽华都住在宫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下慢慢变乱,而她们无计可施。 张丽华对皇后的观感好了许多,杨广亲自征讨高句丽的时候,他的次子杨暕多次想借机谋害杨杲,得亏萧皇后庇护,杨杲才能安全长大,投桃报李,杨杲也知书达理,对皇后极为孝顺,再加上暂时没有利益冲突,母子两与皇后处得几乎和一家人一样好。 在张丽华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皇后这位优秀的猎人收网之时。 大业八年秋,在杨玄感叛乱、杨广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宫中加急传来一封信。 “贵嫔!贵嫔!去了……”杨广紧捏书信,痛苦得难以呼吸,他拍桌,死死地盯着送信的人,道:“你当真亲眼见到贵嫔下葬?” “奴才不敢妄言,当时贵嫔已经病了好多日,形容枯槁,在梦中也一直呼唤皇上。” “你去吧。”杨广摇摇手,说道:“出去。” 待他出去之后,杨广木木地摇了摇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不!” 送信的人是真的,消息是真的,皇后也不会拿这种天大的事情开玩笑,他的张丽华是真的去了。 遥想这几年他几次出征徒劳无功,战士们战死沙场,诺大一个国家,多半都是老弱病残,人人都在咒骂他,恨不得让他赶快死掉…… “报应啊,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啊!”顷刻之间,他上扬的肌肉一点点耷拉下来,营外的士兵看见他,就像看见一个迟暮的老人。 他佝偻着背,捏着信件,已没有话说,他觉得他累了,精气全被抽光了,他瘫坐在床上,呐呐道:“撤兵。” “撤兵。” “撤兵!” 他吼出了这最后一声。 杨广让宇文士及征讨杨玄感,他带人从辽东城撤兵,彼时已是冬天,天寒地冻,士兵们迎着寒风归来,在马背上哆哆嗦嗦。 杨广贵为天子,同样坐在马背上,他挺直腰背,面容冷峻,仿佛是一个没吃败仗的常胜将军。 风雪覆到他的肩上,从他的盔甲里一点点渗进衣服,再侵入骨髓,彻骨的冷,透心的凉,不过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皇上!皇上!”有人在焦急地呼唤他,可他回应不了,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跌落马背。 “来人!护驾!”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话。 眼前是盈盈春光,丽人站在花丛间,她娇笑一声,闪进花丛。 “我在洛阳等你!”她愉悦的笑声还在天地间回荡,杨广心思清明,猛地醒来。 “皇上,你醒了。” “全力加速前进,务必在牡丹花谢前回到洛阳。”他斩钉截铁道。 春日,洛阳城草长莺飞,风和日丽,街道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这是最繁华、最热闹的东京,在这里,商贩、百姓的叫喝声全天不绝,温馨得让人心动。 只是,这做美丽繁华的城市,掩盖的是城外的累累白骨,洛阳的花香再扑鼻,也盖不住这个国家的尸臭味。 这些年,战死、累死的百姓太多了,杨广不会心痛,不会为那些贱民的性命而惋惜,但这些年的一些事让他体会到了切肤之痛,几年前随驾西征的亲姐姐被冻死、心爱的张丽华身死宫中而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唉!洛阳的牡丹忽然不香了。 满城人们依然站在街道两旁列队欢迎他们的归来,只是,他们的欢呼声、笑声里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杨广累了、腻了、倦了、厌了,他面无动容地走在队伍前,街上窜动的人头、街道两旁丽人身影渐渐模糊,他渐渐想起年轻的时候。 当时,他才及冠,他是隋国百姓交口称赞的‘战神’,是攻下陈国的一等大功臣,当时,他得意非凡,把天下最美的女人带回了洛阳,看沿街美人秋波送情,听百姓欢呼。 可此时此地,他什么都没了,最美的女人、百姓的真心称赞、他的自信……全没了,他威武洋洋地带着隋国的精锐外出征讨,而后又带着他们灰溜溜地回来了。 呵!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为什么就是不肯顺从我意! 他闭上双眼,温暖温柔的微风吹拂到他的脸上,他觉得舒服,但知道众人在看他,所以,就连这也变成了凌迟。 睁开双眼,街道上忽有一道靓影在闪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定眼一看后,他很快丧气,只是相同款式的衣服而已,穿在这个姿色平庸的女子身上如同东施效颦,不仅不好看,还不搭,格外奇怪。 丽华,若你在天有灵,就让我今晚梦见你吧! “咯咯咯。”熟悉的女子的欢笑声忽在阁楼上响起,杨广猛然抬头,四处张望,见有一女子坐在窗台边与人嬉戏。 他只看到她的侧颜和如云黑发,那模样简直与张丽华一模一样,他立即叫宇文化及道:“去那里,把那身穿红衣的长发娘子给朕带回来。” 宇文化及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儿已空空如也,杨广也看到,但他坚信不是幻觉,他道:“一定还在那里!给朕搜!快!” 队伍被迫停下,原地休息,围观群众不知这些将领要做什么,但见士兵们一个个扒过红衣裙的女子瞧,心慌之下都喊道:“抢人啦!这些官爷要抢人啦!” 第二百九十九章 玉树后庭花33 这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让杨广心思烦乱,他喝道:“谁要再敢乱叫,把他抓起来!” 一时间,洛阳街大乱,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连杨广的马儿也受了惊吓,在原地直打转,杨广勉强勒住马,往回瞧。 人群攒动之处,百姓表情各异,一穿着红色轻纱的长发女子从屋里闪出,杨广没看清她的脸,但看身形,他觉得是她了,他指着女子,说道:“就是她,带过来!” 众兵士一拥而上,百姓们哭爹喊娘的、嚷叫唾骂的……各种各样的杂声都有,杨广狠狠地盯着那处,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狗皇帝!我和你拼了!” 杨广还未反应过来时,他的马倒了,他也跟着倒下。 “护驾!” “把这刁民抓住!” 杨广置身其间,各种声音充斥着他的大脑,各种人朝他涌来,一个手持镰刀的人朝他挥来,杨广身子骨好,当即一闪,踹飞那人,士兵们反应过来,立即七手八脚地抓住乱民。 “谁敢作乱!一律杀掉!”杨广被这群刁民搞得生气不已,可能见到张丽华的激动与开心都消退了。 他被众士兵护着,重新坐回马背上,这时,士兵们押着一个红衣女人过来,杨广一看,恨得直咬牙,他吼道:“没用的东西!不是她!” 宇文化及率先上前两步,说道:“禀告皇上,属下已搜遍这条街道,但……”但长得漂亮的红衣女子很少见,被带回来的女子已是相对好的。 杨广万分失落,摆摆手,说道:“放她走。” “起驾!回宫!” 本来以为找到了人,没想到找了一场寂寞。 皇宫里,杨杲啼哭不止,皇后为了哄好他使尽了各种办法,但他的泪水好像永远流不尽,总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纵使不是亲生儿,看到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哭得这么惨,皇后也很心疼,她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季子莫哭了,莫哭了嗷,你父皇很快就回来了。” “母妃,母妃,我要母妃。”他嚎啕大哭,他今年有六岁了,但失去母亲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他难过得要死了。 皇后的心里满不是滋味,这些年来她对他够好了,但不是亲生的始终亲近不起来,他再怎么孝顺也是别人的儿子。 他因为张丽华的离世哭了好多天,她想到自己唯一还在人世间的儿子——杨暕,若她离世之后,杨暕能有他一半伤心,那她也算没白疼他了。 乱想的时候,有人进宫了。 “皇上到了吗?”皇后开心地站起来。 那人跪趴到地上,道:“回皇后的话,皇上在路上被一些事儿耽搁住了,约莫申时三刻才能回到宫门。” 皇后蹙眉,道:“你起来吧,跟我说说,路上都出了什么事?” 那人环顾众人,用眼神示意皇后,皇后道:“无妨,直接说来便是。” 那人指了指哭得双眼红肿的杨杲,皇后明白过来,让宫人把杨杲带走,那人才悠悠说起在洛阳街道上的所见所闻,皇后的表情越发郑重,道:“当真?当真有人看见萧贵嫔了?” “无人看见,只是那个小娘子背影与萧贵嫔极像,皇上一时看错了,后来又把人放走了。” 皇后瘫坐到椅子上,说道:“你走吧!” 但那人刚走两步时,皇后让他停下,说道:“转告暕儿,就说皇上已经回来了,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做什么傻事,不然,连我都不会救他。” 那人走后,仁寿宫空空如也,皇后低叹:“张丽华,你果真不一般,皇上竟为你做到这种地步。” “除掉你,是对的,若让你再留几年,羽翼丰满了,那就是隋国岌岌可危之时啊!” 其实,皇后错估了张丽华的实力和她对隋国的影响,她本以为除掉张丽华就能使万事大吉,但不可能,这个天下已被杨广的私欲毁得不成样子,除掉张丽华,没有一点作用。 华莹宫,杨杲被众宫人簇拥着回到宫内,这几天他的泪水干了,眼睛又涩又痛,他让宫人下去拿热毛巾,他趴在书案上,回忆张丽华教他读书写字的场景。 须臾,微风卷进屋里,宫人们提着水盆进来了,杨杲敷毛巾,他的眼皮上暖洋洋的,十分熨帖舒适,这令他的心情好了一点点。 “父皇到了吗?”他随口问道。 “兴许还要等一会儿,殿下要亲自到宫门等候吗?” 杨杲想掀开布巾,手刚碰上布巾,又生生停住了动作,他道:“你们把御医叫过来,得消肿后才能去见父皇。” 宫人领旨下去,杨杲敷了一会儿眼睛,感觉好了些后,他把布巾丢回盆里,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是。”众人齐声回答,陆陆续续退下去了。 杨杲起身,在华莹宫内踱步,边走边道:“还是不信,之前还好好的,忽然就病了,像只蜡烛一样一吹就灭了。” 他鼓唇,又道:“别让我抓到杨暕,如果是他,我一定饶不了他!”他捏拳,狠狠挥了挥,动作奶气却带着坚定。 傍晚的风凉丝丝的,越吹越大,杨杲听到沙沙的翻书声,一转身,朦朦胧胧,他好似又看见他的母妃在书案前作画。 明明母妃是个才华高、长相好、脾气柔的人,怎么这么早就去了呢?他站在窗前,不断回忆她的音容笑貌,风越刮越大,‘啪’地一声,书本落到地面,顷刻间,被书压着的纸张到处乱飞,杨杲忙合上窗,捡起各个角落的纸张。 “哎?这首诗奇怪,之前没见过呀。” 纸上的那首诗缺了几个字,他嘀咕道:“母妃在跟我玩字谜?” 他没见张丽华写过这首诗,但脑袋里隐隐记得她吟唱过一次,他试着填上空缺之处。 “玉楼一叙,玉楼?玉楼是哪儿?”他压下疑惑,从诗中寻找更多线索,一小会儿后,他恍然大悟,把纸张叠好收起,纳闷道:“不管是不是母妃,姑且试一试吧……可我亲眼看到她被下葬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三百章 玉树后庭花34 杨广回宫后不久,杨玄感兵败自杀,杨广却不愿放过任何一队起义军,派宇文士及、宇文化及兄弟残酷镇压各地起义军,但各地起义军越镇压越多,百姓蜂拥而起,反抗杨广的统治,杨广却不愿正视起义军蓬勃发展的事实。 他痛失张丽华,国家人民却渐渐不听使唤,他心灰意冷,四处寻欢作乐以消除苦闷,一时间,他的后宫又充盈不少。 皇后见他一蹶不振,深知是张丽华的死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她一面在心里懊悔不迭,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劝慰杨广,可惜,张丽华不在之后,他的心也随她飞去了,他变得更加喜怒无常,常拿着张丽华的首饰睹物思人。 不说皇后,就连杨杲都为杨广的痴情感到诧异,但敏锐的直觉让他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丽华!丽华!”杨广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看了皇后两眼,下床,问道:“朕在梦中可有说什么话?” “皇上似乎很想念长公主。”皇后道。 她知道,此丽华非彼丽华,他绝对不是想念他的姐姐杨丽华。 纵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他在她的身旁睡了几十年,除了不说梦话时,其他时候喊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她萧美娘年老色衰,但她可是为他的夺嫡大业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哪!当初她怎样处心积虑地为他谋划,一次次忍气吞声,包庇他和宫女私通,为他在先皇和先后面前兜底……他都忘了吗?他对她从没上过心吗? 她失落、怨恨、无奈,但她没办法,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她抓住他的手臂,说道:“现在还早,不如皇上再休息一下吧。” 杨广轻轻拍打她的手,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朕不困。” 他迈步要走,皇后抓着他的手不动,他心里诧异,一转头,他那娇小的妻子的脸深深地印在他的眼里。 她保养不怎么样,跟普通民间老妇人没什么两样,黑发里夹杂着一缕缕银丝,脸上沟壑纵横,她的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丑陋的眼袋让她看起来尤为憔悴。 她只比他大三岁啊,什么时候她竟变得这么老了? 二十年前,她年轻貌美,只比张丽华差一点点,但现在,她们好像差了一辈,当然,她是老一辈。 但他对她的怜惜很快转为对张丽华深深的思念,他禁不住去回忆她她那张光洁白嫩的小脸、那头乌黑光亮的长发……他走神了。 皇后很敏感,立即捕捉到他眼里心里的另一个人,她怒从心起,扔开他的手,叫道:“你走吧!” 杨广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到,继而是怨愤,他看到众宫人异样的目光了,他哼了一声,毫不犹豫走开。 离开仁寿宫,杨广往自己的宫殿走去,他始终心绪难平,一遍遍回忆皇后的怒容,莫名愧疚之余,一波波怨气又涌了上来。 都是多老的人了?做什么事也不给他留个面子,竟然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哼,哼。” “谁!”杨广听到异响,他让众人停下。 “还不快滚出来!”他道。 片刻,他的侍卫从路旁提了一个小宫女过来,说道:“这个宫女是华莹宫的人,才进宫,因为白天惹了三皇子的乳母,在这儿偷偷哭呢!” 宫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杨广心里正不高兴呢,摆摆手,说道:“带到一边去,别碍了朕的眼。” 三更半夜的在这儿哭,是想吓人还是吓鬼呢?杨广拉长着脸。 “慢,停下。”他忽然觉得她的身影有点面熟,他道:“抬起头来。” 那宫女慢慢抬起脸,众人的抽气声不断响起,杨广踏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手,细细看她,他让人把灯笼拿近。 “贵嫔,你怎么和贵嫔长得一模一样?”面前这个女子明显比张丽华更年轻稚嫩,眼里澄澈无邪,仿若一汪柔柔的清泉,她好似很怕他,对视不到一秒就转开了脸,身子抖如筛糠。 冷静,不是她!杨广心道。 他镇定地让人把宫女带回他的宫里,细细询问她的出身来历,第二天,宫里多了一位沈充容,杨广十分宠爱这位女子,几乎夜夜召幸。 照理来说,这本不是件稀罕事,因为大家早知杨广喜爱美色,但当每个见过沈充容的嫔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沈充容太美了,不仅美,她还很像皇上心尖尖上的萧贵嫔。 大家也曾猜测这位就是萧贵嫔,但凑上去一看,很容易就能发现她和萧贵嫔的不同,她明显比张丽华稚嫩,而且右眼下有一颗美人痣,整个人看着比萧贵嫔还娇弱风雅。 据说三皇子杨杲也曾慕名去看过沈充容一眼,二人一见如故,沈充容把他当作亲生孩子,杨杲也很孝顺她。 这一切令皇后感到惶惑、担忧,她‘去母留子’,除掉张丽华,为的就是把杨杲攥在手心,培养他,最好让他彻底成为她的人,这样,就算接管皇位的是杨杲,她也不愁萧家的一门荣光了。 但是,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沈充容,竟然比张丽华还要妖媚年轻,她日日夜夜勾得杨广宿在她的宫里,还把杨杲笼络过去! 怎么张丽华一走,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皇后不禁有些怀念与张丽华一同在宫里生活的日子,张丽华虽然很得皇上宠爱,但她性子淡,不爱见人,也不喜欢紧紧扒着杨广,她们两个还能在表面上维持和气洋洋的场面。 但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子就不同了,她极会笼络人心,才当上美人不到两月,几乎全部的宫女、太监都在说她的好话,杨广天天和她玩乐,尽管这样,其他妃嫔还是没有吃醋,她们还在说:“沈充容是极和气的,之前我以为她是狐媚子,该打,该打!” 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走了张丽华却挖来了这一尊菩萨? 这尊‘菩萨’不仅不好惹,还赶不得,杨杲喜欢她,杨广宠爱她,阖宫之人服她…… 而杨广沉浸在新美人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更加不理朝政,皇后整天为国事忧虑重重,脸上的皱纹更加肆虐了。 :。: 第三百零一章 玉树后庭花35 “春光大好,季子何不抚琴一曲?”男子舒朗的笑声传来。 花光院,郁郁葱葱的草坪上十分热闹,走近了看就能看见众宫人簇拥下的杨广、杨杲、沈充容,他们直接席地而坐,宫人们则跪在旁边伺候,许多人跪得腿都麻了,但不敢吱一声。 “我才不要!我要听母妃唱小曲儿!”杨杲扭开头,直勾勾盯着沈充容,说道:“旁人传母妃弹得一手好箜篌,我还没听过哩!” 沈充容紧紧压低头,并未回应,杨广悠悠道:“朕也想听,不如爱妃就弹一首《玉树后庭花》如何?” 话音一落,沈充容抬起眼皮,幽幽的看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掉落在脸颊上,巴掌大的小脸上覆满愁绪,杨广惊了奇了,但美人落泪,他还是要哄一哄的,他一手搂住她的肩,道:“不过是叫你弹一曲,又不是拉你上刑场,你哭什么?” 其他别说,就是沈充容哭后的这副娇滴滴的模样,都与张丽华的有九分相似,杨广在内心感慨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放轻了动作。 “我知道,母妃是想母妃了。”这句不着调的话从杨杲的嘴里吐出时,诸位大人都愣了一瞬,只听得杨杲又道:“之前我带沈母妃回宫里玩,带她看过母妃写的诗、作的画,当时沈母妃就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好生可怜,今日你可是想到母妃,所以难过了?” 沈充容转悲为喜,擦擦泪水,笑着嗔道:“季子懂我。” 身旁的杨广心中有几分疑虑,他道:“朕竟不知你与贵嫔感情深厚至此。”他已派人查明,沈充容是在张丽华死后才进的宫,连面都没见过,怎会为她掉泪呢? “妾还在家中时,便十分仰慕贵嫔,她的诗清秀婉约,分外清丽,还带着隐隐傲骨,实在难得。”沈充容回忆道:“妾是贫困之女,家中连余粮都没有,父母兄弟怨我看书花钱,每每便把《玉台新咏》藏起来,而我总能找到。”说着后面这句时,她扑哧一笑,竟带着不经人事的天真与娇俏。 杨广的心乱了,他想起才华横溢的张丽华,再看看,面前这个虽然也长得好看,可只是个仿制品,连画画都不会。 想起张丽华的婉约清高,杨广不知不觉的叹了口气,他道:“贵嫔是南国人,南国女子最是清秀娇艳,加之从小读书写字,倒养出了不一般的风流态度。” 他想起那年,他志气满满加上天真无畏,带着许多侍卫在秦淮河畔寻找她,他被人骂过‘浮浪少年’,被姑娘的家人追打过,但他不放弃,一心要找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终于,他看到她了,她在画舫里,隐隐约约露出个精致白皙的下巴,风吹画舫,刮起她的衣角,美好温柔得像一场梦。 攻克建康城之后,他便一直做这场梦。 “贵嫔与皇后殿下是姐妹,当然不一般。”沈充容低笑道。 这话令杨广嫌弃了,许是这些年皇后压抑得太久了,她最近几天都有些歇斯底里,唠唠叨叨的,跟八十老妇一样话多,一揪着他就求他仁德爱民,让他励精图治,做个贤明君主,导致他一听‘皇后’这个字眼就起了生理性的厌恶。 呔!他杨广活了这么多年心里还没有点数吗?还需要皇后像教小孩一样地教他怎么做人吗? 他心里一不满,很容易就能想到皇后那张沧桑而枯败的脸,那么多年,她真是把自己从娇花养成老树皮了……她就不能像她名义上的妹妹——萧贵嫔一样,把劝他的心思花在美容护肤上吗? 虽然他早就与皇后没有了夫妻生活,但夫妻两一同处着,就能够天天看到彼此,而她不修边幅(相对于周边那群佳丽)、好为人师(总用自以为聪明实则烂大街的套路劝他把心思用在国家大事上),前一条让他对皇后的情分渐渐衰减,而后一条则是彻底地把杨广推开了。 杨广是个聪明人,他哪会不知道自己的国家已被蛀成空壳?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政权摇摇欲坠? 但他前些年过得顺风顺水,暂时难以面对事实,所以让国人、家人、后宫佳丽陪他编制一个美梦,让他安享晚年。 就这个小心愿,皇后都不能满足他,他当然得把她推远。 “父皇,我瞧着母后宣召了外家好多次,但母妃怎么从不宣外祖父进宫呀!”杨杲道。 张丽华名义上是皇后的亲叔叔、现在的大将军萧岑的独生女儿,杨杲不知道张丽华的真实身份,只傻傻地以为萧岑便是自己的外祖父,他之前几次偶遇萧岑,都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但萧岑的态度不冷不热,实在没有一个外公的样子。 听到这话,杨广开始回忆张丽华的真正家世,他派人查过,她是兵家女,因为家里贫困,她的父亲和哥哥兼做织席子的活儿,她早年进宫,被陈叔宝一见钟情,被养到稍大之后被宠幸,一举得男,从此成为陈国实际上的掌权者…… 他由她想到陈国人,想到张丽华的两个儿子,他道:“你母妃自有她的考量,不过现在你母妃已经去了,你自可以替她好好孝顺你外祖。” 谁知杨杲一脸不悦,他道:“外祖都不理我,都拿鼻孔瞧我!“ 他想了想,问道:“母妃和外祖父处得不好么?不然,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话听得杨广一头黑线,他当然知道萧岑态度差是因为什么,当时他威逼利诱让萧岑收张丽华当女儿,萧岑那副表情就跟吃了大便一样,他看得出来,萧岑很不喜欢张丽华,他和其他老臣一样,把过于美丽的张丽华当作狐狸精。 杨广压下即将喷涌的怒火,他问道:“你母妃故去之后,他对你有所改变吗?” 杨杲鼓唇,小声抱怨道:“更差了。” 岂有此理!不看僧面看佛面,一个老不死的居然还来冷暴力他家的六岁儿子,仗着皇后的庇护,这家人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吧! 他沉下脸,心道:“好一个萧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清高不群!” 第三百零二章 玉树后庭花36 杨广偷偷在心里给萧家人扎小人时,一小宫女忽从外头快步走来,她穿过人群,跪到杨广面前,道:“皇上,皇后和齐王过来了。” “带他们进来吧。”杨广沉声道。 宫人下去后,他对随侍宫婢道:“下去,把箜篌拿来。” “父皇想弹?”杨杲问。 宫人领旨下去后,杨广说道:“不,充容弹。” 他把地上的珍馐果饮拿到面前,说道:“我们自不理会他们。” 少顷,宫女们提着箜篌回来了,杨广让沈充容弹《玉树后庭花》,他则专心欣赏音乐,杨杲坐在他的身旁,时不时抬首看看皇后有没有过来。 匆匆忙忙赶来的皇后看到杨广引众宫女妃嫔享乐的场面,虽然她早有心理建设,但还是压不住怒火,险些就要脱口骂出。 “那个妃子真美,比萧贵嫔还美。”站在她身旁的杨暕露出痴迷的神色,一听这话,皇后的气息乱了,她压低声音道:“别忘了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你若搞砸了,或者被旁的事勾过去了,当心我不帮你。” 杨暕收敛神色,心里却很不以为意,心道:“就懂得拿皇位来威胁我,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但这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萧皇后在杨广心中的分量虽不比从前,但杨广还是非常器重她的,若他想成功当上皇太子、取得国家大权,少不了要借助她的影响力。 待一曲完毕后,皇后母子两一起走上去。 “参见父皇。”杨暕跪下,杨广让他起身,他又给沈充容行了一礼,沈充容不是高位嫔妾,他的礼数不合常度了,但众人也可以理解,毕竟沈充容现在可是杨广最宠爱的妃子。 “皇后在宫里待得闷了,想通了,要过来与我们一起赏乐吗?”杨广捏过一个樱桃,亲自投喂杨杲,看得杨暕心思杂乱,看杨杲这个弟弟的眼神都变得酸了。 “你当臣妾行了十几里路,就是过来与你寻欢作乐的?”皇后委屈道。 杨广得了沈充容之后,立即带她来园苑游玩避暑,已经有许多天不上朝,她身为皇后,不能干预朝政,只能让萧家多出点力,苦苦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国家,昨天,前线传来噩耗,她的叔叔萧岑被起义军杀死,人头被祭在旌旗上,死状极其凄惨,她强忍悲痛,连夜过来求杨广回去平定叛乱,他却还念着游乐。 杨暕见皇后情绪不稳,他先一步跪下,说道:“事出有因,我们也不是故意要打扰父皇的兴致,只是最近起义军的气焰越发嚣张,昨天竟然砍杀了四祖父,还求,还求父皇做主,平反叛乱。” 他瞄了杨广一眼,但杨广的镇定超乎他的想象,他正抚摸杨杲的背,脸上甚至有一点愉悦。 皇后捕捉到他的表情动作,心情快速坠入谷底,她直挺挺地跪下,扬声道:“请皇上摆驾回宫,剿灭叛军。” 杨广一言不发,须臾,他轻飘飘道:“阿孩不是在监国吗?就由你主持这件事吧,让朕看看你这些年都学了什么。” 杨暕喜不自禁,嘴角微微勾起,一双亮眼瞥来瞥去,皇后表情一松,轻轻舒了口气,杨广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道:“你们若不是来避暑的,就先回去吧!待会儿天色晚了,又走不了了。” 两人连道:“是。” 他们走后,杨广起身,他面无表情道:“今日就到此为止。” 宫人们面面相觑,实在摸不准他的脾气,善解人意的沈充容轻笑道:“日头这么晒,大家想被晒成黑炭不成?” 大家皆低低笑出声来,杨广一把捞起杨杲,道:“走,我们回去喽!” “父皇!我大了!要自己走!”杨杲不断扭动身子,脸上红通通的,就连耳尖都攀上了绯红,杨广低笑,拍拍他的背,道:“羞什么羞!季子越大越像小娘子了!” 杨杲捏住他的鼻梁,愤愤不平道:“父皇才像小娘子呢!” “哎?父皇不高兴。”杨杲抚抚他的眉头,说道:“别不高兴了,我给你唱首歌。” 父子两渐渐走远,沈充容看着他们远去,她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把众宫婢支使开后,她坐在窗前写信。 “啊!”窗前忽然有个人影闪过,她被吓的差点丢了魂,定睛一看,她喝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回去了吗?” “沈充容何必疾言厉色?杨暕贱笑,他趴在窗口,俯身想摸她的脸,她一巴掌扇开他的手,说道:“再敢无礼我就喊人了!” “你叫啊!叫啊!”杨暕欲从窗口爬进来,她迅速抽回杆子。 “啪”地一声,他被窗打到鼻上,疼得直叫,沈充容趁机从打开门跑了出去,她连声叫道:“来人!抓贼!采花贼!” 宫女太监们一齐涌进去,但搜罗许久还是没抓到人,沈充容道:“一定还在这里,你们把守好,连只蚊子都不能放走,待我去禀告皇上。” 她去找杨广,杨广听到杨暕这个孽子竟然把魔爪伸向她时,他狠狠拍桌,派一大群人搜寻杨暕。 “无事了,朕自会给你做主。”杨广安慰沈充容,但沈充容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哭唧唧道:“他却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当妾是烟花柳巷的女子似的,一上来就想摸我的脸,还要跳进窗行不轨之事……妾丢了脸面,也没法活了,皇上,妾只盼皇上能知我清白,别误会就好。” “母妃,别哭了。”杨杲给她手帕,她伸手接过,杨杲疑惑道:“你的手掌好红呀,怎么了?” “方才,方才为了脱身,我打了他一巴掌。” 杨广牵过她的手去瞧,一看,惊奇道:“只打了他一巴掌,你的手便留下了这痕迹?” 她轻轻点头,说道:“妾也是迫于无奈,实在心急了,才忍不住……” 谁知杨广紧紧拥着她,说道:“朕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了。” 回想沈充容的生活作息、起居习惯、行为仪表等,竟都与张丽华别无二致,就连这身娇体弱易留痕的体质都一样。 是不是老天爷看到他的诚心,知道他挂念张丽华,所以赏赐了一个‘同胞妹妹’给他? 第三百零三章 玉树后庭花37 这样一想,他对她的怜惜之情奔涌而出,轻拍她的手背,道:“不管怎样,我都会抓住这个孽子,给你一个交代。” 在全体宫饶大力寻找下,不出一刻,在树上藏身的杨暕被人发现,并被押到杨广面前,杨广见他衣裳凌乱,衣袍都被树枝划破了,脸上还有道黑痕,既凄凉又落魄还猥琐,杨广气急攻心,朝他的肚子踹去,喝道:“朕的女人你也敢动!你当我死了吗?” 杨暕趴在地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边磕头边道:“父皇,我不敢了,儿臣不敢了。” “唉!”杨广叹气,侧开脸,杨暕见杨广油盐不进的样子,忙扯住沈充容的裙边,沈充容惊叫一声,闪到杨广的背后,杨广一口气提不上来,呵道:“在朕的面前岂容你放肆!来人!把齐王关进柴房里,任何人不得探视。” “父皇!父皇!” “沈充容,你,你救救我,我是鬼迷心窍啊,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他朝沈充容扑上去,沈充容抱住杨杲,瑟瑟发抖,杨暕死死地盯着他们。 “混账!”^ 杨广一脚把他踹飞,杨暕躺在地上起不了身。 “把他带下去。”杨广气息紊乱,已站不稳。 众人把杨暕押走之后,杨广倚着门边,咳嗽不止,贴身宫女上来扶他,沈充容也担忧地看他,他摇摇头,道:“无事。”只是,下一秒他便两眼昏黑,仰面栽了下去。 “皇上!”沈充容让人把杨广抬进屋子,唤宫婢找御医,她和杨杲坐在杨广的床边。 杨杲泪眼婆娑,几度哽咽道:“父皇,父皇起不来了吗?” 沈充容表现出了超乎以往的镇定,她不哭也不慌张,冷静地安排所有事宜后,她把杨杲带走。 “母妃,这个月父皇晕了两回了。”杨杲忧心忡忡,问道:“我能救他吗?” “御医都做不到的事情,殿下就不用担心了。”沈充容压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直视他的双眼,道:“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个孝子,无愧于心。” “可是我怕!”杨杲抓着她的袖子,慌乱道:“方才二哥哥瞪我,他想吃了我!” 沈充容哂笑道:“纸糊的老虎而已,不足为惧。”她坚定道:“你应该相信我,有我在,没人擅了你。” 杨杲目不转视,道:“你真的好像我的母妃啊!” 她刚要答话,忽闻窗口传来异响,她打手势让宫人上去查看,宫人从窗外的花丛里抱回一只猫奴,沈充容边撸猫边笑道:“这时节连猫儿都会听人悄悄话了。” 杨杲又强调道:“真的很像,你是我的姨母吗?” 她的手一顿,抬抬手,让众人先出去,门被关好后,她倚在软榻上,笑道:“哪里像了?你母妃有我年轻有我漂亮吗?” 杨杲一恼,转开头,道:“我不是同你开玩笑的!” “殿下。”她的声音渐近,她悠悠道:“我也不是开玩笑的。” 他起身了,不开心道:“母妃叫我上玉楼,我到了玉楼就只见着你,你还不是母妃,那你是谁?”当他在约定地点看到与张丽华一模一样的沈姣时,他立即把她认定为母妃,并费尽心思安排她做华莹宫的宫女,自把她带回宫后,他都把她当亲生母亲看待,但她总不承认她就是他的母亲。 “我是谁?”这句话似乎勾起了她哪段不堪的往事,她的眼里划过沧桑,与以往不同的沧桑,她叹道:“我是秦淮河畔的沈姣。” 她似乎很伤感,杨杲仿佛看到她身上的蒙蒙灰影,他以为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心里有些不安,道:“你别哭了,我不就是问了一句嘛!” “我哭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到脸上,一看,满手泪珠,她苦笑道:“真哭了啊!” 她看他,似乎觉得在杨杲这个孩面前哭有点丢脸,遂道:“你去看看你父皇吧!” 杨杲点点头,要走,临走时,沈充容又叫住他,道:“你的母妃很想你,她托我转告你,一定要专心向学,好好做人,你们还会有团聚的一。” 杨杲呆若木鸡,他呐呐道:“真的?” “嗯。” 他转身朝沈充容冲去,急切道:“母妃在哪儿?她在哪儿?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快告诉我!”他瘪着嘴巴,竟然是哭了,他扯着她的袖子叫道:“我要母妃!” 沈充容环顾四周,弯腰,轻轻搂住他,道:“你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需得一步步来。” “我要母妃。”他呜咽道:“她怎么就丢开我了?我真当她死了,还哭了好久,原来是骗饶!” 沈充容闭口不,她晓得现在太多只会加深他的猜忌和怀疑,她想了想,转身从梳妆台下翻出红笺,递给他,他边擦泪边抽抽搭搭道:“又要解诗?” 听到他声音里浓浓的嫌弃,她忍俊不禁道:“殿下的所学全派上用场了。” 杨杲接过红笺,刚要拆开,沈充容阻止,道:“殿下需得好好保存它,不可随意丢弃。” “我自然知道!”杨杲把红笺塞进袖子里,问她道:“你知道母妃去了哪里吗?” 她一言不发,杨杲又道:“那你跟我,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母妃?” 她还是不话,杨杲不肯放过她这一条线索,他道:“你既然认识我母妃,为什么又要当我父皇的妃子呢?你不怕她生气吗?还是这些事情都是她使唤你做的?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个家伙鬼精鬼精的,沈充容生怕他再下去就把真相都抖搂出来了,她叹了一声,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他赖着不动,她又道:“你父皇看不见你,会很失落难过的。” 他开始踌躇,她又添一把火,道:“你父皇本来就已为二皇子的事情伤心,醒来后发现连最乖最孝顺的你都不在了,那他该会怎么想呢?” “你别转移话题!”杨杲道:“我想知道真相!我要知道所有的事!” 沈充容轻叹,道:“真相啊,等等吧,日子到了你就懂了。” 第二百零四章 玉树后庭花38 杨广的这次倒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已经回到半路的萧皇后又折回来了,来到花光院时,沈充容正守在杨广床边,杨广昏睡不起,她耐心而温柔地给他擦汗,做得简直比她这个正妻还要周到。 “参见皇后殿下。” 每走到一处便有宫人跪下向她问安,沈充容听到众人的请安声,忙起身行礼,皇后淡淡道:“起来吧,充容不必多礼。” 沈充容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皇后瞥她一眼,迅速坐到杨广身边,她细细询问杨广的情况,一问,始作俑者杨暕正被锁在柴房,她眉间紧蹙,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判决。 “丽华,丽华。”床上的人喃喃道。 皇后的脸立即僵住,她低下头却拿眼角去看沈充容,只见沈充容嘴角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仿佛其他人的世界完全与她无关,这一秒,她像极了张丽华。 越看她,皇后的心越烦乱,她道:“这些天你侍候皇上累了吧,先下去吧。” 沈充容站着不动,露出可怜兮兮的柔笑,说道:“可是,贱妾不觉得累,妾想一直守到皇上醒来。” 哼!不过是个小小充容便敢在我面前拿腔弄调! 皇后看见她这娇媚柔弱的模样就心烦,自古常言美人乡,英雄冢,她勾了皇上还不够,还要来勾引她的儿子,使得父子反目,现在还敢在她这个正妻面前表现她对皇上深切的爱! 呵!一股冷意攀上皇后的眉梢,隔着两米远的留夕都感知到她气息的冰凉。 留夕见情况不对,忙上前对沈充容行礼,说道:“充容,皇后殿下顾着你,怜惜你的身体细弱,你就听她一句劝,下去休息吧。” 沈充容仍赖着不肯动,皇后气笑了,她冷冷地看了沈充容好一会儿,道:“既然充容有心,那本宫就成全你的一片真情,只是,在皇上醒来之前,都有劳你照顾了。” 来的路上她可是听人说了,皇上这病来得凶猛,可能要昏睡好多天,沈充容身子娇弱,日日夜夜陪侍他,可以想到她几天后会是怎样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 你喜欢留下,我便让你留下吧,既然你有心想迷惑皇上,我也不阻挡你,只是,你也得瞧瞧你这身子吃不吃得消。 虽然皇后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妒意,但她内心的醋海容不得她忽视。 当晋王妃那些年,杨广对她几乎称得上独宠,虽时有沾花惹草,但那些野花野草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但自从她当了皇后,杨广好色的本性全部暴露出来,她也不能不表现出贤德大度的模样。 她面上贤淑大度,但在杨广宠幸其他妃嫔的那些夜晚彻夜难眠。 他们是少年夫妻,在晋王府时同居同寝,身居高位后,两人的关系反而大不如前,同床异梦说的就是他们,她委屈,她难过,她嫉恨。 之前她极力克制妒意,但渐渐地,她不想克制了。 一个萧贵嫔就算了,凭什么连一个充容都要爬到她的头上?她萧美娘是杨广明媒正娶的夫人,但现在备受冷落,他甚至连一点面子功夫都懒得做,宫女、妃嫔们表面上尊重她、敬爱她,谁知道他们背后又怎么感叹她衰老的容貌、怎样用调笑的语言说出她那英年早逝的大儿子? 唉!我温顺温柔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吗? 或许,或许这还不是最惨的,她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都与杨广系在一处,现在天下大乱,如果他撑不住了,那她面临的将是无尽苦海。 想到自己未来的结局,她忽地开始同情年轻漂亮的沈充容,她温声道:“坐下吧,不要再站着了,你照顾皇上,也要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充容:??是皇后疯了还是我的耳朵疯了?我怎么从她嘴里听出了同情和怜爱呢?你这母性的人文关怀不应该留给你的丈夫和儿子吗?用这种温柔甜腻的声音跟我说话是想做什么呢? 沈充容在心中冷笑,表情也有点不屑,皇后看见了,并未放在心上。 两个女人就这样坐在杨广的床边守着他,从白天守到黑夜,晚上,杨广模模糊糊的有了点意识,他抓着沈充容的手不放,痴痴念道:“丽华,丽华。” 皇后自又是一阵好气,但宫女、沈充容都在身旁,她便叹道:“长公主归去之后,皇上心里愧疚,怨自己不该带公主西巡而招了风寒,现在,他还是在自责啊!” 宫女们都不知事情真相,被‘重情义’的杨广感动得泪哗哗的,沈充容却偷笑,她心道:“若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仿佛他跟自己的亲姐姐有什么似的!” 乱想的时候,杨广抓住她的手劲忽然加大,他低吼道:“丽华!别走!留在朕身边!” 这……沈充容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皇后,皇后的脸、脖子、手等部位通通涨红了,沈充容担心再这样下去她的肺都炸了,她道:“妾看,屋里人多,皇上都开始说胡话了,不如让他们出去吧,有事再传唤他们进来便是,皇后,你看怎样?” 皇后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让宫人下去,只让留夕在身边伺候。 她本来还能心平气和地和沈充容谈话,但意识不清的杨广越做越过火,甚至在梦中抱住了沈充容,倒让皇后这个原配看起来跟个电灯泡似的。 她索性也不遭人嫌,说道:“你留在这儿好好伺候皇上吧,有什么事,唤人到山斋院寻我便是。” 沈充容自然一口应下,但皇后只走了两步便停下了,她转身问道:“你让人在屋子熏香?” 沈充容一脸无辜,摇摇头,道:“妾不曾让人燃香。” 皇后低头,紧蹙眉头,在记忆里,她闻过这种味道,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许是院外的花香吧。”留夕道,皇后看向窗外,那片花丛藏在黑暗下,有时烛火晃动,可以照清那儿,有时是一片无尽的黑,如同张牙舞爪的黑暗巨怪,皇后不喜那处,淡淡道:“走吧。” 第三百零五章 玉树后庭花39 皇后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沈充容把手从杨广的掌中抽出,她小声呼气,道:“你这皇后鼻子可真灵啊,差点就害我暴露了。” 她喃喃自语道:“主子说她学过医术,莫不成她也能闻出这香?”她把袖口里的香丸放到腰间的锦囊上,在他脸上晃了晃,笑道:“送你一个好梦。” 梦境,不知这是杨广做的第几个梦了。 杨广行走在长长的洛阳街道上,四周寂静无人,天灰蒙蒙的,地也灰蒙蒙的,眼前所见都泛着朦胧雾气,下一秒,街道上人来人往,他挤在人群中,感到格外充实。 忽地,这些人全变成支离破碎的身体器官,散落在地,杨广胆寒,他觉得恶心,但他不能动弹。 “救我,救救我。”他想让人护驾,但他发不出声音。 仅仅过了一瞬,满地残骸渐渐组合成无数个人,他们慢慢朝他走来。 “救我!救我!”杨广喊,但那些人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抓住他的脖子,他反抗不得,不停地摇头,求饶道:“你们放了我吧,要什么我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现实世界,沈充容的手在他的脖颈上轻轻滑动,她笑道:“放了你?好啊,我要你的命,你赔吗?” “咳!”身后传来女人的咳嗽声,沈充容松开手,扭头朝声源看去,问道:“你不是服侍皇后吗?怎么过来了?” 留夕给她送上羹汤,说道:“这是皇后让厨房做的,说是大补的汤。” 这儿的杨广还昏睡不起,这汤是送给谁,不言而喻,她轻笑道:“皇后倒是会做人。”她接过,顺手放到桌上,留夕还不走,她疑惑道:“你还杵着干嘛?” 留夕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多保重吧,那位已经察觉了。” 沈充容道:“那又怎样?她能杀了我不成?”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别让你的任性害了所有人!”留夕的声音有些急切,她道:“而且你刚刚在做什么呢?你想杀他吗?这儿就只有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别忧心,方才我只是在帮他拍蚊子。”沈充容捂嘴轻笑,她捏捏留夕的肩头,笑道:“好姐姐,别替我忧心啦,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门儿清着呢!” 她表面上云淡风轻笑得一脸欢,留夕却看见她眼底的愤恨,她环视一圈,张开手,说道:“东西呢?拿给我。” “什么东西?”沈充容侧过身子。 “香,你把迷幻香给我。”留夕颇有些疾言厉色,沈充容幽幽道:“凭什么给你?这是我自己做的。” “谁给你的胆量擅做主张!”留夕扭正她的肩膀,说道:“你也知道,主子不愿让他死,若她知道你在背后偷偷做主,没准会杀你灭口。” 沈充容笑了,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竟掉下眼泪,她道:“世间难得痴情人,没想到主子也是个痴情种子啊!” 留夕瞪了她一眼,坐到她身旁,说道:“少来胡言乱语,你明明也知道殿下和他感情好,若他殁了,你让殿下怎么过?你又让主子以后怎么跟殿下相处?” 沈充容想了几秒,把锦囊的香丸倒给她,说道:“你回去吧,别担心我了,我不杀他。”她推了她一把,说道:“再晚皇后就要起疑了。” 留夕点点头,收好丸药,快步走出去。 “唉,你命大,多留你几天吧。”沈充容轻抚他的脸颊,笑道:“多好看的一张脸啊,可惜藏了一颗这么丑的心,造了这么多年的孽,你也应该还债了。” 一开始,她的动作还很轻柔,后来手劲渐渐加重,她的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啊!”杨广醒来,对上她来不及掩饰的表情,吓得又晕过去了。 她掩嘴笑道:“怕我?你竟然连我都怕,那你怎么不怕为开凿运河而死去的人呢?你怎么不怕我瞿郎的鬼魂呢?”她的泪簌簌掉下,一连拍了他几个巴掌泄愤,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站在外头的贴身宫女进来通告三皇子进来了。 她擦擦泪水,说道:“快带他进来。” 贴身宫女感动道:“充容对皇上真好。” 沈充容捂面不语,她心道:“我当然对他好,我不仅要辱骂他,打他,我还要慢慢杀掉他哩!能死在我这么一个绝世美人手上,对你杨广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之后的几天,杨广虽然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可清醒过来的时间明显变长了,而他每天睁开双眼都能看见沈充容,闭上眼睛就是张丽华或者成千上万的冤魂,这样的痛苦折磨得他差点发疯。 为了让自己的脑袋清净点,他把沈充容打发走了,却让又老又丑的皇后陪侍。 皇后惊讶之余还有点惊喜和小骄傲,这一次她居然赢了沈充容,皇上选的居然是她而不是青春美丽的沈充容! 虽然现在起义军气焰嚣张、国家乱成一锅粥,但她仍天天守候在杨广身旁,她坚信那些世家一定能撑住朝野,一定能抵抗住起义军的熊熊怒火。 她估量得没错,起义军们虽然多,但隋国的士兵们也不是吃素的,宇文士及骁勇善战,兰陵萧氏家大势大,还有许许多多的世家大族,有他们暂时撑着,这个政权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倒下。 