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郡主之渝清传》 第1章 胡桃木 黑夜中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乖巧的女孩儿窝在较她稍长的男孩怀里,一动不动:“六叔叔,我们能活下去吗?” “会的……”男孩低声喃喃,颤抖的声音透露出他的恐惧。 女孩儿呆滞的望着夜色中尘土飞扬,男孩轻轻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清娘,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你乖乖的睡一觉,睡着了,天就亮了。” 女孩儿微微动了动唇角,靠在男孩怀里不说话。 隐隐约约她还听见她的六叔叔说:“清娘,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 后来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一场梦中,梦中的情景依然清晰。 · “渝清,长大以后你想当一个怎样的女子?” “清娘想像姑母一样成为大将军,为大唐立下不世功勋。” “以后你会是大唐最好的长公主。” …… 夜风簌簌,马背上的女人身披黑色风衣,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却是一个稚龄女儿。 “平阳殿下,如此匆忙赶路,所谓何去?”阴冷的笑声从林中角落传出,惊鸟绝影。 李筠萱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佩剑,抓紧缰绳扬鞭而去。怀里的女孩儿悠悠醒来,不安地搂住李筠萱:“姑母,我怕。” 渝清,姑母会保护你的! · 那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记忆的尽头被迷雾中漫天飞舞的桃花覆盖了,梦中的故事恍若前世,扑朔迷离。 她是李渝清,东宫长女,仅此而已。 自沉思中觉醒,渝清放下膝边古籍,盛在一侧的甜汤稍凉,抿一口,是她平素最喜欢的味道。 “穆娘妈妈,昨夜乞巧夜好,缘何我却不记得甚事?”渝清向照顾她的姑姑询问。 穆娘是渝清母亲王氏的陪嫁,王氏在生育渝清时不幸难产而亡,穆娘便留下来照顾王氏的一对儿女;渝清幼时与兄长承宗是在祖母窦氏膝下抚育,直到五年后窦氏病故,临终前不放心孙儿孙女,便又遣派了身边的景娘和玉娘过来照顾他们兄妹。 穆娘听见渝清唤她,才道:“姑娘记岔了。乞巧已是去载秋事,现已入春时节了。”顿了顿又问,“姑娘可觉不适否?昨晚姑娘在平阳公主府上和月姑娘着了凉,太医过来看过了。” 昨晚在三姑姑家和月表妹……她记得并不清楚,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不过她是记得和三姑姑在一起;正如那个漫长的梦,最后三姑姑将她抱在怀里说,渝清,姑母会保护你的。 也许正是奇怪的梦境,让她混淆了现实。 “那么这甜汤是谁送来的?”渝清尚且记得,幼时长于祖母身侧,祖母也爱做这种甜汤。 “是公子身边的玉娘送来的。” 渝清也猜到了,虽然现在兄长不在家,但玉娘也向来疼惜她。 在她三岁的时候,父亲便续弦了,现在的母亲是她生母的表妹,也是出身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女。郑氏待他们兄妹视若亲生,但祖母依然担心未来郑氏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有所偏袒;玉娘是李家的老人,照顾过李家的几个孩子,父亲和叔父们都敬重她。窦氏便嘱托玉娘要护着承宗和渝清,莫让他们没娘的孩子被欺负了。 渝清病了几天,荆王元景和八公主至臻一起来探病。 李元景和李至臻是李渊的庶子庶女,在辈分上是渝清的长辈,但是几个孩子年岁相近,从小也一起嬉戏,自然也不拘着辈分的礼数。元景是男孩,需得保持礼节;至臻却是几乎要将渝清环抱起来了:“清娘,你好些了吗?我和六哥哥可担心你了呢!” “八姑姑,我是真的没事了!但是大夫非说我还要喝药。”一想到那黑溜溜的药,渝清就皱起眉,“那药可苦了,穆娘往里面加了蜜饯,还是难喝。” 李至臻露出坏兮兮的笑容:“以前我生病喝药,都是趁姨娘不注意,就悄悄倒去给花儿草儿喝。” 李元景无奈的笑:“八娘,你不要教坏了清娘,清娘还小呢。” 渝清不满地咂咂嘴;六叔叔你明明只比我大两岁而已,还在这里装大人。少年时六叔叔就爱以长辈自居,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小孩儿心性罢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与六叔叔还有八姑姑感情和睦,少年们的世界里没有大人们的拐弯抹角明争暗斗,倒也纯粹。 一个两三岁的娃娃手脚并用地爬上塌,在李元景和李至臻的双重注视下他蹭蹭渝清的手软软地说:“长姐,小三儿又欺负我。” 渝清对着娃娃打量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孩子,你谁家的?” 元景和至臻同时露出神奇的表情:大侄女这是病糊涂了吧!怎的连自家弟弟都不记得了? 小承道撅撅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娃娃的心理活动也很丰富:长姐竟然不记得我了,一定是三儿将长姐抢走了!某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强行背锅。 说起来,东宫的两个幼子也是一对神奇的兄弟。 小承道的母妃,太子妃郑氏,在承道两岁时生下了小三儿承徳。当母亲告诉他这是他的三弟弟时,小承道一脸嫌弃地看着被称为弟弟的生物,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弟弟,好丑!” 偏偏这时,小承德好似能听懂他的话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小承道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会跟我抢长姐。” 所以他家弟弟哭得更严重了。 渝清一向是疼自家幼弟的,对着两只可爱的娃娃她也是心疼至极。谁叫她的幼弟们都爱黏着她这个长姐呢。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两个弟弟一起哭,会让她有一种罪恶感。 “小承道,三儿怎么欺负你了?”渝清可不认为还是个软娃娃的小三儿能够欺负他这个小调皮精,估计也就是承道为了在长姐面前刷存在感,然后顺便给他小弟抺一把黑。 话说小承道也是个坏小子! 娃娃软萌软萌地趴在长姐膝上,委屈地揉揉眼睛:“三儿他咬我都是手,还弄湿我的衣服。” 李元景和李至臻一脸惊呆了,目测小承道长大以后也是个告状大王,同时默默心疼他们的大侄女:有一个这么爱闹腾的小弟,估计挺心累的吧。 乳母进来将小承道抱出去了,至臻才低声问渝清:“清娘,大嫂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对你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吗?我听侍人说前朝的故事,那些后娘们有了自己的娃娃就开始对先前的孩子不好。” “八娘!”李元景突然打断了至臻的问话,才继续道,“这不是我们应该过问的。” 的确,若是同辈姊妹闺中问起倒也不算什么事,偏偏他们以庶弟庶妹的身份去打听兄长的后宅之事,那就有点不敬重尊长的意味。即使是放在普通人家,也是有点不伦不类的。 “八姑姑放心,我很好。”渝清轻轻笑着说。 渝清略有些想不明白,母亲待他们兄妹一向很好,却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认为母亲会对他们不好。 元景和至臻毕竟是过来探病的,他们也没能留下来过长的时间。走之前,元景将一只赤红的胡桃木偷偷塞给渝清:“清娘,如果有一天你做噩梦了,就把这只胡桃木放在枕下,你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也不会被恶灵侵扰了。” 虽然不明白六叔叔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但渝清还是点点头。 把玩着那只赤红胡桃木,也并未看出有何不同。 渝清随意地把胡桃木放在雕架上的青瓷里,然后轻轻撑开雕花窗,恰巧听见李元景和李至臻在外廊下低声的交谈。 “六哥哥,你给清娘的胡桃木是不是之前三姐姐从北域带回来的?”至臻问元景。 “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胡桃木。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父皇和三姐姐的谈话,就跟清娘奇怪的病有关。”元景神秘兮兮地说,又特意叮嘱了至臻,“八娘,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就是杨姨娘也切不可提起。” 至臻不以为意的咂咂嘴:“你每次不许我说的事我都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还信不过我啊?。” “我可不是信不过你。”元景压低着声音说。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宫里的教习妈妈来了,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就听不见了。 悄无声息听着外面六叔叔和八姑姑的对话,渝清小心翼翼地架好窗栏,又回到塌上躺下。她很想问问六叔叔,他从祖父那里听来的东西为什么会和她有关?还有她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病啊! 可是为什么他们说…… 穆娘推开门进来轻轻为渝清盖上薄薄的凉衾,渝清翻了一下身子,拉住穆娘问:“穆娘,你知道赤色胡桃木有什么用处吗?除了雕木。” “姑娘,胡桃木是黑褐色的。”穆娘神色中有一丝犹豫,但是渝清并未看到。 胡桃木本是黑色,赤色胡桃木是以血浸染而成的邪物,会沾染上邪灵。 而胡桃木邪灵若落入巫者术师之手,其后果更加可怕。 不知何时,元景去而复返,八公主至臻却没有和他一起过来;元景凝望着紧闭的窗子许久,才似乎有些失落的走了。 第2章 以母为荣 武德四年春,齐王元吉娶妻,王妃是弘农杨氏的嫡次女,有“弘农第一美人”之称的杨梦霏。 齐王妃是平阳公主李筠萱相看的。太穆皇后早逝,平阳公主作为齐王元吉胞姐自然是担起母亲的责任。之所以选择弘农杨氏女,一则因为弘农杨氏与前隋皇室有些渊源,二则弘农杨氏作为百年世家贵族,杨氏女身份矜贵,自是再好不过。 那日太子妃应平阳公主之邀过去,渝清也跟着母亲一起去。 平阳公主的小女儿柴令月拉着李渝清在廊下聊天;令月比渝清年幼一岁,性格活泼开朗,最是招人疼爱:“清姐姐,听阿娘说,杨家阿姊长得可漂亮了。” “也许她以后就是我的四婶婶了。”渝清嘀咕说。 “那也是我的四舅母。”令月也道。 两个小女孩在廊外踮起脚往里面偷看,人影憧憧,却确实没看到杨家姑娘的面容。柴令月不满的咂咂嘴,出主意:“清姐姐,我们从后屋绕过去好不好?到时候我们可以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绝对不会被阿娘发现的。” 渝清表示没有意见,反正就算被姑母发现了,最后被责罚的也绝对是令月。 后屋和前厅之间有长廊连通,渝清突然好像有听见朗朗读书声:“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是《九歌·湘夫人》里面的一段,渝清觉得有些熟悉,回头问令月:“月娘,可是哲威表哥在念书?” “什么念书?我哥就是个只会舞兵弄枪的呆子,就连我阿爹阿娘都嫌弃他了。”令月很有优越感的说。 “哪有这样说自己兄长的!”渝清小声嘀咕道。 驸马柴绍和平阳公主李筠萱的一对儿女都像极了父母;其实柴哲威作为男子倒还好,但有大将之风的柴令月可是一直让李筠萱头疼不已,待到天下平定哪还需要什么铁娘子女将军? 李渝清还有些疑惑,那么到底是谁在念书呢?毕竟姑母家可没有第三个孩子。 不过她自从上次病了之后脑袋一直晕晕乎乎的,可是听错了吧…… 两个少女都没有发现,屋顶上一抹黑影掠过,无声无息。 “那两个姑娘都是平阳殿下的女儿?” “稍长的姑娘应是东宫郡主,另一个才是平阳公主之女柴氏。” “这李家娘子倒是挺有趣的。” …… 令月蹑手蹑脚的撩开帘子的一角,就突然被人敲了敲后脑勺:“你偷偷摸摸的躲在这里做什么?”渝清先回了头,看见柴哲威明显愣了愣,“渝清妹妹也在。” “柴家表哥。”渝清端端正正的唤道。 “嘘,小声点。”令月神秘兮兮的挤眉弄眼。 柴家大哥摇摇头叹气走了。 渝清还记得曾经有一次听见柴家兄妹吵嘴,柴家大哥说的一句话至今还能让她用来笑话令月:“若月娘为男儿身,我和爹娘都不用如此为你操心了。”那时候渝清就在想,如果月娘是男儿身,恐怕是个大色胚子。 初见到杨家姑娘时,渝清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果然不愧是弘农第一美人。 杨家姑娘似也对这个小小的姑娘很好奇,端详许久才问:“可是郡主。”说着她莞尔一笑,“我幼时见过你娘,你与她很像。” “我娘?”不知杨家姑娘为何突然这样说,顿了顿渝清才明白她说的自己从未见过的生母。五姓七望之族相互通婚乃是惯例,杨梦霏的母亲即是出自太原王氏的女儿,按照辈分渝清的生母应是杨梦霏舅家表姐。 一直以来都鲜少有人在渝清面前提起王氏,就连她兄长承宗亦是如此;只因在渝清出生后曾有一道人登门说渝清硬命克母,以后还会克死全家。当时道人倒是留下了一个稀奇的解法,如此才能十余年来相安无事。 但是这些事情渝清都是不知的。 “漂亮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吗?”月娘这个见色起意的姑娘看见美丽姑娘就心动,若她为男儿身恐怕是一个大色胚子。 杨梦霏还未说话,令月她娘已面无表情的站在后面;李筠萱轻咳了两声:“小女令月,年幼不懂事。”令月看见母亲就焉了,乖乖回到母亲身边。 渝清悄悄回头顽皮的对令月做了个鬼脸。 回去的时候,渝清问太子妃:“母亲,三姑姑看上的可就是那个杨家二姑娘?” “应当是了;你也觉得她好?”太子妃温婉含笑问渝清。 “杨家二姑娘貌美,以女儿之见,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女儿曾听说过弘农杨氏姑娘的传闻,但这二姑娘却与传言并不符。”渝清想了想说道。 都说弘农杨家的姑娘英姿飒爽,个个都是能文能武的英才,与男儿相比并不差;而这二姑娘倒是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实在稀奇。原本渝清听三姑姑说未来的四婶婶出自弘农杨氏,本以为三姑姑看重的便是杨家姑娘的性情,没想到却是个不一样的杨姑娘。 太子妃赞同的点点头:“三妹妹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你四叔叔性格刚硬,与这个梦霏姑娘倒是合适。” 渝清撒娇般的靠在太子妃怀里,小声问:“那这次女儿也算是帮四叔叔相看新妇了;待到四叔叔和四婶婶新婚大喜,可得给清娘一个红包才行。” “难怪你今天非要跟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太子妃宠溺的刮了刮渝清的鼻子。 “但是女儿今天也确实累着了。”渝清笑着说。 “看不出来你累着了,在三公主那儿不是跟月娘玩得挺好的吗?”太子妃笑道。 “三姑姑待月娘可严厉了呢,还是母亲待女儿好。”渝清伏在太子妃怀里轻声说,“三姑姑说月娘没有世家姑娘的样子,倒是不成体统了。女儿作为李家女儿,作为皇祖父的长孙女,得要当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才不会给父亲母亲丢脸。” 知书达理这个词语在渝清口中说出来总觉得有些荒谬;知书是真的,达理也是真的,但是渝清也说过她是要像平阳公主一样成为女将军的,跟柴令月拥有一样远大的梦想。 第3章 东宫的掌上明珠 渝清临窗着墨临摹着王羲之书法,准备把未干的墨迹放在一边晾干。 未曾想一只还未断奶的娃娃屁颠屁颠的爬上书桌,沾了一身墨痕;偏偏小奶娃还仰起头来对渝清露出天真无辜的笑容,他张开嘴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小嘴里就三四颗刚冒尖的乳牙,还滴滴答答流着口水。 天呐,谁来快来把我弟带走…… “咋姐饱饱(长姐抱抱)——”小奶娃口齿不清地对渝清伸出手,笑得十分欢乐。 渝清保证如果这个奶娃不是她弟弟的话,现在他已经被扔出去了;可是谁让她是一个很喜欢娃娃的好姐姐呢,更何况她家三儿这么可爱。 墙角趴着一只小包子在满脸怨念的画着圈圈:小三儿我劝你离开长姐香喷喷的怀抱,不然我咬你了。 已经成精了的小三儿回头对他躲在墙角里的二哥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至少在小二眼中看来是这样的)。 渝清抱起小三儿放在塌边,一边用帕子给他沾上水给他察去脸上的墨迹,一边问他:“三儿,谁抱你过来的,乳娘怎么不在?实在是太危险了。” “二,二哥哥。”小承德咯咯的笑着,手舞足蹈。 渝清撇撇嘴,她就猜到是小二干的,这两个小屁孩绝对是故意的。小承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家长姐,扁扁嘴就望渝清怀里扑,继续笑得无比开心。 至于小二在外面画了多少个圈圈,那都是后话了。 · 武德三年七月,秦王世民破郑王王世充,同时太子建成撤兵蒲州回京。 彼时刚十七岁的太子长子承宗也跟随在父亲身边,渝清许久未见父兄,得知他们要回来了欢喜得不得了;在妆镜台前几番收拾妥当,才在太子妃面前路面:“母亲,女儿这样可还好?” “清娘很美。”仔细端详着女儿,太子妃赞许的点点头。 “母亲也美。”渝清甜甜笑道。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互夸,然后旁边两只小娃娃在两相对视吹泡泡眼神对话。 三儿:二哥哥,你知道母妃和长姐在说什么呢? 小二:说三儿你是个不听话的坏小子。 三儿:那会怎么样? 小二:长姐就再也不理你了。 三儿:呜呜呜……(二哥哥欺负我) 太子妃果然黑了脸,朝两个小孩走来:“承道你是哥哥怎么能欺负弟弟呢?” 小二表示,其实我也是一个委屈的宝宝。 · 见到父亲,渝清好不容易保持的几天端庄又消失不见了:“爹爹应该想女儿了吧?”不要脸的姑娘,明明是她想父亲了。 “清儿长高了不少。”李建成揉揉小女儿的脑袋,含笑说。 “爹爹你们走了这么久,女儿还怕你们回来就不认得女儿了呢。”渝清嘟嘟嘴。 一旁的承宗表示,和父亲相比,在小妹眼中自己就是个隐形人了。 无意中瞥到兄长表情略带幽怨,渝清很关心:“哥哥脸色不太好,可是生病了?” “没——有。”承宗板起脸很严肃的摇头。 渝清偏过头低声和父亲嘀咕:“爹爹,哥哥对女孩子好凶哦,一点都不温柔。以后要是娶不到嫂嫂了那可怎么办?”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他们都听见了;承宗扶额,清儿我可是你亲哥哥呢。 · 晚上太子妃亲自下厨,渝清也跟在母亲身后帮忙,最后的结果是被母亲赶出去了。 太子妃的原话是这样的:“别人下厨那叫做饭,清娘下厨只能叫捣乱,说不定还会把东宫烧了。” 嘤嘤嘤,母亲前所未有的嫌弃她啊! 遥想某一年,渝清突发奇想去采摘荷叶做了一碗甜汤送去给承宗;承宗无比感动,喝了之后的直接后果就是那天晚上他都是在茅房里度过的。 有创新想法的小孩都是魔鬼啊!而且他们还会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去欺骗你的感情。 这件事给承宗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就问如果下次小妹再给你端上一碗看起来十分好看的汤,然后一脸期待的望着你,你还敢不敢吃? 少年,珍爱生命,远离妹妹啊。 渝清悄无声息的潜入父亲的书房,软声软气的说:“爹爹,下次去战场上,也带女儿去好不好?女儿还可以去帮爹爹的。” “清儿你还小,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建成规劝女儿。 “那也就是说待女儿长大以后就可以了?”渝清恍然大悟状。 李建成:我没有这样说过。 渝清撒娇般的拉起父亲的手:“爹爹,女儿就想像三姑姑一样成为女将军,为大唐打万世基业。” 李建成本来想像渝清小时候一样抱起女儿,但是突然发现女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姑娘:“清儿确实是长大了,也懂事了。但是战场上刀枪无眼,清儿应该乖乖待在长安。” “可是清儿担心爹爹,也担心哥哥。”渝清伏在父亲膝上,低声说道。 “清儿放心,以后爹爹就不能再去战场上了。”李建成拍拍女儿的手,略为勉强的笑笑,“爹爹是太子,得要留着长安帮你祖父处理政务。等你四叔叔娶妻之后,就让承宗跟着两个叔叔。” 渝清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爹爹可不还是偏心了,哥哥也还没有娶嫂嫂呢。爹爹,上次我跟母亲去三姑姑那儿见过四叔叔要娶的那个杨二姑娘,长得很好看,我都想要留给我当嫂嫂了;不过看在四叔叔平时对我那么好的份上,我就不做这种缺德事了。” “清儿侄女,我都听见了。” 秦王和齐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估计刚才渝清那一番话都被他们一字不落的听见了;渝清一阵囧,得要赶紧溜啊。 齐王元吉还故意叫住了渝清:“清娘,你说你这样觊觎上了婶婶,可就让我这个做叔叔的难为了。” 四叔叔学问肯定不好,觊觎这个词语没用对。 “老四你别吓唬清儿。清儿,你二婶婶刚生了个姑娘,你去看看小妹妹吗?”秦王一副怪蜀黍样子,蹲下问渝清。 刚出生的妹妹,和刚出生的弟弟一样的吗? 第4章 齐王大婚 齐王成亲当日,承宗带着渝清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渝清描述着新娘子是如何的貌美动人,不吝于赞美之辞。 “清儿,你……是不是喜欢女的?”承宗越听越觉得奇怪,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问出来,“你放心,就算是,我也不会告诉父亲母亲的。” 渝清整个人宛如被石化:“不是,哥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你好像眼里只看得见美女。”承宗实话实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迎亲队伍越来越近,喜庆的乐鼓欢腾着;兄妹二人向齐王府那边过去,突然渝清感觉好像有人拉住自己,回头望去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青衣素裙,一双灵动的眸子中含着惊喜。 “清娘子……”女子出言唤道,也许是太激动了,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渝清想了想,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子:“不知姑娘你是……你认识我?” 承宗伸手把渝清护在身后,生怕那个女子会伤害到自家小妹。 女子神色一滞,随即也有释然:“清娘子怕是忘记了,小女子是城北的郑女梨儿;三年前七夕灯会,我与妹妹宁儿遭遇恶霸欺辱,是娘子与一位公子救了我们姊妹。娘子的大恩大德,梨儿没齿难忘;梨儿虽身份卑微,但愿为娘子做牛做马以报答娘子大恩。” 三年前的七夕灯会……渝清确实是不记得有这一回事了:“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但是她也的确是清娘子。 郑梨儿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认错人。 那可就奇怪了。 “清儿,这个女子有些奇怪,我们还是走吧。”承宗拉过渝清道,渝清点点头跟着兄长走了。 郑梨儿对着渝清离开的方向道:“娘子,梨儿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 齐王府里一片热闹,陛下亲临大婚,周围亦是守卫森严。 老管家认出承宗兄妹,引他们进去:“大公子,太子殿下说若你来了让你去后堂找他。”又与渝清说道,“郡主,宫里的几位殿下都随陛下出来了,你可否要去与他们述话。” 哼,这是想要拆散他们兄妹啊!不过因为渝清平时鲜少入宫,这倒是她难得与元景、至臻他们见面的机会。 至臻看见渝清开口就说:“清娘,我母妃最近想你了,你下次跟嫂嫂进宫能不能去看看她?” 最近想她的人可真不少,虽然她很可爱,可是怎么那么多人想她的? “八娘,你可别拉清娘下水。”元景迎手给至臻一个暴栗子,才笑着与渝清道,“杨姨娘怀孕了,总想起以前在太原时的一些事情,说有些话想与清娘说。” 杨姨娘就是李至臻的生母杨嫔,因为以前在太原李家时也是称为杨姨娘,故现在元景也习惯唤她杨姨娘。 杨嫔怀孕了,腹中的孩子应该是渝清的叔叔或姑姑;除此之外渝清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杨嫔突然要跟她说什么,她真的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 “好的。”在六叔叔和八姑姑面前,渝清很痛快的答应了。 今夜月光明媚,元景便拉着两个姑娘寻一处安静角落慢慢赏月光:“八娘,清娘,你们说长安的月和太原的月是同一轮月吗?” “六哥哥,你也想着太原了?”至臻蹙起眉问。 在太原的记忆里,有一直相伴的八娘和清娘啊……有些话憋在元景心里,他却永远说不出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从前的记忆都找不到了。”在战火中改朝换代,变得是这个时代,同样也是这个时代的他们。元景是他们之中最清醒的人,也是最留恋着童年时代的人;踏入长安,踏入这座王都,走进被安排的命运,他们就都回不去了。 “但是祖父册封哥哥为太原王了。”渝清望着清明的月轻声说。 “渝清,承宗以后是要永远留在长安的。”元景很认真的告诉渝清;承宗作为长子嫡孙,那是真正的前途一片光明,基本上可以看见金光闪闪的前途在向他招手了。 但是元景还是调侃几句大侄女:“清娘,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六叔叔我哎。” 渝清自哀自怨:“爹爹都不让我像三姑姑一样上战场了,我还能有什么出息?估计以后也就和其他的姑姑们一样,连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都没有。” 至臻瞬间懂了:“哦,原来清娘想的是要青史留名啊,这个我倒是有个主意。虽然古有妇好、冼太夫人,现在还有我们三姐姐;不过,同样名垂青史的还有先夏妺喜、商女妲己、郑国夏姬、西汉的赵飞燕姊妹,她们也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啊。” “八姑姑,我可是你的亲侄女,有你这么诅咒我的吗?那不叫流芳百世,那叫遗臭万年;她们上的也不是青史而是浊史,你懂不懂?”渝清瞬间进入暴走状态,她就好好的想当一个女将军,结果她亲爱的八姑姑直接指路让她去跟那些祸国殃民的红颜女子学习,肯定没安好心。 听渝清编出一个“浊史”的东西,元景简直笑掉大牙:“浊,浊史是什么东西?我自认为读书无数,但从未听说过原来还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受教了。” 渝清振振有词:“就是专门记录奸妃佞臣的史书啊。” 元景和至臻共同表示,大侄女你太可爱了。 夜到深处,前院依然热闹非凡,两个毫无防备的小姑娘都像小时候那样趴倒在石桌上迷迷糊糊,元景作为唯一清醒的人现在正托着腮看着两个姑娘表情复杂;谁能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做什么?作为哥哥和叔叔,他应该把她们抬回去的对?吧但是怎么样抬回去呢?要不要找个人来帮忙。 正好一抹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月光下,元景立刻向他招手:“承宗大侄子,快来帮忙。” 承宗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然后毫不费劲的背起渝清抬脚就走,顺便给元景扔下一句话:“谁的妹妹谁负责,六叔叔还是看好了八姑姑。”委屈他了,明明这两个家伙比他还要年幼,却还是他的长辈,而且还是两位根本不靠谱的长辈。 元景一脸崩溃,他可是和八娘同龄啊……有没有好心人…… 第5章 梦魇 “哥哥,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渝清伏在承宗身旁飘飘忽忽的说着,似乎清醒又似沉睡:“梦里有一个人,但是是我不认识的人。他也唤我清娘,他问我,待到他死之后,待到我及笄之龄嫁为人妇,还会不会记得他。他还说,他真的很恨我,很讨厌我,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所以哥哥,他到底是谁?” 在渝清看不见的地方,承宗明显有一丝错愕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初:“傻姑娘,想什么呢,那只是一个梦。” “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渝清似乎有些不相信。 “当然了,你都说不认识那个人了。我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梦兽,专门出现在别人的梦里让人做噩梦的,也许那个人就是传说中邪恶的梦兽吧。”承宗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渝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是信了,毕竟哥哥一向都是最疼她的,也没有理由要骗自己啊。 清儿,哥哥只是想你好好的……承宗侧回头望了妹妹一眼,眸中似有哀伤与无奈。 承宗把已经半睡半醒的渝清交给穆娘,他在房外驻足许久,才黯然离去。 曾经渝清孩子气的问过承宗:“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最常见的就是像三姑姑家的哲威表哥和令月表妹那种互看不顺眼天天吵嘴的兄妹相处模式,或者是像六叔叔和八姑姑那种形影不离是兄妹更似友人的关系。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作为兄长当然要照顾好你了。”承宗说。 其实承宗想起的是他的母亲临死前抱着刚出生的妹妹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妹妹,不让妹妹被欺负了。 妹妹刚出生的时候都说是妹妹害死了母亲,一开始他也对妹妹心怀芥蒂,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有一个老道说妹妹八字过硬,阴阳不调,需要找一个八字轻的男孩定下姻缘方可久安;后来祖父果然给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定下一桩婚事,祖母抱着妹妹哭了一夜,埋怨祖父…… 承宗虽然不知道缘故,但如今清儿把从前的一些事情忘的干干净净也好。 陈年往事,皆为云烟,不念也罢。 · 前半夜渝清都睡的不甚安稳,自然又是承宗口中的梦兽出来打扰少女清梦了。 但是这个梦很甜美,梦中人用一块胡桃木给渝清雕小人像,还把小木雕凑到渝清鼻子下:“清娘,你瞧这像不像你?” “我哪有那么丑啊!”梦中的渝清撅起嘴,却不改欢喜的笑意,“小哥哥,你把我雕得好看些好不好?至少要像我一样美丽可爱才行。” 少年嘲笑道:“小姑娘要谦虚一点,就算你美丽可爱也不能自己说出来啊。” 渝清眨巴眨巴着眼睛问:“可是,我还是想做一个诚实的好姑娘。” 少年微笑着说着什么,渝清却突然听不见了;不知何时亭台楼阁却变成了漆黑阴暗的世界,少年跪坐在案后,仰首望着站在他对面的渝清,轻声说:“清娘,其实我们都是可怜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渝清含着泪,转身离去。 也是在这一刻,渝清从梦魇中惊醒了。 月已当空,子午夜分。 渝清夜不能寐,披衣走出房门,外面一片寂静,悄无声息。 在她毫无察觉时,一抹修长的身影映落在渝清身后,那是月光投影下的影子。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渝清还不知道即将降临的危机。 不知道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渝清隐约是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声,男的声音有些奇怪,好像不是中原人。 “你说过不会让我惹上麻烦的,我就不应该信了你们的话!”男的似乎很生气,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堂主许诺给你的好处绝对不会少,五万两银子,只要你把那个女孩交给我们,你马上就能拿到那五万两银子了。这笔买卖,你也不算亏。”女的冷冷地说,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 “命都没了,银子还有什么用?杨姑娘,你们想要拿我当棋子,但我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男的愤然道,然后就是什么东西破碎发出的巨大响声,“我父亲已经准备与唐王合盟,你们是故意的。” 女子不屑的哼了一声:“既然你都已经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了,那你为什么还帮我们将她抓过来?” 男的冷笑着说:“这个就与你们无关了。”停顿了一下他又反问那被称为杨姑娘的女子,“杨姑娘,不过你瞒着你们堂主公报私仇,就不怕你们堂主怪罪下来,一怒之下把你赶出去吗?” “我所做一切,皆是堂主吩咐的。而且,我们南宗堂之事,可轮不到你一个外邦之人指手画脚。”女子以同样的话回敬男子。 ……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渝清依然觉得脑袋迷迷糊糊的,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睛,首先就看见一张轮廓生硬的外邦男子的脸,他也在盯着渝清。 夜风呼呼吹过脸颊,他们竟然是在一棵高耸挺立的树冠上,而渝清现在正被那个外邦男子扶着坐在粗大的树桠上。那男子虽然面容稍微稚嫩,但因为肤色黝黑沧桑,说他是二十多岁的大叔都不为过。 “啊,流氓!”渝清下意识就粗暴的一脚把毫无防备的男子踢飞下去了,当然她忘记了自己还坐在高高的树上,在那个人掉下去的同时渝清也直直往下掉落。 没有想象中的和大地亲密接触,在半途渝清突然被那个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挂在树上。 男人凑近渝清笑眯眯的跟他说:“小姑娘,别那么凶嘛!听说你们中原的男人都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子,你这样可得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只能去庵里当姑子。” 渝清几次想要翻爬起来咬他,但是都失败了,虽有些气馁但嘴上仍气呼呼的道:“就算我当姑子也与你无关,你拐乖小孩可是会遭天谴的。” “小孩?在我们草原里,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男人喋喋不休,大有要逗逗小姑娘的意思,“我们那里有碧绿的草原、悠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湖水,比你们长安漂亮多了。小姑娘,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做我的新娘,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天哪,原来这个人是娶不到媳妇的北边突厥人,跑来这里拐媳妇的? 渝清吓得连忙摇头:“我可是大唐的郡主,你敢拐我,我的爹爹叔叔们都很厉害的。” 男人轻笑,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不过脸上还是装出有点失望的样子:“听说你们有一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去当我的小媳妇,那就算了吧。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了,我就送你回去。” 渝清气得瞪着一脸耍无赖表情的男人许久,才很是不情不愿的说:“渝清,李渝清。” “真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男人点点头,抱起小姑娘从树上飞下来,把她平平稳稳的放在地上,还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渝清怀里:“这个小玩意送给你,就当是我吓着你的一点补偿。你们小姑娘应该都喜欢这样的玩意儿吧。”说完男子就飞身消失在夜色中。 渝清看了看怀里的人形小木雕,刚想直接把木雕摔了,却无意中看见木雕的底面似乎刻着一行小字: ——姝女李氏渝清 这个木雕竟然和梦中那个木雕一模一样…… 渝清愕然;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6章 太穆皇后的遗愿 关于那个半夜出现的怪人的事,渝清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当作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是那只刻着她的名字的木雕,渝清却宝贝似的把它和胡桃木放在一起。虽然不知原因,但每每看见那块木头,心里就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似乎跟她有什么关系。 天将明,陛下宣召太子妃入宫。 渝清想起昨天晚上八姑姑至臻跟自己说的话,也恳请母亲带自己一起去。 因为今日也是新妇齐王妃入宫正式拜见长辈之日,太子妃作为长嫂理应入宫相见,只是渝清是去做什么?太子妃只以为小女儿是去看热闹的:“清娘,入宫后你先去莫娘娘(元景生母莫贵嫔)那儿可好?”这也正合渝清所想。 虽然说自古以来皇子之间总有数不清的矛盾恩怨,但是在李家这里就不存在那么多纠葛。当年李渊和嫡妻窦氏夫妻感情好,生下的嫡子嫡女个个都是人才,至于一众的庶出之子们基本上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任何机会的。 无论是莫贵嫔、杨嫔或是其他娘娘,对渝清绝对客气。 莫贵嫔特意做了渝清爱吃的小点心,香气飘逸;元景被逼着在一边练字,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那碟精致的羊乳酥,很是可怜巴巴的咂咂嘴。 “清娘……清儿……”元景渴望的向渝清求助,最后被莫贵嫔瞪了一眼才作罢。 渝清笑嘻嘻的抛给六叔叔几个得意的眼神;你还是我的叔叔呢,哪有你这样的叔叔啊! 元景用书捂住脸,在心里默念几遍静心咒。 莫贵嫔低头做着女工,灵巧的针线在绣架上穿梭,栩栩如生的青鸾凤鸟展翅欲飞。 “莫娘娘,你绣的青鸾凤鸟可真好看。”渝清仔细看着,由衷称赞道。 莫贵嫔微微笑,不说话。 元景悄悄伸长了脖子过来:“清娘,我记得你绣的鸳鸯是最特别的。你能不能绣只小鸳鸯送给叔叔我啊?” 哼,这是明晃晃的嘲笑。 莫贵嫔已经毫不手软地敲元景的脑袋:“瞧你就那点出息!哪有像你这样当叔叔的。” “鸳鸯没有,水鸭一只,六叔叔你要不要?”渝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绣着歪歪扭扭的鸳鸯(水鸭)的帕子扔给元景,这还是多年前第一次跟着穆娘学绣花时绣的成品,因为意义不同故渝清一直留在身边;但是渝清对女工一类真的不擅长,而且又怕被针刺到的疼痛,后来也就逐渐不再上心了。 元景连忙接住帕子,心里欢喜,嘴上依然满满的嫌弃:“啧啧,清娘你这真的是……” 渝清轻哼了一声,就跟莫贵嫔说了声,要去看望怀孕的杨嫔娘娘。元景得到了母亲的允许,也跟着渝清出来:“清娘,清娘,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的,无论是鸳鸯还是水鸭子都好看,我都喜欢啦。” “六叔叔,给你。”渝清拿出一块羊乳酥给元景,还不忘自夸,“六叔叔,你有我这样的大侄女,那肯定是你前世做了不少的善事修来的福分了。” 美食当头,当然是让渝清怎么说都行。 元景欢快的吃了羊乳酥,依然笑嘻嘻:“清娘,我姨娘总说我们男孩不能沉迷在这些甜食中,她都从不允我吃的。以后你得多多来看我,我就可以吃羊乳酥了。” 渝清满脸黑线:“所以,六叔叔在你眼中到底是美食重要还是你可爱的大侄女我重要?” “都重要。”元景想都没想就说。 渝清:好了,六叔叔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至臻委委屈屈的被杨嫔拘在宫室里,看见他们就像突然看到了飞翔的希望:“六哥哥,清娘。” 杨嫔刚刚有孕,尚未显怀,见两个小孩过来笑意盈盈的迎出来:“六公子,清姑娘,妾身未及远迎。” “杨娘娘……”渝清正想说什么,杨嫔已经对至臻道:“至臻,你与六公子出去玩吧。” 看来杨嫔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连八姑姑都不能知晓半分的。说什么思怀往事,其实也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清娘子,其实妾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有一件事始终挂在心上放心不下……”杨嫔把一个小小的木匣子交给渝清,解释道,“娘子的祖母太穆皇后临终时,是妾与万姐姐二人侍奉在主母身侧。但是主母有一心愿,乃与娘子有关;主母说若娘子年至及笄婚事未定,便将此物交予娘子手中,娘子自幼聪慧必然晓得其中缘故。” 听杨嫔如此说来,渝清心中却是有诸多疑惑不解。即使祖母临终前是杨姨娘侍奉在身边,祖母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遗愿交托给杨姨娘;另外祖母去世时她才八岁,又如何担忧到她的姻缘大事;最后她今年才是三岁,距离及笄礼成还有两年。 渝清轻轻打开木匣,里面是几张纸,上面的笔迹确实是祖母的字迹。 ——杨花落尽李花开 ——李氏女天命不济,宜早婚配 ——戊辰壬辰庚子壬午 ——甲子庚辰辛丑丙申 ——大吉 她没有记错,第二个生辰八字正是她自己的生辰八字,可是祖母给她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按照字面来理解,她是跟这个生辰八字的人婚配为大吉;所以祖母的意思是让她必须找一个生辰八字为“戊辰壬辰庚子壬午”的人成婚?向来儿女姻缘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为什么却是交给她而不是交给父亲母亲? 尽管如此,渝清还是向杨嫔道过谢。 “本来按照主母的意思,妾本应待娘子及笄再交由娘子。只是妾身子虚,早年生育八娘时又伤了身子;现有幸再次孕育子嗣,却不知能否安然活到那时候。”说到这里,杨嫔又不禁黯然拭泪,“若妾去后,八娘尚未出阁,腹中孩儿更是年幼;陛下子嗣众多未必能面面俱到,妾实在为孩儿忧心。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太子和太子妃纯良仁善,妾是不应忧心的;妾也只盼八娘能觅得良婿,孩儿一生安平,也便足矣。” 其实只有后面的才是重点,前面的都是铺垫。 杨嫔的设想很丰满,渝清是东宫嫡长女,受万千宠爱,简直就是希世之珍的存在。若让小郡主在意稍微记挂了,未来即使李渊不在了,她的孩子也不至于无依无靠,至少也能一生安然。 第7章 阿史那叶可真 太子妃进了一趟宫,就带回了一个消息,陛下为太子赐下了两位侧妃。 罗侧妃闺名荟蔚,乃是幽州守将燕王罗艺之女;而常良媛则是长安守将常何之妹,名唤常婉。常良媛也罢,但罗侧妃这样的出身,便是当亲王正妃都是绰绰有余的,现在成为东宫侧妃在旁人眼中总是有些委屈了罗家姑娘。罗荟蔚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性情倒是与平阳公主相似。 太子妃的脸色可不那么好看,毕竟没有女人会喜欢再来几个女人跟自己抢丈夫。但是鉴于女子之德,太子妃还是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幸而两位侧妃也都安分守己,倒是相安无事。 而渝清最在意的问题就是侧娘是可以给她生弟弟妹妹的,而且她的弟弟妹妹们都是像承道、承德他们一样可爱。某一夜渝清梦见一大群可爱软萌的小娃娃围着她软软的喊姐姐,然后她就从梦中笑醒了。 如渝清所愿,两位侧妃刚入东宫没多久,就一先一后的怀孕了。 · 刚刚出春,承宗接到了来自太原王氏外祖家的书信,王老夫人旧疾复发病重,想再见外孙儿外孙女一面。向父亲禀明之后,承宗和渝清就轻车简从地赶往太原,太子妃也写了一封家书让承宗带给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元氏,是承宗渝清生母王氏之母,与太子妃的生母荥阳郑氏的太夫人是同胞姊妹。 一路上渝清忧心忡忡,算起来也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外祖母了,也不知道现在外祖母怎么样。太原的来信只说了王老夫人病重想再见他们,一般都是已经不太好了才会如此。 摩挲着怀里的书信,渝清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清儿,外祖母一向安康,想来这次也会平安无恙的。”承宗故作镇定的劝妹妹安心,自己心里却无故觉得不安心,而这却是来源于他的小妹渝清。 到达太原前的最后一夜,终于还是出了问题。 就比如这个现在站在渝清床前的冷面女子;若非烛光映落那淡淡影子,渝清都要以为她是地狱鬼魅。 “你是谁?”渝清望着那个女子,不明白她是从哪里进来的,明明门窗都已经锁得严严实实。 “南宗堂朱雀护法,年馨。”她面无表情道。 “杨年馨?”不知为何渝清脑海里突然就蹦出这个名字。 杨年馨,前隋公主,炀帝孙女。她知道这个名字。 女子冰冷的面容浮上一抹诡异的微笑:“原来你是记得我的,李家姑娘。” 在杨年馨的眼中,渝清看到了危险与杀气,但是她心里却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惊慌恐惧:“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而已。”杨年馨冷笑着,笑意却在那一刻晕开在黑暗中,“好久不见了,渝清妹妹。” “你……我们见过……”渝清瓮动着唇,不确定的问。 “呵呵,看来李筠萱真的……”不知杨年馨要说什么,因为她的后半句话已经被卡在喉咙里了——冰冷的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在黑暗中绽放着银光,而剑的主人正是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杨姑娘,你果然还是来找她了。” 又一个人?什么情况?许久渝清才看清楚那个男子就是那天晚上突然将他拐走的那个人;这样想来,那晚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他与一个杨姑娘对话,那个杨姑娘应该就是杨年馨。 那么他又到底是谁? 杨年馨嘲讽的望着渝清,话却是说给那个男人听的:“莫不是这个小姑娘是你的相好?你来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 “相好么?可惜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瞧不上我这种不懂礼的粗人。”男人虽是自嘲,但手上的剑可绝对不那么客气,“阿史那可不像杨姑娘一样没有自知之明。” 这话对杨年馨绝对是辱骂之言,但杨年馨的神色却明显有些松动。 原来他姓阿史那……阿史那是突厥王室的姓氏,也就是说他是突厥的王室。 呃,突厥王室跑来中原做什么? 渝清终于警惕起来了。 杨年馨闪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估计是自我觉得的确不是怪人的对手。 渝清想的是,虽说这年头怪人不少,但是今年特别多,今天一遇就遇见两只。 “那个大叔,你到底是谁?”渝清指了指他,表明大叔叫的是他没错。 “大叔?我才十六岁,没有那么老。”他瞬间炸毛了;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都长得如此沧桑,可见大漠的烈日和风沙是真的凶猛。如果不是他自曝年龄,仅从外表说他三十六岁绝对不过分。但是“大叔”的重点转移得很快:“小姑娘,你是不是因为我,嗯,我长得比较沧桑所以你才不愿意跟我回去当我的小媳妇的。” 渝清对着他的脸比划了一下,才说:“我是害怕有一天会被你们那里的风沙变得跟你一样沧桑。” 怪人告诉渝清,他叫阿史那叶可真,不过他的亲生母亲是汉女,故还给他起了一个汉人名字,云都。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渝清很不解他的用意。 “因为不久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阿史那叶可真很笃定。 渝清表示,那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每次看到他都没好事发生。 阿史那叶可真笑起来就像黑夜中狡黠的狐狸,就像在微笑中酝酿着阴谋诡计:“那可不是你说了算。”这时候的渝清不知道阿史那叶可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了;尽管渝清对于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厥人很无语。 等等……她好像忘记问了,上次他塞给她的那个胡桃木雕是从哪来的? · 杨年馨已经想到阿史那叶可真会找过来了,但没想到他的速度会这么快:“想问什么,就问吧。” “李渝清和你有旧仇?”阿史那叶可真问得很直白。 “不旧,很新。”杨年馨淡淡道,还特意强调一遍,“阿史那王子是不是色中恶魔我不知道,但是李渝清,你最好还是死心,不然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史那叶可真玩味十足的笑笑:“不就是硬命克夫吗?不是都已经克死了一个吗?” “你……”杨年馨气得要死,她从来没有想到阿史那叶可真竟然是知道的。 第8章 王老夫人之愿 王老夫人已然年迈,入冬后身子就不太好,一直缠绵病榻不见有好转之势。 就连太原最是医术精湛的老大夫都说了,王老夫人也算是儿孙满堂福泽绵延,之后的事情也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王老夫人嫁给早逝的老太爷后一共生育了四个孩儿,除了嫁入李家不幸早逝的长女王氏,其他的三个孩子都侍奉左右享天伦之乐。如今年老病重之际,看着自己身边的儿女们,王老夫人才愈发思念着已经不在了的大女儿王氏,也思念着女儿留下来的一对外孙。 每一次见到承宗兄妹,王老夫人必担心相问:“郑娘待你们可好?她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个好孩子。” 承宗、渝清:既然外祖母都这样说了,那么我们…… “外祖母身体可好。”渝清挽着王老夫人的手温声问,王老夫人满面喜气的握着外孙女的手:“看见你们兄妹俩,我的病也就好了。” 渝清:原来我们其实是可以治百病的灵药啊! 王老夫人气色的确在渐渐好转,之前的病重憔悴全无。老大夫说心情也能影响身体情况,也许是老夫人见到孩子心情愉悦了。 “清儿,之前真的是让你受委屈了。”王老夫人泪流满面的抚摸着渝清,“我是不放心你,姑娘家的名声才是最要紧的。等过阵子我便上京;虽说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了……无论是王家,范阳的卢家,或是博陵的崔家,清儿你想做谁家的媳妇?” 没想到外祖母会突然提起这个,渝清一愣,脸颊泛起丝丝红晕:“外祖母怎么说起这个?清儿还小呢。” 在一旁听着的承宗也为妹妹附和:“外祖母,清儿确实还小。” 王老夫人瞪了承宗一眼,怪他多嘴,他又不是像渝清一样不知情的;在王老夫人看来,渝清的姻缘大事虽然轮不到她这个外祖母说话,但早日定下来还是好的:“你们小孩儿懂什么。而且啊,若不久时我老太婆去见了你们娘,你们娘问起来叫她不安心。” “外祖母,清儿是不是与阿娘长得很像。”这是渝清从杨梦霏那里听说的,杨梦霏既是王氏的表姊妹,她说的话必然不假。 王老夫人仔细端详着渝清的面容,眸中噙泪,却仍强作欢颜点头:“你与瑶儿闺中时,真是一模一样。” 王氏闺名璐瑶,人如其名,美玉一般剔透的女子。 承宗听到外祖母提到母亲的名字,暗暗落了泪。 “外祖母好好养着病,等到好了,就能看到,看到哥哥成家生子了。”渝清故作笑颜,伏在外祖母身边轻声说。 王老夫人抬头瞥了承宗一眼,无奈的摇摇头:“承宗我操不上心,倒是可以跟郑娘说一声。清儿啊,等到外祖母双腿一蹬,哪还管得着以后是否洪水滔天?” 都说娶妻当娶五姓女,嫁人当然也要嫁给五姓郎;纵使以后李唐强盛,那些百年世族也未必瞧得上作为王室郡主当渝清,出于王老夫人的私心,她还是想把渝清留给自己家里的孩子,以后不会被欺负了。至少趁着自己活着,还能为外孙女做点事情了。这也是这一次王老夫人一定要把承宗和渝清唤到太原的主要原因,也算作是交代后事了。 渝清不傻,当然听得出来外祖母这是在交代后事,又想起祖母临终前也是在担忧着自己未来的姻缘大事,不由阵阵哀痛神伤:“都是清儿不好,总是让外祖母挂记着。” “清儿是个好孩子。”王老夫人伸手揉揉渝清的头发,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道,“清儿,你出去吃点茶果,我和承宗说几句家常话。” 好了,现在终于要轮到哥哥了!渝清对着承宗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承宗敛去愁容,对妹妹点点头。 不知道王老夫人对承宗说了什么,渝清在外面乖乖等着他们。 三舅舅带着老大夫进来,渝清便上去和三舅舅问了好,又与老大夫询问:“大夫,不知道我外祖母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 “这是我长姐的姑娘。”三舅舅低声告诉老大夫,老大夫略一思考才委婉道:“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这次的病况又来势汹汹,情况并不好,恐怕是伤了元气了。” 三舅舅面色不变,想来王家都是清楚王老夫人的情况。 老大夫开了药方,三舅舅就让管家跟着老大夫去买药。没有外人在,三舅舅才与渝清道:“清娘,母亲给你说了?” 渝清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三舅舅说的是什么事,随即乖巧的颔首点点头:“嗯。” “母亲她是真的担心你。你知道的,王家的孙辈没有姑娘,长姐又只留下你一个姑娘。母亲,母亲是想看着你有一个好的归宿再走;只是你毕竟是李家的姑娘,而不是王家的姑娘。”三舅舅意味深长道。 王室郡主听起来身份贵胄,但在世族眼里与五姓女子根本不能比较的。 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关心她的婚姻大事,而且她的婚姻大事也不是她自己就能够做主的:“三舅舅,我才十三岁呢,还有两年才及笄。”言外之意,我现在芳华正好,还不是嫁不出去的大龄老姑娘。 三舅舅看着渝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三舅舅……”渝清也注意到了三舅舅奇怪的举动,不由疑惑。 其实三舅舅也知道,母亲最主要还是想把渝清留在王家。 太原王氏是名门望族,若渝清做了王氏的媳妇,同时还可以为太子这边增加筹码,这绝对是好事。不过话亦说回来了,他们本就是王家的外孙外孙女,若日后真有所求王家也是需得相助一二,这也正是世家大族相互结为姻亲的目的。 出生在贵门,渝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又想起刚才外祖母若有暗示却不清不楚的言语,再与哥哥的话联想,终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9章 祭祀亡母 承宗和渝清在太原留了两日,王老夫人与两个孩子相伴着,病倒是逐渐好起来了。恰逢到了王氏的祭日,王老夫人在家中为王氏设了祭祀请了大师来颂经,带他们祭拜他们的母亲。 灵台上供奉着牌位——女王氏璐瑶之灵 “给你们母亲磕头吧。”王老夫人站在他们兄妹身后,温声说道。 承宗和渝清并排跪在蒲团上,对着王氏的牌位恭恭敬敬的磕头,以谢母亲的生育之恩。磕了头,兄妹二人各取祭祀的焚香在烛上点燃,奉在灵位前面。 渝清十三岁了,王氏也已经离世十三年了。 “阿娘,我会照顾好妹妹的。”承宗想去母亲临终前对自己的嘱托,低声说道。 听哥哥这样说,渝清也跟着哥哥说:“阿娘,清儿也会好好听哥哥的话。” 王老夫人让侍奉的女婢在外面候着,她从灵牌后面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盒子,用小巧的钥匙打开了,把里面的一些写满字迹的纸放进旁边的火盆中烧成灰烬:“这是你们母亲在闺中时抄的一些文字,前儿收拾着她的阁楼才看到的。现在一起烧了吧,送去给瑶儿。” 渝清无意中抬头,看见里面有一张画,画中是三个妙龄女子;站在左侧手持桃花扇的女子与自己略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王氏。 “外祖母,这个可就是我阿娘?”渝清温温软软的问。 王老夫人和承宗同时望向她所说的那幅画,然后王老夫人明显有些颤抖的把画卷用纸遮住了:“是你母亲。那时候你母亲正是像你这么大,性子,性子,你也像你母亲。” “阿娘可比清儿温柔。”承宗很不客气的戳穿。 “哥哥。”渝清撅起嘴瞪了承宗一眼,哥哥怎么逮住机会就想尽办法说她的坏话呢? 看见他们兄妹二人如此,王老夫人只是无奈的笑笑,低声念说道:“瑶儿,孩子们都好,你无需挂心。清儿很像你,同你一样的模样。” 那幅画落入火堆中,被火焰吞噬化成灰烬;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火盆中的灰烬纷纷扬扬飞起来,如枯败的蝴蝶漫天飞舞。 王老夫人低着头已经是泪流满面,但是她不能让女儿留下来的这些字画再被外孙女知道;这些字画满满的都是王氏年轻时的痕迹,写满了闺阁中女子的故事。 · 当年的王璐瑶也是个性格活泼的姑娘,却结识了两个迥然不同的好姊妹,关系密切。 那两位姑娘,一个名叫韦瑶华,是滑国公京兆韦寿的女儿;而另一个姑娘名叫司马珂,是个出身江湖无父无母的孤女。那幅美人图上的三个女子正是她们三人,美人图则是韦瑶华所作。 论起来,这三个姑娘都是可怜的早夭命。王璐瑶及笄后就被配予当时唐国公的嫡长子李建成,却不幸因难产而早亡;司马珂不知因何与北周宇文家的后嗣有了牵连,最后被隋帝所杀;而韦瑶华嫁入隋王室成为元德太子杨昭的正妃,但杨昭早亡,韦瑶华寡居多年后命逢乱世,在兵荒马乱中不知所终,估计也是死于非命了。 王璐瑶已经离世十三年了,但生前也确实是坑了她未出生的女儿一把。 不仅仅是克死生母之名,还有硬命克夫。 无论李家隐瞒得再好,却也是有不少人知道李渝清从前曾许过夫家的事,而她的未婚夫却突然暴毙那也变成了渝清硬命克夫的证据。世人都谓娶妻则娶宜其家室的女子,而克夫女则是娶妻时避之不及的;太穆皇后恐怕是早已预料到她身死之后发生的事情了,而无论是太穆皇后还是王老夫人,她们都是担忧渝清会被这克夫女的名声所连累嫁不出去。 曾经姊妹之间的一桩玩笑话,却真叫老天记住了。 王老夫人想让渝清嫁给自家孙子自然是存了私心,但这就让王家大夫人不是那么乐意。万一渝清的克夫之名是真的,那被克死的岂不是自家儿子;婆婆就算偏私,也不能连在这种事上都这么明晃晃的偏袒,外孙女是亲外孙女,难道孙子就不是亲孙子吗? 对于这件事,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的想法。 王家大夫人很清楚,自己的夫君是个孝子;若王老夫人和李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自己的夫君绝不会提出异议,而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更是没有资格反对。 其实想想,李家大姑娘还是挺不错的一个女孩子,只可惜是个克夫命;除非不知道,若知道了谁家儿郎还敢娶这样的女子,难道就不怕还未及洞房花烛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老夫人让承宗和渝清先休息,她还要留下来跟女儿说一会话。 既然外祖母这样说,兄妹俩便听话的出去。 王老夫人轻轻拂去牌位上的灰尘,语气中还有些责怪之意:“瑶儿,过去的事也就都过去了,却是可怜了渝清那样好的一个孩子。说什么前世姻缘,还不是骗人的!谁知道那个老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不定还是被人指使来做的,却还,却偏偏还害了我们清儿的一辈子。” “王老太太,被害了一辈子的可不只是你那疼爱的小外孙女,还有我嫡亲的弟弟。我弟弟才十五岁就没了,他是连一辈子都没了,他可是被你的亲外孙女害死的呢,你说这笔账可得怎么算呢?”一个虚无的声音从屋顶上飘来,带着冷飕飕的寒意,令人胆战心惊。 王老夫人一愣,若无其事的放下王氏的牌位,轻轻拉开门走出屋外。 外面除了王家的仆妇,再无他人。 “刚才你们可有听见有人在说话?”王老夫人向仆婢询问,几个仆妇皆是摇头否认:“老夫人,我们并未听见。” 王老夫人微微皱起眉,她虽然没有看到说话的人是谁,但是她几乎可以猜测出来她的身份了;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子她竟然还活着。 她在,无论这天下未来是谁家天下,都注定是不会太平了。 第10章 南宗堂堂主 渝清做了一个梦,梦中人依然是他。 “清儿,你还会再回来吗?”他端着一只杯盏给渝清,杯盏里面是红紫色的酸梅汁;虽然说着别离的话,他却依然笑意盈盈,似乎那是一件十分令人愉悦的事。但是未待渝清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那你还是别回来了。长安可不安宁,但是至少还有你的家人和你在一起。” 小姑娘泪眼朦胧,却不改她的倔脾气:“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再回来找你,凭什么我就得当你的童养媳。” 他抬手似乎想要拭去渝清眼角的泪珠,在触碰到小姑娘稚嫩的脸颊前一刻却停顿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据说我们是最适合的,你信吗?” “我才不信呢。”渝清立刻破涕为笑,对他办鬼脸。 “不信就好,正好我也不信。”孤傲的少年站起来,转身走了。 · 他到底是谁? 这个梦很奇怪,醒来后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但唯一忘记的就是他是谁。 渝清曾经以为那个人就是阿史那叶可真,毕竟阿史那叶可真给她的那只木雕的确就是出现在梦里他的手中。 但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渝清揉揉微胀的脑袋,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有预感,很快她还会见到那个女人——前隋公主杨年馨,所有的事情应该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了,还有阿史那叶可真。 “渝清妹妹,你终于想到要见我了。”杨年馨的声音很适时的轻飘飘传来,却并不见她的踪影,“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应该见我们南宗堂堂主的,他才知道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渝清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问:“那么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南宗堂堂主?他是谁?” 杨年馨冷笑着说:“南宗堂堂主是北周宇文氏后嗣,名叫宇文静。我们宗主很忙,现在不便见客,待宗主得空,自会出现在你面前。” 既然南宗堂堂主是北周宇文氏后嗣,这样看来可是越来越有趣了。当年北周宇文氏基本上是被隋文帝杨坚全族诛灭了,两家后人有着血海深仇,而杨年馨作为隋室公主现在却给南宗堂堂主做事…… 不过听着杨年馨的语气,那个什么南宗堂堂主应该是挺厉害的一个人物,毕竟就连杨年馨都是武功高强。 对方来势汹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承宗和渝清都不能在太原停留太久,王老夫人日益康安,他们兄妹也准备着要回长安了。 回程前,王老夫人给他们打点着各种大包小包的,什么吴大爷店的枣花糕、冯大娘的煎饼、张婶的蜜糖果子等等,都是太原这边的零嘴美食:“这些你们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吃,总不过于太寂寞了。还有这些软软甜甜的小点心,小孩子们应该会喜欢,是给郑娘的孩子的。”果然还是外祖母细心,想得也是面面俱到。 “还有这封信,是给郑娘的。”王老夫人把信给渝清,却意味深长的望了承宗一眼,应该是和他有关的。 “外祖母,我记下了。”渝清点点头。 王老夫人又嘱咐道:“你们兄妹是至亲骨肉,要互相帮助照顾着,知不知道。”兄妹俩连连点头应下,老夫人这才满意。 上了马车,渝清从马车里探出头张望,看见外祖母在轻轻拭泪;外祖母的身体并不好,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了。 马车的车轮滚动着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他们也在一点点的远去,离开。 乱世之中,咫尺天涯。 渝清慢慢放下了车帘,一只幽蓝的蝴蝶飞落在她指尖,微痒的感觉,十分奇妙。 蓝翎蝶,传说中来自遥远的苗疆,是永不死亡的灵魂所化。 那一刻她好似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蓝翎蝶飞舞在蓝天白云下,拂卷来万里之外的春风。 风中传来清澈的歌声,是她听不懂的歌,竹林、鸟语、花香。 那天晚上他们依然是宿在之前那间客栈,渝清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不知道这一次在这里会遇到谁?反正只要不是阿史那叶可真那个奇怪的人就好。 “清儿,晚上有事叫我。”承宗目送着渝清走进房间,还是细心叮嘱一句。 渝清关上门后就立刻打开窗,外面有马蹄声,俯视下面也只能看到一队人马在客栈外面停驻,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 晚上简单的吃过晚饭,又吃了几块外祖母给她准备的甜食,渝清拿起书百般无聊的随便翻阅着;她是女子,无需像兄弟们一样努力做学问以求齐家治国平天下,她识文断字也只是闲暇看几本闲书古籍而已。 三四只飘飘乎的蓝翎蝶从窗外飞进来,在渝清面前旋转飞舞。 渝清才注意到频频出现的蓝翎蝶,蓝翎蝶却翩翩然向门的方向飞去,渝清想到什么,起身去开门跟着它们出去。 蓝翎蝶飞得很慢,正是渝清刚好能够跟上的速度,一路飞到了客栈后面的竹林里。越来越多的蓝翎蝶在竹影中飞舞着,斑斑点点,如梦如幻,美不胜收;而站在蓝翎蝶中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子,因为他戴着鬼怪面具,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果然这些蓝翎蝶是故意引她来这里的。 渝清大胆猜测他的身份:“阁下便是南宗堂堂主宇文静?” “正是在下。”他颔首,道,“李姑娘独自来此,不怕在下谋财害命吗?” 渝清很坚定的摇摇头:“你不会。如果你们真要谋财害命的话,杨姑娘一个人就足矣,无需如此大费周章的把我约出来,这样太容易让人发现了。” 宇文静呵呵笑了两声,对于这个答案似乎是比较满意的:“聪明人,我喜欢和你这样聪明的人说话。” 这样的夸赞,倒让渝清有些尴尬了:“堂主过奖了。” “说来,我也并无恶意,只是有些遗留下来的恩怨还是要解决一下的。”宇文静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幅画卷,单手打开,那幅画正是前几天被王老夫人烧掉的美人图。 渝清惊愕;她可是亲眼看见外祖母把这幅画烧成灰烬的,现在怎么会在南宗堂堂主手中? 第11章 蓝翎蝶驱使者 “你见过这幅画吗?”南宗堂堂主淡淡问。 渝清呆滞的点点头,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 南宗堂堂主复而收起画卷,解释道:“之前我探查过,你的母亲出阁时并未带上这幅画,这幅画依然是留在王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外祖母一定是跟你说,这幅美人图是你的母亲尚在闺阁时与姊妹嬉戏所作。” 这下渝清更加惊讶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幼时我母亲也是这样跟我说的。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幅画会在我手中,因为这幅画事实上是有两幅一模一样的。”南宗堂堂主语气无波无澜,只是在说到他的母亲时有一丝怅然,“曾经我们的母亲,只因一念之差,就以画许下了儿女的姻缘。” 你说什么?渝清目瞪口呆,他说的是…… “放心,不是我和你。”南宗堂堂主看渝清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但是同样你身上也错许了一段婚约。那时候她们都尚未成亲,也丝毫不知道自己将嫁何人。那个你的未婚夫,可是被你克死的。” “我?克夫?”渝清不可置信,这对于女子而言可谓是最恶毒的猜想说辞,若换做其他女子还不得寻个清静角落把自己吊死了,“我至今尚未婚嫁,我克谁了?” “是你克死了我的弟弟。”杨年馨不知何时出现在渝清后面,怒容呵斥。 似乎刚才南宗堂堂主也没有发现杨年馨的存在,直到她出言才发觉:“本堂主未曾允你来此,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年馨目光黯淡了几分,刚才的神气全无,她只低声说道:“堂主,年馨,年馨只是忧心堂主。” “本堂主做什么事何须你来过问。”南宗堂堂主冷哼一声,面具下扫过如鹰目般尖锐的眼神。 “是,年馨这就离开。”杨年馨愣了愣,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面对南宗堂堂主,杨年馨的姿态无比卑微。 虽然杨年馨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渝清还是敏锐的发觉了不对劲之处:“等等,杨年馨,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年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渝清的话,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竹林的黑夜中。 渝清才回头望向南宗堂堂主:“杨,杨姑娘她说的话说什么意思?我实在听不懂。” 南宗堂堂主随便把一卷竹册扔给渝清。 · 《南宗轶事·卷三》 李家有女,生而丧母。道人谓汝八字重,阴阳失调;应与一八字轻之男子相婚配,方可破解。 元德太子嫡妃韦氏,生子代王侑,与李氏女相配,定为婚姻。 大业年末,天下大乱;唐公渊起兵于太原,夺大兴改长安,以代王侑为帝,即为恭帝。逾三载,唐公自立;为抚前隋安定,唐王仍以孙女配予恭帝。 武德三年,恭帝去世。 · 短短几行字,讲述的是前朝的故事,故事却也确实是与她有关。 “可是,可是我从来都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啊。”渝清骤然变了脸色,她明明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的。 “因为忘忧草。忘忧草可忘尽前世今生悲欢离合,你的三姑姑李筠萱给你服下了忘忧草,你当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忘忧草来自于苗疆,恰巧我的蓝翎蝶也是从那里来的。”南宗堂堂主招招手,美幻的蓝翎蝶翩然飞落在他周围——难道他是蓝翎蝶的驱使者? 渝清使劲回忆,如果真的是传说中的忘忧草,那么为什么三姑姑会得到这忘忧草?她忘记的记忆,又是怎么样的? 望着渝清,南宗堂堂主语气突然变的和蔼可亲起来:“渝清娘子,如果你想记起来的话,我可以帮你,给你无忧草的解药。” 渝清毫不犹豫的要有:“不用。既然都已经不记得了,那又何必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堂主,你不会就是要跟我说这个的吧?这些事情是跟你有什么干系吗?” “你倒是一个通透的女子。”南宗堂堂主啧啧,又稍微侧头望向刚才杨年馨离去的方向,“诚然,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可惜有的人就是不明白。” 有些人……联想到刚才杨年馨的行为,莫不是杨年馨竟是对宇文静有不一样的心意?这倒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只是你既为瑶姨的女儿,还是知道的好。”南宗堂堂主话语已稍温和,倒不似是凶神恶煞之辈。只是他提到渝清的母亲王氏,口称瑶姨,应是故时与王氏曾相见;十三年前,宇文静也应是七八岁了。 见渝清有惑,他继续言:“只是上一辈的恩怨,留下来,受苦的总不过是我们这些后辈人。这幅画既存姻缘之说,现我就把画送给你,何如。” 渝清不明这又是为何:“你这是要把自己的姻缘转给他人吗?但是我可是女子。” “只是希望你把这画带得远远的,或是烧了或是毁掉,只盼李姑娘能相助把这所谓的姻缘画毁去便是。”南宗堂堂主把美人图交到渝清手中,并行礼拜谢说。 渝清刚想问,既然有心要毁掉画卷为什么你自己不动手还非得找别人帮忙;但转念一想,无论因果如何,也毕竟是生身母亲留下来的物件,身为人子如此做法难免不孝,甚至心里的那道坎都过不去。这样想来也就觉得在理了。 南宗堂堂主见她愿意接过,也就放心了:“多谢娘子。你且放心,以后年馨她绝不会再去打扰你们。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通过蓝翎蝶来找我;曾经瑶姨相救于我,这也是我欠瑶姨的一份恩情。” “那,谢谢。”渝清连忙说,其实心里也不觉得自己以后会有机会要找他帮忙,而且那蓝翎蝶在这里飞来飞去看起来挺可怕的。 “那我送你两只蓝翎蝶……”南宗堂堂主话还没有说完,渝清已经转身逃一样跑了:“不用了,还是堂主你自己留着吧。” 她可实在不敢再与这奇奇怪怪的蓝翎蝶为伴,这些蝴蝶虽然美丽动人,但关于蓝翎蝶的传说也是渗人的。 自来南宗堂在江湖庙堂的名声了并不好。 第12章 初识李宜君 渝清小心翼翼的回到客栈,还没进门就遇到了一个少女。 少女与她年岁相仿,身着粉色衣裙,巧笑嫣然望着她:“小姐姐,晚上外面可是有坏人的,一定要小心点。” 对方是好意关心,渝清也就回敬以谢意:“谢谢。不过我想太原一带还是挺安全的。”她小时候也在太原生活了几年,虽说也偶有狂徒出没,但还没有那么可怕。 “我们那边经常有盗匪出没,就算是白天也常出来打家劫舍,姑娘都不敢出门。”少女说着,不由感慨道,“想来还是你们这边太平。” 听她都说起来了,渝清不禁多问一句:“你是从哪里来的?” “襄阳道。不过那边战乱,爹爹就先送娘和我们姊妹们进京。”少女笑容明媚,言语很是亲切,让人如沐春风,“小姐姐,你是太原人?” 渝清想了想,遂点点头:“算是吧,不过我现在住在长安。” 少女眼前一亮:“小姐姐也在长安啊?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到小姐姐哦。” 渝清只是笑笑,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也是有可能的。不过现今长夜无聊,和一个能聊天的小姑娘聊聊也是挺不错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姐姐?” “不是小姐姐,难道是小哥哥?”少女神色一僵,继而反问。 这姑娘的想法可真是与众不同,出乎意料的奇妙。 渝清尴尬的笑笑:“没有。”她真正想说的是,小妹妹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比你年长的?难道我长得很沧桑吗? 但是少女似乎早已看出渝清所想,掩唇轻笑:“我常随父母在外行走,看起来难免比同龄人成熟。我家中有长姐年十六芳龄,却常被误以为早是年过二十了。” “原来是这样。你看起来的确不比我小。”渝清也不由笑笑。 少女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也才十二而已。” 渝清想到什么,莞尔:“那和我的表妹一样大。”这里的表妹当然是指柴令月。 少女告诉渝清她叫李君宜,而且还很有典故出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爹爹说,女子则应该宜室宜家,才是贤妇。” “贤妇难为,那可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比如汉时的班婕妤,以辞辇之德而着称,名比樊姬,可最后依然是孤独老死深宫的结局。”渝清语气意味深长。 都说女子的最高人生目标就是成为名垂青史的贤妇,但贤妇可真是苦憋啊;古来贤妇命都不好,具体参见汉武皇后卫氏。 李宜君轻笑着说道:“之前我与我长姐说时,长姐可说只有贤妇才能够获得夫主的尊重;我也觉得那样太累了,我还是比较赞同小姐姐的想法。” “不过我想你长姐的想法也就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想法了。”这一点渝清还是挺确信的,毕竟她也见过不少以夫为天贤良淑德的“贤妇”了,可惜自幼无论是祖母、母亲或姑姑,都没有这样教诲过她。 “如此说来,我们应该就是异类了。”作为异类,李宜君似乎还很欣喜。 渝清一时语愕,也许吧。 总而言之,那个叫李宜君的姑娘和渝清很是有共同话题,这也许就是造物主的奇妙之处。两个小姑娘谈天说地到夜半,因为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渝清还是觉得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夜半子午,渝清睡得昏昏沉沉,却突然感觉好像有人掐住自己的脖子,好像要把脖子掐断了一样。瞬间清醒后,渝清努力睁开眼皮,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眼前摇晃着,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李渝清,你怎么不去死呢?”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谁这么恨她?渝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掐住她脖子的手突然松开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四下已无声息;渝清意识迷迷糊糊的,又浑浑噩噩的陷入沉睡中。直到后半夜醒来,想起刚才的事情,不知是梦还是现实,摸摸脖子,依然能够感受到阵阵疼痛,摸到深深的掐痕——原来不是梦啊! 渝清掀开被子踉踉跄跄的走下床,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只能隐约看见个轮廓,一不小心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渝清被绊倒狠狠摔到地上。 “哎呀——什么东西?”渝清伸手摸去,绊倒她的似乎是木棍状的物件,准确来说应该是散落在地上的画卷的卷轴。 渝清把画卷和卷轴都拿起来凑近看,正是今天晚上南宗堂主宇文静交给她的美人图。 不对啊,她明明记得睡觉之前她又把美人图放在箱子里的,现在怎么会落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的去点燃了烛灯,仔细检查。刚才无声无息的闯进来想要掐死她的人明显不是潜进来盗窃的小贼,最有可能的就是杨年馨故伎重演,毕竟上次就是在这同样的地方杨年馨不也来了吗?所以说南宗堂堂主说以后杨年馨都不会来打扰自己的话,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估计也就是随便说说骗人的而已。 可是想不明白的就是,如果杨年馨对她动了杀意的话,为什么在太原王家的时候没有直接动手?还有今天晚上杨年馨既然已经对她动瘦了,却为什么又半途放弃了? 这样想来,满满的都是无法解释的疑惑。 渝清把美人图重新卷起来,放进箱子里。 坐在梳妆铜镜前,渝清十分苦恼于脖子上明显的淤痕,就这样出去被哥哥看到了他绝对会怀疑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到时候又惹得他担心了。思考了一下,还是拿出药油涂在脖子上轻轻揉着使淤青稍微散去,然后再搽上一层厚厚的珍珠粉末,这样若不仔细观察的话倒是看不出异样的。 对着镜子观察许久,渝清这才放心。 承宗看到妹妹精神不振,只以为是连日赶路疲惫了,并没有往其他的方面去想。 离开客栈前,渝清和李宜君互相告了别,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与这样有共同言语的朋友再见面。 一个较李宜君稍长的女子过来寻李宜君,说母亲找她,想必就是昨天晚上她有提到的那位长姐;渝清看着她似乎有些面善,有不记得曾在那里见过了。 第13章 归来长安 回到长安已经是冬初,长安城下漫天飞雪,世界落入一片白茫茫中,安静而孤独。 刚回到东宫,就见奶妈妈带着一个肉嘟嘟的小娃娃在院里玩,小娃娃抬头看见渝清,呆楞了瞬刻后好像终于认出来了,迈着小脚步飞快的跑向渝清抱大腿:“长姐!”软乎乎的声音带着奶里奶气的味道,瞬间融化了小姑娘的心;渝清蹲下抱起小承德:“三儿,长壮实了不少,长姐都快抱不起你了。” 小娃娃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搂住渝清的脖子:“等三儿长大,就让三儿抱长姐好了。” 她家弟弟从小就是这么乖巧懂事,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喜欢不已。 说起来,弟弟还是自家的好。 承宗先去书房见父亲了,渝清便把从太原带回来的东西带去太子妃那里,留给两个弟弟。 后来想了想,渝清又把一些雪花酥包起来,让人进宫送去给六叔叔,想着六叔叔应该是挺喜欢这些甜甜的小点心。 曾经六叔叔可是说了,在他心中自己和点心一样重要;这倒是让她不知道该是喜是愤了。 进宫的人回来回话,说六殿下很喜欢,也很感谢郡主记念,还让他带回来了一个食盒给郡主。 渝清在心里嘀咕着六叔叔怎么突然这么见外了,这可不像是六叔叔的语气。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盘长相歪歪扭扭的羊乳酥。 “这……怎么长得这么丑?可不像是莫娘娘……”渝清正说着,突然看到盘碟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清娘,这是我亲手做的哦!六叔叔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学人家贤妻良母洗手做羹了? 咦,就想知道六叔叔做的羊乳酥会不会有毒?比如吃了之后会头晕目眩上吐下泻之类的。 “六叔叔还有说什么吗?”渝清捻起一块羊乳酥捏了捏,软绵绵的,触摸手感与之前莫贵嫔做的所差无几。 “六殿下说,他试过,没有头晕目眩上吐下泻。”回话者神色尴尬道。 渝清笑笑,还是把羊乳酥放回食盒里;虽说六叔叔和她挺心有灵犀的,但这更能说明——六叔叔做的“美食”恐怕是跟她的女工一样扑朔迷离。 小承道从柱子后面爬出来,对着那盘长相怪异的羊乳酥馋得快要流口水了:“长姐,这是什么?好吃的吗?” “这是有毒的。你喜欢的话,以后长姐给你没毒的。”渝清一边哄着弟弟,心里不由感慨;自家的两个弟弟怎么都对美食垂涎三尺啊?真的是跟自己这个长姐一点都不像。 小二对长姐的话深信不疑,连连点头应下。 渝清揉揉小二的脑袋,让奶妈妈带他去玩。 她的两个弟弟与她年岁相差较大,这样的好处就是他们对自己这个长姐是完全信赖的。 想来,世间的姐姐都是疼爱弟弟的。 这样想着,渝清就无故想起来杨年馨。 其实杨年馨她也不算是什么恶人…… 不知为何,她竟然还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到杨年馨的模样。那应该得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杨年馨还是前隋公主,而自己也还是李家娘子;杨年馨是元德太子和韦妃的嫡女,那时候还是一个明媚娇俏的小姑娘,她拉起自己的手欢快的问道:“你就是唐公世子的女儿?我弟弟未来的王妃。”自己那个时候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韦妃和蔼的说:“年馨,李家妹妹还小,你这样问,会害羞的。而且女孩子说话可要委婉一些。” 后来的事情渝清都已经不记得了,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忘忧草这种东西吧,谁知道呢? 但是自从在竹林遇见了南宗堂堂主宇文静之后,她忘记了的记忆似乎有满满回来了,比如有关于韦妃和杨年馨的,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渝清回到房中从青瓷里面取出了胡桃木和胡桃木雕,渐渐的有些事情也能够有些许明白。 南宗堂堂主手中那本《南宗轶事》所记录的故事是真的,最近自己总做的那些奇怪的梦也是真的,而唯一的变数其实就是她自己。想起当时六叔叔把这只胡桃木塞给她的时候,六叔叔就说过这只胡桃木也许跟她的病有关;但是事实上渝清根本就没有生病,就算有那也是人为的,那么必然是与宇文静所说的南疆忘忧草有关。 三姑姑一向疼爱她,就算是有忘忧草,但既然是三姑姑给她吃的,那也是为了她好。 渝清觉得自己至少不应该辜负了长辈的一片苦心。 至于前隋恭帝杨侑到底是怎么死的,坊间传言不少,说的最多的就是被她的祖父派人毒死的;因为改朝换代留着前朝皇帝总有些碍眼,而且还容易生出事端。 这样想来,十分靠谱。 反正在这天下大乱群雄四起的时代,还有谁会在意这些。 随着其他占据地盘的诸王一一被灭,李唐的王朝似乎已在这乱世中站稳了脚跟,属于杨家的故事终究是落下历史的帷幕。 历史英雄,大浪淘沙。 · 听说最近庐江王李瑗把妻儿送进长安了,庐江王妃崔氏来东宫拜见过太子妃,渝清也见过她。 崔氏是清河崔家旁系的女儿,身份不算尊崇,但与一般的世家女子相比也是很有分量的。 崔氏跟太子妃聊了一会儿,又说起了她母族的几个孩子的事。清河崔家枝繁叶茂,在五姓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可惜崔家嫡系到了这一辈却是子孙不盛,先主母留下了两个公子,大公子已娶了范阳卢家的三姑娘,二公子则和先主母娘家的大侄女定了亲,而现在的主母出生小户,只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姑娘,名唤崔寜。 渝清在侧陪着太子妃,听着崔氏说着,总感觉这位庐江王妃说这么多都是有目的的,有猜不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说亲的,渝清隐约还记得还在太原的时候有媒人上门给待字闺中的四姑姑说亲,那媒人也是这般详尽地介绍了四姑夫的家中情况。 不过崔家嫡系有没有适龄儿女,也许是她想多了。 第14章 除夕宫宴 除夕宫宴前,渝清带着弟弟跟着母亲入宫。 新年对于小孩子来说都是十分热闹的,宫宴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够从长辈那里拿到多少红包,把红包都塞到随身携带的小包囊里,结束后再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比谁收到的红包最多。 其实进宫前,渝清就已经将她两个天真单纯的弟弟哄骗得团团转:“小二、三儿,你们今晚就把收到的红包都交给长姐保管好不好?等以后你们长大娶媳妇了,长姐再把红包还给你们,好不好?” 四岁的小承道用肉乎乎的爪子拉着长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长姐不用再还给小二的,小二的东西就是长姐的东西。” 小承德也不甘示弱的爬上来在渝清的脸颊吧唧的亲了一口,奶声奶气的说:“等到以后三儿长大了,要去赚好多好多钱,然后给长姐用。” 有弟弟的人生就是不一样!简直是太美好了。 之后渝清得意洋洋的跟令月说了这件事,令月表情委屈极了:“我阿娘怎么就不给我来一群这样的弟弟呢?清姐姐,我记得以前大表哥可没有这么坑过你,你跟谁学的这本事。你家小二小三真是可怜,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个长姐。” “我无师自通啊。坑弟弟红包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每一个哥哥姐姐应该会做的事情吗?”渝清很是疑惑。 “你想多了。也是你命好遇到那么两个小崽子,不然要换作别家的弟弟,绝对会跟你拼命的。”令月表示,她就是那个小时候因为被她家兄长坑了红包而跟兄长拼命的小妹妹。 渝清表示,她的弟弟就是如此乖巧可爱懂事,你就继续羡慕吧,再羡慕弟弟也不是那么的。 令月有对表姐施以八卦询问:“清姐姐,我听说大舅舅的两个侧妃也快要生了,你很快就会再多两个弟弟妹妹了,对此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月娘,这个你是永远都羡慕不来的。不过那也是你的表弟表妹。”渝清一看令月八卦心起,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令月表达了她的劝勉:“清姐姐,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天天向各路神仙祈求,求她们都只能生下男孩子。这样一来,你就还是大舅舅唯一的女儿,并且还多了两个像小二小三一样乖巧听话的弟弟,是不是很好。” 呃…… 渝清无语的翻翻白眼:“就算爹爹再给我来十个八个妹妹,我也是李家的长孙女,爹爹的嫡长女,也只有我娘才是爹爹的嫡妻。无论是弟弟妹妹于我而言都挺喜欢的,难不成我做长姐的还能妒忌父母疼爱妹妹么?”渝清没有亲姊妹,也不知道亲姊妹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说实话她对于两位侧妃腹中的孩儿还是挺期待的;不过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挺好的,她都会喜欢的。 “那,如果是弟弟,你可以送一个给我吗?我都没有弟弟。”令月露出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仿佛对弟弟这种生物无比需求。 “那你让三姑姑再生一个,干嘛要来抢我家的弟弟。”渝清撇撇嘴。 “我有好吃的都会分给你,你有那么多弟弟都不愿意分给我一个。清姐姐,你还是不是我表姐了?”令月小声嘀咕着,让渝清实在是哭笑不得,好吃的和弟弟怎么能相比拟呢?她又不是六叔叔,可以把好吃的和亲侄女看得一样重要。 宫宴开始后,按照规矩渝清可以跟父母坐在一起的,但是她想去和同辈的几个弟妹说说话,太子妃也就由着她。 见此令月也去和渝清坐在一起。 说起来,因为李渊的儿女不少,所以孙辈的孩子也多,就有不少孩子就连李渊都不记得是谁家的娃了。 皇子公主们向皇帝拜年祝福后,承宗渝清兄妹遥遥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点点头;承宗和渝清一人带着一个弟弟出来向祖父拜年:“孙儿承宗(孙女渝清)与二弟承道、三弟承德给祖父拜年。” “大郎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过来过来,清儿你来。”李渊朝他们招招手,渝清依言走上去,乖巧唤道:“祖父。” 李渊笑得和蔼:“清儿,许配的是谁家孩子?” 祖父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个了?渝清脸颊微红,实在有些涩意:“祖父,孙女还小呢。而且兄长都未曾定亲,暂时也轮不到孙女啊。”这一招就叫祸水东引,说不定还能讨来一个嫂嫂,“要不祖父给孙女寻一个嫂嫂吧?” 听渝清这样说,李渊果然望向长孙,暗自思量着什么,才语气有些斥责的跟李建成和郑氏道:“是啊,承宗都快十八了,怎么还没有婚配啊?哪个小王八羔子妨碍朕抱曾孙儿的,朕可饶不了他。” 渝清远远抛给承宗一个得意的小眼神,这被催婚的人也不能只有我一个啊,作为我的兄长你是不是应该与你小妹共患难? 承宗干脆无视小妹的小眼神,不予回应。 心满意足的拿到了丰厚的红包,渝清才回到座位上,以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围观着其他人的热闹。 “清姐姐,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原来我们还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我都根本不记得他们谁是谁。”令月揉揉眼睛,觉得很是眼花缭乱,可能以后有一天在路上擦肩而过都不知道。 渝清很赞同:“所见略同。” 令月左看右看,目光突然被对面席几个可爱的小孩子吸引住了:“对了,那又是谁家的娃?” 渝清顺着她所指望去,想了想才说:“蓝衣服的是五姑姑家的二表弟,红衣服的是大姑姑的小儿子,最小的是二叔叔家的四表弟……哎,你不是认识他的吗?” “二舅舅家的老四?不就是那个前朝公主生的那个儿子。话说那个舒公主到底是怎么变成二舅舅的妾侍的,真是神奇。”令月八卦心起,低声问道。 “长辈们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多嘴的好。”渝清一边说着,也一边暗暗观察着在座的人,又有了新发现,“哎,四婶婶是不是怀孕了?我们上次见到四婶婶时她还不是四婶婶呢。” 令月啧啧称叹:“现在能怀孕的都怀上了;八姑姑她娘、你爹爹的侧妃娘娘,四舅舅跟四舅母也成亲这么久了,也该怀上了。” 渝清立刻回头奇怪的望向令月:“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这么清楚?” 令月回敬她一个鄙视的眼神:“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两个小姑娘正在小声的嬉笑着,突然外面传来声音:“陛下,西突厥来使求见。” 瞬间所有人安静下来了。 第15章 突厥来使 一个穿着羊毡大衣的汉子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跟着与他同样打扮的随侍之人。他走上前向李渊行他们突厥的礼节,用古怪的汉话说道:“突厥使者阿史那叶可真代替可汗来向唐王陛下求娶公主,愿结以两姓之好。” 阿史那叶可真……就是突厥使者……渝清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难怪他说他们不久就会再见面的呢,原来是这样。 先前唐王派人与突厥结盟,现在西突厥遣使前来请求公主和亲,很有可能李渊就答应了。 李渊未出嫁的女儿们瞬间人人自危,就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被点中做了那倒霉的和亲公主。 其实李渊的女儿们稍长一些的都已经出嫁,而年幼的女儿都还未到成婚的年龄,最适合的也就是八公主和九公主。而向来讲究妹妹不能抢在姐姐前面出嫁,最有可能的就是八公主至臻了。 杨嫔有些不安的搂住至臻,就担心自己女儿会被送出去了。 令月轻轻握住渝清的手,低声问:“清姐姐,这什么情况?好好的除夕宫宴怎么突然多出来这些人了?” 渝清默不作声的望着西突厥使者一行人,若有所思;阿史那叶可真却突然回头看向她,轻轻笑了笑,但是那笑容也是怪渗人的,渝清连忙偏过头移开目光。 “清姐姐,刚才那个奇怪的人好像在向这边看过来哎。”令月又悄声跟渝清说,渝清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了。 对于西突厥和亲之事,李渊的态度并不明确,只对他们道:“还请突厥使者先上座吧。和亲一事,待朝堂上再议。”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朝堂之上风云莫测,和亲一事可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了。据说东西突厥一向交恶,按照往常惯例,西突厥的使者来了,估计没多久东突厥也会派遣使者来请求下嫁公主;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没完没了了。 不过中原自来有先例,和亲能够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动手动脚,以免伤了和气。 宫宴快要结束,渝清觉得殿内实在闷得慌,起身出去透透气,一会儿还要去后宫讨红包呢。而且反正像她这样无关紧要的小姑娘,随便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也不会被发现。 然而很不巧,意外发现了—— 刚出到殿外找个安静的角落看看风花雪月,一抬头就发现自己被一个黑色的影子笼罩住了。 渝清回头,果不其然是阿史那叶可真:“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出来了?” “你们这边的酒实在太淡了,喝起来就跟凉水没什么区别。”阿史安叶可真一脸嫌弃的说。 “不喜欢喝可没人逼你。”渝清闻着他身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实在有些不习惯,当然也是不习惯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你离我远点,男女授受不亲。” 阿史那叶可真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后退了半步:“你们规矩真多!我们草原上的女儿可以和儿郎一样骑马射箭,等到月圆之夜燃起熊熊篝火,相互喜欢的男女就可以在草原上;我们草原可比你们这里好太多了。” 渝清不屑的撇嘴:“既然你们草原这么好,你们草原的姑娘也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来求娶我们中原的姑娘?” 阿史那叶可真也不恼,只是温和的笑着说:“也是我父汗的意思,与我何干?更何况,我也真心想来中原讨个温柔体贴的小媳妇回去。”顿了顿又调侃道,“小娘子,思来想去,你要不就从了我吧。”如此模样,活脱脱的流氓样。 “你们求娶公主,我可不是公主。还有,我也不温柔体贴,反而很是粗鲁蛮横无理,一点也不符合你心中的小媳妇形象。”渝清毫不留情的抹黑自己,差点连她自己都相信了,“总而言之,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样的豆腐渣想法。” 阿史安叶可真依然嬉皮笑脸,一副臭不要脸的模样:“可是小娘子,我就是很单纯的喜欢你啊。” 哼,都是见色起意的家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喜欢你!”渝清几乎是咬牙切齿。 阿史那叶可真又作出委屈兮兮的模样:“那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你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姑去到我们部族,嫁给我年事已高的父汗或者我生性风流的几个兄长?太可怜了吧。” 看着他那副明显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不是碍于他现在是突厥使者的身份,渝清很想直接一脚踹过去,看能不能把他踹飞:“既然要以姻缘结亲,为什么你不把你的姐姐妹妹送过来,这样不也是结亲吗?” 阿史安叶可真表示很无辜:“我父汗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渝清:……你们家可真的是男丁兴旺…… “清娘。”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李元景不知何时站在台阶上,复杂的神色表示他好像还真听到了一些东西。 “六叔叔,你,怎么也出来了?”不知为何渝清竟莫名有些心虚,但转念想到自己似乎也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心虚之感逐渐散去,“六叔叔也是出来晒月亮的啊?” 元景走到渝清身旁,微微笑说:“只是见你不在,出来看看。”然后抬头直视向阿史那叶可真,犀利的眼神反倒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姿态,“只是不知这位突厥小王爷怎么也在此?” 阿史那叶可真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晒月亮。” 渝清瞬间满脸黑线。 “那叫阿史那什么的,我告诉你,你不要试图打清娘的主要,不然晚上走路小心些。”元景立刻凶狠狠的警告道,就差开启泼妇骂街模式了。 阿史那叶可真善意提醒:“我叫阿史那叶可真。”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元景面部肌肉都要扭曲了:“我不管你叫阿史那什么的,反正不许打清娘主意。” 阿史那叶可真笑笑,却是玩味十足的看了一眼渝清,然后朝元景拱拱手:“想必你是六皇子吧。无论如何,以后大家都是亲戚,不要那么凶恶嘛,好好说话。” 元景气不打一气,干脆直接拉起渝清回去。 第16章 元景的区别对待 也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突厥来使,让诸人心事重重各有想法,也冲散了新春的喜气。 渝清当天晚上就出宫了,坐在马车里总感觉心里莫名有些沉重,似乎即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太子妃看出女儿神色有些不对劲,出言询问:“清娘,你怎么了?今晚看你,好像是有心事?” “母亲,女儿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个突厥的使者,怎么除夕宫宴就这么来了?”渝清抱着正在打瞌睡的小承道,思量着说。 小承道在长姐身上蹭来蹭去,然后直接趴在长姐身上直接睡着了;太子妃怀里小小的三儿动了动身子,一不小心就向前扑在小二身上,小二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傻乎乎的弟弟,嫌弃的把他推进母亲怀里,继续睡觉。 看见两个儿子之间的小互动,太子妃淡淡笑着,才与女儿道:“朝堂上的事我虽是不懂,但也听夫君说过。东西突厥争斗了百余年,为了增强力量也不得不寻求外援;现在西突厥前来求和亲,是见风而动,也是与东突厥抢夺先机。不过和亲的事,父皇女儿不少,你大可放心。” 这个渝清当然知道,只是她心中还有忧虑:“那么八姑姑和九姑姑,谁最有可能?八姑姑的娘现在还怀着孩子呢。” 太子妃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这个,八公主为长,但杨嫔也算是父皇的内宠,而九公主却生母早亡;关于和亲公主一事尚未定夺,父皇应该有他的想法吧。不过八公主我记得,是挺好的一个小姑娘。”那还是因为至臻和渝清姑侄感情好,太子妃这个当嫂嫂的才对这个年少的小姑子有些印象。 渝清想起上次进宫时杨嫔说的话,心里很是复杂。 回到东宫,奶妈妈把小二和三儿抱回去睡觉,渝清跟着太子妃进到房中,把之前杨嫔说的话告诉了母亲。 “这真是杨嫔说的?”听了渝清的话,太子妃深深皱起眉,“杨娘娘倒是有心了。你还小,她就直接跟你说这些,她这是欺你年少无知故意坑你的;本来交给我或是你三姑姑,才是情理之中的。” 似乎……也确实是这个理。 现在的问题就是是否要公主和亲,可能性很大;不过看太子妃的意思,只要被选中的人不是渝清,她都不会再特意过问的,那太显刻意了,容易招人恨。 但除夕宫宴的插曲对于较为年幼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影响,从长辈那里拿到了一大堆红包后,也就心满意足了。 新年红包一般是银子之类的,但也有可能是长辈的珍宝。就比如渝清五岁的时候,祖母窦氏就把自己嫁妆中最珍贵的白玉扇和南珠串给了小孙女。 次日小二早早就屁颠屁颠的抱着他刚获得的红包来给渝清:“长姐,这是小二的红包。”他的姿态像极了山寨里的小弟对山大王说,老大,这是小的孝敬给你的。 “小二真乖。”渝清欣慰的摸摸小二;本来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而没睡好,今天还有点心情不佳的,但看见如此乖巧的弟弟,愁云也逐渐散去。小二很欢喜的坐在长姐身旁,开心的不得了:“长姐,小二是不是你最可爱乖巧的弟弟?”呃,她好像也就只有两个弟弟吧……面对承道渴望的小眼神,渝清实在有些不忍心背叛同样可爱乖巧的三弟弟,于是试图说服小二:“小二,你是哥哥,三儿还小,得多多照顾着弟弟才是的。兄弟之间,得要兄友弟恭才是好孩子。” 小二像大人一样思考了好大半天,才认真的点点头:“既然长姐都这样说了,那小二就勉为其难一样吧。” 渝清简直要笑喷了,这破小孩才多大就在这里装成熟了,真的是太好玩了。 “长姐,是不是小二说错了什么呀?”小二看见他家长姐的表情实在有些奇怪,小心的拉了拉长姐的手问。 “没有的。”渝清轻笑着摸摸小二的脑袋,摇摇头。 小二掏出他的小红包,掰着手指头算哪个长辈给的红包最多,俨然一副小财迷的样子;渝清听着听着就再次忍不住发笑:“你说六叔叔七叔叔八叔叔九叔叔他们都给你红包了?同样都是小辈,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待遇?”这几位叔叔姑姑都还是跟渝清差不多年岁的,自己都还是小孩子,怎么就开始去给小辈发红包了? “长姐,小二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呢。”小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六叔叔他还特意叮嘱了我和三儿,千万不要让长姐知道。六叔叔还说长姐,要是被长姐知道了,长姐一定会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他就娶不到媳妇了。” 什么?六叔叔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这话也只有六叔叔这样的人才说的出来了。 同样都是小辈,六叔叔怎么可以这样区别对待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侄女呢?不过仔细想来,从小到大,六叔叔坑她的次数也不少了,他一直都很热衷于坑骗自己,可真的是自己的好叔叔呢。这样相比起来,同样是长辈的八姑姑就挺好的。 哎,八姑姑…… 再想到八姑姑很有可能会被祖父当作和亲公主送出去,渝清心里实在不是那么好受。 小二在这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渝清唤穆娘端上来一些小点心给弟弟吃,然后自己另外找些事情做。本来她最喜欢的就是练字,但自从有了上次临摹兰亭集序结果被三儿弄了一身墨迹的惨痛经历,渝清还是吸取教训,去弹弹琴也好看看书也好。 “小二想不想听长姐弹琴?”渝清抱起小二温柔问,小二努力吞咽着满嘴的点心,才模糊不清的说:“好呀好呀……” 渝清洗干净了手,坐到素琴后面,轻轻抚上琴弦,却很不自觉的弹奏出一曲陌生的乐曲;明明很陌生,却似很熟悉。 她低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到底是为什么呢? 或者是跟她忘记的事情有关? 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纤弱的身影从外面快步走过,然后悄然离去。 李渝清,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17章 杨嫔逝 陛下应允突厥使者遣派公主和亲,而被选中的和亲公主是八公主李至臻。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按照规矩,公主及笄后会被赐予封号;李至臻虽尚未及?,但也因此被提前封为九江公主。待公主出嫁,族中女眷也会为公主添妆。 然此一去突厥,即便是十里红妆风光出嫁,也是从此再无归途。 虽说嫁过去就是王妃尊位,但都就连自己即将要嫁的夫君都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也是蛮可怜的。 圣旨下达后几天,渝清就进宫看望八姑姑,至臻跟她抱怨说现在太累了,天天都被尚宫局的人围着要量顶尺码制作各种的衣裳,还有司仪们来教她大婚的仪式,每天都忙得腰酸背痛。因为至臻的生母杨嫔身怀有孕即将分娩,不能太过操劳,于是关于公主随嫁的物品侍婢都由管理后宫的万贵妃以及莫贵嫔过问,至臻也经常被两位娘娘唤到宫中一边听着。 渝清本以为至臻会十分抗拒,但没想到她不开心的却是这个:“八姑姑,那你真的要去嫁给突厥可汗?你看他的儿子都比我们还要大了。”以后八姑姑去当了阿史那叶可真那个浑球的母亲?一想到这个就挺让人受不了了。 至臻皱了皱眉,低头:“父皇说,我过去是嫁给统叶护可汗的长子咥力特勤。” 听说突厥人大部分早婚,估计那位咥力特勤也是老大不小的年岁了;不过既然现在基本上都已经定下来无法改变了,渝清也不敢再说什么以免提前给八姑姑留下心理阴影。 李渊嘱咐渝清最近多进宫来陪陪至臻,毕竟她们感情好,以后想再见面估计就难了。 进宫几次渝清都没有再见到杨嫔,听说杨嫔身子最近不好,一直窝在房里不愿出门也不愿见人。也许也是有女儿即将远嫁的缘故,现在心情也不好吧。 本来杨嫔也是为至臻的未来费尽心思的,但突厥使者一来求娶公主,她之前的所有心思都付之东流了。 至臻担忧着母亲,就算不为婚事发愁,也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只是渝清想起之前杨嫔说她的身子不好了,恐怕活不了多久,又是什么意思。 元宵晚上渝清从宫里出来,在宫门外遇见了进宫的阿史那叶可真;撩起帘子轻瞥了一眼,渝清又飞快的放下帘子装作没有看见他。 “大人,不知刚才哪位娘子是?”阿史那叶可真是看到了渝清,明知故问的向引他进宫的人询问。 宫侍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是东宫郡主,太子殿下的嫡女,身份可比一般的公主们还要矜贵呢。” 想起宫宴那天晚上小姑娘凶巴巴的模样,阿史那叶可真不由淡然一笑,也不再多问。 从小来自中原的母亲就跟他说过中原,他觉得中原的姑娘都是像他的母亲云娜妃一样温柔善良的;来到中原后也见过像杨年馨那样泼辣凶猛的姑娘,或是以温柔貌美柔情似水着称的水乡女子,可是偏偏在见到李渝清这个小丫头片子之后才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阿史那叶可真倒是想起了雪山上的雪狐,外表温顺实则狡黠,还会冷不防突然咬你一口。 真是个可爱有趣的小丫头。 可这样有趣的小丫头却也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虽然口头上还能占点便宜,但是……也就算了。 现在渝清对于阿史那叶可真这个人并无好感,反正就觉得突厥来的那帮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口口声声说着要结盟然后以此为借口骗走了八姑姑,简直就是一群仗势凌人的混蛋。 又过了几日,宫中传出消息,八公主生母杨嫔生下十八皇子元名,难产身亡。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之前的所有不安都成了真。 至臻即将出嫁,却遇上母丧,按照情理至臻至少应该为母亲守完丧除服之后再行婚嫁,这也是传统的礼仪规矩,不然难免会受人非议的;但是在国事与家事面前,也是有例外的。突厥那边似乎急着要将公主带回去,现在要么让至臻戴孝出嫁(这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或者是直接换和亲公主;这样一来也就有流言说杨嫔是有意为之,想用自己的死换取女儿远嫁之痛,倒是九公主没有生母为她谋划实在可怜。 杨嫔这样死了,倒也符合她之前与渝清说的自己命不久矣的说法,毕竟那个时候也还没有发生和亲这一回事。 杨嫔只是小小庶妃,她死后也只是在她生前居住的宫室里设了灵坛请来道师,除了她所出的八公主至臻和十八皇子,其他皇子公主有心也只需到灵坛前为她上一炷香也就可以了。 至臻在杨嫔灵前守灵三天,终于病倒了。 渝清在杨嫔宫中上过香后,就到后殿探望至臻。经历连日的变故之后,至臻消瘦憔悴不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渝清前脚刚到,元景就来了,其实他早就想来看望至臻了,只是虽是亲兄妹却也不同幼时,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渝清也在倒是不妨,元景得到消息就匆匆过来了。 看见渝清和元景,至臻呜呜的啜泣着:“以后我都没有母妃了,我可怎么办。” 听八姑姑这样说着,渝清想起自己也是一出生就失去了生母,也不觉黯然神伤。 “八娘,你还有我们呢。你这样,杨姨娘走得也不安心。”元景出言安慰她说。 “六哥哥,你,你们不明白。我,我母妃走了,父皇又让我嫁去突厥,我实在是担心,我是担心小十八啊。小十八这么小就没有了母妃,就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能照顾他,他可应该怎么办?”至臻一边说着一边擦眼泪。 隔壁宫室里小十八好像又哭起来了,然后是乳娘哄孩子的声音,至臻挣扎着起来想要去看弟弟,被渝清拦住了:“八姑姑,你还病着呢,先躺着啊。你听我说,十八叔叔在宫里,就算以后你真的出嫁了,我和六叔叔也会经常来看他的,不会让他被欺负了。” 第18章 叔侄相谈 安慰好了至臻,元景和渝清一起去隔壁宫室看刚刚出生的小十八元名。 乳娘刚刚给他喂了奶,小十八在乖乖睡觉,一个小小的女娃娃踮起脚靠在摇篮上往里面看娃娃,还想要伸手戳小娃娃肉嘟嘟的脸。 这姑娘又是谁?渝清看着小姑娘的模样,猜测应该是某位小姑姑,不过她实在辨认不出来到底是哪位小姑姑。 “这是十五娘萦纡。”元景告诉渝清。 小姑娘听见声音才抬起头望向他们,似乎有些迷茫,随即就欢快的唤道:“六哥哥,你也是来看小弟弟的啊?” 元景微笑着点点头;他对小孩子并不是那么喜欢,弟弟妹妹多了又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小姑娘小心的从摇篮那边爬下来,然后朝他们走过来,仰首望着渝清笑:“大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呃……被自己的亲姑姑喊大姐姐,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不过以渝清的这种年岁在小屁孩十五公主看来,喊一声姐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元景很不厚道的在一边偷笑,渝清很不爽的瞪他:“六叔叔,不许笑。” “清娘你可不厚道,哪有连别人笑都不许的,我可是你的长辈呢。”元景笑得贼贱贼贱的,特别欠揍的那种。然后他蹲下跟小萦纡说:“十五娘,那不是大姐姐,她是你大侄女。你可以欺负她的,不过她就是有点凶哦。” 六叔叔!!!亲叔叔!!! 元景不怕死对渝清扮了个鬼脸,大侄女本来就是这么凶嘛,我只是实话实说。 小萦纡还没有她六哥哥那么作死,既然都说了大侄女不好惹,那就不惹呗。 本来元景和渝清就是从小一起疯玩着长大的,虽为叔侄但根本没有那种长辈同晚辈的感觉。但是十五公主那可不一样,就算十五公主年纪小,但渝清和她不熟悉,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长辈。 十五公主似乎很喜欢刚出生白胖胖的小弟弟这种生物,跟着乳娘离开前还很是恋恋不舍的去戳了戳小弟弟的小手。 看见他们的小模样,渝清突然想起自己两个乖巧可爱的弟弟,他们小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过这样幼稚而又亲切的举动,不由会心而笑。看见十五公主,就像看到作为姐姐的自己。 冷不防元景突然来一句:“清娘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呢。” “六叔叔,你别以为你随便夸我几句就行了,我很记仇的。”渝清不满的哼了一声,刚才六叔叔在十五姑姑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可是说得十分起劲呢。 “你这小孩也太不乖了!”元景笑嘻嘻的伸手想要去敲渝清的脑瓜子,结果渝清一闪就躲开了:“六叔叔,你可别忘了,你也只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说我是小孩,还不知道谁是小孩呢。” 元景背着手故意板起脸:“真是不成体统,有谁家的侄女这样说叔叔的?” 渝清挑衅一笑:“你家侄女啊!” 元景的心理:哼,知道是我家的,自己家的才好欺负嘛。 小十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看见两个明明是来看自己的庞然大物现在根本就是无视自己他们在说话,宝宝很不开心后果很严重。 小娃娃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元景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粉嫩嫩的小屁孩,最后拉着渝清走了:“你十八叔他应该是又饿了,乳娘给他喂奶就行了,我们先走吧。” 渝清看了看她十八叔,点点头赞同:“好吧。” 十八叔:哇哇哇…… 至臻就不应该相信他们两个还能帮忙照顾着小十八的。 从宫室里出来,元景突然叫住了渝清:“清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疑惑,你介意告诉我吗?” 不知他想说什么,渝清回头不解的望向元景。 “清娘,除夕那天晚上……你和那个突厥来的使者,叫阿史那什么的,你们以前认识吗?”元景斟酌着开口。 “六叔叔想多了,这怎么可能。”渝清神色明显不太自然,她微微低着头略有些敷衍道。 “清娘。”元景表情严肃起来了,拉住渝清,“那天晚上你和那个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清娘,这么严重的事情你都要瞒着我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渝清垂眸,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语气淡淡的:“事情不都过去了吗,六叔叔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看见她这副淡定的样子,元景可受不住了:“那你知道,你知道若那个人直接向父皇提出,提出要你去,去……你可怎么办?” “六叔叔,你多虑了。凡事都得按着规矩来,西突厥使者来求娶公主,祖父应允了,选派了和亲公主,这才是规矩;若他们首先看中了谁然后向祖父求娶,就是他们坏了规矩,那更不是和亲的礼仪。前朝之时有数位公主入嫁突厥,对于这个他们很明白;所谓的和亲也只不过是结盟的幌子,无论是安义公主或是义城公主事实上都不是真正的公主。”渝清说得云淡风轻,反正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真正把阿史那叶可真的话当一回事,就算她不是公主却也不是普通的宗室女,而且在李家中作为嫡出长孙女的她身份并不比那些庶出姑姑低。 元景沉着脸许久,反问:“万一,万一一不小心闹开了,你可在意过你的名声?” 说到女子的声誉,渝清更是想笑,有些事情六叔叔明知道的却还真把她当成傻子了:“六叔叔真是缪言了,清儿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别人不是都说我,硬命克夫的吗?” “你,你,你胡说什么?清娘,哪有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的?”元景愣愣望着渝清;他明明是听到三姐姐和父皇说了忘忧草,而且父皇也下了禁令不许在渝清面前提起这件事,为什么渝清还会察觉到。 “六叔叔不必这么惊讶,我可还有不少的奇遇呢。比如去岁年初时六叔叔送给我的那块胡桃木,我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干系,不过总归是有联系的才对吧。”渝清笑意不改,却轻轻向元景俯身,“清儿也得谢谢六叔叔的关心了,清娘实在是失礼了。” 清娘,原来还是我做错了……元景目光逐渐哀切。 第19章 变故 一直以来渝清从未做过如此清晰的梦,他就坐在渝清面前,含笑望着渝清,温柔舒和。 渝清亦是面带笑容,她轻轻端起玉壶斟酒,紫红色的酒液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但那更似蔓延开来的血腥味一样浓重刺鼻。 “清儿妹妹,这样就很好了。”他对渝清轻轻摇摇头,渝清把晶莹剔透的酒杯放下。他端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香甜的酒如最炽热的毒液,一点一滴的蔓入;暗红的血慢慢滴落下,犹如悄然绽放的血色夜幽兰,美得触目惊心。 那一年,渝清十二岁。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亲手把那杯毒酒递给她的未婚夫。 忘忧的解药,被沁入胡桃木里,却阴差阳错的落入了渝清手中。 渝清把胡桃木捣碎成粉末,倒入熏香炉中;不一会儿淡淡的味道在房中弥漫开,闻起来却很是舒适安然。 穆娘进来给渝清梳状,看见渝清木然坐在榻上,眼敛下映落浅浅的黛青色,应是没有睡好所致:“姑娘,昨夜睡得不安稳?” “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有些怅然。”渝清揉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走到铜镜前坐下,端详着铜镜里面映出来的容颜,实在有些吓到了,怎么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似的。 “姑娘可是担心八公主?”穆娘知道渝清跟至臻感情好,便以为是如此,劝慰她说,“姑娘可不用担心八公主了。婢听说,突厥那边发生了动乱,实在是可怕;就因为这事,陛下可就不愿意了,说西突厥是骗婚,把他们请求公主和亲驳回了。” “驳回了?那也就是说八姑姑不用再和亲了?你听谁说的?”渝清是没想到还会出现这样的转变,又不知道穆娘的消息是否准确。穆娘见渝清那着急的模样不由笑,一边轻手轻脚的给她梳着头,一边说道:“姑娘莫急,是大公子派人来说告诉姑娘的,想来是不会错的。” 既然这样,那必然是真的了。 这样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无疑都是好消息。 梳妆打扮好之后,渝清过去太子妃那里打探消息。 究竟突厥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听着似乎还是挺严重的。还有若和亲公主这件事就此作罢了,那么突厥使者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回去了?阿史那叶可真那个混蛋也要一起回去了。 诸多的事情,应该也就是这样戛然而止了。 “母亲。”渝清向太子妃问安后,太子妃唤她在旁边坐下:“清娘,你来看看,这几个名字你觉得哪些比较好?” “母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渝清凑过去看,纸上写着一排名字,静妍姝丽,都是极好的名字,“母亲是在给未出生的妹妹起名字啊?” 太子妃含笑点头:“也都不知道侧妃腹中的孩儿是儿是女。若是小郎君,得像承道承德一样由父皇过目;不过若是小娘子的话,夫君倒是看中几个名字,都是极好的,你也看看。” 渝清很累目,这几个名字随便一看都觉得比自己的名字好听,爹爹是不是已经不疼她这个乖巧懂事贴心可爱的女儿了。 不过自己作为长姐还是尽一下本分吧。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里面这句便是挺不错的,这采薇二字尤是最好。”渝清看见采薇二字就眼前一亮,坑妹妹这种事情虽然是第一次做,却也是做得得心应手。 薇,虽是娇小玲珑,却也是一种淡然之美。 渝清绝对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后来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也确实是叫采薇。 太子妃又对着其他几个名字看了,另外圈画了几个名字,也许在她看来也是极好的。 见母亲应该才不多忙完了,渝清才开口问起至臻的事:“母亲,听说八姑姑不用去突厥和亲了?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初听穆娘说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她道听途说呢。” “这还能是道听途说,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了。倒是八公主命好,以后也能留在长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太子妃似有感慨之意,也许也的确是可怜至臻吧。 “那母亲可否知道,突厥那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渝清又追问。 “我一个后院里的妇道人家对这些哪能知道啊。不过突厥那边本来就混乱,东西突厥常年交战,就算是他们王廷里面也是没有宁日的;正巧近来就闹出了大动静,父皇便借着这个由头将和亲公主之事驳回去也是应当的,八公主毕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 看来母亲也是不太知道…… 中午一个小女婢进来说有一个叫云都的怪人让她带一封信进来交给郡主。 云都,不就是阿史那叶可真说过的他的汉名。 渝清拆开信,歪歪扭扭的字迹实在是让她有一种想要把这封信扔到火堆中烧了的想法。不过他毕竟不是汉人,虽然有一个汉人母亲,但作为突厥人的他还会说汉话写汉字也实在是不易了。 在信中阿史那叶可真说想要在离开中原前再与她见一面,今夜子午他会以老方式出现。 这个家伙凭什么认为自己会答应和他再见面?还有他把东宫当成什么地方了?是他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不过,也正好,她也有很多疑问必须要向阿史那叶可真求证。 既然今天晚上阿史那叶可真要来,那就让他来好了。只是若让人看见了,后果同样是不堪设想。 夜深人静之后,渝清和衣坐在塌上,只等待着动静。 动静来得很快,来人却并不是不速之客,而是穆娘的声音:“姑娘可睡了?” “还没有呢。”渝清慢悠悠的去开门,果然是穆娘,“穆娘妈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渝清心里有些不安,寻常入夜后穆娘并不会再过来寻她,除非是有什么事发生。 “姑娘,罗侧妃和常良媛生了。”穆娘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生了?都生了?一起?”渝清惊得目瞪口呆。 穆娘连连点头:“是,罗侧妃生下了四公子,常良媛生下的是二姑娘。” 如此巧合,那也真是稀奇。 武德五年,太孑侧妃罗氏生武安王承训,良媛常氏生二郡主采薇。 第20章 见阿史那叶可真 阿史那叶可真来得很不是时候,自然也没有如愿见到渝清。 但是阿史那叶可真有时候就是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傻子,他马上就要回突厥了,这一次又见不到李渝清;他就直接躲起来等渝清回来。 幸而渝清的院子因是姑娘闺房,平时若无事外面的侍卫也不会进来巡查。 渝清欢天喜地的去看刚出生的弟弟妹妹了,早上在太子妃那里和父母一起用了早饭才回来。但是一回来就看到自己房间里藏了一个大活人,而且还是男人,这差点就把她吓到半死。 “嘘。”阿史那叶可真怕渝清会叫喊出来让外面的人听到,连忙上去捂住渝清的嘴。 渝清满面惊恐的盯着阿史那叶可真,推开他:“你怎么在这里?别靠那么近。” 阿史那叶可真想起渝清一直很排斥和男子接触,连忙后退着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找你的呀,之前跟你说过的。” “按照规矩,女子的闺房是不能允许异姓男子进来,就算是同姓成年男子都不能随便行走。”渝清很不悦的嘟起嘴,虽然她知道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异族男子对于这些规矩定然是不晓得的。 不过按照约定阿史那叶可真昨天晚上就来了,对此渝清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昨天晚上我爹爹的侧妃给我生了一对弟弟妹妹,我去看弟弟妹妹了;让你在这里久等了,实在是对不起。” 阿史那叶可真表示无妨的笑笑:“没事没事。”顿了顿他好像想起什么又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渝清姑娘,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啊?” 渝清从桌子上端了一碟糕点给他:“我今早是在母亲那里吃早饭的,这里就只有这些了。你要不就凑合着吃点吧。” 阿史那叶可真道过谢,就接过来吃。 “我听说你们突厥人都只能天天吃什么烤羊腿烤牛肉这种东西,那些东西想必是很难吃的吧。”渝清想想就觉得他们的生活太苦了,就连吃的都吃不好,简直就是人生大悲了。 “可是我就觉得挺好的啊。我从小吃惯了,至少不像你们中原人吃的东西一样,食之无味。”阿史那叶可真辩驳。 “食之无味?你们吃盐巴和胡椒粉长大的?”渝清心想此人怪哉,怪人果然点头:“差不多了。”那怎么没有咸死你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姑娘可回来了?大公子来了。” 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对视了一眼,心中都觉糟糕,渝清更是不明兄长怎么突然往这里跑了。阿史那叶可真下意识就要往窗外跳,被渝清拦住了扔到柜子里锁起来,渝清压低声音警告他道:“给我好好呆在里面别出声,不然你死定了。”阿史那叶可真面色犹豫,倒也乖乖点了头。 藏好了人,渝清定了定神才去开门,作笑意道:“哥哥怎么突然过来了?可让清儿吃惊。” “也无要紧的事,只是刚接到王家舅父的家书,年后外祖母上京来了。外祖母这次来,多半是为了你的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承宗就站在门外也不进来,就当着穆娘的面说道。 渝清面上诺诺称道,心里腹诽,你这个当兄长的都还没有娶亲,甚至我未来嫂嫂连个影子都没有,怎么就先轮到我了,这总得有个顺序之分吧。 承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穆娘欢喜得不能自我:“这可为甚好,姑娘终于要有人家了,这下有王老夫人帮姑娘过目,肯定是个好人家。如此夫人九泉之下也就能安心了。” 呃,穆娘你这样说着倒好像你家姑娘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打发走了穆娘,渝清又慎重的锁上了门,才去柜子里放阿史那叶可真出来;偏偏这个家伙出来时还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块软软的东西,一脸好奇的问渝清:“渝清姑娘,为什么你的肚兜上面还绣着蝴蝶和花朵啊?真是可爱呢。” 如此私密的东西就这么被一个男子大大咧咧的拿出来,渝清羞得两颊发红,伸手就去抢过来:“还给我!你怎么这么,这么,这么无耻流氓。”想了许久,渝清还是觉得这两个词语与阿史那叶可真这种人最贴合了。 “你只是好奇而已。”阿史那叶可真有些委屈的小声嘀咕。 “那我好奇你们男的的身体长什么样子的,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衣服扒了来看看。”渝清恼羞成怒道。 “我娘说,你们不是有一个词语叫非礼勿视吗?”阿史那叶可真反问。 “那你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非礼勿视就是,就算你看到了我的肚兜,也要当作没看到。”渝清飞快地把那只肚兜扔进暖炉里烧了,对此她的解释非常合情合理,被男人摸过的贴身肚兜难道还敢再穿在身上? 现在渝清对于阿史那叶可真这个人都十分生气,恨不得他马上消失在自己眼前:“你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提起这个,阿史那叶可真笑容古怪:“就是,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临走前,还想再见你一面。”啊,她终于可以再也不用见到这个讨厌鬼了,简直是太好了。 “你走了那就是最好了,真的千万别再踏入中原了。不过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渝清从青瓷里面拿出那只胡桃木雕摆在阿史那叶可真面前:“为什么这个木雕会在你手中?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杨年馨。”阿史那叶可真很诚实的把事情都交代了,“杨年馨说,让我掳走你的时候顺便把这个放在那里,说是要吓唬吓唬谁。但是其他的,杨年馨没有说,我也是真的不知道了。” 原来是杨年馨……可是杨年馨这样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明面上杨年馨是归附于南宗堂的,但是很显然她所做的一切却据说并不是南宗堂堂主示意;若杨年馨愤恨李唐而要复仇,也不应该只针对于她一个弱女子,以她现在无论何处皆可来去自如的武功,就算她闯入皇宫也是可以做到的。 除非是因为杨侑。 第21章 郑女溱洧 王老夫人是在二月初到达长安的,她身边跟着一名娉婷少女,是她的外甥孙女,出身于荥阳郑家,也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侄女。 郑家姑娘名唤溱洧,二八芳龄,端庄雅容,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谈吐之间礼仪得体,可是个妙人儿。 现在是该渝清嘲笑承宗的时候了,这位郑姑娘一看就是外祖母为哥哥挑选的媳妇。看之前哥哥嘲笑自己的时候那得意忘形的样子,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太子妃特意唤了渝清过去与郑家姑娘相见:“这是你表姐溱洧,比你年长两岁。” “母亲,那溱洧表姐可否就是女儿未来的嫂嫂了?”渝清坏笑着低声问太子妃。 见女儿顽皮的模样,太子妃不由莞尔一笑,又很是无奈的点点渝清的鼻子。 郑家姑娘长得也漂亮,渝清对这个表姐很喜欢:“溱洧表姐,我是渝清,你可以像我哥哥一样唤我清儿。” “清儿妹妹。”郑家姑娘含笑温婉如是,微微侧身温和有礼应道。 “溱洧表姐的名字可真好听;若清儿没猜错,可是郑风当中溱洧一诗之意?”渝清觉得溱洧此名正是合乎其人,郑溱洧颔首而笑:“清儿妹妹好才学。溱与洧,方涣涣兮;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渝清与溱洧一番交谈,最后渝清得出一个结论,这个表姐是我喜欢的嫂嫂。 太子建成夫妇应该已经是点过头了,太子妃便安排她们在长安时让郑溱洧住在渝清院子里,渝清也是欢乐不已。虽然如此,但秉承于男女未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承宗开始对渝清的院子避之如蛇蝎了,就连偶尔路过也是要绕着路走,就怕一不小心和郑家姑娘碰了面。 偏偏渝清就闲的慌,寻着机会就去承宗面前诱惑(挑衅):“哥哥,郑家表姐可真的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呢;只是新娘子太神秘了,不到洞房花烛可是不能相见的。” 承宗拿起蘸了墨的笔作势要往渝清如花似玉的小脸上画画,但是渝清根本不吃这一招,承宗很是无可奈何:“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可别乱嚷嚷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爹爹母亲和郑家舅舅都很满意,就等着交换庚帖合八字了。前儿我还在伤愁着自己活了十四年上天怎么还没有恩赐给我一个漂亮嫂嫂,然后漂亮嫂嫂就来了。”渝清兴致勃勃,好像要娶媳妇的人是她一样,而且还不忘多叮嘱几句,“溱洧表姐可是个好姑娘,哥哥要是敢辜负了溱洧表姐,小妹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亲妹妹,绝对是亲妹妹。 承宗很有心理负担,反问渝清:“你知道三姑姑给哲威表弟安排婚事的时候,月表妹对哲威表弟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令月没有跟渝清说过,但是以渝清对令月的了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所以月娘说什么了?” “你自己去问她。”承宗脸色阴沉。 后来渝清真的去问令月,被令月好一顿白眼,还怀疑她是故意来拆台的:“我就只是问哥哥,哥哥你若因为有了嫂嫂而忘了我这个亲妹妹,后果你懂的。” 渝清:那么请问为什么你们兄妹之间如此隐私的话题还会被我哥哥知道? 令月:因为我哥哥他就是个叛徒。 渝清:哦,我明白了~~ 说起来,柴家大哥柴哲威和杜家二娘子的婚事也是前段时间定下来的,现在李筠萱正在给令月相看着,似乎是想让两个儿女一娶一嫁早日成婚。 对于这个事情,令月没少抱怨的:“我就不明白我娘到底在急什么,可别在表姐妹里面我这个做妹妹的还是最早穿上嫁衣的。” “那敢情好,我还想看看你生出来的娃有没有我的弟弟可爱呢。”渝清很是兴高采烈。 “弟弟,清姐姐,说起这个我倒是还想起来一件事。”令月确定四下无人才附耳与渝清悄声说,“我娘,她好像又怀孕了。” “什么?”渝清嘴巴大张,都可以吞下一只鸡蛋了。 “你不用那么惊讶的,我娘才三十多岁呢。”令月早就猜到了她会是这个反应,吐吐舌头道。 “可是,可是,你都要嫁人了……”渝清指指令月道。 令月撇撇嘴:“那你怎么不想想,你哥哥都要娶媳妇了,你家四弟弟和二妹妹才刚出生呢。” 渝清摇头:“这可不一样,我的四弟弟和二妹妹又不是我娘生的。我们来赌一把,看看会不会有叔祖父比侄孙儿还要年幼的,如何?” “也就你敢用外祖父来开玩笑,你的胆子也是真的肥。”令月调侃道,小姊妹之间对于可说不可说都没有什么特别避讳的。 “你不说我不说,也就天知地知而已。”渝清狡黠一笑。 突然后面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令月和渝清:“……” 后来渝清有感而发感慨,这年头女人怀孕真的是太容易了,她最近可是亲眼目睹了不少的女子肚子一点点变大然后从里面蹦出一只娃娃;一边想着,渝清还一边用眼神在令月的小腹上比划,就是不知道月表妹什么时候成婚呢。 而关于李承宗和郑溱洧的这段姻缘,基本上没有异议。 交换庚帖合出八字,自然是大吉姻缘。 很快郑溱洧就回荥阳待嫁了,婚期定在明年初夏。 虽然渝清对于这个未来嫂嫂很喜欢,却依然有些疑惑,而这些疑惑也还得外祖母来解答。 王老夫人一手促成了承宗和溱洧的姻缘,下一个也是该轮到渝清了。王老夫人和太子妃谈论出来的结果是,渝清的婚事应该尽早定下来,最好是在及笄前把小定之礼也完成了。 渝清心里有数,所有人都是担心自己这个“克夫女”嫁不出去呢。 不过王老夫人与渝清谈论的还是关于郑家女溱洧的事,这也是预期最疑惑的事:“外祖母,在清儿看来溱洧表姐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清儿想外祖母这样的安排应该也是另有深意的吧?”虽说娶妻当娶贤,但是除了考虑女子的德行同时还关乎到利益上的问题;所谓姻亲,可不就是以儿女结亲成就两家的利益。可是太子妃本就是郑氏嫡女,再来一个郑氏女做大儿媳妇,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这你一个小丫头可就不懂了。”王老夫人微微笑着,略显浑浊的瞳眸露出精明的光芒,“郑娘呢,是郑家的姑奶奶,从前她没有儿子,待你们兄妹好,那是没得说的;但是现在是郑娘已经生下了两个孩儿,待日后太子得登大位,郑娘的孩子也大了,若她的孩儿生出夺嫡之心,荥阳郑氏可就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可若承宗再娶郑家姑娘为妻,待日后生下嫡子,那也是郑家的亲外孙;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何,郑家也得掂量掂量。” 听着外祖母这样陈述分析,渝清只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那么之前外祖母给安排清儿的,应该也有这一层缘故吧。” “清儿啊,世间有情郎难求,嫁给门当户对的孩子,夫妻相敬如宾,也就很好了。”王老夫人抚摸着渝清说。 “外祖母过滤了,清儿也从未想过要求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儿女姻缘,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无论嫁给谁,总不会让清儿受了委屈便是了。”渝清浅浅笑言道。 第22章 参佛 听说最近朝堂上卷起了灭佛风潮,后来的事情怎么样就没有再听说。 长安落入一片风雨欲来中,却又平静的与往日无异。 二月二龙抬头过后,渝清跟着父亲去东都洛阳礼佛;据说洛阳净土寺有高僧讲经,慕名而去者无数。因为之前灭佛之声传的沸沸扬扬,净土寺最近倒是清净了许多。 高僧面容沧桑垂垂老矣,拄着拐杖出来,他身边一名应是弟子的年轻和尚扶着他。高僧作合掌道:“阿弥陀佛,老衲空景,与弟子玄奘游经此地讲经。出家之人本应不理世俗,只是此前多事,仍需拜谢施主。”那位玄奘和尚亦同空景大师一样合掌;玄奘和尚看起来虽仅有二十来岁,但也是高深莫测的样子,几十年后应该又是与空景大师一样厉害的大师。 为什么爹爹好像还与这位大师相识呢? 这一次渝清很乖的跟在父亲身边,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青年和尚。 空景大师带他们进入净土寺大殿,殿内供奉络绎不绝,香火雾气缭绕。 空景大师对玄奘和尚吩咐了什么,玄奘和尚应下便向后堂过去。 “施主,还请禅房一谈。”空景大师作出动作道。 渝清猜想父亲是来这里听经的还是做什么,反正不是自己感兴趣的事,便仰首向父亲问道:“爹爹,清儿可以在大殿许愿吗?” 太子建成含笑点点头。 渝清在佛前蒲团端端正正跪下,合掌闭上眼睛默念心中所想,许下愿望。 不多时似乎有人轻步过来,有人在旁边的蒲团跪下低声许愿道:“小女子杜云君,愿求一段美满姻缘,得心所愿。” 应该是那位姑娘侍婢的女孩子俯身道:“二姑娘,这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顿了顿那女孩儿又甜甜道,“何况,自大姑娘去后,崔杜两家要继续保持姻亲,姑娘你与崔公子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姑娘又何必非得过来这里许愿?” “别瞎说,姑父都还没有应下呢。”那位名叫杜云君的姑娘娇羞的低头道。 渝清表示,姑娘,你们是真当这里是你家闺房啊?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东西,难道真当在场的诸位都是空气? 杜云君姑娘和她的婢女许完愿就走了,旁边没有人打扰,渝清安安心心的在心中陈述自己所求,但转念想到若自己所求太多难免会让佛祖生烦,干脆就只求阖家幸福即好。 睁开眼睛站起来,有一个小和尚过来问她:“小施主可要到后堂去听师父讲经?” 听讲经,那还是算了;渝清规规矩矩的问小和尚:“小师父,那我爹爹去哪了?” 小和尚合掌道:“师父与殿下在禅房讲经。” 怎么又是讲经?讲经有什么好听的? “那么小师父,在后堂讲经的又是哪位大师父?”姑娘好奇心起,听爹爹说那位空景大师是净土寺从蜀地请来讲经的,既然不是空景大师那么又是哪位博识的大师父谈经论道。 “是玄奘法师。”小和尚道。 玄奘法师虽然年岁不高,但因跟随空景大师游历四方多年,深得大师的传学。 总而言之,玄奘法师学识渊博得不可言喻。 渝清很有兴趣,不知道那个看起来与自家兄长年岁相似的玄奘法师讲经究竟是如何的学识渊博;当然她是好人家的姑娘,绝对不是去拆台的。 既然是大师讲经,听讲的人也是不少,除了一眼看去就能分辨出来的光头和尚外,还有不少俗家娘子也在。 渝清突然想起不知道听哪位姐说过一个笑话;有一个女子喜欢一位公子,奈何没有机会与公子相见,却打听到公子的娘喜好到某寺庙听讲经,于是也日日到去那寺庙听讲,把大师所讲学得通透。 那时那位表姐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于是渝清自动脑补问:“是不是那位女子因此与夫人相识,并得到夫人喜欢,夫人替儿做主娉为妻,女子如愿以偿嫁给了喜欢的公子。” “非也非也。”表姐摇摇头,“那个女子在大师那里把佛经学得通透,看透红尘,出家为尼。” 渝清:“……”怎么现在的故事都已经不按常理发展了? 而现在自己就坐在净土寺讲经坛下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她自己都怀疑这样听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像故事中那个女子一样看破红尘。 不过这位玄奘法师讲经也是真的挺不错的。显然周围的几位女眷也有同感,不然她们也不会在此听得如此痴迷。 不觉天色已晚,渝清才出去大殿等候父亲,空景大师他们也从禅房里出去。渝清就特别疑惑了,怎么讲个经论个道都要那么长的时间,肯定就不是讲经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爹爹,清儿很喜欢听大师讲经。”渝清抬头声音软软的说。 空景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挺有佛缘的,这也是造化了。” 太子建成看了一眼渝清,与空景大师道:“大师,可惜我这姑娘已是许配了俗世人家。” 渝清目瞪口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此后一路上渝清就缠着父亲问:“爹爹,你到底把清儿许配给谁了?清儿想知道嘛。”渝清是从小跟各种长辈撒着娇长大的,这一招无论对谁都无比管用,从未失灵过。 “你怎么闹腾,谁敢娶你。”太子建成对女儿毫不留情的嘲笑,经过鉴定这是渝清的亲爹。 渝清可怜巴巴的泪眼汪汪:“爹爹,清儿其实还是很听话的。”转念想到那位表姐讲起的故事,渝清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爹爹觉得清儿会喜爱佛学看破红尘吗?清儿可还很喜欢这红尘俗世之地呢。” “小孩子跟谁学的这些。”太子建成敲了敲渝清的脑袋,特别无奈。 “当然是跟哥哥学的啦。”渝清灵机一动,随时做好坑兄的准备。 太子建成暗念李承宗这个臭小子,把这乖巧懂事的妹妹教的古灵精怪的。渝清在心里笑得无比阴险,等哥哥和嫂嫂结婚以后就不能随便坑蒙拐骗了,所以趁着现在嫂嫂还没有进门就抓紧时间坑呗。 “可是,爹爹,我听说祖父最近一直想要灭佛,我们还来听空景大师讲经;这样不会有问题吗?”渝清还是有些担心的。 “清儿,这些事情你一个小姑娘不必懂也不用去想的。佛讲究众生平等而儒则不然,虽僧有行为不端之徒,也有如空景大师一样澄明高洁之士;若强令僧人还俗,有伤德政和教化。”太子建成细心讲给渝清听,渝清思考着点点头,想起净土寺里的僧人们,觉得很有道理。 第23章 龙凤胎 齐王妃杨氏诞下一对龙凤胎,齐王长子承业和长女淑琳。 龙凤胎向为祥瑞之兆,这对孩子也是一生下来就被赐了封号,李承业被封为梁郡王,李淑琳被封为和静县主。 因这确实系大喜之事,洗三之日,太子妃郑氏、秦王妃长孙氏和平阳公主李筠萱都带着各自的女儿前来为两个孩子祝吉,其他的世门公爵夫人也纷纷前来讨喜,各种吉祥话把两个孩子夸得天花乱坠,就只差说是天上的神仙投胎降生的了。 李筠萱确实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肚子刚刚显怀,穿着宽大的衣裙倒也不是很显眼。 不知道是谁家的夫人开了一句玩笑:“这杜二娘子也快要进门了吧,以后又是抱儿子又是抱孙子的,平阳公主可是有福气。” 这话说起来是没问题,但听起来就觉得怪怪的,总让人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渝清听令月说过,三姑姑这胎怀得很是不安稳,肚子里的小子很是闹腾,等到出生以后是肯定会被他姐姐揪起来打屁屁的。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按理说平阳公主一个女将军身体康健本是无大碍,但是这次看起来李筠萱气色很不好,脸色苍白无血,她也确实是并不年轻了。 “三姐姐可是累着了。”秦王妃长孙氏看出李筠萱神色有异,遂低声询问道。 李筠萱轻轻抚了抚小腹,勉强笑着摇摇头:“都已经不是第一次怀孕了,也没那么娇弱。” 太子妃也劝她道:“即使如此,三妹妹也还是小心为好。” 李筠萱微微点头,不语。 李筠萱对待侄子侄女们一向都很好,所以孩子们都是比较喜欢这个三姑姑的;比如谁家的娃睡觉的时候被某个兄姐踹了一脚这些小事,若父母不在家,都是寻到平阳公主这里找三姑姑评个理。 这事很让令月不爽:“平时我哥哥把我当作练武的靶子我娘都不管,还放下一句话说只要别打残就好,怎么反倒管起你们的事情了。我很怀疑我娘到底是不是我亲娘,话说你母亲对你都比我娘对我亲切。” “打是亲骂是爱嘛。话说回来,我可没去三姑姑面前做过这种缺德事,我和我的兄弟妹妹们相处融洽,好的很。”渝清吐槽。 “又没有说你,还不许我发泄一下心中的怨念啊。”令月嘟嘴。 渝清当然知道令月抱怨的是谁家的娃,祖父的子女虽然多,但其他几个姑姑都各自嫁出去了,走的比较近的就那么多;除了她的记忆早已记得不太清楚年少早夭的三叔叔玄霸,祖母生下的孩子就只有她爹爹、三姑姑、二叔叔和四叔叔。 对了,二叔叔家里的孩子是最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令月笑得无比奸邪:“那也是二舅舅娶了个贤妻,二舅母简直就是天下男人都想娶的妻子了。你说若谁都娶了个五姓女,又凶猛又善妒,母家势力又强大,你猜能怎么样?” 渝清立刻翻脸:“你说我爹爹是妻管严?” 令月无辜的摊摊手:“我没这么说,是你这样说的。我说的是,又凶猛、又善妒、母家势力又强大,的五姓女。原来在你心中,大舅母是这样的。” 哼,这个妹妹是故意在坑她。 渝清咂咂嘴:“我没有。” 渝清和令月算是他们这一辈唯二年岁相似的孩子,再往下就是比她们年幼十岁的承道,以及秦王妃所出的嫡子承乾,还有秦王的庶长女。不过那些孩子与她们年岁相差实在太多了,且又不是亲弟妹,也就没有过多的交集。 现在齐王妃诞下龙凤胎,倒是少有的奇事。 两个孩子洗三礼后,渝清踮起脚往两个娃手臂上用红绳系了两只小小的平安符,是上次跟爹爹去净土寺参佛时在那里求来的;听说那里的平安符很灵验的,特别是若给小孩子带上,还可以保佑小孩一生平安无灾无难。 杨梦霏坐在床上侧着身子看自己的一对儿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妾身替承业淑琳谢过郡主。” “都是自家姐弟,四婶婶何须如此客气。”渝清笑得温良无害。 后来令月问渝清:“清姐姐,我怎么觉得这不像你的性格。有好东西你都是带回去留给你家里那群弟弟妹妹的,怎么会……”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渝清轻哼了一声。 “我不过比你小一岁,我怎么就是小孩子了,你也尚未及笄还敢自称大人?”令月很不服气。 关于年龄这个争辩,无解。 两个孩子洗三礼可收到了不少好的宝贝,太子妃、秦王妃长孙氏和平阳公主都到内室与杨梦霏说话,小孩子们都很怀疑那群大人是躲起来清点宝贝的,不是还有一个说法是孩子洗三越多人祝礼就寓意越好吗? 正好因为人多,令月就唆使渝清和她一起去外面玩:“我们平时就被拘在家中出不去,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反正只要在太阳落山前回来不就好了吗。相信我,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如果被发现了,我就跟三姑姑说是你指使的。”还没有做“坏事”,渝清就已经想到应该怎么样推卸责任了。 “清姐姐,你别那么狠心好不好?我娘对谁都好,就对我这个亲生女儿不好。”令月就差委屈得抱头痛哭了;而且……又不是我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绑着你去的。 渝清感慨:“不过说起来,我觉得三姑姑和我爹爹真不愧是亲兄妹。” 听她突然这样说,令月瞬间双眼发亮:“怎么说?” “这样说。反正只要我做了坏事,肯定是我哥哥的错,因为他没有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我是真的对不起我哥哥啊……”渝清一边说着一边悲伤的哭起来,哭得无比凄惨,还擦着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眼泪。 被渝清这样一闹,令月顿时觉得自己很罪恶了:“哎呀清姐姐你别哭了,我们出去散散心吧,就散散心啊。”她可不会哄姐姐啊,怎么办 第24章 天策上将 大街上十分热闹,小商贩们叫卖声不绝,人山人海。 渝清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七夕夜,也正是在这个地方遇到了那对郑氏姊妹,郑梨儿和郑宁儿,她们好像是叫这名字。去年四叔叔成亲那天,她还曾在齐王府外面遇到过那个叫郑梨儿的姑娘。那时候郑梨儿坚称渝清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并不是郑梨儿认错人了,而是渝清她自己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和杨侑有关的事情。 忘忧草,却也不是忘忧无愁。 令月说她哥哥哲威说过南街有一楼名为仙坊的饭馆,这饭馆里面的食物很是与众不同,甚为美味诱人。 令月也是用这个理由把渝清拉到了传说中的“仙坊”里。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不像是规规矩矩的饭馆,倒像是,像是做不正经生意的地方。”渝清站在门口望着那块牌匾许久,就是死活不肯进去。 “你想太多了。”令月天不怕地不怕,就算真的是估计她也是敢闯进去的。 然而仙坊也就是一间普通的饭馆,酒香四溢,饭菜诱人,香飘十里。 令月很豪迈的在二楼临窗的桌子旁坐下,喊道:“小二,给我来一份,嗯,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给我上一份。” 渝清首先被令月那句“小二”呛到了,很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自家小二弟弟,然后再听到令月后面那句话简直想要落荒而逃了。也许是这句话太引人注目了,整个饭馆吃饭的客官纷纷往这边看来,就连在一楼的人都听到风声跑上来看看那个如此有钱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店小二一看就知道令月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姑娘,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二位姑娘,你们,你们是要全部吗?” 令月再次点头确认,毫不迟疑。 “那么二位姑娘要什么酒水呢?我们饭馆里有千里红、万里香、一杯醉、女儿红……”店小二笑成一朵花,但仍是药尽职尽责的问一句。 在令月再说出什么骇人言论之前,渝清插嘴:“按照规矩,女子一生第一次饮酒应当是及笄酒。” 令月愣了愣,想想便点头:“那就不要酒了,给我们来一壶最上等的茶吧。” 渝清很无奈的准备用衣袖遮住脸,和月娘坐在一起真的很丢脸啊,她就像没见过世面却一夜之间暴富的村姑上街一样。 “月娘,你实话告诉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夜掉万两黄金砸到你了。”渝清很怀疑。 “没有啊。”令月贼眉鼠眼的凑近渝清说,“只不过是今年运气不错,红包银子收得有点多而已。” 渝清:“那你以后可能是真的要穷了。” 店小二很快速的上了菜,摆了满满两桌,看起来也是真的色香味俱全。令月夹起一块甜醋排骨准备欢乐的享受美食,突然后面似乎有人叫她:“柴大娘子。” 令月回头瞥了一眼,就很不客气的说:“这位公子,我们应该并不认识吧?反正我是不认识你的。” 这姑娘说话也太直白了,这样说话会让人尴尬的。 隔壁桌的那位公子又向渝清拱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大郡主吧。” 这下渝清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了,这个人好生奇怪,怎么好像无论谁他都认识。和令月的想法一样,她好像真的从未见过这一号人物。 令月想了想,就招了店小二过来打听:“你可知道隔壁那个穿蓝衣服的男的是谁?” 店小二忙不迭点头:“姑娘连他都不认识啊?那是车骑将军侯将军家的大公子侯远安。” 车骑将军?侯将军?侯远安?哪位?不认识……渝清表示。 “原来是他!”令月面色不善,狠恶恶的把头转向另一侧装作没看见他。 见令月这副样子,渝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也就略猜到了一二:“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听说三姑姑最近在给月娘相看的夫家,就是车骑将军侯君集的大儿子,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不过应该就是这个侯远安了;看着这个侯远安,也不像是什么正经人,“月娘,这个侯远安,看着不是什么好人。” 令月附和着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就在隔壁桌吃饭,就算面对山珍海味也有点食不下咽了。 令月面无表情的咀嚼着传说中“国色天香”的雪花鲤鱼片,味同嚼蜡。 “不过,三姑姑那么有眼光的人,怎么会……”渝清很疑惑,之前看三姑姑促成的几对美满姻缘,按理说三姑姑的眼光应该也不会差吧。 “还不是信了我爹的邪。”令月很生气的放下筷子,又用余光瞥了一眼侯远安,越看越觉得生气。 “不过三姑姑现在刚怀了小宝宝,不宜操劳,你的事,应该还得再缓缓吧。”渝清安慰她道。 令月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突然听到外面大街上似乎在喧闹着什么,两个姑娘坐在窗边正好探出头去看,只看见大街上百姓已自觉站在两边,遥遥似乎是军队凯旋归来。渐渐的军队已经向这边近了,百姓们在欢天喜地的呼叫着什么,因为太纷杂了上面的人都听得不清不楚。 “是二叔叔回来了。”渝清捻起一只茶杯,若有所思。 “看这场面挺盛大的,这一次二舅舅可是立了大功吧。”令月目不转睛的望着外面,却突然察觉到渝清神色有些奇怪,“清姐姐,在想什么呢?” 渝清微微眯起眼:“二叔叔虎牢之战大捷,扫平了王窦二人的势力,为大唐立下的功劳可不小。不过我现在可是替祖父忧心呢,二叔叔作为秦王已是位极人臣,如今又立下大功,祖父是该给二叔叔诸多的金银珠宝还是香软美人。” 令月掩唇而笑:“二舅舅身边可不缺金钱美人;我们的那群表弟表妹可不就是那些美人所生,玩着金银珠宝长大。”她笑着,却见渝清也是含笑望着自己,才顿时明白过来渝清话里的真意,“二舅舅再立下大功,那可就是封无可封了……” 渝清这才敛了笑容正色:“没错。二叔叔已是亲王之位,现又有大功,如果我是他我也想再进一步呢。” “那要怎么办?我要不要回去跟我娘说。”令月如临大敌。 “我的二叔叔也还是你的二舅舅,你慌什么?”渝清抿了一口茶,不改神色。 “那,我,我,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你可是我的清姐姐,我是替你慌啊。”令月连忙道。 “祖父下的一手好棋,谁还看不出来。静观其变就好了。”渝清语气淡淡的说;以三姑姑的聪慧应该早就看出来,只是这样的局面恐怕三姑姑才是最无奈的。 所有人都能够沉浸在凯旋的喜悦中,但是他们必须要想得更加长远。 李渝清,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了。 · 秦王世民因虎牢之战大败郑王王世充、夏王窦建德,被封为天策上将,位列亲王、三公之上,开天策府广纳人才。 至此,唐王朝展开了分别以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为首的皇位争夺战。 