只是,人心到底是最不可控制的东西,萧皇后还是太过理想化了。 皇后衣不解带地照顾杨广许多天后,杨广病愈,在皇后的用心之下,杨广与她的关系越来越好,不久,一行人回到宫中时,帝后感情甚笃,羡煞旁人。 一回到宫中,杨广立即着手处理之前养病落下的政务,他的办事效率很高,仅仅几天就把积压了一个多月的奏章批阅完毕,处理国事之余,他还有精力去宠幸后宫的美女们。 但这一次他把眼光放得更宽了,他开始派人从民间挑选美人。 之前这位残暴君主的做法已惹了众怒,但他死不悔改,仍然不顾民生、荒淫好色,于是,天下人在失落和愤怒中反抗得越来越激烈,而杨广还没尝过自己种下的恶果,不懂反省,仍然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第三百零六章 玉树后庭花40 “皇上,皇上,不好啦,外面的大臣都要造反啦!” 杨广刚得了殿脚女吴绛仙,封她为崆峒夫人,二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宫人进来把他的雅兴打搅了大半,他不悦道:“在朕面前大声嚷嚷什么?还不快快说来!” “回皇上,宫外的大臣都要造反,所以婢子特来禀告皇上。” 听闻此话,崆峒夫人满脸忧虑,说道:“是谁造反?到宫里了吗?” 一见秀色可餐的美人的长蛾眉轻轻蹙起,可怜可爱,杨广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入怀中,高声说道:“听到了吗?你还不快速速说来。” 这位宫女受萧皇后的嘱托,进来禀告皇上外面的大臣随时有反叛的危险,但大臣们只是愤怒地叫喊几声,并未真正揭竿而起,因而宫女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紧急在哪。 杨广越来越生气,见宫女面熟,记起她是仁寿宫的人,大怒之下,他道:“朕看,外面没有什么危险,是皇后自作主张让你过来的吧!” 宫女露出恐慌之色,跪在地上不停叩首,杨广以为猜中了真相,高声道:“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凌迟处死!” “皇上。”崆峒夫人轻轻摇头,道:“不妥,既是皇后的人,那动不得呀。” “什么时候朕砍一个宫女也要看她的脸色了!”杨广越发生气,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提起佩剑,朝宫女扔去,宫女不敢躲闪,被一剑刺中胸膛,当场殒命。 崆峒夫人吓得瘫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杨广杀人无数,但此时宫里的脂粉味和血腥气融合在一起,十分糜烂恶心,杨广竟因此犯了头晕,他扶额,其他宫人迅速上来把尸首抬走,又清理干净地板,但杨广已无心再寻欢作乐,他拂袖起身,回到自己的宫里。 听到宫女被刺死的消息,皇后彻底绝望。 留夕叹道:“宿卫们三三两两的商议谋反,平静的局面不能维持多久呀!” 皇后满眼凄凉,说道:“天下大事到了这个地步,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何必禀告呢,徒令陛下增添烦恼而已!”从这以后,她竟不再提点杨广一句,心如死灰的在仁寿宫等死。 而杨广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当天晚上,他做了噩梦,如白天萦绕在他鼻尖的那股味道一样糜烂而又危险的噩梦。 他梦见张丽华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把他带走,引他到天上当神仙,醒来之后,他知是幻梦一场,但二人梦中温情脉脉、十分相爱,让他意犹未尽。 这时,他想起被他冷落了一段时日的沈充容,当即也不委屈自己,直往她的宫殿去。 行至宫门,忽听里面有乐声传来,他心里好奇,到窗前窥视宫里。 此时,沈充容穿着又柔又透的杏色纱裙跳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宛若绝色妖姬,勾得他移不开眼睛,这时,她朱唇轻启:“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其姿色模样竟与慢慢与张丽华重叠在一起,他大骇,心中又流淌了一股莫名的情愫,他心道:“朕再看看,这沈充容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能把丽华学个九分像。” 可这时她出声了,她道:“怎么样?我学得像不像?” 朝另一边看去,他才看到杨杲坐在椅子上,摇摇头,说道:“不太像,母妃的眼睛没有你转得这么快。” 他这一说,杨广忆起她眼波流转间的娇态,不禁口干舌燥,转身,让人推门进宫,两人看见他都一同行礼,他心情颇好,坐到杨杲身边,道:“看来,朕来得不是时候啊。” “父皇来得正好呢!”杨杲笑意满营,指着沈充容道:“她想成为和母妃一样的人,所以这段时间都托我给她看仪态笑容呢,父皇,你跟母妃待的时间比我长,不如你来指点指点她吧!” 沈充容点点头,行礼道:“贱妾深知萤火之光无法与明月争辉,但妾实在仰慕贵嫔娘娘,从小到大一直以她为目标榜样,所以,还求皇上怜妾一片诚心,让妾模仿她的模样,以慰藉相思,若侥幸能得皇上指点,那是妾的无上荣幸啊!” 杨广只觉得这话古古怪怪的,他知道沈充容不爱金银首饰,不爱声色犬马,平生所好唯模仿张丽华罢了。 张丽华是天下第一美人,之前他下扬州时就看见多人穿着红色轻纱,梳着灵动精致的灵蛇髻,戴着小小的小白花……她们都在模仿张丽华,杨广也不意外宫里会有妃嫔模仿她,只是他想不到这个‘粉丝’竟然狂热到这种地步,痴迷得竟然想成为她。 但这种事对于杨广来说有利无弊,他本来就只把沈充容当成张丽华的替身,现在这个替身主动模仿正主,想扮演她,那造福的可是他嘛! 一想着,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说道:“爱妃的诚意真真打动人心,朕哪有不批准之理?”他扶起她的手,牵着她坐到椅上,说道:“你真心想学,那朕便把所知的都告诉你。” 沈充容大喜,跪下谢恩道:“多谢皇上!” 之后的日子里,杨广对宫内外的反叛声充耳不闻,世俗的一切仿佛与他有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他天天在华莹宫里点拨沈充容。 一天天过去,皇后的心越来越凉,杨广的热血却越来越沸腾。 无他,沈充容是个有慧根的人,在他的专心指导下,她这几日已有了张丽华当年的风采,他仿佛看到秦淮河畔时的那个冰肌玉骨、面冷心热、既多情又无情的危险女人。 往日对他无所不从的温柔小妃子渐渐变成了张丽华那副似妖非妖、高贵得不可侵犯的模样,直到有一天,她们两人的脸完全重合到一起,成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 她穿着长裙,轻移莲步,缓缓朝他走来,环佩叮当作响,她笑意盈盈,美不胜收,杨广彻底抛世间的陈规礼法,不顾一切地跑上前,紧紧把她攥在怀中。 “朕又得到你了!” 第三百零七章 玉树后庭花41 他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杨广自顾自地说些情话,周边的宫婢们知情识趣地压低身子,杨杲也默默坐在椅子上看他们,不上前打扰。 没多久,杨广恢复冷静,松开手,拉她过去坐下,说道:“你们两个完全一样。” 她微微抬眸,眼里的一腔幽怨撞得他心房乱跳,他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忍住相思之情,说道:“朕立你为贵嫔。” “妾是替代品么?”她炯炯的目光正对着他,眼里的光让他无处脱身,她似乎明白了一切,不哭不闹也不觉得委屈,点点头,轻笑道:“妾是开玩笑的,皇上提了我的位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真的是沈充容?”杨杲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不对,你是母妃。” 前几天沈充容模仿得很像她,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步态、语音语调、小习惯,杨杲在张丽华离开之前几乎天天跟她腻在一处,对她极其熟悉,他抓住她的手,说道:“你就是母妃,对不对?” 刚刚使用掉包计的张丽华冷汗都要掉下来,她心道:“糟心孩子!好不容易回宫办事一趟就被你给拆穿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她有些感动这个孩子的孝心,但现在宫外有蠢蠢欲动的叛臣,宫内有刻薄多疑的杨广,绝不是母子团圆的好时机,她悠悠道:“妾多谢殿下抬举。” “入宫那么久,多劳殿下关照,蒙你眷顾,肯唤我一声母妃,这是我求而不得的荣幸啊,若你不嫌弃,日后,我就把你当上我的掌上珠宝,好好待你,以慰藉你对贵嫔娘娘的相思之情,如何?” 杨广扶膝大笑,说道:“甚好,甚好啊!” “皇上!皇上!不好啦!”有人慌慌忙忙跑进来,指着宫门道:“宇文将军攻进来了,要攻进来了!” “你说清楚些。” “大家抬举宇文化及为大丞相,带着一千多士兵包围了安福殿和仁寿宫,皇后娘娘和齐王殿下都被他们抓住了!正往这边而来!” 杨广勃然大怒,恨恨道:“逆臣!朕对他不薄啊!他怎敢叛乱!”因为宇文述在他的夺嫡过程立下汗马功劳,杨广登上皇位后就很宠信他的两个儿子——宇文士及、宇文化及,他把长女南阳公主许配给宇文士及,多次在百官面前包庇宇文化及,但换来的却是他的反叛! “如今,如今可怎么办啊!”宫人哆哆嗦嗦跪下了,杨广仰头思考,这一刻看起来最为娇弱胆小的沈充容却毫不露怯,问道:“其他世家呢?他们有什么反应?也打进来了吗?” 杨广反应过来,也道:“萧家呢?高家呢?还有长孙一族呢?他们都干嘛去了?怎么不来护驾?” “奴才听人说,在皇上不上朝的这几日,文武百官都闭门不出。” “好!好啊!这群人好样的!”杨广气得七窍生烟,但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不得人心,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抱怨,而是逃生,他环顾一圈,看到窗外郁郁葱葱的花草,忽然心有戚戚,他想到陈叔宝藏身井下又被高熲提上来的事。 现在,他也是个亡国之君了啊! 亏他之前还笑话陈叔宝,没想到,他的结局还不如他呢!陈叔宝可以苟且偷生,宇文化及未必会放过他,他忽然平静下来了,把杨杲推给宫人,说道:“带着他,立刻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 杨杲抓着他的袍子,说道:“不走!不过一死罢了!我死也不能这么窝囊!” 无论宫人们怎么拖他,他硬是不肯走,杨广抱着他大哭道:“季子,活下去,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杨广哭得双眼都肿了,杨杲也放声大哭,父子两抱在一块,好不可怜,张丽华叹了一声,对全体宫女太监说道:“大家都走,都散了吧!” 杨广不得人心,但她在这宫中仍极具威慑力,她说话后,几乎所有宫人都慌乱逃窜,杨广这时才想起她,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她。 “与其受辱,还不如现在随朕离开!”他从身旁提剑朝她冲去,慌乱下,张丽华抓杨杲挡在身前,说道:“上来啊!” 杨杲胡乱挣扎,乱叫道:“臭女人!放开我!” 这时宫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也没人上来阻止他们,张丽华见没人了,杨广不敢上前,她索性道:“都不认得我了么?你们看看我是谁,还有,死小子乱说什么话呢!当心我拧断你脖子!” 听到这熟悉的训斥声,杨杲不反抗,惊喜道:“你是母妃!” 此时,宫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快说!他们在哪!” 张丽华忙松开杨杲,抓住他的手,对杨广道:“跟我来,这里有密道。” 见杨广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她气了,说道:“愣着干嘛?跟上啊!把剑带上!”说罢,她抓住杨杲的手腕跑向内室,杨广紧随其后,仍是迷迷糊糊地样子,他道:“你真的是丽华吗?” “什么丽华?”杨杲正被张丽华压到床底的密道下,听声又抬头问了一句,张丽华一手按住他的头,说道:“等下说,这里不能久留!” 话音一落,帷帐之外传来一声:“给我搜!” 杨杲忙压低身子,跳进去,张丽华也跳进去了,她支起半个身子,帮助杨广进来,合上密道口,进入其中,张丽华叹一声,说道:“这里只有我知道,他们应该想不到,暂时安全了。” 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杨杲时不时磕到碰到,张丽华捂住他的额头,说道:“跟着我走。” “真黑啊,会不会有耗子过来咬人啊!”杨杲道。 “还有大蛇呢,你怕不怕?”张丽华轻笑,杨杲窝在她的怀中感到无比安心,他笑道:“不怕,母妃在我就不怕。” 张丽华也笑,杨杲见杨广一直不出声,纳闷道:“父皇怎么不说话?” 张丽华看去,什么都看不到,她叹道:“兴许他上去打叛军了。” “你到底都隐瞒了什么?”杨广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怒火,把母子俩都吓了一跳,杨杲拍拍胸脯,道:“还以为你不在了呢!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现在不能告诉你。”张丽华沉声道:“你只要记住,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第三百零八章 玉树后庭花42 “朕还没治你的欺君之罪呢,你是用什么身份给我摆脸子?”杨广十分不悦,回想自己先前傻傻的思念她的难过心情,只觉得痴情错付了。 这个无情无义还虚伪狡诈的女人不值得他挂念这么久! 见张丽华不答话,他更加理直气壮,说道:“身为皇妃,诈死出逃就算了,还要大言不惭的说要救朕,朕能有今日,不全是拜你所赐吗?” 听到这话,张丽华想踹人想打人,她心道:“早知道就不该救这个畜生!不,有些畜生还会感恩呢,他这个自大狂却永远不会反思。” 她冷冰冰道:“拜我所赐?是我下旨征调民夫修运河吗?是我求你下扬州了吗?是我整天乱跑为你找美女吗?好一个九五至尊,原来只是个会推卸责任的小人!” 听到她之前的几句话,他心有羞惭,但听到后面,他的面子盖不住了,喝道:“犯了错还敢大言不馋,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身子骨痒痒了!” 张丽华阴阳怪气道:“棺材?早就见过了,还是你那亲爱的皇后把我送进去的呢!”她抓紧杨杲的手,说道:“走!” 后面这一句使他疑心顿起,欲要再细问,张丽华的怒火又使他偃旗息鼓了。 在地道里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丝丝光亮,杨广推开洞口的大石,呼了一口气,杨杲跳出去,叹道:“可把我闷死了!” 张丽华让他们把石头推回去,杨广查看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外城。”张丽华看着杨广,深深皱眉,她道:“你这样可不行,会被打死的。”说完,她抬手取下他的皇冠,说道:“外袍也得脱了,藏好。” 杨广顺着她的动作抬手、转身,说道:“你还挺熟练嘛!” 张丽华不答话,给他脱衣服、藏衣服之后,表情仍然很凝重,她道:“只穿这么一件中衣也不成样子。”她转向杨杲,打量他一番之后,说道:“若宇文化及不追究我们的行踪还好,但他若下令搜捕,我们走不出洛阳。” 杨广捶地,怒道:“朕要把这叛徒碎尸万段!” “先保住性命再说吧!”张丽华搂住杨杲的肩,说道:“走,我们到别处去。” 杨广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不熟,但早年的作战经历让他很快记住这一带的地形地利,他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既然偷偷在宫外待了这么久,一定有据点,还不快说!” “太远了,走不到。”张丽华沉思,一个个细数他们的选择:“萧家、长孙家、李家、元家……哪个是我们可以依靠的?”见杨广一脸颓败,她幽幽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之前若是有点转好的迹象,他们也不会抛下你。” 她道:“宇文化及逼宫,但只说替天行道,却不说立谁为君,现在我们逃出来了,宫里只有皇后、杨暕,若他让杨暕当他的傀儡皇帝,那就……” 接下来的话,她不说杨广也能猜出来,杨暕失德,上位后反而会使局面变得更糟,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借用宇文化及的手铲除掉杨广和杨杲,之后当一辈子放荡快活的傀儡…… “李渊,我们去李家。”杨广斩钉截铁道。 “羊入虎口,可笑!”张丽华幽幽道:“如今你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送上门去,正好让人家拿你的人头祭旗,揭竿起义,攻入洛阳,一举多得,多好呀!” 她这话又刺耳又不舒坦,让杨广听了生气,但他想想也觉得就凭两家儿女的姻亲关系,李渊不一定会帮他起兵攻打宇文化及。 “还有谁,还有谁啊!” 张丽华不吭声,她的背后还站着陈国旧臣,并非无路可去,但她不愿在杨广面前暴露这份力量,她叹道:“不如我们藏身密林三两天,先看看宇文化及怎么对付其他人吧。” 杨广万般踌躇,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杨杲就发出了灵魂拷问:“肚子饿了吃什么?” “为今之计,只得委屈委屈你了。”杨广道。 杨杲现在还不知道他这话里的含义是什么,可很快他就体会到有多委屈了,他们在密林生活,喝的是溪流的水,吃的是野果野味,娇生惯养的杨杲受不了这苦,当晚就腹泻了。 不仅如此,林子蚊子多,母子俩睡不着觉,张丽华催杨广起来赶蚊子,这一赶竟赶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的手臂酸得抬不动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几天后,小沛架着马车过来接人。 当杨广看到小沛时,他隐隐明白了一些事,问张丽华道:“这些都是你的安排对不对?” 张丽华跳上马车,说道:“再不上来我就把车赶走了!” 他只得憋气上去,挤在张丽华的身边,说道:“假死是一场计,那沈充容……也是你派来的!” “能不能安静点?你问了千回百回了!我已经说过了,等你该明白那天自然会明白,现在懂太多会折寿的。” 坐在最右边的杨杲闷闷道:“你们都吵了两天了,不能消停点吗?”他还只是个孩子啊,能不能考虑到他们的唾沫星子会误伤到人呀! “唉!再这样下去,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杨杲道。 张丽华拧住他耳朵,道:“再说一遍看看?特意回宫看你一回,却遇上飞来横祸,还搭上这么一个拖油瓶,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气氛忽然变得很冷,张丽华掀开车帘探口气,又很快把头缩回来,疑惑道:“路上怎么没人?” “哦,忘了说啦,主子,宇文化及拥立齐王即位啦,现在齐王颁布诏书,四处寻找你们呢!” 杨广眼睛一亮,但很快淡下去,杨暕自小与他和杨杲不对盘,这次找他们回去没准是想暗杀掉他们,然后名正言顺地当个皇帝。 “唉。”杨广叹息,他道:“报应啊。” 小沛笑道:“可别这么说,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现在李渊父子起兵,正在攻打长安,我看,没多久天下就要易主啦!” :。: 第三百零九章 玉树后庭花43 此去路程不远,不到半天马车便停了下来,小沛把几位主子请出来,对杨杲说道:“以后你们就暂时住在这儿吧,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 “这是哪儿?”杨杲到处乱看,他嘟囔道:“不是行宫,不像大户人家,也不普通。” 张丽华道:“这是你太母家的宅子,待会儿你进去了,记得给人行礼啊!” “太母?”杨杲被弄得糊涂了,他道:“太母不是仙逝了吗?” 杨广想了想,问道:“是你母亲?” “不,是我阿姑,陈国时的阿姑。”话毕,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张丽华牵着杨杲的手上前行礼,说道:“本来不应前来打扰,只是宫里太乱,只得投身此处,这是小儿杨杲,这位是……” 杨广呼了口浊气,柳敬言已跪到地上,张丽华瞪他,示意他上去搀扶老人,他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了,扬起极其周到的微笑,说道:“接下来的日子,有劳老人家照应。” 柳敬言客气道:“此处是新宅,离城里远,你们且安心住下吧,老身无能,但一定会护你们周全的。” 杨广心里有些感动,再也不摆皇帝的架子,跟着她进屋了,步移景异,宅子虽小却极为清幽精致,别有一番趣味,杨杲连连惊叹道:“好漂亮!” 柳敬言面上有些骄傲之态,说道:“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我种的呢!” 杨广正惊异柳敬言竟然有这么多银子购置宅子时,张丽华笑道:“阿姑喜静,自从购了这座宅子后,都不回东京了,整日就待在宅子里摆弄些花草树木,远近颇有名声呢!” “哈哈。”柳敬言笑道:“屋子好久没那么热闹了,小沛,你去叫厨房准备得精细些,晚上多加几个菜。” 一行人都到前厅坐下之后,柳敬言简单招待来客之后,就让人待着杨广和杨杲到厢房去了,只留张丽华在在厅中。 “阿姑帮了我大忙,不过,阿姑久居深宅,不问世事,怎么会想到派小沛过去接我们呢?”实不相瞒,她早就打算托人送信给沈姣或者小沛,因为时局动荡,一直找不到机会,才被迫中止计划,看到小沛的那一刹那,她心里乐开花了。 “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柳敬言早就料到她会问,从袖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她看了一眼,道:“留夕?是她亲自送信给你的?” “不,是个小童。”柳敬言道。 张丽华深深蹙眉,说道:“宫里太乱,她又跟着皇后,恐怕凶多吉少啊!” 想了想,她联想到几个女儿,愧疚道:“阿霁、阿婤还在宫里呢,只盼宇文化及这次不要做得太过火。” 柳敬言叹了一声,闭上双眼,痛苦道:“最应防范的是新皇啊!” 杨暕才即位几天开始暴露本性,他不问朝政,但杨广留下的妃嫔几乎都被他玷污了,天下人谁不唾骂他?柳敬言更是恨得咬牙,但现在屈居人下,她不能抗争,只得默默忍受。 陈叔宝已经因病去世,陈国皇室的男丁也所剩无几,就只剩下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在这乱世中,若不想得开一些,日子恐怕还要更难过。 她抚抚张丽华的手,说道:“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开了,现在婺华不理世事,你就是唯一一个能撑起来的人了,往后还得由你照应。” 陈叔宝病逝后,沈婺华便在天静寺出了家,她也颇慧根灵性,能做戏法通鬼神,饱受百姓爱戴,只是陈国的老幼孤寡们又少了一个顶梁柱。 张丽华点点头,想起现在在厢房的杨广,她道:“阿姑,我错救了杨广,如今他在家里,日后或许惹出事端,你可派人看着他,千万别让他惹出灾祸,祸害我们一家。” 柳敬言嗤笑道:“他?他还能惹出什么灾祸?现在他可不是天下人的皇帝!” “不,您别小瞧了他。”张丽华靠近她,低声道:“困兽发威才可怕,他现在失去了所有倚仗,住在这里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想借我们的力量助他东山再起,送他回宫重新登位罢了,他到底还有个‘真龙’的名头在那儿,傲得很,断是不肯委屈,哪里肯吃我们这些粗茶淡饭?” “你且等着,我看,不出两日他便住不下了,他住不下不要紧,只是怕他出去惹事,害了我们,也苦了我的儿子。” 柳敬言叹了叹,说道:“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局。” “我们没输呢!”张丽华不喜欢她声音里的伤感,她说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这何尝不是另一个好时机?我们季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子,杨暕无道,正好是季子上位时。” “没这么简单!”柳敬言阖上双眼,说道:“谁不想坐那个位子?那些起义军嘴里说得好听,其实不过为了一个权、一个利,他们肯服谁?季子一无所有,旁边还跟个到处惹事的太上皇,谁肯服他?”说到这儿,她睁开了双眼,劝道:“若能把他们父子俩分开那就分开吧!杨广造孽太多,就怕他的罪过牵连孙儿啊!” 闻言,张丽华也露出苦恼的神色,她道:“怪我把他养得太听话孝顺了,他现在处处以杨广为马首是瞻,连我的话都没这么爱听了……倘若真出现了那种征兆,我一定会先一步杀掉杨广!” 柳敬言默默看着她,心里却不相信她说的话。 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呢,杨广虽然无道无德,但他多年行兵作战,心计哪有这么浅,岂会轻易被她绞杀?到时别白白赔了性命才好。 越想下去,柳敬言越发心惊,心惊之下又有些提不上气了,她捂着胸口大喘了好几口气,张丽华忙扶住她,关心道:“怎么又发作了?不是好了吗?” “呼,呼。”柳敬言不停理气,缓过来后,她打破:“许是最近闻到的尸臭味太多了,鼻子浊了,心口也就浊了。” 张丽华叹道:“这股浊气恐怕还得再闻几年。” 她想到了与杨勇的那个约定,她在心中苦笑道:“超过十年了,我还没杀掉杨广,你若在天有灵,就自个儿从棺材里爬出来杀人吧,我累了。” :。: 第三百一十章 玉树后庭花44 她本来很自信,她相信她不会在这场猎心游戏中败下阵来,事实如此,到最后关头她把守了心门,但她没预料到会出现杨杲这个变量,不仅她,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她能以四十几岁高龄生下杨杲。 唉!天下又有哪个人活着是完完全全为了自己呢? 而今,她不得不承认,赢的或许是杨广,他虽然输掉了他的心,但他赢得了她的软肋——杨杲的敬爱。 晚上,张丽华对月叹息,忽地被人紧紧环住,她知是杨广,她不挣扎,只道:“这是我阿姑的家。” “我们是夫妻。”杨广埋首在她的颈窝边,痴迷道:“这些年我太想你了,所以,白天看到你活着,我又是高兴又是生气,因为你骗了我好久。” 张丽华推开他的头,坐到椅子上,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他转身,脸竟有些红,张丽华嗅了嗅,问道:“你喝酒了?” “不多。”杨广走近她,说道:“你消失的那段日子都去做什么了?” “我的事,用得着跟你说么?”张丽华走去打开门,说道:“天晚了,你早点休息。” 杨广一手扶住门,不走,他道:“我说,在你消失的那段日子都去做什么了?”他的眼里是深深的不容置疑,张丽华直视他许久,哼道:“逃难去了!” 她垂下眼眸,藏住自己的眼神,她道:“杨暕和皇后给我的饭菜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我侥幸没吃到那饭,却也知他们若不杀死我就不会罢休,所以我诈死了,带着小沛逃到城外生活。” 杨广捏拳,哼道:“果然是他们!我早就怀疑了,只是没有找到证据,不然,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我就在这儿,你报什么仇?”张丽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还是说,你现在想为了我到皇后,哦,不,太后面前算账吗?” 看到她眼里的寒凉,他的心里突突一跳,双手握住她的手,说道:“丽华你信我,我真的很在意你,那么多年来,我心里只装着你,知道你还活着,我真是太开心了!” “呵!”张丽华抽出手,说道:“这话或许可以骗骗二十岁的小娘子,但对我这种活了五十多年的老太婆来说,不顶用,太难听,也太浮夸。” 杨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时候他才想起张丽华的年龄,见她黑发如墨,脸嫩如豆腐,他暗暗在心里提点自己:“她是个老妖婆啊,老妖婆啊!不值得朕这么低三下四地哄。” 但心底隐隐又有另一个声音道:“她怨朕气朕是应该的,在她‘死’后,朕找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女人,偏偏这女人还比她年轻比她温柔,是个女人哪会不生气的?朕得多体谅着她。” 后一条思绪渐渐占据上风,他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把她拉回房中坐下,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得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这一次我恐怕在劫难逃了。” 若他这次真的被宇文化及等叛军抓到,唯有死路一条,那些百姓有多恨他他都懂,他之前不放在心上,现在却感到害怕……可能是老了吧,人一老就会想着颐养天年了。 他一边在心里自嘲自己未老先衰,一边在惊叹张丽华的驻颜术,越看她,他的眼神越迷离,差点抚摸上她的脸,她侧开头,他讪讪地收回手,苦笑道:“你还在跟我闹别扭,仍不想原谅我吗?” 张丽华一脸莫名,说道:“你在想什么?谁跟你闹别扭?”这人也太自作多情了吧!他不会以为她诈死出宫不回去是在跟他赌气吧!想来想去她越发嫌弃他,她看看外头漆黑的天色,说道:“你回竹香苑陪季子睡觉吧,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兴许会害怕。” 杨广抓住她的手腕拉她起身,她不起,他又拉,她道:“我不去!” 他怒道:“你可知季子有多想念你!你走后,他长住在你的华莹宫,整天对着你的画像发呆,好多次都直接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你就不能怜惜幼子,与他叙叙旧吗?” 这使她心疼,她道:“我跟你过去。” 这些日子,杨广都住在小屋中,整天无所事事,除了逗儿子就是去纠缠张丽华,后来连柳敬言都看不过去了,常在背后跺拐杖,道:“这怎么像个样子!” 难怪会被人拉下皇位,这等荒淫好色跟他的儿子杨暕没啥两样,父子两蛇鼠一窝,都是眼里只有享乐、美人,没有国计民生的种! 当柳敬言又一次抱怨,恰巧被带着儿子的杨广听见,他出离的愤怒了,他想抽刀砍人,但婢女、奴才的视线令他停住了脚步。 他现在是寄人篱下啊,他和儿子吃人家用人家的,这一切还是仰仗张丽华和柳敬言的感情才得到的,现在他杨广到了哪里不是人人喊打?这里还算个容身之所,虽受点气,但不至于被饿死、打死,忍忍也就罢了。 他能吞得下这口气,杨杲可吞不下,他怒吼道:“不许你这么说父皇!” 杨广紧紧捂住他的嘴巴,瞥了一眼在场的奴仆婢子,带着杨杲走过去,杨杲挣脱开他的手,冲到柳敬言面前,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若看我们不顺眼,把我们赶走便是了,何必在背后说些酸言酸语?你都多老了也不觉得害臊!” 刚来到厅堂的张丽华把他的话全听到了耳朵里,她喝道:“季子,你学的四书五经、仁义孝礼都学到哪里去了?” “长辈面前,你逞什么威风!” 杨杲自觉失礼,但想起柳敬言对杨广的侮辱,他急得快哭出来,他道:“不许你们说父皇!不许你们说他!” 看到杨杲哭得凄惨,张丽华幽幽瞧了杨广一眼,冷笑道:“你真会养儿子。” 她扣住杨杲的肩膀,俯身下来对他道:“你说的士可杀不可辱对于你兴许可以生效,你还小,没遭什么罪,什么都不懂,但你也要想想,你是这样想的,但你父皇是这样想的吗?” 她直起身,盯着杨广道:“古人常把‘孝’和‘顺’一起放在嘴里,以为‘孝顺’是一体的,不,‘孝’是一回事,‘顺’又是另一回事,为人子,必须要‘孝’,却不能时时‘顺’。” 她道:“你打从心底尊敬他、爱他、奉养他、不允许别人诋毁他,这是你的‘孝’,值得褒奖,但你不分是非清白,把他的话当做圣旨,什么都听着,什么都顺着,这便不行。”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玉树后庭花45 “你父皇错也就算了,你还要顺着他,跟他一起错下去吗?” “你没听见百姓的哭声吗?你没见过战士的尸骸吗?你没听过叛军的骂声吗?那些都是你父皇造的孽果,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在骂他吗?你能堵住你太母的口,但你能封住天下人的嘴巴让他们不说话吗?” 她这一连串的话把杨杲问蒙了,他摇摇头,呆呆道:“我不知道。” 杨广此时是一副既羞恼又悔而不及的模样,他站着不动,表面上还平静一些,心潮在翻涌,张丽华看他一眼便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但她认定杨广是个死性不改的脾性,加上脸皮厚,旁人说说几句他只羞恼一会儿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当下越想越是愤怒,她回忆起杨广在密道时说过的‘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的话语,她更加冷漠,嗟笑一声,扶着柳敬言回去坐,一边道:“想让别人服气,先得把品德修行好,予人好处,任何武力都夺不走人心,唯有以心换心才能真正服众,季子,你现在还小,长大后就明白了。” 杨杲垂头,发丝遮盖住他的大半张脸,别人瞧不出他的神色,杨广与他保持同一姿势,一大一小这一刻十分相似,柳敬言叹了一声,说道:“大家过来用晚膳吧!” 谁知话音一落,杨广转身便走,杨杲抓住他的手腕,张丽华也起身道:“你去干什么?” “闷,想透透气。” 担心他会一时想不开翻墙出去,给家里招祸端,她让柳敬言和杨杲先用晚餐,她则带着杨广到花园逛。 一路上,杨广都很沉闷,行至假山前,他转身问她道:“我真的如此不堪吗?” 张丽华刚想让他问问自己的心,见他的表情实在是诚恳,因而也明说了,按照心中的想法评价道:“上位之前功大于过,上位之后功不抵过。” 闻言杨广反思,此时墙角处忽传来异响,‘咚’地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朝声源处走去,正巧与跳墙进院的小贼对上一眼,那小贼拿布巾盖脸,身形瘦削,张丽华猜想是附近的难民,她叫了一声。 那贼以为这儿只有她一人,在夕阳的余晖下看她越觉得她好看,心中起了歹念,快步走向她,谁知她身旁忽然闪出一个男子,这男子生得高大威武,仪表堂堂,气势非常人能及,小贼见情况不妙拔腿便要走,谁知没走两步就被人抓住肩膀,他只得和他对打。 两相厮打之下,张丽华高喊道:“来人啊!抓贼啊!” 此时众奴仆大多在前堂听候差遣,这边人少,她一连叫了好几声竟无人过来,还好杨广的武功不错,几下就把小贼制服了,扣住他的肩膀,逼他走到前堂。 一到那儿,杨杲、柳敬言皆是一愣,杨广简单解释他的身份之后,下人七手八脚的抓住他。 小贼跪在地上痛哭道:“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两岁小儿,日子实在难过,为了养活他们,才无奈走上这条路,还望老人家海涵,放小人回去侍奉母亲,喂养小儿呀!” 柳敬言善良,听到这话眼神柔了许多,张丽华却喝道:“你有手有脚,有什么不能做的?做这偷鸡摸狗之事反而用家人来搪塞我们,你这小贼好多心眼子!” 杨广也道:“此人不能放。” 柳敬言想了想,道:“先把他关到柴房里吧,待我返京时一道押到公堂那儿,在这期间,你们不要克扣了他的饮食。” 小贼被带下去了,张丽华蹙眉道:“这贼见了我和你的真面貌,一定起疑,这是个祸端,我们决不能放他走。” “他不认得我们啊!”杨杲问道:“你们要杀死他吗?” 柳敬言说道:“把他扭送见官便是了,他是个贼,外人不信他的话。” 杨广和张丽华却没有柳敬言这么乐观,张丽华想想后道:“庄儿就在临县做官,不如我休书一封,让他派人过来押解这贼,最好要关他一辈子。” 经过深思,众人都赞成这个提议,张丽华立即研磨写信给陈庄。 等待期间,屋子又发生了恼人的事,一伙泼皮无赖打上门来,说他们家打死了人,让他们赔偿银两。 柳敬言出去细问后才知道他们的身份,原来那小贼是他们的二首领,一大伙人原是靠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才勉强活下来的,因为同为乡民,柳敬言素日喜好积德行善,最喜布施,大首领怕犯众怒,便不让他们到这里抢劫。 谁知,二首领实在饥饿,没忍住诱惑,爬墙进来偷东西吃,已有几日光景,后又正巧被张丽华和杨广看到,才生出这些事端。 因为二首领好久不回去,手下又查不到他的消息,他们便以为柳敬言的慈心都是装出来的,以为二首领已糟她毒手,所以上门讨银两。 这些都是混不吝的人,没啥慈悲心,也没有什么大期盼,只想着在这乱世中能饱一天是一天,本来只打算着吓唬吓唬,要些烧埋费,勉强糊口几日罢了,柳敬言开门之后,他们见这一家子人都穿戴华贵,气质不凡,猜想他们家藏巨富,所以胃口又变大了许多。 “你们出一千两银子,让我们给那兄弟置办棺材,我们便不追究,不然,等到了官府上,大家面子都不太好看!”为首的三当家笑嘻嘻道。 普通人家办丧事总共不过几两银子,这些人狮子大张口,一开口便叫一千两,虽然柳敬言出得起,但却不想把这个钱扔给他们这群混混。 她拄着拐杖说道:“我这宅子最是僻静,鸟飞过都不会留下,我在家里虔心向佛,连外人都不曾见上一面,你们何故说贼来我家,又被我害了去呢?” “你还敢狡辩!有人说看见李二爬到你们墙上了!”一个混混叫道。 “证据呢?证人呢?烦请你带过来与我对峙!”柳敬言丝毫不畏惧,那人的气势被彻底压下了,灰溜溜地藏到别人身后。 三首领脸上仍挂着笑,他道:“老人家别生气,大家做了什么,彼此心里都知道,我们也不是一心难为你们,兄弟们就是肚子饿,想取些钱去吃点东西,顺便给李二烧点纸钱,尽了兄弟情分,你说,在不在理?” :。: 第三百一十二章 玉树后庭花46 柳敬言的面色稍有和缓,语气还是不卑不亢,她道:“老身已经说过,从没见什么王二李二来到这里,你们尽可以到别处去找,若再不信,我们可以到公堂对质,请县老爷判定。” 他们都没想到柳敬言这样一个老家伙能嘴硬到这地步,三首领面子不好看了,语气变得尖利怪异起来,他道:“所以,老人家是不准备交这份钱喽!”他的一双圆溜溜的贼眼巡视他的兄弟们一圈,颇有随时冲上去的意思。 “呦呵!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一伙欺软怕硬的小人哪!”一道肆意狂放的男声从众人宅子内响起,奴仆们自动分到两侧,让开中间的路。 混混们循声看去,只见屋中走来一个气势非凡、俊美无俦的中年男子,这位男子衣裳华贵、从头到尾写着‘精细’二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木子郎君何必要搅这一趟浑水?你是客人,原应在屋里歇着。”柳敬言对他道。 他笑呵呵地走上前,说道:“这两日承蒙老人家关照,一直仔细招待着,我正叹不能报答你的恩情,正好他们来了,我便还您这个恩情。” “你是谁?”三首领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让自身的气势看起来能与他抵抗,但他周围都是些缩头缩脑的猥琐之辈,他本身也好不到哪里去,气势不免差了一大截,就像鹤立鸡群,那男人是‘仙鹤’,而他们是一群‘野鸡’。 杨广那么多年的皇帝不是白当的,他一站在那儿,不威自怒,寻常小民见了他腿都要吓抖,混混们不知他的身份,但嚣张的气焰被他的威势压得所剩无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我为木子郎君。” 这…… 众人皆相互对视,并不认得这一号人物,小喽啰们稍稍安下心,三首领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假模假样地行了一礼,笑道:“是木子郎君啊,失敬,失敬。”他套了好一番近乎后,说道:“柳老夫人也说过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你用不着插手,郎君还是先行退避吧!” 他们见杨广气度不凡,隐隐透露出上位者的气势和尊贵,担心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并不敢惹,只盼着他不插手,但内心已明白,若这个不好惹的人出手,他们很可能讨不着银子了。 杨广寸步不移,他说道:“我为何要避让?你们这些混混真可笑,过来打劫就直说嘛!非要掰扯个什么理由!说人家八旬老太太谋杀了你们兄弟,传出去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虽然众混混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脸皮厚得跟城墙一样,但也不免悄悄红了脸。 他说得也不差,柳敬言是闻名十里八乡的大善人,他们则靠着抢劫为生,虽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却不遭百姓待见,之前他们早就对着柳敬言的宅子流口水,担心洗劫柳家会犯众怒,被乡民赶走,才压下蠢蠢欲动的心,现在好不容易有条理由上门了,又被人明晃晃地指了出来。 “不如我们一齐去见官吧,让县衙派人过来查案,若在我们家找到人了,多少银两都赔给你们!”说罢,他走了两三步,对他们道:“愣着干嘛?还不跟上!” 众人面面相觑,三首领赔笑道:“同是一个乡的,见官什么的也忒见外了,柳老夫人你说是不是?” 一齐看向柳敬言时,柳敬言正在低头沉思,少顷,一个奴仆装扮的人从外头面不改色地穿过众混混,走进来,到柳敬言面前行礼,说道:“老夫人,大郎君已到村口,可要派人去接?” “深儿竟亲自来了?”柳敬言十分激动,拄着拐杖快走了几步,倚着门远望。 三首领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老夫人,事到如今,就一句话,这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柳敬言爽朗一笑,杨广也哈哈大笑起来。 杨广道:“来得可真是时候啊!太守大人一定能把这些贼人通通抓住!” 混混们怀疑他们在虚张声势,为首的几个更不愿等待了,擦擦手,就要硬闯进去,杨广联手众家丁打退不少人。 “太守大人到!”忽然有人高喊,看过去时,只见一大队人骑马过来,尘土飞扬,几乎把他们的眼睛全糊住了,见情况不妙,三首领暗骂一声,大叫道:“弟兄们撤!” “谁敢逃!”杨广见陈深到了,自己这一方占了上风,便传唤人把混混堵住。 “深儿,他们是强盗!快把他们抓住!”柳敬言吼道。 “孙儿来迟!盼太母见谅,这便动手!”他带人下马,好一番工夫后,混混们都被绑起来了,柳敬言牵着他的手笑道:“不盼你今天到,没想到真的到了,来得还巧了!” 陈深噗嗤一笑,瞥了一眼混混们,说道:“这群泼皮敢惹太母,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他环顾一圈,道:“母亲呢?还有,那位……” 杨广拨开人群走出来,陈深一眼瞧见便要下跪,杨广扶起他,摇摇头,说道:“形势不同以往啊!日后,你们见我也只当平常人吧!”若他是个贤明的皇帝,若还有人推崇他,他是绝对会摆皇帝架子的,但现在光景大不如前,他这‘先皇’之名若被人知道,不仅谋不到福利,还会被人打死。 陈深从善如流,喊了一声‘大官人’。 没几句话后,他们一同进屋,陈深四处张望,柳敬言善解人意,立即让人下去传唤张丽华。 她道:“你与你母亲多年不见,这回可要好好叙叙旧……对了,你的杨杲弟弟也在。” 闻言,陈深露出开心的表情,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杨广身上,笑道:“甚好,甚好,孙儿早就想看到他们了。” 其实张丽华都在信上说了,他早就知道他们在这儿,不过心里还是十分期待。 等了一小会儿,杨杲和张丽华的谈话声渐近,陈深起身,迅速走到外头。 “季子,这便是你兄长。”张丽华拍拍杨杲的肩头。 :。: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玉树后庭花47 张丽华已提前告知杨杲她的真正身份,杨杲一时难以接受,在心理建设许久之后还是别别扭扭的,看见陈深,他行了个周到的礼,却不热切,陈深却很喜欢这个年幼的同母异父的弟弟,热心招呼他,一来二去,杨杲的心结渐渐消了。 一家人坐回椅子上,杨杲还是坐立不安心神难定,陈深则眉开眼笑云淡风轻。 张丽华、陈深在柳家熟络自如,倒衬得杨杲、杨广像来客,饶是杨杲天生活泼,这时也安安静静,多数时候都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别人提到他,他也只哼哼应和两句。 叙旧后,陈深很快谈及杨杲和杨广今后的打算,杨广早已修书给心腹太子右庶子张衡,但那边还没有回信,他便说还无打算。 陈深蹙眉,说道:“新皇无道,命我们各地进献美女,老百姓们对此颇有怨言,现在最得势的是唐国公父子,已经攻下长安了,依这势头,再过几月皇城就会彻底失守啊!” 杨广香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欲带季子去见李渊。” 在众人的质疑声中,他看向张丽华,说道:“你也一起过去。” “你若这时候带上我,才是最不明智的。”张丽华想想也明白他的意图,无非看李渊注重形象,不会诛杀他们父子,所以主动送上门去,给他们一个大张旗鼓地讨伐宇文化及和杨暕的借口。 他这一招颇为凶险,杨杲在紫薇城失守之前是正儿八经的孝顺懂礼人人称赞的皇子,几乎是天下人公认的‘真龙’,但杨广可是沉迷女色昏庸无道的暴君,天下哪个人不恨他?兴许他一栽到人家手上就被提来砍了。 杨杲反倒还安全一些,他名声好、年纪小,正适合当个筹码,如果不通过自己的力量夺回天下,那些‘替天行道’的英杰们大多也会给他当个傀儡皇帝,或者赏他个爵位意思意思一下。 想了想,陈深说道;“我手里还有些兵,你们不如先到我那儿去,我自会掩护你们。” 到目前为止,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但张丽华只让杨广和杨杲跟过去,不管众人怎么劝,她都不愿意跟过去。 夜晚,张丽华和杨广在院子之内对饮,月光撒到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上,格外清丽静谧。 “为什么不过去?”杨广问,他静静看着张丽华,说道:“是因为我?” 张丽华随手捏了个果子,扔进嘴里,不紧不慢的吃完后才道:“讨厌战争,忽然变得贪图安逸了。” “不!你是因为我!”杨广抓住她的手,俯身上前,说道:“你躲我,你不想见我,所以让陈深把我们带走对不对?” 她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须臾,她笑道:“你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品。” “为什么?”他的手劲徒然加大,他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到一起,你怎么忍心离开我们呢?” 张丽华不解释,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挪开,她道:“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未等杨广回答,她道:“有一个要强的小娘子,出身兵家,从小志存高远,势要比男儿强,后来,她进了宫,一步步爬上最高的位子,握上权力。” “她事事要争第一,样样都求最好,但后来,她发现,最好只是个谎言。” “诺大的国家是一副空壳,才华横溢的君王是个稚童,就连后面,她一心想要争夺的男人,也只是个草包。”她勾唇冷笑,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你这外表多会骗人啊,之前,我以为你有点小毛病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谁知道,呵呵!” 他的心不值得她去争取,他配不上她的关注,配不上萧皇后的爱,配不上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的情……这个男人是个又无情又愚蠢的家伙,她之前犯了傻才会想要夺到他那颗心。 “铿!”是刀刃与刀鞘相滑的声音,他把剑架到她的脖子上,她不害怕,悠悠道:“恼羞成怒了?想杀人灭口了?想找发泄口了?” 他提刀近了一步,刀口划过她的衣领,他的表情很不稳定,如癫如狂,他道:“你竟这么说,这么说……” 瞧这几句话便让他大发雷霆险些发狂,她轻笑道:“我真的疯了,之前有一瞬间我竟然以为我爱你。” 那时杨杲大病初愈,她感念杨广的恩情,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警惕,任由他在自己的世界驰骋,她后来还差点为他挡剑……呵呵,他怎么配?她当初是疯癫了才看上他的吗? 但她也不否认杨广一开始很有魅力,在他没登上皇位前,他的心计、两副面孔、面憨内奸这些都使她起了征服心,而现在,这个人啊,变成了眼前这个寥落疯狂的男人,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好,还空有一个烂脾气。 听见她的话,杨广呐呐道:“你,你爱过?” 张丽华欲伸手推开剑,他怕伤着她,忙扔开剑,两手抓住她的肩膀不言语,只在垂泪,他红肿的双眼让她想起宫变那日他毫不犹豫让人带走杨杲的情形,她叹道:“不爱,不过,我也要谢谢你,你真的对季子好。” 她拉开他的手,他抓回她的手腕,说道:“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天晚了,洗洗睡了。” “先别走。”他从她身后抱住她,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夺回那个位子,我会让你再次拥有所有荣华富贵。” “那又怎样?你能夺天下,不能守天下。”张丽华哼道:“你现在是太上皇,想夺权?先从你儿子手里抢回皇位吧!不过,别把季子带过去,别怨我没告诉你,你二儿子可没这么听话,哪天你这老父亲哪天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只望他还给你发葬吧!” 她的话让人生气极了,杨广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道:“我往日竟不知你是如此尖酸恶毒之人!竟只会白白咒人!” “一句难听的话都听不得,还说会改过自新,还要我给你一次机会?”张丽华彻底摆脱他的手,扬长而走,说道:“你好好想想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玉树后庭花48 之后几天,张丽华就像从杨广的世界里蒸发了一样,杨广一开始还赌气不去找她,也在追忆中慢慢反省从前的过失,想来想去心变软了,便去她的院子找她,才知道她已经外出几天。 “外面这么乱,她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跑到哪儿去呀!”杨杲道。 “我也不知,你母亲一年上下总有几个月不归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柳敬言道。 杨广皱眉,说道:“她出门一趟多久能回来?” “这个说不准,少说十来天,若去得久了,一两年也是有的。” 几人皆陷入沉默,杨广心情低落,很快让陈深单独出去与自己交谈,他道:“她在陈国时便是这样吗?” 陈深笑着点点头,说道:“母亲最喜人间风月,不喜欢拘着自己,各个名山大川都是她的心所好。” 杨广灵光一闪,猜到了张丽华要去哪儿,他道:“我都知道了,这段时日有劳你多费心,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托。” …… 傍晚,万籁俱静,五台山的钟声越显空悠,禅房里,张丽华正在打坐,门响了,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主子,留夕托我给你带了书信。” 她睁眼,小沛把信给她,她拆开信件,看了一会儿后,她把信递给小沛,说道:“你也看看。” “能接近新皇?那,主子,我们何不……” 张丽华摇摇手,说道:“季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不屑用这种手段取得那个位子。” “主子糊涂了!这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做就对了!留夕悄悄地在他的饭菜下毒,谁能知道?再说杨暕罪大恶极,他该死!他要是不死,天下还要死好多人呢!” 张丽华的内心在做强烈的挣扎,她思量道:“这条路也不好走,第一,杨暕要死,第二,宇文一家要除掉,第三,季子兴许还要抵抗李渊父子的兵。” “把杨广带回宫吧,让他禅位给季子,只是季子年幼,难以自保,这始终是我的一个痛啊!”她默默自语,小沛把她的话尽收耳朵。 一会儿后,她道:“我听过闲人谈过一句,宇文化及的房里都是姣儿的画像,还强逼杨暕寻找姣儿,不如让她……” “你当我是拉皮条的?”小沛没说完她就插嘴了,说道:“这事想都别想!” 小沛颇不高兴,她道:“之前你不是也派她去勾引杨广了么?” 张丽华叹息,无话反驳。 她救了身世凄惨的沈姣,答应帮她手刃杨广,还把前半生所学教给她,帮她打扮成自己,让她离杀夫仇人越来越近,但到最后关头,沈姣主动放弃了…… 这是她心里头永远的恨和痛,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送她进宫,懊悔自己进一步把她推向地狱。 杨广,你究竟害了多少人?冤魂真的不来找你索命吗? 张丽华想起来五台山时看到的景象,她坚定道:“不管怎样,现在天下需要新君,不能再乱下去了。” 她起身,说道:“这事儿你先别和娘子们说,我有自己的打算,你若泄露出去了,我绝不念旧情!” “不行!”小沛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办法那么多,不一定要用这条啊!主子身份尊贵,不值得为这‘轻薄公子’涉险啊!” “涉险?你觉得他能对付得了我?” 张丽华很狂,小沛又是忧虑又是生气,她跺脚道:“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他有几十万兵马啊!要是他起疑,那你还活得了?你身子瘦弱,再厉害能杀死几个人?“ “听我的,别去了。”她急得要哭,张丽华笑容坦荡,说道:“我略长你们几岁,看的东西多些,认得的人也多些,你们不必为我担忧,我还不至于被这佞臣欺负了去。”说罢,她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本一腔热血出门去,没想到一踏出房门就挨了一闷棍,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女子的娇呵声:“用香就可以了,你敲这一棍子下去把人敲死了咋办?” “我这不是心急嘛!” 一个多月后,紫薇城,杨暕同往常一样上朝,他坐到椅子上,准备开启他煎熬的一天。 话说,坐在这个天下人人垂涎的椅子上,他的幸福感应该爆棚,虽然这个椅子冷冰冰的还咯屁股,可它代表的一切却大大弥补了它的不足……他没觉得坐在这个位子上有多痛苦,他只是纯粹讨厌宇文化及,不想面对他罢了。 杨暕生性娇纵,做事不合法度,总喜欢跟人唱反调,而这个处处压制他的权臣宇文化及恰好也是这个性子,有什么没什么总喜欢骂人,而且不拘场合,随时随地骂,杨暕恨他不给自己面子,但又打不过他,只得克制仇恨,整日跟这人虚以委蛇。 不过今天很特别,宇文化及破天荒地没有怼他,居然还对他微笑了。 奇怪呀!这只老赖皮居然对他笑了,这不科学! 心里疑惑之下,他派人到丞相府偷偷打探消息,但那天晚上探子的尸体就被送回宫中,他不敢造次了,明里暗里撺掇萧家人去打探消息。 杨暕之前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不仅把杨勇的三个儿子杀了,也砍了不少亲戚,其中便有萧家人,萧家人敬词大劫后,像‘大彻大悟’起来了,什么都不过问,自然不会傻傻给他打听消息。 萧太后知道了这件事。 这位太后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又不肯让他为非作歹,之前天天苦口婆心劝他要体恤民心,要他当个好皇帝,但这混账东西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把她禁足,还多次为难在朝中为官的萧家人。 知不知道这是自毁长城?知不知道这会让你被孤立?萧太后劝也劝了,闹也闹了,他不听,她没办法,索性什么都不理,关紧门屋自己过。 知道杨暕又在耍小诡计后,她的心彻底绝望。 “留夕,明日舅舅上朝后会在宫门前等着,你亲手把这封信交给他。” “太后娘娘想做什么?”留夕问道。 萧太后对她一向不设防,她略忧伤道:“阿孩的德行不堪为帝,长此以往,隋国必定会灭。”她紧闭双目,眉眼间浮现挣扎之色,她道:“太上皇和季子可能还在人世,让舅舅找一找吧,找到了再把人偷偷领回来。” “拼上这条老命,我也不能让他毁了这个国家。” 第三百一十五章 玉树后庭花49 张丽华下山了,因为下人的擅自主张,她现在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从五台山北上东京有好长一段路,时局不好,正是起义军猖狂之时,一路上遭了不少波折,才回到柳敬言的家中。 谁知回到家后,众人都说杨广外出找她了,她心怨杨广多事,只得派人出去找他,一连找了好几个月,杳无音信,杨杲忧心忡忡几次三番要出门找他,都被柳敬言和张丽华阻拦住了。 就在众人以为杨广或许性命不保时,杨广以他们都预料不到的方式重夺帝位,并囚禁了杨暕,把张丽华母子从柳家带回来,还给了柳敬言无上尊荣。 就在大家以为宇文化及又要发动宫变时,他的尸体被人发现在了后花园。 就在李渊父子嚷嚷要除暴君时,杨广把皇位让给了不到十岁的小儿子杨杲。 这一系列的变故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小屁孩是怎么丢掉江山的,各处打仗的照样打,骂皇帝的照样骂,形势没有一点儿变化。 大业殿,小小的杨杲觉得他还没老就先衰败了,他的父亲把这坨烂摊子扔给他,虽然明面上说会给他出谋划策,实际上上朝的是他,与群臣辩驳的是他,批复奏章的也是他。 “皇上,太后娘娘过来了。” “母亲”他双眼一亮,老宫人低声道:“是仁寿宫那位。” 杨杲随即起身出去迎接,行礼问安过后,杨杲把萧太后请到上座,他笑道:“太后怎么过来了”话音刚落,宫外有人高传一句:“圣母皇太后到” 萧太后轻轻一笑,笑容里不知是什么意味,她道:“今儿可真凑巧了。”她是个谨慎细腻的人,从这几天杨广对待这位圣母皇太后的态度就可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并猜出他们已经旧情复燃了,对于此事,她心里疑惑颇多,但杨广冷着她,不肯见她,不肯和她说话,张丽华也不理她,她只得派人暗中打听。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知道她恐怕再也敌不过这个女人了。 现在,皇位是张丽华的儿子坐,杨广的心也在她那儿。 她萧美娘输了,但她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她。 “哟,姐姐也来了呀”看到她,张丽华掩嘴笑起来,说道:“早知道你来,我就在我的华莹宫待着了这天儿热,三个人多挤迫呀” 萧太后豁达一笑,说道:“你来了才好,我们好多时候不谈话了,恰巧今天补上。” 张丽华怪声怪气道:“是呀,好多天了,佛堂里我的灵牌都要落灰了吧” 这话让杨杲坐立不安,也让萧太后堵心,萧太后知道她心里怪罪当年的事,她虽对张丽华抱有一点点愧疚却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她故作自然道:“都是误会一场,已经过去许久了,就不要再扯出来啦,白白让人堵心。” “哼。”张丽华轻哼一声,转身坐到椅子上了,宫人要给她倒茶,杨杲先一步拿过茶杯,给两位太后倒茶,张丽华小抿一口,说道:“俗话说呀,无事不登三宝殿,季子,我今日来找你,当然有事情。” 她朝宫女群招招手,一名宫婢缓缓上前,她垂着头,旁人只看到她如墨的黑发、雪白的脖颈和窈窕的身段。 杨杲和萧太后不约而同地想到朝臣让他立皇后的提议,杨杲吓了一跳,说道:“这” “这是你沈姐姐,忘了吗”张丽华让沈姣再往前,让她抬起头来,笑道:“你沈姐姐才学出众,比十万个男子也要厉害,你赏她个官儿当当怎么样呀” 闻言杨杲更震惊了,他知道沈姣是他的大恩人,她除了宇文化及,为他清掉了一个心头大患,他十分感激她,但若让她当个女官,这他就不能理解了。 沈姣是太上皇的妃嫔,若当个女官不就降级了吗女官虽然有品位,但实际上只是皇帝的奴婢,而太妃再怎么着也是个主子,不用伺候人。 他想了想,问道:“太上也答应了” 张丽华道:“他敢不答应” 闻言,萧太后心情微妙,杨杲叹了一声,说道:“我要好好想想。” “一句话的事也婆婆妈妈的,成不成就一句,爱给不给”张丽华站起,说道:“姣儿,咱们走。” “母亲”杨杲不经意就伸手挽留她,此时沈姣也回头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他面前晃,他只觉得脑壳疼。 “你要管理尚食局还是尚宫局”他问。 沈姣噗嗤一笑,张丽华亦笑,说道:“她可不要管后宫,她想的只有前朝,她要到前朝当官呢” 一听这话杨杲的脑壳子更疼了,在他看来,这两人简直在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我问你,你是应还是不应”张丽华道。 萧太后紧蹙眉头,说道:“自古前朝后宫早有分界,女子不能干预朝政大事,舍后宫而选前朝,恐不是明智之举,不但要遭人非议,还会磨难重重呀” “可在陈国时,我就干预朝政了呀,我整天坐在那个位子上,从没有人敢说我,大家也不会说我一句不好。”张丽华轻飘飘道。 杨杲还是难以下定决心,张丽华轻哼一声,拉着沈姣走了,杨杲心里颇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委屈但无处诉说。 宫外,沈姣笑道:“让你拿我当借口,这会子碰墙了吧要是你跟他说你想当官,没准他还会应你呢” 张丽华捏着绣帕冷冷道:“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看来我还得死一次。” 杨广强行把她从宫外带了回来,宣告天下萧贵嫔死而复生,并让她享受和皇后一样的待遇,但这不是她想要的,他的讨好只会把她一次次推远。 “哎,别呀,死了能做什么事呀,倒不如专心在背后给季子出谋划策,当个运筹帷幄的掌权人不好吗”沈姣笑眯眯道:“我若是你啊,就把这一老一小攥紧了,让萧太后到墙边吹冷风去” “宫里日子这么好,干嘛要到外面吃苦头呀”沈姣掩嘴低笑,道:“更何况现在杨广为你做了这么多,宫上下都感动了,你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张丽华撇撇嘴,道:“那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本性难移,你们当他为我改邪归正、浪子回头,我才不信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玉树后庭花50 虽然她嘴里这么说,脑袋里却不自觉地回忆他最近一段的做法。 唉!如果他能早一点悔悟,那该多好啊!那形势也不会变得这么糟糕了。 夜晚,华莹宫,满室烛光,杨广才刚来就霸占了书案,张丽华眼不见为净,转身到窗边看夜景,半晌,她听到他满足的叹息,她以为他要回去了,心一松,转身看他。 他正巧捧着画直勾勾地看着她,他道:“到这边来,我想不出后面两句了,你帮我想想。” 回宫之后,他一直在做重温旧事的美梦,常常不请自来,到她的宫中吟诗作赋,她能保证他这段时日比前半生写的诗总和都多,她不过去,让宫人们暂且退下去后,她倚着窗道:“你不必处心积虑讨好我,做你自己就好。” 杨广一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仍朝她招手,说道:“你过来。” 张丽华慢慢移过去,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指着画上的人儿笑道:“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这个人变了,改变得彻彻底底,张丽华怎么搜罗都不能从他身上找出一丝以前的毛病,她疑惑,警惕,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天天来我宫里坐,在我书案上读书写字,是为了什么?” “我已不用担忧国家大事,来陪陪你,有什么不对吗?”他轻笑,又补充道:“何况你的华莹宫是整个皇城最舒坦的地方,在这儿办些闲事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张丽华叹一声,自从他不当皇帝以后就卯足劲头当个诗人了,偏偏又把她当成灵感来源,赶他都赶不走。 “算我求你了,你今后别来了行不行?”她道。 杨广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道:“你要在宫里办什么事?怕打扰到我吗?” 张丽华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面上不露痕迹,她道:“闲来无事时我也喜欢写点东西,你打扰到我了。” “这样不就好了?”他把她搂到腿上,张丽华边挣扎边道:“为老不尊!还不快放开我!” “呵呵。”他紧紧搂住她,说道:“当年你也是这样坐在我的膝上,我拥着你,你在我的怀里看书,有时开心了,我们不顾……” “说完了没有!”张丽华打断他的话,脸颊上飞过一层红云,她直接拉开他的手,站起来,说道:“这只是你的幻想,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我不想让她们监视我,我不想待在这里!”之前杨广重新当上皇帝后,仿佛忽然开了挂,查到她在五台山的据点,并顺藤摸瓜知道当年的事情,她和陈国人的密谋,但他没有生气,反而一反常态地粘着她,不许她离开。 她知道他老了,可能害怕寂寞,但她真的不想跟他待在一块,尤其不想面对萧太后那双幽怨的眼睛。 “你既不喜欢她们,那我让她们走。”他心里不高兴,但他的态度仍然很温和,张丽华怎么看都觉得很别扭,她说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坚定地看着他,他也不转眼,片刻,他道:“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张丽华摇摇头,心道:“只是适应不了你的变化,倘若你还和之前一样喜怒形于表态,那我就没这么膈应了。” 他摸向她的后脑勺,强令她凑近自己,说道:“你很讨厌我?厌恶到不想看我?”他离得很近,张丽华瞧见他眼里的哀戚,她的心更堵了,说道:“你最近活得都不像你自己了,你自己活着舒服,别人对着你才觉得舒服,你别扭,连我也跟着别扭起来。” 杨广哂笑,说道:“不是因为这个吧,因为你厌恶我,所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始终讨厌,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很不得让我死去,是这样吗?”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晦涩,还带了哽咽。 张丽华有点愧疚,她道:“不是。” 听到这个回复,杨广冷笑道:“都这样了还不肯坦诚地说一句吗?” 张丽华心道:“我怕我的坦诚你受不来。”她起身,说道:“太上皇误会了,妾并无此意,天晚了,您还早点歇息吧!” 他气呼呼地起来了,想到什么又没离开,他张开手臂,说道:“更衣。” “出去!”张丽华指着宫门冷冷道。 她的眼如同一块千年寒冰,把杨广的心也冻伤了,他连声道:“好,好,真好!”他红了眼,张丽华看到他眼角边的泪光,心里忽地重重一跳,见他要走,她抓住他的手臂。 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杨广的眼里却都是希冀,他想从她的嘴里听到挽留的话语,但半分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抬脚重新要走,她从他背后搂他,说道:“先等等。” 杨广有些得意,他道:“舍不得了?” 她道:“你真的改邪归正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 她放开双手,说道:“你不是问我讨不讨厌你吗?那好,我明说了。” “我讨厌你跟萧太后虚与委蛇的模样,讨厌你打压我,更恨你自大狂妄不思悔改,但是,若你能改掉这些毛病,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她说这话时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杨广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说道:“那你也得改,你不许再讽刺挖苦我,不许对我大呼小叫,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也不许总是三心二意惹人生气。” 张丽华拍开他的手,转身,说道:“恕我无能为力,改不掉这些臭毛病。”她要走,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宫殿,她指着门口道:“你出去。” 他哈哈大笑,一个公主抱把她提起,走向帷帐里。 新皇年幼,所幸有两宫太后多加指点,经过几年的恢复期,隋国的经济渐渐复原。 太上皇在这几年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他变得谦恭温和,常劝新皇体恤民生,还写了许多歌颂劳动人民的诗歌,大家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装腔作态,但他这一装就装了下半辈子,也是令人惊叹。 而两宫太后在多年的相处中渐渐冰释前嫌,后面竟成了一起养老看花的好姐妹。 第九个故事小结 这一篇的内容暂且就到这里吧,感觉自己连结尾都不会写了(╥╯^╰╥)。 下一个故事是史湘云(没错,就是《红楼梦》里的那个)。 这篇故事主要写的不是贾府里的事,而是史湘云结婚后的事。 由《红楼梦》里她的判词可以推测出她后面会嫁给贵族公子卫若兰(或冯紫英),两人婚后曾有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后面可能是因为北静王一派在政治斗争中失势,四大家族败落,她和丈夫也不得善终。 这几天要写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还有其他科的论文,我好难呀……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史湘云1 即将是端阳佳节,尽管日头毒辣,街上仍人来人往,万般热闹。 这天又被人们认定为‘五毒日’、‘恶日’,人们在门口上悬挂艾叶,编织青红紫黑黄五色手环待在手上以求安康,所以这些卖五彩绳、葫芦花的小摊异常火爆。 “这个纸摸起来倒是莹润,正好让我剪了花样送给宝姐姐。”红衣小姑娘收好东西,不顾周奶妈的疯狂眼神示意,把它一齐交给店家,说道:“这些都帮我包好。” “好嘞!” 一旁的小丫头显得忧心忡忡,待买好东西后,她道:“姑娘,天色不早啦!再不回去夫人要担忧啦!” 红衣小姑娘鼓嘴,摇摇头,说道:“给袭人姐姐她们的东西还没选好呢!不能回。” 平时她在家里像在蹲监狱一样,叔叔婶婶对她极其严格,除了去亲戚家玩耍,其余时间都不给她出门,她活泼好动,早耐不住府里的寂寞,难得出门一趟,哪肯这么轻易回去? 周奶妈笑道:“家里库房还有,就不用花这冤枉钱了,仔细夫人又说你!” 许是这会儿才觉察到天热,史湘云的脸被蒸得红通通的,也感觉到鬓角的细汗流下脸颊,她瘪嘴,不情不愿道:“走吧!咱们回府。” 不过,一行人才转身走了没几步,忽地尘土飞扬,哒哒的马蹄声在耳边回荡,史湘云被拉着一同闪开,差点倒下,惊魂未定之下,她愤怒地朝马蹄声看去,只见前面是马上的几个年轻公子哥,她啐了一口,跺跺脚,说道:“好教这群人落到我手里,定叫他们不得好死!” 骂人之际,排在最后的那个年轻公子侧脸过脸来,其面若敷粉,眉目舒朗,史湘云瞪他一眼,扬扬手,说道:“回府。” “冯兄,还在磨蹭什么呢!”前方人笑道。 冯紫英转回头,高扬马鞭,笑道:“待会儿落在我身后了你可别哭啊!” 几人皆笑起来。 空无一人的大门前,围墙高高立起,这里冷落却不一般,隔着围墙一望,屋里厅堂华丽、楼阁殿宇精致大气,假山木石一应俱全,这里便是史家。 右角门开了,一顶小轿被悠悠地晃到府里去,史湘云坐在轿里细看她方才买的东西,越看越喜欢,简直爱不释手,须臾,轿停了,众婆子上前打起轿帘,翠缕扶史湘云下轿。 回到家中,刚要松松筋骨,一群媳妇丫环簇拥着刘夫人上来了,史湘云忙收敛气度,双手交握,莹莹笑起来。 “云姐姐,云姐姐,他们说你上街了,你有替我买东西么?”几个小猴忽地扑上来,缠住她,她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跳,瞥向刘夫人,拍拍他们的肩,笑道:“放心,一个都没忘,待会儿跟翠缕要去啊!” 说着,她朝刘夫人走去,故作疑惑道:“那么热的天,婶娘为何不在屋里凉快凉快呢?” 哪知平时不苟言笑的刘夫人忽然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倒把史湘云吓了一跳,她搀住刘夫人的手往里走,边走边笑道:“今天可有什么大喜事呀!婶娘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想起某个可能,她激动道:“难道是姑奶奶派人来接我了?”她快速想到二哥哥的嬉戏玩笑,想到宝姐姐的温言软语,嘴上漾起甜甜的笑。 看见她的笑颜,刘夫人心里郁闷了一下,她自认不曾亏待这个侄女,史湘云的吃穿用度跟她的两个亲儿子是一样的待遇,但她待在自己家里就不如待在荣国府里顺心畅快,总爱蔫着一张脸,仿佛她虐待了她这个侄女儿似的。 不过,今天有好事儿,她就暂且不计较了。 “这倒不是。”她道。 她拉着她的手,和她一同坐下,笑道:“云儿呀,你大了,日后莫再淘气了。” 史湘云在家都装得文雅贤淑,她不知婶娘为何要说这一句,便摇摇她的手,笑道:“云儿是大姑娘了,早就不淘气了。” 站在她背后的翠缕噗嗤一笑,竟发出声来,刘夫人飞了一记冷肃的眼神,翠缕当即收住笑,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那好啊。”刘夫人抚着她的手背笑道:“这样,等你许了人家后,婶娘也就放心了。” 史湘云大惊,几乎坐不住了,就要起身。 刚从周奶妈手里得了糖的两个小猴儿飞快地跑进来,鼓掌笑道:“姐姐嫁人喽!云姐姐要嫁人喽!” “席儿,嘉儿。”刘夫人只唤了两声,那两个小人儿都不敢乱跑了,乖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舔糖,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们。 看见他们的萌态,史湘云有点想笑,但想起婚姻大事,她的神情立马变得郑重,她道:“婶娘,这事不急在一时吧,旁的姐姐都没有个着落呢!” 刘夫人道:“你自不必与她们比较,我同你说啊,我和你叔叔给你相的这门亲,是一等一的好亲事,配你正当合适。” 史湘云紧捏手帕儿,她道:“还没定下来吧!” “还没呢,不过这事儿差不离了。”刘夫人笑道:“再过两日那位哥儿就上门来,你到时看看,保管你喜欢得不得了。” “这……”史湘云脸上红得像猴屁股一样,史席和史嘉都偷偷掩嘴笑,交头接耳,嗟笑道:“害羞了,云姐姐居然也会害羞。” 这回到史湘云飞眼刀子了,她偷瞪他们一眼,又抬抬眼,对刘夫人道:“婶娘,我才十一岁呢,不急着。” “只是叫你跟他定亲,把事情定下来了,等你及笄后再过门。” 史湘云的喉咙一涩,有些气喘,随手拿茶便喝,但这茶淡淡的,无甚滋味,她压住翘起的嘴角,抬眼看看刘夫人,又环顾四周,心道:“可能是因为家穷,所以急着联姻要点钱了。”这样的想法让她更加堵心。 她顺口问道:“不知他是哪户人家的公子?” “说起来还跟咱们家有些渊源呢!”刘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便是冯大将军的独生公子冯紫英。” 她险些拿不稳茶杯,说道:“是他?” “你认得他?”刘夫人的神情变得凝重。 史湘云下意识摇摇头,说道:“不认得,只听二哥哥提过一回。”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史湘云2 从她口里听到‘二哥哥’这个词,刘夫人心里微恙,其实她先前有意与贾府‘亲上加亲’,把侄女史湘云和贾宝玉凑成一对儿,哪知上一回薛宝钗生日时,贾母拒绝了‘金玉良缘’,还暗暗否决了史湘云嫁进贾府的可能性。 当时刘夫人心里不快,哪知才没过几天,神武大将军冯唐就托人来家里相看了,她喜得跟什么似的,自觉恢复了面子,才尽心费力地给史湘云安排起来,哪知这云丫头并不开窍,眼里心里也只有她的‘二哥哥’。 “如今你们也大了,别提小名儿了,在外头也要多注意着,不要总跟男子们混在一起,像只野猴儿一样,让人看了笑话。”刘夫人道。 “嗷,我都晓得。”史湘云道。 “太太,姐姐的话当不得真!”史嘉叫道。 刘夫人和史湘云一齐看过去,史湘云暗暗给他使个眼色,他才静下,说道:“是我胡乱说。” 史湘云哂笑,说道:“小皮猴儿,就会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下回想说什么得先想好。” 史嘉呐呐应下了,只是一双晶亮的眼睛不停在转,引得史湘云和刘夫人皆笑起来。 夜晚,史湘云把送给贾府众人的礼物都清点好后,叫来小厮,一样一样的交代清楚了,还写在纸上让他相认,说道:“这些都由你一件一件送到姑娘们手上去,若错了一件,回来我可不饶你。” “回姑娘,小的都知道了。” 史湘云挥挥手,他和其他两人一同下去了。 他们走后,史湘云刚想叫翠缕拿针线布帕过来绣花,见翠缕眉头紧锁,似有忧愁,她随口笑道:“你这眉头能夹死苍蝇了,真好笑!缕儿在担心什么?” 翠缕郁郁不乐,她撇撇嘴,说道:“府里花费大,本就艰难,姑娘夜夜做些针线才能勉强维持开支,但每次去一趟贾府就要烧一堆银子,姑娘不心疼,我心疼啊!” 史家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表面看着风光,其实却是个空壳子,远远没有当年兴盛,还得在众人前维持着必要的体面,丫鬟婆子、日常排场费用,一项都不可缩减,府里经济却捉襟见肘。 说来可笑,像针线这样的东西差不多都是史湘云和刘夫人亲自动手的,平时史湘云在家累得很,要做针线到三更半夜,只有去贾府时才得歇一歇。 虽是这样,翠缕却不喜欢去贾府,因为刘夫人爱体面,史湘云也爱体面,每次去都摆出大排场,恨不得带上所有丫鬟婆子,家里没什么油水也要刮些东西带去送人,连她这丫头都看不下去。 “呵!”史湘云捂嘴笑道:“你这丫头操的什么心呢!你心疼我?倒不如看看你自己吧,你是我的丫头,兴许我这主子不高兴还发难了你呢!” 翠缕忍俊不禁道:“我可害怕了呢!求姑娘饶我这一回罢!”她说着就要跪下,史湘云笑呵呵地扶她起来,说道:“上回袭人姐姐托我做的花样儿还没做完呢,你去拿来。” 翠缕鼓着嘴巴下去了。 这一夜云飞院的灯又亮到了三更天。 没过几天,冯家果真递了拜帖,史湘云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了,她还晕乎乎的就被拖到镜台前。 “你们打扮我做什么?他又看不见我,是我相他。”她闭着眼嘟囔道。 翠缕细心地为她梳头,笑道:“万一不小心碰见了呢?姑娘还是先备着吧!” “我还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呢!万一他是个丑八怪,那我的胭脂头油都浪费了!”她又道:“只跟平时一样上妆就好了,别搞得我有多恨嫁似的。” 刚要擦口脂时,刘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进来传唤道:“姑娘快好了吗?夫人叫你过去呢!” “快好了,快好了,芳儿姐姐,多劳你去跟婶娘传一声,请她先借我那件猩红大氅,午后就能还回去。” “姑娘想做什么?”芳儿笑道。 翠缕禁不住轻笑起来,自觉猜到史湘云的意图,说道:“咱们姑娘的眼睛可毒着呢,若是看得上呀,叫她倒贴月钱过去也行,但若看不上呀……” “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史湘云转头要拧人,翠缕连连闪躲,一面讨饶,道:“好姑娘,好姑娘,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 史湘云这才堪堪住手,笑吟吟地对芳儿道:“上次婶娘把它借了我,我没瞧仔细,好像是破了个洞,这才想起来,你跟婶娘说一说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多做些针线来解解闷。” 芳儿出去后,史湘云发作了,揪住她的袖子笑道:“蠢丫头,你要说什么?” “姑娘想做坏事却不让人说!”翠缕眼里精光一闪,咧嘴笑道:“若姑娘给我打个辑,讨饶一声,我便放了姑娘去,不然,我就告诉夫人去!” “混账东西,当真把你宠得无法无天起来了。”史湘云只笑,却不再还嘴,凑到镜子前细细擦口脂,她道:“女人悦己者容,若他的脸、他的才学能悦我,那我为他妆一回又何妨?” 但若不是嘛,嘿嘿嘿,恐怕她得用非常手段劝退了。 片刻,她往前堂去了,刘夫人看见她这周身打扮,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我儿这样,便是天上的神仙也配得。” 史湘云作羞涩状,自不答话,两个调皮的小猴儿却扯扯她的衣带,拉拉她的裙角,叹道:“云姐姐这回终于成了个女儿家。”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刘夫人拉下脸来,说道:“你们两个待会儿跟着你们嬷嬷到后院玩,别到这儿捣乱。” 史嘉、史席不敢拒绝,但心里到底不大畅快,史湘云却道:“弟弟若是想留,也是留得的。” 她道:“有他们在这儿,不正好能看出冯公子的胸襟修养吗?若他连他们俩都容不下,那这门亲好似也没这么美了。” 刘夫人想了一想,觉得有点道理,便嘱咐其他事情,说道:“等会儿你叔叔带人回来,你自避让到屏风后,要时时注意着,别发了动静,也别让人查出你在那儿,知道吗?” 史湘云自然没有不应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史湘云3 少许时候,有人进来传报,说二老爷带着客人来了,史湘云便依计躲到屏风后去偷看,她让奴仆们搬来了酒果点心,坐在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头可紧张坏了。 这份紧张在听见二叔史鼐的声音后达到了新高,她的二叔在当地是个官,为人严正,对她这个侄女儿和两个小弟弟的教育颇为上心,管人管得很严,史鼐若是在家,她是半分都做不了主的。 他平日里常到县衙住,好多天才回府一趟,史湘云也自在点,今天他带着客人回来了,史湘云生怕他不让她躲着偷看,还要趁机教育训导她一番,因此连手边的果饮都吃不下了。 她比了个手势,让丫头们噤声,并使唤翠缕下去拿大氅,她则探了一个头,巴巴地偷看着。 这儿离那处不是很近,声音若小些,她就听不清了,只见史鼐的面前坐着两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在她这里只看到他们被一大堆奴仆遮住大半的背影,那布料似乎是极好的。 她趴到屏风上侧耳听着,见家中的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手上皆端着果盘、点心,她虽知这是撑场子用的,但心仍不免疼了一下。 这些表面功夫都要花不少钱呢,招待客人的果蔬持吃又吃不完,只能赏给那群丫头或者扔掉,倒不如让她换成银两揣着或给姐姐妹妹们买些东西实在,她不免有些小性子,这时,翠缕从隔门偷偷进来了,史湘云忙招呼她过来。 “你先抱着,就站在这里。”她低声道。 翠缕心中叫苦,现在天热,这条大氅的内里是用灰鼠毛做的,抱着非常暖和,直让人出一身大汗,她皱着小脸乖乖地躲到史湘云身后。 另一边,冯唐引着儿子上史家来议亲,见儿子心不在焉,尤自对着史家的两位公子挤眉弄眼,他心里暗气,趁众人都不注意,一脚跺在冯紫英的脚头上,疼得冯紫英直吸冷气又不敢大声说话。 这会儿冯唐转回头了,说道:“你史伯伯问你呢,说上了几年学,读了多少书。” 冯紫英一秒收敛表情,扬起光风霁月的笑容,道:“三岁便开始上书塾了,到现在为止,文武通史、四书五经都略略读了。” 史鼐连连赞叹,又故意说了些话考校他的学问,他对答如流,史鼐满意,连笑容都真切了几分,史湘云也挺满意,心道:“瞧他这通身气派,不像那些酸儒,个性也不如叔叔严苛,倒是不错,不过,我看不见他的脸,万一是个丑的,叫我下半生看着个丑人过活,那还不如不嫁。” 心想之下,她叫几个婢女在屏风旁一字排开,她半蹲在她们身后,悄悄移过另一边去。 这边动静虽小,时时关注屏风之后的两只泼猴儿却瞧得清晰,望着屏风偷笑,冯紫英看着他们,见他们表情不同,他稍稍侧头,随意瞥了一眼,只见在穿戴齐整的丫鬟婆子后面有人,略露出一抹红色的衣角。 他看得不清晰,微侧过身,他看见众人间隙背后那双红色锻绣竹蝶花盆底鞋,似乎不是一双小脚,他漾起笑容,待要收回视线时,那些人背后忽冒出个头,他不自觉睁大眼睛。 只见女子探出半个头,盈盈美目正好同他对视上了,这人粉面含春,一双纤细的柳眉下,凤眼尤为灵动妩媚,她眨了一眨眼,十分可爱。 “紫英,紫英。”有人唤他,他忙收回眼。 坐在他身边的刘夫人看清他的眼神和方向,心里对他的印象差了一分,俗言非礼勿视,他不仅不主动避开云儿,还露出色眯眯的表情,可见平时作风不端,来人府上做客也不规矩,她敛下嘴角的笑意,问道:“世侄放学后都做什么?” 冯紫英不敢说喝酒逛花楼,只道:“喜欢约上三五好友,一同到郊外骑马射箭,看些闲书,交些闲人罢了。” 另一头,看清冯紫英的脸的史湘云躲回屏风之中,闻言,她在手里绞帕子,心道:“是了,端阳那天便是他!他定是骑马射柳去了,怨不得这么面熟,就这等品格之人怎么能当我的夫婿?” 越想越气,她索性带着翠缕走了,临走时仍吩咐丫头们站在那儿。 从小道出来后,闻着喳喳的蝉鸣声,她心头更燥了,说道:“怎么是他!” “姑娘,姑爷长得可俊嘞,这回你可满意了?”翠缕笑嘻嘻道。 “蠢东西!叫什么姑爷!”史湘云气冲冲道:“你认不认得他?他就是那日闹市跑马的人,这分明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非但好玩,还视人命为草芥,这种人怎么配我?” 翠缕闻言道:“可我瞧着冯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啊,姑娘,不如你再回去看看吧。” “不行!看一眼我都嫌眼睛疼。”她跑回屋了,翠缕一把扔开大氅,笑道:“姑娘这便走了,万一老爷和夫人看上冯公子,做主把姑娘许配给冯公子,到时后悔也不及了。” 这话惊醒了史湘云,她说道:“我只顾生气了,倒把这一遭给忘了,万一他巧言令色把叔叔婶婶骗了去,叔叔婶婶做主让我嫁他……我知道他本性不好,但叔叔婶婶不知道呀,这可怎么办?”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到妥帖的办法,翠缕抱起大氅,笑道:“还拿这件大氅去唬人吧!” 史湘云瘪嘴,挥挥手,说道:“此等败类不值得我为他披上这件大氅。”她在屋里踱步,边走边道:“得出个什么法子,既让他知难而退,也让冯家伯伯不落面子。” 才刚刚想,忽见外面有小厮过来行礼,说道:“大姑娘,老爷唤你过去见客。” 她喉咙一紧,帕子都被捏得皱巴巴的,她抬抬手,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但那人没走,又说道:“老爷叫大姑娘现在过去。” 史湘云只得叫翠缕打了一把伞,跟着小厮慢悠悠走过去,路上,翠缕表现得比她还忧虑,她道:“老爷怎么突然唤人了呢?” “是冯公子提的,老爷也应了。” “呼,他见我做什么?”史湘云瞧瞧这日头,轻怨道:“叔叔婶婶居然也应了,若我被晒成块炭,日后也别想见人了。” 翠缕笑道:“姑娘勿忧,就算姑娘成了个炭人儿,老太太还是把你当成面人儿宠!” “小丫头尽会胡说!” 第三百二十章 史湘云4 经过花园,穿过游廊,史湘云忽地就不紧张了,逗弄游廊上的鹦鹉玩,鹦鹉边扇翅膀边叫道:“吓死人啦!吓死人啦!” 翠缕扶住她的手,说道:“姑娘走吧。” 她仍不动,扇那鸟儿玩,须臾,芳儿从屋里走来,不用她说,史湘云便带着媳妇丫鬟们一齐踏进正房大院内,她垂着头,看着乖乖的,睫毛却在乱动。 “云丫头,快来见过你伯伯和世兄。”刘夫人含笑道。 史湘云略抬眼,正好看见冯紫英那双慌乱的眼睛,他搓搓手,立刻站起来。 他好似比我还紧张呢!这一想着她扬起落落大方的笑容,上去给两位客人行礼,冯唐见她长相可人,行为举止颇为豪爽大度,心里有几分喜欢,自然赞不绝口. 冯紫英这位纨绔子弟虽久经风月之所,却少有见过这么狡黠生动的姑娘,瞧她这一眼,又想到她方才趴在婢女背后的模样,脸不禁有些热,说话都不利索了。 但见她坐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回答他爹的问话,他竟连一眼也不敢看去,冯唐最知儿子心意,见活泼好动的儿子变成了一只呆头鹅,心知他必定喜欢史家大姑娘,心里便有撮合之意,他道:“说不准你们还见过面呢。” 冯紫英用询问的眼神看冯唐,史湘云也瞧过来了,他压着脸上的臊意,道:“爹爹这话怎么说?” 没等冯唐提起,史湘云就回忆起来了,她笑道:“哎,可是在我姑奶奶家?” 小时候她常到贾府小住,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表兄贾宝玉交友甚广,常常领些世家公子哥儿到家中耍玩,史湘云也是个跳脱的,常常跟着贾宝玉捉蛐蛐、烤肉,有时碰见他的好友,还能玩上一会儿蹴鞠。 只是年份久远,她忘得差不多了,看见冯紫英只觉得面熟。 她这一说冯紫英也想起来了,他记得估摸是他十二岁时曾到贾府作客,曾见一身穿红衣、梳着双丫髻的白嫩小姑娘趴在花园的花圃里捉蟋蟀,当时她还圆滚滚的,像刚从泥潭里钻出的大虫,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他两眼一亮,眉眼间都带了笑意,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史湘云正瞧过去,见他视线灼热,不由得羞红了脸,微微侧过头。 几家长辈们看到这场面,心知这事儿差不多成了,刘夫人见自家老爷和侄女儿似乎挺满意这门亲事,心里无奈,却也只得默许,她道:“云儿,你冯世兄才刚到这儿,地不熟,你带他去花园转转吧。” 史湘云听到唧唧喳喳的蝉鸣声,隔窗一看,花儿都被太阳晒蔫了,她翘起嘴,很快应下来,带着冯紫英出门。 屋内是在商议定亲事宜的家长,屋外是一对心思各异的年轻人,两人相隔了好几米,一起走在回廊上,史湘云原想吓唬吓唬他,让他退亲,可想起他是二哥哥的好友,便不忍说出拒绝话语。 冯紫英的注意力则在她扑闪的睫毛上,那就像一双蝶翼,又娇又美。 “你是宝玉哥哥的好友?”她说话了。 “嗯,我们常来往。” 又是一阵沉默,穿过回廊,到了亭子,她问道:“你要去那儿看鱼吗?”她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问,冯紫英看去,日头泛着白光,走到太阳下,人怕是都要化了,但他若不观鱼赏花他就得回去了,他暂时不舍得与她分别,点头笑道:“有劳史妹妹。” ‘史妹妹’这称呼对第一次相处的青年男女未免显得太亲近,他自觉说错话了,一看去,史湘云果然鼓着双颊,不太愉悦,她挥挥手,翠缕打起伞来,他正惊诧,史湘云已经带着丫环们走了。 “分明没有雨,史家小姐为何要打伞呢?”他的随从楯和疑惑道。 “你还不快来。”史湘云转过头来叫,冯紫英回过神,立即匆匆抬脚跟上,楯和和其他随从对视一眼,皆在偷笑。 这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混不吝的的野小子在史姑娘面前竟像个失去头脑的呆货,真真好笑,回去得好好说给大家伙儿听,让他们也一起乐一乐。 “天太热了,连鱼也躲起来了。”史湘云道。 冯紫英‘嗯’了一声,史湘云莞尔一笑,说道:“回亭子去吧,这儿没甚好玩的,白白在这日头下受罪,划不来。” 冯紫英又‘嗯’了一声,这回连史湘云的丫头们和他的随从们都笑起来了,史湘云捂着手帕儿笑,说道:“你只会说这个字么?” 她带着翠缕和其他人转身返回去,冯紫英大踏步跟上,说道:“自然不是,我,我……” 史湘云笑得太美,一双凤眼流光溢彩、顾盼神飞,他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忽地,她变了脸色,说道:“我问你,端阳节那日在闹市中跑马的是不是你?”说罢也不理他,坐到亭子里的石椅上。 他有些心虚慌乱,给了肯定答案,史湘云冷笑道:“冯哥哥可真威风呢,好几头大马呀,若是赶得再急一点,今日恐怕就没有你史世妹了!” 她说话时语气严厉,举止泼辣,冯紫英冷汗都要掉了,但又觉自己的气焰不能被她压得太过分,因为只行礼赔罪,神情却不见有多惶恐,史湘云一直观察他的表情,见竟没有悔改、羞愧之意,她心里也恼了,只一手趴在栏杆上,捂头低叫道:“哎呦,哎呦。” “姑娘,怎么了?”