第1章 庐江王的抉择 武德五年初夏,庐江王李瑗回京述职。 李瑗从宫中出来,就来到东宫与太子述话;庐江王妃崔氏以前曾经见过,但是庐江王的几个孩子入京多时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庐江王长女瑶君,已经许配给了右领军将军王君廓;次女君宜,年十四,待字闺中。 渝清未想过再次见到李宜君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更没想到李宜君原来是庐江王之女,应当是本家族妹。 “渝清姐姐,我们又见面了。”宜君微微笑着,双颊尚有几分青涩与稚气,“渝清姐姐总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宜君了吧。” 渝清的神色揉和着惊讶与惊喜,呆愣了瞬间才愣愣道:“宜君……妹妹,原来你真的是妹妹啊……” 宜君听她这句话不由笑:“渝清姐姐可不也是真的姐姐吗?至少也不是哥哥。” “真的没想到竟然还会见到你,原来你是庐江王叔的女儿。”渝清上下打量着李宜君,确确实实是那个女孩子无疑。 “我也没想到……”宜君也笑。 但是,除了初再见的惊喜过后,就是在有些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想了想,渝清还是决定开新的话题:“这一次庐江王叔回京,之后你们还在跟他回去吗?” 宜君摇摇头:“不知道。只不过父王的意思是要带长姐回去成亲,母妃也是不放心父王身边的那几个女人。反正她们要回去,我就要跟她们回去的;本来父王送我们上京就是因为那边不太安宁,现在逐渐平静了,还是回去好。” “庐江王叔身边很多侧妃吗?”渝清好奇一问,话已出口才感觉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宜君倒没有在意那么多,只不情不愿的点头:“可不是嘛。我都不知道那些女人有什么好的,又没有我母妃温柔漂亮,就只会那些狐媚子功夫。” 渝清连忙道:“作为子女,这样说父亲的女人总是不好的,让旁人听见可是会说你闲话的。” “这个渝清姐姐你可就不知道了。那些女人一个个仗着我父王冲爱她们,不怕我母妃,也不怕我长姐,但是就怕我;我可不是我母妃长姐那般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我会骂人也会打人,她们只要敢惹我,我就能让她们无比精彩。”宜君傲气的仰起头,语气间是对那些女子的不屑,“哎,对了,渝清姐姐,我记得好像太子殿下也有两位侧妃,她们怎么样?” “这个啊……”渝清有点尴尬的挠挠头,“侧妃娘娘她们都挺好的,她们都是大家女子,很懂事,不闹腾。”其实以罗氏和常氏的身份在外面都应是妥妥的大家嫡妻,让她们嫁入东宫当侧室,在一定角度上看来都是委屈她们了;难得的是她们都很是安守本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不逾矩,兼且太子妃也是温良纯善的主母,也就相安无事。 “我父王的那些女人都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我都怀疑是从楚馆秦楼里出来的。”宜君愤然。 渝清啧啧,楚馆秦楼里面的姑娘那可真的是……据说还会让男人恋恋不忘,真是无比可怕。 既然这个话题聊开了,渝清也就顺着问:“既然这样,你又那么凶猛,怎么不想个办法把她们赶走?” 宜君嗤笑一声:“前门送走了狼,后门还会迎来虎;那些女人虽然如狼似虎,但现在不也还是服服帖帖的了。所以对付女人,就得用计策,比如打一棒再给颗甜枣什么的。” 渝清心想,宜君生了这副好心思,若她为风流男儿,岂不美哉,那非得哄得全天下的好姑娘都入了她的芙蓉帐。 两个姑娘也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渝清总逮住机会就向宜君套话:“宜君,你也在长安呆了这么久了,你觉得,这长安怎么样呀?” “挺好的啊,和我一开始想象中的一样热闹繁华。”宜君点点头,神色是满满的喜欢。 “是啊,这长安确实是好。”渝清语气似有感慨,也似有一丝感伤,“不过……可惜你就要走了。” 宜君笑起来:“渝清姐姐这是不舍得我吗?” 渝清摇摇头,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栏杆后望着下面:“长安的风太大了,风吹过,会伤到你们的。” “渝清姐姐这话,宜君可就不喜欢了。我们是同宗姊妹,那么这风若吹到了渝清姐姐身上,那自然也会吹到宜君身上,想躲也躲不掉。宜君今日会站在这里,是因为要随父王母妃而来,有一定的原因也在要向太子殿下辞行的;父王的抉择自然也就是为我们一家作出的选择,作为李家儿女又怎么能够置身事外。”宜君轻声说着,却也是坚定有力的说辞。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她父王庐江王此行的目的了,而渝清句句皆暗含深意,宜君心中也就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渝清这才展开一抹真心的笑容:“宜君妹妹,也是个明白人。” 宜君仔细端详着渝清,轻笑起来;在人间走一趟看过了红尘世事谁还不是个明白人,而那些看似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人更是真正的精明之辈。 与聪明人说话有一个好处就是只需委婉隐晦提点一下,心如明镜的她就能立刻心领神会。 “宜君也是没想到,渝清姐姐才不过十四芳龄,就有如此心思。姐姐熟读古书典籍,晓通古今,应是早就看清楚了当今局势何如,也知道是要怎么做了。”宜君站在渝清侧后,目光闪烁的望着她。 “宜君妹妹多虑了。不过因为宜君妹妹你是庐江王女的身份,我才混说一二罢了;当今局势如何,长安城下任何一个人都一清二楚,可不止我一个女流之辈肚子里有一些想法。”渝清愈加沉稳,语气却无波无澜。 李宜君神色复杂,都说女子就应该安安分分呆在内宅后院安守本分,但是李渝清却试图插手到朝堂之事,这会不会……不过瞬刻之后她就释然了,长安风雨交加,渝清她又是那般有想法的聪明女子,现在她有所动作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庐江王李瑗既然已经选择了东宫,那么也就相当于是决定要在这趟浑水中走下去。 第2章 儿女姻亲 承宗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们身后,温和的对宜君道:“宜君妹妹,庐江王妃在前堂等你。” 宜君一愣,然后向渝清道:“渝清姐姐,如此,宜君就先告辞了。” 渝清回首望见宜君离去,对后面的承宗艰难的笑笑:“哥哥今日如何得空。” “清儿,这些事情你本不该过问的。”承宗走向渝清,语气有些苦涩,“清儿,你可知道,可知道这……庐江王叔一向与爹爹走得近,你不必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是爹爹的女儿啊。”渝清倔强的望着承宗,眸中泪花若隐若现,“哥哥,你要相信,你的妹妹真的长大了。清儿也恨自己不能身为男儿身,不能帮爹爹和哥哥,但是清儿也不愿做只能被父兄庇护的菟丝草。”她的愿望是成为像三姑姑一样坚强勇敢的女子,谁说女子不如男。 明明都还没有及笄的小丫头,却倔强的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妹妹的确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他也不能一辈子为妹妹遮风挡雨…… “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渝清轻轻咬了咬下唇,敛眼,低声说。 “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承宗才慢慢伸出手拍了拍渝清的肩膀,“清儿,你和弟弟妹妹们都不一样。” 可不是嘛,她比弟弟妹妹们都要胆大。 渝清低着头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才抬头望着哥哥:“是啊,因为我是李渝清啊。” · 庐江王回到长安后即迅速站队到太子后面,其实这也是李姓诸王大部分的选择。 关于宗亲诸王们为何这样选择,那绝对不是人云亦云的结果。至少在宗室眼中嫡长子继位是更古不变的原则,太子建成辅助陛下治国安邦,政德自在,而秦王他根本就是想要凭借近年来的战功打破这个稳定局面的人;要是这可以随随便便就被打破的话,那岂不是要乱了套。 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除了别有异心之人,又有谁敢轻易跟着秦王胡作非为。 不过皇子夺位相争自古有之,也已经不能说是胡作非为了。 自从秦王被封为天策上将后,平阳公主李筠萱开始了闭门不出装聋作哑,而齐王元吉变成了太子的跟屁虫——这是臣公们的议论内容。相比于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大混战”,明明平阳公主才是最可怜的人,都是同胞兄弟心也不能太偏了。 由于李筠萱一直称病不出,渝清也见不到她,只有令月偶尔透露出一点消息:“二舅舅这做的都是什么事,都不想让我娘安生一点的。我娘,要不是我哥哥已经跟杜二娘子小定了,她都想让我哥哥娶别家的姑娘了;反正姓侯的那个混蛋,就算他是翩翩公子我娘也不会让我嫁给他了。” “哦,杜二娘子怎么惹到三姑姑了?不过那个侯远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配不上你。”渝清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原因;无论是杜二娘子杜卿禾或是侯大公子侯远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父亲杜如晦和侯君集现在都是天策府幕僚。 令月的答案也是如渝清所料:“还不是因为他们的爹。娘说了,行为不端者,心必不正。娘还说了,纵观朝堂上下,唯有裴寂、李靖、徐世绩和宇文士及等人才是最好的姻亲之家。”李筠萱点名的这些人都是保持中立的大臣,看来平阳公主是的确想要完全置身事外了;虽然柴哲威的婚事已经定了,但柴令月的婚事还能再议,更何况嫁进来的媳妇和嫁出去的女儿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若论起来,三姑父柴绍也是天策府的属将。 渝清便轻笑着道:“反正你是不用愁的,三姑姑总会为你觅得如意郎君的。” “清姐姐,你别试图扯开话题,我跟你说的可不是那个侯远安呢。”令月换了个更为靠近渝清的位置坐下,神神秘秘的低声道,“不过上次在仙坊还真让你给说对了一点,外祖父还真的上次给了二舅舅一群美人,都是刚刚被选进宫上等姿色的美人。你说外祖父这样做,是不是想要让二舅舅纵欲过度而亡啊?” 渝清刚刚喝了一口羊乳,结果听到令月这句话差点被呛死:“月娘这个词语是谁教你的?” 令月一脸无辜:“哪个词语?” “纵欲过度……”就连说起这四个字渝清脸颊都有点发红,小姑娘家的小小年纪怎么还知道这么多。 “在禁书上看到的,《赵飞燕传》;清姐姐你想不想看,我前儿刚刚拿到的呢,花了好大功夫用了十两银子才买到的呢。”令月的表情更加神秘兮兮了,还挤眉弄眼的特别有精神。 月娘原来你是这样的月娘,三姑父和三姑姑他们知道吗?肯定是不知道的。 作为表姐,渝清还是要装模作样的板起脸教育一下令月:“月娘,禁书是不能随便乱看的,它之所以被列为禁书那肯定是因为它里面有很多不好的东西了。” “也就只是看看而已,无伤大雅。”令月不以为然。 渝清:“……”第一次见到看禁书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她以前就连看前朝野史都要遮遮掩掩像做贼似的。 翻过这个话题,渝清继续问令月:“那么哲威表哥和卿禾娘子的婚事定在何时?” “也是明年夏,大约承宗表哥与表嫂成亲后,就轮到我哥了。”令月算着日子着,又突然想起来更重要的事情,“对了,清姐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笄礼也是那时候吧。你有没有想好要找谁当赞者,这可是十分重要的。”令月虽然是询问之意,但是她的语气和表情表现出来的意思就是,若你的赞者不是我,那么我们就一刀两断吧。 按照规矩,赞者应该是笄者的好友姊妹,柴令月当然是唯一的人选。 渝清作沉思状:“这还有一年的时间呢,不急不急,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呢。” 令月立刻露出凶巴巴的模样:“你说,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当你的赞者,只要我才是最适合的。” 渝清:“……” 第3章 宁儿入宫 最近长安城传得最是沸沸扬扬的,就是秦王府嫁女一事。秦王庶长女,年方十一,被许配给宋国公萧瑀长子萧锐。 这种事往小了说是通两姓之好,说得严重一些就是以结亲之名行笼络朝臣之事。毕竟这宋国公萧瑀之妻独孤氏乃李渊表妹,而萧锐应当是秦王世民的表弟,现在却偏偏变成了他的女婿;而且秦王庶长女毕竟只有十岁,这年龄也确实是太小了吧。 目瞪口呆的人不少,怎么还有这种做法?娶个十一岁的女娃娃做嫡妻,那也是挺悲伤的事情,一个只能看不能碰的小妻子。 成亲当日,除了真心去祝福的人,还有不少人是过去围观热闹的。渝清坐在马车上停在距离秦王府不远的地方围观了许久,心态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嫌疑;不得不说二叔叔这手段实在是太低劣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回事,祖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唯一让渝清不爽的是,还真有人拿她和如沴(秦王庶长女)作比较。 如沴是婢生女,生母只是当时唐国公府中的一个女婢,并且直到她三岁时秦王世民才与嫡妻长孙氏成亲。 本来如沴仅比渝清年幼三岁,但是渝清一直被抚养在祖母窦氏膝下,与这个庶出的堂妹确实没什么交集。 若说相似,不过就因为当年渝清也是在如沴的这个年岁就被许配给前朝恭帝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流言蜚语总能传出一些,三人成虎,传的多了也就变了样。 渝清让穆娘先去打听:“今日如沴妹妹大喜,三姑姑可曾来了?” 不一会儿穆娘就回来道:“秦王可是特意派人去平阳公主府上接了平阳公主过来。” 渝清点点头,于情于理三姑姑都应该过来的,毕竟是娘家侄女出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去年七姑姑永嘉公主下嫁时,年长的几个姑姑都没有回来送嫁。 渝清撩起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无意中却见一个容颜娇美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对她笑。 “姑娘,那是哥舒将军的新妇哥舒夫人。”穆娘顺着渝清的目光望过去,见是那女子,解释道,“婢几次出府,偶见哥舒将军与夫人同行,方知一二。” 哥舒将军,便是东宫僚将哥舒季通;哥舒将军新娶的妻子竟是郑梨儿。 “姑娘可要与哥舒夫人说话?”穆娘见渝清从马车上下来,询问。 渝清未置可否,只是不缓不慢的朝郑梨儿走过去;郑梨儿展开笑意,褪去少女的俏皮活泼,倒也有几分端庄:“民妇郑氏梨儿拜见郡主。” “郑姑娘,现在应该是哥舒夫人,夫人如何知晓我的身份?”渝清不免有些好奇。 “民妇随夫君,曾遥见郡主芳容。”郑梨儿中规中矩的说。 “哥舒夫人燕尔新婚,还未及恭喜夫人。”渝清莞尔,又问起,“宁儿姑娘可好?宁儿姑娘应是已有十八了吧?” “民妇姊妹身份低微,却劳郡主挂记。民妇蒙将军不弃,但妹妹宁儿,宁儿,去载被征入宫中为侍,便再未得见她一面了。”提到宁儿,郑梨儿又不觉思念起妹妹,眼眶微红,“恐怕,有生之年都不能再与宁儿相见了,只能等到来日在阴曹地府中还能姊妹再见一面。” 渝清连忙抚慰她:“哥舒夫人别难过,也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你与宁儿姑娘必然还会再见的。宁儿姑娘既是入宫,待我来日入宫若有见到宁儿姑娘,若她愿意,我去讨个恩典放了宁儿姑娘出宫亦可。不知哥舒夫人可有什么话想与宁儿姑娘说的,到时候我也好一并带过去。” 听渝清这样说道,郑梨儿喜上眉梢,连忙又拜道:“如此,实在是劳烦郡主了,郡主的恩德民妇永世不能忘怀。只是民妇曾听宫中出来采集之人说起,宁儿似已被赐到公侯府中为婢,却并不知晓到底是哪位公侯之家。” 被赐到公侯府中为婢……郑梨儿也许会这样以为,但是渝清很清楚;若是宫中赐给臣公的宫人至少也是妾侍,只有可能是分派到亲王郡王府中那才是……长安城内的亲王郡王可不少,随便一块砖头砸下来都有可能砸死一个王侯将相。从宫中赏赐出去的宫婢,那就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这一次,她是真的帮不了郑梨儿。 郑梨儿眼神有些黯淡,低声说:“如果郡主有见到宁儿,就帮民妇告诉她,只要她好好的,就好了。”如果真的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宁儿相见,那么作为姐姐她也就只希望妹妹能够平安。 渝清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对于几乎没有希望的事情,她不会故意留人以希望,因为那叫骗局。 “梨儿。”突然后面有人唤道。 渝清转身,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来,就是哥舒季通:“哥舒将军。” 哥舒季通一愣,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才行礼道:“大郡主。贱内莽撞,若有不当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哥舒将军误会了;本郡主与哥舒夫人从前曾经相识,今日在此再见到哥舒夫人,思及过往,不觉多聊了几句罢了。”渝清执起郑梨儿的手轻声温和道,“不过既然哥舒将军来了,本郡主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 渝清登上马车,放下了帘子。 “姑娘,是否要回去了?”穆娘问渝清。 渝清望了一眼逐渐落入夜幕的世界,在天的一边好像是被火光烛影映得通红,就像新娘子涂上胭脂的脸颊:“不必了,去秦王府吧。” 穆娘有些担忧:“可是姑娘……” 渝清淡笑:“穆娘妈妈,我们不能授人以话柄。” ———— 注释:中书令萧瑀长子锐尚太宗长女襄城公主,贞观元年萧瑀曾以天子亲家翁自居。综史料可推断襄城公主在武德六年前已嫁入萧家;襄城公主出生年不详,时太宗年二十四,根据古人生育年龄,襄城公主出嫁年龄不会超过十二岁 第4章 如沴早嫁 吉时未到,新娘子还被拥在闺房里梳妆打扮,外面喧闹着很是热闹。 陛下刚刚派人前来传旨,封李如沴为襄城县主,并赐下无数珍奇为襄城县主添妆。如沴毕竟尚且年幼,穿着繁重的喜服由两个女侍一左一右搀扶着出去接旨,小姑娘连走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一样。接旨之后,女侍又扶着如沴回到梳妆台前仔细地为她整理衣裙。 渝清来的不算迟,但是却很让人注目。 秦王夫妇在前堂迎客,听到下人通传都出来相迎;渝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毫无破绽:“侄女渝清恭喜二叔叔二婶婶,也恭喜如沴妹妹大喜。父王奉皇祖父之命去平定山东之乱,母妃身体抱恙,特派渝清前来为如沴妹妹添妆。”一边说着一边让穆娘将准备好的厚礼呈上来。 “多谢大哥大嫂。”长孙氏从穆娘手中接过东西,笑意吟吟与渝清道,“如沴在房里,大姑娘可要去看看。” 渝清颔首:“有劳二婶婶了。” 长孙氏便亲自带渝清过去,秦王世民突然开口唤她:“清娘……” “二叔叔何事?”渝清微微侧身回头,站在廊下问道。 秦王世民不语。 渝清跟着长孙氏过去,长孙氏是个伶牙俐齿的,絮絮叨叨倒是说了不少话:“妾身还记得丽质刚出生不久,夫君抱着大姑娘回来看丽质。大姑娘说,很喜欢丽质。” 哦,二婶婶怎么突然改打感情牌了? 不过当渝清冷漠起来,她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二婶婶,丽质妹妹乖巧懂事,自然是招人心爱,否则难道还喜欢处处争强好胜行事不恭的孩子吗?二叔叔曾经待渝清的好,渝清都是铭记于心的;只不过,二婶婶你确定现在的二叔叔还是从前的二叔叔吗?他是你的夫君,却已经不是渝清记忆中的那个二叔叔了。” 其实追忆过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以前二叔叔也的确待她这个侄女很好;二叔叔其实只比她大十岁,少年郎都喜欢出去结交浪,浪完了回家还会给她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哄她。年幼时的渝清对几个叔叔都很喜欢,潜意识中叔叔们当然都是好人了。只不过从前的二叔叔变成了现在的秦王,她也绝不是懵懂无知能被一颗糖哄得团团转的小女孩儿;当利益发生了矛盾冲突,亲情也就会变得无比廉价。 虽然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东宫和秦王府之间斗得多么“凶残”,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得兄友弟恭和谐友爱。 按照李渊的说法,兄弟之间窝里斗也就算了,但在外人面前吵吵闹闹那简直要让人笑话。 渝清对长孙氏说的话,也是暗含深意的,只要长孙氏不笨都能听得出来她什么意思。 “大姑娘这话说的,这是,这朝堂之事,大姑娘一个女孩子不该掺合这些事情的。”长孙氏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渝清嗤笑一声:“二婶婶,你可真是贤妻良母,二叔叔有你这个妻子确实是福气。” 长孙氏不明渝清何出此言,愣了愣后才斟酌着道:“大姑娘如此谬赞,妾实在是不敢当。” 呵呵,以为我是在夸赞你吗?不过我也确实是在夸赞你。 话说回来,怎么样性格的女子就应该配怎么样的夫君,这个长孙氏嫁给李世民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不过就像长孙氏说的那样,一个后院女人哪懂得什么朝堂之事,不过正因为她这样说出来了,才暴露出她知道的事情也绝对不少。渝清只能在心里呵呵几下了,这个二婶婶也真的是个人才。 “二婶婶不是要带渝清去看如沴妹妹吗?”渝清决定还是岔开刚才的话题,反正她也不想跟长孙氏辩解什么,因为无解。 长孙氏这才尴尬的笑笑,不再说什么,便引着渝清左拐右拐走进如沴的院子。 如沴稚嫩的小脸被浓妆艳抹,因为头饰太重的缘故小姑娘一直皱着眉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旁的喜娘倒是笑得合不拢嘴:“新娘子来笑笑,今天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笑得开开心心,以后的日子才能甜甜美美啊。”如沴这才很艰难的露出僵硬难看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见长孙氏和渝清进来,如沴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行礼:“如沴见过母妃,见过郡主姐姐。” “快扶她起来。”长孙氏示意两侧的侍女扶如沴起来,又语重心长道,“如沴,从今往后你就是萧家妇了,谨记要孝顺公婆、敬重夫君、遵从妇德……” 渝清好意提醒长孙氏:“二婶婶说这些还是太早了吧,父母叮嘱之言也应是在如沴妹妹拜别父母上花轿时再说的;现在二婶婶把话说完了可别到时候没有话说。” 长孙氏连忙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拭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看我,一时欢喜,都不记得了。” 不是,欢喜那你还擦眼泪,难道是高兴得哭了?如果说是舍不得吧,但李如沴的亲生母亲都没有哭呢,嫡母倒先哭起来了? 外面有人匆匆进来禀报:“王妃,吉时到了,该让新娘子上花轿了。” 长孙氏点点头,让喜娘先扶着李如沴出去,她也跟着走出去。 “二婶婶。”渝清在后面拉住长孙氏的衣袖,笑盈盈道,“承乾弟弟应该也三岁了吧?二叔叔可有给承乾弟弟挑好媳妇了吗?这行过三媒六聘之礼,至少也得半年;这出身显赫的世家嫡女可并不用多了。” 长孙氏一脸震惊的望着渝清,很是不可思议:“郡主此言何意?妾身听不懂。” 渝清淡悠悠的瞥了一眼喜气洋洋的布置,淡然一笑:“没什么,二婶婶就当是侄女胡说一回。” 见她这样子,长孙氏心里也没底,只是神色愈加复杂,目光明明是温和的,却暗藏犀利,似乎要把她里里外外都看个一清二楚。 渝清依然是轻轻笑着,不卑不亢。 这个长孙氏确实是个贤妻良母,但是这个贤妻良母却和别的贤妻良母不一样,而是一个唯夫是从的“贤妻良母”。 第5章 令武出生 李如沴出嫁那天晚上,从秦王府出来,渝清是跟着平阳公主李筠萱回去的。 “我已经遣人给嫂嫂传话过去了;月娘许久未见你,你便在姑姑这儿宿一夜吧。”李筠萱一手抚着大肚子,温声说。 都已经上了三姑姑的马车,难道还能说不吗? 渝清挨着李筠萱坐下,伸手去抚摸李筠萱的肚子:“三姑姑,小弟弟他可还乖?” “小孩子都挺顽劣的,哪能让他乖啊。”李筠萱身上散发着母性柔和的光芒,其实自她怀孕后性情就不太好,倒是难得这样心平气和下来,“你那时还在大嫂腹中,也是闹腾不休的。” 渝清心下微微颤动,咬着下唇不说话。 李筠萱却拉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掌中:“清儿,不要玩火自焚。” 没想到三姑姑会这样说,渝清愣了愣,才低头轻声说:“三姑姑何出此言,清儿所做,清儿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了什么。二叔叔自认为军功卓越,便可取而代之,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这种事你瞎掺合什么。”李筠萱语气中已有训斥之意,甚是不满。 “刚才二婶婶也是这样说的,她掺和的也不少呢。”渝清嘀咕。 “她?她能做什么?”李筠萱不由皱眉,也许没有想到李家的女人无论是女儿还是媳妇全都不是省油的灯,然后正好就做了一家人,“长孙氏她并不像是那样的人。” 渝清低眉道:“她当然是贤妻良母了,想来就连班氏都不如她贤惠识大体。” 李筠萱无奈的戳戳她的额头:“看这语气酸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二郎他们夫妇都做的什么事,如沴那小小年纪的,也不怕招人耻笑的。” “三姑姑,这萧大人可也是位高权重,深受祖父敬重的臣公呢。”渝清很是不甘心的小声说,“而且别的不说,之前的小定下聘真的是一气呵成,好像还怕那萧家大公子会被人半途抢走了一样,也不想想谁敢跟他秦王府抢女婿?” 若是往常,李筠萱听见她非议长辈也是要出言打断的,但是这一次李筠萱却是默不作声了,似若有所思。 若阿娘地下有知,看到如今这情形,恐怕会被气得活过来吧。 如果阿娘知道她最疼爱的小孙女也卷进这些风风雨雨,恐怕更要被气活了。 “三姐姐落下的东西,二郎给你送过来。”是秦王世民的声音。 平阳公主正襟危坐,不动声色。 渝清从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二叔叔遣下人送来便是了,何需亲自走一趟。” “清娘?你怎么……”看到渝清也在马车上,秦王世民明显僵了僵,微眯起眼,“三姐姐呢?” “听说今天早上二叔叔摆了好大的阵仗把三姑姑给请过去了,三姑姑可累着了。”渝清撇撇嘴,不甚欢喜的道。 秦王世民一愣,才对着马车拱拱手:“是二郎莽撞了。” 李筠萱面无表情,隔着车帘淡淡开口:“无妨。不过你年纪轻轻就当了舅姑(注释1)总应稳重些,莫让亲家姑爷笑话了。” “三姐姐教诲,二郎谨记。”秦王世民连忙道。 见平阳公主确实没有要出来的想法,他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把一个用布包起来很厚实的包裹交给渝清。渝清缩回马车里将布包裹递给李筠萱:“三姑姑,是什么东西?” 李筠萱含笑着摇摇头:“小孩子,不要太好奇。” 哦~~ “不过,我也是真的累了;都不是省心的,见着阿娘了也没有办法交代了。”李筠萱揉揉太阳穴,靠在座上很是疲惫劳累的闭上眼睛。 见如此,渝清乖巧的给三姑姑揉捏肩膀:“三姑姑可怪清儿自作主张了?” 李筠萱望着渝清,终究是摇头:“清儿,你比月娘更像是我的女儿。”但是她也正是因为深深地明白自己的无奈,所以才要竭力阻拦下一辈的孩子变成像她一样。 渝清轻轻靠着三姑姑,垂下眼敛:“月娘可比清儿要幸运。”但是清儿并不后悔…… 李筠萱叹息,终究是每个人都是各自的宿命。 马车停下来了,下车前李筠萱拍拍渝清的手:“你去找月娘,跟她说说话。” 有一瞬间渝清觉得有些不正常,怎么突然让她去跟令月说话了?平时她们姊妹聚在一起说的话也不少啊。 于是渝清试探的问起:“三姑姑,是不是,月娘也快要嫁人了?三姑姑已经为月妹妹选好夫婿了吧。” “月娘还小,不急。”李筠萱若有深意。 渝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似乎在很早之前三姑姑就已经准备着为月娘找婆家了,比如那位侯远安。 不过渝清还是乖乖听从三姑姑的话,去后院找令月。 两个女孩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 令月:“清姐姐,我最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渝清:“你太乌鸦嘴了,就算有不祥的预感也不要说出来。” 令月:“那我……” 渝清:“我们乖乖的熄灯睡觉好不好?” 令月:“原来清姐姐就是特意来跟我睡觉的?” 渝清:“你想多了,明明是三姑姑说你想我了。” 令月:“我不承认。” 红烛灯花成珊瑚,映落的影子特别好看。 两个小姑娘最后终于达成一致,准备乖乖睡觉,外面就传来了声响。黑夜中两个姑娘面面相觑许久,决定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院子外面乱成一团,说主母羊水破了,要生了。 “呸呸呸,我的乌鸦嘴。”令月自己呸了好多声;她娘都好没有足月就生了,这可不就是她不祥的预感成真了吗? 平阳公主府上的灯火照明了整片黑夜,直到第三天破晓时分李筠萱才生下了小儿子柴令武,母子均安。 曾经的柴令月无比盼望弟弟的到来,但当见到刚出生的弟弟那一刻她却并无半分喜悦之情,只是满满的嫌弃。 “清姐姐,你家小二说得很对,弟弟就是丑丑的皱巴巴的像红猴子一样的怪物。” ———— 注释1:古时盛行表兄妹结婚,经常翁母公婆又为新人舅姑,故对翁母公婆又有舅姑一称。 第6章 承宗大婚 夏初,也是李承宗和郑溱洧成亲大喜之时。 郑溱洧是在荥阳出嫁,十里红妆一路相送,传为一时美谈。承宗去荥阳迎亲,有柴哲威和外祖王家的一众表兄弟陪着他,倒是占了人多势众的优势,挺像是去打架的。 作为过来人,柴哲威很有发言权:“迎亲这种事情其实就是一群人大张旗鼓的跑去新娘家,打败了新娘家的众兄弟然后把新娘子抢过来用花轿抬回家。”想必他迎娶杜家的卿禾娘子时就是这样的情形。 注意,郑家的兄弟绝对不少。 前一天渝清还突发奇想,想要打扮成小跟班的模样跟着哥哥去迎娶嫂嫂,见证这无比神圣的时刻。不过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实在没有必要去凑他们大老爷们的热闹,还是安安静静留在东宫帮着母亲比较好。 这一次李渊亲临主婚,全程乐得合不拢嘴,就好像已经看到他心心念念的曾孙儿在摇摇晃晃的朝他走来。 几个已经出嫁的公主都回来了,还有一群上蹿下跳的小叔叔小姑姑,东宫就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渝清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搽上浅浅的胭脂,穿上最喜欢的水墨烟雨裙,然后去到太子妃那里。罗侧妃和常良媛也抱着各自的孩子在与太子妃说话,渝清规规矩矩的给两位庶母问好:“侧妃娘娘,良媛娘娘。” 常侧妃怀里的二妹妹采薇突然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露出一只眼睛似乎是偷偷摸摸的窥视着长姐。小四承训很活泼的扑向采薇,两个娃就互相抱在一起吹泡泡,然后哇哈哈的笑着。 说起来这对弟妹也是挺神奇的存在,当时她们的抓周礼也是在同一天,两个娃娃被放在一堆东西里面任由他们抓,结果他们就扑腾扑腾的爬到一起抓到了那只跟自己一样软萌的小娃娃。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迎亲的喜乐奏鸣,一袭青纱裳嫁衣的郑溱洧手捻纵扇遮脸,微微矮身走下喜车,青履踏在青毡锦席上;女侍扶着溱洧走到承宗面前,相互致礼,然后一同进门。 拜过父母高堂,便是正式的夫妻礼成。 新人进了洞房,一群少年少女也欢天喜地的跟着要进去闹洞房。 新娘却了扇,不知是谁开始起哄,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新娘。其实若论容颜,溱洧并不是什么绝色佳人,但是出身世家的女子气质谈吐皆是不同旁人;如此一个女子自是不俗。 鸳鸯红烛,凤凰暖帐,温情融融。 然后就是闹洞房的亲友给新人撒糖,寓意祝新人甜蜜幸福。 渝清作为妹妹首当其冲,碟里的喜糖被她拿到了一大半:“小妹祝长兄长嫂甜甜蜜蜜,和乐幸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着把喜糖像仙女散花一样撒向兄嫂。 围观者心里独白:你把话都说得圆满了,还让我们说什么? 闹了洞房,承宗被哲威他们拉出去喝喜酒了,渝清也与那些女郎们出去说话。 “大郡主,六殿下在后院相候。”一个女侍寻到渝清道。 六叔叔?说起来最近渝清甚少进宫,也是许久没见到元景了。渝清匆匆跟同伴女郎们说了声,就向后院那边过去。 元景十分孤寂的在晒月亮,形单影只,还很应景的拿着一瓶酒细细品味,大有一醉方休的感觉。 “六叔叔找我?”渝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元景身后。 “清娘。”元景回头,呆呆的望着渝清,“都许久不见了,难不成还在为上次的话生气?” 没想到元景还记得上次的话,渝清低眼摇摇头:“我是小辈,哪敢跟六叔叔生气啊?” “那就是生气了。”元景无奈的拉过渝清,娇气的小姑娘也是最让人疼的,“六叔叔承认,那时候可能,说的话不太好听,但是我也是担心你呀。结果你呢,就准备长长久久的不理我了对吧?” “六叔叔说的那里话。也就因为你是我六叔叔,我才敢跟你闹闹脾气而已。”渝清心下一动,抬头委屈兮兮的望着元景。 这一句话绝对是实话,就是因为自小六叔叔就惯着她,对她比对姑姑们还要好,所以她才敢对六叔叔肆无忌惮;这也是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会有的别样情感。 “你呀,还是没长大的样子。”不知为何,元景莫名有些眼眶湿润。 小姑娘望着元景,目光清澈干净:“六叔叔,你要知道,你家大侄女确实已经长大了,比如……“小姑娘夺过元景放在石桌上的酒瓶,拧开木塞仰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你家大侄女已经学会偷酒喝了。”曾经也是这个小姑娘在“仙坊”里一本正经的对令月说,未行?礼的女孩子不能轻易饮酒,当然当日的话恐怕早已经被小姑娘抛到九霄云外了。 而元景,他只知道似乎女孩子都不太爱喝酒,至于有什么内幕他还真没有想过。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哥哥大婚,渝清确实已经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了。至于规矩什么的,也就暂时搁置一侧了。 在酒水的熏陶下,渝清脸颊泛起丝丝红云,如胭脂色一样漂亮,清澈的眸子露出小鹿般的眼神。 “六叔叔,这到底是什么酒啊?味道真不错,香香的甜甜的,很好喝。” “水果酒。”元景说。 “哦。可是……六叔叔,你怎么,怎么这么胖了?”渝清又喝了一口,就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已经变了模样,“六叔叔,你怎么有两个脑袋?” 元景:“……”他好像一不小心闯祸了…… “清娘,你看着我啊。”元景扶住渝清两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你看看我,我有几只眼睛?” 渝清努力眨着眼睛,似乎很迷茫:“四,四只眼睛,两个嘴巴……啊,三个鼻子……” 元景:“……”那就是怪物了。 渝清:“六叔叔,你怎么长得这么丑啊?比,比,比三姑姑家刚出生的令武弟弟还要丑。” 元景欲哭无泪;看来是真的不能让小姑娘随便喝酒,这样会出大事的。 第7章 元景的忧愁 鉴于渝清一不小心把自己喝醉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元景努力的把渝清抱回她房里让她好好睡觉。反正睡醒一觉,明天继续天明,并且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之前元景也曾多次来东宫看望渝清,所以对于渝清的闺房在哪里还是听熟门熟路的。 但是意外还是在中途发生了——正当元景抱着渝清小心翼翼的从后院出来,准备抄小路走的时候,有一个很好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六弟,你这抱着的是谁家姑娘呢?人家小姑娘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若你们这样被人看到,清誉可就全没了。” 就算背对着他,元景也还是分辨得出来这是二哥得声音。 也是因为被元景的身子遮挡着的缘故,站在后面的秦王世民根本没有看到元景怀里的小姑娘到底是谁,只不过看见一片衣角便猜测到那小姑娘应该是过来参加婚礼的谁家贵女。 元景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二哥,这次就请恕六郎无礼了,六郎不能向你问好了。” 本来呢,就算让看见他抱着渝清也没什么呢,难道还不让别人叔侄情深了?只不过问题是现在渝清又是喝了酒,而东宫和秦王府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他也是知道的,反正做事还是谨慎小心一些为妙。反正他李元景就是一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闲人皇子,是否失礼或者名声如何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了。 显然如元景所愿,秦王世民的确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叮嘱道:“父皇刚刚给你和裴姑娘赐了婚,就算你再喜欢哪家的姑娘,这婚前也得顾及一下裴相的面子不可太出格了。”这话也算是善意的提醒了。 “谢二哥提醒,六郎记下了。”元景点点头,就快步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秦王世民倒是有那么一丝好奇,六郎这小子平时虽然一副不务正业无心向学的样子,但对兄姐们也是敬重从未失礼,这到底是谁家姑娘竟能令他如此失态。 渝清:我冤枉! 元景走得很快,直到确定二哥不会走过来才稍微放缓了脚步;怀里抱了个人,虽然渝清并不重,但是这样长时间的举动还是觉得手臂挺累的。 渝清在元景怀里昏昏欲睡,才时不时蹭蹭元景,像极了一只贪睡的小猫咪。 “哎,是真的没见过这么傻的小丫头,以前还说你聪明着呢。”元景叹气,无奈。 小猫咪脑袋里一片混沌,稀里糊涂的小声嘀咕着什么:“六叔叔,清儿,好害怕。” “害怕什么?”元景不知道渝清是做了什么噩梦,也傻傻的问他。 但是渝清竟然回答了,就相能听到元景说的话一样:“害怕,害怕,坏人。” 元景只能是无奈一笑:“放心,六叔叔会保护你的,别怕。” 这句话元景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说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还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一个月夜,那应该还是李家刚刚起义的时候,他们和家人们一起逃了出来,惶恐不安的靠在一起相互寻找安全感。 望着漆黑的天空,似乎有一颗星星从天际陨落划过,很美丽。 晨星陨落,谁家天下。 渝清伸手指着那颗星星,目光随着它移动。 那夜风声鹤唳,稍微的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们坐立不安,更别说是睡觉了,就怕睡过去之后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阳光了。 “六叔叔,我害怕。”渝清躲在元景怀里颤抖着声音说着。 “别怕,六叔叔会保护你的。”元景也是这样安慰渝清的,“清娘,以后无论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就去咬他,咬他脖子。” 元景绝对是属狗的,一言不合就咬人。 而这句话,也是被围观中的八娘至臻嘲笑了许久。 对于渝清,他是真心很疼爱,比对至臻的感情更加浓烈。也许因为妹妹就算是妹妹,也是同辈人,长大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而侄女就算是同龄,那也是小辈,在长辈眼中他们永远都还是小孩子,长辈关爱小辈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心态本来就已经是不一样了。 清娘,就算你长大了,也还是个孩子啊,我永远都是你的六叔叔。 到了渝清的闺房里,穆娘他们都不在,元景就轻轻推开门进去,摸索着把渝清放到她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就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去。渝清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只是仍然在不停的念叨着:“六叔叔,我害怕,我害怕。” 元景环顾四周,就觉得很是奇怪了,这是她自己的房间还有什么好害怕的?难不成在她的房间里面藏着一只凶神恶煞的大老虎吗? 不,清娘从来都不是什么胆小之人,她只不过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不安与恐慌埋藏在心里,只展现给她信任亲近的人看到,而用坚硬的外壳来把脆弱的心灵包裹得密不透风。 “清娘,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元景轻声说,但是这一次他的语气是带有一丝的忐忑与不安。 正如秦王世民所说的,最近父皇刚刚给他赐婚了,王妃是当朝宰相、李渊身边宠臣裴寂的嫡女裴氏,也算是出身不凡了。只不过成亲对于元景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成亲则代表着他已经成年可以独当一面了,也不能继续留在宫中陪伴他的亲生母亲莫贵嫔了。 按照几位堂兄弟的先例,若运气好的话也许会被留在长安当一个闲职亲王,若运气不佳的话那就有可能被调派到外面去领职就藩(其实多少人梦寐以求就是想要离开长安这天子脚下去封地当家作主,长安城中贵人如云哪还有能让自己施展拳脚的地方) 不过这些事情元景现在烦恼也没有什么用了,莫说距离与裴氏成亲时日还长,就说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自己担心就有用的,话语权还在他的父皇手中。最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皇子,其实无论如何也都是要离开长安去封地的,那也只是迟早得问题而已。 “清娘,如果我真的离开长安了,你,可也得照顾好自己,不然我会担心的。” 第8章 纳采礼 渝清的婚事重新被提起了,太子妃把选出来的几个名字送给渝清看,问她的看法。 被太子妃选中的世家子弟不说是百里挑一,至少也是品行端正的,而最重要的还是他们背后家族所代表的势力。渝清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修书一封给远在太原的外祖母王老夫人。而王老夫人的回信也是简略,只说品性第一,家族最重,最适合的夫婿应该兼备如此条件。 最后渝清挑中的,是清河崔氏的二公子崔颢。 这位崔二郎曾经也听庐江王妃崔氏提起过,崔家是五姓七望之族,家世雄厚自是没得说的。崔二郎本与他过身生母的娘家侄女杜家大娘子有婚约,但不幸这位杜家大娘子却一病死了;现在又过了两年,崔老爷子可为崔颢的婚事急上了火,四处为他寻觅良配;但是身份低的女子他们崔家又看不上,而身份高的适龄女子大多是已有了婚约。 仅是凭着清河崔氏的名号,就足以让无数人争先恐后想要嫁进去了。 尤其是想起之前外祖母对自己说的话,渝清就对清河崔氏的感觉尤为强烈。 清河崔氏,就很好了。 但是太子建成和太子妃都对这个崔颢不是很满意,不过就是因为崔颢有一个订婚十几年的未婚妻,而且据说崔颢和他的那个未婚妻表妹感情还是蛮不错的。他们担心的就是崔颢对他的那个死了的未婚妻念念不忘,会冷落妻子;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大家世族中不但发生过,而且那个男人还被称颂为有情有义。 其实那些人完全就是看着热闹不嫌事大,这事若换作发生在自家女婿身上,那可就不是有情有义了,而是无耻的骗婚之徒。 渝清倒是不在意这些,本来她就没有打算和一个陌生的人产生什么别样的感情,一直以来所谓的婚姻最看重的还不是家世门第。结发为夫妻,也只是夫妻而已,枕边人心里有没有自己那可不是当妻子的就可以控制的;渝清所需要的,只是简单的与清河崔氏联姻罢了。 在王家和郑家的暗示下,清河崔氏派人前来纳采提亲。 清河崔氏纳采的场面亦是壮观非常,是主母带着身边最得力的人随媒妁前来,送来鸿雁一双、清酒白酒十坛、稷米梗米两石、蒲苇寓意长久、长禄嘉禾、长命缕缝衣、五色丝十段、和谐合欢铃十盏、九子墨及凤凰锦、鸳鸯帐十匹、嘉鱼哺乌十筐;纳采之人持执雉之礼。 长安之人皆言,七望世族娶妻果然也是不同凡响。 纳采之日,渝清盛装打扮跟在太子妃身边,举止得体行为乖巧,倒是贤良淑女的做派。 这样的伪装,得心应手。 就像用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作为赌注一样,得心应手。 想来渝清都还觉得阵阵可笑,就像当年差点儿嫁给了杨侑一样,说到底还不是利益至上。现在她无比的需要借助清河崔氏,所以她自愿用自己去替爹爹笼络清河崔氏,这也并没有错啊。 可是她母亲,她母亲还真怀疑她是否曾见过那位崔二郎,对他有什么执念,才偏偏看上了他。母亲试探着问,崔二郎倒是长得一副好皮囊,很是得年轻女孩子的喜欢;渝清也是笑笑不作辩解。 若他们当真这样以为,倒是省了不少事。 是非与否,本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桩婚事,至少在所有人眼中都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十分适宜,当然谁也别嫌弃谁。 见到清河崔氏的主母崔罗氏,也就是崔颢的后娘,渝清也是盈盈行礼,是小辈见长辈的礼数:“渝清见过崔夫人。” “郡主折煞妾身了。”就算渝清不久即将是崔家的儿媳妇,但毕竟现在还不是,崔罗氏还是面带笑容的欠身道。 崔罗氏为人做事谨慎,待人礼数周全,看着应该是一个好相处的婆婆。 而且崔罗氏毕竟不是崔二郎的亲生母亲,而且崔家还有一位当家的大嫂在,并且渝清作为郡主这样的身份就算崔家再不满意也不得不敬重。 这种问题其实就是十分现实的。 太子妃与崔罗氏寒暄许会,所言所论莫不过是两家结亲之好。 这门亲事对于清河崔氏来说不算是好处多多的,但是同时也有很大的弊端;五姓七望作为百年世族在乱世中屹立不倒,更是谁都想要拉拢的对象,可以想要细水长流就必须要为以后的事情做打算。待日后太子登位那么清河崔氏自然就是更上一层,至少在世家当中也是不同往日的;退一万步讲,若在这场皇位斗争中东宫不幸落败,以清河崔氏的根基也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前朝之时也是不少了。 不过这场纳采礼,自始至终出来的都是几个女眷,不过按照规矩儿女婚姻还真是直接交由主母经手的。 太子妃全程微笑着与崔罗氏交谈,然后微笑着把崔罗氏以及他们崔氏随从送走了,当然他们送过来的纳采礼都留下来了,这就代表女子这边是接受了男方的提亲。 渝清卸下了盛装衣冠,只觉得无比疲惫; 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好,谁也不会去在意一个小孩子的行为如何,但是现在可就不行了。 “清儿妹妹。”她的新嫂嫂溱洧轻轻推门进来,渝清才从内室素面朝天的出来:“嫂嫂。” “妹妹,我是有话与你说。”溱洧让侍奉的女侍都退下,渝清便已经隐隐猜到溱洧来是说什么的了:“嫂嫂是否是对清儿的婚事有些看法,或者说应该是哥哥也有看法吧。” 溱洧见她已是猜出来,也就直说了:“夫君也是忧心于你。夫君说曾见过那崔家二郎,倒是与外面的传言不太相似;都说自那杜家娘子去后,这崔家二郎那可真的是茶饭不思,还为此被崔家主好一顿训斥。但是事实上那位与崔家二郎有婚约的杜家娘子,因这杜家娘子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并不在杜家大院长大,与那崔二郎素未谋面。既是毫不相识,就算是有婚约之名,也不该是如此深情款款的作态。” 原来还有这一段,原来杜家娘子和崔二郎根本没有见过面…… 这样说来,这个崔二郎崔颢还真的是一个心机不浅之辈,懂得如何摆弄自己的名声。 渝清便点点头:“清儿谢过哥哥嫂嫂了,这事清儿心中也有分寸的。” 第9章 出征 平时渝清都鲜少去前殿,那里一般都是爹爹和东宫幕僚将领们商谈政事的地方,就连母亲平常都不会过去。 而现在渝清就站在殿外的某一个角落安静的听着里面的声音,只透过一扇微微开拢的窗可以看到哥哥坐得笔直;哥哥竟也有这么端庄的时候,真的是难得难得。这个场景应该记下来的,然后什么时候再画在纸上。 渝清从来都是鬼主意多的。 静默的听了许久,直到里面有人出来,渝清才小心的回避到一侧。 “清儿。”承宗出来时很顺手的就敲了一下妹妹的脑瓜子,然后扬长而去。 渝清很无辜:“……” 直到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渝清才轻轻进去:“爹爹,女儿听说,又要出兵打仗了,你和哥哥都要去吗?” “清儿,刚才你在外面?”太子建成招招手唤渝清过去坐下,才问。 “嗯。”渝清点头,又道,“昨日月娘过来了,听说三姑姑在朝堂上请战?可是真的?” “确有其事,只不过父皇不允。三妹妹自生下令武后,身子就一直未曾大好,怎可轻率再上战场?父皇是令马三宝将军先带着娘子军去山东救援。”太子建成耐心的与女儿说道。 “那,像魏先生说的那样,现在二叔叔的名声越来越响了,只怕之后的事情都不好办了。爹爹这次请战,女儿猜想也是有这个忧虑吧?而祖父的本意是让爹爹和二叔叔相互制衡,然而现在二叔叔已经让祖父忌惮了,再者他又刚刚在山东吃了败仗,祖父当然要趁此机会让爹爹过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了。”渝清很清楚现在朝中是怎么样的形势,说起来也是有理有据。 只是战场实在凶险,清儿实在是担心爹爹和哥哥。 每一次出征前,渝清都会习惯性的说这句话;以前或许是年少不懂事对父兄撒撒娇,但是现在她是真的明白这其中凶险了。 太子建成无奈笑笑,揉揉小姑娘的头:“不会有事的。你在家中,不久又要出阁了,就跟着你母亲嫂嫂多学学,你一向都是聪明的孩子。” 提起成亲,渝清还是不禁红了脸:“爹爹可是如此迫不及待就想将清儿嫁出去么?清儿可还想留下了多陪陪爹爹和母亲呢,还有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们,清儿可很不舍得。”这是大实话,她可不像别人家的大姑娘,她对嫁人这种事真的没有什么憧憬的。 “那就多留几年吧,也不急。”太子建成便点点头。 不过另外渝清还有其他的想法;哥哥嫂嫂刚燕尔新婚,现下哥哥又马上要上战场了,到时候可得让嫂嫂挂心的了。难怪外面都有一句话说,好姑娘不会嫁给将家子,没有哪家父母愿意自家女儿嫁人之后日日夜夜为征场上的夫君担惊受怕不得安心。 渝清想了想,又低声说道:“清儿想做一些事情,爹爹可不能生气。” 太子建成不由轻笑:“好好好,清儿就自己做,爹爹不生气的。” “那爹爹就不问问清儿要做什么吗?”渝清不由好奇,难道爹爹就不怕自己这个总不安分的女儿在外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我相信清儿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分寸的。”她爹爹说。 “爹爹放心,清儿是有分寸的。”渝清开怀道。 她当然也不是做什么坏事,不过就是在背后使一些小手段罢了。 听说最近秦王妃长孙氏频繁进宫,还私底下向几个姑姑传信,她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现在宫中最喜欢说的笑话就是称颂长孙氏的贤良淑德——不仅亲自出面给夫君选了一群各有千秋的美女侍奉在侧,而且还为夫君的大事业拉下脸忙前忙后,不愧是贤妻良母。当然这个“贤妻良母”也是带有嘲讽之意的。 平阳公主有时候也实在看不下去,偶尔就提点两句;你毕竟是亲王嫡妃,你自降身份说的好听那叫礼贤下士,若说得难听点就是不懂尊卑礼仪,到时候丢的可不是她一个人的脸面。 不过长孙氏不听,她也没有办法。 对于平阳公主而言,毕竟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弟妹那也已经不是自家人了。 山东一带的军报频频传回,李渊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战况可想而知。 唯一让人意想不到的就是一向战无不胜的秦王竟然会遇到克星,刘黑闼的兵力如此强盛。长安这边的援军,出征之事也是迫在眉睫。 平阳公主李筠萱再次请战,依然无果。 那日渝清去看望三姑姑,遇见了哲威表哥的新妻杜卿禾,说平阳公主又病了,不太好。渝清在外面等了一下,却很难得的没有见到月娘,平时知道她过来月娘肯定会出来的;正想着,就有人过来说平阳公主醒了,请郡主过去。 李筠萱刚刚喝了药,杜卿禾作为儿媳妇侍奉在侧;抬头看见渝清进来了,李筠萱笑了笑,示意杜卿禾先出去,她要与渝清说说话。 “三姑姑。”渝清坐到床边,轻声问,“姑姑觉得怎么样了?可让清儿很是担心。” 李筠萱含笑着抚摸渝清纤细的手:“我没事,不过就是小病而已,喝几副药就好了的。” 渝清又作笑道:“那三姑姑可得快快好起来。清儿看卿禾表嫂很是贤惠,孝敬公婆,姑姑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呢?杜娘那孩子是个好的,我没有看错,唯一看错的就是她的爹。”提起这个李筠萱就不由蹙起眉,之前她对这婚事不太满意可不也是因为这事。 “姑姑,都说女儿出嫁从夫,如今卿禾表嫂嫁给了哲威表哥,那就是柴家的人了,杜家说到底那也就是表嫂的母族了。”渝清劝慰道,心里却是暖融融的,三姑姑果然是向着爹爹的,这可不就连秦王的幕僚都是瞧不上。 “话是这样说的,可又有谁家女儿能够毫不在意的呢。”平阳公主叹息。 渝清这次过来本是想与三姑姑说最近朝堂那边的事情,但是见她还病着,也就干脆姑侄俩拉拉家常。 第10章 立后谣言 渝清的三妹妹薇亦和四妹妹薇芷是一对孪生女,性情却是迥然不同;薇亦活泼好动,而薇芷则较为安静乖巧,故姐妹二人虽容貌几近相似,但也不会让人误认。 薇芷逐渐长开后,才发现她眉心竟有一颗淡红色的痣,殷红的颜色十分美妙。 罗侧妃的父亲燕王罗艺进京时特意让人打造了一对精致小巧的长命锁给薇亦薇芷姊妹俩。两个小姑娘被放在大摇篮里面,互相玩着套在对方脖子上的长命锁,不亦乐乎。 东宫年幼的几个孩子都有年岁相仿的兄弟姐妹,这样也好。 薇亦和薇芷出生的时候正是攻打刘黑闼的大战开始后不久,太子建成出征在外,不知道罗侧妃诞下的是双生女;她们姊妹的名字却是在采薇尚未出生时就已经定下来的,与她们二姐姐的名字一样是出自于《采薇》一曲。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燕王罗艺膝下无子,便只有两个女儿,除却嫁入东宫的长女荟蔚,还有就是一直留在身边未曾许配人家的次女荟芸。对于外孙外孙女,罗艺自然很是上心。 薇亦和薇芷的那两只长命锁,的的确确是一对的;把她们的两只长命锁合在一起,正好可以拼成六瓣莲的形状。 但是这也不得不说是奇怪,毕竟这样的打造更像是夫妻之间的定情锁而非祝福长命锁。 小姑娘们摸着挂在胸前的长命锁偶尔啃几口,嘻嘻笑着睡觉,无忧无虑。 终于在两个月后,捷报飞传。 正好出嫁不久的永嘉公主(七公主)回宫,驸马又是刚刚在这场战争中立了功,大家都到万贵妃宫中祝贺七公主嫁得贤婿。 宫中虽然平和,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不知道是谁就先与万贵妃说了句:“万娘娘是最早跟在陛下身边的,又育有多个儿女,现在掌管六宫事务姊妹们都是心服口服的。但妾最近却有听到传言,说陛下又动了立后之心,属意昭仪宇文氏。” 她口中的昭仪宇文氏,便是宇文述之女,生下了十一皇子宋王元嘉、十九皇子鲁王灵夔。 这句话就像一个突然劈落的惊雷,足以让所有人一惊一乍了。 在场的可不只是后宫妃嫔,还有王妃、王女和命妇们;那位陈才人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种话明显是心怀鬼胎别有用心,可是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小才人,就算宫中翻了天也该与她无关的。 不说这种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无真凭实据,单凭“陛下属意宇文昭仪为后”这句话就足以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了。 后宫一直无主,万贵妃虽统领六宫事务,可若再立一位皇后那最受影响的可不是万贵妃的地位,而是已逝的太穆皇后窦氏以及窦氏所出的皇子皇女。 现在的形势已经够乱了,陛下实在没必要再往火上浇油。 再者后宫妃嫔们做久了庶妃,也习惯了这样平衡的状态,但是突然之间多出来了一个根本没有存在意义的新皇后,而且还是一个孕育了皇子的新皇后,那不是要出事了吗? 现在宇文昭仪并不在万贵妃宫中,自然无法为自己辩解一二,而万贵妃却是不会容忍一个胡说八道的小小才人,当即就以藐视宫规坏了宫纪为名将陈才人关禁在她宫室中。 而万贵妃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很快经由宫人之口传到了宇文昭仪耳中;万贵妃宫中的人还未全散去,宇文昭仪就匆匆而来,不声不响就直接跪在宫室外。 元景他娘莫贵嫔刚从万贵妃宫里出来,看见宇文昭仪跪在外面吓了一跳,又折返回去了。 万贵妃与永嘉公主闻讯出来,还有几个未走的宫嫔也跟着她们出来;永嘉公主连忙下去作势扶宇文昭仪:“宇文娘娘,你乃九嫔之首,跪在这里是做什么?有话进去说。” “万姐姐,妾是来请罪的,妾有无状之罪。”宇文昭仪恭恭敬敬的说道。 “宇文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万贵妃挥挥手示意永嘉公主回来,正色问。 “妾不知何人传出谣言,欲致妾与两个孩儿于死地,妾实在惶恐。”宇文昭仪一边说着一边流泪,很是委屈难受的模样。 “宇文妹妹还请慎言。”万贵妃让宫人将宇文昭仪搀扶起来进到宫室里,一旦涉及到与权势相关的东西,必然有很多话是不能在外面说的,总要顾及人言可畏。 宇文昭仪小心翼翼的用手绢拭泪,依然低声呜咽着:“万姐姐,还请屏退左右。” 万贵妃回头对两边一众人点点头示意,众人纷然出去,万贵妃才和气的拉着宇文昭仪道:“宇文妹妹一直勤俭恭恪,宫里姐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有什么传言,也不过是旁人胡说八道罢了。” “万姐姐有所不知,妾,是有难言之隐的。”宇文昭仪见四下已无人,才悄声说道,“万姐姐待我们姐妹一向和善,妾才敢与万姐姐诉说一二。妾明白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元嘉与灵夔出生后;但是,但是灵夔出生后,兼之前朝那边妾的三兄宇文智及来投又迎娶了宗室女子为妻,陛下一时欢喜才对妾开了玩笑。万姐姐,妾,妾是真的害怕啊,妾只求做一室嫔位,和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做一介无忧无虑的亲王也就好了;陛下毕竟只是与妾说的玩笑话,可是即使是玩笑话妾也是不敢听到的,不然若叫有心人知晓那妾与两个孩儿可就只能以死谢罪了。但妾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还会传扬出去;妾实在是惶恐啊。” 宇文昭仪话在哭诉,却也是不无道理。 皇后这个位子绝对不是香饽饽,反而让后宫人人避而远之的地方,尤其是孕育了皇子的妃嫔;窦皇后的嫡子嫡女们都已经长大,同母兄弟尚且能为皇位争得死去活来,而对于未来有可能构成威胁的异母弟那还不得赶紧扼杀在摇篮中才能够心安。 这样的谣言不管是谁传出来的,都是想致宇文昭仪母子于死地的。 从万贵妃宫里出来的莫贵嫔若有所思的拧起眉,面色沉重。 第11章 投诚 关于宫里流传的立后谣言,并没有再流传到外面,这也是万贵妃及时严止的结果。 只是当天晚上万贵妃就请太子妃入宫一叙,至于叙的内容那实在无人知晓。 那天晚上太子妃很晚才出宫,很巧的是从万贵妃宫里出来后却遇到了尹德妃和莫贵嫔,就好像她们故意候在这里等她。 “尹娘娘,莫娘娘。” “太子妃可是从万姐姐宫中出来?”尹德妃率先开口道。 太子妃点头:“正是。” 莫贵嫔温婉笑道:“我们姐妹也正要前去万姐姐那儿。” 这并不稀奇,好像这条路就是通往万贵妃宫里的吧。 尹德妃和莫贵嫔也并没有跟太子妃多说什么,倒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匆匆就向万贵妃宫中过去。 太子妃想起刚才万贵妃说的话,神色深沉表情复杂。 虽然万贵妃说暂时查不出来陈才人究竟是如何得知陛下与宇文昭仪私底下的话语,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陈才人背后有人指使她这样做。 后来渝清跟令月讲起最近宫中发生的事情,令月还挺为那位陈才人抱屈的:“万一她真的是无意中在哪里听到然后想跟万贵妃诉一下,可能心肠比较直也没有想到那么多,但是就偏偏被那些一肚子花肠子的深宫妇人过度解读了。” “就算如此,那也是她倒霉吧。就她那样的还入宫,也亏得祖父的后宫平静,不然她早就是一堆白骨了,哪还有命活到现在然后挑拨是非。”渝清语气毫无感情的说。 “好可怕。清姐姐,你到底是看了多少的前朝秘史?”令月作惊悚状。 渝清努努嘴,那不是你最喜欢看的东西吗?据说月娘最爱看的就是《飞燕秘史》和《玉体横陈》,这还真不是污蔑了她。 至于那个陈才人,在深宫之中胡乱说话就是罪,根本怪不得别人。 后来的事情也就是可想而知,陈才人也就一辈子都只能是陈才人了。 这场风波,并没有再带来多大的影响。 讨伐刘黑闼的大军凯旋班师,李渊在长安城下亲自迎接,平阳公主李筠萱亦是戎装打扮随同在李渊身边;虽然说女子不得朝觐,但平阳公主毕竟身份特殊,又是一军统帅有军功在身,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 渝清和令月两个小姑娘特意换了男儿装扮,像上次一样去到“仙坊”二楼的临窗桌子边坐下,睥睨众生。掌柜的似乎有些认出来这两位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就是上次出手阔绰的那两位年轻小姑娘,一见到她们进来就让那位很狗腿的小二上去问道:“两位姑娘,你们又来了?这次你们要些什么?本小店又多了好些新菜,还有刚刚开坛的二十年女儿红。” 令月黑了脸:“是公子。” “好,好的咧。”小二一愣,又连忙笑道。 令月这次还是决定正正经经的点几样味道还不错的食物,就让店小二下去准备了。 渝清不动声色,看得就连令月都怀疑某些事情,于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清姐姐,你这样就坐在这里一言不发等吃等喝,还不帮忙掏钱,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是故意要坑我的银子。” “你不缺银子,我是穷人。”渝清说得毫无负罪感,反正原本就是月娘她说自己银子多的。 “别人家的表姐都是自己掏出银子给表妹花的,可我的表姐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地花我的银子。”令月嘀咕着,一脸肉疼。 咦,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了,原来月娘还是个小财迷。 渝清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饭的,她不过是要坐在这个风水宝地眺望长安城下的情景。 两个都已是不太年轻的玄衣男人走进来,目光扫过看见渝清,才微笑着过去,拱拱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渝清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意盎然,这两位“老人家”果然都是人精,还懂得身体力行见机行事这个词语:“魏大人、王大人,你们也挺闲的嘛。” 令月本来还疑惑着她清姐姐怎么似乎和这俩男的相识,这样看来这俩男的应该就是东宫大名鼎鼎的智囊人才,太子洗马魏徵和中舍人王珪。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毕竟她也算是东宫的常客了,而且清姐姐也会与她交换消息。 “公子,臣下和魏大人两个闲人也不过是来看看热闹的。”王珪往外面张望了几眼,满面春风的对面那边坐下。 魏徵拱拱手,也与王珪一并坐下。 令月拉过渝清悄悄说着什么,渝清便点点头。 看见长安城下大军凯旋归来,坐在上面往下看也只能看到人头攒动,根本不可能认出来谁是谁。 “月娘,我看到我哥哥了。”渝清笑靥如花,目光在人山人海中搜索着。 令月努力顺着渝清指的方向寻去,什么都没有看到:“哪里?我怎么就看不到承宗表哥?哎,这里阳光这么刺眼,我连几个舅舅都看不到了。” 渝清欢快的笑起来:“就是最好看的那个男的啊,那肯定就是我哥哥啊,我哥哥像我嘛。” 令月已经无言以对了。 渝清唤了店小二过来,说要买两坛千里香回去,听说仙坊的千里香是长安城内最有名气的酒,想来爹爹和哥哥肯定会喜欢的。 “清姐姐,银子你付,我可没有了。”令月作出委屈状摊摊手。 “虽然我的确是个穷人,但我也还没有穷到这种地步,连这都要挖空心思来坑你的钱。”渝清笑里藏刀道。 月娘: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就是清姐姐,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看见清姐姐正在微笑;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渝清付了钱,拎起酒坛子就走,令月连忙跟上去:“清姐姐,忘记告诉你了,千里香又名一杯倒,无论是期颐老人或是学语小儿都一样。” 她清姐姐翻翻白眼:“谁让你给期颐老人和学语小儿喝酒的?” 令月:“我只是作比较而已。” 正在喝酒的两位大人不约而同的望过来看情况。 第12章 问名 听说平阳公主已经为女儿柴令月选好了夫婿,是太子中舍人王珪的长子王崇基,王家公子与令月同岁。 为此平阳公主还感慨万分,说本意是想为女儿寻一个好夫婿安安稳稳过一生,然奈何天意不遂人意,也只能这样勉强的安排了。至于为什么偏偏是王崇基,也许是意有暗示,不过这还真是一个谜。 柴哲威娶的是天策府文学馆从事中郎杜如晦之次女杜卿禾,而柴令月若嫁给太子中舍人王珪长子王崇基,这可就实在有点有趣了。 不过王家与柴家现在也只是议婚,婚书未定,一切皆是未知数。 令月哀愁着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见渝清就诉苦:“清姐姐,这次我娘好像真的是想要迫不及待的把我嫁出去了。上次是什么侯远安,这次又来了一个王崇基,我都不知道我娘是想要搞哪样了。” “那你就好好听三姑姑的安排吧,反正三姑姑又不会害了你。既然是三姑姑选定的人,那就当然是如意郎君了。”渝清沉吟半晌,劝慰道。 “不对;清姐姐,你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清姐姐也有私心了。”令月撅嘴。 “小姑娘,你是不是也太天真了?人活着,谁还没有点私心啊?不过,主要呢,还是想你以后能过得好一点而已,我们姐妹也能时时见面。”渝清很无奈道。 令月委屈兮兮:“那日后若我的郎君欺我,清姐姐可得替我作主,非得将那竖子打得连他爹娘都不认得了才好。” 渝清:这姑娘可真不愧是三姑姑的亲生女儿,只不过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动手呢? 不过最近也是渝清喜事将近了,一是清河崔氏订好了日子前来问名换庚帖,二是她的及笄礼也定下了。 笄礼与大婚,于女子而言便是一生最重要的两大礼节。 崔家来问名换庚帖,这事是由母亲和嫂嫂主持的,她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自然是好好呆在闺阁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却不得出去。 穆娘端着小点心进来给渝清,见渝清似乎有些郁闷才道:“姑娘,若是对这婚事不满意,可莫要委屈了自己。” “就算是狼窟虎穴我也不惧,有什么好后悔的。”渝清摇摇头说。 “那姑娘怎么?”穆娘甚是不解。 她只是突然有些忧虑而已,怎么可能如此顺顺利利就和清河崔氏合了婚约呢?虽然这其中也有王家和郑家为了共同的利益从中撮合之故,但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问名纳吉礼一直到黄昏才结束,清河崔氏又送来了请柬,说二月二花朝节将于清河举行百花宴,特请太原王妃和大郡主参加。 清河崔氏的百花宴倒是很有渊缘故事的,还可以追溯到百年前北朝之时。 如今这清河百花宴便是三载一度,由崔家主母持礼,广邀世族贵女参加。 关于这个百花宴,世家当中还流传着一个不知道是谁家姑娘的笑料。这位姑娘也算是世家名门姑娘,自幼慕百花宴之名,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得到清河崔氏主母之邀;但直至姑娘将行婚配崔氏都从未邀请过这位世家姑娘参加百花宴,导致姑娘年纪轻轻就忧伤成疾,抑郁而终。 由此便可见清河百花宴之盛名。 郑溱洧是荥阳郑氏嫡女,从前也是参加过数次清河百花宴的,故如今虽已出阁但崔家也还是依礼相邀。而渝清现在已经是崔家的准儿媳妇,受到崔家相邀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想去。”这是渝清的内心真实想法,“按照规矩我现在不是应该要避险吗,换庚帖的时候母亲都是让我躲在屋里不要见到崔家的人。” 的确,按照规矩女子定亲后出阁前不宜去夫家走动,为了就是避免与未婚夫君相见坏了礼数。当初承宗与溱洧议亲后,也是从未相见,交换了婚书后溱洧就回去荥阳待嫁了。不过这清河百花宴毕竟是属于姑娘们的宴席,与崔家公子无关;崔家主母既然已经将拜帖送来邀请渝清前去参加,那就必然是有所考虑的,而渝清若贸然不去难免会让崔家觉得礼数不周,纵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悦的。 “这样那便去吧;只是我之前从未参加过清河百花宴,到时候可得嫂嫂多多提点。”渝清这才有些变扭的说道。 溱洧轻笑:“小妹说的哪里话,跟我还这么客气。” 渝清不好意思的低头:“嫂嫂误会了,可不是清儿跟嫂嫂客气;只是清儿思及自己都已经长大了,还得事事赖嫂嫂提点,叫别人知道可不得笑话清儿了。” “你可是才貌双绝聪慧过人的大郡主,谁敢笑话你。”溱洧笑道。 “谁才貌双全聪慧过人了?我怎么不认识?”渝清神色好似很不解,反正说的不是她啊。 · 渝清的及笄礼前夕,太子妃才确定了宾者和观礼者所应邀请之人。 主持笄礼的赞礼者是李渊嫁入太原王氏的妹妹同安长公主,这次这位老姑奶奶还是特地从太原回来的;而正宾自然而然就是由平阳公主李筠萱担任,按照之前姐妹之间的约定渝清也是邀请令月做她的赞者。摈者、执事都是李渊派来的宫中熟知礼仪的女官,她们能够很好的协助同安长公主和平阳公主为渝清行笄礼。 而观礼者主要是长辈或者是同辈姊妹,太子妃倒是把同辈出嫁的几位王妃公主不管是谁家阵营的都邀请过来了,还有开国功臣的嫡夫人以及世家主母,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姑娘将及笄一样。 笄礼前一天,精致的笺纸被送到各大家府邸。 笄礼的衣裙钗式也早已从宫中送过来了,朱红色的采衣娇俏鲜艳、淡青色的襦裙素雅简洁、紫罗曲裾深衣端庄明丽,而暗红金丝的礼衣则是雍容华丽典雅高贵;每一套衣裙都有不同的发饰相对应,由简入繁,与暗红金丝礼衣相匹配的凤钗笄冠是由八十一片金翠用金丝银线穿合而成,嵌缀入珠翠,华贵可与婚嫁凤冠相比拟。 渝清尝试着把钗冠戴在头上,压下的重量差点就让她站不住了。 第13章 有女其嘉 行笄礼当日,渝清早早沐浴梳洗打扮好,然后换上准备好的采衣,将长发散开未挽。 “小妹可知崔家特意派了大夫人卢氏前来,可见崔家是很看重你与崔二郎的婚事。”溱洧用木梳轻轻梳着渝清垂下的长发,然后涂抹上散发着淡淡幽芳的桂花蜜油,一边说着。 渝清望着铜镜里面的妙龄少女,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身穿嫁衣的女子缓缓走来,她才扯起一丝浅浅笑意:“都还未过纳征文定,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顿了顿她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问溱洧,“嫂嫂,我记得,好像在你和我哥哥还未行大婚礼时,郑家大哥曾来过几趟,哥哥真没有让郑家大哥给你传递什么?” 没想到渝清会突然说起这个,溱洧羞红了脸:“这可不能说。” “那便定是有了。我哥虽是个榆木脑袋,却也懂得一些事情;我也听柴家嫂子说过,她与柴家大哥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娶礼之前也是从未见过面的,柴家大哥平时也是安安分分不敢逾矩的一个人,但该有的表示还是有的。”渝清仔细思量着,才想起这个问题。 虽然说她选择嫁给崔家最主要的就是想要增加筹码,是存了私心的,但她也是绝对真心想要和那个从未见过的崔二郎崔颢做夫妻的。之前传出的什么崔颢待前未婚妻痴心一片,事实上那根本就是个幌子;既然崔家那边主动请了媒妁前来求娶,言语间也是真心实意,可那崔二郎却不知还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不过正好崔颢和李渝清都是心思深沉之人,说不定清河崔氏知道后还觉得他们很般配呢。 溱洧为渝清梳了发,然后挑一根红绸暗纹发带将青丝简单的挽在身后。 “谢谢嫂嫂。”渝清站起来对溱洧行礼道谢,溱洧含笑,本来为渝清梳头的应该是令月,但令月毕竟是第一次做赞者,她也是放心不下。 这时令月才进来,对着渝清端详打量了一会才笑道:“许久未见清姐姐这样打扮了。” 渝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望向铜镜里映出的人儿:“都已经不年轻了,还作纯真小姑娘的打扮,我还觉得不习惯呢。” 溱洧掩唇轻笑,小妹这样说,那她这个当嫂嫂的岂不是要自称老身了。 外面已经开始焚香燃烛,同安长公主唱道:“天地造万物,万物兴恒,以国以家,祖光荣耀。父母传我,人生家国,贵至荣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青年独立继承。此,特予正礼明典。” 奏乐之声起,是古曲《流水》之调,铮铮之音,淳和淡雅,又清亮绵长。 过了一会儿执事女官进来引她们出去。令月先走出来,女侍呈上盛着清水的盥给她洗手,然后令月在西阶上入座;渝清从东房出来,向观礼的诸位长辈姊妹郑重的行揖礼,执事姑姑引她到笄者席上跪坐下,令月伸手解开她之前简单挽起的青丝,取了放在一侧的梳子为她梳发。 端坐在太子建成和太子妃侧边的平阳公主李筠萱洗了手用绸布擦拭干净了水迹,沉缓的走到渝清面前;渝清抬头望见三姑姑时明显微愣了一下,平阳公主面色红润应该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但这样仍然可以透过妆容看到她的脸色是苍白至极的。 “清儿,姑姑为你行笄礼。”平阳公主见她不动,轻笑着低声说道。 令月也悄无声息的拉了拉渝清的衣袖提醒她。 渝清察觉自己一时失态,连忙依礼奉向东端正跪坐着,有司姑姑将罗帕和木制发笄奉给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用梳子将渝清的长发盘起来加笄,令月又象征性的为渝清正了发笄。 初加了发笄后,一众宾客向渝清祝福,渝清含笑一一受下还礼。 回到东房换上淡青襦裙后,渝清出来向父母正式行拜礼,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平阳公主吟道,令月为渝清退去发笄,然后平阳公主给渝清簪上钗笄。 渝清再换了紫罗曲裾深衣出来向正宾平阳公主行礼,以作拜谢师长。 平阳公主又为她加上繁重的钗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渝清换上暗红金丝礼衣出来,祭拜先祖。 执事女官给平阳公主奉上酒,平阳公主接过将醴酒交给渝清:“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渝清将酒洒一些在地上以作祭酒,然后把酒器沾唇轻抿一口,就放置在案上;执事女官又奉上饭,渝清依然是吃一点就放在案几上。 然后渝清离席向平阳公主恭谨行拜礼,平阳公主取出赐字文书翻开,朗声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其嘉子。”渝清接过文书拜道:“其嘉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太子妃作为笄者母亲训词:“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渝清对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然后又与众宾客一一作揖拜谢,同安长公主便宣布笄礼成。 渝清只感觉脑袋一片混沌眼前冒着小星星,果然就像母亲和嫂嫂之前说过的那天,笄礼恐怕真的比大婚还要疲惫,人家成亲还能坐在轿子上休息的呢。 然后外面圣旨就到了,济济一堂的人感觉有条不紊的出去接旨。 圣旨的具体意思就是说,孙女长大了,不但懂事乖巧而且端庄雅丽,陛下十分欣慰,特在笄礼上为大郡主上封号“长安”。 渝清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的接了旨谢恩,至于封号是什么好像也没听清楚。 不过听清楚的人也已经在心里盘算起很多问题了,更多的还是在胡乱猜测陛下这到底什么意思。长安本是国之都城,陛下却赐给大郡主这个封号,这意思可是不言而喻了;之前还以为陛下真有让秦王取而代之之心,现在看来太子才是陛下的真爱。 第14章 谣言四起 渝清脱了礼衣,卸了钗冠,才觉得回了魂。 虽然是正月寒天,厚重的衣冠里面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穆娘去取了温水回来倒在浴桶里,然后退出房间;渝清把里衣脱了,把自己完全浸泡在温水里,才觉得身心舒畅。 “穆娘,小妹可在。” “王妃,郡主正在沐浴更衣。” 外面传来穆娘和郑溱洧的对话声,渝清才从浴桶中站起来伸手去取放在一边架上的衣服穿上,然后推开门出去:“嫂嫂来了?” “小妹,崔家的卢夫人在母亲那里,想见见你。”溱洧说道。 渝清异常头疼;之前刚与崔家主母见了,现在又是崔家大夫人,都说嫁进大家族是很累的一件事,如今看来是真的很累。 匆匆打扮好后跟着溱洧来到前堂,其实不止是太子妃和崔家卢夫人在,还有平阳公主、齐王妃杨氏和太原王家的二舅母陈氏、三舅母卢氏。王家的两位舅母除了是受王老夫人之托进京来参加渝清的笄礼,也是陪同同安长公主;同安长公主是王家舅舅的婶娘,夫君早逝,唯有一个女儿进了前朝炀帝的后宫,也是个薄命女子,之后同安长公主就是一直独居,偶与几个侄辈还有亲近往来。 不过渝清倒是突然想起,三舅母卢氏似乎就是崔家大夫人卢氏的·姑母。 这关系也是够复杂的了。 渝清给长辈们一一拜过礼,那个看起来比较陌生的妇人应该就是崔卢氏,毕竟是唯一没有见过面的人。果然三舅母就拉过那妇人笑意吟吟的过来:“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夫家是清河崔氏,嫁给崔家大郎崔琰。” “崔家嫂子。”渝清想了想,还是用一个较为中肯的称呼。 “大郡主。”崔卢氏微微矮身行礼道。 这位卢夫人看着面目和善,倒像是个好相处的嫂子;只不过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仅仅从外表也是无法判别一个人的善恶。 卢夫人的行事风格倒是与她的婆母崔家主母挺像的,但她毕竟年岁尚轻,在一群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面前还显得有些青涩,不过可以想象到等卢夫人日后成为清河崔氏的主母时也绝不会逊色。 她简单说明是她的婆母让她代表清河崔氏前来,贺郡主笄礼。 女子需得定亲之后才能行及笄礼,这也就代表她的婚期也近了。 太子妃不动声色的说道:“谢过崔夫人的好意了。不过清儿虽已行过笄礼,但毕竟也是年岁尚少,女子多是十七八岁再行成婚大礼,太子殿下也确实不舍得让清儿早早嫁人。” 这许配了人家交换了庚帖却拖着时间不愿早日完成亲娶之礼,若是男方这样做恐怕早已被世人骂得狗血淋头了,但女方这样做若传扬出去却还会被称一句姑娘孝顺纯良。 卢夫人微微侧头望了一眼她的姑母王三夫人,见王三夫人没有丝毫要为她说话的样子,才有些不自然的轻笑道:“太子妃娘娘爱女心切慈母心怀,妾自是明白的。” “那就有劳崔夫人了。”太子妃含笑道。 渝清心里不太明白母亲突然与卢氏说起这个是什么用意,不过看着三姑姑的神色也是赞许的,便乖乖跟在母亲身边不说话。 其实也是跟崔家的人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最近崔家的人表现得实在是太殷勤了,一上来就是各种称赞唱颂,其他世家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很是奇怪。而且崔家的人来得多了,就算知道是以后的姻亲,也确实没有了一开始招呼应对的热情。 寒暄了一阵,太子妃又着手安排了崔卢氏去歇息,王三夫人却慢走一步。 “焯三嫂子留步。”因为王家三郎名叫王焯,故而太子妃一直是这样称呼王三夫人,“焯三嫂子可知道那崔家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况?我可听说过一些传言,说那崔家二郎,那方面有问题。” 男人的那种问题有像太子妃这样直白的问出来,真的很稀少。 王三夫人愣了下,似乎很惊讶:“这外面的谣言千奇百怪,哪是什么都能信的?若真有这样的事,我家老太太可就第一个不依了。妹妹你是知道的,老太太对清儿可比对家里的几个孙儿好多了。这王家和崔家,虽无姻亲关联,但平日里也是有些往来的;崔二公子虽然平时不太正经了点,但都是大家里的孩子,等成家立业了也就收心了。老太太的意思呢,也是让清儿安心;妹妹也知道,这不愿东宫和清河崔氏结亲的,可大有人在。” 太子妃立刻会意:“三嫂子是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是二叔,放出来的?” “我们暂时还没有证据,不过若东宫因此悔婚,谁获利最大,那不是明摆着的吗?”王三夫人直接断言,在她看来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太原王氏是渝清的外祖,说不定在王家人眼里太子妃这个后娘才是外人。 虽然现在秦王府和东宫关系并不是那么和睦(差不多就是势同水火了),但是谣言的矛头却是直指向清河崔氏,逻辑上就不是那么说得通了。不说崔颢和李渝清尚未真正行夫妻之礼,可那清河崔氏是百年大族,在中原的声望一直很高,又和其他世祖各有联姻;得罪了崔家绝对没有好处。 秦王世民可不是笨人,再加上他身边“天策神将”做他的左膀右臂,他们不会连这都看不清然后费尽心思给自己添堵。 “那天策上将府行集的那群人,个个都是疯子、亡命之徒,为了他们的野心和目的他们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我们是百年世家,但是他们都是出身村野,根本不在乎世家不世家的;观音妹妹这可不是我瞎说的,莫说是世家了,我看那些人就是皇室宗亲也敢暗害的。”王三夫人很是同仇敌忾,既然太原王氏早已经上了东宫的船,那么他们看待秦王府诸人当然也是如见仇敌。 第15章 倾吐 花朝将至,渝清如约与嫂嫂溱洧前往清河参加崔氏的百花宴;途经庐江,正好是庐江王李瑗长女李瑶君成亲大喜,太子建成准备了厚礼让她们送去给李瑗。 渝清从爹爹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厚礼,好奇心作祟的姑娘特别想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一路上渝清与溱洧嘀嘀咕咕起来:“嫂嫂,我可不可以轻轻的打开瞄一眼,然后再把它好好的合起来。绝对不会让庐江王叔和瑶君姐看出来有什么不同的。” “说不定里面还有父王给庐江王叔的信。”溱洧提醒道。 想了想渝清也赞同的点点头。 其实李瑶君的婚事早在上次庐江王回京前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宜君也与渝清提起过这件事,据说她的那位姐夫王君廓还是强盗土匪什么的出身,但有点本事能做事就被庐江王看上了还招为女婿。 想起之前见过的李瑶君也是挺好的一个女孩子,就像李宜君说的那样,真的是一朵千娇百媚的鲜花就这样被插在牛粪上了。 这样想起来,怎么感觉他们李家的女孩子嫁的人都不那么好;或者是年纪轻轻被嫁给一大把年纪的人做填房,或者还没长开就被稀里糊涂的套上嫁衣塞进喜车嫁给一个不知道怎么样的人。 这样一想来,渝清突然觉得无论那崔颢是多么玩心机不靠谱的一个人,她都会为自己感到庆幸。 “小妹,怎么了?”溱洧看见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渝清突然之间就有些情绪低落了,忧心问道。 “嫂嫂,我只是想起上次宜君妹妹说过的一些事情。”转念想到那时候嫂嫂还没有嫁进来,渝清解释说,“宜君妹妹就是庐江王叔家的小女儿,瑶君姐的胞妹。” 溱洧只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那也许是瑶君的不幸,又也许是她的幸;不过谁知道呢? 渝清轻轻抚摸着那份沉重的礼物,默默不语。 来到庐江时已经是正月末,寒风簌簌吹起,夜渐落幕。 到了庐江王府,她们直接去见了庐江王妃崔氏,送上了给李瑶君的成亲厚礼。崔氏热情的要安排她们在府上住下,再过几天就是瑶君成亲大礼,至少喝一杯喜酒再走。 喜酒……想起当年承宗溱洧成亲当晚自己因为乱喝酒导致的意外事件,渝清已经有些心理阴影了。 “多谢婶儿好意,侄媳与小妹正要赶往清河,应清河崔夫人之请参加世家百花宴。”溱洧恭谨有礼的应道。 渝清安安分分的跟在嫂嫂身边也时不时随嫂嫂附和两声。 听她们说到清河崔氏,庐江王妃也是知道渝清与崔家二郎刚刚定亲之事,不由就乐呵了。清河崔氏是她的娘家,她初到长安时去东宫拜见太子妃时就跟太子妃提起到清河崔家的事,也是有些小心思想让娘家和东宫攀个亲,只可惜那时候崔家没有适合的孩子能拿出来的;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位大郡主还是让崔家的儿郎定下来了。 清河崔氏的百花宴,那也是只有世族贵女能参加的,就算是像庐江王妃崔氏这样的崔家本族女儿也是因为她只是旁系女儿而从未有过机会参加清河崔氏主母办的世族百花宴。 “母妃。”外面传来声音,两个年轻女孩子进来,较年长的红衣姑娘端正娴静,而另一个蓝衣姑娘则比较活泼俏丽一些。 庐江王妃跟两个女儿招招手:“瑶君、宜君,这是太原王妃和长安郡主。” “渝清姐姐?”李宜君侧头看了一眼李渝清就认出来了,几年没见但是这位姑娘一点都没有变化。 “宜君妹妹,许久不见了。” 避开长辈的目光,渝清和宜君私下小谈了一会儿。 宜君一开口就问起:“渝清姐姐,我听说,你定亲了?” 渝清默默点点头:“算是吧。不瞒你说,现在我挺惶恐的。” “惶恐?惶恐是正常的,我长姐就说她现在挺惶恐的。”宜君很是大大咧咧的说道。 渝清在心里默默吐槽,就你姐瑶君那花一般漂亮的姑娘嫁给你之前描述过的王姑爷那样的夫君,不惶恐也不成啊。 这个问题,真不知道庐江王叔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说李瑶君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渝清姐姐,其实我也是真的很害怕的,就害怕某一天父王又爱惜了什么将才,然后把我许配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宜君略有些委屈,估计也是真的怕了,“渝清姐姐,你的这个夫婿是你爹挑的还是你娘挑的?” 渝清指了指自己:“我自己挑的。” 宜君:“……”渝清姐姐我可真的是无比羡艳你。 “不过天地可鉴,我也不知道那个崔二郎是何许人也。”渝清很诚恳的表示。 “我知道,那个崔二郎还是我母妃娘家的一个侄儿呢。”宜君连忙道。 渝清点点头表示知道。 宜君又拉着渝清的手道:“渝清姐姐,你可是不知道外面都有流传着一句话,男儿得娶五姓女,女子应嫁七望儿。清河崔氏在七望之中排第二,做了崔氏儿媳那也是能羡煞旁人的了。” “旧时王谢称霸天下,现在还不是没落了。看看再过个百二十年,现在的五姓七望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赵钱孙李呢。” 但是不可否认,现在的七望世族虽然不能和当年的王谢相提并论,但自从北朝覆灭后七望的声明也是日益水涨船高,确实有齐头并进之势。 自从崔颢和渝清定亲后,几乎遇到一个以前认识的人都会盘问一二,好似这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 对于李宜君,渝清并没有多加隐瞒:“我不在意那个崔家二郎是怎么样的人,他只要是清河崔氏的嫡公子就行了。很明显崔家看中的也并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我是东宫嫡女,太原王氏的外甥。如果婚姻是一场利益交易的话,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崔家吃亏了。” 宜君恍然:“那这可是让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委屈的,这条路本来就是我自己选的。只要我爹爹一日稳坐东宫,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就能安安稳稳。”渝清意味深长的拍拍宜君的手说。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包括了他们这些明确是跟随太子的人。 离开庐江前渝清有幸目睹了一次王姑爷的尊容,最后啧啧。 第16章 百花宴(上) 清河的春带着淡淡的芳香,一股幽馨弥漫开,带着百花初绽的清新甜美芬芳。从马车里轻轻撩起帘子,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绿草红花令人心旷神怡。 百花宴在清河崔氏的雨零台。 雨零台坐落在千红万紫中,风吹过落英缤纷,繁花似锦的颜色娇艳欲滴。 崔夫人一身淡蓝色外袄,带着她六岁的小女儿崔寜,寜姑娘年幼却也是雪团子般粉雕玉琢的女孩。卢氏跟在她婆母身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娴静端庄。 “臣妇崔罗氏谢王妃郡主赏脸驾临。”崔夫人行礼道,寜姑娘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母亲的样子。 溱洧和崔夫人比较熟识,虽然是隔着一辈的人但也还能聊的开,卢氏也很有眼力的找话题跟渝清攀谈起来。卢氏嫁进来也没几年,但说起清河的事来却头头是道,与之前在长安时的她判若两人。 其实这个妯娌也还不错。 参加百花宴的都是出身世家的女孩子,但是还有一个例外的就是崔家先主母杜氏的娘家。这杜家的大姑娘就是崔二郎那位早死的未婚妻,现在杜家还有一位二姑娘,比渝清还要年长一岁,待字闺中。 这位杜二姑娘现在就双手捧着一杯百花酿站在渝清面前:“郡主,小女杜云娘。” 杜云娘……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听说郡主与颢哥哥合过庚帖定了姻缘,所以崔家马上就邀郡主这未过门的儿媳妇来参加这极负盛名的百花宴了。”杜云娘神色极具挑衅,语气特别欠揍,特别是那一声“颢哥哥”让别人听起来很是鸡皮疙瘩。 她这话的意思明晃晃的就是,如果不是李渝清要嫁给崔颢,她绝对没有资格来参加这百花宴。 这个杜云娘确实有些奇怪,到底是杜家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还是杜云娘和她死去的姐姐感情太好要替姐姐打抱不平,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足以证明这个杜云娘脑子不太好使。 跟这种女子多说话,那都是自降身份了。 杜云娘发疯可闹出不小的动静,世家姑娘们有不少从前也是认识杜云娘的,现在见杜云娘突然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了,都很是惊异。 渝清端起百花酿轻抿了一口,神态自若的放下望向杜云娘,仿佛很好脾性:“杜姑娘这是何意?” “我的长姐杜家大娘子,自幼与清河崔家二郎承两家长辈之意定下婚约,他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崔家二郎更是许下诺言非我杜家女无以成为崔家二少夫人。”这一次杜云娘是前倾了身子凑近渝清说的,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倒是没多少人听见。 “与我何关?”渝清面无表情道。 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渝清已经在心里对杜云娘用嘲讽的笑鞭挞过无数次了。说崔二郎和杜大娘子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非君不娶的,那也只能唬唬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儿了,崔二郎和杜大娘子直接的事情她早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这个杜云娘,就是一个蹦哒的蚂蚱而已。 哦,如果不是她身份特殊,是先主母的嫡亲侄女,现在的主母为避免落人口实不好说什么,估计杜云娘在雨零台也是待不下去了。 杜云娘被渝清的这种态度噎得半死:“就算你是郡主,颢哥哥也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渝清冷哼一声:“本郡主也瞧不上他。” “你……”杜云娘恨恨的瞪渝清。 卢氏听闻动静连忙过来打圆场:“郡主,云妹妹还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郡主见谅。” 渝清皮笑肉不笑:“杜二娘子年岁确实还小,比本郡主还要年长一岁呢。”这次她语态强硬却绝不是要让崔家难堪,想让崔家难堪的人自然是不识好歹的杜云娘,她只是要让某些人知道她可以当一个纯良的女子但她也绝不是好惹的;就像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她李渝清是个绵里藏针的。 “琰大嫂子。”杜云娘似乎还有点不服气的唤了一声。 卢氏望向杜云娘已是皱起眉,略带不悦的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百花宴开始后,也许是生怕杜云娘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崔氏婆媳出了个招将她支走了。 “嫂嫂,我听说那杜二娘尚未配婚,而今日到此的都是世族贵女;她如此作态,名声传扬出去,不怕以后没有谁家公子敢要吗?”渝清低声向溱洧问道,溱洧只是冷笑:“杜家早已没落,那杜二的身份也是万万攀不上名门望族的。”所以就因为攀不上名门望族,于是破罐子破摔了?或者是认为在座的都是自恃清高的高门小姐,不会那么碎嘴在外面像长舌妇一样议人是非(当然那些自恃清高的女子确实是不屑于做这种事) 姑娘们一边赏着花喝着清香的百花酿,品评诗词典籍,笑说前朝故事,个个都是饱读诗书学识渊博的才女。 自然,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像杜云娘一样去招惹渝清。 倒是弘农杨氏的孙辈大姑娘堇玉很是自来熟的凑近渝清:“郡主姐姐,我的姑母是齐王妃杨氏。” 弘农杨氏美人辈出,杨堇玉虽不及她的姑母齐王妃杨梦霏,但颜色也是极好的。 对于美人,渝清一向很有好感:“弘农杨氏的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堇玉妹妹与四婶婶一样都是美人儿。” “郡主姐姐谬赞了。不瞒郡主姐姐,堇玉对郡主姐姐是有所求的。”杨堇玉性子直爽,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没有别的世家女子的含蓄扭捏,“幼时姑姑待我很是照顾,自姑姑出阁后我已多年未与姑姑见面,又听说姑姑生下了四个表弟表妹,却一直未能相见。今日堇玉准备了小小礼物,都是弘农的一些小玩意儿,郡主姐姐能帮我带去给他们吗?” 不过是区区小事,渝清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了。又问起杨堇玉,当初齐王妃生下龙凤胎承业和淑霖时,是有宴请杨氏上下赴宫宴的;再后来的承鸾和淑静出生,按照规矩弘农杨氏作为齐王妃的母家也该过来探望一二,为何杨堇玉会多年未见姑姑。 “当年姑姑诞下龙凤呈祥,大家都是欢喜不已,一家人都赴京了,可惜那时候恰巧我病了,经不起舟车劳顿,长辈们就让我在家里安心养病。后来二表弟二表妹出生,又分别赶上了小叔叔娶新妇和大姑姑被赐婚嫁入,家里人一团忙乱,哪有时间再进京。”杨堇玉略有神伤的道。 杨堇玉说到她的大姑姑,渝清倒是有点印象,据说是有名的孝女。杨大姑娘父亲早亡,只剩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为了孝顺母亲迟迟不嫁,叔叔婶婶们都拿她没办法;前年杨大姑娘的母亲病逝了,她也变成了老姑娘,由宗族叔父奏请了陛下,给她赐婚去给嫡妻早亡的应国公武士彠做填房。 第17章 百花宴(下) 百花酿喝多了,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熏得人陶醉。 渝清不慎打翻了酒盏,芬芳的清酒洒在红色衣裙上,染下一大片醒目的暗红色。 卢氏连忙让大丫头带渝清去偏房换衣服。但是渝清刚走,就有一个女婢过来凑在卢氏耳畔轻声说:“大夫人,二公子过来雨零台了。” 雨零台这边在举行百花宴,都是世家姑娘在此,崔颢贸然前来若冲撞那些姑娘们可如何是好。 不过崔颢他会不会是…… 卢氏连忙将这件事禀告给婆婆崔夫人,崔夫人面色很是不悦:“这边还是让他回避一下,若真出了什么乱子我们崔家都担不起。” “母亲你是知道的,二叔他……”卢氏欲言又止,顿了顿才吞吞吐吐,“就怕让郡主遇到了。” 崔夫人脸色沉了下来,招呼她身边的老妈妈过去低耳吩咐什么,老妈妈点头应下然后小跑着向西房那边过去。 偶尔看见的姑娘都看不懂崔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觉得她们行为鬼祟不知要做什么。 如果被知道一个崔二郎的到来就能够让崔夫人和卢氏如临大敌,恐怕是要被人笑话的。 渝清在偏房里换衣服,女婢在外面候着。 东偏房和西偏房仅以一层纱窗相隔,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另一侧的声音。渝清本无意偷听,只是那边的人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估计是把别人都当成聋子。 “你真的要娶她为妻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从。” “可是,可是你之前也是发过誓的,你怎么可能这样?崔家和杜家的婚事,也是姑母在时就许下了的;那个罗氏,她只是填房,我姑母才是嫡妻,她凭什么来插手你的婚事?” “这也是我爹的意思。” 然后那边就没有了声音。 在西偏房那边的人,似乎是杜云娘和崔颢,可是崔颢为什么会在这里? 呵呵,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渝清慢悠悠的换了衣服从屋里出来,很巧就看见一男一女迎面走来,女子是杜云娘,至于那个男的她并不认识,但是很明显这应该就是她的未婚夫君崔颢了。 果然还是出事了——未婚夫妻婚前是不能见面的,这是规矩。 杜云娘停下脚步低头似乎跟崔颢说着什么,崔颢就抬头向渝清这边望过来,目光与语气一样冷漠:“她就是那个克夫女?” 克夫女?这话别人说都没问题,但是崔颢,怎么就没有人说杜家大娘子是被他克死的苦命人呢? “二公子!”崔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急匆匆赶过来,先是朝渝清行了礼道,“郡主恕罪,老奴是崔夫人身边之人。”然后才正色与崔颢说,“二公子,夫人在后堂等你,有事相询,请你立即过去。” “董妈妈,不知母亲找我有何事?”崔颢有些不情不愿的问。 “老奴不知,公子过去便会知晓了。”董妈妈不卑不亢。 崔颢拉下了脸,抛下杜云娘匆匆朝后堂过去。董妈妈又对呆呆站在一旁的杜云娘说:“二表姑娘,夫人吩咐了让你到客房歇息,午饭后自会有人送你回杜家。” 对于这样的安排杜云娘很是抗拒,但是在崔家雨零台毕竟是由主母管事,杜云娘再如何反抗也并没有被留下来的可能。 安排好一切,董妈妈才向渝清道:“郡主,若二公子有所冒犯,还请郡主见谅。” “董妈妈,本郡主很疑惑,你们崔二公子与那杜家二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古语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也不是七岁孩童了,还拉拉扯扯的,看起来可不像是表兄妹。”渝清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董妈妈,冷声问。 崔颢和杜云娘什么关系,她这个未婚妻总有资格知晓一二。 董妈妈赔笑着说:“郡主多虑了。我们清河崔氏最重礼仪,我们二公子是读古圣人书长大的,打小就知礼守矩,绝不会做出有辱斯文之事。那杜家二姑娘是我们先夫人娘家的侄女儿,小时候很得先夫人的喜爱,曾被接到清河来小住了一段时间,二公子也是将杜二姑娘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的。除兄妹之谊,我们二公子与那杜家二姑娘再无其他情意。况且郡主与我们二公子的婚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书却是我们二公子亲手写的;老奴还听说,二公子这次来雨零台,是因为听说郡主来了,想来悄悄看看郡主,毕竟天底下的儿郎对于未来与自己相守终身的妻子都是十分好奇的。只是没想到会先遇上杜二姑娘,她毕竟是杜大姑娘嫡亲的妹妹;我们公子啊向来重情义,或许是思及早逝的杜家大姑娘,心情不佳,才对郡主有所怠慢了。” 好一个能说会道的董妈妈!真是能够忽悠小姑娘的。 如她所说,既然杜云娘自小得崔颢的母亲喜爱,可是为什么和崔颢定亲的人是杜家大娘子而非杜云娘? 这个崔家可真的是很奇怪。 渝清也不拆穿董妈妈拙劣的谎言,只是微微点点头仿佛相信了。 回到百花宴,卢氏看见董妈妈是跟着渝清回来的,就已经猜到渝清是见到崔颢了。董妈妈与卢氏说了声,就回去后堂向崔夫人回禀。 “小妹,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溱洧见渝清回来了才过去担忧的问。 “嫂嫂,刚才崔二郎他来雨零台了。”渝清低声告诉她。 “崔二郎?难道他是……”溱洧神色已见喜色,渝清知道嫂嫂以为崔颢是特意来看自己的,便摇头:“不是。嫂嫂,这事,你可别告诉爹爹母亲和哥哥。” 溱洧知道渝清必然是与崔颢见了面,想必是怕长辈知道她婚前和未来夫婿见面会斥责,也没有多想其他,就点头答应。 思来想去,渝清还是觉得回去之后要找人去查查崔颢和杜云娘这两人,清河崔氏之人说的话都不能信。 但是在查出来问题之前,绝对不能让长辈们知道。 这个夫君,是她自己挑的。 但是崔颢杜云娘……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 第18章 祸害 “你是清河崔颢吗?” 夜间崔颢突然被噩梦惊醒,阴风吹过,一个阴冷诡异的声音轻飘飘的随风飘来。 谁?是谁在说话? 崔颢瞬间完全清醒了,漆黑的房间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是人了。 他揉揉额头,回想起刚才梦见的杜云娘,才觉得心里略舒畅。 冷不防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是清河崔氏二公子崔颢吗?” “你,你,是谁?”崔颢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呆若木鸡的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没有人应答,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夜风吹过破窗发出来的。他自然也没有看到一大片灰黑色的奇怪虫子从下面门缝里钻进来,慢慢向他逼近。 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李渝清那死丫头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们杨家的闲话也不是你们一属臣辈可以说的。” “杨,杨家?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崔颢终于发现了地面上可怕的虫子,成千上万,吓得人色全无,哆哆嗦嗦问,“我们,我们无冤无仇,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快,快,快滚开……” 那个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已经有一个人贴在他的耳边轻悄悄的说话:“崔二,你害怕了吗?这次只不过是给你一点教训,无论李渝清是不是克夫女都与你无关,反正克不死你;再让我知道,我会让你在睡梦中安安稳稳的变成我蛊虫的器皿。” 蛊……虫…… 低声那一大片看起来很恶心的虫子,就是传说中会让人被控制生不如死的蛊虫?南疆蛊虫,那不只是一个传说吗? 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崔颢已是脸色发青了,就怕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杨家人会让满地的蛊虫爬上来将他蚕食成渣渣。 一阵淡淡的幽香传来,崔颢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就情不自禁的倒在床上毫无意识的睡去。 “呵呵,真是好玩!堂堂清河崔氏二公子,在我的蛊术下也不过如此。”黑暗中的女子冷笑一声,轻轻弹指,满地的灰黑色虫子又窸窸窣窣的爬出去消隐在黑夜中,来去无影无踪。 世界陷入沉寂的夜幕,悄无声息。 清河崔氏二公子突然病重的消息是在百花宴结束后第二天被传出来的,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看渝清的眼神马上就不一样了,满满都是“果然如此,你可真厉害”的目光。 渝清觉得自己真的太无辜了,明明什么都没做,然后崔颢一病重于是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命格太硬克到了崔颢。 之前换庚帖合八字的结果明明白白就是“大吉”。 不过渝清还是派人去崔家送点东西,至少表面上还是要有所表示的。让别人知道了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事,反正崔家的人知道他们的诚意就行了,就算以后结不成姻亲,也不至于要做了仇人。 至于崔颢,他无关紧要。 别人不知道的,崔颢其实是被吓病的,他现在正在崔家闹着要和渝清退婚;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并且好像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南疆懂蛊术女人在暗中帮着她,和这样的女人成婚说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被杀了都不知道。和李渝清比起来,他更希望娶和他有青梅竹马之谊的杜家二表妹。 这可吓坏了崔夫人,但是她作为后娘也实在不好过多指责,只得将这件事留给崔家主解决。 李渝清可是大郡主,未来大唐的大公主,不管是什么原因敢与她退亲都是得罪了东宫,崔家的未来也堪忧了。 在崔家主看来,崔颢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十分危险。 “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更别说是说出来。当初你自己也是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却还敢悔婚?这话如若传出去,莫说圣上龙颜大怒,便是那最重信义的世家大族也是要看不起我们崔家。无知竖子,却是要害得我们全家吗?”崔家主勃然大怒,如果不是看在崔颢还在病中再加上崔夫人在旁边阻拦,估计崔家主就要亲自上手打人了。 崔颢哭丧着脸:“阿爹你是想孩儿死还是孩儿活着?” 崔家主气得砸杯子:“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要死要活的?就是让你好好收了心成亲,谁要你的命了?” “爹爹,那个女,那个郡主,她克夫,孩儿若娶了她恐怕还没拜堂就要无辜横死了。”崔颢不敢说出那神出鬼没的南疆女子之事,只能这样说道。 谁知崔家主竟是大喜过望:“这不是正好吗?你克妻她克夫,成亲以后定能逢凶化吉的。自从杜家大丫头病逝后,外面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也是不少,莫说再觅贤妻了,就是大媒都不愿意上我清河崔氏的门了。其他几个世族,个个都还想着要看我们崔氏的笑话呢。”言外之意就是,你们竟然都是祸害那就去互相祸害吧,若再去祸害其他人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崔颢:果然是亲爹啊! “教训”了崔颢后,崔家主私底下还是向夫人询问起:“从前二郎虽不说事事顺从,但大事上也绝不敢如此违逆;你去查查是不是有什么别有用心之人在二郎耳边说了些什么,挑唆得二郎做出如此出格行径。” 崔夫人想到什么想说,却欲言又止:“这,夫主,妾有一言却不知是否当讲。二公子是懂事的,原本对这门婚事也是十分欢喜的,而二公子身边的人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聪明能干的,做不出这样的事;倒是自从百花宴上二公子见了杜家的二姑娘,就……”崔夫人故意不把话全部说完,但是崔家主已经直接推测出来是什么情况了。 “杜云娘?杜家二丫头年岁不小了,却迟迟没有配婚,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想的。那小丫头,从小就是个古灵精怪的;我拿他们杜家当亲戚,他们杜家倒好,就让他们女儿来搅和颢儿的婚事。”崔家主先入为主的就这样认为了,虽然真实情况也跟这所差无几。 崔夫人不动声色的微微笑笑,就低眉顺眼的附和着家主的话。 第19章 丧 武德六年二月,太原王家老夫人元氏离世。 朝廷追封王老夫人为一品国夫人,其他世家以荥阳郑氏为首都派族中嫡系子弟前往太原拜祭;王老夫人也算是生前身后极尽哀荣了。 王老夫人走得很匆忙,渝清连外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赶到太原时看到的就是挂满白绸的王氏租宅。 三舅舅告诉渝清,她外祖母走得很安祥,看见最不放心的承宗和渝清两兄妹都已经长大了也有了相伴终身之人,外祖母很安心。 是了,外祖母一直是很希望她能成为清河崔家的儿媳妇。外祖母一生明慧,从未看走眼过任何人,而确实是被外祖母看中的清河崔颢此人又究竟是怎么样…… 外祖母说的对,其实夫家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娘家有权有势才能在夫家过得一帆风顺。娘家强大的时候夫家就是锦上添花,若娘家没落了那连雪中送炭都做不到。 现实也确实这么现实。 王家的孝子贤孙在灵堂前哭得无比伤心,而承宗和渝清兄妹作为外姓孙辈按照太原王氏的规矩是不能执亲礼,只能拜祭和守灵。 在灵堂跪了半天,武大表哥的媳妇李氏就晕倒了,女侍们七手八脚的把她扶下去歇息。后来二夫人问李氏怎么了,大夫人只说她之前病了一场身子弱,并无大碍。 穆娘悄悄告诉渝清,那武大嫂子虽看起来虚弱苍白,但神色却很是圆润,看起来像是有孕了一样。 其实若李氏当真在这个时候怀上了孩子,因为红白喜事不能相冲,李氏也必须要瞒下有孕的消息等百日后才能公开。若是这样,知道情况的应该也就是武大嫂子和大舅母他们。 “武大嫂子的孩子是外祖母第一个曾孙辈孩子,外祖母若知道会很高兴的。” “王家的长子嫡孙,来得可不是时候。”穆娘叹气摇头。 长辈丧事遇上添丁喜事,以后免不了会让一些喜欢无事生非的长舌妇嚼舌根,比如说孩子命格不好一来就克死了曾祖母,反正她们只要想扯就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扯到一起。 就算穆娘看出来了,既然王大夫人和李氏都守口如瓶,她们也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渝清原本以为自己会哭得很厉害,但是当跪在王老夫人灵前时她却完全哭不出来,无论心里多么伤心都流不出一滴眼泪。 最疼爱自己的外祖母逝世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外祖母了…… 承宗侧手扶着渝清,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 “清儿,清儿。”他低声唤道,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渝清低垂着头,似乎毫无知觉。承宗慢慢放下了手,有些心惊胆战的正过身不再望向妹妹。 外祖母的离世,他心里不比渝清好受。 停灵到四十九天出丧,出丧队伍浩浩荡荡出了荥阳;女眷们不能抛头露面,就坐在送灵车上跟着送葬队伍。女眷中辈分最高的就是与王老夫人作为妯娌的同安长公主,同安长公主神色木讷,倒像是悲喜不露于神色;王夫人一边拭着泪一边轻声劝慰着叔母,同安长公主接过她递过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始终没有说话。 到了王氏祖坟地,小辈们一一从车上走下来,同安长公主却突然拉住了渝清:“清娘。你外祖母,她最不喜别人哭了。” “姑祖母,我明白。”渝清轻轻点点头。 同安长公主却不再说这个了,转而道:“武儿媳妇,肚子是大了吧?” “啊?”渝清一愣,没想到同安长公主会突然说起这事;她是听穆娘这样猜测过,但没想到姑祖母竟然也看出来了。 “是个女娃娃。”同安长公主淡淡道。 难道姑奶奶的意思是说……武大嫂子怀的是个姑娘?可是姑奶奶怎么…… 同安长公主拍拍渝清的手:“好孩子,你去告诉你外祖母。” 渝清木然的点点头。 她没有注意到,同安长公主沧桑的面容似乎有些释然的神色。 王老夫人下葬之后,又在王家停留了几天,渝清就接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密信。之所以说是密信,是因为它是作为家书传过来的,但却又加了急印,而且也并非出自东宫。 信,是柴令月亲笔。 “母亲病重,万望见汝,毕且急归——令月奉上” 三姑姑病重……要见她? 长安那边书信往来正常,并未听说起此事。但是令月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 王家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承宗和渝清刚赶回长安,柴家的马车就来接她过去。 平阳公主府笼罩在一片沉默的死寂中,只是偶尔会听见小令武的一两声哭闹。 哲威表哥和卿禾嫂子夫妇在廊下相候,渝清等了一会儿就见令月轻轻推开门从三姑姑房中出来,然后有两个女子从里面出来,是四妃中的万贵妃和尹德妃。 “万娘娘,尹娘娘。”他们纷纷行礼低声道。 “陛下日理万机,特让妾来探望三公主。”尹德妃温婉的说道。 杜卿禾说这几天宫妃来了好几波,几位殿下也来过多次,但是陛下却从未有来过。这话明显有抱怨之意,哲威连忙打断:“不得胡言,尹娘娘也说了,外祖父忙于政事日理万机。” “大表哥,大嫂子也是关心则乱了。”渝清虽也觉得卿禾嫂子这样毫无顾忌的说话实在欠妥,但在心底绝对是认同她的话。 祖父的态度确实不那么…… “清姐姐,我娘等你回来。”令月仪态得体的对渝清道;这样的月娘让渝清觉得很怪异,与她认识的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月娘判若两人。 不过渝清没有多问,默默跟着令月走进三姑姑的房间。 房间里密不透风,带着一股不合时季的闷热。重重帷幕后面,李筠萱靠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目光哀切的望着微启的窗外,眸中含着泪光,唇角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娘,怎么又开窗了?太医说了……”令月正欲去关上窗门,被她娘阻止了:“月儿,别关。你先出去,娘,有几句话与你清姐姐说。娘心里有分寸的。” 令月犹豫着望了渝清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小心翼翼的撩开帷幕出去。 第20章 往事已如烟 渝清在塌边坐下:“三姑姑,清儿回来了。” 李筠萱点点头,依然是恋恋不舍的望向窗外的春光明媚;渝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有几只纸鸢在空中飞着,似乎还能听见孩童嬉笑的声音,应该是长安城中谁家的小子在这附近放纸鸢。 “三姑姑可是,想到外面走走?”渝清思量着开口问。 李筠萱有些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苍白的脸颊上笑意愈加明媚:“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儿。”她抬起手指着天边的纸鸢,笑容很是甜蜜欢喜,“阿娘让我和大哥带着三个弟弟去放纸鸢;二郎顽劣,三郎病弱,四郎还小,没一个是省心的。好好的纸鸢,他们偏要在上面胡乱画着,说漂亮,要让纸鸢飞得高高的;不知道哪个混小子悄悄把线剪断了,纸鸢就飞得很高很高,再也回不来了。混小子们又哭又闹,指着天说要那纸鸢回来,不然就不肯回家,大哥和我,费了好大劲去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纸鸢给他们,混小子才乖乖听话。” 然后呢?然后如何? 李筠萱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三郎很喜欢那鸿鹄纸鸢,很喜欢……三郎从小病弱,全家最疼的就是他了。可惜三郎,十六岁那年还是走了,抱着他最喜欢的鸿鹄纸鸢。” 三叔叔玄霸病逝那年,渝清才三岁,对三叔叔的记忆很模糊。 但是在三叔叔死后两年,祖母也去世了。 “姑姑莫哭,悲则伤心。”渝清捻起丝绢为她拭泪,李筠萱接过纂在手中轻轻揉着:“三郎他一直想去看看秀丽河山,说等长大了要跟兄姐们去看看,就像那鸿鹄一样,能够到处去看看。这秀丽山河,当真是令人喜欢,三郎却不能去看看了。但是我无比庆幸,三郎永远都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他的家是美满的,有疼爱他的父母兄姐,有听话的弟妹。清儿,你看,这样是不是很好。” 最好的,其实就是在世事大好之时离去;那时还是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一派和谐好景。 “阿娘临终前告鉴我们兄弟姐妹要互敬互爱,照顾扶持。我是姑娘,和兄弟们是不一样的;阿娘不在了,我得要像阿娘一样规劝着他们,可是我毕竟不是阿娘啊。等我去见了阿娘,可得怎么跟阿娘说?他们都是存心的,存心不让我安生。我不求别的,我只想回到军队中,为大唐平定天下;可是现在,我却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别人眼中英勇坚毅的女将军像个脆弱的孩子,明明是微笑着,却已是满面泪痕。 渝清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安慰三姑姑,只能笨拙的以拥抱来抚慰她:“三姑姑,不会的,你别难过,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还可以回去做娘子军的主帅,还可以去荡平四夷,到时候也带上清儿。” 平阳公主吃力的抚摸着渝清的脑袋,惨淡一笑:“清儿,阿娘最疼你了,我也疼你;我本想着,能够护着你的,可是我,我也是真的不行了。清儿,我这一生征战沙场,别的女子安安稳稳的绣花侍草相夫教子,我却拿着大刀做着杀人放火的事。当年我本是被逼无奈,可是你们这些小姑娘,还觉得好玩的,放着长安城里安逸日子不过,心心念念要做什么女将军呢?” 渝清靠着三姑姑,只是默默的流着泪不说话。 “昨天晚上,他们都来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像这样聚在一起说说话了。”平阳公主语气淡淡的,她似乎是笑着的,却带着满满的凄凉之意,“但是,可能也就是最后一次了。生前哪管身后事,阿娘不知道的事,我管不了的事,也就只能这样了。” 遥远处的天际渐入暗夜,终于那翱翔云天的鸿鹄也再不见影踪。 平阳公主指尖冰凉,她抚过渝清的掌心:“清儿,你可怨我?你见过了南宗堂堂主宇文静,无忧草的事情你也应该知晓;你心里可怨过三姑姑?” “三姑姑,清儿知道,三姑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清儿哪还能怪三姑姑?”渝清低头轻声说道。 “宇文静,是司马珂之子。那时候他是不肯给无忧草的,是我告诉了他杨年馨的下落。我终究是做错了,真的不该让他们......清儿啊,你若是怨恨我,那也没什么的;说起来那本还是大嫂和韦家姑娘年少时的玩笑话,怎就成了一纸错姻缘。命格相悖,宜为婚姻,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平阳公主望着渝清,神色才有些错乱不安,“以后你可得躲着他们,他们,他们只会,将这里,将这里搅成一趟浑水。” 他们?是指......南宗堂之人?或者是,前隋杨氏一族...... 说起来,前朝杨氏一族出自于弘农杨氏一脉,与弘农杨氏也是有亲,可是弘农杨氏却是...... 轻轻说着话,平阳公主倒好似有了些精神,轻轻的笑着,从枕下摸索着什么,最后把东西塞入渝清掌中。李筠萱的手不似普通闺阁女子那般纤细娇嫩,而是因摸惯了刀枪长出了一层细茧,摸起来硬巴巴的;渝清感觉到掌中一片冰凉,低头才看见被塞入掌心的是一柄短小的匕首,上面雕刻着稀奇古怪的纹饰,似乎还有文字。 “咚——”渝清尚未来得及握住,平阳公主却突然松了手,匕首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筠萱露出一丝哀伤:“我现竟是如此不行了,连一柄匕首都握不住了。” 渝清连忙捡起匕首:“三姑姑,你没事吧。” “无妨,我,现在也就这样了。”李筠萱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凝望着渝清手中的匕首,“我也不想这样的。如果,如果有一日,二郎,有异动......匕首柄中是空的,里面,里面有我给父皇的手书;若二郎有异动,你将这手书交给父皇,父皇会明白的。” 三姑姑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临终的嘱托。 渝清心中哀伤,但如此也只能郑重应下:“渝清,不敢辜负三姑姑所托。” 李筠萱慢慢点点头,眼中却突然迸射出一道怪异的光,歇斯底里对渝清喊道:“你,清儿,你赶紧回去,立刻回去,离开这里,回家......马上......” 渝清不明三姑姑为何突然如此异样,但也只能听话的垂首行了礼然后悄步退出房中。 平阳公主望着窗外漫天繁星,笑容逐渐失了色:“我一个妇人都懂得,父皇可莫要妇人之仁。二郎,你若真不顾兄弟之情,也别怪,别怪我这个当姐姐的狠心了;若真有那一天,牺牲了你,成全了大家。” 第21章 探子 春夜中,车辕在寂静的大街上缓慢的滚动着,沉闷而无趣。 无人所见,一抹黑色影子飞快略过,然后在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渝清靠在软垫上闭目沉思,突然感觉到一阵强劲的风吹过,下意识睁开眼睛时已经看见马车内出现了另一个人——一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 阿史那叶可真?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西突厥吗? “嘘——”阿史那叶可真轻轻将食指放到唇边,于是渝清也很懂事的闭上了嘴;不过她心里依然是特别疑惑不解,他是怎么做到避过外面护送的卫队悄无声息飘进来的?真是神奇啊! 待过了好一会儿,阿史那叶可真才凑近了渝清低声说:“你不好奇我现在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好奇啊。可是不是你不让我说话的吗?渝清望着阿史那叶可真深不见底的眼眸,认真的点点头。 “其实,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想你了,你相信吗?”阿史那叶可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哼。”渝清发出一个单调的语气音;我又不是蠢蛋,会相信你说的话? 见渝清明显不想理他的样子,阿史那叶可真又自问自答着说:“我当然是想来见你的啦,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 “你再敢胡说八道的话我不介意把你踹出去,哦,再喊一声有刺客。”渝清冷冷道。 “小姑娘要温柔,不要那么凶残嘛。”阿史那叶可真小声嘀咕着,好像特别有意见,“而且,我可是被从你的马车里踹出来的,你说被人看见了,会传出一些什么香艳的故事?比如说孤男寡女共处一车啊,再比如说衣衫不整什么的;啧啧,三人成虎,这个词语是这么用的吧?” 哼,这个男的怎么就这么讨厌呢? 渝清板起脸:“有话就说,这么扭扭捏捏别人还以为你是大姑娘呢?这就是你们草原汉子的作风?” 这句话很有效,阿史那叶可真果然正经起来了:“你们唐王相邀我汗王边境会晤,汗王虽有心要与唐王结盟,但也担心这其中有诈,当然得要派人先来一探虚实。”然后他指了指他自己,“我就是父汗派来打探消息的。” 呵呵,没见过潜入别国王都还敢如此嚣张的“探子”,这个阿史那叶可真可真的是......好像不太正常。 渝清毫不客气的嘲笑他:“这种又脏又累又危险的活就让你来干,看来你在你们父汗那里可确实不太得宠。” 阿史那叶可真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就很洒脱的道:“我父汗最喜欢的当然是我的大哥哥咥力特勤,他武功卓绝,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未来也会是我们突厥的可汗。我是汉女之子,父汗也许是会对我有一些芥蒂吧。不过没关系的,我一向勤奋聪明做事认真,父汗说了以后我一定会是大哥哥的好左膀右臂。” 渝清讪笑一声:“我就喜欢像你这样聪明懂事的人。”别误会,这种喜欢是属于欣赏,和男女之情毫无关系;不过纯粹是觉得,像阿史那叶可真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个世界上确实是不多了。 “你们这边的形势我也了解到一些,你的父王和你的二叔叔现在正在为储位之争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你就特别希望你的二叔叔能有人臣之心对不对?”阿史那叶可真有一双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来渝清的小心思,“其实,有些话说出来也许会让你生气,但是我还是想要说说。就算是兄弟阋墙互相残杀,我觉得,无论你父王做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你的二叔叔也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我还挺同情你的二叔叔;他每一次都是奉君父之名出征,为国立下赫赫战功,走着走着却突然发现已经功高盖主了,如果不争位未来也会受到忌惮惶恐不安,再加上他身边那些不安分的小人挑唆着,他也没有多大的错,都是时势造人罢了。如果非要分辨一个是非对错与否,那错的就是你的祖父唐王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的,本来就是实情。”渝清垂头丧气。 也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得最清楚的竟然是一个外邦王子。 东宫和秦王府明争暗斗不断,这恐怕就是李渊最想看到的情况了。倒不是说李渊真的因为秦王世民功高而动了更换储位的念头,对于储位李渊的态度和他的近臣一样明显,在他们心中秦王世民也只适合做一个朝臣;李渊现在就是想让东宫和秦王府相互牵制制衡,任何一方做大都会让李渊这个君父产生危机感。 这样想来,二叔叔作为那颗被祖父利用的棋子,也是蛮可怜的。 但是站在渝清现在的立场的,不管秦王是主动或是被动的,只要他是有争储之心,那就是至死方休的仇敌了。 权势会迷了人的眼,所谓亲情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她已经不记得了,是从哪一刻开始,记忆中那些美好,就变质了。 阿史那叶可真见渝清突然情绪低落下来不说话,有些慌了:“渝清姑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秦王他虽然没有错,但是他也是有错的。哎,我嘴笨,什么都说不清楚。我的意思是,在我们草原上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就给他一块草地和一群牛羊,一切就解决了。” “你们,那边也是挺好的,可是在中原这里又哪是一块草地一群牛羊就能够解决的?古语云,兄弟阋于墙而共御外辱,家丑不可外扬。没想到,这家丑不仅外扬了,而且让你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都隔着岸看笑话了。”渝清苦笑一声,“我也不妨告诉你,现在长安城内已经够乱了,如果你们突厥人再插一脚进来,那当然是更乱了。你们来了,到时候还能不能回得去,那又是一回事了。”最后这句话也是吓唬人的,谁不知道之前秦王跟突厥可汗会了几次面后就开始称兄道弟,比亲兄弟还要亲密(当然了);如果再让突厥那边的人插一脚进来,局势如何那实在是让人担忧的。 这句话成功的吓到了阿史那叶可真:“这,当真如此可怕?” 渝清使劲胡说八道:“我若骗你,难道还能从中获利吗?” 阿史那叶可真思考了一下,再看看渝清一脸真诚,自然相信:“好,谢谢你啦,你果然是最善良美丽的姑娘。” 渝清:你这样说着我会良心不安的...... 阿史那叶可真自以为打探到了准确信息,道过谢后就准备找到机会离开,就在这里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好像外面有什么异动。不只是阿史那叶可真,渝清的心也提到了嗓门,隔着帘子提高了声音问外面的侍卫:“发生什么事了?” “郡主,平阳公主府上的人来了。”侍卫恭敬回答道。 渝清小心翼翼的拉开一丝帘子,看见来者骑着马,是平阳公主府上的老管家,他虽身穿寻常衣物,但额上系着白布。 头系白布,是报丧。 难道三姑姑她...... 第22章 平阳昭公主 武德六年春,平阳公主李筠萱病重身亡,皇帝赐谥号曰“昭”。 因平阳公主为建国功臣,战功卓绝,又为娘子军之首;故唐皇下令允平阳公主殡仪以军礼送葬,以彰显平阳公主之功勋。 含元殿上朝臣已经跪了一地,都是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的。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军礼出葬?这简直就是荒谬之极!是违背祖制之为。 “平阳公主于我大唐战功卓绝,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像她一样。”李渊气急败坏,看谁都不顺眼至极。 僵持到最后,臣公们只得无奈妥协。 平阳公主出葬那天,娘子军的马三宝将军等人前来为平阳公主送行,一众的兄弟姐妹以及小辈们挤满了一堂。哲威和令月兄妹作为平阳公主的嫡亲子女是守在灵堂里面行拜谢礼,拜谢母亲的养育之恩;幼小的令武则被乳娘抱在怀里立于一侧,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离世,好奇而又不解的望着满屋子的人,好似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看得出来,哲威和令月这对兄妹对于他们的小弟令武都是爱答不理的姿态。其实多数人都知道,平阳公主是因为生育小儿子时伤了身子才英年早逝,在这样的因下结出的果当然不太好。 渝清知道,当年哥哥肯定也用这种眼神看待过自己。 四下白茫茫的一片,所有人都系草绳穿孝服戴孝帽,长媳杜卿禾抱着瓷罐辞灵,把瓷罐放在灵前;柴哲威用新笤帚、簸箕扫去棺盖上的尘灰浮土,倒在炕席底下。 送葬队伍抬起棺,庭院上架起了荞麦皮和平阳公主生前用过的物件,在丧仪上会一起烧掉。熊熊烈火燃起,火焰跳跃着将一切尽然化作灰烬。 送灵的人已然远去,平阳公主李筠萱的故事从此便是史书上的一页传奇。 柴家的亲家公杜如晦和未来亲家公王珪都以外亲的身份前来拜祭;但是因为身份立场不同,两人除了基本恭问也没有其他的话好说了。 令月和王珪长子王崇基婚事,虽是心照不宣,但因之前平阳公主断断续续的病着一直未及交换聘娶文书;现平阳公主不幸病逝,令月作为女儿需得守孝三年,三年过后又是什么情形谁都无法预知,但夜长梦多却是必然的。 平阳公主的葬礼过后,令月就以着为母守孝为名去长安城外的静堂庵暂住,倒是觅得一处清净。 那日是大哥柴哲威亲自送令月出城,渝清也去相送,同时还有王家捎来的一封信。 王家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大概就是说柴大娘子现在孝期不能行亲迎礼,但希望能请允陛下赐婚定下名分,毕竟这门婚事也是平阳公主生前定下的。 “王家人也太急躁了,倒好像再过三年我就会跑了一样。”令月略有些不满的说。 渝清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月娘,我倒是觉得若现在让祖父先赐了婚定下名分,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三年,什么变故都有可能,都说二十儿郎最是合适成家立业,可十八岁的姑娘却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令月吐吐舌头,清姐姐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却好像她以后会嫁不出去一样,而且不过三年又能有什么变化? 故而她是不以为然的:“我娘可是平阳公主,就算我娘现在已经不在了,以后不还有外祖父和大舅舅他们吗?要是王家小子敢悔婚,我连告御状都不用就能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这句话还是根据前段时间她外祖父当堂说的一句话,私德败坏之人何能做一朝臣公?那么悔婚算不算是私德败坏? 渝清苦笑着,不说话。 月娘这话太熟悉了,好像……就是她曾经说过的某一段话。 曾经她们都年少纯真过啊。 只不过不同的是,到现在月娘还能一直保持着一份纯真,而她李渝清和纯真这种东西早已经相距十万八千里了。 “清姐姐,以后我在静堂庵,也不想随便出去落人口实……如果外面有什么事情,记得写信传给我。”令月叮嘱渝清道,渝清点点头:“放心,不会忘了你。” 令月想了想,转身从包袱里面取出一对手镯给渝清:“算来清姐姐和那清河崔氏二公子的婚事,应该也就是今年明年的事了,我有孝在身不能前去恭贺清姐姐,只能现在先祝贺清姐姐了。” “月娘,谢谢你啊。”渝清收下鸳鸯玉镯,含笑轻声道。 “我们姐妹之间,哪是需要这么客气的。” 和渝清简单的告了别,令月上了马车前往静堂庵。 不知道走了多久,轻轻撩起车帘,她只看见长安城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消失,直至城墙上飘扬的旗帜都不见踪影。令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一笑,才放下帘子。 “月儿,待我走后,你就去静堂庵静住下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了。” 这是母亲临终前对她的嘱托。 阿娘一向聪慧,这次也连以后长安城的局势都一清二楚。为了保全儿女,阿娘,也是煞费苦心。 清姐姐,真是对不起了。 不知为何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了,令月掏出丝绢擦了擦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心里或许还有一丝的留恋不舍。 “月娘,怎么突然又哭了?”杜卿禾见令月一会哭一会笑的,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脸的紧张。 令月摇摇头:“嫂嫂我没事的。以后,以后在长安城里,你和哥哥,也得小心着。”最后那句话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以后长安城恐怕就不太平了。 杜卿禾微微一愣,就轻轻点头应道:“月儿你放心,我们都会小心的。” 有很多话令月本来还想说的,但是一想到她的嫂子杜卿禾嫁入柴家前是杜家二娘子的身份,又不由觉得有些语塞。卿禾嫂嫂既然已经嫁给哥哥了,她本不应该再将嫂嫂视作杜家人的,但是她还是无法忍下心底的一丝警惕。 “姑娘,静堂庵到了。”随侍在外面轻声禀报道。 “嫂嫂,我走了。”令月扶着车辕下了马车。 第23章 武家夫人 齐王妃杨梦霏是以到静堂庵上香还愿为名带着几个孩子出来,最大那对龙凤胎承业和淑琳已经四岁了,兄妹好似乖巧的跟在母亲身边,背后却在活脱的比划着只有他们看得懂的小动作。 这一次她出来是见她的堂姐,嫁入武家的杨氏。 杨氏为母尽孝而年长未嫁,现在也是人人称颂的贤女,可是这样的身份在武家却似乎并不好过。 这一次杨氏还是跟着她的夫君武士彟上京的;她在京中唯一的亲人,她为齐王妃的堂妹居在深宫高院中,姊妹也是多年未得见面,如今就想着能否再见上一面。自从前些时日齐王元吉被李渊召入宫中常住,美曰其名为培养父子兄弟的感情,一众的家眷也跟着住在宫中;以前杨梦霏作为齐王府的女主人若相见娘家亲眷还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府中接见,但现在住在宫中就没那么容易了,思来想去杨梦霏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宫来与堂姐相见。 杨氏跪在佛堂前合掌默念着什么,杨梦霏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边,示意自己的孩子们不要出声以免惊扰了她。 陪伴杨氏而来的妈妈见到杨梦霏却连忙行礼:“六姑娘,不,老奴该称六姑娘为齐王妃了。”老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应该只有六七个月大的样子。 “六妹妹。”杨氏闻言回过头来,见到杨梦霏时露出温婉的笑意。 “大姐姐,可好?”杨梦霏拉起杨氏问;即便不问也知道,杨氏看着比从前更是沧桑了,无关岁月流年,看着神色憔悴很是疲惫,“大姐姐,是那武家,姐夫待大姐姐不好?” 杨氏低眉顺眼:“夫君,自是好的,你莫要多想。你看,我都有孩子了,是个姑娘,很乖。”一边说着一边引杨梦霏去看老妈妈怀里的女婴,“她小名叫顺儿,武顺。” 看见那女婴粉嫩漂亮,杨梦霏也很是喜欢这外甥女,拿出自己贴身佩戴的如意玉项带在小武妍的脖子上。 “六妹妹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不要......”杨氏神色有些变扭的想要阻拦,但杨梦菲只是不在意的一笑:“没什么的,不过是一些小玩意而已。”而且这是她这个当姨母的第一次见到外甥女,做长辈的给晚辈见面礼也是应该的。 想了想杨梦霏又拉过自己的几个孩子告诉杨氏:“大姐姐,这是我的四个孩子,承业、淑琳、承鸾和淑蓉。”一直以来齐王妃杨梦霏就是长安城贵妇们羡慕嫉妒的的对象,也是无数婆婆教育儿媳妇的典范;看人家齐王妃不但美貌能干,最重要的是好生养,嫁给齐王短短几年就生下了几个孩子,也难怪齐一直以来王对齐王妃宠爱有加。 “这是你们的大姨母。”杨梦霏又与几个孩子道。 “大姨母。”较年长的几个孩子都乖乖叫唤,只有最年幼的淑蓉还有些怯怯的躲在母亲身后。 “六妹妹你是好福气,几个外甥都这么大了,乖巧可爱。“杨氏掩唇轻笑,目光在几个小孩子之中往返着,对小孩儿也是十分喜欢疼惜的。 杨梦霏淡淡笑着,望着自己的几个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 外面的传言不假,成亲以来她过得很好,那对祥瑞的龙凤胎出生更是让她的地位牢不可破。 杨氏莫名觉得有些拘谨,默默的陪着妹妹笑。 打发着几个孩子在外面自己玩耍,又嘱咐侍人们看着儿女们,杨梦霏才拉着杨氏到后堂坐下,姐妹俩多年不见总有许多话要说。 杨氏坐下后,杨梦霏谨慎的先关上了窗门才在大姐姐身边坐下:“我们姐妹这次难得见面,大姐姐,看起来似是心事重重。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姐妹俩,大姐姐不妨直言。”顿了顿见杨氏似仍有忧虑,杨梦霏才继续道,“见大姐姐面带愁容,神色憔悴,我也很是不安;大姐姐既说大姐夫待你很好,又为何会如此?” “六妹啊,我心里,我心里有苦,可我,可我又能,又能怎么办呢?我有妍儿,就只盼着顺儿能够平安长大,我也就很满足了。”杨氏不由黯然落泪,说着就用丝巾拭泪;杨梦霏听这话已是愤怒,握住杨氏的手:“我们弘农杨氏是大家族,不逊于那五姓七望之家,大姐姐你也是陛下称颂的贤女、孝女,是天下女子都应当效仿的楷模。那武士彟,不过是一脚夫商人,因从龙之功才鸡犬升天得了富贵,还是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陛下赐婚已是抬举了他,他竟是如此大胆,就敢慢待于大姐姐?” 杨氏连忙摇头:“六妹你误会了,夫君他待我还是很好的。但是夫君平日里公务繁忙,对我也不能时时顾及着。夫君的前妻相里夫人已为夫君诞育了两个儿子,他们都已经长到一定的年岁了;我嫁进了武家后多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还是一个姑娘。我现在也已经不年轻了,以后,以后还不知道能否再生育,顺儿可能就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想到日后顺儿出嫁后我无依无靠,心中就难过不止。我没有儿子,武家的人,不说是主子了,就是下奴们都常常不把我这个家中主母当一回事。”如今见到娘家的姐妹,一说起来委屈,心中又不禁苦涩起来,“早知是如此,我,我,我还不如找个庵堂把头发削了当姑子去。” “大姐姐在武家过得如此艰辛,不若,就和离了,离了武家,也莫让自己委屈了。我们杨家的姑娘在夫家受了欺辱,家中兄弟,还不让人笑料了。”杨梦霏毕竟也是出嫁的姑娘,对于弘农杨氏怎么做法也不好过多说辞,只能这样劝着杨氏道。 “谈何容易。这桩婚事说到底是天子赐婚,若和离岂非忤逆了天子好意;而且现在我还有了顺儿,若和离又让顺儿她怎么办?况且虽然在武家过得委屈,但夫君待我是好的......”杨氏越说越小声,现在不同往时,有了女儿她更是不可能离开武家了。 第24章 天灾 杨梦霏和杨氏正说着话,她的侍人进来附在杨梦霏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杨梦霏神色微变,便回头对杨氏道:“大姐姐,我去去就回。” 杨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没有多问就含着笑意点8点头。 见杨梦霏出了后堂,想了想杨氏又悄悄的走到窗后推开窗门往外望去,遥遥就看见六妹在和一个妙龄少女交谈着什么。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四婶婶。”令月礼貌得体的微笑道。 “听说月娘你要来这里静修,为三姐姐守孝。”杨梦霏问。 “嗯,静堂庵里比较清净,远离了长安城里的纷纷攘攘,能让我静下心来抄几遍佛经。”令月如是说,又问道,“刚才看见几位表弟表妹,四婶婶是带他们过来上香的吗?” 杨梦霏莞尔:“也算是吧。我大姐姐随夫君上京,约着一起来静堂庵上香;反正几个孩儿在宫里也是玩闹,我便带着他们一同出来了。” “四婶婶的大姐姐?我曾听清姐姐说起过,说杨家大姑娘可是一位大孝女。可惜我现在有孝在身不能见人,不能一睹杨大姑娘芳容,哦,现在应该是武夫人了。”令月谦敬笑道。 渝清虽与杨家孙辈大姑娘杨堇玉相识,但和大名鼎鼎的杨家孝女可没有接触。 和杨梦霏简单寒暄后,令月还要去拜谢静堂庵的主持师太,就先向四婶婶告辞。 静堂庵的主持师太法名慧明,这个法名与很多庵堂师傅师太的法名都挺相似的;慧明师太是很随和的一出家人,自称和俗世不再牵连,在静堂庵居住的无论出家人或是俗家子弟都不能擅自坏了佛门清规。简单的说了一些规矩,慧明师太就让小尼姑带令月去后面的庵房歇息。 “慧明师太她一向慈悲善良,施主在静堂庵住着不必太过拘谨。”小尼姑看出来令月神色有些不自然,好心道。 “多谢师太。”令月合掌道。 庵房里光线晦暗,昏昏斜斜的日影稀稀疏疏的从窗边落入,女侍将行装放在简陋的木床上有些不满的抱怨:“姑娘,这静堂庵未免也太简陋了吧。以后三年都要在这里,这可怎么过啊?” “我来这里是清修,可不是享福。你若觉得这里过不惯,那就回府去吧,让大嫂给我换一个来。”令月面无表情道。 “姑娘,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婢子只是觉得,觉得委屈姑娘了。”女侍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能有什么委屈的。”令月叹了口气,不说话;能活着已是不易,还有什么是委屈的呢?在这静堂庵里也算是与世隔绝了,就看她能不能狠下心来和外面“一刀两断”了。 不知道是在哪一刻,她好像就突然长大了。 也许是阿娘的离世,也许是因为阿娘临终前对她说的话…… 当某一天天突然塌下来了,她不知道这对她而言将会意味着什么。 每个月她都会给家里写信,内容都是“我很好,不必挂念”之类的话语,家中父亲兄嫂也定时会给她来信,但令月都不会拆开看而是直接扔进火堆里烧成灰烬。想想,其实她能够做到如此狠心的,不然又如何能够在静堂庵里好好的静下心来做事。 从此以后,柴家大姑娘、平阳昭公主与驸马柴绍唯一的女儿,柴令月这个名字只会在长安城中逐渐淡去。 · 杨梦霏直到日暮才归去,几个孩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是玩累了,都趴在一团打瞌睡。 淑琳半睡半醒的靠在母亲身上:“母妃,为什么我觉得大姨母和母妃长一点都不像呢?”想了想她指指睡着了一副傻乎乎模样的小妹妹淑蓉说道,“母妃和大姨母是姊妹,我和蓉儿也是姊妹,我照着镜子时就觉得我与蓉儿长得挺像的啊。” 小小的孩子哪知道姐妹也还有几个稀奇古怪的前提关系。 杨梦霏温柔的抚摸着小淑琳:“母妃和你大姨母呢,就像你和你大姐姐一样。”淑琳的大姐姐指的自然是渝清。 “哦,这样啊。”淑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杨梦霏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笼罩在一片风雨欲来的黑暗中。 黑夜将至,风雨将至。 响雷惊觉,最年幼的小淑蓉被惊醒了往母亲怀里钻:“母妃,我怕。” “蓉儿,别怕,母妃在这。”杨梦霏轻声抚慰着年幼的女儿,心里依然被一种不安的情绪占据着,难以言说。 又是一个惊雷响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与此同时一道火光冲向云霄,伴随着无数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孩子都一脸惊恐的望向他们的母亲,杨梦霏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正要撩起帘子往外看,已有人向她禀报道:“王妃莫惊,前方惊雷天火,需要绕道回宫;请王妃放心,可以在宫禁前回去。” 杨梦霏拉开帘子久久的望着外面,滚滚浓烟弥漫,大火将黑夜染成了橙红色,鲜血一样明耀的颜色。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这边靠近宫门,是官宅;那遭受天火的,是哪位大人的宅邸?”杨梦霏想了想,问。 “回王妃,是太子中舍人王大人。” 太子中舍人,王珪—— 承鸾仰起头天真的问母亲:“母妃,孩儿听说,只有失德之人才会惹得上天震怒,天降大火谴之。王大人他是失德之人吗?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所以上天才会降下天火烧了他的家。” 不是承鸾只是一个小孩子,就是正常人都是会这样想的。 众目睽睽之下,应该所有人都会自动将这归结为上天的警示。 可是王珪...... 总体来说,王珪的身份可并不一般;尤其是在现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期,无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落人口是。 一个骑着马的高大身影朝这边过来,在杨梦霏的马车旁慢慢停了下来:“弟妹受惊了。” “多谢二哥。”杨梦霏把玩着洁白如玉的手腕上那串玲珑华贵的玉珠,微笑道,眼敛轻垂落下淡淡的青影。 第25章 乞巧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派使与唐何谈,并商议一同讨伐东突厥事宜,此次统叶护可汗的两个儿子阿史那咥力和阿史那叶可真亦在使行中,以表达了西突厥对此次谈判的重视。 而唐皇李渊则令太子建成和秦王世民去与西突厥使者何谈。 据说西突厥使者胆小如鼠,连长安城都不敢进,就怕没命回去,只在边境起炉详谈。 这种事情也就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都说两军交战不杀来使,更何况现在大唐与西突厥交好,而且都说那突厥人勇猛异常不怕死的;怎么偏偏这次受命前来的突厥使者就如此胆小了呢? 某一位始作俑者听闻后,只是冷笑。 东突厥有那位前朝的义成公主把持着,始终都是李唐王朝的心腹大患,而东西突厥之间一直战火不断;秉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以及共同利益的理念,和西突厥结盟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让秦王独占呢?现在秦王就已经功高盖主,若他再立功,恐怕陛下就要坐不住了。而且外面早就有传言说秦王与突厥的小首领们混得很熟,互通书信兄弟相称,比亲兄弟还要亲密;在这样的传言下,秦王也需要避嫌。 太子和秦王都不在长安,长安城内乃至朝堂至上都一片平和。 刚好李渊的长女长沙公主抱了孙子,也是李渊的第一个外曾孙儿,满月宴又正巧是七夕佳节,便让万贵妃主持宫中七夕宫宴一同为长沙公主孙儿满月喜宴。长沙公主乃是万贵妃所出,她作为外曾祖母自然欢喜不已,喜宴也是办得尽心尽力。 万氏是李渊身边的老人,和嫡妻窦氏是同一年岁的人,她唯一的儿子智云在李家起兵前就被隋将阴世师所杀,只剩下三个女儿在身边,故而李渊对她也一直是信任有加。 七夕乞巧本是少年儿女的节庆,即使加上了满月盛宴,宫宴也不拘谨;各家都给孩子准备了满月祝礼,各式各样玲珑小巧的玩意儿放在金盆里,小礼物放得满满的,金盆都装不下了。小孩儿也不怕生,无论看见谁都张着嘴笑,窝在奶妈妈怀里手舞足蹈,丝毫不像是一个才刚刚满月的娃娃。 永嘉公主凑过去抱了一下孩子,万贵妃欢喜着说永嘉公主该是孩子的姨奶奶了,永嘉公主努努嘴就不肯再抱娃娃了:“我还如此年轻,等他长大了在大街上遇到唤我一声姨奶奶,我也太丢脸了。”九岁的十五公主萦纡踮起脚好奇的往那边张望,她尚在襁褓里的二十弟弟元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打着哈欠,年轻的崔嫔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而不语。 要说尴尬,就看谁最尴尬了。 李渊很开心,对着满堂的小孩子大孩子看了又看,小的都分不清楚谁是谁家的,大的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下于是有人要倒霉了。 “承宗,你带你媳妇过来。”李渊总算想起自己还缺个曾孙儿,看着一对小夫妻他用教诲的语气说道,“承宗啊,你是我们老李家的嫡长孙啊;朕给你起名承宗,就是希望你长大成家立业继承家族的宗嗣。你媳妇嫁进来,也有两年了吧?”这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看见年轻小夫妻紧张尴尬的模样,他又很体贴的拍拍承宗的手,“你们还年轻,不急。朕呢,就赐给你们一尊送子观音,是那高僧空景开过光的。你们四叔叔四婶婶成亲的时候朕给他们送了一尊,看你们四婶婶,都五年抱四了。” 被点到名的齐王元吉和齐王妃杨氏携手起来:“都是父皇赐的福。” 那尊浑然天成的送子观音已经被呈到眼前了,承宗与溱洧只得在硬着头皮应下:“孙儿(孙媳)会努力的。” 这还不算完,李渊最后还加了一句:“看不到曾孙儿出生,就算死了也死不瞑目啊。” 听李渊此言,满座嫔妃儿孙连忙惶恐下跪:“陛下万寿无疆。” 李渊腹诽一句,朕万寿无疆了,还要你们这些小毛孩做什么?哄哄人罢了,也就随他们去。 按照往年的规矩,老祖父给承宗训完话,按着年龄来也该轮到渝清了,于是渝清先发制人在祖父的目光扫过来时就很自动自觉站出来:“祖父,清儿会乖乖听父母兄长的话,不会给祖父丢脸的。” 李渊轻哼了一声,还是朝她招招手。 渝清很卖乖的坐到李渊身边:“祖父刚才给了哥哥嫂嫂一尊送子娘娘像,现在唤清儿前来可是也要给清儿什么好东西?不是好东西清儿可不依的。”因太子妃的闺名唤作郑观音,女避母讳,故渝清便称送子观音为送子娘娘。 渝清跟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平时谨慎乖觉但在祖父面前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其实这一点她还是挺能拿捏的,老祖父看孙女自然是会适当撒娇的最惹人疼,难不成还喜欢那些怯怯的孩子;小时候还在国公府时,渝清就是从小被窦氏抱来正院养在身边的,小姑娘被祖母宠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连祖父的胡子都扯来当玩具。 “那清儿想要什么呢?”李渊露出笑意,轻轻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嫁衣已经织好了,清儿也该上花轿了。朕为清儿准备百箱嫁妆千匹绫罗,让你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可好?” “清儿可是你最乖巧漂亮的小孙女,这难道不是祖父应该做的吗?”渝清撇撇嘴,低声说道。 “朕给你赐的封号,可是你的姑姑姐妹们都没有的。长安长安,长乐永安,这是一朝王都啊;你现在是长安郡主,以后就是长安公主了。”李渊意味深长的说。 渝清眼前一亮,连忙拜谢:“孙女谢过祖父。” 现在她是长安郡主,以后她就是长安公主了...... 李渊又很是怜爱的略问了一些话,无非就是对孩子的叮嘱之类,渝清也就乖乖的一一应下。 孙辈的孩子除了承宗渝清兄妹,其他的娃都还太小,也没有赶上成亲生子这些头等大事,李渊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单独拎出来唠叨一番的了(早嫁的秦王庶长女襄城县主已经彻底被忽略)。要说孙辈当中最受宠的除了东宫的一群大孩子小孩子,再有就是秦王和齐王的嫡长子,毕竟以后是要承爵的,特别是齐王府的那对龙凤胎,他们从小就和其他兄弟姐妹特别不一样。 第26章 元景的歪脑筋 渝清和几个小姑姑一起打着金丝璎珞玩,已出阁的七姑姑永嘉公主也凑趣过来跟她们一起玩。 璎珞打得最好的也是永嘉公主,流光溢彩五彩斑斓,她就拿着在妹妹侄女面前晃,很是得意洋洋:“你们看漂不漂亮?” “七姐姐,每年都是你大放光芒,现在你都出嫁了还回来抢我们的风头。”十二岁的十一公主嘟嘟嘴抱怨道。 “十一娘,来来来,我跟你悄悄说几句话。”永嘉公主对十一公主勾勾手,十一公主想了想就附耳过去,也不知道她们二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十一公主就展开笑颜连连点头。 几个小公主不由啧啧;七姐姐也是有本事的人,毕竟十一妹妹可是她们姐妹当中最难缠的家伙。 永嘉公主又笑眯眯的对渝清说:“清娘,你看你也马上要嫁为人妇了,你七姑姑我也是个穷人,没什么好送给你的;我就绣一架比翼鸟屏风给你,希望你和我侄女婿恩恩爱爱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八公主至臻调侃:“若七姐姐你真是穷人了,那我们岂不是要连饭都吃不上了。” “哼,小丫头。”永嘉公主微笑着点了点至臻的前额,刚才编织璎珞时她白暂纤细的手沾上了丹桂红,就如在至臻眉心点上一点砂痣,妖艳绚丽。 至臻咂咂嘴,摸摸前额。 看着至臻已逐渐长开的稚嫩面容,永嘉公主倒又想起了什么轻笑道:“八娘也是长大了,我记得你年岁还比清娘稍长呢。”杨嫔已逝三载,至臻出了孝期,年岁也不小了;她母妃早亡,后宫中是万贵妃做主,想来不久万贵妃也会为至臻择一门好的亲事把她嫁出去。 渝清又想起三年前杨嫔尚未离世时那次与她见面,杨嫔对她说的那些话。 只可惜杨嫔实在是高看她了。 突然窗阁微启,一只精巧的金丝环被抛进来不偏不倚的套在至臻头上,就像一个花环。 啊——皇宫大内谁玩偷袭暗杀吗? 悄无声息的一只手指从门缝里伸出来勾了勾手,至臻想到了什么对渝清眨了眨眼睛,渝清会意跟上八姑姑出去。 永嘉公主调笑道:“这两个小姑娘是做什么的呢?还这么神秘兮兮的。” 九公主心知肚明还直接说出来:“估计是六哥哥过来了,想找她们说说话吧。六哥哥也快大婚了,待娶了六嫂嫂可就得搬出去住了。” 殿外的元景像个童心未泯的小孩子一样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仰望星空,夜空中繁星闪烁迷离,缭乱迷人眼。 至臻摘下头上的金丝环像玩套圈圈一样抛向她六哥哥,一气呵成。 “八娘,别闹。”元景目光迷离,像是喝了酒之后的醉态。 “六哥哥。”至臻轻嗔,笑颜轻展,“刚才你拿金丝环扔我,可让我被姐妹笑话了。” 元景望向渝清,笑意渐浓:“一不小心,都是我的错;六郎,这就向八妹妹赔礼。” 至臻在元景身旁坐下,渝清也坐下:“六叔叔何时也学得文人儒士那套虚礼了?” “难不成在清儿侄女眼中,你六叔叔我就是一介武夫?”元景轻笑问。 “六叔叔你又倚老卖老了!”渝清眉眼弯弯道。 元景很配合的抚抚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变了一种略显苍老的声音说:“老夫我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也就不与你们一众孩童计较。” 呵呵—— 至臻掩唇轻笑:“我未来六嫂嫂正是豆蔻年华,六哥哥却已垂垂老矣,这可如何是好?” “小丫头,说哥哥的坏话小心嫁不出去的。”元景趣道。 “六哥哥的心是偏的。明明刚才清娘也说了,可是六哥哥就是针对我。”至臻表示自己特别委屈。 “清娘的嫁衣都织好了,现在就等着上花轿了,她当然不会嫁不出去;至于你嘛,就自求多福啰。”元景还童心未泯的朝八妹妹扮鬼脸。 真是两个幼稚鬼!渝清实在不忍直视的捂住眼睛,我不认识他们的,我不认识他们的...... 元景回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屋脊,仿佛在追忆着什么:“你们还记得,大概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还是前隋义宁时期,父皇还是前朝的大丞相,长安城处于一片即将改朝换代的沉闷中。那个晚上我们睡不着觉,就像小猴子一样爬到屋顶上看星星,那时候的星星,可真是好看。” 那是当然,少年时是最美好的,记忆中的少年时记忆当然也是最美好的。 “我还记得那颗星星。”渝清似乎也沉醉在那陈旧的记忆中了,“那颗星星,掉下去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那颗星星了。” 