翠缕等人忙上来扶她,她边用手扇风边呼气道:“缕儿,天儿好热呀,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抬头扯住周奶妈的袖子,抽抽鼻子,担忧道:“最近我只觉得昏昏涨涨的,浑身不舒坦,嬷嬷,我不会有事吧!” 听见她的话,冯紫英一面心疼,一面又暗衬道:“史妹妹这样的人才怎么会患这样麻烦的病呢?爹爹和太太都不喜欢病秧子,我要怎样才能治好她的病呢?” 因而,他问道:“妹妹患的是什么病?吃的是什么药?”心下已暗暗决定帮她打听打听,寻医问药。 史湘云的嘴角耷拉下来,心道:“这人真会套近乎,都把‘妹妹’叫上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史湘云5 心中在纳闷儿,脸上却没露出异样,她装作柔弱道:“这是打娘胎就带来的病了,不知寻了多少名医,治也治不好,只吃着一个癞头和尚开的药,叫什么‘冷香丸’,还有点用处,不过,最近不知怎的,身子越发惫懒了,连‘冷香丸’也不管用了。” 听见这装腔作态的话,翠缕憋着笑,嘴角在颤抖,连周奶妈也偷笑了。 冯紫英的注意力全在史湘云身上,听她说这话,心疼得不得了,说道:“妹妹放心,愚兄认得金陵名医方士投,改日再传他上门,给妹妹瞧瞧。” 这话儿使湘云急了,她身体健康,在外面厮闹一天也不会累,她说自己‘有病’只是想劝退他,没想到他真要找个医师上门,她的脸色慢慢变黑了。 一旁的翠缕自作聪明,上前说道:“方名医也看过了,仍然治不好。” 冯紫英在心里惋惜,但见史湘云脸色有异,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表情各异,心中猜到这是个谎言,一深究就想到这是她不肯联姻的托词,他的心一下子坠到地上,但仍不肯死心。 他笑道:“什么时候见过的?我好久没见过方兄了,甚为想念,也不知他最近好不好。” 史湘云偷偷抬起眼,被他撞个正着,一见她这娇美可爱的情态,冯紫英更不舍得放弃这门亲事,他道:“妹妹别怕,病总会治好的。” 他说话口吻慎重,仿佛是在许诺,史湘云心里有点感动,轻笑道:“一听世兄这么说,病都消了不少呢!” 她坐正,扶着翠缕的手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这儿热,咱们回去吧。”不等他应答,她抬脚就走。 他轻叫:“妹妹。” 她略停下了,他只轻悠悠地念出一首情诗来,她许久不动,他道:“妹妹可知我心?” 史湘云转身,粲然一笑,冯紫英被她的绝代风华迷住,只见她指着他身旁的空地,说道:“还不把你的东西拾起来?” 冯紫英低头看,没见有任何一样东西,他疑惑地看她,她捏着手帕儿道:“呆鹅,还不快把你的脑袋捡起来,待会儿要是给大狗捡着了,那可保不住了。” 众人哄堂大笑,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边笑边走了回去,冯紫英嘴唇一咧,不顾玩笑中的小厮们,拔腿跟上。 回到大院前,两边家长已经商议好了事情,两个年轻人之间也多了一层涌动的暧昧,史湘云仍然不喜他放浪纨绔,却感动他对自己的用心,加上他与宝玉交好,总归差不到哪里去,因而默许了两边家长定下的亲事。 冯紫英对她要热切得多,虽然在心上人和岳父岳母前拘束,但这眼神和表情完全骗不了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情窦初开青年人的羞涩和无措,刘夫人倒看他顺眼了点,冯唐则觉得丢脸,恨不得把这小子塞回夫人肚中再造。 半晌,冯唐带着儿子和随行人员一齐走了,一出门,冯唐一脚踹了他的小腿肚子,说道:“多大个人了,半句话都不会说,让人看了笑话去!” 冯紫英心情好,笑道:“爹给我定下的这门亲太好了,我一见史妹妹,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亲事总算有着落了,爹也可以回去了吧!” 冯唐冷哼道:“你不喜欢我在这儿拘着你,好跟你那群狐朋狗友鬼混,我哪能不知道呢!现在我不想治你罢了,来日有人能降得住你!”说罢,一脚踏上马镫,飞快地走了,冯紫英忙骑马跟上,哈哈笑道:“爹,等我!” 史家。 “冯家是武将之家,名头虽比不上咱们,可家中人员关系、日常交往要杂得多,与朝中大员、诏命太太们的交往身为密切,日后,你可先料管家事,就当先练一练了。” 四大家族、冯家、卫家都是北静王队伍中的人,现在史侯家衰落,而冯家欣欣向荣,平时少不得要与‘月派’人员联系关系,史湘云若当了冯家的大少奶奶,少不得要陷进一番麻烦事,之前刘夫人、史鼐给了她一个尽量清净安定的成长空间,但她终究要长大,要成为一家主母。 但史湘云才十一岁,史侯府里养着几百口人,她从没料理过家事,刘夫人也有些不放心,说道:“府里养的人多,你若担忧照管不过来,可央你芳儿姐姐教一教,待熟了之后再上手。” 史湘云点点头,刚定亲的喜悦都退了许多。 府里要维持体面,养着一大群人撑面子,但作为堂堂的侯府小姐,她得亲自纺织(虽说大家伙都夸她针脚好,堪比最出色的绣娘,但她仍不高兴),府里经济窘迫,两位叔叔为官清廉,没攒下什么家当,府里又没其他进项,她之前曾劝他们购办商铺、买卖东西,但都被长辈们严厉的拒绝了,他们自认为是仕宦之家,丢不起这个人。 家长管她管得严,她空有想法却无法施行,偏偏现在刘夫人还想把这烂摊子扔给她,让她看了心烦眼疼,她闷闷地应下了,脸上并无笑颜。 刘夫人对着她阴沉的脸,以为史湘云恨自己没有立刻放权给她,只当自己的好心喂了狗,她道:“你如今也大了,该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别动不动摆脸色,耍计谋,好好一个姑娘家,就该清白纯粹,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这话惹得史湘云、翠缕一并人员都不开心了。 在贾府众人眼中,她是最讨人喜欢的可爱姑娘,怎么到她的面前就成了‘满腹心计、积怨已久’的心机女? 史湘云鼻头一酸,险些落泪,行了一个完美的礼,说道:“云儿都知道了。” 走出去后,她轻呼一口浊气,说道:“走吧,回院。” 翠缕边走边嘀咕道:“夫人则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瞧她的脸色,竟不像对个嫡亲侄女儿,倒如对着敌人似的。” 史湘云嘴角勾起,说道:“二婶已经待我已经很好了。” 与三婶、三叔、后院的那群姨太太相比,严厉的刘夫人起码没有克扣她的用度,没有对她冷嘲热讽,能做到这步已算难得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史湘云6 订婚后不过三两日,贾府就派了人来接,史湘云喜不自胜,迅速清点了要带上路的礼品,刘夫人也忙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让她们带上路,好叫外人知道史侯府的风光。 天儿热,湘云原打算穿着一袭薄纱上路,可押不住刘夫人的话,在这五六月份的天儿还穿上了一件华贵鲜亮的披风,辞别了婶娘、弟弟们,她坐上轿子,浩浩荡荡一群人悠悠离开了。 这会儿天还早,但史湘云上轿子,四下无人之后,立即把披风扔到身旁,掀起轿帘一角儿,瞄看街上的景色。 这一瞧,竟不知不觉迷了眼,翠缕叫她时,她尤自出神。 “姑娘,姑娘。”翠缕压下身子,打开轿帘,低问了两声,说道:“前面就是芦仙庙,现在天渐渐热了,周嬷嬷让问问姑娘要不要在庙里歇歇。” 史湘云略想一下,笑吟吟道:“抬进庙里去吧,最近有大喜事,正好让我说出来,教佛祖开心开心。” 翠缕嘟囔:“姑娘也不臊。”依然放回轿帘,让轿夫们抬轿走进庙里,落轿之后,众婆子打了绣帘,簇拥史湘云下轿,湘云跳下地,便见慧颜老尼带着两个徒弟急急地过来接。 一环顾,时辰还早,庙里没几个人哩!她便同轿夫、婆子们道:“你们且在这等等,我去得不久,很快回来。”说罢,只带了翠缕和周奶妈过去,因她常来,庙里的小姑子都与她熟识,热情地把她引进庙里。 拜过诸天神佛后,史湘云笑道:“这回我要求签。” 慧颜便把她带到另一处扔签,掷了两签,都是上上签,她呼了一口气,笑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会儿我终于放下心了。”话音刚落,忽闻身后有异动声,扭头去看,原来是一个穿着麻鞋鹑衣、形容憔悴的道人,他睡在树下,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巨大呼噜声。 史湘云疑惑地瞄了好几眼,陪侍她的小姑子们都笑道:“这疯道人是前日来的,白天在我们这庙里到处给人论道,晚上就睡在菩提树下,赶也赶不走。” “有点儿意思。”湘云咧唇一笑,说道:“算起来他到庙里的那日,我家有喜,往日我来,竟不见他,看来我也有些缘法。” 说着,又给庙里捐了些钱,让周奶妈把钱留给妥帖的小姑子,说道:“待他醒来后,有劳姐姐把这钱捐他,给他添一身新衣。” 小姑子自然连连称道,史湘云引着几人走回去,经过道人旁时,那道人不打呼了,双手环抱胸前,翻了个身,面对着她,悠悠地抬起一双惺忪的眼,众尼和翠缕捂着肚子大笑,史湘云扯扯唇,又瞧了他一会儿,方才走了,临走时道:“奇了怪了,我竟好像见过他。”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斜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忽听身后那道人的叹息声,史湘云不觉停下脚步,转头一看,那道人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史湘云戳戳翠缕的手,说道:“你说,他是不是说我?”她蹙眉,说道:“若是真的,只怕我命里要遭变故,‘湘江水逝楚云飞’,这‘湘江’是娥皇、女英哭舜的地方,自然不好。”她甚至在想她的未来夫婿冯紫英会不会像舜一样离去,只留她独自哭泣。 “‘湘江水逝楚云飞’?姑娘,这句诗里有你的名字哎,我看,是这个道人打听了你的名字,故意到这里乱说,想让你让他算命,好叫他多挣点钱呢!”翠缕笑道。 史湘云虽然不信,但她素来想得开,很快把忧愁忘却,笑道:“翠缕最是聪明不过了!”说罢,嘻嘻哈哈地离开了,那老道张眼,望着她那欢脱的身影,叹道:“人世多少富贵多少恩爱,到头来,一场空,一场空啊!” 一行人重新启程,湘云坐在轿子上,想到即将见到的哥哥姐姐们,心里喜滋滋的,坐在轿里闷热,但她把一切都忘了,满心欢喜的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只听翠缕在轿帘外低声道:“到了。” 继而是荣国府众丫环们欢欣的叫声:“史大姑娘来了,史大姑娘来了。”几阵脚步声过后,轿子停了,众婆子扶她下轿。 史湘云对周遭的一切熟得不能再熟,轻车熟路的带着众丫鬟婆子走过穿堂,穿过游廊,顺手逗弄逗弄廊上的画眉,笑盈盈地走进院里来。 林黛玉、薛宝钗这时也迎到了阶下,青年姐妹几月不见,亲密自不可说。 “可巧念叨你呢,你就来了。”林黛玉掩嘴轻笑,史湘云一面随她进屋,一面笑道:“你说这些话来,我可不信,有二哥哥陪着,你们哪会想起我呀!” 黛玉轻拍她的肩头,取笑道:“我们的小鹦鹉忽然不咬舌了,也是件稀罕事。”她是在调笑她总把‘二哥哥’口胡成‘爱哥哥’的事呢,这事都过去老久了,偏偏黛玉还一直取笑她。 她翘起小嘴,待要与她‘大战三百个回合’,已经进屋了,贾母在这儿,她便歇了斗气的心,贾母挥挥手,道:“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了罢。” 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也在这儿,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做什么。” 史湘云起身更衣,一边道:“都是二婶娘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宝钗笑道:“姨妈不知道,她穿衣裳,还更爱穿那别人的衣裳,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她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她站在那椅子背后,哄得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她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扮做男人好看了。” 黛玉捂着帕子笑道:“这算什么!唯有前年正月里接了她来,住了没两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谁知眼不见她就披了,又大又长,她就拿两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倒沟跟前,弄了一身泥。” 宝钗抬头问问周奶妈,说道:“周妈,你们姑娘还那么淘气不淘气了?” 周奶妈也笑了,说道:“这只皮猴呀,就没有静下来的那天。” 史湘云坐回椅子上,嗟怨地看了众人一眼,姑娘们笑的不成样子。 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叽叽呱呱的,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那些谎话。” 史湘云的脸又烧起来,小声抱怨道:“你们一个一个的,就记着我的糗事,攒了小册子,好来拿我打趣儿!” 第三百二十三章 史湘云7 “只怕如今好了。前几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王夫人笑道。 “我瞧着不是了。”黛玉笑道。 史湘云的脸烧得更厉害了,拿手帕儿掩了半张脸,众人笑得越加欢快了,翠缕在一边笑道:“太太姑娘们不知道,我们姑娘呀,情性难改,前日姑爷来了家,二夫人让咱姑娘带着姑爷到花园转转,哪想这大热天的,我们姑娘竟叫姑爷去看鱼,你想想,这天儿连个人影都没有,哪里来的鱼呀,这可不,哄得姑爷一顿好晒后,她自个儿倒躺在亭子里了,说是头疼,大家想想她待会儿会说什么?” 众人早笑得七仰八倒,黛玉捂着肚子笑道:“这是云丫头能做出来的事,你再跟我们说说,她后来怎么了?” 史湘云伸手拧向翠缕的腰间,宝钗把翠缕拉过去,笑道:“你只管说,我们掩护你。” 翠缕像模像样地捂住额头,叫道:“哎呦,哎呦,我头疼。” 又分饰两角,站到另一边,作关切状,道:“妹妹怎么了?吃的什么药?可不要紧吧!” “好哥哥,这是打娘胎就带来的病了,不知寻了多少名医,治也治不好,只吃着一个癞头和尚开的药,叫什么‘冷香丸’,不知最近怎的,我身子越发不行了,你说,你说,我还有救吗?” 众人笑得眼泪都掉了,宝钗捶捶湘云的胸口,道:“小泼猴儿果真死性难改,都敢拿我的‘冷香丸’做文章了!” 史湘云羞得用手帕掩住脸,说道:“我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了,他是二哥哥的好友,我总不能直喇喇地回绝人家呀!” 贾母原本大笑得直拍桌,听到这话儿,渐渐静下来,黛玉也不复欢笑,关切道:“这门亲事是不是不遂你意?” 大家都联想到她自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生活,猜想她做不得主,小小年纪就许了人家,这必定是史侯府不顾她的心愿而指的一门亲事,大家内心都酸起来了,黛玉更握紧了她的手。 谁知,史湘云轻笑起来,侧过脸,脸上红云乱飞,看她这情态,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黛玉哼道:“好你个云丫头,有话也不说清楚,白白让人担忧。” 史湘云羞涩道:“原先我对他有点误解,认为他样样不好,所以才用胎病吓吓他,哪知他十分诚意,倒叫我不知怎么拒绝了。” 能让个‘半小子’的史湘云变成个羞答答的美娇娘,众人皆对新姑爷起了兴趣,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见湘史云的头越压越低,贾母笑着呵斥道:“你们这群老厚皮的,相识的知道你们是闺秀姑娘,若不相识的来了,还以为你们是街坊邻里的长舌妇人呢!” 她的话虽带着玩笑性质,但对姑娘们已是挺郑重的责备了,一时间,众人纷纷收敛笑意,史湘云见气氛不同,她笑着转开话题,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么?” 宝钗笑道:“你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玩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 史湘云只笑不语,贾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今日还是住着还是回家去呢?” 周奶妈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裳都带了来了,可不住两天。” 姑娘们又都开心起来,不多时,宝玉进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怎么前日打发人接你去,不来?” “你是不知啊,云妹妹有大喜事。”黛玉笑道。 “哦?什么大喜事?”贾宝玉坐到湘云身旁,史湘云给黛玉飞了一眼,嗟怨道:“我拿你取笑就有不是,可你就爱拿我说事儿!好坏的林丫头!” 黛玉笑而不语,贾宝玉又追问史湘云‘大喜事’,史湘云只得说了,哪知宝玉含含糊糊道:“竟有这个人?” 史湘云心里一惊,与翠缕面面相觑,怀疑自己那天犯傻,被骗婚了,于是又追问宝玉,宝玉只道:“许是爹的故交吧!” 史湘云一想,冯紫英才刚及冠,贾政都多老了?这一想,终身大事关乎自己的后半生,心里便有些慌张,但她表情仍然镇定,笑道:“这便是了。” 说罢,她又瞧瞧他的身后,没见袭人,因而道:“袭人姐姐好?” 贾宝玉道:“好,多谢你想着。” 史湘云朝翠缕招招手,翠缕明白过来,迅速从丫鬟手上拿来手帕子,她张开手帕,露出一个疙瘩,笑道:“我给她带了好东西来了。” 贾宝玉蹙眉,说道:“什么好的?倒不如把前日送来的那绛纹石的戒指带两个给她。” 史湘云再打开疙瘩,笑道:“这是什么?” 众人一看,也是四枚绛纹石的戒指,大家都捂嘴笑了,黛玉道:“你们瞧瞧他这个人,前日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礼来,你就把她的也带来了,岂不省事?今日巴巴儿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这个,真真的是个糊涂人!” 史湘云笑道:“你才糊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人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要带了她们的这东西,须得我告诉来人,这是那一个丫头的,那是那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糊涂些,丫头的名字也记不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糊涂了,若是打发个女人来还罢了,偏前日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还是我给他们带来,岂不清白!” 她把戒指放下了,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白?” 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 贾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 黛玉冷哼道:“他不会说话,就不配戴‘金麒麟’了。”说罢,起身走了。 湘云觉得莫名其妙,从腰间的宫绦上解下金麒麟,看了看,疑惑道:“林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呢?” 贾宝玉因笑道:“我前日得了一个金麒麟,又大又美,专要给你呢!”说着,一面在身上掏了半天,湘云这才猜到黛玉又为这事吃醋、耍小性子了,她笑道:“哪儿得的金麒麟呢?” “清虚观……哎呦!这可丢了,往哪里找去?”贾宝玉把头一拍,十分懊恼,湘云笑道:“我已有一个金麒麟,要那么多金来做什么?回头你问问袭人姐姐,找不到也就罢了。” 贾宝玉这才不再找,贾母见湘云歇息得差不多了,便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嫂子们去。园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 “好!”湘云迅速应下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史湘云8 歇了一歇,史湘云起身要看凤姐等人去,她带着众奶娘丫头,到了凤姐那儿,说笑一回,出来,直往大观园而去,见过李宫裁,小坐一回后,便直往怡红院而去。 众多人跟着,史湘云觉得不自在,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服侍就是了。”众人听了,便都去寻姑觅嫂,只留下她和翠缕。 路上,忽听两个小丫头在说笑,凑近一看,是宝玉的丫鬟佳蕙和人说笑,周边的地上放了个匣子,匣子里装着许多破扇子,其中有她织的扇套子,一问,才知道贾宝玉为了逗晴雯开心,把屋里的扇子全给她撕了。 史湘云气得直跺脚,道:“他倒把我当成他的奴才了!他们只管哄我,叫我做些针线儿给他,没想到他却这样糟蹋东西!” 她每晚做活做到三更天,之前帮他做些袖套、鞋子,还要熬到四五更哩!没想到他却这么践踏她的心意。 一时间,她气得昏头,见假山池子里的鱼儿纷纷冒头,便顺手提起石块砸鱼,翠缕阻止不得,想笑不敢笑,好一会儿后,她心火消了些,说道:“我比得跟他们讨个说法,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说罢,她带着翠缕,直往怡红院而去。 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迎风,看见湘云过来,连忙迎上来,携手笑着诉说离别之情,一面带她进屋坐,贾宝玉也进来了。 “大姑娘,我听说前日你大喜呀。”袭人眨眨眼,朝她打趣,史湘云羞红了脸,只吃茶,并不答话,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上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臊了?” 当时史湘云在贾府长住,袭人是服侍她的小丫头,二人夜晚常睡在一块儿,曾约定要嫁给同一个男人,做一辈子好姐妹,听到这话,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 袭人因笑道:“你还说呢!想‘姐姐’长,‘姐姐’短哄我给你梳头洗脸,做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儿来,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么敢亲近呢?” 一听,史湘云翘着嘴道:“阿弥陀佛,冤枉怨哉!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赶来先瞧瞧你,你不信,你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哪一回不念你几声。” 袭人噗嗤一笑,说道:“开玩笑呢,你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急。” 史湘云轻哼道:“你不说你的话咽人,倒说人性急。”一面说,又打开帕子把戒指交给袭人,袭人接过,感激不尽,说道:“你前日送的姐姐们的,我已得了,今日你又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只这个我便明白你了。戒指能值多少,可见你心真。” 前几日送来的是给小姐们的礼物,史湘云心有疑虑,问道:“是谁给你的?” “宝姑娘。” “我只当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姐姐给了你。”史湘云心里感动,想起薛宝钗往日对自己的好,叹道:“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但凡我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 难得她真心实意,处处妥帖,待她竟比亲妹子还亲厚,史湘云的眼眶不自觉地发红了,贾宝玉看见,道:“罢,罢,罢,不用提起这个话了。” 这话让她想到小性的林黛玉,她、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黛玉孤高自傲,总爱拈酸吃醋耍小性子,往日最喜欢拿嘴刀子伤人,偏偏宝玉最宠,旁人说她两句话,他能跟人红起脸来,旁人不说她的话,他也要细细掂量着那话黛玉听了会怎么着,眼里心里竟只有她了。 想到这儿,她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嗔我赞了宝姐姐了,可是为这个不是?” 贾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 史湘云故意怪声怪气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叫我恶心,只会在我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好了。” “且别说玩话,我正有一事相求呢!”袭人扶住她的肩膀,道:“我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几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 史湘云心里猜到是宝玉的鞋,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说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叫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人做,谁好意思不做呢?” 贾宝玉向来娇贵,非最好的东西用不得,史湘云的针线活是太太小姐们一致认可的,见她不应,袭人有点急了,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 “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做罢。”史湘云关注他们二人的表情,见袭人浑身一松,她又笑道:“只是一件,你的我才做,别人的我可不来。” 袭人嗟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儿,就敢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 史湘云两手轻轻搭在下巴上,望着袭人,又看向贾宝玉,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我今日倒不做的缘故,你必定也知道。” “我倒不知道。” 史湘云冷笑道:“今日我在大观园听见,有人又把我做的扇套儿绞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奴才了。” 贾宝玉忙笑道:“我本不知那扇套儿是你做的。” 袭人也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她的话,说是新近外头的有个会做活的,扎的绝出奇的好花儿,我问他们拿了一个扇套儿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那一位,绞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做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 史湘云道:“这越发奇了,晴雯姑娘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 这下可让贾宝玉为难了,他之前过于抬举袭人而让晴雯生了气,好不容易才哄好了晴雯,若又使唤她做些东西,她那话刀子就更不留情了。 瞧见贾宝玉这模样,史湘云怒了,摔下帕子,道:“你自叫她做吧,我可不做。”说罢带着翠缕扬长而去,贾宝玉忙拉住她,说道:“好妹妹,你原不知道我的难处。” “哼!把你的油嘴滑舌留给你其他妹妹去!我不吃这套!”话毕,仍带着翠缕走了。 当晚,史湘云宿在宝钗的蘅芜苑,姐妹两倚肩躺在床上,宝钗笑道:“我都听人说了,你何必跟他怄气。” 史湘云红了眼睛,靠在她的肩上,说道:“好姐姐,你知道,我家里累得很,好容易逃来过几天清闲日子,又听他们把我做的扇套儿撕了,也顾不上其他了。” 平日她少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宝钗自然心疼,拍拍她的肩,道:“日后你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憋着是要出病的。” “好姐姐,你最疼我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史湘云9 史湘云原本还想使使小性子,但在蘅芜苑住着,贾宝玉天天过来,拿些小玩意儿逗她,不多时,兄妹两便和好如初。 这天天热,两人在凉亭里玩闹,忽见袭人匆匆过来,道:“不好了,金钏儿姑娘投井死了!” 贾宝玉大惊,手中的荷兰水当即落下来,整个人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史湘云不明就里,道:“金钏儿姐姐?” 袭人点头,不觉流下泪来,不待湘云感伤,就见贾宝玉急急地往王夫人房里赶去,袭人快速跟上了,史湘云跟上,在路上揪了个老婆子,问她,她说不明白,湘云只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推断出事情原委,前几日贾宝玉在王夫人房里与金钏儿调情打闹,王夫人斥责了她,并要赶她走,她天天抹眼泪,想不开就投了井。 史湘云叹了一声,只得跟上去劝解,到王夫人房中,王夫人哭得不成样子,宝钗已在劝,看见她,打了个眼神,她便也上去说了几声好话,一回头,贾宝玉已经不见了。 半晌过后,忽有奴仆急急忙忙进来,说道:“太太,太太,老爷要打死二爷,正在厅上打大板呢!” 一听,王夫人急得跟热锅蚂蚁似的,急急地就冲出去了,宝钗让人去请贾母,和史湘云飞快赶过去了。 到厅上时,王夫人抱着面如白纸、下身皆是血迹的贾宝玉放声大哭,贾政不依不饶,旁边围了许多姐姐妹妹、门客仆从,皆不敢上去劝,史湘云和宝钗都不堪直视,侧过脸哭。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 丫鬟小姐们都一齐看去,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听他母亲来了,连忙迎出去,史湘云终于盼到救星,心缓了些,再一看向宝玉,他的大腿、小腿或青或紫,竟没有一块好皮,他俩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打在他身上就像疼在她身上似的,不由得扑进宝钗怀里哭。 须臾,贾母进来,见宝玉这惨状,又心疼又生气,也哭个不休,王夫人和凤姐劝了一会儿方劝住了,众人又用春凳把宝玉抬进贾母房中,史湘云、宝钗、袭人等人皆跟进去了,众人围着,又是灌水又是打扇,治疗完毕后,贾宝玉才被抬回。 傍晚,宝钗要拿药去探视宝玉,叫上史湘云,史湘云不忍看见他的惨状,便拒绝了,只是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闲暇还是忙碌,总能想到他那毫无血色的面庞,索性带了翠缕往去。 天色将晚,暮暮沉沉的,史湘云恰好碰着了宝钗,宝钗笑道:“好许多了,人起来了,只是还在喊疼,你过去瞧瞧吧!” 史湘云便过去了,丫鬟们刚要通报,史湘云道:“不必传了,我去看一眼就走。”说罢,朝门口走去了,还没掀开门帘,便听里面有娇弱如猫吟的声音,史湘云猜到是黛玉,一听,果然是黛玉的声音,她抽抽噎噎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史湘云笑,掀开门帘,黛玉看过来,立即把手帕儿捂住眼睛,史湘云早看到她肿得跟核桃一样的双眼,今日的担忧烦闷都消了许多,捂嘴轻笑,黛玉又羞又急,忙起身要走,史湘云张手拦住她,笑道:“我来了,你便要走了,二哥哥可饶我不得。” 说罢,又拉着她坐下了,笑道:“林姐姐也得保重些,便是哭出两缸泪,也医不好二哥哥的棒疮呀!” 黛玉羞得把脸埋进手帕儿里,史湘云刚要问问贾宝玉的情况,见他一双眼睛腻在黛玉身上,她撇撇嘴,说道:“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早知道就不来了,探病一遭,指不定有人在心里头怨我呢!” 一句话刚了,只听院外人道:“二奶奶来了。” 她们便知是凤姐来了,黛玉忙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 史湘云和贾宝玉皆拉住她,史湘云笑道:“你怎么怕起她来了?” 黛玉嗟怨地看了一眼,说道:“云丫头既知道还要打趣我!” 史湘云无辜摊手,说道:“我可不知道。” 黛玉跺跺脚,说道:“今儿你嘴刀子饶人了,她们却不饶人,我自走了,省得她们笑话我。”史湘云也起了身,拉住她的手腕,说道:“我也跟你走。”说罢,两人转过床后,走出后院,天已经晚了,黑漆漆的,两人自觉鬼鬼祟祟的,像做贼一样,不免相视一笑。 这会子出了宝玉的院子,史湘云没有顾忌了,指着她的核桃眼哈哈大笑,悠悠道:“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姐姐哭得我也要哭了。” “原以为你转性了,没想到还是个促狭鬼,看我不拧断你耳朵!”黛玉揪住她的耳朵便拧,疼得她哇哇大叫,边抽气边道:“我不敢了,不敢了。” 黛玉见她讨饶,心软便收住手,哪知她忽然扑上来挠她胳肢窝,像只母大虫一样,半点不给人退路,黛玉边笑边躲,眼泪都掉了,道:“妹妹饶我,妹妹饶我。” “哼!教你知道你史小爷的厉害!” “都要出闺了,还跟个混世魔王似的!看以后妹夫饶不饶你!”黛玉边笑边躲。 史湘云道:“你该问我放不放过他。”这话一出口,湘云又懊悔自己太口快了,黛玉见她气焰没那么嚣张了,轻笑道:“呦,是我想错了,我们脂粉队里的英雄哪会被人打倒呀!该是他讨饶才是。” “哼!”史湘云哼了一声,想到昨儿差人去打探到的消息,不由得捏捏衣角,道:“你血厚,自个儿在这喂蚊子吧,我就先回去了。” 黛玉也‘哼’了一声,侧过身去,往另一条路走了。 史湘云心里头仍不畅快,又想转到到池子边砸鱼,翠缕和一众丫鬟皆笑,因觉那鱼可怜,翠缕哄她道:“姑娘,林姑娘就是说说玩笑话罢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史湘云闷闷不乐道:“我哪是为着她呀,不过是恨那男人骗我!” 其实冯紫英没骗她,他家与贾府的确是世交,他也曾做客贾府,令史湘云不开心的是,她差人出去打听的结果不好,听到的都是冯紫英在外面寻欢作乐、招妓宴饮的事,就没有一件是好的。 这可不就是个花花公子嘛!风月场所去得不少,却偏偏要在她面前装纯情少年郎,把她和叔叔婶婶们都蒙骗过去了,她心里又怨又恨,但亲事已定,是绝不能更改的,她因而揪过扇子便撕,‘嗤’地一声,她心情好了许多,道:“难怪有些人这么喜欢撕扇子,原来自有它的趣儿呀!” 但想起冯紫英,心中依然不忿,她狠狠道:“下次见着他,我一定敲他一百个闷棍!”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史湘云10 又过几天,她又坐了轿子回史侯府去,回到家,才知道冯紫英托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他这事办得周到,送府里的奶奶太太、哥儿们都是不一样的东西,又妥帖又入人心,喜得婶娘和叔叔们在她面前又多了点笑意。 而他送她的东西有梳妆匣子、胭脂、环佩等,引得史湘云暗自纳闷儿。 “这些物件,随随便便就托人送了过来,尚且不设防,可见他原是个放浪不羁的东西,如此才不防备着呢!”她坐在软椅上,捏起一盒口脂,摇摇头,说道:“要是给外人瞧到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我们呢!” “哎,姑娘看,这是什么?”翠缕指着礼盒里的一角,说道:“像是信。” 史湘云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把那东西翻出,一看,是粉牡丹的花笺,她心里明朗起来了,笑道:“他竟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小笺!” 在她美滋滋地翻着礼盒时,翠缕上前,瞧着她的脸色说道:“姑娘,我瞧,冯公子似乎也不是那等人。” 湘云得了精细用心的礼物,心里正欢,她一面打开花笺,一面道:“你说。” “方才太太屋里头的小厮过来同我说,这几天姑爷天天有来,每次必备上好礼,你想想,才刚订婚几天,他就做到这地步,足见他的用心了,所以,他断然没有外头说的这么坏,我想,定是姑爷本就生性潇洒,不理外面这闲言碎语,又惹了人,有人故意编排他的错处,引你们感情不和。” 史湘云漫不经心道:“不是还有句话嘛,日久见人心,反正我又不是明天嫁给他,几年时光,够我看清他的秉性了。” 边说着,她边垂头看花笺上的字,这一看,她粉面含春,脖子、手都被羞出淡淡的粉,此时,外头有人通报,史湘云只顾着害羞去了,翠缕便过去迎客,一见,一听,才知道冯紫英又过来了,她便回去告诉史湘云。 史湘云托着花笺,羞愤道:“他也不懂得避着点,直喇喇地托人找我,回头府里那些奶奶媳妇又该笑话我了!”她摆摆手,说道:“我不在……不,你跟他说,我患了杏斑癣,丑得很,不能见人。” “这是春天才犯的病,姑爷会信么?” 史湘云心底略有烦躁,摆摆手,说道:“他一个公子哥,家里又没有姐姐妹妹,哪晓得这一点?还有,不许叫他‘姑爷’,知道了吗?” 翠缕笑得一颤一颤的,依言过去回复了,史湘云松了口气,但心里始终缭绕着淡淡的惋惜感,她撕了撕帕子,瞥见上面的花样儿又舍不得。 “哎,好个蠢东西,连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都能勾得你春心荡漾,真是没用,没用!”她恨得想捶自己的腿,但终又停手,懒洋洋地倚在窗台上,道:“若他果然情真,那嫁给他也是没妨碍的,只怕他是娶不到人,故意装装样子来骗我,到时我嫁了他,他本性毕露,加之腻了我,还不知要怎么折磨我!” 想来想去,心里始终顺不下这口气,但又很快惊醒过来,愤愤道:“狗东西!引得我像个娘们似的凄凄惨惨戚戚!若到时瞧着不顺眼,呼他几个大耳刮子,提了包裹回家便是了!在这里学些小女儿家的作态作什么?倒像我有多放不下他似的!” 她立即起身,又托一个丫鬟把礼盒带过去还给冯紫英,哪知没过多久,丫鬟慌慌张张地提着礼盒跑回来了,说道:“姑娘,翠缕姐姐带了姑爷回来。” “啊!”史湘云扶额,说道:“好没用的东西,怎么就被哄着带过来了呢?” “哎!”她拿回礼盒,说道:“你关上院门,让秋菊儿、椿姑守着,他们若到了,进门回复我。” 丫鬟关好门后,她把礼盒收好,当机立断,跑到镜台前梳妆,先在两腮点了一点腮红,又拈上一点点蔷薇硝涂上去,最后从匣子里拣了条面纱,挂在脸上,还没把妆奁收拾好,外面的人就高声传报了。 史湘云又急又气,心道:“怎么能独闯女子闺房呢?没脸没皮的货!” 一边忙忙迎出去,这一出门,只见刘夫人、几位姨奶奶都来了,她抚头,心怨道:“竟把这几只聒噪鸟也一起拾了来,翠缕真是越发不识好歹了!来日我得给她灌几碗浓茶,醒醒脑才行!” 心里这样想着,她摆上娇弱的姿态,轻移莲步,上前迎接他们,翠缕不敢直视她,心虚地瞥向一旁,刘夫人的面子功夫做得挺好,让人送来了许多蔷薇硝,又抓着她的手,好一顿关怀备至的问候。 史湘云避开冯紫英炯炯的目光,说道:“老毛病了,养几天就能好,只是脸上有斑点,不能见人……哎?怎么竟连冯公子也来了?” 听到这无辜的话,刘夫人想到自己和大小媳妇在凉亭乘凉时看到翠缕带着冯紫英往史湘云的院子走的尴尬,她心道:“你私会未来夫婿,敢把人带进来,竟然还想把这事儿推过去!”一想着,脸色不好了。 冯紫英忙道:“是小生唐突,我听人说云姑娘回来了,正巧前日得了一个十分精巧的西洋钟,猜想着姑娘会喜欢,所以带过来了,不曾想你患了病,我又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一时心急就过来了。” 闻言,刘夫人的脸色好许多了,众丫鬟媳妇们想笑不敢笑,史湘云尴尬,她道:“不过是脸上长了几个小斑点,不能见客,你倒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刘夫人轻叹一声,说道:“好了,既然你无事,你世兄又大老远地过来一趟,你就招待招待他吧!” 冯紫英笑着回道:“承蒙夫人美意,只是姑娘身子有恙,不敢劳烦,此番打扰已是大不敬,又何必让姑娘强撑病体招呼我呢?” 一听,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史湘云涨红了脸,美目一瞪,背过身去,冯紫英想起她刚刚说的‘不过是脸上长了几个小斑点’,自觉失态,暗恨自己把什么都忘了,害她和自己一起出了丑。 懊悔不迭之际,还是刘夫人圆了场,说道:“是小病,不碍事,只要你不嫌弃,云儿自不会在意。” 史湘云生怕他再说错话,也迅速表示赞同,带他走开了。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史湘云11 六月中旬,园子里热得很,在哪一处待着都不凉快,加之身旁跟了只跟屁虫,去哪里都跟黏上了只大热炉似的,史湘云心里头不欢快,便道:“你今后别来找我罢。” 彼时冯紫英正被相思折磨得苦不堪言,好容易才等到她回来,没想到相会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苦味在心间荡漾,他的脸上仍笑意满怀,说道:“可是我惹恼了妹妹?” “你我不过是相了一面,定了亲事,你成天上门找我,外头总会传些流言蜚语,到时候不仅你面上不好看,我也会声名有损。” 原来是这样,但冯紫英不在意,他道:“不过是些吃饱了撑的人无聊时开开的几句玩笑话罢了,何必放在心上惹自己不痛快呢?” “不是我小量!”史湘云脱口而出,她想起自身的处境,想起林黛玉常跟她说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黛玉寄人篱下,她又何尝不是呢?而且黛玉饱受贾母宠爱,在贾府里头和贾宝玉是同样的待遇,她这个正经侯门小姐还要做针线活,事事看人脸色呢! 她道:“你不在深闺之中,自然不知流言可畏。”她扭头瞥向众丫鬟,让她们退开,又看着他,说道:“你是不知道唇枪舌剑的厉害,别人若想拿刀刺你心窝子,你可能逃得开,但若流言伤人,你只能生生憋着、受着,想找都找不到人。” 冯紫英无辜道:“我一心挂念你,不想这么多。” “那现在你知道了,你还来找我吗?”史湘云仰头。 对上她眼里的盈盈波光,他鬼使神差地凑近她,她脸上一恼,推开他,喝道:“你把我当什么了?”说罢,匆匆离开,他忙跟上,解释道:“云儿,对不住,我只是一时情难自已。” “别这么叫我,我不会唱曲儿,也不会逗人开心,才不是你的云儿!”她恼了,拿扇子扔他,他一手接过,心中明白她多半听说了外头的事,忙解释道:“那个人不过是宴饮时请来助兴的小丫头罢了,你又何必恼她?” “若不相熟,你为何请她?分明是惯犯,还想花言巧语含混过去!”史湘云气急了,说道:“你,你别跟着我了,当心我找人揍你!” 不想他直接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她便扭开边叫道:“好个登徒子!那日我竟是看错你了,你放不放手?放不放?” 他笑道:“妹妹若生气时,只管打我,我皮厚,不怕疼。” 史湘云美目圆瞪,高扬起手,说道:“那我可真打了!” 他闭上双眼,凑近,点点脸颊,说道:“打这里。” 史湘云原想打人,可觉察到身高差距,自己打他的脸还要踮脚才能打到,羞恼之下,她拿拳拳打他胸口,冯紫英从小练习骑射,身子好得很,史湘云又没好意思使太大劲,这对他无异于挠痒痒,他忍俊不禁道:“别打了,小心累着了自己。” 史湘云仍不停手,他便抓住她的手,这一抓,双方都愣住了,冯紫英留恋手中软软滑滑的触感,不由自主揉了一把,羞得史湘云一把挣脱出来,扬手一挥,他再次闭眼,准备迎接来自佳人的怒火。 但她的掌风在来到他脸颊时生生转了方向,揪住他耳朵狠狠一扭,又一脚跺在他的脚背上,喝道:“还敢不敢动手了?” “不敢,不敢,不敢。”他睁开双眼,却觉察到她离得很近,浑身的香气都争先恐后地涌进了他的鼻尖,他一时心里荡漾,问道:“妹妹用的是什么香?” 没想到他现在还有歪念头,真是死性不改!史湘云把他推开,说道:“你走吧,大礼前不要再过来了,别惹人笑话,我丢不起这个人。” 他凑进一步,说道:“你还未告诉我用的是什么香。” 史湘云扭头一看,见他额头覆着一层细汗,显得焦急而真切,她噎他道:“一个男人问这个来做什么?难道你要给自己安排上,还是要送给哪位好妹妹?” 冯紫英觉得冤枉极了,他道:“我不过见你这香好闻,想收些回去宽解相思心罢了,我哪用香?也没有姐姐妹妹!” 这份笨拙和急切倒大大取悦了史湘云,见他汗流不止,因抬起手帕子给他擦擦汗,笑道:“到亭子里歇着罢。”她从小和男孩子一块儿长,常给宝玉梳头编发,这个动作做得自然而温柔,他怔怔地看着她面纱上的双眸,不自觉地伸手解开她的面纱。 “冯,紫,英!”她怒火千丈,一手急急抢夺面纱,道:“还给我。” “这样更好看啊,挺好看啊,为何要遮呢?”他高举着手,说道:“好久没见到你了,就让我好好看看。” 上次这人还木讷羞涩,今日便敢戏耍她了,她更觉得自己看错了人,急得快要哭了,但她从小到大以来的信条都是:绝不为别人哭,只让别人为她哭。 她高抬花盆鞋,威胁道:“还不还?” “啊!小心!”他惊叫一声,搂住她的纤腰转过来,说道:“别看那边。” 见他手肘颤抖,她忙稳住身子,问道:“是什么?” “好大只虫子。” “在哪里?”史湘云憋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花叶上趴着一只肥嫩多汁的大青虫,她嘴角一咧,俯身上前,揪住软软肉肉的大青虫,往他衣领一丢。 “啊!”他害怕得上蹿下跳,连连拍打衣襟,叫道:“拿开!快拿开!” “哈哈哈哈!”史湘云捶地大笑,说道:“没用!我五岁就抓蛇了,你居然还怕一条虫子,哈哈哈!” 笑了一小会儿,忽然听不到他的惨叫了,一看,他直直地躺在地上,脸色铁青,双目紧闭,史湘云被吓着了,把他衣襟里的虫子扔出来,摇摇他,道:“你怎么了?怎么了?醒醒!” 但怎么叫唤他都没有反应,史湘云急了,道:“可如何是好?若把人吓死了怎么办?翠缕!翠缕!” 她转身找人,好些时候,她找了一大群人过来,又把冯紫英晕倒的事情告诉刘夫人,她并不敢说是自己调皮把他吓晕,只说冯紫英忽然晕了,可能是中了暑气,刘夫人还以为冯紫英身子弱、有痼疾,忙派人到外头请大夫,一边在心里求神佛:“希望诸神保佑女婿,叫他千万不要有事啊!