曾经有几个天真单纯的孩子自由自在的躺在屋顶上仰望繁星,突然遥远的天边一颗明亮的星星划过陨落在黑夜中。 一个小女孩指着星星问:“六叔叔,我听说天上一颗星星就代表着一个人,一颗星星的陨落就有一个人离世。” 小男孩也点头附和:“没错,我也有听说过这种说法。” 他们不知道,一个王朝已经走向了没落,而另一个王朝将来临。 那夜正是唐国公李渊接受隋恭帝禅让前夕。 再忆起少年事,心境已不同往昔。 “六叔叔,侄女就预先祝你和六婶婶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了。”渝清率先站起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寂。 “清儿侄女,既然你这样说了,作为叔叔的我也祝你和崔二公子大婚后幸福恩爱。”元景也同样回敬道。 至臻:六哥哥,清娘,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忽视我的存在了?你们就是欺负我年幼无知…… 渝清笑意盎然:“等六叔叔娶了六婶婶,就算是成家立业了。所谓男儿志在四方,六叔叔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不妨说与我们姑侄来听听。” “我,如果可以我当然是想当一个吃喝玩乐不用思考的清闲王爷,但是我怕这话若让父皇听见了要打死我以免丢人。”元景尴尬的笑笑,渝清却继续追问下去:“六叔叔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就做清闲王爷也太屈才了吧,而且祖父也不会让你这样的啊。再说了,之前六叔叔可是答应过清儿的,如果有人欺负清儿了六叔叔是要给清儿出气的;若清儿在婆家受了气,可回来第一个就是找六叔叔,就问六叔叔无权无势真能保护清儿?” 至臻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清儿侄女你有父亲有兄长,我还没听说过姑娘在婆家被欺负了就跑回来找叔叔做靠山的,而且你堂堂大郡主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了?开什么大玩笑。 元景作沉思状:“那我,以后就训练多几条凶神恶煞的恶犬吧,谁敢欺负你我就放狗去咬他。” 至臻:“......”这绝对不是我亲哥哥。 渝清:“......”这应该也不是我亲叔叔。 第27章 生辰八字 大兴宫的宫宴将结束,太子妃派人来唤渝清回去。 临走前,元景悄无声息的塞给了渝清一个小布袋,渝清一愣然后快速将小布袋收进衣袖里。 元景若有所思的抿着嘴,神色似笑若笑。至臻严重怀疑,她六哥哥是不是突然就傻了......好吧,六哥哥说不能腹诽哥哥,不然尚未定亲的小姑娘会嫁不出去的(至臻好像真的就信了元景的邪) 渝清猜不透六叔叔这么神秘兮兮的递给自己的布袋是什么意思,不过布袋里面肯定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是打开布袋之后就让她很失望了,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似乎是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这倒是让她想起了杨嫔生前亲手交给她的那份据说是她祖母留给她的遗物,那就是她和杨侑的生辰八字。 因为忘忧草的缘故,以前的事情有些也是记得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但有一件事她却记得明明白白。 ——当年她和杨侑定亲的时候换庚帖合八字,得出来的结果不但是大吉,而且还被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是天定眷属。 哦,对了,据说不知道多少年前还有一个老和尚说她和杨侑一个八字过重一个八字过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如果不结为姻缘就会克父克母克死全家。到底会不会克死全家她不知道,但她确实是生而丧母,而杨侑也确实是出生不久就丧父...... 过去不堪回首之事,她不该再回忆的。 渝清又细细查看了一番纸条,确实除了那两个生辰八字就再没有其他内容了;她仔细回忆,这生辰八字应该也不是她身边亲人的,那六叔叔这又是何意?六叔叔什么时候也学得不好好说话非得弄出神神秘秘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出来。 “清娘,怎么了?”太子妃从渝清后面走来,见女儿神色复杂的样子出言问道。 渝清便直接把元景的那张小纸条给太子妃看:“母亲,刚才六叔叔给我这个,我看不明白。” 太子妃接过看了几眼,微微蹙起眉:“这......六郎给你的?” 渝清点点头:“嗯,母亲,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生辰八字,看着有点眼熟,好像以前是在哪里看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太子妃并未多言,就默默将纸条收起来了,“我回去查查。” 渝清也知母亲平时里料理着里里外外的事实在繁忙,不愿母亲再为这些繁琐小事操心:“母亲,不必了,兴许就是六叔叔闹着玩的呢。我和六叔叔啊,我们从小就喜欢开玩笑或者恶作剧什么的。” 太子妃却正色摇摇头:“清娘,你也看过不少前朝秘史之类的,古往今来和生辰八字牵扯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渝清一愣,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生辰八字本来就是很多祸患的起源,比如说巫蛊,再比如说命格,这些都是可以由生辰八字带来的祸患,而从古至今一旦祸患起就是腥风血雨一片。在这并不平静的时节,还是早早将一切可能发生的祸患扼杀在摇篮中最为妥当。 “母亲,不若女儿直接去问问六叔叔,也无需母亲再大费周章的回去查找。”渝清想了想问。 “六郎那孩子,一向稳妥,对你也是好的。他把这纸条给你时没有与你直说,必然是有难以开口的苦衷。”太子妃很是善解人意的说。 除了有难以开口的苦衷,还有可能就是为避人耳目,毕竟皇宫大内隔墙有耳,行事需谨慎。 八姑姑?很明显不可能。 纵使渝清心思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真如母亲所说和那些祸患相关,正好母亲又说对纸上的生辰八字觉得熟悉,那就让母亲来处理是最合适的了。 黑云压城,是大雨将至的前兆。王妃公主们都乘着马车出宫回府了,只有几个特别心大的还能慢悠悠的走在百花盛放的御花园里晒月光,毕竟人家住在宫里的就是不一样。 太子妃带着东宫一众女眷刚刚回到东宫,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二郡主采薇兴致勃勃的说外面在下冰雹。可不是嘛,那哗啦啦的声音就像是在下冰雹,砸得满城开花。 那对双胞胎小妹妹薇亦和薇芷最是不省心,一不留神就蹦跶到大雨中玩,然后姐妹互换了身份嬉戏。 罗侧妃一看就黑了脸,雄赳赳气昂昂的指使作为兄长的小四承训去把两个妹妹绑回来;承训跟着承道、承德两个哥哥拿着木剑玩得正开心,听见母亲唤他,又望了望在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然后一本正经的道:“母妃,小四是男孩子,对妹妹们要温柔,也要宠着。”不用怀疑,这绝对是跟着他二哥哥学来的歪理。 奶妈妈把薇亦和薇芷抱回来了,两姐妹还不服气的张牙舞爪,快要把罗侧妃气得蹬鼻子上眼了。 常良媛劝着罗侧妃:“罗姐姐,小儿女们会自己玩着,又有奶妈妈照看着,别着急气着了。” “采薇乖巧安静,自然是不用妹妹你多操心。薇亦和薇芷她们姐妹俩就没一时半刻是能安静下来的,十个奶妈妈都看不住她们。”罗侧妃气鼓鼓的说。 刚刚换了干净衣服出来的双胞胎从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顽皮的对她们娘扮鬼脸。 太子妃默默看着几个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神色虽有些黯淡,但也是露出慈爱的笑意。她有了承道和承德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缘;渝清这孩子虽和她亲近,但眼看着又要嫁出去了,她还是想再生育一个贴心懂事的姑娘,承欢膝下。 别人家后宅妻妾不宁,但东宫这边却是出奇的安宁。 除了因为侧妃少,也是她们都挺懂事安分的;罗侧妃出身将门,她的父亲燕王罗艺掌握着幽州大权本来就受忌惮,她被赐婚嫁入东宫一开始就是作为人质一类的存在,而常良媛出身不高,最会的就是怎么样低调做人,自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野心。而且东宫里的嫡子嫡女不少,无论是侧妃还是庶子庶女都跟李渊后宫们的作用一样微乎其微。 第28章 对弈 一场大雨让东宫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碰巧路过于是就进来避雨的,就比如那不知为何夜深了还在御花园瞎溜达结果被大雨困住回不去的秦王妃长孙氏和齐王妃杨氏。 很神奇的一件事,东宫和秦王府交恶是人尽皆知的事,现在秦王妃还来东宫避雨?难道因为太子和秦王都不在长安就...... 来时长孙氏与杨梦霏二人衣衫都湿了,模样很是狼狈;看见太子妃惊讶的神色,杨梦霏笑意吟吟:“大嫂嫂,外面雨太大我们都回不去了,就过来叨扰大嫂嫂了。” 太子妃温婉和善的笑着:“两位弟妹衣服都湿了,穿在身上可会着凉的。去换件干衣服吧。” “那就谢过大嫂嫂了。”两位王妃谢过。 不一会儿换了衣服出来,外面的雨势依然未见减弱;太子妃本想着用马车送他们回去的,杨梦霏却咂咂嘴道:“夫君被薛将军拉出宫喝酒了,回去对着一群女人和小孩实在无趣;大嫂嫂不若就留我们一晚吧。” 太子妃见杨梦霏如此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怎么就感觉齐王夫妇性格竟是如此相似;以前齐王每次来到东宫就赖着不想走,那架势就像恨不得一辈子赖在这里就好了,然后现在齐王妃也渐向着她的夫君看齐。齐王妃表示没办法啊,夫妻一体,耳濡目染得性情也相似了;从前的杨梦霏那么腼腆端庄的一个姑娘,这才嫁进来没几年就性情大变了。 外面雷声阵阵,倒很像王珪家被天火烧毁的那天晚上。 前儿荥阳那边稍了一些好茶过来给太子妃,现就拿出来泡了一盏好茶给她们俩喝,但喝着茶这也不免有些索然无味。 “弟妹可要来对弈一局?”案上摆着棋局,太子妃坐在案边含笑问她们道。 “大嫂嫂是知道的,我并不擅长博弈。不过,我好像有听说过,二嫂嫂琴棋书画,最擅长的就是棋了。”杨梦霏已经摆出了围观者的最好姿态,就等着围观热闹了。 太子妃依然是温和的笑着与长孙氏道:“还记得以前在晋阳的时候,二弟妹也是刚成亲不久,夜来寂寞就坐在一起下下棋打发时间。算来,也是许久未与二弟妹对弈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棋子递给长孙氏让她选,如旧时一般,长孙氏选的依然是黑子。 果然往事是最能牵人心弦的,也许确是想起了在晋阳时曾经的种种,毕竟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尔虞我诈争斗不休,长孙氏也难得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大嫂棋艺精湛,我不过班门弄斧罢了。旧时与大嫂嫂对弈,每每还得大嫂嫂棋让两子,才堪堪能险胜呢。” 太子妃噗嗤一笑:“莫不是这么多年你的棋艺还丝毫没有进步?” 长孙氏略是委屈:“王府人多,却也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对弈之人了。”顿了顿她又轻笑问太子妃,“大嫂嫂可要再让阿妍两子?” “无妨。”太子妃微笑着点头应下。 一旁专注于吃着瓜果的齐王妃杨梦霏已经吃完了两块瓜果,回过头来发现她们竟还没有开始:“大嫂嫂二嫂嫂,你们一聊起以前的事就没完没了了,我这个吃瓜的都已经吃了两块瓜了。” 太子妃与长孙氏皆是笑而不语。 好不容易开始对弈,白子黑子步步为局;明明只是一场对弈,旁观者杨梦霏却旁观得无比凶险,还暗捏了一把冷汗。 棋局如战场,谋略之术,对弈其实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啊。 长孙氏的棋艺确实很好,也很擅长于设局引人往里钻,然后就被太子妃将计就计给破了局。都说观棋者需静默,但是杨梦霏这个观棋者一急起来就特别喜欢指点棋局,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会。 “君子无以动手动脚,观棋动嘴非君子;没想到这瓜果都还堵不住你的嘴。”太子妃笑她道。 “什么君子?我是小女子,才不是君子呢。”杨梦霏继续欢喜的吃着瓜,顺便看一波热闹。 齐王妃可也真的是坦诚...... 两个女人下棋也是慢悠悠的,侍人进来换了三盏烛火,茶水更加淡然无味了。观棋者终于是忍不住了困意,像个孩子似的直接趴在桌边睡着了。太子妃瞧见了,无奈轻笑:“都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语气倒像是姐姐对自家妹妹的宠溺,想来平日里太子妃和齐王妃也是经常来往的,毕竟太子和齐王兄弟俩那感情是也真的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太子妃便唤了侍人来扶着杨梦霏去内室休息,玩笑着说道:“若明日四弟见四弟妹顶着一双黑眼圈回去,可不得上来讨说法呢。” “他们夫妇感情可真是令人羡慕。”长孙氏轻捻着一颗冰凉的棋子低声说道,这语气更似有一丝的慕艳。 “二弟妹贤德,长安城内无人不称颂的,二郎待你也是敬重有加;怎么二弟妹反倒还羡慕起旁人来了。”太子妃眉梢微挑玩味的望向长孙氏。 长孙氏哑然失笑:“恩爱两不疑和相敬如宾只能选其一的话,敢问大嫂嫂会如何抉择?” 太子妃好像真的去细细思索了一番,才道:“二弟妹心中不是早有了答案吗?”停顿了一下又问,“听说最近秦王身边又进了新人,还添了新丁......” “大嫂嫂,大哥身边侧妃虽少,这些年来孩子却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呱呱坠地呢。” 她们这样,倒像是互揭伤疤的行为。 又下了一子,长孙氏又开口:“大哥可比大嫂年长了十二岁呢。” “我第一次见到夫君的时候,他还是我表姐夫呢。”太子妃慢慢的回忆着,慢慢的说,“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姨母家的瑶姐姐成亲,我随兄长去太原;新郎来迎亲了,王家的兄弟们拦在大门,我就守在瑶姐姐的闺房前对新郎官说,表姐夫不给我喜糖我就不让瑶姐姐出门的。”但是没想到后来......她的瑶姐姐红颜薄命,她的表姐夫就变成了她的夫君。 听着太子妃讲故事,长孙氏时不时瞥几眼棋局上,神态沉思。 太子妃轻轻落下一子,长孙氏才胸有成竹的落子:“大嫂嫂,承让了。” 太子妃失笑正欲说什么,外面已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就进来,少女端着盈盈笑意莲步轻移:“母亲,二婶婶,已是二更天了,可要歇息了。” 看见渝清,长孙氏下意识就笑不起来;相比于坐在面前总是笑得温婉人畜无害的大嫂,她更觉得这古灵精怪的大侄女会让她心生惧意。 第29章 谋算 元景给渝清的那张纸条上的一个生辰八字是崔颢的,太子妃对照着渝清和崔颢交换的庚帖,确定无疑。 但是另外一个生辰八字所属之人,就再没有线索了。 越来越不能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崔颢的生辰八字,那之前太子妃所推测的说可能与宫廷斗争有关也就不成立了,最有可能应该是和渝清的婚事有关联。 太子妃写信回郑家,让他们去悄悄查一下清河崔氏什么情况。 渝清并不觉得郑家人还能查出什么来,毕竟之前外祖母也是让舅舅他们特意去清河打听过的,无奈那伪君子崔颢已经把他的面具戴得尽善尽美了,别人又哪能轻易从表面看出什么。他们都只会去调查崔颢,清河崔氏早就已经把丑事粉饰得干干净净;百花宴上渝清就已经起了疑心,后来渝清特意去调查的是杜云娘。 关于崔颢和他的小表妹杜云娘的那些事情,渝清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 崔颢原本与杜家大姑娘有婚约,但是杜家大姑娘的娘亲死得早,她爹很快另娶并生下了杜家二娘子杜云娘。这位杜家续弦夫人可不像太子妃一样心地善良,她早早的就看中了崔家这门婚约想为女儿谋过来,然后一边以杜家大姑娘身体虚弱为名把她送到老家“养病”,一边让杜云娘讨得崔夫人的喜欢从而常常被接到崔家,也就有了机会和崔颢结下青梅竹马之谊。 那位可怜的杜家大姑娘早夭,恐怕就和她后娘有关。 崔颢和杜云娘当真是两情相悦的。杜家大姑娘早夭后杜老爷子就去了清河跟崔家主说了,希望能让崔颢和杜云娘定亲,反正都是杜家嫡女;按理说崔家主是会答应的,杜老爷子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偏偏崔家主就坚决反对,他一家家主虽不理后宅妇人之事却不表示他什么不懂。 杜家大姑娘死得蹊跷,杜家二姑娘又据说与自家儿子两情相悦,这其中若说没有什么猫腻他也不信啊,纯粹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至于杜云娘想当崔家儿媳妇,那是不可能的了。 后来渝清选定了崔颢做夫婿后王家那边就出来对崔家各种暗示,于是在崔家家主与主母半强迫半利诱下,崔颢才勉强答应与渝清定亲。 在百花宴之前,虽然很勉强,但崔颢都是接受这样的安排的。 可是在雨零台和杜云娘再见后旧情复燃,再加上南宗堂的人从中作梗,崔颢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悔婚,特别想要悔婚。 现在清河崔氏家宅可不太平,崔颢天天想的就是怎么样才能成功悔婚,然后娶到他心爱的小表妹。 · 渝清只觉得自己当年也太蠢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儿郎,自己偏偏就挑中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不记得曾经谁跟她说过,世家公子个个都是严于律己安守本分之人,那些世家连公子成亲前与房中丫鬟互通都被引以为耻;结果这崔家公子,连与表妹私定终身之事都做得出来。而且这表妹还不是普通表妹,想来那时候杜家大姑娘尚在,那这表妹也就是未来的小姨子了。 难怪她之前在百花宴的时候听到杜云娘这个名字还觉得熟悉,仔细想来之前她跟爹爹去净土寺听空景大师讲经时,她在佛前许愿,就有一个叫杜云娘的女子同来许愿说想要嫁给与她两情相悦的表哥。 净土寺的那个杜云娘,可不就是这个杜云娘吗? 不过关于清河崔氏的那些私密事,渝清知道了也隐瞒得好好的,没让爹娘知道一丝一毫。 其一是不想让爹娘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分了心,其二就是她觉得自己可以很好的解决。 现在最应该焦虑不安的应该是清河崔氏,而不是她;只要崔颢不想娶她,崔家也不可能将崔颢绑上马背来娶亲。 到最后就算要退亲,那也得是由清河崔氏提出来。反正她李渝清的名声本就没有多好听,除了克夫女,就算以后有人说她是没人要的女子,她也不在乎;但是这样可以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清河崔氏欠东宫一个交代,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当然如果清河崔氏再帮她克一次“夫”,渝清也不介意。 清河崔氏,挺有趣的...... 太子妃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了,显然也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太子妃还是把怀疑与渝清说了:“清娘,那清河崔氏好像有些阴私;当初你的婚事定下得也是太草率了些,母亲担心你嫁过去会受了委屈。” “母亲也是出身荥阳郑氏的,哪个大家世族还没有点阴私。”渝清不以为意。 清河崔氏能为她所用就是最好的,不管那崔家有何等阴秘之事,这天下却已是李家的天下。 且不说太子妃还不知道渝清的心思,就算是知道了也是不能理解的。二八芳华的女子应该都是对婚姻充满憧憬的,可渝清却随意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当作谋算利用的工具,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实在是很让人费解。 渝清的话让太子妃顿时哑口无言。 大家族里面的事本就不干净,说到底结亲不仅仅是两位新人结为伴侣,更代表了两个宗族的交好。很多的时候以结亲而关联的妻族和母族,其实比同宗同族的自家兄弟还要可靠。 最好的例子,近在眼前——李家兄弟几人。 李渊想要玩帝王心术让太子建成和秦王世民相互制衡,结果一不小心玩大了,两个儿子他都控制不住。 按照从古至今的先例看来,长此以往是绝对要出事的,比如你死我活;再等到太子和秦王的儿女们都长大成人,那就更是一出好戏了,长安城内免不了要腥风血雨一场。现在承宗渝清兄妹二人就趁着弟妹们都还小,然后先抢跑一段。 渝清很清醒,既然不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那与何人成亲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想要在婆家过得好,夫妻恩爱并没有什么用,只有母族强势了才能保证一切。 第30章 神人送子 大唐与西突厥的和谈很顺利,为彰和好西突厥会再派使者进长安与唐皇详谈。 据说突厥人一向对中原王朝的公主都挺情有独钟的…… 李氏宗室女太多了,就是李渊的亲生女儿也不少;如果一位和亲公主能拉拢来一位盟友,且西突厥又是如此诚心求娶,这一次李渊应该会答应。 前朝的大义公主、安义公主和义成公主,和亲突厥后对突厥的影响甚为深远。 和三年前一样,公主和亲一说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赵王元景迎娶丞相裴寂之女裴氏为王妃,婚后回宫拜见,这是裴氏初次以李家儿媳妇的身份来拜见长辈。 距离齐王元吉与齐王妃杨氏成亲,这已过去六年之久。 元景嫡母穆皇后窦氏早亡,他的生母莫贵嫔便以母亲的身份坐在李渊下侧接受裴氏的新妇参拜。 朝逢喜事,后宫诸人皆是喜气洋洋的装扮与新妇见面,贺赵王新婚之喜。九江公主至臻虽着盛装笑欢颜,说着祝福六哥哥六嫂嫂燕尔新婚,却也掩饰不住她憔悴之容。 大家都清楚八公主是因为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和亲之事忧思过重,却也只能在心里感慨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上一次西突厥求亲陛下指的就是让她去,“九江”这个封号就是那时候赐下的;后来虽然因为突厥内乱也没有和亲,又为母守孝了三年而未能出阁,现在出了孝结果突厥人又来了。 仿佛这就是八公主命中注定无可避免的一道劫难。 元景看见至臻规规矩矩的站在养母张婕妤身边,娇艳胭脂也掩盖不住苍白的脸色,很是担忧心疼。和裴氏一起结束礼仪后,元景就过去寻至臻:“八娘,你最近看起来不太好,是因为西突厥使者的事吗?” 至臻焉焉的点点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其实你不必如此焦虑的。莫说和亲一事也就纯粹是人云亦云,现在连大哥二哥他们都还没有回到长安,你也担心得太早了。”元景安慰人的本事不行,也只能就事论事了。 “你让我提前为自己哭一下还不行啊,我就怕我以后想哭还哭不出来了。”至臻用丝帕捂着脸哀哀戚戚的说。 元景:“……” 想了想他出主意:“或者可以让张娘娘去求万娘娘做主寻一门好亲事,提前请父皇赐婚。” “你忘了九妹妹就是张娘娘的亲生女儿?”至臻无奈。 如果她被赐婚了,那么下一个肯定就是张婕妤所出的九公主,将心比心张婕妤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养女而让自己亲女去承受和亲的命运,你不愿意去难道别人就愿意了? 没娘的孩子就是命苦。 元景和至臻正说着,他的王妃裴氏就来了,温柔的唤他道:“殿下,我们还要去奉天寺祭祀奉祖呢。”她笑得很是灿烂欢喜,情意绵绵。 元景一愣,好似才想起有这件事,歉意的与至臻说:“八娘,我有事就先走了,等下旬我便进宫看你。” “那八娘就不妨碍六哥哥了。”至臻敛眼点点头,低声说。 原来这么快他们就长大了,六哥哥娶了六嫂嫂,于是就变成别人的了。 看见元景与裴氏夫妻携手走了好远,至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六哥哥,清娘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已经走远了的元景没有听到至臻说的话。 · 继元景裴氏成亲后,最近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而李渊就认为那是大喜事。 一夜李渊梦见神人送子,醒后问后宫众人,却并无妃嫔有孕;继而秦王府之人来报,秦王府中侍婢诞下一子,是秦王的骨肉。 李渊认为这个刚出生的庶孙就是梦中神人所送之子,一时大喜,令封这个刚出生的娃娃为宜阳王,并派人去向千里之外的秦王世民报喜。 又想到宜阳王之母仅为小小侍婢不妥,便又封其母为秦王侧妃。 神人送子的传言以及李渊丰厚的赏赐令很多人惶惶不安。 而更有人获悉,那个生下此子的侍婢还不是普通侍婢,她乃前隋大将阴世师之***氏。 阴世师被杀后,他的一双儿女就被没入宫中成了官奴,后来不知为何阴氏就到了秦王府成了秦王的侍婢,还怀上了秦王的骨肉。 一向端正贤淑的万贵妃第一次当着众妃嫔的面摔了茶杯。 “阴世师的女儿竟然做了秦王侧妃,陛下是老糊涂了吗?” “万姐姐慎言。”德妃尹氏吓得面无血色,哆哆嗦嗦的说道。 年岁稍长的莫贵嫔连忙出言抚慰:“万姐姐,这种话我们姐妹之间说了倒无妨,可就怕被有心人听到了传扬出去……” 听着这话,余下的一群妃嫔顿时同仇敌忾起来了。 有心人?你说的是谁呢?我们姐妹一向安守本分,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有心人? 莫嫔也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有些尴尬的笑:“各位妹妹误会了,我说的是隔墙有耳。” 所谓奇事,就是一众妃嫔聚在一起说陛下的坏话,最后还讨论应该怎么样防着陛下。李渊若知晓,恐怕会被她们气得吐血。 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万贵妃,想起往事万贵妃不由哀伤落泪:“我儿惨死于那姓阴的手中,那姓阴的儿女却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妃嫔们表示很理解万贵妃的心情,若换做是她们恐怕一想到那个阴氏女就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了。 但是现在有李渊的旨意,又有那个所谓的“神人送子”的梦,就算万贵妃再想对那阴氏女做什么也没有办法。 “万姐姐莫急,现在动不了那阴氏女,但以后的事情如何可就说不定了。”宇文昭仪细声温语说,笑容也是温良无害,但说出的话却足够诛心,“万姐姐,那阴氏女,今日还是秦王侧妃,但是明日她是奴是婢,可就说不定了。若秦王都自身难保了,她一个小小侧妃,谁保得住她?到时候,那神人送子,也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本来后妃妄议朝政是大忌,但现在后宫人人都已经站队了,这话在这里说来也并无不妥。 万贵妃冷笑:“宇文妹妹,所言极是。” 第31章 金兰谱(上) 最近渝清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太子面无表情的回来就说有重要的事情和太子妃谈,也不许任何人跟着,就和太子妃一起进了房间。几个孩子表示从未见过父王这么严肃的模样,抱团瑟瑟发抖中。 渝清去找她家大哥打听情况:“哥哥,最近朝堂上,是不是不太太平啊?二叔叔和他的那些神勇无敌将军们是不是又开始闹腾着什么新花样?” “朝堂什么时候太平过?天策府那群人什么时候不闹腾的?”承宗翻白眼。 “果然有一句话八姑姑说得很对,娶了嫂嫂的哥哥都不是从前的哥哥了。”渝清直接抱怨。 承宗表示,我冤枉…… 八姑姑都跟你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因为她有一个六叔叔那样的哥哥,于是就把所有哥哥一棍子打死啊。 渝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偷听爹娘谈话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这次做得就特别不顺利。刚踏入太子妃的正院,就被太子妃的女侍拦住了:“大郡主,太子殿下说不让任何人进去。”顿了一下又犹豫的说道,“特别是大郡主......” “我?为什么?”渝清一脸茫然,她......怎么了?她最近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吧? 想了想,渝清干脆绕到院落侧面较低的一处围栏,然后手脚灵活的攀爬进去,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故时她跟三姑姑平阳公主学过一些招式武艺,上房掀瓦翻墙跑路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作为女孩子,又是东宫大郡主,平日里总不好太野了;莫说是被人笑话太子太子妃教女无方,说不定还得把她早已不在了的娘亲祖母拉出来批评一番,而且还会带坏了年幼的弟弟妹妹们。 这次翻墙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渝清小心翼翼的走到太子妃房间外,就隐隐约约听见父亲在说话:“清儿和崔家的婚事不能拖了,在突厥人来之前就成礼最好。” “夫君,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清儿和崔家那小子现在连文定礼都还没有呢。”太子妃担忧的问道。 听着爹爹这么着急的语气,渝清已经是十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之前爹爹也是答应过再留她两年的,现在突然就这么着急的催促她成亲了。刚才爹爹有提到突厥,再联系到之前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渝清已经差不多猜到什么情况了。 爹爹刚从边境和突厥人谈判回来的,阿史那叶可真那个混蛋也在。 她有预感,阿史那叶可真那个家伙可能做了什么非人哉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马上就听见她爹爹说道:“西突厥有一个小王爷,名叫阿史那叶可真的,是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幼子,上回来长安求亲的就是这个小王爷。那突厥小王爷好几次跟我说,说他和清儿认识,关系还很不错。你听听,这话若被别人听见了,清儿的名声可就没了。” “这,怎么可能?”太子妃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清儿怎么可能会和突厥人认识?清儿一直好好的呆在宫里,根本不可能和他们认识的。”沉默了一下太子妃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夫君,妾还听说过一件事,却不知是真是假。听说那些突厥人和二郎的关系可好了,你说会不会是二郎他......” 渝清顿时对母亲敬佩不已,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和二叔叔扯上关系?虽然二叔叔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次的事情她可以非常肯定就是阿史那叶可真那个混蛋心心念念想要刷存在感导致的结果。 爹爹也否定了母亲的怀疑:“应该不是二......” “清儿可是你亲女儿,你怎么连你女儿都不信,反而要信你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弟弟。”太子妃不干了,特别生气。 “那你可知,那突厥小王爷手中,有清儿的发簪;发簪这么贴身的东西,就算二郎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拿到吧。这种东西要是拿出去摆在明面上,清儿就算张了十张嘴也说不清。”太子气急道。 什么?什么簪子?阿史那叶可真那个混蛋......上次还顺走了她的簪子? 突然听见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响,渝清正欲踮起脚去看个究竟,一不小心发出了声响引起了里面的人注意,太子妃立刻警惕起来:“谁?谁在外面?” 被发现了...... “爹爹母亲。”渝清只得从门外进来,乖乖的低声唤道。 “清儿,你怎么进来了?”太子妃默默将那枚簪子推到花瓶后面,但渝清早就看见了。 簪子只是很普通的木簪,毫不起眼,但却镶上了一朵栩栩如生的金兰,末端还以很精巧的手法雕刻了一个“瑶”字。 这是她母亲的陪嫁!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陪嫁。 金兰寓意为义结金兰,她母亲的闺名正是“璐瑶”二字。 刚才在外面偷听的时候渝清还在心里掂量着为何爹爹会那么确定簪子就是她的,因为这根簪子是她母亲的遗物。 渝清正在心里暗暗骂着阿史那叶可真这个混蛋,他拿走什么不好偏偏就是拿走了她母亲的遗物,但仅仅是瞬间之后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这根簪子就连她自己都未曾见过,那么阿史那叶可真又怎么可能..... “爹爹,这是我娘的东西?”快速思量了一番后,渝清出言问。 “清儿,你娘的东西不都是在你那儿保管吗?”这次轮到太子疑惑了。 “是在女儿这里。可是女儿又不是财迷,也不可能天天去看着......”渝清强词夺理。 不过就是一根簪子,本质上其实什么也不能说明;随便拿着个图样去寻个老匠人,只需给他足够的钱财,他就可以给你做出无数一模一样的簪子。 走的时候,渝清顺便带走了那根簪子。 太子建成想到了什么,还是叮嘱太子妃:“清儿和那崔家孩子的婚事,还是最近选个好日子先过文定吧。” 渝清:“......” 第32章 金兰谱(中) 十五年前,他们的母亲王璐瑶亡故的时候,承宗已经五岁了。 十五年后,他妹妹拿着一根簪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哥哥,你看看这是不是我们娘的遗物?” “这里不是还有阿娘的名字吗?”承宗并未及细想,就道。 “哥哥你怎么没有我一半聪明,上面刻着阿娘的名字就是阿娘的东西啊?”渝清无奈说。 听妹妹这样一说,承宗很是疑惑:“你是说......” 渝清无辜的摊摊手:“我可没有这样说。” 她转身走到桌后,拿起摆放在桌上的笔轻沾墨香便在纸上写下三个字——金兰谱。 与人义结金兰,有两个物件是最为重要的,便是金兰信物以及金兰谱。她曾听外祖母讲起过阿娘生前的一些事,也有一些了解;这簪子既刻以金兰,应是金兰信物,而金兰谱这么重要的东西阿娘应该会贴身带着的,可......十五年来渝清也会常看看阿娘留下的遗物,却从未见过金兰谱一物。 “我也没见过。”承宗表示。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爹爹也不能。”渝清思量再三,才决定对承宗说出口,“其实我和那个突厥小王爷确实是相识。那还是五年前的时候,也算是他救过我吧;就是那次外祖母病重我们回太原见外祖母的时候,半路上有一个女子进入我房间想要杀我,是他突然出现救了我。”至于阿史那叶可真潜入东宫半夜抓走她的事,现在也就忽略不提了。 听说有人要杀自家妹妹,承宗立刻追问:“清儿,那个女子是谁?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呃,哥哥,你又关注错重点了。 “我不认识,可能是认错人了吧。”渝清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如果要说起是杨年馨的话还要讲到前朝杨氏和南宗堂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说不定还会让哥哥误会了什么,实在不好,“但是这个不重要,我和他接触不到,大概也就说见过那么几次,可是为什么他会有那根连我都没有见过的金兰簪子?而且还偏偏是金兰簪?” “为什么?”承宗不明问。 “既然是义结金兰,阿娘的金兰姐妹,总该也有金兰簪吧?同样的图样,再改了名字,绝对可以以假乱真的。” 承宗一脸震惊不可思议:“这根本不可能,珂姨和华姨早已经不在了。” 司马珂和韦瑶华确实已经不在了,但是不是还有宇文静和杨年馨吗?虽然自从蓝翎蝶出现宇文静就再也没有踪影了,但据说杨年馨还活脱得很,大半夜用蛊虫去恐吓崔颢的人不就是杨年馨;就是不知道搞这些小动作对她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她觉得特别好玩?好玩......这样想来怎么觉得杨年馨也怪怪的了...... 不过想想就算了,不该跟哥哥说的,凭白招致他担心了。 阿史那叶可真本就与杨年馨相识,一开始就是杨年馨指使了阿史那叶可真来抓她的,如果这金兰簪是杨年馨给阿史那叶可真再跟他说了些什么让他以为这金兰簪是自己的,就很有可能了。 宇文静...... 杨年馨...... 一想起宇文家和杨家之间灭族的恩怨情仇,再想起宇文静和杨年馨,就忍不住呵呵。 说到底,都挺神奇的一群人。 当年宇文静也是答应过她的,不会再让杨年馨跑出来招惹是非杀人放火,那么现在他们这样又算什么?难道说他南宗堂堂主亲口说出来的话,本来就是不可信的? 宇文静的蓝翎蝶,那可是无孔不入的。 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么杨年馨这么做到底是想做什么呢?总是挑唆着让阿史那叶可真试图跟她建立某种关系,不怀好意。 而阿史那叶可真那个笨蛋,被人当作棋局里面的棋子还不自知,还欢欢喜喜的凑上去任人摆布。 真是好奇阿史那叶可真到底是怎么样活到现在的?是西突厥那边太平静了还是突厥人太单纯了? 渝清思量着,如果这次西突厥的来使还是阿史那叶可真的话,她得再和他见一面才行。 不过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可能也就只有阿史那叶可真他自己最清楚了,他们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并等待。 渝清自己回了房间之后,就跟穆娘说她想要再去看看阿娘留下来的东西,以及阿娘的嫁妆单子。按照惯例女子出嫁从娘家带到夫家的嫁妆是女子的私有物,以后也是要留给儿女的;承宗说他是儿郎不需要,阿娘的嫁妆都给妹妹就好了,所以那些东西都一并被收入渝清的嫁妆单子中。 穆娘知渝清一向对财物并不上心,不知她为何突然又要看了。嫁妆单子一直整整齐齐的放在妆奁台下,摊开放在桌面上后,渝清很仔细的在上面一一对比寻找;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金兰簪亦在列。 “姑娘,你找什么呢?”穆娘看见渝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就问,“可是夫人的这份嫁妆单子有什么问题吗?夫人从小就是婢子侍奉的,这份嫁妆单子也是婢子跟着夫人整理的;姑娘若有什么疑惑,问婢子就好了。” 对啊,穆娘本就是阿娘的陪嫁侍人,又从小是在王家侍奉阿娘的。 渝清调整了一下心绪就问起:“那么,穆娘妈妈,你知道我娘的金兰簪和金兰谱吗?”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两样东西都被她娘带到了坟墓里。 听到金兰簪和金兰谱,穆娘很不自觉的变了神色:“姑娘,你怎么会知道,知道金兰一事?” 渝清很茫然:“为什么我不能知道?我哥哥也知道啊。” “这,姑娘,是,是夫人,是夫人临终前说的。夫人临终前说,不希望你和大公子,再卷入那些是非中......”穆娘说得犹犹豫豫,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的。 “穆娘。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吧,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做到底的,谁也拦不住我。”渝清拉过穆娘说道。 穆娘低着头,许久才慢慢拉开渝清的手:“姑娘,夫人,虽然已经离开了十五年,但是婢子没有一刻是不疑惑的。可惜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奴婢,也没有办法为夫人做什么,只能替夫人照顾着姑娘长大了。曾经夫人跟婢子说过,不该知道的事情就算是知道了也要忘掉,更不可跟任何人说起;夫人临终前还叮嘱了婢子,说她是难产身亡就一定是难产身亡,与任何人都无关。” 什么叫做......说是难产身亡就一定是难产身亡?不然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第33章 金兰谱(下) 在渝清的执意追问下,穆娘才讲起了一些二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王璐瑶是太原王氏之女,出身名门望族,却并不似那些世族姑娘般安静温婉;这一点渝清就很像她娘。 那时候的世家子弟都喜欢在外面结交江湖游侠,王家姑娘也跟着家中兄弟外出,因此才结识了滑国公韦寿之女韦瑶华和江湖女子司马珂。 司马珂是一个江湖奇女子;她是江湖门派南宗堂堂主的养女,生父本为北齐大臣,后投北周受北周武帝宇文邕倚重,在隋代北周时起兵护周而被隋文帝杨坚所杀。据说司马珂幼有婚约,未婚夫是北周宇文氏宗亲,但在北周灭族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时候的王璐瑶、韦瑶华和司马珂三个姑娘相识后谈天说地引为知己,后来决定结为金兰姐妹,并相约以后若生下儿女就亲上加亲结为儿女亲家。 不久司马珂与未婚夫重逢,喜结连理,并生下了幼子宇文静。后来王家和李家结亲,韦瑶华入宫成为了太子杨昭的继妃。 又过了几年司马珂生下幼女,两个姐妹闻讯甚是欢喜,但因韦瑶华已为太子妃无法出来相贺,便准备了礼物托王璐瑶带过去给小外甥女玩。 王璐瑶与司马珂多时未见,相聊许久,并告诉司马珂,瑶华已育有一儿一女,自己也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家庭和睦幸福美满。姐妹相谈到黄昏王璐瑶才离去,临别时王璐瑶在马车上探头与司马珂相别,谁知这一见也就是永别。 当夜突然有大批官兵围了司马珂夫妇的住处,说他们是前朝余孽正在图谋颠覆杨家的江山,不由分说就将他们夫妇乱箭射杀,幸而时年七岁的宇文静外出玩闹才逃过一劫。 王璐瑶回到半路上突然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兰簪好像落在司马珂处了,便返回去取,但是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年幼的宇文静回来抱着父母哭,不知道该怎么办;奄奄一息的司马珂就把年幼的儿子托付给王璐瑶,说希望王璐瑶帮她将孩子带到南宗堂交给她的养母。 为了完成司马珂的临终托付,王璐瑶派穆娘回李家报信说她思念母亲想要在王家小住两日,一边准备将宇文静送回南宗堂,但是没想到宇文静在途中突然失踪了。 王璐瑶自觉愧对义妹所托,自此郁结于心成疾,后得韦瑶华时时劝解才稍微解开心结。 一年后王璐瑶生下渝清,难产身亡。 · “那为何……”渝清不解,既然就连穆娘她自己都是说阿娘是难产身亡,那么为什么…… 感觉秘密越来越多了,让人实在忍不住浮想联翩。 穆娘连忙摇头:“姑娘,不是这样的。夫人她说,她自知已是大限将至,只希望能够保下公子和姑娘就好了。” 这样的话,杨嫔也说过,后来杨嫔果真是死了。 渝清心中不安:“穆娘,这话还有谁知道的?” “姑娘,老奴是觉得事关重大,不敢与任何人多言,只告诉了两位老夫人。”穆娘连忙道。她所说的两位老夫人,必然是指当时李家的当家主母窦氏和王老夫人元氏。 原来祖母和外祖母都知道,可是为什么她们都是无动于衷?在渝清的记忆中无论是祖母还是外祖母都没有任何表示,这根本就不合理,娘可是外祖母唯一的女儿。 这年头真是怪事连连! 有一句话说得好,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自己了。虽然穆娘从前是侍奉她娘的,虽然穆娘说的事情和她原本知道的也相差无几,但是还多加了一些东西。 渝清心乱如麻,这些事情就算想要求证也已经不知道能去找谁证实了。 她小心的将薄薄的嫁妆单子重新折叠起来放进原先的妆奁台下,回头神色严肃的问穆娘:“为什么你告诉我祖母和外祖母,却没有告诉我爹爹?” “姑娘,老奴当时,是真的很惶恐,也没有想到那么多了。”穆娘低头小声说。 确实,自己的主子死了,作为奴仆第一反应应该就是悲伤惊恐。后院是属于妇人的,后院的奴仆不能随便靠近男主子,而当时窦氏是李家的主母,发生了什么事情穆娘理所当然是去找窦氏。 但是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大事。 从小到大穆娘都是跟在渝清身边照顾她,比奶嬷嬷还要亲密,本来这样的事由穆娘说出来渝清也不该存疑;只是渝清本就是心思重之人,现在更是小心谨慎。 “那么你觉得,我娘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她早已知晓。”渝清一手扶着穆娘凑近问。 穆娘闭上眼睛,点点头。 渝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问:“那时候我娘只是李家的大儿媳妇,那时候的李家也是父母和睦兄友弟恭,谁会害我娘?还有这和,这和我娘的金兰姐妹又有什么关系?穆娘妈妈,我不能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 “姑娘,奴只是粗鄙之人,也什么都不懂,但是,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夫人说的话;夫人说,人心想我,非我真意,只求儿女安然,莫入江湖之险。奴看姑娘,姑娘从小就和那杨家小王爷,也就是后来的恭帝定亲,便想着日后姑娘也不会,也不会跟江湖之人有何牵扯;而公子他一向最是知礼的,定然不会......”穆娘越说越小声了,最后还是惶惶不能安,“姑娘,都是老奴自作主张......” 渝清摇摇头,不说话了。 现在她一时有点接受无能,现在穆娘就这样把秘密直接摆放在她面前了,她只觉得心里就像打翻的五位酱一样复杂。 她要不要告诉爹爹和哥哥......还是不要了吧...... “所以阿娘的金兰簪,就是在珂姨身死那日遗落在珂姨家中的?”渝清想了想还是问起,毕竟一开始就是由于金兰簪引起的这个话题。 “老奴思量着,应该是的;至于金兰谱,是在姑娘你出生的那一夜,稳婆来到前夫人支撑着去拿出来,烧掉了。” 为什么?阿娘,为什么要亲手烧掉了金兰谱? 第34章 心思 也许是因为一时从穆娘那里知道了太多陈年往事的缘故,连续几夜渝清都没有睡好。 偶尔入梦会看到她娘笑意盈盈的朝她走来,向她招招手,然后就醒了。 渝清是没有见过亲生母亲的孩子,但是她还是看见过她娘的画像;她长得很像阿娘,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人。 除此之外,别的乱七八糟的梦其实也纯粹是她自己心里的恐慌。 自从在太原城外宇文静用蓝翎蝶的虫蛊散了忘忧草的的药性后,这还是渝清第一次梦见杨侑。 “清娘,你又来了?” “我,来看看。” “看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来看看。” 很奇怪的一番对话,好像也没有任何意义。 梦醒之后,渝清就莫名其妙病了一场,身心疲惫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姑娘,奴不该与姑娘说那些的,惹得姑娘伤心难过了。”穆娘一边给渝清喂药一边说。 渝清蜷缩在被子里,半眯着眼睛,许久才轻声念着:“好苦。” 良药苦口,当然是苦的。 外面有人轻轻拉起布帘进来,因为手中端着东西所以微微侧身挡住了一侧,然后后面又一个人进来,是溱洧和先前窦氏留下来的景娘。 “妹妹可怎么样了?”溱洧在渝清床边坐下忧心的询问,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前额,“哎呀,怎么这么烫?” 渝清勉强的笑笑摇摇头:“嫂嫂,其实我也并没有大碍,可能也就是夜里着凉了而已。”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沙哑的,却还在妄想着自欺欺人。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好好休息着。”一边说着,溱洧一边从景娘手中接过一个褐色罐子端在掌中打开,里面放着一粒粒圆润饱满的蜜饯果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这蜜饯果子是用荥阳的法子秘制的,可能和你平时吃的蜜饯果子味道不太一样。我特意加入了枣汁和姜果一起熬制,驱寒补身体。” “劳嫂嫂挂心了。”渝清示意穆娘接过了蜜饯果子,细语道。 “两位妈妈你们出去一下,我有话与小妹说。”溱洧回头对穆娘和景娘说,穆娘和景娘相互对视一眼然后诺诺应下出去。 渝清拢了拢被子,靠在床边:“嫂嫂要跟我说什么的?” 溱洧点点头:“母亲应该还没有跟你说,你和崔二公子的婚事,纳征礼就在既望。” 什么?既望?怎么这么快?渝清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转念想到之前在母亲那里就听到爹爹说要早些将她和崔颢的文定礼定下来,所以清河崔氏也这么快“安抚”好了崔颢...... “清河崔氏也答应了?”渝清有点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会不答应?这成亲礼,他们恐怕还盼着能早早完成呢。”溱洧笑道。 按照正常情况,家中儿郎娶媳是大喜事,无论是哪家家族都是盼望着能够早日完成大婚礼,为家族添丁开枝。而若不是这样想的,大多是对这场姻缘心怀异心另有打算的,所以才犹犹豫豫有所顾忌。 然而这样并不好,文定纳征礼过后马上就是大婚礼了,而她也并不甘心就嫁给那个人品有问题还对她有意见的崔颢,不然哪天被亲夫谋害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大事要紧,小命也要紧。 溱洧看见渝清低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以为她是害羞了,笑着打趣道:“就要做新娘子了,小妹可是太欢喜了?” “欢......喜......”又不是嫁给喜欢的人,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可欢喜的。 那些普通人家的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在闺阁里做着女工,活了十五六年除了父兄就没见过其他男子,所以才能做到欢欢喜喜的上了花轿嫁给一个陌生人相守一生。可是长安城太繁华了,渝清的身份也不同于普通女子;见过了世间最高处的风景,就不会再甘于困在一室一堂之内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了。 想了想她又说道:“嫂嫂,我,只是有些......”本来她是想说害怕的,但转而想到害怕二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实在不像话,又道,“只是有些,不安。” “女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溱洧很有经验的以过来人的身份跟渝清讲述。 “那,纳征的时候,嫂嫂可得陪着清儿。”渝清思索了一下,便问。 本来之前的纳吉问名礼令月都会过来陪她,但自从三姑姑逝世后月娘就去了静堂庵隔世静习,那时候她说待她回来也许清姐姐的孩子都会跑会跳了。 溱洧自然是答应得好好的:“于理,这也是我当嫂嫂应当做的。” 姑嫂两人正谈说着,这时穆娘在外面低声往屋里禀报:“姑娘,二公子来看望姑娘了。”话音初落,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进来,但也是站在屏风外说话:“长姐,嫂嫂。” “小二怎么来了?今天没去上学堂吗?”对于弟弟妹妹,渝清秉承了天下兄姐的脾性,一上来就问学习。 “先生生病了,所以小二就回来了。”承道规规矩矩的答道,又问,“小二听说长姐生病了,心中挂念,就过来看望长姐。” 渝清:怎么今天谁都要来看望我...... 思索了一番承道又说:“刚才听见长姐好像在叹气;长姐可是有什么烦恼,是能让小二为长姐解忧吗?” 哎,她家弟弟可真是贴心。 “小二,小孩别管大人的事。”打量着小孩子小小的身影,渝清哑然失笑,然后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了,也许是刚才笑岔了气。 “长姐。”小承道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句。 小二对着他长姐比量了一下,盘算着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长得像长姐那么高,这样他就再不是长姐口中的小屁孩了。 小屁孩......三儿才是小屁孩!哦,还有家里的小四小五那几个小屁孩弟弟...... 小二告了声,就又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渝清恨铁不成钢:“还以为这小子学乖了呢,结果还是这样蹦蹦跳跳的。” “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溱洧笑意盈盈,目光却有些黯然,“小妹,倒是还有个喜事忘记告诉你了,王家的武大嫂子生了一个姑娘,起名叫宣仪。” 武大嫂子竟然还真的生了一个女儿!想起外祖母出丧时姑奶奶同安长公主说的话,隐隐就觉得有些奇怪。 第35章 求子 最近蓝翎蝶在清河一带出没。 看这架势,真猜不出来南宗堂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准确说来应该是宇文静和杨年馨这对狗男女到底想干什么。 自从听穆娘说起了他们的母亲们之间的前尘往事,渝清就知道为什么宇文静说他和杨年馨是有一段不该存在的情缘,正如她和杨侑的那段奇怪的婚约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可是她李渝清和宇文静又何干? 多管闲事! 王家舅舅添女孙,这边准备了厚礼去祝贺;渝清病未好无法亲自前去,便让哥哥帮她顺便捎一封信过去给三舅舅。 在信的末处,她特意与三舅舅说,莫要让其他人知晓这封信的内容,她不放心。 王家的几个舅舅都不一样,大舅舅和二舅舅走的是仕途,唯有三舅舅是行走江湖的游侠,记得三舅舅说起时语气还满是自豪:“我们王家祖辈从不缺文官武将,我才不想继续走他们枯燥无味的老路。还是行走江湖比较好,江湖险恶,才有我的用武之地。”外祖父生前可常被三舅舅气得扬言要把三舅舅锁在书房再不让他踏出家门一步。 这次她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能劳烦三舅舅帮忙了。 最近太子妃又怀孕了,就干脆把东宫的事都交给溱洧打理,顺便让渝清也跟着嫂嫂学学。 可能是最近常看着别人怀孕生子,再加上李渊这个当祖父的明里暗里的催促,溱洧心里也越加焦急了。溱洧的母亲郑家主母更是坐不住,恰好这时候郑家老大人上京来述职,她便跟着夫君上京来看看女儿,同她一起的还有两位稳重的中年妇人,据说都是妇科圣手。 郑夫人的这种心情,其实很能理解。 女子择贤而娶,更有七出之条律之;婚后三年不育,便可以此无子休妻。 但是郑夫人带来的女医师给溱洧把脉后,说溱洧身体很好,绝对没有影响生育的问题;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可能只是儿女缘未到吧。 “王妃也不必心急,这种事情也急不来的。”其中一个女医师安慰溱洧道。 溱洧却丝毫不能放心,乞巧宫宴上陛下当众赐下玉观音像,其含义不言而喻;若她再没有怀孕,恐怕下一次赐的就是一位侧妃了。 郑夫人语愕瞬间后,想了想才道:“庶子与嫡子岂可同论?” 后来这话溱洧也与渝清说过,渝清虽不完全苟同于郑夫人之言,但也并不说她的话就不对:“我们李家再往上数几代,长子必然是嫡子,从无例外。嫂嫂不必太过忧心,哥哥待你真心实意,孩子总会有的。” 溱洧依然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若有所思。 “我觉得,我想去寺庙里求签问命……”沉默许久溱洧说道。 “如果嫂嫂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渝清拉起她的手说,“清儿听说,净土寺里的菩萨最灵验了。” 陪嫂嫂去寺庙求签其实只是一个幌子,渝清是想去净土寺寻一个人问个究竟。 就在前不久她刚和六叔叔元景私底下聊了聊关于那个生辰八字的事,具体情况元景也说他不甚清楚,但是那个装着生辰八字的布袋是上次他去净土寺为母妃莫贵嫔祈福时遇到的一个和尚给他的,让他转交给渝清。渝清自认为自己似乎没和什么和尚有过交情,但说起净土寺她还真想起了两个人;故而渝清问元景那个和尚长得什么样子,元景说他是个光头,穿着和尚灰褂,满面沧桑的模样。 渝清:......请问六叔叔你见过哪个和尚不是光头不是穿着和尚灰褂的? 不过她暂时怀疑可能是净土寺的空景大师,但是她不确定,这次就是想去确认一下;只有找到这个布袋的原主人才能知道他交给自己这个装着崔颢和某人生辰八字的布袋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于那位据说是最有造诣的空景大师,和她爹爹的关系好像太密切了些,仔细想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又过了两天,渝清来势匆匆的病好了才跟着溱洧一同出发去净土寺,但是就连溱洧都看出来了小妹的情绪很是高昂。 “小妹怎也如此欢喜?莫不是,要去净土寺中求一支姻缘签?”溱洧温婉笑着趣道。 “嫂嫂,清儿的婚事不是早已定下来了吗?哪还用求问姻缘?”渝清微微低着头,才堪堪掩饰住眸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情绪。 如果不是嫂嫂提起来,她还想不起来有姻缘签这种东西。 来都来了,问问也无妨。渝清如是想着。 溱洧暗暗打量着渝清的神色,心领神会一笑。 净土寺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热闹,刚过乞巧就有无数年轻儿女怀着懵懂的心来求问姻缘。 不知道多少人来求佛保佑,赐一如意郎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哥哥嫂嫂可是清儿所见最恩爱甜蜜的夫妻了。”渝清挽着溱洧的手笑道,“清儿觉得一定是哥哥前世一定是大善人,才能修来如此福分与嫂嫂这么温柔贤惠聪明能干的女子结为夫妻。” “别瞎说。能嫁与夫君,才是我的福分呢。”溱洧被渝清夸得很是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眉。 渝清陪着溱洧去后殿求签,远远就看见从里面排了长长的队出到殿外,有衣着朴素的普通百姓或打扮精致的世家子弟,心中各有所求。 “嫂嫂,你看那个是不是,弘农杨家的大姑娘、四婶婶的侄女儿杨堇玉?”渝清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问溱洧。 “看着背影应该是她。”溱洧想了下就点点头,“这杨家大姑娘应该也快要嫁人了,就在下个月。” 渝清:嫂嫂这话听起来怎么总好像别有深意……这应该只是错觉吧…… 杨堇玉求了签就从后殿里出来,暗含笑意面若桃花,应该是求了支好签。 “王妃姐姐,郡主姐姐。”杨堇玉看到了溱洧和渝清立刻收起欢喜的笑容似乎有一丝尴尬的上来道。 “好久不见,堇玉妹妹。”渝清含笑应道。 第36章 无字签 溱洧跪在佛前虔诚的磕头,然后小心的拿起放在佛前的签筒轻轻摇掷,竹签却只是在签筒里摇晃了几下。 “嫂嫂,要用力摇。”渝清在旁边轻声提醒。 溱洧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再次摇掷签筒,里面一支深褐色的竹签掉落在地面上。 ——玉莲濯濯叶漫漫,秋霜晚降尤尚春;青莲未结秋华落,过后钟声报平安。 竹签上面只有这样四句话。 虽然不能完全解读这是什么意思,但又是秋霜又是秋华还有钟声,这都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溱洧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俯身捡起竹签握在手中,却仍故作淡定的与渝清道:“小妹,你去吧。”一会儿一起去解签。 对于求签一事渝清没有多大的感觉,如果几支竹签就能囊括千万人命运婚姻的话,那未免也太虚无了。本来渝清是想问近来国是当如何,但转念想到这种命运大事不该在此儿戏,就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求一支姻缘吧。 掷签,签落。 竹签上无字,只画着一朵梨花。 “梨”通离,其寓意更是糟糕。 “嫂嫂我……”渝清拿起竹签走到一旁露出一截给溱洧看,“我这支,好像是花签。”字有意,花自也有意。 溱洧轻瞥了一眼,眉心紧蹙起:“这,倒真是奇事。” 去到解签处时,老和尚先拿过溱洧手中的竹签看了看,溱洧说是问子嗣的,老和尚展颜道:“若问儿女缘,施主命中注定当有一儿,当缘分到时孩子也就来了,并不急在一时,孩子出生在最适合的时候才能保你们母子一生安平。” 听老和尚说能够母子一生安平,溱洧才放下心来连忙道谢:“谢谢老师父。” “施主的孩子与我佛门是有缘的。”老和尚又悠悠说了句,顿时将溱洧吓得面无血色,说她的孩子与佛门有缘不会是说她的孩子以后会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吧? 老和尚似乎看出了溱洧心中所想,淡淡一笑:“施主莫要忧心,一切随缘。” 溱洧连忙点头:“谢过师父。” 解完了溱洧的签,渝清也上前:“还请师父帮小女一看。”她将竹签递到老和尚跟前,老和尚接过竹签凑近看了好几次,露出古怪的神色,欲言又止。 “老师父?”渝清沉下心轻唤了一声,溱洧也看出了古怪问道:“老师父,不知,我小妹,这姻缘当如何?” 老和尚抚着竹签眯起眼说:“施主求的是姻缘?此签为空签,无字是因为无所判言,而梨花乃是别离之意。这支签无论作何解皆为下下签,施主一生并无姻缘。” 一生并无姻缘,是什么意思?渝清还沉迷在判言中没有回过神来,溱洧已是脱口而出问。 “姻缘天定,不可强求。”老和尚说。 “谢过老师父,我知道了。”渝清放下了竹签就低声道。 这个判词倒是与她的命运极为相似,硬命克夫可不就是一生没有姻缘吗?可能她就真的是无论嫁给谁那个人都会死于非命的命运;这样算来她就应该去和亲的,然后把突厥的可汗都克死了——简直完美。 从后殿出来溱洧看到渝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是太伤心了,连忙安慰她说:“小妹你别担心,求签这些未必可信,你,你与崔二公子一定能够顺利完婚恩爱白头的。” “现在还早着呢,这种事情不好说。”渝清苦笑着摇头,“不过,嫂嫂,这支签,现在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母亲和哥哥他们。”要是让他们知道可不得担心死了。 外面烈日炎炎,热浪铺卷而来很是闷热,夏蝉的蝈蝈声令人不免烦躁。 渝清掂量着侧头与溱洧说:“嫂嫂,不若你先去后堂歇息一下,我去大师处听讲。”只是空景大师本是云游四海的,是应净土寺住持方丈之邀才来此讲经,现在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净土寺。 与溱洧分开后,渝清立刻加快了脚步朝前殿侧方的庙堂过去,向一位小和尚打听:“小师父,请问从巴中而来的空景大师现可还在此讲经?” 小和尚连忙合掌:“阿弥陀佛,空景大师在上个月已经圆寂了。” 空景大师他……死了?渝清满脸震惊。 “那么,空景大师的弟子玄奘法师可在否?”渝清想了想又问。 “玄奘师父在后堂诵经,施主这边请。”小和尚引着渝清向后堂过去,然后道,“施主还请在此稍候,待师父诵完经便出来了。” 渝清点头:“多谢小师父。” 佛堂里传来木鱼清脆的声音,清心静气,倒是让人心旷神怡忘却烦忧。 里面的木鱼声才逐渐停下来,一会儿是一个青年和尚从里面拉开门出来:“阿弥陀佛,施主可是长安郡主?” “小女正是,玄奘法师别来无恙。”渝清合掌道。 “施主里面请。”玄奘法师让身站到一侧让渝清进去。 佛堂里并排放着三个暗黄色的蒲团,佛像慈悲悯生,檀香袅袅。 渝清在中间的蒲团前跪下虔诚的对佛像拜了三拜,玄奘法师也在旁边跪下:“施主来此,想必是因为师父留下之物。” “诚然。只是没想到,空景大师已是德满功园。”渝清道。 “令尊曾有恩于贫僧师徒,师父是为了报恩。”玄奘法师道。 渝清从腰间摘下那只布袋打开拿出里面的两张纸条递给玄奘法师:“愿闻其详。” 玄奘法师目不斜视凛然正身说:“师父本为出家人,不理红尘俗世,但曾与施主一见后感念有缘,遂作此举。三月前一位女施主曾来寺中求美满姻缘,并将她与意中儿郎的生辰八字放于佛前紫檀中;女施主说到所求姻缘乃与清河崔氏二公子,师父亦曾听令尊提起过施主的姻缘大事,心有记下,恐那女施主此番做派坏了佛门清规,故做主张将此物取出来转交予施主。” 原来如此,不用问也知道那个女施主就是杜云娘。 杜云娘做这种事情结果还被发现了,只能说她倒了八辈子血霉。 “如此,便谢过师父了。”得到了答案,渝清谢过玄奘法师便将纸条重新放回布袋里收好。 第37章 纳征风云 回去之后太子妃很关心的问了她们情况,渝清和溱洧相互对视了一眼,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一想起无字签渝清就后悔万分;她就不该抱着好胜的心理非得去问什么姻缘,本来还什么事都没有的,现在这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吗? 想想也真是倒霉到家了,别人再不济也能抽出一支中签,偏偏自己就能砸出个百年难遇的下下签。 真的是无比闹心! 唯一没那么闹心的就是把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解决了;摸了摸腰间的布袋,本来渝清是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妃的,但思及母亲有孕在身告诉她这些事情影响不太好,这种事情告诉爹爹更不好。 正好王家三舅舅给渝清传来了书信,渝清看了之后就轻飘飘的放到火堆中烧了。 不得不说崔杜二人真算得上是一对奇葩,不在一起都没有天理了。崔颢说实在抵不过父母兄嫂相逼,答应娶妻之后一定会纳杜云娘为贵妾进门;而杜云娘本来一个好好的良家姑娘还是崔家的表亲当然不肯自降身份,又是哭哭啼啼的说如果她做妾一定会被她爹送去剪了头发当姑子的,又出主意说愿意再等崔颢几年,如果李渝清是个短命女早早死了的话就请崔颢莫要忘记自己。 渝清:......??? 看不出来这个杜云娘竟也是个狠人,不但是个狠人还是个蠢人。不动声色的怂恿崔颢杀妻,要是崔颢真的敢动手,到时候死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本来渝清还不想做得太绝的,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在一个最适当的时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抖出来。这样也算是成全了崔颢和杜云娘这对苦命鸳鸯了,他们还应该感谢她才对。 (崔颢: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不过很可惜渝清并没有等到当众抖出崔颢和杜云娘的私情。 文定纳征之日,由崔家主母和大儿媳卢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过来送聘礼,还顺便带了崔家的小姑娘崔寜过来。 崔寜小姑娘长得又甜又软,说着话也是软软萌萌的乖巧可爱,很是让人喜欢。 渝清的几个小妹妹都特别喜欢崔家小姑娘,最让渝清目瞪口呆的是她家混世魔王小二也对崔小姑娘很是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崔小姑娘年纪小小就会收买人心,哄得大人小孩都围着她团团转。 “小妹妹,给你漂亮小花花。”小承道不知道从哪里拽来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笑嘻嘻的递给崔小姑娘。 “小哥哥,你真好!”崔小姑娘欢天喜地的接过了。 太子妃越看越觉得那朵花为什么那么眼熟呢?为什么那么像她养在窗前的那盆红牡丹?回去一看,太子妃差点晕眩;小兔崽子竟然敢偷摘你娘的心头肉来讨小姑娘欢心,看你娘怎么收拾你! 天真无邪的崔小姑娘一脸茫然:“小哥哥,刚才我看见太子妃娘娘好像有点生气呢。” 小承道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我母妃又怀了小弟弟,我听说怀孕的夫人都是特别容易生气的。” 崔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 小二,你这样说话你娘知道吗? 作为长姐渝清甚感欣慰,这样可不可以说她家弟弟长大了终于学会去挑逗小姑娘了,这是好事啊!可是为什么会是崔家的小姑娘呢?那个混蛋崔颢的亲妹妹! 这位崔小姑娘,可一点都不像是崔颢的亲妹妹。 崔寜小姑娘其实挺好的! 渝清的一些小心思有些活络,正在谋划着某些打算。 如果可以的话…… “小二,你喜欢崔姑娘吗?”渝清拉着小承道的手问。 “喜欢啊!”小二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那你是喜欢长姐还是喜欢崔姑娘?”渝清抛出难题。 “啊?”小二有一瞬间懵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当然是长姐啦。长姐可是小二最喜欢最喜欢的姐姐,崔小妹妹又不是小二的姐姐。” 渝清摇摇头,这个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小二,你现在还小,还不懂长姐的意思,但是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待她家弟弟们长大以后,她可要给他们都挑一个好媳妇;作为长姐,要操的心可不少。 现在她暂时觉得崔家小姑娘是不错的,以后会不会改变想法就不好说了。 小二挽上渝清的手:“长姐,小二最近总见长姐皱眉,长姐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吗?小二和几个弟弟妹妹都很担心长姐的。”停顿了一下他见长姐不说话又道,“小二听寜妹妹,以后长姐会嫁给她的二哥哥当她的二嫂嫂,长姐为什么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长姐为什么不留在长安,这里小二就可以还经常见到长姐了。” 渝清苦笑一声,不做解释。 “长姐不要嫁给寜妹妹的二哥哥好不好?小二可担心你了。”小二继续说道,“而且小二听寜妹妹说,她二哥哥不是什么好人,小二觉得他配不上长姐。” “那小二觉得怎么样的人才能给小二做姐夫?”渝清故意逗他问。 “嗯,得要像,像父王一样聪明能干,像二叔叔一样武功高强,像四叔叔一样会给长姐买糖吃,像六叔叔一样对长姐那么好,像大哥哥一样长得帅……”思来想去,小二最后再加上一个条件,“还有还有,要像皇祖父一样有钱。” 渝清:按照你的标准,你长姐我就是真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小二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呢! 崔家前来纳征之日很是和和乐乐,崔家的两位夫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暴风雨将至的征兆。 直到黄昏崔家夫人将要回去的时候,突然有崔家的仆人快马而来说是奉家主之命有要紧之事来寻夫人。那奴仆先是传达与崔夫人身边的妈妈,那妈妈听后已是脸色大变,惶惶不安的回到崔夫人身边告知,崔夫人眉上微挑,原先的笑意凝在了脸上显得尤为诡异。 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绝望的闭上眼睛。 第38章 退婚 据说崔颢失踪了。 崔家的人来报,崔二公子只在房中留下了一封信,说为了能与杜云娘长相厮守他愿意离开崔家放弃清河崔氏二公子的身份,他不愿意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妻而看着喜欢的女子另嫁他人,所以他和杜云娘一起走了。 简而言之,就是崔颢和杜云娘私奔了。 私奔也是需要勇气的,如果被抓到他们两个都完了,若传扬出去清河崔氏的百年清誉也完了。 现在大婚在即,崔家根本不敢作丝毫隐瞒,太子妃一问他们就什么都抖出来了。 “所以你们崔家,准备怎么办?”太子妃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一副你们自己看着办的表情,“我女儿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本是看着你们崔家身家清白才将姑娘许配给你们。可是你们崔家却教子无方做出这种败坏道德之事,这可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家的德行。” 太子妃直接给崔家戴上了一顶摘不下的帽子,这就逼得崔家为了自证德行无失而必须对崔颢私奔一事有一个交代。 崔颢与杜云娘私奔一事,其实对谁都没有好处,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清河崔氏教子无方、杜家女不守妇道、东宫郡主是没人要的女人;人言可畏,到时候多么难听的话都能传出来。 崔夫人从初知这件事始就慌乱了,她现在还在东宫,没有给出一个交代她都怀疑太子妃不会放她回去了:“太子妃娘娘你放心,我们崔家一定会给郡主一个交代的。” “崔夫人是准备给本郡主什么交代?”渝清突然拉开门从外面进来,面色冷清语气不悦,她走到太子妃面前微微矮身行礼后就在太子妃下首坐下。 崔夫人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太子妃,郡主,臣妇虽是清河崔氏的主母,但两位公子的事并不是臣妇说了算的。”她一个后娘无论做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错的,所以她敢多说多做吗?万一做错了什么莫说是旁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不定就连家主都觉得她有什么坏心思了。 “崔夫人若问心无愧,又何惧人言可畏?”太子妃出言即不留情面,渝清连忙斟了一杯清茶递给太子妃:“母亲喝口茶吧,您可别因此气坏了身子;别的都是小事,您和您肚子里的小弟弟最重要。” 联想到后果的严重性,崔夫人乖乖闭上了嘴。 渝清一边轻轻抚着太子妃的后背一边招来侍在一侧的女侍:“母亲忙了一天也累了,你先进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就行了。” “清儿,不要答案他们的任何妥协的条件,必须要退婚。”太子妃握住渝清的手叮嘱道。 “母亲,我晓得的。”渝清点点头。 这些年渝清也自己做过不少的事,太子妃自然相信她能够自行处理,而且以后姑娘嫁出去了总要学会独当一面,总不能一遇到什么事情就跑回家寻找帮助。在之前太子妃还教过渝清一个本事,要是真遇上难题就仗势欺人呗,堂堂郡主还让人欺负了传出去可不是要沦为笑料的。 太子妃走了之后,渝清屏退了左右侍仆,只与崔夫人单独相谈。 崔夫人也不知渝清这是何意,心中惶惶不安。之前在她印象中这位小郡主都是温温柔柔和和善善的模样,但刚才渝清的语气姿态却完全颠覆了她的记忆;她虽是继夫人不是出身在名门望族却也阅人无数,那一刻始她就知道这位小郡主很不简单。 “崔夫人坐吧。”渝清指了指对面的坐垫示意,自顾自的又斟了一杯茶。 崔夫人有些拘谨的坐下,心里默念她是来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 “我母亲有孕在身,崔夫人在我母亲面前说话时还是注意些。”渝清不冷不热的说道。 崔夫人连忙点头:“郡主所言极是,臣妇记下了。” 渝清又说:“想来崔夫人会觉得我一个女儿家与夫人相述不合规矩,但母亲身子不适本郡主作为家中长女自然是要为母分忧。崔夫人有一个好女儿,崔姑娘年纪小小就聪明伶俐端正知礼,想来也是崔夫人教女有方。” 崔夫人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郡主的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现在不是应该质问崔家子为何悔婚吗?再不济也是怒斥崔氏教资无方。而这一切,又与寕儿何关? “别人都知道东宫与清河崔氏结为儿女姻亲,现在崔二公子却失踪了......本郡主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倒不要紧,要紧的可是你们清河崔氏该作何解释?我皇祖父对本郡主的婚事很是看重,在纳征礼过后皇祖父就会亲自为本郡主赐婚;如今你们崔家公子悔婚,皇祖父为本郡主准备的嫁妆也不能如期送嫁,崔夫人你说这可该怎么办?”渝清终于语气慢悠悠的进入正题。 “还请郡主明示。”崔夫人缩了缩头说。 本来她是想说清河崔氏一定会尽快将崔颢寻回来,绝对不会耽误婚期;但在话语出口的前一刻她觉得这样说并不对,刚才太子妃就已经明言了必须要退了渝清和崔颢的婚事,而且看着郡主的意思也并不似要与二公子继续完成婚约。 但是除此之外,她就真的不明白还能怎么办了。 “崔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该知道本郡主和崔家二公子的这桩婚事无论是对于东宫或者是对于你们清河崔氏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是现在这结亲之事作罢了,欢喜的可从来都是旁观者。我乃堂堂郡主,就算克一百次夫也是不愁嫁的,可是你们崔氏就算是世族之首但让这样的事传扬出去了可讨不到多少好处,只会得来一番白眼。即使本郡主做不成你们清河崔氏的儿媳妇,但这份情谊,东宫还是很珍惜的。”渝清似笑非笑的说着,却听得崔夫人满头大汗:“郡主,臣妇,臣妇愚昧,还请郡主明示。” “崔夫人何必自谦呢?就算夫人听不懂,但本郡主素闻崔家主是聪明人;还劳请夫人回去以后将本郡主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给崔家主,本郡主可等着夫人的好消息呢。”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崔夫人不敢多问,就唯唯诺诺又忙不迭的出去了。 一个小小的男孩子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小女孩子用手捂住脸:“小哥哥,郡主好凶哦!” 小男孩一本正经:“哪里有?我长姐可温柔了。” 小女孩很好奇:“你怎么胡说八道的时候都这么一本正经呢?” 小男孩依然很正经:“没有啊,我没有胡说八道。” 第1章 一纸婚书 “女儿擅作主张,还请爹爹责罚。”渝清端端正正的跪在太子建成面前,承道突然跑出来也跪在长姐身边:“父王,其实这都是我的主意,和长姐没有关系的。” 渝清凶巴巴的瞪了小二一眼:“小孩儿别多管闲事,跟你没有关系的你就别乱嚷嚷。” 小二特别委屈,还莫名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长姐,小二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要做缩头乌龟。” 渝清:哪来的小屁孩?我就没见过这么小的男子汉大丈夫! 太子建成看着一双儿女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特别是他家小二怎么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既然这样,不如你来说说你给你长姐出了什么馊主意。” “我的主意就没有哪个是不馊的,不知父王问的是哪个?”小二把小孩子的顽闹发挥到了极致,就不怕会气死他爹。 “还问哪个?是你跟你长姐说,既然你长姐未能嫁给崔家郎,那就让你娶崔家女?”太子建成就差气急败坏了。 小二稍顿了一下,就和他长姐异口同声的说:“是我自己的主意。” 太子建成怒:“都给我滚出去,也别去你们母妃面前瞎晃。” 小二还想辩驳什么,然后就被他长姐拉走了。 “小二,你来捣乱的?”渝清横眉冷对。 “我没有呀。”小二委屈的眨巴眨巴着眼睛,特别无辜的样子。 “所以你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或者对那崔家小姑娘一片痴情可感天动地。”渝清嘲笑道。 小二:冤枉,我也没有这样说啊! 其实与清河崔氏结亲本并非是势在必得之举,但经过崔颢悔婚一事现也变得得势在必得了。 崔家主已经对外宣称崔家二公子崔颢突染恶疾病重身亡,而渝清身上的克夫之名也被再一次“证实”。但是渐渐的又有流言传出说崔二公子并非病死而是和一个女子私奔了,不外乎是抨击崔家家风不端,言语对崔家多有苛言,反倒是鲜少议论渝清被未婚夫抛弃;这流言蜚语倒是与真实情况所差无几。 本来知晓崔颢与杜云娘私奔的人并不多,除了崔杜两家也就是东宫之人知道,如此流言倒像是东宫为了洗刷郡主身上的“克夫”名声而放出来的。 至于真相如何,也就只有当事者最清楚,总之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 崔家主不能随便入京,所以就急书一封来到长安商议,提出希望与东宫再结亲,即把他唯一的女儿崔寜嫁进东宫。崔寜才刚刚八岁,除了已经成亲的承宗,东宫最大的男孩就是八岁的承道;定娃娃亲是没有问题的,成亲就实在没有必要了。秦王长女襄城县主李如沴十一岁嫁人都被人闲言闲语了,更何况还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 看起来崔家主对这唯一的女儿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的重视疼爱。 一纸婚书,依然是东宫和清河崔氏的联姻,只不过对象是从崔颢和李渝清变成了李承道和崔寜。 这个结果,太子和太子妃都不甚满意,但看见小二确实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 渝清还疑惑了许久,她家二弟弟本来也挺单纯的一个孩子,但自从二弟弟认识了崔家小姑娘,小二就不像她家二弟弟了。 看得出来崔寜这姑娘对承道的吸引力很大。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与崔颢的婚约,还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终于这场梦醒了,她没有误入虎穴,算是有惊无险。 本来她还准备了之前空景大师给她的崔颢杜云娘二人的生辰八字,想着什么时候就拆穿了也无妨,但是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多此一举。至于崔颢杜云娘这对苦命鸳鸯怎么突然想到了要玩私奔大戏,原因不得而知,也许还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也许就纯粹是一时心血来潮。 · 最近听说哥舒将军的妻子生了个儿子,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渝清也准备了一封礼物特意在前堂等着哥舒季通:“听闻哥舒将军弄璋之喜,恭喜将军。” “谢过郡主。”哥舒季通拱拱手道。 “不知哥舒夫人可好?”渝清又问道。 “劳郡主挂念,内人一切均安。”哥舒季通中规中矩的答下。 郑梨儿觅得如意郎君,现又喜得贵子,想来该是十分欢喜的;渝清又想起一事,问哥舒季通:“之前哥舒夫人托本郡主为她寻找入宫的妹妹宁儿姑娘,但到现在都还未能寻到宁儿姑娘的下落,实在是抱歉。” 哥舒季通一愣,随即略带歉意道:“真是劳烦郡主了,其实臣下的姨妹已经找到了。” “哦,找到了?如此本郡主还要恭喜夫人姐妹团聚了。”渝清浅笑道。 “额......”哥舒季通面露尴尬神色,很显然郑梨儿应该只是知道了郑宁儿的下落却并未与妹妹相见。 于是渝清又关怀问:“那不知宁儿姑娘是在哪位大人的府邸做事?或许本郡主可以帮上一二。” 哥舒季通怪异的沉默了,似乎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少会才微微启唇说道:“臣下不敢相瞒。姨妹入宫后不久即被随二十名宫人一同被谴至秦王府做事,因姨妹略有姿容故得秦王妃长孙氏青睐,安排做了秦王的侍妾。” 郑宁儿竟然做了二叔叔的侍妾,还是二婶婶安排的......想起长安世妇们对长孙氏的议论,亲自为夫主选妾这种事情可的确是长孙氏做得出来;毕竟长孙氏想问题做事情的方式本就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别人都不能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秦王的侍妾在一天天的增多,秦王妃依然笑得那么灿烂。 哥舒季通看见渝清好像微微皱了皱眉,连忙道:“郡主莫要多心。郡主对内人有救命之恩,太子殿下对臣下有知遇之恩,臣下绝不会因姨妹之故而生有异心。” “哥舒将军误会了,本郡主不是这个意思。哥舒将军,和哥舒夫人,本郡主都是相信的。”渝清轻轻笑着,却莫名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错觉。 哥舒季通便顺势拱手行礼:“多谢郡主。” 第2章 还愿 未成的姻缘恩怨暂且告一段落,渝清准备去静堂庵还愿,也去探望一下许久不见的月娘。 每一次月娘传回来的信都只有短短几个字,这样的情况她不是很放心。 静堂庵里面就一群姑子呆着,反而没有外面那些和尚姑子混杂的寺庙那么多事。据说静堂庵里面的姑子很多都是有些来头的,比如说北周的皇后、前隋的王妃之类的人都曾在这里出过家,再往前追溯,还有不少北魏的妃嫔是在这里养老送终的;关于静堂庵的故事不少,至今还是让人津津乐道。 在静堂庵里清修,柴令月穿着灰白色的衣袍更显得清瘦,软润的脸也瘦削了几分:“清姐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自然是比不上月妹妹你这个大闲人了,能躲到这里觅得一寸清净。”渝清淡淡一笑道。 “所以清姐姐也是厌倦了外面的生活,想要来陪我清修吗?”令月莞尔,有几分俏皮又有几分妩媚的姿态。 “这里山清水秀柳暗花明,倒也确实是个好去处!”渝清很是赞许的点点头说。 “清姐姐莫不是被那崔家小子气昏了头吧?我只是玩笑的而已。”令月还真怕她清姐姐会一时想不开准备去当姑子,连忙道。 “崔颢,就他还没有那个本事能气到我呢。”渝清冷哼一声,崔颢这个名字依然是那么的令她不爽,以至于听到这个名字都没有什么好心情。 令月嗤笑:“也是。看着这长安城是要变天了,这种预感并不好。” 长安的确是要变天了,风雨欲来之势。 令月询问她爹爹哥哥嫂嫂小弟近况如何,渝清疑惑他们一月一信月娘竟然不知道姑父和哲威表哥他们的情况。 “都挺好的,三姑父一心扑在公务上,哲威表哥和表嫂子夫妻恩爱和睦,令武表弟已经会走路了。”渝清一一说与她听,令月听着点点头,又有些腼腆羞涩的拉过渝清低声问:“那么王家大公子呢?” 王家大公子?谁?哪个王家大公子? 愣了愣渝清才明白过来月娘问的是她的未婚夫王珪大人家的大公子:“月娘这样问可就是难为我了,我一个闺阁女子哪能知道王家大公子。不过我听说,王家现在正在准备着极为丰厚的聘礼,等到你出了孝期就上门换庚帖合八字。” 令月双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这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呢,也值得你特意拿出来说笑。” “知道你能觅得良婿,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开心就停不下来了。”渝清掩唇轻笑道。 “未及大婚,哪能知道是良婿还是虎窝。”令月嘴上虽是这样说的,但笑容也愈加灿烂,明显是十分满意的。 其实她本来还想加一句,那崔家二郎平时看起来不也是人模狗样的,可不还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但是想到渝清刚刚退了婚心情应该也不会,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这种事情实在不道德。 仔细斟酌着说辞,令月才关心问起:“现今你与崔家的婚事没了,你也已经不小了,大舅舅大舅母可有再给你议亲?” 渝清翻白眼:“哪有那么快,而且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这姻缘不成,情谊总还在的,这些事情都不急在一时。” 令月:清姐姐,我记得你也快要十六岁了…… “你话太多了,也操太多心了。我看宫里的姑姑训话刚入宫的良人,说女孩子就应该庄静沉稳,特别是不能太多话了,还有就是女孩子操太多的心容易沧桑。”渝清笑里藏刀的说。 “所以清姐姐的意思是说你会比我们苍老得更快吗?”月娘一脸的天真无辜,“清姐姐你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无论什么事都要过目一遍才放心,简直就是日理万机了。按照这样推算的话,清姐姐可比我们见多识广经验丰富。” 月娘,为什么骂人的话都能被你说得那么好听? 渝清表示自己一定要淡定,既然这小丫头唤自己一声姐姐,那被她说苍老也不是很严重的事。 更何况,放眼长安城内,年纪轻轻自称老娘的美女也多了去了。 本来渝清来静堂庵就是还愿的,令月就问起渝清先前许的是什么愿:“清姐姐,你许的愿,不会是盼着早日解除与崔家小子的婚约吧?”毕竟最近刚刚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渝清就过来还愿,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愿望实现了?本来令月也只是与她开个小玩笑,谁知渝清就真的点点头:“连这都能被你猜出来,最近越发厉害了。” 令月:……???……一脸惊悚 “逢场作戏这种事,崔颢是高手,可我也不差啊。”渝清面带微笑,而且是可怕的微笑。 令月:……???……我还小…… 令月:“所以说清姐姐你早就知道姓崔的真面目了,然后就将计就计让姓崔的和他的小情人一起滚蛋。” 渝清:“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哪有那么多的将计就计。虽然我一肚子坏水,阴谋诡计也不少,连对付他们的计划我都已经拟定好了;可是他们就是自己作死,先一步溜之大吉了,还让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想出来的阴谋诡计都无用武之地。” 令月:“……清姐姐,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渝清:“有啊,李渝清呗,她就站在你面前。” 令月:“……”感觉不过短短几个月未见,清姐姐就越来越变态了;还好我从来没有惹过清姐姐。 “清姐姐,可不可以透露一下,如果崔二郎和杜家那女人没有私奔的话,你会怎么样对付他们?”令月又恢复了好奇小姑娘的模样,满脸求知欲,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求问。 “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最好,免得今天晚上三姑姑托梦予我,说我教坏了她天真单纯的小女儿。”渝清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令月的手说。 令月:“我娘明显对你比对我好,十五年来我的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渝清:“月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第3章 祭拜 令月在屋里设了她的母亲平阳公主的灵位,日夜香火祭奉。 供奉在灵前的,还有一只黑褐色的大鸿鹄纸鸢。 渝清给平阳公主奉了香,看到那纸鸢时还有些许惊异:“月娘,你怎么把这个供奉在三姑姑灵前了?”她猜想,或许是三姑姑临终前对月娘的嘱托,关于那个鸿鹄纸鸢的故事。 “是娘让我怎么做的。”令月如是说。 “三姑姑,还有说什么吗?”渝清抚摸着鸿鹄纸鸢,低声问。 “娘说她最喜欢纸鸢了。”令月露出很是孩子气的笑容,或许是想到她英勇无畏了一辈子的娘竟然也有这么童真的一面,才不由发笑,“娘说她最喜欢看纸鸢飞得高高的,像鸿鹄一样翱翔蓝天,飞得好高好高,可以看见好远好远的地方。” 这样的话在她最后一次见到三姑姑时,三姑姑对她说过。 三姑姑去找三叔叔了,那鸿鹄纸鸢其实是三叔叔生前最喜欢的。 想到了一些往事,渝清眼眶微微湿润了:“三姑姑确是很喜欢的。” “清姐姐,你又哭了。”令月拿起丝巾给渝清擦了擦眼泪,“阿娘说大姑娘总是哭哭啼啼的不好看。”其实平阳公主的原话是,最厌烦的事情就是看见一个大姑娘整天哭哭啼啼的,哭得别人心烦;幸好李家的女儿媳妇都是正常人。 “我记得呢。”渝清点点头。 三姑姑留给她的匕首现在还好好的挂在她床边。按照三姑姑的嘱咐,藏在匕首里面的手书只有在最后的时候才会被呈现在祖父的御案前;至于平阳公主的手书是什么内容,渝清没看过。 除了渝清她自己,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把匕首的存在。 鸿鹄纸鸢早已不是当年的鸿鹄纸鸢,放纸鸢的人也已不复当年。 三姑姑,对不起...... 不知为何,脑海中来来回回响着三姑姑临终前跟她说的话,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渝清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某一个漆黑无光的夜晚,马背上三姑姑抱着她飞奔向远方,她很害怕的缩在三姑姑怀里,三姑姑说会保护她。这个记忆,最终与眼前的鸿鹄纸鸢慢慢重叠,落入长空烈日下。 “清姐姐,你在想什么?”令月问。 “想,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差不多要忘记的一些事情。”渝清淡淡道。 真的再也不复当年了...... 平阳公主灵位前燃烧着的香烛发出微微光芒,在黑暗中,就足够了。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清风,香烛就熄灭了。 后来渝清做了一个梦,梦中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还是在李家,小姑娘欢乐的与同龄的叔叔姑姑们玩捉迷藏,思来想去就爬到树上去藏起来,却一时没抓稳差点摔落到地上。祖母和归宁的三姑姑经过,三姑姑连忙伸手接住了她,祖母也被她吓得不轻,把她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她听见祖母和三姑姑谈话说:“清儿如此玩闹,待日后出阁可如何能让我放心?” “阿娘操心得太早了,清儿如今还小,距离出阁总得再过个十二三年。”三姑姑应声说。 “大兴太远了,想想我就放心不下。”祖母唉声叹气道。 十年前五岁的渝清尚且不明白祖母和三姑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十年后十五岁的渝清很清楚。 祭拜了平阳公主从小庵房里出来,虽然有不少世家姑娘喜欢来静堂庵上香祈福,但这边地方较为清净故而平时也甚少有人特意跑来这边看风景。 但是这“甚少的人”里面就包括了这位赵王妃裴氏。 “六婶婶。”渝清仅见过裴氏几次,但还是记得她的。 “六舅母。”令月虽不认识裴氏,不过知道她六舅舅最近娶了裴相的女儿裴氏为正妃,想来就是这位。 “大郡主,月姑娘。”裴氏温柔的笑着唤道,目光却一直落在渝清身上,“大郡主,过一段时间六殿下就要离京了。”裴氏的样子就好像是特意来找到渝清然后告诉她这件事一样。 之前渝清有听元景说起他大婚后可能会被调派到外面做事,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六叔叔是去哪里?” 裴氏如实说:“我听我爹说,父皇准备授六殿下为安州都督。” 安州距离长安远,地靠南边,回一趟长安也是跋山涉水旅途不便,可不算是什么好去处。裴氏她爹宰相裴寂是很受李渊宠信的重臣,他传出来的消息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祖父看重六叔叔。”现在在裴氏面前,渝清只如此低声说了一句。 “但是,妾听说那安州,很是穷乡僻野。”裴氏小声嘀咕道。 “六婶婶莫要忧心,我听说安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并非传言所说的穷乡僻野之地。”渝清继续胡说八道。 裴氏微微垂着眉,神色晦暗不清。 令月很懂事的出来打了圆场转移话题:“六婶婶来静堂庵,是来上香祈福的吗?” “是。”裴氏点点头,神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一路远去前路漫漫不知归期,想来求两个平安符。” “六婶婶,你们何时出发?”渝清突然又问。 “现下陛下还未下明旨,大概最迟也就是年末了。”裴氏道。 如果六叔叔真的要离开长安去当安州都督,至少在临走前她想去送送六叔叔,再好好的跟六叔叔说说话。长安与安州相隔千里,从小到大她也从未与六叔叔分开得这么遥远,这是第一次,但按照规矩以后想再见恐怕就是难了。 裴氏却似是已经看出了渝清心里所想,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道:“郡主的身份,现在去见六殿下恐怕并不妥吧。” 渝清一愣,只是轻轻啊了一声,不明裴氏这话究竟是何意。 “郡主便当妾是胡说八道的就好了,不比放在心上。”裴氏的声音依然是柔柔软软的,却带着一股冷意。 裴氏这姿态就像是被魔障了一样,突然之间说话都带着三分寒意,这夹着冰枪利剑的话让两个姑娘都稍懵了一瞬间,不仅仅是疑惑不解还有心里的一点揣测。 第4章 至臻忧思 长安城内有秦王妃长孙氏这样的贤妻良母,自然也有心思扭曲到变态的妒妇,比如赵王妃裴氏。 在外人看来裴氏也是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但善妒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仅从外表就可以看出来的。根据说法,赵王府上的人是清一色公的,就连赵王骑的马以及守大门的大黄狗都是公的;虽然这个说法略有夸大其词,但也可见这位赵王妃的性格如何。 据说裴相的夫人便是善妒之人,想来裴氏是像母亲的。 虽然说裴氏的消息是从她的父亲裴寂那里得知,但李渊也一直没有真正下旨,乃至最近还特意给了元景一些差事让他好好办,说他办事还是挺好的。 看起来好像李渊还真的挺看重元景的。 渝清在至臻那里和她一起琢磨了许久都琢磨不透是什么情况,然而她家八姑姑和她关注的问题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清娘,你是不知道,有一次我和六哥哥在花园里说话,遇到了六嫂,六嫂就过来将六哥哥叫走了。我感觉,她对我也是防贼似的,我可是六哥哥的亲妹妹。”至臻的语气无比委屈,当然遇上这种情况委屈也是正常的。 “六婶看我的眼神就是看贼的眼神。”渝清撇撇嘴。 可是她是长辈,就算有一点小小的不满,我们还能怎么办? 两个姑娘又嘀咕了许久,至臻才好像突然之间还魂了:“等等,清娘,你刚才是说六哥哥要去安州,当那什么都督?” 渝清诚恳的点点头;所以说刚才她八姑姑就根本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上旬六哥哥进宫来看莫娘娘,我们还聊了好一会儿,六叔叔都没有与我提起过此事。”至臻表情很浮夸,就像被抛弃了的怨妇一样幽怨。 “上次我去静堂庵还愿时遇上了六婶,六婶告诉我的,说是她父亲裴相传给她的消息。至于六叔叔,可能怕告诉你你会受不了吧,所以决定来个不辞而别直接消失。”渝清很不负责任的推测。 至臻立刻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下次再让我看见六哥哥,我让他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渝清:“......” 八姑姑,那好歹是你的六哥哥,你看你从小到大有哪一次斗嘴打架是打得过他的?还不都是六叔叔让着你。不过至臻觉得,这个六哥哥有也等于无,自从娶了媳妇就忘了妹妹,算哪门子好哥哥?说多了都是泪。 “八姑姑,我劝你还是不要总说不切实际的话。”渝清嘴角一抽,忍不住说道。 有什么话想说的就趁着现在这段时间赶紧说完了,也许等不久的将来,六叔叔去当了安州都督,八姑姑嫁人了,他们就再也难以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本来以为不会离别,长大以后至少还是呆在这个不大也不小的长安城里,想要见面也就随随便便,但从前的他们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各奔东西。 这一次至臻难得没有直接反驳渝清:“说到底,我也就只能在你和六哥哥面前肆无忌惮的说话了。六哥哥出去了,你又整天呆在东宫里无所事事,我已经憋了好久没有这么舒畅的说话了,就让我痛痛快快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张娘娘对你不好吗?”渝清脱口而出就问。 “哪会?只不过,终究不是在自己的亲生母妃身边,张娘娘的亲生女儿九妹妹又与我差不多年岁,她也根本没法面面俱到。”至臻道。 渝清讪笑着不应答。 至臻转身回内室拿着一个竹篮子出来,从里面倒出一大沓刺绣摊在桌面上:“我想着我应该也不会在长安呆多久了,最近特意做了几幅刺绣,留给你和六哥哥做个念想。以后,就算我远在千里之外,总之你也别忘了我这个八姑姑。” 看来八姑姑依然还是为西突厥和亲一事耿耿于怀。 渝清思索着自己心里的一些打算,有心想要劝慰八姑姑几句,又略微觉得有些言之过早了。 现在长安城内局势不安瞬息万变,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谋划得太早反而对自己不利。 至臻觉得她可能就是和亲命,但渝清这样的身份是肯定会在长安城里嫁一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过一身;然而在渝清看来可不是这样的。 “清娘,我看你是有心事?”至臻在宫中生活得久了,便是再懵懂不知,也能感受到渝清的神情很是飘忽。 “人活一世,谁还没点烦心事。”渝清不以为意道。 “你倒是愈加清醒了。”至臻只是轻笑着感慨了一句。 一个宫人快步走进来在门侧禀报道:“公主,赵王殿下进宫了,在莫贵嫔那儿问安。” 至臻立刻笑靥如花,有些跃跃欲试的站起来,却又气馁的坐下嘟嘴器:“算了,我还是不要去见他了,免得让我自己生气。清娘,你见到六哥哥可得替我向他问一声好。”最后一个好字她特意加强了语气,反倒像是一种嘲笑。 渝清不理会她的小变扭,只问那宫人:“赵王进宫了,赵王妃可一同?” “是,赵王妃也在莫贵嫔处。”宫人道。 “喏。”渝清朝至臻无辜的摊摊手,可不是我不想过去的,六婶婶也在,我过去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至臻便挥挥手让宫人退下,自己又将面前的茶杯斟满了端起细细品尝一口,好似突然又想起了一开始那个还没有结束的话题笑笑道,“六婶这么凶狠,以后若六哥哥真去了安州,日子可不会好过了。” 渝清摇摇头:“夫妻若恩爱,即便妻子凶猛如母老虎,都能一家和和乐乐的;夫妻若相厌,便是妻子再怎么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也必然恩怨横生。说到底六叔叔和六婶都是少年夫妻,年轻时六婶儿性情骄纵些那也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之徒,我看六叔叔跟其他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些刚刚大婚时的女子都有那么几分骄纵,时日久了再不改那必然是要吃亏的。” 至臻一脸惊讶的神色,那表情明显就是在说,你一个闺中少女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细思极恐...... 渝清翻了个大白眼。 “哟,原来清儿侄女在背后是这样说我老人家的坏话的!”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门外。 第5章 元景的许诺 至臻怒斥元景随意闯入未婚女子闺阁的无耻行为,就差扬言要告到他的母妃莫贵嫔面前让莫娘娘好好管管她儿子了,其怨气溢于言表。 “八娘,我怎么得罪你了?”元景很无辜。 “哼。”至臻气鼓鼓的扭过头不理元景。 “六叔叔怎么来了?”渝清挤眉弄眼,然后甜甜的笑起来,“六叔叔不是和六婶婶在莫娘娘处吗?六叔叔难得入宫,怎不多陪莫娘娘说说话?” 元景自顾自的在另一侧坐下,小心翼翼的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包用油纸抱起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摊开,是两根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八娘清娘,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你们快来尝尝,一定会喜欢的。” 至臻、渝清:六哥哥(六叔叔)这是准备用好吃的来收买我们吗?我们才不上当呢!哼! 元景微微笑着,故意啧啧说道:“真是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冰糖葫芦。” “六哥哥。”至臻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的挪着靠近了元景少许,小声嘀咕着唤道,“六哥哥,真的好吃吗?” 渝清:......八姑姑你这个叛徒!!! 像至臻这个年岁的女孩子,最爱吃的就是这些甜丝丝的食物,看见那圆润透亮的冰糖葫芦就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元景很是善解人意的捻起一根冰糖葫芦凑到了至臻的鼻尖,让那清新诱人的香味飘入小姑娘的鼻里;于是很顺理成章的至臻毫不客气的夺过那根冰糖葫芦小小的舔了一口,果然是童年的味道。 渝清露出嘲笑的笑容,八姑姑果然是一根冰糖葫芦就能被哄好的孩子,就是在外面肯定很容易被人贩子拐走。 元景没有忽略渝清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笑意,当然也没有忘记还有一个总会笑里藏刀的小女孩坐在旁边:“清娘,来,很好吃的!不信你问你八姑姑。” 至臻十分配合的点点头:“没错。” “八姑姑,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张娘娘短了你的吃喝呢?”渝清眉一挑,轻笑一声说。 至臻美食至上,根本不理会渝清说了什么。 元景继续逗着渝清,渝清实在是没有力气跟他反驳了:“六叔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谁都像八姑姑一样爱吃冰糖葫芦的。”反正你的那些小儿戏是哄不了我的。 元景是有感觉的,这两个小姑娘都跟平时不太一样,自己却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过这两位小祖宗。 吃过了冰糖葫芦,也算是拿人手短了,至臻才和颜悦色了,拿起原先放在桌面上的刺绣砸给元景:“给你的。” 元景看了两眼,就嘻嘻笑着:“还是八妹妹好。以前问清娘讨个水鸭她都不肯给我。” 一想起上次的“水鸭”刺绣渝清就来火,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还值得他念念不忘的:“你现在想要多少,我马上回去拿来给你,反正我无论绣什么都像水鸭,多得很。”这话不错,她就是绣工卓绝,卓绝到能将教导她女工的女官气死。 现在元景做的事情就如同拽了老虎的尾巴一样危险,偏偏他是知道那是老虎尾巴还要上去拽一拽——因为好玩。 至臻给了元景一个眼神,就溜之大吉了:我要去看十八弟,你们慢慢聊。 渝清:......八姑姑你这个叛徒啊!!! 元景换了个位置坐到渝清对面,端起一杯茶递给渝清:“小郡主,你对你六叔叔我可是越来越疏离了?” “哪能啊,我们不都是三天闹一次变扭的吗?不然我还觉得不习惯呢,六叔叔你说是吧?”渝清笑得很是娇俏动人,带着一份小姑娘的狡黠,像一只亮晶晶的小狐狸,“六叔叔许久不见宫,进宫也未必能见上一面,日后六叔叔若离京那可更是难得一见了。” “原来清娘是舍不得我啊!这着实让六叔叔我感动。”元景依然恨不正经的笑笑。 六叔叔,你想多了。 渝清环绕周围看了一圈,八姑姑确实是已经不在殿内,她慢慢站了起来:“六叔叔,以后你和婶儿好好过小日子,我们这些妹妹侄女的也操不了你们老长辈的心了。” 老长辈冷哼了一声:“谁要你们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操心了?没大没小。” 按照渝清从前的性子,现在肯定已经在她六叔叔面前给裴氏穿小鞋了,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一个女人用那种眼神看待。不过是现在那个·小姑娘改了性子,那毕竟是叔叔婶婶夫妻两小口的事情,她这个做侄女的也是外人,不能多说多问。 从前的元景也是爱倚老卖老,从前的渝清却无比爱惜自己的羽毛。 “清娘,以后,其实无论我是在哪里,在长安还是在安州,只要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来的。”元景信誓旦旦。 “六叔叔,你知道什么事情是最残忍的吗?当一个人只能去依靠别人,这样就跟水上的浮萍没有什么区别了;人生在世,也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太大的期望,因为往往期望越大其实失望也就越大。所以你也千万不要总是跟我强调会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从天而降保护我,毕竟世事无常,谁先自身难保还说不定呢。”渝清是微笑着陈述这一残忍的事实,顿了下她继续笑容明媚,“不过六叔叔对清儿的这份心意,清儿也在心里记下了,相信六叔叔不会让清儿失望的。” 元景想都没想就摆摆手:“不会不会,当叔叔的怎么能让侄女失望呢?那传出去可得多丢人啊。” 渝清:六叔叔你可以别说话这么直白吗?我刚刚还努力让自己感动了一下,然后你马上就说出这么滑稽的话了。 “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绝不会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样安安静静的在后宅里依仗父兄而活着,作为你的六叔叔我并不像你那样胸有大志,我能做的也就是,嗯,你什么时候缺钱了,我还能给你一点银子花花。”元景很是郑重其事的说着最滑稽的话。 一听到银子,渝清立刻点头:“今年除夕六叔叔回来可得给我准备一个大红包,不然我饶不了你。” 现在元景和渝清暂时达成了一个秘密小协议。 第6章 朱砂痣 晚上渝清被张婕妤留下吃了饭才回去,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嗅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掀开被子,被窝里露出一个小脑袋,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眉间一点朱砂痣殷红;小女孩儿就露出了一双眼睛掩饰不住喜悦的望着渝清:“大姐姐,你猜猜我是谁?” 渝清扶额,她这个当长姐的聪慧机灵怎么就有一个傻妹妹呢? “芷儿,别闹!”渝清拿出长姐的气势对小女孩儿道,谁知这时屏风后面又走出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大姐姐,你怎么知道芷儿藏在这里的?”这个小女孩儿眉间也同样有一颗朱砂痣。 渝清:...... 两个芷儿?闹鬼了?渝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被窝里的“薇芷”倒是很欢快的爬起来站到另一个薇芷旁边,很是得意:“四妹妹,我就说了大姐姐肯定认不出吧。” “亦儿芷儿,你又胡闹了!”渝清马上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掏出手帕擦擦小姑娘的额头,果然她前额的朱砂痣就是不知道用什么点上去的;这也是她们双胞胎平时最喜欢玩的小游戏,经常把家里人耍得团团长,为此没少被罗侧妃罚。 用她二妹妹采薇的话来说,三妹四妹就是仗着她们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肆无忌惮。 到现在渝清还没琢磨明白采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呢?好奇怪。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可怜巴巴的拉了拉她们大姐姐的衣服:“大姐姐可以收留我们一晚吗?我们惹阿娘生气了,阿娘要打我们呢。” “侧妃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又做了什么坏事?”渝清很断定,不然这两姐妹哪能委屈兮兮的过来求收留。 薇亦双目含泪道:“我们也没干什么坏事。” 薇芷接着说:“我们就是吓唬了四哥哥和二姐姐而已。” 这叫没干什么坏事?这明明就是干了大坏事好不好?就她们俩这样表情阴森森的走出去什么都不做就能吓倒一大波人。 “你们以为你们躲得过初一就躲得过十五了?”渝清很是无奈,妹妹太天真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坑姐姐。 双胞胎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很是整齐划一的抱大腿:“大姐姐罩着我们,阿娘肯定会绕过我们的。” 渝清:你们大姐姐长得很像挡箭牌吗? 双胞胎:是的! 渝清:...... “你们呆在我这里不回去,侧妃派人到处去找你们怎么办?”渝清问她们。 “大姐姐......”两个小丫头继续眼泪汪汪的抱大腿,除了装委屈的唤大姐姐以外就什么都不说了。 渝清很无奈,谁让她是一个好姐姐呢,家里小弟小妹一对她撒娇打滚她必然妥协的。她一边唤人准备热水给两个妹妹洗澡,一边派人去罗侧妃那边告知罗侧妃三妹四妹好好的在这边不用操心。 两个小姑娘在一边洗澡一边戏水,玩得很是开心,又是交头接耳的叽叽歪歪着什么。 渝清就满面笑容的站在屏风外,不知为何听着小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就会让心情莫名愉悦,真是魔障。 一会儿两个小姑娘都香喷喷的跑出来了,两姐妹都捂住脸站在渝清面前:“大姐姐大姐姐,你猜我是谁?” 渝清掰开一个小妹妹肉嘟嘟的爪子轻轻戳了戳她额上的朱砂痣,是真的:“这是小芷儿。” 小芷儿立刻像灵活的小猴子一样往渝清身上爬:“大姐姐,芷儿都是最乖的。” 渝清心想,然而我并不这么认为。要说他们家根本就没有乖宝宝,弟弟妹妹们可是从娘胎里就学会了如何调皮捣蛋;四妹妹还算是懂事听话,但最乖巧懂事的当属二妹妹采薇。 “你们饿吗?我唤穆娘去小厨房给你们那些点心来。”渝清干脆就抱着胖乎乎的四妹妹放在塌上,三妹妹薇亦是坐在姐妹中间仰起头问渝清:“大姐姐有什么好吃的?我想吃甜的。” 甜的......渝清立刻皱眉:“小孩子晚上不能吃甜食,不然容易掉牙。” 两个小姑娘在渝清身上蹭来蹭去,发现这个方法并不能奏效后才慢团团的妥协:“我想喝杏仁酪。” 渝清想了想,觉得可行,正要出去唤人去小厨房问问,就听见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有人向这边过来了。 罗侧妃几乎是一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向这边过来了,来抓两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回去。 薇亦在塌上翻滚了一圈,可怜兮兮的拉着她大姐姐的手:“大姐姐你可要保护我们,要是被阿娘逮回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薇芷也忙不迭的点头:“没错没错,大姐姐可要救救我们。” 哇塞,原来罗侧妃这么凶猛的,连她的亲生女儿都这么怕她!那我还是不要去尝试惹她了。 仅仅是一瞬间的思考,渝清就决定要抛弃她两个可怜巴巴的小妹妹了。 罗侧妃来势匆匆,虽是侧妃但她也是长辈,对渝清无需太顾忌:“听说亦儿和芷儿在大郡主这儿,我是来接她们回去的。这俩孩子一向是让人不省心的,这么晚了还在叨扰着郡主实在抱歉。” “侧妃客气了,三妹四妹很是乖巧。” 渝清微笑着侧过身让罗侧妃进去,两个小女孩儿立刻像被炸毛的小鸡仔一样抱头尖叫着四处跑开。 渝清一脸惊呆了的表情,这怎么那么像老鹰抓小鸡,小鸡们受惊到处乱跑满地羽毛...... 最后双胞胎当然是被罗侧妃像拎小鸡一样拎出来了,两姐妹抱头哇哇大哭还真像是两只被老鹰抓住了准备开锅炖了的小鸡仔,渝清突然有一丝小小的愧疚和......怜悯,她两个妹妹也算是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吧。 罗侧妃收起了将门之女的雄风,站在渝清面前很自然而然的拱拱手:“多谢郡主。” 渝清她三妹四妹瞅准机会立刻上来抱大腿:“呜呜呜,大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们好惨呐!” 渝清:...... 第7章 错觉 最近王家三舅舅传来的关于清河崔氏的消息,私奔逃匿的崔家二公子崔颢和杜云娘被找到了,分别被两家带回去了。 因为之前清河崔氏已经宣称崔颢暴病死了,渝清也坐实了克夫女这个名声,现在就算找到崔颢了清河崔氏也不敢把这个儿子认回去,于是就给他安了一个假身份说是族里某位宗亲的孩子然后送回老家去了。而杜云娘被送回杜家后就被随便找了个理由发配到杜家的庄子上去,恐怕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男女私奔,一般对于男子的容忍度都比较高,而女子私奔被抓回去了下场一般都会很惨烈。 至于这对痴情怨男怨女后来怎么样,渝清可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东宫的婚约对象可不是崔颢,而是那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崔寕,所以崔颢现在怎么样了渝清知道了也就当做不知道,总之别伤了两家和气。 本来西突厥的使者在冬前就应该到达长安的,但据说最近东西突厥又打起来了,也就延误了行程。 平日里中原这边的人看见东西突厥整天为了争地盘打打杀杀的就像看热闹一样,等哪天那群汉子骑着马南下征掠,又是一场大战。不过这样的战争暂时不会发生,至少中原最近一段时间还是安宁的。 普通百姓最怕两军交战生灵涂炭,但后宫女眷最担忧的就是那东突厥会不会也来凑热闹求娶公主什么的。 现在东突厥的颉利可汗对其妻很是宠爱百依百顺,而他的妻子前隋义成公主一向仇视李唐。 倒是那西突厥可汗对中原公主很是情有独钟,但几次三番的来求娶公主都因为各种原因失败了。沿袭旧制本来可以择一适龄宗室女子封为和亲公主的,但李渊觉得那体现不出诚意,还得真公主和亲最能表现诚意;无怪乎此,李渊的女儿太多了,又是千篇一律的庶女,自然不觉得有多么珍视。 所以就像以前至臻说过的一句话,在她父皇心目中,渝清这个孙女绝对比他们这些儿子女儿重要,因为物以稀为贵。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和亲公主一事并未让东宫这边有任何浪花,倒是某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比朝堂之上兄弟明争暗斗还要惹人耳目。 溱洧和渝清姑嫂二人对弈,突然溱洧恶心想吐,据溱洧身边的姑姑说,王妃月事迟了好多天还没来,并且爱吃酸的。 总总现象综合表明,溱洧可能是终于有孕了。 渝清一激动,就直挺挺的从塌上摔下去了。 于是太医还未到,溱洧这里就挤了一屋子的人;太子太子妃自然是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承宗一听到消息比他妹妹还激动在进门时差点摔倒,从高到矮一群弟弟妹妹被他们各自的娘带着过来,据说是围观他们未出生的侄子的。太子妃挺着一个快要生了的大肚子还健步如飞,几个孩子看见她的大肚子都要绕着走的,就怕她一开心就撞上来了。 “父皇知道,该是十分开心的。”太子妃一边习惯性的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一边笑眯眯的说。 承宗溱洧小夫妻好像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之前被祖父又是赐送子观音又是宫宴训话,如今总算有个交代。 最年幼的五弟弟承明表情很好奇,他拉着他二姐姐采薇的手奶里奶气的问:“二姐姐,嫂嫂也和母妃一样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吗?” 采薇蹲下很耐心的对承明说:“不是小弟弟,是侄儿。” 小五还年幼,不懂得辈分称呼的问题,依然很是茫然不明:“为什么不是小弟弟啊?” 采薇纠结的想了想:“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与五弟弟解释。 小二难得一次和三儿同一个鼻孔出气,两个小屁孩躲在某个角落悄咪咪地盘算着,以前心甘情愿的给长姐交了不少保护费,以后绝对可以从侄子那里坑回来,然后贡献给长姐用。 (渝清:有一对乖巧懂事的弟弟在身边,就是不愁没钱花) 各人各怀心思,总之这是值得欢喜的好事,都该欢欢喜喜的。 可是这样的欢喜并未能持续多久,所有人都笃定溱洧是有孕在身,直到太医来诊脉才说溱洧并不似有孕,恐怕是求子心切而产生的症状,与怀孕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没有肚子里的确没有孩子。 溱洧说不出的气馁·,完全是白高兴一场了,盼了几年的孩子,结果又是一场空。 这事如果传出去,估计明天她就是全长安城的笑话了。 为此她也是憋屈不已,当年成亲的那些小夫妻们除了尚为母守孝的柴家大哥大嫂,其他人都已是儿女成群了,但她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求签时那位小师傅说她命中注定会有一子,她还是觉得不安心。 太子将承宗唤去书房密谈了一晚上;拐弯抹角的就是问他和他妻子感情是不是不好?平日里是不是都同床异梦?或者是承宗现在太忙了实在没有时间陪着妻子?除此之外还假设了一大堆他们夫妻生活不和睦的原因,不然难以解释为何他们至今未能孕育子嗣。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妹妹都出生了。” 承宗无比委屈,他和溱洧夫妻恩爱那是有目共睹的,可是生孩子这种事情哪是想生就能生的。 渝清也来和稀泥,说生娃娃这种事情不能太着急了,得要讲究缘分因果的。 太子一生气,就把这两个同样不省心的娃都赶回去了。 而m太子妃听说溱洧并没有怀孕,一激动就早产了,第二天一早就顺顺利利的生下一个男孩,小六承义。 小六出生在一片并无那么喜悦的环境中,但这孩子绝对是喜悦的;除了刚出生时啼哭了两声后就乖乖睡觉了,醒来后无论看见谁都张开嘴巴笑嘻嘻乐呵呵,无论哪个兄姐抱着都不怕生,像个福气娃娃。 就连乳妈妈都觉得很是稀奇,别的孩子小时候都是日夜啼哭不休的,但这孩子就是与众不同。 第8章 坦言 又是一个寒冬来临,长安的冬日总是漫长而寒冷,白雪飘絮。 李渊正式下旨授赵王元景安州都督之任,本着即日赴安州上任;但恰好这时赵王妃裴氏有孕,陛下特许赵王妃先留在京中陪伴莫贵嫔,待生下皇孙后再启程安州夫妻团聚。 在一个雪晴之晨,元景孤独的踏上了漫漫前路。 站在城楼上的人望着大雪中的影子逐渐消失在天涯,才慢慢转身回去。 裴氏穿着大红色宫衣与她张扬明媚的性格很是相宜,她是自视甚高的,现今元景不在京都反而和善了几分。渝清一向知趣,往日里遇到裴氏都会自觉绕路走,但是在城楼上却是躲无可躲就狭路相逢了。 渝清撑着一张如花般灿烂的笑脸:“六婶婶好。” “大郡主。”裴氏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才稍微挤出丝毫笑容,“大郡主也是来送殿下的吗?” “自是。”渝清点点头,“本郡主与六叔叔自幼一同长大,现今自当来相送的。” 裴氏点点头,脸色倒未见有何变化:“殿下身在外面,不知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与孩儿除了在长安担忧却什么都不能做,心里实在是,忧心不已。” “六婶婶实在是多虑了,六叔叔会平平安安的,等弟弟出生后六叔叔就回来了。”渝清轻声劝慰道。 “不知大郡主是否有空,可否与我单独谈谈?”裴氏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渝清问。 “六婶婶既言,渝清未敢推辞。”渝清恭谨道。 城楼上风太大了,裴氏用扇子微微遮挡了一下脸,才与渝清一前一后的从城楼上下来。 走在后面的渝清看见裴氏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就觉得心惊胆战,她突然走不稳就从这里摔下去啊?如此想着,渝清连忙上前一步扶着裴氏:“六婶婶,我来扶着你吧。” 裴氏明显一僵,长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谢谢大郡主了。” 一路平安无事的走下了城楼,裴氏才道:“刚才大郡主所想,应也是我所想了,可是我终是没有那么蠢。我原本想着,若我从城楼上摔下来,陛下会不会将刚刚出京的殿下召回来;若我没了这个孩子,是不是就可以与殿下一起去安州了,不必成为殿下的累赘。如若大郡主刚才不在这里的话,我必然已经滚下去了;可是你在这里我可不敢啊。万一别人以为与郡主有关,太子太子妃可就容不下我了,殿下更要恨死我了。” 渝清没想到裴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可思议:“六婶婶这是何意?多少人费尽心思求神问佛就是想求得子嗣,你却为何如此不珍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缘由。”裴氏一手捂着肚子,健步如飞的朝内宫里走去。 渝清隐隐有些猜到了裴氏的忧虑;是什么让她宁愿不要自己的孩子也要和六叔叔一起走?明明她之前还觉得安州是穷乡僻野之地不愿意去那里的。 因为李渊是让裴氏在宫中陪陪莫贵嫔,所以现在裴氏也从王府搬进宫里住。 回到莫贵嫔宫中,宫人说娘娘去了万娘娘处。 “莫娘娘似乎经常在万娘娘跟前走动。”渝清似笑非笑的说,别有深意。 “万娘娘待人和善,后宫诸人谁不喜欢到万娘娘处走动?”裴氏道。 真实原因为何,她们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破而已。 裴氏遣宫人都退下,才与渝清单独相谈:“我在闺阁时就听说过郡主芳名,都说郡主聪慧无双,是平阳昭公主一手教出来的;如今这朝堂形势,大郡主也掺合了不少吧?” “六婶婶真的是高看我了,我一介女流之辈,哪有本事搅得朝堂风云?”渝清微微一笑,轻声说,“我只会让这形势更混乱而已。” “大郡主果然爽快,我也就不相瞒了。六殿下大婚之夜与我说了,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吃喝玩乐不愁没钱花的逍遥王爷,这次能被调到安州任职正好原理了长安这纷扰之地;但是生母妻儿尚在京中,总免不了有所挂念。若有朝一日长安发生了动荡,远在安州的六殿下可如何是好?” 裴氏已经把不悦之色直接摆在脸上,渝清也没必要跟她讲什么利害关系,就把现在后宫里面的情况告诉她即可:“六婶婶也是明白人,就应该知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皇祖父儿女众多,可大多数的叔叔姑姑们都还只是孩提,那么已经成家立室的六叔叔就显得尤为重要。只要身在朝堂之中就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一个普通的臣公都不可能,更何况六叔叔是皇子。” 裴氏急了:“大郡主,就像你说的,哪怕看在六殿下是和你一同长大的情分,你放过他可好?” 渝清微微皱眉:“六婶婶言重了,这话清儿不敢当。” 在某一刻渝清稍微有点明白裴氏为何就特别讨厌自己了,根本不是像八姑姑说的那样,而是因为裴氏觉得自己是用和六叔叔的情谊将一心大隐隐于朝的六叔叔强行拉上了贼船。如果她认为东宫这边是条贼船的话,那么裴氏她裴寂就稳稳是贼船上的人。 她不知道是应该说裴氏天真还是什么,竟然会这样认为。 莫说是皇子公主,就连后宫妃嫔们也在万贵妃的带领下争先恐后站队,譬如元景的生母莫贵嫔就很是坚定不移。就算是为了母亲,元景也不可能状若不知。 “六婶婶思虑过重,对孩子可不好。风起了,总会肆虐一阵子,等风停了,长安城内自会焕然一新的。” 裴氏轻轻抚摸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噙着泪的模样很是委屈。 不知何时莫贵嫔已经回来了,应该在外面就有宫人向她禀报,她快步流星的走进来笑道:“郡主什么时候来了?我还未及远迎呢?” 见莫贵嫔回来了裴氏连忙敛起刚才的神色规矩道:“母妃。” “莫娘娘,清儿是随六婶婶一同来的,之前在城楼上遇到的六婶婶,就多聊了几句。”渝清笑着与莫贵嫔行了礼又近身说,“莫娘娘,现在六婶婶有孕在身,又是初次,您可得小心着些。清儿可是听说过的,妇人初次有孕,较之都是很危险的。” 莫贵嫔连连点头:“劳烦郡主忧心了,我会的。” 第9章 庐江轶事 朝堂之事后宫女眷虽不知,但硝烟早已在长安城弥漫开。 年前时庐江王李瑗的妻子庐江王妃崔氏病逝了,随后庐江王已出阁的长女李瑶君也红颜薄命随母亲而去;但是这些事还没过多久庐江王就迎娶了一位新妾,且甚为宠爱,甚至是请旨要扶正此女为庐江王正妃。旁人都疑惑此女究竟是何人竟能将庐江王迷得团团转,然而很快就有人一封状纸递到了李渊面前,状告庐江王李瑗强抢民妇为妾。 对于此事李渊只是将庐江王召回狠狠训斥了一顿,责令他把那新妾还回去,此外就未见再有其他惩罚。 其实这样的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放在百年前门阀大族里,这种事情还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过如果有人想要揪住李瑗的把柄,完全可以在此大做文章。但是若李渊非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谁也拿庐江王没办法。 至于那个状告李瑗的人究竟是谁,不得而知。 总之,有人在这里嗅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 对于庐江王被状告夺人之妻一事,渝清只是听父亲稍微说起过,她所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李宜君来信求助,说她父亲庐江王想要让她去当她姐夫王军廓的续弦,她一开始就对这个姐夫没什么好感,现在要她嫁给讨厌的人更是百般不愿。 看了信渝清惊得差点连茶杯都拿不稳了,心里暗想这庐江王叔最近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虽然现在民间依然流行妻死娶妻妹的习惯,这主要是为了保持两个家族之间的姻亲关系,再者就是因为娶了妻妹可以更好的照顾亡妻留下的孩子。渝清还知道,她娘去世后,爹爹娶了母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家没有第二个女儿,于是经过王老夫人和郑老夫人姊妹俩一盘算,就把郑家表妹嫁过来了。 可是她记得李瑶君嫁给王君廓两年并未有生育儿女,那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庐江王实在是太爱惜王君廓这个人才,所以不惜以再嫁女儿来继续笼络他。 简直是丧心病狂! 在信中李宜君问渝清,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只要能够不嫁给王君廓,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你若不愿,不若寻个由头来长安吧,我也许能帮上你一些。”渝清也没什么底气,只是在心里稍微有一些想法。 信寄出去十几天依然杳无音讯,但也没有听说庐江王次女出嫁的消息,暂时宜君无恙。 夜深人静的时候太无聊了渝清就会忍不住浮想联翩,比如如果宜君确实是不愿嫁人的话,庐江王会不会把她绑上花轿。关于强迫成亲这个问题之前和崔颢有婚约时就已经想过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事实上不但不甜而且还有可能会出事,毕竟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况且李宜君还不是兔子呢。 大概再过了半个月渝清终于接到了宜君的回信,说不用渝清姐姐操心了,她已经很顺利的解决了。 渝清把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最后成功地惊掉了下巴。李宜君说她爹庐江王李瑗已经决定把她的庶妹嫁给她姐夫了,原因就是她去庵里剪了头发当姑子了。 渝清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李宜君也的确是个狠人,对她漂亮的青丝也下得了手。 问她什么时候还俗,宜君没有答复。 但是这件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到了太子妃耳中,母亲还很是意味深长的把她拉过去磕家常:“听说庐江王的小女儿一时想不开去当姑子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头发都剪了,顺其自然呗。”渝清很是不以为然。 “我记得你和那姑娘关系还挺好的,平时你们也是经常书信来往的吧?”太子妃一边逗弄着乖乖躺在她臂弯里睡觉的小六,一边继续问。 “嗯,宜君妹妹挺有趣的。”渝清很诚恳的点点头。 数数她和李宜君就根本没有见过几次面,但也架不住李宜君有着有趣的灵魂,这样的女孩子就特别能招人喜欢了。 但是太子妃知道的好像还不止这么多:“我是听说最近庐江王嫁女,但是据说原本庐江王是准备将宜君姑娘嫁出去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变成了庶出的小女儿。”见渝清不答话她又继续说着,“李宜君刚满十五岁,她的那个妹妹也才十四岁......崔家那件事过去得差不多了,我和你爹爹商量着......” 渝清立刻明白,这是要从庐江王嫁女谈到她的婚姻大事上:“母亲,我记得我三姑姑是十七岁才与三姑父成亲的。” “你三姑姑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了的,你三姑父是游侠出身,所以才迟了些成亲。”太子妃很是心平气和的说,估计也是怕会吵醒现在在她怀里睡得正香的那个小家伙。 渝清凑近了太子妃从她怀里接过那个小家伙抱着,出生不久的娃娃浑身上下都是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一样。 细微的动作好像把娃娃吵醒了,奶娃娃茫然的睁开眼睛望了望渝清,确定还是在自己熟悉的人怀里,就继续睡觉。 这么乖巧的奶娃娃,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不想再次把小弟弟吵醒了,渝清想了想就小声说:“母亲,虽然我眼神不太好使,但是我的想法从未改变。”其实谁家的姑娘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安分分的嫁给一个适合的人相夫教子,或许从一开始父母允她自己择婿始就预兆了结局,现在大姑娘的心思多了也就不可能安安分分了。 一个杨侑,一个崔颢,算是让她坐实了克夫的名,现在谁还敢娶她?那不是不要命了吗? 那尚且虚无缥缈的第三段姻缘,她也不会傻到去求什么愿得一人心;别人的心有什么好得到的,还不如守好自己的心思呢。 窗外几个弟弟妹妹在玩闹,小孩子们银铃般欢悦的笑声很是感染人。小二突然爬上敞开的雕花窗门趴在那里对他大姐姐扮鬼脸吐舌头,看见承道时渝清愣了愣,然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由会心一笑遂回首与太子妃说:“母亲,清儿倒是还想起了一件事情,是和小二还有那清河崔家姑娘有关的。” 第10章 缘分天定 小六的百日喜宴,东宫特别邀请了清河崔氏主母和她的女儿崔寕前来参加。 听说崔姑娘会来,小二欢喜得不得了,渝清逗他问小二是不是特别想见到未来的小媳妇,这一次小二回答得都比上次响亮了:“想啊!小二许久未见到寕妹妹了。” 看起来这对小的还是很两情相悦的,渝清觉得还算欣慰。 (话说八九岁的娃知道什么是两情相悦吗?) 本来就是她刻意撮合的小二和崔寕,当然也是因为那时候也是觉得这俩小孩一起玩得好像还挺好的;如果俩小孩现在两相生厌的话,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那小二是不是很喜欢崔姑娘?”渝清想了想又柔声问他。 小二很认真的点点头:“喜欢。” 渝清含笑点点头,这个的结果还算好。 原本小六的百日宴也该是邀请了清河崔氏,只不过这样的场合一般都是一家主母参加,崔寕年岁尚小,崔夫人恐怕是不会主动携同小女儿。 一开始太子妃还有些顾虑:“那崔家是极循规蹈矩的,崔姑娘与小二又是有婚约在身,她恐怕未必愿意。” 其实渝清心里也没底。也许是因为出身不高的缘故,那崔夫人看起来性情懦弱,是个可以任人揉捏的,那是因为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她的女儿崔寕;崔家重礼数那是人尽皆知的,但出了崔颢这个异类后,这个名头就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滑稽了。 按照规矩,男女订婚之后不得再相见,但是娃娃亲除外。 渝清从小就订下了那桩荒唐婚事,后来和杨侑依然见过无数次。婚前不得相见这个规定,一般指的是女子文聘及笄后。 小六百日宴前夕清河崔氏的人就来了。小二带着几个弟弟爬上屋顶,说坐的高望的远,然后就被三个弟弟嘲笑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未来嫂嫂真是猴急;采薇安安静静的坐在长廊下教两个妹妹做着女工,薇芷倒是能坐下来乖乖跟着姐姐刺绣,而薇亦却一心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像几个兄弟一样爬上屋顶玩。 采薇她们姐妹三人小小年纪就被迫学着女工,是因为太子太子妃不想东宫的郡主都像她们的大姐姐一样,女工会把教习女官吓跑。 “呀——”一时不注意,薇亦就被自己扎到手指了,鲜红的血珠滚滚掉落在刺绣上。 “怎么了?”采薇和薇芷都凑过去关心询问。 看见妹妹手被扎到了,采薇说去后房拿东西来给她包扎一下;薇亦愣愣的点点头,一会儿才稍微回过神来连忙想要告诉二姐姐不用这样小题大做的,但是采薇已经走出到外面了。 采薇本来是要去后房的,但从院落里出来却不知为何是抬步朝前面过去,好似冥冥之中在指引着她过去。 她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长廊下发呆,穿着锦衣缎袍,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 “姑娘。”小公子突然看到了她,走近作揖行礼问道,“不知前殿怎么走?我,我迷路了。” “前殿?可是,可是我六弟百日宴是在花间那边。”采薇很疑惑。 “原来是郡主。小臣刘应道,与父兄受太子殿下之邀而来。”男孩规规矩矩的道。 采薇想了想,隐约好像是听说父王邀了中书侍郎刘林甫大人在前殿相谈,刘大人有两个才名远扬的儿子也在邀请之列,这位想必就是刘大人的两个儿子之一。 “前殿在那边,你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尽头左转出了门,然后沿着小路走就到了。”采薇温温婉婉的说道。 “谢过郡主。”男孩拱拱手道过谢,就顺着采薇说的方向过去。 采薇看着男孩,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难以言明。 从后房拿了东西回来,就连两个小妹妹都觉得挺奇怪的:“二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了?我们还以为二姐姐突然就迷路了呢?” “迷路......怎么可能?”采薇连忙辩驳,却莫名的有点心虚。 坐在屋顶上的几个哥哥弟弟在欢笑的说着什么,采薇心里不由有些忐忑;他们都说坐的高望的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她为什么要心虚呢? 采薇坐下来继续好好的绣着她尚未完成的小鸳鸯,很是像模像样的。 但这样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多久,伴随着女孩子的叫声响起,薇亦又委屈兮兮的把白乎乎的小手伸到采薇面前:“二姐姐,我又被扎到了。” 采薇很无奈,初学女工谁还不是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地走过来的。 “二姐姐。”薇亦委委屈屈的拉着采薇要诉苦,准备着要向她大姐姐看齐。 “可......”采薇正准备要说什么,一抬头看见她二哥哥突然欢天喜地的从屋顶上爬下来飞快的跑出去了,姑娘惊呆了。 几个弟弟也陆陆续续从上面下来,三儿和蔼可亲的与采薇说:“二哥哥看见清河崔氏的车队过来了,可能,实在是太欢喜了吧。” 采薇呆滞的点点头,表示理解。 小二飞快的跑到门后小心翼翼的窥视,首先就看见崔夫人由女侍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紧跟在崔夫人身后下来的是崔家大儿媳妇卢氏,女侍就放下了帘子。 难道寕妹妹根本没来?小二心里一阵失落。 突然又一个姑娘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望了望周围,然后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寕儿!”崔夫人回头唤了一声女儿,神色间已有不悦之色,“姑娘家在外可不能这样蹦蹦跳跳,让人看见不好。” 崔寕本是满面笑容的,被母亲这样一训斥又不禁有些收敛了,才敛起笑意唯唯点头:“阿娘,女儿知道了。” 看见崔寕时,承道眼前一亮——寕妹妹真的来了!真......好! 他继续隐藏在门后面,宫人在前引着崔夫人一行人进来时并没有人看到他,然而崔寕却好似心有灵犀一样回头望向一直站在门侧后的承道,暗含深意的眨眨眼就明媚一笑,笑靥如花。 承道也会意眨眨眼笑了。 小小的男孩女孩好似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稀里糊涂的在心里想通了,想她所想念她所念。 第11章 幕后者 大人们都在花间围着百日宴的主角太子妃和小六,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承道就拉着崔寜就跑出来玩。 崔夫人正与太子妃说着话,无意间抬头却并没有看见自家女儿跟在身边,环视左右也未见到女儿身影,心底微微不安。 “你不必担忧,孩子们都在后院里玩着呢。”太子妃看出崔夫人的忧心,善解人意道。 崔夫人点点头:“是。” 承道和崔寜都不是安静乖巧的孩子,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相似的性格才能让他们玩到一起。他们两个向后院那边过去,几个孩子都喊崔寕二嫂嫂,崔寕站在承道旁边笑意盈盈却脸颊绯红,看起来还是有些拘谨不安的。 “哼,你们别吓到宁,崔姑娘了。”小二很是护着崔宁;在私底下他都是唤崔宁为宁妹妹,但现在在弟弟妹妹面前倒是规规矩矩的称一句崔姑娘。 三儿带着几个弟弟起哄:“二哥哥眼里只有二嫂嫂,二嫂嫂嫁给我们二哥哥一定不会吃亏的。” 年幼的小五好奇的拉拉三哥哥的手问:“三哥,什么是嫁啊?为什么二嫂嫂要嫁给二哥哥?” 三儿摸摸小五的脑袋:“这个问题,等到小五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几个小弟弟小妹妹交头接耳嗤笑,他们小时候无论问三哥哥什么问题三哥哥也都是这样说的,等到你们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采薇拉过小五附耳嘀咕了几声,小五听着听着就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还是二姐姐最有办法的。”刚才还哭唧唧的薇亦眉开眼笑道。 采薇得意的抛给她一个眼神,那是当然。 “宁姐姐,你来帮我看一下好不好?”薇芷举着她刚刚绣好的小花小草凑到崔宁面前问,“你看我刚刚绣好的花花是不是很……”本来她脱口而出就想问是不是很漂亮,但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二姐姐说的要当一个谦虚好学的小姑娘才会有人喜欢,于是薇芷就改口问,“是不是很丑?” 采薇嘴角一抽,偏过头表示不忍直视。 崔寕正要说什么,那块小小的刺绣就被承道捻过去了,啧啧道:“真丑!” 薇亦一愣,扁扁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这样喊着泪光无比委屈的望着承道,那表情就好像是在说,二哥哥如果你不改口的话我就去告诉大姐姐你欺负我,嘤嘤嘤...... “三儿,我确定亦儿是你亲妹妹,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承道很不厚道的嘲笑小承德。 望着站在跟前的三妹妹,又或许是想起了幼年时的某些记忆,三儿露出尴尬的神色,转身跑进了屋子里不肯见人了。 好像长大了之后,小二和三儿还是那么喜欢斗嘴,仿佛这就是能让他们无比开心的事了。 采薇拉过了崔寕一起来玩着小女孩儿们玩得游戏,自然而然的就把几个兄弟排斥在外了。 · 不同于花间里的热闹,偏殿里在酝酿着一种奇妙的静谧,只有偶尔在棋子触碰到棋盘才会发出轻轻的响声。 渝清和崔家大夫人卢氏在对弈。 “郡主有话不妨直说吧。”最后还是还是卢氏先忍不住了说。 “卢夫人是聪明人,岂会不明白本郡主的意思?”渝清莞尔一笑,温声说道,“本郡主秉性不好,不能容人,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除自己之外还有其他女人。这点卢夫人还真是说对了,本郡主还真就不是能容人之人。” 卢氏微微发愣,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了:“郡主这话,臣妇还真是不明。” 渝清捻起一粒棋子仿佛在沉吟思考着下一步改如何落子,又微微抬眸瞥了一眼卢氏就继续说:“无论明不明白,本来也是不必再说出来,我们心里明白就好了。不过卢夫人,算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的;不管是用什么方式,终归是达成所愿殊途同归了。” 闻言卢氏才抬头望着她,很是不可思议:“大郡主你......” 端坐在她面前的女子依然是笑意盈盈,似乎这样的结局就很是合乎她的心意了,她轻声念着:“范阳卢氏女,最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原来如此。”卢氏似乎是低头自嘲一笑,才问,“大郡主又是如何知晓的?” “猜的。”渝清沉默了许久,却突然语气无比轻快的说。 卢氏语愕:“猜?” “本郡主一直都在想,谁最不希望本郡主嫁给崔二公子,那时候还真没想到卢夫人你身上。可是有些事情无论做得多谨慎都是有破绽的,只要稍微打听一点就能知道,百花宴上是谁主张给的杜二姑娘请柬邀她前来,又是谁安排了崔二郎与杜二姑娘见面;还有,杜二姑娘本意就是想正正经经的嫁入崔家当二夫人,可奔者为妾,究竟为何杜二姑娘要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与崔二郎私奔?卢夫人,你做得实在不算是很隐蔽,不过是因为崔杜两家都不敢细查而已,一查你就藏不住了。”渝清语气淡漠,目光始终不离棋局,仿佛就是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卢氏思量着问起:“郡主聪慧,臣妇心中还有一疑惑,不知郡主可否解与臣妇。若二郎与杜家表妹,没有做那败坏德行之事,郡主又该如何?臣妇方才听郡主的意思,是早已知晓了他们之间的私情,郡主并不愿意嫁入崔氏的。” 渝清不变神色道:“本郡主,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想必卢夫人也并不在意崔家的二夫人是杜大娘子还是杜二娘子。” 这次卢氏倒是赞同的点点头:“杜二娘子虽性情行为入不得公爹的眼,但与郡主你相比,臣妇确实是宁愿二郎的妻子是杜二娘子。” “本郡主早该猜到的,崔家两位公子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兄友弟恭,平日里卢夫人你这个长嫂做事倒很是滴水不漏,谁又能想到你会突然出手,而且如此狠。”渝清弯弯眉眼说道。 “家丑不可外扬,让郡主看笑话了。”卢氏垂下眼睑又恢复了温婉的模样。 第12章 前兆 小六的满月宴刚过,承宗陪着溱洧归宁回荥阳了。 宫里传来消息,赵王妃裴氏生下了一个女儿,是赵王长女。赵王长女是早产降生的,孱弱得像只小猫被乳娘抱在怀里;据说赵王妃生产时很是凶险,差点就一尸两命了。 元景还不知道自己做了父亲,裴氏也因为生产艰难伤了身子一直卧病在床。 渝清跟着太子妃去看望裴氏,之后太子妃就在前殿与莫贵嫔说话,渝清小心的进了内室,裴氏正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不知在想着什么。 “六婶婶。”渝清的声音很轻,就像清风吹过瞬间就消散了。 半晌之后裴氏才有些不情不愿的侧过身来:“早就说过了,一直留在长安,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渝清说的。迎上渝清略带疑惑的眼神,她扯出点点笑意,“郡主日后出嫁,得嫁的远远的,可别留在这里了。” 渝清一阵语塞,心中斟酌许久才问道:“六婶婶的意思是说,大妹妹早早就出来了,乃是人为?” “我女儿还没出生时可乖了,那人如此算计我们母女,我定不会放过他的。”义愤填膺,裴氏恐怕是恨不得要把她口中的那个人千刀万剐了也不觉解恨。 “听六婶婶的话,是知道那个人是谁?”渝清试问。 裴氏从枕下摸索着寻找什么,最后寻出一帕绣绢递给渝清:“大郡主应该认识此物吧?有人在我的安胎药中做了手脚,我的宫人在熬药的地方捡到了,应是做手脚的人掉落的。” 渝清在接过丝绢那一刻就看清楚了上面的绣纹,差点惊得把丝绢掉落在地上;这丝绢是八姑姑的,那日八姑姑把两幅一模一样的绣纹给她和六叔叔,就是现在在她面前的这帕丝绢。 “看郡主的神色,郡主应该已经猜到了。”裴氏语气淡然道。 “六婶婶这是,怀疑是我,或是八姑姑?”渝清谨慎问。 裴氏神情古怪的打量着渝清许久,才叹息:“我本以为长安郡主也是个妙人儿,没想到想法也与那些俗人一般。”一边说着她又一边叹气,徐徐道来,“我的父亲唯一的女儿,我父亲一向都是最疼我的。那人故意将这丝绢留下,目的左右不过是为了挑拨我与殿下的夫妻之情,甚至是我父亲的一片赤胆忠心。” 没想到裴氏还能从一帕丝绢联想到这么多,渝清在心里啧啧称叹,六婶婶真的是越来越让她改观了。 “如若清儿没猜错,六婶婶口中的那个人,是秦王府的?”渝清低声问。 “我可没有这样说。”裴氏无辜的摊摊手。 裴氏的这种态度也是在渝清意料之中的,毕竟她所说的一切全靠猜测而没有任何证据,这空口白牙的也可以被说成是诽谤污蔑了。最重要的是,裴氏她丝毫不愿意他们夫妇会被强行卷入这场皇位之争中,她试图置身事外的态度也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也无法改变的。 可能在裴氏眼中,想要害死她的人还不是她最大的仇人,而想要将元景拉进这场斗争中的人才是最可恨的。 也是一切的源头。 “那六婶婶你好好休息,清儿就不打扰六婶婶了。”渝清告了退,缓步从她房间里出来。 渝清踏出房门时裴氏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然而她没有听到:“大郡主,我可是为了你好啊!你好了,殿下才好。” 脚步声逐渐远去,裴氏小心的把小小的女儿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身边,如此才觉得稍微安全。 回东宫时太子妃问渝清,裴氏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看她出来时的脸色并不太好。太子妃之前也是知道渝清和赵王妃关系不太对付,毕竟裴氏那生人勿近的臭脾气也是人尽皆知的。 这种事情渝清从来不瞒太子妃,母亲问起就直接把她和裴氏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太子妃了。 “裴相的这个女儿还真是,不一样啊。”太子妃听后感慨道,“不过六郎能娶到一位这样的王妃,也算是不错了。” “母亲,宫里的人都说,六叔叔娶到六婶婶那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就连莫娘娘,看着也是对六婶婶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渝清告诉太子妃。 “这可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懂的了。你二婶婶吧,是长安城内人人称颂的贤妻良母,也是你二叔叔的贤内助了;再比如你四婶婶,她就好在端庄得体会做事,让你四叔叔没有后院起火殃及池园的后顾之忧。而你六婶婶呢,虽然是善妒要被人戳着脊梁说教的,但在大事上明事知分寸,也是很难得的了。东汉隐者梁鸿身负才华却放弃为官隐归山林,其妻孟光甘于贫苦与夫举案齐眉,成就一段佳话。” 听母亲讲起举案齐眉的典故,渝清已经在心里狂笑不止。 还真不是有辱古人,只是六婶婶至少也是个上等的美人,而传说中梁鸿妻虽是贤妇但也是远近闻名的丑女,不然出身富家的她也不会到三十岁还嫁不出去。 “那母亲觉得,是谁害的六婶婶母女?”渝清决定还是赶紧绕出贤妻良母这个话题说点正事。 “这种事谁知道呢?你六婶婶有心要瞒下来,我们就算想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反而是吃力不讨好。既然如此,还不如如了她的愿。”太子妃淡淡道。 渝清赞同的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那,母亲觉得,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二叔叔他们?” 太子妃蹙眉,很确定的摇摇头:“不可能,还是那句话,二郎并不笨,做这种事情惹了一身腥,他没必要。” “母亲可别是忘了,二叔叔虽然不笨,可行事作态却像极了亡命之徒呢。”渝清提醒。 亡命之徒…… 太子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想得入神,沉默着不说话。 “就算这次和二叔叔无关,可难保下次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我们也是防不胜防。” 不知为何,最近渝清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好像——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第13章 燕王回京 最近燕王罗艺回京,李渊对此人一向忌惮,但又不得不多加拉拢。李渊亲自在大兴宫接见了罗艺父女,这也是罗艺第一次带着他的小女儿罗荟芸进宫见驾。 不同于那些世家女子,罗荟芸从小跟着父亲学习骑马射箭,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这次进京,年轻的姑娘也是骑着马跟在她父亲后面,娇女娥却作男儿装扮,束发长袍,英气十足。 罗荟芸与她的姐姐罗侧妃容颜相似,但同罗侧妃相比她更为明媚英气逼人。 “罗卿,不知罗二姑娘可有婚配?”李渊对赐婚这种事情一向都是不亦乐乎的,谁叫他儿子女儿都太多了。 “小女刚刚在幽州许了婆家。”罗艺拱拱手答道。 其实罗荟芸是赶在进京前许的亲事,这很难说不是罗艺为了防止李渊试图干涉罗荟芸的婚事而想出的下下策。 燕王罗艺作为李唐王朝唯一的异性王,李渊在防着他,他又何尝不是在防着李渊。隋末乱世群雄并起,罗艺他就是在这乱世中起来的群雄之一,后来带着兵马投靠了李渊继续当着他的燕王。 听说罗荟芸已经许了婆家,李渊叹说可惜,又问起:“那罗姑娘的夫婿是什么人?” 罗艺答道:“是臣的副将。” 李渊点点头:“能被燕王招为东床的,想必也是个人才。” “陛下谬赞了;臣是看着那个孩子是个老实可靠的,想必不会亏待了荟芸,才将荟芸许配给那孩子的。”罗艺腆着笑脸说道。 “燕王倒是个好父亲。”李渊赞许的点点头,又打量着站在罗艺身边的罗荟芸,笑道,“不瞒燕王,朕看着你这个女儿很是喜欢,本来还想留下来给朕做儿媳妇的呢,但这样看来我们李家的儿郎却是没有这个机会啰。朕的三女儿平阳公主,性子是与罗二姑娘很像的,可惜她早早去了,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若罗二姑娘认朕为义父可好,我们父女相称,等到罗二姑娘出嫁时朕这个做义父的也为女儿添妆。” 李渊这句话的意思实在滑稽,就好像他认罗荟芸这个女儿就是为了在罗荟芸大婚时为她添妆的。 罗荟芸看了一眼她父亲,然后跪下朗声道:“陛下厚爱,荟芸安敢不从。”罗艺亦道:“陛下抬爱了。” 李渊乐得呵呵大笑:“如今荟芸儿怎还唤朕陛下?” “是,荟芸谢过父皇。”罗荟芸忙道。 “罗卿啊,你的大女儿嫁给了朕的儿子,你的小女儿现在也是朕的女儿了,我们这也是亲上加亲了。”李渊站起来走到罗艺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是陛下对臣一家的厚爱了。既然陛下已认了荟芸为义女,那,臣,臣还有一件事请求陛下应允。”罗艺又跪下说。 李渊皱了皱眉,又展颜道:“罗卿你但说无妨,这应不应允嘛......” 罗艺回头看了罗荟芸一眼,长叹一口气才对李渊拱拱手说:“臣与妻成亲二十又五载了,膝下只得荟蔚荟芸两女,族人宗亲亦是血脉不兴;臣,现在也是日薄西山时日无几了,但劳请陛下,在臣入黄土之后能薄照臣之妻女,不让她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辱了。” “罗卿何出此言?罗将军身体硬朗,日后与突厥疆场相遇还得多多仰仗将军的呢。”李渊虽是这样说,原本脸上紧绷的神色却渐渐放松了。燕王罗艺无嗣,对皇权暂时不构成威胁;这样想着李渊才能真心的笑笑。 “臣,承蒙皇恩,只要陛下一声吩咐,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能骑在马背上征战沙场。”罗艺连忙表忠心。 李渊这才将罗艺扶起来,好生劝慰了一番,才让燕王父女出宫。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夜色中,两人对话的声音在夜色中尤为突兀,伴随着夜风簌簌。 罗荟芸跟她爹说:“还好父亲早有准备,不然女儿今日恐怕也不能脱身。” 罗艺神情晦暗不明,摇摇头:“何止是不能脱身?李渊那老头子可精着呢,说什么许婚,我好好的两个女儿凭什么都要给他们李家去当妾了?你姐姐,就算日后太子继位能做贵妃,也终究是妾氏;而你恐怕还不如你姐姐了。” 罗荟芸不明所以:“父亲这话,荟芸并不太明白。” 罗艺苦涩一笑:“去年六皇子赵王刚刚娶了中舍人裴寂那老头儿的女儿,七皇子比你还小七岁呢。他打的什么主意还当我不知道了!你姐姐当了太子侧妃,我们可就算是和太子绑在一条船上的了,再加上满朝文武大员还有地方都督大部分都是站队太子的;咱们这位陛下呀,可巴不得太子和秦王在朝堂上互相掐呢,不然有几个这么优秀的儿子在身边,他哪能安心啊?我琢磨着,这位陛下的意思就是眼巴巴的想把你送给秦王去做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能让你们姐俩......哎......” 罗荟芸见父亲唉声叹气的连忙劝慰道:“父亲,现在一切不都过去了吗?你也不用再这样操着心了。” 罗艺依然是摇头:“哪算是过去了?这长安城风雨未定,只要我们还一天呆着在长安城里,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荟芸,我去东宫见太子殿下,你也去看看你阿姐。” 听到可以见到许久不见的姐姐,罗荟芸才欢喜的笑起来:“我都已经好几年未见到阿姐了,听说阿姐又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外甥女,长得可是一模一样的,我可想去看看我外甥女长什么模样的呢。都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有我这个小姨。” 罗艺一向疼爱外孙外孙女,想起自己上次见到那几个孩子都还是小小的一团,几年不见早已会跑会跳了,不由轻笑:“你姐姐上次写信回来说,小四已经入学读书识字了,两个姑娘也长大了不少,性子,我琢磨着,倒是很像你的。” 听说外甥女性子像自己,罗荟芸更是欢喜不已。 “你会喜欢她们的!”罗艺想了想对罗荟芸说。 “我姐姐的孩子,我当然喜欢了。”罗荟芸理所当然的想着。 第14章 密谈 在见到薇亦薇芷姊妹之前,罗荟芸都是抱着一种很有趣的心情。 但是事实都是很残酷的,就比如现在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正缠着她们小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到最后罗荟芸一脸茫然的根本没有反应她两个小外甥女到底说了什么。 罗荟芸求助般的望向她姐姐,罗侧妃才将两个女儿唤到身边:“亦儿芷儿,现在天晚了,你们跟乳娘去安寝,明日再跟你们小姨玩。” “阿娘。”两姐妹委屈兮兮的在娘亲身上蹭来蹭去。 “亦儿芷儿,听话!”罗侧妃敛色板起脸严厉道,两姐妹看见娘亲好像是生气了才小心的放了手乖乖跟乳娘回去睡觉。 罗荟芸默默在心里流泪,原来想象中乖巧可爱的外甥女跟想象中是完全不一样的...... 罗侧妃拉过妹妹坐下笑道:“这俩孩子啊平时就天天跟着哥哥姐姐们瞎闹,今天你来了她们欢喜,疯闹起来可得意忘形了。” “孩子嘛,总是爱玩的,阿姐也不必总拘着她们。”罗荟芸含笑道。 “小姑娘家家的,若像男孩子一样上房掀瓦,不像话。她们是姑娘我才得管得严些,至于小四,我还真是让他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罗侧妃不由感叹。 上房掀瓦......???罗荟芸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就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们姐妹俩小时候虽然是被父母放养的,但绝对没有这么严重。 罗侧妃补充了一句:“亦儿和芷儿的性子,像你小时候。” 被姐姐拐着弯骂的罗二姑娘愣了愣,连忙反驳:“哪有?”罗二姑娘嘴上说着没有,心里却莫名有些心虚。 多年不见的姐妹俩又沉默了一下,还是罗侧妃率先再次开的口:“多年不见,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听说,前不久你定亲了?” “是。”罗荟芸腼腆的点头,脸颊泛起红霞,“论起来姐姐也是认识的,他十四岁就跟在父亲身边了,现在做了父亲的副将;父亲觉得他忠厚老实,就让我嫁给他了。” 听妹妹这么说,罗侧妃略一思考就想起来燕王身边好像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但她出嫁时那人还是个少年,没想到现在就是自己的妹夫了,而自己的妹妹也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 “那,父亲这次怎么突然带你来长安了?”罗侧妃不禁疑惑。 “七年前父亲就是这样把姐姐你带来长安的,于是七年后父亲再次带着我踏进长安时,所有人都以为父亲也是带我来求一段姻缘的。”罗荟芸轻轻笑了笑,似是苦涩,也似是悲凉,“姐姐做这太子侧妃,觉得可还好?但是想必在旁人看来,姐姐也算是得了段美好姻缘,现下也是儿女双全惹人羡慕了。” 罗侧妃长叹一口气,望着罗荟芸说:“既然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这样的归宿并不算太糟。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待我都是极好的,有小四和薇亦薇芷他们兄妹,我就很安乐知足了。” 对于姐姐现在这种认命的态度,罗荟芸很是不能理解:“难道阿姐你就愿意一辈子像金丝雀一样被困在漫漫深宫里吗?我觉得若换作是我,恐怕多待一天都会疯掉。”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最后这句话在罗荟芸心里转了几圈,终是没有说出来。 罗侧妃沉默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然后笑了:“我有儿子啊。等到承训长大了,按照规矩他会离开长安去外面当封王,我就可以求个恩典跟他一块儿去了,就可以离开皇宫了。” “我外甥现在还那么小,恐怕,还得过个十几二十年吧。”罗荟芸道。 “孩子啊,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一眨眼的功夫又娶媳妇了,日子也就很快过去了。”罗侧妃苦笑着拍拍妹妹的手与她说道,“待到有朝一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与自己的孩儿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也等着你成为母亲的一天,很多从前你想不通的事情也就都能想通了。” 罗荟芸低眉好似在想着什么,许久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姐姐,我记下了。”希望有朝一日,她能与姐姐在宫外团聚,就像她们从前一样。 夜风吹过,台上的烛火瞬间熄灭了。 风起了,夜凉了。 直到很多年后罗荟芸依然想起罗荟蔚站在窗边无声的叹息,风吹过时,记忆就消散了。 · 前殿里,太子正与燕王罗艺密谈,挂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大唐兵马粮草布阵图。 “洛阳城内兵多马足,储量充备,现在也是秦王势力主要聚集地。”罗艺用手指圈画了一下洛阳一带,继续说,“臣听说陛下有意将洛阳给秦王?” 太子建成皱眉:“若他得了洛阳,恐怕大唐马上就会被一分为二了。” 罗艺点点头:“臣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臣想请问太子殿下,陛下的这个想法是在朝上所说还是?” “若父皇在朝会上提出,裴寂、封德彝等人就不会同意。”太子只这样说,罗艺瞬间就明白了:“陛下这恐怕又是试探吧?还恕臣直言,如今山东世族尽数归心,刑州、益州等地都督皆听命于殿下;而洛阳虽是兵家重地,但现今也是被四面八方环合成为了一座孤城。不过臣记得上次前来长安时听齐王说起过还有一人,当时殿下正在招募民间才俊之士组建长林军,有一人有勇有谋,为殿下选拔了不少有用之才;臣觉得或许此人可以加以重用。” 庆州都督,杨文干。 太子建成慢慢敲了几下桌子,似乎在斟酌考虑着这个人应该如何任用。杨文干此人本是东宫宿卫,后来才被派到庆州做一方都督,在之前东宫招募长林军时确实很是尽心尽责。 沉吟半刻太子建成终于是点点头:“多谢燕王费心了,孤便立刻让人带上手书去与他相谈。”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扬声禀报道:“臣太子洗马魏徵,臣中舍人王珪,求见太子殿下。” 这么晚了,这两人怎么突然连夜过来了?太子建成与燕王罗艺对视了一眼,皆有深意。 第15章 祸起 夏将至,李渊携后宫妃嫔去仁智宫避暑,命秦王世民、齐王元吉随行,令太子建成留守长安。 宁州人杜风举至仁智宫告发太子建成暗通庆州都督杨文干筹集军备图谋造反。同时豳州都督上报,太子派东宫郎将尔朱焕、校尉桥公山二人给庆州都督杨文干送铠甲兵器,二人惊恐万分,到了豳州就不敢继续前行,才向豳州都督告发此时;豳州都督察觉此事事态严重,遂将此事快马上奏李渊,并将尔朱焕、桥公山带到仁智宫面圣说清楚。 李渊大怒,派使者召太子建成到仁智宫见驾。 消息传到东宫,引起恐慌是必然的。以魏、王二人为首的谋士认为这是秦王将计就计的阴谋,且先不说那个杜风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尔朱焕和桥公山突然叛变诬告一事,背后就肯定有人指使的,至于指使者是谁,不言而喻。而薛万彻、冯立、哥舒季通他们一群武将就觉得魏徵王珪他们这些谋士分析了一大堆也没能想出个办法来,东宫上下都知道这是秦王的阴谋,这还用你们说? 王珪拱拱手说道:“殿下,臣以为殿下应该是去陛下面前请罪。殿下送铠甲给庆州都督杨文干只是为表亲近之意而非有谋反之心,只要陛下召杨都督稍一询问就能知真相。” 左庶子荥阳郡公郑善果是太子妃的堂兄弟,他刚从荥阳上京就听说了这件事,匆匆赶来就与王珪相驳:“如果陛下听信了秦王的谗言呢?既然秦王可以让那两个背叛太子,谁又敢保证他再没有后招?敌在明我在暗,若殿下孤身前去仁智宫,还不知道怎么被秦王暗中加害呢。” “如果父王去仁智宫,我要与父王一起去。”承宗迫不及待的说。 “你一个小孩子添什么乱。”太子建成瞥了一眼儿子,沉下了脸挥挥手。 “父王我不是小孩我都......”承宗还欲辩驳,然后就被郑善果摁了摁肩膀被迫坐回去,郑善果低声与他说:“小王爷,我跟你说啊。你是东宫唯一成年的儿郎,现在这种重要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呆在东宫稳定军心的,仁智宫那种地方怎么能随便去的。” “可是善果舅,叔叔,我......”承宗很是不情不愿的皱起眉;其实对于这位郑家堂舅的称呼也是让承宗纠结了许久的,本来他是太子妃的堂兄就应该称他舅舅的,但刚好他又是溱洧的堂叔,当年迎亲的时候就是被这位堂叔拦在门外被逗着改口的。 “听话!”郑善果露出长辈的慈祥神色。 言归正传,薛万彻反问郑善果:“那么以郡公的意思又应当如何?” “臣下以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郑善果沉声说,“当初秦王有了图谋不轨的苗头时就应该把这种可能性趁早掐灭在摇篮里,现在秦王已经出手了势在夺命。此事若成,殿下危在旦夕;但若不成,可就不知道夺的是谁的命了。” 薛万彻和冯立二人双双翻了个白眼,还以为郑善果能说出个什么来,结果和魏王二人一样。 太子詹士窦轨接着郑善果的话说:“事到如今也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按照魏大人所说,殿下去仁智宫向陛下请罪,讲明情况;或者,就直接反了。无论如何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窦轨你的脑子怕是被驴踢了吧?可能秦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到时候不管原先是谋逆还是诬陷,最后都是叛乱之罪;陛下布置好了各部兵防请君入瓮,殿下若反就正中秦王下怀了。”薛万彻对窦轨很是恨铁不成钢,就差没有直接上手拿铁杵敲他脑袋了。 窦轨想了想,竟然觉得那个大老粗说的话好像还真有一点道理。 最后太子建成还是决定依照魏徵的建议去仁智宫请罪,让他们东宫的事情都听承宗安排,如果他不能回来他们就......各寻出路吧。 太子妃和渝清、溱洧一直默默站在殿外,太子妃满面泪痕,如果不是渝清和溱洧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恐怕已经站不住了。殿门打开的那一刻太子看见了站在外面的太子妃,轻笑着对她点点头:“阿音,等我回来。” 太子妃重重的点着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努力展开一丝笑容:“夫君,我等你回来。” “清儿,照顾好你母亲。”太子又对渝清说,渝清连忙点头道:“爹爹,我会的。” 夏夜夜寒,此一去便是不知归时。 太子前脚刚走,齐王就派亲信寄来书信;信中说父皇已经派人去召杨文干来对峙,随行的万贵妃、尹德妃、宇文昭仪、莫贵嫔等诸位举足轻重的妃嫔也在父皇面前劝说着,相信父皇定能明白过来这是李世民的阴谋的。 这种事情自然是还瞒着年幼的几个弟弟妹妹,但是瞒不住罗侧妃和常良媛。 常良媛毕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听说时只是低声呜咽着啜泣;罗侧妃仅是神色慌乱了一瞬间就镇定下来了,问太子妃:“虽然妾知道现在说这些很是不合时宜,但为了孩子们妾还是要问太子妃一句,如若殿下不能安然归来,整个东宫的人应该怎么办?” 太子妃失了神,抓着渝清的手臂不停的问她:“清娘,夫君会安然归来的对不对?” “母亲放心,会的,爹爹会平安归来的。”渝清温声安慰着太子妃,手轻轻拍着太子妃的后背让她平静下来,一边给跪坐在太子妃另一边的大嫂溱洧使眼色。现在母亲精神状态并不佳,再加上生完小六后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她真害怕母亲会病倒了。 溱洧明白渝清的意思,但依然有些担忧的意味深长地望着渝清;渝清苦笑着对溱洧笑了笑表示自己是可以解决的,溱洧才附耳低声与太子妃说着什么,太子妃点点头应了,身体完全是靠在溱洧身上了,溱洧就小心翼翼的扶着太子妃起来绕过屏风回去。 太子妃走了之后,渝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剩下的这个僵局就能够由她自己来破了。 常良媛一向胆小怯弱,渝清想了想就先对着她说:“良媛先回去歇息着吧,二妹妹和五弟弟那儿,还要良媛多费心了。” “郡主,妾明白。”常良媛唯唯诺诺的道。 第16章 后路 “侧妃娘娘,你坐过来一点可以吗?我们就亲近的聊一下。”渝清沉默许久才望向罗侧妃低声说道,本来已经在心中酝酿好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 她看待罗侧妃也是与常良媛不一样的,这个出身将门的女子与寻常女子本就很是不一样。 罗侧妃依言在最靠近渝清的位置坐下,目光灼灼问:“大郡主,我知道你一向聪慧,想必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了。殿下以身犯险赌的是陛下对他的信任,但这就是一场以身家性命为赌注的豪赌。太子妃娘娘因为太子殿下的事心绪不宁,殿下走之前又是将让东宫属将都听命于大公子;我想太子殿下不在,现在东宫最能与大公子说得上话的就是王妃和郡主你了。” “侧妃与我说话不必卖关子的,我明白侧妃的担忧,侧妃但说无妨。”渝清打断了罗侧妃的话道。 “殿下若能平安归来自是最好,但是我们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陛下那定点的父子情分上,任由自己的命运全部把握在别人手中是最愚蠢的选择,更何况那个人身边还有着一个时时刻刻想要了你的命的人。郡主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罗侧妃一口气说完了然后反问渝清。 渝清点点头:“侧妃所言极是。”隐隐约约她已经猜到罗侧妃想表达什么了。 他们所有人都只是祈求着爹爹平安归来,但是对于另外一种结果却是想都不敢想。 “如若陛下不相信殿下,或者是在此期间再发生些其他的事情,难道就要让我们所有人都束手就擒等死吗?我不怕死,但是我不甘心,我为我的儿女们不甘心。”罗侧妃挺直了腰板冷声说,她也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硬气一回了,“有一句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郡主饱读诗书应该知道汉宣帝的故事;武帝征和二年巫蛊之祸,卫皇后母子一家尽被奸佞所害惨死,只剩下刚出生的汉宣帝,那个时候谁又能够想到昔日狱中病儿能有机会成为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若太子殿下出事,恐怕东宫上下都没有活路了;在此之前我也不得不要为孩子们打算一回。” 或许是罗侧妃的话太悲重了,渝清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罗侧妃从袖子里取出一柄匕首,匕首在暗夜中被拔出来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似波涛在无息汹涌。 “侧妃这是作甚?”渝清艰难的开口问。 “这柄匕首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是我的护身武器。如若有朝一日我的孩子性命遭到危险,我就不会有任何顾忌的拿起这柄匕首与那人拼命,想要害我孩儿的人也需要从我的尸首踏过去。”罗侧妃举着她的匕首如宣誓般一字一顿的说道,那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意,“大郡主,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殿下真的被奸人所害了,你是会遵从殿下临走前留下的命令,还是为了一丝生机拼死一搏?” 太子建成走之前是特意嘱咐过的,东宫属官个个都是有才之士,若他遇险他们自当另寻去处,总能为大唐安邦定国出一份力,不要因此埋没了他们的才能。 可是如果...... “侧妃,我,做不了这个主。”渝清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她自以为聪明,实则罗侧妃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渝清很想告诉罗侧妃,作为长姐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去保护每一个弟弟妹妹。不惜一切代价;可是她不能轻易许出这样的诺言,因为太自私了。 罗侧妃望着渝清,神色悲凉哀伤:“那么看来,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有一瞬间渝清明白过来了,以罗侧妃看来坐以待毙是她永远都做不出来的事情吧。 如果能活着,谁会愿意去死? 罗侧妃默然许久,才扶着桌子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去。即使故作镇定,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恐慌。 “夜深了,回去别惊醒了弟弟妹妹。”不知想到了什么,渝清突然开口道。 “谢郡主提醒,我知道了。”罗侧妃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应下。 溱洧安抚好了太子妃从内室里出来,看见渝清依然呆呆的坐在原来的地方如一尊僵直的石雕一动不动,她便在渝清身边坐下:“小妹,母亲这边有我,你回去歇息着吧。” “嫂嫂,我实在是睡不着。”渝清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闭上眼睛。 “我屋里头还有些安神香,我给你拿过来。”溱洧说着就要回去拿,渝清连忙拉住她:“嫂嫂,不用忙活了。我就想在这里再坐一会,和你们呆在一起,至少还能安心些。” 溱洧却皱眉摇摇头:“小妹,现在我们还要攒足了精神应对以后的事情;以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知道,现在就必须要做好一切的心理准备。” “嫂嫂,刚才罗侧妃也说过,有些事情要早做准备。”渝清低着头说。 “我在前殿就看见了我堂叔荥阳郡公,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之前就和堂叔见看了个面。”溱洧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我有听到过传言,说我祖父最近身子不怎么好,而我堂叔应该就是这几天要回一趟荥阳;我是想着能不能让堂叔带二弟三弟回一趟荥阳探望一下祖父,也好避避长安这边的风头。” 郑老爷子身子不好?郑家人前段时间刚刚来过了还没有听说过郑老爷子有何不妥,这恐怕也是一个幌子吧。 渝清瞬间就明白过来嫂嫂的真实意图,这是准备要把小二和三儿先留在荥阳郑家那边,等到风平浪静后再将他们接过来,如果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那可就要另做打算了。 这是提前准备着要留一条后路。 “荥阳郑氏是百年世族,从来不正面涉入皇位争斗,而这次郑家舅舅他们会愿意吗?”渝清有些疑虑。 “你放心,我堂舅说了,孙子兵法中有一招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掩人耳目时很是适用。”溱洧胸有成竹。 第17章 遗书 关于将承道和承德暂时送去郑家的建议,郑善果也跟承宗说了,这是目前唯一能够想出来对策:“我们荥阳郑氏好歹也是百年世族,为防意外发生将他们留在荥阳是最安全的了。” “善果叔叔,那你去说服母亲?”承宗直接甩给郑善果,这位荥阳郡公叫苦不迭:“这,不合规矩吧!” 他虽与太子妃是堂兄弟,但堂妹出阁嫁人以后相对于婆家而言娘家人也都是外人了。 最后郑善果还是去见太子妃了,也不知道他是跟太子妃说了什么,谈完话之后太子妃精神也好起来了,打点着说要将小二和三儿送去荥阳见外祖父。小二和三儿兄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听母亲说他们可以去舅舅家玩,自是欢天喜地欢心不已。 道别时太子妃意味深长的与郑善果说:“三哥,这两个孩子就交托给你了,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 郑善果点点头:“你放心,我懂得的。” 当天晚上齐王再次传来消息,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陛下的使者刚到庆州宣召,庆州都督杨文干起兵造反,陛下派遣秦王领兵平叛,并许诺事后以天下待之。而太子暂被陛下软禁在仁智宫偏殿,待后处置。 在信中齐王说他从始至终都没能与太子见上一面,所以具体情况怎么样也不甚知,不过他们会尽全力相救。 看了信之后,太子妃当即做了一个决定:“我觉得我应该去仁智宫,无论如何我都要与夫君见上一面。” “母亲,如果你要去仁智宫,清儿也要随你一起去。”渝清向太子妃表示道。 “小妹你是疯了吗?”溱洧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渝清,此时此前太子妃说要去仁智宫可以理解为担忧夫君一时情急还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是渝清不但不帮忙劝着太子妃反而还要跟太子妃一同前往,就是在不能理解了。 渝清告诉溱洧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不,是母亲的话提醒了我。同样是生死成败较量,还不如更彻底一些,直接把人头压上;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溱洧不解问:“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怎么做?” 渝清徐徐道来:“嫂嫂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若爹爹真的有谋逆之心,作为爹爹枕边人的母亲会不知道吗?就算母亲当真是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但东宫的属官也必然是有知情者。现在庆州都督已经起兵谋逆了,爹爹又被软禁在仁智宫,我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在这个前提下,只要爹爹是真的有谋逆的行为,东宫的属官就会极力阻拦母亲再去仁智宫。清者自清,所以在无愧于心。祖父觉得自己很聪明,那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将计就计为我所用。” “那万一陛下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溱洧担忧反问。 “祖父想不到这一点,会有人帮他想到的。我会修书一封给四叔叔,而且后宫的娘娘们个个都是人精,再不济还有祖父身边诸如裴相他们这群人。”渝清信心满满。 这本来就是一场压上了性命的赌注而已,既然不想听天由命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肆意玩转,那么就要在劣势中先发制人抢先一步行动,才有可能转危为安。 但是渝清没有告诉溱洧,除了齐王元吉和一众妃嫔,她还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帮助。 只是那个人避世已有一段时日,恐怕未必愿意掺和进这件事情。 月娘......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姊妹,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再把月娘牵扯进这趟浑水。 三姑姑临终前跟她说过,穷途末路时才能将那柄藏有手书的匕首递呈到祖父面前,现在应该已经算是万不得已了吧?她不知道手书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但是她更知道此时此刻这封手书不能由她递到祖父面前,而应该是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 最适合的人,就是月娘。 太子妃特意将承宗夫妇唤过去叮嘱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说以后的日子他们夫妻要互相帮助之类的,总归也是已经成家立室的人,男主外女主内才能家宅安宁。 承宗溱洧小夫妻诺诺应下。 在动身去仁智宫的前一天晚上渝清与太子妃说了,她必须要连夜出宫去静堂庵见月娘一面,有事相托。 “三妹毕竟已是作古的人了,陛下未必会念着多少旧情;况且三妹生前也帮着我们许多。”太子妃面色无波无澜,眸光却是带着淡淡的哀伤。 年幼的小六又哭了,乳娘拍着襁褓哄着依然哭个不停,太子妃就将小儿子从乳娘怀里抱过来轻声哄着。 渝清望了几眼哭得可难看了的小六,低声说道:“母亲不知,三姑姑临终前留下了一封书信,据说是与爹爹还有二叔叔有关的。” “那就去吧。你觉得可行,自己决定就是了。”太子妃点头道。 “母亲累了,今晚就早些歇息吧,明日,明日以后的事情还要打起精神来应对呢。” 太子妃抱紧了怀里的小儿子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是默默落泪,她舍不得儿子,但是仁智宫这一趟她必须要去,哪怕前途未卜凶险万分。 得到了太子妃的许可,渝清从正院出来就快步匆匆的回了自己院里从床头的匣子里取出平阳公主临终前交给她的那柄匕首;匕首柄上雕花精致,唯有最前端有一圈突兀的镶嵌。 没错,就是这个了。 渝清一手握住柄端一手按在镶嵌上用力拔出来,确实如平阳公主所说这柄匕首的柄端是空的,里面盛放着一卷泛黄的纸卷。渝清小心翼翼的将那薄薄的一片纸卷从里面倒出来,摊开放在掌心。 仅是短短的一行字,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不羁,是三姑姑的字迹,而内容却是触目惊心。 最末端是三姑姑的名字——不孝女李筠萱奉上 惊愣过后,渝清重新将纸卷卷好放进匕首里面的空心柄上,将镶嵌的铜片合上,就当做她没有打开看过里面的东西。 月色沉闷中马车绝尘朝静堂庵的方向而去,前路渺茫。 第18章 求见 从长安到仁智宫也就是半天的路程,但是会遇到刚从弘农归宁归来的齐王妃杨梦霏完全是意外。 杨梦霏知道最近发生的杨文干事件,劝太子妃:“嫂嫂现在不应该去仁智宫的,我思量着以父皇的性子也必然不会见你的;仁智宫那边还有元吉他们在,不管秦王有什么阴谋诡计都不会让他得逞的。嫂嫂家里还有一群的小孩子,大哥大嫂都不在岂不是乱了套。”一边说着杨梦霏一边给渝清使眼色,示意她也帮着一起劝劝太子妃。 渝清安静的坐在母亲身边抿着嘴不说话。 “这些日子我是真的坐立难安,家里有承宗溱洧夫妇看着,我,就想去看看夫君。”太子妃暗暗擦着眼泪,低着说着。 “大嫂嫂何时就如此糊涂了?”杨梦霏抚着太子妃的掌心叹气,也知大嫂下定了决心要去做的事必然不会听她劝说的,想了想才柔声说,“既然这样,那嫂嫂就安心去吧,回长安后我会常去给嫂嫂看看的。孩子们年轻,偶尔也得做长辈的提点一二的。” 杨梦霏自是好意,太子妃也就道谢应下。 所有人都担心太子妃这种时候去仁智宫会有危险,唯有太子妃她自己最清楚,就算李渊真有废太子之心也绝不会对她做什么,甚至还得对她有几分顾忌。 她是荥阳贵女出身,娘家势力庞大,现在李家虽坐拥江山却根基不稳,在很多事情上还得依仗着中原世族和山东权贵。而与东宫互为姻亲的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还有新近的清河崔氏都是一边倒向太子,在先前的刘黑闼一战中太子又获得了山东权贵的支持;在这一层关系上李渊就还得再三慎重考虑了。 秦王世民得不到山东权贵的襄助,他想要通过李渊顺利夺位也就只能是做做春秋大梦。 当然,春秋大梦也有可能会美梦成真的。 也如杨梦霏早就料到的那样,到了仁智宫之后李渊并不允她们母子与太子建成见面,倒是让万贵妃好好的安排她们在仁智宫住着,至于其他的事情也当然不会让她们知道的。不过诸如万贵妃、宇文昭仪她们几个后宫妃嫔倒是经常来看太子妃,言语间就是告诉她们安心,说李渊的态度虽然不明确但对于秦王最近的作态也很是不满,大概对于那些阴谋诡计的也是了然于心了。 渝清悄悄问宇文昭仪,爹爹最近怎么样了;宇文昭仪说她也不甚清楚,陛下不让她们去看,不过...... 说着宇文昭仪还有些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宇文娘娘有话不妨直说?”渝清忍不住出言道。 “妾看太子妃神色不太好,也不敢在太子妃面前多说什么,还望郡主莫要让太子妃知道。具体情况妾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万姐姐,听万姐姐说,好像太子殿下病了,前几日万姐姐还悄悄去给太子殿下送药。”宇文昭仪压低了声音说,就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到了。 渝清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神色不安:“多谢宇文娘娘告知渝清。” “大郡主客气了,妾只是做妾该做的事情而已。”宇文昭仪微微欠身轻声道,“大郡主还得多劝劝太子妃才是,这事还不知何时才能了结了,太子妃忧思过重,可是要劳神出病的。” “谢宇文娘娘关心,我明白的。”渝清点头道。 自从发生了立后谣言后,宇文昭仪倒是与万贵妃她们走的挺近的;别人都说宇文昭仪是识时务的睿智女子,但是其实她的行事更是让人看不懂。 自古以来,前朝后宫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后宫女人们的心思或者是她们暗地里盘算着的一些龌龊事,李渊知道也就当作不知道。在万贵妃面前或许是理亏,但与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宇文昭仪相论,宇文昭仪算得上是伶牙俐齿的了。 本来李渊来仁智宫就是避暑的,夏日酷暑也偷得两日清闲,没想到迎面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前线刚刚传来战报,秦王率军前去平定杨文干的叛变,谁知秦王还未到达庆州,杨文干军已然溃散,杨文干也死于部下之手。 李渊好好的看着战报,突然就把战报扔到地上了:“可真的是有本事的!” 张婕妤一边给李渊倒茶一边说道:“陛下,这是好事啊!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了叛乱,除了咱们秦王,想来也没有其他人能这么厉害了。” “厉害!他是真的厉害了!”李渊重重的砸了一下桌子,依然不消气。 张婕妤想起今天早上万贵妃说的话,也就猜到了李渊生气的原因,她温柔着笑着为李渊捶背:“陛下可别气坏了身子,万姐姐可又要伤心许久了。”顿了顿她又低声道,“而且大郡主还在外面跪着呢,您真的不见见大郡主。” 一提起这件事李渊又砸了一章奏折:“朕就说了这些小孩一个个都翅膀硬了,最是惯不得的。你让八娘去将她带回去,好好的女孩子,不成样子。” “陛下忘了,在宫里的时候八公主病了还未痊愈,她没来。”张婕妤说道。 李渊想了想,记得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又想起那个偏偏就是跟他杠上了的小妮子就觉得有些不悦:“那就算了,朕倒是挺想看看这小丫头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还敢来要挟朕了。” 张婕妤嘴角微微抽搐:...... 渝清是瞒着太子妃过来的,从宇文昭仪那里知道爹爹病了她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才匆匆来这里求祖父开恩让她去见爹爹一面。但是李渊依然是不肯见她,倒是在里面伺候的张婕妤答应了会在陛下面前为她争取一下。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下午,里面时不时会有一些奇怪的动静传来,但是...... 夜幕之色逐渐降临,笼罩在黑暗中的世界好像逐渐模糊了。 张婕妤快步轻声从里面出来:“大郡主还是回去吧。妾无能,帮不了大郡主。” 渝清仰起头望着张婕妤,倔强的摇摇头。 第19章 如愿 膝盖上又麻又疼,就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进去一样。 渝清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够坚持这么久,就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执着在心底支撑着。 她默默盘算着时间,该来的人也应该来了。 途中张婕妤又出来了几次,大概都是奉命出来劝渝清回去的,估计下一次李渊就是直接叫人来将她赶走了。从她的角度看来,祖父确实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但是皇权之下无亲情,这也是她早就知道的。 “清娘!” “清娘......” 突然后面有两个一男一女声音同时响起,渝清感觉脑袋里一团浆糊都有些分辨不出来是谁来了。那两人跑过来时携着夜风在呼呼吹着,其中有一个人直接不由分说的将渝清拖进怀里:“清娘,清娘,这样是没有结果的。你跟我回去,我们再慢慢商量盘算怎么样好不好?” “六,六叔叔?你......从哪冒出来的......”渝清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本该好好呆在安州的六叔叔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了?这是真的六叔叔吗? 哦,对了,月娘这是和六叔叔一起来的。 元景抱得很紧,渝清努力想要挣脱他的手:“谁要跟你回去,我只要见我爹爹。” “小丫头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任性呢!”元景心疼的揉揉她的脑袋,很是无奈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可以帮你啊!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可以经常瞒着长辈上房掀瓦的,我们,我们现在依然可以啊。” 上房掀瓦......爬墙吗?六叔叔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的荒唐到可笑,出的主意也永远都是馊主意。 就在这时门开了,出来的人依然是张婕妤,她看见元景和令月也在明显有些惊异,定了定神色才和颜悦色的对渝清说道:“陛下允许大郡主去探望太子殿下,但是大郡主也不可久留,免得让人知晓坏了规矩。”说着她将一枚金质令牌给渝清,“陛下说,大郡主带着此物过去,没有人敢阻拦大郡主。” 渝清很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张婕妤,祖父竟然就……答应了? 接过了张婕妤递过来的令牌,令牌确实是真的! “张娘娘,那祖父还有说什么吗?”渝清不死心追问,张婕妤神色黯淡的摇摇头:“没有。” 看见张婕妤要进去了,令月连忙叫住了张婕妤:“张娘娘,张娘娘可否为我通传,就说令月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求见陛下,事关重大。”令月十分严肃认真,一副稍缓一刻都会出大事的样子;这倒真唬住了张婕妤:“柴大娘子请稍等,妾马上去请示陛下。” 令月回头对渝清点点头,示意她放心,她是知道怎么做的。 “拜托月娘了。”渝清用眼神与令月交流。 现在得到了陛下的允许,渝清握紧了掌心的令牌正准备颤巍巍的站起来,结果因为跪得太久了膝盖又肿又麻,然后就很难看的直挺挺的朝前面倒下。 怎么眼前都是......星星?好多星星...... “膝盖疼吧?六叔叔背你!”元景很是不由分说的把渝清拉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渝清很想对着元景的脖子就狠狠的咬下去,坏人别想趁火打劫占我便宜。 “六舅舅,清娘就托付给你了。”令月掩着脸低声说了声,然后就进了殿内。 元景掂量了一下背上小姑娘的重量,努力的背着她朝偏殿那边过去,一边小声的安慰她道:“清娘,你放心,很快这场风波就过去了,很快就没事了。” 渝清垂着脑袋颓然趴在她六叔叔的后背上低声嘀咕着什么,元景努力竖起耳朵才听清楚他家大侄女说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元景嘴角一抽,就当做没听见了。 (元景心理:我这个叔叔做得好累哦!还要时不时被侄女嫌弃一下......可是我能怎么办呢?谁让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叔叔呢!至臻:六哥不要脸!渝清:赞同八姑姑的说法。) 偏殿是有侍卫在把守着的,黑夜中他们远远看见叠在一起的两个人朝这边过来,立刻尽职尽责的提高警惕。 渝清连忙将令牌给他们看,侍卫们谨慎的确认过了的确是陛下的令牌开门让元景和渝清进去。 “爹爹!”一进了偏殿渝清就从元景背上跳下来,结果因为腿软差点就再次扑倒了,还好被手疾眼快的元景飞快的拉住了,低声提醒:“别乱动。” 看见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太子建成觉得很奇怪:“清儿?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好好呆在长安?” 渝清立刻抹泪哭唧唧起来:“爹爹——清儿想爹爹了!” 在渝清看不见的地方,元景翻了一个大白眼,对他家大侄女的某些行为忍不住深深鄙视:清儿侄女,你家尚在襁褓中的小六哭起来都比你好看! “我不是让你好好呆在长安的吗?平时的小事自作主张就算了,这次......你,你母亲是不是也来了?”太子建成轻轻揉揉女儿的脑袋,问。 渝清低眉点点头:“嗯,女儿是和母亲一起来的,但是,但是祖父不让母亲见爹爹。”一边说着小姑娘一边往爹爹怀里撒娇,“女儿听说爹爹病了,女儿实在是担心爹爹......”小姑娘说着眼泪就哗啦啦的往下掉,又委屈兮兮的擦着眼泪。 元景再次嘴角抽搐,这泪珠真的是不要钱的一样往下砸,啧啧。 “清儿是大姑娘了,不能总是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会笑话的。”太子建成为女儿擦擦眼泪,教诲道。 “大哥哥,我不会笑话清娘的。”唯一的旁观者元景很自动自觉的就把自己带入那个看笑话的“人”。 渝清立刻回头警告般的瞪了元景一眼,再面对她爹爹时又换上了小白兔般天真无辜的表情:“爹爹,女儿记住了,女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也要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 元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父女情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学不来他家大侄女那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本事。 在偏殿里渝清又絮絮叨叨的跟爹爹说了许多外面的情况,直到亥时钟响才不得已恋恋不舍的离开。 六叔叔盘算着,天黑了,天也很快就会亮了。 第20章 落幕 出来的时候元景依然乖乖背着渝清,但是渝清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沉默,一言不发。 元景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心里就不那么开心:“清娘,你在大哥面前说得那么欢,可别在我面前就像哑巴了啊。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的。” “六叔叔,呜呜。”小姑娘开始在元景背上呜呜哭起来了,让元景一脸茫然:“清娘你别哭了,你这样哭着会让我很慌的。” 姑娘继续呜咽:“我脚疼。” 元景停顿了一下,就蹲下来把渝清放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然后撩起她的下裳查看。夜风吹过凉飕飕的,渝清有些害羞的伸手想要阻止他:“六叔叔,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这里除了蛇虫鼠蚁,哪有什么别人?”元景冷哼一声。 渝清的两个膝盖都肿成了馒头,看起来特别恐怖;元景试探着伸手轻轻触碰一下,渝清就痛得哇哇直叫起来,这可气得元景想敲她脑袋了:“小丫头,现在不逞能了?现在知道疼了?” 渝清泪水汪汪:“是真的疼。” 元景: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又没有办法将疼痛转移到我身上。 “你忍着点,我带你回去上药,上完药就没事了。”元景安抚她道。 “我不要回去,回去被母亲看到了又要担心了。”渝清嘟起嘴拼命摇头。 “那你是不是想你的膝盖越来越肿,然后化脓了,然后,可能你就站不起来了。”元景板起脸很严肃的说。 渝清果然被吓唬到了,两眼含泪的望着元景委屈极了的样子,这让元景心里莫名产生一种内疚感:“乖侄女,别哭了,我会帮你瞒着大嫂,不过接下来你也得好好听我的话才行,好不好?” 渝清想了想,乖乖点点头答应了。 元景重新将渝清背起来,两人走在凉飕飕的林间寒意凛然。 “清娘,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们小时候在太原听到的歌谣,可好听了呢。”元景挖空心思的想要分散渝清的注意力,但是才唱了两句就被姑娘很不友好的嫌弃了:“六叔叔,你唱歌太难看了,鸭子随便叫几声都要比你好听。” 鸭子:嘎嘎嘎 元景:......怎么可能 思索一二,元景又换了另外一首歌谣轻声哼唱,声音在幽夜里飘飘忽忽的也实在是有点恐怖了。这次渝清很安静的趴在六叔叔背上,双手挂在元景两边的肩膀上,脑袋也同样枕在元景肩膀上,好像就这样在她六叔叔的背上睡着了一样。 元景哼唱了一会儿就停下来,轻声唤了两声,背后的姑娘依然毫无反应。 渝清确确实实是莫名其妙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梦中还很是颠簸,就好像坐在马车上飞奔过一段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有一种欲飞飘上天与云彩肩并肩的感觉。 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停落在她脸庞,微微发痒很是奇妙。 蓝翎蝶...... 漫天飞舞的蓝翎蝶,美丽却带着诡异的神秘。 云雾中不知藏着何人,渝清想要拨开重重迷雾去寻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宇文静,蓝翎蝶却突然再不见踪迹。 朝堂纷争,江湖险恶,而南宗堂堂主宇文静他又在这其中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似乎没一件事情都有南宗堂的踪影在内,还有杨年馨这个前朝公主,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十六年前她娘难产而亡,根据穆娘的种种描述似乎也跟那些人有关系。 越来越多的疑惑如浪潮般迎面袭来,将她淹没。 后来梦见的很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这一次她好像是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快要将睡梦前的一些事情都要忘记了。 梦醒后望着陌生的地方,渝清一时想不起来这到底是那里。 一个衣着华贵的美妇人轻步走进来慈爱道:“大郡主可睡了许久呢。” “莫娘娘?”渝清很是惊异,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某一个夜晚趴在六叔叔背后听见六叔叔哼唱着无比难听的歌谣,醒来后就是全然不同的光景,“我怎么会在这里?” “六郎回来了,是六郎带大郡主回来的。”莫贵嫔轻声告诉渝清道。 “那,我,我在这里多久了?”渝清揉揉脑袋问。 “已经三天了。郡主一直昏睡不醒,妾还害怕郡主会有什么事呢,但是太医来过说郡主只是太累了睡睡就好,没想到一睡就是三天。”说起来连莫贵嫔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了,她从未见过有人竟然这么能睡的。 渝清更是目瞪口呆,那天晚上她就隐隐感觉到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们,当时她并未在意,只是莫贵嫔的话让她想起此时就后怕不已了。 想了想渝清又问莫贵嫔:“莫娘娘,我记得,六叔叔不是应该在安州吗?六叔叔怎么突然回来了?” 提到元景,莫贵嫔眸光反而黯淡了几分:“那孩子......六郎媳妇刚生了孩子不久,六郎想回来看看她们母女也是人之常情,还不算是太失了礼。”她最后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陛下是恼六郎不好好做事,总是胡乱跑出来瞎掺和。 渝清又问莫贵嫔:“那么,最近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郡主不用担心,一切都过去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莫贵嫔这才笑笑说道,“妾听说前几日三公主的女儿柴大娘子来见陛下了,陛下见了柴大娘子后心情很是不错,之后对我们后宫诸人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渝清便陪着莫贵嫔笑笑,心里冷笑不止;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吗?这一次掀起的风浪可真的是不小呢。她二叔叔现在也越来越长本事了,想要在后面推波助澜坐享渔翁之利?只可惜他毕竟还是太嫩了些,使用这么明显的手段还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和傻子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莫贵嫔又轻声说道:“这次秦王班师回来,却不见陛下再有什么表示,据说可有不少人为秦王鸣不平呢。” 渝清微微一笑,点点头:“鸣不平?算起来,也是应该的。” 第21章 偏私 杨文干事件是太子与秦王第一次明面上你死我活的斗争。 据传言所说,陛下应允秦王待他平叛归来就许他太子之位,然而此事过后回到长安陛下就好似全然忘记了曾经发生过这件事,关于之前对秦王的许诺也一概不论。 这样的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愁,虽然欢喜的人也未能多么欢喜,但是愁的人却更愁了。 回京后陛下斥责太子秦王兄弟不睦,归罪于太子中舍人王珪、太子卫率韦挺和秦王府兵曹参军杜淹,将他们免职流放。 不知道多少人私底下觉得他们冤的,李渊这可不就是杀鸡儆猴。 但是在王珪被流放前长安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王珪长子王崇基原与平阳昭公主女柴令月有婚约,但王珪自觉自家今被流放不知何时才能归京,总不能因此连累了柴大娘子,于是与霍国公柴绍商议自此解除王崇基与柴令月的婚约。 这件事听起来好似合情合理,也不能谴责于谁,但其实仔细想来不妥之处甚多。 本来令月从仁智宫回来就又回到静堂庵里安安静静的吃斋念佛,结果还没能静下心来抄佛经就有人十万火急的来把她送回家了。 得知自己婚约莫名没了之后,月娘呆滞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想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嫂子杜卿禾一脸怜悯的告诉她:“这是公爹和王大人一起决定的。” 令月很想说,我的婚事还是我娘生前给我定下的呢! 但是既然是长辈坐下的决定,她也就只能顺从了:“既然如此,那就谨听父亲的安排。” 杜卿禾安慰她:“妹妹你不用担心,虽然这门婚事没了,但公爹也一定会给你觅得更好的亲事的;良缘天定,你的如意郎君还未到呢。” 令月满肚子不满,但是她不想说出了。 嫂子你也不必这样安慰我了,谁家女郎还不是十三四岁就早早订了亲的,适龄的如意郎君说不定早已是当爹了。就算真找到了,她还害怕是不是跟姓崔的那小子是同样的人呢。 王珪一家都随王珪流放嶲州,那日令月独自一人去了城楼上,看见长安城下人来人往,犹如繁华闹市过客。 她踮起脚努力寻找着谁,终究是没有寻到。 其实她从未见过王家大公子,这门婚事本就是两家长辈中意定下的;她曾经满心欢喜的缝制着嫁衣憧憬着未知的未来,她会穿上这身嫁衣踏上花轿去成为王家媳,她会像芸芸众生中的无数普通女子一样相夫教子相濡以沫,也就过了平凡而又无忧的一生。 她有勇气跟着清姐姐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但她没有勇气再去见一面那个差点儿就成为了她的夫婿的男子。 柴哲威是悄悄尾随令月而来的,妹妹的小心思他知晓,但是他宁愿他是不知道的。 “月娘。”柴哲威最终还是在后面轻唤了声令月,令月受惊回头看到是自家大哥才松了口气:“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这里?” “你是来看王家大郎的?”柴哲威指了指下面反问妹妹。 被兄长说中了心事,令月脸颊微红,连忙否认:“才不是。”顿了顿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我是想来看看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可怜人。” 柴哲威叹了口气,无奈:“月娘,慎言。” 令月低头,转身翩然从城楼上下去。 长安,一国帝都,永远都是处于风波与危机的中心,永无宁日。 而月娘,也在等待着命运中属于她的未来降临,无论那故事是喜是忧。 · 六皇子元景也因为擅自回京而遭到陛下斥责,但也仅仅是斥责。 所有人都知道最近陛下心情不好,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六皇子也只是被陛下斥责而并无其他实际性的惩罚,也是让很多人难以置信。 莫贵嫔为自家儿子的妄为战战兢兢了许久,结果发现陛下根本没有对自家儿子生气,顿时心情好了不少。而陛下也说了,看在六郎刚刚当了爹的份上,就不跟他一般计较,免得让他媳妇闺女看了笑话。 知道了这件事的八公主很是怪里怪气的说:“父皇想要找你茬,就可以说你大庭广众之下站姿不端有损皇家威严;如果父皇想要护你,就算所有御史弹劾你的奏折像雪花般飘来,父皇都能说御史们又聋又瞎还全部都是傻子。” 元景若有所思:“八娘,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指桑骂槐呢?” 至臻看她六哥哥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你才听出来?” 元景:...... “所有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清楚,六哥哥你这千里迢迢跑回来图的什么?”至臻十分不解。 “能图什么?就想着我家小湉儿了。”元景诡异一笑说道。小湉儿就是元景和裴氏的小女儿李湉,这名字是李渊给起的,说这才像小姑娘家的名字。 “哼,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至臻一脸鄙夷,“我就不觉得六哥哥你是对六嫂嫂和我小侄女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而且私自回京可是重罪,父皇若以此治你一个擅离职守违逆圣旨之罪都是轻的了。六哥哥你应该没有这么蠢吧?” 元景想了想,最后觉得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偶尔糊涂一下才好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擅自回京是什么罪,估计就如刚才至臻所说的御史弹劾他的奏折已经堆满父皇的御案了。但是那又怎么样,他都已经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还会怕什么? 至臻凑过去诡异一笑道:“如果,你告诉我,你是因为担心大哥才回来的,我也许会信。” 元景立刻瞪大了眼睛反驳:“大哥有什么好担心的?哪一次大哥和二哥之间的斗争,父皇不是拉偏架的,每一次都快把二哥气死了。” 至臻嗤笑:“原来你还有这点认知啊?难道你不是因为担心清娘一着急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才赶回来的?你对你侄女都比对你媳妇女儿好,哦,也比对你妹妹好,难怪我六嫂嫂看见我们这些女眷就蹬鼻子上眼的,还不都是六哥哥你害的。” 元景无辜的笑笑;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啊,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22章 君心 平阳昭公主逝世后,柴家兄妹第一次进宫来问安,带着他们刚两岁的幼弟令武。 令月在万贵妃处小坐,刚好万春公主和永嘉公主回宫也在;她们做姨母的听说令月最近刚刚被解除了婚约,一阵安慰之后就七嘴八舌的说要给令月相看婆家。万贵妃说她们姊妹俩不懂事;怎么能这么直白的问月娘一个小姑娘,虽说月娘的母亲平阳公主不在了,但家中还有如母长嫂在,婚事也该是与杜卿禾商谈。 永嘉公主辩驳:“母妃,还不许我们当姨母的跟月娘开一下玩笑啊!” 令月看着这两个也没比她年长多少岁的姨母,一脸的奇异。 刚才刚说起令月的大嫂,这边杜卿禾就过来了:“臣妇拜见万娘娘,拜见万春公主、永嘉公主。” “这正说着哲威媳妇就来了,真是好巧。”永嘉公主掩唇轻笑,好好的端着长辈的架子。 “臣妇来拜见万娘娘,也接妹妹回去。”杜卿禾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腆着笑道。 万春公主轻笑着望了眼令月,又望向杜卿禾:“既然这样那就不耽搁你了,以后也多来宫里走动。”虽然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说这样的话不太适当,但在万贵妃宫里又没有旁人也就无妨。 令月跟着嫂嫂出了万贵妃宫中,两人在宫门等柴哲威出来,令月看了看她嫂嫂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许久才慢悠悠的反应过来好像是少了个弟弟:“嫂嫂,阿武那臭小子呢。” “小弟,被陛下留下了......”杜卿禾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宫墙,墙影投落在她身上晦暗不清,她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陛下可喜欢小弟了呢。”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要留下小弟?”令月努力想都想不明白,她望着杜卿禾似乎是想从她口中一个答案。 杜卿禾扬起嘴角怪异一笑:“君心难测,我如何能知晓?” 想起了什么事情,令月许久突然点点头:“嫂嫂说的极是了。” 令月难得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很让杜卿禾意外,还以为她是在万贵妃宫中受到了什么刺激。 柴哲威在宫里久久未出,令月迎面却是看见一个戴着面纱只露出弯弯娥眉和灵动双眸的姑娘下了马车朝宫门这边走过来,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是她的某一位表姐妹。 那位戴着面纱的姑娘走到她们面前就盈盈欠身道:“柴大嫂子,令月姐姐。” 果然是某位表妹......但是月娘表示确实不认识,只怪她的舅父姨母太多了,间接导致了她的表兄弟姐妹也多,谁能牢牢记住哪位表妹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能记得那是表妹就算是不错了。 一直到那位疑似是某位表妹的姑娘进了宫门,令月都想不起来那是谁。 “那似乎是襄城县主。”冷不防杜卿禾突然道。 “襄城县主?不就是二舅舅家的如沴表妹?几年前嫁进萧家的那个小姑娘。”令月才勉强想起来是有这个人,记忆不深,不过是因为她小弟令武刚好是在襄城县主出嫁那天出生,所以她记下了。 杜卿禾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想起了什么拉过令月到一旁问她:“今日你可曾在万贵妃处见到秦王妃?” 令月立刻摇头:“没有。秦王妃也进宫了?” “是,我还见到了秦王的两位侧妃。”杜卿禾说。 秦王的两位侧妃,一是前朝公主杨舒,一是宜阳王李佑母阴氏。这两位侧妃的出身都不简单,杨舒如何暂且不说,就那阴氏乃是阴世师之女却能顺顺利利的生下秦王的孩子甚至得到陛下高看一眼亲赐为秦王侧妃,还让一向和和善善的万贵妃当着后宫众人的面翻了脸,实在是了不得的女子。 哪怕是令月在庵堂里呆了几年也是听说过阴氏的大名,顿觉好奇:“那阴氏如何?” 杜卿禾面目一冷,纵使她同阴氏无仇无怨但作为平阳公主的儿媳妇也有仇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活脱脱就是话本里面的狐媚子模样。” 令月依然忍不住笑:“原来二舅舅是好这口,我那二舅母也真不愧是长安人人称颂的贤妻良母。”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讽刺呢? 所以难道说秦王妃这次进宫还带了两位侧妃,然后生怕万贵妃会为难阴氏甚至都没有去拜见现在掌管六宫大权的万贵妃。秦王妃从来不会这么失礼,对后宫诸妃无论位分高低都是以小辈礼见之毕恭毕敬。 可能她跟着清姐姐久了,耳濡目染也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觉得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了。 其实阴谋是假的,阳谋才是真的,天下皆知的事情怎么可能说是阴谋呢? 令月不知道其实渝清也进宫了,呆在八公主处,午后就与八公主在御花园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还一不小心遇到了一个故人。 郑宁儿! 很多年前渝清是见过郑宁儿的,她与郑梨儿容貌略有相似,一眼望过去就能轻易认出来了。 “那个女子,清娘认识?”至臻看见渝清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女子身上,忍不住询问。 渝清颔首:“算是故人了。” 至臻对身边的女官示意,女官快步走向郑宁儿跟她说了什么,郑宁儿回首望向这边,跟着女官过来:“奴婢郑氏拜见八公主,大郡主。” 至臻与渝清嘀咕:“好像是二哥的侍妾。”渝清点点头,郑宁儿的去处她早已是知晓的。 “宁儿姑娘可记得我?”渝清问郑宁儿,郑宁儿抬起头小心的望了一眼渝清终是摇摇头:“奴婢身份低微,并未见过郡主芳颜。” 这个答案并未让渝清多么意外,毕竟上一次见面应当还是在七年前的某一条街上,如果不是因为之前见过郑梨儿,现在渝清也不会认出郑宁儿。 “八姑姑,我想和这位姑娘单独谈谈,可好?”渝清回头对至臻挤眉弄眼,至臻无奈一笑:“好,若有事就唤宫人过来,我去别处逛逛。”顿了顿又笑道,“清娘,这次你欠我一个解释。” 渝清:…… 第23章 宁儿家书 集市上一片混乱,唯一能够分辨的就是女人的哭泣声和尖叫声。 渝清看见郑梨儿消失在人海中,话落在心里终究还是没有叫住她。她让穆娘去打听了哥舒夫人的情况,才听说哥舒将军的儿子在集市上失踪了,一直没有找到,哥舒夫人一直在家里哭啼不止。 想起了在集市里发生的事情,渝清有些明了。 哥舒季通和郑梨儿成亲后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夫妻俩都是疼得紧的,却不知为何跟着母亲去集市就不见了。这年头拐子不少,都是藏在集市里悄悄相中了孩子就趁机抱走了,想要找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渝清在宫中遇到郑宁儿时,郑宁儿本是写了一封信让渝清转交给她的姐姐;但现郑梨儿刚遇上这样的事情,渝清就斟酌着要不要等过阵子再去见郑梨儿。 但穆娘跟渝清说,哥舒夫人刚失去了孩子,现在见到心心念念的妹妹的信,也许会好受一些。 渝清不确定,但还是决定一试。 哥舒季通是胡将出身,他也并非住在诸多王侯将相所在的巷宅,而是在靠近外城的那边。渝清规规矩矩的下了拜帖,然后才以探望之名去看望郑梨儿。 哥舒季通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家里也是人口简单;正好哥舒季通去上朝了,只有郑梨儿独自在家中。郑梨儿面容苍白憔悴不堪,双眼深深凹陷进去了,跟渝清所记得的那个郑梨儿俨然两人。 “郡主光临寒舍,梨儿未及远迎。”郑梨儿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出来相迎,渝清连忙拉郑梨儿坐下:“夫人不必如此多礼,我就是听说最近夫人病了,故过来看望夫人。” 郑梨儿用衣袖拭泪:“谢过郡主关心了,只是,只是......”说着也许是想起了孩子,泪水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渝清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又摸了摸一直藏在怀里的信,思量着好像不太适合这样拿出来:“夫人莫要太伤怀,小公子回来看见娘亲这样也会难过的。” “沐儿他可最懂事听话了。”郑梨儿点点头,往门外张望了半刻,又擦干了泪水。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失踪了的孩子基本上没有可能再被找回来了,这样的话不过都是安慰伤心欲绝的父母而已。但是郑梨儿听得多了,也就抱了一丝希望;她说要去梳洗打扮了,可不要让她的沐儿回来看见娘亲这么难看的样子。 一提起孩子,郑梨儿就是这样半疯癫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的亲生孩儿就这么不见了,为人父母哪有不悲痛难受的;听说前段时间东街卖豆腐的夫妻俩一先一后去了,他们夫妻俩就是因为唯一的孩子夭折了才一病不起最终离世的。 让郑梨儿有个念头,哪怕是虚无缥缈,也是好的。 女婢呈了饭菜上来说夫人许久未曾好好吃点东西了,郑梨儿味同嚼蜡的吃了半碗稀粥就不愿再喝了。 渝清拿出那封郑宁儿写的信给郑梨儿:“哥舒夫人之前一直念叨着宁儿姑娘,前儿我恰巧遇上了宁儿姑娘,宁儿姑娘写了这封信是给姐姐的;宁儿姑娘说知晓哥舒夫人已是嫁为人妇了,虽是遗憾未能亲眼目睹姐姐穿上嫁衣的模样,但很为姐姐欢喜,还说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与姐姐相见呢。” 听说是妹妹的信,郑梨儿一脸不可置信的接过去宝贝似的抚摸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打开,才看了一眼就又轻声哭了:“是,是宁儿的字,是宁儿的字。” “自然是了,是我亲眼看见宁儿姑娘写下来的。”渝清心觉好笑的解释道。 “宁儿这丫头的字,还是那么丑,歪歪扭扭的不知道像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郑梨儿又是哭又是笑,泪水涟涟落在纸上都打湿了几行,字迹都模糊起来了。 郑梨儿说起这个渝清倒是突然想起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郑家姊妹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竟都是识文断字的,也真是稀奇的。 至于郑宁儿在信中到底说了什么,其实仅是看现在郑梨儿的神情就能轻易猜出来了。 多年不见的姐妹在信中最喜欢念念叨叨着希望对方幸福安乐之类的话,特别是像郑梨儿和郑宁儿这种感情笃厚的小姐妹。对于这一点,渝清一清二楚,因为好像这是她三妹四妹偷看罗侧妃和她妹妹罗荟芸的家书得出的结论,然后两个小丫头十分欢喜的分享给姐姐们。 郑梨儿一边看信一边落泪,但是偏偏她的面容又是带着欢笑的;一遍遍看了信之后,她又小心翼翼的把信折叠整齐了再放在箱子里。 “郡主,宁儿,她可好?”郑梨儿又问起。 “夫人不必担心,宁儿姑娘一切都好。”渝清抚慰她说。 “她好那就好了,我就放心了。”郑梨儿连连点头。 其实渝清对于郑宁儿的印象真的不是那么好,主要是她现在作为秦王侍妾的身份实在是有些碍眼了。 一开始从哥舒将军处得知郑宁儿做了秦王侍妾始渝清就别有想法;当时她是一时头脑发热觉得她们姐妹俩好像是挺可怜的才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帮她们,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发展得越来越不正常,就得让渝清再仔细想想有可能产生的后果。 郑梨儿从妹妹的信中回过神来,却发现渝清好像一直在仔细的打量着她,不由问道:“郡主怎的这样看梨儿?” “无事,只是觉得夫人与宁儿姑娘姊妹情深,我很是感动而已。”渝清轻笑一声感慨说。 “我们父母早亡,自幼家里就只剩下我们姊妹,我和宁儿也算是相依为命了。”郑梨儿低着头解释道。 渝清点点头:“我还隐约记得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夫人和宁儿姑娘,毕竟乱世之下生活不易。” 郑梨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很抱歉的道:“从前梨儿见识少不知事,齐王殿下大婚之日梨儿冲撞了郡主,还贸然提起了故人故事让郡主伤怀,都是梨儿的过错。” 故人故事...... 渝清长长叹了一口气,笑容苦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都不曾放在心上,别人反而是为她记住了。 第24章 采花大盗 武德七年入秋,西突厥使者代表统叶护可汗与大唐洽谈,来使长安。 西突厥使者是统叶护可汗之子咥力特勤,然后咥力特勤是拖家带口——带着他刚娶的王妃和他的小变态弟弟一起来长安的。都说胡女娇媚,那个女子自是娇媚万千;而他的弟弟阿史那叶可真也是真的变态,因为这一次来长安他连脸都遮起来密不透风,好似见不得人一样。 那日不知是谁家姑娘心生好奇在路边楼上观望了一番,回去后与闺中友人嬉笑谈起,于是关于“蒙面大侠”的传说也就这样奇迹般的在长安贵女中流传开了。 渝清是听至臻说起的:“清娘,你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来长安求娶公主的突厥小王爷吗?” 不用这么长的前缀,渝清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阿史那叶可真了:“他?怎么了?这次他又是突厥使者来求娶公主的?” “听说这次他从进长安始就一直蒙着面,外面都传说他想做采花大盗。”至臻努努嘴说。 渝清想了想,觉得好像不太对:“外面?你在宫闱之中怎么知道外面怎么说的?” 至臻嘻嘻一笑:“最近六姐姐七姐姐经常进宫来陪万娘娘,我当然是听她们说的。” “六姑姑七姑姑她们都是要做娘的人了,竟还喜欢八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渝清啧啧,但在心里已经把那个名叫阿史那叶可真的变态咒骂了千百遍,这个家伙就算不是正使也能让自己变成所有人讨论话题的中心点,果然不是一般厉害。 “哦,我还听说过一个很恶毒的传言,不过也不是听六姐七姐她们说的,至于到底听谁说的我也不记得了。”至臻故意停顿了一下引人遐思后才继续道,“关于那位突厥小王爷,蒙面大侠采花大盗吧。还有一个说法,是说他不但要采花,而且还指名道姓是要采长安城中最美的一枝花。” 渝清听后只能感慨一句,三人成虎,谣言传得多了总有那么一群傻子信以为真的。 渝清:八姑姑我不是说你是傻子啊! 至臻:清娘,我依然怀疑你在拐着弯骂我! 后来仔细想了许久,渝清还是不清楚她们的逻辑问题。怎么人家就只能蒙着面于是就空口白牙说人家是采花大盗了?真的是冤死了! “什么是长安城中最美一枝花?”这个问题渝清很疑惑。 “大概就是,长安城中身份贵胄,然后还长得貌美如花的女子吧。”至臻如是解释。 渝清目光在至臻身上转了几圈,终于是忍不住笑起来:“八姑姑,恕侄女直言,可能大概是那位突厥小王爷看上你了。” 至臻立刻反驳:“你怎么不说他是看上你了?你看看你长得又好看,还是未来的大公主,怎么也算得上是长安最美一枝花吧?” 渝清表示她八姑姑偶尔脑子会不太正常。比如现在。 自从西突厥使者来到长安以后,至臻又恢复了很久以前忧心忡忡的状态,就担心某一天醒来时迎来一封圣旨让她去和亲。现在八姑姑难得突然有心情说说笑,渝清自然无比配合。 渝清觉得当年无论杨嫔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也算是有恩惠于她,她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杨嫔是生十八叔难产而亡,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还是为了八姑姑;渝清也是答应过杨嫔会尽力帮助至臻觅得良婿——她是侄女当然不能插手长辈的婚事,但是却可以使计令八姑姑避开不好的婚姻。 据说有一种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算计,很巧渝清就属于是这样的女人。 按照从前的惯例,每一次渝清进内宫来不管是做什么的都会被热情的娘娘留下来吃了饭再走,不过这一次她拒绝了张婕妤的盛情就早早回了东宫。 感觉很不一样,东宫的守卫都多了几倍。 渝清问太子妃这是怎么了,太子妃揉揉太阳穴表示很头疼:“这是你爹爹的意思,还有让你,让你最近就多和你妹妹们一起呆在家里,别总出去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渝清一愣,立刻就想到了最近长安城内不知是从谁家姑娘口中传出来的采花大盗的传闻,“母亲不会是因为最近外面传说的那个突厥小王爷吧?” 太子妃抿了一口茶点点头。 渝清的笑容都挂不住了:“这外面以讹传讹的事情,爹爹怎么会......” “不是因为什么采花贼的谣言,而是因为那个人是突厥小王爷。”太子妃板起脸正色说,“去年的簪子,夫君可没有忘记。” 渝清:...... 说到底就是她爹一直怀疑阿史那叶可真那个混蛋对她有什么想法,再加上最近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采花大盗”,于是就让她爹心生警惕了。 阿史那叶可真,你可还真是不错! 对于阿史那叶可真这个人,渝清就特别想要算计他,或许是觉得算计这样一个人是很简单而且还能获得成就感的一件事;但是现在隐隐约约她好像已经被那个总是傻傻的笑着的傻小子给算计了。渝清十分笃定,他肯定是故意的。 其实现在对于渝清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需要的是一个解释。 比如阿史那叶可真究竟是怎么拿到她娘生前的金兰簪的?这是不是南宗堂和杨年馨他们那一群人的阴谋?还有阿史那叶可真也说过他母亲的汉女,对于中原这边的规矩他也必然是清楚一些的,他不可能不知道簪子这么私密的东西对于未出阁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然而他就是那么直接的把簪子拿到了她爹爹面前;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当年知道了金兰簪的故事后渝清就已经下定决心,在这一次阿史那叶可真进京后要寻他问个清楚。 既然爹爹母亲让她最近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渝清自然是诺诺应下,因为她心底十分清楚阿史那叶可真那个人,就算她不去找他,他也必然会在某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主动送上门来,就像当年他离开长安前的那个晚上。 有的时候渝清还是很能沉住气的。 第25章 再会 阿史那叶可真果然已经是迫不及待了,西突厥使者刚刚在长安安顿下来,他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某位姑娘的闺房外。 渝清再一次由衷感慨,她爹为了防这位采花大盗特意增派了一大批守卫来日夜巡逻,结果人家还不是照样如入无人之境。渝清很想问问阿史那叶可真,他们突厥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内传的武林秘籍,否则为何武功如此高强? 黑夜中阿史那叶可真依然是蒙着面,确实是像极了传说中的采花大盗。 渝清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和颜悦色道:“许久不见了,阿史那小王爷。” “那李小娘子可否想我?”阿史那叶可真嬉皮笑脸反问。 “实在遗憾,未曾。”渝清语气无比真挚。 “那实在是可惜了,我可是对李小娘子日思夜想废寝忘食呢。”阿史那叶可真道。 渝清皱眉,这家伙莫不是刚学会了几个词语就跑过来炫耀卖弄一二吧?看着阿史那叶可真眉角弯起露出的狡黠,倒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性。 思索一番,渝清指了指他的脸说:“你能把你遮脸的这个东西摘掉吗?不然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是假冒阿史那小王爷的。” “小娘子这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要是我的脸可以见人的话,我又何必要弄上这碍事的东西遮脸。”阿史那叶可真有些为难的说,兴许他真的是一不小心毁了容或者怎么样了。 渝清鼓励他:“你一个大男人的不用那么在意脸这种身外之物。” 阿史那叶可真依然很是犹豫:“那,我只给你看,你可得答应我看了之后不许嘲笑我。” 看来真的是毁容了......好惨一男的! 出于某一种恶趣味的好奇心,渝清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了。 于是阿史那叶可真就背过身停顿了许久才伸手摘下了遮住他的脸的那块东西,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他的脸倒不是毁容,但是也跟毁容差不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更可怕! 满脸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看起来就像是得了什么可怕的恶疾一样。 “你的脸,是不是招蜂引蝶的时候被蜜蜂蜇了?”渝清还不觉得害怕,而是无比好奇。 “我从不招蜂引蝶!”阿史那叶可真很委屈的为自己辩驳。 “嘘——我们说话小声一些好吗?你是想让外面的守卫都听见你的声音然后进来把你当成盗贼抓走了?”渝清凶巴巴的威胁道。 “不是采花大盗吗?”阿史那叶可真不解。 渝清很气馁,感觉跟这个人说话还真的是很费劲,这种问题还能怎么跟他解释。 难不成因为长安城内满城风雨说他是采花大盗,于是他就自我默认是采花大盗了? 阿史那叶可真为自己解释,说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一夜之间他脸上就长出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当时他慌得都不敢来长安见渝清了,连半路直接转身回突厥的心都有。 渝清纠正:“你来长安的目的不是来见我的,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西突厥的使者?” “不,我兄嫂才是使者,我纯粹就是跟来长长见识的,最重要的还是想来见你了。”阿史那叶可真又重新蒙上了面,笑嘻嘻的说。 “你果然是太闲了!”渝清感慨。 不过这一次见阿史那叶可真也不是为了相互寒暄的,暂且不说他的来意,渝清就急需解答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 让阿史那叶可真稍等,渝清进内室里拿出那根金兰簪递到他面前:“首先我问你,这个是你交给我爹爹的?” 阿史那叶可真诚实的点点头:“是。” “所以你想做什么?”渝清皱起眉。 “我,没想干什么啊,我就想把它还给你而已。”阿史那叶可真很无辜的说。 “你怎么知道这根簪子是我的?这根簪子是谁给你的?”渝清追问。 “杨年馨。”阿史那叶可真说出了一个名字。 杨年馨! 果然是她! 阿史那叶可真继续说:“杨姑娘说这是你多年前一不小心落在她那里的东西,说是个好东西要送给我,我想着还是要物归原主的。” 按照之前穆娘的说法,阿娘的金兰簪是落在了珂姨那里,之后就再也未找到金兰簪了。 杨年馨和宇文静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能搞出很大的动静了,总之他们也做不出什么好事。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杨年馨的目的是什么,毕竟不好应对啊。 “难道其实不是你的?”阿史那叶可真见渝清神色复杂,疑惑问。 “可能是我娘生前留下的东西,我不太确定。”渝清抚摸着手中的金兰簪,淡淡忧愁,“这根金兰簪,本在十八年前我尚未出生时就遗失了,却不知道杨年馨是怎么寻到的。其实我也早就猜到是杨年馨给你的了;在这种事上如此处心积虑的,除了杨年馨恐怕也不会再有旁人了。也是辛苦她了,劳心劳神。” 阿史那叶可真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渝清不置可否:“不过是这中原是非多,你也不过是无故被卷入这场闹剧而已。”长安本就不太平,再多一个女人就更热闹了。 “其实我是听说了的,这一路上也有听说了不少的事情,也知道你们这边发生的一些事情。”阿史那叶可真支支吾吾的说,但对于中原这边发生的事情依然是理解,“我记得我上次离开的时候,你们长安这边还没有现在这么,人人自危。” “这几年我三姑姑走了,之后,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结局都只能是你死我活。”明明是很沉重的话,渝清却完全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既然长安这么恐怖,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长安?我还听说,听说你后来和一个姓崔的家伙就要成亲了,还好他及时死了。”阿史那叶可真又说。 渝清嘴角抽搐起来,这人怎么这样说话的呢?虽然崔颢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既然别人都以为他突然病死了,怎么还有人听说别人死了会觉得好的。 崔颢和杜云娘及时的私奔,好像还是不少人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但是过去的事情,毕竟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第26章 将计就计 “在很久之前就有传言说你们来长安结盟是假,结亲才是真的?”这本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渝清也就直言不讳了。 阿史那叶可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结盟也是真的。” 渝清笑笑不缓不慢道:“听说陛下已经接见了咥力特勤。据我所知陛下一向都是有意愿与你们结亲,上次你来使求亲时是因为你们内乱陛下才没有应允,不过好像是有答应待你们内部兵乱过去后就下嫁公主;这一次陛下应该会履行诺言,让你们如愿迎回和亲公主!” “我嫂嫂早听说你们中原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只一心弄花侍草连读书识字都不愿,唯一让她敬佩的只有你的三姑姑平阳昭公主。她一定是因为没有见过你才这样认为,谁会知道大唐的大郡主不但饱读诗书而且对朝堂之事也是无比热情。”阿史那叶可真表情是笑眯眯的,但是或许是因为他的语调太奇怪了,就会让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听阿史那叶可真提起他的嫂嫂,也就是这次跟着咥力特勤来使的那位突厥王妃,渝清越来越觉得怪怪的:“从古至今来使都是男子,女子随行都是和亲的。你嫂子,就这样跟着你兄长来使?就不怕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她所说的意外情况自然指的是男女那方面的事;记得不知道是在哪本前朝秘史里面看到的一个故事,就是说一个使者出使时带上了女眷,结果女眷被出使国的君主看上了强行纳为嫔妃......当然李渊也不是那种看见年轻漂亮女子就迫不及待要收入宫闱的皇帝,但只能说那位咥力特勤真是心大。 谁知阿史那叶可真却讳莫如深的摇摇头:“那就是你小看我嫂子了。我嫂子武艺高强,还是一个部族小首领的女儿,对我兄长那是又凶又狠。说是出使那是好听的说话,我们整个使队的人谁不知道,我嫂子就是来看着我兄长的;别人都说长安美女如云,一个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我嫂子可不就怕我兄长会被美人迷昏了头,才一路追着过来的。” 看来这位突厥王妃真的比她六婶婶裴氏还要厉害,也还要凶猛。 渝清说那女子性情凶猛时,阿史那叶可真还不住的点头赞同:“没错没错,可是我兄长就是对她喜欢得要死,就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连我父汗都没辙了。” 这一次渝清算是听出了一些实在的东西:“所以说,你们求娶公主,根本不是为咥力特勤所求娶了。”原本上一次九江公主至臻被钦定为和亲公主的时候,渝清就从八姑姑处知晓西突厥是为统叶护可汗的长子咥力特勤求娶公主;但是现今咥力特勤已然娶妻,妻子还是个善妒成性的悍妇且出身不低。那他们又是为谁求娶公主? “当然不是啊。”阿史那叶可真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而且——似乎还有些委屈。 渝清看不惯阿史那叶可真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二十八岁男人的皮囊十八岁青年的年岁八岁孩童的心智,乍一看过去好像是人高马壮的大哥哥,交谈一番下来原来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阿史那叶可真狡辩说:“虽然我父汗垂垂老矣,我兄长已有妻儿,但又不是说我们家中再没有其他男儿了。” 渝清对着他左右相看,都觉得甚是奇特:“莫不是你还想做我姑父?” “唐王之意,是遵循前朝旧制。”阿史那叶可真说。 遵循前朝旧制,就是择一宗室女封为公主下嫁和亲。 李渊态度突然转变,恐怕就是因为西突厥临时变换了和亲对象让他不满,于是真公主也就干脆变成了假公主。不过论起宗室女,李家宗室女差不多到了年岁就会被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儿郎;若说适龄的宗室女,一时半会她还真猜不到陛下选的是哪位宗室女。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阿史那叶可真又问:“你是不是有一位姑姑,南慧公主。” 南慧二字一听就知道不是公主的正式封号,但是最重要的是她也绝对没有什么哪位姑姑闺名南慧,却是有一位堂妹名叫南慧。 呵呵,果然有的人就是女儿太多了! 南慧妹妹,还真是抱歉了,这个男人还真不能让你嫁了。 “她尚且年少,做不了你的妻子。”渝清一本正经的说,只有微微流动闪烁的眸光出卖了她心里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想法。 这话成功让阿史那叶可真展颜:“可是渝清姑娘你不年少了,你可以做我的小妻子了。” 渝清微微眯眼,语气有些嘲讽:“我嫁给你,你敢娶我吗?不怕死于非命?” “不怕不怕。”阿史那叶可真连忙摇头,“只要,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什么都不怕的。” 渝清:这个人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想了想她终于是笑了:“君子一诺千金,小女虽非君子但也不胡言;阿史那小王爷可要想好了,以后若想反悔可就不能了。” 阿史那叶可真很真挚:“我也绝不会胡口乱说的。”他只是害怕不能或者活着长安城。 关于和亲一事,其实在崔颢“死”后渝清就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些想法,而现在更是迫在眉睫的事。突厥那边已经和她二叔叔勾搭成奸亲如兄弟了,要是秦王府的二丫头再嫁过去让二叔叔和西突厥成了亲家,以后恐怕就是内忧外患后患无穷了。 若要杜绝这种隐患,最好的办法可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而且现在对象变成了阿史那叶可真就更加简单了,跟咥力特勤比起来阿史那叶可真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这种单纯懵懂的毛头小子简直是太好把控了。 情爱这种东西她早就看淡了,若是一段姻缘能够从中受益,嫁给谁本质上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而且上天无比垂怜,和其他人比起来阿史那叶可真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既然提前知道了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自是要早作准备。 世上有一种人当知道了有人要设计自己时,他们想的不是自保,而是如何将计就计坑死别人。 比如渝清。 第27章 娘子 阿史那叶可真是在后半夜离开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密谋了许久,终于达成了某些共识。 思来想去渝清觉得自己还是挺不孝的,爹爹母亲正在为自己精挑细选着好夫婿,她自己就把自己坑上了没有人愿意去的和亲路。 宗室女和亲......本以为这样八姑姑就平安无恙了,谁知道会半路蹦出来一个李安慧...... 从前本也是无所畏惧的,但自从见了阿史那叶可真之后却莫名有些怯意了。渝清觉得自己也算是生性凉薄的了,对自己对父亲有利的事情她会不计代价后果的去做,只是想起兄嫂弟妹时会有一丝留恋;一旦和亲嫁到异国它乡,恐怕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见到父母亲人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做,关于她娘的事。 金兰簪和阿史那叶可真同时出现,幕后指使者是杨年馨。杨年馨唯一针对的人就是渝清,恐怕并不仅仅因为渝清是李家女,这其中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金兰簪和杨侑。 金兰簪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他们的母亲们留下的秘密,以及十六年前渝清的母亲王璐瑶难产而亡背后不为人知的事情。 无孔不入的蓝翎蝶,蓝翎蝶的驱使者宇文静。蓝翎蝶近日出现在清河境内,这也就是说明宇文静去到了清河;而杨年馨......根据阿史那叶可真的透露,后来杨年馨还找过他许多次的,话里话外就是唆使阿史那叶可真拿着金兰簪去做一些坏事;可惜她不知道金兰簪已经不在阿史那叶可真手上了,阴谋自然无法得逞。 渝清整理了一下思路。可以说一开始和阿史那叶可真相识就源于杨年馨的阴谋,和亲一事说不定也在杨年馨的谋划范围内,现在就是想要看看杨年馨这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了;当然也不排除这就纯粹是一些损人不利己的小动作,以杨年馨的性格她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从穆娘的说辞,至少一直到最后她娘和珂姨、华姨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那么金兰簪又能有什么问题? 渝清坐在窗边对着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的金兰簪若有所思,无意看向外面,天边一层层颜色由深到浅堆叠在一起,备选染成绚丽夺目的色泽。 天亮了—— “娘子,你晚上都不睡觉的吗?”冷不防一个声音从屋顶上传来,吓了渝清一大跳:“你,你怎么还没走?” 阿史那叶可真移开了两片瓦,从上面露出一只眼睛:“我想再看看你啊!” 渝清突然注意到刚才某人言辞中的不妥,冷哼:“谁准你唤我娘子的?”娘子和小娘子虽仅是一字之差,但意思却千差万别;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家伙瞅着机会就想占她便宜。 “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做我娘子的,现在提前一些唤也无妨。”阿史那叶可真笑嘻嘻道。 渝清:“我很在意。” 虽然私底下达成了一些共识,但陛下可未必会应允。李渊原本定的是安慧,但安慧毕竟只有十二岁,这个年岁终究还是太小了;这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给李渊出的主意,比安慧年长的宗室女绝对不少,且安慧还是李渊的亲孙女;为何偏偏就是安慧? 十一岁出阁的如沴,十二岁出阁的安慧;有人偏偏就是这么迫不及待了。 趴在屋顶上的阿史那叶可真随手拿起一块瓦片就砸下来:“娘子若不喜欢这个称呼,那就算了;作为报复,娘子可以唤我夫君的。” 渝清:不要脸啊!世间为何会有像阿史那叶可真这么不要脸的人?简直就是造孽啊! 于是渝清作势扬声喊:“快来人呐,有刺客。” 阿史那叶可真一愣,左右张望了几下就转身飞快的跑了。 渝清长叹一口气,这磨人的男妖精总算是走了;刚才喊那一声纯粹就是吓唬阿史那叶可真的,其实院外的守卫到这个时候都已经撤走了,而女侍们应该是尚未起来。天马上就要亮了,那个家伙若还继续呆在屋顶上无所事事肯定会被人发现的,到时候绝对麻烦。 在和亲公主一事尘埃落定之前,还是少跟阿史那叶可真见面为好,否则是非多。 看了看天色,渝清将金兰簪拿进内室放好,然后和衣躺在塌上闭目休息,一会儿还要去母亲那边。 迷迷糊糊的躺着倦意也上来了,也许是跟阿史那叶可真谈了一夜的婚嫁之事,梦中又不觉会见到一些从前的事,总不过还是和杨家的人有关;或者是华姨笑意盈盈,或者是杨年馨嫣然笑语,又或者是…… 时至今日,渝清还想自欺欺人的说一句,一切都过去了——但是其实却并没有过去,每每忆起往事其实她都会很愧疚难过。 梦醒后,渝清做了个决定;趁着和亲的事情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摊开,她再想办法去一趟东都洛阳见一个人。 去到太子妃那边,刚进来就听到太子妃和罗侧妃在说着什么,好像是说罗侧妃的妹妹要出嫁了,太子妃正准备着贺礼要送去幽州给罗二姑娘。这罗二姑娘倒也是个人物,之前被李渊认作了义女,在长安时谁都给她一份面子;如今罗二姑娘将嫁,谁不是费尽心思要去巴结一下。 见到渝清过来了,罗侧妃也就不多留:“多谢太子妃对小妹荟芸的抬爱,妾就先告退了。” 渝清进来时跟正从里面出来的罗侧妃问了安,然后进到屋里:“母亲。” “清娘,今儿怎么就这么早过来了?”太子妃慈爱的望着渝清笑问。 “母亲,清儿过来是央求母亲一件事的。过几天就是中元节,女儿想去洛阳净土寺做法事。”渝清轻声细语与太子妃说道,太子妃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便和你嫂子一同去吧。” 为什么还要和嫂子一起去?难道嫂子……又要去净土寺求子? 或者因为近来长安城中风声鹤唳,母亲是让嫂嫂顺便去盯着她的。 都有可能。 不过既然太子妃都提出来了,渝清又没有适合的理由拒绝,便乖乖应下。 第28章 同行 去净土寺前,除了渝清和溱洧又临时多了令月和杜卿禾姑嫂二人,她们要去净土寺给母亲平阳公主做法事。 一路上令月难得安安静静的坐在她嫂子旁边,唯有几次试图和渝清眼神交流什么,结果渝清根本不理解她什么意思。本来渝清就是准备独自一人前去洛阳,借着去净土寺的由头避开别人的眼睛和宇文静见一面;但是现在她嫂嫂和月娘、柴大嫂子都在,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不好办事了。 “小妹,我看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溱洧见渝清面有愁容问。 渝清在心里思量着如何哄过嫂嫂,面上就敷衍的应过:“也并非何事,只是尚且有些忧虑。我一生从未见过阿娘,再想起来终究是憾事。” 溱洧抚着渝清慰道:“阿娘在天之灵见到你们和乐美满,该是无忧的。” 令月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渝清,满心的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就没有说话,仿佛是有些顾虑。渝清无意间抬头看见令月若有所言的眸光,微愣了片刻,就偏过头去。 对于令月,渝清还是蛮内疚的。令月的未婚夫没得莫名其妙,外面有说柴家不仗义的,也有说王家太冤了莫名其妙就被迫背上这欲加之罪。总而言之,令月的婚事在最后关头没了就是杨文干事件种下的果;本来她可以安安心心等出了孝期就穿上嫁衣与王家大郎成亲,而王家也可以借着这门婚事攀上了皇亲国戚,但是现在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 最近令月心情都很郁闷,也不愿出去让人看笑话,想找她清姐姐诉说一二但当坐在渝清面前时却是无言。 而且......清姐姐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不知为何令月会有这种错觉) 坐在马车上的四个女子都相对无言,杜卿禾和溱洧都是极温婉的女子,目光相触后也仅是莞尔一笑。但是或许是因为杜卿禾是出身于杜家的缘故,渝清对于这位大嫂子没有特别好感,见面了也只是生疏的唤一句柴大嫂子而已。 来到洛阳净土寺正好是中元节前夕,刚下马车的时候杜卿禾似乎是嘀咕了一句:“长安也有香火旺盛的寺庙,其名声并不逊于净土寺;大郡主为何非要来净土寺为先大舅母做法事?” 因为这里是洛阳净土寺! 渝清仰首望着寺庙上熟悉的牌匾,浮躁的心情逐渐安静下来:“我也不晓得缘故,之前也是来这里为先母做法事。”这话不假,之前是她爹爹带他们兄妹来的,渝清问过为什么,太子建成没有告诉他们,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办法告诉杜卿禾原因了;曾经渝清猜测过或许是因为爹爹与净土寺这边的住持等几位法师都有交往,但净土寺在洛阳,这边是二叔叔秦王的“地盘”。 她想要见的人是南宗堂堂主宇文静。 宇文静最近在清河一带活跃,但是据她所知南宗堂在洛阳是有分堂的——因为根据穆娘曾言起十八年前的往事,宇文静的父母当年就是在洛阳被隋兵诛杀,而那时候他的母亲司马珂就是南宗堂洛阳这边的幕后人。 虽然渝清不知道那个地点,但是她有预感她来洛阳之后杨年馨一定会来找她的。 进了净土寺,渝清与住持方丈说明了情况,交了香火钱,让方丈帮忙准备着做法事;令月她们是来为平阳公主做法事的,自然也和渝清、溱洧一起的。 渝清又向方丈询问玄奘大师可还在寺内,方丈说自空景大师圆寂后半年玄奘师父就离开了洛阳继续去四处问经了。 其实这样的情况也是渝清早已猜到的;玄奘大师是空景大师之徒,初时空景大师便是受净土寺方丈之邀来到净土寺讲经的,空景大师在净土寺圆寂后,玄奘大师会离开净土寺去云游也属正常。 “玄奘师父,他或许是前去长安了。”住持方丈又说。 “长安?”渝清若有所思。 溱洧见渝清和住持方丈在谈说着什么,就过去唤她:“小妹,怎么了?” 渝清回首对嫂嫂轻笑着过去:“嫂嫂,没什么事,只是向住持大师请教一些事而已。毕竟我一个小辈,又是第一次没有跟爹爹来给娘做法事,有很多事我都还不懂的呢。”这一番谎言,天衣无缝;溱洧也就信服的点点头?。 住持方丈看向渝清的眼神就不那么赞同了,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这位女施主好像没有实话实说。 渝清跪在佛前默念了一会儿经文,念完之后脑海里又不自觉的浮起一些奇怪的东西;还记得很多年前的一次她也是在佛前许愿时某一位杜姓姑娘大大咧咧的在佛前祈求姻缘,现在那位杜姓姑娘已经怎么样了?听说还挺凄惨的。杜云娘不自量力,虽有卢氏背后推波助澜,但归根结底还真不能怪别人。 一只如梦幻般神秘的淡蓝蝴蝶展翅飞进来,如蜻蜓点水般落在渝清眉间,然后施施然翩翩飞走。 果然——蓝翎蝶出现了—— 渝清才慢慢睁开眼睛,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 晚上住持老方丈让小和尚去布过斋饭,渝清与嫂嫂说过话准备回庵房里,在拐角处遇到了突然冒出来的月娘。 “清姐姐,我有话与你说。”令月低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样倒让人觉得有些神秘兮兮了。 渝清警惕的看了看左右都没有人,才拉过令月快步回了庵房轻轻关上门问:“怎么了?” 令月犹豫了一下,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飞快的拔出来,黑暗中闪过一道刺眼无比的光芒:“清姐姐,本来我还是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事不关己就算了的,但近来思来想去,一直有一个疑问在我心中消抹不去。这柄匕首是我娘留下来的,藏在匕首里面的那封信也是我娘留下来的;但是那封信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陛下看到那封信的反应会那么激烈?我想来想去都不能够明白。” 这次轮到渝清疑惑了:“你,没有打开过匕首看过那封信的内容?” “自是没有。”令月摇摇头,“既然那是我娘让特殊情况下交给外祖父的,我也相信清姐姐不会骗我,我,我自是不看的。” 渝清哭笑不得,月娘这小姑娘还真是“乖巧听话”,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第29章 魅影 “三姑姑的那封信我确实是看过的。“这个渝清乖乖承认,她若说自己没看过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毕竟当时那样的情况她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敢往陛下面上递的,“信中的内容不多,说的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和早夭的三叔叔有关。” 令月惊异:“三舅舅?但是三舅舅都已经逝世了十几年了。“ 渝清点点头就不再作声;十几年的风雨过去了,但是纸鸢永不褪色。 三姑姑的信是和三叔叔有关没错,但是还有最后一句话却是和特别针对二叔叔的。三姑姑生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劝祖父对二叔叔莫要当断不断否则必受其乱。 月娘心思单纯,所以渝清才隐瞒了三姑姑信中的最后一句话不让她知晓详情。 “那么这和二舅舅又有什么关系?”令月感觉已经有点被她清姐姐搞蒙了,情况和她原来想的有点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的,“难道还是说……” 一看令月那惊异的神色渝清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连忙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虽然只有我们姊妹在,话也不能乱说。这是洛阳,还是小心为妙。” 令月愣愣的点点头:“清姐姐,三舅舅,去世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小,我对三舅舅其实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以前的事情,清姐姐你还记得吗?” “三四岁的孩童,那还能记得那么清楚;总不过是三姑姑生前曾经与我讲过一些他们少时之事,我才知道。月娘,这世事轮转无常,知道的太多的人总不能置身事外;三姑姑是想让你不卷入这风波之中才瞒你许多,总归是三姑姑做母亲的一片苦心了。”渝清怕令月会多想,说完又多劝她几句。 令月明白渝清的意思,便笑笑不再多说,只是心里却莫名有些苦涩。身在此时,时势造人,哪是可以说避世就可以真正避世的,不过还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自从王家出事后令月就有些想开了,命运如何她抗争不过,顺从命运随波逐流也就算了;以她公主之女的身份,父亲又是开国功勋国公之位,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见月娘垂着头好像要落泪的神色,渝清连忙掏出手绢给她:“我知你是可惜你和王家大郎的姻缘,那毕竟也是三姑姑生前给你定下的。等事过去了,也许没多久王大人就被调回来了;再不然也会有更好的姻缘,天下男儿又不是只有一个王崇基。” “我嫂嫂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令月小声嘀咕。 渝清:那你慌什么?我都没害怕嫁不出去呢。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渝清就跟令月说她今晚要给亡母抄佛经明日送去供奉,还剩下最后一卷了;言外之意即:你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你了。 “既然清姐姐忙着,那我就不打扰清姐姐了。”令月道过别就从小庵堂里出来。 见令月离开了,渝清小心翼翼的从行囊中取出厚厚一沓纸卷一张张摊开摆在桌面上大略看过一遍就收起来;其实佛教她是早已经抄好了,这话也不过是用来诓月娘的而已。 明日的事暂时不想,今晚她需要去见一个人。 屋内只留下一盏微弱的烛灯,渝清从行囊里拿出一根用布包起来的东西放进怀里,然后悄无声息的推开门出去。 净土寺她来过几次,对于这里的环境还算熟悉,左拐右拐就出到寺外。 仔细想想,就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虽然也的确是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在净土寺后面有一片竹林,竹影稀疏月影清冷,与当年在太原城外客栈见到宇文静的那片竹林大致相似。 漫天飞舞的蓝翎蝶在竹影下绰绰,一个红衣飘飘犹如鬼魅的女子从天而降,她的一张脸也涂得雪白,莫说是在夜晚,就算是在白天看见这样一个人也怪瘆人的。 “杨年馨,你又在搞什么鬼?”渝清眉一挑,扬声问。 其实她心里是挺害怕的,只能这样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杨年馨轻步窈窕优雅的朝渝清走来,艳红香唇微启:“李家的人都是这么失礼的吗?虽说情谊不在,但也总该唤我一声姐姐才是。” 渝清沉下脸:“杨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必弯弯绕绕这么多吧?” 杨年馨微微一笑:“李小娘子言过了,聪明人都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不过我敬你如此有胆量,独自一人就敢来这里,也真是不错。” “杨姑娘,你这妆容没有将我吓死,但却将你们堂主吓死了,那可怎么办?”渝清冷哼一声问。 杨年馨面露怒色;渝清看着她的反应只想笑,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惹了杨年馨的直接后果就是招来了蓝翎蝶的围攻,然后她看到了一个黑色身影降落在杨年馨身后:“年馨,待渝清娘子不得无礼。” 杨年馨恨恨的瞪了一眼渝清,然后不情不愿的退到宇文静身后:“属下明白。” 对于宇文静的这种行为渝清也习惯了,每一次都是让她先和杨年馨说说话,等她们快要打起来了宇文静才慢悠悠的出来“劝架”,故做好人也没见过这样的。 宇文静依然是当年慈善的笑脸,看起来就十分虚伪:“渝清娘子,好久不见。” “南宗堂堂主,我们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渝清便笑意吟吟,只是目光若有若无的瞥到杨年馨身上。 宇文静以为她是觉得杨年馨在这里不便说话,遂对杨年馨挥挥手示意她离开;杨年馨忿忿瞪着渝清,然后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影踪了。 “宇文公子这是何意?小女正好还有一些事要向杨姑娘请教一二呢,现在宇文公子就这样让杨姑娘走了,小女可得向何人请教?”渝清轻轻抚摸着掌下用布层层包裹起来的金兰簪,轻声问道。 听渝清这样说宇文静好似很惊异,毕竟杨年馨对渝清的敌意她不可能感受不出来。 渝清欣赏着宇文静神色变异,就直接将东西拿出来层层剥开布露出里面的金兰簪,金光闪烁在黑夜中尤是流光溢彩绚烂夺目:“其实问宇文公子也无妨。我想,宇文公子,应该是认识此物吧?” 第30章 偏袒 南宗堂在洛阳这边的据点就在净土寺后面的竹林里,据说以蓝翎蝶迷惑世人能够避免被外人发现。 渝清倒是想起了五柳先生写的《桃花源记》里面的故事,隐匿山林的桃花源是否也有这么一群奇幻莫测的小精灵在桃林中扑朔迷离。 宇文静带着她进了南宗堂里面,这个地方跟渝清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十分安静,安静到令人不由心生恐惧。 室内奇香无比,更是怪异。 在黑暗中宇文静走到前面在一方蒲团上跪下,庄重的磕头三下。 “你放心,你是瑶姨的女儿,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黑暗中的宇文静轻声说,同样的话他在太原城外的竹林里也说过。 渝清想起后来杨年馨做的那些好事,也就只能在心里呵呵两声了,要是到现在她还会相信宇文静的话那她就真的是傻子了:“那么宇文公子是打算告诉我,杨姑娘明里暗里做出的小把戏其实你都是不知情的?杨年馨作为前隋公主,李唐代隋后前隋宗室都被好好的安置在长安,为何杨年馨会悄无声息的成了你们南宗堂之人?如果堂主你说你不知道,我想我会相信你。” 杨年馨如何成为南宗堂之人,渝清其实早已知晓;这源于她的三姑姑平阳公主与宇文静的一场交易——宇文静给平阳公主苗疆奇药忘忧草,而他则提出要一个人,就是杨年馨。也许是李渊为了某些目的的故意纵容,于是杨年馨离开了长安随宇文静进了南宗堂做了他的下属。 或许从旁人的角度看来都不明白,宇文氏与杨氏本是有着灭族之仇,为何他却偏偏要留一个杨氏女在身边;这里面若说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恐怕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宇文静也没有说话,沉默许久后他抬了抬手似乎做了什么,奇香愈浓,黑暗的世界却突然变得明亮了。 宽敞的室内明明如昭,她看见桌面上供奉着牌位,一尘不染。 她也看到了——她娘的名字,还有……珂姨和华姨。 “渝清娘子,我见过瑶姨,她人很好,很善良,也和你一样美丽。”宇文静轻声说,似乎是在缅怀年幼时一丝早已散去的记忆。 渝清低头看了看那根金兰簪,许久才抬头问:“我娘,的金兰簪……我听我娘生前的女侍说,我娘的金兰簪是,是十八年前掉落在珂姨的住处,就一直没找到……” “这个也实在是很抱歉,瑶姨的金兰簪其实一直在我外祖母手中,也就是我娘的养母,南宗堂前任堂主。”宇文静回头说道。 “十八年前珂姨和你的父亲在洛阳被隋帝所害,后来不久我娘也因生我而难产身亡。我还听我娘的女侍说过,我娘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亡逝,并在临终前将金兰谱一同烧毁;我想知道这有没有什么因果关系?”渝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飞快的把话说完,想了想他最后还解释了一句,“虽然事实上好像的确没有什么联系,但,我是我娘的女儿,我有一种这样奇怪的感觉。” 宇文静望着她,露出怪异的笑容:“怎么会呢?我娘和瑶姨的关系可好了,我娘生前,瑶姨也是经常来看我娘呢。”他走到左边的木柜从中间一个木阁里取出一本册子捧在手中,“渝清娘子可要一观?这,是我娘留下来的金兰谱。” 金兰谱?这三个字立刻吸引了渝清的全部注意。 那册金兰谱已是十分陈旧,一圈又一圈泛黄的痕迹见证了它的年代时久,毕竟那应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从宇文静手中接过来,渝清就迫不及待的翻开。 娟秀小字温婉似水,如扬州女子那般秀气而又妙曼,清淡却有不一样的韵味。 “太原王氏女璐瑶,开皇九年生。 河内温司马氏女珂,开皇九年生。 京兆韦氏女瑶华,开皇十年生。 盖闻诗歌伐木,足征求友之殷;易卜断金,早见知交之笃。是以璇闺绣闼,既声气之互通;蠹间鸡窗,亦观摩之相得。爰联芝谊,籍订兰交,执牛耳之同盟,效雁门而有序。某某等风前待月,花里闭门,或咏絮吟诗,才夸夫道韫;或辑书着史,技擅于班昭。铜钵敲余,话到更阑之候;玉杯对影,邀来明月之辉。气凛风霜,勿效桃花之轻薄;床联风雨,宜矢松柏之坚贞。不以才相先,不以貌相傲,不以形迹之疏而狐疑莫释,不以声名之异而鹤怨频来。数株之栀子同心,九畹之芝兰结契,对神明而永誓,愿休戚之相关。谨序。“ 原来这就是金兰谱! 一种更为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渝清轻轻握紧了袖口,才小心翼翼的将金兰谱合起来:“多谢堂主。” “渝清娘子,其实金兰簪也是我让年馨姑娘还给你的;毕竟那是瑶姨的东西,自从上次见到你之后我就有心要让它物归原主。”宇文静站在渝清面前温和的笑着,但是他的笑容并不似承宗或柴家大哥那般如沐春风,而是带着一丝阴冷。 渝清微微哆嗦了一下,心里有些瑟瑟:“既是如此,倒是我误会堂主和杨姑娘了,还辜负了杨姑娘的一片好意。” 明面上这样说着,但在心里渝清还要暗骂宇文静,他这个老狐狸(其实宇文静真是不老)也真是装聋作哑功夫一流的,真以为她是傻子了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杨年馨不怀好意她也无话可说,但宇文静还处心积虑为杨年馨收拾烂摊子,那就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了。 渝清懊恼这一趟算是白行了,宇文静这个人嘴巴比鸭子还硬,根本不可能找出破绽;而她,也是不可以在外面久留。 蓝翎蝶指引着渝清出去后,杨年馨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宇文静身后:“其实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个诅咒呢?或者直接杀了她,把这一场恩怨都了结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恩怨情仇哪是说了结就能了结的?况且我也没有说错,幼时瑶姨和华姨待我都是挺不错的,为了活命不值得。”宇文静轻轻皱眉,声音渐渐变冷,“若我真有心思要把一切了结了,你也不能活到现在。” 第31章 反常即为妖 回到庵堂里,渝清还能看到稀稀疏疏的几只蓝翎蝶在翩然飞舞。 这种总像是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但是她又没有办法摆脱了这会飞的东西的纠缠。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讨厌蝴蝶,拜宇文静所赐。 索性就关上门窗,一了百了好了;渝清自暴自弃的想着。 宇文静的鬼话她自是一个字也不信的,或者说她一开始还想着要去寻宇文静讨个说法的想法就是错的。宇文静和杨年馨这两个人关系本就暧昧不清,而且宇文静又是司马珂之子;无论是十八年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他应该是会无一例外的瞒住吧。 渝清还记得上一次宇文静曾提起过她娘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想来说的应该就是最后一次她娘接受了珂姨的托付带宇文静离开洛阳,但是宇文静就是在这个时候失踪的。 还有一个被卷进来的人,南宗堂上一任堂主,司马珂的养母。 这里面能有什么联系呢?阿娘的早逝肯定和这有关联,不然阿娘为何要烧毁了金兰谱,烧毁金兰谱的寓意为何其实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除非——是穆娘在撒谎,但是穆娘应该并没有这个必要性。 这江湖纷扰,也确实是太凌乱了,想不明白。 “小妹,你在吗?我可以进来吗?”外面突然传来声音,好像是嫂嫂溱洧的。渝清心下疑惑,这么晚了嫂嫂怎么突然过来了:“我在,嫂嫂进来吧。” 溱洧轻轻推开门进来,又轻轻的关上门:“小妹,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来找你你都不在。” 渝清斟了一杯茶递给溱洧,佯作无事的笑笑道:“闷了,到外面走走而已。” “这世道不太平,可得小心着些。”溱洧听了便微笑着点点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刚才柴夫人来找过我,问明天做完法事之后是否直接回长安。听柴夫人说,月妹妹的意思是想明天晚上的中元节放了祈福河灯再回去。” 渝清笑容僵硬;月娘这是什么恶趣味?都说中元节晚万鬼出,她还有心思在洛阳放河灯?不是应该早早归家求得一方安稳吗? 不过既然柴大嫂子和月娘都这样决定,嫂嫂又过来说了,她也不好拒绝这样的安排,于是渝清就很勉强的点头违心说道:“这样也还好,我也想给放放河灯祈福。” “还有一事,范阳卢氏的少夫人也在净土寺做法事,她听说你来了,说明日想与你一叙。”溱洧又说道。 范阳卢氏的少夫人?谁?她好像并不认识范阳卢氏的夫人吧。 想了许久,渝清才记起来范阳卢氏的少夫人好像就是出身自弘农杨氏,是弘农杨氏孙辈的大姑娘,闺名唤作堇玉,年前嫁到范阳卢氏做了少夫人;渝清记得她与这位堇玉娘子是在清河崔氏的百花宴上见过一次,但也就仅此一次。 这些世族娘子的盛邀,即使对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能轻易拒绝的。 自魏晋以来,局势动荡朝代更迭频繁,世家大族却百年来依然屹立不倒;民间就流传着一句话,说天下不是王族的天下而是世族的天下。无论是旧时大名鼎鼎人才济济的王谢之家,或是现下的五姓七望之族,他们都朝堂形势的影响都不小;当年隋炀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触犯了世族的利益才被迫一直呆在扬州回不来,最后还被世族直接推翻了,弄出个天下纷乱群雄并起的局面。 “嫂嫂,卢少夫人可还有说什么吗?”渝清思量着问。 “并无。”溱洧摇头。 “嗯,嫂嫂是知道的,我与这位卢少夫人,从前她还是杨大娘子的时候我们是见过一面的;当年的杨大娘子性情开朗热情,我们也是聊得极好的。”渝清撇去了心底的一丝不安,轻笑着说道。 “我是记得这位卢少夫人应该是四婶婶的娘家侄女儿。”溱洧想了想说道。 渝清点点头。 溱洧抿了一口茶,又看了看她之前抄的佛经,就让她早点休息。 送走了嫂嫂,渝清就依言脱了外衣躺在床榻上合眼休息,这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只是好像夜里有不速之客来过,原本她已经收起来的金兰簪就直接放在桌面上。 不用问肯定是南宗堂的人干的,不然还有谁会这么变态? 渝清拿起金兰簪端详许久,却莫名觉得这金兰簪看起来有些奇怪,有些……不像是她一直放在身边一年多的那根金兰簪,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了。渝清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雕刻在簪尾的字也还是阿娘的名字,只是……好像那朵精致玲珑的金兰花变大了一圈……渝清揉揉眼睛,觉得肯定是自己记错了,不然哪有那么惊悚的事情? 那根金兰簪就被未在意的渝清随意放进了香囊袋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做法事是安排在后殿进行,两排和尚在两边颂着经文,香火萦绕四方,渝清和溱洧也跪在蒲团上一同诵读着经文。香火焚烧到一半,渝清先起来拿了香烛点燃了拜了几拜然后奉上,然后溱洧也奉上香烛祭拜。 就在这里突然一阵风吹过,香烛熄灭了。 这…… 渝清听说过为先人奉香时香烛突然熄灭是不好的征兆,心里就有些慌了,无措的望向嫂嫂;溱洧也很是焦虑得不知道怎么办,两个人就面面相觑。 幸而住持方丈赶紧过来合掌低声念了一段什么,然后重新点燃了香烛交给渝清和溱洧道:“先人见到两位施主很是欢欣,两位施主重新为令慈上香即可。”于是两人便接过香烛重新上香,所幸这次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因为发生了这个小插曲,渝清心里依然不安,直到做完法事走出后殿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得香囊袋,已经摸不到她今天早上放进里面得金兰簪了。 渝清心头一动,立刻转身跑回后殿寻找,就见到金兰簪竟然是好好的放在刚才她跪过的蒲团上。 好奇怪,她刚才根本没有动过香囊袋,为什么金兰簪会从里面掉出来? 渝清捡起来想了想,依然还是小心的放进香囊袋里装好。 第32章 卢少夫人 令月她们给平阳昭公主做完法事已是中午,之后渝清还特别神秘兮兮的拉过令月到一边悄悄询问:“月娘,刚才你和柴大嫂子给三姑姑做法事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啊。”令月很是疑惑的摇摇头,反问,“清姐姐,难不成刚才你们给先大舅母做法事的时候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渝清凑过去低声说:“还真有,就是刚才我们给阿娘上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吹来一阵阴风,就把香给吹灭了。说起来,那阵风来得还真是奇怪,当时后殿得门窗都是关上的,你说这风哪来的?” 令月想了想就皱起眉点点头:“照你这样说,还真是古怪呢。我说,可能是先大舅母看见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没能嫁出去,所以生气了,就不受你的香火。” 渝清:好的,这都是我的错! “那你也是一大把年纪没嫁出去啊,三姑姑怎么就没有生气了?”渝清疑问。 “我是有苦衷的,跟你不一样。”令月拉下了脸,一副天底下就我最无辜的模样。 渝清撇撇嘴,我也是有苦衷的好不好,怎么就跟你不一样了? 令月表示,清姐姐你是心甘情愿接受苦衷的,而我是被迫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的,我们不一样。 渝清很心累。 中元节时净土寺的香客总是络绎不绝,甚至于是像渝清她们这样远道而来的都有不少。 卢少夫人杨堇玉就是从范阳千里迢迢过来给她早逝的婆母做法事的,然后恰巧遇到了李渝清。 如今的杨堇玉少妇打扮,看起来更加圆润了,也收敛了少时的俏皮而更显得庄重雅丽。 “郡主,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杨堇玉莞尔一笑,轻声说道。 既算是故人重逢,也免不了要寒暄几句,渝清便道:“堇玉娘子瞧着气色不错,想来是夫妻恩爱和睦的;现在应该叫你卢少夫人了。” 杨堇玉掩唇轻笑:“郡主也会遇到良人的。妾见郡主与太原王妃来此,想必是为令慈王氏夫人做法事吧?” 渝清点头:“正是。想来卢少夫人是为先卢夫人做法事的吧。”卢家的夫人早逝,杨堇玉虽是儿媳但一嫁进卢家就是当家夫人了;婆母早亡,上面还有能管束着丈夫的公爹,这是多少女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杨堇玉跟渝清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一会儿,言语间总想要暗示些什么,然后渝清就装作没听懂她的意思。 主要是觉得挺可笑的,她堂堂郡主倒让他们一众世家女操心着是不是要嫁不出去了,而且算起来杨堇玉也还比她稍年幼;想来杨堇玉也是受他们范阳卢氏的某位长辈所托来说亲的,只可惜这种事情跟渝清本人说是绝对没有结果的。 杨堇玉毕竟也是大家族出身的姑娘,年纪小脸皮薄,也不好直接与渝清说我给你找个小夫婿怎么样,这话还是要找媒妁与太子妃说才有用。 不过渝清也是觉得稀奇,有她克夫名声在外的先例,到底是谁家小公子如此不怕死的还敢凑上来?而且她记得自魏晋以来那些世家大族就不喜与皇室结亲,尤其是公主郡主更让他们避之不及,怕家族因与皇室牵连过多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局势平稳虽不似魏晋时期朝代更迭,但朝堂之上却也因储位之争而动荡;跟东宫结亲那就相当于直接表明态度支持太子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要么是过度自信无比笃定秦王不会咸鱼翻身,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觉得未来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全身而退。 如果没记错的话,清河崔氏的大夫人卢氏就是范阳卢氏嫡系女儿。 确实是范阳卢氏呢。 杨堇玉无功而返,看起来好像还不太死心;其实以她的身份本是无需为这些事操心的,可能就是刚嫁进卢氏恐怕是想给卢家的长辈卖一个面子。她在渝清这里碰了壁,也不太可能跑去长安跟太子妃说这种事,最有可能的就是去寻她的六姑姑齐王妃了。 怎么最近就这么多事呢?真是不让她省心。 她都已经做好了以和亲来拉拢西突厥的决心,偏偏又中途跑出个碍事的范阳卢氏。 从理论上来说,东宫和太原王氏、荥阳郑氏以及清河崔氏都有姻亲关系,若再加上一个范阳卢氏就是锦上添花了,反而要遭李渊的忌惮,实在是没必要自找不痛快。 若杨堇玉真的去找齐王妃提这件事反而是不好办了,母亲与四婶婶的关系比爹爹和四叔叔的关系还要好,如果是四婶婶与母亲提出这件事母亲一定会慎重考虑的。 杨堇玉走了之后,渝清就陷入了巨大的沉思与纠结中。 溱洧进来看见渝清这样很疑惑:“小妹,怎么了?那卢少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卢少夫人,算是来提亲的。回去以后嫂嫂可别告诉爹爹母亲。”渝清告诉了这溱洧之后又谨慎的叮嘱她。 听说杨堇玉是来提亲的,溱洧有些惊喜了:“这可是好事啊!范阳卢氏是大家族,并不逊色于清河崔氏,若小妹嫁过去也不算委屈了你。” 渝清摇摇头,这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从杨堇玉来说亲开始她就注意到一个问题了。 若真是好亲事,范阳卢氏为何不直接请媒妁上门提亲?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可并不符合三媒六聘的礼节。 当年清河崔氏的卢夫人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唆使崔颢和杜云娘私奔,就是因为她生怕崔颢娶了皇家女之后水涨船高会威胁到她的夫君崔琰。这个道理杨堇玉不会不明白,就算她现在不明白但是渐渐的也会明白的。 毕竟,曾经卢氏对她可是无比防备着的。 可惜现在在洛阳思考这么多也是无用,但是回到长安之后还需仔细斟酌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或许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长安那边公主和亲的详情还没有传出来,但是应该也快了。有的事情都在计划之中,但可能偏偏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 第33章 中元夜 中元夜,百鬼出。 即使洛阳城下热闹非凡,依然有一种阴森寒冷的气息。 路边有人在烧纸钱,四射的火花映得通红;小孩紧紧牵着大人的手,一手捧着荷花灯,也许在小孩子心中中元节和别的节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大街上同样是热闹非凡。 河边举行着盛大的盂兰盛会,大街上到处都是道人在吟唱着一些听不懂的歌谣。 令月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拉着渝清要去河边放河灯:“清姐姐,你会做荷花灯吗?” 渝清果断摇头:“我又不是多才多艺的女子,那种东西我怎么会做。” “我早就猜到,所以我也特别给清姐姐买了。”月娘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盏荷花灯摆在渝清面前,笑意盈盈,“清姐姐觉得这荷花灯可还好看?” “荷花灯,都是放到河里随波逐流的,你还在意它好不好看?”渝清惊异万分。 “那是当然。”令月理所当然的点头。 盂兰盛会上人声鼎沸,因为生怕走丢了找不到对方,渝清和令月就挽着手走,但姐妹俩依然被人群挤得汗流浃背。令月对荷花灯可真是呵护至极,一直用手护着搂在怀里就怕一不小心会被挤坏了。 “你也小心着些,要是掉到河里我可不会跳进去捞你上来的。”渝清看见月娘只一心顾着荷花灯连路都不看,出言提醒道。 令月很不满的嘟起嘴:“清姐姐,我求你做一次好人吧,别诅咒我了。” 渝清笑:“若我做了好人,那我就不是你的清姐姐了。” 令月略一思考,就觉得清姐姐的话简直太有道理了。 其实本来河灯是在亥时放的,但是一到夜幕降临人们就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往河中投放荷花灯了,放眼望去,盏盏河灯照亮了漆黑的夜晚。 令月挤着去了河边要放河灯,渝清就捧着河灯静静坐在河边的石椅上。 “渝清娘子,好巧在这里遇到你。”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渝清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就看见一身黑衣双手捧着荷花灯微微笑着的宇文静,还有……跟在他身后板着冰块脸好像全天下人都跟她有仇似的杨年馨。 这么出个门也能遇到这对狗男女呢? 渝清暗叹,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这应该说是运气不佳霉运当头才对。 无奈的渝清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宇文公子,杨姑娘,果然是好巧。” 杨年馨一脸煞气,不过还好她没有穿上昨天晚上那鬼魅装扮,否则她恐怕一出门就被人打死了,宇文静在旁边都护不住她。 中元节乱跑出来吓人,姑娘你找死! “渝清娘子也是来放河灯的?可要与我们一起?”宇文静望了眼渝清手中的荷花灯,友好的询问道。 渝清连忙摇头:“多谢宇文公子的好意,还是不用了。” 宇文静还试图劝服她:“渝清娘子你既是瑶姨的女儿,那就不是外人,跟我们也不必如此客气的。” 如果不是不能破坏形象,渝清很想直接骂了;我和你们熟吗?谁和你们不是外人? 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让白白杨年馨看了笑话,不值得:“宇文公子这话,渝清记下了。宇文公子不拘小节,但我们女子还是要知书达理的。” 杨年馨隐约觉得,这妞在拐着弯骂她,她说话永远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渝清故意对杨年馨挑衅一笑,然后就不理他们站起来走到河边,蹲下把荷花灯轻轻放到河面上。荷花灯上放着小纸条,上面是写着亡者的名字;渝清的荷花灯上写的自然是她娘的名字。 她轻轻拨动着水面,以让河灯能快些漂到河中去。 河面上水波粼粼,她低头就看见河面倒影出她的影子,一副俏容还带着几分愁意,即使展颜也掩饰不住眉间的心事重重。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欢喜的对着她笑,天真烂漫;这样的自己,她早已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了,或许是还在太原的时候,或许是祖母尚且在世承欢膝下的时候。 人越长大,也就越容易感怀从前的事情了。 许久渝清才抬起头望向那一片灯火阑珊处,成千上万盏荷花灯漂浮在河面上,其实早已分辨不出来哪一盏灯是谁放的了。荷花灯的寿命很是短暂,很快上面的烛火就会被河水打湿熄灭,待飘到河中时就会慢慢沉入河底了。 宇文静无奈的笑笑,就也和杨年馨一起走到河边放下河灯,让至亲的亡魂乘着荷花灯渡河归来。 杨年馨神色有些恍惚,她小心的伸出手似乎要去触探着什么,指尖轻轻触到那火光闪烁的烛火,微微发烫,她立刻缩回手。 看见杨年馨这极像是小孩子的做派,宇文静叹息的摇摇头,便转身离去。 杨年馨见宇文静走了,她也连忙站起来跟上宇文静的脚步离开:“堂主,这是要回去了吗?” “多事之秋,我们不宜出现。”宇文静点点头,淡淡道。 “你是说有人要在盂兰盛会上抢先动手?”杨年馨讶然。 “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们不能出手,否则,我们就会暴露的。”宇文静冷着脸说。 杨年馨不解:“可是,可是万一李渝清……那个诅咒,没说她若为人所杀会如何。” 宇文静冷哼了一声:“李渝清,她才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呢。方才我仔细观察过了,她身边是有人在悄悄跟着她的,想来应该是暗卫这一类的人。” “那昨天晚上……李渝清来竹林见堂主你的时候,岂不是被那些人看到了……”一想到可能存在的情况,杨年馨就不淡定了。 “蓝翎蝶有障眼术,竹林那边还不会轻易让无关这人发觉到。”宇文静拧起眉说。 听着宇文静的这意思,就是只要李渝清没事,就算盂兰盛会这边翻了天也是与他无关了。 可是如若洛阳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传到长安那边,皇帝免不了要派人下来调查;若是因此殃及到他们这些池鱼,那也是很危险的。 而且谁会在盂兰盛会上闹事?他们要针对的人又是谁? 第34章 落水 热闹非凡挤挤攘攘的河边,不知道是谁突然尖叫了一声,就引起了恐慌。 渝清正要站起来看发生什么事情了,就突然有人狠狠撞了她一下。她心里暗知不好,以为肯定要倒霉的掉进河里了;就在这时好像有人在飞快的拉住她的衣袖把她拽了回来,渝清才只是摔倒在地上,有点痛但是没有大碍。 隔壁那边有落水声传来,以及呼救声,但是隔着人群也根本看不清楚是谁落水了。马上就听到似乎说有人跳进去救人了,好像是与落水者同行的人。 渝清嫌弃的拍拍衣裙沾上的尘土,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令月的身影,但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渝清一阵懊恼,刚才就不应该让月娘独自一人去放河灯的;如果她和月娘一起去放河灯的话就不会遇到宇文静杨年馨他们二人,更不会和月娘走失了。 不过月娘那么大的一个人,应该不会……被拐走或者是迷路吧? 渝清又回到刚才所坐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依然是不见月娘身影;渝清不由有些担忧,又站起来张望许久,人群中并没有月娘的影踪。 “郡主,这边故意有人作乱,属下送你回净土寺。”一个与普通民众打扮无异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到渝清面前恭谨说道。 “你是……”渝清略想了一下,就明白他的身份了,“你说有人故意作乱?那月娘呢?你有看到月娘吗?刚才她去放河灯然后就不见了。” 那男人说道:“郡主莫急,属下等人已经找到柴大娘子了。请郡主先随属下回净土寺到王妃身边,随后我们也会将柴大娘子平安无恙的送过去的。” 既然他这样说了,渝清也就点点头:“好,你们一定要将月娘找到带回来。” “郡主放心,属下明白。”那男人信誓旦旦。 渝清跟着他回到净土寺,溱洧和杜卿禾在对弈,看见就渝清回来了杜卿禾立刻紧张的走过来询问:“郡主,月娘呢?月娘没有和你一起吗?” 那男人替渝清回答了:“柴少夫人莫担心,属下一定会将柴大娘子安然带回来。”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杜卿禾意识到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追问。 “还请王妃和柴少夫人好好的呆在净土寺里不要出去,盂兰盛会上出了些乱子,柴大娘子和郡主走散了。不过柴少夫人请放心,我们已经找到柴大姑娘了,但是暂时回不到这边,再过一会儿等河边的人散开了就能送柴大姑娘回来了。” 虽然听他们说令月无事,但杜卿禾依然是放心不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外面发生了乱子,月娘还在外面,这怎么能让我放心得下来。” 其实杜卿禾现在在这里慌乱也没有什么用,令月在外面也不会因此就回来了。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杜卿禾自然也没有心思再与溱洧对弈了,就坐在桌边抬头对着明月发愁。 十五的月尤为圆满,但七月十五的月是清凉的,浓云遮住了半月。 阵阵夜风中,就很觉瘆人了。 溱洧安慰着杜卿禾,不知道她们二人说了什么,杜卿禾只轻轻点着头。 这就很稀奇了,在来净土寺之前溱洧和杜卿禾几乎是没有过往来,可以说是仅有几面之缘。但现在她们又是对弈又是说话,看起来好似关系很好一样。 女人的心思最是令人捉摸不透了。 渝清心不在焉的坐在溱洧旁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乱如麻。 大概也没过多久,令月就回来了,披着一幅斗笠,活像是做贼回来的。 “月娘,你去哪了?你没事吧?”杜卿禾一看就令月进来就惊喜交加的迎上去问。 “嫂嫂,我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令月有些奇怪的笑了笑,那一副大斗笠几乎将她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张脸,“我,刚才外面有点混乱,我一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幸好那位兄弟给我弄来这个斗笠。我,就先去换衣服了。” 渝清看着令月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了。 总之,是奇怪就对了。 这样想着,渝清就悄无声息的跟上令月躲在窗外偷偷开了一条缝隙偷看。 令月一进了屋里就摘下了斗笠,这时渝清才看到她全身都是湿漉漉的,不仅衣服湿透了,发丝上也沾着水珠,十分狼狈。 想起刚才盂兰盛会上发生的事情,渝清不由大胆的猜想起来,越想越觉得惊恐。 令月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将湿衣服放置在一边,就放下青丝小心的用干布擦干。 这是渝清才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进来:“月娘。” “清姐姐,你怎么进来了?”令月神色中有转瞬即逝的慌张,然后以笑意掩饰。 “月娘,在盂兰盛会上,你,是不是掉进河里了?那个掉进河里的人是不是你?”其实渝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今问令月只是向她证实自己的猜测。 令月目光躲闪:“清姐姐,我……没有。” 渝清指了指一边她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湿衣服问:“那这是怎么回事的?” “我……”令月犹豫着许久才纠结着继续说道,“这事,清姐姐你可别告诉任何人,我,我可不想别人知道,知道这么丢脸的事。” 渝清顺手拿起帕子给她擦擦脸上的水珠,安抚她道:“这有什么丢脸的,不过是失足落水而已,还会让人笑话你不成?” 令月悲伤掩脸:“可是,可是若是被人知道我是被一个男人救上来的,我的名声可就没了。” 这次渝清愣住了,不说话。 名声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若被人知晓令月落水是被一个男人救上来的,依照人言可畏的恐怖性,还不知道要传得多么难听。这样的事情既然发生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没发生过。 但是令月落水倒是让渝清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放河灯的时候明显是有一个人在后面想要推她下去的,幸亏是她被人拉住了才没有掉进河里,而就是这么巧令月就掉进去了;这件事情她隐约觉得就是针对她们姊妹的,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做?如果是二叔叔做的话,又为什么还要对令月下手? 第35章 是祸非福 令月落水的事,渝清也允诺帮她隐瞒下来,连杜卿禾和溱洧都未告知。 但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背后有人故意谋划指使的话,那么必然也是瞒不住的,未来哪一天说不定就被人给捅出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回京的路上,渝清心事重重,令月忧心忡忡,倒让两位嫂子担忧她们这是怎么了。 回到长安后渝清本还想去找令月谈谈,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去,长安城下就已是谣言四起了,而这谣言的主角之一就是令月。 在此之前渝清都没有想到事情回爆出得这么快,她们才刚回到长安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这样看来,那个人已经是等不及了,又或者是惧怕会有变故发生,于是也顾不得是否会被怀疑目的就直接把事情爆出来了。 听到风声时,渝清连跟太子妃说一声都来不及,就匆匆去到柴家寻令月了。 这一次很难得在柴家遇见了三姑父柴绍,大表哥柴哲威也在家,而杜卿禾完全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道的见到她还以为柴家惹得龙颜大怒要被贬谪出京了。 “三姑父,哲威表哥,大嫂子。”渝清有礼的与他们一一称呼了才问,“我来,我想见见月娘的,跟月娘谈谈。传出了这样的事情,月娘一定很难过了。” 柴绍很是无奈的摇头叹气,还是哲威将渝清拉过一边:“渝清妹妹,月儿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你去劝劝她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的。” 渝清点点头,就出了前厅绕过花廊向后院令月的闺房过去,因为她以前经常过来所以也熟悉。 令月房门紧闭,渝清在外面轻轻敲了几次里面的人都不开,令月的乳娘掩着面哭哭啼啼的过来:“大郡主,你可得劝劝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多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偏偏就摊上这种事呢?” “你放心,月娘不会有事的。”渝清只能这样道。 令月不愿开门,渝清也就进不去了,隔着门说话也不是她们应有的做派。想了想渝清就支开了乳娘,然后绕到窗边试探着伸手推了推——月娘果然没有把窗门一并锁上。 渝清对着窗掂量了一下,就推开窗直接爬进去了。 还好,四下无人,不会有人看到她这么不淑女的一面。 坐在梳妆台前的令月突然听见有动静立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站起来,回首见来者是渝清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是你?清姐姐,你不该来这里的。” “月娘,有一件事你不该瞒我的,你不告诉我,那个救了你的人是侯远安。”渝清走到令月面前皱着眉道。 令月在洛阳盂兰盛会落水,幸被路过的车骑将军侯君集的大公子侯远安所救,这样的传言已经传遍了。世人都喜欢在谣言中更添一层色彩,于是什么英雄救美私定终身的戏码都出来了;看热闹的人以为这是一个很美丽的故事,殊不知令月只想吐血。 当时侯远安救起令月时,虽围观者甚多,但绝对没有人知道侯远安和令月身份。但是现在的传言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亲眼见到一样。 这种传言除了是侯家人传出来的,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说起来,当年侯远安也是与令月议过亲的。若非平阳公主因为秦王势力崛起而不愿与天策府有过多来往,而侯君集又是天策府将领,恐怕当初与令月定亲之人就不是王家公子王崇基而是这侯远安了。 听渝清说起此事,令月泣涕涟涟:“我当时慌得不得了,以为瞒得一时是一时,哪敢说啊?那时候,我,我真的是怕极了,我夜夜都做噩梦睡不安稳,就是害怕,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其实就算令月当时告诉了渝清救她的人是侯远安,对现在的形势也未能有多大的改变;侯家出手太快了,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恐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 侯家这样做,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还有盂兰盛会上那个暗中下黑手推了渝清一把的人,会不会也是侯家的人?这个也不确定。 “清姐姐,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月娘哭哭啼啼问。 怎么办?怎么办……人言可畏啊! 如果这种事情是发生在渝清自己身上,也许她还能做到一笑了之,他们说就说呗,我又不是要嫁给他们,他们喜欢八卦就让他们八卦个够好了。因为渝清是郡主,所以她可以不在乎人言可畏,但是令月在乎,柴家也在乎。 平阳公主已经不在了,要是令月名声毁了,她也就完了。 在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月娘,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要怎么办?”渝清心里也很着急,但是这样的干着急也没有什么用了。 所谓知己知彼才是百战不殆,可是他们却根本不知道侯家的目的是什么,又如何能想出万全之策。 但是渝清心中却有一个恐怖的设想,也许侯家闹出这么多的花样就是想让令月嫁给侯远安。其实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外面的谣言千篇一律的说侯远安英雄救美与令月私定终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根本不会这么简单,侯远安怎么说现在也是官家公子,他的父亲侯君集是开国功臣,他若要娶妻想要嫁给他的女子绝对不少,又何必非要令月?还是说他因为之前与令月议亲却没有成功而心有不甘?或者有其他的什么阴谋? 前者的可能性不大,若仅是侯远安一人所欲,侯家的人不会放任他妄为。 但是如若是后者,那就还要牵扯到利益关系了,这背后的阴谋可就大了。盂兰盛会上的乱子、令月的落水、侯远安出手相救,这一切都在背后某一个人掌控之中。令月与渝清自小长大交好,又因为平阳公主生前的一些缘故,所以虽然哲威娶了杜如晦的次女,柴绍还是天策府官,却也改变不了柴家明显偏向于东宫的局面;但是如果令月再嫁给侯君集之子,强化了柴家与秦王属官的姻亲关心,也许还能改变些什么。 想到这里,渝清就出了一身冷汗,只在心里祈求不是她想的这样就好。 第36章 令月愁嫁 就像是为了印证渝清的怀疑有多么正确。 当天晚上就传出消息说车骑将军侯君集的夫人带着大媒亲自去柴家为长子侯远安提亲,求娶柴大娘子柴令月。 侯君集虽然出身不高,但‘他的妻子却是知书达理的良家女子,在长安官太太中的风评一向不错。这次由侯夫人亲自登门提亲,可又让看热闹的人欢快不已;似乎就仅凭这样,他们就能断定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都是真的,还美曰其名为无风不起浪。 对于侯夫人,柴家人自然是不敢轻易打发掉的。平阳公主逝世后,柴家管事的就是她的儿媳妇杜卿禾;母亲早逝,长嫂如母,侯夫人登门提亲接见的也是柴家少夫人杜卿禾。 说起来,杜卿禾的父亲杜如晦和侯君集是同僚好友,而母亲杜夫人和侯夫人是挚交,常有往来的。 因着娘家与侯家的这一层关系,杜卿禾完全是硬着头皮去与侯夫人说的。她是杜家女,也是柴家媳;娘家的面子不能不给,但是也不能因此就从了他们侯家之意,不然她以后可还怎么在柴家做当家娘子。 柴哲威就给她出主意,也许可以请一位长辈来帮忙相看,也算是给侯家一个交代。 柴家人口单薄,请的自然应该是李家的长辈。 杜卿禾心里也忐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终于是拿定了主意。 李渊的胞妹同安长公主独女早亡常年寡居,近年居于长安。之前渝清的笄礼就是由同安长公主担任赞礼,且同安长公主待小辈也是极好的,想来她会愿意。 而也不出杜卿禾所料,同安长公主果然如约而来。 先前是与侯夫人约了此日再议婚事,同安长公主就提前过来了。令月见到同安长公主就委屈的呜噎起来了:“外姑祖,我真的不想嫁人,就算是要嫁也不要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出嫁。” 同安长公主眼眸竟然微微闪烁着泪光,安抚的拍拍令月:“月娘,你有陛下为你做主,何惧他人之言。” 月娘依然是掩泪哭哭啼啼。 “长公主,我,知道长公主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不知长公主可否为月娘觅一门好的婚事。”杜卿禾悄悄与同安长公主说道,同安长公主苍老的面容微愣了一下,然后皱眉:“现在终究不是合适的时候,对月娘也不好。” 杜卿禾欲言又止,最后信服的点点头。 侯夫人再次登门时,见到的就是杜卿禾和为首的同安长公主:“同安长公主殿下。” “侯夫人。”同安长公主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见到同安长公主时侯夫人已经隐隐猜测到她们的意思,柴家请了这么一位身份高的长辈过来主持公道?上一次她来提亲时柴家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对婚事十分消极,似乎很是不满意。 其实侯夫人完全是被夫婿儿子逼着过来提亲的,柴家的态度同样也让她不乐意。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柴家女,娶一个高门媳妇在她一个妇道人家看来并不算什么好事,当婆婆的都当得不自在。 所以在同安长公主面前侯夫人干脆也就不直接提起求婚一事,就简单的说了之前令月在盂兰盛会落水后被侯远安所救一事。 “侯公子是月娘的救命恩人,这也是侯夫人教子有方,在此老身就替月娘谢过侯夫人了。”同安长公主站起来微笑着与侯夫人说。 于是杜卿禾也与侯夫人道:“妾也谢过侯夫人。” 侯夫人依然淡淡笑着不卑不亢说:“长公主,臣妇不敢当。” 至于私定终身什么的,侯夫人一个字都没有在同安长公主面前说起。侯夫人实在是太明白一个人的偏私是多么可怕,而同安长公主帝妹的身份也更便利于她仗势欺人。 既然惹不起那就干脆不惹好了。 侯夫人也没有在柴家呆多久就回去了,杜卿禾还特地准备了一份厚礼作为对侯家的答谢,侯夫人也收下了。 同安长公主这才将躲在后面的令月唤出来:“月娘,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可是,可是那些传言?”令月一边拭着泪一边低声说道。 “只要侯家不再缠着月娘,很快这些都会烟消云散了。”同安长公主安慰月娘,为她擦眼泪。 月娘低着头,不再说话。 同安长公主又想了想,轻声说道:“若侯家再过来,你就进宫让陛下为你做主。” 令月唇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其实这件事情令月一直都是很纠结的。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背后伙同侯家算计自己,她并不甘心就此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又如果,如果那只是一个意外,侯远安单纯就是她的救命恩人的话,她又能怎么办?对于有可能是恩人的人,她都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 也许有人疯了,但她还清醒得很。 可能确实是因为同安长公主的干涉,还有侯夫人对这门亲事的不满意,此后侯家倒真的再没有提起过这亲事;随之外面的传言也逐渐淡下去了,就好像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忘记。只是唯一让人疑惑的就是侯家大公子侯远安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却一直没有传出消息说有与哪家姑娘定亲;眼看着适龄的女子定亲的定亲,嫁为人妇的嫁为人妇了,若这侯大公子再不定亲恐怕就只能娶丧夫寡妇或是年纪小小的女娃了。 杜卿禾这个做大嫂的也一直在悄悄为令月物色如意郎君,但也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人家。后来月娘自己就说,如果嫁不出去她就直接去寺庙里剪了头发当姑子好了,一辈子青灯古佛也安静。 这话传到渝清耳中时,渝清就想起了也是因为姻缘不遂而出家为尼的李宜君,赶紧悄悄唤人去给柴大嫂子传过去一封信。 柴家人也是被令月吓到了,没多久就进宫求了陛下做主,说月娘也到了年岁耽搁不得了,希望陛下能为月娘赐一门好的婚事。李渊最喜欢为小辈赐婚的,当然满口答应,说若哪家公卿有适龄公子就会为令月留意着。 第37章 自请和亲 西突厥使者朝觐,提出希望唐皇下嫁公主和亲,李渊应允。 渝清很正式的上表给李渊——求见。这就让李渊觉得特别意外。 渝清身穿庄重的正红色深衣从殿外进来,见到李渊就郑重的行朝见参拜大礼:“孙女渝清拜见陛下。” “清儿。”李渊表现得特别慈和,就像只是一个慈蔼的老祖父。 渝清低头笑了笑,然后穆然取出一卷表书呈递上来:“皇祖父,这是孙女呈上的表书,望皇祖父应允。” 李渊疑惑:“表书?”他拿起表书,翻开表书略瞥了一眼,神色已由疑惑转为惊异,“这是……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想了想李渊还很滑稽的自己想出了一个解释,“这表书你是不是拿错了?” “皇祖父容禀,孙女只是想为皇祖父分忧。”渝清说道。 “分忧?”李渊的表情似乎不太相信,毕竟他也没见过还有这种分忧方式的。 “是。和亲一时孙女已有耳闻,孙女更深知无论是哪位姑姑都是不愿走上和亲之路的,娘娘们更是不愿意让本该承欢膝下的公主远嫁。所以孙女斗胆,想代替姑姑和亲。”因为已经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了,所以渝清无比顺溜的就说出来了。 听渝清又提到她的姑姑们,李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八公主至臻。至臻自小与渝清感情深厚,而自从和亲一事后就一直传说着和亲公主就是至臻;张婕妤甚至都跟他提过几次说八公主最近精神不太好,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样想来,会不会是渝清怜悯至臻所以觉得她自己可以代替至臻去和亲,以让至臻免遭此劫。 这样想着李渊就不免有些得意,他的孙女果然是个敬爱长辈的好孩子。 李渊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想起问题来也是毫不输给年轻人的。 于是李渊告诉渝清:“西突厥那边并不打算让统叶护的大儿子咥力特勤迎娶公主,而是让小儿子阿史那叶可真迎娶,阿史那叶可真就是上次来使的那个突厥王爷,这次他也随之来迎娶公主了。朕,是并不带算把你的姑姑嫁过去的。” 李渊的决定渝清早就知道了,但是渝清依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不是姑姑嫁过去?那皇祖父的意思是?” “你二叔叔家的安慧妹妹也不小了,朕打算册封她为汝南公主。”李渊倒是直接对渝清坦白了自己的打算。 “皇祖父,但是安慧妹妹才不过十二岁。”渝清连忙说道。 “十二岁?”李渊语气好像有些疑惑,然后还嘀咕了一句,“怎么还这么小。” 听起来应该是李渊只隐约记得有一个名叫安慧的孙女,至于这个孙女多少岁长什么样子恐怕都是不知道的。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孙子孙女都太多了。 说到安慧,李渊好像立刻又想起了什么事情,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了:“你这件事,大郎知道吗?” 渝清连忙摇头:“孙女不敢告诉父王,不然恐怕父王就要让母妃将孙女关起来了。” 李渊神色复杂的望着渝清许久,才慢慢说道:“你这样想,是不是因为崔家二郎的影响?崔家二郎暴毙,是不是太蹊跷了?” “是孙女与崔家二郎无缘,还连累了他英年早逝。”渝清心里毫无波澜,反正所有人都以为崔颢暴毙了,可能还是被自己克死了,那自己就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认好了,“孙女怕以后再祸害了其他世家公子,那就实在是孙女的错过了。”她的隐晦之意就是说,与其让我继续祸害了其他世家公子,那还不如让我去祸害突厥人。 李渊想了想,觉得她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个小姑娘就因为觉得自己硬命克夫所以不愿意再让其他世家子弟因为与她定亲而被她克死,于是就心甘情愿去走别人都不愿意走的和亲之路。 这个女孩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狠,跟三娘一样狠。 “你先回去吧,让朕再想想。”李渊挥挥手,渝清便告退离开,离开前她好像听到李渊沉吟着说了一句,“安慧其实也还是不错的。” 渝清不动声色的愣了一下,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缓步走出了含光殿。 既然祖父还是觉得安慧最合适,那么她就要想办法让祖父觉得安慧是最不合适的人。 这说难也很难,但是说简单其实也挺简单的。 渝清 在宫门外遇到了也是出宫的六姑姑万春公主,看起来万春公主应该是进宫来看望万贵妃的。万春公主从马车上探出头笑着向渝清招招手:“清娘,你怎么进宫来了?” “六姑姑,清儿是来拜见皇祖父的。”渝清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浮起丝丝诡异的微笑,“六姑姑,听说最近万娘娘病了,娘娘可好?” 万春公主轻笑:“秋末天气凉了,母妃得了风寒,最近喝了太医开的药也就好得差不多了。”顿了下又问,“刚才看你是从含光殿那边出来的?” 渝清点点头:“正是呢。听说最近西突厥请求公主和亲,我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来打听一下怎么样的情况呢?八姑姑,可是为了这事许久睡不着觉了。” “这倒是委屈八妹了,姊妹中未嫁的最年长的也就是她了。”万春公主知道渝清跟至臻关系好,也就很理解她的忧心。 “不过这次还真是和八姑姑没有关系了,还让八姑姑白白担心了这么久。我听说皇祖父根本没有打算让真公主和亲,这倒是好的,也免了诸位姑姑跋山涉水背井离乡之苦了。”渝清故意把早已知晓的事情告诉万春公主,万春公主的每一个问题都正中她下怀。 听说不是真公主和亲,万春公主不禁好奇:“那父皇可有说是青睐哪位宗室姊妹?”按照前朝旧制都是宗室女和亲,万春公主也就如是的想。 渝清点点头,目光有些神伤:“是二叔叔家的安慧妹妹。” 万春公主很吃惊:“你说是二哥的女儿?” “嗯,没错。”渝清依然是点头,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有了一些喜色,“不过据清儿所知,二叔叔和西突厥的可汗部落首领们关系都很是不错,想来有这一层关系上他们都会好好待安慧妹妹的。前朝的几位和亲公主都是搅动突厥风云的女子,说不定日后安慧妹妹也是个厉害的姑娘,能够像那些女子一般牢牢把控住西突厥呢。” 越听渝清这样说,万春公主的眉头逐渐蹙起,许久才展颜对渝清笑笑说:“清娘,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些东西落下在我母妃那儿了,我得去取来,就不跟你多聊了。” 渝清明事理的点点头:“既然六姑姑有事,那清儿就先走一步了。”目送着万春公主复而进了宫闱,渝清露出得逞了微笑。 第38章 各有愁绪 关于渝清进宫自请和亲一事,只有李渊和渝清两人知道始末。 原本渝清还担心她离开含光殿后李渊会马上召她父母进宫告诉他们这件事,但是事实上李渊却并没有。毕竟君心难测,帝王心术,谁能看得懂呢? 其实这一次渝清是想利用万春公主和万贵妃母子去说服李渊;反正不管是谁和亲,那个人也不能是李安慧,当然也不能是李安慧的那群妹妹们。但是她没有万全的把握,万一万贵妃并没有跟祖父说起,再万一……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赌注,没有试过就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渝清又忐忑不安的等了两天,确实是什么消息都没有;这样的等待,实在是太煎熬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荥阳郑氏传来消息,荥阳郑氏大宗正、潭州都督郑继伯病逝;郑继伯即太子妃郑观音之父。之前郑家就有说郑老爷子病重,现在丧讯传来也未让人多么意外。 按照规矩太子和太子妃就带着孩子们去荥阳奔丧了,最年幼的小六承义因为年幼经不起舟车劳顿于是就没有同往。 小六哭闹不休了好几天,还被他三姐姐怼:“小六出生的时候可乖了,见着人就笑,怎么现在比小五小时候还喜欢哭?”小六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见他三姐姐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说着什么,虽然他听不懂,但也阻止不了小屁孩的哭闹。 他二姐姐采薇就猜想:“可能是外祖父去世了,小六也很伤心吧。” “二姐姐好聪明哦!”三妹妹四妹妹立刻围着她们二姐姐道。 采薇做出一个她大姐姐最常做的扶额状,她的弟弟妹妹们真的是太闹皮了。 秋末一场突如其来的霜寒席卷长安,很多人得了风寒之症,医馆药铺人满为患。西突厥的使者们也患了严重的风寒,陛下特别派了太医过去诊治,还拨了大内御药去治疗;总之若说来使稀里古怪的死在长安,指不定会传出去什么。 渝清也跟着父母去荥阳奔丧了,再回到长安时也是多日之后。 她刚回来就有人悄悄过来给她传了一封信,据说是一个衣着打扮怪异的大胡子男子传来的,说是他的主人让他把这封信交给大郡主。 衣着打扮怪异?的大胡子男人? 这个特征已经让渝清略猜到了这信是谁传给她的,打开信仅观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她就更加确定了。 “渝清姑娘,许久不见了,甚为思念。 只是,这恐怕也是我最后一次写信给你了。 长安是个美丽的地方,在这美丽的地方还有最美丽善良的姑娘你;故能死在这美丽的地方,我也就没有怨念了。 只是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最喜欢的姑娘都已经答应要嫁给我了,我却无福。 真是抱歉了。” 阿史那叶可真他是说他快要死了?怎么会?发生什么事了? 渝清一时心乱如麻,如果阿史那叶可真死在长安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小妹,你又有心事了。”溱洧端着酥糕进来坐下,温婉的微笑着问。 渝清心中一阵变扭,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每一次有心事都会被嫂嫂看出来的?嫂嫂可真的是太厉害了…… 看见渝清的神色愈加不对劲,溱洧捻起一枚酥糕给她:“甜的。” 接过酥糕轻咬了一口,渝清不由轻笑:“果然是甜的。” “嫂嫂还能骗你不成?”溱洧莞尔,“若是心里不舒畅,吃着甜食,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嫂嫂知道得这么多,难不成是哥哥待嫂嫂不好,冷落了嫂嫂,让嫂嫂难受了么?”渝清微微抬头望了一眼溱洧然后问道。 “你别多想了,这是没有的事。”溱洧轻声嗔道,还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渝清一直都知道兄嫂感情好,所以偶尔开开这样的小玩笑也无伤大意:“哥哥嫂嫂感情笃厚,可让旁人羡慕不已的呢。” 溱洧反问:“这旁人,却不知是怎么样的旁人?” “自然是长安城内的夫人姑娘们了。”渝清浅笑着说。 溱洧脸颊微红,浮起一抹可疑的红霞。 