他身子若不好,京城人岂不都说我心黑,把侄女推向火坑儿,老天保佑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史湘云12 刘夫人在心里头求神拜佛,但她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佛祖这回没有帮她,冯紫英一连昏睡两日,请了不少名医大夫过来瞧,却连半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史湘云急得焦心挠肺,加之冯将军遣人过来探视,她担心冯紫英就这样去了,便也开始吃斋茹素,抄佛经。 “姑娘,姑娘!”翠缕的叫声传来,抬头一看,只见她轻快地跑进来,见她还在抄佛经,忙挽起她的手腕,笑道:“别抄经了,也不知有没有用处,外头有个疯道人来了,说是能医,不如去看看。” 湘云忙放下笔,也起身了,道:“疯道人?不是骗人的?” 翠缕一面拉她走,一面笑道:“姑娘记得芦仙庙那日的光景吗?那天咱们碰着一个人。” “是他?”史湘云忆起树下那个道人,恍然大悟道:“可是睡在树下的那人?” 翠缕笑盈盈道:“是了,姑娘心善,所以老天派活佛送仙丹来了!” 史湘云忍俊不禁,戳戳她额头,道:“蠢丫头越说越怪诞,只会说话哄人,世上哪有什么活佛呀!”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往客房去了,临到客房时,见房门口挤着黑压压一大群人,有史鼐的小厮们,还有几个身披铠甲的士兵,她转了神色,放轻步子,慢慢走过去,众人见她,自觉退让出一条路,她努力平复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踏进屋内。 抬首一看,刘夫人、史鼐、冯唐将军、一个素未谋面但观之可亲的贵妇人坐在椅子上,床边则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 “云儿,过来。”刘夫人抬手叫她,她走过去,依照她的提示,给几位客人行了礼,冯紫英的母亲张夫人把她拉到一边儿去,温柔地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好孩子,这些天多有劳你了。” 史湘云刚要说些客气话,就见张夫人露出为难而窘迫的神色,湘云刚来,不知发生什么,便宽解了她几句。 “等不得了,还不快剪发来。”忽听道人道:“再过半刻钟,就是神仙大罗也救不了他了,还磨蹭着做什么?” 张夫人浑身的肌肉徒然绷紧,史湘云拍拍她的手,朝道人问道:“剪发?剪什么发?道长要我们做什么?” “他丢了魂,只要小姐的一缕无情丝,就能把他的魂儿召回来。” 史湘云不信,不过,环视一圈,众人好似都信了,张夫人更用期待而有些愧疚的眼神看她,她勾唇道:“剪下一缕发,他就能醒过来吗?” 大家都把剪头发、剪指甲当成不得了的大事,史湘云可没那么多忌讳,一看,案几上的托盘里有剪刀等东西,便依照道人的要求,剪下一缕头发,道人揪住那截断发,开始做法。 众人神色各异,史湘云走回刘夫人身边,但刘夫人竟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觉得莫名其妙,无辜地看向床上的冯紫英。 冯紫英紧闭双眼,紧锁眉头,看起来十分痛苦,嘴里不时吐出一两句呓语,史湘云侧耳去听,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字眼‘旭儿’、‘云妹妹’,口里念的竟多是‘旭儿’,史湘云撇嘴,以为这又是他的哪个情妹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此时,鼻尖传来烧焦味,一看,原来是道人烧了发,她觉得呛,轻轻掩住口鼻,朝冯紫英看去,他没醒,眉头却松开了,睡得很安详,仿佛死去了,她撇撇嘴,心道:“少来胡想了,他死了,你还得当寡妇。” 话刚在心里落了音,忽然猛地一惊,紧紧盯住冯紫英。 幻境,冯紫英看到的也‘关乎寡妇’。 他迷迷糊糊好像踏进了仙境,又被赶走,之后就掉进无尽的幻梦中,变成了一面镜子,照见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在这儿,他不懂动弹,无法说话,被高高悬挂在自家门口上。 梦中,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娶走了他的心上人云妹妹,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刚进府一年就给他生下一对双生子,男人一双饱含宠溺的眼睛总紧紧跟随他的妻儿。 好景不长,王爷即位,要清算‘月派’一党,抄了他们的家,男人和父亲被革职,全家人挤在小小的屋子里,贫困交加。 更最糟糕的是,双生子中的男孩旭儿染上天花,夫妻俩到处筹措借钱给儿子治病,但牛黄太贵,加之旭儿病情严重,没等到筹完银子,旭儿就撒手人寰了。 一家人日夜垂泪,夫妇两眼睁睁看着幼子死去,更是心痛欲裂,那年冬天很冷,因悲伤过度,男人得了痨病,她衣不解带地侍候他,但男人卧病半年后还是悲哀离世。 男人离世后并没有立即离开,他的魂儿一直跟着她,看着她日日夜夜在破屋中做针线活,艰难地拉扯唯一的女儿,岁月渐渐熬白了她的青丝,压断了她的脊梁。 迷糊中,他好像成了那个男人,他对云妹妹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无数次呼唤她、拥抱她,但她始终不知他在。 一股异香霸道地占据他的鼻尖,熏得他的脑瓜子也疼起来,他叫道:“云妹妹,云妹妹。”他抓紧了被褥。 听到他的呓语,史湘云作羞涩状,扭头看向别处,张夫人和冯将军的表情颇不舒坦,冯将军黑着一张脸,好像能随时冲过去把冯紫英揪起来打一顿。 片刻,一声‘云妹妹’叫得满屋都听到了,冯紫英惊醒过来,丫鬟婆子们垂头,遮住嘴角的弧度,史湘云抓着翠缕的衣角,羞得不能见人。 他起来之后,意识还是模糊的,看着这一张张相熟的、不熟的面庞,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异界。 “浮生若梦,你看看,这是你的第几个梦。”道人的话使他猛然惊醒,他立即下床,双手交握,行了一礼,说道:“请仙师指点。” “呵呵,我是个俗人,不能给你指路,唯有一言要讲与你听。” “日子啊,是自己过的,你想把它过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的。”说罢,也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史鼐见他要走,忙让人把早就备好的金银递给他,谁知道人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扭头对史湘云道:“道友该醒了吧!” 听到这话,一股气息从史湘云的脚底板冲到天灵盖上,她一震,见他出了门,忙唤仆人:“把他拦住!” 谁知,一阵青烟飘过,什么都没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史湘云13 “姑娘,他……” 史湘云出门,往外头瞧了一眼,抬抬手,说道:“罢了。” 转身时,冯紫英正欲过来,四目相对,湘云不免想起方才他那一声声呼唤,不由红了脸,乖乖站到刘夫人身边。 冯紫英的心间是百味杂陈的,受梦中情绪影响,他对湘云的感官尤为复杂,一方面,他潜意识觉得她就是自己未来板上钉钉、为他生儿育女的夫人了,另一方面,梦境中的人儿与眼前这人又有着些许的区别,叫他分不清虚虚实实。 “世妹认得那道长?”冯紫英问道。 众人皆把视线转到她身上,她笑道:“上回去姑奶奶家玩,在路上碰着了,没想到今天竟找上门来了。” 觉察出她态度里的漫不经心,又想到前几日的事迹,想到梦中那些琐事,他一时有些倦怠,刘夫人觉出他的不适,让人扶着他回去去休息,又把冯将军、张夫人请到大厅招待,连史湘云也一同叫上了。 提前与公公婆婆打交道,史湘云颇不好意思,不过她从小寄人篱下,最懂得看人脸色,三言两语就把冯将军、张夫人的心笼络了去,二人离开前,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仿佛在看最宠爱的女儿。 客人走后,史鼐不多时也要到上工了,刘夫人却让她留在大厅,摆出一番兴师问罪的架势,史湘云默默吃茶,装作看不懂她的怒气。 许久,刘夫人道:“日后,你可改了罢!” 史湘云抬起困惑的双眸,刘夫人看着她,瞥一眼,众婆子们都在,她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因而支使开她们,说道:“你一个清白姑娘,如何认得那个疯疯癫癫的跛足道人?” “那日我在芦仙庙求签,正巧看他睡在树下,衣裳破烂,连发丝儿都被打湿了,我便叫嬷嬷放了些钱。” “那他如何找得上门?”刘夫人疾言厉色道。 史湘云之前在她面前表现得乖乖巧巧的,但她不止一次听人说她是‘半个小子’、‘齐天大圣’,早怀疑她故意拿腔弄调,在她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眉眼不觉染上了愤慨,她道:“你还瞒了我什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史湘云什么都没做就受了这种严厉的指摘,一下子红了眼,道:“我瞒你什么了?我做什么事,你向来不是最明白的吗?他是个四海为家的道人,我是个深闺小姐,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你说我能做什么?” 这话让刘夫人松了口气,想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想来那些和尚道人都有些通天的本事,所以知道冯紫英出事并上门救治,但她仍不忘那道人最后说的那个‘道友’,因而又问了一句。 只见史湘云趴在扶手上,嘟囔道:“我也不太记得了,只依稀记着在两三岁时,迷迷糊糊时有人把我带到天上,说要渡我进入离恨天,但那时叔叔把我叫醒了,我就不记得了,今天听到那人这么说,才又想了起来。“ 她惋惜道:“可惜人已经走了,不然就能问出关键了。” 刘夫人半信半疑,但她与这个侄女一起生活那么久,自然知道她是个直性子,暗暗心道:“没准她真是天上的仙姑,落尘于此,就是要渡劫,好品味世间百态的呢!”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可也没别的解释法子,心里却淡淡涌起骄傲,柔声道:“是我错怪你了,婶娘也是一时心急,你可不必放在心上。” 史湘云笑着点头,表示不在意。 回房之后,她才得空细想前尘往事。 这个世界有仙人,她生来带了记忆,开了灵智,小时候曾遇不少奇人,与一情僧是好友,因她想真真切切地历经一回人世的悲欢离合,便托他消去自己的记忆,混混沌沌地过了这些年。 谁知这情僧又化成跛足道人的模样,唤醒她,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他在打什么主意?为何要唤醒我? 她心里疑惑,但一想到湘云上辈子历经的所有事,又觉得预知世事也不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毕竟,上辈子年轻丧夫、幼子早夭的钻心痛苦还留在她的心间呢,她犯不着要故意再经历这一翻苦难。 乱想时,忽见翠缕掀开绣帘进来了,她道:“姑娘,姑爷派人来叫了。” 史湘云淡淡道:“知道了,你回复他,不见。” “姑娘……”翠缕还要劝,史湘云从梳妆台上拿起礼盒,递给她,说道:“箱子里的东西,都给他。” “姑娘,这都是姑爷特意差人找来的,你这……是不是夫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翠缕觉得那道人离开后史湘云的状态就不太对劲,怀疑她招了邪,便接过礼盒,放在桌上,执起她的手,问道:“姑娘从小到大最看重的是什么?” 史湘云觉得她问得莫名,耸耸肩,说道:“为何发问?”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 最看重的是什么?当然是‘当下’呀,她只顾过得舒坦就是了,根本不愿去想人世悲欢。 但这话跟这丫头讲可能还要费些唾沫,她便故意把话题绕开,笑眯眯道:“最看重喜欢的当然是翠缕呀!”说完她把翠缕推了出去,道:“去吧,你去见冯哥哥,叫他好好养病,就说,等他痊愈了,我自然会去探视他。” “姑娘,姑娘!”翠缕又叫两声,却被她塞了礼盒,不留情地推走了,听到房门重重合上的声音,她叹息一声,抱着礼盒,认命地走开了。 客房里,听到史湘云的回复,又看见被退回的盒子,他的眉心动了一动。 冯紫英的心很乱,他被这几天的心绪困扰,又被丢进幻梦里经历那段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他的悲欢琐事,一想到梦中的云妹妹就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她,缠缠绵绵的情丝紧紧勾住他的心,但想到现实中的她,不免有些疑惑。 在梦中,云妹妹虽是男人三媒六娉娶回家的夫人,两人在婚前却没见上面,更没发生几天前花园中的那事。 是不是这大千世界还存在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同样唤作‘冯紫英’的男人,还有一个同样调皮可爱的云妹妹?他糊涂了,索性不再细想,说道:“盒子你带回去,我有一言,托你告诉妹妹。” 第三百三十章 史湘云14 黄昏将近,夕阳余晖洒到亭盖上,漾出一层层金光,这金光包裹着整个院子,暖洋洋的,偶尔有一丝风,不热。 史湘云在池子边上看花,七月的清荷娇嫩欲滴,一枝一蔓娇娆多姿,像假花一般,史湘云瞅着,心间忽涌起一股破坏欲,俯身朝荷叶柄抓去。 “姑娘!”翠缕尖叫一声,史湘云不由抖了一下,转头道:“你叫什么?” 没等翠缕应答,冯紫英便匆匆上前扶稳她,她拨开他的手,说道:“你们别多心,我只想摘个叶子来玩。” 冯紫英放心不下,一连摘了好几片叶子塞到她手上,说道:“何必劳苦自己动手?这些事吩咐下人做就好了。” 史湘云瞄他一眼,毫不犹豫把手中的荷叶全扔进荷塘里,冯紫英心里头不大痛快,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妹妹心中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说,就算我不能替你消解愁闷,也能宽慰一二。” 她侧开脸,说道:“不是看过信了吗?为何还要找我?” 冯紫英眼里头都是困惑,史湘云因而面向翠缕,翠缕身子轻颤,龟缩到旁边,史湘云扶额,心里烦乱,让翠缕走开,直接对他道:“多谢世兄抬爱,世兄才华横溢、性情极好,只是,我蒲柳之姿、调皮顽劣,不堪为良配,还望世兄多加思量,退了这门亲罢!” 千想万想他都没想到她说的是这句,刚要追问,她便道:“我已打算在兴业庵出家,年后就过去,世兄早日上门退定礼吧!” 他闻言大惊,说道:“你若恼了我,骂我打我都好,何必赌气做个姑子?”一想到她平时调皮捣蛋,他又觉着她在说气话,不免在心中回想自己平日有没有得罪她的地方。 “不是斗气。”史湘云转开头去,望着荷塘发呆,她的眼泪也像水上的波纹一样一圈圈地漾开了,她道:“你只应我这一回就成了。” 记忆太过痛苦,上辈子她是如何一步步心如死灰、最后完全变成个木头人……她都记得,如今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她在这儿是个形单影薄的弱质女流,虽然知道前事却也不能做得更多,她能影响到谁呢?四大家族的衰落不是由她决定的,她是只个漂泊无依的小浮萍,是家族女子们悲哀一生的缩影。 “妹妹。”他搀住她的手,她回避他,再次拿开他的手,说道:“我知你心意,但世间的好女儿最是不缺,顶多过个三年五载,你就能找个更知心称意的女子,别为我这个心死之人而辜负大好年华。” 这话使他内心波澜顿起,他想到那个奇奇怪怪的道人,惊道:“难不成你也做了那个梦?” 她的泪眼雾蒙蒙的看着他,他拿手帕为她拭泪,说道:“大厦将倾,四家皆倒,只留白茫茫一片。” 闻言,史湘云的心钝钝一疼,虽讶异他知道前事,却用更生硬的口吻道:“你既知道了,那想必也知道我上辈子受的苦,那种苦头,我却不会再吃了。” 上辈子?这话如晴天惊雷把他震得耳朵疼,他一时难以承接这个消息,轻喘着气,心道:“都是真的,都是真的,都是发生过的,怪不得她忽然像变了个人。” 这样一究,他想到了关键人物,立刻转身,说道:“我去找那道人,妹妹莫出家,且再等我一等。”说罢抬脚走了,史湘云自然上去拦他,他仍要走,史湘云道:“情僧以四海为家,天上地下无处不去,见他全凭机缘,你如何能找见他?” “情僧?”冯紫英一脸困惑,史湘云瞧他一眼,扔开他的手,说道:“你去吧,找个一生一世,别回来了。” 冯紫英觉出这话里的一丝丝情意,心里头的愁闷消散了些,温声道:“我不认得什劳子情僧,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他,也不知太多往事,只做了个荒诞古的梦,妹妹既知往事,何不与我比对比对,寻找破解之法?也好过要绞发做姑子。” 史湘云转身不依,冯紫英又哄道:“你想想,当了姑子多没趣儿呀,整天吃斋茹素,还得穿一身丑不拉几的衣服,天天闻着香烛味,还得时时应付各种上庵求签的杂人,这样的事要天天做,一直做几十年呢,岂不枯燥?” 这话让史湘云的内心动摇了,她从小野惯了,人前是一套,人后是一套,在背地里想做么就做什么,长大了心思还是调皮的,之前她总想着这四大家族无药可救,总以为做了尼姑,眼不见心不哀,却没想自己的性格适不适合当尼姑,当了尼姑后能不能真的独善其身,想想这条路好像也不太通。 “妹妹。”他上前抓住她的手,忽听有人咳了一声,两人当即分开,循声看去,却是史鼐沿着廊道走过去了,史湘云不知道史鼐有没有看见他们俩,有没有误会,心里七上八下的,道:“回头叔叔又要拘着我了。” 史鼐、刘夫人夫妇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和他们住在一起,她的自由、吃穿等等都掌控在他们手中,不得不低头,事事都有顾忌。 唉!想想往日,都如一场镜花水月,全变成记忆中的一层虚影。 当然,未来的大婚、欢愉、生子、抄家……也都是一场泡影,花再美,终究会归于尘土,这一生再绚烂,也终会成白骨。 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了,轻笑道:“往日以为我和宝姐姐最像,看得透,也心冷,没想到还是成了林姐姐。” 冯紫英不认识她口中的人,但见她难过,不忍她伤心,脱口而出道:“我们早日成婚吧,我爹和太太都是好相与的,在府里没人拘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明明他们之前讨论的不是这个话题,史湘云尝试把话绕回去,说道:“我不愿再嫁你一回了,也不许给别人,能做姑子也好,做不成也罢,我便去云游四方……” 话没说完,冯紫英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史湘云羞恼,指着他,说道:“不准笑!” 他立即站直挺背,看向她穿的红色锻绣竹蝶花盆底鞋,又忍俊不禁了,史湘云自然看见他的眼神,怒冲冲道:“我没裹脚,想去哪儿都成!” “是是是,是了。”冯紫英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那你是否愿意在云游四方时带上一个护卫?” 话说,梦中的‘那个男人’(亦或者是他),在成婚后仍多次到西海购置洋货,承应吏部、四处经商、交友。 她的心愿若真如此,那他们可真是天生一对,若她再大胆些,还能跟他一起出海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史湘云15 “不成,你现在说得倒好听,谁知嫁过去后你会不会拘着我?”史湘云摇头,说道:“还是一个人过着畅快些。” 话音刚落,就听翠缕叫喊:“姑娘,姑娘,老太太府里来了人,正要见你呢。” “是谁来了?” “三姑娘创了海棠诗社,央你入社呢!” “他们做诗,也不告诉我去!”史湘云急了,转身就要走,忽反应过来这儿还有个人,道:“我不同你讲了,话就撂在那儿,你应也成,不应也罢,我去了!” “妹妹莫急。”冯紫英叫住她,笑道:“妹妹这便要过去?” 一想到史鼐、刘夫人,她的兴奋被浇灭大半,他们是不会让她就这样急冲冲跑到贾府作客的,收拾行囊、准备仪仗、挑礼物也得办几天,她呼了口气,忽又想起他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些稀奇玩意儿,心头一时明快起来,低笑道:“我有一事,央冯哥哥去办。” 瞧她一脸甜笑,嘴角都乘了蜜意,冯紫英暗觉稀罕,眼珠子却是不肯移动半分,他道:“妹妹何事相托?不妨直说。” “前些日子,你送来的珠翠,极好。” 冯紫英心上一喜,却又很快迟疑,他道:“既然那些东西还能入眼,妹妹为何又托人还了回来?” 史湘云被问得哑口无言,但现在有求于人,她只得放低架子,说道:“那些东西都太贵重,我如何消受得起?” 想了一想,忽又觉府里的状况捉襟见肘,买不起他的东西,原想给姐姐妹妹们送些不一般的礼物,看来也只能作罢,她道:“是我打扰了,不该多想,你回去歇着吧,我要去见客人。” 谁想她走,他也跟着走,再一问,他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凑凑热闹。” 史湘云道:“我姑奶奶家的事、女儿家的事,你凑什么热闹?” 冯紫英笑道:“妹妹忘了,我识得宝二爷,再者,我们是一对儿,你的姑奶奶岂不就是我的姑奶奶?跟过去瞧上几眼也不碍事,没准还能进社呢,就是不知用不用考校考校?” 这话儿让史湘云尬到头皮发麻,光是他这般描述,她就想象到了贾府众人会如何看她。 大观园里个个是眼尖嘴毒的长舌妇人,若他跟去了,丫鬟媳妇、姑娘太太们的嘴刀子不得把她戳死?姑娘们还好,顶多揶揄揶揄几句,其他人就不同了,据她所知,贾府里面忠内奸的人可不少哩,谁知到时候会不会编排她婚前失贞? 流言蜚语的威力不亚于真枪实弹,她不想切身实地的感受一遍,因而道:“少说这些不着调的话遭人烦,反正我不应这门亲,你去了也只是遭人嫌,好好在府里养你的病去!” 她抬脚要走,谁知他对着她哈哈笑,她和翠缕交换眼神,用‘这是傻子吗’的眼神对着他,他摇摇头,笑道:“妹妹果然天真无邪。” 豪门大院里大多是身不由己的人,嫁娶之事小辈如何能做主?她闹退亲非但不能成功,还会伤了两家的情谊、丢了长辈们的心,可怜她长到那么大还这么简单,冯紫英忽然很感激史鼐和刘夫人,他道:“不是想购货吗?我帮你。” “你少用这招来收买我!我软硬不吃,你若以为这样便能把我笼络过去了,那都是错想的!”此时她的双颊被气得鼓鼓的,这样冯紫英想到了府里炸毛的小猫奴,他宠溺地笑道:“我都知了,替你购货,乃是我心之所愿,不为其他,只要你开心就好。” 史湘云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她侧开脸,说道:“你不怨我跟你退亲?” 冯紫英心知退亲不可能,但现在不想打击她,他温情脉脉道:“不怨,妹妹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对上他那双如水的眸子,只觉满身皮肤都被他的视线烫伤了,忙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说道:“肉麻极了,我不与你说了,改日再谈。”说罢迅速离开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回味她羞红的脸颊,冯紫英觉察到这不是一场单相思,心里头涌起了浓浓的幸福感。 依你所言,梦中的事都是真的,你前世为我守了一辈子的寡,那我今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家败落,让你饱受摧残?若重来一世还会重蹈覆辙,那他这次苏醒也没有意义了。 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政治取向始终是一个大问题,它们紧紧相系,一荣俱荣,一损即损,都向着‘月派’,特别是冯家,现在若‘临阵倒戈’,不知要招来多少事端和无故的骂名,这都是难解的,也不怪她心灰意冷。 冯紫英想到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只觉得脑袋又突突地疼起来。 唉,要是我有个哥哥该多好,那我也可以去出家了,他想到。 大院,史湘云招呼了来自贾府的嬷嬷后,默默回到房里掏出私房钱,这一看,她的小嘴儿翘得老高了。 “那么多钱,还不乐?”翠缕故意拿她取笑,史湘云纳闷儿,一把扔开匣子,说道:“攒了好几个月了,只剩那么一丁点儿。”她一个月统共就几吊钱,自己都不够使,还要访亲送礼,日子别提有多紧巴了。 她抽抽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翠缕,说道:“翠缕,不如我给她们写几句诗,作几幅画,权当礼物了。” “要得,要得。”翠缕噗嗤一笑,说道:“我瞧着姑爷有钱,在姑爷那儿,姑娘一字值千金,不如姑娘多写几几个字,花几幅画,明儿我给姑爷送去。” 听这话儿,史湘云立即跳起来,揪住她耳朵,说道:“蠢丫头,你说什么呢?”她的手劲不大,捏人的力道也软绵绵的,翠缕便不怕,壮着胆子道:“你先去问问姑爷肯不肯嘛!我瞧着姑爷对你用情至深,你就是扔个破手绢儿、破鞋过去,他都会喜得睡不着觉的。” “下流东西!越说越不像话了!”史湘云捏住她的嘴角,说道:“日后若敢胡言乱语,我就糊上你的嘴巴,叫你不能说话,也不能吃东西!” “我知错了,姑娘饶了我吧。”翠缕示弱,又道:“姑娘还是先想想怎么攒银子吧,毕竟,姑爷手里的东西一看就不便宜。” “唉!”史湘云叹了一声,松开手,说道:“怨我打肿脸充胖子,临到关头才知道没钱用了,真让人笑话。” “哎?姑娘,我有办法了,不如,你跟姑爷借钱吧!” 史湘云道:“借了又怎样?没有银子还,日后还不得把我自己赔给他?不行,不划算。”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史湘云16 思来想去,怎么做都觉得不妥当,后面她只能让冯紫英别替她找东西了,当然,她没说自己是因为贫穷买不起东西,冯紫英故也没有多疑,只当她没理清对他的态度,不好意思麻烦他,所以总是反复。 他不拘小节,不管史湘云心中的绕绕弯弯怎么多,即是她想得到的东西,他都会尽力去取给她。 当史湘云看到他献宝似的呈上十大箱宝贝时,她惊呆了,连软椅都坐不住了,指着箱子道:“你果真找了来。” 冯紫英用那种‘不用太感激我’的表情看着她,史湘云扶额,拍拍脑袋,一小会儿后,她支开众人,冯紫英见人都走了,喉咙有些涩意,不觉捏紧拳头,她一步步走近了,明眸善睐,装的却是满腔忧虑,她无辜道:“我买不起。” 这话着实让冯紫英吃了一惊,史家一门出了两位侯爷,出门一呼百应,丫鬟婢子、姑娘太太们都穿金戴银,没想到她会直喇喇地说她没钱,他笑了,他不信。 史湘云瞧他一眼,他的嘴角上还挂着不羁的笑容,眸中光芒意味不明,他分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叹一声,把袖子里的手帕儿掏出,扔到他怀里,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闻闻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他笑道:“妹妹是何意思?” 她侧过头来,说道:“看到上面的花儿了吗?” 听言,冯紫英摊开手帕儿,细细品鉴这块小小的帕子,喟叹道:“手艺精湛,花样儿极好,南京最顶尖的绣娘也不过如此了。” 这话夸得湘云脸红心跳,她忽略掉耳边的臊意,说道:“这块帕子的确是南京最好的针线人教我织的,我很小便开始学做针线了,现在你看到的这双绣鞋、手帕儿、扇套儿、荷囊……皆出于我手,你可知这是为何?” “妹妹嫌外头人手太糙不成?”冯紫英捏住手帕儿,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笑,说道:“难不成是夫人逼迫的?” 瞧他越说越离谱,史湘云忍不动住道:“婶婶的帕子也是自己织的,这些平日上用的东西,都是我们娘儿动手的,你说,你手里的东西,我如何要得起啦?” 闻言,冯紫英的内心翻江倒海,他心疼地看着她的手,说道:“这些全是我送给你的,不用你花上一吊钱,往后你缺着什么,写信过来提上一声便是,万不着为了省下这点小钱而嗟磨自个儿。” 听到这话里毫不掩饰的关怀,史湘云的内心酸酸的,连鼻尖都开始泛酸。 她从小到大不知织了多少东西,几乎晚晚熬夜做活儿,婶娘太太们一句夸赞的话都没有,更没人告诉她要关心身体,他这话儿倒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转开脸,说道:“还没过门呢,说的什么写信跟你提,这不是惹人笑话嘛!” 冯紫英笑了一声,心知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因而更加温柔体贴道:“既然迟早要过门,不如早些过来,也不用在这儿受苦受难,我自教你经营,也好让你手头宽裕点儿。” 史湘云见他越说越不着调了,忙道:“你只是过了第一关,日后我们能成什么样子,全看你表现。” 听到这个‘我们’,冯紫英粲然一笑,道:“史大妹妹且上贾府去,看哥哥给你长面子!” 史湘云的脸红彤彤的,被烫得发熟了,说道:“你若做蠢事惹得我被人笑话,我定活剥了你!” 到贾府住了几天后,她才知道他说的‘长面子’是个什么事,彼时她正准备做东道主,邀上第一社,正愁没钱邀社呢,他就派人送了许多金银珠宝过来,还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许多西洋的玩意儿,分送给贾府的小姐公子、长辈们。 史湘云越发觉得难以消受他的恩情,心里叹道:“吃人嘴短,这门亲怕是不能断了,她一面记下恩情,一面记下账本,心道:“婶婶教我理家,到时候我得想些生钱的法子,坐吃山空,若仅靠叔叔们的俸禄过活,定维系不了多久,我还得求他,到时上门了是要遭人笑的。” 不过,现在没过门,也遭人笑了。 贾府里个个是牙尖嘴利的人儿,冯紫英给她们送东西过来了,她们既好奇又感激,都对素未谋面的‘大姑爷’起了十二分兴趣。 由于见不到传说中的‘大姑爷’,但‘史大妹妹’就在跟前,何况她还是个心宽、接地气的主儿,想怎么打趣就怎么打趣,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这不,收了玩意儿的姑娘们都上蘅芜苑取笑她去了,当然,调笑间还要加上几句半真半假的酸言酸语,史湘云这回转性儿了,不再回怼,只装出羞涩样,躲到宝钗的身后,叫人不知从何笑起了。 日子过得飞快,史湘云一面在家中学习理事,一面到贾府玩乐,有时还与冯紫英养养感情,一段时日下来,彼此间互通了心意,有时冯紫英还偷偷带着假扮男人的她出门游玩、结交好友,过得那是有滋有味。 冯紫英交游甚广,天南地北都有他的好友,随时能从西海、广西等地拿得不凡的东西,有些甚至连皇宫也没有,史湘云跟他卖洋货、学习经商理财,手头宽裕不少,但她没一下子展露在婶婶太太们面前,只一点点拿出来维系家用,但这一点点对于史家也挺不错了。 眼瞧着家里在史湘云的管理下越过越好,史侯府的人赞她会管事,她渐渐地把人心拢过去了,里头外头的人提起她无人不赞。 但明眼瞧着府上日子变好了,刘夫人心里头却不舒坦了,她掌管中馈几十年了,府里过得紧巴巴的,史湘云刚接手两三年就把乱糟糟、穷兮兮的侯府管成这样,倒显得她比不上史湘云这个小孩似的。 但她也晓得,年轻小辈里最得力的恐怕只有史湘云一个了,因此从不为难,只是说些酸话膈应膈应她罢了,湘云一开始还会难过,后面就渐渐不搭理了,刘夫人的心里倒空落落的,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久,三叔史鼎迁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家眷上任,冯家、史家便商议着把婚事提前,不知怎的,那段时日刘夫人转性了似的,总是温言软语,拉她说知心话儿,几个堂弟也舍不得她,整天拉她玩耍,她头一回感觉到家的温暖,渐渐地有点不舍起来。 在冬至日后,在吹锣打鼓声、十里红妆、京城人的八卦声中,史湘云被抬进了冯家。 彼时黛玉和宝玉已经订婚,宝钗最大,但婚事还没有着落呢!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史湘云17 雪地,一红一白两个小团子慢慢移动,视线拉近,是两个身披鹤氅、头戴雪帽的人儿,白的是个娇弱可人的女子,红的是个面如冠玉、俊俏不凡的男子。 “雪下这么大,我瞧着云丫头是不会来了。”女子驻足,望望天,雪下得不大,风却呼呼地刮,人也要飞了。 “兴许会来,前日她还托人说要给我们惊喜呢!”宝玉笑道:“也不知是什么稀奇物儿,我瞧着她却很得意。” “若说是面脂、头油,我可不稀罕,走吧,我们去看看要作什么诗。” 两人直往李宫裁的稻香村而去,去到时,众姐妹都在那里,还没聊上几句,宝钗便抬头张望,道:“你们瞧瞧,那是谁?” 众人一齐看去,只见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大群人渐渐靠近,中间的女子穿戴华贵,美丽非凡,一瞧过去,护卫众多、仪仗盛大,竟像护送仙女下凡尘的仪仗队。 黛玉掩嘴一笑,说道:“这回不像孙行者了,倒像落尘的王母娘娘。” 一面说着,一面细细瞧着她的动作,笑道:“你们看,有了婆家后,这个小子是不是变成个俏丽女儿了?” 大家看去,见史湘云走得极慢极仔细,举止果真不同,便都起哄道:“快唤人给她抬顶小轿去!别让王母娘娘摔了个大马趴!” 少顷,史湘云悠悠地晃到他们跟前,宝钗笑道:“大家可都念着你呢,可巧过来了,妹夫呢?” “他跟大老爷商量事儿去了,晚些过来,我们自不必理会他,不是作诗嘛!快说来听听,谁是东家?” 李宫裁道:“我的主意。今日下雪,大家都来了,不如咱们凑个社,给你们接接风,又可以作诗,你们意思怎么样?” 宝玉先道:“这话很是,只是今日晚了,若到明日晴了,又无趣。” 史湘云道:“这雪未必晴,只怕要下上一晚,也足够赏了。” 闻言,一边的翠缕瞪眼道:“夫人,如今你这身子可熬不得,戌时便要走,这是姑爷交代好的。” 众人皆哄闹起来,史湘云羞红了脸,噎道:“臭丫头越来越不听话了,只把他的话奉为圣旨,回头我一扫帚把你赶出门去!” 翠缕一脸委屈,急道:“姑娘不爱惜身子,日后小主子知道了,可不愿唤你一声‘太太’。” 一听这话,众人都吓了一跳,黛玉喜道:“大母猴肚里踹了个小猴儿?” 闻言,史湘云朝她的脸捏去,黛玉忙闪到宝玉的身后,看着她轻笑,大家伙也笑了,史湘云道:“昨儿脑袋昏沉沉的,请了大夫,才知道有了。”瞧着众人看着她肚子的眼神,她的脸又一红,说道:“光顾着谈我了,你们可有想到在哪儿作诗?” 话题并没有这么轻易被转开,史湘云被李宫裁请进了稻香村,坐在暖和的屋内,众姐妹开始谈起知心话来,宝钗握着她的手,笑道:“你原是我们这几人中最小的,谁想却是第一个出闺、第一个当娘的。” 宝钗原是要参加选秀,给公主郡主做伴读,当个女官的,后来不知怎的,这事就不了了之了,黛玉、宝玉定亲后,她的婚事仍没有着落。 想起当初的‘金玉良缘’之说,史湘云有点心疼她,捏捏她的手,笑道:“宝姐姐莫急,兴许明日就有个宝姐夫上门提亲了,这种事急着干什么呢!” 宝钗微微一笑,笑意却未入心,落选之后,她住在贾府,自然猜到母亲和王夫人的意思,在母亲散播‘金玉良缘’的谣言后,她更加明白长辈们的心意,她对宝玉有一种微妙的好感,但不是非他不可,母亲却很坚持,这不,一直拖到现在贾母张罗给宝黛订婚后,她的婚事仍遥遥无期。 “冯大爷来了。”屋外有人传报,史湘云嘟囔:“那么快?”话音才落,只见他进屋了,楯和给他脱去大氅,他走来,一个个跟人打招呼。 这些年他常来贾府,大家对他也不陌生,当即热情招呼,众人道:“来得可巧,正商量着凑个社呢,你今儿来了,可不许走了。” 冯紫英坐到湘云身旁,笑嘻嘻地应下了,他顺口问道:“在哪儿作诗?” 李宫裁道:“商量好了,就到芦雪亭去,我已经打发人笼地炕去了,咱们大家伙拥炉作诗,到了明日一早,大家就作诗。” 贾府里暂时拨出了让史湘云和冯紫英住的小院,但两人都是个急性子,一齐问道:“何不在今晚作诗呢?省得想一晚上,没得好睡。” 众人皆笑起来,史湘云道:“明日便明日吧,我不急。” 又闲谈一回,大家往贾母处去,天晚后,才各自回院。 路上漆黑,虽有丫鬟打灯,可还是有点黑,冯紫英虚扶着她的腰,她吃吃笑道:“才几月呢,又不重,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这回可养得精细些。”冯紫英笑道:“年来你挣了不少钱,别总像鼠儿一样屯着,该用还是得用的。” “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史湘云轻瞪他,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我还不知事,当然愿意做个不管事的大少奶奶,只是现在知道的事儿多了,要做的多了,不得不备着点。” 说是备着点,其实是备了大半身家,她的危机感很强,总怕着哪天就被抄家了,不单单是自己到处经商、藏匿家财,还撺掇上了刘夫人,若不是黛玉没嫁给宝玉,没有亲自管家,她也会叫上黛玉的。 想想,她轻叹道:“我也实在瞧不清你的意思,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却选择不走。” 现在新皇上位,他们身为皇帝的臣子,却归顺于皇帝的对手,皇帝本就生性严肃、待人苛刻,他们偏偏是个硬茬子,不肯臣服,偏偏还有把柄落到别人手上……俗说十官九贪,贪点东西、养个刁奴、欠点银子在官场是挺常见的事,但这对于他们不是小事啊! 史湘云一面在心里纳闷儿,一面道:“我是个弱女子,做不了什么,改不了什么,我只盼着到时候能保住孩儿。” 当然,若是可以,若是可能,她也会尽力去救姐姐妹妹们。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史湘云18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反正到时我不会让你们娘儿受苦。”冯紫英拉住她的手,笑嘻嘻道。 两人一并进了院子,踏进房中,脱下大氅,史湘云一面把外衣交给翠缕,一面道:“我不信这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鬼话,你只告诉我,你都备好了吗?”她坐在椅上,斜眼看着他。 她本也愿意当个闲云野鹤,享受潇洒快意的生活,但这几年的日子太好,她也被富贵温柔乡迷花了眼睛,常常想着:到人世间一遭,享受此等快意,也不失为人了。 贪恋富贵的后果就是,她对即将到来的家族浩劫更加敏感,往往一想起来,浑身都会进入警戒状态,恨不得像鼬鼠一样,不停地积攒‘粮仓’,储备东西…… “别操这些心,怀着孩子呢,想太多,对孩子不好。”他理理她额前的碎发,说道:“万事有我,我护着你们。” 史湘云索性不再想,斜倚到软榻上,直直的看他,这些日子他成长了不少,脸上带着一股坚毅和正气,肩也很宽,这副身躯仿佛无坚不摧,能挡住所有风雨似的,想起上辈子她侍病床前的场景,她抓住他的手,说道:“这段时日你的事儿太多,又要应承吏部,又要出海,有时还要练兵,多保重些。” 冯紫英心一暖,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知了,你……” 还没说完,翠缕进来,见他们俩双手交缠,温情无限,不觉羞红脸,垂头道:“林姑娘过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史湘云忙起身,冯紫英边为她穿外衫边道:“外面风雪极大,想必有要紧事。” “有什么要紧事?若她是为笑话我而来道歉的,我可不理她!”史湘云拢好衣裳,出去迎客了,黛玉刚从外头进屋,浑身是雪,脸被冻得苍白,史湘云上去要给她脱下避雨之衣,黛玉嗟笑道:“冯大奶奶如今可娇贵着呢,我这乡野丫头啊,不敢劳你!” 史湘云笑了一笑,抓住她的手,暖暖的,牵她落了座,黛玉又笑道:“果真不同往日了,有了身子后都变成温柔娇娘了。” “林丫头少来打趣我,说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黛玉下意识往她身旁瞧了一眼,史湘云猜到她要找冯紫英,疑惑下,她笑道:“别卖关子啦,有什么事,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 她似乎有些紧张,连手指都蜷缩了,史湘云更好奇,连连追问,她才道:“云儿,来年开春,我要掌管府里大小事,各人开支、丫鬟妯娌、公侯伯家的人情……都由我调度,不过,你也是知道的。”她歇了一下,面有难处。 史湘云笑道:“难不成你竟怕了?” 论管家才能,黛玉的本事不低于宝钗,现在凤姐身子不大好,她与探春开始协理些事,办得都是井井有条,无不周到,史湘云说这话纯粹是想逗逗她。 但见她眉头紧锁,眼含忧虑,她又不忍了,咧嘴一笑,捏捏她的脸,道:“少摆这副苦瓜脸了,如今就要当宝二奶奶了,还不开心?” 说来令人不解,上一辈子宝玉和黛玉并没有订婚,更没有成婚。 当时,她嫁去冯家许久,贾府曾托人送婚帖过来,但她刚生孩子,身子虚弱,便没有过去,之后才听说二奶奶是宝钗,且黛玉在宝玉和宝钗成婚当天死了,当时她心中就有了嫌隙。 表面上,她与黛玉不大对盘,两人见面时总喜欢互怼,但大家都了解彼此的性情,吃醋归吃醋,感情一样深厚。 后来,她死了,多半是因为婚事而伤心过度,虽然再见到宝钗和宝玉时是很开心,但心不免冷了几分。 现在还好,大家都好好的,明年开春黛玉就要正式成为贾府的媳妇了,湘云因笑道:“你若怕照管不过来,我可以给你打理打理,不过,我可说好了,我可不是白白给你家当牛做马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黛玉道:“果然还是爱说话,叽叽呱呱,说着叫人脑袋疼。” “我来这一遭,不过想让云丫头给我做个引路明灯,带我们买些洋货罢了。” 听到她的话,史湘云吃了一惊,忙道:“神仙儿似的林姐姐也要经商了,你居然肯碰那堆破铜烂铁!” 闻言,黛玉心里不欢,就要拧她的脸,她抓住她的手,轻笑道:“此前我能不碰,日后却不得不与它打交道了,前日,琴儿跟我说了许多知心话儿,句句都戳人,不过后来想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薛宝琴从小跟父亲走南闯北,曾到西海上买洋货,见过外国人,到贾府小住后,黛玉与她一见如故,十分亲近。 不用黛玉细说,史湘云就猜到薛宝琴会对她说什么,但她心里仍疑惑满满,不相信黛玉会因为宝琴的几句话就一头热地跑过来跟她谈生意,她正色道:“林姐姐,我才不信你说的这一套,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找过来?” 黛玉还是不肯直说,话里还是含含混混的,史湘云便不再问了,她道:“你找过来的事,二哥哥知道吗?” 黛玉摇摇头,说道:“先瞒着他,等时机成熟了,他自然会晓得。”她眼神坚定,柔弱的背一直挺直着,显得格外坚强和骄傲,她道:“不管如何,纵是拼上一条性命,我也得保住这一切。” 这话令湘云心里一惊,她笑了笑,说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呢!” 黛玉这才从个人思绪中脱离,她轻轻摇头,微笑道:“云丫头,这事儿,你应还是不应呢?” “林姐姐说话,我哪敢不应啊!只是,别再说些胡话了呀,‘拼性命’,哪用你拼上什么性命呀?你真像那些市井小民一样,把洋人当成吃人怪物啦!” 黛玉摇摇头,并没接话。 须臾,她离开了小院。 她走后,史湘云掀开绣帘往屋内走,见冯紫英坐在榻上看书,她问道:“都听到了吧?” 冯紫英道:“跟你说话时,林姑娘装了一肚子心事呢!”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史湘云抽出他手中的书,笑道:“只怕有人跟我们一样,开天眼啦!不过,是福不是祸,这是好事。” “不。”冯紫英一手揽住她,让她坐到身边,说道:“于我们来说是好事,但她?不尽然。”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史湘云19 第二日一早,众姐妹来齐,吃过早饭之后,因有新鲜鹿肉,史湘云和宝玉向凤姐讨了一块,商量着到园里烤鹿肉,冯紫英也一齐过去了。 大家散后,都齐往芦雪亭而去,听李宫裁出诗题限韵,独不见他们三人,黛玉道:“他们几个再到不得一处,要到了一处,生出多少事来,这会子一定算计那块鹿肉去了。” 正说着,只见李婶娘也过来瞧热闹,因问李宫裁,道:“怎么那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并一个小官人,那样清秀干净,又不少吃的,他们在那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说的有来有去的,我却不信,肉也能吃生的?” 想起他们仨往日的做派,众人皆笑了,道:“了不得!还不快把他们拿来!” 黛玉笑道:“这可是云丫头闹的,我的卦再不错!” 李宫裁和众姑娘们忙出来找他们几个,寻来寻去终于在花园的小角找到他们,三人团团围坐在铁炉前,再看,那块生肉还没被摆上去,李宫裁急急上去,说道:“你们几个要吃生肉,我送你们到老太太那儿吃去,哪怕吃了一只生鹿,病了也不与我相关。” 史湘云咯咯笑道:“我们烧着吃呢!”她把生肉放到铁丝蒙上,小心翼翼地割肉,又招呼众人过来吃,李宫裁道:“仔细些,割了手可不许哭。” 冯紫英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刀,说道:“我来。” “不行!说好了我来的!”她夺回刀,悠悠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种事我做了千回百回了,你干得不顺手,还是我来。” 正说着,平儿过来了,史湘云便拉过她围炉,平儿平日跟着凤姐无所不至,见这般有趣,也褪下镯子,一起烤肉。 探春也和李宫裁议完了诗题限韵,见他们几人吃得开心,便道:“你们闻闻,香气这里都闻见了,我也吃去。” 不多时,宝钗也拉住宝琴上去吃了,李宫裁上前笑道:“客人已经齐了,你们还吃不够?” 史湘云一面吃一面道:“我吃这个时就爱搭上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说着就要使唤人去拿酒,众人忙阻止了,冯紫英笑道:“你怎么闹我都依,只这喝酒,断断不行。” 黛玉记起湘云身怀有孕,因笑道:“云丫头半点不会自理,身子这样弱,还要硬塞一块肉,也不怕不消化。” 史湘云可不服气了,说道:“你是不知,这东西看着腌臜,其实好吃得很,你吃一口便知消不消化了。”说着起身,半拉半拽想让黛玉一齐坐下,黛玉坚决不从,宝钗笑道:“云儿,你别闹她了。” 这会儿,凤姐也披了斗篷过来,笑道:“吃这样好东西,也不告诉我!”说着,也凑在一处吃起来。 黛玉佯哭,一手撑在额上,道:“哪里找这一群叫花子去!罢了,今日芦雪亭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亭一大哭。” 史湘云不以为然,她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是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宝钗笑道:“你回来若做的不好了,把那肉掏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塞上些。” 