总算是把嫂嫂绕出了刚才她是否有心事的那个话题了,不然她还真怕被她聪慧的嫂嫂看出些什么。幸而也是刚才嫂嫂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然她还得想出些借口才欺瞒了嫂嫂;有的时候谎话说得多了,就觉得心里慌。 但是嫂嫂送过来的酥糕,也是真的很好吃。 “小妹喜欢就好。”溱洧扯出一点笑容,眉目见却露出丝丝疲劳之色。 “嫂嫂,我看着,你的神色也并不是很好。”渝清想了想还是出言点出。 溱洧苦笑着揉揉太阳穴:“可能是有些累了。” 其实一直以来溱洧的压力都很大,除了夫妻恩爱还能让她略觉安慰,成亲多年来一直无子就已经让长辈对她很是不满了。那些世家夫人们对她的风言风语她也是知道的,无非就是说她不能生育还不让夫君纳妾,简直就是败坏妇德的女子。她母亲一直着急不安,她自己也是着急不安,就连做梦都梦见自己有孕了,但是那也只是一场梦而已。 溱洧都不知道现在这样的表面太平还能维持多久,她还能维持多久这样的安稳。 “嫂嫂可莫要太急了,有些事情还是急不来的,慢慢来最好。”渝清看见溱洧眼神有些躲闪,就明白过来最近嫂嫂的忧愁思绪了,便低声劝说着。 若说起来渝清也是着急的,她也想早日当姑姑啊,若她有了小侄子小侄女也一定回像三姑姑疼爱她一样疼爱孩子的;可是眼看着这她都要出阁了,嫂嫂的肚子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还能怎么办? 溱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肚子,又是无奈的叹息,不说话。 她今生真的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无论是服药问医还是求佛问道,该用的方法都用过了,他们夫妻也算是恩爱而不像有的夫妻那样同床异梦,为什么成亲这么多年就是没有一点动静呢? 第39章 传信 渝清穿上宽大的灰蓝色衣袍,裹上妇人们都爱缠上的灰头巾,然后把脸涂得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稚嫩娇俏的面容。她站在梳妆台前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满意的点点头,把一封信从梳妆台下的胭脂盒里拿出来藏在袖口下。 现在她这副打扮,就是直接从东宫出去也绝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大郡主,估计就是以为是一个普通的仆妇而已。只要运气不太差,不与父母兄嫂弟妹们的某一个撞见,就绝对不会露馅。 渝清很是信心满满。 刚从东宫出来,渝清快步匆匆准备向外面北街过去,就听见后面似乎有两个奶里奶气的小家伙在对话:“四哥哥,你看那个人的背影怎么那么像我们大姐姐?” 男孩子仔细看了许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得出结论:“背影的确是有点像啊。不过我们大姐姐怎么可能穿着那么难看的衣服?那肯定就只是背影像大姐姐的人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背影像的人有很多啊。” “真的吗?那为什么我就没有遇见背影像我的人?”采薇姑娘觉得很稀奇,反问她四哥哥。 小四轻笑着:“你整天呆在东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能见过多少人!” 采薇姑娘似乎是撅撅嘴:“难道四哥哥你自己不是吗?四哥哥你除了学堂和家里,也没有多去什么地方啊!” “二妹你是姑娘家的,当然是做一个安安静静的乖妹妹最好了;你四哥哥我呢......”承训似乎是轻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有机会,我长大以后要去看秀丽山河。我最近看过一本书,是前朝才子谢灵运写的,在书中描写了好多美丽的山川河流,实在是令我向往不已。” 默默听着他们兄妹对话的渝清嘴角一抽,怎么她家四弟弟的理想跟她六叔叔的理想就那么像呢?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六叔叔也曾说过,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去看看这锦绣山河。 渝清没有再继续听着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就匆匆朝着目的地过去了。 西突厥使者们都被安排住在北街那边,那个地方距离皇宫正殿比较近,如果皇帝召见的话就可以直接进宫见驾。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渝清还有些拘谨的用头巾遮掩了一下面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脸,只摸到一层干涩的灰。 没错,就是这样,这样就算是站在阿史那叶可真那个家伙面前,他也绝对认不出自己来。 渝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今天早上写好了准备是要交给阿史那叶可真的信,稳步走向驿馆;当然她是进不去驿馆的,所以她暂时先躲在驿馆旁白你的树后,静观情况。 过了好一会儿,她看见一个看起来像是医者的人背着药箱准备进去,她连忙快步上前拉过那个老医者走到一边:“老大夫,你可否帮我将这封信交给突厥小王爷阿史那叶可真?”一边说着她一边将一封信和一锭银子塞给老医者,“劳你费心了。” 老大夫吃惊的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的信和银子,然后眉开眼笑的点头:“夫人放心,老朽一定好好办到。” 夫人…… 渝清脸色微变,然后想起现在自己的确是妇人的打扮,也就释然轻笑:“多谢老大夫了。” 目送着老大夫进了驿馆,渝清又站在外面的树下等了一会儿,就想着要不要在附近找一间茶馆坐下来喝一杯茶润润嗓子。 一抬头她就看见对面的店坊上的牌匾——仙坊。 怎么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渝清想着要不要去仙坊看看接下来的情况,刚要走过去时突然远处有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一边挥舞着缰绳一边大喊着:“让开,快让开。” 按照规矩,闹市上不允许骑马疾行,否则很容易误伤路人。如果是加急文书可以酌情允许,但若只是世家子弟肆意纵马严重的话是会被收监的。 魏晋时的世家子弟虽然狂但也有内涵,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人才,但是现在的可就不好说了。 骑马的人像风一样飞驰而过,但是突然那马像发了狂似的双踢高高抬起将马背上的人摔下去,然后发疯的马继续狂奔而去。 远处好像有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声,应该是马撞到人了。渝清想起了哥舒季通和郑梨儿的孩子失踪那天,也是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相似了。 其实据说这种事情在长安中时有发生,只不过是她们这些高门贵女不知世事而已。 一不小心目睹了事情发生,真是不幸。 渝清想了想还是觉得原离热闹喧嚣的地方较好,不然真遇到熟人认出了那可真的是糟糕了,她的一切打算都有可能会因此不能顺利进行。 “那位夫人!那位夫人!那位......”突然后面有人在叫唤,一开始渝清当然不会觉得他是在叫自己,但是紧接着就有人气喘吁吁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哎,夫人你别走啊。” 渝清回头,就看到了是刚才的那位老医者站在她后面:“你,怎么了?” “夫人,那位突厥小王爷让老朽还带句话给夫人,就说如果夫人有时间的话三天之后一会,但是他没有说时间地点。”老医者摊摊手,想了想又换上了一副奇怪的表情,“夫人,老朽也是活了五六十年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就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娘子。你毕竟也是有夫之妇了,跟那些突厥人走得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事;老朽可是听说,那些突厥人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 渝清笑笑;不知道这老医者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谣言,不过其实这样的话在中原也是传说得不少,多是说外族之人都是没有被教化过的野蛮人,按照这样的想法,野蛮人当然就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了。 不过老医者毕竟也是好意,渝清也就轻笑着点点头:“多谢老大夫提点了,我记住了。” 老医者无奈的摇摇头,就转身离去了。 渝清微眯起眼回首望了一眼驿馆,心情复杂;阿史那叶可真的意思她是明白的,他哪次来见自己不是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只不过都听说他病重不愈了,上次还写了那样的绝笔书信给自己,他确定三日之后还能飞檐走壁去见自己? 第40章 安慧惊病 当天晚上,渝清就听说出事了,说秦王府的安慧小县主突然染了重病,高烧不退,连药都喂不进去了。 听说这样的消息渝清首先是疑惑,为什么突然直接安慧就病得这么严重?明明霜寒已经逐渐过去了,长安城中很多染了寒疾的人也逐渐痊愈了。 “听说是安慧小娘子今天突然受了惊,回去就病倒了;这病可是来势匆匆,凶险得很呢。”穆娘打听来了消息,为渝清解惑。 受惊?她一个小姑娘好好的呆在秦王府里,能受什么惊? 渝清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也就没有再细问。 但是穆娘又说起道:“姑娘,奴可是听说,那安慧小娘子今日是跟着秦王妃出府去上香,不知怎么的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惊马,被冲撞了,所以就......” 惊马......?想起今天在南街遇见的事,渝清心下一沉;除此之外,渝清还有一个疑惑:“你说安慧是随二婶婶出府去上香的路上才受的惊?”安慧并非秦王妃所出,就算秦王妃是去上香也该是带着嫡出的承乾、李泰和丽质兄妹三人才对,怎么也轮不到庶出的李安慧。 “大姑娘是忘了,秦王妃可是长安城内人人称颂的贤妻良母呢,据说那对待嫡子庶子都是没有区别的。你说,若她每次出门带的都是她自己的嫡子嫡女,还怎么说是嫡庶无一差别。”穆娘知晓得多,就徐徐说与渝清听,“自从秦王的庶长女襄城县主嫁到萧家后,安慧小县主就是秦王府最大的孩子了,秦王妃对她那可是好,现在也是经常带着她出门呢。” 一说起秦王妃长孙氏的贤良事迹,渝清就不由要啧啧称叹,这个女子的行为简直就不像是正常女子的行为。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她在门外亲耳听到了太子妃与秦王妃的那番对话,她还会觉得她二婶婶简直就是妖精,啊呸,是心胸宽广的慈悲菩萨了,谁会想到那个看似无欲无求的贤良女子竟然也是有那么人性的一面。 可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想了想渝清反问穆娘:“那么这样说来,安慧妹妹病了,我那二婶婶岂不是要伤心死了。”毕竟安慧是秦王妃带出去的,接过安慧因此受惊生病,按照秦王妃贤妻良母的秉性她作为安慧嫡母也应该是伤心欲绝自责不已的。 穆娘果然点点头:“是的,奴听说秦王妃也因此病了呢。” 渝清:...... 怎么她二叔叔一家人就这么有趣的?真的是奇葩! 惊马是意外?安慧在现场受惊是意外?因此病重......也是意外?最近的意外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姑娘,是不是这有什么奇怪的?”穆娘见渝清神色若有所思,便俯身询问道。 “现在还有什么事情不奇怪的?”渝清自嘲的笑笑道。 安慧病得太及时了,虽然也是正中她意,但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好像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一样。 虽然知道祖父中意的和亲人选是安慧的人应该并不多,但现在是储位之争的紧要关头,不想安慧和亲的人应该也不少;毕竟如果李渊就好好的选一个没有涉入其中的宗室女和亲就挺好的,为何非得要秦王之女?这也是挺令人不解的问题。 不过反正君心难测,这些事情她想也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想了,现在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三天也过得很顺利,据说得了重病快要死了的突厥小王爷阿史那叶可真他没有死,据说因为受了惊吓而病得很严重得的安慧小县主也活得好好的。 阿史那叶可真就是约了渝清今天晚上见面的;虽然他是这样约的,但是他能不能爬得起来见自己那也还是未知数了。 所以渝清也就早早熄灯睡了,想着等到阿史那叶可真过来了再起来说话。睡觉前渝清还特意在桌上留了一张纸,纸上写的字是给阿史那叶可真的:来了之后叫醒我。 但是很不巧这一觉她就直接睡到了天亮时,半夜三更什么都没有发生。 渝清想了想,也不觉得有多么奇怪的,就自动归结为是阿史那叶可真已经病得爬不起来了。然后正准备起床梳妆,无意中触碰到枕边似乎放着一封信。 信?哪来的信?昨天晚上还没有信的。 其实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在她熟睡的时候,其实是有人来过的,至于那个人是谁,这个还得看了信再说。 渝清小心的拆开信展开,这绝对就是阿史那叶可真的字了,反正就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他在信中的语气是十分欢快轻松的,不见丝毫沉重。 “渝清小娘子,既然你已经睡着了,那我就不打扰你梦会周公了。 留下这封信呢,就是证明我来过了——我很好哦,你根本不必担心我的;当然你担心我我还是十分开心的。 既然我安好,你也安好,那我就好好的等着你成为我的小媳妇的那一天了。 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因为太过想你所以才生病了的,接到你的信那一刻我就瞬间无病无痛了。 以后要多多想我哦,我也会日日夜夜思念你的。” 渝清的笑容再也支持不住了,现在她只想仰天长啸——流氓啊!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自从阿史那叶可真来到中原之后,发现他信中能写的东西都越来越多了,什么梦会周公之类的,也越来越肉麻了。渝清觉得那是因为自己见过世面承受能力强大,所以才没有被阿史那叶可真气死,若换做是她那些养在深闺里花朵般娇嫩的妹妹们,估计就要一口气传不过来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阿史那叶可真,那就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渝清默默将信放在香炉里,烧成灰烬。 可惜了,让他这样白来了一趟,都没有说上什么有用的东西,净是在信中写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阿史那叶可真表示,那不是乱七八糟的话,那都是爱你的话) 阿史那叶可真那个男的,怕是脑袋有坑的。 渝清早上去太子妃房里和母亲说话,就听太子妃说到太子建成一大早就进宫去了,好像是为了西突厥的和亲一事。 听太子妃提到西突厥求娶和亲公主之事,渝清心头一紧,莫名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和亲公主一事已经放到明面上说了,那么,她曾经自请和亲一事,爹爹也毕竟要知道了。 从她当日走进含光殿始,她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第41章 和亲公主 圣旨来时,渝清就隐约猜到,祖父最后还是选择了她。 圣旨的确是册封和亲公主的圣旨,内容也是渝清想象中的内容,只不过最后还添加了一点,就是遵循汉时相夫公主旧例(注释1) 领旨谢恩之后,太子妃完全一脸惊悚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旨?” 来宣旨的官员怜悯的看了一眼渝清,才歉意的与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这是陛下的旨意;不过君心难测,下官也不知了。” 渝清默然无声的接过圣旨,回到太子妃身边。 “清娘,清娘。”太子妃一连唤了两声渝清,渝清才回过神来:“母亲?” 太子妃望着圣旨,很是无法接受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的?怎么突然会这样的?清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知道了,但是她现在还不能告诉母亲,因为解释不清楚。 一边的溱洧就扶着太子妃坐下劝说:“母妃,你先别激动,等一会儿父王回来就知道了。” 渝清:嫂嫂,那我就死了。 比较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还不懂得和亲究竟是什么意思,然后小二和三儿就黏上来痛哭:“长姐,我们不要你去那什么地方和亲。” 渝清看着使劲想往她身上挂的两只已经算不上娃娃的小屁孩,皱起眉若有所思;这两个娃这么黏人,而且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后看不见他们自己一定会很难受的。 看见长姐一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模样,小二和三儿也委屈得睁着大眼睛。 “小二,你以后也是有媳妇的人了,可要和崔家姑娘好好的呢。”渝清蹲下抱住小二附耳过去悄声说道,小二含着泪点头,却抿着嘴不肯再说话。然后渝清又过去跟承德说道:“三儿,你是弟弟,以后也是哥哥……你知道,从小长姐都疼你,你也要乖乖的听话,为弟妹们做好榜样,好不好?” 三儿抱着渝清呜呜的哭着:“不好,三儿只想和长姐在一起;长姐不在,二哥肯定会欺负我的,二哥从小就欺负我年幼无知。” 小二立刻回头反驳:“谁欺负你年幼无知了?明明就是你仗着自己年纪小就霸占着长姐。” 渝清:…… 溱洧:…… 太子妃:…… 这两兄弟怎么又吵起来了?真的是从小吵到大,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小孩子就有那么多可以吵。 “你们就能不能别吵了?”太子妃本来还挺悲伤的,现在因为他们兄弟二人这样一吵就生气了。 小二和三儿被母亲呵斥才停下不再吵闹,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又不由伤心起来。 溱洧又劝着太子妃:“母妃,虽然现在陛下是下了这样的圣旨,但,我们毕竟还是没有了解到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不如还是等父王和夫君他们回来,问问是什么情况。又说不定,陛下下了圣旨之后又改变主意了呢。现在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嘛。” 其实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圣旨朝令夕改,那皇帝的威严何存? “小妹也别太伤心了。”溱洧还不忘过来安慰渝清说。 渝清点点头,不说话;她总不能告诉嫂嫂,她不但不伤心,而且这样的结果还是如她所愿吧。 现在渝清心乱如麻,想的是等到爹爹哥哥回来怎么样解释?怎么样解释…… 特别是还有阿史那叶可真搞出了金兰簪那件事,要是被爹爹知道是自己主动向祖父请求和亲的,说不定爹爹会被气死——真的会的! 所以怎么办? 为此事渝清纠结了许久,但是后来她就发现其实问题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复杂。 爹爹似乎并不知道她曾经去求见过祖父,也不知道这次和亲事件根本就是她自己闹出来的。并且爹爹还安慰她,说一定会想办法让祖父改变主意的,还有仿照汉相夫公主旧例其实也是爹爹提出来的。 但是现在渝清又纠结起来了,所以她现在是要不要告诉爹爹真相?而且祖父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按照正常情况祖父至少也应该是会说出来她曾经求见自请和亲这件事的。 除非是因为祖父体谅她的处境,也为了防止爹爹被她这个不孝女气死。 渝清越来越纠结了,在心里不动声色的纠结。 而最懂妹妹的承宗一如既往的懂他妹妹:“清儿,你实话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了。”渝清继续装傻。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是不是你之前做了什么?”承宗一直都很怀疑他妹妹。 “哥哥觉得,我能做什么?”渝清笑得天真无邪,表面上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实际上是狡猾至极的小狐狸。 承宗气急败坏:“这不是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渝清无言以对。 “原本,祖父选定的和亲公主是安慧。”渝清只能这样告诉承宗。 承宗一脸茫然:“安慧是谁?”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毕竟安慧非嫡非长又只是亲王之女,母亲又只是婢女出身,在李家的存在感本来就不高。 “秦王之女。”渝清淡淡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陛下原本中以的和亲公主是二叔的女儿?”承宗更加疑惑了,现在他妹妹给他的感觉就是十分神通广大,也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渝清想了想,不答反问承宗:“那哥哥又是怎么看得出来,这和亲公主,是因为我。” 承宗冷哼一声:“祖父是因为西突厥临时更换了和亲对象而不满才会决定以宗室女相嫁,安慧的身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你是宗室女吗?” 渝清默然无语反驳。 “哥哥可千万别与爹爹说,不然你恐怕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想了想后果,渝清又可怜巴巴的向承宗祈求。 ? 注释1:相夫公主,汉朝宗室女,原定和亲乌孙的公主。原汉和亲公主解忧公主为其长子元贵靡迎娶汉家公主,宣帝择解忧公主侄女刘相夫封为公主,让她在长安上林苑学习乌孙语言习俗两年,再和亲乌孙。 第42章 大义私怨 从前承宗从来没有对渝清生过气,毕竟小时候祖母就跟他说过作为哥哥对妹妹就要极尽爱护,就算妹妹做错了事也只能是温和的教导妹妹。 但是这一次,承宗是真的很生气:“在你做这件事前你可有想过后果?你可有想过爹娘的感受,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渝清含泪:“哥,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怕了。自从杨文干事件之后,我是真的害怕了。” 承宗表示,傻妹妹少折腾一些就足以让爹爹省不少的心了:“那些朝堂上的事,哪是你一个小姑娘就能够明白的?你这样,只会弄巧成拙,一不小心就要落人口实了。”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二叔他们不但和突厥人越走越近,而且最后还变成了亲家。你想想,万一有一天,等到祖父驾……”渝清话还没有说完,就已被承宗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巴:“嘘,什么话都敢说,小心被人听到了传扬出去,后果是什么你应该也是很清楚的。” 渝清委屈的瘪瘪嘴:“我清楚,但是我不明白哥你现在到底是在怕什么?外面风声鹤唳是真的,可是……”话说到一半时再次被承宗打断了:“清儿,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与你们女孩子无关。” 真的能无关吗?怎么可能呢? “哥哥,其实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你看现在陛下的圣旨也已经昭告天下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是选定我做的和亲公主,难道这还能有什么变数吗?” 其实变数也不是没有,至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但那也是因为西突厥内部动乱才让陛下以此为借口取消了派遣公主和亲到西突厥。但是现在西突厥好好的,而且这一次和亲的前提就是因为前隋的义成公主掌控了东突厥大权,大唐需要与西突厥联手防范东突厥,这就是盟友关系;而和亲,其实就是用来巩固这层关系的。 除非大唐与西突厥决裂,否则就不可能终止这次的和亲。 而临时更换和亲公主,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除非是换成李渊的亲生女儿,否则别人只会说陛下偏私。 “哥哥,我知道这次陛下仿汉相夫公主旧例是因为爹爹,不过你也让爹爹别再试图要改变什么了;现在的形势本来就不好,我们也占不了优势,若再惹了祖父不满,对我们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处了。”渝清试图要劝服承宗,当然她也知道兄长未必能把他的话听得进去;但是只有兄长是知道她做的事的,也就只有兄长去劝父亲是最合适的,不然难道还让她自己去劝父亲吗? 承宗摇摇头:“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对你,我是有我的私心的。” 渝清对她哥有时候的想法特别不能理解,想她哥也算是聪明人,怎么有的时候偏偏就是不正常了呢? “清儿,你现在就安心的留在长安,至少再过个两年,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承宗意味深长的拍拍渝清的肩,这姑娘自己闹出来的事偏还要他来善后,如果这姑娘不是他亲妹妹的话他还根本不想理她。 “哥哥,若清儿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怎么办?”渝清突然正色。 “什么意思?”承宗错愕,甚至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清儿是世间最好的姑娘,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渝清望着承宗说道:“不然哥哥以为在含光殿上,清儿是如何与祖父说的?清儿是克夫之名,而我中原大唐儿郎皆为陛下子民,如此好儿郎又怎么能让清儿所害呢?如此推算,自当是让清儿作为和亲公主远嫁外邦最为划算。”说着,渝清还莞尔一笑,“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划算?我和爹爹都是希望你能够觅得良婿,姻缘美满幸福的,你就偏要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当做一场买卖来看待吗?”承宗很是哀伤,但更多的还是自责。 “哥哥,外祖母生前曾经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那些才子佳人爱情的话本子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情比金坚。婚姻大事上最可靠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是婚姻唯一的保障;我以大唐公主的身份嫁到突厥,只要大唐与突厥一日修好,这就是我婚姻幸福的最大保障了。”渝清仰首望着承宗,笑着笑着就落了泪,“这场姻缘,不但如此,还可以借此离间了秦王与西突厥可汗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承宗无法置信:“外祖母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东西?” “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渝清沉入记忆中的沉思,许久才慢慢道。 老一辈人毕竟是经历过世事沧桑的,明白的事理也比他们少年郎多;而且外祖母生前一向疼她,与她说这些自然也是为她好的。 其实那个时候王老夫人跟渝清说这些完全是因为想要劝她安心嫁入世家,而后来王老夫人也以为她的外孙女会顺利的嫁入崔家;但是王老夫人逝世后不久崔颢和渝清的婚事就解除了,现在就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这样的说法承宗很不能接受,但是……曾经在太原的时候外祖母其实也是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并没有渝清那么激烈。 “但是外祖母可没有让你非要跑去西突厥?”承宗无奈。 “我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一定程度上意义就是相同的。”渝清一本正经的说。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 但是有一点渝清说得没有错,既然陛下圣旨已然下达,想要再更改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承宗就觉得,如果不努力为此争取一下就实在对不起他娘的在天之灵了;娘让他好好照顾妹妹,结果他就照顾出一个只会将自己坑死的妹妹。 然而他们都没有看到,在他们兄妹谈话的时候,有一个身影在门外站了许久。溱洧默默落泪许久,最后她还是选择默然离去。 怎么会这样呢?她是不是应该告诉母亲……不能这样做…… 第43章 愤怒的兄长 阿史那叶可真知晓了结果欢天喜地,心愿得尝自是欢喜不已。 咥力特勤和他的王妃都以为阿史那叶可真是不是什么地方不正常,或者是上次生病将脑子弄坏了,总之是各种不正常。 那位突厥王妃对于中原女子一如既往的轻视:“那些中原女子有什么好的?既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娇娇弱弱的,什么用也没有。” “嫂嫂不知,这位长安郡主,确实是个很好的姑娘。”阿史那叶可真傻傻的笑着,倒真像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傻小子。 突厥王妃啧啧两声,倒不再说什么。 咥力特勤很是觉得稀奇:“你与那女子相识?” 阿史那叶可真连连点头:“自是相识的。上次我来长安为兄长求娶大唐公主时,就与长安郡主相识了。”想了想他又纠正,“好像那时候她还不是长安郡主。” 王妃横眉冷对咥力特勤:“什么?求娶大唐公主,你不解释一下吗?”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件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我根本还没有娶你呢。”常年被妻子所管束的咥力特勤连声为自己喊冤,以免被妻子误会了什么。 阿史那叶可真看着哥哥嫂嫂相处,默默离去。 总之以后他也不再是只能看着别人恩恩爱爱的孩子了,他以后也是要有妻子的人了,而且他的妻子还是他喜欢的姑娘,简直是太好了。 其实阿史那叶可真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汉相夫公主旧例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懂还有这种规矩;不过按照现实的情况,两年之内他是绝对没办法抱得美人归的。 现在,他的小心思萌动着,就想要再去见一见他未来的小媳妇。 小媳妇啊小媳妇...... 那天晚上他想要按照老规矩深夜悄无声息的爬进东宫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就有机会见到他心爱的小姑娘了。但是等爬墙进去以后他突然发现他所面临的问题比以前更加复杂了,因为他一跳进来就被后面的人一锤砸晕了。 发生什么事了?谁在后面暗算他的? 失去意识前,阿史那叶可真还在想着这个严重的问题。 被砸后晕了许久,阿史那叶可真才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黑暗的房间,房间里面只站着两个人,那是两个很是年轻有活力的少年郎,但是那两张俊朗的脸都是他很陌生的。 稍微一动,阿史那叶可真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起来了,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 “小子,醒了?”其中一个少年郎拿着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对着他比划着什么,然后还一边跟他身边的那位少年郎商量着,“你说,我是把他变成残废好呢?还是直接一刀了结了他?” 阿史那叶可真迷糊的脑袋终于完全清醒了;他这次遇上的都是何方英雄好汉啊?怎么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他记得自己一直低调做人谨言慎行,对于江湖好汉之类的人也都是敬而远之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是进了东宫才被突然砸晕的,难道东宫里面还有什么要人命的江湖人吗? 被问的那个少年郎斟酌着,才阴森森的说:“要我说,就直接把他剁了,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的,扔去喂狗。” 阿史那叶可真: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如此害我? 当然他现在嘴巴被塞了东西,也没法说话了,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呜的声音。 “小子,你是不是很不服气?”那个少年郎又蹲下挑衅的问他。 阿史那叶可真很诚实的点点头。 于是那个少年郎想了想,就把堵住他嘴的布扒拉出来:“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老子没有直接在你昏迷的时候就把你大卸八块了都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另外一个少年郎也在为他帮腔:“没错,换做是我,你现在早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阿史那叶可真很顺溜的就把刚才在心里想的那句话说出来了,只不过就是说到一半时就被打断了,一开始的那个少年郎面色不善的冷笑着反问:“无冤无仇?你确定?” 阿史那叶可真仔细打量着那少年郎,很确定的确是没有见过他的,既然连面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结下仇怨:“我们真的......我之前都从未见过你们,怎么可能与你们结仇的?” “你是没见过他,但是你做的事也不是人干的事。”另外一个少年郎叉着腰说,“你想要抢人家的妹妹,难道这不是结仇吗?” 抢他的妹妹......?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吧...... 阿史那叶可真又努力想了想,然后终于醒悟过来了:“哦,原来是你们渝清姑娘的兄长啊?” 站在黑暗中用了阴招把阿史那叶可真砸晕的人自然是承宗,而柴家的大表格柴哲威则是过来找承宗说事的,结果一不小心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哲威自然是满口答应承宗留下来与他一起解决。 “哼。”承宗冷哼了一声,不知可否。 “你们放心,我对渝清姑娘是真心喜欢的,我一定会对渝清姑娘好好的,绝对不会让渝清姑娘受了半点的委屈。”阿史那叶可真还以为渝清的两位兄长是担心渝清嫁给自己会受委屈了,于是连忙保证道。 一听到他说要娶渝清,承宗更是气得慌:“谁说清儿要嫁给你了?我妹妹还是二八年华的好姑娘,想要娶她的世家公子可以从东宫排到长安城外,她凭什么就得嫁给你了?” 这话听得就连哲威就绝对不好意思了,吹嘘自己的妹妹至少也要有个度,更何况还是在那个突厥人面前;要是让这个家伙知道了你妹妹是个香饽饽,你还怎么说服人家主动推了这门亲? “我自然知道渝清姑娘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所以我会无比的珍惜她的,还请大舅哥你完全放心好了。”阿史那叶可真又再三保证道。 “闭嘴,谁是你大舅哥了?不要随便玷污了我妹妹的清白!”承宗终于再一次被阿史那叶可真的那一声大舅哥气炸了,就快要直接抡起刀来砍人了。 第44章 夜来不速之客 在承宗拿起匕首之前,哲威连忙拦住了他并把他拉到一边:“淡定,我们吓唬吓唬他也就是了;他毕竟是西突厥可汗之子,要是他真的莫名其妙的死了长安,不好交代啊。” 承宗给他翻白眼:“如果被选去和亲的人是月娘,看你会不会这么说。” “陛下说的是择适龄宗室女封为和亲公主,月娘又不是你们李家宗室女。”哲威莫名得意,当然这个时候在承宗看来就特别欠揍了。 “如果祖父真的看中了月娘,不是宗室女也能让她变成宗室女,古时是有先例的。”承宗不甘示弱道。 “你们李家的女子又没有全部死光了,凭什么要月娘和亲?这根本就是不合常理的做法!”哲威依然极力辩驳。 阿史那叶可真:敌方突然起内讧,怎么办?我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溜了?(如果没有被绑住,以他高强的武功,他确实是可以溜之大吉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应是又不速之客到来。 阿史那叶可真突然就纠结起来了,现在外面有人的话那么他应不应该大喊求救呢?如果喊出来的话应该可以的救吧?但是他是自己怕爬进来然后才被这两人给抓住的,毕竟自己也不占理啊。 承宗和哲威对视一眼,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不对劲! 于是很是心照不宣的,在阿史那叶可真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喊出来之前,哲威就拿起刚才的布重新将阿史那叶可真的嘴给堵起来了。 阿史那叶可真:呜呜呜...... 承宗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出去开门。 “哥哥。”门外的少女微微一笑,望着承宗。 “清儿?”承宗嘴角抽搐了一下,关心的询问起,“清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怎么还走来这里了?” 渝清试图用余光瞥向黑暗的屋里,然后就被承宗很及时的用身体遮挡住了;渝清就笑笑说道:“我是夜里突然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来了。这突然听到里面好像有声音,我记得这边是没有住人的,于是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承宗皱起眉担心道:“以后可不要这样了,这样可危险的。万一今天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小贼或者是刺客什么的,那你可怎么办?” “哥哥太小看我了。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就直接大叫啊;我一叫,外面的守卫肯定就会进来查看的。哥哥你就放心了,我很聪明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渝清轻笑着说。 “听哥的话,真的不要这样了。你要有什么事,我会担心的。”承宗语重心长的教导妹妹。 渝清便点点头,又问起:“那么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她顿了顿,古灵精怪一笑,“难不成哥哥是在这里幽会佳人了?这可不好,难怪到现在嫂嫂都未能给我生下小侄子小侄女,原来是哥哥都不努力。” 承宗哭笑不得,他妹妹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哲威恰到好处的探了个脑袋出来:“渝清妹妹,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哲威表哥。”渝清笑靥如花,“怎么,这夜深人静的,哲威表哥不在家里好好陪着柴大嫂子,却和我哥哥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们没有装神,也没有弄鬼,我们做的是正经事。”哲威为自己申辩,然后就被站在他身旁的承宗悄无声息但也中气十足的踩了一脚;哲威立刻咬牙切齿的瞪了一眼承宗:“李承宗你这小子果然阴得很。“ 承宗撇嘴:“别说得小时候这种事情你做得少。”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记仇的男人,十几年前的事情还如此耿耿于怀。”哲威气呼呼的偏过头。 围观中的渝清感觉整个人都凌乱了;两个早已经成家立业现在都可以当爹的男人在为了做小屁孩时发生过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简直就是丢脸啊。 突然屋子里面好像传来一两声呜呜的声音——里面还有人! 意识到这个问题,渝清趁着空隙就推开了承宗的阻拦进去了。 “清儿……” “渝清妹妹……” 承宗和哲威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道。 渝清回头问他们:“屋里的人是谁?你们抓了什么人扔在这里?” 承宗很无辜的摊摊手:“就一个小贼。我和哲威亲眼看见他偷偷摸摸的翻墙进来了,我见夜深怕惊扰到了父亲母亲,所以就和哲威商议着先把他捆起来关在这里,等到明日一早再说。” 哲威心里狂笑不止,瞧你说的,就好像真的一样;不过表面上他还是要为承宗附和一下:“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 渝清才不信他们说的话,这两个兄长聚在一起坏得很。 阿史那叶可真:呜呜呜…… “是你?”渝清突然发现了所谓贼人的真实身份,阿史那叶可真怎么就突然弄成这么凄惨的模样了,“你怎么,就变成小贼了?” “清儿,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坏得很。”承宗立刻跳出来说道。 哲威也说:“没错,渝清妹妹,这种人很坏的,不但劫财而且劫色,你可得小心着些。” 阿史那叶可真:呜呜呜……(冤枉啊!) 渝清:听他们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如果不是我什么都知道,差点就被他们给骗了。 “等等。”承宗好像才发觉了什么事情,很奇怪,“清儿,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以前曾经见过他?” 渝清点头:“对别人,我当然是说没见过不认识的;不过对哥哥嘛,我还是要实话实说的。”也就是说她是见过阿史那叶可真的。不过渝清的眼神一直往哲威身上瞟,哲威立刻摆手:“渝清妹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渝清眉开眼笑:“哲威表哥是聪明人,我当然是很信得过的。”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之后,承宗特别疑惑:“清儿,你怎么可能会和他认识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渝清很干脆的承认了:“我们认识许多年了,他是突厥小王爷阿史那叶可真。” 承宗想晕。 第45章 妥协 关于妹妹的情史问题,承宗特别不想知道。 但是渝清觉得既然已经让哥哥知道那么多了,再对他和盘托出也无妨。 听妹妹讲故事,到最后承宗都想要把阿史那叶可真扔到护城河里了。根本就是姓阿史那的那贼小子故意来勾引他妹妹,把他单纯天真的妹妹给拐走了。 真的一个悲伤的故事! 柴家大表哥还完全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要引燃即将爆发的战争:“承宗,你猜如果有人敢这样暗算月娘的话,我会怎么做?” “滚!”承宗很严肃的只蹦出一个字。 首先柴哲威这家伙自从知道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是老相识后就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或者纯粹是觉得自己现在还算是旁观者清:“我滚无所谓,但是很有可能我们渝清妹妹就真的要被那小子给拐跑了,你这做兄长的真的准备要放任自流?” 承宗对他这个前后不一的小人翻白眼:“难不成还让我真的把那混蛋给干掉?刚才是谁劝我的,说不能随便动他的。” 哲威继续笑笑不说话。 刚才的话是真心的,至于现在的完全就是看热闹时的煽风点火罢了。既然知道了在渝清妹妹面前李承宗这小子动不了那个西突厥来的混蛋,那么趁此机会气气他也无妨。 阿史那叶可真委屈的发出了两声呜呜,心里很苦涩;你们聊天之前能不能先把塞在我嘴里这块脏布拿走啊?我一直被堵着嘴巴实在是太痛苦了。 他试图用眼神向一旁的渝清求助,然而很不幸的是渝清似乎在低头沉吟思考着什么,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求助。 阿史那叶可真:呜呜呜......(我心里好苦啊!) “这小子一直在发出声音,你不觉得很烦躁吗?”哲威突然指了指阿史那叶可真问承宗;承宗如言回头望了一眼阿史那叶可真,眼神复杂深沉古怪。 至少承宗的眼神是含有警告意味的,这一点阿史那叶可真看得懂,所以在小命要紧的前提下,他终于乖乖闭了嘴。 到现在渝清才突然想起阿史那叶可真还被捆着,于是主动上前将堵在他嘴里的布给扒出来,阿史那叶可真感动得快要哭了,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沙哑难听:“渝清姑娘,你真是个好姑娘!” 渝清:...... 而承宗和哲威更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人怎么好像脑子有点问题,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驴给踢傻了,脑子都有点不正常。 虽然渝清嘴角微微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又给他松了绑,有些歉意的道:“我哥哥他们可能有些冲动,还希望你别介意。” “没事没事,渝清娘子,其实,我们也不用这么客气的。”阿史那叶可真腼腆的笑着,而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小声,也就只能渝清听到了。 渝清抬头对他笑了笑,带有一丝的抱歉和无奈。 阿史那叶可真莫名就红了脸,一个大男人却还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般腼腆。 渝清站起来走到承宗身边与兄长低声交流着:“哥,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抱不平,这都是为我好,可是我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阿史那叶可真他是西突厥的王子,是来唐谈判结盟的使者,你这样做实在是很不理智,如果被传出去的话难免会让有心人大做文章的。” 然后阿史那叶可真突然插话:“你们放心,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大舅哥就放心好了。” 一听到阿史那叶可真叫自己大舅哥,承宗就特别不爽,这个称呼就是刻意的在表明他以后会和他的妹妹是什么关系一样。 不过碍于渝清在这里,所以承宗也就僵着脸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反驳。 渝清安抚般的望了一眼承宗,又商量的低声说道:“哥,我想和他单独谈一下,可以吗?” “不行。”还没有细想承宗就毫不犹豫的拒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渝清:哥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哥,这里是东宫,只要他敢做什么就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不是傻子,他是明白怎么做的。”渝清很认真的说。 “你说,他不是傻子?”哲威语气无比惊奇。 渝清一脸无奈的望着哲威,不说话。 想了想,最后承宗还是妥协了:“那好吧,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就唤我们一声好了。” 于是承宗拉着哲威出去了,留下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二人面面相觑。 “大舅哥对你可真好。”阿史那叶可真终于松了一口气,时至此刻还不忘笑嘻嘻的说。 “他是我哥,对我当然好了。”渝清很当然的说,顿了顿还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太对劲的,于是叮嘱,“还有,你可别在我哥面前乱叫大舅哥,不然的话,可能会在某一个月黑风高夜就莫名被拖去小黑屋打一顿,到最后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哥十五岁就跟我爹爹上过战场的,别的厉不厉害不敢说,但是打架却是绝对厉害的。” 阿史那叶可真:大舅哥好厉害,我好怕怕! 不过对于渝清说的话,无论对错,阿史那叶可真都是嗯嗯点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做的。” “我哥嘛,他人很好的,之前我也没有跟他说过我们之前的事情,所以当他得知我要去和亲的时候就十分生气,自然也就对你记恨上了。”渝清又为阿史那叶可真解释说,又问他,“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上我哥的?我哥,他也不会随便跑去外面特意将你抓回来吧。” 阿史那叶可真支支吾吾:“我,我是,我是真的太开心了,我就想过来找你说说话,可是却不知为何今天晚上刚进来就,就被你哥哥给砸晕了。” 听阿史那叶可真这样说,渝清就怀疑起她哥是不是特意跟踪了阿史那叶可真然后趁此机会要报复他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之前阿史那叶可真都曾经无数次悄无声息的溜进来找自己,甚至没有惊动过任何人,为何偏偏就此次被承宗给遇上了而且还直接就被敲晕了?这有阴谋啊! “那你以后来找我的时候还是小心一些吧......”渝清想了想,又改口,“那你以后还是别再来找我了,反正现在一切都已是尘埃落定了,我以后,我以后总归是跑不了的。” 阿史那还有些不情不愿:“那以后,若我想你了,怎么办?” “心里总是想着女人,那是因为你太闲了!”渝清冷笑。 趁着夜黑风高,渝清让阿史那叶可真还是快回去比较好,此地终究是不宜久留。 第46章 离间 “我们也是许久不见了,你可还记得我?” 阴冷的声音伴随着夜风响起,尤其可怖。 阿史那叶可真抬头时,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女人;她在怪异的笑着,重复着那句话:“你还记得我吗?” “杨,年馨姑娘?”阿史那叶可真当然是认得她的,毕竟他和渝清的相识本就是因为杨年馨,可以说如果没有杨年馨的话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听说,李渝清被封为和亲公主?而且还是嫁给你?”杨年馨冷笑着问。 阿史那叶可真点点头:“自是如此。” 杨年馨神色愈加阴冷:“李渝清倒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呢?” 阿史那叶可真很奇怪:“我一直以为你和渝清娘子有仇怨,但是这样听起来又不太像。” “仇恨,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只以恩怨情仇来定夺是否也太过武断了?”杨年馨神色复杂的望着阿史那叶可真,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可是,她确实是不该嫁给你的,你也不该娶她的。” 阿史那叶可真想起曾经某一次杨年馨跟他说过的话,语气嘲讽的回敬道:“那是因为你觉得渝清娘子就应该永远都嫁不出去才好,她就应该永远做你弟弟的未婚妻才是最好的。” 本来杨年馨的语气还不算太激烈,但阿史那叶可真突然提到杨侑,她才被彻底激怒了,怒极反笑:“阿史那叶可真,没想到你也有如此口齿伶俐的时候,怎么偏偏一到李渝清面前就变成哑巴了?” 对于杨年馨,阿史那叶可真自然是毫不留情的:“论起为情所困,小人可远不及年馨姑娘。毕竟,年馨姑娘对宇文堂主也算是一往情深的,偏偏宇文堂主还不领情,白白浪费了年馨姑娘你的一片心意了。” 一说起这事,杨年馨就气炸了:“胡说八道,宇文堂主待我有恩,我怎么可能会对宇文堂主有越矩的男女之情?常言说,以己类人;你非要把你心中那些龌龊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谁也无可奈何。” “以己类人?是什么意思?”阿史那叶可真满面不解的疑问。 “你……如此深思之言,自然不是你一个野蛮人能轻易会意的。”杨年馨语气轻蔑,眯起眼冷眼望着阿史那叶可真。 阿史那叶可真被噎得说不出话了,杨年馨这个女人别看她长得甜美妩媚,嘴巴却是特别毒,说的话就算不气死人也是能很成功的恶心到别人。 杨年馨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诡异一笑:“阿史那叶可真,你不会是不知道李渝清身上的诅咒吧?然而我可以告诉你,诅咒也是真的,要娶李渝清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 这种话之前杨年馨也说过几次,所以阿史那叶可真根本就不会相信杨年馨现在说的话:“这种话你也不是第一次告诉我了,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很傻?” (杨年馨:难道你不傻吗?) “难道你就不好奇,李渝清她是东宫嫡长女,以后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长公主,这样身份的她为什么就突然被册封为和亲公主呢?”杨年馨致力于各种方式诋毁渝清,试图让阿史那叶可真相信她的猜测,“你们突厥有规矩,一个男人死了以后他的兄弟子侄可以娶他的妻子,唐王就是想让李渝清去先将你克死了,然后再继续祸害你们部落的男人,让你们一个个都被那个克夫的女人克死。” 阿史那叶可真想都没想就立刻辩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就被你们这样以讹传讹的毁害了人家的清白名声了。” 杨年馨嘲讽:“看看吧,阿史那小王爷,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傻的呢,这可不就是被别人暗算了还感激涕零,而将我这个好心人的忠告置之不理。等到你死于非命却连自己为何死得那么惨都不知道时,你就会明白过来了,不过到那时候已经晚了。” 也许是杨年馨说得太恐怖了,阿史那叶可真突然就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好像已经有一把利剑夹在他的脖子上了。 如此杨年馨才很满意的点点头,挑拨离间貌似成功了,她也准备要“功成身退”了。 “哎,年馨姑娘,你等等。”阿史那叶可真突然唤住了杨年馨叫道,“你现在特意来与我说这些,恐怕也是不怀好意的吧。” 杨年馨得意的神色流露于言表根本就掩饰不住了:“你爱信不信,我也没办法。” 阿史那叶可真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说:“但是我觉得渝清姑娘是因为喜欢我才愿意跟我回突厥当我的媳妇啊。”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是有些不相信的,所以他才会说得那么缓慢。 “喜欢你?突厥小王爷,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还说出来了,就显得你很蠢了。”杨年馨冷笑说道。 阿史那叶可真想了想,依然是固执的摇摇头:“但是我,以后渝清娘子就是我的妻子了,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应该相信她的,而不是相信一个心怀鬼胎的陌生人。” 心怀鬼胎的陌生人,此处特指杨年馨。 杨年馨嗤笑一声,一脸怜悯的看着阿史那叶可真,啧啧:“不得不说,你也是蛮可怜的。有一件事,我想着你们这些没文化的蛮子也是不懂,我本来还不打算提醒你了。但是现在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也是大发慈悲说与你无妨。” 看着杨年馨那神色表情就像真的一样,阿史那叶可真有一丝迟疑:“什么事?” “仿汉相夫公主旧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杨年馨反问了他,又自问自答说,“汉宣帝时谴相夫公主和亲乌孙,但延迟和亲日期,而是让相夫公主呆在汉上林苑两年。两年后因为乌孙内乱,宣帝撤回和亲公主,这桩婚事也因此无果而终。” “什么意思?”阿史那叶可真想了想,不太明白杨年馨讲这个典故是什么意思。 “后来,便以汉相夫公主旧例指代未及圆满的和亲,因为夜长梦多,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再发生什么意外。”杨年馨说。 第47章 后路 这一次阿史那叶可真没有违约,直到西突厥使团离开长安,他都再没有尝试去偷偷与渝清见面。 西突厥使团离开长安前,恰逢是冬至宫宴,他们自然也受邀参加冬至宫宴。 万贵妃依然是抱病不出,所以冬至宫宴也就由德妃尹氏操办。另外,太子妃郑氏和万贵妃的长女襄城公主也在侧辅佐着尹德妃。 襄城公主刚从后殿出来,就看见尹德妃行色匆匆的走到太子妃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隐约听到她们在说着什么,话语中有提及“宇文昭仪”“新城县公”之类的。 宇文昭仪是后宫宠妃,新城县公宇文士及是外臣,二人虽为兄妹但又没有解除往来,现在二人被一同提及就很奇怪了。 襄城公主立即竖起耳朵试图要偷听到哪怕只是零星的消息。 于是她如愿听到了比较重要的一句话,是尹德妃说的:“三年前新城县公曾随秦王讨伐刘武周,两人情谊匪浅。” 然后太子妃感慨:“宇文昭仪,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很会为自己留后路。” “但是万娘娘……”尹德妃欲言又止,因为她无意间抬头时恰好看见襄城公主就站在不远处,好似还在向这边张望。 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发现了,襄城公主就轻笑着走过去:“尹娘娘,大嫂嫂,你们在说什么呢?进来就看见你们聊得可起劲了呢。” 尹德妃便笑道:“大公主回来得倒是巧了,我们正说到万姐姐呢。” 襄城公主含笑点点头,刚才她也确实听到尹德妃又提到她母妃:“我母妃?” “正是。万姐姐这断断絮絮就病了小半年了,竟也没见好转,着实是让人忧心的。”尹德妃一脸担忧的模样,情真意切,丝毫不像是虚假的。 哦,是这样的吗?明明她刚才隐约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襄城公主心中有些疑惑,但隐藏着神色没有表现出来,她毕竟也是已经当祖母的人了,也是个十足的人精:“多谢尹娘娘和大嫂的关心了,母妃她只是普通的风寒,只是她毕竟也是年岁大了,身子弱才好得比较慢而已。” 听说如此,尹德妃笑着点头:“既然万姐姐无碍,那我们就放心了。” 襄城公主淡淡笑着,心里若有所思;最近这都是怎么了?她记忆中的宫闱还不是这样的;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绝对不是心思弯弯绕绕甚至相互针对的。 尹德妃和太子妃一同出到外面,襄城公主的目光也一直循着她们的身影望去,直到再看不见。 所以刚才尹德妃和太子妃究竟在说着什么?她母妃万贵妃和宇文昭仪又为什么还会牵扯其中?从根本来说,襄城公主也想不明白。其实一开始万贵妃和宇文昭仪的关系并不算好,后来也是因为万贵妃看中宇文昭仪聪慧又懂事才与她多有亲近,但即使如此和万贵妃走得最近的也还是莫贵嫔、崔嫔等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襄城公主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应该也要回去告诉母妃才行。 尹德妃又和太子妃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有宫人来禀报说齐王妃带着淑琳、淑蓉和淑宜三个女儿过来了,太子妃才与尹德妃道了别过去。 齐王妃所出的小女儿李淑宜才刚刚满月,肉团子般粉嫩的一个小姑娘,很是招人喜欢。 杨梦霏先是让乳母将姑娘们带下去,才与太子妃低声说:“大嫂嫂,前儿范阳卢氏的人过来提亲了,他们想让琳儿与卢五公子卢道进定亲。” “范阳卢氏的?那这是好事啊。”太子妃听了,面露喜色道,“世家的公子姑娘,最年少的五六岁就可以定下婚姻了。”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当年出身五姓七望的世族姑娘太珍贵了,而这些世族之间也通婚频繁,因为生怕相中的儿媳妇适龄时会被旁家娶走,故而才有了早早定亲的惯例。 杨梦霏低着头想了想,欲言又止许久才继续:“大嫂,有一件事我,我对不起你们,现在想来就觉得特别愧疚。” 太子妃见她突然做此举,很是不解:“弟妹何出此言?” “其实就在前不久范阳卢氏,大嫂也知道范阳卢氏的少夫人就是我娘家的大侄女堇玉;那时候范阳卢氏本是派她来提亲的,而所提的亲事并非是淑琳和卢五公子,而是大郡主和卢三公子。堇玉那丫头不敢直接去寻大哥大嫂提亲,就去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她在大嫂面前说上一二。那时候我正忙着没时间,就想着过几天再来与嫂嫂说,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如若那时候就定下了大郡主的婚事,总好过现在这样。”杨梦霏吞吞吐吐的说着,满脸的愧疚,“说来都是我的疏忽……” 太子妃连忙劝慰她:“和亲一事,毕竟这本就是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其实就算杨梦霏当时就将范阳卢氏求亲一事告知了太子妃,也根本不可能结下这门亲事;毕竟堂堂东宫郡主,不可能有人来求亲就立即应下交换文书庚帖,只要一日没有交换庚帖那这门婚事就不算定下,待和亲公主的册封诏书下达,就不能以已有婚约作为托辞。 最重要的是,谁见过陛下的圣旨还能被驳回的?这置陛下的颜面于何地? “说到底,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我这个做婶子的太疏忽了。”杨梦霏摇摇头歉意道。 太子妃见杨梦霏依然因为卢家求亲一事自责不已,就转移开话题说:“对于淑琳来说,范阳卢氏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和四弟,你们夫妻应该考虑一下的。” 杨梦霏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好倒是好,可……嫂嫂与我都是世家里出来的,嫂嫂也是知道那些大宗族里是如何的情况。琳儿是我的长女,我是真的不舍得她嫁入那如狼似虎的地方。” 太子妃与齐王妃二人一边谈着一边向大殿席间走去,两人话语中也有透露出和卢家结亲的意思,冷不防身后有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传来:“大嫂嫂与四弟妹可是在说起范阳卢氏?前不久范阳卢氏也派了人来秦王府求亲呢,求娶我家五儿丽质;殿下不舍得丽质,才没有应允。” “这……当真?”太子妃和齐王妃双双惊疑回头。 “阿妍自是不敢打诳语。”秦王妃长孙氏轻笑道。 第48章 心祟 宫宴开始后,觥筹交错一派喜气和睦之景;太子建成与秦王世民相对而坐,依然是含笑自如的举杯相向,好似依然如故兄友弟恭一般——外邦使者面前装模作样一下还是有些必要的。 宴席开始没多久襄城公主就寻着借口早早离席了,想必是去后宫寻她母妃万贵妃了。 然后年轻小夫妻承宗和溱洧恐怕也是因为过去每次宫宴都成为李渊的眼中钉肉中刺必被数落一顿,于是也双双称病没有出席。为此李渊又一顿关系,怀疑长孙孙媳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会影响生育的病痛,最后还是太子妃再三保证只是普通的病痛,这才罢休。 李渊的过度关心,也是挺可怕的。 渝清安静的坐在太子妃身侧,也是端正的微笑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无视掉诸人或是复杂或是怜悯的目光。 她往对面那边瞥了一眼,最后感慨她二叔秦王的子嗣果然是太多了,十几二十个年岁都差不多的孩子坐在那里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不过她没有发现安慧的身影,很显然李安慧也并没有参加宫宴。 然后她看见对面的二婶婶秦王妃长孙氏端起酒杯遥遥对着这边示意,太子妃和齐王妃也捻起酒杯对着她点点头敬酒。 无意中渝清和不远处的阿史那叶可真目光交触,然后她就莫名心虚的快速移开了,顿了顿又小心的再望向阿史那叶可真,发现他果然还在望着自己,目不转睛。 似乎有想到什么,渝清突然释然轻笑,端起矮桌上的甜果酒朝阿史那叶可真的方向举了举;阿史那叶可真立刻天真欢快的笑容,也作意以此示意。 人小鬼大的薇亦妹妹越过她二姐姐凑到渝清身旁坏笑着说:“大姐姐,那边那个打扮奇怪的大哥哥一直在看着你呢,他是不是喜欢大姐姐啊?” 然后采薇难得粗暴一次拽了一下薇亦:“嘘,三妹,别乱说话。” 薇亦咂咂嘴,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渝清又多看了阿史那叶可真几眼,心下已有些不悦;这家伙的目光确实是太炽热了,就连她年幼无知的三妹都看出来了,旁人——恐怕只要稍加留意也是看得出来的。 长安城中知道她和阿史那叶可真相识的也就只有哥哥和柴家大表哥,那也是因为他们都绝对不会将这么私密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敢让他们知道一二。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那就是祸事了。 渝清轻抿了一口果酒,低下头心不在焉的在想着什么。 酒过三盏,李渊就离开大殿了,只派人去叮嘱着尹德妃什么事情,尹德妃喏喏应下。 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内侍官过来到渝清这边:“大郡主,陛下召你到后殿叙话。” “陛下召我?”渝清疑惑,太子妃连忙拉住渝清的手问那内侍官:“大人,陛下召清儿,不知所为何事?” 内侍官赔笑道:“太子妃娘娘放心,陛下也是多时未见郡主,挂念郡主了,才召郡主过去叮嘱一些话。” 渝清也回首与太子妃道:“母亲,没事,女儿去去就回。” 太子妃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的对渝清比了个口型——小心。 渝清点点头。 她跟着内侍官从大殿后面走到含光殿,听着耳边丝竹之音逐渐远去,好像已经走过很遥远的一段路了。 “大郡主,陛下在里面等你。”内侍官轻轻推开门就立侍于一侧低声道。 渝清点点头,进到含光殿内。 “孙女渝清拜见皇祖父。”渝清拜见道。 李渊挥挥手示意,内侍官就在外面关上了门离开。如此李渊又慈和的问起渝清:“今晚那位突厥小王子阿史那叶可真亦在,你可见到?” 渝清略一思量,便答说:“孙女想,应是见到的。宫宴之上的西突厥使臣不过三人,素闻西突厥的咥力特勤与王妃兰氏夫妻感情和睦,而余下一人便应是那位同来的小王子了;孙女虽知这样不合规矩,但实在耐不住好奇,才多看了一眼。” “你们小孩子,都这样的。”李渊表示能理解,又慈和的与她说道,“朕记得你是曾说过,若教大郎知道和亲之事其实是你自己向朕提出的,你会很惨?” 渝清立刻很应景的露出惨兮兮的表情:“皇祖父明鉴。” “朕知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所以朕也护着你。”李渊慈爱的看着渝清,却又长叹一口气,“朕孙辈这么多孩子,也就你最懂事省心的了。你兄长,唉,不说了。” 渝清很茫然,怎么好好的祖父就又提到兄长了?难道祖父看到任何一个孙辈都会联想到哥哥嫂嫂至今未能生儿育女一事? 于是渝清作为贴心妹妹自然就要帮哥哥嫂嫂说话:“皇祖父莫急,哥哥嫂嫂感情好,相信很快就会有小侄子的。” 李渊很不满的轻哼了一声:“三年前是这样说的,现在还是这样说,朕真的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都是让朕等,朕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时候呢。” 这话很忌讳,渝清连忙说:“皇祖父万寿无疆。” “这种好听的话朕听多了,唬不了朕的。”李渊很是无奈的笑笑,“朕可是知道的,你们这些孩子背后都怎么怨朕的;你祖母,可也怨朕呢,都托梦来骂朕了。” 渝清:…… 其实就是因为祖父也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厚道,才会觉得祖母会托梦骂他吧。 “孙女并不敢怨皇祖父,孙女明白皇祖父做的一切都是,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渝清很违心的说;要说不怨恨根本就算假的,现在这样的局面本来就是李渊计划好的,现在却又假惺惺的装好人,真当她是像她家小五一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么? 李渊就静静的望着渝清许久不说话,若有所思才说道:“你这孩子啊——” 渝清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渊,就生怕再被他看出什么来;她自是明白之前自请和亲时已经暴露了一些,而现在就只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不敢露出半点真面目。 “你先回宴上吧。”李渊挥挥手说起道。 没有人看见,李渊手中把玩着一个药瓶,白瓷青釉,瓶口却沾染着一丝暗红色,十分诡异。 也罢,他们小夫妻都还小,也就算了。 第49章 交托与元景的信 宫宴后渝清在御花园看见了至臻,至臻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清娘。” “八姑姑。”渝清也规矩的行礼道。 至臻让两边的宫人侍婢都退下,才亲密的拉过渝清:“清娘,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这样?”停顿了一下又有些不愿置信的猜测,“还是你是为了我?若是因为我,那实在是,实在是......那本是我的命,不该让你承受。” 渝清怕至臻再多心,连忙摇摇头:“不,八姑姑,你真的多心了,这是祖父的安排,与你无关。” “清娘,你太小看我了,生在深宫之中我不可能什么都不知不懂。你是大郡主,是父皇的长孙女,是兄长的嫡长女,你的身份可比我们这些庶公主尊贵多了;若非有十分特殊的原因,根本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你曾说过让我勿忧心,现在想想,莫不是你早已知晓了结果的。”至臻语气很是激动;其实这个她是猜对了,但是原因却没有猜对了。 渝清暗叹八姑姑果然是越来越人精了,以前她连六叔叔白纸般的一个人都看不透,然后现在八姑姑已经是随随便便就把别人看不出来的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八姑姑倒是猜对了一些,不过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二叔叔。”渝清谨慎的压低了声音,还张望着周围确定是无人才附耳与至臻说道,“我透露与你一些,你可切勿告诉任何人,包括张娘娘和九姑姑,甚至是六叔叔问起,都不能说。” 至臻察觉出可能事态严重,连忙点点头作发誓状。 渝清这才小声道:“祖父是不愿二叔叔与突厥人关系过于紧密,这才出此下策。这宫中,可远没有我们原本所以为的那么平静呢。” 听她如此说,渝清很是震惊,轻啊了一声,脸色已然煞白:“清娘,你是说,你是说宫中不平静?和二哥有关?” “据说是这样的。”渝清点点头。 这个讯息还是她从太子妃那儿获悉的,但也仅是一知半解,具体是怎么样的她是无法详细知道。而这关键,就是万贵妃和宇文昭仪,一个是掌握后宫大权的贵妃,一个是宠冠后宫的昭仪,这两个女人都不简单。 至臻有些哆哆嗦嗦:“那,怎么办?” 渝清面无表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然还能怎么办?之前关于宇文昭仪的立后谣言是谁传出来的,那个在宫里红颜薄命的才人是谁的人,其实不都是有推手的吗?你知道娘娘们为何都不待见二叔叔吗?” “为什么?”至臻想了许久,才勉强想出来一些缘故,“万娘娘,好像是因为二哥的侧妃阴氏那件事始,但是其他的我就确实不知道了。平时看见二嫂也是经常过来与张母妃叙话,待我们弟妹也是和善温柔;但张母妃都不太乐意迎她,多是不太耐烦之意,好像其他娘娘处也是如此。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还真没想过;或许是因为张母妃和娘娘们都是顺从万娘娘之意吧?”至臻如此猜想。 “不,那还是因为几年前二叔做的一些事,恶心到了后宫娘娘们。”想起那件事情,其实一开始渝清还觉得她二叔做的是没有问题的,但后来想想,那简直问题大了,专门得罪人的,“大概是三年前寒食拜祭祖母的时候,二叔叔哭得可比谁都凄惨,还说了一些很不中听的话,针对了诸位娘娘。” 这件事至臻略有耳闻,也就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既然如此为何二嫂嫂还是如此锲而不舍的到后宫来走动?”她很是佩服长孙氏的毅力,换做是其他人,只要碰了一次壁就不会再来第二次了,但是偏偏长孙氏碰了壁之后还是笑意盈盈的来第三次第四次第五六七八次,她这么拼命的低声下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渝清冷笑:“因为二婶是贤妻良母呗。” 秦王妃长孙氏是贤妻良母,那也是长安城内人尽皆知的事实,可是这贤妻良母的名号在现在说来就是嘲讽意味十足了。 可不是嘛,这人人称颂的贤妻良母,便是如此的贤良。 听着渝清这样说着,至臻逐渐是有一些被她大侄女给绕晕过去了,不说后宫里面的一些糟心事,尤其是现在前朝储位之争以及后宫的暗中帮扶相互缠绕在一起,那就更加复杂了。 渝清见至臻一副纠结的表情,就料想到她是这样想的,安慰她说:“你现在也到了适婚年岁了,又不用和亲的,想必陛下很快就会为你挑选一位才貌双全人品贵重的驸马,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等以后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这宫里朝外的发生再多的糟心事也牵扯不到你身上了。” 至臻揉揉眼睛直叹气,又指着渝清笑:“你一个做侄女的还管起姑姑的婚姻大事来了,可真是不成体统了。” “八姑姑此言差矣,八姑姑的婚姻大事自有陛下与娘娘操心,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清儿这个做侄女的操心;清儿一个小辈,自然也是不敢越庖代徂的。”渝清说着,嘴角弯弯勾起浅浅的笑意。 至臻倒是完全长辈作态的伸手敲敲渝清的额头,很是恨铁不成钢:“笑?现在你还笑得出来?我若是你,我恐怕就是日日夜夜躲在屋里哭个昏天黑地了。” 渝清很想纠正她,圣旨还未下达只是有和亲传闻时,你可不就是躲在屋里哭得昏天黑地么?只可惜哭得太早了,结果白白流了那么多泪水,和亲也没能落到你身上,这也算是叫你如愿以偿了。 今晚准备和至臻见面时,其实渝清还是提前准备了一份东西是要至臻帮忙转交的;话已至此,渝清就拿出了一封信给至臻:“八姑姑,这封信我是想给六叔叔的。现下六叔叔带着家眷在安州赴任,按照这形势应当三五年都是回不来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我有些话还是想与六叔叔说,也就写在这里了。等到什么时候六叔叔回来了,你就帮我交给他吧。” 至臻却是摇头:“清娘,六哥可是最疼你的。现在暂时回不来,但是,但是无论如何,到你当真要踏上和亲的路时,就算违抗圣旨,六哥也一定会回来的,回来看看你。” 渝清叹气:“我是不希望六叔叔这样的。” 第50章 鸿鹄翎 出宫时,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阿史那叶可真拦截下了渝清,男孩一副青涩腼腆的样子:“长安郡主,这是我们突厥儿郎给妻子的信物。给你。” 他把一串穿挂在一起色泽不同的鸿雁翎递到渝清面前,腼腆但也是言笑晏晏的。 渝清:……?你想做什么? 沉默许久,渝清快速的对阿史那叶可真做了一个口型“别闹”,然后露出一丝不安与怯意:“小王爷……这是何意?小女,不懂。” 有路过的女眷不知道是谁家夫人比较大胆就上前劝说:“小王爷,我们汉家女儿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小王爷如此是吓到郡主了。” 于是阿史那叶可真也很懂事,这样的状况就很配合渝清装模作样:“想来是在下突兀,吓到郡主了,在下向郡主赔礼道歉。”一边说着他还有模有样的行了一个汉人的礼节,但是与他的打扮看起来就很是突兀了。 渝清很谨慎的后退了半步才颔首俯身还了礼,也未有接过阿史那叶可真递过来的鸿鹄翎,就缓步出了宫门。 鸿鹄翎的寓意就算阿史那叶可真不直接说出来,渝清其实也是曾听说过的。草原上的英雄以射鸿鹄大雕为荣,他们会将射落的猎物中最漂亮的一根羽毛拔下来做成吊饰,将来成亲时送给妻子。 在已经有婚约之后,阿史那叶可真将鸿鹄翎提前送给渝清按照他们草原上的规矩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汉家女子需要矜持,公然接受男子赠礼,即使是未婚夫妻也是不行的,否则那接受男子私物的女子也是要被人言议论的。 不过阿史那叶可真也不太懂这些方方条条的规矩,又在宫宴上见渝清多次“娇羞”的望着他疑似眉目传情,故而才会在宫门外拦下了渝清把自己的鸿鹄翎交给她。 渝清那一瞬间的表情就让阿史那叶可真知道了,自己应该是领会错了姑娘的意思。 毕竟渝清姑娘也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也就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子。 渝清上了马车靠在座上,听着车轮滚滚转动的声音,心里反而愈加不能平静下来。阿史那叶可真马上就会和西突厥使者们一同回去,按照阿史那叶可真的性子,他应该是会在某一个月黑风高夜再度翻墙而来。 感觉现在阿史那叶可真的武功和警惕也是越来越差了,不然上次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被承宗在后面悄无声息的敲晕了。 如果这次还是被承宗给逮到了,那倒还没什么,最多就是再一次被承宗砸晕拖走,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尤其是东宫外面的人发现了,明日长安城下传得风风雨雨的是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渝清越想越觉得不安,刚才就应该再给阿史那叶可真一些暗示的,就那样匆匆的走了,才让现在这么纠结为难。 但是当时那种情况,刚刚宫宴结束也是人来人往的,根本就不适合他们多说话。 否则,必然是“私情”会败露的。 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就只能在夜半三更夜深人静的时候交谈。 对于和阿史那叶可真相识以来的这段神奇的经历,时至今日,也就只能用私情来替代。渝清曾经就想过,阿史那叶可真根本就算不得一个好的夫婿,他除了会甜言蜜语的说一些好听的话,好像也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了;为这姻缘争取过的人其实只有她自己而已,而对她来说也只是因为这对她算是有利益的。 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也总比做一个痴情的女人好。 她也曾有过懵懂的情愫,也有过午夜梦回往事时的一份眷恋;曾经的年幼无知,曾经的万般不由人,长大以后才知晓那究竟是什么。 渝清想起来有人说,一个女子一生只能许一次婚,其后的婚嫁都是不会受到月老的祝福;她,无论是和崔颢或是阿史那叶可真,都绝不会受到月老庇佑的。 曾经在曾经,渝清的心理已经扭曲到了极致。 太子妃还在内宫据说要和尹娘娘商量着什么事情,才没有与渝清一同回去。马车上除了渝清就是她的三个小屁孩妹妹,她们小孩子都有小孩子的乐趣,又不像几个弟弟一样喜欢黏着长姐的娃,自然也就是她们仨一起玩着。 渝清坐在一边沉思着许久,心里觉得闷闷的,没有办法冷静。 突然一阵风吹起了车帘,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外面飞进来掉落在渝清身上;黑暗中她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摸起来很舒服,舒滑顺畅,应该是羽毛一类的东西。 鸿鹄翎…… 渝清一僵,就飞快的撩起车帘的一角偷窥向外面,那个名叫阿史那叶可真的小伙子欢天喜地的朝渝清挥挥手,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然后跟着他的兄嫂走了。 看着掌中的鸿鹄翎,想了想后,渝清小心翼翼的把那枚鸿鹄翎收入怀里藏起来。 “长姐,刚才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飞进来了?”采薇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渝清。 渝清摇摇头,含笑:“没有,就是风吹过而已。” 采薇不觉得长姐会骗自己,于是相信的点点头。渝清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别有深意的笑笑。 于是采薇又回去跟那对双胞胎姑娘窃窃私语着,姐妹们继续欢快的玩闹起来。 其实刚才阿史那叶可真说的那句话,她是有看出来他的意思。 阿史那叶可真说的是,收了我的鸿鹄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呵呵,这男孩子,可确实是又天真又有趣。 渝清又轻轻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外面一片黑暗,也诡异而平静到了极致。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长安城应该会恢复短暂的宁静,而这宁静之下所隐藏的就是汹涌危机;据说,暴风雨来临前的世界总是异常宁静,长安应该也就是笼罩在这样的宁静之下。渝清不安的如是想着。 突然马车却急速停了下来,在宁静的夜晚发出长啸嘶鸣。 第51章 遇刺 随西突厥使者前来的咥力特勤之妻兰氏在宫宴后归去途中遇刺,重伤。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兰氏只是一个外族女子,才刚跟着使团来长安,不可能在长安结了仇敌,怎么就会被人刺杀?如果说是卷入长安城内的争斗恩怨,那被杀的人也应该是咥力特勤而非她一个女流之辈。 实在是太反常了。 这件事传回宫中,李渊当即就将大半的太医都派过去救治兰氏,一边让刑部尽快将刺客捉拿归案。 兰氏在长安遇刺已是棘手事,若兰氏再死在长安,那更麻烦了。 封锁城门后刑部在长安城内搜索了三天三夜,连个刺客的影子都没看见;而据说兰氏在驿馆昏迷了三天三夜,倒是终于醒来了。 至于刺客一事,刺客没抓到,反而是让长安城内人心惶惶不安。有人传言说刺客是东突厥的义成公主派来的,意在破坏大唐与西突厥的盟约;这个解释很合理,唯一不合理的地方就在于这个解释也像是有人故意流传出去的,准备要“嫁祸”给东突厥那边。 但是不管怎么说,东突厥有义成公主这个女人在,就足以成为心腹大患了。 阿史那咥力也果然是如传说中那般疼爱兰氏,为了兰氏还特意将归程推迟了一个月。这期间宫中源源不断的把各种珍贵药材送到驿馆来,想以此息事宁人为佳,也莫要因此影响到与西突厥的盟约。 据说为此事咥力特勤还特意进宫见了唐皇,相谈许久,至于谈的什么内容也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阿史那咥力从太极宫出来时,神色很是复杂。 大概也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李渊也想早早将他们送走了,免得再发生如此这般的意外。 因为兰氏算是女眷,所以太子妃特意准备了一番去看望兰氏,还带上了溱洧一同;渝清拐弯抹角的向母亲提出她也想去看看,结果被太子妃很不悦的拒绝了:“之前有和亲一事,夫君现在也在极力阻止此事,若叫突厥人见到你,恐会弄巧成拙。” 渝清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母亲还怕阿史那叶可真见到她之后会被她的美貌所迷惑,非她不娶?母亲应该是还不知道宫宴后在宫门发生的事情,不然不会还天真的以为阿史那叶可真不认识她。 她求助的望向嫂嫂,溱洧就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这年头,嫂嫂也不靠谱了。 不过既然母亲和嫂嫂过去了,也算是很给兰氏面子了,自己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姑娘再过去凑一下热闹那就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了。 李渊突然想要当一个慈蔼的祖父给渝清遮遮掩掩一些东西,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让渝清她爹太子建成以为还能改变什么,为女儿的婚事而努力。 这事让李渊苦恼不已,但又有苦说不出。 两三年的时间,变数确实很多;若这期间李渊驾崩了,太子建成顺利登基,这和亲的公主自然就不会是渝清了。但是现在还李渊龙马精神,宫中皇子公主还一个接一个的诞生,陛下估计再活个二三十年都是轻轻松松的。 关于皇帝驾崩这种事情,也就在心里想想就好了,毕竟这是大逆不道的想法,无论与谁说起都是会惹祸上身的。 渝清百般无聊的坐在房里临摹着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一不小心印上满手的墨痕;渝清叹了口气,就唤女侍端来清水准备要洗手。 “清儿,你最近也总是这样心事重重的。”不知何时承宗轻步进来站在屏风前,轻轻捻起临摹的字一角瞥了一眼,就叹气问起,“是因为那个人吗?”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自然就是阿史那叶可真;承宗很倔强,偏偏他又根本不记得阿史那叶可真这个超级长的名字,且对这个来勾搭自家妹妹的家伙又没有什么好感,与妹妹谈话时提起阿史那叶可真时语气自是不善。 一旁的女侍见承宗过来了,矮身行礼唤了大公子,然后就谨慎的端着水盆出去。 渝清用干布擦干净了手,面不改色的走到承宗面前:“哥哥这是哪里话?清儿像是那样的人吗?”会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承宗的脸色这才稍微好转,说道:“今日母妃不就和你嫂子一起去看望突厥王妃吗?你嫂子,说是远远见到了那个人,她说不论其他人,就只从那个混蛋本身看来,也是委屈你了。我也是这样觉得。” “哥哥不是见过他吗?还是说那天太晚了,哥哥没有看清楚。”渝清反问。 “我原本以为你们姑娘和我们男子的眼光是不一样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其实就是你和其他女子的眼光不一样而已。”承宗毫不委婉的指出这个问题。 渝清摇摇头:“他还算是个好人,这就够了。”想了想她还找了一个可以和阿史那叶可真作对比的人,“清河崔氏的二郎崔颢,哥哥你也是见过你,皮相长得不错,听说也是能文能武的人才;哥哥觉得,和崔二郎相比,突厥小王爷如何?” 一听渝清提起崔颢的名字,承宗就忍不住嘴角抽搐:“崔颢,就算了吧。” 崔颢他好歹也是出身世族从小就是通读礼仪诗书的男儿,他既和表妹杜云娘相爱却没有勇气与双亲表明心迹而接受了与别的女子定亲,他明白父亲崔家家主不允他与杜云娘结亲却依然和杜云娘藕断丝连牵扯不清。崔颢本可以选择和杜云娘做个了断然后遵从父母之命与渝清成亲,若他誓要与杜云娘相守也可父亲殊死抗争哪怕是被逐出家门,甚至是学焦仲卿刘兰芝一样殉情都能让人敬他是条汉子,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不堪的私奔。私奔的结果,他作为男子若后悔了尚且了回头路,但对于杜云娘来说此等令家族蒙羞之事稍有差池就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和崔颢相比起来,阿史那叶可真虽然是长相才学上都有逊色,但却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儿郎了。 其实,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美好之处其实就是以别人的不足衬托对比出来的。 第52章 世族 在狂风暴雪的袭卷中,又一年春悄然而至。 清河崔氏家主及其长子崔琰先后亡故,曾经盛极一时的清河崔氏嫡系只剩下崔琰刚刚两岁的幼子崔晋身上。 渝清曾听她不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三舅舅来信说起崔家的一些事。崔家两位当家人逝世后,崔家的一位叔公向崔家主母提议要将崔颢接回来主持大局,被卢氏和她的娘家联合施压才没有成功。 其实卢氏会有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太正常了;当年卢氏能为了崔琰而背后耍手段让崔颢和杜云娘私奔,现在她也自然会为了崔晋而阻止崔颢归来。最重要的是,在别人眼中崔颢是已经死了的人,现在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崔家旁系之子;若将一个旁系子带回来让他做家主,这就很容易让人起疑了。 清河崔氏百年传承,他们自然都不是蠢人,就算一时头脑发热等冷静下来也会明白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抉择。 崔晋固然年幼,但有他的亲生母亲卢氏以及范阳卢氏襄助,其实也并无不妥。 清河崔氏好歹是大世族,哪怕现在只是孤儿寡母当家,暂时也不会势弱。倒是崔家主和崔琰这一前一后死得太蹊跷了,让人忍不住多想。 然后还有听说前段时间在长老的牵线下崔颢和一个良家女定亲了,现也是婚期将近;现他血缘上的父兄逝世,崔颢还向岳家请求将婚期推后为父兄守孝,这竟是被清河崔氏一族上下好是称赞。 (渝清:呵呵……) 清河崔氏一族的某些行径,还真不是旁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简而言之,除却牵扯到他们的家族利益,否则就是一朵奇葩。 同安长公主在长安住了一段时间后就准备着要回太原,她毕竟是王家的媳妇,一直留在长安也不成体统,太原王氏也不乐意。 不过同安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早亡,与庶子关系也不好,回到太原也是独居一处;这一次李渊就特别安排了一行宫人随同安长公主归太原能够照顾她。 同安长公主回去之前,渝清特地去见了这位姑奶奶一面,并准备了一些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给她:“姑奶奶带回去,给宣仪。” 同安长公主对曾孙辈的小姑娘王宣仪尤是喜爱,简直就像对待自己嫡亲的曾孙女一样(虽然她没有嫡亲的曾孙女)当时宣仪她娘生下王宣仪后身子一直不好,同安长公主就主动要过去帮着看孩子,很是细心疼爱。 那时候渝清还暗暗感慨过,武大嫂子也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当时武大嫂子恐怕也是看出了姑奶奶对宣仪真心喜爱,故每每同安长公主回太原武大嫂子都会将小宣仪送过去陪同安长公主一段时间;有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姑娘陪在身边,这倒是慰藉了同安长公主早年失去亲女之痛。 这一次同安长公主回去,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说很久未见到宣仪了,很是想念。 听说渝清是要给宣仪的,同安长公主才欣喜的笑起来:“你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宣仪是武大表哥和武大嫂子的姑娘,我可是宣仪的表姑姑。”渝清轻笑着与同安长公主道。 “你是个好孩子,上天会眷顾你的,会给你一个好夫婿的。”同安长公主很是意味深长的拍拍渝清的手说道。 渝清心里很是哭笑不得,但表面上还是很乖顺的说:“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儿的婚事有陛下做主,未敢擅言。” 同安长公主无比惋惜的叹着气,却也不再说话了。她是怜惜渝清,但皇命不可违她也是明白的。 自从李唐建国以后,其实世家大族参与进皇室争斗也是越来越多了,自魏晋以来世族尽量避免与皇室结为姻亲的规矩也在被一步步打破。 在这样的时势下,世家大族其实就是一块香饽饽,谁都想来从中得到一些利益。 而在最开始,就是太原王氏在想方设法的牵线搭桥。 太原王氏好意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抱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更加巩固其在世家大族中的地位。毕竟有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姻亲,只有永远的利益;当有共同的利益时那就还是亲戚,但当利益相悖那就是仇敌了。 但对于承宗渝清兄妹来说,太原王氏是她的舅家,是完全值得信赖的;以后祖母与不知道,至少在现在看来还是这样的。 送别了姑奶奶同安长公主,渝清也就安心回了东宫。 坐在马车上百般无赖时渝清就喜欢胡思乱想,她就莫名想起当年王家的表侄女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一些怪事。 她还记得武大嫂子怀上宣仪时应该也刚好是外祖母过世,大舅母应该是怕惹人口舌故一直隐瞒下来武大嫂子有孕的消息。那时最初察觉出武大嫂子有孕的是穆娘,穆娘还是很不确定的告诉她这件事;之后就是姑奶奶同安长公主,同安长公主不仅看出了武大嫂子有孕,还很直接的判定武大嫂子怀的是个姑娘…… 而且后来武大嫂子也的确生下了个姑娘…… 真的很奇怪的一件事,话说姑奶奶究竟是怎么那么断定武大嫂子怀的是个姑娘?看出来那是没什么可能的,王家的几位舅母也都是生过几个表兄弟的,她们都看不出来的事情竟然就让姑奶奶给看出来了? 总之越想越觉得邪乎,真的是很邪乎了。 可能就是因为有因有果,姑奶奶对宣仪的疼爱看得出来绝对是出自真心的,但是又没有人说得出来同安长公主为何对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奶娃娃如此上心。同安长公主如今已是长公主的身份,是陛下唯一的胞妹,只有让别人来恭恭敬敬的讨好她的可能;而且同安长公主也绝对不是温和的女子,就从她之前可以因为不喜欢亡夫留下来的庶子而将他们赶出去一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件事到现在也是很让人话柄的。 正是因为哪里都是正常合情合理的,才显得哪里都是不那么正常的。 其实也有可能就纯粹是她想多了,那也许就只是同安长公主作为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毕竟王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姑娘出生了。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渝清多想。 第53章 女官 之前李渊在圣旨中就有明确指出,渝清和亲之事就是仿汉相夫公主旧制。 所以西突厥使团刚走没多久,李渊就当真派了两位精通突厥习俗的女官来教渝清她应该知道的东西。 当然东宫这边的情形就是李渊意想不到的了。 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和和气气的将两位女官迎进来,然后用各种小点心招待着她们,但就是不让她们见到渝清。 (太子妃:你们想来祸害我家姑娘?不可能的,我就让你们连姑娘的面都见不着) 太子妃这招是真的太狠了! 最后还是两位女官实在忍不住了才主动开口向太子妃询问:“太子妃娘娘,陛下派臣来教导大郡主的。” “两位大人先别急。”太子妃笑意盈盈的抿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清娘这孩子啊,一向懂事听话聪慧好学,想必也不会让两位大人太过劳心劳力的。不过呢,在这里我还是要向两位大人致谢才是。” (两位女官:就没见过母亲这样夸女儿的,一点都不谦虚!) 不过太子妃身份尊贵,以后极有可能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故而两位女官也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太子妃娘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臣分内之事。” 太子妃却摇摇头,神色已换上无奈的神色了:“可是说到底,又有哪个母亲是不疼自己的儿女的?我是真的不舍得清儿啊,太子殿下也是十分不舍的清儿的。一想到她日后就要背井离乡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后我们母女都不能再相见了;我这心里,就伤痛不已。” 见太子妃突然又哭诉起母女别离之痛,两位女官相互对视一眼,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从人之常情看开,让姑娘远嫁离开父母,那的确是挺悲伤的一件事情,她们作为外人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是安慰一下伤心难过的父母亲人了;只不过她们现在是臣下的身份,这种逾矩之事谁敢做?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妃说这话根本就是在针对她们的。 她们作为女官虽然是陛下派来的,但她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去得罪太子妃啊。 于是两位女官沉默了又沉默,最后相顾无言。 就在这时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屁颠屁颠的奶娃娃,奶娃娃摇摇晃晃的走到太子妃面前然后就开始嚎啕不哭起来。 嗯,这是她家逢人就笑的……小六。 乳娘连忙跑出来小心的抱起小六请罪:“太子妃恕罪,奴没有带好小王子。” “不怪你,小孩子都是喜欢乱跑的。”太子妃一边说着一边从乳娘怀里接过依然呜呜哭着的小六,自己低声哄着;小六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就一手抓着太子妃的衣服往上面蹭眼泪。 两位女官:小孩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太子妃往屏风后面往去,隐约好像看到了溱洧的衣角;她想了想,才回头有些抱歉的与两位女官说道:“二位大人就现在这里吃些点心茶果,我去去就回。” 两位女官连连应好,当然也不敢说不好。 然后太子妃就此一去不还了。 两位女官十分无聊的在前殿吃着茶果,渐渐就有些确实太子妃此举就是不愿让她们见到大郡主。 她们只是臣下,主子不允她们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多不过就是待回宫之后再向陛下禀明此事,以后也就是让陛下定夺了。 到了晚饭时间,太子妃安排她们吃过了晚饭,然后两位女官就客客气气的告退回宫去了。 本来在之前李渊也是想过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大儿媳郑氏嫁进来十几年了,他对这个儿媳妇的性子还算是了解。所以听了女官的回禀,李渊反而是有些释然的。 既然这样,那就将大郡主召进宫中吧;后宫是万贵妃在管理,这样太子妃也就鞭长莫及了。 在太子建成与秦王世民的储位之争中,李渊一直都在故意和稀泥拉偏架;一开始他确实是有意要扶起秦王牵制住太子,但现在情况却已经发展到他不可控制的地步了,李渊可是从来都没有要更换太子的念头。 这样一来,他若因此事斥责太子妃打东宫的脸,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 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就是最好的情况。 过了两天,女官没有再来,然后就是李渊的圣旨下来了,让渝清每旬进宫听女官讲学。 在太子妃面前,渝清表面上还是无波无澜很认命的样子,但内心早已是波涛起伏。 既然已经选择了和亲这条艰难险艰的路,那就让自己至少能活得好一些吧,总不至于去到西突厥之后就什么都不懂;这还是她能够努力实现的。 到现在渝清想过很多,以后会不会后悔她不知道,但是现在她是不后悔的。 总归她也不是那些娇滴滴的柔弱小娘子。 太子妃还很是不甘心的在想着什么,回头望了眼渝清,最后叹了口气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母亲,你不必担心女儿。”渝清走上去在太子妃身边低声说道。 太子妃敛眉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是表情依然是不太好看。 渝清双手捧着圣旨,心里不由万分感概。 这一次陛下是下了圣旨令她每旬进宫听女官讲学,而非是像之前一样仅是派了两位女官大人前来顺带着传达陛下的口谕。 这是有很大的区别! 当时她听说母亲将两位女官挡在前殿还很是震惊不可置信;像太子妃这样礼仪周全明事理的人,敢做出这样出格甚至说是明目张胆抗旨的事,没有亲眼看到都没有办法想象出来。 母亲对她,确实是仁至义尽。 想了想太子妃又问她:“清娘,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到时候母亲就去跟陛下说,你病了,如何?” 渝清摇摇头:“母亲,不必这样了。既然是皇祖父的意思,清儿听从就是;君意难违,我这做长姐的也要为弟弟妹妹们想一下。”说笑话,就算装病很不可能一直装病的,靠这样逃避是没有用的。 第54章 苗兰 洛阳的兰花开得正好,风吹过落英缤纷,宛如大雪纷飞苍茫。 只在其中有一丛幽兰散发着淡淡的朱红色,犹如是以鲜血浇灌长大,妖艳而诡异。 窗前的红衣姑娘细心的给兰花浇水,目光眷恋深情。 洁白如玉的手腕无意中被一片锋利的叶子划伤,汩汩鲜血流入暗红色的泥土中,那株幽兰好似开得更加绚烂。 “年馨。”不知何时宇文静走到了她身后,轻声唤她。 “堂主,今年的苗兰提前开花了。”杨年馨目光久久凝望着那株被她称为苗兰的兰花,神色哀伤不已,“我们只剩下三年的时间了。” 宇文静不说话,表情却是哀痛的。 杨年馨默然许久才忧伤的说起:“我十四岁那年,我亲眼目睹了我母妃的死去;我以为我母妃只是睡着了,可是我母妃却再也没有醒过来了。我比任何人都相信那个传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恐怖的诅咒是真的。” 这一次宇文静是赞同的点点头:“我知道。确实,我们只剩下三年的时间了;我们的计划,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听宇文静这样说,杨年馨瞬间一扫刚才的阴霾,喜悦之色洋溢:“年馨听从堂主的安排。” 宇文静微微皱起眉,又不再说话了。杨年馨身上的杀气太重了,一个女子对于杀戮竟然如此兴奋,这不由令他觉得害怕。 他的目光再次投落在那株苗兰上面,面无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恨意。 如果毁掉这株苗兰就能够将一切结束的话…… 可惜这样的想法也终究只能是一个幻想。 最后宇文静长长叹了一口气:“年馨,到时候事到临头,你真的会听从我的安排吗?” 杨年馨连忙俯身顺从的道:“请堂主放心,属下谨听堂主的安排,未敢违逆。” “刚才苗兰饮了你的血?”宇文静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杨年馨刚才被利叶割伤的手腕,那条长长的伤口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周边却泛着诡异的黑色,“蛊毒的解药在蛊棚里,你自己去解了毒。” “是,多谢堂主。”杨年馨捂住伤心,低声道;宇文静没有发觉到,那一刻杨年馨唇角浮起一丝得逞的笑容。 杨年馨快步向蛊棚那边过去了,她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一根东西从她的衣袖里掉落在地面上。 宇文静蹲下捡起那根金兰簪,仔细的放在掌心轻轻抚摸。果然时间是已经来不及了,这金兰簪越来越妖了,简直比那株苗兰还要妖。 若仔细对比,他会发现金兰簪上的那朵金兰花,其实跟苗兰上开得最灿烂的那朵兰花一模一样。 苗兰的诅咒,是最恶毒残忍的诅咒。 被诅咒的人,要杀死其他被诅咒的人,才能活下来,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否则就所有人都会在三十岁时悄无声息的死去,死于可怕的死亡诅咒,无一例外。 宇文静默默的将杨年馨的金兰簪插在那株苗兰下,只露出最末端那朵精致的金兰花。 “渝清姑娘,生与死,这一次你会怎么样选择呢?”宇文静轻生喃喃,最后却又无奈的轻笑一声,“瑶姨,你可真的是为难我了,你也太为难渝清姑娘了。” 蛊棚里面空无一人,但站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够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犹如在蛊棚里面藏着成千上万的蚕虫,正在奋力骚动着。 杨年馨在蛊棚外安静的站了一会儿,才轻轻的推开门踏进去。 就在这一刻全部的动静都消失了,蛊棚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杨年馨点燃了一盏灯放在一旁,循着光亮走到最里面的一层木架上;上面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瓶罐,但瓶子上无一例外都有痕痕各异的幽兰纹印。 其中有一个瓶壁上的幽兰是血兰,在诸多瓶罐中尤其突兀。 杨年馨直接将那个瓶子拿出来,拧开上面的塞子,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慢慢散开,令她不由拧起眉。 等稍微适应了这种怪味道,杨年馨就把那个瓶子放到了木架上,然后拿起原本放在木架上的一柄匕首直接将已经凝结的伤疤给剜下来,瞬间血流如注;但是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就捻起那个瓶子将里面的药末倒在伤口上。 稍微等了一会儿,杨年馨就若无其事的放下手,然后将那个瓶子里面的所有粉末都倒在地面上。 皱着眉想了想,杨年馨拿起空瓶子蹲下把木架子最下层的一只木箱取出来,打开上面的盖子。 木箱里面是红褐色的,底部伏着密密麻麻的乳白色虫子,身体圆滚滚胖乎乎的,跟桑女养的桑蚕差不多的模样。 杨年馨吟唱着什么并将那个瓶子放在木箱里面,有几条特别肥大的蛊虫蠕动着爬进了瓶子里;然后杨年馨飞快的把瓶子拿起来,将另一个瓶子里的一些棕褐色粉末灌进了瓶子里,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进两滴血。如此完成一切,她才重新将瓶子拧紧了,放进衣袖里。 永绝后患,就是要把所有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否则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会让她的计划胎死腹中。 她绝不容许这个计划出现任何差错,不然……堂主就不能活下来了…… 想到这里,杨年馨眼角沁出一滴泪水,飞快的消失在鬓角,不见踪影了。 “年馨,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还没找到解药吗?”宇文静走路的时候悄无声息,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进了蛊棚,站在杨年馨身后突然出声。 杨年馨吓了一跳,立刻下意识就握紧了藏在衣袖里的瓷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后才回头望向宇文静:“解药属下已经找到了,蛊毒也已经处理了。只是,堂主,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宇文静低头望了一眼杨年馨的手,嘱咐道:“你是和蛊虫接触的,蛊虫见了血就会发狂;你以后还是小心些,幸好还只是被苗兰割伤,若是被血蛊由此进了你体内,那可就麻烦了。你身份的味道被血蛊记住了以后,即使将血蛊引出来,但以后只要你接近到血蛊,都会对你有影响。” “谢堂主关心,年馨记下了。”杨年馨连忙道。 第55章 太原王滢 渝清进宫听女官讲学,学的自然是她一窍不通的突厥学识。 李渊提前嘱咐了尹德妃,按照规矩还要择一位有学识的女官随公主一同和亲到西突厥帮助公主,另外选适龄宫人五十作为公主的陪嫁侍人同公主到异乡随侍。 和亲公主的陪侍女侍是尹德妃亲自挑选出来的,但是那位女官却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女官名唤王滢,是出身自太原王氏的姑娘。但是王滢却又并非真正的太原王氏女;她本姓萧,母为太原王氏旁系女,因自幼父母双亡被舅族收养,遂改姓王。 王滢十三岁入宫,距今已有十余年,现为宫中六品女官。 既然王滢以后是作为女官伴公主一同前往西突厥,尹德妃便让王滢与渝清一同听学。 之前渝清曾有一次偶然听说过太原王氏有一位表姐在宫中做女官,但这还是她初次见到王滢。 王滢德仪恭婉,虽非王氏亲女但也很有世家女的风姿;当时渝清想着,让她随自己去突厥是否太委屈她了。 “大郡主,臣王滢。”王滢进到殿室里就恭敬的行礼道。 见礼之后,王滢又说道:“请郡主放心,臣当竭力相助郡主。” 渝清便和颜应下:“辛苦王女官了。” 像王滢这样出身世家的女官,若不出意外她们可以受人尊崇顺风顺水的在宫中安然一生。想来应该是太原王氏的意思,让王滢陪同渝清去和亲;总归是知根知底的舅家女孩子,至少要比外人可信。 渝清很感激王家这样的安排,几个舅舅都是极疼她的。 奉召来讲学的是三十多岁的姚女官,她倒是挺见多识广学识渊博的,讲起突厥的事也头头是道。 姚女官首先就讲了东西突厥的恩怨情仇,娓娓道来,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然后就是关于突厥的风俗习惯,说到从前中原和亲到突厥的和亲公主,那些和亲公主随便一个都是女中豪杰,柔弱的娇花到了异国他乡就变成了迎风傲雪的冰山雪莲。 突然窗外飘进姑娘的青丝,缝隙里露出一双明眸,隐约还闪烁着泪光。 然后雕花窗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双眸含泪的小姑娘哭唧唧的对里面说:“姐姐,我的纸鸢掉落到屋顶上了。” 渝清……很无奈…… 尽管也是几年未见了,她也是能认得出来这是她十五姑姑李萦纡。记得上一次见到十五姑姑时,十五姑姑也是唤她姐姐,这次依然如此;这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王滢连忙过去低声与十五公主说着什么,十五公主信服的点点头,就转身小跑着走了。 姚女官似是很满意的对王滢点点头,难得有露出一丝笑容。王滢走到渝清面前矮身说道:“大郡主,请恕臣自作主张。” “王女官此举,并无逾矩。”渝清嘴角微微抽搐,她可以说她根本就不知道王滢跟十五公主说了什么吗?不过见到姚女官的神态,她才很勉强的这样说道。 “谢郡主。”王滢道。 渝清有一瞬间的无奈,她到现在终于发现宫中的女官都是那么古板规矩,像王滢这样在万重宫规的浸淫下长大的女子更是如此。 难怪她从前就曾听说过,跟宫中女官打交道是最艰难的事。 渝清认真的听完姚女官讲学,从宫苑里出来的时候,就发现王滢一直跟在她身后走来。 “王女官。”渝清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王滢。 王滢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低着头很纠结的模样。 渝清想到什么,询问:“王女官可是要与本郡主说什么吗?” “大郡主。”王滢沉默了许久才继续抬起头道,“臣自幼长于太原王氏,受老宗正庇佑才能入宫成为女官。时至今日,臣能伴于郡主左右为郡主尽力,乃是臣之荣幸。只是,只是臣一直有一心愿,还望郡主能成全臣。” “女官请说。”渝清点点头道。 “臣之亲生父母早亡,葬于江州;臣想去江州拜祭亡夫亡母,再回太原看望舅舅。”王滢说道。 王滢作为女官虽然不会像宫女一样必须一辈子呆在宫闱,但也是没有允许不得离开长安的。算来她已是有十多年未曾回去,现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于是王滢才向渝清提出这样的请求。 听着她这样说,渝清逐渐展开笑容:“我母亦为王氏女,女官还应是我的表姐。滢表姐孝顺,我哪有不允的道理?”现在万贵妃正病着,管事的是尹德妃,尹德妃又是明晃晃的与东宫来往密切,这也就是渝清与尹德妃稍微说一声就行了。 王滢又是行礼:“郡主抬举,臣惶恐不敢当。” 偏偏渝清看待太原王氏的人特别亲切,就算王滢事实上只是太原王氏的外孙女。 渝清去见了一趟尹德妃,笑意盈盈的跟尹德妃寒暄之后又多说了几句话;很快王滢就接到尹德妃的传召,并言念六品女官王滢孝顺父母,特允许王滢归去与亲人相见,以一月之期为限。这是莫大的恩典殊荣,王滢千恩万谢。 倒是那日渝清在尹德妃那儿遇到了过去与尹德妃拉家常的张婕妤,还有她的八姑姑九姑姑。 九公主倒也罢了,但是八公主至臻就一直在对渝清眨眼睛各种暗示,最后还很尴尬的被她九妹妹扯了扯袖子轻声问她:“八姐姐,你眼睛怎么了?你怎么一直眨眼睛?是不是眼睛疼?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怎么回事?” 至臻脸颊微红,小心的后退了小半步低声与九公主嘀咕着:“没,才没有啦。”那是她和清娘之间的一些小暗号,她九妹妹当然看不懂啦。 走之前渝清特别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至臻,展开欢欣的笑容,然后并没有给她八姑姑过多的回应,就准备着要出去回去了。 这一次她是的确没有时间再与八姑姑多言,因为她还要赶回去完成一些事情,比如某一夜醒来突然发现床前多了一封信。虽然这种事情很像是阿史那叶可真做的事情,但却也的确不是那个早已回了突厥的家伙的手笔。 第56章 死劫 神秘人如约而至,看见他时渝清并未感到丝毫意外:“南宗堂堂主,宇文公子,许久不见。” “渝清娘子。”宇文静点头示意,“渝清娘子近来可好?” “托宇文公子的福,我很好。”最后渝清还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就更好了。 在渝清看来,宇文静是比阿史那叶可真更加可怕的存在;虽然他们二人都是瘟神一样的人,但阿史那叶可真并不会对她做什么,但是宇文静作为一个和杨年馨关系暧昧不清不楚的人,谁知道他会突然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后来想想渝清还觉得自己在同龄女子当中也算是猛女一样的存在了。试问,谁敢随便在夜半三更时与陌生男人见面?谁敢在闺阁里坐到深夜就等着一个根本不算熟的人从天而降?想来当年她三姑姑像她这个年岁的时候就不敢这么胆大妄为,但是她却就是这样做了。 这种事情若换在任何一个闺阁女子身上,事后想想恐怕就要羞愧自杀了。 宇文静不知道渝清心里复杂的想法,就很开门见山的问:“渝清姑娘,你可否将瑶姨的金兰簪交给我?” 一听他提到了自己母亲留下来的金兰簪,渝清立刻警惕起来了:“为什么?那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这件事牵扯重大,现在我是一时半会也与你说不清楚的,但是我只能告诉你,若金兰簪继续留在你身边,你有可能会有性命危险。”宇文静急匆匆的说道,思索再三又补充说,“你若拿出金兰簪,你就会发觉那根金兰簪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渝清还很是茫然未知,但是她却是已经将金兰簪尘封许久未曾拿出来了。 不过现在宇文静这样说起,渝清就想起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连忙进内室找出包裹着金兰簪的布包,然后在宇文静面前打开。 金兰簪依然是那么精致美丽,但有可能是因为刚才宇文静那样说起,渝清左看右看就觉得这簪子那里都不对劲。 她恐怕是一不小心中了宇文静的邪。 “可是这金兰簪,这金兰簪是我娘留下来的遗物......这只是一根簪子,为何,为何就会让我有性命危险?”渝清依然怀疑宇文静是在危言耸听。 “因为金兰簪上附了一个诅咒,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们的母亲都是天命不假早早夭亡?”宇文静直言。 “你说我们的母亲?”渝清很震惊,手上的金兰簪就拿不稳了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与此同时外面有人在敲门:“姑娘,怎么了?”——是穆娘! 宇文静行事也很是警惕,在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的那一刻他就飞快的蹲下捡起落在地上的金兰簪然后从另外一边敞开的窗门跳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看见宇文静已经走了,渝清本该是松一口气的,但却无故更加忧愁起来了;刚才宇文静把话说了一半就走了,但是事情可能与她娘有关,若不知晓详情她恐怕会由此浮想联翩很多的。 穆娘在外面,她也不可能出言将宇文静再唤回来。 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渝清就去开门:“穆娘,这么晚了,你怎么就过来了。”穆娘在李家二十多年了,自然是不必如女侍那样为主子守夜,而且她年岁高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外面的屋里歇息的。 穆娘解释说:“奴心里慌慌的,又梦见夫人了,所以才想着过来看看姑娘。”她快速的扫视一眼看见渝清屋里确实再没有其他人,就稍稍松了一口气,“奴方才听见姑娘这里有响声,还以为……” 刚才的声音果然是被穆娘听到了,现在金兰簪又被宇文静趁乱拿走了,她能说什么? 渝清推开了门拉着穆娘进来:“穆娘,你进来吧,我也正好有些事要问你。” 穆娘狐惑的点点头,又奇怪的有些拘谨的低下头不说话。 “穆娘,你从前是跟着我娘的老人了,对于我娘生前的事情应该比很多人知道得都要清楚。有人告诉我,金兰簪上有一个诅咒,和我娘的早亡有关?你知不知道到底什么是金兰簪的诅咒?我娘生育我之时亡逝,这里面可还有什么缘故?”渝清一连串就抛出了一大串问题。 “姑娘,之前,关于夫人的事,奴确实是已经将奴所知道的都告知你了。但是奴也只是一个卑微的女侍,金兰簪一事又还牵扯到当年的司马夫人和韦夫人,故而于此夫人是未曾透露出丝毫。”穆娘艰难的吞吐说着,其实这样的话她也是并不太确定,“只是奴曾有听说过,听说过一些关于苗疆的传说,正好司马夫人的养母是苗疆人……奴也不确定,不确定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渝清连忙追问:“是什么传说?” “奴是粗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那句话觉得很稀奇故才一直记在心里。苗兰喋血为咒,祭者而立难逃死劫。奴隐约记得,后面好像还有一句话是什么,但是奴并没有听清楚。”穆娘断断续续说道。 苗兰喋血为咒,祭者而立难逃死劫…… 什么意思?她也想不明白。 宇文静的话,和穆娘的话,都同样离奇古怪,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有提到“兰和诅咒”这个关键点。 兰,花中君子。 渝清心中的不安愈加浓郁,隐隐觉得将有更加可怕的秘密破土而出,而这个秘密也就像宇文静说的那样,将会让她有性命之危。 还有宇文静也说,他们的母亲早亡也与金兰簪有着莫大的干系。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杨年馨的母亲前隋太子妃韦瑶华便是在三十岁时离奇死亡,似乎也就印证了刚才穆娘说过的“祭者而立难逃死劫”一言;她不确定这句话是否能够这样理解,但是这样理解却也并没有问题。 谜团接踵而来,也许她也距离她所想要知道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只是,若任其发展,她恐怕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她必须要主动出击去寻求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十六年前,她出生在太原。 第57章 王家喜讯 算准了时间,王滢应该也从江州拜祭了她的父母回到太原;正巧在这个时候太原王氏发来喜帖,三舅舅的长子王潼表哥娶妻。 承宗溱洧夫妇去太原祝贺,借着这个机会渝清也跟着兄嫂一同过去。 在去年冬她就听说三舅舅家的潼表哥在议亲,想着潼表哥大婚也应该是在今年了。潼表哥成亲,她也就自然而然的可以借此机会回到太原,去完成她的计划。 一路上渝清都在专心致志的想着这件事,几次溱洧与她说话都没有听到。 渝清怀里揣着一封信,一封同样是从太原传来的信。 到了太原后,因为渝清现在是待嫁女的身份故先戴上了面纱,才跟着嫂嫂下了马车。 来迎的几个舅母都是笑意盈盈,作为王家主母的大舅母对着渝清上下打量了一圈说道:“郡主越来越漂亮了。” “大舅母谬赞了。”渝清眉梢弯弯的说道,目光落在跟在大舅母身后的武大嫂子身上,见武大嫂子双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由轻笑着说,“清儿还未恭喜武大嫂子呢。” 武大嫂子莞尔:“多谢郡主。” 见到武大嫂子生下宣仪后又再次有孕,溱洧虽是陪着笑着,心里却无比苦涩;有的人想怀孕就怀孕,生了一个又一个,有的人却各种努力都未能有孕……就算这是喜事,她也忍不住会有些妒忌。 “二表兄良辰佳节,恭喜三舅母了。”溱洧则过去与王三夫人说话,王三夫人言笑晏晏:“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一个妇道人管不了这么多了,幸而高姑娘是个好女孩。” 王家三舅舅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但三舅母却是端庄贤惠的世家姑娘;现下王家二表哥王潼的新妻高家姑娘正是三舅舅江湖好友的女儿,据说三舅母对于潼二表哥的这门亲事很是不满,觉得出身江湖的女子总比不上世家姑娘好,说出去恐怕还会让人笑话的。但是现在三舅母竟然就欣然的接受了出身江湖的高家姑娘,而且还称赞高家姑娘是个好女子,这倒很是令人出奇。 王家兄弟众多,除去已经成亲的王武大表哥,下面的几个兄弟都跟着王潼浩浩荡荡去迎娶新妇了。 武大嫂子唤乳娘将宣仪抱出来,吩咐乳娘将宣仪抱到歇息的偏房去。渝清从武大嫂子身边走过无意中就听到了这句话,她猜测应该是同安长公主在偏房里歇息,所以武大嫂子让乳娘带宣仪过去给同安长公主看看。 “夫人,可是这……”乳娘似乎有些为难。欲言又止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奴是觉得夫人委屈了。可长公主一来夫人就将姑娘送到长公主身边,奴现在看着姑娘对长公主可比对夫人你还要亲近了。” 渝清心里暗想,这个乳娘倒真是有点意思。 然后武大嫂子就叹气:“长公主喜欢宣仪,那也是宣仪的福气。宣仪能像姑母,那也是她的福气。” 宣仪像姑母?这句话让渝清微微一愣,武大嫂子的姑母不就是她娘吗?但是仅是瞬间她又明白过来了,武大嫂子口中的姑母指的应该是同安长公主早逝的女儿。不过这就让人觉得有点好笑了;像宣仪这个年岁的孩子其实都长得差不多,大人到底是怎么看得出来宣仪长得像同安长公主的女儿? 难道说同安长公主一直以来对宣仪疼爱有加,就是因为宣仪“像”她女儿?怎么感觉这个说法就那么不可思议呢?而且她姑奶奶同安长公主也绝对不是这样不靠谱的人。 渝清佯作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竖起耳朵多偷听了几句,但是也确实是没什么用处的,乳娘就抱着宣仪过去了偏房。 渝清若有所思了许久,才暂时把心中的疑惑尽数压在心底,就当作浑然不知。 三舅母过来寻她,说带她去女席那边,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外面瞎晃若是遇见了男宾也不好。渝清便乖乖跟着三舅母去了后面,那边大部分都是王家女眷在,也就是王家的自家人了。 并没有多么意外,渝清看到王滢也在。 “大郡主。”王滢面带笑意朝渝清微微屈了一下身,这样笑意盈盈的女子总比之前古板肃穆的王女官要顺眼。 渝清走过去与王滢说话:“滢表姐从江州回来,应是一切顺利?” 王滢点头:“滢已处理好江州那边的事,再无后顾之忧。”王滢的意思,就是说以后可以毫无牵挂的跟着她去西突厥了。 “那王家表舅的意思呢?”渝清又问,王滢自幼是由她的舅舅收养在身边的,想必对这个外甥女也总有几分感情的,应也是会不舍吧。 “能为女官陪伴郡主左右,也是滢的福分;舅父虽有不舍之意,但也嘱咐滢要好好做事,协助郡主。”想了想王滢又说起,“舅父也给滢讲述了西汉冯夫人的故事,万望滢向冯夫人学习。” 冯夫人指的应当是汉朝的女中豪杰冯缭冯夫人;冯缭是汉武帝时和亲乌孙的解忧公主的伴随女官,和亲厚协助解忧公主,性情勇果坚毅,在乌孙很有名望。 王滢的舅舅将王滢喻作冯夫人,那么渝清是谁?解忧公主?解忧公主也是厉害的狠角色,与现在搅动突厥风雨的前隋义成公主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自己有几斤份量,渝清还是很清楚的,她和那位掌握乌孙几十年政局的解忧公主没法比。 而王滢志向满满的眼神,倒让渝清觉得她还真有几分野心的。 解忧公主和冯夫人?那还是算了吧。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真想彻彻底底的变成相夫公主那样,也好把这克夫之名牢牢坐稳了。 当年杨侑暴毙,那不是别人所以为的意外而是人为;再到崔颢他也只是假死真生。如果再加上一个阿史那叶可真,即使之前再有隐情那也就是天意如此弄人了,她以后恐怕都是克夫之名远扬再也嫁不出去了。 和亲一事,渝清也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待着任意哪一种结果的来临。 第58章 女大夫 喝了王潼和高氏的喜酒,喜娘又捧出喜果和喜糖给来客们吃,让他们沾上新人的喜福。 王滢与渝清在后堂闲聊了一会儿,约莫不过是问起王滢这一次回去江州的事情。之后王滢还要到正院去拜见王家主母,就先向渝清告辞过去了。 渝清在廊上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欢笑声不断,还有闹洞房的调笑与言语。 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这样想着,渝清从怀里取出那封信,展开重新看了一眼,然后重新折叠整齐收起来。 左拐右拐从王家大门出去,也没有太让人留意到,渝清按着信上所写的地址过去,目的地就是距离王家老宅不远处的一处简朴宅院。 附近有两三个老妇人在门前拿着扫帚一边扫地一边说着什么,渝清就过去向她打听:“大娘,请问附近是不是住着一位女大夫吴大娘。” “吴大娘?”其中一个老妇人仔细想了想就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们这边啊,吴大娘倒的确是有一个,但她不是女大夫啊。” 另外一个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就纠正说:“陈婶儿是十年前搬过来的,应是不知道。吴大娘以前的确是女大夫,还常常是给妇人接生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总之现在吴大娘不做大夫了。小娘子若是来寻医的,恐怕是寻错地方了。” “不,不,我是来寻吴大娘的。”渝清解释,向他们打听清楚了吴宅的位置,道谢后就沿着小路过去。 在吴宅外面不确定的敲了敲门,里面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阿姊,你找谁?” “请问吴大娘在吗?”渝清俯下身温和的向他询问道。 “吴大娘?”小男孩咀嚼着想了想,就点点头,然后赤着脚小跑进去,“阿娘,有人来找阿奶了。” 渝清轻轻推开门探身进去,四四方方的院落里破破烂烂的,一个面容瘦削的妇人小跑着出来,看见渝清时神色有些惊慌:“小娘子,你……你……” 见妇人略有不安,渝清和颜解释道:“小女与吴大娘,算是旧识。”她是由这位吴大娘接生的,可不就是旧识。 妇人有些狐惑,但还是引着渝清进了屋里。 屋里只有桌面上燃着一盏草灯,光亮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草灯就会被随便一丝微风熄灭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坐在桌边,手中拿着针线,似乎是在很费劲的做着女工。 “阿娘,这来了一位小娘子,说是你的旧识。”说着年轻妇人还暗暗大量了渝清几眼,觉得这姑娘衣着言行皆是不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跟他们这些普通俗人相识?而且这位小娘子看起来年岁不大,而她婆婆却已是许多年未曾出门了。 听见儿媳说话,吴大娘才缓慢的抬起头向渝清望过去,瞪大了眼睛很是疑惑。 “吴大娘。”渝清轻轻笑着,问吴大娘,“你可还认得我?” “娘子你……”吴大娘很是不解的望着她,许久才摇头,“虽是看着十分面善,但,确实是……” 渝清点点头,笑说:“我听说吴大娘年轻时曾为无数妇人接生,功德无量,自然不会特意记得谁。不过吴大娘既是太原人氏,应是知晓太原王氏的。” 这一次吴大娘低下头,久久才低声说:“太原王氏,那位王元氏老夫人倒是善人;不过王家是大家族,可不是像我这样的小老百姓能接触到的。” “不过我倒是听说,十七年前嫁给唐国公世子的太原王氏的嫡女临盆,正是吴大娘你给接的生。”渝清指出。 吴大娘闻言抬头望着渝清许久,仿佛在回忆着往事,终于是点点头:“那位夫人,确实是老妇接生的,那刚出生的小娘子老妇至今还记得,小娘子很是漂亮,不似别的孩子那般红彤彤皱巴巴,老妇还想着这小娘子必然是个有福之人呢;没想到,没想到那位本来好好的夫人,突然就没了……仔细算起来,那都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娘子你恐怕尚未出生的,娘子应该是太原王氏的姑娘吧?” “太原王氏是我的舅家,十七年前难产而亡的那位夫人是我的母亲,我就是大娘当年接生的那个女孩子。”渝清告诉吴大娘,吴大娘顿时一脸惊悚的看着渝清:“你是……老妇倒是想起来了,小娘子与当年那位王氏夫人长相确实很是相似。只是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小娘子竟也长这么大了。” 岁月最是不饶人,十七年过去得很快,但是从前的李家却确实已是物是人非了。 想到这里,渝清就不由有些悲伤。 不过现在的正事是过来找这个吴大娘问关于十七年前的事情,所以渝清也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吴大娘,你刚才说,我娘原本是好好的,是生下我之后就突然没了的?”这个答案让她觉得很疑惑,之前她所知道的就是因为她是早产出生的才会致使母亲难产身亡。 “这女人生孩子啊,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进去还是出来靠的就是天意啊。”吴大娘轻声感慨说,“小娘子,你娘是个好母亲。” “大娘,我知道。我母亲亡故的时候我才刚刚出生,那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大娘可以告诉我,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渝清顺着吴大娘的话继续问下去,就是想要问出些什么因果来,或者说是她对于长辈们口中千篇一律的答案并不甘心。 “那时候啊,毕竟是十七年,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了,若真要说也想不起来什么了。”吴大娘努力的回忆着,然后支撑起身子拿起那个破烂不堪的碗倒了一杯水递给渝清,“可是你的母亲,那位王氏夫人,我却是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的。我做了很多年的女大夫了,无论是普通妇人还是富贵人家,我都接生过许多的孩子了;可是晚上睡着了时,偶尔还会梦起的也就只有你的母亲王氏夫人了。” 为什么?渝清心里不免有些惊慌了,十七年前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可为人道说的事情,否则为何还会让吴大娘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吴大娘指了指对面摇摇晃晃的木椅,渝清便坐下了。 第59章 苗疆老医 吴大娘倒并不是直接讲起渝清的母亲王璐瑶,而是弯弯绕绕的说到她的外祖母王老夫人元氏。 “那位王元氏夫人可真的是个大善人,若细论起来王元氏夫人最年幼的两个孩子也是老妇我接生的。”吴大娘说。 外祖母最年幼的两个孩子,那也就是二舅舅和三舅舅了。看着吴大娘确实是一大把年纪了,却没想到原来二舅舅和三舅舅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位吴大娘接生的;那应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毕竟现在三舅舅的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也正是因为王家的两位小公子都是老妇接生的,故王老夫人也是很信任老妇的,那时候逢年过节或是逢喜王老夫人还会派仆妇过来给老妇一些赏钱。以前生活艰难着啊,也是王老夫人怜悯,老妇一家子才有机会活了下来。”吴大娘越说着就越像是在诉说年轻时的不易了,渝清也是耐心的听她讲下去;吴大娘说着说着,竟就自责的抹起眼泪了,“可是是老妇对不起王老夫人啊......” 渝清明白吴大娘所指,连忙劝说她:“吴大娘莫要太过自责。”多余的话她就不好再说了,毕竟当年的事也是与自己相关,且亡者又是她的亲生母亲。 吴大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才继续说道:“王家的大姑娘刚刚怀胎,王老夫人就将老妇寻过去,这意思就是让老妇帮着大姑娘顺利生产的。可是大姑娘,大姑娘却......” “吴大娘你莫激动,慢慢说就好了。” 吴大娘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继续说:“你的母亲王氏夫人生育小娘子你时,确实是早产;并且老妇听说怀孕中途王氏夫人也一直身体不适,且又郁结于心,还是有一个云游四方的苗疆老医者过来给王氏夫人开了一些药,总算也是缓解了王氏夫人的病状。后来王氏夫人也是顺利的生下了小娘子,老妇就抱着小娘子出去给郎君看,谁知再回到房中就见到夫人突然就是出血不止已经不省人事了。” “等等,吴大娘,你刚才是说,我娘怀我之时一直身体不适,是一个苗疆来的大夫给我娘开了药?”渝清立刻就抓住了疑点,这个突然出现的苗疆大夫究竟是何来头?而且在此之前她从未听穆娘讲述过此事,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时候阿娘因为珂姨遇害而伤心自责,才会郁结于心。 云游四海的大夫,自苗疆而来......与之对应的应当还有——苗兰...... 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简单的巧合,这应该还有更多的她暂且不知的事情。 “那么吴大娘,那时候,我娘为何就会突然出血不止身亡?这难道就没有什么原因吗?”渝清还有些不死心的追问。 “小娘子,这个你一个小姑娘也是真的不懂啊。这妇人生下孩子后身子最是虚弱,稍有不慎就会进了鬼门关;生下孩子后依然出血不止而死的妇人不计其数,所以才说妇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啊。小娘子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些,等到你自己生下孩儿也就懂了。”吴大娘语重心长的说道,她一个过来人当然知道她们这些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是什么心思。 渝清点点头,心觉这位吴大娘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夫,那些医蛊之类的东西想来她也是不会知晓的,就算发觉了也只会归结于鬼神之说。 看着时间确实是不早了,渝清也就不在吴大娘家多留,便给吴大娘一些银钱作为酬谢她对于十七年前事情的直言,然后就离开了。 吴大娘的儿媳妇看见衣着不俗的小娘子走了才敢进去,看见放在婆婆面前沉甸甸的钱袋子很是吃惊:“阿娘,这小娘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你是怎么认识的?”市井妇人见识浅薄,看到银钱已是兴奋不已了。 “并不相识,只是旧时与小娘子的先辈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吴大娘目光沉重的望着钱袋子,若有所思,“就之前去了的大善人太原王氏的王老夫人,这小娘子就是她的外孙女儿。” “太原王家的外孙女?那这可的确是不得了的了。我听说那王家人是皇亲国戚,这小娘子那也真的是富贵人了。”妇人惊叹说。 “当年的唐国公……” 吴大娘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愈是沉郁;当年的唐国公,可不就是当今的陛下吗?他们小老百姓是不关心皇帝是谁家当的,只要能有一口饭吃就好了;但是当年太原起兵也是闹得轰轰烈烈,再加上李家和太原王氏互为姻亲,他们想不知道都难。 那小娘子自称是她当年接生的那个孩子,那可不就是公主娘娘吗? 想到这里,吴大娘就莫名打了个冷战。 她刚才还未曾反应过来,那小娘子可不就是贵人吗! 渝清从吴大娘家出来,慢悠悠的走在路边,最后进了路边的一间小医馆;医馆的大夫是个白胡子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坐在小桌子后面奋笔疾书着什么。 “看病的还是抓药的?”听见似乎是有人进来,老大夫头也没抬就直接问。 “算是,看病的吧。”渝清心里没底,才坐到老大夫面前描述道,“妇人怀孕时身体不适,一般应该喝什么药?” 老大夫这才抬头望了渝清一眼,看见她还是姑娘家的打扮,神色就有些轻蔑不屑之意,似乎不太耐烦的说:“伸出手来,我要把脉问切之后才好开药。” 渝清知他误会了,连忙摇头:“不是我,是家母。” 如此老大夫才稍稍放宽了厉色,也和颜悦色下来:“这,若是令慈……看着小娘子已是这么大了,想来令慈年岁也不小,这个年岁怀孕可是很危险的;不知小娘子家在何方?若可以老朽可以随小娘子去为令慈看病,这样也能够准确开药。”老大夫态度莫名和蔼。 渝清摇摇头:“不是,家母已经仙逝了,只是……”只是什么?低头想了想,渝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与老大夫开口。 “小娘子,活人的事老朽还能帮衬一二,但是死人的事那就归阎王爷管的啊。”老大夫意味深长的扯了扯白胡子说。 第60章 风起 这一趟唯一的收获就是知晓了那个神秘的苗疆大夫的存在;不过若凭她一个小姑娘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素不相识的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穆娘曾经说过,当年阿娘死前说的话她只告诉过祖母和外祖母,而现今她们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件事的难度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大。 宇文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态度就已经很让人不爽了,也强烈的引起她的好奇想法。宇文静话语间总有一种要暗示什么的意思,或者说是要引导着她去知道一些什么,可是渝清并不相信宇文静的话。 宇文静越是想让她知道的,她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渝清回到王家时已经很晚了,不过闹洞房那边依然很热闹,问过女侍说嫂嫂在花厅与大夫人喝茶。 想了想渝清也向花厅那边走过去,这一次更巧又遇到了同样朝花厅过去的王滢。 “大郡主。”王滢过来对渝清行了礼然后嫣然笑说,“大夫人唤滢过去花厅。” 渝清点点头:“我嫂嫂也在花厅,我正要过去。” 王滢浅笑问:“滢曾听说太原王妃是我们王老夫人的亲妹妹荥阳郑氏老夫人嫡亲的孙女儿,这样想来太原王与王妃当真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呢。” 也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夸自己的兄嫂了,渝清就笑笑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向王家的花厅过去;王滢虽是第一次来到王家老宅还不认识路,但渝清幼时曾无数次在王家走动,现在就算是没有女侍引路也能左拐右拐的走进去。 刚走到花厅外面,就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倒是一晚上没见着其嘉这孩子了。” 其嘉是渝清的字,不过笄礼后无论是长辈还是兄弟姊妹都没有人这样唤过她,唯一的例外就是姑奶奶同安长公主偶尔的心血来潮。 所以同安长公主也在里面。 不过依照同安长公主的语气意似乎刚才她们的谈话中有关乎到自己的。 “夫人,大郡主和滢姑娘来了。”有女侍看见渝清和王滢过来就立即去向大夫人禀报,因为渝清对于太原王氏的长辈一直都是执晚辈礼,且此次又是外亲的身份来参加王家表兄大婚礼,故而王家人也都是习惯性的将渝清当作表姑娘对待;这种事情就算传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乱嚼舌根说太原王氏不敬君上。 渝清和王滢进到花厅里,自然也如她原先所猜想的那样,嫂嫂和同安长公主都在,同安长公主刚才还正跟一旁的武大嫂子说着什么。 “长公主。”渝清首先就向同安长公主行礼以示尊敬,然后再与几位舅母问了好。 同安长公主手边放着一些小孩儿的玩意,一看就知道应该是给宣仪的。看着这些渝清不由再次在心里感慨,看来姑奶奶对宣仪可是真的疼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想着那个奶娃娃;不过也对,同安长公主没有嫡亲的骨肉,夫家这边最亲近的孩子也就是曾孙辈的王宣仪了。 同安长公主慈爱的对着渝清笑,招招手唤她过去坐在旁边,又望了一眼坐在大舅母旁边的溱洧,说道:“刚才正说起你呢,你这就过来了,可真是赶巧。” 渝清便笑问:“不知姑奶奶和舅母们说是到什么了?” “你这孩子实心眼,不像你爹也不像你娘的,不知道是像谁,想来想去也就最像筠萱丫头了。”同安长公主仔细打量着渝清,最后总结般的说。 这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性子像三姑姑了,唯一惊讶的就是许久未曾再听人提起三姑姑的名讳,一时有些愣住,之后渝清便微微低了一下头勉强露丝丝笑意才说道:“小时候清儿常随三姑姑左右,也跟着三姑姑学了不少。”不过姑奶奶突然就这样提起了三姑姑了,让渝清总觉得有些意外,或者说是有些不寻常。 同安长公主点点头,依然不改笑意:“刚才想着,我倒是有个好主意。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可行,就是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话她是对着几位王家夫人说的;不过同安长公主既是长公主又是王家的长辈女眷,几位夫人作为晚辈臣属的也就只能嗯嗯应好了。 “宣仪啊是太原王氏的嫡出姑娘,这身份自是没得说的,待初长成时来王家求亲的人也是只多不少的。看那清河崔家的姑娘,范阳卢氏的姑娘,甚至是那弘农杨家孙辈的几个小姑娘,也都是六七岁的时候就早早定下了姻缘。”同安长公主先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弯子,才开始说出自己的意图,“正好慧孺和溱洧都在这里,不如就替宣仪和溱洧日后的孩子定下儿女姻缘,亲上加亲结为秦晋之好,如何?” 慧孺是武大嫂子是小字,而同安长公主这样唤她也可以看出来她们平素很是亲近。 这话至少在渝清听来很是五雷轰顶的。 什么叫做为宣仪与溱洧日后的孩子定下儿女姻缘?且不说别的,只是现在王宣仪都差不多会走路了,而她嫂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若她的侄儿再过了十年八年才久久出生,难不成还要让宣仪熬成老姑娘再嫁给一个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夫婿? 不知道同安长公主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昏招,承宗本就是太原王氏的外孙,根本就没有必要再让承宗的孩子迎娶太原王氏的姑娘。 显然王家几个夫人都是没想到同安长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皆是呆滞住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这看起来好像就是同安长公主一时兴起然后要为两个孩子牵红线,可是问题是一个孩子已经嗷嗷待哺另一个孩子却都还没有被怀上,那就实在有些荒唐了。 只有溱洧听同安长公主说到孩子一时,想起自己成亲数年无子,不由黯然落泪。 见她们突然都不说话了,同安长公主还不死心的追问:“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长公主的提议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武大嫂子一副很是难以开口的为难模样,有些紧张的握着衣袖说不出话,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能说什么了。 溱洧也是噙着泪,不说话。 第61章 前世今生 因为王滢是王大夫人唤过来的,所以从花厅出来后她就跟着王大夫人过去了。 武大嫂子几乎是一脸惊恐的掩着脸走出来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不知是伤怀还是痛苦无助。 “武大嫂子,武大嫂子,借一步说话。”渝清停了一下脚步,待后面的武大嫂子走上来时才靠近一步轻声拉过她说道。 武大嫂子神色有一丝愕然,不解的望着她,但也应言与渝清侧过外面低声说着什么。 溱洧不太明白渝清这是要做什么,很是疑惑。 渝清云淡风轻的和武大嫂子说了几句,武大嫂子豁然开朗眸清目明,笑着点点头又与渝清致谢。 至于她们说了什么内容,别人也不会知道。 渝清和溱洧与王夫人诸人别过后,二人回去时溱洧就向渝清询问:“小妹,你说长公主这到底是何意?” “那依嫂嫂看来,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渝清反问。 “我瞧着长公主是极疼爱王家小娘子的,她突然此举必然也是在她看来对王家小娘子极好的了。”溱洧分析说,她还有一些猜测但因涉及皇权故不敢随便妄言。 渝清很赞同:“嫂嫂该知道汉武帝与其第一任皇后陈氏的故事吧?馆陶公主为令疼爱的女儿成为皇后,不惜择主而立;我看着,同安长公主也正有此意。” 溱洧若有子,便是尊贵的长子嫡孙,以后极大可能是能承袭大统的。同安长公主便趁着还没有人想到这一层,要先下手为强定下这桩尚且虚无缥缈的亲事,若赢了王宣仪就是以后的皇后了。 不过以后的事情怎么样还真不是他们能提前预料到的,同安长公主她更不是馆陶公主能有左右皇帝立储意愿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同安长公主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侯都是未知数。 溱洧想起刚才的事,又问渝清:“那你刚才与王家大嫂子说什么了?” “武大嫂子虽感念同安长公主好意,但也不愿赌上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所以我教了她几句话,正好可以让同安长公主打消了这种邪恶的念头。”渝清很是自信。 “可是……”溱洧还有些疑虑。 突然后面有人唤渝清:“大郡主,臣是王滢,臣有事向郡主禀报。” “嫂嫂,你先回去吧,我与滢表姐说几句话。” 在宫中渝清唤王滢为王女官,但在宫外她还是称王滢作滢表姐。 王滢自假山后出来,走到渝清面前:“郡主,方才滢从大夫人处出来,无意中听到了同安长公主与她身边的姑姑说的话,似与宣仪娘子的身世有关;滢觉得有些奇怪,才匆匆来与郡主禀报。” 宣仪的身世?难不成她还不是太原王氏的骨肉?这应该不太可能吧。 “滢并没有听到同安长公主说的全部话,只隐约听见同安长公主似乎说到宣仪娘子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要让宣仪娘子母仪天下;然后同安长公主身边的姑姑说,兴许就是那老道胡说八道的,毕竟宣仪娘子长得并不像姑娘。”王滢把她听到的话重复给渝清听。 渝清的笑容凝固了,就变成了这样一副似哭似笑得模样:“这,怎么可能……” 按照王滢所说的看来,同安长公主是认为王宣仪是她的女儿,或者说是认为王宣仪和她早亡的女儿有什么前世今生的关系,这才是同安长公主一直对王宣仪极尽疼爱的真实原因。应该是那个所谓的老道告诉同安长公主说她们有什么关联,于是同安长公主就信以为真了。不过老道应该就是一个装神仙的骗子,可是这么一个骗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渝清稍微理顺了一下这关系,诸多的无语也就只能翻翻白眼了。 不过听着这意思,同安长公主誓要将疑似为她女儿“转世”的王宣仪捧上母仪天下的皇后,这种情况可不好办啊。 “滢表姐,这件事你可还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起?”渝清在心里快速的想过所有可能性以己初步对策,见王滢摇摇头说没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嘱咐道,“滢表姐,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王滢很郑重的点头:“郡主放心,滢知道轻重的。”不然的话她就不是来告诉渝清而是回去与大夫人说了。 渝清知道王滢不会乱说,但毕竟不能保证隔墙有耳;既然王滢能够无意中就偷听到同安长公主与姑姑的谈话,其他人自然也能。 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是绝不容许出现丝毫差错的。 回去之后,左思右想渝清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准备过去寻嫂嫂说说话,但却发现溱洧根本不在。 “郡主,方才殿下和王妃一同出去了。”女侍告诉渝清。 渝清若有所思,也就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只是现在也是这么晚了,又是在王家,哥哥嫂嫂会去哪里? 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要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渝清惴惴不安,但也做不了什么。 后来她听溱洧说那天晚上她和承宗去见王家的几位舅舅舅母了,并抢在同安长公主之前和王家做了一些交易。 如果承宗和溱洧育有嫡出子女与王家孙辈的孩子年岁相仿,则续为秦晋之好。 渝清听了之后自觉得她哥哥嫂嫂是不是脑子突然不正常了,缔结秦晋之好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有的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 现在就已经弄巧成拙了。 “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呢。”溱洧有些失落的抚了抚小腹,解释道,“更何况若是真有年岁相当的孩子,那也是天意了,也不算是耽误了王家娘子。” 王家嫡系历来很少女孩子出生,自前四代以来也就只有三个娘子而已,自然而然也就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可能以后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也鲜少再有姑娘出生了。 几位舅舅舅母那么爽快的答应了,也难说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太原王氏确实是没有什么女儿缘,以后就算娶一个李氏的嫡公主进来也不算亏。 第62章 假尼姑 回长安前,渝清暗地里凶巴巴的把她兄长拉过去:“这次在太原发生的事情,你回去之后准备怎么跟爹爹母亲交待?”思索了一番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别以为我会帮你说好话,这一次我绝对只会看热闹。” 承宗无辜的摊摊手:“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也没办法。” “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提前跟爹爹说清楚,很快同安长公主就会找上门来了。”渝清威胁恐吓。 “为什么?”承宗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跟你说不清楚,我还是选择和嫂嫂说。”渝清左右权衡之后,还是如此决定。 女人和女人说话很轻松,可以互相开玩笑调侃打趣;但是和男人说话就必须要正正经经,即使是自己的父兄也不能随便谈笑风生。 所以涉及到那些虚无缥缈的内容,相比起来渝清更愿意和嫂嫂讲。 于是渝清上了溱洧的马车,和溱洧细语磕叨了许久,最后溱洧脸色煞白一脸的不可置信:“这,这也太荒谬了,不会这么荒唐吧?”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荒唐的。”渝清叹气。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或者是戳穿了那什么老道士的谎言。”溱洧试问。 “我想着,反正现在姑奶奶也是一把年纪了,她当年也是年纪轻轻的就是丧夫丧女,怪可怜的,这人到晚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个慰藉,若把这一点点的安慰就拆穿了说不准姑奶奶还要恨我们的呢。”其实渝清心中真正想的是,她姑奶奶同安长公主绝对不是笨人,她不可能连这一点谎言都分辨不出来;说不准同安长公主早就知道了那什么老道的话是假的,但却一直在自欺欺人寻求那一丝的慰藉罢了。 渝清特意跟溱洧说了同安长公主现今年事已高,隐晦的意思就是说:不管同安长公主再如何好好盘算着,也盘算不了多少年了;等到同安长公主仙逝之后,也就没有人再会抓着这个想法不放了。 不过这种话不好直接说出来,就只能让溱洧自己从中领会了。 想了想渝清又凑近嫂嫂悄声说:“不过就是你和兄长在太原时与舅舅舅母他们的那个约定,我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是要给爹爹母亲他们说一声。”这种事情很难办,要是一不小心先被别人给捅出来了那就更糟糕了。 溱洧深深的蹙起眉,本来就是单纯过来太原祝礼的,怎么就突然牵扯出了这么多事情?真的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陷入别人为自己挖的坑里,爬都爬不出来了。 “多谢小妹提点,我明白要怎么做了。”想了想,溱洧便点点头了。 “嫂嫂聪慧,哪里是需要我提点的?”渝清眼唇轻笑,越笑却越觉得心头苦涩,这种滋味很是难受。 渝清觉得,和她自己相比起来,她的哥哥嫂嫂都还是太天真了,所以她这个做妹妹的也就只能多操一点心,先替哥哥把一切可能存在的后患解除了再说其他的事情。 太原是她魂牵梦萦的梦乡,却再也不是她的记忆中的故园了。 在回到长安的前一天晚上,渝清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从前她从未见过同安长公主的女儿,但是在梦中她却能够很清楚的看到那位表姨的脸,她的脸离奇的和宣仪那张小孩子的天真面孔重合在一起。 醒来后发觉出了一身的冷汗,渝清揉揉微微胀痛的额头,心中不由有些苦恼。 最近真的是疯了,总是做这么奇怪的梦。 恐怕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外面天还未亮,窗外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馨,宛如君子兰的芬芳。 不对,这时节哪来的君子兰? 渝清准备去推开窗望外面张望,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然后就转身去开了房门走出去。 客栈外站着一个带发修行的姑子,身穿简朴的灰色长袍,面容清秀俊俏。 “阿弥陀佛,施主,贫尼是来化缘的。”姑子合掌轻声道。 “你……”渝清一脸愕然的看着姑子,目瞪口呆得说不出话,“你怎么……”你怎么突然就这样跑到长安来了?很让人惊讶。 假尼姑李宜君微微一笑解释道:“外放藩王不得随意进京,不过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出家人,自然不受这些俗条约束。”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到红尘?”渝清想了想就问她。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觉得做一个断情绝欲的姑子也是挺好的。”宜君似乎对现在自己的身份还是挺满意的,完全没有一开始传说中被迫出家的勉强与无奈。 渝清一脸质疑的表情:“你确定?” 宜君点头:“长姐去后,我对婚姻就再也没有任何期望了。” 为什么?渝清觉得很奇怪,虽然她的长姐瑶君被迫嫁给一个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大叔还红颜薄命早早病逝十分可怕,但这怎么就让宜君对婚姻无比恐惧呢? 由此渝清怀疑,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但是偏偏又让宜君知道了的事情。 这个话题不宜旧谈,渝清也就很知趣的转而问:“你怎么突然来长安了?你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这可得多危险啊。” “说起来,我这次悄悄得跑来长安,也与渝清姐姐你有关呢。”宜君神秘兮兮的眨眨眼睛说,“我听说渝清姐姐你要去和亲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渝清扶额,又是一个为了这件事来的人,她还能怎么样解释呢?似乎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看来自己和亲就是一件十分惊悚的事情了,值得他们轮流过来问一遍什么情况。 而且对于宜君,渝清一直都怀疑宜君和她是一样的人;甚至于李宜君心思玲珑剔透,尽管和她只有过几次交集,却奇迹般的能把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与李宜君站在一起,她转瞬即逝的目光犀利得骇人,就像把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小心思都看得透彻。 “我别无选择。”渝清很是无奈的这般说。 “渝清姐姐,你对别人太软了,对自己却太狠了。”宜君目光清澈的望着渝清,许久才慢慢说道。 第63章 阳奉阴违 宜君问过渝清,如果她摊上像庐江王一样的爹,她还会这样掏心掏肺吗? 这个假设很奇妙,让渝清还无言以对了许久。 “庐江王叔,也挺好的啊。”渝清略有些昧着良心说。 在别人面前说别人父亲的坏话,这样的事情她还做不出来。而且子不言父过,宜君这样直接的表现出来对庐江王的不满,已非孝道。 宜君却嗤笑一声,若有深意,却不再多言了。 倒是渝清想了想就追问一句:“庐江王叔,除了对你们姐妹的婚事说一不二,最近或者也是被女子乱了心,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吧?” “正是因为父王对我们姐妹的婚事说一不二,这才让我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了。如果不是因为父王要拉拢王君廓,非要将我长姐嫁过去,我长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一说起这件事宜君就有些义愤填膺了,或许是想到她的长姐李瑶君了。 “瑶君姐的死,和王参军有关?”虽然之前心里有一些猜测,但是真正听宜君说出来都还是觉得很不可置信。 听渝清突然这样问起,宜君神色瞬间黯淡了:“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是这样。” 渝清:…… 单凭一句觉得如此,是绝不可能定一个人的罪。而且如若李瑶君的死真的和王君廓有因果关系,庐江王李瑗他作为父亲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李瑶君死后庐江王又将另一个女儿嫁给了王君廓作续弦,这明显就是对王君廓这个女婿十分满意的,要留在身边委以重任。 “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认为?”想了想,渝清不解的向宜君询问。 “因为王君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宜君气鼓鼓的说。 渝清再次觉得无语,宜君也算是一世聪明果敢的女子了,但是偏偏一遇上和她长姐有关的事情就要栽跟头。 那时宜君选择出家当姑子的起因就是庐江王想让宜君嫁给王君廓的续弦,宜君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躲进寺庙里逃避;但是现在宜君的庶妹已经嫁过去了,宜君也不用再担心会莫名其妙被庐江王再嫁到王家了。可即便如此,宜君依然是不愿回去,这就有点奇怪了。 宜君解释:“若回去,我父王要再把我嫁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可怎么办?而且我娘现在不在了,家中当家的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我才不想回去呢。” 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是在庐江王妃崔氏逝世后被庐江王上书想要扶正为王妃的女人。虽然庐江王也因为这件事被人在李渊面前参奏了一本,说他抢娶人妻,李渊也责令庐江王将妇人归还其夫家;但是庐江王不知为何就是被这个女人迷了心窍,竟然对圣旨阳奉阴违,依然把那个女人留在王府中,因为王妃逝世后家中没有女主人,庐江王也就干脆让这个女人做了当家主母。 如果不是宜君说起,渝清还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件事:“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方妖孽?竟能让庐江王叔如此?”渝清觉得这件事还是挺严重的,要是这件事再捅到陛下面前,庐江王恐怕也要保不住了;庐江王可是东宫这边的得力干将,这样下去可不行。 渝清飞快的在心里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就觉得很有阴谋感。 从杨文干事件以后,她就觉得身边处处都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死得很惨。 “这样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人劝劝庐江王叔的吗?”之后渝清就这样想到,庐江王虽已无父母长辈在世,在他在幽州那边至少也有良师益友之类的人,哪怕是他们多说两句也不会让庐江王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吧。 “毕竟是后院女人的事,既是无亲无故之人,又有谁会故意提起这种事情惹得不痛快?而且我父王在幽州是都督,又是郡王宗亲,谁敢跟他说这些啊?”宜君不满的翻翻白眼,说道。 此言有理,但也足以证明其实庐江王李瑗在某些方面是很有问题的。 “这样,倒也确实是苦了你们了。”渝清理解宜君的无奈。 李宜君她作为未出嫁的女儿在家里还是要听从当家主母的安排,可是当家主母却是一个来历不明还深受她的父亲宠信的女人,这个女人会把她们姐妹卖了都说不定;这样想来,还不如在寺庙里当姑子好,至少还不用担心会被怎么样,而且以她宗室女的身份也没有人敢欺辱于她。 别人家的家务事,渝清一个外人知道得太多了也不好;宜君愿意告诉她那是对她的亲近之意,但是她若刻意追问那就有些失礼了。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事无外乎就是庐江王私纳人妻一事尚未解决,渝清在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爹爹,至少也得叫爹爹知道这件事才好。 心里想明白了之后,渝清就开始和宜君拉起了日常。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晚上住在这里?”渝清想起来就问宜君。 这下宜君就疑惑了:“我没有啊。我本来也是要来这里投宿的,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到渝清姐姐;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太原城外的客栈,我还觉得是我们挺有缘的呢。” 渝清心里嘀咕了一下,才想起了一些问题。 一开始她就是因为闻到了幽兰的芳香,以为是宇文静或者杨年馨出现了,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但是结果出来没有遇见南宗阁的人,反而是遇到了李宜君。 刚才和宜君再见是太欢喜了才没有想起这个问题,现在想来明显就是南宗堂的人将她引出来的。 难道是故意引她出来与宜君见面?这是不可能的,南宗堂的人可没有那么善良,当然这可能也是他们的什么阴谋。 现在的各种阴谋太多了,让她没有办法去完全相信一个人。 冷静过后,就会发觉很多事情都越想越奇怪了。 在黑暗中有两双眼睛在盯着她们,那个女子还很是不甘心:“那个死丫头到底是哪来的?堂主何必要忌惮她在呢?现在就白白错失了这次机会。” 男子摇摇头:“时机未到。” 第64章 太子妃的想法 渝清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在长安城外见到了庐江王之女李宜君的事。 她和宜君商量好了,宜君会悄悄进城,然后她安排好宜君的食宿问题。等到过段时间幽州那边来人了,让宜君依然跟着他们回去。 宜君并不是那么愿意,不过毕竟她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也就只与渝清有些交情了。 她只告诉渝清她来长安是因为听说了渝清和亲一事,觉得这边形势有变,故过来看一下情况;但是除此之外渝清怀疑她应该还要在长安做什么事情,不过既然宜君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起。 回到东宫后,渝清就去见太子妃了。 因为前段时间小六着凉得了风寒,小孩子的病总是断断絮絮难以痊愈,最近太子妃也是劳心劳神的;见渝清回来了,太子妃让姑姑撤下了苦茶,又呈上来一碗热腾腾的牛乳递给渝清。 “谢谢母亲。”渝清接过牛乳喝了一小口,暖融融的,乳香味萦绕舌尖。 “新娘子可漂亮?”太子妃笑吟吟的问。 “二表嫂自是好看的,毕竟也是三舅舅看中的儿媳妇。”渝清掩唇轻笑道;她三舅舅除了是有名的游侠公子,还是人尽皆知的看脸的男人,他出面为儿子相中的儿媳妇至少也得是个美人吧。 听着渝清这话想了想,太子妃也觉得在理:“没想到三表哥这老大不小了还改不了这德性。” “不过,母亲,女儿还在潼二表哥大婚那天遇到了同安长公主。”渝清沉吟的思索了一下,就率先开开与太子妃说。 太子妃不解渝清为何特意提起:“太原王氏是姑母的夫家,姑母是新人的长辈,这,并无不妥啊。” 渝清点点头,继续说道:“女儿说的并不是姑奶奶参加潼二表哥与表嫂大婚一事,而是另外一件事,只是女儿怕说出来会吓到母亲了。”看见太子妃神色逐渐凝气,渝清便又说,“母亲也是知道的,大舅舅的儿子武大表哥添了一个姑娘,闺名唤作宣仪,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姑奶奶也一直对宣仪疼爱有加,别人不知道的恐怕还要以为宣仪是姑奶奶的后嗣呢。这不,也就是潼二表哥大婚那天晚上,姑奶奶寻了嫂嫂过去,就当着几位舅母的面跟嫂嫂说,要将武大表哥的大姑娘许配给嫂嫂未出生的孩儿呢。” 太子妃想了想,突然就欣喜起来了:“溱洧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不知道的?” 渝清果断摇头:“这倒没有,所以女儿才觉得很是不妥呢。” “姑母这恐怕是老糊涂了吧?”太子妃细细想来,就觉得不可思议了,“这不是要害了人家姑娘的一生吗?” 渝清点点头,表示自己是和母亲想法相同的:“是啊,女儿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当时女儿看着武大嫂子的神色,那是很惊骇了,还不知道怎么在心里腹诽着姑奶奶呢。” “那王夫人可有说什么?”太子妃似乎很感兴趣,全然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追问。 “大舅母自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姑奶奶是长公主又是长辈,大舅母虽是王家主母但也不敢说什么。”渝清叹了口气说,“但是这个还不是最主要的,女儿还听说了一件事,可把女儿吓得慌了。据说是有一个老道人去与姑奶奶说,宣仪与姑奶奶的女儿有什么关系。”渝清没有跟太子妃说得太明显,就怕会吓到母亲了。 但是太子妃似乎并没有直接理解到:“有什么关系?” 渝清眨眨眼睛:“那些道士,说的不外乎就是鬼神之道而已。那些荒谬绝伦的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可是偏偏姑奶奶她好像就真的相信了。” 太子妃明了,变了脸色:“这,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所以女儿才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女儿还刚知道了这件事,也不敢随便就告诉哥哥嫂嫂;后来女儿才从嫂嫂那儿知道,舅舅舅母他们也是害怕姑奶奶会再弄出什么事情,于是就提前约了姻缘。这事也是女儿不好,没有及时跟嫂嫂说清楚;现在这样,恐怕不但不能让姑奶奶满意,反而还会令姑奶奶觉得很不满吧。”渝清很是不安的道。 太子妃不甚在意:“同安长公主其实也就是提提罢了,她也根本不可能为了这种事跑到长安向陛下求赐婚。”如果同安长公主真的敢这么做了,那就真的是勇气可嘉了,但是后果就会比较严重,比如会被李渊怀疑他唯一的妹妹是不是疯了?总之只要同安长公主不是疯了,就不敢把这种事捅到李渊面前。 “那哥哥嫂嫂和舅舅舅母他们的那个约定呢?”渝清追问太子妃的看法。 “走一步算一步也就是了。毕竟若表哥表嫂他们当真不愿意的话,这事以后也就是天知地知了,传不出去。”太子妃满打满算的说。 渝清想了想也就点点头:“那也就是这样吧。不过母亲也是知道的,我一个姑娘可不敢给未出生的小侄子小侄女做主,那还的是哥哥嫂嫂说了算的。” 说到这个,太子妃却突然微微的皱起眉,一脸疑惑的说:“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很奇怪的事。我们郑家的几个姊妹成亲后都是儿女成群,溱洧的两个妹妹出阁后也已经坐母亲了;但是溱洧却至今迟迟未能生养,这可真的是让我揪心的。” 渝清:母亲,嫂嫂可还是你的亲侄女呢,你竟然也怀疑起她了…… “母亲莫急,这种事也可能是时候未到而已;况且上次在净土寺求签的时候,那位小长老也说了,嫂嫂命中是有儿女缘的。”渝清一向很维护她哥哥嫂嫂。 其实渝清最怕的事情就是发现长辈们心血来潮准备给哥哥娶一位侧妃;侧妃这种东西并不是说很可怕,但若在嫡子出生之前有庶子出生,那必然会埋下严重的祸根。 太子妃却另有想法的摇摇头:“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是怀疑有人对溱洧动了什么手脚。就因为这件事情已经惹得陛下很是不满了,说不定就是有人要借此生出事端。” 渝清愣住了,真的会是这样吗? 第65章 永绝后患 最近很多事情渝清都是听说的,朝堂上什么局势她还不甚清楚,但是她听到了一些传言。 她首先就是听承宗说起,魏徵他们劝太子建成先下手为强,暗杀秦王以绝后患。 初知道这件事时渝清无比惊讶,为什么要突然暗杀秦王?这样做如果失败了的话那简直就是自找麻烦,虽然秦王不仁……但是仔细想想渝清又觉得有一句话很正确,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就是殊死拼搏,胜者君临天下,败者死得很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若再讲什么兄弟情谊那还不如自己把脑袋砍下来送给对方呢。 皇位之争,从来都是冷血无情者才能获胜。 可若仅是因此就要暗杀秦王,确实是授人与把柄了。之前秦王暗中策划了杨文干事件,也是因此令李渊生疑,此后便一直不动声色的瓦解着天策上将府中的兵力;现在的秦王势力的确是已经大不如前,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再给他们一丝翻身的机会。 “魏洗马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承宗坐在台阶上一边擦拭着剑一边说。 “所以?这句话谁都懂,但是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的,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适合用的。”渝清干脆就在承宗身边坐下,摊摊手。 “所以父王没有答应。”承宗继续说。 这个答案不难想象到,但是依照她对那位魏大人的认知,他应该并不会因此就放弃的。她记得魏徵和王珪的关系是真的很不错,自从王珪之前因为杨文干事件被李渊以此为借口流放了之后,魏徵都还沉寂了许久。 渝清侧头望了一眼承宗:“哥,我听到你松了一口气。” 承宗慢慢合上剑,苦笑一声:“有的时候想想,还是觉得挺可怕的一件事。偶尔的,我也还会梦到从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从前发生过的事情?是在太原吗?他们都尚且年幼的时候。 “哥,都过去了。从前的很多事情,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渝清低下头,淡淡道。 追忆过去是很痛苦的事情,正因为曾经太美好了,所以会对现在的一切感到哀伤。 记忆中爱的人,或是早早逝去成为永远的记忆,或是彻底的变了模样。 所以每每谈起过去的事时,渝清都不得不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装作毫不在意。 在承宗身边默然呆坐许久,渝清才依然是默默的站起来走了;承宗握紧了长剑,剑刃出鞘,在阳光下闪烁着暗暗的淡红色。 小妹……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承宗笑容苦涩,心中却是忍不住哀泣。 渝清接到来自安州的家书,一共两页。第一页是六叔叔磕叨了一些家常,又说到裴氏又有孕了,陛下特意恩准了他们夫妻今年上巳寒食都不必大费周章的跑回来了;而在第二页却是元景的真心之言,字字句句质问渝清,她答应过他不在长安的日子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可是她这又算是什么? 元景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和亲这种事情总是落在他最在意的人身上,先是至臻,然后现在是渝清,他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 她六叔叔,哪怕是成家之后,也还是这样的急性子。 不,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其实六叔叔还是变了很多;不然依照从前六叔叔的那副急性子,恐怕就像上次一样一听到一些传言就风风火火的跑回来。 六叔叔写封信来骂骂她,渝清还是挺能接受的,但是若六叔叔真的跑回来那只会阻碍她的计划。 看着信中熟悉的字迹,渝清还是小心的将六叔叔的信折叠放好,然后若无其事。 终究还是要给自己留一点念想的,也许以后会想起来,会想起也是曾经有人在乎自己的。 哪怕只是少许的一丝温情,也想小心翼翼的封藏起来,留下。 六婶婶又怀孕了,六叔叔又要做父亲了,她应该是要为他们夫妇欢喜的。 渝清想不到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既然这样也就干脆不去想了;就算天塌下来了,那也已经是以后的事了。 思索再三,渝清还是提笔给六叔叔回信一封,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堆的话,厚厚的十页纸,最后封入了信封中。 ——致:六叔叔赵王元景…… 六叔叔,即使以后天各一方,我也还是会永远记得你的。 这种哀哀戚戚的话,也就只能在心中说说而已了。 本来她已经写好了一封信放在了八姑姑那里,就等着她走了之后的什么时候六叔叔有机会回到长安,就让八姑姑将那封信转交给六叔叔。但是这次收到了六叔叔从安州寄来的信,渝清心中波澜万千,还有很多想说却堵塞在心头的话都蜂拥而出。 有的时候,有多少心酸也就有多少无奈,仅此而已。 不久以后信会顺利的寄到安州,再见了…… 六叔叔,我们长大了,你、我、八姑姑,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命运,不一样的命运。 没有不甘,也没有怨恨,只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不想再把你卷进这趟浑水而已。 你的侄女清儿,其实有的时候也还算是个好姑娘吧。 渝清在胡思乱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想的事情都不太对劲。 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并不适合和六叔叔有太多的书信往来,否则就很有可能引来十分严重的后果。六叔叔现在是安州都督的身份,和长安这边私授书信免不了会遭人口舌;很多事情李渊心中一清二楚,但是没有人说起也就当作不知道,若被人这样抓住了把柄对六叔叔以后也是大大不利的。 既然这样,这封信就还是交给八姑姑吧,让八姑姑以后有机会就交给六叔叔。 如果没有机会,那也就算了。 世事无常,很多的事情也就是听天由命,却是半点不由人。 若说因为那一点私心,就要把六叔叔强硬的拉进来这场纷争,她不应该这样做的,她真的不应该这样做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没有什么办法了…… 第66章 尘心 渝清去了一趟宜君暂住的那个客栈看望她,但是宜君并不在。 向客栈老板询问,只说那位小尼姑整日里也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去做什么的。客栈老板的语气很是不喜,应当对此是十分不满的;毕竟在旁人眼中,出家人就要有出家人的样子,不好好在佛堂里念佛诵经,却在红尘堆里来往,可不就是一个坏姑子么。 对于宜君现在的尼姑身份,渝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宜君早出晚归到底去做什么,而且她现在这样尼姑的身份也并不好招摇过市,且她在长安城中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熟识的人吧。 细细想来,渝清就觉得宜君此次进京很是不妥了。 现在不知宜君的行踪去处,渝清想了想便在客栈那里给宜君留了书信,大致意思就是说明天中午自己还会过来见她之类的。 但是第二天渝清却并未能如期赴约,太子妃一早就带着渝清和溱洧去参佛,直到太阳落山前才归来。渝清打着说要去见月娘的名号匆匆忙忙的出去了,现在她心里也没底;再说这一次她自己定下的期约却也是自己没能如约而至,实在是惭愧。 宜君倒是难得雅致的坐在桌边慢悠悠的煮茶,茶香四溢,很有魏晋名士的风骨。 “渝清姐姐可算是来了?还以为渝清姐姐出了什么事呢?可让我心里不安呢。”宜君抬眸瞥了渝清一眼,也是慢悠悠的说道。 渝清心里嘀咕,看着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安啊,反而像是十分悠闲自得呢。虽然心中是这样想的,渝清还是一脸歉意:“今日临时要陪母亲去参佛,未及告知于你,让你久等,实在抱歉。” “渝清姐姐这话说的,我们姐妹也无需如此客气的。”宜君斟了一杯清茶递给渝清,笑意吟吟,“渝清姐姐不妨尝尝看,宜君的茶艺如何?” 渝清接过来轻抿了一口,茶香浓郁,甚是宜人:“宜君妹妹一片玲珑心,自是最好的了。” 宜君笑:“渝清姐姐说着好听的话,可让我不习惯。” 渝清心中黑脸,以前自己总是说难听的话吗?似乎也没有吧? “不过渝清姐姐特意约我,所为何事?”宜君喝了一口茶,才正脸肃然问起。 这才是正事,在此之前的所有寒暄赞言都不过是互相的吹嘘而已。 渝清在宜君对面的椅子坐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得到了消息,下个月幽州那边就会遣人上京。”停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道,“所以并不是庐江王叔亲自而来。” 宜君神色很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渝清,然后就飞快的低头玩着手中的杯子:“所以是谁?” “燕王罗艺。”渝清告诉她。 “所以?”宜君不解。 “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这位燕王上京来。”渝清嘲讽的笑笑,迎上宜君很是不解的眼神解释说,“我爹爹有一位侧妃罗氏,便是燕王长女,本着这个关系,燕王一直以来都是支持着我爹爹的;这本是好事。可是偏偏这位燕王,每一次进京来都与我爹爹秘密详谈,然后给我爹爹出一些馊主意,我也很无奈。” 宜君:......渝清姐姐,你真可怜! 宜君想了想就问:“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啊;饶是你聪明绝顶,可也没有办法阻止燕王上京,更没有办法阻止太子殿下与燕王相谈。” 这话在理,但是渝清就是心里不太舒坦。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不太甘心而已。而且这次幽州那边来人了,你也该跟他们回去了。”渝清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回去?这么快?”宜君一脸的拒绝,“渝清姐,时间可不可以缓缓?” 渝清微微蹙起眉:“现在京中情形并不好,你留在京中若是暴露了身份,对你来说很危险。”而且还绝对会连累到庐江王他们。 宜君如此执着于一定要留在长安,意图绝对不简单。 渝清试探着问起她,倒还真让她问出了一些东西;宜君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小公子,父亲是朝中大员,他们是互相爱慕的。 现在宜君穿着姑子的灰色素衣,却言爱慕之言,实在诡异。 朝中大员之子?怎么会与远在幽州的宜君相识? “那不知那位小公子姓甚名谁?父为何人?”渝清迫不及待的追问。 “渝清姐姐,这个你就别问了。”一说起这个,宜君就露出娇羞的笑容,脸颊浮起可疑的红晕。 渝清皱了皱眉:“可是你,你现在的身份,无论是哪家的公子,你都嫁不了啊。” 明明就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宜君还说过自己断情绝爱不入红尘,这样就挺好的。怎么这还没过几天就转变得如此快?实在是不可思议。 “其实我,渝清姐姐可还记得当年我父王送我和母妃长姐来长安,那个时候我就与那位公子相识了,我真的是一直都喜欢着他,可是他......”说到这里,宜君就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我不知道他的心意如何,更不敢相询,后来我就跟着父王去幽州了。直到两年前他突然来到幽州,说他喜欢我,想要让他父亲来提亲;我们这才互通心意了,我也等着他来提亲娶我,可是此后就再杳无音讯了。” 这怎么这么像某些街头说书先生讲得故事? 渝清思索许久,觉得宜君遇到的那个什么公子很可疑。 说到这里,宜君本来稍微有些喜悦的情绪又低落了:“我在幽州等了这么久,我觉得我已经等不住了,这一次上到长安来就是想要见他一面,问他什么情形。这一次我总算是见到他了,他还一直未有成亲,说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可是他却说服不了他父亲来提亲。” 这......更让渝清对这个公子的身份很怀疑了。 在这个长安城中的朝廷大员,只有三种人——太子建成的人、秦王世民的人、中立的人。 如果这个公子他爹是秦王世民的属官,那就很能理解为什么他爹死活不允他迎娶宜君了。其实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个公子他爹作为秦王属官却还任由他儿子和宜君不明不白,很难说不是心怀鬼胎意图不轨。 渝清多劝慰了宜君几句,就逃一般的离开了客栈。 事到如今,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 第67章 姊妹 思索许久,渝清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如何宜君都不能再继续留在长安了,不然绝对会出问题的,这一次趁着幽州来人的机会,她要想办法必须将宜君送回幽州。 而且这还必须要不动声色,不能让宜君察觉出是自己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这很困难,但是其实也很容易。 比如...... 先想办法劝说宜君还俗,然后再暗中查出那个人是谁,这样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宜君她太聪明了,渝清一直是这样认为;但是偏偏这个聪明的姑娘就是在情爱这种事上栽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或者幽州的人来了以后,还可以悄无声息的给庐江王叔传过去一封信,至于庐江王叔信不信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仔细想来其实这也并非好办法。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那个公子身份存疑的前提下,不然就有点多管闲事了。 而最让渝清胆战心惊的燕王罗艺还是浩浩荡荡的进京来了,这一次他倒没有带上他的女儿罗荟芸,相随的是罗荟芸的新婚夫婿宋副将。 宋副将看起来很是身强马壮,一看就是骑马射箭的好手;据说幽州是兵家重地,那里的儿郎自小都是舞刀弄枪着长大了,故而也比其他人壮实。 不过渝清也并未见到宋副将,这些都是听人传说的。 而据说,本来李渊还以为这次可以见到干女儿的,没想到干女儿没来却来了个愣头青小子,见到燕王罗艺时脸色都不太好了。 有后宫妃嫔私底下就开玩笑,说陛下对那罗二姑娘可当真是不错,看着以后若有机会陛下会封罗二姑娘为公主也说不定。 玩笑归玩笑,事实上这没什么可能。 因为罗侧妃的关系,长安城内的人都知道燕王罗艺是太子建成的人,李渊也一清二楚。所以罗艺连避嫌都免了,他打着去看望女儿的名号悠闲自得的进了东宫,当然罗侧妃要澄清一下,她也没有几次是真的见到她爹的。 罗艺一向家国分明,也正是如此就有人说他冷漠寡情。 渝清鬼鬼祟祟的躲在柱子后面偷窥,冷不防后面有人轻悄悄的走过来:“长姐,你在做什么?”小姑娘眨巴眨巴着眼睛仰起头无辜的望着她长姐。 这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她是从哪冒出来的? “薇亦?”渝清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正欲开口,后面就又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拉扯着薇亦的衣袖:“三姐,你跑得太快了,我跟不上啊。”一边说着,小薇芷也仰起头对渝清甜甜一笑,“长姐。” 这对双胞胎似乎一直都是一起蹦跶蹦跶的,笑起来像花朵一样明媚灿烂。 小薇芷高高的举起一个食篮子给渝清看:“长姐,阿娘做了一些小点心,让我和三姐姐拿来给父王和外祖母。长姐要尝尝吗?阿娘做的小点心,真的是挺好吃的呢。”一边说着小薇芷就已经十分快速的打开食篮子递到渝清面前。 但是薇亦那坏丫头现在这一脸坏笑憋都憋不住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十分可疑。 “燕王也在前殿,你们进去时小心些。”渝清拉过薇亦薇芷的小手轻笑着与她们说道,双胞胎对视而望,姐妹俩似乎是有些为难的看着对方,更像是在以眼神交流着什么。 这对姐妹年纪小小却总是神秘兮兮的样子,很奇怪。 最后也许是在薇亦的眼神威胁下,作为小妹妹的薇芷才满脸委屈的提着小食篮进去了。 渝清拉过薇亦蹲下问她:“刚才看着你们俩,怎么感觉怪怪的?” 薇亦立刻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还是好奇怪哦!没有什么?这小姑娘明明就是一脸心虚的模样啊。 “其实.....”沐浴在长姐古怪的目光下,薇亦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其实啊,那是阿娘让外祖父带回去给小姨的,我还亲眼看见阿娘往里面加了许多的胡椒粉和最难吃的豆酱呢。” 渝清:...... 真看不出来罗侧妃竟然是还会做这种事的人,之前听说罗侧妃和那位罗二姑娘姐妹情深,原来真的是如此情深,让人不禁叹惋。 所以说,难怪刚才看见薇亦和薇芷这两姐妹的表情也是一副要偷偷摸摸去干坏事的表情。 “侧妃,还有说什么吗?”渝清摸摸薇亦的脑袋问。 “阿娘说,许久没有捉弄过小姨了。”小姑娘目光澄澈的说道。 渝清:嗯...... 不一会儿小薇芷就兴高采烈的从前殿蹦蹦跳跳的跑出来,欢欣鼓舞:“姐姐,姐姐,我送过去了。” 渝清想到了什么就转而问薇芷:“那你们外祖父,他什么时候回幽州?”罗艺留在长安时间越长,情况就越不妙,谁知道他又会和爹爹闲聊之后然后提出什么馊主意。 “我不知道。”这一次薇芷倒是乖乖的摇摇头。 哎—— 说完了话,薇亦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拉起渝清的手要往后院那边走:“长姐,你教一下我绣花好不好?我想绣一朵好看的花花,让外祖父带回去给小姨,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比较好看。” 什么?绣花?小姑娘,你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渝清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女工,没有之一了。 “这个,你们还是去找女官她们,她们最是明白了。”渝清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忙不迭就挣脱了两个小妹妹跑了。 薇亦无辜的挠挠后脑勺,神情依然无辜。 薇芷露出贼坏贼坏的笑容,对她三姐姐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三姐姐,你看,二姐姐说得没错吧。” “没错,果然长姐是最怕做女工了。”薇亦如捣蒜般连连点头。 “嘘,我们不要让长姐听到了,不然我怕长姐会生气呢。”薇芷小姑娘笑嘻嘻的与她双胞胎姐姐说道。 这话幸亏没有让渝清听到,否则让她听到她的两个小妹妹背后里还这样说她,估计会笑得很无奈。毕竟她的妹妹们都是人小鬼大的小家伙,这也是作为长姐很无奈的。 第68章 越是可疑 这一次燕王罗艺倒没有在长安呆多久,似乎是幽州那边有什么情况,他就匆匆回去了。 源自于之前在薇亦薇芷姐妹那里得知的事情,渝清去寻求了罗侧妃的帮忙;罗侧妃准备了一封家书是让父亲带回去给她的妹妹罗荟芸的,于是渝清就请求罗侧妃在她给罗二姑娘的家书中夹带上一封书信,这封信是给庐江王李瑗的嫡子李崇寅,也就是宜君的胞兄。 其实渝清根本不认识这位庐江王世子,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身份,以及从前似乎听宜君说起过,她的这位兄长待她还是挺好的。 有的时候,兄妹情可比父女情靠谱多了;父亲还会为了利益卖了自己的女儿,但一个待妹妹还不错的兄长则不会。 这也是为什么渝清是将这封信传给李崇寅而非直接给庐江王李瑗。 当时罗侧妃就是一口答应下来了,还十分爽快的问渝清:“大郡主尽管写就是了,荟芸她总有办法把信传给庐江王世子的。” 在幽州,那里一直都是燕王罗艺的地盘,也正是因为如此罗艺才能成为大唐唯一的异性藩王;庐江王李瑗虽为幽州都督,但事实上在幽州的势力是远不如罗艺的——这也是很多王侯都不愿意再被调派到其他地方做都督的原因,在自己的封地里生活得多好,为什么还非得去受制于人。故此,渝清是十分相信,就算罗荟芸并不认识李崇寅,只要她愿意,这封信就能十分顺利的传到李崇寅手中。 “如此,那就谢过侧妃了。”渝清莞尔道。 “不过,郡主,认识庐江王世子?”罗侧妃之前欲言又止了一下,就很疑惑的问起道。 “庐江王世子并未来过长安,我自是不认识的,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因有特殊情况,才不得不如此而为之。”渝清解释说。 “原来如此。”罗侧妃才恍然点点头。 渝清觉得很疑惑:“侧妃,不知是,这位庐江王世子,有什么不妥吗?”其实按照常理来说,罗侧妃根本就不应该知道李崇寅这个人;罗侧妃很早就嫁到长安了,而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庐江王李瑗才被任为幽州都督过去走马上任的;这样看来,罗侧妃和李崇寅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罗侧妃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交集谈不上,倒是曾有缘,与庐江王的大姑娘相识。” 庐江王的大姑娘,那就是宜君的长姐、王君廓的原配妻子李瑶君。 之前无论是庐江王妃崔氏还是瑶君、宜君姊妹都曾多次来东宫拜见太子妃,那时候却是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说罗侧妃和李瑶君是旧识;而且李瑶君那么温温软软的一个小姑娘,和出身将门的罗侧妃,怎么的不像是会有什么关系,就连之后宜君都未曾与她说起过这事。 不过渝清也并未深究于此追问什么,只向罗侧妃表达了谢意之后就回房里取出之前已经写好了的信,封好,就交给了罗侧妃。 这一次她也算是一场别样的赌注吧,赌的就是庐江王那一家子的是非恩怨。 门外阳光明媚,两个小姑娘在玩闹似的做女工;渝清哆嗦了一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之后不久就接到消息,说王女官从太原回京了,刚从内宫出来求见郡主。 王滢这样匆匆而来,到底所为何事? 渝清让女侍请王滢进来,自己就进内室里更衣后才出来与王滢相见。 王滢倒是没有穿着女官盛装,而是很随意的一袭窄袖灰袍:“大郡主,臣探亲归来,特来向大郡主拜谢。”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王女官一路旅途劳顿,辛苦了。”渝清也很是装模作样的道。 王滢向渝清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有不足为外人所知的话要与她说。渝清心中明白,就扬声对一众女侍道:“你们先下去,本郡主与王女官要独谈。”其实这些女侍都是东宫的人,唯一担心的就是她们之中或许会有对方派来的细作而已。 一众女侍纷纷退下,渝清才引王滢坐下:“王女官不妨直言。” “郡主离开太原后的第五天,臣亦从太原离开归来长安,但是在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王滢面色凝重的说道,“有一次臣夜起出恭,无意中看到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出去了,不知是要见什么人。臣知现下时势严峻,不容有丝毫差错,故就偷偷跟着那人而去,幸好一路上都未被发觉;最后臣看见那人在王家外与一苗疆打扮的中年男人见了面,两人私语许久,臣也没能听到他们在说着什么。但是当时臣看得一清二楚,那个苗疆打扮的男人穿着黑色长袍,黑袍上有暗线勾勒的兰花。” 苗疆男人?黑袍兰花? 这些特征综合起来,已让渝清心中迷迷糊糊有了一个猜测——这明显就是南宗堂之人。可是为何南宗堂之人会与王氏的人有关联? 最后王滢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当时臣很是惊讶的,因为那个人臣刚好认得,就是同安长公主身边的老姑姑。” “同安长公主身边的人?你确定?”这话更是令渝清吃惊不已了,同安长公主身边的人和南宗堂有联系,所以南宗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有预感,不管南宗堂这是要对王氏做什么,背后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和她有关的。 本来世族与江湖是互不相干的两股势力,如此才能一直相安无事,若不然必然会搅起大风波。 关于南宗堂,按照之前宇文静说起的事推断,应该是在魏晋南北朝时就已经存在了,但南宗堂也绝对没有卷入更迭朝堂中的;直到前任南宗堂堂主收养了一个孤女,这个孤女实则为北周重臣的遗孤,也就是司马珂。但是直到这里,南宗堂都和如太原王氏这些世族有何联系,若说唯一的联系就是后来南宗堂的司马珂和出身太原王氏的王璐瑶相识并义结金兰。 所以渝清可以十分断定,如果说南宗堂对王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算,这根本就是上一辈留下来的纷争尚未结束。 那日宇文静没有说完的话,又到底是什么? 事情根本就不像她一开始所想的那么简单,其中曲折真相恐怕也就只有南宗堂之人最清楚了。 第69章 宜君失踪 为了王滢告诉她的事,渝清特意派人偷偷去查那位老姑姑的来历。 那位老姑姑的来历十分清白。她本是唐国公府上的姑姑,是跟在窦氏身边的;后来同安长公主的女儿进隋宫做了炀帝嫔妃,原本同安长公主身边的姑姑也跟着她入宫去了,于是李家就又派去一位姑姑以照顾同安长公主,也就是现在的这位和南宗堂有牵连的老姑姑。 出身李家的人,却还是和南宗堂有往来,这更是让人不免要怀疑什么了。 其实转念一想,也许不仅是太原王氏,其他的世家也有南宗堂隐藏的钉子,只不过是太原王氏的人恰巧被发现了而已。 想想那些高门世族一直被江湖势力躲在在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觉得是很可怕的事了。 不过渝清也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个同安长公主身边老姑姑的情况,因为很快幽州那边就回信了,是庐江王世子李崇寅的亲笔信。 在信中李崇寅先是感谢了渝清对李宜君的照顾,然后说因为现在幽州这边的情况也并不稳定,若贸然就接宜君回来恐怕会让宜君有危险,故就先将宜君托付给渝清,希望渝清能稍微照料一下宜君即可;至于宜君的婚姻大事,他也会暗中为妹妹留意着,总不会让妹妹所托非人的。 看着这封信,渝清就莫名觉得有些怪怪的。 幽州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至少在上次燕王来京时都没有听说过;而且李崇寅没有来过几次长安,当真以为长安还是当年的和平盛世?不,长安长安,可是作为国都的长安怎么可能会有和平,这里永远都是狂风暴雨的起源地,席卷中原。 宜君留在长安,很是危险。 渝清看着信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再次去找宜君时,渝清特意带上了这封她兄长李崇寅写的信。李崇寅在信中拜托她照顾一下宜君,其实无需李崇寅特意叮嘱,只要宜君在长安里,无论如何她也会帮忙照看着宜君的;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她已经替宜君想好了,但是她也要问过宜君自己的意见如何。 去到客栈,因为渝清知道宜君住的房间,所以她就直接去到那里去寻她。 房间门锁着,渝清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出来开门,她古怪的望了一眼渝清:“你是谁啊?做什么?” “夫人......这客栈房间是你的?”渝清有些疑惑。 “当然了。”那女子脸色不是很好看,面无表情道。 怎么会这样?宜君不住在这里了?那她去哪里了? 渝清借口说找错房间了就匆匆离去,到客栈里问掌柜的,楼上东房原本住的人去哪了?什么时候搬走的?掌柜的头也不抬的说,三天前就搬走了,谁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早就搬走了?”渝清惊疑,现在宜君搬走了那她能去哪里?她为什么要搬走?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渝清顿时感觉到了一片茫然,心中思绪万千。 宜君从客栈里搬走了之后她有可能会去哪里?或者说,她会离开长安依旧回幽州去了,又或者说她去找了那个据说与她互同心意的公子了。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宜君,不然后果很严重。 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她能去哪里寻宜君?这姑娘还真是不让人省心的。 这一次她恐怕还必须去寻求一下帮忙,要在其他人发现宜君之前找到宜君;之前她就在想着要将宜君的事告诉爹爹,但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了她也差点要忘了,而且最近因为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爹爹也是忙得不得了,她后来想了想就觉得其实也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再去烦爹爹。 而哥哥,最近哥哥也天天跟着爹爹忙,整天不见踪影的,想要找到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一路上思来想去之后,渝清还是决定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子妃,正巧那时候溱洧也在太子妃处,渝清也没有瞒她。 “你是说庐江王女在长安?”太子妃很是不可思议,“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来到长安的?” “庐江王叔并不知晓宜君妹妹来了长安一事,宜君妹妹是自己悄悄过来的。”渝清佯作心平气和的告诉太子妃,“而且关于宜君妹妹的,还有一件事,女儿觉得实在是很不对劲。”这样说着,渝清就将之前宜君告诉自己的她和那个公子的事情告诉了太子妃,并将自己之前心中的怀疑与太子妃说了。 太子妃深深凝起眉,若有所思。 倒是溱洧开口说道:“小妹是觉得,这也许会是秦王那边的阴谋?” “清儿与嫂嫂的想法完全相反。”渝清摇摇头说,“清儿以为宜君妹妹和那位公子相识源于意外,若非意外那位公子的父亲也不会誓死反对他们的婚事。可是,以后这意外会不会发生变化,那就不好说了。”毕竟有人很擅长于将计就计。 “那么?”溱洧明了。 “所以这事,清儿还想请母亲帮一个忙了。”一边说着,渝清过去附在太子妃耳边轻声说着,太子妃神色很是疑惑的望着她,不太确信:“这样,果真能行?” 渝清嫣然一笑:“母亲相信清儿这一回就是了,清儿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敢来告与母亲的。” 溱洧虽不知渝清与太子妃说的是什么,但她还是为渝清附和:“没错,母亲;小妹一向聪慧,她最有主见的了。” 听见嫂嫂当着面这样夸自己,渝清都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了;很多人都喜欢夸自己聪慧,好像自己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特点还值得拿出来一说的了。 “既然这样,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太子妃又想了想,才稍微点了点头应下。 渝清抬头望了一眼溱洧,露出了一丝笑容,却也是别有深意的;不知为何溱洧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好似终于有什么事情要就此结束了。 庐江王女李宜君,这件事不大却也不小了。 第70章 迁都风起 最近长安城流传着迁都的传言,朝堂上也在为迁都一事争论不休。 以李渊、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为首的一众人提出迁都襄州,邓襄为中原腹地,环境优沃,乃定都之上选;而以秦王世民为首之人则誓以反对迁都一事,长安自古即为帝都,贸然迁都不利。 但是其实关于迁都一事,还有一个说法,是陛下试图以这种方式削弱秦王。 前不久东突厥大举进犯,因为之前的杨文干事件以及裁撤关中十二军导致了内关道边防遭到破坏,李渊派了秦王去与东突厥商谈,此后秦王世民又带着三十骑前往探查。这次商谈是圆满成功的,但是却有传言说秦王与东突厥可汗签下了一个秘密盟约“有急相救”;这有急相救据说是让突厥人救秦王即将被罢免的兵权,当然这也只是据说,真相怎么样也就只有他们当事人知道。 所谓无风不起浪,李渊还真担心那北边的突厥人会是不是插进来一脚试图干涉内政,如此最彻底的办法就是牵制秦王。 秦王当然觉得挺冤的,且不说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暗通外敌,就因为这样就要架空他的兵权,他可不甘心。 而且若迁都襄州,他之前想要借机掌控关中十二军的机会也就没有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他都是应该反对的。 迁都风波初起的时候,柴令月刚刚随她初怀孕的长嫂杜卿禾从洛阳回来,听说这件事情时还很是不可思议。本来一直都是在长安呆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就说要迁去别的地方了;月娘对朝堂之事并不懂,只是心中觉得很奇怪。 “这迁都应该是与兵权有关,陛下是不放心秦王呢。”杜卿禾一语中的,“而且襄州也确实是个好地方,也不会受到内关道边防变调的制约。” 其实杜卿禾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只是她却不知道她所思量的是否正确。 回到长安后,杜卿禾就称思念母亲杜夫人回了娘家;近来一直深居简出的月娘过去东宫看渝清,姐妹俩私下就多聊了几句。 “听说长安最近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令月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 渝清撇嘴:“长安什么时候太平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也就习惯了。” 月娘追问:“可是,可是迁都这件事.....我也知道这不是我一个女流之辈应该过问的,可是这毕竟是长安......” “受人所迫,终究不是正道。“渝清摇摇头说。 令月沉默了一会儿,就不再说话了。 外面穆娘敲门轻步进来,附耳与渝清嘀咕了什么,并小心的将一封信交给渝清;渝清也并不避开令月,让穆娘下去后就直接跟令月说:“这封信是庐江王次女宜君给我的,月妹妹不妨猜一下。” “庐江王次女宜君?”听到这个名字时,令月还是愣了一下,“这位县主,她不是应该在幽州的吗?” “若她好好呆在幽州,那就好了。”渝清叹息。 展信,的确是宜君的字迹。 宜君在信中说,她在长安也想了很多,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她太莽撞了。 她从前也是曾跟随母妃长姐在长安城中呆过一段时间的,事实上认识她的人也是不少;若是一不小心被有心人认出了,那后果如何她也是十分清楚的。她不能这么自私,就为了自己的哪一点私心然后就害了全家甚至是更多的人。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先离开长安,但是她也不想再回幽州了;希望渝清以后不要问她在哪里,也不要去找她。以后若遇难事,她也不会客气的,她想办法来找渝清求助的。 略看完了这封信,渝清已经保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她还能怎么说李宜君这破孩子呢?她还真的是不知世事险恶啊,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令月看见渝清明显变了脸色,心中已是觉得稀奇:“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真的要对她彻底改观了,这个姑娘恐怕是真的有点天真。”渝清很无奈。 “这......”令月凑过去看了一眼,就彻底目瞪口呆了,“我虽与这位庐江王的县主没见过几次,但我是很赞同你的说法的。” 渝清给令月一个眼神,表示你也是一个明白人了。 姐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说着说着又提到了柴家大嫂子杜卿禾。杜卿禾怀孕一事,在世家妇人中并不能引起什么注意,或许也就是偶尔有人会想起也就提起一句,平阳昭公主的儿媳妇怀孕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杜卿禾嫁到柴家来没多久平阳昭公主就逝世了,之后他们年轻小夫妇为亡母守寡,现除服之后杜卿禾有孕,这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本来这是好事,但是渝清想了想,觉得这绝对会加重嫂嫂溱洧的压力。 想想就觉得够怪异的了,就像有一次溱洧跟渝清说的一样,为什么有的人想生多少个孩子就能生多少个孩子,而有的人绞尽脑汁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却就是怀不上孩子。甚至溱洧都曾怀疑,是不是自己前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做过太多坏事了,所以今生才要如此惩罚她。 兴许也就是当日在净土寺求子时,那位解签和尚很是斩钉截铁的告诉溱洧她今生必然有子,这才让她在无助与迷茫中有一丝的安慰。 “清姐姐,你是不是担心大表嫂啊?”见渝清若有所思的蹙起眉,令月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询问,“以月娘愚见,生孩子这种事情虽是要听天命,但前提也是得要尽人事才行。也正如渝清姐姐你之前所言,长安城现在这么乱,所有人都忙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万一大表嫂至今未能孕育子嗣,实则为人为的呢?” 这种可能性,之前太子妃也是怀疑过的。 可是之前溱洧的母亲郑夫人也是曾亲自带着可信的荥阳医术高明的老医者来给溱洧看诊,都没有发觉任何情况,只说是他们夫妻的子嗣缘分未到;这样想来,也应该并非人为所害才对。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想不明白。 第71章 佛印 在太子妃的坚持下,渝清再一次陪溱洧去净土寺参佛。 依然还是求签问子嗣缘分,而巧合的是摇出来的签竟还是上次那根签。 溱洧原本神色黯然,当看到那熟悉的签文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恭喜嫂嫂。”渝清扶着溱洧,轻笑着低声说道。 如果说上一次的这个签是巧合,那么这一次就真的是命中注定如此了。如此溱洧才能坚信,她并非是无儿无女的孤苦命,她还是得佛祖庇佑的。 这样想着,溱洧恐怕就要喜极而泣了。 站在净土寺前时,渝清突然就有些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爹爹来净土寺见空景大师时是怎么样的情形了。后来空景大师圆寂于此,他的弟子玄奘大师离开洛阳云游四海,之后她也就很少再来这里了。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已经不能再去多加想象了。 但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她的那根姻缘签,那根姻缘签也是把她的一生姻缘从此断绝了。 像她这样命格的女子,其实就不应该成亲的,不然根本就是害人害己。 “施主请留步。”后面突然有一个小沙弥追出来,唤住了渝清然后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我们住持想与你一见。”顿了顿又对溱洧说道,“还有这位施主。” 渝清有些惊讶:“我们?不知住持方丈有何事?” 小沙弥摇摇头:“贫僧不知,待两位施主见到住持也就知道了。” 净土寺的住持以前渝清曾经见过几次,据说也是一位经学渊博的老大师,其成就是可与先前圆寂的空景大师相媲美的。 渝清回头望了一眼溱洧,示意嫂嫂安心即可,就跟着小沙弥一路穿过宝寺向后面的禅房过去。 寺庙中处处香烟袅袅木鱼声声,很是清幽雅致。 老住持身披洗得发白的黄色僧袍,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的;听见后面有人过来,他才放下了木鱼回过头:“两位施主,老衲有礼了。” 渝清还礼问道:“大师,不知你寻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两位施主自长安远道而来,辛苦了。”老住持轻笑着微微点点头,然后说道,“这位施主已是第二次来我寺求签了,可是之前心愿未得顺遂?”这话他是对溱洧说的。 “不瞒大师,确实如此。”溱洧点头。 “观施主面相,乃是大善人,却不知为何是被小人压了一头。前些时日,空景大师高徒玄奘大师云游蜀地归来,得一尊天成之圣物石观音像;今既与施主有缘,老衲便将这石观音赠与施主,万望施主早日得偿所愿。” 老住持娓娓道来,听他的语气应是早已知道溱洧所求便是子嗣了,故才有此举。 溱洧大喜:“如此,便谢过方丈。若真能如愿,信女愿为净土寺中捐赠二十年香火。” 老方丈眯起眼,却是摇摇头:“我佛普度众生,施主不必如此。不过老衲倒是有一话要说与施主听,施主之子为菩萨慈悲所赐,也是菩萨感念施主一片诚信;老衲听玄奘大师说起,长安城外有一座香火兴旺的观音庙,待施主心愿得偿之后,希望能到观音庙焚香沐浴清住,直至童子降生。” 溱洧自是连连答应,欢喜不已。 看着那尊石观音,渝清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似若有所思。 之前祖父可不止赐给哥哥嫂嫂一尊送子观音像了,据说都是十分灵验的,可是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不过……老住持一片好意,嫂嫂又是求子心切。 溱洧小心翼翼的从老住持手中接过了石观音像,满心欢喜;女侍很自觉的过来要帮她捧过石观音,溱洧都不肯假手于人。 “女施主,这是玄奘大师留给你的信。”老住持又将一张微微发黄的纸交给渝清,郑重其事。 玄奘大师给她的信?玄奘大师为什么会让老住持给她信?她和玄奘大师也就只见过几次,就算她爹爹以前和空景大师有过一些私交,但是她和玄奘大师真的不熟。 渝清便谢过了老住持,接过信后只拿在手中也不多看。 和溱洧从净土寺出来,她才悄无声息的瞥了一眼那封信;很让她惊奇,因为那封信空无一字,只画着一个佛印。 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小妹。”溱洧唤过渝清,渝清回头对溱洧笑笑:“嫂嫂,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溱洧却摇摇头:“只是你,那个大师?” 渝清解释:“玄奘大师的师父与爹爹有些故交,以前我有幸与这位大师见过几次。” “从前我还听说过这位大师的盛名,说这位大师虽年岁不大但很有造诣。”溱洧若有所思的说。 据说当年玄奘大师还是俗家弟子时,就是由溱洧的堂叔荥阳郡公郑善果襄助,才被隋廷选中削发出家。 玄奘法师虽是年岁不大,但参佛之人都知道他的名号。 渝清也就顺着溱洧的话说下去:“玄奘大师确实是很有造诣。嫂嫂,刚才住持也说了,这尊送子娘娘像乃是蜀地天然而成的,也是玄奘大师云游所得,想来必然是好的;有这送子娘娘庇佑,嫂嫂应该很快就会喜得贵子了,我很快就要当姑母了。” 溱洧欢喜含笑,这话是她最想听别人说的了:“希望能如此。” 刚才渝清就有一种预感,如果不是她很及时的打断了嫂嫂的话,嫂嫂很有可能就会继续问下去关于那封信的事。 这样想着,也就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封空白信,她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隐藏的意思。玄奘大师他就只是在纸中画了一个佛印,而且依照那张纸看来应该也不是近来写的,依照墨迹气味看来应应该也就是半年前或者一年间写的;但是她偏偏就记得,半年前的时候玄奘大师应该就还在长安,而且那也是那时候净土寺的小和尚告诉她的。 大约半年前的时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时候长安很不太平。 玄奘大师他一个出家人,却还是稍不留神就被卷入了这场红尘的恩怨中。 第72章 杜卿禾中蛊 迁都一事,朝议之后即以失败告终。 据说是秦王成功的让陛下改变了主意;至于秦王究竟做了什么,也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据说还是和那群突厥人有关。 如果谣言属实,有心人都要觉得秦王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厉害了,竟然还能顶风作案。 陛下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皇子和突厥人勾搭在一起,这可不就是为私利而私通外敌吗?之前秦王奉命去与突厥人谈判,却借此机会和突厥人达成某些共识,这可不好。 继此之后不久,长安城发生了一件更加令人惶惶不安的事情。柴家大夫人杜卿禾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胎像稳固,且杜卿禾一向身体不错,大夫说柴大夫人定能安安稳稳的生下小公子。 但是后来又一次杜家夫人病了,杜卿禾回娘家探望母亲,接过途中不幸惊马,因此动了胎气。杜家听闻姑娘出事了,连忙请来大夫,大夫仔细看后为杜卿禾开了安胎药,又让杜卿禾别轻易移动,等过几日稳定了胎气再回去;于是杜家派奴仆去柴家报了信,柴哲威听说了之后连忙来岳家探望妻子,然后就让杜卿禾在杜家好好休息。 杜卿禾服了药之后本来已经稳定下来,但是到了晚上突发高烧,重病昏迷。 因为杜卿禾怀着孩子,老大夫也不敢轻易下重药;按照大夫的说法,柴夫人这是受到了惊吓,想来是因为惊马。被惊马冲撞受惊并不可怕,但是这就不免会让人联想起之前秦王府的二姑娘李安慧了;安慧那小小的姑娘,就是因为被惊马冲撞受惊所以重病不愈,断断续续的病了一段时间后就不治身亡了。 简而言之,那时的安慧小娘子就是被吓死的。 现在还让身怀有孕的杜卿禾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可不就是让柴家暗叫倒霉的。 恰巧这个时候有一个神秘的苗疆大夫路过,自称可以为非寻常之人看病。杜家人将这苗疆大夫迎进去给杜卿禾看病,谁知那苗疆大夫一看见杜卿禾就皱起眉不停的摇头,这可把杜夫人吓着了:“大夫,妾身女儿这是怎么了?大夫开的药也喝了,可她这病却是越来越重了。” “这位娘子,很不好。”苗疆大夫叹气,就转身向杜夫人告辞,“杜夫人,恕小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杜夫人大惊,连忙拉住他:“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女儿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她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苗疆大夫看了眼杜夫人,或许是觉得她慈母可怜,又看了看四下无人,才神秘兮兮的低声与杜夫人说道:“夫人,老朽也就只与你说了,也莫怪老朽是胡言乱语的。老朽生于苗疆一带,见多了周边之人施以养蛊之术,很是可怖;依老朽拙见,令媛并非是受到了惊吓,而是蛊虫入体所致。” “蛊虫?你说蛊虫?”杜夫人瞬间脸色煞白,她虽是普通妇人,却也是听说过苗疆蛊虫的可怕;她苦命的女儿,怎么就会突然遇上这种事情呢? 想起这些,杜夫人悲从心来,也顾不得身份仪态了就要向那苗疆大夫相求:“大夫,你刚才说你也是苗疆人;若我女儿当真是中了那传说中的苗疆蛊虫,你可否,可否为我女儿解了那蛊?若你能救我女儿,我,我们家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恩德的。” “杜夫人,这你是有所不知,若是其他的蛊虫倒还是有办法寻思解了,只是老朽看着,令媛这中的恐怕是一种名为惊竹的蛊。这种蛊在我们那边都是极为少见的,只有在人极度惊吓的时候驱动蛊母,才能施蛊成功;除非蛊母死亡,否则无以引出蛊虫。”苗疆大夫说道。 若按照苗疆大夫的这般说辞,现在他们连下蛊之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杀死蛊母?这样看来,卿禾岂非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杜夫人更是不明白,她女儿就是一个普通的闺中女子,出阁后相夫教子未有丝毫逾矩;怎么就会招惹到了恶人,惹来这杀身之祸。既然是蛊虫,他们这些普通人当然是没有办法的;可是这个恰好出现的苗疆大夫不一样,他虽然说他没有办法引出蛊虫,可他毕竟也是从苗疆来的,总会有一些办法的。杜夫人几乎将苗疆大夫当成了唯一的一丝希望,能够救她女儿的唯一希望。 现在苗疆大夫就在面前,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最后好像也是被杜夫人慈母心肠有些感动了,苗疆大夫才勉为其难的说:“既然夫人这样,那老朽,就试试。老朽之前在家乡那边倒是听说过一种方式,可以稍微催眠蛊虫;但是我还是不能将蛊虫引出来,蛊虫还是需要夫人你自己想办法。” 这已经是唯一的一种办法了,杜夫人连想都没有多想,连连点头。 苗疆大夫便让杜夫人准备好了一些东西,然后他拿出了一些褐色的药末兑了水,让杜夫人给杜卿禾喝下。 “大夫,那这种药会不会对我女儿有什么伤害?”给杜卿禾喝了之后,杜夫人想了想又连忙向苗疆大夫询问。 “这......”苗疆大夫有些为难的皱起眉,不说话了。 杜夫人顿了顿也就明白过来,就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了。 看着杜卿禾脸色相较之前确实是红润了少许,杜夫人也就微微放下心来。虽然她也忧心那苗疆大夫的药会不会对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影响,但是若是杜卿禾有什么事情孩子也不能活下来;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下来,外孙以后还会有的。 这样想着,杜夫人就觉得能够自我解释了。 “多谢大夫了。”杜夫人对苗疆大夫感激不已,特意让女侍去取了十两黄金以作对他的酬谢;但是苗疆大夫却称他只收取适当诊金,这么大的一笔财物他受之有愧。 杜夫人暗叹这个苗疆大夫好像是个好人,竟然还不贪财,真是个好大夫。 最后杜夫人还是塞给了苗疆大夫一根金条,然后客客气气的将苗疆大夫送出去。 第73章 夭亡 服用了苗疆大夫的药之后,杜卿禾的病况好转得很快,没多久就可以下床了,然后就告别了父母回了柴家。 关于杜卿禾中蛊一事,本来杜夫人也是尽力隐瞒的,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的竟还是传扬出去了。蛊虫本就令人恐惧,这样的传闻一经传出去,就被无限度妖魔化了。 柴家听到这样的传闻还觉得挺奇怪的,问杜卿禾,她也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甚至连有苗疆大夫给她喝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纯粹就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做了一场噩梦。 不过一切好像暂时都过去了,至少杜卿禾暂时安然无恙,只要能活下来以后总有办法找到蛊母。 因为这事传到李渊耳中,李渊还很是关心的特意给柴哲威休沐,让他回去好好陪老婆孩子。 柴家大表哥屁颠屁颠的回家去了,走之前还很挑衅的抛给承宗一个眼神:你看,我不但有老婆,还有孩子。 承宗:……(滚~~) 初听到传言的时候,渝清就特别关心,比对上次的迁都闹剧还是关注。 如果按照传言中的那种说法,那么杜卿禾因被惊马冲撞而受惊一事就绝对不是意外;再按照这样推算下去,一年前同样是因为惊马最后受惊过度而死的安慧后来据说也出现了和杜卿禾一模一样的症状,难道说她也是被苗疆人下蛊了? 不合理啊,最近怎么就有那么多人招惹到了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苗疆蛊师? 还有那个正好就出现了的苗疆大夫,苗疆大夫...... 想到苗疆大夫,渝清莫名就出了一身冷汗。之前她是在接生她的太原女大夫吴大娘那里所知道的,她娘当年怀她的时候身体一直不适,就是一个神秘的苗疆大夫治好了她娘的病。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总觉得应该当年她娘的事和现在柴大嫂子的事有什么关系;可是明明除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苗疆大夫外,也没有什么共同点了。 若只是这样思考着,渝清也想不出来什么不妥。 偶尔听太子妃说起,太子妃还说哲威媳妇和她的孩子也真是福大命大的,遭遇不测却有贵人相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渝清虽表面上附和着母亲的话,心里却嘀咕着,如果说后福要用大难来交换,那宁愿不要这样的后福。 但是这样的平静并未维持多久,才过了一个多月,柴家就传来噩耗,杜卿禾早产生下一个男孩,难产而亡。 杜夫人还没有笑完,就被女儿突如其来的死讯吓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了。 这杜卿禾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真是匪夷所思了。 联想到某些事情,就有点不寒而栗了。 渝清心中也是有疑惑,但因为现在还不明白什么情况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去柴家奔丧时,柴家已经换上了白布丧绢,上下一片白色。年仅四岁的柴令武似乎是有些被吓到了,乖巧安静的跟在他姐姐令月身边一声不吭;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小娃娃也被乳娘抱出来,皱巴巴红彤彤的一团,就像刚出生的猴子。 柴绍作为公爹无需为儿媳穿孝衣,只着素服而出;哲威一脸憔悴的模样,毕竟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也是挺可怜的。 不知是谁家女眷悄声嘀咕起来,说这柴家最近的年运不好,容易克死媳妇;这才不过几年,平阳昭公主和柴家大夫人杜氏就相继逝世,这可不就是年运不好吗? 月娘听到了,脸色煞白,低头抿着唇不说话。 杜家的人来哭丧,杜夫人哭得最惨,几次都快要哭晕过去了,听者无不动容。 直到出丧后,渝清才过去和令月单独接触,令月看见渝清又莫名其妙的哭起来了:“呜呜呜,清姐姐。”渝清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令月靠着渝清继续呜咽,“清姐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嫂嫂是个好人,所以她才会红颜薄命早早就没了,可怜我小侄子刚出生就没了娘,呜呜呜。” 渝清:这......此话怎讲? 令月:好人不长命啊! 渝清:...... 等令月哭够了,渝清才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温声细语的问她:“我之前都是听说柴大嫂子好好的,怎么就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其实杜卿禾是之前的确是好好的,但是自从受惊吓之后又出了下蛊一事,身子已是大不如前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令月红着眼角连连摇头,心中却不禁有些疑惑了;从前或许是因为她嫂嫂出身杜氏之故,清姐姐对嫂嫂也只是客气而已,怎么嫂嫂亡故后清姐姐就又这么关心起嫂嫂了?真是奇怪。 渝清想了想,又问:“那你可还记得,柴大嫂子临盆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听渝清如此问起,令月仔细回想着,最后还是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记得本来嫂嫂是已经顺利的生下了小侄子,可是之后又不知道怎么的,稳婆突然就出来说嫂嫂出血不止,就......” 这也不是巧合! 渝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也在无助的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悲伤。 当年她娘也是这样死的,很是相似的故事。 令月被渝清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清姐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我很胆小的。 “我没有事,我没事......”渝清低声说着,轻轻摇头,“我,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以前的事情。”她都是她们还没有出生时发生的事情了,她没有办法跟月娘诉说。 她不能够相信这是一个巧合,世界上绝对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也许她还可以借着杜卿禾亡故一事寻到蛛丝马迹,追寻到她出生前的一些事情;这唯一的相似点就是那所谓的苗疆大夫,可是苗疆大夫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是救人的吗?还是借着救人的由头来杀人的? 别的不说,只是那个苗疆大夫,就已经很可疑了。 她怀疑这是同一个幕后黑手操纵的,而苗疆大夫就让她不得不想起南宗堂了。 第74章 红翡翠耳坠 渝清本打算死守一辈子的秘密,权衡过后她还是决定告诉了兄长承宗。 “也许你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我发现的事情。”最后渝清补充了一句说。 “你,什么时候发觉的?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承宗并不是那么相信,甚至还觉得他妹妹可能是在胡说八道;对于十几年前的事情他都已经没有什么太深刻的记忆了,更何况是那时候还根本没有出生的渝清。 渝清坐在软坑上,沉默许久,才说道:“很久以前了。我不敢告诉哥哥,怕会影响到哥哥了。”这是实话。 果不其然就见承宗皱眉:“亏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兄长!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是和阿娘有关的,你就非得要什么都瞒着我!”他可以十分确定,如果不是因为杜卿禾突然出事以及再次有神秘的苗疆大夫出现,渝清是会一辈子都不让他知道。 渝清倒是苦笑着承认了:“的确,我以前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我以为我自己就可以把阿娘的死因查清楚,我真的以为我可以的。可是后来我发现,现实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那个人恐怕很厉害,哥哥和嫂嫂,要小心。” “真的是南宗堂?”承宗追问。 “我并不确定,但是绝对是和他们有关的。现在我所知道的,擅长于用蛊的苗疆蛊师,只有南宗堂有,而在其他地方却从未听说过相关的事情。”渝清黯然道,“而且同安长公主身边的姑姑也是和南宗堂有牵扯,很难说这不也是他们的阴谋。我不知道他们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可这却的确是杀人放火的坏事。” 承宗听着她说,默然不语。 这样完全颠覆了过去认知的真相,确实是让他一时半会都有些无法接受的。而且似乎在此之前,他对南宗堂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们这样做图的是什么?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径,对他们自己有什么好处吗?”承宗问出来,这也是渝清一直以来所疑惑的问题。 虽然宇文静和杨年馨这对狼狈为奸的坏家伙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他们绝不是蠢货。 而且十八年前宇文静尚且年幼,如果之前的猜测是真的,幕后指使者就应该是司马珂的养母前任南宗堂堂主。 不管怎么说,南宗堂也绝对不清白无辜。 有果必有因,那么起因又是什么? 这也是渝清一直以来都在暗中查寻的秘密,或者说是她怀疑也许存在的上一辈的恩怨。尽管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说他们的母亲生前感情很好,她原本也是很坚信如此;但是根本近年来她所知道的一些事情看来,宇文静对于很多事情都做了一些掩饰,尤其是那段有关于他们的母亲的事。 “如果,如果阿娘真的是被那些人害死的,我一定会为阿娘报仇的。”承宗义愤填膺说,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什么,但是真的假不了,不然渝清不会有此怀疑。 渝清却冲承宗拼命摇头:“哥,我是真的害怕。现在是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我们主动出击,一定会打草惊蛇了。当年他们能够悄无声息的害死了阿娘,现在柴家大嫂子的死很有可能也是他们所为,可是却依然没有人发觉出来;他们同样也可以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就像柴大嫂子一样。” 渝清这话其实并无道理,只是这样听起来就觉得怪怪的;他们的母亲王氏和大表嫂杜氏都是在生育后血崩而亡,可是承宗是儿郎而渝清尚未成亲,好像...... 不过这种事情,心存防备总是有备无患。 正因为有时候女子和男子看待一件事的心态不一样,所以渝清先前才不敢贸然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承宗,现在告诉承宗其实也是迫不得已而为。 竭力安抚了承宗之后,渝清寻上了嫂嫂溱洧,带着穆娘一起去库里整理王氏留下来的遗物。 虽然这些东西以前她也翻过无数遍了,但她并不死心,依然试图找到一丝半缕的线索。 “这应该是母亲留给小妹的嫁妆吧?小妹这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嫁出去了?”溱洧轻笑着打趣渝清。 渝清唇角噙着笑,并未着急着反驳。 这些除了当年大婚时从太原王氏陪嫁过来的东西,还有王氏嫁到李家之后攒下来的一些物件。 渝清跟着穆娘摸索了一会儿,倒是发现了一个很稀奇的东西——两对红翡翠含珠耳坠;这对耳坠很隐秘的放在一个不起眼的盒子中,盒子里是放着一根金簪,而红翡翠含珠耳坠则藏在盒子里面的缝隙里。 也是因此,之前都没有人发现这两对红翡翠含珠耳坠的存在。 刚才是溱洧无意中看见盒子缝隙里好像闪烁着光,把上面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才发现的。 “这耳坠,好生精巧......”溱洧捧着耳坠看得目不转睛,很少稀奇,“只是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渝清立刻点头:“是三姑姑,三姑姑生前最喜欢的一对耳坠,就是与这一模一样的红翡翠含珠耳坠。” 还是穆娘及时为她们姑嫂二人解了惑:“奴也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两对红翡翠耳坠。姑娘是不知,这是夫人刚嫁入国公府时,新妇为公婆奉茶,国公夫人给夫人的。后来奴也是听说,国公夫人一共让匠人精心打造了五对红翡翠含珠耳坠,分别是给四位公子的夫人,以及刚刚出阁的三娘子,也就是现在的平阳公主;而后来三公子未及成亲即早逝,他的那对红翡翠含珠耳坠也就随三公子陪葬了。” 既然这是祖母给母亲的,那么为何母亲这里却会有两对?给三叔叔未来媳妇的红翡翠含珠耳坠已然随三叔叔陪葬,三姑姑的现在应该是在月娘手中,还有两外两对自然而然应该是在两位婶婶手中;可是既然这样的话,母亲这里多出来的一对又是谁的? 她想起来,母亲逝世的时候,二婶婶长孙氏和四婶婶杨氏都还没有嫁进来,三叔叔和三姑姑也还在世,但...... 渝清的思绪是被溱洧突然的惊叫声打断的。 第75章 天真 “小妹,这耳坠,这耳坠里面好像有东西。”溱洧吓得差点就拿不住那个装着红翡翠含珠耳坠的盒子。 若过去仔细观看就能看见红翡翠中间的那颗蕊色珍珠,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一拱一拱的很是骇人。两双耳坠里面都有蠕动的影子,仅是看着就能联想到藏在里面的东西有多么恶心。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耳坠里面却会有这样的东西? 渝清一阵寒颤,觉得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穆娘伸手要去拿起那耳坠,就被渝清制止了:“别碰,说不定会有毒。”毕竟是已经被封存起来十几年的东西,而且还有一对来历不明的耳坠混在其中,谁知道这耳坠会不会被有心人放入一些不好的东西;就比如在里面蠕动的不明物体。 总之这耳坠看起来就很是诡异,她必须要多留一个心眼才行。 渝清附耳与溱洧说着什么,然后才回头对穆娘道:“穆娘,这耳坠你派个人送去长安城最厉害的匠工那里看看怎么回事。”顿了顿她补充说,“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穆娘心中还有些疑惑不解,欲言又止后便谨慎的应下:“姑娘放心,奴一定会按照姑娘的吩咐做好的。” 渝清点点头,她对穆娘做事还是挺放心的,而且又是母亲身边的人,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交给她来做是最合适的了。但是紧接着想到一个问题,渝清又将穆娘叫回来了:“穆娘,你等等。这个盒子还有里面的东西,你先拿到我房间里;我还要先确定一件事,过几日你再拿起找匠工吧。” “是。”穆娘又连忙道。 渝清心里是想着,这红翡翠含珠耳坠之前也只是在三姑姑那里看到过,但当时也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不过是略看一眼就觉得眼前这两对耳坠与三姑姑的红翡翠含珠耳坠应是一样;但是万一只是长得相似而已呢?虽说穆娘也认定这与当年阿娘的那对红翡翠含珠耳坠一致,可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穆娘也未必能记得多么清楚。 最直接准确的方法,就是一一比对。 让穆娘出去之后,渝清又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了一幅画,边上镶嵌华丽,尘封多时却依然能够嗅到淡淡墨香。 画卷上画着一个清丽娇俏的姑娘,眸中含情默默,鬓中别着一朵金兰,更添几分韵味。 右上方写着一行娟丽小字:祝愿妹妹阿珂。 这画像上的人应该就是宇文静的母亲司马珂了,而这画很有可能出自于她娘之手。那上面的祝辞像是还没写完一样,还有这画为何没有送出去而是被封藏起来了?这都挺费解的。 打量了这幅画许久,最后渝清还是默然将画重新卷起来放回原处。 她在思索着要不要想办法再与宇文静见一面,或许还能够问出个究竟,但心里却微微有些许恐惧之意;如果直接把事情捅破在宇文静面前,他会不会就直接把她杀掉永绝后患?她并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她还想好好活着。 “小妹,怎么了?”溱洧见渝清很是纠结的样子站在那里,就过去关心的问道。 渝清摇摇头,拉着溱洧一起走出了库房,轻轻拍怕身上的灰尘:“嫂嫂,你是知道的。我娘,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亡,她是被我克死的。” 没想到渝清会突然说起这个,溱洧愣了下然后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自责。” “这是我的错。”渝清很固执的摇头,“如果阿娘不是为了生育我,也不会让坏人得了机会害死了她。” 溱洧:什么?我刚才听到什么了? 两人进了房间坐下后,渝清打开方才穆娘送过来的盒子,凑近仔细看着那红得发亮的红翡翠含珠耳坠,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的讲述着她同样与承宗讲过的话:“嫂嫂,你有没有觉得这很可怕?” 溱洧神情不太自然,明显是被吓到了,只是呆呆的点点头。 “一开始我也被吓到了,但是到后来我就发现,在这个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世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渝清哀伤的说,“我的祖母和我的外祖母,她们应该都怀疑过,但是她们永远也只是怀疑。我很明白,她们都只是深闺妇人,她们什么也做不了。”说到这里,她却诡异的笑笑,“可是我不是深闺女子,该做的不该做的,其实我都做了;我不做,谁又还能做呢?”最后一句话,是感叹和无奈。 溱洧坐在一边,她其实是想说什么的,但是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们是母女,而她只是一个没见过婆母的儿媳妇,她的身份并不适合说太多。 说明了情况,渝清才说出来她现在又特意将这些事情告诉溱洧的真实用意:“嫂嫂,这些事情我同样也告诉了哥哥;还望嫂嫂帮我劝劝哥哥,这事我们要查清楚是必须的,可是也不宜太着急,以免打草惊蛇了反而弄巧成拙。”她主要是怕自己刚才没有说服承宗,他回去以后还是会去自己去查,这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她也希望嫂嫂能再帮她劝劝哥哥,这样就好了。 溱洧其实对情况并不是十分的明白,只是听渝清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就点点头答应。 “还有,嫂嫂,这件事情你也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若传出去了,后果恐怕会很严重。”渝清又叮嘱一句,溱洧依然是点头:“我知道事情的轻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也是晓得的。”其实最后那句话渝清大可不必提起的,聪明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心照不宣的。 让女使送溱洧回去了之后,渝清才觉得很是疲惫;果然,这么劳心劳神的事情,一思考起来就深深觉得太费神了。 并且这一次她也还有自己的一些小打算。 她爹容易心软,她哥太天真了;这怎么能行呢?既然如此她还真得想个办法做点什么事情,比如就是这次的事。 思来想去,只要能够说服哥哥,让他知道也无妨,反正她是已经控制不住现在的局势了。 第76章 唯一可能 渝清和令月见了面,之前那么诡异的事情也不敢告诉她,就只提到了红翡翠含珠耳坠。 “清姐姐,你最近遇见的事情有点多,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会被吓死的。”令月直言不讳。 “这也不是我能够选择的。”渝清很无奈;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她也想像普通姑娘一样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可是她却不能这样了,但她却还可以让她的妹妹们快乐无忧的长大。 令月最近情绪不太好,也就没有与渝清多寒暄,就去内室拿了耳坠出来呈放在桌面上:“这耳坠是阿娘临终前交给我的,说这是她出阁时外祖母亲手给她戴上的;那时候阿娘还记挂着我的亲事,说再不能亲眼看到我嫁给王家大公子了,让我成亲时一定要戴上这红翡翠含珠耳坠,风风光光的出嫁。”即使是说起成亲出嫁,少女神色也是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憧憬或是涩意;渝清知道时至今日月娘恐怕还未能完全放下那段本该美满的姻缘,也就不再多言。 渝清凑过来仔细打量着,红翡翠色泽光华,珍珠圆润,果然是一致的。 既然这样,她就是真的想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清姐姐,怎么样?”月娘见渝清神色有异,问。 “是一样的。”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三姑姑的这对耳坠,并没有问题。”也就只有在她娘那里的那两对耳坠是有问题的,但是有什么问题还不能确定;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渝清总怀疑这也和南宗堂那伙人有什么关联。 挺渝清这样说了,令月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将耳坠收起来放好。 从柴家回去之后,渝清就把耳坠交给穆娘让她去找匠工检擦一下,包括耳坠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里面的。 对于结果她既期待又恐惧,却不知为何如此。 还没等到穆娘带回结果,渝清就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夜深人静时突然出现在她床前的书信。 ——近洛阳花开烂漫,不知可邀渝清姑娘前来一观? 信是宇文静传来的?他又在搞什么?洛阳的花每年都开,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有什么好看的?或者就纯粹找个由头将她唤到洛阳去,然后他们要做什么...... 如果是宇文静要跟她说什么的话,他完全可以像上次一样悄无声息的闯进来说的,根本无需这么大费周章。 于是渝清毫不犹豫就将信扔进炉子里烧成灰烬。 阵阵淡淡的兰馨从炉子里散发出,好似正是那纸上的味道。 渝清并未在意。 那夜渝清都睡得不太安稳,恍恍惚惚做在一片飘渺迷雾中,有人在咿咿呀呀唱着什么,却也很好听。 “小娘子,这曲儿名唤《兰花引》,是从苗疆传过来的。”女子声音温婉似水,令人如要沉醉如她的声音里了。 《兰花引》?何为《兰花引》?渝清迷迷糊糊的想着,却又不知道女子是否是在跟自己说话。 许久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娘子,你可要记住哦!” 为什么? 渝清依然是觉得恍恍惚惚的,女子后来说的话也是听得迷迷糊糊有些不知所云,这人到底说的什么呢? 所以醒来后,不仅是那个扑朔迷离的梦,甚至于是昨天晚上凭空出现的那封信,她都归结为那可能就是一场梦了。 又想起耳坠的事,渝清特意寻来穆娘问怎么回事,穆娘说那个匠工说因为耳坠形态复杂却不能确定构造,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琢磨出来。 渝清皱了皱眉:“那他还有说什么吗?” “他看到耳坠时神色很惊讶,还说他有一个精通奇门异道的好友,过几日就到长安了,最好是需要那位朋友再为姑娘证实一下。”穆娘道。 精通奇门异道的朋友?渝清心里想着,那位匠工应该也是看出了什么不对之处,才会这样说。 这样说来,她之前的一些猜测应该也是真的了。 现在的事情真的越来越诡异了,她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穆娘,我娘生前,你一直跟在我娘身边;其中一对红翡翠含珠耳坠是祖母给娘的,那另外一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沉默许久,渝清才开口问穆娘。 “这,姑娘,奴是真的不知。”穆娘很诚恳的说,“一直到最后,夫人还让奴帮她将那对耳坠摘下来收起来。” “这样啊?”渝清表示明白的点点头,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穆娘又劝她:“姑娘,奴是想着,这红翡翠含珠耳坠,其实就那样一直封藏起来,也是碍不到姑娘的事。现在姑娘还要忙着正事,若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耽误了正事那就不值得了。” 渝清不应穆娘的话,心中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她觉得这并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事,这是和阿娘有关的事。在看到红翡翠含珠耳坠的那一刻始,她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似乎是冥冥之中在预兆着什么。 不过看向穆娘之后,渝清的神色还是柔和了几分:“穆娘,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过i关于红翡翠含珠耳坠的事,我心中也自有定夺。” 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清楚,必须要弄清楚这些事情。 红翡翠含珠耳坠本来就已经够诡异了,如果真的是和苗疆那群人有什么关系的话...... 除了红翡翠含珠耳坠里面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还有就是多出来的那对红翡翠含珠耳坠又是从哪来的?首先已知的就是有五对一模一样的耳坠,除了随三叔叔陪葬的那对以外,以及她刚刚见过的三姑姑的,然后就是二婶神和四婶婶;但是二婶婶和四婶婶还有一个不同点就是:二婶婶是在祖母生前嫁进来的,而四叔叔与四婶婶成亲时祖母已不在世多年了。 渝清突然心头一动,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最重要的一点是,四婶婶是在祖母逝世后才成为李家的儿媳。 所以如果非要说有可能出现漏洞的,那也就是在四婶婶这里了。 第77章 生离 在长安城下,渝清遇到了崔颢;当时她乘坐在马车上,无意间撩开车窗,正巧看见了崔颢与一女子进了城。 那女子应该是崔颢的未婚妻,一个很普通的姑娘,容颜也是平淡无奇,没有丝毫出彩之处。 看着他们二人,虽是因崔老家主之丧尚未成亲,但能如此亲密并肩,应也是你情我愿互通心意了。-只是没想到像崔颢那样的人竟然还真的会认命,或者也可以说清河崔氏的人也是真的挺狠的。 不过现在无论崔颢怎么样也都与她无关了,她的前未婚夫崔颢早已经急病暴毙了,毕竟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渝清轻轻放下车帘,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太原王氏三喜临门——二舅舅的儿子娶媳妇;武大嫂子生下了一个儿子,是太原王氏的嫡出长孙;潼二嫂子也有孕了。 因为一直以来李家和王家那边的往来都是承宗和渝清出面的,毕竟他们也是王家的亲外孙。溱洧隐隐感觉出溱洧是有些抗拒去王家的,或许也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留下了阴影;但是渝清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能独自访亲,而承宗近来也是忙于正事无暇于此,也就只能是溱洧与她同行了。 临行前,溱洧和承宗还大庭广众之下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很是郎情妾意,溱洧脸颊微微红晕,轻轻点着头。 刚从门廷出来的太子妃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刻不忍直视的背过身当作没看到;现在的年轻小夫妻可真的是......渝清轻笑不语的踏上了马车,然后从车帘里扒开一条缝隙偷窥,还笑得特别阴险狡诈。 围观哥哥嫂嫂,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溱洧上了马车,渝清强忍着笑意问:“方才哥哥与嫂嫂说着什么了?嫂嫂笑得可开心了呢。” “你一个小姑娘,问这些做什么。”溱洧娇嗔道。 “既是哥哥嫂嫂闺中蜜语,清儿不问就是了。”渝清欢快的打趣说,“看见哥哥嫂嫂恩恩爱爱,清儿可是欢喜呢。” 溱洧也不作反驳,双颊一片可疑的绯霞。 听着耳边车轮声滚滚想起,溱洧似乎又是想起了什么,靠近了渝清与她说道:“最近我梦见送子娘娘了。” “当真?”渝清惊喜,眉梢微微挑起,“那真可是好事啊。” “若真是,我可要如那位大师所言去做。不过这件事情我还未敢再告诉别人,就怕又如上次那般,反而是惹人笑话了。”溱洧轻声细语的说道。 想起之前小六出生前发生的闹剧,渝清明白溱洧的顾虑。 最近太子妃又怀孕了,这是真的,还未满一个月......所以真的会这么巧吗?渝清心里琢磨着,其实生儿育女这种事情谁的心里都没底。 渝清便伸手握住溱洧的手:“嫂嫂你放心,这次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别的话她不敢多说,就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溱洧虽然神色有些落寞,却也是满怀希望的。 不过渝清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心中莫名就有一丝怅然。如果嫂嫂此时有孕,必然和潼二嫂子的孩子同龄,若是一儿一女,按照之前的约定这两个孩子是要结亲的;这倒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三舅舅一向是最疼她这个外甥女的,她也很喜欢三舅舅,也喜欢三舅母和潼二表哥,所以潼二表哥的孩子......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根本不用现在就开始为此苦恼不已。 最重要的是这最多也就是哥哥嫂嫂应该苦恼的事,谁让这是他们的约定,跟她这个姑姑可没有关系。 这样想着,渝清竟莫名心情畅快。 “小妹,你没事吧?”溱洧看见渝清表变化莫测,很是疑惑。 “嫂嫂我没事,只是心中欢喜罢了。”渝清古怪笑道。 溱洧隐隐感觉渝清的笑容有些不对劲,像是幸灾乐祸一样,但又想不起来什么地方有问题了。 . 太原王氏依然如她们记忆中那般喜气洋洋的(因为几乎每一次她们来太原都是因为王家有喜)跟年前潼二表哥与潼二嫂子成亲时的光景一模一样,可这一眨眼间潼二嫂子都要当娘了。 依然还是千篇一律的寒暄,只不过王大夫人的笑容比上次还要灿烂(长孙出生当然要比侄子成亲更让人欢喜) 不过很令渝清意外,除了武大表哥,其他几位表哥的妻子都不算是名门之女,而就算是武大嫂子也不是五姓女。 王氏挑选儿媳妇,果然是“不问出身”的。 溱洧和武大嫂子在说话,说什么东西其实渝清也差不多能猜到了;潼二嫂子的肚子还没有显怀,穿着一身红衣,很是风姿飒爽的模样。 渝清特别寂寞,第一次觉得王家孙辈无女对她来说也是挺无奈的一件事。 突然恍恍惚惚好似听见喜乐中传来一丝熟悉的曲儿,若有若无缥缥缈缈,不知道是何人在哼着调儿。 一个激灵渝清瞬间脑子完全清醒了,是谁?这曲儿,明明就是她梦中所听到的《兰花引》。 但是再仔细一听,却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 她问旁边的女侍,刚才可有听到有人在唱歌,她们都说没有。 可是明明那么清晰,怎么可能会是……她又不会白日做梦。 然后她看见嫂嫂向她走来,在笑着说:“小妹,我好像是真的……”嫂嫂意有所指的抚了抚小腹,轻笑道,“王家二嫂子她娘家世代行医,她说她也是懂医术的……” 渝清惊喜不已:“这可是当真?我真的要做姑姑了。” “我想回去,再亲口告诉夫君。”溱洧很是欢喜的笑着,之前的所有阴霾都一扫而尽了。 “好,若哥哥知道了,一定很是欢喜的。”渝清也跟着嫂嫂笑道。 既然已经让潼二嫂子确定了,那么就必然是真的了,这个孩子虽然来得晚了些,但绝对不算迟,等到祖父知晓了肯定还会更加高兴。 渝清想起,应该也就是在明年或者后年也就到了和西突厥约定的期限,她就要和亲离开大唐了;但是在此之前还能够亲眼看到侄儿出生,此生也不算有遗憾了。 第78章 死别 溱洧有孕之事也就只有王家的人知道,她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长安了。 潼二嫂子给溱洧一块精美绝伦的玉佩,说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只是这见面礼来得奇妙,总让人觉得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寓意。 这是天意啊!天意的安排。 渝清默默看了一眼那枚玉佩,笑笑不说话。 这一次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也许嫂嫂和潼二嫂子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不过那也就是她们的事情。 渝清从来都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溱洧的孩子和王家是否联姻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她管不着也不知道;现在是想清楚了这一点,也就没有丝毫烦恼了。 因为嫂嫂怀孕了,回去的路上渝清很是谨慎细心,就怕让嫂嫂一不小心磕到碰到会伤到她未出生的侄儿。 溱洧对于渝清的过度紧张很是无奈:“我哪有那么娇弱,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重病在身呢。” 渝清掩唇轻笑着,笑意已是从眸中溢出来了。 “我要给孩子做一些小小的衣服,等他出生后就能穿上我给他做的衣服了。”溱洧满心欢喜的比划着,似乎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想必每一个第一次做母亲的女子都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疼爱与期盼。 “嫂嫂哪要那么急啊,等我们回去之后再给小侄子慢慢盘算着。”渝清也是目光慈爱的望着溱洧的小腹,逐渐展开欢喜的笑意。 渝清一直都觉得,如果她做了姑姑,她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姑,她会像三姑姑疼爱她一样疼爱小侄子。 所以她要为未出生的侄儿挑选一份独一无二的见面礼,以表达她作为姑姑对侄儿的一份心意,就算她以后都不在长安了,侄儿也还能记得有她这个姑姑。 这也只是她的一点小私心了。 溱洧有孕这是一件大喜事,但是不知为何越到长安渝清却觉得心里发慌,好像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而与这种不祥的预感一同出现的,是在她稍微眯眼歇息时就会恍惚听到的《兰花引》。 渝清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南宗堂的人敢对嫂嫂做什么事的话,她是会跟他们拼命的。 时不时撩开车帘望向外面,外面风平浪静,但也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果然是敌在暗我在明,这样就很危险;她只希望能够快点回到长安,回到长安也就能够暂时安全了。 遥遥已经望见了长安城墙,宏伟壮阔,渝清心头的不安才微微放缓。 “王妃、大郡主,太原王来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面的侍卫禀报道。 渝清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溱洧已是惊喜的望向渝清,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仅仅是一个表情,渝清就明白了溱洧想说什么,笑着对她点点头。 渝清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承宗向她们走过来了:“清儿,你嫂嫂呢?” “哥哥,嫂嫂有话要跟你说呢,很重要的事情。”渝清俏皮的笑着对承总眨眼睛,指了指身后故意说道。 溱洧本来是紧跟着渝清从马车上下来的,但一听到她这话不由就有些紧张的停顿了一下,她还没有想好应如何与她的夫君分享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 渝清本以为,哥哥会好奇的问她是什么事,然后去问嫂嫂。 但是那一刻她看见承总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慌张的神色,眸中倒映出了那一抹充满了危险的光。 “清儿,小心——”承宗拼尽全力的将渝清拉过一旁,一柄长剑从他的身体刺穿了,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剑刃落下;承宗伸出手要捂住她的眼睛,“清儿,别怕。” 没有人知道杨年馨是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这一次她的目的就是要直接杀死渝清。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血色的溱洧飞奔过去,渝清已飞快的拔下发间锋利的簪子刺向杨年馨的咽喉;杨年馨根本就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渝清还会动手,几乎是毫无防备就被渝清用簪子刺穿了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当场身亡。 溱洧紧紧拥抱着承宗,身上沾满了他身上流出的血,泪流满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 “溱洧,真是对不起......”承宗抬手替溱洧拭去眼角的泪,轻声说道。 渝清望着哥哥嫂嫂,她想要哭泣,却只能默默的落泪。她昨天晚上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嫂嫂生了小侄子,哥哥很开心的抱着小侄子;他们本该很幸福的在一起的,可是为什么突然这一切都变了。 她宁愿被杨年馨杀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哥哥...... 溱洧贴在承宗耳边与他轻语:“夫君,刚才小妹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爹了,我们有孩子了。我在太原,就知道了,我们的孩子,我想亲口告诉你的。我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很乖巧,很懂事;你一定要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看看他是长得像你,还是长得像我。夫君,你说好不好?” “真好......”承宗笑着,点点头。 渝清突然觉得很茫然,茫然的看着这个被血色染红的世界,隐隐约约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吟唱着《兰花引》 如果哥哥不在了,嫂嫂怎么办?她未出生的小侄儿怎么办?她,怎么办? 杨年馨她之前有过无数的机会能够杀死她,就算是在夜深人静之际袭杀她,她也是毫无防备之力的;可是杨年馨却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渝清回头再次看向哥哥嫂嫂,然后天旋地转的失去了意识。 耳畔依然回响着《兰花引》的曲调,越来越清晰,直至其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音调依然是响彻云霄。 梦里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她却好似是永远的局外人,也永远只是站在局外做一个旁观者。 后来她好像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阿娘在对着她微笑,哥哥似乎要跟她说什么,她却再也听不清楚了。 阿娘,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第79章 十八年谋算 承宗死在武德八年寒冬,那年冬的最后一场大雪。 溱洧哭得喘不过气来了,但太医说妇人怀孕前三个月最是危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滑胎;太子妃就让她娘家嫂嫂也就是溱洧她娘来劝着她,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 自从承宗出事后,渝清就跟丢了魂似的失魂落魄的,任谁唤她都不应,似乎已经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了。 倒是见多识广的王家三舅舅看见渝清这种情形不由怀疑:“我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邪术,趁人伤心欲绝摄人魂魄,很是邪乎。”他也只是听说过这种邪术,但却从未见过。 不过他的亲家高家似乎对这些知之甚多,写信告诉王家三舅舅一些具体的情况。 近来渝清时时听到的《兰花引》曲调即是邪曲,它会让人离魂世外,最后身亡。 很是邪乎,也很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向那天在场的侍卫询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多数人都说得不清不楚,只有一两个能说出个大概缘由。 王家三舅舅对于当年王璐瑶和司马珂她们的事知道得比较多,再结合那些侍卫所述,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已经销声匿迹了十几年的南宗堂竟然重新出现了,而且他的外甥外甥女变成这样很有可能也是他们害的。 两日之后三舅舅从洛阳回到长安,喂渝清服了药,又将其他人驱出去不知又做了什么,彼时渝清才醒过来。 “三舅舅?”渝清沙哑着声音望着三舅舅,眼中就开始闪烁着点点泪光,“三舅舅,我看见阿娘和哥哥了,我看见他们了。” “丫头……”三舅舅意味深长的拍拍渝清的肩,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哀沉的低下头不说话了。 渝清不甘心的仰起头问:“三舅舅,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哥哥走了……你告诉我不是真的,好不好?” 三舅舅依然是叹气不语。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渝清泪流不止,把沉积在内心的悲痛和怨恨无助的宣泄出来,低声喃喃说:“是我害死了哥哥,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哥也不会……三舅舅,我小时候的那个预言,是真的,我不应该出生的,我身边所有我在乎的人,都会因我而死。” “清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娘和你哥哥他们都不会怪你的。”三舅舅望着渝清许久,最终摇摇头说,“但是……你什么时候和南宗堂的人认识的?你什么时候和宇文静认识的?” 听到宇文静这个名字从三舅舅口中说出来时,渝清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他:“三舅舅……都是我的错……” 三舅舅盯着她的眼睛看,然后沉默的从怀里掏出一包厚实的东西给渝清:“宇文静给你的。” “我杀了杨年馨。”渝清没有接过那包东西,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她知道,宇文静肯定是恨死她的,就跟她现在恨死了杨年馨一样。 三舅舅深深的皱起眉说:“那个姓杨的女子,给你下了魂引,破解的办法是宇文静告诉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呢…… 渝清才接过那包东西打开,里面放着一封信和一把匕首,信也是宇文静的亲笔信。 “渝清娘子,很抱歉—— 如你所见,你的兄长承宗之死是我们策划已久的,为了这一日我们已经准备很多年了。 同样我还无比感激你,感谢你把杨年馨这个麻烦帮我一同解决了,也把我们宇文家和杨家的恩怨解决了。 从三年前你就开始怀疑你娘的死另有蹊跷,现在也不想再继续瞒你了,你娘的确是我外祖母杀的。 我会在洛阳等着你的,等着你拿着这把匕首过来把我杀了,然后我们的恩怨也就两清了。” 宇文静说……阿娘真的是前任堂主杀的?可是宇文静现在为什么突然要把一切都捅出来?一直她都以为宇文静和杨年馨关系不正常,这可不就是不正常。 渝清慢慢拿起那柄匕首,拔出来,刀刃上的白光倒映出的好像是谁的影子,但是那都已经模糊了。 有仇必报,她一定会的! 她握紧了匕首,匕首的冰凉如这寒冬雪,冷入了她的骨髓。 永远记住这份痛,也要永远记住这仇恨。 最后渝清只是慢慢的闭上眼睛。 听闻承宗的死讯,李渊亲自来了,却什么都没说;随后他单独见了太原王氏的家主,也没有人知道李渊对他说了什么,又或许是对太原王氏有所允诺。 后来李渊赐予承宗谥号为“庄”,谓太原庄王。 承宗出殡后,刚刚怀孕的溱洧梦遇不祥,差点滑胎,幸受大师指点,需避居到长安城外的寺庙,求得观音娘娘的庇护,孩子才能安然无恙出生。 渝清一身缟素站在大雪中望着嫂嫂远去,望着世间万物都化作了大雪中的白茫茫。 她知道嫂嫂是因为之前净土寺住持的话以及哥哥的死才躲到外面以求得安平。但是渝清并不放心,那时候她就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她应该要陪着嫂嫂一起住去寺庙里的,这样亲眼看见嫂嫂和侄儿平安无恙她也就放心了。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她现在就像一个活靶子,哥哥就是因她而死的,她怎么还能再连累嫂嫂呢? 溱洧离开前,原本穆皇后留下来照顾承宗的两位姑姑也跟着要去照顾溱洧,两位姑姑都是做事得力的老人,也能让人放心。东宫也会派侍卫去暗中保护溱洧,就像之前在洛阳的盂兰盆会上保护着渝清一样;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也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了。 郑夫人为了女儿留了下来,这也是李渊特允的;王家三舅舅拖家带口进京了,包括王家潼二表哥和有孕的二表嫂高氏也来了。 哥哥的逝去将她的世界里最美好的东西也一同带走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她的哥哥了…… 她伸出手接住一瓣雪花,冰凉刚触到掌心就融化了。 真的再也留不住了,过去的再也留不住了,她也彻彻底底的再也不是从前的渝清的。 第80章 恩赐 李渊召见了渝清。其实就算李渊不召见,渝清也会去求见。 渝清依然是素衣白裙,神色憔悴不堪,甚至于双眸都是无神的;李渊看见她明显神色不佳,还特意给她赐了座,让她坐下再说话。 “承宗媳妇郑氏可好?”李渊和蔼的问渝清道。 渝清低着头小声的说:“嫂嫂无恙。” 李渊点点头,又问了一些事情,才说起道:“之前王家家主见朕时,跟朕说了一些话。承宗出事时,你也是在场的;依你认为,会是谁做的?王家需要一个说法,朕也想要一个说法;朕好好的一个孙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祖父,孙女说什么,您就会相信吗?”渝清淡漠的说道,无怨无恨。 李渊眯起眼盯着她许久,竟是点点头:“只要你说,朕是信的。” 渝清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然后低声说道:“江湖恩怨。”至于到底是什么江湖恩怨,她也不清楚啊。 李渊差点被她这所谓的江湖恩怨气得吐血,朝堂江湖两不相干,还没见过因为江湖恩怨而滥杀无辜的。 毕竟都是经历过隋末动荡的人,前朝的恩恩怨怨其实也都知道得不少。 但是刚才听着祖父的意思,总隐隐感觉祖父意有所指的暗示她要栽赃到谁的头上?一念之差,她会栽赃到谁的头上,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猜得出来的。不过她暂时没有这种不良嗜好,以后会不会这样做她现在也不知道。 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心中生根发芽,渝清仰首望见她的祖父,那位万人之上的帝王依然目光慈和的望着她,就像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祖父一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跪下对李渊行了最正式的大礼,然后说道:“孙女渝清,请求皇祖父给孙女一个恩典。” 李渊抬了抬手示意渝清站起俩说话:“你且说出来,让朕看看你是要什么样的恩典。” “请祖父赐予孙女报仇的恩典。”渝清一字一顿的说道;她要的是亲手杀了宇文静,是光明正大的复仇,为母亲,为哥哥。 “清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现在并不是适合的时候。”李渊望着渝清沉吟半晌,又唤内侍呈上一样东西让渝清接下,“但是朕相信你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这匕首是筠萱留下来的,她的遗书中有提到过你;现在这匕首朕就赐予你,只要朕一天还是这大唐之主,这就是朕对你的恩典。” 渝清连忙接过了匕首,跪下谢恩:“孙女谢皇祖父。” 李渊点点头:“但是……朕能给太原王氏的承诺并不多,以后的事情恐怕也不是朕再能作主的了。承宗的孩子和王氏的婚约,朕也允了;那孩子,该是朕的重孙儿了,朕会护着他的。” 天子一言九鼎,既然李渊做出了这样承诺,那么日后他应当会庇护溱洧母子;渝清是很明白现在自己的状况,她离开长安之后的事情怎么样就不是她能控制发展的了,现在她想办法要做的就是为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再努力试图做出一些改变。 于是渝清再次拜谢了李渊,谢的是李渊的成全。 从来渝清都是有私心的,纵使她疼爱着弟弟妹妹,但毕竟只有哥哥是与自己一母同胞,她很在意。 沉默了一会儿,渝清以为李渊也再没有什么要问她的了,正欲告退,却再次被李渊叫住了:“渝清,朕,还有一件事问你。朕听王家家主说,那个女子,是杨氏之人?” 杨年馨作为前朝公主当然是杨氏之人,不过她杀人的动机根本就和杨氏没有关系;根据宇文静的那封信所知,杨年馨所为皆为宇文静的阴谋,至于宇文静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还未可知,但似乎的确是和当年他们的母亲有关。 到现在渝清的头脑特别清晰了,母亲的事是绝对不能让祖父知道,因为她还不能确定那一段恩怨是什么,但是...... “她确实姓杨,是南宗堂之人。”渝清说完前面一句话,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杨氏之人,也就是了。”李渊点点头,似乎已经知晓了什么。 “是。”渝清垂首应道。 李渊若有所思,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渝清,然后就挥挥手示意渝清可以退下了。 渝清俯身告了退,然后缓慢的走出了殿中。 莫贵嫔在殿外,两个宫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走过来:“大郡主。”她顿了一下又露出不安的神色,“大郡主,节哀。” “莫娘娘。”渝清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 风吹过,她月白色的发带飘起,轻飘飘的拂过脸颊。 “郡主,万娘娘……”莫贵嫔好似要说什么,却突然息了声音;渝清猛然回首,就看见莫贵嫔好似满面纠结,“郡主,妾,妾莽撞了。” 万贵妃怎么了?渝清微微愣了一下,但也并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一路走出了几步,心中却越觉得不对劲,万贵妃和莫贵嫔……这又是怎么了?她会止不住胡思乱想,想着各种情形。 没过几天宫中就传来消息,贵嫔莫氏病重身亡。 这并不算是意外,前段时间莫贵嫔已经断断续续病了很久了,但是因为多事之秋也没有人多注意过她。乃至于直到莫贵嫔病逝,她儿子赵王元景都没来得及赶回来见母妃最后一面。 对于生离死别之事,渝清觉得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再见到元景时他重孝在身,披麻戴孝,满面泪痕。 “六叔叔......”渝清望着元景,软声说着,“你别难过,莫娘娘会心疼的。” 她已经够伤心的,现在还要来安慰另一个伤心人,实在是有点困难。 元景伸出手轻轻的拥抱了一下渝清,又飞快的放开了:“清娘,我逾矩了。” 渝清却反而主动的埋头在元景怀里,那一刻莫名就想哭,她已经泪流满面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哥哥也曾这样抱过她,哥哥抱着她时,她是觉得很温暖的,而现在六叔叔的怀抱也是和哥哥一样温暖。 她低低呜咽着,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的发泄出来。 第81章 月娘的慰问 在承宗逝世百日时,渝清做了一个梦,梦中承宗向她告别。 “清儿,你要好好的,我才能安心啊。”承宗抚摸着渝清温声与她说道,他轻轻的笑着,看着他的妹妹,“清儿,我所求,不过是你们安然无恙而已。” 在梦中渝清泣不成声:“哥哥,可是......” 承宗揉揉渝清的脑袋:“你要照顾好你自己。”顿了顿承宗又犹豫的补充道,“还有你嫂嫂……答应过与她携手一生的……” 渝清忙不迭的点头,她一定会替哥哥照顾好嫂嫂的,保护好嫂嫂和侄儿。 从睡梦中醒来时,她就看到穆娘满面忧心的站在床边望着她:“姑娘,姑娘怎么哭了?”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给她擦眼泪。 渝清轻声呜咽着,望着穆娘一会儿,又忍不住哭起来了:“穆娘,我想哥哥了。”自从哥哥逝去后,她没有一天不想念哥哥,但从此以后却只能在梦中与哥哥再见了。 穆娘去倒了一杯热茶给渝清喝下,然后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姑娘,公子可最疼你的了。” 渝清喝了一口热茶就呛到了,又一边咳嗽着一边哭,很是凄惨兮兮的。 穆娘又抚慰了渝清一会儿,小姑娘才稍稍止住了哭泣。 “穆娘,我真的后悔了。”渝清低声念叨着,哀伤不已。 穆娘劝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公子,公子已经不在了,奴也很是,难过和愧疚,对不起夫人。” 渝清却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转身在床头寻出那枚之前阿史那叶可真送给她的鸿鹄翎,“我很后悔,我现在后悔了,我不想去和亲了。哥哥,托梦给我,让我帮他照顾好嫂嫂和侄儿;我若去和亲了,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 听着渝清说不想去和亲,本来穆娘还挺赞同,但再听到后面的话就略觉得有些变味了:“姑娘,你毕竟都是要出阁的;等你出阁以后,就是姑奶奶了,没有谁家的姑奶奶出阁以后还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这可不成样子的。” 可是…… 渝清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双肩微微颤抖着,很是茫然无助。 “姑娘,王妃可是荥阳郑氏的嫡姑娘,是郑大人的亲生女儿;若真有什么事,还有荥阳郑氏给王妃出头呢,当真无需姑娘来操心的。”穆娘轻轻拍着渝清的肩说道。 渝清低着头不说话,或许即使是知道穆娘说的是对的,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兄长吧。 穆娘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知这已是渝清的心结,这心结无论如何最后还是得她自己去解开,谁也帮不了她。 “荥阳郑氏吗?”渝清自言自语着什么,却依然是摇头,“可是都不一样了,以后都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穆娘听到渝清喃喃的话,不由心头一惊:“难道姑娘的意思是说,太子妃娘娘?” 渝清猛然抬头:“母亲待我如亲子,我怎可疑心于母亲?穆娘,你多虑了。” 希望,这也只是她多虑了…… 看见这样情绪不佳几近癫狂的渝清,穆娘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令月就过来了,说是过来陪陪她的。她们都是家中有弟弟妹妹的人,但偏偏有些话却也只能跟对方说了;有的时候渝清甚至会觉得,月娘这个表妹其实比她家中的亲妹妹还要亲切。 但是月娘也很特别,见到渝清后见四下无人就抱着渝清哭,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反而让渝清觉得根本不好意思向一个哭得比她还可怜的人诉说什么了。 “月娘,你别哭呀!”渝清有些手足无措的拉着令月,一脸的尴尬。 令月哭起来是完全不在乎形象的;根据她的说法,小的时候她们一起长大,对方的什么丑事不知道,哪还有什么形象可言,所以现在她的表情是十分夸张且难看:“清姐姐,我听说你天天都躲在家里哭,比死了夫君还要伤心。我听说姑娘哭得太多了,容易变老;所以我现在就帮清姐姐哭了,清姐姐你就别哭了,这样可好?” 渝清很认真的打量着月娘,这姑娘说话怎么比她家四妹妹还要孩子气? 也许是被渝清那有点可怕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了,最后月娘微微蹙起眉说:“承宗表哥对我也很好,比亲哥哥还要好。” (哲威:嗯,傻妹妹,你刚才说啥呢? 令月:我……) “清姐姐,我听说表嫂有孕了?可当真?”月娘又压低了声音问。 “嗯。”渝清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这才稍稍有了一些表情。 令月脑海里飞快的转动着,想起自己来之前哲威对她说的话,连忙说道:“清姐姐,我这次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与你说。承宗表哥的事,就算只是意外,但是以我之见在某些人看来可不算是意外了。” 渝清不解:“你的意思是说?” “承宗表哥可是李家的长子嫡孙。”令月警惕的环绕周围望了几眼,才悄声和渝清说,“清姐姐一向是个聪明人,现下什么情况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会怎么样。我也是有兄弟的人,所以清姐姐与承宗哥哥兄妹情深,我很理解;但是事已至此,就算清姐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承宗哥哥留下的唯一子嗣着想一下。” “没错,月娘,我很快就要做姑姑了,可怜我侄儿还没出生就没了爹。”渝清装模作样的去拭泪,不过倒还真是比刚才要精神了些。 令月就很懂她的心思,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事情才是最能刺激到她的;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铃儿若解了那也就什么事都好说了。 不过令月又趁热打铁的附在渝清耳边又悄声嘀咕了几句,最后又道:“月儿可不如清姐姐你聪慧,也就只有这么一些拙见了,希望也能为清姐姐排忧解难了一二;就算不能,也望清姐姐可不要嫌弃了月儿无用才好。” “月妹妹怎会无用,这天底下最巧言能辩的嘴可就长在了月妹妹身上了。”渝清望着令月许久,才露出了很久没有的一丝真心笑容,“月娘,真的谢谢你。” 第82章 幽州祸乱 武德九年春,霍国公柴绍受封为平道将军率兵北上,攻打胡人。 出征那日长安城下一片斗志昂扬,喝着御赐的酒,唱着威武的战歌。 令月拎着包裹去送她爹,把她爹的剑系在马背上:“阿爹,女儿也会为你做很多事情,并不比别人家的姑娘差。” “等把你嫁出去,老子就省心了。”她爹毫不领情。 “阿爹可别嫌弃月儿,若月儿真嫁人了可绝对不回娘家。”月娘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扭扭捏捏,就直接怼回去了。 令月从不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着急,毕竟只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了;但是她老爹柴大人可着急啊,姑娘家若到了二十岁再不许配人家,就算是公主也要愁嫁了。 所以现在柴大人看着他姑娘这副悠哉游哉的表情,心里莫名不爽。 令月也溜得挺快的,没和她出征在即的爹说上几句话就走了。 其实出征前都是生离死别的悲伤地,那些父母妻儿的送自己的儿子丈夫上战场,却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回来,能不能再相见;临别匆匆一见,很有可能从此就是天人永隔了。 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为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又是挺心酸的。 令月匆匆进了外城,突然听到后面好像有人在唤她:“柴大娘子,你是柴大娘子吗?”令月回头,就看见是一个姑子打扮的女子站在她身后,女子的脸灰扑扑的,看起来很是普通不起眼;令月有些疑惑了,她好像并不认识什么姑子吧:“你,是在叫我吗?” “柴大姑娘。”姑子展颜,走近了令月,“施主,这是一位娘子让贫尼交给长安郡主的。” “交给清姐姐的?什么娘子?”令月接过信之后就追问她。 姑子摇摇头:“贫尼不知。” 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觉得她会多知道什么,令月也就点点头答应一定会将信交给渝清。 姑子走了之后,令月却越想越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刚才那个姑子……略一仔细回想,竟然觉得好像有一点面善,好似是从前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这种念头一出现,就如洪水猛兽般再也拦不住了;她越发努力思索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那奇怪的姑子,许久之后她终于是想起来,那姑子虽是一副灰扑扑容貌普通的样子,但那身形还有面相,那不就是之前清姐姐一直在寻找的突然不知所踪的庐江王女李宜君吗? 令月再回过头要寻找那姑子,她却早已是不知去向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封信,这信应当就是李宜君要给清姐姐的,她却非要假托说是什么娘子;想想像她清姐姐这样身份,认识清姐姐的娘子哪个不是世族贵女,若真要把什么信给清姐姐,又哪需要一个普通的姑子帮忙。 没错,刚才那个人肯定就是李宜君没错了。 令月神色复杂,纠结了许久才缓慢的把信收起来了。 既然是给清姐姐的,而且已经失踪了许久的庐江王女宜君又出现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信交给渝清手中时,她都觉得很奇怪:“你说宜君?她又回长安了?” “应该是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以前也是见过她的。”令月摊摊手无辜的说,“今天不就我爹带兵出征胡人嘛,我去送行的。那时我刚从外城回来,她就叫住我了……”说到这里令月顿时发觉哪里更加有问题了,“我平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女儿,她怎么就知道我就是柴家大娘子?所以她肯定就是庐江王女了。” 这个推断,没问题。 渝清大致看了一遍信的内容之后,又回头仔细再看一遍,信的内容还是那么骇人。 令月多嘴问了一句:“清姐姐,庐江王女她说的什么?” “幽州有变,近来情况并不好。”渝清也不相瞒,就直接告诉月娘了。 “幽州有变?怎么了?幽州不是由庐江王和燕王罗艺在把守着吗?”这样一来就很是让令月不解,这李瑗和罗艺都是太子的亲信,按理来说幽州应该是最不可能出现变故的了。 渝清简单的解释说:“庐江王叔有一个很受他宠信的女婿,名叫王君廓,原本是朝廷派到庐江王叔身边去协助庐江王叔的。王君廓这个人据说原本是强盗土匪的出身,却偏偏又和其他的土匪还很不一样;总而言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还未待渝清说完,月娘就抢着问:“所以说这个王什么廓的人,就是他在幽州那边生事。” 渝清点点头:“燕王罗艺有两个女儿,长女荟蔚也就是我爹爹的侧妃,而幼女荟芸前两年嫁给了燕王的副将。这事也就是前不久发生的,那王君廓不知怎的喝了酒,就调戏了罗二娘子;这罗二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就把那王君廓给打成重伤了。偏偏那王君廓的新妻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跑到庐江王叔跟前哭哭啼啼的,说拜罗二娘子所赐,她差点就成寡妇了。” “所以庐江王听信了他女儿的谗言,和燕王闹腾起来了?”虽然这样说着,但令月想想都觉得特别不可思议,这叫什么跟什么事。 “还真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这位王叔,自从庐江王妃逝世后,就越来越不靠谱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做不出来。”渝清嘲讽一笑。 渝清所在意的不是庐江王李瑗会做什么不靠谱的事情,而是他做的这些事情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既然这样都劳烦到一直隐匿不出的宜君特意出来报信了,想必事情也是闹得挺大的了。 不过除此之外,也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会有什么预谋。 按理来说,那王君廓应该也不是特别蠢笨之人,就算是喝醉了酒也不会不知道罗二娘子是他惹不起的人。可是偏偏他就是去惹了那个他惹不起的女子,然后他妻子还跑去为他求情?这根本就不正常。 令月给渝清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明显就是在说,清姐姐,你也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对吧?渝清点点头,那是当然;比如说故意挑拨庐江王和燕王的关系以波动幽州那边的局势,幽州可是兵家重地,是大唐抵抗东突厥的北屏障,这样做可不止对一个人有好处。 第83章 浑水 从得知幽州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乱子之后,又是过去了一段时间。 李渊下旨,让燕王罗艺带兵去抵御北边东突厥的进攻,不得有误。燕王罗艺带兵暂时离开了幽州,之后怎么样的情况也就不得而知了。 宜君突然出现又再次消失,倒真如她所说,她若躲起来谁也找不到她。 从长安到幽州,即使有消息也未必能传得到这边。 相比长安这边就完全是一地鸡毛了。不知道是谁让陛下下了决心,决心彻底将秦王的势力给削掉;于是乎秦王身边的那些将领最近都陆陆续续被以各种理由调派到地方上任职了,或许李渊是认为只要没有那些人呆在秦王身边,也就能熄了秦王的那些心思。 李渊的那些小心思,也就只能是小心思了;世间安得双全法,可是他却非要从中求一个平衡,这根本就不现实。 不但不现实,而且还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不过相比于从前,渝清倒不再那么在意于朝堂上的局势如何了,倒还真像是转了性子一样肯安安静静坐在屋里做一些女工。 渝清做女工,无意中被薇亦看见了,吓得薇亦马上跑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她长姐。 按照妹妹们的说法,她们长姐拿起针线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了;至于为什么可怕,她们也不清楚,只是听说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渝清瞥了一眼绝尘而去的小姑娘,微微皱了一下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心里不由嘀咕,有那么可怕吗? “穆娘,我准备要给我侄儿做一个布老虎,你看看这样好不好看?”渝清拿起手边做的小玩意给穆娘看,这种行为更像是小孩子的炫耀。 穆娘接过渝清递过来的那个四不像的东西,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姑娘,这......也是挺好看的。”虽然她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听穆娘说这挺好看的,渝清立刻开心不已,也来不及去思考穆娘这话是否还有什么歧义了:“我要给我小侄子多做一些东西,让以后就算小侄子不能常见到我,也还能记得我这个姑姑。”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寻思着要再做点什么,比如做点什么东西,“穆娘,你说我再给小侄子做一些小衣服小鞋子什么的,好不好?” 穆娘嘴角抽搐;明明姑娘本来就知道自己的女工不好,却偏偏还要做这些东西,那不是瞎折腾吗? “姑娘,要不就让奴来做吧。”穆娘实在是忍不住了,劝渝清说道。 “不用了;这一针一线,都是我对小侄儿的一片心意。”渝清很固执的摇头说。 穆娘还想要说什么的,犹豫了半晌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既然姑娘都说了是她当姑姑的一片心意,那就是一片心意吧。 “可是,穆娘,我觉得好丑。”渝清她自己也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怜巴巴的望向穆娘,“你教教我。” “姑娘,这,要不禀报了太子妃娘娘,让宫中派一位女官过来教姑娘。”穆娘思量着问。 渝清想都没想就立刻拒绝了:“不要。要是让二叔三叔家里的妹妹们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背后编排我呢。”其实若真做这种事情,她自己家的妹妹才是最先知道的,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家妹妹会说姐姐的闲话。 穆娘想了想,觉得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晚上渝清又做了一些还勉强还看的小玩意,然后都放在一起,盘算着第二天就出了长安去看嫂嫂。 现在长安城里完全就是一趟浑水,可就是有人特别喜欢前仆后继的跑来趟浑水。渝清只想有机会就离长安远一些;虽说这火是烧起来了,但也没必要非要凑过去任火焚身。 既然想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是聪明人,那就不要净是做蠢事。 而那试图趟浑水的人,还包括了令月。 本来以令月她柴家大娘子的身份,无论这场斗争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是她若执意如此,若有不慎那很有可能就会连累了柴家。 当时令月对于这件事也很执着:“有人想要算计我,算计我们家;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就只能沦为别人的棋子。” “你柴大娘子还有谁敢算计你?”渝清很不以为然。 “我也以为没有人敢算计我,但是其实只是我想少了而已;母亲逝世后,现在父亲又不在京中,我们家可不就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的吗?”令月愤然道。 渝清惊愕:“谁这么大胆?”这样的事情很是出乎意料了。 令月却摇摇头:“清姐姐最近也够忙了,这个就不必来让清姐姐烦心了。”姑娘笑笑,完全一副乖巧好妹妹的模样。 虽然令月这么说,渝清还是忍不住要多问一句:“是不是姓侯的那混蛋?他们敢纠缠于你?” “我也是没想到的,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令月没有直接承认,但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也相当于是默认了。 “可是他怎么敢......我记得那时侯夫人曾来提亲,可不是让同安长公主拦下了吗?之后那侯夫人也再未来了。过了这么多年,侯远安为何还未娶妻?”渝清就特别不能理解了,自从那年中元节在洛阳令月无故落水然后被侯远安所救之后,事情救越来越怪异了;月娘至今未嫁是因为为母守孝又逢王家变故,可那侯远安却为何依旧未娶?还一直对月娘纠缠不休。 月娘只是摇头,最近发生的变故太多了,很多的事情她也是不明。 其实说到底,就是令月对于和王家大公子王崇基的婚事也一直还抱有期望的,不过就是希翼着也许不久将来王珪还能重新回京,她和王崇基男未婚女未嫁,再加上之前也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的,之后的事情还不是水到渠成了。可是王珪那也是陛下亲自下旨流放的,罪名还是挑唆太子秦王兄弟矛盾;可以说只要陛下还在位一天,王珪就根本没有可能再回来了,除非这期间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还非他王珪不可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能。 渝清不知道事到如今,月娘到底还在执着什么?她和那王家大公子根本就没见过面,就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赌上自己的终身幸福,这值得吗? 令月听后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反问渝清:“清姐姐,那你为了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耿耿于怀至今,还如此糟蹋自己,你觉得值得吗?” 渝清脸色骤白,想都没想就反驳:“我没有。” 第84章 稀奇的布偶 也许是因为那天令月的话,渝清还为此闷闷不乐了许久。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因此郁闷,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悔恨。那一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早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 但是后来渝清见到溱洧就明白过来了,自己现在应该是不甘的。 任意弄人,可这天意恐怕还是人为的。 但是好不容易再次与嫂嫂相见,渝清才收起之前的愁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些;哥哥走后嫂嫂很伤心,她不能再在嫂嫂面前露出丝毫伤心之色了,不然让嫂嫂见了又要难受了。 溱洧穿着素衣绒袄,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很是令人心疼;她的母亲郑夫人陪在溱洧身边,很是紧张的一手扶着女儿。 算来溱洧的肚子应该有三个月了,现在倒还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只是神色差了些而已。 “嫂嫂近来可好?”渝清上前握住溱洧的手,温声问道;溱洧的手很冰凉,就像冬日的寒冰一样捂不暖。 溱洧倒是有些勉强的点点头,笑容凄凉:“小妹无需担心,我,无碍。” 进了屋以后,渝清让溱洧坐下才温声细语的问起:“嫂嫂,我侄儿他可还乖巧?没有闹着你吧?” “他才三个月呢,哪能啊?”溱洧轻轻抚摸着小腹,似乎是感受到了肚子里那还没有任何动静的小东西;作为母亲,她自是无比在意着那个刚刚存在不久的小生命。 既然已经说起了孩子,渝清也就有点迫不及待的拿出她带来的那些小玩意了:“嫂嫂,这是我给侄儿做的,你看好不好看。” 溱洧越看越表情僵硬,最后还是很勉强的笑笑说:“挺好看的,多谢小妹费心了。” “我可是孩子的姑姑,做姑姑的当然要为侄儿费心了。”渝清答得十分顺溜,估计这样的话之前就在心里转过无数次了;侄儿,这个孩子曾是他们盼了无数个日夜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注定一生下来就没有了父亲。 这样想着,渝清心中又不禁哀然,但在嫂嫂面前依然不敢露出丝毫,只得低头调整好了情绪然后又说道:“嫂嫂,我便去和郑家舅母说说话,嫂嫂先歇息了一会,别累着了。” 溱洧点点头,嗯嗯应着。 刚才郑夫人没有跟着她们姑嫂近来,渝清也就出去寻郑夫人。 其实渝清很是看不懂这郑夫人。她堂堂荥阳郑氏的家主夫人,膝下亦是儿孙满堂,现在却能抛下家中的一切千里迢迢到长安来照看着早已出嫁的女儿?虽说溱洧这一胎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但毕竟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按照常理郑家最多也就是派几个熟练的稳婆来给溱洧看胎,根本无需让主母亲自过来。 远远看见郑夫人,渝清就行了一个晚辈的礼:“舅母。” “大郡主。”郑夫人还礼道。 “多谢舅母来长安照顾嫂嫂;有舅母在身边,也能让嫂嫂安心些。”渝清客气的说道。 “溱洧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是希望她能好好的。”郑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拭泪,“只是我这姑娘可怜......” “舅母快别哭了,让嫂嫂看见了可不好。”渝清心中叹了一口气,本来哥哥嫂嫂也是恩爱夫妻了,这转眼间就天人永隔了,可不就是让人感之伤怀的吗?之前郑夫人也是为了让溱洧怀上孩子可费了不少的心思,这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夫君却没了,可不就是可怜人了。 渝清心中是对嫂嫂有愧的,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来寻郑夫人,主要也就是询问最近嫂嫂的情况怎么样的。郑夫人只说溱洧最近情绪都不太好,一到晚上就啼哭不休;她和两个老姑姑都劝着她,可是她就不听,她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渝清想了想,嫂嫂这情况实在有点像前段时间她的情况。 “这可如何是好?嫂嫂忧思过度,恐怕对身子不好。”渝清担忧的道。 郑夫人也是很无奈的点头,不过似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倒是前几天王家的三表嫂和她家老二媳妇来过了,也不知与溱洧说了什么,那之后溱洧倒像被开解了不少。” 王家三舅母和潼二嫂子来过?可是潼二嫂子不是还有孕在身吗?潼二嫂子她…… 想到潼二嫂子,渝清突然就明悟出了什么:“三舅母和潼二嫂子她们也真是有心了;嫂嫂能稍微放宽心,我也能稍微放心了。” 郑夫人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看着郑夫人这说起王家就似乎有点不情不愿的态度,如果不是早知道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是往来密切的表亲关系,渝清还会觉得郑夫人是不是对王家有什么不满。 不过渝清还记得一开始本就是外祖母王老夫人的撮合,才让承宗和溱洧结亲。如今承宗不幸早亡,溱洧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郑夫人作为母亲自是心疼女儿的,当初有多满意这门亲事,现在心中就有多不满,估计连王老夫人都记恨上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郑夫人也的确是一个好母亲了。 只是唯一让渝清烦恼的是,郑夫人现在对王氏心怀芥蒂,有些事情可就不太好办了。 “不过,舅母,我看着嫂嫂对侄儿很是疼爱;依渝清拙见,舅母平日里也可与嫂嫂多说说和孩子有关的事,兴许也能让嫂嫂舒心一二。”渝清思索了一二就转移了话题说,然后再次向郑夫人郑重的拜礼,“那就有劳舅母了。” 郑夫人低眉轻声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人母,又有什么是不应该做的? 渝清微笑着点点头以表谢意。 晚上郑夫人看见溱洧拿着一些小孩子的布偶在摆弄着,那些布偶实在是丑得离谱,而且长得也是稀奇古怪的:“这些布偶可真是稀奇,真是前所未见呢。” “这是小妹送过来的,是小妹亲手做的。”溱洧深沉的望着那些布偶,似乎还在叹气。 郑夫人又看了看,依然是感慨,大郡主倒是心灵手巧。 心灵手巧?溱洧差点就笑了,渝清的女工怎么样她心知肚明;做出来的这些小布偶歪歪扭扭的,倒也是渝清的风格。 第85章 最后一次相见 元景在宫中服丧三月,按照规矩就应该回到安州再继续守母丧。 期间渝清去与元景见过一次面,除了相互安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之后至臻也过来了一趟,为莫贵嫔上香,然后跪到元景旁边的蒲团上:“六哥,莫娘娘是个好人;我母妃逝世后,我虽养在张母妃身边,但莫娘娘一直以来对我都很照顾。” 元景挺着身体笔直的跪在那里,低着头:“八娘,我母妃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为什么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一知道就是母妃的死讯了。 “六哥,我也不知道。”至臻很抱歉的摇摇头,“其实我亦是觉得很奇怪。之前莫娘娘也只是偶染风寒,而且也快要痊愈了;没想到,竟就突然之间就这么严重了。” 元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有人告诉我,我母妃,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至臻惊异回头:“有人,是谁?” 元景低下头,摇摇头不说话。 “六哥,现在长安这边,都很混乱。但即使如此,又为何还会牵连到莫娘娘身上?莫娘娘她只是后宫之中很普通的嫔妃,不是万娘娘那般掌六宫权,也不似宇文娘娘是父皇的宠妃;且她一向与人和善,敬上恭谨待下慈和。又怎么还会有人欲害莫娘娘呢?”至臻还很是不解的向元景追问,试图要打消元景的怀疑。 元景沉默许久,便点头赞同了至臻的说法:“没错,我母妃从不与人交恶。若说有人欲害她,必是因为我母妃她一直都与万娘娘尹娘娘她们一同……” “六哥你疯了!”意识到元景要说什么,至臻立刻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压低了声音道,“这种事情就算你有所怀疑,也要烂在心里。以后的事情怎么样以后再说,总之现在是绝对不能说出来。” 至臻稚嫩的脸庞流露出坚毅的神色,那是与她年岁不符的沉稳。 元景仔细的望着她,然后深深皱起眉头:“八娘你一个深宫女子都知道得如此详尽,恐怕长安这边,是真的要乱了。” 可不正是如此,长安迟早是要乱了。 至臻咬了咬下唇,神色似乎有些委屈和不甘:“六哥,你便快快回安州去吧,和六嫂还有我的两个侄儿。”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冷了,在这初春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八娘......”元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望着至臻许久了就说道,“又过了这么多年了,父皇,该让你也离开了。” “父皇政务繁忙,哪能顾及到我们每一个儿女,其实也不过就是万娘娘和尹娘娘在为我们操心罢了。”至臻也是低着头,最后还低声嘀咕了一句,“若我生作男儿身,又当如何?”应当就是和六哥一样,到了年岁,娶一个和六嫂差不多身份的女子,然后离开长安去外面做都督。 元景隐约好像是听到了至臻在嘀咕着什么,以为她是与自己说的,但他没听清楚,追问:“什么?” “没有什么。”至臻连忙摇头。 “至臻。”许久未唤过至臻的名字,只是如此咀嚼着这个名字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恐怕真的是太久未回来了,太久未与这个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见面,只是这样说着话,于是就好似有一些疏离了。 至臻走前问元景,他是不是已经和渝清见过面了;元景点头。 “清娘,可与你说什么了?”至臻微微皱眉,问道。 “没有。”元景摇摇头,仿佛还生怕至臻会不信又刻意补充说,“因为承宗的事,清娘很难过。” 至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有些怯意了,走前只匆匆与元景说了一句:“清娘她也很不容易。” 元景看见至臻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躲闪的,就知道这小姑娘一定还私自瞒下了什么事情:“八娘......外面有传言说,承宗其实是被人害死的,是真的吗?” 至臻明显愣了下,这个问题就与他刚才说起他的母妃莫贵嫔为人所害而亡一样令她难以接话,支吾了许久才说道:“父皇说是江湖恩怨。”至于是什么江湖恩怨,他们也不知道。 “江湖恩怨?”元景听着就很是狐惑了,这种说法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靠谱,从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江湖恩怨的;而且就算是江湖恩怨,难道父皇就此不管了吗?这无论怎么看都是很不合常理的。 察觉到元景目光灼灼,至臻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归于无言。 但是从那次之后直到元景离开长安,他都再没有见到渝清了。 倒是他离开长安那一天,至臻一如既往的过来送行,塞给他一封信:“这是,之前清娘想要给你的,清娘说,等到她出嫁以后,你再看。” 听至臻就提起了渝清和亲一事,元景突然感觉到眉心处阵阵疼痛:“西突厥那边,已经定下日子了?” “没有,但应该也快了。”至臻摇摇头说。 “清娘她应当很不情愿吧?”元景在心底斟酌了一下,遂问。 “六哥多虑了,若清娘当真是不愿,又有谁还能逼迫于她不成?父皇一向很在意她,若非,若非她愿意,就算我们姐妹全部都出阁了也轮不到她。”至臻低头,轻声说。 至臻早就知道渝清和亲背后的猫腻,不过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在她看来元景从来都不是别人,渝清应该也是愿意让元景知道这些事情的。 元景惊然抬头,从前他只是这样怀疑过,但当真听至臻这样亲口说出来,内心的震惊更甚从前:“这是清娘亲口跟你说的?” 想了想,至臻就点头了:“算是吧。但是,六哥,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六嫂嫂,也别......清娘,这是她的秘密,我也只告诉了你。” 这种事情元景自然知道不能随便对外说,若让有心人知道那后果可不肯设想。 “至臻,我们也就谨言慎行吧。”元景点点头,意味深长。 至臻望着元景,默然不语。 第86章 永不褪色的朱砂 现在渝清也不折腾了,就窝在房里安安静静的写信,写了厚厚的一篮子信,给她所能够想到的人。 祖父、爹爹、母亲、二叔叔、四叔叔、嫂嫂、弟弟、妹妹…… 还有月娘和宜君。 人总是无比恋旧的,哪怕在长安城中经历过无数风雨,也许只是一个梦就迷茫了。 渝清写着写着,就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了;之后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连她最不喜欢的二叔叔都还有话要说,嘀嘀咕咕的还写了两页纸。 如此想来,她也该是天下最痴傻的女子了。 本来渝清还想着干脆就将那信撕了,也就无需再挂念着什么了;但是后来想了想,就觉得还是算了,这样也就算了。 别人兴许还不知道,但是她是知道的。 西突厥那边已经开始派人过来议亲了,阿史那叶可真悄悄传信过来给她,说他就快过来迎娶她为妻了。 其实渝清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嫁,兄长刚逝世未久,她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情穿上嫁衣欢欢喜喜的上花轿做那新嫁娘。只是和亲事关到大唐与西突厥结盟的大事,这也是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岂能随意更改? 从前的渝清也曾心怀雄心壮志的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为爹爹哥哥做些什么,可是承宗的逝世让她真的一蹶不振了,就算令月还为此来劝过她,也只是让她稍微振作了一些。有的时候她都会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不祥的人,无论是谁只要和她亲密一些的都会恒遭不测。 除此之外,她还是很不甘心的;她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她还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长安。 那柄匕首就一直被渝清贴身佩戴着,这段时间她已经在心中摸索出了几十个计划,能够弄死宇文静的计划。其实依照她原本的性格,她应该是在从三舅舅手中接过那封信看到了宇文静在信中挑衅的告诉她所有的事情时,她就拿着匕首暴起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去砍了宇文静;可是偏偏她却没有这么做。 匕首上迸射出冷光,渝清轻轻抚摸着,若有所思。 可是她还没能知道当年她娘的事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宇文静在信中有说到她娘是被南宗堂前任堂主所杀;也许这件事的真相,现在也就只有宇文静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直接动手,这还要静待时机。 可是现在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必须要主动出击,不然她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年幼的薇芷躲在门外往里面看,看见她长姐脸上杀气腾腾的样子,莫名就有一些害怕了,她从未见过长姐这么可怕的样子。 “小芷,你怎么躲在门外不进来了?”渝清突然就发现了外面踌躇不前的四妹妹,这才敛起刚才的寒气,和蔼的对她招招手道。 “长姐……”小薇芷这才吞吞吐吐的走进来,“长姐,我……我看着长姐天天闷在屋里,怕长姐会闷坏了。” 渝清抱起薇芷让小姑娘坐在自己膝盖上,小姑娘伸出双手环搂着渝清的脖子:“长姐,我听说,人不能整天呆在屋里的,要每天出来晒晒太阳才行,不然的话就会被闷坏了,身上就会长蘑菇了。” 长蘑菇?本来渝清从未这样想过,但是现在她妹妹这样提起,一想起人身上长蘑菇的画面,就觉得太可怕了,简直不忍直视。 “这,是小二跟你说的歪理?还是三儿?”渝清思索了一圈,就觉得这两个弟弟最不靠谱了,他们最有可能会给妹妹讲这些稀奇古怪得很的东西。 但是薇芷摇了摇头:“不是二哥哥三哥哥跟芷儿说的,是芷儿一不小心听到他们这样说的。”一边说着小姑娘还一边模仿她两位兄长说的话,“二哥哥说因为大哥哥被坏人害死了,长姐很难过,一直躲在阴影里出不来;他们商量着要想办法让长姐别那么难过了,不然天天闷着自己,就会长蘑菇了。” 渝清:…… 弟妹们虽都是一片好心,可是说出的话怎么就那么骇人的呢? 她望着怀里的小姑娘,轻轻笑了笑,然后伸出手点了点小姑娘眉间那颗殷红的朱砂痣,结果染了一手的朱砂印。 渝清感觉再一次收到了欺骗,她刚才是真的以为这就是四妹妹了,结果突然发现这个四妹妹是假的,是三妹妹假扮的…… 这也是她们双胞胎从小到大最喜欢玩的游戏了。 提到双胞胎,渝清倒是想起来,最近太医来给母亲看诊,说母亲怀的也很有可能是双胎。现在双胞胎都扎堆的跑出来了,还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母亲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一个姑娘,也许还能够如愿。 “小亦,以后可不能这么闹了,看看小芷都从来没有假扮过你。”渝清很是语重心长的说。 小薇亦撇撇嘴:“她想假扮我也办不了啊,难道她还能把她那颗朱砂痣抠了吗?”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长姐教你一个办法,用一种很特殊的颜色点上的朱砂痣,必须要用另外一种更为特殊的东西才能抹去。”渝清神秘兮兮的与小姑娘说道,这立刻引起了小姑娘的万分兴致:“长姐,那要怎么样做?”小姑娘还很是欢喜的憧憬着,“这样我以后还可以去吓唬小芷,告诉她我才是真正的小芷,一定会吓坏她的。” 渝清很无奈。 想了想她让小薇亦坐着等她一会儿,她进内室拿点东西;小薇亦满怀期待,她对长姐说的话都从未产生过怀疑。 渝清在内室鼓弄了一会儿,就端着一个乳白色的瓷盘出来,瓷盘中盛着一些暗红的黏稠液体,却散发着诡异的香味。 “长姐,就是这个吗?”小薇亦踮起脚好奇的看了看,扭头问渝清。 “喜欢吗?”渝清不答,只是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点在小姑娘眉间,然后带着她到铜镜前问她。 小姑娘伸手摸了摸,欢快的笑了:“喜欢,我要去给小芷看。” 渝清看着小姑娘欢喜的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不由微微一笑。 第87章 崔家的小心思 清河崔氏的老夫人急病,崔家大姑娘崔宁陪着母亲进京求医。 承道和崔宁见了一面,两个孩子还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承道一直在安慰着崔寜,崔寜只顾着含泪点头。 