史湘云和冯紫英相视一笑,黛玉全看在眼里,笑道:“宝姐姐糊涂了,哪能做的不好呀,人家有天降神兵呢!两个人就能扫平一大群了。” 宝钗连笑道:“今日可得把他们分得远些,不然他们又传递呢!” 吃完后,众人洗了手,凤姐儿笑着对史湘云道:“离年近了,老太太说做些灯谜来玩玩,你还来吗?” 湘云一边随他们进入炕屋,一边道:“怕是来不得了,奶奶身子不大好,走不脱。” “年后来得成吗?”宝玉问。 冯紫英道:“事儿都排满了,过来恐不容易,不过,月份再大些,过来恐怕更难。” 这话搅得众姐妹们诗兴都消了些,见状,史湘云道:“我们今儿做什么诗呢?” “你们自去看。”李宫裁指着室内道,众人一看,杯盘果菜都摆齐了,墙上均贴出诗题、韵脚、格式,大家便一齐去了。 冯紫英凑近湘云,轻笑道:“只顾好好玩,我不会让你塞上芦苇子的。” 史湘云嗟道:“少说些扰乱人心的鬼话,我何时需要你照应!” 这倒也是,在诗社中,除了黛玉和宝钗之外,其他人的远不及她。 不过,这回来了个才貌双全的薛宝琴,也十分厉害,竟隐隐压住了史湘云的风头,史湘云不服输,一句接着一句,全场只剩下湘云、宝琴、黛玉对抢,众人都不顾着作诗了,只看着她们笑,冯紫英时不时地还给湘云倒点水润口。 三人边笑边作诗,谁也不服谁,一会儿后,湘云扶在桌上,已经笑软了,冯紫英怕她倒下,连撑住她的手腕。 黛玉还示意让她往下对诗,她只笑个不停,黛玉道:“你也有才尽力穷之时,我听听,还有什么舌头嚼了?” 史湘云忙推了推冯紫英,说道:“你来换我。” “不行!”众人纷纷嚷起来,冯紫英也赖皮,率先接了一句诗,大家都不肯认,史湘云只得撑着他的手起身,笑道:“我这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说罢,又开始联句。 一会儿后,韵作完了,大家细细评论一番,湘云的最多,都笑道:“这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 黛玉因笑道:“往日也有肉,怎么不见你有此雅兴?我看,是来了个‘大杀器’,引得你成了‘战神’吧!” 史湘云笑道:“你们看看,林丫头越发口无遮拦了。” 不久,大家罚了‘不会联句’的宝玉,都散去了,回到院内,冯紫英道:“年后还要来吗?” 史湘云笑道:“你不管你太太了?”这年冬天张夫人染了风寒,一直在家里养病,看了不少大夫,始终不见好。 冯紫英道:“怎么不管?”他指着她的肚皮,笑道:“他们的太太,我的太太,自然都得好好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史湘云20 这个话题刚落,史湘云想起黛玉,道:“林姐姐所得那事,你想着怎样了?”黛玉身体弱,足不出户,自然不会亲自操办经商事宜,但若她派家奴跟到西海买卖洋货,恐怕又有诸多麻烦。 她道:“府里生财之道太少,入不敷出,我也不能旁观着,总要拉上一把,不过,怎么帮,这可是个大问题。” 冯紫英瞅向她的肚皮,她一眼瞄到,弹了他一指头,笑道:“你想使唤我这大肚婆,是也不是?” 他顺手抓住她的手腕,牵她进了屋。 “你当我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啦!如今我恨不得把你供成祖宗呢!” 闻言,史湘云噗嗤一笑,说道:“别耍宝了,你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冯紫英道:“先别提这个,我自有主意,只是,我想着,这事不简单,就算咱们勉强拉拉一把,也改不了什么。” 见他要细说,史湘云遣开丫鬟们,坐到他面前,道:“这话怎么说?” “我到这府上不过几日便听了不少混事,都是府里家人们做下的。”他凑到她身旁,低声道:“你们那凤姐儿,我瞧过了,断不肯放权,你那林姐姐身子又太弱,到时两边儿闹起来,恐怕吃亏的还是林姑娘。” 史湘云在贾府待的时间长,早听说过凤姐、家里公子哥们做了多少徇私枉法的事,再一想,凤姐儿的权利心大得很,黛玉聪明,但为人良善,加之体弱,依照眼下形势推断,日后贾府还是多由凤姐儿管事。 “今儿我瞧凤姐儿面色不太好,听人说常在吃药,她养病还来不及呢,哪有空心思来算计人?”史湘云笑着推推他的手,道:“少说这话惹人脑袋疼!” 冯紫英笑道:“我瞧着你早忘了昨夜她过来说的话了!” “什么话?” “林姑娘开天眼了。” 史湘云掩嘴大笑,说道:“那是好事!知道得多了,自然就能化险为夷了。” “可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冯紫英揽直她的背,嗟道:“都要当娘了,稳重些……”瞧着史湘云坐直了,他道:“你再想想,若你是林姑娘,知道不久后会被抄家,姐妹们漂泊无依,府里人逃的逃,闹的闹,那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史湘云由他的话想到黛玉,这段时日黛玉哭得少了,身子却越发孱弱了,她心思重,想的太多,若她真的知道总有一天贾府被抄,恐怕要难过死了。 再一想想,府里那些龌龊事多是老爷、家人们做下的,就算她管了家,恐怕也管不了那些人。 如此一想,贾府恐难逃一劫。 她郁郁不乐,又想到上一辈子的事,嘟囔道:“我都知了。” 她叹道:“如此一来便无计可解了,冯爷,我只靠着你了!”想起贾元春死后贾府墙倒众人推的颓势,她又道:“在朝里小心些,咱们家还算干净,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别着了小人的道。” “这话你说过千万回,我都记着了。”冯紫英道。 史湘云笑道:“那你倒背给我听听!” “这可不行。” 在贾府小住几日后,夫妇两辞别众人,黛玉依依不舍,眉眼间又添几分忧愁。 坐上马车,史湘云才叹道:“你说的果真不错,她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改又改不了什么,徒惹伤心……跟咱们一样,咱们也做不了什么。” “快别忧心了,兴许哪天天降神兵,咱们一个个都被护住了呢?” 史湘云哂笑道:“你就吹吧!” 不过,他们没碰见‘神兵’,倒见在路上碰见了南安郡王。 南安王府与史侯府素有交情,史湘云常与南安太妃打交道,路上碰见,自然要打一声招呼。 双方碰面,小叙之后,南安郡王又邀冯紫英到府里一叙,一行人半路转了个弯,去了郡王府,去之后,才知道有一位大人物在郡王府做客,彼时,南安郡王和冯紫英在府里招待忠顺王,史湘云和南安太妃一起逛花园。 “让我算算,有多少日不曾见你了?”南安太妃笑道。 史湘云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掐着指头算了算,‘哎呀’一声,拍拍脑袋,笑道:“都给忘了,太久了。” 南安太妃呵呵笑道:“云丫头就会装装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门儿清呢!” “太妃体谅体谅我嘛,一孕傻三年,我这不是肚里揣着个娃儿,脑袋不够用啦!” 听到这话,南安太妃是又惊又喜,她道:“云丫头运道好呀,才不到一年,这么快就有了,你家奶奶岂不欢喜?” 史湘云点点头,道:“高兴是高兴,不过啊,家里的不平事太多,倒把心情都冲散了。”说到这儿,她又恭恭敬敬地向南安太妃请教管教下人的法子,南安太妃料到她意不在此,说说几句话后,让下人离远了些,她道:“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不过要治治几个刁奴罢了,太妃勿忧。” 听了这话,南安太妃佯怒,说道:“什么时候,心直口快的丫头也变成了扭扭捏捏、心里藏事的妇人了,你再这样,我明儿就让你婶婶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太妃忘了,我都嫁人了。”史湘云噗嗤一笑,说道:“小些时候,您可是最疼我的,还亲自教我怎么应付婶娘,这会儿都忘了?还要叫婶娘治我?” 南安太妃作势要拧她的嘴,她快速一闪,道:“我身子重,太妃快别闹我了!” 南安太妃这才作罢,却仍要她说清事情,她这才忧心道:“那些人欺我到府里的日子短,田庄上的事,半点不给我做主,还常用我的名义跟人拿取财物,我几番想清算他们,但他们都是奶奶那边的人,说是沾亲带故的,不好不留面子,我却要闷声吃下这个亏。” 说着说着,她越发怒了,跺脚道:“奶奶还好,之前我跟爷到西海,仅缺了两日,他们便不消停了,一面编排我不守妇道,不管家事,一面还要怂恿奶奶锁我。”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史湘云21 史湘云和冯紫英常一起外出经商的事情,南安太妃略有耳闻,也猜到那些个长舌妇人的心思,她道:“你还小,我且告诉你,你就依我这……” “给太妃请安。”忽然有个人打乱了他们的话,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男子,再看他身边,是南安太妃的小儿子,名唤同音。 那陌生男子直喇喇地盯着她,史湘云见他衣着华贵,所用之物都是第一等,就连随侍的奴仆都高扬着头,盛气凌人。 史湘云在心中猜想他的身份,一边听同音介绍,原来这便是忠顺王的嫡亲儿子、当今圣上的堂弟水华,互相见过礼后,见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瞧着她,言语颇为放肆,史湘云蹙起眉头。 “说来也巧,那日,我也在水镜庵,见了史夫人,只觉着见了天上的菩萨……” 水华的话把史湘云震得头皮发麻,她与翠缕相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恍然。 自从忆起前事,史湘云每经过一处寺庙、道观都是要进去烧香的,她不求吉利,只图个心安,那日,她到水镜庵烧香时,被一个年轻公子哥堵了路,当时冯紫英在庵外,因许久不见她回来,便来寻,恰巧看到那公子哥的无礼模样,生气之下把他揍了一顿,当时那公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还发誓让他们不得好死。 想起这一遭,史湘云心叫不好。 她向来的信条是‘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现在知道这‘小人’是忠顺王的亲儿子、南安王府的座上宾,她的心思都乱了。 见她出神,南安太妃叫了她两声,她回过神来,一抬眼,只看到水华一双含笑的水眸,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忠顺王跟皇上是一条心的,早看我们不顺眼,若这个小崽子记仇,在背后再扇上一把火,那么,我们冯家不是要遭殃?” 这么想着,她怎么看他的笑都觉得别有深意,索性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她走后,同音继续招待水华,他好奇道:“我怎么瞧着云姐姐倒像在躲着你似的。” 水华勾唇,故意避而不谈,他拢拢衣角,说道:“天儿冷,在外头遭这罪干嘛?前日听说你又有大作,怎么,不请我去看看?“ 同音红了脸,道:“哪是什么大作?分明是有人故意取笑于我,你倒也信了。” “即是这样,我更要好好看看了!” 二人勾肩搭背,一起往书房去,路上,同音道:“你还没同我说呢,云姐姐为什么怕你?” “你瞧错了,那哪里是害怕,分明是求而不得的渴望。”水华凑到他耳边,笑道:“她看我时的样子,和你看我时的样子是一样的,你说,她怕不怕我?” 听了这话,同音面有羞恼,偷瞄一眼随侍们,见他们没有露出异样神色,才放下心来,小声道:“日后你若在人前这样胡言乱语,我可不留你!” 一边说着,丫鬟掀开了帘子,两人一起踏进书房,一进门儿,水华没看他的‘大作’,反而要了纸笔,伏在案上写诗,同音看了两眼,忙挥散众人,他道:“写什么‘云妹妹收’?这儿哪有你的‘云妹妹’?你被冻糊涂了?” 水华示意他坐下,轻叹道:“可叹可叹啊!” “你自诩我的知音,竟也不知我心意。”水华把纸张叠好,唤了人,说道:“你去,把这封信交给史夫人,务必要亲自呈上。” 同音急急忙忙拉住他,道:“她是我云姐姐,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歪歪肠子,还不快说来?” 水华轻轻一笑,说道:“到时候你便知了,现在最好别问。” 另一边,史湘云刚跟南安太妃告别,正要踏进马车,一神情倨傲的小厮忽寻了过来,把一封信丢给了她,还在诧异时,冯紫英夺过信,拆开,史湘云忙抢回来,她让人放下轿帘,盯着冯紫英那张发红的脸。 “你也看见他了?”史湘云不急着看信,她道:“这人十分无礼,忠顺王竟也不管管?” 冯紫英沉着脸,低声道:“我瞧着他在千岁面前乖觉得很!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用得可顺了!” 史湘云觉得有点儿好笑,说道:“又打起来了?他还不吃教训么?” 冯紫英摇摇手,似乎觉察自己的脸色太差,便刻意缓了口气,说道:“也没有,只是说说几句话罢了,人前他还不敢放肆……信呢?我瞧瞧。” 史湘云递给了他,说道:“你可得先答应我,不许再动手了。” 他应下,顺手接了信,扯开轿帘,借着一点光看信上的字,越看他越恼怒,史湘云忙扯回信,也借着光看了一眼,顿时满脸黑线,她嗤笑道:“这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怪物,竟然能写出这么一首‘好诗’!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冯紫英郁闷道:“你再仔细瞧瞧。” 她又看了一遍,这才发现这是首藏头诗,居然还邀请她到水镜庵小聚。 “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看,要是不给他一点教训,他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冯紫英捏紧拳头,史湘云怕他又做蠢事,忙道:“之前打他,我们有理,这一回你若再打他,人家报到圣上面前了怎办?” 她踌躇一瞬,又抓住他的手,轻声道:“而且,我瞧着忠顺王面目冷肃,两眼无情,若我们有把柄落到他手上了,他一定为难府上,即是这样,我们为什么又要计较这几个字呢?全当看不见,丢一边儿去便是了,不必理他。” 闻言,冯紫英的神色又缓了些,道:“是这个理,只不过我一瞧着这信儿就忍不住要打人!这人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何况他写了信,必定势在必得,水镜庵离府里近,到时他派几个姑子来叫你,府里头那些长舌妇人的唾沫星子还不把你淹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定叫他来不得!” 闻言,史湘云道:“跟他计较做什么?许是他故意逗逗我们,让我们心里不安罢了,我看,元宵那日,我们一个儿也别想出门,都好好待着!”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史湘云22 夫妇俩心思各异,冯紫英面含冷意,史湘云便也不大高兴,道:“你冲我摆脸子做什么?又不是我叫他写过来的,我看你还是宽宽心吧,他这人狂诞无礼,日后要做的混事,恐怕还要再多呢!” “别叫他单独落到我手上!”冯紫英郁郁道,史湘云知道这只是头脑发热时撂下的一句狠话,可能一些时候便忘得干干净净了,因而没再劝。 虽然他们挑了没有风雪的一天启程,但寒风呜呜地刮,时不时掀开轿帘,卷到两人的皮肤上,冯紫英边给她收拢衣服边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出这趟门了,贾府的人来接,也不给去。” 史湘云捂紧手炉儿,嘟囔道:“若我知道回来会碰见这两人,我也不去。”寒风如刀,总往她脸上刮,她稍稍扯住冯紫英的大氅挡脸,抱怨道:“咱们还算活的舒服了,上一次经过这条路时,路上躺了不少人呢!” 她的脑袋忽浮起‘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句话,又觉着不是个好兆头,蹙眉,说道:“我要同你商量个事儿。”她简单说了下施粥救人、给死人敛尸埋葬的想法。 冯紫英笑道:“旁人都当我们有千万家财呢,你倒好,恨不得把钱端到别人手上。” “我可不是在同你打趣儿!”史湘云嗟怨地看他一眼,道:“记得前世的事么?咱们这几家是怎么倒的?无非是名声臭了点,没人肯伸一把手,这回就算只装装样子,也得办几件好事,好叫旁人不看贬我们。” “圣意难测,云儿,灾民救济自然有皇上和各位大人担着,做了不属于我们的事,哪怕是好的,也要遭人猜忌啊!” 史湘云哂笑,说道:“你管你们男人家的事,我管我们女人家的事,我心善、慷慨,给灾民发发粥又怎么了?他要猜,就让他抓了我去,我倒想看看他们敢不敢!” 冯紫英忍俊不禁道:“那成!你做你的事去,到时别人搜进家里了,你可别哭鼻子!” “你哭吧,我才不哭。” 回到冯府,史湘云去看过张夫人,之后开始着手准备路上商议的事,但府里那几个‘关系户’又开始指手画脚起来,史湘云心头不爽,又去张夫人那儿告了一状。 张夫人病情本就严重,一听那些家人又做了这些歹事,又急又气,病情又重了几分,史湘云为自己的鲁莽懊悔不迭,一面暗中清算府上的‘蛀虫’,一边更加专心侍奉婆母。 即将过年,府上事情太多,张夫人体谅湘云身怀有孕,要强撑病体帮她处理家事,无一不被史湘云否决了,府里渐渐又有流言,说史湘云心机深,权利心太重…… 是夜,史湘云靠在软榻上小憩,她双眼紧闭,时不时点一下头,又很快清醒过来,翻翻账本。 “奶奶,先歇一歇吧,夫人又让人送汤来了。”翠缕走进来,外头正好响起冯紫英的声音,史湘云一把丢开账本。 “怎么还不睡?”冯紫英有些诧异,丫头们端了羹汤进屋,放在小桌上,他道:“白天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累?” 史湘云懒洋洋地抬眼,指指那账本,说道:“还不是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破事?让我不累,日后得由你来管。” 冯紫英一屁股坐到她身旁,哂笑道:“若让我管钱,得少你几个月钱才行,免得你颐指气使,不饶人!” 史湘云不开心,抿了一口汤,说道:“我不是同你开玩笑。”她让翠缕出去给冯紫英拿2手炉儿,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府上的丫鬟太太们比我姑奶奶府里的人还要厉害几分,姑奶奶家不过养着三五个院的人儿,你家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门了,还得好好伺候着,偏生这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一点不让人省心,你说气不气人?” 她翻了个大白眼,说道:“奶奶心善能容人,我可不同,我瞧着他们不顺眼可是会把他们打出去的!我明着跟他们说了,若再做那些混事儿,我是不会再留他们。” 张夫人软弱善良,不管哪门子穷亲戚上门求助都会帮,一些人在府上打秋风,身为远房亲戚却死不要脸地要求太太小姐的用度,一些则做了管事,以为当了人上人,在她面前还算规矩,到府外就成了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 上一世史湘云做了个清闲的太太,只专心玩耍、养着一双孩儿,不知道看似富裕强大的冯府里有那么多搅屎棍,这一世她有了危机意识,主动掌权,才知道府上的太平下隐藏的不太平。 冯紫英把家事交给她管,对她无比信任,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还是道:“你看他们不顺眼,尽早发落了便是,你身子重,就别太理这些糟心事儿了,别把好好的人儿作成了灯似的人儿。” 一听他说‘灯似的人儿’她深深蹙眉,说道:“回来没多久,我怎么又听说林姐姐病了?” “一年到头这个病那个病的,想好好歇着也不行,没几天就要大礼了,到时可怎么办才好?”想到黛玉,她也忧愁不解,叹道:“哎,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家里乱成这样了,我还得抽空担心别人。” 想着想着,她又自嘲地笑起来,冯紫英见她完全投入到自己的想法中,他叹了声,抚抚她的眉心,说道:“前儿你刚进府时,还上树摸鱼、斗蛐蛐儿,无样不行,现在却渐渐拘着了,我看你与林姑娘越来越像了。” 史湘云听到这话不是很高兴,她道:“你才与她像,我看你都成糊涂虫了,你还叫我挺着个大肚子捉鸟捞鱼不成?你疯了我可不疯!” 她的话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冯紫英都被取笑习惯了,但他仍不服输,说道:“你只让翠缕进来评评理儿,你这牙尖嘴利的模样,与林姑娘是不是一路的!” 说罢,他果然让翠缕进来服侍,史湘云见状笑道:“旁的人都说我不饶人,我瞧他们都看错人了,你才是不饶人的那个哩!”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史湘云23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史湘云想到黛玉的处境,不免又唏嘘了一回,说道:“说来让人头疼,我们这一群姐姐妹妹们就好过的,情僧说让我们这群风流冤家到繁华之地走一遭,原来是叫我们吃苦头的!” “又说胡话了。”冯紫英揉揉她的手,笑道:“什么‘风流冤家’?难不成你喝的不是汤,是酒?” 史湘云的眼见瞥见翠缕的裙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白,索性摆摆手,说道:“缕儿下去。” 翠缕嘟囔道:“过门后就不让我在跟前伺候了,看来姑娘真的烦了我了。”一边俯身下去了,冯紫英笑道:“这丫鬟有趣儿,她跟你几年了?” “袭人姐姐走后就由她照管我了,怎了?”史湘云眼露凶光,皮笑肉不笑,她道:“我看,最近你对缕儿和林姐姐很上心呀!” 类似于小动物的直觉使冯紫英迅速头脑清醒,笑道:“关乎云儿的一切,我哪能不放在心上?” 史湘云的脸色多云转晴,她道:“算了,我也不拿你打趣儿,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年后,史湘云的肚皮渐渐鼓起来了,张夫人的病情有了好转,开始重新理事。 张夫人管理家事多年,她宅心仁厚,常常顾惜人情,在处理家事方面就显得有几分软弱,但她在公侯族妇的关系往来方面做得十分周到,她处事温和有条理、很得人心,史湘云暗衬道:“先前却是我小瞧了她,看这处事安排,哪样不好?” 她暗自庆幸没有依从婶娘的话,没有彻底掌管中馈,瞧张夫人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哪像个病重的人?说她要再活上个三四十岁她也信。 张夫人病情转好是大好事,至少她可以安心养胎了,于是,闲来无事的史湘云又重提以前的活计,做些针线活来打发时间。 元宵节将到,冯紫英有几天的假期,看府里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富丽堂皇,他刚以为史湘云转性了,变大方了,翠缕瞧见他这副惊奇模样,笑道:“大爷不知,夫人这几日能下床了,府里事务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我们奶奶就闷在屋里当个闲人呢!” “哦?那这几日你们奶奶在房里都做些什么?” “绣些花样儿。” 冯紫英以为她为自己织衣服,自然喜不自胜,步履都轻快了几分,兴冲冲地回房,才知道她在绣些小孩子用的玩意儿,看到她手上还未完工的虎头鞋,他无奈地笑道;“好不容易得了几天空闲日子,怎么又在忙了?” “上辈……缕儿,你到外面候着。” 闻言,翠缕鼓着双颊,退到外面去了,史湘云失笑,一把拉他坐下,把鞋子扔到他手上,说道:“帮我瞧瞧,这样成吗?” 他眉头紧锁,翻了翻,史湘云见他明显不满意,连追问道:“哪里不成?”她这可是史侯府公然认定的‘第一绣娘’呢!她倒要听听他能挑出啥毛病。 “上头少了一样东西。”冯紫英指指鞋跟的地方给她瞧,她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嗟笑道:“少了你的名号,累死累活做了这些东西,为什么不多添一笔,好教人知道是你的‘大作’呀!” 史湘云扯唇,把鞋取回,说道:“既这样,我绣上你的名字好了,如此不更显得情谊深厚?” “唉,对了,我倒有些忘了。”史湘云从身旁的匣子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塞到他手心上,笑道:“你也有一份。” 冯紫英凑近,瞧了好多眼,笑道:“又是鹊儿。” “你不喜欢,还给我罢!”史湘云作势要夺,冯紫英迅速把香囊系到腰带上,道:“多多有劳大奶奶。” 史湘云踹了他一脚,笑道:“可得收好了,包在人在,包丢,你的头就掉!” 听听,这算什么话嘛,不过,冯紫英答应得很麻利,史湘云渐渐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很快,元宵节到了,府里张灯结彩,到处插花焚香,好生热闹,史湘云暗暗咂舌,心道:“虽不比娘娘省亲时风光,但也差不离了,这得花多少两银子啊!”一边暗暗算计着该怎么劝张夫人勤俭节约。 “奶奶,天黑,可得仔细点儿呀。”翠缕见她走得匆匆,忙唤两个丫头搀住史湘云,史湘云道:“这么亮,都看得见。”这儿的各色花灯把视线全照亮了,她便不太担心路上的碎石。 “云丫头是双身子的人了,就别逞能了。”张夫人笑道。 在府里暂住的那几家亲戚也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史湘云听了心烦,绕开话题,问张夫人道:“不是休沐吗?今日怎么成天见不着爷呢?”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厮,史湘云觉得有异,让人过去揪他,上前一看,原来是楯和。 “瞧你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快从实招来!”这话是张夫人的侄女张娭说的,她在冯府住了一年,张夫人很宠她,她便在这府中摆架势,总拿鼻子看人,与史湘云最不对盘。 史湘云知道楯和跟着冯紫英多年,见识得多,平常的东西可看不上眼,但能让楯和谎成这样,她心里疑惑,便问道:“可是爷出什么事了?竟让你慌成这样。” 张夫人也问,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张娭道:“我瞧着是小贼无疑了,太太不如把他抓起来,好好问问,方知道他干了什么。” 张夫人道:“元宵佳节,闹来闹去总是不好,你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史湘云也问,见糊弄不过去了,楯和只得如实交代,史湘云觉着他没说完全,忍着一肚子气,让他退下,又安慰张夫人几句。 “我看啊,咱们都别逛园子了,大爷伤了,得过去看看呀。”张娭道。 “何必兴师动众呢?爷伤了头,需得静养,我和奶奶过去就成了,你们自去游园吧。”史湘云道。 张娭不甘心于她的安排,但王夫人也赞成史湘云的安排,她只得笑着应下,带着丫鬟们走向别处,史湘云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得找个理由把这烦人精赶出府去,敢觊觎我的男人,腿都给你打断!” 第三百四十章 史湘云24 走回院子,门外守着几个家人,看见婆媳二人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走来,都变了脸色。 “夫人,太太来了!”有人高声通报,两人走进屋。 “哎呦,哎呦,疼。”冯紫英的呻吟声响起,一齐看去,只见冯紫英捂着脑袋坐在床上,看见她们,忙下了床。 “他们说你在外头被小贼砸伤了脑袋,怎样了?看过大夫了吗?”史湘云上前,他笑着摇头,说道:“无碍,一点小伤罢了。” “怎么不游园了?”冯紫英让人为张夫人倒茶,张夫人本来十分忧心焦虑,不过见他面色不错,便放了心,叹道:“怎么偏生遇上这些事儿呢?唉,大好佳节,非得整这一遭,叫人忧心,怎样?那贼可被抓住了?” 冯紫英几分愤怒几分无奈,说道:“天太暗,反让他逃走了。” 张夫人又问了几句,冯紫英皆应答了,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史湘云心中的疑虑更深,她偷偷打量冯紫英,看起来他的确没遭什么罪,额头上只是破了点皮,连衣服和头发都没怎么乱,可楯和怎么慌慌张张的?难道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伤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一想着,她不由自主在他身上搜罗‘罪证’,这一看,当真让她瞧出了端倪,他的香囊没了。 她压下疑惑心,待张夫人离开后,她直接指着他的腰间问:“荷囊呢?你往日不是都戴着它吗?今儿怎么不戴了?” 冯紫英一看腰间,再对上她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又凑近了,说道:“你实话实说,那所谓的‘小贼’,是那个人吗?你是不是背着我到水镜庵去了?” “没有。”冯紫英脱口而出道,对上她那双布满怀疑的双眸,他咧开嘴唇,说道:“放心吧,总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看他一副傻样,史湘云无奈道:“你既不说,我也不再问了,只是,莫忘了我的话,凡事三思而后行,更何况你还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几百口子全靠着你呢!” 冯紫英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自然又好好安慰她一番。 这事暂时翻篇,年后,宝玉和黛玉大婚,冯紫英和史湘云都过去了。 令他们惊讶的是,宝玉的痴病仿佛更重了,婚仪上显得痴痴呆呆的,而黛玉显得更消瘦了,单薄的躯体在宽大的嫁衣下更显得瘦小,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她卷走。 此外,还有个不好的事,在两人拜堂行礼时,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闯进了屋子,吓坏了不少宾客,后来贾政托人把他赶走,他便在门口念打油诗。 “岂有此理!”史湘云起身,冯紫英要劝,她已挺着个肚子走开了,他忙跟上,一边低声说道:“现在什么人都有,你又何必逞一时之快?” 史湘云一转眼,果然见许多人看过来,她哼道:“我看,二哥哥和林姐姐变成这样都是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害的,吃饱了撑,整日上门来晃,没病的都被他说病了!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圣!” 刚出门,他们一眼瞧见奴仆们推搡着和尚,史湘云忙叫他们停下,慢慢走上前,冯紫英也跟了上去,搀住她的手腕。 “大师在这大喜之日,不请上门,还唱这些歌,未免太过无礼了吧!”史湘云在他的几米远处停抬起头来,看见她,眼神清明了一瞬,接着又是那副放肆无礼的模样,他道:“你们自办你们的事,我就哼哼几句。” 冯紫英面露薄怒,说道:“你这癞头和尚也忒过分了!你若诚心上门道喜,我们还能请你吃杯喜酒,如今一看,却是不必了!来人……” 他刚要指挥下人,史湘云压下他的手,直接对和尚道:“大师仙风道骨,何必要掺和这凡间事?不如到那清净之地洗洗浊气,岂不两全?” 话音刚落,忽听府里一阵嚷叫:“宝二爷的玉丢了!” “是你!”史湘云转头,癞头和尚已经快速跑走了,她让人上去追,那和尚看似离得很近,下人们却总抓不住他的衣角,史湘云摇摇头,说道:“回去吧。” 冯紫英一边扶她,一边道:“怎么好巧发生了这事?” “哪是巧合?”史湘云瞥向那和尚的背影,低叹道:“不得不信命啊,来这人世一遭,什么都已写好了。” 冯紫英仍是一头雾水,史湘云勾唇,说道:“不过,我可不会这样认输,情僧说过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不信命定,偏要争上这一回。” 进府之后,史湘云察觉气氛不对,侧耳听了几句,才知道宝玉离了那块玉后便倒下了,史湘云蹙眉,嘀咕道:“这回可麻烦了。” 冯紫英看了过来,说道:“多派些人找那和尚,兴许能找得到。” “那人神出鬼没,上哪儿去找?”史湘云蹙眉,想了一小会儿,道:“这事儿急不得,待我去试试。” “云儿要做什么?” “找情僧。” 宝玉丢玉,不仅卧床不起,还痴傻无比,黛玉忧心忡忡,她刚进门就出了这事,外头的风言风语不少,她一下子就撑不住了,湘云见她身子不好,忙开导纾解她,黛玉还是不大高兴,道:“我早就晓得了,不论咱们在不在一块儿,总没好结果。” “这段时日,我身子越发不好了,脑袋疼,人也懒,只怕撑不下来。” 史湘云拉住她的手,让她一齐坐下,笑道:“你们这些文人雅士就是作,整日只学着易安居士的风流态度,却害了自己身子,没病的人也被自个儿念病了!” 她道:“二哥哥丢了块玉,像丢了魂,怎么?连你的魂儿也想跟着去了?当真是好一出‘夫唱妇随’呀!” 黛玉听了这话又羞又气,忙道:“我这病原不打紧,被你这么一说,反倒像过不下去了似的!” 史湘云哼道:“你既如此说,那我还能怎么应你?我只盼你分出几分心思来管理家事,别整日要死要活的,好好的新嫁娘,就该欢欢喜喜的,学那些文人腔调做什么?” “你管府上,我不能帮你分毫,但你知道我口快,想到什么话我都会说的,就你们园里那些婆子,看得不顺眼的,尽早撵了罢!省得她们做乌鸦,叽叽喳喳的乱叫,既毁了府上名声,也累你身子。” “我晓得你主意比我多,但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德行也该改改了,有空没空多跟凤姐儿学学才是正道!” 第三百四十一章 史湘云25 王熙凤生女后落下的毛病还没医好,虽然养得很精细,但身子仍每况愈下,贾母见状便夺了她的管家权,现在府里由黛玉掌事。 黛玉一声不吭,侧过身子,史湘云瞧她鼓着嘴,猜她心里头不爽快,她自个儿也闷下来,说道:“你怨我说你,我知道,但我仍要说。” 她掰正黛玉的身子,让她正对自己,正色道:“你平日里哪儿都好,就是心思忒小,容易多想,这几日我把你瞧在眼里,你天天照顾二哥哥,躲在房里哭,你当我不知道?” “二哥哥丢玉这事儿与你没有半点儿干系,那些嘴碎的婆子心可黑呢!她们巴不让你伤心难过,让你天天哭,弄傻了一个宝二爷,再嗟磨死一个宝二奶奶,这就是她们的算计啊!” 听到这时,黛玉的眼眶中已有了泪水,她捏着手帕拭泪,哽咽道:“宝玉始终不见好,府上乱糟糟的。” 史湘云低声安慰,这时,紫鹃正好进来了,史湘云见她手上提着一大摞账本,让她放下东西,黛玉边哭边翻,史湘云噗嗤一笑,说道:“你就歇一歇吧。” 黛玉坐直身子,说道:“不是要紧事。” 一瞧史湘云抚着微凸的肚皮,又有点儿感动,她道:“我好些了,你要养身子呢,别总为我忧心了,我这身子还撑得住。” 史湘云不信,她毫不留情拆穿,说道:“你如果真有那么好,为什么我说说两句话就哭呢?”她撇撇嘴,说道:“身心一体,你心里难受,身子自然不好,我平日最痛恨你们这些拿腔弄调的人了,自知身子不好,却整日看些悲秋感伤的文章,看那些无病呻吟的陈词滥调,还不好好吃东西,你说,你是不是作?” 听她这么说,黛玉自然不开心,一手帕丢到史湘云的脸上去,她笑盈盈地捏住帕角,倾身上前,捏捏她的脸颊,笑道:“生气了呀,这是好事。” “哼!好个云丫头!就会拿我生事!若不是看你身子重,今日我偏得好好教训你!” 这话没有一点儿威慑力,史湘云翻了个白眼儿,道:“你我相识也不是一两天了,还说这话作甚?一点都唬不住我。”她起身,说道:“今儿就到这里吧,你也不哭了,我也算做了回良善人,日后,你心里若有不痛快的,托人找我便是。” “你,你今日便走?”黛玉惊讶了。 史湘云点点头,说道:“是该走了,一直赖在府上,又不付银子,怪让人羞惭哩!” 黛玉忙拉她的手,问道:“下回诗社,你还来么?” 史湘云笑道:“可不来了,我可不想听潇湘妃子的无病呻吟,还是在家待着好啊!” 她话音一落,黛玉放开了她的手,轻轻捶打她的手,嗟道:“你这小泼猴儿,不怕我打你么?” “为何要怕?我说的就是对的。”她转回来,说道:“前头我早说过,咱们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你当我是说着玩的吗?你可知我为何喜欢她?想来你也听人说过,宝姐姐比你看得开,比你会做人儿,我中意她的却不是这一点。” “人宝姐姐心里可明白自己要什么,你却是个糊涂鬼,明明知道自个儿体弱、心思重,却总喜欢看些杂书,那些书都有什么好瞧的?无非是酸儒写出来霍霍良家女子的烂东西,有空还不如多看看些《三十六计》、史书典籍,看看你这些闺阁小事放在这泱泱历史长河中算得上什么!值得你拿出来天天哭么?” 黛玉一时接受不住她的话,但心知她的话有理,她放下手,侧身过去思考,史湘云见她的眼睛似有清明,心里开心,但令她失落的是,她的眸子里又蒙上了雾气,史湘云终于知道自己应是无法开导她了。 “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史湘云道。 没想到黛玉起身,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她道:“你的意思,我不能苟同,但我知道,你真心为我好,这些时日,有劳你了。” “说说几句话,又不是大事儿,哎,对了,二哥哥那儿,你用不着担心,改日那玉就能送回来。” 黛玉眼里涌出浅淡的欢喜,史湘云眨眨眼,笑道:“所以呀,你自个儿得好好的,要是玉没回来,你先倒了,这不是惹人笑话嘛!” “云儿,多谢你,前儿我只怨你口出无忌,屡次惹我伤心,不曾想,你是真心待我,说那些话儿,也只为了开解我。” 史湘云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其实心里在偷笑道:“错了,那些话儿可不是为了开导你,而是看不惯才说的。” 和黛玉聊过一回后,黛玉虽然还是瘦瘦弱弱的,举止间却多虑了一分豁达,史湘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但心里为她开心,上车时,嘴角挂着浅笑。 冯紫英早就先回去了,坐在她身边的是翠缕,见她笑,翠缕也笑道:“奶奶有什么好事呀,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呀。” “哪有什么好事呀!”史湘云搂着肚子坐在软垫上,忆起最后见到宝玉时他的那张傻脸,她嘴角的弧度又被压下了,问翠缕道:“你说,究竟有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呀。” “命中注定?奶奶是说,我生下来就是丫头,奶奶生下来就是千金小姐么?” 史湘云瞪她一眼,却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没错,在出身这一方面,的确都是命定的,想起自己没有记忆的那十多年,她惊掉了一身冷汗,那时,她的人生也是原原本本地按照既定轨迹发展的,若她没有清醒,也只是作他人口中的笑谈罢了。 “不过,奶奶心善,我过得比外头正经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好上不少呢!若真是命中注定,那老天待我不薄啊!” 听了这话,史湘云捂嘴直笑,翠缕叉腰,疑惑地看她,她笑道:“哪儿有你这样的,若我是你,就哭着叫几声苦,再哄着我要个镯子。” “奶奶忒小瞧人了,我才不要那些小利呢,白白伤了感情。”她嘿嘿笑道:“能伺候奶奶已是大善,哪敢央求更多?” 史湘云听了,心里暗暗点头,道:“你这丫头,倒是知足。”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史湘云26 回家不久后,史湘云听到宝玉的玉被情僧送回去了,她自然喜闻乐见,一连几天都笑意满营,黛玉以为是她的功劳,特意让人上门送了不少礼。 胎儿的月份尚浅,但在张夫人的关怀下,她过上了清闲畅快的养胎生涯,身子一天天变圆,倒有几分肤白胜雪、珠圆玉润的感觉,冯紫英倒十分喜欢她温软的身子,时不时要捏捏她的手臂。 一回两回倒不算什么,但他捏得多了,就让史湘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是被圈养的猪,冯紫英捏她的手臂就是想要看看投喂后的效果,等养肥了就杀…… 这回,他下朝回家时,仍作势要揉揉她的肉,她忙搂着肚子躲到床尾,警惕地盯着他,道:“整天又揉又捏,心里有什么成算?快说!” 冯紫英一脸莫名,诧异地笑道:“你身子软得很,捏一捏,感觉什么烦恼愁怨都消了。” 听这话史湘云安心了一点,靠他近了点,嘀咕道:“往日没见你腻,上朝下朝都要凑上来。”说完这个,她又疑惑道:“你可是太累了?” “非也。” 冯紫英犹豫一瞬,试探地问道:“若世子上门做客,你肯见他么?” “世子?”史湘云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冯紫英补充道:“忠顺王府。” 史湘云立即想到忠顺王的大儿子——水华,她瞥他,不悦道:“他怎会到府上做客呢?你请他?” “不只是他。”冯紫英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还有他们府上的小戏子琪官、卫小侯爷、宝玉……” “你要办大宴?”说完这话,史湘云马上记起再过不久便是他的诞辰,这些时日她过得混混沌沌的,竟然把这事都忘了,连他的生辰礼都没备好呢,一想,她心有愧疚,虚搂住他,道:“要办就办吧,只是我身子不便,做不了事。” 她仰起头,道:“水华必请不可么?” 他脸带为难之色,史湘云蹙眉,说道:“你是最最嫉恶如仇的人,我还不认得你?要原谅他先前的轻薄,于你说比登天还难,这回怎么请他过来了?不怕他砸了你的生辰宴么?” 她目光如炬,挺直腰板,道:“还是说,你们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给你让了大利,你投桃报李,要臣服于他?” “越说越没边儿了。”冯紫英哂笑,揉揉她的脸,缓解她的忧虑,道:“我自不会让你为难。” 史湘云没被他一两句话糊弄过去,她心里忧愁不解,道:“你最近是什么样的,我都看在眼里,是不是吏部出了什么事?还是有别的祸事?” “没出大事,只是现在时局艰难,有时不大开心罢了。” 他并不敢说出真相,不敢说自己在水镜庵打了水华,不敢说自己丢了荷囊被他留下当把柄……这几日他都在想对付水华的法子,不想连累家人,谁知孕妇敏感,轻易就觉察出他的不对劲。 他感动的同时又有几分歉疚。 上一世冯家与忠顺王府没有太大交集,不过,在四大家族倒台时,忠顺王顺便踩上了一脚。 这一世他倒提前惹上了忠顺王的大儿子,而现在,他和冯家都没有足够的实力抵抗这个强大的敌人,毕竟,忠顺王有皇上撑腰,而水华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堂弟。 实力居人之下,便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所以,在水华主动提出和解,提出到府上做客时,他略略思考就应下了。 不管水华在耍阴谋还是阳谋,他不怕,他打定主意要守着他的家庭,见招拆招,从水华身上夺回荷囊。 半月后,冯紫英的生辰,冯家高朋满座,宾客云集。 小院里,酒席边搭了小戏台,水华主动让琪官上台唱了一出戏,为冯紫英祝寿,冯紫英猜他不怀好意,但水华总眉眼含笑,彬彬有礼,冯紫英便放下疑惑,专心招待宾客起来。 前来赴宴的宾客来自天南海北,加上他在朝廷工作的缘故,甚至有不少皇亲国戚,一个个都是佛,都得供起来,他忙得不可开交,偷闲坐下时,水华问道:“嫂子呢?” 见冯紫英的眼神变得不善,他哂笑道:“我瞧着你是真疼嫂子,自个儿忙上忙下的,却不舍得让嫂嫂搭一把手。”这话是在人前说的,冯紫英觉得他的话无礼又放肆,刚要应答,从路边经过的张娭噗嗤一笑,说道:“嫂嫂在养胎呢!肚子好大呢,若是磕着绊着,表哥不得心疼死?” 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几个大男人皆看过去,水华见她容貌不俗,举止间也没有寻常女子的忸怩,心里起了兴趣,连忙问她家世姓名,冯紫英见她大喇喇地对着外男暗送秋波,脸黑了些许,随便找了个理由,拂袖离开。 水华勾唇,道:“我瞧冯兄情况不大好,不如你去看看?” 张娭侧身看他,撇撇嘴,幽幽道:“他既不待见我,我贴上去给人骂么?” 水华呵呵一笑,用折扇遮脸,故作潇洒道:“姑娘是个有趣人儿。” 闻言,张娭给他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离开了,水华身边的书童早目瞪口呆,他道:“这姑娘未免太放肆了。” 水华嘴角上的笑慢慢消失,他的眼神变得冷漠,转回身子,说道:“不过是个乡野妇人,也好学人家搔首弄姿,殊不知这脸把人吓得睡不着觉呢!” 他的随从们都放肆大笑,引得众人频频侧目,已经走到回廊的张娭听到笑声,转回头,见他看过来,眼里是毫不犹豫的笑意,她露出羞涩样,用团扇遮住脸,匆匆走了。 “哈哈。”水华笑得更放肆了,随便指个人,说道:“你,演一遍!” “世子,小的,小的不会啊!” 水华笑了笑,摆摆手,饶过了他。 笑声刚落,忽有一人穿过酒席,匆匆而来,贴近他耳边,说道:“爷,琪官唱完曲儿了。” 水华脸一凝,说道:“带他下去解手,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那,冯大爷那边……” “你管好你那边就好,这里我自有办法应付。” 下人这才安心下去。 水华的嘴角禁不住上扬,他低声叹道:“你欠我的该还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史湘云27 小院,简洁大方的小院里静悄悄的,若不是门上挂的红缎带,几乎与前堂的一切形成隔离,她坐在窗前,心里总不宁静。 “奶奶,你只瞧着那边,过也过不去呀。”翠缕打趣道,今天是冯紫英的生辰,她作为他的正妻,理应出席,并主持宴席,但她今日格外反常,早早就找借口回院子待着了,说她不关心冯紫英嘛,她又时时凭窗远眺,说她关心嘛,又死活不肯过去。 “缕儿,我心里始终不安宁,你托人去看看吧。”她从今早就一直心神不宁,眼皮总跳个不停,回到院子之后更加不安了,也不知是为什么。 “不,还是我过去吧!”她带着翠缕到大院,今日宾客如云,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史湘云皆打了招呼。 “楯和?你怎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史湘云蹙眉,见他在园子里张望,她满眼怀疑,问道:“大爷在哪儿?” “刚下去更衣了。”楯和压低脊梁,史湘云不疑有他,带着众人走,没走两步,忽听不远处有男人声音:“啊!” 紧接着,不知哪里想起男人的争执声,众人诧异的惊叫声,史湘云捏紧翠缕的手,快步过去看。 “奶奶,慢点儿。” “你听出是谁在说话吗?”史湘云问,众下人皆屏气凝神去听,没一会儿,史湘云的步履更快。 “奶奶,小心点儿。” “是谁敢在这儿闹!真不像话!”话音刚落,两个眉眼含笑的小厮边谈边走来,史湘云大喝道:“那边发生何事?大爷跟谁吵起来了?还不快说!” 两人抖抖索索着行礼,一人道:“奶奶,这,这事儿不能说啊!” “有何不能说!”史湘云喝道:“非要我赏你们嘴巴子吗?” 他们这才道:“小的听得不仔细,只听人嘴碎说了一句,也不懂是真是假,只说是大爷偷看了王府的琪官更衣,被人揪住了。” “胡说!