太子妃挺着大肚子亲自见了崔夫人,以示她对清河崔氏这一门亲事的重视。 其实现在清河崔氏确实是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即使有范阳卢氏在外时时帮衬着,也是不复昔日。不过好在清河崔氏昔日的声名尚在,至今也是百年世族之家,倒也不会衰败得太快;但是若要再待一二十年,年幼的家主长大成人,又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光景了。 想要看清河崔氏的热闹的人不少,此时此刻能够暂时保全清河崔氏的办法,似乎就是寻得皇室的庇佑,以图日后之机。 其实一直以来这些世族都不怎么看得起皇室,觉得他们的血统完全比皇室高贵。 清河崔氏之前遭遇剧变,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崔氏也是顾不得以后会怎么样了。 现在清河崔氏也是很在意承道和崔寜的婚约,甚至可以说将这当作最后的一丝希望。 崔夫人见了太子妃后也不相瞒,就很坦诚的告知太子妃,她们母女这次上京来是求医的,但也有其他的一些想法。太子妃心下明了,点点头:“我明白崔夫人的意思。小二与崔大娘子命定姻缘,我们就是亲家;我还是之前和夫人说过的那句话,若我夫君能顺利继位,这对清河崔氏百利而无一害。” “太子妃娘娘,你的意思,妾自是明白的。”崔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小女寜儿能得殿下与娘娘厚爱,与安陆王结亲,也是我清河崔氏的福气。”说到底承道和崔寜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她们都心知肚明,这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之后太子妃又和崔夫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先回去了。 崔夫人心里其实也没底,只是有些揣揣不安。 “阿娘,我去见过承道哥哥了。”太子妃前脚刚走,崔寜就回来了,低着头说。 “本来我是不该让你这种事情去与安陆王见面的,但是……我也是害怕呀。”崔夫人似乎有些懊恼的揉揉前额,拉过崔寜问他,“安陆王可有与你说什么吗?” 一问起这个,崔寜脸颊泛起微微红晕:“承道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以后,他一定会娶我为妻,就像他大哥对他大嫂一样好。” 崔夫人瞬间就变了脸色:“这……安陆王怎么就说这样的话!太原王年轻早夭,王妃也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安陆王这样说岂不是……”岂不是诅咒他自己短命,让她女儿守寡的。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太晦气了,她当然没有当着女儿的面直接说出来。 崔寜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就拉起母亲的手说道:“阿娘,你真的不用担心,承道哥哥他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 “哎——”崔夫人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崔夫人低头望了一眼女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很多事情她不该早早的就和女儿讲的,毕竟她也是真的还小。 出于私心,她也只是想让女儿以后能够幸福而已。毕竟从一开始她就不忍心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去为崔颢的事做了结,只是现如今就算再不忍心但迫于家族也不得不就这样了。 从崔夫人的房间出来后,崔寜在门口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掏出一直藏在怀里的东西。 一枚小小的玉坠,放在掌心微微发凉,小巧玲珑很是顺手。 这玉坠是承道哥哥送给她的,她很喜欢。 崔寜对着小玉坠看了又看,最后才又是小心的收进怀里放好了。 不过东宫那边的情形就有些诡异,因为承道一回来就遇见了拦路神,三个小姑娘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坐在屋顶上——看热闹。 毕竟是自家妹妹,于是承道这个当哥哥的也就多说了一句:“你们这样坐在屋顶上,被人看到了,小心以后要嫁不出去的哦。” 最是伶牙俐齿的小薇亦立刻就回了一句:“我们嫁不出去不要紧,二哥哥娶不到二嫂嫂可就要紧啰。” 采薇和薇芷也附和着:“没错没错。” 承道表示很没见过这样诅咒别人的呢,说他娶不到媳妇难道是诅咒他媳妇会跟人跑了? 本来这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玩闹,但偏偏后面的墙角还藏了一个小兔崽子,三儿就把他们的话完完整整的都听到了,之后三儿就被发现了。 小二觉得这么丢脸的事情还被三儿听到了,这就是一件更加丢脸的事情了,于是决定恐吓弟弟以让他不会把这事当作一个笑料说出去:“你要是告诉别人我就把你给书上的孔夫子画耳朵的事告诉父王母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给孔夫子画猫胡子?”三儿也不甘示弱,就直接跳出来跟小二互揭黑料了。 采薇、薇亦、薇芷: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要去告诉长姐! 渝清:...... 承道、承德:......现在的小丫头片子太坏了! 总之渝清对她的两个弟弟越来越不忍直视了,怎么这俩破小孩越大越爱折腾。后来渝清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好像因就是自己,而现在就是从前的因种下的果。 “所以你们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渝清很无奈的问。 “长姐,三儿他就是个混蛋!”小二凶巴巴的瞪了一眼三儿,当然其实也只是他自己以为很凶巴巴而已。 三儿立刻不甘示弱的反驳:“我不是混蛋!长姐,小……二哥他胡说八道。” 小二敏锐的捕捉到了突破点:“长姐你看,刚才三儿他想叫我小二。” 渝清:……我好想锤你们两个。 小的时候也跟他们讲过很多道理的,不过好像都不太管用;小孩子们打打闹闹都是很正常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他们拉到一起让他们好好打一架,然后就好了。 所以渝清想了想之后就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小二、三儿:突然感觉好冷!长姐的笑容好可怕!怎么办? 第88章 八字不合 西突厥的使者来到长安正式求娶时,渝清就莫名奇妙的病倒了。 这病倒真的是来势汹汹,一群太医围着给渝清诊脉许久,都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年迈的两位老太医相互对视了一眼,似若别有深意,然后小心翼翼的向太子妃禀报道:“大郡主这怕是,着凉了吧......”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信,不过他们现在也真的是绞尽脑汁也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了,也就只能这样支吾着说了。 太子妃一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一边由身边的姑姑抚着后背顺气:“从今天早上始她就这样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你告诉我这是着凉了?” “太子妃娘娘,微臣实在是无能啊。”老太医无奈,苦着脸道。 “清儿昨天还是好好的,这突然之间就不好了,你们做太医的却说不知道?”太子妃特别生气。 老太医硬着头皮,无言以对。 他们说郡主可能是着凉了,可是太子妃不相信,那他们也没有办法啊。 最后老太医还是按照着凉的方子给渝清开了药,可是渝清喝了两天的药病情却依然是毫无起色,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还是王家的人来过了之后,王三夫人说从一个云游道人处得到了一丸药,也许可以救渝清;渝清的情况也已经是毫无办法了,也就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是没想到渝清服了王三夫人送来的药丸,病情竟真的有了起色,人清醒了,也不发烧了。 对于渝清来说,这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迷迷糊糊中睡了一觉,醒来时脑袋是昏昏沉沉的,好像一团浆糊。 发生什么事了?她揉揉前额,依然是觉得好累想睡,仅此而已。 不过渝清病重的事却不知道是怎么传到了西突厥人耳中的;阿史那叶可真也是担心渝清会出什么事,想着能再见到渝清一面也就安心了,于是特别向李渊请求了,希望李渊破例,李渊思索之后就应允了。 阿史那叶可真对渝清也是真情实意,可是这份真情实意在这世道也是最不值钱的。 虽然有李渊的圣谕允许,但最后阿史那叶可真也没见到渝清,因为他一来渝清就再次病重了,不省人事昏迷不醒。 这......似乎太巧合了吧? 于是很顺理成章的,这次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前来陪同阿史那叶可真迎亲的使臣遇到了一个坡脚道士,那老道自称无所不知,知往事晓未来。 那老道遇见西突厥使臣就胡说八道起来了,说看见他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使臣将信将疑,问他如何做才能破解,谁知这老道并不是像那些招摇撞骗者一样上来就要求破财消灾,而是指点他说只有赶紧回家才能逃过灾祸。 使臣觉得很是好奇,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又问老道:“我等乃是身负重任进京的,那你说我何时才能功成回去呢?” “嗯,这恐怕并不容易啊!”老道打量了使臣许久,皱起眉头摇摇头说道,“观你的神色面相,此行应是为喜事而来,这是结六媒之喜。可惜新人命格不合,乃是大凶之兆;若强行结成婚姻,不但新人不能暮暮朝朝,怕还是要喜事变丧事了,甚至祸及了两家。” 这话可着实把使臣吓到了,一想到这桩婚事竟还会引发这么可怕的灾难,再想想那大唐的和亲公主这婚期将近却突发疾病的,就觉得老道的话应是真的了,连忙向他讨教:“那要如何做?” 老道指点迷津:“这一世夫妻,那是千年修来的。两家结秦晋之好,却也不一定非要没有福气的人结着亲,换一个新娘可不就吉祥如意了吗?” 这话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使臣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了。 不过他唯一没想过的就是,这老道也是一个俗外人,怎么就对男婚女嫁之事懂得如此多? 使臣回去思来想后,越想越觉得很可怕,马上急信密函传回西突厥向他们可汗陈禀这样的事情;至于那统叶护可汗会如何决断,那还真不是他能猜到的。 倒是阿史那叶可真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特别难过:“渝清娘子总是这样断断续续的病着,这可如何是好?” 这孩子完全是对婚事期待不已的模样,倒让使臣很是心惊胆战了:“小王爷,若那长安郡主病重未能和亲,想必就是天意了。如此情形,按理唐王应会换一位和亲公主吧。” 一听这话,阿史那叶可真立刻反驳:“不行。渝清娘子美丽善良,比其他的那些公主好多了;我才不要娶那些丑八怪做妻子。” 使臣:…… 不过这和亲人选还真不是他们能够自己挑选的,只能由唐王来指派选定。 这一次渝清又是病了好久,王三夫人来送药时还被太子妃神秘兮兮的叫过去了:“三表嫂,你说,清儿这会不会是被人下蛊了?” 王三夫人一脸惊异:“这,怎么会呢?清儿没事,就是身子弱了些而已。” “就只是身子弱了些?”太子妃很是不可置信,“三表嫂可没跟我在开玩笑?” “自是没有了。”王三夫人很是笃定。 “那就劳三表嫂费心了。”太子妃便笑笑道。 王三夫人别有深意的轻笑一声,倒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在和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竟也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去的说法,说西突厥小王爷与和亲公主的命格相克,若结此姻缘恐怕会引起两国大祸。 这种说法正好和西突厥使臣所遇到的老道的说辞一模一样,如此那使臣也就更加坚信这是真的了。 使臣瞒着阿史那叶可真去求见了李渊,说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李渊斟酌了一下使臣的建议,觉得这事还不能轻易做决断,不过也答应一定会考虑他的说法。 如此突然间谣言四起,渝清又是突然间病重不愈,总总综合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幕后操控故意弄出来的事情。 可是究竟会是谁做这种事情呢?这还真不好说。 但若说起八字不合,这却让李渊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预言,不由冷汗渗渗。 第89章 奉命 渝清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听说外面好像还出了些乱子。 听穆娘说了始末,渝清是全然不能相信的表情:“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就在姑娘生病后不久。”穆娘如实道来。 生病?渝清想了想,虽说她好像是睡得久了些,醒来后还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可当真没有病重时该有的欲死欲活之感;不过既然所有人都说她病了,那就姑且当她是病了吧。 她突然想起了刚才穆娘提到的一件事:“你刚才说阿,突厥小王爷来看过我?”这听起来有些可怕。 穆娘点头:“是的。” 渝清隐隐有些明白,这种巨大阴谋的感觉依然很明显,还有有谁的手还能够伸得这么长? “姑娘,奴瞧着,姑娘这病来势汹汹的,奴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穆娘思及此事,看见渝清虽是面色苍白了些,却竟也还精神饱满,就有些犹豫的说道。 渝清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她所起疑的却并非穆娘所想:“是不对劲,只是害我于那人而言又何好处?” 穆娘暗暗着急,姑娘平时都是聪慧的人儿,怎么偏偏就是此事便犯了糊涂呢:“姑娘,依奴愚见,那人的真正意图恐怕还是在和亲一事上呢。若姑娘未能顺利嫁与那西突厥的小王爷,谁获利最大,这可不就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是最明显的答案,但正因为太显而易见了才不可能;现在的局势对秦王很不利,但这样的不利是来自于朝堂而非外面,简而言之和亲一事对于秦王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影响。最重要的是,秦王根本不可能把手直接伸到东宫来了;在现今陛下的态度很明显的情况下,他当真没有必要去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在某些事情上,渝清特别自信。 “最近宫中的王女官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渝清决定还是要先问这个。 “王女官也来探望过姑娘,不过没说什么,就回去了。”穆娘中规中矩的回禀道。 渝清不死心追问:“王女官当真没说什么?” 穆娘仔细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王女官......王女官来探望姑娘时,留下了一枚香囊,说是给姑娘随身佩戴的,还让奴务必要转告给姑娘,说这香囊里面有姑娘最喜欢的芍药。” 听到这话渝清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她并不喜欢芍药,而且她也从未跟王滢说过她喜好什么。 王滢故意这样说,必然是暗含深意的。 渝清接过穆娘递过来的香囊打开看了几眼,的确是由已经风干了的芍药制成的。 芍药,又名离草。 王滢这是暗示告知她,她和阿史那叶可真的姻缘恐怕也是要就此断了,应该是陛下真的有意要改变主意了。 李渊会因为一些根本就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就改变这么大的事情?这好像没什么可能。若王滢的意思是真的,那么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情;这是肯定的。 可是...... 王滢只是宫中的普通女官,而李渊的意思又还没有人尽皆知的地步,为什么王滢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现在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还真不能用随便想法去揣测。 “姑娘这才刚醒来,病还未好,奴就与姑娘说这些,还劳姑娘多想了;姑娘还是先好好歇息吧。”穆娘看见渝清微微皱了下眉,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就说道。 渝清摇头,她只是觉得很迷茫罢了。 “姑娘,说起来也是奇怪。那时候姑娘病得可严重了,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还是王家的三夫人送来的药给姑娘吃了,姑娘病情才有所好转呢。”穆娘又说。 听穆娘提到这好像还跟她三舅母有关,渝清仔细想了一下,好像就已经有些明白什么了。 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偏偏就是三舅母送来了救命的药?这其实很不合常理,除非——她突然病重本就是三舅母他们做的。 兴许一开始她就已经想错了,搞出这些事情的人目标就是为了阻止她和亲,可以谁也说不清楚他们是敌是友。 三舅舅一向疼惜她,不愿意她受那和亲之苦,所以出此下策,也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其实很多疑问都能就此解答了。 三舅舅,也是为她用心良苦了。而除此之外,渝清已经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合理解释了。 当然这也就只是渝清的猜测,至于究竟是怎么样的,可能也就只有三舅舅三舅母他们清楚了。 渝清的性子一向是比较急的,对于自己怀疑上的事情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求证。但是她现在是病重未愈,不好贸然出去,于是也就只能修书一封让穆娘出府传去给三舅母了;在信中渝清也只是谢过了三舅母相救之恩,并未多言其他。 没多久王三夫人就自己上门来了,说听说渝清病好了,就想着来看看外甥女。 这虽是一个略微拙劣的借口,不过却也是名正言顺了。 渝清料想到,三舅母特意过来应该是有话跟她说,她猜想可能是和她之前的猜测有关系。三舅舅和三舅母都是聪明至极的人,她在那封信已经暗含了很多意思,他们必然能够知晓;除非她之前就猜错了,毕竟这种事情可不好说。 渝清把玩着王滢送过来的那枚芍药香囊,在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 “清儿,看着你,气色是好了许多,可还觉得身子不适?”王家三舅母进来就关怀的说道。 “多谢三舅母。”渝清含笑说,“还是三舅母的药管用呢;如果不是三舅母救了清儿,清儿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起来呢。” 三舅母却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尬笑了一声:“郡主这话,可真的是取笑臣妇了。” 渝清只笑:“我知道三舅母这样做是为我好,但也实在让清儿惭愧,还让舅母多费心了。” “郡主这,可误会臣妇了,臣妇也是奉命办事而已。”王三夫人好像明白过来了渝清的意思,连忙解释说。 奉命?渝清立刻趁势追问:“奉谁的命?”能让三舅母如此配合的人,可实在不多,她也想不出来会是谁故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来做这些事情。 王三夫人摇摇头:“郡主还是别问了,臣妇实在是无可奉告,就算郡主去问你三舅舅,他也绝不会告诉郡主的。” 第90章 决心 渝清努力向三舅母套话,但是王三夫人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到底是谁?他们奉的又是谁的命? 是王家?还是…… 王三夫人唯一说出来的就是,他们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渝清和亲,让李渊相信渝清绝对不能和亲去西突厥。 渝清:…… 这听起来好像就是王家的人在背后做的;只不过王氏的势力主要是在太原,而谣言则是从长安传出来的。 王三夫人、王滢,可不都是太原王氏的人吗?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奇怪的闹剧。比如渝清昏迷许久是因为饭菜中被加入了迷药,突然发烧也是因为药物,而王三夫人所做的就是在特定的时间把一些绿豆粉制成的药丸混作解药送到给渝清。 渝清莫名就觉得一阵脑壳疼,就不由怀疑起是不是因为最近吃太多绿豆丸了。 “除此之外,清儿倒还有一件事有些疑惑,要向三舅母请教。”说着渝清拿出王滢交给她的芍药香囊给王三夫人看,“芍药,在太原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别的寓意?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芍药香囊是滢表姐给我的。” 王三夫人接过渝清递过来的芍药香囊嗅了嗅,就说道:“芍药是离草,此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了。” 渝清点点头正要谢过王三夫人,却听见王三夫人又说道:“不过滢姑娘是年少进宫,也算是在宫中长大的。” 按照这样的说法,这芍药到底有什么意思,恐怕也就只有王滢她自己是最清楚的了。现在这种局势,王滢她一个宫中女官并不方便总是往东宫跑,惹人怀疑;而且如若渝清和亲一事作罢,王滢也就无需再作为陪同的女官的,她以后就更没理由来见渝清了。 宫中人心复杂,往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滢也不过是念着王家的恩情才时时帮着渝清而已。 渝清很感激王滢,不想再连累她了。 现今这形势,有些事情也持续不了多久就该尘埃落定了。 倒是夜半三更,一个闯入者很是轻车熟路地跳进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渝清娘子,你的病好些了吗?”阿史那叶可真很是直接的一开口就问道。 渝清怪异的笑笑:“托小王爷的福,我很好。”本来渝清说这句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就是看见阿史那叶可真就想要调侃一下他而已;但是在阿史那叶可真他听来,却总觉得好像别有深意,语气也不由有些委屈了:“渝清娘子,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就像外面传言说的那样,我们那什么不合,命中注定不能做夫妻的?” 没想到阿史那叶可真会突然这样说,渝清微微愣了一下,神色却突然认真起来了:“我是注定孤独终生的命,现在却还无辜连累了小王爷,实在是渝清的错。” “你混说什么呢?就算你不愿嫁给我,也莫要这样说自己。”阿史那叶可真脸色沉了沉,他是喜欢着渝清的,所以他更听不得渝清说这样的话。 渝清立刻反驳:“你说什么呢?我既已经答应过做你的妻子,就绝不会反悔的。只是......”顿了顿,渝清就有些茫然了,茫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并不觉得阿史那叶可真会明白她的纠结,“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并不太甘心就这样离开长安了。” 如她所料,阿史那叶可真的确是茫然不明了:“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报仇。当年我娘是被人害死的,而现在我哥哥也是被人害死的;我还没有替他们报仇,若我离开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替他们报仇了,我很不甘心。”渝清从未主动告诉过任何人这个秘密,阿史那叶可真还是第一个。 阿史那叶可真想到了什么,倒很是感慨的点点头:“你的兄长太原王,我记得;他很疼爱你吧,我看得出来的。” 听他说到哥哥,渝清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滚滚落下,低着头哭泣。 “我,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的伤心事的,我只是......”看见小姑娘哭,阿史那叶可真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伸出手想要给小姑娘拭泪,想了想还觉得有些不妥,心里就纠结起来了。 渝清自己擦了擦眼泪,就继续跟阿史那叶可真说:“没错,正是因为我哥哥一直都对我很好,所以我才必须要给我哥哥报仇。不然,不然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阿史那叶可真表示能够明白渝清的想法:“所以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吗?” 抬头望着阿史那叶可真,渝清沉默许久,然后告诉他:“阿史那叶可真,你也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不想连累你的。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所有跟我走得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阿史那叶可真却表示完全不在意的拍拍手:“我们若成亲,就是夫妻了。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说,夫妻一体吗?我们做了夫妻,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哪还分什么彼此啊?我不信天意,我只相信我自己。” 渝清表情尴尬,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曾经她也不相信那什么天命,可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就让她不得不信了。 “我刚出生时,曾有一个道人告诉我的长辈。我八字很重,会将我身边所有至亲至爱之人克死,除非嫁给一个与我八字完全契合之人,才能相安无事;那个人就是前隋恭帝杨侑。别人都说我硬命克夫,我觉得应该也是真的了,不然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嫁不出去,总让长辈忧心。”渝清语气很淡然的告诉阿史那叶可真这些,但却很明显能让人听出来另外的一种意思,像我这样的人你怕不怕? 阿史那叶可真的笑容在嘴角僵住了,虽然他也不止一次听见杨年馨以无比嘲讽的语气跟他说起,那时候他还能若无其事的反讽回去,但当听到渝清亲口跟他说那种感觉又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他不相信天命,但无奈渝清相信,那就由不得他了。 第91章 鸿门宴 五月底,朝上已有谣言,陛下将逐秦王世民赴封疆任,彻底将他排除于皇权之外。 太子少傅李纲进言,若留秦王离京犹如放虎归山定成后患,必要将这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魏徵等东宫属官皆附议。 遂太子设宴邀秦王前来,秦王欣然赴宴。 初夏的夜风雨交加,承道还在房中看书,突然一道惊雷响彻云霄,狂风忽的拍开了门,卷着湿雨扑面袭来。 承道放下书正要去关门,突然就看到廊下站着一个女子,女子微笑着问他:“小二,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吗?” “我想再看一会儿书。”承道出去拉渝清进屋里,左看右看确定长姐确实没有被淋到才说道,“长姐,你病还没有好呢,怎么就过来了?这雨势这么大,长姐没有被淋到吧?” 渝清腹诽,她哪有什么病,不过就是莫名其妙被迷药放倒了几天而已,结果所有人都以为她病得快要死了。 故而她摇摇头:“没有。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承道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拉过渝清问她道:“我刚才看《太史公书》,有一个典故并不太懂,长姐可为我解答二一吗?” 见到弟弟如此勤奋好学,渝清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就跟着承道到桌后拿起那本书;承道指着书上一段文字问。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王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于项羽曰……” 这是《太史公书》里面《鸿门宴》的内容。 承道仰起头问渝清:“长姐,为何最后项王还是放过了沛公?” 这真是一个令人深思不解的问题,渝清想了想,低头遗憾的告诉承道:“可惜,这个问题,长姐也不知道。” 承道似乎很意外他无所不能的长姐竟然还会有解答不上来的问题,还想跟长姐说什么,突然天际的又一道惊雷把他的话打断了。 雨是在深夜时停了,渝清走到前殿站在墙角后,就看见了站在雨中的四叔叔;四叔叔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她望过来,在黑夜中他的眸子尤是幽深。 “四叔叔。”渝清扶着木栏一步步走向齐王,“怎么了?” 渝清站在三层的台阶上,这样的视线几乎是和齐王持平了;她望着齐王,神色坚毅。 齐王望着渝清许久,若有所思,然后才慢慢踏入台阶:“清娘?你,听说了什么?” “这场鸿门宴,还是让二叔叔逃脱了。”渝清不改神色,没有丝毫惊异之色。 “魏徵,他一直都建议大哥不要放虎归山,但是大哥还是没有下手,可是......”齐王露出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深深的皱起眉,“可是二哥还是中毒了......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最后这几句话他是特意压低了声音说的,好似生怕被别人听到了一样。 渝清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是笑还是哭比较合适:“难怪我刚才还听见这边又动静......那二叔叔怎么样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多问一句,这很重要。 齐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长孙无忌将他带回去了。”想到什么他又补充一句,“我这样与你说,你可会怀疑是我动的手?” 这样问,渝清语愕:“四叔叔既然这样说了,清儿自是不敢怀疑。只不过,陛下哪儿怎么交代?” “我觉得就是魏徵那个糟老头子干的;不过魏徵他说了,如果是他悄悄下毒的话,秦王肯定见血封喉了。”齐王气哼哼的说。 想起魏大人一直以来的孜孜不倦,渝清觉得这是肯定的。 所谓杀人讲究的是快准狠,若不能以最快的速度令目标致死,那就是一次不合格的谋杀。 毕竟,若不能一次毙命,那必然后患无穷。 “那现在如何向陛下交代?”渝清脱口而出问。 这就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了。 今晚太子宴请秦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而秦王在东宫中毒这也是事实,至于毒是谁下的这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到时候对簿公堂,就算这毒是太子下的也不可能承认这谋害兄弟的罪名,现在最能起决定作用的就是李渊他是怎么认为的。 这鸿门宴本就是一个馊主意,就算成功也要惹上一身腥,得不偿失。 “清娘,大哥最疼你的,你去跟大哥说说话吧。”齐王又叮嘱渝清说。 渝清点过头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叔叔。 具体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还不太清楚,只是大概了解了整个过程。渝清刚准备进殿中,就看见太子妃掩着脸被女侍扶着走出来。 “母亲,爹爹怎么样了?”渝清立刻迎上去问太子妃。 太子妃望了眼渝清却欲言又止,握住她的手:“夫君说他想静静,你......” 渝清表示明白的点点头,仍说道:“母亲,我去看看爹爹可好?”她的语气虽然是问着太子妃,但其实已经迫不及待的往殿里进去了;太子妃慌忙的抓住渝清的衣袖:“清娘,你,你可千万别在你爹爹面前提起秦王,知道吗?” “为何?”渝清略有些不明,难道母亲觉得不说就可以掩耳盗铃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太子妃眸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她看不懂那是什么,但是她隐隐感觉母亲应该有什么对策。 虽然平日里太子妃都是一副不问是非的贤妻良母模样,但她也毕竟是出身于荥阳郑氏的,荥阳郑氏的姑娘又岂会是平庸之人。 见渝清神色似乎有些疑惑的望着自己,太子妃沉思了一会儿,就说道:“我堂兄荥阳郡公郑善果马上就要进京了,他会去面见陛下,他会按照我告诉他的话转达给陛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知道,所以,我们现在绝对不可以乱了。” “但是,母亲,陛下未必会过问,就像之前杨文干事件一样。”渝清听着太子妃说的同时刚才已经想到了一种更加可怕的可能性,“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计中计。这个时候秦王还敢过来赴宴,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准备?除非……”渝清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中毒根本就是个幌子。” 第92章 雨后明天 “爹爹。”渝清轻步走进殿内,在太子建成身边跪坐下,低声唤道。 太子建成抬眸望了一眼渝清,神色疲惫:“清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歇息。” 渝清轻轻靠在太子建成身边,低眉说道:“爹爹可是觉得,或许有些自责和内疚?还是疑惑不解?清儿拙见,愿为爹爹分忧,略解一二。”她一直低着头,低声的说着,温声细语。 “清儿。”太子建成拍拍渝清的手,叹气,“都是爹爹,做得不好啊!” 渝清连连摇头:“爹爹,在清儿心中,爹爹就是最好的人。”她就像是娇俏的小女儿一样,却又是爹娘面前善解人意的贴心小姑娘,“爹爹是大唐的太子,和祖父一样是这盛世王朝的缔造者。爹爹莫要怪女儿狠心,女儿认为魏洗马的话,很是在理的。这大唐的江山,即使是拼着鱼死网破的代价,也绝不能任由大唐分裂,洛阳和长安应是在一起的。” 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渝清会突然这么直接的说这样的话,许久太子建成才有些无奈的说:“没想到你也是这样想的。” 事到如今,不然她还能是怎么想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二叔叔待她也是很好的,但她一律不在意,还不就是因为身份。 被堵塞在死胡同里面的人,除了拼死一搏,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帝位之争,自古以来都是你死我活,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不成功便成仁。”渝清微微咬了咬下唇,隐去眼底的一丝漠然,“清儿是爹爹的女儿,爹爹的荣辱成败也就是清儿的荣辱成败。”这样的话她早就想说了,必要的时候还必须要逼爹爹一把。 她就是太清楚后果了,才会如此过度的在意。 见爹爹不接话,渝清又继续说道:“刚才,小二拿着《鸿门宴》一篇问了女儿一些问题,但女儿才疏学浅实在是答不上来,或许爹爹可以为小二解答一二。” 话音刚落小二就像一阵风一样拿着书卷跑进来:“父王!长姐!” 渝清:…… 她很怀疑刚才小二是不是一直躲在外面偷听,不然怎么会……不过小二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辜。 “父王,小二不懂,项王为何要放走了沛公?如果沛公在鸿门遇难了,项王是不是就能成为一代霸主?”小二立刻蹦出一连串的问题,听得渝清都觉得很惊异;刚才明明还只有一个问题,可怎么突然又多出了这么多为什么? 渝清便站起来微微倾身道:“爹爹,清儿就先回去了。”她目光从小二身上掠过,别有深意的眨眨眼睛若有暗示。 像小二这个年岁的孩子,总是会特别好奇,会说出什么话谁也料想不到,她还是很期待的。 虽然也不觉得娃娃能说出什么很能令人深思的话。 不知何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湿润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腥味,令人很是不适。 渝清虚掩了一下鼻子,就快步走进雨中。 谁也不知道,在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怎么样的命运。 太子妃挺着大肚子站在廊下,跟在她身旁的女侍问她:“娘娘,郑大人都要回京了,你为什么还让大郡主......” “自然是不一样的了。”太子妃摇摇头,神色深沉,“现在王家三表哥还在京中,总归还是能增加一分把握。一个荥阳郑氏,再加上一个太原王氏,就算再不济,在世家中的声望也是不低的。本来的形势对夫君是最有利不过的了,可,即使是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局,太险了。” 女侍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娘娘,王家真的会愿意出面吗?毕竟现在,现在大公子也不在了,就一个大郡主,恐怕王家未必愿意吧。” 闻言,太子妃想了想就摇头:“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清儿不一样,再者就是王家三表哥。”她实在是太清楚了,太清楚她那王家的三表哥是怎么样的性子了。王家三郎,现在太原王氏只有他们一家子在长安,就算他在长安做了什么,王氏家主远在太原也是鞭长莫及了。虽然她不知道太原王氏是怎么样的态度,但摸清楚了王家三郎的态度同样可以派上用场。 现在太子妃这么做全然是为了防范意外,明天的长安是怎么样的光景谁也未能知晓。 但是长安城却平静得异常诡异,该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但其实这样更加可怕,谁也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何种危机。 渝清一大清早就出到宫城,雨后却并非初晴之兆,而是沉沉闷闷让人很是压抑。 她准备去见三舅舅,但刚出宫城就遇见了令月。 令月打扮很是奇怪,她一身戎装,腰佩长剑,走在街头很是引人注目。渝清辨认出来了,这身盔甲应是月娘的娘平阳昭公主留下来的。 “令月?”第一眼看见她时渝清还很是不能置信,才试探着出言问了一声。 令月停顿住了脚步,望着渝清许久就说话了:“陛下派我哥去北边帮助我爹了,我也会跟着我哥一起去。清姐姐,可能,我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渝清愕然:“你,你要跟哲威表哥上战场?”这个说法实在是不可思议,“哲威表哥怎会允许你如此?还有,你说你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这话听起来就很不祥,往往都是和别离死亡有关的。 月娘故作平常的笑笑:“也没什么意思,总之就是觉得这个长安,好像并不那么适合我了。北胡宿怨素来有之,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可能,可能这也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机会?什么机会?”渝清依然不懂。 “我不愿让父亲为难,女孩子总是要嫁出去的,可是放眼长安还有哪家的好公子愿意娶我?以前我也曾跟着我娘在塞外呆了几年,娘子关又一直都是我娘在把守的,我想去那里看看。”顿了顿,她左顾右盼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一张小纸条塞给了渝清,“这也是我的一些想法,我哥,他是知道·的,他并不反对我这样做。” 渝清隐隐感觉到,月娘的想法恐怕很是惊世骇俗。 未待渝清再问,月娘就笑笑:“所以,清姐姐,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这可能就是我们姐妹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天各一方,我也会挂念着你的。” 第93章 是非 “清姐姐,我的秘密,你是唯一知道的人。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总说以后要像我娘一样,做巾帼女将军,为大唐立下不世功勋。 可是我娘早早的就走了,我们,好像也变了,变了好多。 娘总说,小姑娘就应该要有小姑娘的样子,就应该像别人家的小姑娘一样做小姑娘该做的事情。娘说,做女将军是很苦的,自古以来,无一例外。 过了这么多年,也许那只是我们从前的戏言,但我从未忘记我的戏言。 长安是个是非之地,我也应该离开了。 也许因为我娘是平阳公主吧,我的身份对于一些人而言还是有些价值的;在长安一日,我都不得安生。 我曾想过要等待着他回来,可是,我好像等不到了。 在塞外孤烟,或许我会遇见我喜欢的人,做他的妻。” 令月在小纸条中写了不少话,主要意思就是要跟渝清诀别的,看着还挺让人动容的。 在信中令月提到她离开长安主要是因为现在长安是非多,不愿卷入这趟浑水中。不过就算她不明说渝清也知道,还有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和那个一直纠缠月娘的家伙有关了。 对于侯远安都已经不知道是该说他色胆包天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这样对月娘纠缠不清有什么用。 既然月娘是已经决定要离开长安,而且她哥哲威还没有任何意见,那她这个做表姐的也就只能是祝愿了。 暂时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归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或许也是因为最近长安确实不甚太平,故而柴家兄妹离京一事并未让多少人在意。 而秦王夜宴东宫不幸中毒一事同样也没有在外面传得满城风雨,好似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不知道是李渊故意压下去了,还是有世家插手进来干涉了。之前早有传言,说若世族们联手起来,想要换一个天子都是很轻而易举的事,具体事例可参见隋炀帝。 这里面有多少内幕,也没有人知道了。 之前渝清的料想倒是成了真,总而言之这就是最复杂的一种情况了。 渝清还记得那天她去寻她三舅舅说了这件事时,三舅舅的神色还是很惊异的:“你是怀疑,这是秦王将计就计?” “不然清儿也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其他的什么可能性了。”渝清这样说便算是承认了。 “这根本不可能。”三舅舅却很直接就否决了渝清的这个说法,“中毒一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是一命呜呼了。这么凶险的事情,秦王怎么可能会去冒这个险?而且自从上次杨文干事件之后,陛下对秦王的信任也是日益下降,难保就算真有这件事情陛下也会置若罔闻。” 但渝清并不赞同三舅舅的认为:“可是如果秦王根本就没有中毒呢?这种事情其实是可以造假的,不然的话长孙无忌为什么那么急匆匆的要把秦王送回去?不就是害怕会被戳破吗?”她也是说着就急了,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放缓了语气,“三舅舅,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追溯缘由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之后陛下会怎么想。” 看着小姑娘年轻的脸庞流露出坚毅成熟的神色,三舅舅沉思许久就深深叹了一口气:“也罢,你说的也确实不无道理。” 渝清这才放松了神色:“相对于太原王氏来说,若我爹爹能顺利继位自然是最好的;但若不能,也只是有些遗憾却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不过,对于世族而言,恐怕并不那么希望以后有一位不是世族出身的皇后和她的家族来分一杯羹。三舅舅,你说清儿说得对不对?” 或许是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三舅舅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无奈了:“你倒跟你舅舅打起马虎眼来了!虽然理是这样的,可真要说起来,只要还有可能,不说别人怎么想,总之我是一定会竭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多谢三舅舅。”渝清欢喜的笑着,心中终究还是对三舅舅很是内疚;三舅舅一心想要做一个江湖游侠,却因为他们兄妹而进京,现在更是被她拖进了这摊浑水无法抽身。 很多年以后渝清想起了这件事情,如若三舅舅他们没有进京,这把火也就不会烧到他们身上了。 三舅舅没有说具体的什么,只是告诉渝清他会帮他们的。 渝清已经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走出外面时渝清还觉得脑子里很是混沌,却在人群中恍惚看到了一个人,那一瞬间就觉得无比清醒了。 阿史那叶可真!!! 看起来阿史那叶可真的神色却是不太好看,就像是……媳妇跟别人跑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渝清心里就默默哆嗦了一下。 其实她是听说了一件事情,就在她“病”愈了不久,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倒霉的孩子也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而且病况还与她之前的情况很是相似。 如果不是因为提前就知道了自己之前是什么情况的话,渝清都要以为那些谣传是真的了。 不过阿史那叶可真突如其来的病,还真不能随便判别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阿史那叶可真毕竟是西突厥小王爷,来长安又是使者,若他真在长安出了什么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三舅母一直死守秘密不肯告诉渝清那个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但总之不是李渊就对了。 除非还有其他人想要把之前的流言坐实,所以对阿史那叶可真下了手,并且不惧后果。 不过这个人会是谁,那就不好说了,很多人都有可能。 不过既然现在这个活生生的阿史那叶可真出现在她面前,渝清想了想,还是觉得就当作没看见他比较好。现在是多事之秋,而且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最好就是当作和阿史那叶可真这个人根本不认识,以免多生事端。 渝清正准备转身就走,结果一个声音就打破了她的想法:“渝清娘子。” 第94章 落幕前奏 渝清表情有些僵硬的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绝对比哭还要难看:“突厥小王爷,许久不见了。”想了想可能绝对这样还不够客气,于是又添加了一句,“听闻小王爷病了,不知现下可好些了吗?” 听到渝清询问自己的情况,阿史那叶可真这个似乎很缺爱的孩子就很自然而然的觉得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在关心自己,立刻露出欢喜不已的笑容:“渝清娘子,我已经好很多了;倒是你,你,还好吗?”这家伙说话时竟然还有一些腼腆,特别像没出嫁的大姑娘。 “既然小王爷没事,那就好。”渝清点点头,尽量让自己不多话。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很想转身就走了,和阿史那叶可真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真的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招惹来不必要的是非。 但是阿史那叶可真也不愿因此罢休,还想再问什么:“那么渝清娘子……” 很巧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如临大敌的人打断了,那位与阿史那叶可真一同来迎亲却被谣言所困扰的使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看见阿史那叶可真竟然和那据说和他八字不合的小郡主在一起就抓狂了:“小王爷,快与臣下回去,驿馆中出了一些事情。” 出事了?真巧! 阿史那叶可真很是恋恋不舍,好不容易能见到一次渝清娘子,结果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糟老头子给打断了,真的是特别不开心的一件事。不过他也不得不回去,就跟渝清告了别。 渝清还并不知道西突厥使臣也遇到了“招摇撞骗”老道,还被老道唬得信以为真了;只是刚才看见那人瞥见自己就露出惊慌失措避之不及的表情,她就隐约猜到应该是受谣言所影响。 看得出来,那使臣现在应该已经视她如洪水猛兽了——这种感觉竟然还不错。 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孩……大叔,真是太天真了。 渝清默默应下了阿史那叶可真临走前的示意,不再多说什么。 出来走一圈就能遇到阿史那叶可真,这算是什么缘分呢?应该是孽缘吧。 在西突厥那群人的坚持下,她和亲的事情也很有可能会就此了结了,毕竟这种事情谁也赌不起。 回去之后渝清无意中看见依然还放在床头的鸿鹄翎,才想到若亲事当真黄了那她应该要将这鸿鹄翎还给阿史那叶可真的。 不过毕竟现在还有很多事情尚未下定论,不能操之过急。 长安事多,等到西突厥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能够解决了,应该还能稍微平静一些吧。 现下的形势,就像有人以长安为棋盘下了一局很大的棋,每个人都是棋局中的棋子。 总之就没有什么省心的事。 渝清动了心思,想着什么时候就再去城外看嫂嫂;嫂嫂这也怀胎六个月了,过不了几个月侄儿就该出生了。之前净土寺的住持就说嫂嫂的孩子会有危险,只有受观音娘娘的庇佑才能顺利降生;如今嫂嫂和侄儿都安然无恙,她也就能稍稍放心了。 现在对于渝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嫂嫂和未出生的侄儿,相比起来其他的真的很是无关急要了。 “姑娘。”穆娘端着热羊乳过来给渝清,渝清看见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穆娘,之前在库房里找到的那两副红翡翠含珠耳坠,你拿过来给我看看。” 穆娘一愣,便喏喏应下。 那红翡翠含珠耳坠,之前穆娘去寻了长安最好的匠人检查,就发现了在耳坠里面的确是藏了一些可怕的东西。那位匠人的好友懂一些旁门左道之术,看了红翡翠含珠耳坠之后就直说这耳坠里面的东西很邪乎,就类似于蛊术一样。 听说了蛊,渝清并没有多么惊异,或许是之前就已经这样猜测过了。 不过那人倒是说了,耳坠里面的蛊虫可能是嗜血蛊;蛊如其名,它会一点点的吸食人的精血,使人精血殆尽而亡。 但是有一个奇怪的就是,这蛊虫已经被完全封死在耳坠里面了,与外隔绝,就算被人贴身佩戴在身边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很是不明白,这么邪乎的东西究竟是如何被封在四枚耳坠里面长达十余年,又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事? 听穆娘说了如此情况,渝清沉吟许久;她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只是又说不定这与她娘有关。 自古以来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被封起来了,可若长期佩戴在身边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丝毫影响?之前宇文静是说过,她娘是被南宗堂的前任堂主害死的,蛊虫这种邪物就是南宗堂最多;由此类推,说不定这东西就跟南宗堂有什么关联,甚至可以猜测是不是南宗堂就用这个邪物来害死了她娘。 毕竟现在已经是时过境迁了,单凭两副据说封藏了蛊虫的耳坠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和南宗堂能有什么联系?在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她还不会动了宇文静,若宇文静就这样死了,那么很多事情恐怕就要永远被封存了。 还有曾经杨年馨说过的上一辈的恩怨也应该在这一辈了结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至今都没能弄明白。他们的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至死方休的恩怨,现在这也是一个谜。 接过穆娘拿过来的红翡翠含珠耳坠,渝清捧在掌心细细打量着,看着里面那一团白色蠕动的东西,若有所思。 银白色的月光撒落下一片斑驳,红翡翠灼灼生华。无意中渝清突然发现,红翡翠里面好像映射出来一个字;渝清心头一动,手微微抖了一下,便再寻觅不到那个字迹了。 可是红翡翠耳坠里面怎么可能会镌刻着字迹?之前她可从未发现过这样的怪事,难道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只是她的错幻? 这年头怪事太多,渝清都不得不怀疑起自己了。 她再细细回想,又隐隐约约好像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字,而是一长一短的两划,仅此而已。 第95章 太白经天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太白经天。 初三,太白再次经天。 太史令傅奕密奏陛下,太白出现在秦地,预兆着秦王将得天下。陛下召见秦王,将太史令的话直接告知秦王。 秦王辩驳,并向陛下告发太子齐王二人秽乱后宫。 陛下震怒,宣太子与齐王次日入宫同秦王对峙。 · 万贵妃站在城楼上,望着下面兵来阵往,总觉得很是不安。 “这大唐,怕是要乱了。”许久她叹气。 “这可不正是娘娘所希望看到的吗?太子与秦王两败俱伤,娘娘正好坐收渔翁之利。”万贵妃身边的宫女跟随在她身边多年,对于万贵妃的想法也是了如指掌了。 别人都以为万贵妃作为后宫之首在太子与秦王的储位斗争中是坚定不移襄助太子的,平日里万贵妃在宫嫔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也是这样;但是万贵妃的真实意图却并不是这样的,在她看来若太子与秦王都不能成为未来的大唐之主才是最好的。 对于太子建成,她是记恨当年李家太原起兵时,太子建成将李家诸人都顺利送出来,却唯独没能救出她的儿子五郎智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看着六郎七郎他们都相继娶妻生子了,相比之下自己的孩子却早早就没了,心中的不甘也越来越强。 忆起陈年旧事,万贵妃目光哀伤,许久才侧身对宫女说道:“虽然如此,当年主母在时待我却是不错的,我受过主母的恩泽,也不能不报啊。”想了想她就嘱咐说,“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去,去见齐王妃。就说,就告诉齐王妃,现下秦王自觉斗不过太子,但仍不甘心欲断太子一臂;此次秦王设下阴局以对付齐王,恐齐王境险。望齐王妃能力阻齐王明日入宫,也许,能避开灾祸。” 宫人听见万贵妃这意思是想要保下齐王,担心的问:“但是娘娘,若事后齐王察觉出来,记恨于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万贵妃微微拧起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是,奴明白。”宫女接过万贵妃递过来的出宫令牌,就匆匆向城楼下面小跑着去。 万贵妃又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准备着也下去,但却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个身着宫装的俏妇人,正是婕妤张氏。 “妾拜见贵妃娘娘。”张婕妤遥遥看见了万贵妃,就盈盈下拜。 万贵妃皮笑肉不笑的笑笑,幸而在黑夜中也看不出来此刻她的笑容又多么诡异:“这么晚了,张妹妹怎么还来这里?这里风大,妹妹可别着凉了。” 张婕妤言笑晏晏:“谢万姐姐关系。只是不知道今晚怎么的,莫名就觉得心里很是不安,恐怕是这天暑热了,实在有些难耐,这才想着出来走走。” “想来也是了,这天也确实是太闷热了些。”万贵妃点点头,轻笑着说。 “不过,妾见万姐姐就独自一人在这里,怎么没有宫人跟着姐姐?最近这长安可不太平,姐姐可要小心呢。”张婕妤往万贵妃身边望了两眼,就说道。 万贵妃愣了一下,然后依然不改笑意:“只是看着天凉了,嘉言儿又生了个姑娘,想起来,就让宫人回去给嘉言儿送些东西而已。”嘉言所指就是万贵妃所出的五公主万春公主。 听闻原来又有了喜讯,张婕妤连忙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可恭喜万姐姐了。几位公主都是有福气的,必然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万贵妃笑笑,然后借口着说这儿风大,就先回宫去了。 张婕妤神色有些怪异,望城楼下面张望了一下,就似乎有些觉得奇怪的眯起眼。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穿黑色长披风的女子行色匆匆的走向宫门外,拿出了出宫令牌给守城侍卫看:“我是外宫女官王氏,家中亲人重病,得娘娘恩典,出宫探亲。” 侍卫检查了一下令牌,确定无误才交还给了她,避开一侧让她出宫去:“王女官,请。” 王滢快步出了宫门,突然听见身后的宫墙内似乎有两个男子在说话,内容鬼鬼祟祟的。 “常将军,这事也就拜托于你了。” “长孙大人放心,末将定不负秦王殿下的信任。” 常将军?长孙大人?这都是谁跟谁?虽然王滢只是女官,但在宫中也是听说过一些事情的;这提起常将军和长孙大人,她首先会想起的就是玄武门守将常何和秦王的大舅子长孙无忌。 可是······ 王滢虽心中疑惑,但也并没有再停下脚步去深究。 夜很黑,天边的一弯新月更显得黯淡无神。 王滢走得太急了,无意中就撞到了一个女子;王滢抬头望去,就看见女子竟是穿着宫中女子服饰,看起来应该就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宫人。 可是普通宫人怎么会出到宫外了。 显然那宫人也认出来了王滢的打扮是宫中女官,连忙向王滢叩头:“大人,奴是万娘娘宫中的,奉娘娘之命出来给万春公主送东西的。” 如此王滢恍然,虽心中疑惑于她既是奉万贵妃之命出来办事但为何却如此惊慌失措,也只是叮嘱她说:“宫中一言一行都要稳重,你怎可如此不小心。既是万娘娘让你出来办事的,那你去吧。” “多谢女官大人。”宫人连忙道,然后匆匆离去。 怎么今晚的人都这么匆忙呢?想来好是奇怪! 王滢多看了一眼那宫人,更觉得有些不对劲;万春公主的府邸在东边,而那宫人却是朝北边而去的,若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齐王府才对。 不过若是齐王的话,倒也没有什么。 等等,不对,万贵妃…… 王滢突然想起自己此次出来的目的,再想到万贵妃,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万贵妃,不然的话她一定会再追问一二。 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这快要宵禁了,她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王滢想了想,她现在应该是去王家,而不能直接去东宫见小郡主。 第96章 前夜 王滢在王家等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外面的门就开了,王家三郎引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姑娘进来:“滢姑娘,大郡主来了。” 渝清摘下斗笠放在一旁,王三舅舅就出去并关上门。 “郡主!” “王女官!” 王滢和渝清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口,然后渝清就停顿了一下示意让王滢先说。 王滢深吸了一口气,道:“郡主,莫娘娘的死可能和万娘娘有关系,不过臣也还不太确定。”想了想然后继续说,“之前宫中一直有传言,说宇文娘娘她是秦王的人,还曾与秦王妃长孙氏相谈甚欢。臣暗中查过,这些传言都是万娘娘传出去的。至于万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臣暂时还没有找到缘由。” 这话就让渝清很不能理解了;按照一直以来的情况看来,万贵妃对东宫也相助甚多,而对秦王的厌恶也是十分明显的。 “郡主,臣之前是提醒过你的。”王滢语出惊人,她解释道,“之前郡主突然病重,臣很是为郡主担心,也是那时臣便开始暗中一一查询。无意中臣就听到了万娘娘与身边宫人的谈话,说若太子与秦王相争两败俱伤,齐王能顺利继位,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臣一时失误被万娘娘发觉有人偷听,虽未被娘娘看到,但万娘娘是后宫之主,最近为了这件事还很是防备了。臣只能借着探病这个缘由为郡主送上一枚香囊,以期暗示一二。” 那枚王滢给她的香囊,渝清也带来了,现听她说起就取出来盛放在面前:“这芍药香囊?是我才疏学浅,我还是未能明悟这是什么意思。” 王滢便把香囊拆开,取出里面的一些风干的芍药给渝清看:“臣曾经告诉过郡主,臣是出身在江州。这芍药并非是普通的芍药花,而是江州特有的刺芍药;花香可安心凝神,但若将花瓣研磨成粉末那就是剧毒。而万娘娘最喜芍药,她的宫中多以芍药装饰,故我才以芍药香囊传给郡主。” 听了之后渝清只觉得很心累,你用这个作暗示我又不清楚这些东西的,当然就猜不出来你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了。哪怕你是在香囊里面塞了一封信,都要比这样做好吧! “当时臣也想不出来什么注意,才出此下策。”王滢看见渝清似乎有些奇怪,便出言解释说。 渝清点点头表示勉强接受她的这个说法,反问她:“万贵妃一事,这事到底怎么样也说不清楚。我想,王女官连夜来此见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点小事吧?”对于王滢这样女官的身份来说,要想出一趟宫虽然不难却很复杂,更何况还是连夜出来。 “郡主明鉴,最近的确是发生了一件事情。”王滢说着,欲言又止,转身去开门探身望向外面,确定无人才回来提起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太白经天,秦王夺位。” 见她如此神秘兮兮的,渝清更是不解了:“秦王意图易储,这几年来不都是这样吗?” 王滢连忙摇头,压低了声音凑近渝清身边说:“这次不一样,我听张娘娘说的;秦王状告太子与秦王秽乱后宫,陛下将会在明日早朝之时召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和秦王对峙。但是依照臣看来,单是对峙是不可能的,恐怕秦王还有后招。” 刚听王滢说到秽乱后宫时,渝清就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她二叔叔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才,这种话也编得出来,他是真当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头脑不清醒的傻子吗?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后宫之事,最多就算是帝王的家事,普通老百姓都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是陛下却竟然还要在早朝上让他们兄弟对峙,这简直就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王滢不知道渝清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就继续说:“我出来的时候经过北宫门,听见两个人的谈话,一个是常将军,一个是长孙大人;那常将军,好像是秦王的人,接受了秦王的命令,说不负秦王信任。” “长孙大人和……常将军?”渝清首先想到的就是玄武门守将常何和长孙无忌,可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常何将军是常良媛的兄长,他应该不可能是秦王的人吧?” 提到这个,王滢立刻点醒了她:“你难道不知道,我听说过常何将军并非常良媛的亲兄。” “这,怎么可能?”渝清茫然了,这种说法还真从未听说过,而且当年常宁嫁入东宫的时候也说是常何将军之妹。 “这还是世族里面的一些事情了。”王滢连忙解释道,“常何并非嫡出,他的嫡母杨氏乃是出自于弘农杨氏;常杨氏无子,于是收了母族旁系的侄女为养女,养在膝下,也就是现在太子殿下的常良媛。” 常良媛嫁入东宫九年了,关于她的这种身世说法还真从未听说过。 而且常良媛育有采薇和承明两个孩子,就算并非常何亲妹,然常氏也算是她的母族;这其中的利益如何也是明明白白的,没道理常何还要投靠了秦王。 除非······ 一个突然不知是敌是友的万贵妃,再加上一个似乎已经临阵叛变了的常将军;情况很复杂,而且她们根本就不知道秦王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郡主,这现在要怎么办?” “你出宫来,可还有什么人知道?” 王滢摇头:“没有。而且我是借着家人病重为名出来探亲的,有出宫令牌在。不过我是在路上遇到了万娘娘身边的宫人,她说是奉万娘娘的命令去给万春公主送东西,可我明明看到她是向齐王府的方向过去了。” 这很奇怪吧! 万贵妃的宫人神神秘秘的去了齐王府?还有之前王滢说的,好像万贵妃有意要反其道而行,试图摒弃太子和秦王而拥立齐王······好奇怪的说法!自大唐建国九年以来,还从未听说过原来还有这种说法,真是够稀奇的。 第97章 狂风暴雨夜 王滢和渝清在屋里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好像有人在匆忙来往,夜色中明如白昼。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王滢就出去开了一条门缝向外面经过的女侍询问缘由。 女侍低头急道:“少夫人要临盆了,这稳婆还没来呢。” 这潼二嫂子要生了?算算日子,也该是这段时间了。 王滢因要在天亮前回宫,就只能匆匆告辞回去了。渝清心里有些纠结,还想着要不要留下来观望一下;王三夫人看着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便尝试着让渝清今晚暂且留下了歇息,等到明天一早再送她回去。 “谢三舅母好意了,只是,这一次却恐怕是不行了。”渝清有些歉意的说,又道,“待到潼二嫂子诞下麟儿之时,三舅母可得告知清儿喜讯。” 王三夫人想到方才王滢神秘兮兮的过来和渝清不知道说什么事情,看着她们的神色应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或许也正是因此渝清才要匆匆赶回去的;她也不再说挽留的话,就唤了府中奴仆一路护送着渝清回去。 渝清心中盘算着,回去之后就要把这件事告诉爹爹才是;按照现在的情况说来,最重要的应该就是秦王有可能和玄武门守将常何勾结一事,而万贵妃的事情反倒还是其次。 “轰隆隆——”夜雨倾盆而至,没有任何征兆。 撩开一点车帘,雨水就斜洒入马车内了。 渝清伸手遮了遮雨,正准备要放下帘子,突然就看见在大雨茫茫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朝这边冲过来。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黑夜撕裂成刺眼的碎片;雷声滚滚,混杂着马的嘶鸣声,响彻云霄。 “发生什么······啊——” 两辆马车重重的撞在一起了,一阵天旋地转,好在马夫急时勒住了马。 雨水从外面冲刷进来,渝清全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对面的那辆马车却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车夫驾着车稍微偏了个方向然后就飞快的驶向黑夜中。 车帘被风雨吹打得卷起来时,渝清分明看到了在马车上坐着的人是宇文静和……杨侑…… 大晚上见鬼了? 渝清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真的太惊悚了! 渝清惊魂未定,惊呆愣了许久之后,再看也确实已经看不见那辆奇怪的马车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如果刚才不是她看错了,那为何杨侑就会莫名死而复生了?还有一直在洛阳的宇文静也跑到长安来了?这是什么情况。 夜雨更猛,风雨交加。 回到东宫时,渝清都还觉得惶惶不安;候在门厅的女侍看见渝清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连忙迎上去给她披上厚重的披衣:“郡主。” “爹爹可回来了?”渝清这才回过神来,扭头问女侍。 “是。”女侍垂首道,“殿下与齐王殿下在书房议事。” 哦,原来四叔叔也在! 渝清点点头,又问女侍:“那,今晚可有发生什么事?” 女侍依然是低着头:“郡主,奴不知。” 诚然,就算外面天翻地覆了,他们这些宫墙里的奴仆恐怕也是一无所知的。渝清便匆匆回去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转身就去了太子妃那儿。 夜已经深了,太子妃院里依然闪烁着灯火;渝清轻轻推门进去,就看见太子妃还坐在塌侧低头缝制着什么,应该是小孩子的衣服。 “母亲。”渝清在门后停了一下,唤道。 “清儿?”太子妃看见渝清很是奇怪,“你不是去你三舅舅家了吗?怎么······”况且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王家的人竟然还让渝清连夜回来;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了。 渝清回头关上门,然后走到太子妃旁边坐下:“女儿是去见王女官的;王女官,她有急事找女儿。”顿了顿她又轻声问太子妃,“这么晚了,母亲还怀着身子,怎么还未歇息?可别太累着了。” 太子妃温婉的笑着:“这我晓得的。只是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的,也实在是没什么睡意了。” 母亲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不知想起了什么,渝清问:“那母亲可有唤太医过来看过了吗?可别是有什么事才好呢。” “我想着,应该也是孩子大了,估计也没多久就要出来了吧。”太子妃轻轻抚摸了一下高高隆起的小腹,身上散发着母性的慈爱。 提到孩子出生这件事,渝清又说起:“母亲,潼二嫂子今晚临盆了,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王家二郎和他媳妇,应是成亲两年了;他们是有福气的,小两口又还年轻,是儿是女都好。王家,一向少有女儿,若是个姑娘也不错。”太子妃放下手中的针线,说道。 渝清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就点点头也算是附和了。 太子妃撑开窗门,外面的雨依然猛烈,她叹了一口气就说:“方才,宫中的张娘娘亲自过来了。” “张娘娘?”只愣了片刻,渝清就明白过来是张婕妤,“如今已过了宫禁,张娘娘岂可出内宫?” “这,我倒是不知。只是张娘娘似乎是有急事,匆匆忙忙的来了不知与殿下说了什么,然后又匆匆忙忙走了。”太子妃告诉了渝清。 联系起今晚从王滢那里知道的事,渝清已经差不多才出来张婕妤的来意了,便转而问:“那四叔叔呢?四叔叔是什么时候来的?” 太子妃虽不知渝清为何问得这么仔细,但还是原原本本得告诉她了:“你刚去王家不久,四弟就来了,就一直和夫君在书房里谈到现在。” 按照王滢的说法,在此之前万贵妃也暗中派人去了齐王府,就是不知道四叔叔到底有没有见到万贵妃派去的人;还有那万贵妃派去的人会跟四叔叔说什么了?这都是未知的。 太子妃看出渝清似乎有心事,就询问起:“不过,这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望了一眼太子妃的大肚子,渝清思索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要让母亲担忧了,便摇摇头:“没有,母亲别多想。” 第98章 落幕 太子和齐王在书房里谈了一夜,这期间太子还与几位夜访的东宫将领详谈了许久。 渝清心中是有很多疑问的,但是爹爹都没有空,她就先回去了,并嘱咐了侍人等爹爹和四叔叔他们谈完了就去告诉她。 这一夜她都是在无比烦躁中度过的,睁着眼睛就为爹爹他们担心不已,稍微闭上眼睛就想起今晚回来路上看到的那可怕的一幕。 无论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凑在一起发生了,这种感觉真不好。 稍微闭上眼睛眯了一下,渝清就再一次被噩梦惊醒了。 “姑娘,姑娘。”穆娘听见动静连忙进来,看见渝清还靠在桌边,就有些担忧了。 渝清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扶着桌站起来:“穆娘,怎么样了?爹爹那边怎么样,有人过来了吗?” 穆娘微愣,便摇头:“没有。” 看着窗外雨好似小了,天色一片漆黑,也不知这是几更天了。 这种等待的时间,真难熬。 “姑娘还是歇息一会吧。”穆娘看见渝清神色憔悴,实在是不忍,就出言劝说道。 渝清摇摇头,推门走出廊外。 打了伞,雨水从檐上滴落伞上旋转飞开;渝清决定还是自己过去看看。 她心中就是觉得很不安,隐隐预感到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太子妃那边应该已经睡下了,渝清走得比较快,路过一撮草丛,突然被从草丛中窜出来的一抹影子给吓到了。影子立刻抱大腿一样挂在渝清身上:“长姐——” 这是那个弟妹?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怎么就跑出来吓人了! 渝清俯身望了几眼,摸摸小孩的脑袋,这么小的娃娃也就只有最年幼的弟弟小六了。 “小六,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跑出来了?乳娘呢?”渝清环顾周围,确实只有小六一人。 “长姐。”小六蹭了蹭渝清,低声告诉渝清,“长姐,不干乳娘的事,我是悄悄跑出来的,你可别告诉母妃。” 渝清特别不明白,所以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小六眨巴眨巴的眼角望着渝清:“那长姐怎么不睡觉,怎么在这里?” 渝清腹诽,才多大的小娃娃就能说会道了,她的弟弟妹妹们可个个都和别人家的娃不一样:“长姐是出来要办点事的。” “小六出来也是要办点事的。”小六稚气的小脸流露出很是认真的神色。 渝清语愕,感觉很是无言以对。 小六拉着长姐才继续说:“长姐,小六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嗯,梦见······”娃娃歪着脑袋努力的想了想,最后就很茫然的望向渝清,委屈的撅起嘴“长姐,小六不记得了。” 渝清有些无奈,她家弟弟还真的是…… 不过照看小六的乳娘女侍也太不尽心了,大晚上的就让小六这样独自跑出来了,若小六遇到什么意外可怎么办!渝清唤来女侍让她带小六回去,想着明日还得跟母亲提提这件事。 小六走之前,突然回头对渝清小声喃喃:“好像是一个长的很奇怪的大哥哥,他让长姐离开长安。”不过渝清并未听清小六的话。 去到书房的时候,正看见齐王匆匆远去的背影;渝清等一众属官都退下了,才轻步走进书房里:“爹爹,我听说,前朝出事了,和二叔叔有关的。昨晚,张娘娘来过?” “嗯。”太子颔首,“你母亲告诉你了?” “母亲告诉过女儿,不过还是王女官将一切都与女儿说了。”渝清温声细语道,心里就在纠结的思索着应该怎么样跟爹爹开口。 从王滢处得知的信息中,虽然她们都怀疑在玄武门下攀谈的人就是长孙无忌和常何,但这也只是怀疑而已,毕竟当时王滢就根本没有看清楚。 她便开口说:“爹爹,你身边有一个姓常的将军投靠了秦王,你要小心。” 突然听女儿跑过来这样说,太子还觉得有些茫然:“姓常的将军?常何?”正常想法,第一个想到的就应该是常何了。 渝清垂首:“女儿不知。” 太子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叮嘱渝清该回去歇息了,看她脸色苍白就像是没睡好的样子。渝清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的吗? 太子从书房出来应该是去太子妃那儿了,渝清却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有些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书房里转了两圈,试图要找到一些什么蛛丝马迹。爹爹这边的人,除了玄武门守将常何,还有谁姓常的,出身身份如何;这些她都想要知道。 但是,无意中渝清在一本书里面找到了一封信,信是王家三舅舅写的。 “殿下放心,臣与内子不负殿下所托,不日即可见效。” 三舅舅的来信也就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这封信的日期也是上个月写来的。 爹爹在让三舅舅和三舅母他们做什么事情?看三舅舅这语气还很是神秘兮兮的,好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见不得人的事情,见不得人的事情······渝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还有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 之前三舅母就口口声声说是奉命行事,可是奉谁的命却始终不肯透露只字片语。奉谁的命,答案可不就近在眼前吗! 仔细想想,真的有可能是爹爹指使三舅舅他们这样做的。 双手捧着信想了想,渝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把信重新夹入书卷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之前爹爹就说过了,他特别不愿意自己去和亲,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如今也过去了这么久,她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方法。 事到如今,爹爹应该也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吧。 从书房出来时,天边已经灰蒙蒙一片,晨曦将临。 太子一大早就和齐王一同进宫去了,奉陛下诏令,进宫去与秦王当面对质。 渝清抬头望见雨后的晨曦很是美丽,淡淡的云霞自东边出现,一圈又一圈的将黑夜染成光明。 天亮了,大梦一场醒了。 第99章 宫变 晨风拂堤,杨柳青青。 总角孩童在欢快的放纸鸢,纸鸢越飞越高,在漫天柳絮中随风飞舞;孩童们追逐欢笑着,去追寻纸鸢的影踪。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纸鸢断了线掉落下来,不知落入何处了。 孩童们喧哗起来,一起跑去寻找着纸鸢。 许久他们终于寻到落在河边柳下的鸿鹄纸鸢;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小跑着去捡回纸鸢,却突然惊叫着跳起来了。 那纸鸢上沾着血,很是诡异。 ? 王家的人来说,王潼的妻子生了一个姑娘,起名叫宣敏。 按照太原的习俗,新儿诞生就会做六福喜糕送给亲友,以分享喜悦并为新生的孩儿祈福。 六福喜糕软糯,软软甜甜的,特别是年幼的小孩子最喜欢。 渝清答应等风波过去了就去看望潼二嫂子和宣敏,太子妃也准备了厚礼送去王家以作贺喜。 “姑娘好啊;姑娘就像这喜糕一样,是软软甜甜的,最贴心懂事了。”太子妃捻起一块六福喜糕,感慨着说道。 渝清含着笑正要说什么,就有一个小姑娘从门后探头进来问:“母亲,那哥哥们呢?” 太子妃抚着大肚子,侧头望了一眼院里玩闹的孩子们,就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指:“男孩儿顽劣,费的心思太多了。” 院外玩闹着的男孩儿们隐约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们,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算了,那就继续玩吧。 渝清笑笑不说话,她就看看热闹的。 小薇芷又缩回了脑袋,继续跑出去和哥哥姐姐们玩。 “刚才那是小芷吧?”太子妃突然想起来,问渝清。 渝清笑得特别诡异:“也许吧,不一定呢。”谁知道那是薇亦还是薇芷呢?也许就她们两姐妹自己知道了。 只是太子妃笑着就突然不笑了,好像有心事一样皱起眉:“不知为何,我就觉得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会有什么事情呢?渝清低头想了想;其实她最近也有同感,心里就觉得很不安。 不过在母亲面前,渝清还是故作镇定的握住太子妃的手:“母亲,你别太忧心,肯定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太子妃似乎有些纠结的攥着手,闭上眼睛静坐片刻,又突然睁开眼睛就站起来往外走。渝清不知太子妃要去哪里,也跟着她出去。 孩子们依然在玩闹得挺欢的,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变故。 太子妃刚走到前殿,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慌乱,就看到一个惊慌失措满身血迹的人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不好了。” 渝清扶着太子妃快步过去,太子妃几乎站不住了:“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在玄武门遇到秦王伏击了。”回来报信的人伏地痛哭道。 “什么?”太子妃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问,“那,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娘娘……”他伏在地上哀哭起来,“娘娘节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被秦王杀害了。薛将军让属下回来向太子妃娘娘报信,说,说秦王恐怕会对太子妃娘娘和各位小主子不利。” 太子妃靠在渝清身上摇摇欲坠,渝清也是颤抖着扶着太子妃让她坐下,才强行镇定下来追问:“你仔细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玄武门,常何,他是不是真的叛变了?”这是唯一能够解释的,也就是说她之前的怀疑都是真的;她无比懊悔,明明王滢已经提前来提醒过了,可现在还是······ 一提起常何,他会恨得咬牙切齿了:“常何那个小人!殿下待他不薄,他却为利益背叛了殿下!” 果然如何! 薛万彻将军他们从玄武门突围出去就带着残兵去围攻秦王府,其他几位将军都返回保卫东宫,以免秦王对东宫下手。 太子妃挺着大肚子哀痛的坐在位上,稍微缓了过来才唤人将两位侧妃还有几个孩子带过来。向他们讲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罗侧妃当即就表示她要出去与秦王决一死战,她昔日随父守幽州之时亦是曾敌数十人的女将军。 最年幼的几个孩子听说父王被杀害了,都害怕得相互抱头痛哭起来。 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将代表着什么,他们只知道他们再也没有父亲了,仅此而已。 “侧妃,我知你出身将门,所以,我有一事也只能拜托于你了。”太子妃拉着渝清走到罗侧妃面前,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现在就算有几位将军襄助,东宫也是危机四伏;秦王杀害了夫君,必然还会对几个小王子下手。我就将承道、承德、承训和承明他们兄弟二人交托于你和渝清了,小六尚且年幼,若让他随你们离开只会拖累了你们,就让他和几个小郡主留下来随我吧。”说着又对渝清嘱咐,“清儿,你能照看好你的几个弟弟吗?” “母亲,女儿该留下来的,随母亲一同。”渝清死死拽住太子妃的手,泪如雨下。 自古以来帝位之争都是对男嗣斩草除根,相对而言她们姐妹是并没有性命危险的。 太子妃环绕几个孩子看了一眼,摇摇头很坚决的说:“清儿,我相信你。” 渝清擦擦眼泪,便努力的点头:“母亲,放心,清儿誓死保护好弟弟们的。” “常良媛,你,当如何?”太子妃又问一直默默立于一侧落泪的良媛常宁,问她道。 “妾跟随娘娘,留在东宫。”常宁低着头啜泣着说。 太子妃点点头,拉过几个男孩子侧身低声说着什么,几个男孩子都是诺诺应下。然后太子妃才抬起头向渝清和罗侧妃交代:“你们快走了,此地,终究是不宜久留;以后的情况怎么样我们都未能知道,是死是活,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渝清抱起最年幼的小五承明,小孩子哭累了,就靠在渝清怀里微微抽搐着。 “母亲,女儿,拜别母亲。”渝清跪下向太子妃郑重的拜别,罗侧妃也跪下拜别。 太子妃无奈的闭上眼睛:“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 第1章 出逃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秦王世民伏兵玄武门杀太子建成、齐王元吉,逼宫于唐皇李渊。 三日后,秦王世民被立为皇太子。 长安城中风声鹤吠,到处可见凶神恶煞的官兵在搜人,不明情况的普通百姓都害怕会被无故牵连遭秧了。 在玄武门之变当日罗侧妃和渝清就带在几个孩子离开了长安。薛万彻和冯立两位将军在攻打秦王府失败后就逃出长安城,在长安城外与他们汇合,准备要逃往终南山藏起来。 但是在遇见薛、冯二人后,渝清就向两位将军嘱言并拜谢:“渝清谢二位将军为东宫歇心尽力,但现下渝清还要拜托于将军,侧妃和四个弟弟就托付于将军了。渝清别过,若能平安回来再见,渝清必再拜谢将军。” 这明显是道别之言,冯立将军就很不明:“郡主,那你,你不与我们一同去终南山吗?你要夫哪里?” “我要去寻嫂嫂;嫂嫂和郑氏夫人还在庙堂里,她们恐怕还不知道出事了,我怕秦王会对她们不利。”渝清说。 而且嫂嫂腹中还有哥哥的遗子,她答应过哥哥会照顾好嫂嫂和侄儿的。 冯立还想劝渝清,而薛万彻过来说:“郡主放心,我等定会保护好小王子们的。郡主也一路小心,愿郡主与王妃平安。” 渝清按了按佩戴在身上的短剑,向他们拱拱手:“多谢二位将军。” 走之前,渝清又抱了抱几个弟弟以作告别,承道没有哭,他拉着长姐的手说:“长姐,你放心,小二是男子汉,小二一定会保护好弟弟们的。” “长姐相信你。”渝清含泪说。 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知,也许此后就是诀别了。 渝清不舍得年幼的弟弟们,但心里更是对嫂嫂的担忧和牵挂。 一路赶到庙堂的时候已是黄昏了,渝清特意把脸弄得灰扑扑的,这样一副模样就算是东宫旧人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庙里的姑子也就将她当作了普通来上香的香客,渝清捏着嗓子向一个姑子打听:“师父,我自荥阳而来,奉我们家主之命来探望主母夫人和姑奶奶的。” “施主,郑夫人和太原王妃今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了。”姑子告诉渝清;这就很让渝清很费解,今天早上还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为什么嫂嫂和郑夫人她们会突然离开这里?于是渝清连忙追问姑子:“师父,我们主母夫人与姑奶奶为何会突然离开这里?可有什么人曾来找过她们?” 姑子想了想,就点头:“好像,昨天晚上,也有一个人,也说是从荥阳郑氏来的,见了郑氏夫人。” 也有一个人是从荥阳郑氏而来的?什么人?前不久郑家刚刚派人过来了,不可能现在又派人来了;而且就算是郑家的人,也不可能郑夫人和嫂嫂转身就走了。综此怀疑,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荥阳郑氏派来的,就像她现在一样纯属假冒荥阳郑氏之名义好办事。 “我们家主既已派人前来,就断不会再派一人前来。不知师父可知昨天晚上来见夫人之人长得什么样子?还望师父能告知小女,也让小女能回去向我们家主交代清楚,寻到夫人和姑奶奶。”渝清心中着急,但还是有模有样的说道。 姑子仔细想了想,就告诉渝清,是一个男施主,是那种走在大街上能让无数姑娘回头的人;据姑子所说,她当时亦觉得很稀奇,姑子出家前是洛阳人士,就听出来了那人自称从荥阳而来却完全一副洛阳的口音。 长得很出众的男的?洛阳口音?听起来怎么像那个人······ 昨天晚上她从三舅舅家回来的路上遇到的人,那些可怕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宇文静! 但是也未必就是宇文静。 所以郑夫人和嫂嫂她们到底去哪里了?她们有没有危险? 渝清纠结不已的离开了庙宇,她没有注意到屋檐上掠过一抹影子,只感觉到好像突然有什么担心砸到自己身上,似乎是小石子之类的;渝清低头一看,是一块被纸包起来的石头。 渝清疑惑,抬头望了望天上,没有人;蹲下捡起小石头剥开外面的纸,如她所料纸上有字。 ——渝清娘子,郑氏夫人与你长嫂在我手中,若你想见她们,请来长安城外八百里亭于我相见。 虽然这纸上并没有署名,但是唤她为渝清娘子的只有两个人,阿史那叶可真和宇文静。 果然就是宇文静! 长安城外八百里亭是一个地名,但是知道它在哪里的人还真是不多。渝清一路上还打听了许久,才从一个农家老汉口中打听到;八百里亭就是一座很偏僻的小山村,因为村旁有一座长亭,行来过往路人都会在这里歇脚,长亭名唤“近水”,又因为长安城外方圆八百里就这一座亭,于是很多人就叫做八百里亭。 不过宇文静引她到这样一个地方,他的目的是什么? 渝清有些揣揣不安,但想着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就像离开时母亲说的,以后是死是活也就只能靠自己了,靠自己如何选择了。渝清并不那么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她更在意她所在意的人能不能活下来。 从长安传出来的消息,说她的五个弟弟还有四叔叔家的堂弟们都被杀了,渝清知道这是秦王故意散播出来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证明他是穆皇后唯一的后嗣,名正言顺了。也正因为如此,李世民肯定还会暗中加派人手追杀弟弟们,以免误了他的计划。 这是一场生死博弈,但这场博弈却很不公平。只要李世民将他们找出来杀掉,那么李世民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赢了;而他们,却必须要躲藏一辈子,或者是重新雄起想办法将这大唐江山夺回来,这都不算是赢了。 还有母亲,和她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母亲是荥阳郑氏的女儿,李世民应该不敢对母亲怎么样;可是和母亲一起留下来了的小六,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渝清想起前一天晚上还抱着小六,那软软团子似的孩子还在她怀里和她撒娇,可是一转眼弟弟就被害了,不由潸然落泪不止。 第2章 两代人的恩怨 再次见到宇文静时,他依然是坐在一片黑暗中,就跟他这个人一样黑暗。 “你应该感谢我的。今天中午秦王就派人来寻过郑女了,若非我提前将她们母女带走,你觉得你还有可能再见到她吗?”许久他终于开口了,说。 渝清并未因为宇文静这样说就放松了警惕,从进到这里的那一刻始就一直悄无声息的握着腰间的短剑随时做好准备以防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堂主怕是贵人多忘事吧,我的兄长就是被堂主你派人所害。”本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她一看到宇文静那副得瑟的样子就会忍不住直接拔出刀看人。 面对杀兄仇人,她还能如此淡然,也是不易。 宇文静一直低着头,听到渝清这样说时才微微抬眸望向了她:“华姨之子恭帝杨侑之死,是要被算在你头上了。从那一刻始,我就知道了,终有一天,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现在也就只剩下你和我了,只要你杀了我,不但你可以活下去,你的嫂嫂她们都可以活下去了。” 求生的人见多了,但求死的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宇文静如此说辞,却令渝清很是不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渝清问。 “因为苗蛊金兰的诅咒啊。”宇文静说得无比轻快,好似他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被诅咒的人,必须要将其他被诅咒的人杀死,才能活下来,否则就会在三十岁时死去,并且诅咒还将祸及儿女。我们这一辈,总应该将这个诅咒到此终结了。曾经瑶姨待我有救命之恩,这个活下去的机会我就让给你吧。”宇文静的语气依然云淡风轻。 仅凭宇文静的述说,渝清根本不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既然他又提起了她娘,渝清就追问起:“你倒是说清楚,为什么,为什么前任堂主要杀我娘?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那红翡翠耳坠中的蛊虫是不是和你们有关?宇文堂主,时至今日,你的话又还有几分可信?” 宇文静却并不理会渝清的追问,而是自顾自的讲述起自己记忆中的往事:“大概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爹娘被隋兵所杀,阿娘临终前将我托付于瑶姨;那时候风声鹤唳,继隋初之后因千金公主之故又大肆杀戮我们宇文氏族人,如果不是瑶姨护着我带我离开洛阳,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死在洛阳了。对于瑶姨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只能报答于她的儿女。” 渝清微微颤栗了一下,只觉得毛骨悚然;就像一匹恶狼一边对你友善的微笑着一边扑上来咬断了你的脖子,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宇文静慢悠悠的站起来走向渝清,渝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是宇文静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我说过,我会报恩的,便不会食言。”他一边说着,手中冰凉的刀刃已经架在渝清的脖子上了。 疯子!宇文静,他就是个疯子! 渝清一动都不敢动,就怕下一刻那刀刃就会割断了她的咽喉,但她还是要说:“若你要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怨恨你;但是你也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来这里,你就会放了我嫂嫂她们。”就算她死在这里了,她也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嫂嫂活下来。 似乎已经完全疯了的宇文静却慢慢的放下刀,很平静的对渝清说:“你很想让你长嫂活下来吗?” 渝清点头。 “给你一个机会,如何。”宇文静将刀递给渝清,示意她接过去,“与我打一场,如何?赢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宇文静这个常态出尔反尔的老男人说的话,她才不会信以为真;不过现在在人家的地盘里,就连命都攥在人家手中,难道还能拒绝什么吗? 渝清只能硬着头皮拿起剑,宇文静也回去拿起他的剑,就这样刀剑相交的打起来。 但是宇文静就像是儿戏一样,或者说纯粹就是逗逗渝清的;但是渝清可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本来就打不过宇文静,就算宇文静随便砍几刀她都有可能变成刀下亡魂。宇文静却并没有这样随便许久,就在渝清举起剑努力反击时,他突然故意偏过刀撞上去让渝清手中的剑刺入他的胸膛。 “啊——”渝清大惊失色。 她真的砍了宇文静?她真的······不对,是宇文静自己上来让她砍的;之前宇文静心心念念的说要让她杀了他的话,好像,也是真的。 看见面前宇文静胸口血流如注,渝清很是手足无措的握着沾满鲜血的剑站在一旁,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也一直都是想要杀死宇文静为哥哥报仇的,就像杀死杨年馨一样;但是却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不是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的。 宇文静皱起眉头,看起来好像很疼的样子,但他却还是保持着刚才那可怕渗人的微笑,嘴角沾着血迹,就像是自地狱而来索命的鬼魅:“你嫂嫂,我安置她们母女在八百里镇上的乐仙客栈里,你可以去那里找她。还有,在,木架上第二个方格里放着一本信笺,里面有你所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最后他说,“渝清娘子,谢谢你帮我完全我的心愿,也许对你来说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我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渝清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望着宇文静许久之后,她就扔下了手中的剑,去宇文静所指的那个木架里面拿出了上面的那本信笺,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渝清娘子,记住我的话,你也永远都别做一个好人。”宇文静对着渝清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喊道,然后倒在地上;他欣慰轻松的笑了,含着笑死去。 渝请停顿了一下,然后没有回头的快步走了。 这场恩怨情仇,早就该结束了,现在却是以这种可笑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仓促落幕。 一个骗局,最后是以所有人的性命来作为代价。 第3章 幸见宜君 苗蛊金兰,那已经是一个故事了。 二十多年前,司马珂和她的两个好姐妹王璐瑶、韦瑶华相识于江湖,并在苗蛊金兰前义结金兰,以血浇于金兰上。苗蛊金兰嗜血,饮了她们的血之后竟生出了传说中邪乎诡异的金兰咒;除非她们将彼此杀死,否则就会在三十岁之时死去。 乱世之中,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所以她们都没有将这个诅咒当一回事。 司马珂夫妻在洛阳被隋兵所杀,而王璐瑶因为金兰簪落下就回去寻找,才见了司马珂最后一面。王璐瑶带着幸免于难的宇文静走了之后,司马珂的养母也就是南宗堂前堂主闻讯匆匆赶来,看到司马珂夫妇的尸首后又在旁边发现了刻有王璐瑶名字的金兰簪,再加上王璐瑶带走了宇文静,就武断以为是王璐瑶出卖了司马珂他们才引来隋兵,遂去将宇文静抢回来。 后来王璐瑶怀上渝清,因忧思过度而成疾;南宗堂堂主派一个擅长蛊术的属下伪装成苗疆大夫去李家给王璐瑶治病,实则为夺命之招。 后来王璐瑶已经察觉出自己身中蛊毒,为了不连累腹中孩子,她应该是用了秘术将蛊虫引诱出来,但她自己也在生下孩子后气血虚弱而被残存的蛊毒所杀。 宇文静成为南宗堂堂主后,就知晓了这一段往事。 因为金兰咒的邪恶,若不解咒将会子子孙孙辈一直延续下去;宇文静为报答昔日王璐瑶的救命之恩,也为替前任堂主的错恕罪,于是试图去将这个诅咒到此结束。 杨侑、杨年馨、李承宗、宇文静,现在他们都死了,活下来的人也能永远的活下来了。 从八百里亭出来后,渝清也不敢有丝毫停歇,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宇文静所说的那个地址。但是两天一夜的赶路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还没有赶到镇中就直接晕倒在小路旁边了。 失去意识前她还在想,她能不能见到嫂嫂,嫂嫂和郑夫人她们是否安好。 自从事变之后她就没有合上过眼睛,疲惫昏迷后她就迷迷糊糊做了个梦,如走马观花般看着这九年光景。记忆中一直对她慈爱的爹爹死了,记忆中最疼爱她的哥哥也不在了,记忆中那群总是喜欢围着她甜甜唤着长姐的弟弟妹妹们也一个个在眼前消失了。 她,也再也不是李渝清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是在一处小破屋里,只听见耳边声声木鱼。 渝请尝试撑着爬起来在床边坐着,跪在蒲团上诵经敲木鱼的人似乎终于听到了动静,放下木鱼向这边走来,慈眉善目的问渝清:“你可觉得好些了?” “我······”渝清正欲说什么,抬头看清楚了尼姑打扮的青年女子突然就脑清目明了,“宜君妹妹?你,是你救了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已经回幽州了吗? 宜君低眉顺眼的说:“渝清姐姐,幽州乱了,我,已经回不去了。” 渝清惊起:“幽州怎么会乱了呢?发生什么事了?”幽州最大的问题就是都督李瑗和罗艺之间存在的一些恩怨矛盾,但是现在罗艺领兵在外,只有李瑗镇守幽州;如此幽州又怎么会乱了呢? 宜君唇角微微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似乎很是令她为难;沉默了半晌她才缓缓说道:“渝清姐姐是不知,我父李瑗,反了。” 李瑗反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惊了,渝清惊异许久都还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怎么,怎么会这样?庐江王叔是李家子弟,在外好好坐着封疆之主;朝廷对他仁至义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要反了?” “渝清姐姐,我父王是真的没有办法的,如若不反就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以后也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更何况,还有王君廓在一旁唆使着我父王,我父王心一横,也就举兵起事了。”宜君低头泣泪,哀伤道,“世人皆知,我父王一直以来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也是为太子殿下做过很多事的。如今太子殿下被害,秦王上位;我父王可是怕极了,怕极了日后会遭到清算,莫说是权势地位了,恐怕连性命都未能保全。” 听宜君说着也很是令人动容的,渝清稍微想了想就明白庐江王的担忧了。可是当时支持爹爹的李氏宗亲可不止庐江王一个,就是在长安城内任职的李家叔伯就有不少,相比起来庐江王远在幽州至少暂时还是安全的;但他一旦反叛,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了,是首先就要被杀鸡儆猴的出头鸟。 就凭着庐江王李瑗在幽州那边的势力和那一丁点的兵力,根本就不可能和朝廷抗衡。 以卵击石,不过就是自取灭亡罢了。 “这天下,已经乱了;清姐姐,所有人都在努力为自己寻得一丝出路罢了,谁不想好好的活着。”宜君哀然叹道。 渝清想要安慰一下宜君,但想想又有谁来安慰失去至亲的自己,这个世界上谁还不是可怜人。 倒是宜君见渝清神色黯然,就出言道:“渝清姐姐,太子殿下出事了,你一定很难过吧;我也很难过。” 爹爹死了,她当女儿的怎么可能不难过呢?这不是白问的吗! “爹爹不在了,我是长姐,我总要保护我的弟弟妹妹,我还有我的侄儿。”渝清告诉宜君,虽然这是希望,却也很让她绝望了。母亲让她照顾好弟弟们,可是她却都做了什么?一离开长安她就离开了弟弟们,她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如果她不去找嫂嫂,她很有可能以后都见不到嫂嫂和侄儿了。 弟弟都是她的亲弟弟,但是嫂嫂腹中的孩子也是哥哥唯一的孩子,她的亲侄儿。 人都是偏心的,哪怕是倒是这生死攸关的关头,心中的分量也就出来了。 有些事情,越想也就越觉得心酸了。 宜君看见渝清突然又低下头黯然神伤,就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那日后,渝清姐姐有什么打算吗?姐姐不如就先在我这儿呆着,我这里,也算是人烟隔绝的,倒不会有什么人过来。” “多谢宜君妹妹好意了,只是,还有一些事情还需要我去做。”渝清说道。 第4章 母女永诀 镇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乐仙是镇上最大的客栈。 渝清和宜君道了别就风尘仆仆来到乐仙,一踏进来就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她想起来了,是仙坊名酒的味道,故时在长安时常与月娘去仙坊坐坐,对这味道却是十分熟悉的。 在这离长安城八百里之地却有仙坊名酒的味道,那也就是说有长安之人带着酒来了。 渝清伸手扶正了戴在头上的斗笠,快步匆匆上了楼上。 角落里相对而坐的那对兄妹倒是多看了渝清几眼,姑娘若有所思:“哥,我看着那女子身形很是熟悉,倒像是清······” “嘘——”哲威连忙阻止了月娘继续说下去,沉下了脸,“别说,小心隔墙有耳。” 月娘不甚欢喜的低下头,好似有些难受,但还是点点头:“哥,我明白。” 其实走在楼梯上的渝清是正好听到了下面他们的对话,多年交情自也是认得出来这是哲威和月娘的声音,一时有些恍惚。哲威表哥和月娘,他们不是应该在塞外同三姑父一起吗?怎么他们却会出现在这里?尤其是月娘,之前月娘就跟她告别说要去塞外然后再也不回来了,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里很不解,但渝清还是就当作根本没有在这里见到他们兄妹一样,继续匆匆忙忙的走了。 “请问有人在吗?”渝清在房间前轻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捏着完全不似她自己的嗓子低声问道。 里面没有人回应,很是安静,就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渝清心下一沉,再唤了一声,依然是不见人应答,就尝试着推了推门,无果,正欲转身暂离开乐仙另寻办法,又或者宇文静根本就是骗她的。就在这时房门却“吱”了一声开了,郑夫人从门缝里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看见来的人是渝清,紧蹙的眉头总算稍微舒展开了:“大郡主。” 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渝清连忙回首,见是郑夫人,快步小跑过去进了房中,郑夫人飞快的锁上了门。 渝清一眼就看见溱洧面无血色的坐在紧闭的窗前,就看着那窗门发呆;郑夫人走上前唤女儿:“大娘,你看谁来了!” “嫂嫂。”渝清出声唤道,就已是泪如雨下。 “小妹?”溱洧回头见到渝清时满脸的不可思议,就撑着站起来,但因为肚子太大了似乎有些走不动,就泪眼朦胧的望着渝清,“你,还好吧?我听到长安那边传来的传言,说,说······”溱洧拭了泪,才继续说下去,“我还以为你也,你也出事了。” 渝清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溱洧的手:“是我来得太晚了,还让嫂嫂担心了。嫂嫂莫要过于忧心,嫂嫂可一定要好好的。” 溱洧虽然是点头,但仍是流泪,拉着渝清一同坐下:“那也就是说,父王,真的?” 渝清哀痛的垂着头,沉默也就算是默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这样了?”溱洧脸色惨白,之前她还只是听到一些这样的传言,就一直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也不敢寻人问个明白,现在听渝清说也是这样,那就是真的了,“那么母妃和弟弟妹妹们,他们是不是也?” 渝清摇头:“母妃应该没事,弟弟妹妹们,也都没事。弟弟们已经离开长安了,天大地大,总有一寸我们的容身之地。”这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打算了。 听渝清这样说,溱洧总算觉得还有一丝宽慰的:“那就好,那也算好了。” 渝清心里苦涩不已,但也只能稍微附和着溱洧的话。 郑夫人走过来,她刚才也是听见了渝清说的事情,就跟溱洧说:“既然如此,大娘你就随娘回荥阳去吧。在荥阳至少还有族人庇护着你们母子,总比在外面好。” 郑夫人她作为一个母亲自然是首先为女儿着想的,但是她现在更像是病急乱投医了。 溱洧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突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母亲,这,怕是更不妥吧。” “有何不妥?”郑夫人疑惑了。 “夫人亦是出身于世家大族,对于大家族的事情应该很明白;敢问夫人,对于一家之主而言,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和家族的兴衰存亡相比起来,哪个更为重要?”渝清出言反问郑夫人。 郑夫人立刻就明白过来刚才为何溱洧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了,虽然明白渝清说的是事实,但或许心中还是有一点不甘的:“可是,溱洧是主君最疼爱的女儿,从小主君就最疼爱她了。” “自古以来,世家姻亲都是建立在有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可一旦利尽就弃之如履。家主既为一家之主,又怎会因为儿女姻缘而弃家族之利益于不顾呢?” 是,确实如此。 “可是,大郡主,若溱洧不与我回荥阳,她又能去哪里呢?”郑夫人神伤。 “母亲,女儿不孝。”溱洧站起来然后一脸愧疚的向郑夫人跪下行礼,郑夫人不知女儿突然此举是何用意,连忙要扶她起来:“哎,大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 溱洧固执的摇摇头,对郑夫人说道:“母亲,女儿是大唐皇帝下旨亲册的太原王妃,是承宗的妻子,是东宫的儿媳妇。如今父王不幸被宵小所害,东宫诸人落难,女儿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着我的孩子。蒙父亲母亲不弃,还愿意收留我这个女儿,但是女儿也深知事关重大,更不能牵连了父母亲族;若女儿有幸能诞下男孩,秦王比不容此子,到时若问罪于父亲,反置父亲于两难。女儿想好了,不如就此离去,与母族自此断绝牵连,不让父母为难,也能让我儿安然降生。”说着她又对郑夫人磕了头,“还请母亲成全女儿。” 郑夫人听闻溱洧说出这样的话,更是泣涕涟涟:“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就偏偏是这么命苦呢?你让娘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这样。” 情至伤心处,母女俩相拥而泣,悲伤不已。 第5章 灭门惨案 郑夫人是不舍得溱洧的,但也知溱洧所言句句在理,且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想了想便说,如若溱洧生下是姑娘,他们母女便随她回荥阳去;若生下的是儿郎,那也就是命中注定的了,她也不怨谁。 溱洧抚着大肚子,感受到孩子好像强壮有力的动了一下,她便点点头答应了母亲。 在荥阳就只能是受制于人,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想来想去溱洧都是不愿的。 不过郑夫人当然是不知道她女儿心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 镇上距离长安也确实太近了,无数去往长安或是从长安出来的人都会路经于此,若让人认出了后果亦不堪设想。而且谁知道那个丧心病狂的人会不会直接过来搜人,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总归还是堵不住悠悠之口。 现在溱洧大着肚子,不方便行走,也就只能在镇上先躲一段时间,待孩子出生后再离开这里。 渝清也在镇上呆了两天,白天就躲起来绝不路面,等到了晚上即将宵禁的时候就出去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走;人都是喜欢讲闲话的,但这些闲话里面也许就有她所想要知道的事情。 玄武门之变什么情况那些普通老百姓也不知道,毕竟普通人家里的兄弟都有为争夺家产而谋财害命的呢,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不过渝清路过茶棚时倒是听说了另外两桩事,在老百姓口中也不算是大事,但都与渝清认识的人相关;其中这第一桩事,正好解了渝清这几日偶尔的疑惑。 一个刚从边塞回来的老兵说,他原是马将军(马三宝)麾下的,曾跟随平阳昭公主建功立业,后来就一直守在娘子关。他说他这一回来,就听说了一件于他们而言很震惊的大事;平阳公主遗有一女,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姑娘,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前儿就跟着父兄去了边关;就在前不久陛下召柴大娘子回京了,要给柴大娘子赐婚。 听者无不称好,这天子赐婚那可是莫大的殊荣。 有人问天子给柴大娘子寻的夫婿是何方人士,必得是王门侯爵的才配得上柴大娘子吧。 “柴大娘子的夫家······”老兵努力想了想,才好似想起来了,“是姓侯,也是开国功勋的;可是这姑爷唤什么名字呢,就真的是不知道了。” 姓侯的······功勋之家?那不就是,侯君集他家吗?难道月娘要嫁的人是侯远安? 如果这是真的,估计月娘连死的心都有了。 渝清躲在角落里默默听见茶棚里的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时一个身披黑风衣的中年男人骑着马过来,把马缰拴在木栏外,也进来吃茶。 茶棚老板给男人斟了一杯热乎乎的茶,男人端起茶水就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有好事者问他:“官爷这是从哪来呀?看着,可是有公事在身吧。” “公事倒没有,这年头事多,也就替人跑跑腿的。”男人摸了摸腰牌,说道。 于是好事者就很是好奇的追问:“那官爷可真的是辛苦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还要这样着急,大晚上的还要这样急着赶路。” 男人抹了一把汗,又喝了一碗茶,才继续道:“别说了,这可是个霉差。”顿了顿他又说,“去太原,报丧的,顺便了结了这一桩公案。” 本来躲在黑暗中的渝清正要回去的,骤然听提到太原,她微微一愣,就停下了脚步。 太原······怎么了? 这问题外面的人已经问出口了,那男人也没有隐瞒,就大大咧咧的说了:“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奇怪了。那太原,最有名望的也就是王氏一族了。太原王氏的王三郎虽出身世家,但做的是个江湖游侠,倒是是不错的;可偏偏半年前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携家带口进京去了。这江湖游侠,那也是行走江湖的,不知道招惹了哪门的江湖势力;就在前不久那王三郎竟就被一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潜入他府中将他刺死了,没几天他夫人就忧郁而亡,他唯一的儿子也急病死了,就剩下一个刚当了寡妇的儿媳妇和出生不久的小娘子,现在还不知所踪了。” 在寻常百姓眼中,像太原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是他们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小老百姓只能仰望的人。而这些世族一旦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也都是能让他们津津乐道许久的话题了。 方才他们听男人说起要了结什么公案,便觉好奇追问几句,但当听说了此等类似于灭门惨案的事情,个个都觉得毛骨悚然了。 王三郎因江湖恩怨而被仇杀,继而他妻儿皆亡故,难不成也是江湖仇杀?自古以来江湖仇杀就算有再大的仇怨也都是讲究一刀两断恩怨两清的,何故非得灭人全家以泄愤?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总算有一个算是比较大胆的问男人:“那太原王氏岂肯善罢甘休?” “之前这消息还被陛下捂着不让传出去呢,这抓到了凶手明正典刑后才让京兆府尹去太原报丧,京兆府尹就派了我过去。” 报丧这种事情,也的确是挺晦气的。 初听到三舅舅的死讯,渝清几乎是完全僵在那里了;三舅舅怎么会······突然就······ 三舅舅是个好人,他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未与什么人有过至死方休的恩怨,至少渝清是从未听说过,而且三舅舅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并不差;最重要的是,因为官府和江湖不可勾结,又怎么会有江湖人为了报怨而千里迢迢进到京中来杀人,而且杀人不久后又这么快被抓住了。 这其中肯定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可是,就算是有阴谋,就算是······也是她的错,是她将对她最好的三舅舅拉入了长安这趟浑水中,害得三舅舅、三舅母和潼表哥都在长安中丧命。还要潼二嫂子和宣敏,那男人说她们母女不知所踪了,所以她们能去哪里? 第6章 高氏母女 渝清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还得回一趟长安。 当她将她的想法告诉溱洧时,溱洧就以为她疯了。 “长安如今什么情况,你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寻死路。”溱洧第一次跟渝清红了脸,歇斯底里的说道,“我不许你去,我不能让你去。” 渝清没想到嫂嫂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好试图温言让她稍微和缓平静下来:“嫂嫂,我知道长安那边怎么样,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这样决定的。算着时日,母亲应该也快要生了;母亲怀的是双生儿,若是两个妹妹那还好说,但若是弟弟,弟弟恐不能存活,我作为长姐也实在是不能什么都不做。”不仅仅是因为弟弟,也是知道了王家三舅舅的事后,她也必须要回长安去见潼二嫂子;她想,她是知道潼二嫂子藏身何处的,也应该只有她知道了。 溱洧抚着肚子落泪:“你还要去寻母妃?这根本不可能,你如何去找到母妃?” “总会有办法的。”渝清思索了许久,才嗫嚅着说,“嫂嫂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回来看着我侄儿出生呢。” “小妹,你,一向都是这样执拗;夫君总说,你拿定了主意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溱洧目光哀切的道。 渝清不说话,只是蹲下轻轻抚摸着溱洧高高隆起的大肚子,默默的和她未出生的侄儿说着话。溱洧便只是沉默的坐在一边,就任由渝清好像傻了一样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神神叨叨。 “小妹,我······”溱洧试图要说什么,但发现渝清就是在全神贯注的和孩子说着话,完全没有留意听她说什么。溱洧似乎有些泄气的撇撇嘴,就安心沉默了。 之后渝清和溱洧都心照不宣的再也没有谈起这件事,因为她们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 直到渝清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要进长安的那天晚上,溱洧才拉过她跟她说:“小妹,我,等到孩子出生后,我可能会离开中原。我叔父早年曾游历于北大草原,在那边有些人脉;我想去投靠叔父,总比留在中原好。”溱洧说得情真意切,可见她心中也早已有这个打算了。 从渝清看来,她内心是做不到对别人完全信任的,有的时候只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了才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而且从长安到北大草原,那也是真的山高水远。只不过也正如嫂嫂所说的,这也总比留在中原好。 于是渝清就点点头:“嫂嫂,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去看看我的侄儿。” 溱洧轻轻拍了拍渝清的肩,不再说话了。 渝清还有些牵恋不舍,走的时候倒很是干脆彻底。 长安城外依然戒备森严,远远就看见为首守在城门外的将军就是原本天策上将府的人。听过路的人说,最近有幽州来的细作混入了长安,陛下着令全城搜捕缉拿。 幽州来的细作?他们都在防着谁呢? 不过他们也是真的是只抓捕幽州人,渝清鬼鬼祟祟的进城时也只是被盘问的人拉住让她说了几句话,听着不是幽州的口音,也就直接让她走了。即使如此渝清也未敢有丝毫松懈,总之先远离这种是非之地就对了。 “等等,那位娘子请留步。”渝清刚走出两步,后面那位将军就又开口叫道。 渝清明显僵硬了一下,确定将军唤的人是她,才乖乖转过身露出淳朴的笑容:“将军。” 将军走近渝清,问:“娘子何方人士?来长安所为何事?” 渝清似乎有些怯意的低着头,小声的说道:“小女子陇西人士,舅家亡故,因亲眷皆卧病在床,不得已便让小女子来长安奔丧。”她形色憔悴,一身素衣,倒的确是奔丧的模样。 将军见她也确实是孤身一人的小女子,除了迷迷糊糊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些许印象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挥挥手让渝清走了。 渝清心中暗舒了一口气,谢过了将军,就进到城里。 她曾知道三舅舅在长安是有一处隐蔽的私宅,没有什么人知道,潼二嫂子和宣敏如果还在长安那应该会躲藏在那里;但是她也并不确定,很有可能潼二嫂子她们母女已经悄悄出城回太原去了。 不过她还是沿着记忆中的路过去了。 坐落在僻静巷落的宅院已是满墙青青,看起来应是许久不住人的样子;依照渝清所知道的,三舅舅置办这宅院已经十几年了,也就年轻时和三舅母来长安游玩才会在这里小住一番,后来一家人来到长安后也没有住在这里。 瞅见四下无人,渝清就手脚麻利的爬上附近的一棵树上往里面张望,就看见有一个仆妇在院子里洗衣服。 这里果然有人,而且外面还看不出来。 渝清就直接从树上跳进了院子里,那根树桠也随着她一起掉落。巨大的声音惊动了仆妇,她闻声匆匆跑过来,看到渝清时完全震惊在原地。 “你可是王家的人?”渝清开口问她。 “是,是,奴本是高家的,随我家夫人到王家来。奴在王家,是见过郡主的。”那仆妇连忙接话道,“只是外面都说,说郡主,不在了,没想到郡主竟然还好好的。” 其实渝清也知道外面都说她死了,除了母亲和三个妹妹外他们家所有人都死了,外面普遍就是这个说法。 不过渝清也来不及跟仆妇解释什么了,就追问她:“我在外面听说三舅舅家出事了,潼二嫂子可是在这里?潼二嫂子和敏娘子可好?” 提到这个,仆妇神色也黯然了,就引着渝清进屋:“夫人她,不好。自从主人他们连接遇害,夫人就病了,断断续续的一直好不了;外面也不安全,本来还想着要在这里多一段时间就回太原去的,可是夫人病成这样也回不去了。” 一进到屋里,渝清就看见高氏抱着孩子靠在窗边坐着,她面色苍白如纸,双目黯淡无神,只是在茫然的望着怀里的女儿发呆。 “潼二嫂子。”渝清觉得鼻子酸酸的;上一次她见到潼二嫂子时那还是好好的一个人,还笑意盈盈的与她说着话,而现在潼二嫂子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高氏抬头看见渝清时的表情与刚从仆妇那表情一模一样,俨然活见鬼了,然后就反应过来渝清是活生生的人:“郡主,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好。” 渝清嘴角抽搐。 第7章 祸害 高氏终究没有熬过去,在深夜怀着对女儿的不舍走了。 临终前她把宣敏托付给渝清,说如果可以的话,将宣敏带回太原王氏又或者是给她的娘家高家的人来抚养,只要能让宣敏活下去。 渝清答应了高氏,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照顾着宣敏;只是她不敢轻易许诺她能将宣敏送回太原,她现在最不敢去的地方就是太原了,也许总要等到稍微风平浪静之后才能去。不过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一定会照看着宣敏,就算是她要去死了,也会安排好宣敏再去死。 将小小的宣敏抱在怀里,软软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睡着了,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三舅舅一家都葬在长安城外,渝清就把潼二嫂子葬在二表哥身边,让他们夫妻在一起。人都讲究落叶归根,可是舅舅却不能归葬太原,这更是让渝清愧疚不已;太原王氏,后来本是不该掺和进这趟浑水的。 “大郡主,我家夫人真的是病故的吗?”仆妇向渝清询问。 渝清沉默的想了许久;潼二嫂子病重时一直都是她在身边照看,如今她却反倒来问自己一个初到之人,恐怕她知道的也不比自己的怀疑少。她是潼二嫂子从高家陪嫁过来的人,但也只是一个普通陪嫁奴仆而已。 故而渝清并未急着跟她说什么,只是反问她:“你既本是高家之人,你敢带着敏娘子回去吗?我还要去做一些事情,一时半会还不能离开长安。” “郡主,可是奴……”奴仆神色有些纠结,犹犹豫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王家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从都死的死散的散了,奴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一路山高水长,就怕反而会害了小娘子。而且,而且奴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也还等着奴能赚一口饭吃。” 也是,身在世上谁都不容易,谁都惜命呐。 渝清轻轻抚摸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宣敏粉嫩粉嫩的小脸颊,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那也还得妈妈帮个忙了。大概还要委屈妈妈带着小娘子在这里躲一段时间,大概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会来找你们,若我没有来也会有人来接你们的;这样,你觉得可好?”渝清虽是商量似的问仆妇,但语气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意思。 她连忙应下:“奴听从郡主安排。” 关于这个想法,刚才渝清也是暗暗盘算过一番的;她应该是高家的家生奴仆,这才会被主母指派了随姑娘陪嫁;这样的人很可信,因为她的一家老小其实都是呆在主人家的,根本不用怀疑她会有什么想法。 这样安排好了,渝清就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里,寻了信差送到八百里亭交给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师父。 而她进长安来要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进宫。 母亲和妹妹们已经是被带进宫了,所以她想要再见到母亲就只能是混进宫去。 但是她不似阿史那叶可真那样的人有飞檐走壁的高深本领,就只能是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方式混进去。 虽然在普通老百姓看来,想要进到皇城里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么难。从前渝清曾经被王滢说过的,有一些宫人在进宫前就和外面的人好上了,进宫后又不能出宫相见,情郎就会用银子买通了给宫里送水送菜的人悄悄将他们藏在木桶里运进宫里;给宫里送东西的人都是跟宫门侍卫厮混熟了的,根本就不会检查。只要银子足够了,把宫里的宫人运出来这种事他们都敢做;只要那宫人不怕因此牵连到亲眷,反正他们拿了钱就完了,宫里丢了人也与他们无关了。 为了能够顺利混进宫,并且混进宫之后还能够安然无恙的呆一段时间,渝清做了充足的准备。 宫中认识她的人很多很多,所以她先要把自己这张脸弄得稍微变形才好。 渝清就特意去药铺里买了一些特别的草药,大夫还特意叮嘱了她不可随便混搭着用这些药,不然后果很严重。 渝清暗想,她就是因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才买来的。 她不怕毁容,就怕不毁容。 但是刚从药铺里出来,她就看见了一张很熟悉的面孔——阿史那叶可真。 这一次西突厥使者在长安留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些,还顺便围观了一场李唐皇室的兄弟阋墙大戏,算是彻彻底底把家丑外扬丢脸到隔壁家了。 看见阿史那叶可真时,渝清很紧张的就摸了摸斗笠,确定不会被人看见真容才放心的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真好!阿史那叶可真没有认出她! 渝清心中正窃喜,就在即将与阿史那叶可真擦肩而过时,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姑娘,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啊!” “登徒子!”渝清就像普通走在街上突然被陌生男人语言调戏的女孩子一样愤然斥责,只不过她的声音也是故意捏着的,然后就准备扬长而去。 但是她忘记了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娘子,许久不见,我们还是寻个地方好好谈谈吧。街上人多口杂,你可得小心着了,现在可还有不少人在寻着你们呢。” 阿史那叶可真!好得很!这根本就是在威胁她! 渝清只好妥协。 阿史那叶可真拉着她进了附近的一家酒馆,渝清也不敢摘下斗笠,只不过就不再用那种古怪的声音说话了:“阿史那小王爷,你若再遇见一个姑娘就闻人家身上的气味,那你也就注定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了。” “但是在我心中,我只承认你是我的媳妇。”阿史那叶可真嘴硬的说。 渝清没有心情跟他谈说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也就只想速战速决的摆脱了阿史那叶可真就去做正事了,于是她又开口问:“所有人都说我死了,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阿史那叶可真对这个说法却嗤之以鼻:“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话说狡兔三窟吗?我觉得你比兔子要聪明。而且像你这样的祸害,肯定是要活千年万年的。” 渝清苦笑,说起来还真是没错,可能自己真的就是个祸害了;这可不就应了她出生后那人说过的话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祸害,跟自己亲近的人都不会有好的下场。 第8章 没有结局的和亲 这个话题并不那么友好,但是时至今日渝清也不在乎这些了。 想了想渝清就又问阿史那叶可真:“最近长安可有发生什么事情?能够让你注意到的事。” “我所在意的,不过就是如画美人而已。”阿史那叶可真好似突然就想到了什么,指了指窗外示意渝清看,“若我未记错,今日该是侯家公子与柴家大娘子的大喜之日;我记得那位柴大娘子,似乎是你的妹妹。” 阿史那叶可真打听得倒是很清楚。 热闹的迎亲仪队从街头蜿蜒至巷尾,吹吹打打的喜乐特别刺耳;作为新郎倌来娶妻的侯远安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像个土鳖子。 倒有不少围观的人称赞新人定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估计就是瞎了眼吧。 一想到月娘这么好的姑娘到头来竟就嫁给了侯大那个小人,渝清就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难受。 “看你这么难受的样子,想去抢亲吗?”阿史那叶可真别有用心的怂恿渝清说。 渝清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她戴着斗笠阿史那叶可真也看不到,她冷笑:“抢亲?你帮我吗?” 以阿史那叶可真的性格,他对这种事情绝对是很感兴趣的:“好啊!只要你想,我一定帮你。” 渝清无言以对。 看着喜车缓缓朝这边过来,又缓缓消失在视野中。 最后渝清深深叹了一口吃,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外面那场浩瀚盛大的婚仪。 撇开这个话题不说,阿史那叶可真稍微正了神色说:“其实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再跑回长安的。我虽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但也看得懂一些形势的。你真不该回来的,长安对你可并不友好。” 渝清垂下眼帘,低声说:“我必须要来;我不但要回到长安来,我还要进宫去。我母亲身怀六甲,算着时日也快要生了。我害怕啊!我害怕,我的幼弟一落地,就被扼杀掉了。” 可能是渝清说得实在有些可怕了,阿史那叶可真微微哆嗦了一下:“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他说得也很自然,就是像从前一样听说渝清娘子遇到了什么难事他就会很自然的想想自己可以帮她分忧一二的。 渝清苦笑一声,又或者是自嘲着说:“这就是趟浑水,谁趟进来谁就有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阿史那小王爷,你莫以为你是西突厥王子便不会有事,若当真有人想弄死你,你绝对离不开中原。”这话并不是恐吓人的,而是诚心奉劝他,“你们是来使,就算在长安看了什么也便当作是看了一场热闹,若瞎掺和进来就变成局中人了,就再也出不了这个局了。”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吗?”阿史那叶可真突然就好像发现了;这倒不怪他,他这个人一直关注的点都跟别人不太一样。 渝清很无奈,已经不想跟阿史那叶可真解释什么了。 时至今日她还能说什么呢?难道直接跟他坦白说,你以后注定会娶一位美丽温柔的大唐公主为妻,所以你还是别总对其他姑娘念念不忘,倒显得她是坏人了。 所以她撩起了斗笠的一角,目光深邃的望着阿史那叶可真,平静得甚至会让人心生惧意。 阿史那叶可真默默缩了缩脑袋,好久之后他才终于憋出来一句:“渝清娘子,你是真的,你是真的瘦了。” 废话! 渝清撇嘴,不接他的话,径直就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开长安?和亲公主,是谁?”她并不是对这件事情有多么关心,只是作为曾经的和亲公主,下意识的就要多问一句。 “快了,应该也就是这两个月了;长老也是说了,长安是个是非之地,现在更是如此,绝不可久留。”阿史那叶可真这一次倒是说得坚定,这话说出来时明显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急着告诉渝清,“没有和亲公主,也没有和亲。我们怎么过来的,也就怎么回去了。” “为什么没有和亲?”渝清更是惊异了。 “这是我父汗的意思。现在刚刚登基的唐皇,一直以来都和东突厥那边的关系不错,我们不敢冒这个险。”阿史那叶可真说道。 看来李世民和东突厥那几位小部族长有秘密交易的事,不但中原人知之甚广,就连西突厥都知道了。 总而言之,就是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察觉大唐的新皇与东突厥那边走得很近,于是就不敢贸然和大唐交好以免暴露自己的底牌,觉得应该另寻出路了。 这种情况,能理解。 阿史那叶可真还想跟渝清说什么的,但渝清并没有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匆匆跟阿史那叶可真作了辞,借口说尚有要事,就逃似的跑掉了。 不知为何听阿史那叶可真这样说起,她竟然莫名有些心虚,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明明现在和亲以及大唐和东西突厥关系如此都已与她无关了。 阿史那叶可真看见姑娘远去的背影,神色好似有些迷茫,最后染上了复杂。 此一去,恐怕就是真的再也无缘相见了! 这样想着也是真的有些难受了,阿史那叶可真苍茫的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了,觉得心头微微苦涩,就跟这茶一样苦,一点一点的从舌尖扩散。 渝清娘子,愿你安好吧! 他能做的,好像只剩下祝福了。 依照现在的局势,他离开了长安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来中原了,他就可以当作在长安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人还要活下去。突然有一天他听说他喜欢的渝清娘子死了,就像被五雷轰顶;走到大街上,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四处都在传说中,他甚至就信以为真了。午夜梦回时,他突然梦见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月光明媚,那个姑娘对着他露出狡黠的笑容,比雪地里的狐狸还要狡猾;那么狡猾的一只小妖精,怎么可能会死了呢?是了,她一定是躲起来了,躲在某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角落里,想着要怎么样报复。 头脑一激灵,于是阿史那叶可真的梦醒了。 第9章 潜入宫闱 渝清在长安巧遇的第二个故人,就是郑梨儿。 哥舒季通离开了长安后,就郑梨儿独自一人留下来了。因为哥舒季通是胡将,而郑梨儿又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妇道人家,故倒没有什么人会为难她。 就跟在街头突然遇见阿史那叶可真一样,渝清从酒坊里出来走着走着就感觉身后好像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娘子……”顿了一下她补充,“妾是郑氏梨儿。” 渝清停下了脚步,郑梨儿走到渝清面前:“娘子可否与妾借一步说话?妾有些话想与娘子说。” 其实在看见郑梨儿那一刻,渝清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因此望向她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好。”她便点了点头。 郑梨儿带着渝清回到家里,就忙活起来要去做饭,渝清拉住她:“哥舒夫人,不知是有什么事吗?”渝清有一种预感,郑梨儿可能会说和刚才阿史那叶可真一样的话。 毕竟,现在哪一个从前认识她的人见到她不是惊叹于她还活着。 但是郑梨儿的说法又很是与众不同:“娘子是好人,妾一直都相信上天是眷顾好人的。” “真的这样吗?”渝清有些迷离。那么为什么有那么多好人早亡,而祸害却能活得长长久久;凭心自问,她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梨儿去端了一碗热粥给渝清,热情道:“娘子应当饿了吧?来喝点东西吧。妾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娘子就凑合吃些。” 其实渝清一直都没什么心情,不过郑梨儿把东西端到她面前了,她也就象征性的吃一些,就谢过郑梨儿。 梨儿也坐下,有些拘谨不安的跟渝清说:“娘子可还记得,妾的妹妹宁儿?” 渝清点点头;当然记得,她还记得郑梨儿的妹妹郑宁儿就是李世民的侍妾,李世民登基之后应该也登峰造极了。 “之前,娘子是知道的,宁儿她,她做了秦王的侍妾。”郑梨儿说得胆战心惊,就怕她这样不适时宜的提起李世民,会让这位小娘子会不开心,不过看到渝清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她才敢继续说道,“宁儿被秦王封为婕妤。但即使如此,也请娘子相信妾,妾绝不会背叛娘子的。” 郑梨儿说得太严重了,让渝清实在有些觉得奇怪;就算从前和郑梨儿有些交情,可郑梨儿又不是她的人,而且又是郑宁儿的亲姐姐,就算她有什么想法渝清都不会觉得奇怪。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没有缘由的相信,渝清就没有任何防备的跟着郑梨儿来到她家。 想了想渝清语气有些无奈的说:“你,和哥舒将军好好过日子吧。”这话说出口,就连渝清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现在她们就连哥舒季通在哪里都不知道,跟别说以后了,出事之后哥舒季通和薛万彻、冯立他们一样都跑了,从此就是杳无音讯。 所以在渝清提到了哥舒季通之后,郑梨儿的神色都稍微黯淡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哪怕是自己的夫君。娘子,妾也看明白很多了。” “夫人莫要灰心,将军,他是有苦衷的。”渝清还是想为哥舒季通说一句话;他们夫妻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但是这一次哥舒季通弃下家眷匆匆出逃,却是与他们有关系的。渝清跟这位将军并不熟悉,唯一清楚的就是他是东宫属将;但是如此也就足够了,他是个忠将,可比常何一类的叛徒好了不止一点点。 不过是因为渝清和郑梨儿所处在的立场不同,所以她们的想法就很不一样了。 渝清会暗自觉得自己很无耻,硬把自己的想法就当着人家妻子的面说出来了。 但是郑梨儿把渝清拖回家,也不是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事情,这就开始问起正事了:“娘子这次回到长安,妾猜想着应该是有要事做的。妾虽不才,但只要为帮上娘子的,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说得很认真,神色很严肃。 “我要进宫去,若能活着出来就离开长安。恐怕,夫人也未能帮我什么吧。”渝清道。 郑梨儿一愣,就说:“娘子,妾会在宫外等着娘子平安出来的。” 渝清苦涩一笑,这一去,她就不敢再想象以后会如何了。 对于郑梨儿的这好意,渝清只是笑笑。如果她预知了后来的事情,她会竭力劝阻郑梨儿,甚至是放弃入宫。 和郑梨儿别过时,郑梨儿露出苦涩的笑容,望着渝清许久,就热泪盈眶了。 渝清按照之前算计好的,用重金买通了送水进宫的人,将她藏在那一堆笨重的木桶里面,顺利的进了宫。望着久违的皇城,渝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面无表情。 钱也的确是个好东西,因为渝清给那人的钱足够多,那人还顺便帮渝清携来了一套宫人的衣裙,叮嘱渝清:“姑娘在这里可得小心了。小的可只管送姑娘到这儿了,以后怎么样那就与小的没有干系了。” “多谢大叔,小女晓得的。”渝清颔首。 不过听他这样说,渝清心里转瞬即逝了一丝好奇;看起来他应该也是偷偷拉过很多天进宫的,这其间就没有一个人曾经被抓住的?而这被抓住的人里面就没有一个人是供出他这个同伙的?很是奇怪! 不过她急着要去做重要的事情,也就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因为渝清对皇城很熟悉,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一般什么地方不会有人,就过去躲起来换了普通宫人的衣裙再出来;想了想,又拿出之前早准备好的药涂抹到脸上,就安静等待药效来临。 她算着时间,母亲最晚也就是半月内会临盆,双胎肯定会提早出生;在之前母亲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忧心孩子七个月就出生了,那时候胎动得厉害,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孩子却是一直稳稳的怀到了现在。 现在进到了这宫中,也就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等到母亲生下弟弟妹妹,她就该离开了,等到时候这药效也就过去了,总不至于出去了吓人。 只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宫外的美景良辰。 第10章 故人不复 水面平静如镜,看着水面上映出的面容,渝清才满意。 真难看! 伸出手摸了摸奇怪的脸,渝清露出变态的笑容。 暂且还没有想到下一步该如何做,看着天色逐渐晚了,渝清按照记忆中的路找去了花园,就爬进石洞里藏起来然后把在宫外买的干饼掏出来啃着吃。 以后还不知道要在宫中呆多久,这样可怕的日子还有很多,她并不觉得可怕。 突然她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渝清是害怕会被人发现的,连忙放下干饼缩起来一动不敢动,就希望着外面的人路过然后就继续路过,按照常理也不会有人夜深人静的就特意钻进石洞里看看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但是脚步声在最清晰的时候就停下了,许久之后就有一个人往石洞里面钻进来。 渝清:怎么回事?怎么还真有人钻石洞的?真可怕! 渝清飞快的在心里盘算着,她应该拿怎么样的说辞来解释,再比如自己是谁。 那钻石洞的人也没想到石洞里面竟然还藏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应该是个女孩子:“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女孩子惊恐的从石洞里面跳出来,月色下拉出长长的身影。 事已至此,渝清也连忙从石洞里爬出来,一眼就看见那女孩子穿着华贵的宫装,鞋子上绣着鸾鸟;这姑娘应该是她的某位姑姑或者是李世民的女儿。 不过不管是谁,都与她无关。 渝清正准备说出自己刚才想好了的说辞,那个女孩子却突然捂住了嘴:“你的脸,你的脸怎么这样的。” 渝清猜想,她的脸真的丑得吓人了,这样似乎不太好,太招人注意了,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了。 “我是见过你的?你……”月色皎洁明丽,姑娘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也逐渐复杂。 渝清突然好似想起来了,刚才在月下看见姑娘稚嫩却依然俏丽的面容,正与多年前宫宴后在月下遇见的那姑娘容颜相似。 这是十五公主,李萦玗。 十五公主尚且年少,在宫中公主当中并不算出众;渝清对于十五姑姑唯一的记忆,也就是多年前那个拉着她胡乱唤姐姐的小姑娘。 于是渝清拜道:“十五公主,奴······” “十五公主?”她愣了愣,目光愈加坚定了,“我明白了。你跟我走。” 李萦玗性子很急,说要渝清跟她走就急匆匆的拉着她小跑起来,在月色在特别引人注意。 路上也偶尔见到值夜或是打扫得宫人,见到女孩子就匆匆低眉跪下,口曰拜见公主。 渝清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一个字都没有说,怎么就偏偏让一个跟她也没见过几面的十五公主……好像认出来了。 她要做什么?她会做什么。 渝清心里也没底。 十五公主没给渝清再说话的机会,匆匆带着她就是去了很是偏僻的宫堂。 从前这里并未住着什么人,但是现在她就不确定了。 “你莫担心,是我八姐姐住在这里,我不会害你的。”萦玗善意的笑着对渝清说,“你是清姐姐对不对?我都认出你了。” 这下渝清就真的忍不住了:“十五公主,奴只是普通宫人,不懂你的意思。” 萦玗露出狡黠得意的笑容:“你若不认,我便去禀明了陛下,让他来一辨真假。”顿了顿她继续说,“八姐姐待我很好,我很喜欢八姐姐;但是八姐姐也很想你。” “我怕我会吓到八公主了。”许久渝清才瓮里瓮气的说。 萦玗立刻摇头:“怎么会?八姐姐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谁在外面?”至臻身边的宫人听见外面有动静就出来查看,见是萦玗忙行礼,“拜见丹阳公主;公主这么晚怎么就过来了。” 听她唤李萦玗为丹阳公主,渝清有些明白刚才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了;公主被赐予封号,除却笄礼受封就是新帝登基为同辈姊妹授予封号。李世民登基后,姑姑们应当都被新册了封号,而从前诸如八公主、十五公主这样的称呼便不可再唤只能以封号代之。 这宫闱皇城,终是山河变色了。 宫人无意中瞥到跟在丹阳公主身后的渝清,立刻露出活见鬼的可怖神色:“公主,这人,这人是谁?宫中怎么会有,会有这么······”会有这么丑陋的人?仅是看过一眼,她就不敢再看了。 渝清觉得,被人说丑陋到了极点,也是一种本事了。 其实渝清的脸只是因为药物而出现了一些“比较”不和谐的现象,如果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她本来的容颜。只不过人的本性就是对美的东西趋之若鹜,而对丑的东西避之不及;谁那么有勇气,敢对着她现在这张完全不和谐的脸仔细研究跟谁比较像。正常人的表现都应该像至臻的宫人一样,匆匆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李萦玗淡若寻常的侧头望了一眼渝清,淡淡道:“不过就是脸一不小心沾上了一些东西而已,敷了药过几天也就好了。”虽然只是十一二岁的姑娘,但撒起慌来神态也依然如故;到如今渝清才发现她的那些小叔叔小姑姑其实都是深藏不露的角色,她想十五姑姑这样的年岁还只能和月娘去爬墙掏鸟耍皮。 宫人不敢再多言了,就引着李萦玗进去。 殿阁里面的布置也是十分简单,走到内室门外宫人就侧立于一旁低声与李萦玗说:“丹阳公主,九江公主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李萦玗点头,就径直推开门走进房中。 从前渝清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八姑姑和十五姑姑原来还这么亲近的;在她的记忆中八姑姑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起过十五姑姑,她们的年岁相差太大了,八姑姑又有自己的亲弟弟,自然也就不会跟那一大群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有多么熟悉。 不过短短几个月,宫中就已经是翻天覆地,物是人非了。 故人如斯,早已不复。 第11章 双生花落 “八姐姐。”萦玗背上门走向坐在灯下不知在低头认真做着什么的至臻,唤了一声她又道,“你看我带谁来了。” 至臻慢吞吞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回过头,望了一眼萦玗,又望向渝清;她似乎在很努力的辨认着什么,眼眶渐渐湿润了:“是你吗?” 渝清这才上前一步:“八姑姑。” 至臻轻轻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哽咽,就说道:“你变丑了!丑得难看!一点,一点也不像我那漂亮的大侄女。”说着她却又似是哼笑了一声,“可是天底下,哪有姑姑会嫌弃自己亲侄女的?就算你变得再丑,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渝清:…… 八姑姑可真的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么语出惊人,非要气死人才欢喜的。 “八姐姐,你不是挺想念着清娘的吗?”萦玗特别不能理解像至臻和渝清这样一见面就互怼的是什么情况,而且因为年岁上的差距在她看来就像是两个大人在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面前相互诋毁,“算了,你们好好说说话吧,我就出外面喝几口茶。八姐姐,你让宫人给我一壶茶就好了。” 萦玗走得很痛快,伸手就开门挤身出去了。 只剩下至臻和渝清时,至臻终于是忍不住捂脸哭起来:“你这丫头,怎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样子了,若让六哥哥看到了可要好是心疼了。” 至臻从来都是这样的,无论她多想念着渝清都说成是元景,或许就纯粹是嘴硬说不出来。 然后未待渝清再说什么,至臻就搂着渝清枕在她肩头上继续呜呜哭起来,滚滚泪水把渝清肩上的一片衣服都打湿了。 “八姑姑。”渝清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伸出手拍了拍八姑姑的后背,“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哭起来实在很丑!”语气都是满满的嫌弃。 至臻立刻弹跳着后退了半步:“你现在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的脸,你的脸到底是怎么了?”这脸她看着都觉得肉痛,还想去摸摸渝清的脸现在摸起来是怎么样的,不过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向天真烂漫的至臻换上了认真甚至是愤怒的神色,“算了,我不管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还跑回皇城了?我不管你是不是不甘心,或者是有其他的什么想法;现在也算是尘埃落定了,谁也讨不了好,你应该一辈子都别回来的。” 渝清撇嘴,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让她一辈子都别回来了,可是她偏偏就这样无所畏惧的回到皇城中,,不惧生死。 不过面对于八姑姑,渝清还是愿意把说过无数次的解释告知于她:“我母亲怀了双胎,我是回来,等待我弟弟妹妹出生的。” 这话一说出来,至臻立刻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待渝清:“就为了一个还没有出生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娃娃,你就要用自己的命来博?恐怕那娃娃还没有出生,你就没命了!” 渝清辩驳:“那我也不能让我的弟弟一出生就没命了。” 这样的争辩是毫无意义的,毕竟渝清本来就是撞死在南墙上也誓不回头的人。 最后至臻就妥协了:“既然这样,那你就先躲在我这里吧。我这里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若是有人来了你就藏起来。我会想办法给你打听大嫂的消息。只是我也就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我还有年幼的弟弟在长安,再多的事情我也不能做了。” “好,谢谢八姑姑。”渝清想了想,就向至臻道过谢。 至臻微微低眉拉渝清在她旁边坐下,似乎又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委婉道:“还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你最年幼的弟弟承义,他······” 渝清明白至臻说什么,幼弟惨死之痛,到现在她已经哭不出来了:“我知道,我知道了。” “还有,你三妹妹薇亦,也,也没了。”至臻越说越小声了,她看见渝清的眼红了,十分可怕:“你说薇亦?薇亦她怎么会?”渝清抓住至臻的手追问,她完全就像是真的疯了一样;她能够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小六的死讯,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三妹妹也没了,她还天真的以为尚且年幼的妹妹们留在长安至少还能够保住一条命。 “清娘,你别急,你别急,我与你慢慢说这件事。”至臻连忙给渝清顺着气,就怕她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那就出大事了,直到她好像稍微缓过来了才继续跟她说道,“其实我一直住在深宫里,对外面的事情也并不是很了解。但是薇亦,我听说她是意外摔死的。听说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薇亦和薇芷她们姊妹俩不知怎么的就逃出去了,又被满城搜捕着无处躲藏;后来薇芷是被在一处小石窟里找到的,满身都是伤,血淋淋的惨不忍睹,但是薇亦却没有找到。之后根据薇芷的说法,她们姊妹为了躲避追寻一不小心坠落了山崖,薇芷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薇亦却被摔死了。薇亦是薇芷亲手埋葬的,就葬在山崖下面;后来陛下还派人去挖出来确认了,虽然天气炎热尸首腐烂得很严重,但也能辨认出来,的确是薇亦。” 薇亦真的死了!薇芷亲手将她埋葬了······ 廊下那对追逐打闹的双生姊妹,风吹过就随风消散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长姐,你猜猜我是谁?”