分明是大爷和琪官光着身子抱起来了。”另一个小厮道。 史湘云气得眉头直跳,道:“你们去吧!别在我眼前晃着了。” “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会抱在一起?呵呵!只怕爷回来要吐一轮呢!”史湘云冷笑,带着众丫鬟婆子过去了,边走边道:“竟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法子,真是恶心到我了,哼!偏偏要在这时候整我们爷,看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到那儿时,只见许多人围在一处,议论纷纷,史湘云一来,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她看到了正从中间走出来的冯紫英,他身后还有个神色羞愤的俊俏男子,史湘云只瞥他一眼,又转回冯紫英,冯紫英见她过来,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见他的神色实在不对劲,她上前问道:“怎了?” “云儿,怎么过来了?”冯紫英压低声音道,看得见他脸上隐忍的怒火,她瞥向他人,见宝玉、卫若兰、水华等人都在,刚要问宝玉,他却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她,她心下好奇,神色却没多大变化,嫣然一笑,说道:“我正找你呢,怎么躲到这边偷闲来了?走,好多人在等你呢,我们走。” 冯紫英‘嗯’了一声,刚迈出步子,忽然有道声音阻止了他们:“这就走了?冯兄也太无礼了吧!我们府上好心好意送琪官过来给你庆生,哪知竟受了如此天大的侮辱,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吧!” 这是水华的声音,史湘云深呼一口气,见冯紫英似暴怒前兆,手上青筋顿起,她忙捏住他的手腕,冯紫英侧眼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肚皮,心里的暴戾消了许多,转身,平静地对他们道:“今日之事,是个误会,待宴席结束,我自会给你交代。” 史湘云也转过身去,勾唇轻笑,说道:“世子不是在厅上坐着嘛!怎么到这边来了?哦,还有,忘记见礼了,二哥哥,别来无恙啊,卫爷,你也来了啊……今日之事,真是让大家见笑了。” 她话里不加掩饰的放肆和嘲讽让诸多世家公子们皆红了脸,宝玉要向她解释原委,哪知她一脸冰冷,拉着冯紫英走开了。 “这位冯大奶奶看着是个不好惹的人啊!”人群中有人道。 宝玉呛声道:“我知你们这群人,恨不得女子一个个是木头人,只听你们使唤呢!”说罢,带着几个跟班离开了,见状众人纷纷散了,水华呆呆地看着史湘云远去的身影。 “爷,爷。”有人叫他,水华回神一看,琪官恭敬道:“世子,小人先下去了。” 水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待他走了几步后,想到什么,他又叫住他,说道:“你今日跟我过来,受了委屈,不过,你放心,我和老爷都会为你做主的。” 琪官僵住了,片刻,他转身朝他鞠了一躬,说道:“冯大爷说的没错,的确是误会一场,今日是大爷的生日,这等小事就莫追究了吧。” 在冯紫英推门进屋、外头小厮大嚷大叫时,他的确很羞恼,仿佛自己又成了那个低微下贱的小戏子,不过,后来看冯紫英精神恍惚,他便猜到冯紫英应是遭人算计了,他知道这多半是王府上的小霸王水华使的计谋,让人家以为他们是龙阳之癖。 虽知这句话可能无法更改水华的任何算计,但他愿意尝试一下。 “去吧。”水华摇摇手,让他走开。 琪官一脸复杂,慢慢离开了。 他走后,水华身边的小厮道:“爷,这事儿,用不用传开来?” 水华的心里还在回忆史湘云嘴角的那抹冷笑,一时没听见,小厮又问了一句,他道:“传,有多远传多远。” “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撑多久。” 这个小插曲影响到了冯府上下所有人的好心情,一直到晚上,冯紫英心头仍不畅快,史湘云也不高兴,但今天是冯紫英的生辰,她把不悦埋藏得很深,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知道你不做那事,府上人人都知你不会做那事,所以,别总愁眉苦脸了。” “云儿,我担忧的不是这个,而是,只怕这一世,浩劫会提前卷来啊。” 第三百四十四章 史湘云28 冯紫英并非庸人自扰,不过两三天,京城果真出现许多与他相关的流言蜚语,他直接被众人判定为龙阳之癖,连带府上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诡异了。 这事儿还是翠缕告知史湘云的,彼时史湘云刚软硬兼施从冯紫英口中得知他隐忍的真相,一听外面风雨飘摇、流言四起,她急得冒汗。 “哼!真卑鄙!”史湘云愤愤不平,不停地绞着手帕,沉着脸对冯紫英道:“水华心思狭窄,一定不会就这样饶过我们,只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冯紫英面黑如锅底,紧紧捏拳,许久,他放下手,从喉咙迸发一声叹息:“我对不住你。”他隐隐懊悔元宵节那晚的冲动之举,他后悔牵连冯府被人耻笑,但他心中更加厌恶水华,讨厌他使出那么阴损的招数。 “人言可畏,这事就算不是真的,也被钉在墙上了。”史湘云道,她想起坊间流言,说道:“忠顺王颇得圣上眷顾,又宠爱琪官,只怕他咽不下这口气,日后公报私仇,在背后搞小动作啊!” 这时,翠缕掀开绣帘进来,见到冯紫英,明显顿了一下,史湘云看见她手里捏的信,于是问:“谁的?拿来。” 翠缕不吭声,只把信交到她手上,她一看,冷笑一声,把信扔到桌上,说道:“送信的人还在吗?”她想骂人了。 “他并不停留,递了信就走。” 冯紫英捞起信瞧,这一看,他眯着眼,低声道:“是冲着你来的。” 史湘云看见那粉色信笺,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真是抬举呢!”她撕开信,张开一看,愣住了,冯紫英看到她的表情,顺手把信纸接去,越看,他脸色越差,瞧往她的肚皮,说道:“你在家待着,外面的事,我来应付。” 史湘云毫不犹豫拒绝道:“我看他不见到我决不会罢休,索性大大方方见上一面,我挺着个肚子呢,想来他不会混账到那地步。” “不行。”冯紫英阻止道:“那水华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什么事做不出?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去会会他。” “别。”史湘云捏住他的手腕,阻止他起身,她道:“说不定你上一回还是因我受罪的呢,你别去了,去了少不了要打起来,不如我过去,多派些人跟着就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偷偷跟着,别让他发觉。” 一听她这么说,冯紫英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眉间仍萦绕缕缕黑气,他道:“怨我无能,让你养胎还不得安生。” 史湘云看着他日渐忧愁的眉眼,心里有些怜惜,一想到茫茫的未来,她心头更痛,叹道:“前儿过得有多欢,日后就有多苦,我算是懂了,不管是这老天,还是别人,都没打算放过我们。” 冯紫英不可置否,内心深深赞同,他拼尽全力办好本职工作,使尽浑身解数发展冯府,但事情却越来越糟,现在境况更是一团乱。 唉,屈居人下总归是身不由己的,他摆脱不得,挣扎不了,只得学会苦中作乐,去拼那一线光明吧。 这一回史湘云与水华在水镜庵碰面,大热天的,她穿着黑色帷帽,遮住脸,水华差点认不出她,看到她那隆起的腹部时,才知道是她。 他眸光一亮,带着众随从上前。 “你还是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快,她不答话,只道:“怎样你才肯放过我们?” “呵。”水华笑了,挥挥折扇,望天,扶额,说道:“天热,找一处亭子歇着吧。” 史湘云点头,跟着他,水镜庵的姑子早就为他们准备了一间净室,她不愿进,水华便带她到水镜庵的菩提树下。 坐在石凳上,史湘云看到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群随从,不禁取笑道:“世子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担心打不过我吗?” 水华笑道:“冯兄上次实在是不客气,这次我当然不会大意。”他虽这样说,还是让随从到庵前等候,随后,他用眼神暗示史湘云挥退她的丫鬟婢子,但湘云哪会服从?她装作看不见。 “大热的天,戴着帷帽作甚?一丝风也没有。”水华直接俯身掀开她的帷帽,她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怒道:“别靠近我!” 水华不怒反笑,看着她脸颊边的细汗,轻笑道:“上一回你也是这么说的,连声音都没变一下呢!” “你皮子又痒痒了?想被揍第三回?”她道。 他的面容变得狰狞,眼睛带着凶狠,说道:“事不过三,我能既往不咎,不过,并不意味着你能在我头上撒野。” 史湘云冷冷笑道:“世子真是心胸宽阔。” 他正要应答,忽见不远处的墙角有一个一直不动的衣角,史湘云见他视线不动,猜想他看到了冯紫英,连忙转开他的注意力,笑道:“说吧,怎样你才肯放过冯府。” 若冯府一门再出两名大官,她兴许就不会这么低声下气了,但现在事实是,有皇上撑腰的忠顺王府无比强大,亲近四大家族的北静王不敢招惹他,四大家族联手,也不一定能扳倒他们。 “云儿说这话也太见外了。”水华呵呵笑道:“脸都出汗了,不如到净室歇一歇,喝杯茶润润口,放心好了,有那么多姑子看着,你比谁都安全。” 史湘云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她笑道:“你以为我要待多久?有什么话尽早说快了吧,别拖拖拉拉的,惹人误会,遭人嫌弃。” 水华露出受伤的表情,叹道:“愈加不解风情了。”说罢,把头转向她的丫鬟们,道:“我要跟你说的,可不是她们能听的。” 史湘云蹙眉,须臾,她挥挥手,指向一旁的池子,说道:“你们到那儿赏赏花,我叫了你们才来。” 众人皆散了,水华满意一笑,史湘云看见他那越来越放肆的动作,心里隐约有悔意,但很快抛却烦杂的思绪,说道:“生辰宴那事,我们知道是你传出去的,我们当然晓得你为何这么做,不过,奉劝你一句,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别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哎?那你说说,我为何这么做?”水华欺身上前。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史湘云29 史湘云一把将他推远,说道:“你在想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 水华哂然一笑,借势坐下,双手环胸,露出不羁的灿烂笑容,说道:“我自然晓得我想什么,不过,史妹妹还是别费太多劲才好,毕竟身子重了,可不能再这样毛躁。” 这亲昵的话语落到史湘云的耳里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她冷声道:“我怎样关你什么事?你离我远点儿就好了,我最后问一句,你叫我来是什么意思,若你再说这些不相关的话,那对不住了,天儿热,我不愿在这儿待着。” 她的话音一落,他的眼神又成那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他过于灼热直白的目光使她发自心底厌恶,她垂头,哪知下一刻他扯住她的手腕,说道:“你与冯紫英和离,我就放过你们。” 史湘云受到的惊吓太重,一时间大脑空白,只不断拨开他的手,说道:“疯子!疯子!滚!” 他压下身子,徒然压低声线,笑道:“冯府的前途都握在我的手上呢!” “呸!”她毫不犹豫啐了他一口唾沫,反应过来,她羞愧于自己的这种粗鲁行径,边摇头便扯他的手,因为身孕,她不敢使太大力,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他。 他被吐了唾沫,面上丝毫没有生气,一边拿手帕擦衣服,边笑道:“史侯府的小姐真令人大开眼界啊!” “放手!”史湘云抬头吼道,水华对上她那双怒气满满、含着朦胧雾气的眸子,他不期然笑了,扔开手帕,捏住她下巴,就想趁机俯身占便宜。 “啊!”不知何时,史湘云的耳畔传来惨叫,水华松开了手,她差点摔倒,一双手搂稳她,把她拉起来,让她躲到身后,史湘云本来以为是冯紫英,看身量、服饰,觉得不太像,歪头一看,原来是同音。 冯紫英呢?她疑惑地看向冯紫英藏身的地方,却发现已无人影,她深深蹙眉,招招手,叫丫鬟们都过来,许多人站在身后,她的心绪平复些许,对同音道:“多谢。” 同音愁眉不展,侧头道:“云姐姐,你先走,这儿有我。” 方才翠缕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心中火起,她道:“分明是他无礼!怎么是奶奶走?” “你如何来了?”水华瞥向史湘云,说道:“你误解我了,我与史夫人在玩儿呢!” 史湘云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冷笑道:“说得不错,果真是在玩儿。”她转身要走,水华忽地转到她面前,悠悠笑道:“史夫人,你落了东西。” 一看,仍是一封信,她笑了一声,把信撕个粉碎,朝他脸上扔去,她笑道:“是吗?不要了。” 众人皆被她这一手惊呆了,同音目瞪口呆,指着他们,却吐不出一句话,水华的脸上不带一丝怨气,他道:“史夫人一路好走。” “哼!”史湘云带着翠缕大摇大摆地走了。 没走几步,她听到身后人的叹息:“非要逼我动手么?” 史湘云的眉心重重一跳,她转身,水华的脸上仍挂着笑,她觉得这个笑碍眼极了。 “奶奶,大爷也来了。”翠缕轻声道。 她转身,冯紫英正匆匆走来,史湘云不知他刚刚做了什么,但见他满头大汗,待他上前,马上问道:“方才你去了哪儿?” “那边有人抢钱,我就过去了。” 史湘云嗅到了他身上传来的臭汗味,忽然有点反胃,捂着嘴巴跑到一边去了,冯紫英忙跟过去,吐了一轮后,她叹道:“今后,你离我远点儿吧!” 冯紫英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她却一言不发,带着翠缕等人走开,路上,听到今日事情原委,冯紫英悔得肠子都青了,怒道:“未免欺人太甚!” 脑子里下意识将刚刚的一幕幕联结起来,他这才发现一切都无比巧合,他捂头,只觉得这件事棘手,云儿看似淘气活泼,内心却多思,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若因为这事儿就和他有嫌隙,那就糟了。 回府后,她冷了他几天,他晓得她心头不高兴,却不知怎么哄她,好在黛玉上门做客,他又看见了她的笑颜。 “怎么只有你来,宝姐姐呢?”史湘云完全把失落挂在脸上,黛玉冷哼道:“早知你不愿我来,我就不来了。”说完,她扶住宝玉的手要重新上轿子。 史湘云忙笑道:“好大一股醋味,我不过说了两句,小祖宗就要斗气回去了。” 好说歹说哄她过来后,她牵着她一同到屋里坐着,黛玉喝上茶后,史湘云细细打量她,笑道:“林姐姐胖了。” “你这坏丫头!”时人以瘦为美,黛玉虽知她在开玩笑儿,却不打算承应下她这话,刚要还嘴,就看见史湘云眼圈下的一点乌青,她问道:“云丫头又睡不好了?” 史湘云笑而不语,翠缕道:“奶奶这几日三更才睡。” “这怎么成?”黛玉大惊,转眼又笑道:“你若手头紧就来找我呀!”她刚在府上听说史湘云出嫁前天天熬夜做活儿的事,以为冯家缺钱用了,不仅抬头环视一圈,只见这儿富丽堂皇,比贾府还要辉煌霸气,她疑惑了。 “哪里的事。”史湘云噗嗤一笑,说道:“钱多得能堆死人嘞!” 但她的笑容渐渐凝固,说道:“现在肚子越来越大了,我这心头总怦怦跳着,只怕会出什么差错。”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她有时觉得难以呼吸,有时浑身疲乏,总不知不觉回到太虚幻境。 这些预兆是说她会一尸三命吗? 她心里不安,又不能对任何人述说,只得把一切压在心头,如今一见更娇弱的林姐姐,她只觉命运捉人,首次和她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先前她分明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但知道前事后,她做事有了许多顾虑,处处担忧家人和自己的前途命运,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她在心里头叹道:“若什么都不知道,糊糊涂涂过一世也是好的。”她有点怨情僧把自己唤醒了。 此时,黛玉好巧不巧提到情僧,她笑道:“对了,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她解下腰间的金麒麟,递给她,道:“这是前儿送玉的那个老道给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史湘云30 “情僧。”史湘云呐呐道,她上下摆弄金麒麟,又解下自己腰间的金麒麟与它作对比,发现它更精致华美,但瞅来瞅去也瞅不出有个什么奇特之处,她便问道:“他可有留下话?” “不曾有话。”黛玉道,她看着湘云手上的金麒麟出神,道:“那日,他慌慌忙忙的寻来,亲自把金麒麟交给我,我待问他,他却已不见踪影。” 史湘云心有万分困惑,问道:“那他为何要送个金麒麟?” 黛玉低笑道:“许是见你的金麒麟太孤单了,寻一个过来陪陪。” “说的是什么浑话!”史湘云戳她额头,笑道:“不过,不管他打什么主意,这物事到了我手里,就没有拿出去的理儿。” 此话题告一段落,她问起薛宝钗的状况,黛玉只道:“我千里迢迢来寻你,你却只惦记着宝姐姐,真是让人伤心!” 史湘云知道她在说玩笑话,因而没放在心上,只道:“毕竟多日不见,她又不来,我当然想她想得紧。” 她又想起宝玉和黛玉大婚时宝钗有点恍惚的表情,问道:“听人说,宝姐姐又有人来瞧了,怎样?可还满意?” 黛玉撇嘴,压着一双眸子,道:“不好,薛姨妈觉得不好,老太太也不大喜欢。” 史湘云心里唏嘘,不再询问薛宝钗的状况,倒问起黛玉的状况,黛玉道:“我好些了,这段时日家中事多了些,不过大体都还妥当。” 史湘云当然知道她说的‘事多’指什么消息,无非是王熙凤被贾链休弃,想起王熙凤往日的风光肆意,她只觉心中寒凉,想起王熙凤的闺女巧姐儿,内心更是唏嘘不已,道:“你有凤姐的消息么?” 眼看着眼前人的头一点点压低,史湘云心知她又有小情绪了,忙牵住她的手腕,道:“你不愿说便不要说了。” 黛玉却开了口,她道:“二嫂子的状况不好,听人说,已经许久不曾下床。” 听闻这话,史湘云内心十分压抑,她想起前生的事儿,那时凤姐儿也得了病,自她被王夫人指派去查抄大观园之后,状况就不太妙了,只是现在贾府还没被抄,她就被休回娘家了,居然还病得这么重,这却是史湘云始料未及的。 连凤姐儿这样精明能干的人物最后都倒下了,史湘云实在难以想象黛玉这样花一样柔弱的人儿被指派查抄大观园时会有多痛苦,她蹙眉,泪儿不由自主滚落下来,黛玉见她哭泣,忙道:“你若想她,去看一回便成了,别哭了,当心坏了身子。” 她用手帕拭泪,哽咽道:“我们姐妹儿,最后总没有落个好的。” 一听,黛玉怔忪,她猜想史湘云也做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再一看她的大肚子,心思又重了一分,只得一面擦泪一面安慰史湘云,道:“你眼泪多了许多,倒连累我也成了个泪人儿,真该打。” “呵。”史湘云破涕为笑,拿手帕捂脸,说道:“是了,林姐姐不哭了,都怪我。” 又觉着这儿的气氛过于僵硬,史湘云转开话题,问道:“许久不见老太太了,她老人家可还好?”其实不用黛玉说,她自己也知道,贾母身子倍儿棒,比上辈子的黛玉活得久多了。 “都好。”黛玉瞅着她的肚皮,问道:“倒是你,成天不睡觉,身子受得住吗?不成夜神仙了?” “倒是想睡啊。”史湘云把手搭在肚皮上,之前被搁置的烦恼重新回到脑中,她叹道:“这日子太难熬了,成天胡想,若不是为了肚子这块肉,我都不愿活了!” 话音刚落,却见冯紫英和宝玉一同踏进门,黛玉不再说话,默默让开了位子,史湘云下意识勾住她的手,冯紫英也让她坐下,她这才坐了。 冯紫英一眼瞧见史湘云红通通的眼眶,忙问道:“怎么哭了?” “哪里!没哭呢!”史湘云扯住他的手,把他拉过来,举起两只金麒麟,说道:“你看看这两只金麒麟。” 因为她的态度缓和,冯紫英心里愉悦,拿出来看了看,宝玉也凑过来看,指着新的金麒麟道:“这个要大些。” 冯紫英笑了笑,道:“不错,这金麒麟是如何得来的?我怎么没见你戴过?” “林姐姐带过来的,说是一个老道送的。” 冯紫英现在对和尚、道士这一类人物很敏感,心里很快有了算计,他递还给她,说道:“那便好好收着吧,这是好东西。” 不久,史湘云吩咐下人布菜,见到好友,她胃口好了许多,饭都多吃了些,席上,她问道:“今天留在这儿吗?” 紫鹃笑道:“衣服都带过来了。” 史湘云心里开心,道:“那我今晚要和林姐姐睡在一处。”小时候,她到贾府小住时,常常和黛玉同睡一处,宝玉歇在隔间,有时她还能给宝玉编个辫子,思及往事,她的嘴角勾起轻轻的笑容。 很快到了夜晚,婢女们铺床后,两个小姐妹一齐躺在床上,史湘云瞥着台上的金麒麟,嘟囔道:“事儿太多,也不知这样的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情僧无缘无故送来了个金麒麟,想必其中有些机缘,她盼望这个东西能给事情带来一点儿转机,毕竟她是肉体凡胎,能改变的东西不多,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奇人。 黛玉并不应答,她生性敏感,容易多想,现在连湘云都变成了个悲伤感秋的人,她自觉劝她不得。 史湘云扭过头看她,道:“林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太作了?” 她自顾自说道:“我天天为以后的荣华富贵担忧,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就跟缕儿似的,啥都没有却整天笑呵呵的,我什么都有了,却成天想着什么时候,这些富贵都成了云烟,那时我可要哭死了。” “说到头儿,还是贪啊。”她望着床顶发呆,黛玉戳戳她的手臂,笑道:“家藏巨富的侯府小姐要下凡了,终于懂得人间疾苦了。”说罢,自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史湘云31 “林姐姐好歹又来笑我,你自己便是个刻薄人,天天琼脂玉酿,我是个奴才丫头,你却还不放我。”史湘云在她面前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儿,冷嘲她一回后,闷闷趴到被上,嘟囔道:“你有空儿就多来吧,有个人陪陪斗斗嘴,挺好的。” 黛玉瞥她一眼,转过脸去,说道:“你叫我来,我却不来。” 史湘云扭过头去瞧她,看她眉头微蹙,似嗔含怨,她咧嘴一笑,道:“林姐姐好玩儿!” “旁人便没这么有趣儿,我骂缕儿,揪她耳朵,但她跟个没事人似的,但林姐姐就不一样了,我说说几句话,就能叫你气个半死,饭吃吃不下,你说,是不是你更有趣?” 黛玉不吭一声,拉住被子蒙住头,史湘云拉下她的被子,笑道:“不热呀!” “呵,你当谁都是小骚达子呢,呸!”黛玉侧身,史湘云不开心了,掀过被子盖她一脸,说道:“最好热不死你!” 两人不再有话,各怀心思,沉沉睡下了。 后半夜,雾气蒙蒙,似有异香扑鼻,史湘云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天光大亮,亮光从窗外透来,黛玉也醒了,一拉被子,还不太清醒。 忽见一道长踏着光走远,史湘云一激灵醒来了,拉住黛玉,也顾不上梳洗,呐呐道:“情僧。” 她与黛玉赶紧穿鞋,追着情僧跑,黛玉一言不发,史湘云怎么说她就怎么走,倒显得很乖,史湘云只想着追上情僧,完全记不住走了多远,走得腿都要酸后,那道长停下了,消失了。 “情僧!”史湘云喊,四处寻找,不见人影。 “绛珠,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史湘云转身,只见一美貌少女笑盈盈地看着黛玉,她一惊,刚要问她是谁,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大肚子没了,她抚抚肚子,说道:“我的孩子呢?” 那美貌女子嫣然一笑,悠悠走来,道:“妹妹远来,路上辛苦了,且随我到阁中一叙。” “我乃引愁金女,乃掌管‘暮哭司’的仙姑,今日与你们二人相逢,并非偶然,乃空空道人相托,要替尔消解忧愁,妹妹随我来吧。” 史湘云点头,牵住黛玉的手,说:“那便走吧,倒想好好看看你们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随着引愁金女,踏上云层,进入仙境,这儿空空如也,又走半晌,忽见一金碧辉煌的高楼,其内金光闪闪,史湘云呵呵笑道:“这儿有趣,若让我住在这里,便是不吃饭也成。” “妹妹都忘啦,之前你便住在这儿。”引愁金女指着一扇小门,说道:“那便是你的住所,今日你来了,金珠应该也要下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量还小的侍女飞快从阁楼上奔下。 史湘云还没回神,那侍女便抓住她的手臂,说道:“你回来了,不走了么?” 史湘云转头看待黛玉,却见黛玉看着别处出神,她又看引愁金女,引愁金女正笑着看黛玉,她道:“你住在那处。”说罢,指向另一边栽着翠竹的所在,史湘云叹道:“好威武。”黛玉的屋子前立着许多侍女装扮的人,都是宫妆打扮,史湘云见了直咂舌,道:“林姐姐不会是个仙姑吧!” 话音一落,不知何处传来许多女子的笑声,一清亮温柔的女声响起:“钟情大士果真认不得咱们哩!绛珠,你凑近些,让她好好瞧瞧你是谁。” “绛珠?”史湘云疑惑道,她瞥向黛玉,黛玉点点头,道:“引愁知你心里不欢快,特地把我们带来,今日你可来了,我们又有好曲可听了。” 话毕,她和那几个仙姑带她进屋,不多时,许多侍女端了果盘杯盏上来,金珠给她倒酒,她连连摆手,说:“不能喝,不能喝。” “为何不喝?”警幻仙姑问。 史湘云答不上来,只固执地认为不能喝酒,黛玉小嘴微勾,捏上她的肚子,笑道:“只怕她还以为肚里揣着两个孩儿呢!” 一时间,众仙姑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史湘云终于找回了些亲昵的感觉,笑道:“是了,是了,所以呀,你们别逗我了,要喝酒,也该给林姐……绛珠喝,她在凡间只喝露水,来到这儿,应该吃点好的了。” 众人又是大笑不已,引愁金女让侍女给她二人斟酒,又摆手叫舞女过来,警幻仙姑道:“把‘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一时间,歌舞乐声不断。 气氛大好,史湘云不觉饮了几杯,再一看,黛玉脸上也红红的,她轻轻笑了一声,见众人都在饮酒作乐,她轻笑一声,压低身子,偷偷溜走了。 歌舞方毕,引愁金女笑道:“这首曲儿……” “钟情大士呢?” “对,怎么不见了?到哪儿去了?” 众仙姑纷纷找她。 “金珠,她怎么不见了?” 金珠摇摇头,道:“方才听入迷了,没看清。” “我瞧她方才醉醺醺的,许是找个地儿醒酒去了吧!”黛玉道。 此时,史湘云到了一处绝妙之地,这儿比方才的住所还辉煌,两边的配殿皆有匾额对联,随意瞧了几个,有“痴情司”、“朝啼司”、“暮哭司”等,看了看,她毫不犹豫迈进“暮哭司”。 进入其中,她只见到数十个大橱,上面皆用封条封着,她凑近,挑自己家乡的封条看,见四下无人,她偷偷抽走一本大书,坐在地上偷看。 “大胆!是谁私闯‘暮哭司’?”一声娇斥把看得入迷的史湘云吓了一跳,她一把把大书扔出去,跑开。 “钟情大士,怎么是你?”那侍女叫住她,见她面颊通红,她笑道:“你又醉了,是也不是?” 史湘云僵着脸点点头,苦恼道:“方才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这是为何呢?这不是我的家乡吗?” 那个侍女捡起书,放好,笑道:“要找到籍贯,该往痴情司去呢!那是你管的,你和与你最亲近的人都在那儿。” 一听,史湘云心里乐了,她笑道:“多亏你了,我这就过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史湘云32 走进‘薄命司’,屋里的摆设完全和‘暮哭司’的一模一样,她寻到家乡的册子,见大橱上有‘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封条大书,索性扯下来,揭开看。 翻翻几页,她‘啪’地一下合上书,搂书进怀中,就要出去。 “钟情大士到了?也不同我说一声。”女子轻轻的抱怨声响起,掀开珠帘往外一瞧,只见一宫装丽人同一侍女打扮的人说话,言语之间,正要看来,她赶紧低头藏好,再次打开书。 “这册子邪门得很,总觉得是在说我们姐姐妹妹,若不带走我不安心,带走了又怕被人训斥。” 思来想去,史湘云推开橱门,把书放回去,但她又抽出来看了眼,这时,珠帘被人掀开了。 “哎,这个可不能碰。”那宫装丽人几步走来,夺走她手里的册子,说:“你还在人间,这册子是万万不能看的。” 史湘云想起刚刚那侍女的话,仰头道:“为何不能看?这儿是我管的,我想看就看。”说罢又从她手中捞回册子。 那女子满脸无奈,说道:“痴性难改,我阻止不得你,自有人能拦你,走,我让警幻好好管管你。” 听言,史湘云捏住她的手,好声好气道:“好姐姐,你饶了我罢,我这就放回去。”说罢把册子放回原位,只是嘴巴还高高翘着,显得不太高兴。 见状女子牵着她一直走到门外,抬头一看,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我好难才来一趟,你不与我说说话吗?”史湘云道。 女子笑道:“不急在这一时,没过几天你就回了,到时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一听这话,史湘云心内震惊,心道:“没过几天就回到这儿?看来我果真是个短命鬼。”越想越心里越难受,嘟囔道:“几天么?我还没玩够呢。” “那污浊之地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在这儿当个快活神仙岂不更好?妹妹,你才入凡间几天就被迷了心,这样可不好。” 史湘云的心思已被‘我要死了’的思绪占据,她浑浑噩噩道:“就这样吧,挺好,挺好。”说罢,一个人走开了。 女子不听地叫她,但她什么都没听见,混混沌沌地走开了,路上,碰上不少打招呼的人,她没有理会,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荆棘遍地、虎狼同行的地方,前面有黑溪,河岸有木筏和引渡人,她摆脱了虎狼,坐到木筏上,说道:“金陵,去金陵。” “好嘞!”那人撑船,笑道:“抓稳啦,河里的夜叉多得很,一掉下去,小命就不保啦!” 史湘云点点头,问:“这条河还有人掉过?” “多得很,数不清了。”那人撑桨,笑呵呵道:“这几日我这条河的生意好啊,寻常日子十天半个月也不开张,今天这里就来了两个人。” “嗯?”史湘云想起黛玉,这才惊醒自己把她丢下了,忙问道:“是绛珠吗?就是那个不爱搭理人,默默看江水的人。” 船夫哂笑,说:“那我要说的不是那一个人,今天来的人爱说话,爱玩笑,非常泼辣哩,一两句话不遂意,还要把我踹下船。” 史湘云吃了一惊,‘啊’了一声,此时,一个浪拍来,她坠河了。 “救我!救我!”她大喊,但脚软绵绵的,还被‘水草’拖住,她怎么也睁不开眼。 “救我!” “云儿,醒醒。”有人在呼唤她,她睁眼,黛玉眨着眼看她,她扭头一看,天光已经大亮。 活动一下手脚,脚上还软绵绵的,她呼了口气,说道:“你做了那个梦么?” 黛玉点点头,起身,说道:“我们到了一处仙人住所,她们招待我们。”黛玉笑道:“如此一看,这梦倒成真了。” 史湘云叹了一声,此时翠缕和紫鹃等人进来服侍她们梳洗,她边梳头边道:“日子越发难过了,凤姐儿只怕不好了。” “此话从何说起?”黛玉急问。 史湘云让丫头们都出去了,把梦中经历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黛玉十分惊讶,重重跌到椅上,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先别急着哭,还是得叫人查查消息。”史湘云心里也不好受,想起梦中的事,以为自己时日不多了,看她哭,心里更不好受,道:“兴许她好好的,兴许她走了,这是天命,咱们改不了。” 又劝了她一轮后,黛玉才不哭了,道:“我哭,不止为她,也为你们呀。” 见她双眼泪盈盈的,史湘云不打算细聊这个话题,笑道:“走了吧,咱们出去透透气。” “好。” 在花园里闲逛,二人各有心思,风光大好,两人却没有欣赏的心情,走了一路,忽见前面有人大摇大摆地走来了,史湘云蹙眉,嘟囔道:“又是那个讨厌鬼。” 黛玉看见婢女们簇拥的年轻女人,她低笑道:“这人像一个人。”但笑很快消失,她想到了凤姐儿。 史湘云冷哼道:“这个人可没这么厉害,心眼儿都对着我们爷呢。”眼看她走近,翠缕上前几步,略挡在湘云的跟前。 张娭走来,看见她俩,忙行了个礼,又故作熟络,拉着史湘云的手臂,道:“表嫂,你好多日子不来看我了。” “奶奶挺着个大肚子,哪能什么人都见呢!”翠缕道。 张娭‘哼’了一声,说:“我与表嫂关系自然不同。”又看向黛玉,道:“正如我见了宝二奶奶一般,我见了美人,心里便欢喜。” “天儿热,咱们去歇歇吧。”史湘云抽出手,对黛玉说:“这儿的风不清,咱们到亭子里去。” “这儿更好!”张娭道。 黛玉看史湘云的脸色便知她不待见这位‘表妹’,她点头,道:“好,我也走累了,去歇一歇也好。”说罢,二人不再顾及张娭的脸色,携手往亭子里去了,张娭跺跺脚,快步跟上去。 跟在史湘云身边的翠缕道:“奶奶,那人跟过来了。” “随她,她若玩什么把戏,我们陪她玩。” 黛玉轻笑道:“怎么你看她像看敌人似的。” 史湘云冷哼道:“这位破落户家的大小姐盼着能接我的位子,打我的娃子呢!你说我讨不讨厌她?”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史湘云33 黛玉捏着帕子轻轻一笑,嗟道:“云儿这么说,那人便是坏透了。” 史湘云的小脸一翘,并不说话,到了亭子,坐到石凳上,微风习习,史湘云看到张娭那张渐渐放大的脸,想到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而这人深得张夫人喜欢,说不定到时张夫人会让她管理家事,再让她帮忙照看照看年幼的孩儿……一想,心头又闷又酸。 黛玉痴痴笑起来,小拳头点了一下她的手臂,道:“好个云儿,又不理我。” 史湘云转头面对她,看她如花笑颜,不禁想起当年一起长大时的每一帧画面,她叹道:“林姐姐,你和宝姐姐、二哥哥都要好好的。” “你们俩真是感情深厚,羡煞旁人呀。”张娭的笑声近了,史湘云移开眼去,张娭完全没有心理隔阂,坐在她身旁,自顾自说些话儿。 “啊!”忽听一声尖叫,史湘云抬眸,就见一人捧着茶水朝她倒来,她身子笨重,躲闪已来不及。 ‘啪’地一声,预料中的痛觉没有传来,定睛一看,翠缕侧身压到那人身上,史湘云大怒,道:“抓住她!” “奶奶饶命!奶奶饶命!”那人不停求饶,史湘云让人把翠缕扶起,押住那个丫头,她磕头跪拜,哭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人推了我!” 黛玉也气得直发抖,她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还要作何狡辩?” “哎?你是崴了脚吗?”张娭歪头看,又抬头看史湘云,说道:“何必大动干戈呢?不过是不小心,下回注意点就成了。” 史湘云对她的话置之不理,让人把那丫头押下去,重重放下杯子,说:“林姐姐,今天日头不好,咱们回屋吧。” 黛玉随她站了起来,史湘云抬脚离开,忽听背后好像有人在嘲笑:“你瞧瞧她像不像一头笨熊?又蠢又笨重。”史湘云刚要回头骂人,黛玉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轻声道:“莫动了气。” “哼!”史湘云愤愤离开,道:“若不是夫人喜欢她,她还会如此得意?” 她心道:“原本死了也不觉得有缺憾,但她却是提醒我了,若我死了,便宜的还不是她?”她倒愿意拼死苟活下去了。 前厅,冯紫英一听那婢女竟敢做出这种事,一气之下就要发落她,史湘云在路上恢复了点冷静,她道:“先把人关起来,好好查查,看看是何人指使的吧!” 冯紫英应下。 早上出了这点小插曲,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下午,王府的人传来王熙凤病死的消息,府里的气氛更加阴沉了。 “奶奶,不好了!不好了!”黛玉刚走两天,史湘云还在想着好友,翠缕匆匆从外头跑来了,史湘云心烦意乱,道:“有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翠缕一看到她的肚子,下意识放慢脚步,不说话了,史湘云道:“说说吧,什么事?” “奶奶,怡儿去了。” “哪个怡儿?”史湘云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无礼的丫头啊!她被人勒死了!她的姨妈告上了官府,现在官府派了仵作过来验尸……” 一听,史湘云倒在椅上,道:“流年不利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说罢,她起身,匆匆走过去,翠缕张开手拦住她,道:“奶奶,你不能过去呀!” “这有什么?已死之人会跳出来打我不成?”她仍要出去,翠缕没法了,拉住她的手臂,说道:“你不顾惜身子,也要为肚里的公子想想呀,若孩子被吓着了怎么办?” 史湘云这才重新落座,道:“那边的事儿是怎样的?你跟我说说。” 翠缕犹犹豫豫,说道:“是今早发现的,说死了有好些时辰了,是被白绫勒死的,死不瞑目。” 联想到那幅画面,史湘云险些要吐,她摇摇手,说道:“别说了,仵作查出来了吗?是自尽还是他杀?” “这……我就不知道了。”翠缕俯下身,道:“爷和夫人都让你宽心呢,说不会出什么事,别担心。” 湘云捂脸,道:“我只担忧背后有黑手。”她总觉得自己和整个家族都被一张无形的黑网罩住了,挣脱不得,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 她的心乱跳了一天,夜晚,冯紫英疲倦地回到屋中。 “怎样?”史湘云起身走过去,道:“仵作查出了什么吗?” 见她眼含忧虑,他搂住她,揉揉她的发丝,道:“无事,一切都好好的。” 这话已不能骗到史湘云,她道:“你说吧,那些人怎么说?” 冯紫英叹了一声,拉住她一起坐到软椅上,道:“你的身子已不太好,就别为这些事伤神了。” “你不说,我更难受。”史湘云道:“你既知我身子不好,容易伤神,为何又对我藏着掖着?时局已经如此艰难,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吗?” 听她这么说,冯紫英叹道:“是他。” “嗯?”史湘云满脸疑惑,冯紫英对上她的双眸,说道:“水华。” “那个女人是她派过来的?”史湘云拍桌,恨恨道:“你说这件事是他一手策划的?” “莫气。”冯紫英道:“今日,我觉得官府派来的那几人不太对劲,留了个心眼,特地派人查一查,那几人果真与忠顺王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次,他们来势汹汹,只怕这一回也有忠顺王爷的手笔。” 史湘云又拍桌,怒道:“欺人太甚!只恨我家权势不及他,不然,我定把他们剁碎!” 冯紫英见她气得呼吸不畅,忙替她理气,道:“那个人虽死在我们府上,却不是我们动的手,无凭无据,他们也无法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云儿,这件事情迟早会过去,你若为这个而动气,那可真是不值。” “我恨。”史湘云低头,紧紧绞着帕子,道:“那些狼心狗肺的人,沐浴皇恩却整天想着排除异己、欺人妻女,这世道怎么了?不是说坏人自有天收吗?到头来受苦受难的为什么总是我们?” 她咬牙切齿道:“不管怎样,这回,我不会再忍气了!” 第三百五十章 史湘云34 史湘云正为忠顺王府的算计气得七窍生烟时,偏生金陵又传来贾府的消息,贾府被抄了家,元气大伤,家里刁奴夹款私逃,宝二奶奶为管理家事殚精竭虑,咳了好几天血,上下床都得由人扶着。 得到消息,史湘云又急又气,无奈冯府已深陷泥藻,尚且不能自救,她只能默默感伤。 如今经历过的一切似乎与上辈子的每一幕重合,似乎还要更糟,而她只是一介浮萍,无力抢救。 “所以,重来就是让我再体会一轮苦痛吗?眼睁睁看着大厦倾倒,我却无能为力。” “或许也有点不同,林姐姐总算得偿所愿,跟二哥哥成了对眷侣。”史湘云靠在桌上呜呜哭泣,心道:“不久,再过不久后,我也要走了。” 但突如其来的愤怒使她一下子忘了苦痛,心渐渐硬起来,她紧紧扣桌,道:“不能输,不能输!” 她起身,掀开珠帘,从屋内翻出那个麒麟摆弄,没查出什么异样。 “奶奶。”翠缕进来,史湘云道:“来得刚好,我正要找你呢,过来,我要叫你帮我找一个人。” 翠缕疑惑道:“找谁?” “奶奶,咱们先不说这个。”翠缕满脸带笑,说道:“我先跟你说一件大喜事。” 最近史湘云被生活打击得心灰意冷,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得会有惊喜,闷闷地坐回椅子上,道:“就这时节,能有什么好事?”她扯住金麒麟,道:“你传我的话,让他们去找情僧还靠谱点。” 翠缕早从史湘云和冯紫英不止一次的对话中推测出情僧的身份,她之前以为自家主子和奇人异事交好,心里十分骄傲,不过这回,她却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她笑笑,说:“奶奶,如今就别找那些道士了,那些江湖人士派不上用场,爷找了个更大的靠山。” 她凑近,道:“你猜猜是谁?” 史湘云嘀咕道:“难不成是北静王?”北静王与四大家族关系暧昧,却始终没有摆正立场,史湘云想到的只有他。 “非也。”翠缕笑道:“是皇上!” 一听,史湘云惊喜中带着不可置信,她道:“当真?”家族们一直不肯顺服于皇上,反而与‘野心勃勃’的北静王交好,史湘云暗暗把自己的家族归入‘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类,谁知翠缕又来说这一番话,倒叫她不敢相信了,她道:“别说些胡话了,脑子不清醒,就去外头冷静冷静。” “当然是真的。”翠缕道:“我听人说,咱们爷在围猎时救了皇上,已被提为大将军,赏银万两,说不准现在从皇宫里送礼的人正在路上呢!” 史湘云忙起身往外走,道:“若这是真的,那可太好了。”她掀开珠帘,正好见冯紫英从门外回来,她迎上去,仔仔细细打量他,见他完好无损,深呼了口气,笑道:“缕儿说的是真是假?你在围猎场办了大事?” 冯紫英脱下外衣,搂她坐回椅子上,道:“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你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史湘云捏他的脸,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笑道:“还在闹。” 史湘云端正身姿,笑道:“这不是高兴嘛!” 见她满眼笑意,整张脸都染上了喜悦,冯紫英的心情也被感染了,他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听到这话,史湘云心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喜悦又消散了,她闷闷道:“那些人多坏呀,想在明里暗里下黑手还不容易?就算你真的有恩于皇上,他也只会夸你尽忠职守,给你赏点东西就完了,哪会护着你?” 冯紫英摇头,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金灿灿的牌子,递给她,说道:“你看。” “免死金牌?”史湘云一看便笑了,说道:“这个皇帝有点儿意思。”不过,想着想着她又有点不欢快,想到深处困局的贾府,想到日渐衰落的史侯府,她心里恨不得把这块牌子掰成几瓣用。 “瞧你,刚刚还笑着,这会儿怎么要哭了?”冯紫英无奈道,自从史湘云怀孕后,整个人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临近预产期,她更是犹豫,浑身都写着‘失意’二字,每天他勤勤恳恳上工,浑身疲倦回家,面对的还是她这张郁闷不乐的脸,他也快疯了。 他开始怀念梦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子,开始怨情僧把她的记忆唤醒。 “我对不住你。”冯紫英搂住她,叹道:“怪我无能,不能改变什么,整天让你担惊受怕。” 史湘云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道歉声,心中愁肠百结,她道:“现在贾府被抄了,林姐姐和二哥哥身子都不太好,一想到他们的将要遭的罪,我心里难受。”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哭起来了,道:“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被抄了家,林姐姐一定承受不住,到时候府里倒的倒,跑的跑,一切都变了样,之后倒下的就是我们。” “总觉着老天在耍我们,所有人都在耍我们,不管怎么做都逃不开这圈子。” 冯紫英听了心里也难过,他从没忘记那个‘梦’,想摆脱那种困境,想脱离那种人生,但事实是,他们越拼命、越努力就过得越苦,事情该遭还是会遭,不该遭的也会遭。 反而是在今天的围猎场中,他不争着在皇上面前表现,尽忠职守地护卫着皇上,才有机会在豹子的口中救驾,还成功全身而退,回来的路上,他心里隐隐有了觉悟。 “云儿,你不是要逍遥一生吗?”冯紫英靠近她耳边,轻声道:“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去求皇上要一个恩典,让我们解甲归田。” 听到这话,史湘云忍俊不禁,一时间忘记了伤感,她笑道:“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呀,解甲归田,想得倒轻巧,也不问问旁人答不答应。” 先不说忠顺王府之流会不会趁机攻击他们,就连贾史王薛几大家族也不会答应,说不定史侯府还会派婶婶过来‘教育’她呢! 她摇摇头,道:“这些年我们府上立的仇敌还少吗?你去做个农夫了,什么都不要了,那些人可不会就此心软,他们会趁机把我们吃掉。”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史湘云35 “何况,现在贾府被人整成了这个糟心样子,幕后黑手也渐渐伸向我们,你以为我们还能置身事外吗?”史湘云想起那个自尽的丫头,心中更是苍凉,她道:“不死不休,他们是打定要摁死我们,唯有往上走,与之搏斗才能有一线生机!” 说着说着,她内心倒生出几分豪情壮志,说道:“你救过圣驾,皇上赏识你,你在朝中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虽无法比上水华之流,傲视群臣却不在话下,为什么不去博这一趟富贵呢?” 冯紫英怔怔看着她,许久后,他苦笑道:“我仿佛是第一日瞧见你。” “云儿,你当我们不愿与忠顺王府为伍为的是什么?咱们跟四大家族是一路的人,这么多年,从未改过。” 看清他眼里的愧疚、自责、无奈,史湘云笑了,泪却止不住,她道:“你当那些人都真心念着我们,对我们好呢,大家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了谁,越缠越紧罢了。” “我问你,你是谁的臣子,给你发俸禄的是谁?既然你不愿与他为伍,那你为什么要救他?你拼上这条性命救他为的是什么?你是一场笑话吗?”史湘云哭着诘问道。 上一世,她和其他人一样嘲笑李纨、贾兰母子,讨厌他们投入敌方阵营的怀抱,可这一世,她隐隐了解了。 冯紫英被气笑了,他反问道:“你让我与忠顺王爷虚以委蛇,让我巴头巴脑地去讨好他们?对不住,我办不到,今日,你也累了,好生歇着吧!”说罢要起身离开,史湘云扣住他的手腕,说道:“我并无此意,爷,你想想,为人臣子,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我并非让你与水华同流合污,也不想让你与他们打交道,可你得想想,你应该对谁尽忠?” 冯紫英心里仍不平静,沉声道:“放手。” 听到他冰凉彻骨的声音,史湘云内心也一片冰冷,她慢慢地移开了手,笑道:“这些话我跟你说过好多回了,你还是不听。” 她垂下头,说道:“我想去看看林姐姐,你叫人帮我备车吧。” 他转过身,看见她高高挺起的肚子,轻轻摇头,扶住她,说道:“等孩儿生下了再过去也不迟,现在贾府就是一滩浑水,人死的死,跑的跑,你去那里,恐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她仍道:“我要去。” “别斗气了,云儿,方才的事,全是我错了。” 史湘云仍然不依,冯紫英千劝万劝也不能使她回头,只得依从她,待要收拾行囊和她一同过去,她朗声拒绝,道:“爷有要紧事,不用陪着,多派几个人给我使唤就得了。” 这一说倒像要去贾府长住的样子,冯紫英心知她是个执拗的人,这一次真动了火气就不会轻易妥协,因而不驳她意,派了随她一起去,又为她收拾上许多金银细软,史湘云心里头动容,道:“不过是亲戚间的走动,又不是去亮家当的。” 临别时,冯府大门仍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跟着,史湘云无奈,但也只好收下他的美意,听着冯紫英的叮嘱,她连连点头,道:“我都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冯紫英知道她的心飞到了贾府,万分无奈,捻捻她的手,笑道:“好好玩几天,什么也别想,家里有我照看着。” “知道了!”史湘云坐到马车上,放下帘子,想了一想,心里觉着冯紫英说话口气太过郑重,遂掀了帘子,对他道:“不过是几里路罢了,有什么事儿就托人给我捎个信,我不嫌麻烦。” 见他应下,她这才安心坐回车上,开始启程,翠缕问道:“奶奶,这回咱们要去住多久呢?” 史湘云道:“许是十天半月,许是一年半载,说不准。” 翠缕被吓着了,摆手,道:“不行,不行!那小公子都得多大了?” 史湘云咧嘴一笑,道:“我是哄你的。” 今时不同往日,贾府被抄,光景一定不如往日,以她和贾府的情谊,在贾府住个一年半载都成,不过别人会拿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贾、冯、史三家呢?贾府多养她几口人,到时丫鬟妯娌会在背后怎么编排他们呢? 她只要清醒些就不会选择在这时候长住贾府。 马车摇了一路,一直摇到贾府,所幸马车经过改造,坐在车里还算舒坦,下了车,随贾府前来迎客的婆子们一同进屋,史湘云察觉来接的人少了些,再看院子萧条一片,不禁在心里唏嘘,暗道:“比我想的还糟糕哩,也不知道林姐姐怎么样了。” “云儿过来了!”她听见宝钗的声音,循声一看,宝钗带着一众人快步走来,她迎面走去,翠缕小声提醒:“奶奶慢些。” 史湘云下意识放慢脚步。 姐妹相见,自然欢喜不胜,宝钗搂住她的肩,道:“你可来了,让我们好等呐!”又低头看她的大肚子,问道:“几月了?” “不多不少,刚好七月。” “我瞧你这肚子大得很。”宝钗一面把她扶进去,一面道:“可让大夫诊过?” “诊过啦,说是双生子。”史湘云笑盈盈地和她一同进屋,跟贾母打过招呼后,她道:“我听人说林姐姐身子不大好,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你同我说说看。” 宝钗叹息,脸上露出少见的惆怅,她道:“府里被抄时,她强撑着一口气应付官兵、惩治恶仆……” 越听下去史湘云心里头越不是滋味,她道:“你别再说了。” 还没走到林黛玉的院子,忽见几人匆匆忙忙从外头走来,又听门上传来云板的声音,四声,正是丧音,史湘云和宝钗面面相觑,连问那几人是怎么回事,那几人只说‘二姑娘没了’,史湘云吓了一跳,几乎站不稳,宝钗撑住她的手,道:“先去房里歇一歇。” 史湘云默默跟着去了,一捏衣袖,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她心里直打鼓,心里叹道:“躲不掉,还是躲不掉。” 贾迎春还是被孙绍祖折磨死了,她们一个都逃不掉……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史湘云36 到了黛玉房中,掀开帷帐,黛玉正挣扎着起身,瞧见她,整个人眼睛都亮了,史湘云上前,见她一脸愁容,面色惨白,忙先一步扶住她。 “怎了?外头的钟……”黛玉的双眼睁得极大,瞳孔闪现出几分恐惧,史湘云和宝钗一起拉她坐下。 瞧黛玉身子单弱,魂不守舍,浑身散发丧气,史湘云满心不是滋味,宝钗把迎春去世的事告诉了黛玉,黛玉一下子怔住了,坐在椅上,许久不说话,泪淌个不停。 史湘云唏嘘,但不能什么,半晌,黛玉面颊上的泪干了,呆呆看着窗台之外,轻叹道:“真苦。” 宝钗怕她多想,因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身子不好,如今宽心为上。”史湘云也劝,黛玉才慢慢歇下。 谈话之间问及家庭事务,黛玉叹道:“那些人就是吸血虫,府里都被他们吸干了,可恨刁奴易治,祸根难除,现在我是哪一面都顾不上啊!” “你都躺在床上了,还治什么?”史湘云嘟囔道,她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再看看宝钗满面红润、生机勃勃,不禁脱口而出道:“大好的人手不就在你面前嘛!宝姐姐可是一等一的能干……” 后面,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因为黛玉把头深深地垂到了胸膛。 都忘了,林姐姐心事多,想得多,现在宝钗这个大龄未嫁的姑娘还长住府上,还颇得人心,甚至比黛玉这个宝二奶奶受欢迎很多,她说这话不就是膈应她的嘛! 史湘云想到这儿,刚要出声解释,黛玉已抬头,握住宝钗的双手,道:“我这身子,总不见好,兴许养个十年八年的,兴许哪天就去了,那时,才是有劳你了。” 一听这话,史湘云和宝钗一同受了极大震惊,史湘云藏不住情绪,指着他,惊道:“醋坛子转性了!” 宝钗的惊讶只是一晃而逝,她很快轻轻微笑,道:“云儿,你快去请个大夫来,这儿有个人傻了!” 黛玉欲再说,史湘云也笑了,道:“林姐姐病得不轻呀!看来得让我上天宫找个灵丹妙药才能好起来了。” 见她二人神色恹恹,黛玉只得暂且闭上嘴。 史湘云来到贾府第一天就碰上这档子事,心里不好受,但大观园里还有许多熟识的姐姐妹妹,这给了她莫大的心里安慰。 怡红院,史湘云见袭人倚榄望风,忙上前招呼。 “哎,你来啦!”袭人忙上前行礼,扶住她,叹道:“好大的肚子,我平生倒是第一次见。” “往后你就见得多啦!”史湘云笑着瞥向她的肚子,袭人面露羞红,一边侧过脸去,一边把她扶进屋,道:“这些时日宝玉忙得很,竟不归家,他若知道你来了,保管乐得跳起来。” “他去哪了?”进入屋中,袭人给她倒了茶,笑道:“说来我也不知道,他暗暗地做,神秘得很呐!” 史湘云噗嗤一笑,道:“就他?他那双嘴巴合不拢,若真有什么事,不过一天我们准会知道。” “这些天我看了老太太,身子还硬朗,但林姐姐怎么成那样了?”史湘云想起她那张病容,仍是一阵心悸,道:“倒像个纸灯笼似的,真怕风刮大些她就被吹跑了。” 袭人抿唇,有些踌躇不安,道:“近些日子总咳血,夜里一声连着一声,我听了都怕,偏生奶奶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告知爷一声。” “他们吵起来了?”史湘云急问。 “倒也不是。”袭人摇头,道:“他们两个跟蜜里调油似的,怎会吵起来呢?只是,我听人说,大老爷在外头出了事,宝玉两头顾不上,奶奶又不愿勉强,只强打身子起来理些事,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听了这话,史湘云的忧虑又重几分,冷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心中始终在隐隐抽疼,怎么也好不了。 “那事先不说。”袭人问她道:“而今你身子重,怎么过来了?” 当听到下人用羡慕嫉妒的口吻说出史湘云装备华丽、姿态甚高地进了府里,下意识便以为她在家里受了委屈,所以过来了,因为史湘云小时候心情不高兴时,喜欢让宝玉派去接她过来玩,只是到贾府玩她便能笑得很欢。 “她们说林姐姐不太好,我便来了。”史湘云道。 袭人叹道:“她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倒不见你这么上心。” 史湘云想想觉得她说的对,但笑道:“说的这是什么,我哪时对你们这些姐姐不上心了?” 袭人方不再说了。 天渐渐黑了,史湘云刚和袭人作别,忽又听门口云板上的四声丧音,众人一齐被吓得心惊肉跳,史湘云咬唇,心道:“又是谁?这几天真不太平。” 赶到贾母屋中时,才发现贾母正在内室躺着,王夫人痛哭流涕,几乎晕倒,黛玉强撑着瘦弱的身子,眼眶全红了,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又一个走的人是大姑娘贾元春。 一听,史湘云心痛难忍,心道:“有些事改了,但要走的人还是没留下,现在最大的靠山没了,府上还这么乱,谁不来啃一口肉?”何况……她记得上辈子元春离世后,老太太晕倒,这一倒下就直接去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她心口越来越痛,脑袋犯晕,不觉往后倒。 “奶奶!”翠缕一声惊叫传来,史湘云紧紧闭上双目。 许久之后,她再度睁开眼,只见自己在一处山谷之中,往四周一看,再低头一瞧,发现哪儿都不太对劲。 “我怎么穿了这身破烂衣裳?真脏!” 边小声抱怨,边在山谷寻出路,她心道:“难不成这也是个梦?我又来到仙人住所了?”焦灼的烈日让她心思烦乱,好容易找到了个水潭,低头掬了一点水要洗脸,她忽地呆住了,趴在潭水边看,搓搓脸,顺顺发。 “啊!二哥哥!” 她差点被吓风,直直盯着潭水里的面孔,她扯扯脸,水中照应出的人也扯扯脸,又傻又蠢,还很落魄。 她洗了脸,呐呐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睡一觉就能回去了。”说罢,她靠在石头上尝试入睡,但日头太猛烈,简直把她的肌肤也烧起来了,她嘟囔道:“我这是借尸还魂?”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史湘云37 睁眼,这才来得及细细打量这处地方的风景,这处地方她从未来过,与她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都不同,她几乎能确定这不是在京城。 “唉!要是这么梦早点醒就好了。”她一边叹着,一边在山谷寻出路,走了半晌,才从谷边找到了一条崎岖的小路,沿路爬上山,她已累得气喘吁吁。 环顾四周,转身一看,视线无比广阔,她舒了口气。 不远处的两个人影闯入她的视线,原来是一僧一道,定睛一看,不禁脱口出声道:“情僧?” “那和尚是哪个?”她走近看,见情僧神情悠然,指着远处笑,那和尚嘴唇微动,正说个不停,她飞也一般的奔了过去。 “你怎么又出来了?”情僧转身过来,看见她,吓了一跳,立即和那和尚一起架住她的手臂往回走。 “放开!”史湘云道,叫出来的却是男儿声音。 “你非尘世中人,何苦又去那污浊之地走一遭。”情僧道。 史湘云脱口而出道:“你们这些和尚、道士,成日疯疯癫癫,损人家庭,坏人姻缘,这还有理了?”话一出口,她心里一惊,那和尚仿佛放弃了,任命地推开她,道:“走了一圈,回来还是块顽石啊!”说罢,将她一推。 史湘云一激灵,记忆纷纷涌入脑海,原来二哥哥竟娶了宝姐姐,之后当了和尚! 刚要质问他们几句,耳边传来几声丧钟,她猛然惊醒。 醒来时,只见昏黄一片,天已黑了,翠缕正靠在椅上休息,她一动,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翠缕。”她叫了几声,但喉咙疼涩,声音沙哑,连她自己也听得不清楚,索性挣扎着,把床头桌子上的杯子掷到地下,翠缕这才醒了,见她起身,连忙上前服侍。 史湘云喝了水,缓了缓后,问道:“我躺了几天?” “奶奶昏睡了三天三夜。”翠缕道,史湘云抬眼见她眼眶有些红,不禁笑道:“你这眼儿怎么肿成这样了?” “奶奶,我跟你说一句,你可别哭啊!”翠缕打量她的神色,犹豫道:“娘娘去了后,老太太心里难受,昨晚也跟着去了。” 尽管史湘云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还是受了重重一击,她捂住被子呜呜痛哭,翠缕忙劝她道:“奶奶莫伤了身,而今府里还得靠你操持呢。” 史湘云没来得及细问,黛玉已被人扶了进来,掀开绣帘,见她好好的,松了口气,道:“你多日不起来,可吓死我了。” 她悠悠走来,走路时衣袖飘飞,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史湘云一眼便瞧出她枯瘦的面庞和红肿的双眼,她道:“怕丫头不细心,我让人做了些吃的过来,你好歹也用些。” 史湘云吃了点东西,浑身才有了点力,忙问她们道:“我睡的这几天,府上可有变动?” 黛玉悲从中来,泪又簌簌流下,紫鹃上前又劝又哄,史湘云也记起贾母之死,不禁掩面哭泣,一时间,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哭声。 “我也不大好了,这两三日便要跟过去了。”黛玉泪湿衣襟,哽咽道:“这回我再也没有遗憾了,便是走了,也是值的。” 听她又说些‘疯言疯语’,史湘云忙擦泪,轻呵道:“我知你与老太太亲近,情谊没人比得上,只是,老太太走了,我就不难受了吗?你成天说些‘死呀’‘活呀’的,是想叫我哭死吗?” 她抓住黛玉的手腕,道:“府上的事还得由你来办,谁来都不合适。”一捏,轻轻掀开她的衣袖,又觉她实在瘦弱,不禁捂了脸,气呼呼道:“还没过两天你就成了这番模样,这贼老天当真不肯放过一人。” 黛玉听了也泪流不止,道:“云儿,该做的要做的我都做了,只是,天定的不能更改,只得认了,我也不图什么,只盼着日后你好,大家能好,这便好了。” 这话勾起史湘云的伤心事,想起往日的肆意风光,再看今日的落魄悲哀,她只觉天意弄人,难过得无以复加,再一瞧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记起今世的灾祸比上一世来得更早更惨,不禁叹道:“来这人世一遭便是要受苦的,我可算懂了。” 话题暂落,不一会儿黛玉便走了,史湘云想了想,问翠缕道:“林姐姐体弱,定管不了事,现在家里是谁在管?” 翠缕道:“宝姑娘多管些事。” “这样也成?”史湘云瞪大双眸,惊道:“大老爷都答应吗?” 想起黛玉的敏感,又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她只觉心里窒息,嘀咕道:“是我想岔了,我们都想岔了,她们这样可不是要逼死林姐姐么?” 见她念念有词,翠缕生怕她思虑过重,忙开口劝解,史湘云道:“莫要劝了,人命由天,如今我认命了,再怎么难受都只得独自吞下眼泪。” 贾母走后不到一月,黛玉也去了,宝玉心如死灰,全府上下都笼罩在哀伤之中,因为史湘云身怀有孕,不能守灵,只得默默哭泣。 黛玉死后,冯紫英也过来了,他心事重重,看起来比史湘云还难受,史湘云心觉有异,忙叫楯和过来询问情况,一问才知道冯紫英纳妾,妾室正是他的表妹张娭。 得到这消息,史湘云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再醒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却是不肯再见冯紫英一面。 “云儿,云儿。”他仍在门外叫唤,史湘云躺在床上,怒道:“在这时节上给我惹事情,该死!” 翠缕道:“是夫人做的主,大爷也没办法,奶奶,你就多担待些吧。” 史湘云狠狠瞪她,道:“缕儿,怎么连你也说这话?你不是最向着我的吗?”她气得想捶墙,闷闷道:“我怀胎十月为他生儿育女,他却沾花惹草,娶了张娭回来,岂有此理!还偷偷纳妾不让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人?” 她这一刻心里恨极了他,道:“我再怎么落魄也是个侯府小姐,既然他不把我当人,那就别怪我无情!” “奶奶,三思而后行呀!”翠缕怕她做傻事,道:“不过是楯和的一面之词而已,说不准他是在骗人呢?你不如问问大爷。” 史湘云想了好久,终于妥协,道:“让人开门。”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史湘云38 冯紫英进门,他神态焦急,步履匆匆,急着上前,见他这副模样,史湘云更气得不打一处,她随手捞起茶盏扔去,吼道:“还有脸过来?” “云儿,此事怪异,我得同你好好商议,你先消下火。”冯紫英坐到软榻上,史湘云摆摆手,道:“缕儿,你们都出去。” 待下人都走开后,她扬头转向一边,轻哼道:“我倒想听听你想用何理由诓骗我。” “这事儿和水华有关。” 一听这话,史湘云怒了,转过头,怒目冲冲,她道:“别把锅都甩到别人身上!敢做不敢认,这是你的担当么?”她抱着大肚子起身,转身对他道:“你回家和你的小表妹好好过吧,我心里气得很,绝不跟你回去,也再不听你那花言巧语。” 冯紫英急了,扣住她的肩膀,硬让她坐在椅上,郑重道:“我并无诓骗之心,也绝无轻视之意,云儿,你且听我说,听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哼。” “那日,水华差人送了信……” “又是水华!”史湘云紧紧绞着帕子,道:“你说说,他又怎么对付你了?我就不明白了,他一天吃饱了撑得没事做要来对付你不成?” 冯紫英垂头,不再言语,史湘云更气,拧他耳朵,他一动不动,史湘云拧着拧着,手上一松,跌坐到椅上,想到这些日子的难处,不禁呜呜哭道:“姑奶奶走了,二姐姐没了,林姐姐没了,玉姐姐也被抢走了……你还来给我整些破事,到底这天没塌到你头上,你还不晓得害怕是吧!” “你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史湘云捂面,啜泣道:“早晓得是这番,我该撞死在林姐姐床前,跟着她去,也好受你这鸟气!” 思及黛玉临走前的嘱咐和不舍的眼神,她的心越发悲凉,道:“林姐姐走前百般嘱咐,让我们都好好的,让二哥哥把姐妹们都救出来,这几日我日日想着怎么帮他们,千不想万不想却是你出了差错!” 黛玉死前单独把宝钗叫过去了,她隔着帷帐听了一耳朵,原来看似淡漠小量的黛玉临死前心心念念的都是贾府和姐妹们,她和宝玉一样,都认为只有宝钗能重振贾府,她甚至央宝钗好好照顾宝玉…… 黛玉都能做到这个份上她为什么不能?当时她便想倾尽家财救助亲人好友们,不过,冯紫英纳妾的消息一传来,她便被气晕了。 看她泪流满面,冯紫英的手渐渐攥紧,许久,他捶桌,道:“罢了!” 他起身要走,史湘云扯住他的衣衫,道:“你还要跑到哪去?” 冯紫英低头,掩过眼底的一丝不舍,道:“你先在贾府好好养着吧,过段时日我再接你回家。” “你说什么?”史湘云起身,掰过他的肩膀,道:“我不过说你一两句话,你受不得了?” “府上太乱,你在这里待着也好,不然,我送你回上京。” “送我回京?我没犯错,为什么要回娘家?哦?你让我给你家小表妹腾位置?”史湘云一手捏住他的下巴,道:“她既当了冯家的妾,那便是丫头,便怪不得我了!” 话音一落,冯紫英赶忙捏住她的手腕,摇头,道:“不可。”书袋网 史湘云气得冒烟,冷笑道:“有何不可?你心疼了?舍不得了?我告诉你,你越是把她放在心上,我越要折磨她。” 她把手抽出,揉揉手腕,道:“原本她是客,住在我家,也算个姑娘,时候到了还能给她找户好人家,不过,她上赶着当个妾,那便是我的丫头,休要管我怎么做!” 冯紫英面有难处,搂住她的肩膀,道:“她有喜了,是水华的。” 听到这话,史湘云吓了一跳,继而又忍不住笑道:“瞧你这头上绿油油的,给人家养儿子还挺开心啊!” 冯紫英轻叹,脸上乌云密布,史湘云瞧着他这模样,忽就冷静了,拉他重新坐下,道:“跟我好好说说,又出了什么事?他不肯放过我们么?” “我本不愿把你姑奶奶家这些事儿连在一块,只是,巧合太多,我不得不多想。” 冯紫英道:“你们那位二姑娘的姑爷孙绍祖最近与忠顺王府走得很近,还有,元妃娘娘……”他没说完便被史湘云捂住了嘴,她道:“隔墙有耳,别在这儿说。” 她顿了下,问道:“我只问你,张娭为何与水华有染,她又是怎样被你抬为姨娘的?”说到这儿,她自己笑了,道:“我只听是夫人做主让你把人要回来的,莫不是你家表妹与他私通,被搞大了肚子后,人家不认,反把锅扔给你背?” 冯紫英点点头。 史湘云吃了一惊,道:“我只是胡乱说些,难道竟是真的?” “我原也不晓得事情原委,那天我在书房,谁知第二早起来竟在她的屋里,之后太太便过来了,硬叫我娶她,我觉得事情不对,便叫人去查,不曾想,她竟与水华私通,我自然不肯娶她,并将事儿告知太太,叫水华上门,水华打死不认,姨妈以死相逼,太太也哭闹不休,事关女儿家清白,总不好声张。” 史湘云无语,一小会儿后道:“今日可算见识到冯大将军的菩萨心肠了。” 见她神色恹恹,似有不满,冯紫英叹道:“内里还有关键,只是不便多说,你只需记着,无论何时我都会护你们母子周全便是了。” 闻言,史湘云一把推开他,道:“哪需你护我?你以为我还能图你什么?” 越想,她的心越冷,道:“我一个女人家,有谁要打杀我?加上肚子这两个,能吃用多少?我也不是经不得一点风浪的娇人儿,不然上辈子就不会守着你了。” “哼!再多海誓山盟、深情往事不过是一场烟云罢了,还及不上上一世呢!上一世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世就是一场笑话!” 冯紫英心中惭愧,道:“是我辜负了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 史湘云的泪簌簌掉下,道:“知道就好,回去你就把那张娭休了,别让我看了烦。” “不行。” “为何不行?”史湘云怒目圆瞪,冯紫英见状,轻声道:“听我的吧,先回上京避几天。”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史湘云39 史湘云自然不肯依从,她紧捏手帕,愤愤道:“你总让我躲着避着,有什么事只不叫我知道,可我要问问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觉着让我装个聋子瞎子偷偷摸摸藏着便是对我天大的恩惠了?那我要同你说,你是错想了的!” 冯紫英无奈,道:“如今光景不同,娘娘去了,我们在朝中又没有得力的人,外面的人铁了心地对付咱们,你既有孕在身,就别掺和到这些事中去了,前日你家婶婶派人来接,这两天正好收拾行囊,到上京玩儿去,痛快玩上几日岂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虚扶住她的腰,道:“席儿、嘉儿都大了些,上书塾了。“ 史湘云内心还不大愿意,但冯紫英一个劲地劝说,她渐渐动摇了,道:“这回我依你,不过,再有什么事,可不能瞒着我了。”想起张娭,她仍有些堵心,嘟囔道:“这算什么,你这个当表哥的,不仅要给人一家老小当牛做马,还得给人家掩私情,养孩子。” 冯紫英在笑,眼底却一片幽冷。 月底,冯紫英把史湘云送回上京,刘夫人内心虽有疑惑,但见侄女穿戴华丽,宛若神仙妃子,侄女婿也体贴异常,遂把疑惑心思掩下,好好招待起他们。 又想起冯紫英颇得圣上青睐的传闻,刚要旁敲侧击让冯紫英好好提拔自己两个年幼的儿子,谁知没等她说出口,冯紫英便辞别了,刘夫人心中万般不是滋味,看到史湘云,越发觉得心烦,索性安排了一间离正院远远的房间,打发她去住着。 厢房收拾好后,史湘云坐在榻上生闷气,翠缕同样愤愤不平,她道:“奶奶好容易归家一趟,起先我瞧着她们挺好,可老爷一走,个个都势利眼起来了!” 听她抱怨,史湘云的心情倒明快不少,笑道:“我倒觉得挺好。” “那是奶奶性子好,不与她们计较罢了。” 史湘云没再应声。 在史侯府上,丫鬟媳妇多,日子也不无聊,只是史湘云的身子越来越笨重,最后连院门都不出了,冯紫英给她请了许多奶婆,也过来看了许多次,却不长住,史湘云觉察到端倪,但一时间也做不了什么,只得装聋作哑。 天气渐渐变得凉爽,习习凉风把史湘云内心的焦躁吹散了些,然而,就在她稍稍有些惬意时,外头有人匆匆进来,大叫:“不好了,大姑爷入狱了!” 一听这话,史湘云腹中一痛,冷汗都冒出来了,艰难地撑着翠缕的手,道:“快叫稳婆!” 丫鬟们急急忙忙下去安排,又有人把她扶到厢房,史湘云心思乱得很,道:“怎么就入狱了?犯了什么罪?” “奶奶,别急,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翠缕一边给她擦汗,一边道:“那些人不识好歹,什么都不清楚就胡说一通,奶奶你别信,小心伤了身子。” 史湘云一手紧握住床沿,咬牙道:“此事真假我自会查清,今儿我只担忧我的孩子。” 上一世她身体康健,无忧无虑,生孩子时尚且十分凶险,这一世她常怀悲伤,总是忧心忡忡,想想也知道自身处境困难。 她叹了声气,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躺在床上,低声道:“若我出了什么事,你就……” 话没说完,刘夫人的话响起:“云儿怎样了?”她拨开人群,走进来,瞧见她躺在床上,满头大汗,面色惨白,不由得有些担忧,她道:“人都备好了,你怎样了?” “人多,有些闷。”史湘云话音一落,刘夫人马山让丫鬟婆子们下去了,史湘云见她神色别扭,索性道:“婶娘,我一个人也成,你就不用候着了。” 听到她的话,刘夫人的神色松了松,道:“你可放心好了,我派人回金陵了,再过半日,他们就能来。” 史湘云忍住痛意,点点头,道:“有劳。” 生这一胎是极漫长的过程,远比上一世磨人,史湘云在床上躺了大半天,疼得直流冷汗,翠缕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史湘云紧抿着嘴唇,内心无比悲凉。 何苦要重来?何苦要在这金银网里再打滚一遍?前世遭受过的、没遭过的罪,今生都体验了一遍,她却不想再坚强了。 “奶奶,奶奶。”翠缕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身体的疼痛让她清醒,她的泪簌簌掉落,泪水沾湿了头发,瞧见她这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翠缕急了,忙道:“奶奶,小公子还没出来呢,用力啊!” 这话令她一激灵,她捏着翠缕的手腕,问道:“几时了?” “已是戌时。” 史湘云的心情一下子坠落谷底,呐呐道:“那么久,我躺了那么久。” 忽地想起冯紫英,想想他的处境,更觉得身体疼痛难忍。 夜色渐浓,史湘云艰难地撑了大半夜,到后面脑袋晕晕沉沉的,分不清是何年何月,不懂自己身在何处。 “道友筋骨极佳,兴许再练个三年五载便能永登极乐,何必要到那浊尘凡世走一遭?”山顶上,团团迷雾之中,一个道人和一个女人在论道。 “我本就是仙,干嘛要再吃修炼的苦?”史湘云看到自己在说话。 “众生皆苦,待你入了凡间,就会明白,能修道修心,是一种福分。” “即使这样,我还是宁愿去尘世体验人生之苦。” …… 猛地惊醒过来,昏黄的灯光下,她只见一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翠缕欢叫道:“醒了!” 史湘云反应过来,指着门口问道:“那是谁?” “是那道长,奶奶,你醒了,太好了!” 史湘云内心百味陈杂,道:“方才怎么了?”她只记得自己晕过去,醒来之后已不知是何时。 翠缕道:“奶奶还愣着做什么?等得再久些,情况就不妙了。” 史湘云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临近天明,院子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史湘云这才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她累极了,却总做些怪梦,一会儿梦见冯紫英被关在牢里,被人打得鲜血淋漓,一会儿梦见水华扣着她的手不让走,一会儿又梦见野狼吃人。 醒来前,她好似看到一幅画,画上是一名抱着两个小孩的女子,女子眉眼俏丽,笑起来尤其像她,她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史湘云40 再次睁眼时,屋里静悄悄的,往窗外一看,暮色沉沉。 “奶奶醒了。”她听见丫鬟奔走相告,紧接着,翠缕带着几个丫头上来服侍,史湘云喝了碗水,问道:“孩儿们呢?” 话音一落,外面便有人笑道:“带过来了。” 抬眼一看,是刘夫人,绣帘被掀开,丫鬟们陆陆续续在桌上摆了许多吃食,史湘云不饿,只是身体疼得厉害,撑着身子起来,看了看新生的两个小儿子。 新生的小孩皱巴巴的,又老又丑,又瘦又小,史湘云问奶婆道:“喂过奶了吗?” “他们已经吃过几回了,倒是你,费了那么大劲,可得好好补补。”刘夫人道,其他丫鬟媳妇也纷纷上来送礼道贺,史湘云心里那股缠缠绵绵的愁丝又散了许多,往襁褓看了又看。 “宝姑娘过来了。”门外忽听人唤,史湘云却疑心自己听茬了,歪头朝人群缝隙看去,翠缕起身一看,欣喜道:“宝姑娘来了!” 史湘云见人群散开,薛宝钗从中间进来,又惊又喜,叫道:“宝姐姐!” 薛宝钗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关切道:“你可好了。”又歪过头,见两个奶婆手上抱着布团儿,扭过头去,笑道:“见着你好好的,我们也就放了心了,大伙儿都知你有大喜事。” 宝钗又与其他人见过礼,小聊一会儿后,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二人,史湘云仍不敢相信薛宝钗的到来,紧紧攥住她的手,道:“你能来,我却是没想到的。” 心里头不小心又想起黛玉、宝玉,喜悦都被冲散许多,她抚上自己的脸颊,嘟囔道:“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我现在已不成人样了。” 薛宝钗昨日也听到冯紫英入狱的消息,猜想她是为这个而伤感,忙转开话题,故意说些府里的趣事逗她开心,史湘云果真被哄开心了,时不时笑着,只是动作太大,有时身子发疼。 天晚了,刘夫人招呼薛宝钗用餐,给她收拾厢房,史湘云才有得空闲缕清思路。 她直接问翠缕道:“你可有听到别的消息?宝姐姐怎会过来呢?还带了几份礼。”名义上是顺便帮贾府捎份礼物,可史湘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彼时翠缕正在收拾东西,一听这话,手中的花瓶差点被吓落了,史湘云疑心顿起,连忙追问,翠缕这才道:“外面的人说,宝姑娘就要成新的二奶奶了。” 史湘云身子一哆嗦,一口气堵在心口,呵道:“你说什么?” 翠缕忙上来给她缕气,史湘云身子累,但脑袋清醒得很,她厉声道:“谁传的?是真是假?” “外头的人都这么说。”翠缕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二太太身子不太好了,管不了了事,贾府里乱糟糟的,宝姑娘帮理着,大家便说……” 没等她说完,史湘云捶捶床板,愤愤道:“该给那些小贱蹄子拔舌头了!林姐姐尸骨未寒,她们一个一个的,越发没个规矩了!” 流言可怖,薛宝钗还未许配人家,这些空口无凭的猜测一旦流传开,她以后怎好找婆家? “奶奶,你消消气儿。”翠缕扶她躺下,道:“奶奶,你是知道我的,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不怕得罪你……我托人打听过了,薛姨妈和二太太都有这意思,待时候到了,宝姑娘也出闺了。” 史湘云气得浑身发抖,哭道:“真是好算计!才走了一个,马上便有人顶上了!” 翠缕忙劝,史湘云却不肯再谅解,盖住头,道:“你走吧,莫理我了。” “奶奶,你别吓到自个儿了,事儿也不是在现在办,就别想着了啊。”翠缕劝道,史湘云扯下被子,泪已流了满脸,她道:“明儿你把宝姐姐叫过来,我倒要试试她有没有这个心,若有,就当这些年我瞎了。” “这又是何苦呢?向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宝姑娘应是做不得主的。”翠缕又劝了一番,史湘云心头的火气消了不少,也不哭了,只道:“我也不信的,我们一块儿长大,我自然晓得他们是什么人。” 翠缕给她抹眼泪,一边笑道:“奶奶出闺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打疼了,摔着了也不会哭,但出闺后泪就没断过,就像那,那什么?孟姜女哭倒长城,我觉着呀,奶奶的眼泪儿就算哭不倒长城,也能流到金陵去了。” 史湘云破涕为笑,轻轻捶打她,道:“好家伙,是你来惹我,现在倒成我的不是了,我这泪水还不是你勾出来的?死丫头,讨打!” 不过,听到‘金陵’,她又想起冯府了,忙问道:“夫人那里怎么没有消息?” 翠缕压低头,道:“我也不知道,已经差人去问了。” 史湘云的心又冷又凉,冷笑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府里上上下下早把我忘了个干净!” “奶奶!”翠缕猛地抬头,又飞快低下,道:“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那你跟我说说,有什么苦衷?”史湘云想起冯紫英,不免联想到他在又冷又暗的牢房里吃苦的场景,心里一痛,揉揉脑袋,道:“如今大爷被人关进牢里了,家里只剩那个女人,还不知道她要作成什么样呢!” “左是我没福气,活了几辈子还不成样子。”口无遮拦说出这句话后,史湘云自觉失了嘴,忙捂住嘴巴,翠缕却不大放在心上,只说道:“日后得同大爷好好说说了,奶奶都被气糊涂了。” 史湘云笑了一声,道:“你同他说有什么用?他又出不来了。” 想想,她嘴角的弧度渐渐被压平了,心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只盼这些事不要跟水华扯上什么联系,万一又是他,凭我们冯府,可怎么抵抗得了呢?” 她更担忧的是水华对付冯府的理由是她,若真是那样,她的良心也不能安定。 胡思乱想了一夜,她又睡去,这一次她仍然梦见了水华,梦里,他化成了一匹狼,朝她和孩子们张开血盆大口,为躲避他,她抱着一双孩儿跳进画里。 醒来后,她仍汗涔涔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史湘云41 史湘云出了月子,新生儿和她的身子都渐渐好起来了,期间冯府托人来看了几回,因他们母子身子虚弱,吃不了长途跋涉的苦,便一直在史侯府上住着。 史嘉、史席兄弟二人大了,也懂些事,常来找他们玩儿,倒给史湘云添了不少乐趣,除了调理身子,她最爱抱着孩子随他们逛园子,听见他们的笑声,心里头都明快许多。 新的府邸比原来的气派不少,走在园子里,花香扑鼻,蜂拥蝶舞,各种模样的花儿都有,史湘云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儿还不如金陵呢!没个人气。”想起金陵那段无忧无虑的的少女时光,她心里想念,便问:“老宅卖了吗?” 史嘉道:“还能住人呢,没卖。” 史湘云心里头一时明媚起来,笑道:“还以为府里缺银子,被你们给卖了。” “银子自然是缺的,但却不能卖。”史嘉道,史湘云略略一想便能知道关键,几个大家族都在金陵住着,把宅子卖了,日后走亲访友也不方便,再说,府里难是难,可体面才是最重要的,叔叔们犯不着为了那点银子卖掉田宅。 “那儿还有人住吗?我想回去。” 史湘云道:“正好到贾府瞧瞧。”话音刚落,又看到襁褓中的儿子,想了想,又道:“再过段时日也可,不急。” 史席一脸疑惑道:“那你不去瞧姐夫了么?” “不去。”史湘云想起来信上的内容,补充道:“你们姐夫自有他的打算,日后你们少说些事,也别听外头的人胡说。” 见两人应下,她才稍稍安了心。 各自回屋,翠缕给她打水,不经意间问道:“奶奶都怎么打算?” “先回老宅。”史湘云想了想,又道:“你先让人去给夫人捎个口信,老爷那边也是。” 翠缕手一抖,水盆几乎掉下来,史湘云嗤笑道:“瞧你,多大个人了,还毛毛躁躁的。” 翠缕面色潮红,放好水盆,垂下头,颇不好意思,史湘云又笑了几句,翠缕又羞又恼,嗟道:“奶奶都那么大个人了,嘴巴还不饶人。” 史湘云捂嘴大笑,笑着笑着,笑容渐渐歇下来,嘟囔道:“翠缕大了。”该嫁人了。 心里头又想起海棠诗社里的姐姐妹妹们的姻缘宿命,感慨万分,心下暗道:“咱们这些人,竟没有一个活得真正自在的,唉,天意弄人哪,不过,正如梦中说的那样,众生皆苦,我既选择吃苦,就不能抱怨。” 又在史侯府养了几个月,天渐渐冷起来了,史湘云的心却渐渐活络起来,寻思着孩子的身体健朗不少,她便有心辞别叔叔婶娘,刘夫人自然不肯让她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出门,好说歹说又留了她几个月,待来年春暖花开,才准她离去。 离开史侯府,史湘云到贾府小住两日,才又转回冯府。 天气微暖,坐在马车里头,听外面人声喧闹,史湘云掀了一角帘子,看过去,外头光景未变,各种各样的玩意儿仍十分新鲜有趣。 看得入神之际,车忽地停了下来,没等她掀开车帘,外头就有婆子道:“奶奶,车撞上了。” 史湘云让翠缕过去看,自己则接过奶婆手上的小儿子,孩子睡得正香,史湘云嘟囔道:“天儿变热了,可不能久留。”存书吧 奶婆顺口应道:“是啊,再多磨一会儿,他们就得起来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翠缕回来了,掀开帘子,探进半个头。 “是谁?” 翠缕眉头紧锁,闷闷道:“是南安郡王。” “那好啊,我许久没见过同音了。”史湘云把孩子抱给奶婆,正要探头张望,翠缕又道:“不过,那个人也在。” 史湘云一愣,马上就明白了,忿忿道:“同音怎么总跟他缠在一块儿。”抱怨之际,外头忽地有个婆子道:“奶奶,南安郡王请见,说是要见见小公子。” 大庭广众之下,史湘云不好驳他面子,但在大路上又招人,史湘云便邀他到另一处小叙,计议之下,几人上了茶楼。 同音命人上好茶,又叫人过来唱歌,见她举止拘束,不禁笑道:“云姐姐往日出来玩时,可没这么拘着。” 他说的是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史湘云在嫁人前颇为大胆,爱玩爱闹,甚至扮做男人溜出府玩,同音都知道,有时甚至让南安太妃帮她打掩护。 史湘云瞥向边上的水华,心道:“还不是因为你把他带来了?” 胡想之际,一声小儿啼哭传来,史湘云忙起身照看孩子,同音凑了过来,打量一番后,伸手便要抱,史湘云笑道:“没见他哭么?还惹他。” 同音收回手,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儿?” “没想出来呢。”史湘云顺眼看了一眼水华,见他直勾勾地瞧着小儿子,不知为何,心头竟狠狠抖了一下,想起噩梦中的事儿,心里有些膈应,遂找了理由,让奶婆把孩子带下去了。 水华见她面容僵硬、如临大敌,不禁笑道:“我瞧我不应在这儿。” 史湘云没理他,心里恨不得让他马上离开,水华又笑了笑,道:“许久不见冯兄,他还好么?” 这亲昵的口吻着实让史湘云心里头堵了口气,想起冯紫英在信中说的话,心里越发不畅快了,她捏着衣角,扭过头去,不愿说话。 见状,同音抱怨道:“你莫打趣云姐姐了,再有下次,莫说是她,我也不饶你。” “是吗?”水华似笑非笑,道:“云姐姐便饶了我这一回罢,你若饶过我,我帮你一回,派人出些力,把冯兄救出来,怎样?” 这话听得史湘云心头一动,继而又是深深的忌惮,她一言不发,默默想着他的盘算,同音听了非常高兴,道:“太好了!这回有救了!” “不敢劳烦世子。”史湘云拒绝道。 同音不解,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你不想紫英兄出来吗?” 水华亦用疑惑的眼神看她,瞧见他的神态,史湘云差点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救人,但理智回笼,她心道:“这人憋着大招呢,我不能上当!”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史湘云42 因此面上敛了笑,轻声答道:“非也,我自然盼着他出来,只是,这是一趟浑水,没必要让你们费心费力。” “史夫人是不信我么?”水华勾唇,轻捏茶杯,转了转,嘴边带着笑意,眼里却是幽幽波光,他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你愿意,明日便可与你夫婿团聚。” 纵然史湘云心知他不安好心,却很难不被这天大的诱惑晃晕了一下,她好容易才收住动摇的心,婉言拒绝,同音虽不知她为何拒绝,却也打了圆场,还道:“若云姐姐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使唤便是。” 史湘云笑了一笑,道:“那我便提前谢过了。” 小坐片刻,史湘云见天色不早,于是起身辞别,水华从下人手中接了一张折子,递交给她,笑道:“不知史夫人明日有没有空,前儿冯兄在我府上丢了一样东西,若不介意叨扰,我可亲自送至府上。” 史湘云心中疑惑,略微思考却也应下了,道:“那便有劳了。”说罢,带着丫鬟婢女们下楼了。 她的身影才刚消失,水华又差人添了茶水,又唤女乐上前,同音始终心不在焉,踌躇许久,道:“不知紫英兄丢了什么?” 水华微微一笑,道:“丢了个人。” 史湘云回到府上时,天已临近全黑,府门站着黑压压一大群人,史湘云瞅见了前来行礼的张娭,却不见张夫人,顺口一问,才知道张夫人正躺在床上养病,她当即朝张夫人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张娭挺着个大肚子,给她讲些府里的事,半是炫耀半是得意地说自己把家里管得很好,史湘云自然不耐烦,瞥她一眼,冷笑道:“我跟前有人,用不着你伺候,你先下去吧。” 张娭紧紧绞着手帕子,幽怨地看了好几眼,史湘云冷哼一声,加快步伐。 刚踏进屋子,众人只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史湘云一看,床上直挺挺躺着个人,掀开绣帘,见张夫人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她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夫人病了多久?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史湘云问。 张夫人的婢女环儿应道:“大爷刚入狱,夫人便倒下了,吃什么药都治不好,我原想派人告知奶奶,可夫人不准,说奶奶怕是要生了,听见这些事儿,不好。” “病了大半年?”史湘云蹙眉,又追问了许多,眉头却越拧越紧,给张娭使了个眼刀子,恨恨道:“看来我不在,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头了,现在我回来了,且看哪个不知颜色的东西还敢蹦跶。” 张娭的母亲也在,闻言出言顶撞几句,史湘云心头气不顺,让人把她们母女赶下去了。 “奶奶,方妈妈把账本拿过来了。” “先放着吧。”史湘云叫人清了一遍屋子,叹道:“当真叫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冯唐一直在边关领兵,家有飞来横祸也顾不上,而她只有个史侯府,两位叔叔却都是明哲保身的主儿,现在张夫人又病了,而她的儿子尚在襁褓,无法自理,诸多事加到她身上,真让她喘不来气儿。 默默心伤一瞬,忽听微弱的传唤声:“云儿,云儿。” “你醒了?”史湘云见张夫人张开眼,忙上前问候,丫鬟婆子们也纷纷过来服侍。 婆媳二人说了一回话,张夫人便要看孙儿,史湘云一拍脑袋,笑道:“瞧我,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缕儿,叫奶婆把他们抱过来。” 不多时,奶婆抱着两个小婴孩上前,张夫人看了又看,笑道:“好啊,真好啊!” 可笑着笑着,泪又流了一脸,捶床哭道:“可怜我那儿啊,现在还在那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受苦……”史湘云好言劝了一会儿,待张夫人平静一些后,才挥退了众人,低声道:“莫哭,这事儿,大爷另有安排。” 张夫人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道:“我也知道,但我忧心他吃不得那份苦啊。” 泪珠不断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史湘云给她拭泪,一边道:“不说别的,大爷救过圣人,冲着这一份,没人敢给他吃挂落,倒是你,我走了那么久,你也不给我捎个信儿,倒让我以为自己真成弃妇了。” 想想独自在史侯府产子时的无助和心酸,她眼眶一热,哽咽道:“那日听说他被下狱,我心里慌张,孩子怎么都生不出来,接连到鬼门关走了两趟,还好有那道人在,不然今儿你是见不着我了。” 张夫人忙追问,史湘云刚想把满腹酸水倒出,却见张夫人形容枯槁,面容十分沧桑,不忍让她太难过,因而只挑了几句说。 张夫人听着心里是感慨万千,想起这些时日府里的难处,又哭了一回,道:“我这些日子醒得不多,总觉大限将至,活到这年岁,我也没有遗憾了,只恨不能见你公公,紫英深陷牢狱,唉,若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啊!” “又说什么胡话!”史湘云气得要走,张夫人忙又用话哄她,她才道:“这种话以后半句都不能提,若再听你说上一回,我就抱着儿子回娘家。” 张夫人忍俊不禁,但想起张娭,又把笑容掩住,道:“明日是该让张娭给你奉茶了。” 又挣扎着起身拉史湘云的手,道:“云儿,我知你心里头不好受,可这事儿已经定了,你有什么气,朝我撒便是。” 史湘云被气笑了,扯开她的手,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为何要拿你撒气?大爷已经跟我讲过一轮,我是断不会碰那女人的,也不会吃她一口茶,若说让我们装一对假惺惺的好姐妹,我是装不来的,左归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一人一个院子,谁也不碍谁的眼。” “唉,我们对不住你。”张夫人叹。 照理说,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可史湘云毕竟是侯府小姐,身份不同,再有就是张娭进门时史湘云还在外头走亲访友,这事儿怎么说他们冯府都不占理。 张夫人长吁短叹,史湘云听了也不是滋味,索性挥挥手,道:“事已至此,说得再多也没意思,不如好好打算今后怎么做。” 想了想,她道:“我在路上偶遇世子,他说大爷在他那儿丢了一样东西,明日他要过来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