娇俏的小姑娘欢快的对着渝清扮鬼脸,得意的问,她眉间的一点朱砂痣尤其明艳动人,“长姐,其实我是小亦······” 渝清突然双眼一闭倒下不省人事了。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欢笑着,她不知道那是谁,只是后来她想到那是她的弟弟妹妹们。 承道、承德、承训、承明、承义,和薇亦。 弟弟妹妹们拥抱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跟她说着什么,然后恋恋不舍的走了,消失了。 渝清只隐约听到,梦里的小二说,长姐,我不愿辜负你的期望,但是我还是辜负了。 第12章 至臻下嫁 看见渝清突然晕倒了,至臻紧张的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把渝清拖到床上然后出去把坐在外面安安静静喝茶的十五娘萦玗唤进来。 萦玗虽比她年幼,但这妹妹心思出奇的沉重,至少是比她稳重。 “八姐,你这是跟清娘说了什么?”萦玗伸手摸了摸渝清前额,没有什么感觉,“人是我捡回来的,你别乱吓唬人啊。” 至臻暗暗翻了翻白眼,默默走到一边不说话。 萦玗凑近到渝清的脸上左看右看,就在这时眼前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啊——”萦玗吓得差点就跳起来了,然后惊魂未定地望向没有任何表示的至臻;她很怀疑至臻是故意的。 至臻无辜的耸耸肩;你别看我,我也很不解。 渝清摇摇晃晃的下了床,萦纡就伸出手扶了她一把:“你小心着些,别乱动!再磕着碰着了,八姐可要心疼了。”渝清确定了她的十五姑姑和八姑姑其实是同样的人。 至臻凶巴巴的瞪了萦纡一眼,不过依然不再说话。 “清娘你可知道,最多也就再过一个月,八姐姐她可就要出阁了。”萦纡被至臻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一阵什么之后,就转身眯起眼别有深意的告诉渝清。 重点就在于,至臻终于要出阁了。 恐怕是最近日子不错,从前那些嫁不出去的快要变成老姑娘的,也全部都赶在一起嫁为人妇。比如月娘,比如八姑姑,或许还有一些别人······ 至臻命中注定就是下嫁外族的命运,就算先前逃过了几次,最终也还是如此这般;她被李世民做主许配给突厥酋长执失思力,就定在下月成亲。 一提起这件事,至臻就拉下了脸:“我宁愿老死在这宫中。”这事她真实的想法。 但是不只是至臻,比至臻年幼的几个公主也都被一口气的定下了亲事,估计是新皇觉得宫中还留着这么一大群适婚的妹妹实在是让他心慌,如此这般还不如早早打发出去了免得多生事端。 看着时辰的确是已经不早了,至臻打发着让萦纡赶紧回去,不然她母妃要着急了。 “那你们多保重,小心些。”萦纡小心的叮嘱了几句,就拉开门出去。 至臻神情凝重的望着萦纡许久,才伸手掩上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在宫里,其实谁都不好过啊!”至臻似是在自言自语,然后神色怪异的往回走,“十五娘,这也是越来越古怪了。” 但是想想,她一个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便是这宫中晴天霹雳了也与她没有关系了。 渝清走到她身后拉她的手:“八姑姑,你真的······” “有什么的,我已经不在意了。”至臻神色黯然的低下头,本来她还可以麻痹自己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偏偏十五娘再度提起,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对即成的事实,而且还是在渝清面前提起。 至臻是害怕渝清又像刚才那样说着话就突然晕倒了,就催促着她赶紧歇息了:“你要是死在我这里,可还要连累我和九妹的。” 渝清觉得至臻的话有些道理,就乖乖的闭了嘴。 总之现在谁都不可信,至臻告诉宫人们没有她的允许不许擅自进入内室,若有人前来无论是谁都要提前向她禀报;毕竟她在宫里藏了一个人,这可是万万不能让别人发现的。 渝清觉得很稀奇:“你不是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吗?怎么,你这儿还是这么冷清。”依照她的记忆,公主出嫁前都是忙碌得不得了,况且至臻还是下嫁到外族的;这样想起来就觉得至臻这里很是反常了。 至臻冷哼:“今年是个多事之秋,这诸多的婚喜指不定就是匆匆用来冲淡宫中的怨气。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又没有母妃给自己操心,谁还会来在意我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至臻的生母杨嫔早逝,养母张婕妤据说最近也是病重不治,她现在倒真的是无所依靠了。 “你这当侄女的,就别总给长辈操心了。”至臻明显不愿意再继续于这件事,毕竟婚姻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到现在心里都已是无波无懒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还能怎么样。”她苦笑着,又继续说,“我虽是身在深宫,但对外面的一些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很多个原本留在长安的王侯都被软禁起来了,特别是几位堂兄;而像六哥哥那样在外做都督的也被勒令不许进京,就连陛下的登基大典他们都没有回来,恐怕就是怕他们会像孝义堂兄一样大闹宫门。这世间动则就性命不保,谁还敢轻举妄动。” 晚上两个姑娘小心翼翼的挤在一起时,至臻会把宫中发生的事情都跟渝清说。 渝清主动问起她,她记得从前的十五姑姑萦纡还是个软软甜甜的小女孩儿,仿佛也就是这几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萦纡的母妃在宫变时,被吓疯了。萦纡她很伤心难过,可是她不敢让任何人看到她难过落泪,只敢躲起来偷偷的哭;后来她就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至臻语气很沉重,或许也是想到了母亲早亡的自己,想到了从前的孤苦无依,“十五娘,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自从搬到这边之后,我们也就住的近了些,平日里也就我们姊妹还能走在一起的了。” 果然就是同命相连产生的姊妹情。 渝清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又沉默了。 这个世界上诸多的人不同的事,她已经没有办法去分辨十分黑白了。 有时候悲欢离合见得多了,渐渐的也就再也不会觉得悲痛了;渝清想着,她如今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御花园里的那个石洞,其实是很多年前至臻和渝清、元景三人一同发现的,也就只有他们知道那个隐蔽的石洞;但是偏偏萦纡路过时就好巧不巧的钻进去了,刚好就遇见了躲在石洞里的渝清。恐怕石洞也是至臻告诉萦纡的,她当真待萦纡很是亲厚。 第13章 王滢襄助 至臻这里也并不安全,就比如至臻一直觉得她这里冷冷清清不会有人闲着没事过来溜达,但是一大早尚宫院就派人过来了,说准备好了公主出嫁的衣物及一众陪嫁物件呈过来给公主过目。 至臻之前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进来,于是她的宫人忙将她们拦在外面:“女官大人,九江公主尚在歇息,奴这就去禀报。” 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至臻立刻就慌起来了,连忙手忙脚乱的让渝清赶紧躲进柜子里,免得让人看到她的脸被吓死了。 渝清清楚自己的脸现在什么情况,真的有可能会吓死人的,就如言乖乖躲进去。 从衣柜的缝隙里可以模糊看到外面的情形,尚宫院的人进来时她隐约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王滢! 但是王滢她并不是尚宫院的人,她为什么会同尚宫院的人一起? 渝清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去偷听,试图要偷听到一些什么。 不过她们的对话声音比较小,期间渝清也只是隐约听见一两句大女官同至臻的对话,余者皆是如雕塑般矗立一侧不言不语。至臻是不想让这群人在自己这里多呆的,匆匆交代完之后就把她们都打发出去了。 “清娘,没闷着你吧?”她们一走至臻关上门就连忙打开衣柜让渝清出来。 “没,我没事。”渝清踉踉跄跄的从衣柜里爬出来,至臻伸手要去扶她一把;就在这时突然外面好像有人又去而复返了:“九江公主,大女官让臣来······”至臻和渝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色惨白,但是想要再做掩饰也已经来不及了,外面的人已是推门而入,“九江公主······”然后她愣住了。 “大郡主?”王滢目瞪口呆的望着渝清,片刻之后终于唤了出来;这一刻她好似顿时完全醒悟过来了,慌忙的转过身把门紧紧的锁死了:“大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王女官。”渝清点点头,表示是自己;这几天她的脸开始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有至臻在旁边看着又不许她继续往脸上摸药,恐怕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她的脸也就恢复原状了。现在王滢还能认得出她,这并不稀奇。 王滢神情很是激动,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便只对渝清拱拱手,就转身向至臻拜道:“公主殿下,大女官派臣来向公主询问,公主什么时候有时间请到尚宫院来一趟,还有一些贴身的衣物需要尚衣女官为殿下量好尺寸定做。” “如此小事,何须让王女官亲自来。本公主知道了。”至臻刚才还愣了许久,这才缓过神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应道。 “是,臣告退。”王滢向至臻辞了礼,临走前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渝清。 总算送走了这不速之客后,至臻直接把门拴上了:“原来她就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王女官,就是你母族的姑娘?” 渝清默默点头。 “她应该不会······”虽说是王家的姑娘,但至臻还是有一丝担忧。 “王女官不会。”渝清坚信;她与王滢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也深知王滢的秉性如何。 看王滢离开时望她的眼神,她觉得王滢很快就会再次过来。 果然,当天晚上王滢就再次来了,求见九江公主。 “郡主,臣实在无能,还是未能阻止。”王滢一见到渝清就跪下请罪道。 “王女官快起来。”渝清忙扶她起来,王滢再次对她拜了一下才起来:“谢过郡主。” 既然她来了,渝清也就问起:“王女官,我三舅舅家的事,你可有听说吗?” 王滢明显愣了愣,神色也流露出几分哀伤:“臣,知道。郡主,依臣愚见,表舅一家并非是被江湖之人所害,而是另有其人。敢对太原王氏之人动手的人,并不多。” 话已经说得这么明显,渝清自然明白王滢的意思,甚至她本就有这样的怀疑。 “看来,郡主也是这样认为的。”王滢这个在深宫里浸淫着长大的女人一眼就看出了渝清那一点小心思,想了想就开口问道。 “我这次回到长安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三舅舅家的事。”顿了顿,渝清压低了声音告诉王滢,“半个月前潼二嫂子也重病去了,我并不觉得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只是……”话说到这里,渝清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一个足以将她们的猜想全部推翻的问题,“这个时候与世族为敌,实在是不明智。山东百年世家,以前朝为鉴,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的确如此,那么问题又陷入了这个死胡同。 王滢斟酌着说道:“大郡主,臣在宫中还能暗中调查,也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世上无论做过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将所有痕迹抹去,臣是这样认为的。” “不用王女官再为此劳心了。在宫中本就不易,且现在又是多事之秋,恐怕还未待王女官发现什么就已是自身难保了。”渝清并不赞同王滢的做法,原本王滢是外朝女官现在却突然就被调到内宫的尚宫院里,这已经很是明显了。 “郡主,臣作为王家之人,自前隋入宫以来一直都是为王家做事。若臣不能为王家做事了,臣也就没有价值了。”王滢神色未改,连语气都是淡然无奇,“这一次太原王氏另外还派了两人进宫,来帮助臣。” “那王女官可要保重才是。”渝清听她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多说。 “郡主,臣明白。”王滢点头,又说,“不过臣在内宫中,也更容易为郡主做事。还请郡主放心,等一有消息臣就会来向郡主禀报。” 渝清思索了一下,心中纠结着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这可能带来的便利和增加的成功概率:“那我便在此谢过滢表姐了。” 王滢微微低眉,唇角勾勒起淡淡笑意:“郡主,这本就是臣应该做的。” 第14章 变数 如此虚假的安宁并未维持多久,王滢就派人过来给渝清传信,让她做好准备,从内宫传出消息说太子妃将要生了。 “王女官令奴来带郡主进内宫,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渝清很清楚,此一去,就是走在生死间危矣;成功了则可以带着弟弟逃出生天,若失败了最多也不过是一死。 匆匆和至臻别过,渝清便小心翼翼的跟在宫人身后进了内宫。 王滢特意在掖庭外相候,见到渝清后连忙将她拉进拐角后面:“尚宫院得到指令,若生下来的是男孩就直接溺死,若是女孩就留下来。接生姑姑是荥阳郡公安插进来的,但在产房外面有陛下的人在盯着,产房晦气他们不会进去的。”一边说着她一边将一个篮子塞给渝清,“这是我托买办在宫外买来的夭折男婴,等到时候可以偷天换日,不会被发现的。” “滢表姐,谢谢你。”渝清很是感激,感念王滢的细心,不像她只知道要做这件事情却完全没有想过之后应该怎么办。 王滢带着渝清避过了外面的人从后面的窗子爬进去,里面有接生姑姑接应她,王滢就要离开了:“郡主,臣也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多保重。” 渝清再次谢过王滢。 关上窗门后,接生姑姑让她像普通宫人一样侍在左右,悄声告诉她:“你在这里等着,一有消息我便告诉你。你现在千万别出去,走的时候依然从后窗走,郡公大人会在外面接应你。” 渝清虽是点着头,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遇到王滢是个意外,但是为何荥阳郑氏的表舅也掺和进来了?这条链子环环相扣,即便稍微出了一点错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女人生孩子的惨烈,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她走进产房里时,接生姑姑明显没有想到她会进来,就要将她往外推:“哎呀,你一个大姑娘的怎么能进这种地方呢?快快,快回后面呀。” “姑姑,我想来看看母亲。”渝清停止了脚步,神色有些呆滞的望着帷幕后的女人。 生产的女人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有气无力的往外唤道:“清儿?是清儿吗?”她隐约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就努力想要去看外面那熟悉的身影是谁;帷幕后面的人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直至消失。 清儿…… 当听见孩儿的啼哭声响起那一刻,渝清全身都紧张得绷起来了,接生姑姑抱着刚刚被剪断脐带皱巴巴的婴孩告诉她:“娘子,是个姑娘。” 是妹妹吗?渝清伸手去查看,确定的确是个姑娘,就轻叹一口气,又摸了摸刚才王滢交给她的篮子,若有所思。 现在太子妃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却不知是男是女,如果也是姑娘那她这次进宫来相当于是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若是妹妹,她们能够好好的活着,她这个当姐姐的也应该宽慰了。 刚才她很想再见母亲一面,但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时,太子妃终于将腹中的另一个孩子生出来了。小孩子很是孱弱,面色都有些发青发紫了,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接生姑姑用布包裹着娃娃塞给渝清,又麻利的把原本准备好的装着死婴的篮子拿过来:“娘子快带着孩子走了,我这就要出去回了那些人,就说这男胎一生下来就是没气了,看着方才羊水流尽了被活活闷死在母腹中了。” 低头望了一眼怀里弱小可怜的娃娃,渝清心中酸涩,也不敢再次久留,就小心翼翼的把刚出生的弟弟护在怀里然后放进篮子里,依旧是从窗子里爬出去。这么小的孩子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渝清是生怕一不小心弟弟就会夭折了,但是她也不敢稍微停下脚步,现在只有尽快离开宫闱之地才是真正安全的。 但是事与愿违,她才匆匆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唤她:“渝清娘子,我们谈谈,如何?” 这个声音很陌生,但她只听到就知晓说话者是谁了;渝清心下一沉,抱紧了怀里的娃娃撒腿就跑。她知道她现在已经完全暴露了,所以不快点逃跑难道还留下来等死吗?人的本性,就算死到临头了还依然想要挣扎一番逃出生天;更何况她的怀里还有她刚出生的弟弟,为了弟弟能够活下去她也必须要活下去。渝清从前毕竟也是跟在平阳公主身边长大的,她自认为自己和其他寻常女子是不一样的。 但是那人必然早有准备的,在渝清刚跑出不远处前面就出来了四个宫人围堵上来。 如果不是还带着一个孩子,她会放开手脚跟他们打起来以求能够脱身,只是现在······ “渝清娘子,你以为若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女官能顺利带你进到内宫?荥阳郡公他能顺利的往宫里塞人吗?”她一步步的走近渝清,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在渝清听来那从前的温婉现在只剩下可怕了,“你若信我,我们可以聊聊。你这样出去,根本出不了那道宫门,这样无异于找死;但是我可以帮你,帮你离开这里。” 渝清抱紧了弟弟,一动不动,自然也没有接她的话。 她继续开口:“还有你弟弟。” 渝清不能确定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既然她连王滢和郑善果做的事情都知道,那么······渝清在心中稍微盘算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就转过身望向长孙氏。 长孙氏戴着凤冠,衣着却是简朴;她神色依然如故的慈和娴静,玉腕抚在小腹上,看起来至少也该是有五六个月身孕了。 长安之内无人不知,当年的秦王妃长孙氏是李世民的贤内助,是有名的贤妻良母;如今站在渝清面前的长孙皇后同昔日的秦王妃长孙氏自然是同一个人,但她说的话却让渝清心中深深怀疑——长孙氏不会帮她的,不会背叛她一生信赖和深爱的夫君;这一点渝清十分确定。 第15章 起誓 “你为什么要帮我?”渝清开口就直接问。 长孙氏挥挥手让宫人都退下,才和缓的说道:“我也是一个母亲,我有我的孩子,我很爱他们。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希望身边充斥着仇恨与杀戮,我所能做的就是让多一个孩子活下来。渝清郡主,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子,你要做什么恐怕谁也拦不住你;我只希望,若有朝一日……你能放过我的孩子们。上一辈的恩怨,一切的因果报应不应该报应在孩子们身上。之前的事情我无能为力,现在我只想为我腹中的孩子积一点德。” 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的婴孩,渝清点点头:“我李渝清从佛起誓,只要我余下的弟弟妹妹们安然无恙,我会忘记在长安发生过的一切恩怨情仇,永远离开长安再也不踏足中原半步,永不报仇。” 长孙氏便满意的点头,想了想就唤了一个女官打扮的人进来,对渝清道:“她会带你离开皇城。” 渝清默默谢过长孙氏,就跟那女官离开。 一路上果然顺利,走出皇城那一刻才感觉到一切都过去了。 怀里的娃娃似乎哭累了,就在襁褓里安安静静的睡着了;渝清靠在城墙下稍微歇了一口气,然后沿着北边慢慢走过去。 “娘子小心。”突然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低着头朝渝清撞过来,那一刻她低声快速与渝清说,“刚才一直有一个女的在跟着你,娘子不如来我家避一下吧。”她匆匆说完,就抬起头一副垂泪欲哭得模样,“娘子,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渝清用手虚挡住怀里的婴孩,佯作与郑梨儿素不相识:“没,没事。” 然后郑梨儿依然是掩面匆匆而去。 想到刚才郑梨儿说一直有一个女的在后面偷偷跟踪自己,渝清心下微微一沉,她想她已经隐隐猜出是谁了。长孙氏让那个女官送她出宫,出了皇城后那个女官却依然一直在跟踪她,这还不知道来者是善是恶;往最坏的方向想,就是长孙氏以为她是和弟弟们在一起,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探查清楚他们藏身何处,然后一网打尽。 她已经带着弟弟出到这里了,她绝对不能在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再次落入陷阱。 渝清想了想,走到一处巷角突然快步冲进窄巷里然后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就越墙而过跳进墙的另一边那条窄巷;娃娃受了惊吓又扁扁嘴委屈的哭起来,渝清生怕幼弟是饿着了,可是初生的婴孩只能喝奶,她能去哪里给娃娃找来一点奶喝呢?可是想到娃娃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喝过什么东西,看他哭得那么凄惨,她这个当长姐的总不能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活生生饿死而什么都不做吧。 貌似是暂时摆脱了外面的人,但是事实上她的处境还很是凶险的。 稍微思索了一下,渝清决定还是依刚才郑梨儿的说辞先去她家躲避一下,现在她在长安唯一还勉强可以相信的人也就只有郑梨儿而已,她也只能选择相信郑梨儿。 等到外面的声音过去了,渝清从敢小心翼翼的从巷子里出来沿着记忆中的路去了哥舒将军府上,一边小心的哄着怀里的小娃娃。 “郡主,你可算是来了,可让我担心死了。”郑梨儿一直倚在门后等待,远远看见渝清的身影就迎上来唤。 “哥舒夫人,你别唤我郡主了,让人听了也要起疑心的。我的字是其嘉,你如此唤我亦可。”渝清便说道。 “那,其嘉娘子。”郑梨儿想了想就如言唤,然后拉着她进屋后连忙关上门,“梨儿迟迟未见娘子,还害怕娘子出事了呢。” 渝清摇摇头:“我没事,还多亏了夫人的提醒,若不然我当真还未能发觉。” 郑梨儿忙说:“娘子没事就好,娘子没事我也就放心了。”看着渝清怀里的娃娃哭得凄惨,她毕竟也是做过母亲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娘子,小公子也是饿着了;娘子就在房里歇息一下吧,我去给小公子弄一些羊奶来喝。” “哥舒夫人,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渝清再次谢过郑梨儿。 她便先在堂下坐下稍等,郑梨儿出去了不久就捧着一个竹筒回来,把竹筒里面的羊乳倒出来盛在碗里端给渝清:“娘子,给小公子喂点羊乳吧。想来娘子也是没有照顾过孩子的,而且这刚出生的孩子是最不好照料的;还是让梨儿来吧。” 渝清看着被饿得哇哇直哭的弟弟,很顺手的就接过木碗:“夫人,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以前,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喜欢粘着我的,我也会照顾着这小小的孩子。”她拿起勺子勺了一勺轻轻吹凉了,然后凑到娃娃嘴边;娃娃舔了舔,就张开小小的嘴巴努力去喝着羊乳,喝完一勺之后又哇哇的哭起来了,渝清又连忙勺了一勺继续喂给娃娃,如此耐心的小口小口地给娃娃喂食,倒也让他喝了大半碗,娃娃才喝饱了然后咂咂嘴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现在放下心来渝清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弟弟,虽然还是皱巴巴的婴孩模样,但却渐渐与她记忆中二弟三弟年幼时的模样重叠起来;既是异母同胞的兄弟,那自然最是相似的了。 思及自长安城外分别后就再无音讯的弟弟们,渝清不由落泪,滚滚泪水滴落在怀中婴孩脸上,懵懂未知的婴孩还睡得正香,对一切依然是无知无觉。 曾经她说过要保护弟弟妹妹们的,可是小六死了,薇亦也不在了,到头来无能的她还是谁也保护不了。这样想着,渝清就越来越伤怀,这怀里的娃娃也是她现在唯一的慰藉了;她要尽全力保护住她的弟弟的,这也是她作为长姐唯一能做的了。 “娘子既已顺利救出了小公子,那么娘子可想过以后要何去何从?”郑梨儿试问。 “北上,离开中原。”想起之前嫂嫂说过她要离开中原去北边,渝清其实也同样有这样的想法;她要让弟弟们平安长大,以后的事情是恩还是怨那也要等以后再说了,首先就得要活下去。 第16章 失火 渝清已经准备好离开长安了;在这长安城中无论躲得多么隐蔽都是十分危险的,只有真正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能放松警惕。 这几日虽然躲在哥舒家足不出户,但也听郑梨儿偶尔出去带回来一些消息。 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谋逆,被其女婿王君廓大义灭亲所杀,现在李瑗的家眷都被押解进京问罪。 王君廓会“大义灭亲”诛杀岳父,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毕竟他本来就是利欲熏心之辈。倒真不知道庐江王究竟是被王君廓灌了什么迷魂药,竟对他如此信任有加,到头来也就是落得如此下场。 虽说庐江王的叛乱算是就此告一段落,但随后更大的风波接踵而来,山东民众暴乱了。 不过现今外面就算天翻地覆了渝清也不在意了,在她的角度看来这中原是越乱越好了,李世民一登基就迎来四面八方的兵乱,这可不就是最好的报应。 但是再转念一想,渝清又觉得实在是不那么甘心。 这江山也曾挥洒了她父兄亲人的血才打下来的,凭什么李家人连屁股都没坐热就有可能再次陷入前隋乱世?至少到现在为止,渝清还是比较理智的,暂时还没有被杀父之仇完全冲昏头脑。 在郑梨儿家里歇了脚,渝清就抱起娃娃向郑梨儿告辞,到如今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娘子,小公子还这么小,外面又是战火四起;娘子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一个孩子,如何能够在这乱世中活下去?”郑梨儿还试图挽留渝清,也是她看着那一出生就颠沛流离的孩童觉得实在可怜。 渝清神色惨淡的望着怀里的弟弟,心中苦涩:“长安风声鹤唳,我们留下来,可只是朝不保夕而已。” 郑梨儿愧疚:“娘子,都是我不好,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实在帮不上娘子什么忙的,如若我能打能杀的也就能保护娘子了。” “哥舒夫人,你可别这么说,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可不能再连累你了。”渝清叹气,再次郑重的向郑梨儿道谢;从前或许还会心存怀疑,怀疑郑梨儿这样尽心竭力的帮她会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但是到现在郑梨儿多次相助她是真的十分感激。 郑梨儿欲言又止,只是神色有些痴迷的望着娃娃,然后没有再说什么。她是很喜欢小孩子的,看见这些可爱的娃娃,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失踪后再也找不到的儿子。 既然渝清娘子执意要离开,她想着,就出去再买一些羊乳回来给娘子,路上还可以喂给小公子喝,不至于会让小公子饿到了。 但是买羊乳回来后,她还没有将羊乳倒出来就匆匆跟渝清说:“娘子,外面有人找你。” 听说有人找自己,渝清立刻就警惕起来了:“找我的?谁?什么人?” “西突厥的那位小王爷,好像是和娘子有过婚约的。他说他就曾经几次看见娘子与我在一起进了这里,便知道娘子应该是躲在这里了。他不敢冒昧了娘子,便让我给娘子传一句话,不知可否和娘子再见一面。”郑梨儿解释道。 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家伙还真的是狗鼻子了!怎么自己走到哪里都会被这个家伙发现? 郑梨儿指了指外面:“那位小王爷说,他就在外面等着娘子呢。” 渝清:······ 觉得就让阿史那叶可真一直堵在别人家门口确实不太好,渝清想了想就决定还是出去想办法将这尊大神送走了,以免他总在这里徘徊着让人看到说不定还得坏了郑梨儿的清誉。 渝清一如上次见面时戴上斗笠,也不出她所料的一出现就被守株待兔的阿史那叶可真认出来了;他迎上来,笑嘻嘻:“娘子,可见着你了。” “牢小王爷挂心了,男女授受不亲,小王爷可别离小女子这么近,免得让人看了误会,小女子也就只能赖上小王爷了。”隔着一层纱,渝清说话时白色的轻纱微微飘浮起;阿史那叶可真很想伸手去把斗笠扯下来,但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娘子若要赖上我,我还求之不得呢。” 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渝清并无意外。 阿史那叶可真拉着渝清找了一个安静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只有这样他才有办法和她好好聊聊。 不过率先开口的人是渝清:“我要离开长安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离开长安,那你要去哪里?”阿史那叶可真关心的问。 “我的弟弟们还等着我,我,要去找他们。”渝清低声说。 “那之后呢?”阿史那叶可真继续追问,似乎还想要得到一点什么答案,“你可有想过,等你和你的弟弟们都团圆了之后,你要带着他们去哪里?” 渝清沉默了一下,就摇摇头。 阿史那叶可真趁机提议:“不如你们跟我们一起回突厥吧,我可以保护你们的。”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和目的,把渝清偷蒙拐骗回西突厥当小媳妇。 在阿史那叶可真看不见的地方,渝清成功黑了脸;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家伙好像脑子里就只有情情爱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特别让她觉得与他无言以对。只是可惜了阿史那叶可真这个痴情人,实在是可惜了。 “阿史那小王爷,只是,我实在要辜负你的厚爱了。”渝清顿了顿,就准备要告诉阿史那叶可真一直以来的真相,“我从来不爱任何人,对你,我也就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女子,我的真面目很是狰狞可怕。不管你喜欢的是初见的那个好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是刁蛮任性的小郡主,但终归不是我。” 阿史那叶可真竟也丝毫不恼,他依然是笑着:“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很清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所爱之人也都是你而已。小娘子,我们草原上的儿郎一生一世都只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人,至死不渝。”想了想他又进一步解释说,“小娘子,你没有喜欢过任,你兴许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是很好;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渝清张了张嘴,正欲点头说话,就被耳边突然传来的惊恐尖叫声打断了。 她循着声音望去,正见哥舒府上滚滚浓烟滔天,火光阵阵。 第17章 万箭穿身 渝清跑回哥舒府上冲进火海中,四处浓烟滚滚,她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但是后面的阿史那叶可真也跟着她闯进来了,就伸手替她捂住口鼻:“渝清娘子,这里很是危险,你快出去啊!不然你也要死在这里的。” 也许是浓烟入了口鼻被呛到了,阿史那叶可真还没说完就咳起来。 屋里似乎并没有人了,渝清扯着嗓子唤了两声郑梨儿,都没有人回应;突然她发现桌上的竹简上写着一行字,被火熏得灰黑,只勉强辨认得出来——行踪暴露,妾与小公子先行出城,望娘子珍重。 如此说来,郑梨儿应该是察觉出来不对劲,先带着娃娃跑了,他们至少应该安全了。 渝清才放下心来,与阿史那叶可真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从大火中逃出来,自然也被熏了一身的黑。外面看热闹的人不少,也不知道这里面是否还掺杂着什么别有居心之人。阿史那叶可真就拖着渝清从后面的矮墙上翻过去,折腾了一番下来两人都没有力气了只能坐在石阶下大口喘气。 “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阿史那叶可真不住叹息,他也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够呛的了。 “哥舒夫人,她是被我连累的。”渝清很是自责,这一次哥舒府被烧很明显就是因为她所引起的,如果不是因为她躲藏在这里那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阿史那小王爷,你都看到了吧;所有和我走得近的人都会被我的霉运连累,你害怕吗?” 阿史那叶可真拼命的摇头。 歇息了一会儿,渝清就急着要出城去了。阿史那叶可真也悄无声息的跟在渝清身后,不过他是生怕被渝清发觉而不让他继续跟着,也就小心翼翼了些。 有时候他就觉得渝清娘子像个铁人一样,天天马不停蹄的去做事,根本不用停下来歇歇。 看见不远处的姑娘越走越快,阿史那叶可真也不由加快了脚步。 渝清谨慎的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就躲在城门不远处寻找时机,也不知道现在这时候出城是否安全。 突然两队官兵气势汹汹的朝城门而来,把城门一侧团团围住;周围老百姓一看这是要出大事了,纷纷夺路而逃,就怕一不小心被无辜牵连死于非命。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围在中间,但是因她戴着面纱也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别人不知道,但是渝清认出来了,那是——郑梨儿!她怀里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弟弟。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她还是······ 为首的那个武将挥了挥手,官兵挽弓搭箭,瞬间那被围在中间的女人被箭射成了筛子;普通百姓哪有看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胆子小的已经抱头尖叫起来四处跑开了。 渝清呆愣在原地,她同样也是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她更加无法忍受刚刚还好好的与她说着话的一个人就突然被这么残忍的杀死在自己面前,她好不容易才从宫中救出来的幼弟也死了······ 那武将便宣称:“此女乃是北边胡人派来的细作,一直潜伏于长安为胡人传信;如何身份暴露意图出逃,已被处死。若再有胆敢私通胡人之人,必将与此女下场相同。”一听说是胡人派来的细作,百姓们也就信服了,纷纷咒骂着走开了。 郑梨儿满身鲜血已经完全没有人形了,她瞪大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城楼上,似有牵恋。 她所望向的城楼之上站着一个女子,精致的妆容,随风飘起的宫装,正是郑梨儿的妹妹,现为婕妤的郑宁儿。她完全瘫在身边的贴身宫女身上了,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她的姐姐,她终于见到她的姐姐了,却是这样的情形。她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哭出来,只能在喉咙底轻轻的呜咽着,急促着喘着气,好似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郑娘娘,你怎么了?”宫人扶着她,又是惊又是恐,害怕主子这莫不是突然得了急病。 郑宁儿摇摇头,才小声的说道:“没,太,太可怕了!” 宫人便以为郑宁儿是被刚才的事情给吓到了:“娘娘莫怕,我们回去歇息着吧。等回宫后请太医来给娘娘开一剂安气凝神的药,别怕。” 本来她们一众宫妃今日是遂长孙皇后出宫祈福的,但刚出了宫城身怀有孕的燕贤妃身子不适,长孙皇后就让燕贤妃先留在城楼上歇息着无需跟随去寺庙;因着燕贤妃平日待郑宁儿很是照顾,于是郑宁儿也留下来照看着燕贤妃。刚才燕贤妃在城楼上歇息了,郑宁儿就带着宫人在城楼上走走,想要看看宫外的景色;但没想到就见到了如此血淋淋的一幕,更让她崩溃的是那被杀之人还是与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 姐姐怎么可能是胡人的细作?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她什么都不敢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她若不谨言慎行她也有可能会莫名其妙就死于非命;但是她一定会想办法,想办法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姐姐报仇。 郑宁儿沉闷的点了点头,不说话。她从来都能忍,把心里的东西永远憋在心里。 而另一边,渝清亲眼目睹了郑梨儿和幼弟惨死,就摇摇晃晃的想要朝他们走过去,但是刚走出两步她就摔倒了,然后又继续爬起来走过去。在后面跟着她的阿史那叶可真从来没有看见过渝清这么疯狂的样子,就像是被魔障了一样;他也想得更透彻一些,若渝清娘子就这样走过去的话,让那些人看见了,她也同样是性命难保,他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渝清娘子去送命。 这样想着,阿史那叶可真就干脆快步上前很是直接的对着渝清的脖子一手刀下去就把她劈晕了,然后抱起渝清转身就走。这样打晕带走的方法明显是最好用的,也不怕小姑娘会挣扎哭闹,等到她醒过来也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小娘子靠在他身上,不省人事,唇边似乎沾着一丝血迹。 第18章 掩埋 他曾经活着,但是后来他死了。 渝清醒来后,几欲疯癫。阿史那叶可真见识过长安城中的恐怖,也不敢再让她留在长安,就把她带出城安置在一处客栈里。 也幸亏有阿史那叶可真在,才能稍微拉住发疯的渝清;难得有一次阿史那叶可真和渝清讲起了道理:“你想要去白白送死,那你的弟弟们怎么办?你跟我说你还要去和他们团聚,你都忘了吗?还有你之前一直心心念念的大嫂和侄儿,你全部都不记得了吗?” 也许她最近一心扑在这刚出生的幼弟身上,别的事情尽数忘得干净。 阿史那叶可真隐约记得曾经某一年渝清娘子跟她说过一句话;渝清娘子说,她的心很大,总是妄想着去关怀这个世界,她的心也很小,只能安静下来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 阿史那叶可真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平静下来,就感觉到怀里的姑娘哭了。 她轻声说着:“你知道吗?我活了一辈子,却从未真正对得起任何人。我爹娘疼我,我却不能为他们报仇;我弟妹敬我这个长姐,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却无能为力;无论是爱我的人还是我爱的人,最终都会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就只是这么无用的一个人了,我都没有脸面去见他们了。” 阿史那叶可真一脸正色的告诉她:“那难道你就甘心认命吗?”如果李渝清会认命,那她还是李渝清吗? 渝清果然就摇头:“不,我不会的。”自古以来,认命的人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你要冷静下来,你若哭了,你恨的人就会更加得意了。”阿史那叶可真好像很有道理的说。 渝清擦干了眼泪,就从阿史那叶可真怀里抬起头:“谢谢你,我明白的。” 沉默许久,阿史那叶可真斟酌着重新开口:“我想过了,你还是离长安远远的吧。我······我也该走了,以后是真的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来到这个鬼地方了。渝清娘子,我相信我们至少也应该算是有缘的,以后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 “阿史那小王爷,我想告诉你的是······”渝清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我虽未曾爱过你,但我曾经也是真心想要做你的妻子的。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阿史那叶可真神色一惊,随即就是苦笑:“真好,其实这样我也就知足了,毕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渝清又道:“也许我们以后会见面吧,但是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唤我渝清娘子了。”迎上阿史那叶可真疑惑的目光,她解释,“长安郡主李渝清,她已经死了。物其多矣,维其嘉矣;这是曾经姑母对我的期望。日后再见,你唤我的字其嘉即可。” 阿史那叶可真点头:“好,我记下了。你也记住,我的汉名叫云都,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你是汉女,我也是汉女之子。”他的隐含意思就是,我们很般配。 渝清沉默了一会儿,就依然沉默着点点头。 阿史那叶可真心中欣喜若狂,但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长安时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年轻人,后来在长安看过了恩怨浮沉,阿史那叶可真倒是沉稳了不少。 看见渝清精神逐渐好转,阿史那叶可真想着自己也确实出来得太久了,他们使团也就快要回去了。这一次出使算是最失败的,莫名其妙把即将过门的新娘子给弄没了,之前谈得好好的姻亲也莫名其妙就跟死对头东突厥变成了姻亲,这简直就像是闹剧一场。阿史那叶可真现在也知道如今这种形式若卷入李唐家的恩怨对他们绝对没有什么好处,撕破了脸皮对谁都不好。 他不能再在这里多停留,就和渝清告别,临别前还加上一句:“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谢谢,我知道。”渝清应下。 目送阿史那叶可真离开后,渝清就去乱葬岗寻找郑梨儿的尸身,把她好好安葬了。 郑梨儿的尸体确实已经不成样子了,渝清在乱葬岗中翻找了一夜才找到。她一个小姑娘倒是大胆,乱葬岗这种地方就算是七尺大男人在盛午也要绕着走以免沾上了死人的晦气,更别说是夜半三更还在死人堆里走;见多了生死别离,渝清反而是没那么害怕这些东西了,她倒宁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冤魂索命,去索了那些恶人的命才好。 觅食寒鸦盘旋在空中,找准时机就要冲下来啄食腐肉,未经掩埋的尸首大多都腐烂露出森森白骨了,乱葬岗上散发着阵阵恶臭。 渝清屏住呼吸才勉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把郑梨儿蜷起来的尸首背出去。 郑梨儿的尸首上一片血窟窿,她怀里还抱着那小小的早已经没气了的娃娃。渝清没有哭,只是很平静的在一处山脚下挖了一个坑,把他们放进去掩埋了。 她终究还是未能护着弟弟,还连累了哥舒夫人惨死…… 这个繁花似锦的长安,待有朝一日她再归来,定要再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渝清在心里暗暗发誓。 做好了一切,天边微微吐白,一圈又一圈的撕裂了沉闷的黑夜。 天亮了,在长安的一切也就到此结束了。 渝清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染了血腥的双手,身上还带着乱葬岗上那股腥臭味。 尚未天明的河边没有行人的足迹,渝清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把身上的污秽都洗去了,就这样布衣荆钗,遥一看去倒和寻常民女没有什么区别。 渝清蹲在河边望着水中映出的模样,露出变态的笑容;她继续笑着,天真无害的笑着,努力改变着自己的笑容,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喜欢的表情。她要去见她的弟弟们了,她不能吓到弟弟们。不知道那群孩子都怎么样了,从来没有一刻她是这么思念着她的幼弟们的;她每每做梦都梦见弟弟们在她耳畔低语,她却永远都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 想到至少二弟他们还活着,她也还会觉得稍微安慰一些。 第19章 终南山寺 从长安到终南山这一路上风声鹤唳,除此之外渝清还有些意外的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比如,魏徵和王珪。 在玄武门之变后魏徵被李世民的属下所捕后就被李世民不知道以什么方式说服了他投靠麾下,还有之前因为杨文干事件而流放出京的王珪也被调回重新录用了;他们是真正的有才之士,无论怎么样的境况下都会被重用的。而这次他们前来,就是奉李世民的命令来劝降昔日与他们同为东宫属官后潜逃在外的幕僚。不过似乎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去劝降山东聚集闹事的民众。 山东那群人据说是刘黑闼的旧部,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说他们是昔日曾追随太子建成的游侠。不过现在在山东闹事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的来头也说不清楚了,但目的却是十分清楚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谁也别想安生了。 除却山东一事,渝清就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魏王二人也来了终南山。 不过她倒是还有另外一个忧虑,薛将军冯将军他们逃亡终南山一事似乎知道的人不少,而罗侧妃与弟弟们亦是在此,这终南山应当也是危机四伏的。 走在山间小道上,只觉得寒意瘆人危机四伏。 猛然抬头,渝清就看见两个老头“相谈甚欢”的迎面走来,表情还很丰富。在渝清望向他们的那一瞬间,他们也抬头朝渝清望过来,然后身穿黑衣的魏老头就向渝清拱手:“娘子,这深山老林的可有不少猛兽出没,你独自一人上山怎不寻个同伴相随?” “大人说笑了,我们村野女子从小就在山林中长大的,哪还畏惧什么洪水猛兽啊!”渝清怪笑着说;她很确定魏徵和王珪方才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已经认出她了,就是不知道这两个怪老头到底要跟她打什么哑谜。 王老头也凑过来说:“那娘子还是要小心为好,这世道可不太平,遇到猛兽还可以一刀砍死了,若遇到什么山贼土匪的见到娘子年轻俊俏,可是要抓小娘子回去做压寨夫人的。”怪老头说得一本正经,好似煞有其事一样。 渝清冷笑:“二位大人一看就是公务在身的,何苦在这里与我一小女子浪费口舌?” 魏王二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魏徵开口说道:“我们二人家中都是有姑娘的,看见姑娘如此瘦弱,不由心生怜意。”一边说着他一边掏出自己带着的钱袋子,王珪也掏出钱袋子给魏徵,“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娘子回去买一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他就将他和王珪的钱袋子全部都塞给渝清。 稍微掂量了一下,分量还真不少;这魏王二人倒真是奇怪,一上来就塞钱到底是几个意思?不过到手的钱不拿白不拿,渝清要是真的不肯拿那就是傻子了:“那小女可就多谢二人大人了。” “娘子无需与我们客气。近年来中原的景象都不甚好,娘子若是觉得在中原过不下去了,不如带着一家老小去北边躲避一下天灾人祸。”这次是王珪说的。 “多谢大人指点迷津,小女子记住了。”渝清明白这是王珪的暗示,便应下道。 两人就说:“今在此遇娘子也是有缘,还望娘子善自珍重。我们二人还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告辞了。”二人辞过后,就沿着渝清过来的路走了。 渝清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心中愈发觉得蹊跷。 不过她现在急着上山去寻薛将军他们,对于魏王二人也没来得及多想。 倒是那两个老头子刚走出两步就开始嘀咕起来了;王珪问魏徵:“老魏,你可看清楚?那娘子当真是大郡主?” “我虽然确实老得头昏眼花了,但大郡主还是认得出来的。”魏徵很不满的呛道。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王珪追问。 “哎——”魏徵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就说道,“老王你这是糊涂啊!我们就是出来走走看看的,哪有遇到什么大郡主啊?” 王珪神色复杂的还想说什么,愣了愣就点头:“也是,也确是这样。” 两个老头子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句句话都是暗含深意的,不过别人就算是从他们身旁经过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意思。 终南山不大也不小,渝清在山上盲目转了一大圈,也没有寻到她要找的人。 眼看着天也快要黑了,再在山上瞎转若遇到老虎之类的猛兽就实在太危险了;渝清心里打算着,今晚就先下山去,等到明日再来。只是其实她也没有把握,毕竟将军他们都是能走能跑的活人,若终南山不安全他们必然会离开转移到别的地方,人海茫茫中想要寻找一个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找不找得到还得看运气和缘分。 渝清在终南山下歇息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上山,这一次她没有在路上遇到魏王二位老头子,而是见到了一个她永远不会想到的人。 终南山中有寺庙,香火不断。 而从终南山寺庙中出来之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玄奘大师。 “施主,阿弥陀佛!请节哀!”玄奘大师见到渝清就合掌道。 “玄奘大师。”渝清亦合掌回礼道。 “施主是善人,佛会庇佑施主的。”他劝慰说。 渝清只是神色复杂的笑了笑,算是接受了玄奘大师的好意;但是玄奘大师接下来说的话却令渝清脸色大变:“先前几位施主前来为太子殿下还有几位小殿下做法事,贫僧方知,红尘之世已是地覆天翻了。” “什么?”渝清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大师你说,你说,先前有人来为我父亲兄弟做法事?不知,不知是何人?大师可否告知?” 玄奘大师也不瞒她,说道:“是几位武将打扮之人,贫僧还是认得的。” 武将打扮之人······渝清首先想起的就是薛万彻和冯立他们二位将军,但若是他们又为何会来······弟弟们不是与他们一起吗?为什么他们会来为弟弟们做法事?难道·····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很有可能······但是渝清不愿意去相信,她宁愿就这样一直自欺欺人。 玄奘大师突然又想起来了:“还有一位女施主,做法事时一直在旁边哭泣。” 是罗侧妃! 第20章 血书 渝清是怀着与弟弟重逢的希望来到终南山的,但是现实却完全将她击垮了。 尽管之前遇到玄奘大师时已经让她对可能发生了的事情有一个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薛将军他们时还是觉得犹如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将她劈死。 在从长安到终南山一路上,追杀抓捕他们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薛万彻和冯立也终究不是三头六臂的能人,他们二人身受重伤,最终还是护不住四个孩子;他们在终南山寺中为亡魂超度往生后,罗侧妃就拔剑自刎了。 “郡主,罗侧妃临终前留下了一封血书,说,说是留给她的父亲燕王的。”冯立把一片折叠起来的布给渝清看,布上尽是渗出来的血迹。 渝清颤抖着接过血书,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一眼,布上写满了殷红的字;她匆匆扫过一眼,只看清楚为首的一行字:不孝女罗氏荟蔚向父拜。 自燕王罗艺出征,之后又发生了诸多的事情,罗艺他应当是知道的;之前罗艺是怎么想的也许还不能确定,但是罗侧妃的这封信绝对是能够在火堆上再添一把柴。庐江王李瑗,再加上山东暴乱,如果再添上燕王罗艺这个驻守在幽州的异姓王,应该会更有趣。 一想起自己的弟弟们,渝清又是自责又是悲痛,到最终她竟然是一个弟弟都没有了。 她再也没有办法哭出来了,哪怕是流一滴眼泪, 捧着罗侧妃的血书,渝清默默蹲坐在地上许久;薛冯二人面面相觑,但都不敢轻易出言多说。静默许久之后渝清才慢慢的站起来抬头望向薛冯二人:“终南山苦,那不知二位将军日后有何打算?魏王二位大人已经投靠了李世民,就如魏大人那般从前多次像爹爹进言要杀死李世民的都被重用了,二位大人若回长安也能谋得好前程了。” “郡主,臣下未敢有此意。”薛冯二人连忙道。 “将军莫误会了。”渝清掏出当日魏徵给她的那个钱袋子,别的她不知道,但那个钱袋子虽很是破旧她还是认出来了,那是她二妹妹以前自己绣的小玩意;看着采薇的旧物,渝清心中略微有些不安的怀疑,“将军前途无量,何苦要浪费在山林之中。”她好似很善解人意的说着。 薛冯二人神色很是不解,他们根本看不懂大郡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渝清抚摸着血书,冷笑:“以后的事情,二位将军亦善自珍重,毕竟你们的亲眷都还在长安呢。侧妃的遗书,也不劳烦将军费心了,我自会替侧妃亲手送到罗老将军手中的。”至于罗艺看到他女儿的血书会是什么反应,那就不知道了。 “魏大人和王大人已经来到终南山下了,他们自会与两位将军相谈。”渝清说。 渝清心中是打着一些小算盘的,不过这些小算盘都是说不出口的。 也许已是心如止水了,渝清没有在终南山多停留,就带着罗侧妃的血书离开了。 晚上的梦里,渝清梦见了少年时事;弟弟们环绕身侧,嬉戏打闹,二妹妹安安静静的坐在廊下绣花,三妹妹点上朱砂痣笑嘻嘻的让她猜猜她是谁,四妹妹站在一旁捂唇偷笑。 真好!曾经······ 沉溺在美梦中,就会一辈子都不愿意醒过来了。 似乎也就是在一夕之间,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没有爹爹了,她也没有弟弟了······天地茫茫,却再也没有她的家了。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了,自古以来皇位之争都是你死我活的,胜者君临天下王侯将相,败者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这样的结局渝清甚至都不知道最应该恨谁,时势所迫,其实谁都不无辜。 但是······ 渝清望着铜镜前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露出诡异的冷笑。 确实是世事弄人,但既然现在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又凭什么还能让那些人过得好?渝清心里暗暗盘算着一些小计划,这场动乱应该从哪里开始呢?山东,又或者是幽州? 到现在其实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出长安之前她留下了足够的银子给王家的奴仆,拜托她带着宣仪继续在长安城外相候,等她从终南山回来就会如之前所约带宣仪离开。但是也正是因此,即使后来魏王二人将身上的银子全部给了渝清,其实现在渝清带在身边的钱也已经不多了。 所以现在是该去幽州挑拨罗艺,还是回长安带宣仪离开,这是一个困难的抉择。 从怀里取出罗侧妃的血书,渝清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幽州。 她用两锭银子买了一匹马,就匆匆踏上这趟行程。 唯恐天下不乱,渝清想想,觉得自己做得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人不为己,便当真是要天诛地灭了。 从终南山到幽州,便是日夜兼程也要五天,但是渝清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如此,由此行程也就增加了一倍。 在路上也听到过一些传言,由魏徵、王珪二人出面,逃逸于终南山一带的东宫旧属终于放下武器投诚,这样的结局也是皆大欢喜。 从前渝清从未来过幽州,只听说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在路上就开始下雪了,如黄沙般四处飞卷的雪片并不唯美,而是令人畏惧。 路过麦田乡野,听见妇人坐在树桩下说话,大老爷们在欢快的唱着歌;妇人看见路经的陌生人也不惊慌,也许见只是一个孤单娇弱的小姑娘,还殷勤的上来问小姑娘要不要歇歇喝点水再赶路。 渝清接过妇人递过来的水瓢,先向她道过谢,然后再喝。 “看着娘子可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怎么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来呢?”妇人好心问道,“这年头可不太平,四处都是流寇,你一个小姑娘可不安全。” 渝清眸光微微黯淡了一下,就低声说道:“家中遭了灾,父母亡故,来幽都,投靠亲戚的。” 妇人神色也多了几分怜悯,啧啧:“真是可怜见的,那你可一路小心。” 渝清谨慎点头:“谢谢婶儿,我会的。” 第21章 燕王归幽 罗艺确实不在幽州,但是他的女儿罗荟芸在。 从前罗艺每每上战场都会带上罗荟芸夫妇,然碰巧之前罗荟芸小月,就一直留在幽州修养身子。 渝清从前未曾与罗荟芸见过几次面,但这一次在街头仅是匆匆一瞥她就认出来了。 罗荟芸依然是英气勃发的样子,一身英气男儿的装扮,若不是都知她是罗家二姑娘,还以为这是谁家俊俏公子。只是她神色并不太好,甚至是有些憔悴;就只见她独身一人在路边小摊挑挑拣拣着什么东西,低着头也没注意周边人来人往。 “罗二娘子。”渝清像幽魂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罗荟芸身后;罗荟芸没有抬头,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才稍微反应过来刚才是有人在唤她,很迷茫的回头望向渝清:“你,是在叫我吗?你认识我?” 渝清颔首点头:“曾经有幸,与罗二娘子有过几面之缘。” 罗荟芸仔细打量着渝清,又想了想才问:“听着姑娘的口音,姑娘,应是从长安而来?” “小女陇西李氏渝清,受人之托,自长安特来寻燕王。”渝清说道。 “但是我爹并不在幽州,他出征在外了。”罗荟芸抿了抿唇,就说道;其实燕王出征在外的事情也算是人尽皆知的,眼前的这个姑娘不可能不知道,于是她又多问了一句,“不知你是受谁之托而来?” 渝清暗暗吸了一口气,才完整的说道:“受令姐罗侧妃所托,将她的遗书带给令尊燕王罗老将军。” “我长姐?”罗荟芸愣了愣,但当听渝清说到是罗侧妃的遗书,她就无法淡定了,“你说我长姐的遗书?难不成我长姐已经······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长姐她到底怎么了?” 这毕竟是在大街上,她激动起来倒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注视;罗荟芸心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就耐着心中的不明和惊异带着渝清回到府上,才开口向渝清询问究竟:“我姐姐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没了呢?你说你是受我长姐之托而来,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这话也是在理,从长安到幽州可是好一段路程,这山高水远之地,消息也只能传得不清不楚,长安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谁又能特别清楚?其实在幽州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最是悠哉游哉不过了,只要罗艺不瞎搅和,就算长安那边翻了天,这把火也暂时烧不到他们身上。 渝清就直接拿出罗侧妃的血书交给罗荟芸:“这便是令姐的遗书,是真是伪,还请罗二娘子自行辨别。”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罗荟芸接过来展开匆匆望了一眼,也许是那一片红艳艳的字太触目惊心了,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就抬头问渝清,“我,我是想问,我长姐,我长姐是怎么死的?不然缘何我长姐会写下这血书?是不是,是不是李世民,是他杀死了我长姐,对不对?” “罗侧妃是自刎的;因亲眼见幼子惨死于面前而无力相救,罗侧妃悲痛万分,遂自尽身亡。”渝清在罗侧妃的遗书中见她提到如此, “竟是这样!我,我早该猜到了······”罗荟芸伤痛的喃喃自语,她复而才再次展开长姐的血书强迫自己细细去看,看完之后已是泪如雨下了,然后就回头跟渝清说,“小娘子,当真是谢谢你了,若非你来告知于我们,我,我还当真以为长姐还好好的活着,至少还活着呢。我以为,我以为有我爹在,他们至少是不敢对我长姐怎么样的。可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渝清心里有些不忍:“罗二娘子,还请节哀。” 罗荟芸拭泪之后就微微点点头:“娘子,我爹爹现还未归来,你既是来为我长姐送信的,不如就在我府上住下,等我爹回来或再与他细说吧;如何?” “还请罗二娘子见谅,小女也是匆匆来幽州为侧妃送这封信的,只是小女也确实还有急事在身,实在是无法在幽州耽搁了。未能见到老将军也实在是小女之憾,还请罗二娘子向老将军转交令姐此物。”渝清说着,便向罗荟芸下拜,“小女谢过罗二娘子了。” “娘子快起来,不必谢我,这还是我应当做的。”罗荟芸连忙拉渝清起来,又追问了一些情况,心中也有了想法决定要如何与父亲说了。 不过她倒是始终未发觉渝清的真实身份,只是隐约觉得李渝清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好像曾经是在哪里听说过。 渝清顺便从人傻钱多的罗二娘子手中坑了一些银子再走,罗二娘子倒的确是有钱人,一出手就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阔绰。 如果渝清在幽州见到的人是燕王罗艺,他一个经常进京的人肯定是能认出渝清的,或许他还会怀疑渝清特意跑这么远的路来幽州有故意挑食的嫌疑。不过尚且年轻的罗荟芸,她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她哪能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能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邪恶心思。 如此轻松的成功将罗侧妃的血书交到了罗家人手中,还顺便话里话外的挑拨了一下罗荟芸;至于会产生怎么样意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不可控制的一部分了。 一口气做了这么多事情又奔波来回几趟,渝清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住了,准备在客栈里歇息一下喘一口气,结果就直接病倒了。 浑身无力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意识也是迷迷糊糊的;渝清思索着应该是最近太累了一直没有真正好好的歇一下,现在也实在是爬不起来了,便干脆裹着被子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想那么多事情了。 稍微能爬起来后,渝清就和着热水吃了一个干饼,又多休息了一个晚上,才收拾好行囊准备西归。 那天正好是燕王罗艺行军归来,渝清就站在人群中望着远处英姿勃发的老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大军前面,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苦涩。 罗艺回来了,幽州恐怕又要不太平了! 她有这个预感。 第22章 公主出阁 九江公主出嫁的送亲车队浩浩荡荡,彩旗随风飘扬,绵延到远方。 陛下恩典,允许赵王元景为九江公主送嫁。 坐在喜车上以扇遮脸的新嫁娘望着风吹起的帘子,听着喜乐萦耳,却依然觉得心中沉重。 “八妹,你可要停下来歇息一下?”喜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至臻呆呆的愣了许久才开口:“六哥,不必了。” 元景虽是送亲官员,但其实一路上至臻都没有机会和元景单独见面说话,他们身边都有人在看着,也许陛下还真担心他们兄妹会悄悄嘀咕什么对他不利的话吧。至臻想了想,觉得也就罢了,自己以后也就不在长安了,可六哥不一样,莫要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婚姻,小时候的至臻曾经有过几分期许,但在后来一次次和亲的恐惧中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此一去,也许就是永别了。 描绘着百子千孙图的喜扇遮住了至臻默默流下的泪,从长安到塞上一路上她也始终一声不吭;直到诀别时,宫人扶着她从车轿上下来,她已是泪眼朦胧,就对着长安的方向跪下叩拜:“唐皇之女九江公主奉命辞京远嫁,愿父皇万寿安康,”她伏在地上默然许久,然后由宫人扶着站起来。 “祝愿皇妹一路平安。”元景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神色黯然说道。 至臻也在望着元景,那是与她从小一同长大,感情最好的哥哥;她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但是她也总算还能再跟六哥哥作最后的道别了:“六皇兄,九江祝愿你阖家安康,夫妻和睦。多谢六皇兄送九江到此,”说着,她再次深深拜道。 元景眼眶也是红红的,只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就勉强的扯出一丝笑意,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兄妹二人各自转身,走向他们注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送走至臻回到安州,元景心中纵有千般的无奈哀伤,只能是醉酒来消愁。一瓶又一瓶的酒下腹,渐渐的连记忆也模糊了,只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似乎有两个喜欢哭鼻子的小女孩儿会跟着他一起玩。后来,后来那两个小女孩儿又到哪里去了呢?他找了好久,都没有再找到她们了。 不知为何,元景突然就想起了似乎在很多年前有一夜,他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笑意盈盈的说:“清娘,若有谁敢欺负你,你告诉六叔叔,六叔叔一定会去帮你咬死他的!” 想着想着,元景捧起桌面上那还剩下一半的酒一饮而尽,自嘲的哭着笑着:“我真的不是一个骗子!我真的······我是想帮你咬死那个人的,可是我不敢啊。我宁愿我现在是一无所有的,我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赵王妃裴氏拿着醒酒汤进来放在已是烂醉如泥的元景面前,轻声唤道:“殿下,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母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母子都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是啊,他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浪荡少年了。 元景伸手将裴氏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别担心,都没事了。” 裴氏唤乳母将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抱过来,小儿挥舞着粉嫩肉嘟嘟的藕臂咿呀学语着,元景看着孩儿许久就从乳母怀里接过娃娃抱着。娃娃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的父亲,然后欢喜的笑了,下一刻就伸出肉爪子直接往元景脸上狠挠。 元景很想大骂小兔崽子。 ? 渝清是围观了这一场盛大的婚宴,她到长安接宣敏时就正好见到长龙般的车队簇拥着新嫁娘的车轿远去,看见许久不见的六叔叔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为八姑姑送嫁的人竟然是六叔叔!纵使知道这桩婚姻并非八姑姑所愿,渝清心里还是莫名为她庆幸;她甚至已经分不清那是因为六叔叔了,或者是别的缘故。 月娘被迫嫁给了她最讨厌的人,八姑姑远嫁他乡,六叔叔······也娶了王妃做了父亲;曾经与她一同长大的伙伴们,到最后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渝清抱着宣敏,怀里的小姑娘睡得很安稳,她很乖巧,即使换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也没有哭闹不休。即使她不是潼二表哥的孩子,渝清想她也是会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更何况这是一向疼爱她的王家三舅舅仅存的血脉。 听着耳边喜乐远去,街边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回去,渝清也抱着娃娃往城外走。 接下来要怎么办,她暂时还没有想好。 太原王家她是不敢再过去了,谁知道在太原会遇到什么事情;本来她一开始就是思量着或者把宣敏送到她舅家高家的,但是就连从高家陪嫁过来的人都说只知高家祖籍在扬州,逢年过节才会回去祭祖,其余时候都是一家人跟着老爷子东西行走,难觅行踪。 如此渝清就犯难了,总不能让这个无辜的小姑娘跟着自己四处奔波吧?而且她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一个人形招灾符,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伴随着灾祸,不是她倒霉就是她身边的人倒霉——她宁愿是她自己倒霉。 但是最后渝清离开长安北上时还是带上了宣敏,不然她实在想不出来应该怎么样安排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姑娘;她答应了潼二嫂子无论如何也会好好照顾着宣敏,她必须要做到。 只是夜深时渝清会恐惧,会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真的照顾好宣敏。 当初她答应了母亲会保护好弟弟们,可是到最后弟弟们都还是死于非命;她答应了哥哥会照顾好嫂嫂和侄儿,可是现在她依然只能让怀孕的嫂嫂独自北上避难。而现在,她只求不连累年幼的宣敏,就好了。 不过在渝清刚出关的时候,就很巧合的遇到了亦是从长安出来的故人,曾经的庐江王女李宜君。 她神色淡然,仅眉间还见几分沧然,唯不见悲喜之意:“渝清姐姐,别来无恙。” 第23章 关外幸重逢故人 “我来长安,见我长兄最后一面。”宜君的语气也如神色般淡淡的,并没有多少波澜起伏,更不似是刚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诀别。 渝清这才想起,因为之前庐江王谋反一案,庐江王李瑗被王君廓所杀后,他的亲眷也被押解入京;现下他们被下旨赐死,应该已经处刑了。不过最奇怪的还是李宜君;她是庐江王李瑗的亲女,尚未出阁,偏偏就安然无恙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去天牢见谋逆死犯,当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种事情渝清也没有多问,只安慰她道:“亲眷亡故,还望节哀。” 宜君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说:“我父王作为大唐郡王,却未思报国而起兵作乱,是为不忠;我为人儿女,却不能阻止父王,是为不孝。但是儿女不言父母之过,即便父王所犯之罪十恶不赦,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跟着父王一错再错的走下去。”停顿了一下,她抬头望向渝清,“渝清姐姐,你若想报仇,宜君愿为你赴汤蹈火死而后已,绝无怨言。” 这样的话太熟悉了,熟悉到令渝清恐惧。 曾经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个姑娘与她说,愿为她赴汤蹈火死而后已,最后这个姑娘当真是因为她而惨死。渝清一想起郑梨儿,就想起昔日郑梨儿对她说的话,想起最后郑梨儿惨死在长安城下的场景,至今满怀愧疚。 但是宜君和郑梨儿又是绝对不一样的。郑梨儿一直是因为对曾经渝清相救她们姊妹一事感怀与心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报答渝清;而宜君就完全是因为她想要报仇了,于是就想着再拉一个与她一样全家被诛心怀怨恨的人来一起报仇,而渝清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渝清斟酌了一下,心里是觉得李宜君的这个提议还算不错的,只不过她除此之外还另有想法:“我想,但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她露出阴险邪恶的笑容,这笑容就连宜君就觉得背后发凉,她微笑着告诉宜君,“这一路上我想出了一出好戏,准备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献给我的好叔父。血债,当然是要血偿的了;我的爹爹和我的弟弟妹妹怎么死的,我就会让他们以十倍百倍奉还。” 宜君:渝清姐姐,我也敬你是个狠人! “那要怎么做?”宜君心急追问。 “不急,我说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渝清冷笑。 她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是被吵醒了,睁开眼睛就好奇的望着渝清,然后咯咯的笑了。 宜君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娃娃,想起她之前在信中曾提到过的,就问:“这就是太原王氏的宣敏娘子?你不把她送回王氏,却带她出了关,不怕太原王氏因此诘难于你吗?她毕竟是王氏的姑娘。” “也许吧!”渝清低头望着小小的女孩儿,不由叹息,“她没有生在一个好的时代,奈何!李唐以来,重用新贵,且李世民也是竭尽全力的贬谪关东世族。不用多久,新贵和世族必然是你死我活。若当真有那一天,太原王氏也许就做了这出头之鸟,被杀鸡儆猴了。谁都知道太原王氏是我娘的母家,若我当真要向世族寻求庇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原王氏;对我来说,太原比长安还要危险,甚至可以说现在太原王氏本身就自身难保了。”不然为何王家三郎一家在长安相继离奇离世,太原王氏那边却毫无动静。 其实听渝清说了这么多,宜君都觉得有点绕晕了,唯一听得明白的就是她的最后那句话。 对于长安这边的情况宜君并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道以七望为首的世族素有名望,在中原即便是皇族也是让其三分;之前也有帝皇试图铲除世族势力,但无一例外不是以失败告终。 想要对付世族,唐皇疯了吗! “不成功便成仁,你别忘了,他本就是个狂徒,一个疯狂的赌徒。”渝清冷冷道。 这句话宜君是赞同的,只是这样她就觉得实在心累了,这世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一个亡命之徒行径的人也能赢?这简直就是······很不合理了!这年头怪事太多了,总就像是做梦一般恍惚,也许就这样恍恍惚惚一年又一年就过去了。 “那,渝清姐姐以后准备怎么办?”宜君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渝清正要说出自己准备北上的,但转念想到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就改口道。 “宜君猜想,渝清姐姐应该要是找堂嫂的下落吧?”宜君见方才渝清欲言又止,便径直开口问起。 渝清微微蹙眉:“我倒是想,但人海茫茫,我能上哪去找?算着时日,嫂嫂应已诞下孩儿,只是······实在惭愧,我未能陪在嫂嫂身边;又或许是冥冥天意注定,我是不祥之人,也免得在嫂嫂身边还给嫂嫂侄儿带来灾祸。” 宜君神色一变,连忙道:“渝清姐姐,你可别这样说自己。” 其实事到如今,是与不是渝清也都不在意了;她的亲眷皆已不在,她在意的嫂嫂也不与她同路,就算自己真的是不祥之人也只能让自己倒霉了。 她想起从前三姑姑曾经告诉过她的,在她出生时有一个老道说她八字过硬,阴阳不调,必须要与一个镇得住她的人结亲,否则不但克死了母亲还会克死全家。至少在过去的十年,都没有人真正在意过当年那老道说的话;但是到现在渝清不得不怀疑,也许那老道所说不假,她的亲人都是被她这个八字过硬的女儿克死的。 这框框条条的恩恩怨怨,当初的知情者也没有多少人到现在还活着了,于是也就此被逐渐彻底遗忘。 宜君看见渝清神色越来越落寞,就知道她必然是想起了那些事情因此自责,就拉起她的手温婉说:“渝清姐姐,人死不能复生,你必得振作以期未来报仇,如此他们的在天亡灵都会感谢你的。” 第24章 丑事 宜君说这一次她不但进了长安,还有幸进了宫,以“明慧师太”的这个身份到宫中诵经。 “最近唐宫出了一桩丑闻,倒是可以拿出来做文章。”她另有想法的提到,说她有幸见到了一个人,因此得知了那丑闻的缘由,“渝清姐姐应当还记得,和静县主李淑琳。” 渝清点点头;她自然是记得的,淑琳是四叔叔的长女,与承业是孪生兄妹。 听宜君特意提起这个姑娘,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宜君就告诉她:“和静县主,她疯了。” “什么?”渝清诧异,“为什么?是什么原因?” “最正常的说法是说和静县主因见她双生哥哥被杀,惊恐而发疯;但是······”她顿了顿,就露出怪异的笑容,“但是偏偏让我遇到了和静县主,她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她的母亲被李世民强暴,被吓疯的。” 渝清呆滞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刚才宜君说了什么?李世民强暴了······淑琳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四婶婶,出身弘农杨氏的齐王妃杨梦霏?这······这听起来简直就是荒唐到了极点,实在是太荒唐了! 惊悚过后,渝清问:“他,他现在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唐皇了,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何必非要齐王妃?这,这可是乱伦啊!若传扬出去,可是要受万人唾弃的。” 宜君语气嘲讽的说:“也许他就是喜欢人妻呢!你别忘了,他的侍妾韦氏也就是他现在的韦贵妃就是带着前夫的女儿入了他的后院的,还有前隋的公主杨舒也是因为驸马在长安之战中阵亡才跟了李世民的,还有······渝清姐姐你怕是不知道吧,我父王从前的那个宠妾,也被李世民纳入了后宫。更何况齐王妃还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是弘农杨氏的嫡次女,从前在弘农亦有第一美人之称的。” 宜君所提到的她父王从前的宠妾,就是那个之前被庐江王李瑗带在身边甚受宠信的有夫之妇,李瑗还因为这件事情被言官弹劾受到李渊的斥责。那个女子倒真是有本事的,庐江王身死后她被随庐江王的家眷一同送入京中,结果又让唐天子对她倾心不已甚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纳入后宫。 不过渝清并未在意那个女子,只是听宜君说到齐王妃的遭遇,不由担心起来了:“四婶婶如此,那你可知我母亲,我母亲她可还好?” “渝清姐,你别担心了,太子妃娘娘没事。太子妃娘娘可是荥阳郑氏的女儿,李世民就算再狂也不敢一下子把五姓七望都得罪完了。只要李世民一日还没有对荥阳郑氏下手,他就还不敢对太子妃娘娘做什么。”这点宜君看得透彻,世族势力虽不及前朝,却也是帝皇不敢轻易开罪的;世族关系盘根错杂,其中恩怨更不简单,一个太原王氏如今若再加上一个荥阳郑氏,掀起的风波就足以撼动中原了。 弘农杨氏比不得荥阳郑氏,太子妃郑观音自然也和杨梦霏不同。 而且到现在就算渝清对太子妃再放心不下,她现在离长安十万八千里远,也只能是毫无办法。 不过既然知道母亲无恙,渝清也就稍稍放心些,只是想到四婶婶和淑琳的事情,心里着实觉得不太好受。兼之宜君又说起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渝清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不妥:“这是丑事不假,但无凭无据的那就根本证明不了什么,而且李世民他做这种事情也做得不少了,你看见有谁说过他什么吗?到时候恐怕非但未能让李世民有什么声明上的损失,还累得四婶婶和我的一众堂妹们都没法活了。” “渝清姐姐,其实你最不该……”宜君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是叹气,“既然渝清姐姐这样说,我便听从姐姐的意思。” 渝清心里明了宜君前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低眸不再说话。 其实她本想与宜君说,她不用这样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由的停住了说不出口。从刚认识宜君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然而她也一直都看不懂她。如果她和李宜君是宿敌的话,她会觉得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李宜君就像沉睡的猛兽,在某一个夜晚她就会苏醒给人以致命一击。 于是在关中分道扬镳后,渝清带着宣敏继续北上,而宜君则南下等待报仇的时机。 临别时渝清问她:“你当真愿意耐下心来也许要用几十年的等待去寻找一个可能根本就不会存在的时机吗?” 宜君嫣然一笑:“我相信渝清姐姐啊!渝清姐姐说要等,那我就等呗。”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渝清眯起眼有些玩味的望着她。 宜君这才正了色,正经的说道:“从我在唐宫遇见了和静县主的那一刻始,我就知道,渝清姐姐定然是要复仇的,而且比我的欲望还要强烈。我相信渝清姐姐不会放弃的,因此我就知道了听从渝清姐姐的安排我就一定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诚然如此! “最疼爱我的爹爹是被李世民所杀,我有六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都是被他所杀,如此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如若不是因为我母亲和我的二妹四妹和刚出生的五妹妹还深陷唐宫,我会选择跟他同归于尽。”一提起父亲和弟妹惨死一事,渝清就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我才相信渝清姐姐,相信渝清姐姐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为亡亲报仇的。既然如此,宜君对渝清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宜君笑得依然那么变态,“渝清姐姐,只要我们二人联手,别说是弄死一个李世民了,就算把这中原搞得天翻地覆也是轻而易举;对不对?” 渝清不甚认同的皱眉:“中原光景大好,更何况百姓也是无辜的,何必要刻意把它变成一趟浑水呢!血债血偿,没必要牵连那么多无辜;不然我怕······”我怕爹爹哥哥他们会怪我。渝清暗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说下去。 宜君讪讪:“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第25章 易地商贾 贞观元年,幽州总督、燕王罗艺于幽州起兵反唐。 战火从幽州弥漫开,甚至就连北边的突厥人也试图从中插入一脚获利;庐江王李瑗的风波尚未过去,新的风波已经来临。 四处传言,说罗艺军中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武功高强才能卓绝,时时带领军队冲锋在前,很有昔日平阳昭公主的风范。 偶尔听到这样的议论,渝清也就当作没听见。 她自然知道他们议论的那个人是罗荟芸,也许是因为亲疏远近的偏私,渝清并不觉得罗荟芸和三姑姑有什么可比性。 离开了中原,即使罗艺闹翻天了也与她无关了。 初春常有南北商贾在边塞往来,故这段时间边塞的防守并不严峻;渝清变卖了出来时戴在身上的玉佩璎珞一类贵重的饰品换了银子,然后在关内收购了一批稀罕物件绕过玉城出了关。 她是在关中碰巧遇到一位商贾,得他教诲学得的几招。 关内关外少有往来,唯有年年南来北往的商贾将两边的货物收购买卖,才让关内人见到蜜枣良驹,塞外胡人吃上关中的果蔬。 渝清见到身上带着的银子确实已经不多了,总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别人也许看不起商贾为利而来的行径,但是对于一个现在只想要钱的人来说,在谈看不看得起商贾之前也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再说。 其实她的这举动十分危险,如果她收购的货物在塞外没能卖出去的话这些钱就相当于打水漂了;只是渝清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别的事情也都不会做,也就只能是用这种在别人眼中看来投机取巧的方法赚钱了。 当时那商贾听她说也想要做易地买卖,神色就很是诧异,也许就没想过一个看起来温婉柔弱本该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小女子还会有这种想法;只是看了看被她呵护在臂弯里的,心里略微有些猜测,也就心生了一些怜悯,便也不吝告诉她一些东西。 人生在世,其实本来也就挺艰难的。 顺利离开了中原,初春的风尚未吹到漠北,寒冷的雪让人生畏。 也许是上天眷顾,如此时节关内的果子在塞外更受欢迎,第一次在漠北的贩卖就让渝清尝到了甜果子。大晚上捧着忙碌了一天才得来的钱,她确实是有一点被沉甸甸的钱袋子亮瞎了眼;从前不缺钱的时候还对银子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她是真真切切的发现原来银子真的是一个好东西,至少它可以让她阴霾了好几天的心情有了一丝晴朗。 渝清把小宣敏放在桌子上让她玩钱袋子,小宣敏似乎也是对钱袋子特别感兴趣,双手抓着就咯咯的笑个不停,露出刚刚长出来的两颗小乳牙。 “你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世家娘子呢。”渝清对着小宣敏望了许久,叹气。 就在离开中原前,其实她也听行经之人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因为铺天盖地的都是罗艺幽州叛变之事,世家发生的事情反而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就在不久前,她的大舅舅、王家的当家家主一病而逝了,现今王家当家的是年纪轻轻的大表哥王武;继此不久,郑家表舅、荥阳郡公郑善果亦突发重病亡故。距今为止,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的嫡系一脉皆是以幼主当家,这种形势对于世家来说并不好。 若三舅舅和潼二表哥他们还在世,小宣敏还能在太原王氏做一个端庄娴秀的世家娘子,长大以后和别的世家娘子一样会被无数好儿郎争相求娶;可是宣敏的至亲都不在了,在这样险况迭生的世家中,又有谁能够护她呢?何况,三舅舅一家究竟是怎么死了,渝清不信什么江湖恩怨,那明显就是一个阴谋;至于是谁非要致他们于死地,她现在有所猜测,但是始终没有任何证据,到现在宣敏算是唯一一个幸存者。 看着年幼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宣敏,渝清总不由会想起一些旧时。 只是在看着钱时,渝清会想,如果她是一个一心爱财没骨气的,她可能真的会被这白花花的银子迷了眼,只管好好呆在漠北疯狂赚银子,哪还管什么回长安报仇的事。 只是现今当务之急就是要在漠北好好的活下去,这才有资格谈以后如何;她再加上一个小宣敏,她们二人无论是吃喝拉撒都离不开银子。 银子!银子!银子······ 渝清的脑子又尽然被白花花的银子占据了。当不再为是否会突然被人杀死而担忧时,生计问题也就成了主要问题;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衣食不愁金尊玉贵的长安郡主了,她只是一个和无数普通人一样为生计而发愁的女子而已,也许在以后的许多年她们都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立足生根。 从前在长安时她听别人说过,北边的突厥人和胡人很多都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但是当亲眼见到后却发现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不过就是以讹传讹罢了。不少的胡女见她孤身一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可能也就是因为心生怜悯了,自然而然就对她多照顾一些。 在漠北落脚的第一夜,寒风簌簌。 渝清哄着小宣敏睡着了,就裹着大长袍出去透透气,扑面袭来的寒冷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一点点割开皮肉钻进骨髓,冷到了五脏六腑。 远远看到有几个女人围在一起烤着火,一个热情的女子捧着一杯热羊奶过来塞给渝清,问她:“看着你孤身一人的,以前没见过你,是第一次来的?” “是。”渝清颔首点点头。 “看你拖儿带口的也实在是不容易,真是可怜见的。”女人啧啧,又说,“你姑娘看着那么小,可有周岁了?” 渝清摇摇头,实话实说:“六个月了。” 女人又是一阵啧啧,另一个刚好走过的女人听见了就说了句:“前儿郑叔带了他侄女回来,那娘子的儿子也是小小的,听着口音还跟这位娘子挺像的呢。” 第26章 侄儿李洛 渝清从来没有想到刚刚踏入漠北,就会这么巧合的遇到了嫂嫂。 那个被称为郑叔的人,就是之前溱洧曾经告诉过她的那个在漠北做买卖的堂叔,而郑叔带回来的侄女正是溱洧。 再次相见,溱洧正低头哄着怀里哭闹不休的孩子,渝清进来时就看见这情景。 “嫂嫂。”一见到溱洧,渝清就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就不争气的落下。 “你······小妹?”溱洧闻声抬头,看到渝清那一刻完全呆愣住了,然后抱着孩子站起来一步步的走向渝清,“小妹,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渝清哭得实在难看,她连忙伸手擦了擦泪然后拼命点头:“嫂嫂,是我。” 姑嫂重逢,就只差抱头痛哭了。 “小妹,你还没见过洛儿吧,你来看看他吧。”溱洧又突然想起来了,把自己怀里的小娃娃给渝清看,“他,三个月了。” 渝清这才注意到小侄子,从溱洧手中接过时甚至还有点手足无措,她本来也是经常抱孩子的,但一想到这是她的小侄儿,心底里就小心翼翼起来:“这就是我的小侄儿?他真的好小!嫂嫂,刚才你说,我侄儿是叫洛儿对吧?这名字也好听。” 溱洧低头,神色却有几分黯然:“以前我和夫君商量说,等以后我们有孩子,如果是男孩儿,就叫洛儿。可惜······夫君他终是未能见到洛儿一面······” 听嫂嫂提到哥哥,渝清的表情尽然凝固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是想说什么的,但是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许久才低声说:“哥哥,知道嫂嫂和洛儿母子安好,必然欣慰的。” 小洛儿似乎很喜欢渝清,被姑姑抱在怀里倒是不哭不闹了,就睁着眼睛望着她,然后张开嘴欢喜的笑了起来。 渝清小心的摸了摸洛儿肉嘟嘟的脸颊,生怕下手重了会伤到她的小侄儿。 “小妹,你也不必这么束手束脚的,他也没有那么弱。”溱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翻白眼说道。 渝清讪笑了声,望着怀里的娃娃满眼的爱意,恨不得把这孩子放到心窝里疼爱。 洛儿窝在渝清怀里安然入睡,小手还轻轻拽着渝清的衣襟不肯放开,嘴中呼呼吹着泡泡。 “小妹,把洛儿给我抱着吧。”溱洧这才开口道。 “嫂嫂,洛儿他睡着了。”渝清咂咂嘴,一副好像从来没见过小孩子睡觉的模样。 “我刚刚给洛儿喂了奶,他喝饱了就要睡了。”溱洧亦是慈爱的望着娃娃,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母性的光芒。 渝清的目光丝毫不舍得从洛儿身上移开,就好似若娃娃离了自己眼前就会不见了一样,直到溱洧将洛儿安置在床上盖上软被,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见渝清还愣愣的站在原处,溱洧斟了一杯热水给渝清,渝清也就是捂在掌心暖手。 她抬头望着溱洧,才发现溱洧一直披着厚厚的披风,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张脸;外面虽是寒风大作,但屋子里却是暖融融的,渝清便稍有疑惑,伸手拉了拉溱洧的披风:“嫂嫂很冷吗?”她听说女人生了孩子后若没好好坐月子是要落下病根的,畏寒畏暑,坏了身子可是要损寿的。 “没有,是怕别人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吓到了。”溱洧低头,轻声说。 渝清端详着溱洧的模样,虽然嫂嫂是瘦削了些,但脸也还是好好的,并没有毁容不能见人什么的,怎么就突然这样说了。 迎上渝清疑惑的目光,溱洧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就伸手将遮住了她全身的披风脱下来,微微矮了身让渝清看。 她的三千青丝竟是一根不剩! “嫂嫂你······这,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渝清惊异万分,上次与嫂嫂在八百里亭分别的时候嫂嫂的头发还是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月就一根头发都不剩了。 “你别多想,头发是我自己削去的。”溱洧语气淡漠的说道,“我生下洛儿后,就准备着离开中原到漠北来,但是,但是那段时间边塞一带形势很是严峻,对每个出入关的人都严格盘查,我根本出不去,只能在那一带徘徊。后来我有幸遇见了一位大师,大师他要西行学经,他让我削发伪装成他的弟子,将洛儿藏在他的行囊里,我这才安然离开了中原,就在这边正好遇到了我堂叔。” 那位西行学经的大师,就是玄奘大师。 玄奘大师一个出家人,如今多次襄助他们,恐怕也是念着过去父亲和空景大师的一些交情;他们讲究福善因果报应,与此应该也有一些干系。 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显然溱洧并不太愿意让人知道她为了活命而削发。 让渝清看了之后,溱洧又披上了披风遮住了。 “嫂嫂不必太忧伤,大不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头发总会长回来的。”渝清出言劝慰道。 “其实,我也并不在意这些的。”溱洧若有所思的低声说,却并未多解释。 这时本是睡得正香的洛儿却突然醒了,一醒来没有看见母亲在身边,就又哇哇大哭起来了。听到娃娃哭声,溱洧连忙转身过去将洛儿抱起来轻声的哄着,渝清也凑过去,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看到小侄子的机会。 似乎洛儿对于姑姑是真的很喜欢,如刚才那样亦是一看到渝清就不再哭闹了,而是欢喜的朝渝清伸出肉嘟嘟的双手。 渝清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小的娃娃也是能认人的,想到这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侄儿,又是觉得欢喜不已。溱洧看见儿子一副见了姑姑忘了娘的样子,满脸的嫌弃,就把娃往渝清怀里塞了:“洛儿当真是喜欢你的。” 渝清喜上眉梢:“嫂嫂,我也是真的喜欢洛儿。”就像三姑姑疼她一样,她也会将洛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爱;洛儿是哥哥唯一的孩子,现在也是他们家现在唯一的儿郎。 抱着孩子,渝清本是欢喜的,只是这样想着,就莫名哀伤起来了。 第27章 郑家堂叔 既然在这里遇见了郑家人,渝清便央了溱洧带她去见她的堂叔。 因着姻亲之故,荥阳郑氏的一众表舅她都见过,但是这位郑家堂叔她却确实是没有见过的。他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却留着长长的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很是不和谐。 “郑表舅。”渝清端端正正的向他道。 “大郡主折煞老夫了。”他说着就给渝清还礼,但被渝清阻止了:“你是长辈,我是晚辈。更何况今非昔比,身在漠北,表舅何必执这些虚礼呢?”顿了顿她就说明自己的来意,“渝清前来,也是拜谢表舅对嫂嫂还有洛儿的照顾。” 他忙道:“溱洧是族兄之女,于情于理,我自当要护着他们母子,也不枉了兄嫂的信任和嘱托。” 听他是这样说的,再联系到荥阳郑氏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前因后果她也猜到几分。 思索一二,渝清就似是无意的问起:“听嫂嫂说,表舅常行走于中原与北大草原间,那还是前隋时的事吧?” “那时候前隋兵乱,家主看准了时机便让我们兄弟几人到北突厥开拓了人脉,以备以后的不时之需。”他对渝清倒没有什么隐瞒,就都告诉于渝清了。 “如此那实在是让表舅辛苦了。”渝清似笑非笑。 现在她大概是将具体的情况搞清楚了,只是她却并不能确定,毕竟人家荥阳郑氏的事凭什么要告诉你一个外姓女子? 在渝清思量时,他倒又跟渝清开口了:“只是······我也不能时时呆在漠北,溱洧他们母子,也还得有劳郡主照看一下了。溱洧她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又劳累奔波着······” “表舅的意思我明白;你也无需担心,嫂嫂和洛儿我自会尽心照看着。”渝清说。 郑氏堂叔也就放心的点点头,又不由叹气:“中原好啊,钟灵毓秀的,不像这漠北之地烈日寒风。不过依着如今的形势,中原你们是万万回不去了,就先安心在这里呆着;也让溱洧无需太思念兄嫂,他们在荥阳一切皆好。” 渝清亦应下了。 至于他们相谈的内容,也就心照不宣,觉得现在暂时是没必要让溱洧知道的。 在渝清的私心看来,嫂嫂和自己始终是不一样的。 嫂嫂是出身荥阳郑氏的世族贵女,自小就有父母亲人的庇护疼爱,又是温婉贤淑才貌双全,这样宜室宜家的女子无论嫁给谁都是莫大的福气。从前她很庆幸这样的好女子是自己哥哥的妻子,看着他们夫妻琴瑟和鸣,她做妹妹的也为兄嫂欢喜。 只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渝清不禁想到,如果嫂嫂不是嫁给哥哥,她根本不会被卷入这趟浑水中,她应该会像无数普通女子一样与夫君举案齐眉,相夫教子,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 这种念头稍一萌芽,渝清就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是罪恶。承宗是她的亲哥哥,可是她竟然会觉得嫂嫂如果嫁给别人会更好······ 渝清再不敢去多想了。 她回到客栈,小宣敏还睡得正香,似乎丝毫没有被外面的狂风沙惊吵到。 渝清生怕小姑娘会着凉了,又给她了掖了一下被子,重新裹好,才回到桌边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坐下。 她果然就是和长安八字不合的,离开中原后倒是诸事顺遂了。 现在作为一个“财奴”,渝清又去拿出钱袋子把里面的钱物倒出来重新仔细的数了一遍,确定的确是之前让自己欢喜不已的数额,才把钱财又装进了钱袋子里。 等到时局再稳定一些了,她还可以披着商贾的外衣继续去做易地买卖。 这样想着,其实在外面活下来也不是十分艰难的事情,只要是真正有些想法的,都不会被饿死街头。 只要多动动脑子,在漠北一家人总能活下来的。 · 郑家堂叔是在开春后就急着赶回中原了;据说他连夜收到了中原那边的传信,原本运到东突厥的货物在半路上被毁了,还有不少伙计也没了下落,他需得赶回去处理。 “表舅便放心的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嫂嫂的。”渝清跟郑家堂叔说过了。 “按照惯例本还要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的,没想到就发生这种事情了。”他无奈的说。 从中原到东突厥,一般都会绕道幽州,而现在幽州兵祸,果真是不太平了。 看着人来人往的商道,远在天边的玉关,渝清明悟她确实是回不去了。 若追根溯源,中原的那趟浑水,其中也有她的推波助澜,说到底她也并不无辜。 现在她所肩负起的责任也不小,但是能够和嫂嫂在一起,也让渝清感觉到一些温暖;至少她还能和亲人在一起,哪怕是在大雪中也可以抱团取暖以慰藉心头的伤怀。 溱洧听说渝清带着太原王氏的姑娘来了漠北,就很是惊异;渝清跟她解说了因果,听说如此后溱洧还很是觉得有愧。 渝清把刚刚睡醒的小宣敏抱到洛儿身边。小宣敏才只会翻身,突然发现旁边又多了一个孩子后很是好奇,就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戳戳看起来好像很好玩的小娃娃;洛儿醒来,张开嘴想要含住小宣敏的手,结果够不到,还不死心使出吃奶的劲继续去够…… 看着两个娃娃欢喜的玩闹,渝清本该是欢喜的,却想起了自己弟弟妹妹小时候这样的玩闹,悄悄背过身用袖子擦拭眼泪。 她只希望洛儿和小宣敏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就好了。等到中原安定下来了,或许她也应该将小宣敏送回太原去。 渝清心里摇摇头,决定还是不要去想那么多了,以后的事情也就以后再说吧。 “我看着,宣敏娘子和洛儿,倒是玩得挺好的。”溱洧微微笑着说。 渝清望着他们,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明明是笑着的,却有一种淡淡的哀切。 其实年岁相仿的小孩子在一起玩,要么就是像小二和三儿那样既看不顺眼对方但内心里却喜欢得不得了,又或者是像小四和采薇那般形影不离…… 第28章 七年后 听过往的商队说起,反贼罗艺兵败幽州;罗荟芸夫妻双双死在战场上了,罗艺带着残兵逃亡突厥。 渝清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罗荟芸时她深沉忧伤的目光,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即使没有人知道她背地里做过什么,但是她自己心知肚明。 之后断断续续再有消息传来,大概就是说罗艺身死突厥、幽州叛乱被平定之类的,其中真真假假也无从辨别了。 刚刚哄睡了两个娃娃,渝清和溱洧就出来在附近走走看看,姑嫂拉拉家常。 突然看见远处一队盛大的车马朝这边驰骋而来,为首的几个年长者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似是以前见过的。直到他们经过又消失在视野中之后,渝清才想起来,那群人似乎是西突厥王庭之人,其中她最能认得出来的就是那位陪同阿史那叶可真到长安求亲的使臣,他亦在这行列。 看他们行色匆匆,好像是有大事发生了。 “听说前些年,东西突厥每年都要打上几场,这不会是······”溱洧神色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 “若东西突厥真要打起来,也不该打到大唐的边境,不合常理。”渝清微微皱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着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按着时间来算,阿史那叶可真他们那群人也应该就在不久前才回到西突厥,看着刚才那位使臣的样子还是生龙活虎的丝毫没有车马劳顿后的萎靡,就觉得这些人也真的是挺神奇的。 可惜渝清却没有注意到,其实阿史那叶可真也在这队人里面,只是他戴着大大的帽子,才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尽管是匆匆一瞥,阿史那叶可真也是有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欣喜与惊讶同时涌上心头,但在大局面前他也不得匆匆离去。 没多久,漠北一带皆传闻,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被其叔父贺莫咄谋杀,贺莫咄自立为可汗,而西突厥各部落反对并拥立了统叶护可汗之子咥力特勤为肆叶护可汗。 西突厥各部落陷入了一种纷乱的局势,只不过与大唐的边境这边还维持着表面的安宁。 这边的人们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是两边战火飞扬,也与他们并无关系。 渝清和溱洧很欢喜于孩子们一点点的长大,洛儿会翻身了,宣敏会爬了;孩子们都安好,也就觉得很是欣慰了。 渝清就在汉胡两地做买卖,在汉地买胡女的红妆、劲烈的胡酒,在漠北买汉人的吃食饰物,倒是把买卖做得还不错。 她自称是陇西人士,因战祸而家破人亡,与嫂嫂流落于此,变卖了全副身家,幸得贵人指点谋得一条生路。旁人不知其名,只听有人唤小姑娘为其嘉娘子,也便如此相称了。 溱洧饱读诗书,就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宣敏和洛儿都是聪慧的孩子。 每年冬春郑家堂叔就会过境来做买卖,顺带着为溱洧送来她父母的口信和中原那边的消息。 自从贞观初年的几场大动乱被镇压下去后,中原倒是一派好景,隋末动乱留下的惨状也在逐渐恢复。一开始李世民还尝试着要对世族动手提携新贵的,但世族关系盘根错杂,若强行撼动恐怕只会重复前隋的历史,也就此搁置不论;另外李世民还先后纳了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和荥阳郑氏的姑娘入宫为妃,这用意也是不言而喻了。 听了这诸多的事情,渝清也便是笑笑,不论是非。 渝清在西域呆了一旬,满载而归,带回来的丝绸甜果在一路上也买得差不多了;几个胡女见到渝清就欢喜的过来相询:“其嘉娘子,你可是从域外回来的?可还有域外最好看的罗纱裙?” “几位娘子之前交代过的,我自是谨记于心。”渝清轻笑着,一边把罗纱裙拿出来给她们;几个胡女欢天喜地的看了又看,把钱给了渝清,大概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去换了穿在身上了。 掂量了一下这一趟来回赚到的银子,渝清觉得还挺心满意足的。 回到家里,躲在门后的两个小孩欢喜的扑上来抱大腿:“姑姑!”渝清一手一个的揉他们脑袋:“你们两个,可有好好听话?”两个娃娃忙不迭的点头。 “小妹回来了。”溱洧布好了饭菜,又笑语盈盈的添了一副碗筷,“隔壁的婶儿教我做了乳豆腐,你尝尝,好不好吃?” “嫂嫂做的饭,哪有不好吃的。”渝清笑着说。 他们四人坐下吃过饭后,溱洧就让洛儿和宣敏去玩了,她拉着渝清坐下。 渝清见溱洧神色有些异样,又将两个孩子支派开,心知嫂嫂应该是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情,遂问:“嫂嫂,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溱洧穆然点头:“有人来提亲,诺布吉家婶儿为她儿子阿步求娶于你。” “这······”渝清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惊异回过神来,“嫂嫂,这……也太……”她是觉得特别荒诞,想说什么却又吱唔起来了。 溱洧一直都知道渝清的想法,意味深长的拍拍她:“你别担心,我已拒绝她了。只不过,小妹,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辈子……” 渝清毫不在意的点头:“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嫁给谁都是累赘吧。而且我们的身份,也不能与人多接触,免得暴露了。” “如今,也真是委屈你了。”溱洧低声说。 渝清回头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若有所思:“也没什么的,我也在这里待不了多久。”算着时间,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回长安了;她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快要到了,她的计划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之后或许还要听天命。“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溱洧愣了愣,就问起。 “大概,也就过段时间。”渝清低眉说道,对于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还是要左思右想之后才能够下定决心,“我还要再打听清楚一些情况,再决定。” 溱洧点头:“那你,小心着;这边不用你挂心,我会照顾好洛儿和宣敏。等你做完了,就早点回来。” 渝清苦涩一笑,不答。 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会结束。 第29章 重逢 这些年渝清也始终只敢在两地边境行走,深入境内有风险,她不敢冒这个险。 唯一的意外,就是在这次归来的路上,她遇见了一个故人。 “渝清娘子。”突然听到许久未听到的称呼,渝清愣了神,应声回头望去,就见到一张本该很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脸,她甚至都不太确定:“阿史那······小王爷?”多看了几眼,她才能确定这个人确实是阿史那叶可真。 阿史那叶可真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向渝清:“渝清娘子,我们,当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可还好?” 看见阿史那叶可真一点都不惊异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反而还是一副本应如此的神色,渝清略微有些奇怪,想了想却并没有直接问出口,便点点头:“多谢小王爷,现在,我,很好。” “那就好。”阿史那叶可真似乎有些欣慰的笑笑,又言,“郑夫人与孩子们可也好?” 这次渝清更奇怪了,为什么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家伙看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阿史那叶可真却也好像看出来了渝清的想法,他露出古怪神秘的笑容,却不多作解释,转而道:“渝清娘子,你若是在中原,现今也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了。”他就是这样笑眯眯的说着十分欠揍的话,让人很想将拳头往他脸上招呼了。 “看着小王爷恐怕也未迎娶王妃吧?”渝清冷笑道。 “草原上的姑娘都想要嫁给草原上的英雄,怎会有女子愿意做我的妻子?”阿史那叶可真神色古怪的说。 这次的久别重逢并不是很愉快,阿史那叶可真看起来倒真不似从前那有些傻傻的样子了,神情虽然古怪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精明狡黠”。 岁月不饶人,或许说的就是这样吧;人虽还是从前的人,却再不复过往心境。 倒是分别的时候,渝清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的从腰间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飞快的塞给阿史那叶可真:“一直忘记还给你了,这个,待你成亲时该给你的新妇。” “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阿史那叶可真低头看了看,是当年在长安皇城下他送给渝清的鸿鹄翎;看着这离开自己多时的旧物,他突然就笑了笑,“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渝清微微眯起眼:“我不再是从前的长安郡主李渝清了,你该是知道的。” 阿史那叶可真却抢着道:“我也想告诉你,我亦再不是从前的阿史那叶可真了。”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也许在不久的那一天,我就要离开这片我长大的草原,再也不回来了。你知道吗,是我真的不舍得的,但是······”他突然就不说了,仰首望着蓝天白云,目光哀伤。 这句话很像曾经渝清说过的话,我要离开长安了,也许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渝清还是决定多嘴问一句。 “这里再没有我的家了,我便还是离开吧。”阿史那叶可真只这样道。 渝清在心里暗暗揣测着一些缘故,不过并没有问出来。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秘密,只想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晓,每个人都是如此。 他像江湖浪子一样向渝清挥挥手,咧开嘴笑道:“我便走了,去四海为家。” “有缘,再见。”渝清本想说的是再见,却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般这样说出来了。 “有缘再见。”阿史那叶可真回应说。 渝清有一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的,只是不知道那是在天涯或海角。 这一段小插曲并未让渝清太放在心上,回到家中见到嫂嫂和孩子们,也就把忧愁和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 远远看见洛儿和敏宣在与隔壁家的孩子在欢快的玩耍,渝清露出笑容,就没有叫唤他们。进了屋里,她准备着要去简单的收拾一下行装;之前仔细想过,从时间看来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待撒下这张渔网,以后鱼儿上钩了就可以慢慢收网了。 她有传信给远在万里之外的宜君,宜君在回信中说,等到她回来,会送给她一份大礼,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不知道宜君到底是要做什么,渝清心里有些猜测,不过这些事情都不好说。 “小妹,你这是要回去了吗?”溱洧走到她后面,轻声问。 “嗯。”渝清点头。 “如果你需要的话,便拿着我的信去荥阳,也许可以帮到你。”溱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渝清,道。 “好,谢谢嫂嫂。”渝清想了想,就接过信。其实她也并未打算要向荥阳郑氏求助,毕竟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愿意被拉下水的;只不过她是不愿驳了嫂嫂的意思而已。 两个小脑袋从门外探出进,他们显然已是在外面偷听许久了,隐约听到姑姑好像说是要离开去那里,他们敏锐的察觉到姑姑的这次离开和从前都不一样了;两个娃娃上前就一左一右的拉着渝清,可怜巴巴的道:“姑姑,你要去哪里?你别走好不好?” “乖,你们姑姑很快的就会回来的。”溱洧蹲下试图哄骗着他们,但是渝清伸手轻轻扯了扯溱洧的衣服,对她摇摇头:“嫂嫂,你先去忙吧,我跟他们说就好了。” 低头看见两个娃娃像狗皮糖一样使劲往渝清身上粘的样子,溱洧一脸无奈,便点点头出去。 渝清拉着宣敏和洛儿走出外面,西下夕阳染红了天际,两个娃娃都似是很难过的垂头丧气着,平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现在却一声不吭了。 “姑姑也不想离开你们,但是姑姑不得不去。”最后还是渝清先开口告诉他们。 “为什么?”洛儿仰起头不解的问,宣敏也委委屈屈的撅起嘴:“姑姑是不是不要敏敏和洛儿了?” 渝清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脑袋,心中万千感慨:“姑姑最疼你们的了,怎么会不要你们呢?只是,姑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你们要好好听话,很快姑姑就能回来了,好不好?” 第30章 东宫暗卫 宣敏和洛儿互相望着,虽然听姑姑这样说,但他们心里还是很不开心啊! “姑姑,那你要去哪里?带我们去不行吗?”洛儿仰首望着渝清问。 “去,长安。”渝清顿了顿,望着遥远的长安说。 在遥远的世界,有一个繁华似锦的地方,那就是长安。 渝清蹲下抱着他们低语:“长安,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敏敏,洛儿,你们现在还太小了,去不了长安;但是等你们长大以后,你们一定要去那里看看,那也是你们出生的地方。”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就好奇的追问:“姑姑,为什么洛儿和姐姐是在长安出生的呢?” “因为……” 那个故事太遥远太悲伤了,现在他们也还太小了,那段故事她没有办法讲与他们听,给他们天真的童年蒙上一层阴霾。 渝清咽下了心里想说的话,也掩去眸中哀伤的情绪,状若平静的与他们说:“敏敏,洛儿,你们要记住,你们是中原人,以后若有机会也一定要回到中原去;我们,我们还有其他的亲人,他们在中原,在那个遥远的长安。”只是话一说出口,其实渝清就后悔了;她本来是想告诉洛儿,他还有两个姑姑在遥远的长安,不过如无意外的话他们也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面的。 “我有娘,有姑姑,原来我还有其他的亲人的?”洛儿就觉得好奇。 渝清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倒是小宣敏细心,看出渝清好像很难过,就伸出手想要抱抱姑姑安慰她:“姑姑,你别难过,你还有我们呢,我们一定会永远跟姑姑在一起的。” “好。”渝清沉默了一下,就点点头。 以后的事情,现在谁又能知道呢。 不过倒是洛儿和宣敏的话,让渝清想起了一些事情。 从中原那边传来的消息看来,太原王氏那边确实是以为宣敏和家人一起死在长安了,并且现在王家的当家人又是隔着一辈的堂兄,他们也并未怀疑过宣敏其实还在世。 渝清思索着,这次回去看看中原那边情况是否稳定,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将人家的姑娘还回王家。 只是…… 渝清心里还是有些不安,隐隐就觉得太原王氏那边的事情其实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她之前也从没有跟宣敏提起过她的身世,这也是怕小姑娘心里会多想,觉得自己和洛儿不一样而不安。看见宣敏和洛儿两个孩子一直以来感情挺好的,天天玩着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游戏,渝清还觉得挺欣慰的。 她想着,便等知道了王家是什么态度,下一次回来再把事情告诉宣敏吧。只是不知道那又该是何年何月,孩子们恐怕也都长大了。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觉得天意弄人了,当年哥哥嫂嫂与王家约下婚姻交换信物时宣敏尚未出生,洛儿甚至都还没有被嫂嫂怀上;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孩子出生了,两边的父母却都不在了,还偏偏让两个孩子沾上了青梅竹马的情谊。 在渝清和溱洧看来,孩子的事也就让他们自己长大以后怎么想,看着他们现在这样做兄妹的也挺好的,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 临走前,渝清只跟溱洧说了一会儿告别的私己话,便有意避开了两个孩子。 她往后要做的事情或许还是极损阴德的,她是怕再见了两个孩子便是真的会舍不得了。 等宣敏和洛儿发觉姑姑不见了的时候,再哭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四眼相望许久然后委屈兮兮的咂咂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渝清骑着马走在夜间小路上,璀璨星月为清冷的夜洒下淡淡的光辉,更显冷冷清清。 初春的牧民家家户户赶着牲畜北上,遥遥可见密密麻麻的黑影走过发出拖沓的声音,一盏盏马灯发出稀疏的冷光。 直到那边的动静逐渐归于沉寂,渝清依然听到耳畔还有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夜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姑娘可是要去长安吗?”身后好似有人问道,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渝清拉着马缰绳一声不吭的继续走,又听见那人说:“姑娘,鄙人也是要去长安,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路。” 渝清依然不说话,就继续装哑巴。 那人见她不答,就不再问了,只是默默骑着马跟在她身后。渝清暗暗摸了摸挂在马鞍一侧的行囊,摸到了那柄伴随她多年的匕首;这个人很可疑,一副中原的口音,还知道她是要去长安,总之还不知是敌是友……如若他有什么动作的话,她就会用这柄匕首杀了他。 但是那人也就只是默默跟在后面走,并没有什么动作;渝清心底疑惑了许久,不过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 直到天微微亮了,她稍微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瞬时大惊失色——他就是七年前渝清离开中原前在玉城遇见的那个商贾,之后渝清也还见过几次这个人,这期间他也给了渝清很多帮助的。 “你……是你……”渝清在惊异中支吾了许久,发愣过后才想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男人下马朝渝清拱拱手:“郡主,属下是奉主子的命令来保护郡主的。” 渝清神色微变:“主子?你主子让你保护我?你,你不是……”到现在她已经明白过来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商贾,这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就让渝清确实有些猝不及防了。 “属下本是东宫暗卫,从前本是太子殿下让属下暗中保护郡主的。七年前其他的暗卫都在保卫东宫时候被杀了,属下先前因为老母亡故而回乡为母亲服丧了,再回到长安时却发现太子殿下已经罹难了。属下潜入宫闱寻找太子妃娘娘和几位郡主,正好在长安城外遇见了身怀六甲的王妃,得知王妃尚存,便暗中保护王妃;属下还以为大郡主已经不在了,没想到还能在玉城遇见大郡主,实在是上天庇佑。”他将缘由说来。 渝清从前也只是听说过东宫暗卫的存在,但因从未见过也就当作是以讹传讹了;没想到爹爹离世后这么多年,她竟是又见到传说中的东宫暗卫了。 “这些年也是多谢大哥的照看;了,不过我看着情况逐渐稳定了,大哥还是回家去吧;既然东宫暗卫已经不复存在了,大哥便忘了以前的种种,做个普通人娶妻生子,不用再为我们费心思了。”渝清想了想就道。 “但是这是殿下生前的命令,属下不能违抗殿下的命令。”他依然如故说。 渝清很心累。 第31章 清河百花酿 渝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让她心累的事情,她倒是好说歹说才劝说了那位暗卫大哥回乡去好好过日子,之后就是觉得满满的无奈。从前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个一直帮她的商贾原来是东宫旧人,时至今日像这样的东宫旧人确实是很少了,这才更让她觉得感慨。 这一次回长安,是腥风血雨不假,只是她也想再见一见故人。 她只隐约知道当年不少的东宫属官都为保卫东宫而被杀,如今才知道那当真是一场可怕的杀戮。 当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作为东宫的大郡主,又怎么能让他们白白死去呢。 突如其来的事情,只是更坚定了渝清的决心。 时隔七年,再踏入长安城时,都市繁华,陌生的情境恍若隔世,一切皆是物是人非了。 她站在长安城下,望着城门久久发呆;七年前郑梨儿和七弟弟就是在这里被乱箭射死,那是她一生中见过最血腥惨烈的一幕。现在她回来了,回来报仇。 想到郑梨儿和七弟弟,渝清就没有直接进城,转身去拜祭了他们。 听说后来薛将军他们随魏、王二位大人出山了,但是哥舒将军却在玄武门之变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也许回到胡地故乡了,又或者······英年早逝了,谁知道呢。 哥舒夫人是个好女子,可怜却是被她连累得红颜薄命了;她七弟弟还刚刚出生,都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美丽的世界,就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了。 若有来世,希望他们都安好吧! 渝清在他们坟前烧了纸钱,看见一点一点化作灰烬,被风吹起四处飘散了。 “哥舒夫人,七弟弟,待我报了仇,我再回来,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了。”渝清轻轻笑着,笑着就哭了。 七年,她终于是回来了。 曾经无数次梦见昨日佳期,但以后就可以真正的为明日好好打算;昨日的一切都是梦,梦总会醒过来的。 她用七年的时间来仔细想着一件事情,只有在最适合的时候撒网,才能抓捕住最多的大鱼。 曾经宜君在信中问她,她可是想好了怎么做才能杀死李世民。 当时渝清告诉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死,而是眼睁睁的看着妻离子散,信任的人一个个背叛而去,至亲至爱之人先他而亡,最后在哀伤与绝望中痛苦的离去。 她经历过眼睁睁的看着亲人逝去而无能无力的痛苦,她又怎么能让仇人死的那么痛快?她曾经说过的,这仇恨她必将以百倍奉还。 所以这一次要先从谁身上开始呢? 本来渝清的想法是,哪条鱼儿最先上钩就算她倒霉好了,不过在某一次发现了一件事情之后,她也改变了这个主意。 先前在娘的遗物中发现的那两对红翡翠含珠耳坠,因为是阿娘的遗物,且又可能与阿娘的亡故有关,所以渝清是一直带在身边。而有一次她闲着实在无聊就在夜色中拿出来多看了几眼,这一看还真看出了其中的玄机,而且这玄机还很让渝清想吐血。 因为这一份玄机,渝清心中存了一份疑惑;这一次回到长安如若有机会的话她会去寻求真正,只不过这机会也是很渺茫。 可能是知道一切真相的宇文静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被她亲手杀死的;至于其他人,她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可能会和长孙妍有关,毕竟那个时候她根本还没有嫁入李家。只不过在现在看来,渝清当时可真的是天真了;长孙妍不止与阿娘认识,而且······ 有些事情,如若不会发现,也许就只能永远被岁月长河湮没。 渝清走上仙坊二楼要了一坛百花酿,就坐在窗边斟了一小杯独饮。香软甜腻的百花酿醉了,花的芳芳甜美萦绕唇齿间;只是她喝惯了漠北的烈酒,如今细抿这百花酿,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这百花酿,倒与清河崔氏的百花酿的触味很是相似。 渝清又唤伙什再拿两瓶百花酿过来,一边问他:“从前我喝过你们的百花酿,不是这种味道。”说着她摇了摇酒瓶,笑道,“不过这就很好喝。” “姑娘真懂,这是从清河来的百花酿,清河崔氏的百花酿那可是一绝的。”伙计讪笑道。 果真是从清河来的! 看见渝清神色似乎有些不解,伙计笑着说道:“清河崔氏的大姑娘嫁进唐宫来了。这一次娶亲啊,清河不少的商工跟着来长安看热闹;我们特地去清河寻来这百花酿,最近就有不少的清河人来我们店买百花酿喝呢。” “你说清河崔氏的大姑娘嫁进唐宫了?”渝清惊愣。 清河崔氏的大姑娘不就是崔宁,按年纪算来崔宁已经十九岁了,也真是世家姑娘应当出阁的年岁。从前崔宁和渝清的二弟承道有过婚约;不过事情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现下崔宁所嫁之人是谁。 也许是难得见着一个还不知道的,伙计就乐呵呵的告诉渝清:“皇后亲选,当今圣上下的旨意,册封崔家大姑娘为东宫太子侧妃呢。太子现在还未迎娶太子妃,若崔大姑娘先入东宫诞下皇长孙,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现在的东宫太子,就是李世民和长孙氏所出的嫡长子李承乾。五姓七望的长房嫡女没有给人做妾的,就算嫁给皇族于他们而言也是辱没了他们的身份,譬如先下宫闱之中的那几位出自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和荥阳郑氏的妃妾要么是旁系出身要么是嫡系庶女;如此这般,清河崔氏恐怕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崔宁她也是记得的,很好的一个小姑娘,终究还是可惜了。 她现在只能做侧妃而不能做李承乾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恐怕也是因她曾有过婚约之故。 大概是因为这样想着,渝清付了酒钱走出仙坊,再喝着这一坛百花酿也觉得无味了;昔日清河崔氏百花宴受诸世家追捧,如今却也的确不复往昔了。 第32章 情殇 百花酿的芬芳并未在长安弥漫多久,婚宴之喜最后却变成了丧事;崔寜死了,尸首在长安护城河中发现,她穿着正红色的大婚喜服,漂浮在河上尤是瘆人。 对于此事略知一二的人都议论纷纷,有人说崔寜是被从前溺死在护城河中的在室女勾了去地府做替身,还有人说是崔家不甘于女儿仅为侧室有损他们百年世族的门楣而干脆把女儿溺死;虽然这种说法都被很多人认为是无稽之谈,太子侧妃那未来可就是尊贵的后妃,岂为一般人家的侧室可相比拟的。不过崔寜死时是穿着正红色喜服,这确实无数人看得一清二楚的;大红乃是正室之色,为侧室者则绝不可逾越。 清河崔氏来长安迎回了崔寜的尸首,她的母亲崔太夫人和嫂嫂卢氏亲自来了。 崔太夫人走路都是颤巍巍的,唯一的女儿的死显然对她的打击很大;卢氏在旁边扶着婆婆,也是不停的用帕子拭泪,似乎真的很伤心难过的模样。 至于崔寜究竟是怎么死的,到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了,就连清河崔氏都没有以此为由故意挑事。 唯有崔太夫人声声自责,称是自己害死了亲生女儿。 崔寜的事情很轰动,但也很快随风散却了;清河崔氏离开了长安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那个如花般娇艳美丽却凋谢在最美的年岁的姑娘了。 头七之夜,渝清站在护城河边,望着那如一潭死水的地方。 她想她是知道崔寜是怎么死的。那天她就混在人群中,看着崔寜的尸首被从河里打捞上来,仅是瞥了一眼她就不敢再多看了;所有人都被崔寜身上大红的喜服吸了目光,而渝清看到的却是崔寜戴在脖上的项圈——她曾在母亲那里看到过,那是荥阳郑氏给太子妃的陪嫁。 那一刻渝清是悲伤的,为崔寜,也为曾经的自己。 其实崔寜和曾经的自己是何其相似;她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重复着这样荒谬的命运,但是偏偏却有一个和她一样傻的崔寜。若追根溯源,其实崔寜的死她也是要负一份责任的。 渝清拧开百花酿的酒塞,百花香气袭人,随着夜风四处飘散。她伸手将一瓶百花酿尽数倒入了护城河中,然后转身离去;她为崔寜祈祷,希望这个姑娘来世能够······一切如愿吧。 走在长安的夜下,长安的夜真的特别冷,是一种直逼心髓的寒冷。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谁也不例外。 富丽繁华的皇城,可不就是用森森白骨堆叠起来的吗!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明天自己就会不会变成那皇城底下的白骨。 渝清就坐在月下的河边静静的喝酒,望着皎皎月明发呆,想着过去的一些事情,陷落在记忆深处都有些走不出来了。 崔宁死了,之后又会是谁呢? 就算清河崔氏的人知道崔宁是自尽的,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就此轻轻揭过,更何况极大的可能是他们并不知道;想起现在清河崔氏的当家主母卢氏,她可并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这件事看似是过去了,但是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她刚刚回到长安没多久,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总之说不清楚的事情还不止这么多。 “其嘉娘子。”河边倒影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模模糊糊;渝清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人站在她身后,心头不由微微动容,在长安他唤她其嘉而不是渝清,这样就很好了:“小,公子怎么在长安?” 阿史那叶可真现下倒是一副汉人的打扮,头上还缠着一条白帛,以表明是戴孝之身:“我母亲本是长安人士,我送她归葬。” 原来是丧母,渝清便低眉轻声道:“还请节哀。” 阿史那叶可真抿了抿唇,点点头:“我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再回到长安,可惜她一直到亡故都未能再回到长安。现在让母亲归葬长安,也算是完成了她的遗愿了。” 渝清一直都知道阿史那叶可真的母亲是汉女,只是没想到竟然是长安人士;若是普通的长安民女无缘无故又怎么会流落到西突厥然后和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生下阿史那叶可真:“原来令慈是长安人士?”渝清佯作疑惑的问起。 “四十多年前,我母亲本是周国的女官,奉周宣帝之命随千金公主和亲到东突厥。后来隋代北周,千金公主意图复国,被隋文帝唆使都蓝可汗杀之;我母亲被迫出逃,流落入西突厥,与我父汗相识。”阿史那叶可真很痛快的就将他母亲的事都说出来了,不过顿了顿他就又想起来了,“我母亲虽是长安人士,但我母亲的母亲是太原人,出自于太原王氏。” “太原王氏?”渝清惊愣;若是这样的话,阿史那叶可真的母亲的身世倒是与王滢有几分相似。 之后渝清问起,他送母亲归葬于长安之后,准备怎么办。阿史那叶可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就好了。其嘉娘子,现在我当真是一无所有的人了;我再没有母亲了,我的哥哥嫂嫂也都死于部族争斗,我不想再回去了。” 西突厥的部族争斗,一路上渝清也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阿史那叶可真想要离开他的部族,离开那个时时刻刻都是生死较量的地方,也是能够理解的。 “那你要留在长安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渝清就鬼使神差的开口询问。 “长安,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我自是想的。”阿史那叶可真没有多想,便点点头,然后就转而反问渝清,“其嘉娘子,那你呢?你的亲眷都在漠北,你却孤身一人来到长安,恐怕,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来这里怀念一下旧人吧。” “上天让我生为李氏女,也对我有所指点。我三姑姑是李家最引以为傲的姑娘,她带着战无不胜的军队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终结了前朝的乱世;而我,同样是李氏女儿的我,恐怕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天下重新大乱,然后等待下一位如我三姑姑一般坚毅勇敢的李氏女儿出现的。”渝清自嘲的说。 第33章 平阳忌日 像幽魂一样飘过长安的夜,曾经以为不会再见的故人却在初识的地方再见,但故人已不复从前。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阿史那叶可真都是和渝清同路;毕竟他们年岁都不小了,尤其是渝清,平素一副姑娘打扮总是特别惹眼,路上随便遇上一个大娘都会好奇的多打量几眼,说不定还得在心里暗暗琢磨这娘子长得还不错可怎么就至今待字闺中呢。 为了免于这种麻烦,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就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做一对假夫妻。 阿史那叶可真自名云都,从关外而来;渝清以其嘉一名,是云都的妻子。 他们统一口径,就说他们是十年前在关外成的亲,至今无子;现来长安,是因关外战祸遭了灾,故来中原投奔表亲的。 阿史那叶可真粗手笨脚的给渝清梳起长发,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 “其嘉娘子,好了。”摆弄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 “谢谢。”渝清轻轻点头,伸手摸了摸盘起的长发,结果只一摸又散下来了。 渝清无言以对。 她好像有点明白,这个人也老大不小了却还娶不上媳妇的原因了;这么无趣的一个人谁家姑娘会愿意嫁给他啊! 不过她后来稍微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阿史那叶可真作为西突厥的小王爷,从小学的应该是如何弯勾射大雕当草原上的英雄,至于为女子盘发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这种身份应该做的事。 “还是我自己来吧。”渝清便拿过木梳自顾自的道。 “其嘉娘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其实我挺没用的。”阿史那叶可真吞吞吐吐的问。 渝清抿了抿唇,继续自己梳着头不说话。 阿史那叶可真觉得有些沮丧。 不过之后的事情也就跟渝清想的所差无几,作妇人打扮后许多的麻烦也就随之消失殆尽了,至少不会引来那么多奇怪大娘的注目。 阿史那叶可真问过渝清,她来长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能够帮忙的都会竭力相助。渝清虽然心里是没觉得阿史那叶可真能帮到她什么,不过反正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们二人也算得上是天涯沦落人了,说说也无妨,一解心中愁闷。 “我来报仇的,为我爹爹,为我的兄弟姊妹,为七年前死在长安的人,为也为我自己。”她望着月夜说道。 “报仇是应该的,只是······你才二十多岁,以后还有几十年的人生,你总不能为了报仇就把自己也给搭上了。”阿史那叶可真想了想试图劝道。 “亡魂未能安歇,生者如何安心。”渝清语气淡淡说。 其实现在也还不是收网的机会,她现在入京,只是不想要错过哪怕是一个机会。 崔寜的死不是她所能改变的,但是她也是因果,一段避之难及的因果。 报仇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动力,渝清甚至不能想象,如果放弃了这个目的她以后还能怎么办。 若不报仇,她怎么对得起七年前在那场杀戮中死去的人呢! 隐身于市井,忙忙碌碌来去匆匆,便是对他们身份最好的隐藏。 花朝过后,渝清去了一趟长安最大的庙宇,上香祭拜。 一眨眼就是三姑姑的十年祭日,月娘也必然会来此祭拜三姑姑;即使觉得这样不妥,渝清也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再见月娘一面,哪怕是躲在角落里悄悄看月娘一看,看看她好不好,也就是心满意足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八姑姑远嫁,六叔叔远在异乡,她在长安唯一还能看到的人就是月娘了。 但是一直等到午后,渝清都没有见到月娘到来,不过却是见到了几个熟人。 柴家大哥柴哲威带着幼弟令武和幼子玄奇来拜祭,两个孩子都是由仆妇带着;看来柴大嫂子杜卿禾亡故后,哲威表哥一直都未再续弦。 不过柴哲威亦是行色匆匆,好似要赶上去投胎转世一样。 躲在暗处的渝清冷眼旁观着他们来后又走,直到日落西山了才耐心等到令月姗姗来迟的身影。 令月一身素衣,戴着素色面纱,倒是看不清她的面容了,只听人唤她侯少夫人。 岁月总是催人老,别后这么多年,月娘也是变了许多。 那段本就不情不愿的姻缘,倒真未能想象后来怎么样了;自见到月娘后渝清就忍不住胡思乱想着,毕竟是天子赐婚且月娘又是公主之女,想来侯家也不敢薄待月娘,这么多年了月娘应该也当母亲了吧。 令月从庙堂中走出来,一阵风吹起,面纱就掉下来随风飘卷,一直飘到渝清脚边。 “娘子,这是我······”令月走过来正要说道,但在看到渝清那一刻却完全愣住了,微微动唇似乎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渝清连忙将面纱塞回到她手中:“娘子,这应是你的吧。” 令月这才回过神来,低头道了一声谢,目中隐约闪烁着泪光,转身离去。 这次渝清才看清楚了令月,她真的很瘦削,双颊都微微凹陷下了,神色亦是憔悴不堪,全然没有昔日神采奕奕的模样。 看起来她在侯家过得并不好! 渝清其实是想说什么的,但是这种情况下也并不适合说话,待日后······待日后她自会想办法再向月娘询问究竟。 她来寺庙相候,是想见到好好的月娘,也能让她安心,现在这状况绝非她想要得到的答案。 直到目送着月娘她们离去,渝清才恍恍惚惚的从记忆中醒过来,摇摇晃晃的朝外面走去。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中很是不安,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她没有神通,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生生死死,听天由命。 许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仰首望着被云霞完全浸染成金黄色的天际,直至夜幕将云霞驱散。 天明了,又天黑了,时间却好似过了整整一个轮回。 第34章 薄命红颜 渝清失魂落魄的回去,阿史那叶可真很奇怪她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询问原委之后就疑惑:“那你,是打算去见柴大娘子一面吗?”本来他是应称令月为侯夫人的,但见渝清提起这门婚事神色实在不喜,略一思索便如何道。 忆起今日再见到令月的情形,渝清深深皱起眉:“现在形势究竟如何我还不能确定,实在不能轻举妄动。”仔细想来,她是觉得听蹊跷的;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她又说不上来。 “要不我帮你去侯家看看怎么回事?”阿史那叶可真想了想问。 “别!”渝清连忙阻止,“现在的长安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长安;这个险,你还是别去,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的。” 一夜无眠,渝清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最后却是不得不将一开始想好的种种划掉。 她现在的身份不可能抛头露面,而且无论和谁沾上那个人必然倒霉,这可就真的让她很难办啊。 一直到最后,渝清都未能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她想着,果然是离开得太久了,这期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了。 倒是还有一件事她想到,月娘是柴家女,若她在夫家过得不好,柴家却为何一直无动于衷;现在三姑父虽是卧病在床不再如从前那般手握兵权,却也是国公之位,哲威表哥也正值盛年,又是杜家的姻亲······还有一种可能,也许她是误会了什么。 她对侯远安这个人乃至整个侯家的印象都不好,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不觉得他们能做什么好事。 只不过这样的平静未过一旬,令她觉得五雷轰顶的消息就传来了。 渝清一大早到东市买东西,就听见有妇人在兴致勃勃的议论着什么,言语间好像提到了“侯家”“谯国公”之类的话;渝清便佯作心不在焉的倾耳去听,就听到她们说到:“听说侯家的少夫人没了,这年纪轻轻的,就这样红颜薄命了,真是可怜!” 什么?谁红颜薄命了? “大娘,你们,刚才是说,侯家少夫人没了?不知,不知是哪位少夫人?”渝清当真是慌了,她怕听到她最恐惧的那个答案,询问时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大娘神色怪异的看着她:“就是谯国公家的大娘子,当今天子的亲外甥女。” 当真是月娘!可是月娘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之前在寺庙看到她的时候,虽然神色不太好,但是看起来身子也是硬朗的······渝清心里一片慌乱,之前自见到月娘之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竟然是月娘······ 宫城里流传出来的消息总是能让人津津乐道,无论是生死悲欢离合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依旧能够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讲述这些年的故事。 渝清是听那两位大娘议论起,说当年天子赐婚,成亲时是如此的盛大令人羡慕,却没想到新娘子早早就逝世了。据说柴大娘子成亲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乃至嫁入侯家多年都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平素侯夫人出去与诸官家夫人会面也从不带这位大儿媳妇;总之这对一开始所有人都十分看好的姻缘,事实上并没有他们一开始所以为的那么美好。 侯家本就是一个火坑,可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月娘还是不得不往里跳。 因着月娘突如其来的亡故,为此渝清沉寂了好久,直到月娘头七那天,她决定稍作打扮然后去侯府远远看看。她的容貌变化挺大的,且她和侯家的人也根本没有见过几次,那群人应该认不出来,就算看着眼熟也不会觉得是她——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李渝清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其嘉,你可要小心。”阿史那叶可真无法劝阻她,只能说着这样的话。 “谢谢,我知道。”渝清沉默了半晌,轻轻点头。 阿史那叶可真愣愣的望着渝清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害怕起来了,害怕渝清可能这样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他努努嘴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口。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悄悄跟过去,只要不让渝清发现就好了,若她遇险他就可以及时出来帮她。 渝清一路走得极快,走路都好似带上了一阵风,左拐右拐走过了大街小巷,进了高官王侯居住的宫城后就直奔侯府而去。 很庆幸这么多年过去了,侯府依然是在老地方,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穿着素衣来拜祭,却当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在幸灾乐祸的;这世上的人其实都是很冷漠的,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死了,登门拜祭然后再挤出几滴眼泪也不过是给为了可能会带给自己的那一点可怜的利益而已。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默默看着,无意中却见到了一个人——王崇基。 王崇基在侯府前站了一会儿,仰首望着侯府门前的牌匾似是若有所思,想要进去却又犹豫不决起来了。 早听说王珪和侯君集两个人不对付,王崇基还会来侯府,唯一的原因就是月娘。 在侯府外驻足许久,王崇基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若当年王崇基和令月没有错过那段姻缘,现在应当也会是很美满,月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早逝了。 渝清黯然落泪,又看了许久,然后从大树后面走出来准备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女侍打扮的姑娘行色匆匆的跑上来拉着渝清,目光扫过她,神色好像也有些轻松了:“娘子,你,你就是,你就是那日我家夫人在庙堂外遇见的那位娘子,是不是?” “你······”渝清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心中微微忐忑,然后点头,“是,不知你······” 她连忙擦擦泪:“不知娘子可有空,随奴来,我家夫人临终前嘱托了小朵姐姐,让姐姐等你来,有话要传给娘子。” 如她这么说,月娘好似是知道她过身后她会来看她的,还特意让她的女侍等她。小朵此人,渝清是知道的,是三姑姑生前就为月娘选好的陪嫁侍女侍,从柴家陪嫁过来的人,应该也算是月娘的心腹女侍吧。 现在也来不及怀疑这其中是否会有诈了,渝清点点头,就跟着她过去见小朵了。 第35章 来生愿 女侍带着渝清绕过侯府从较为偏僻的侧门进去,小心翼翼的看见四下无人,才拉着渝清进了一间小小的不起眼杂房。 “小朵姐姐,那位娘子我带来了。”女侍压低了声音说。 杂房里面很是昏暗,只能凭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站起来走向她们,她对女侍使唤道:“你先出去,我与这位娘子独自谈谈。” 女侍躬身应下,便转身拉开门出去,只留下渝清和那个叫小朵的姑娘在里面。 小朵轻手轻脚的去点燃了一盏灯,她回头仔细的看着渝清的面容,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她突然就跪下了:“奴拜见长安郡主。” “你认得我?”渝清轻声问。 “奴本是谯国公府上的女侍,主母在时,常见郡主过府,与姑娘相伴。”她道。 “所以,月娘留了话给我?月娘为何,为何会突然······”说着渝清就哽咽了,她确实是说不出来月娘已经不在了。 “夫人知道郡主会来,所以提前写好了一封信,让奴交给郡主的。”小朵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放在渝清面前,渝清接过来,就听到她继续说,“夫人很担心郡主,说,说郡主还是尽快离开长安吧,长安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 诚然如此,只是也因此渝清心中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追问:“那,月娘,月娘原本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是月娘的陪嫁,月娘她在侯家,可还好?” 小朵抬头望了一眼渝清,欲言又止,就死死低着头不说话了。 渝清伸手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肩:“你但说无妨;若,若是月娘嘱咐过不让你说,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小朵肩头微微颤抖,似乎是啜泣的哭了:“夫人,夫人其实,夫人自从嫁给侯远安那个无耻小人后,就一直很不好。侯家,侯家都是一群人面兽心的家伙!特别是那侯远安,他娶了夫人,就是因为夫人的身份,因为夫人是平阳殿下的女儿,让他觉得也和皇室沾亲带故了。但是刚刚成亲没多久,侯远安就宠妾灭妻,欺辱夫人,还嫌弃夫人是曾经和王家定过亲的。侯家势大,是天子宠臣,而柴家虽还有老国公在,但也已是不比从前了。侯家的人软禁了夫人,也不让夫人和柴家书信往来;夫人也是顾忌着侯家的权势,生怕,生怕老国公和大公子为了她会惹了侯家,丝毫不敢跟母家说。” “所以,所以老国公和柴大公子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对吗?”渝清气得浑身颤抖,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就恨不得现在就过去用这柄原本是属于三姑姑的匕首把侯远安杀死。 小朵抽搐着点点头。 渝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那么,那么月娘是怎么死的?” 小朵把头垂到地上,啜泣着不肯说话,许久才呜咽着说道:“夫人是上吊自尽的。” 为什么。渝清惊异追问她。 姑娘伏在地上,早已是泣不成声了:“郡主,求求你别再问奴了,奴向夫人发过誓,不得告诉任何人,否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渝清叹惋,也不再逼迫她,只点点头:“既如此,我便不再问你。不过按着规矩,你是月娘的陪嫁,现月娘早亡,又没有留下子嗣,你们一众人是要回到柴家的。老国公和大公子问起,你是夫人的陪嫁,你该如何回答。” “奴不会欺瞒于老国公,但也不会背弃对夫人的诺言。”小朵泣道。她本为无父无母的孤女,公主和夫人待她恩重如山,她又怎能让夫人独自一人走上黄泉路呢;之前心中就有此打算,待到了却了夫人的嘱托,她便应当去寻夫人了。 相嘱之后,小朵便唤之前带渝清进来的那个女侍依旧是带她出去:“郡主也就当从未来过侯府,从未见过我们这些身份卑贱之人。夫人是希望郡主能够安安好好的活着,她也能瞑目了。” 月娘的死,怕是也和她有些干系吧;渝清这样怀疑着。 从侯府的偏门出来后,渝清抬脚欲走,却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那个小女侍:“你家夫人,听说是上吊自尽的?” 那小女侍立刻惶恐的低下头:“娘子不知,奴虽是夫人陪嫁侍人,但来到侯家后就一直在外院伺候;夫人鲜少出门,奴,奴也是许久未见夫人,甚至连······”她也不知道月娘的死因,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蹊跷渝清很真不信了。 一边走她一边想着,既然月娘不愿让柴家知道这些事情而可能与侯家撕破脸皮,那么为月娘报仇的事也就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做吧。 她和月娘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妹情谊,她自然不能让月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 只不过月娘又是在寺庙中见到了她之后,却没多久就自尽了······这因果究竟如何寻,她却是当真不知道了。 其实渝清是有想到了,月娘亡故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吧。 月娘嫁到侯家七年,一直受侯远安冷待,因为侯家的权势且受皇帝宠信她一直不敢吭声;偏偏月娘就是在这时自尽了,这缘由到底出现在谁身上,根本就说不清。但是她是觉得罪恶的,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因她而死的人却真的还不少。 走到离侯府较远的一处小巷,渝清才停下来,从怀里拿出那封月娘留给她的信。 · 渝清姐姐: 我们姊妹二人,却是已有七年未见了。今朝月娘有幸,竟还能再见到姐姐。 只是月娘深陷虎穴,未能与姐姐相见,细说思念;千言万语,也就待若来生有缘,再述说一二。 人生苦短,儿女情长;未能与意中人相守,而被迫所托非人,实非我愿。 这七年于我而言无一日不是煎熬,万望早日解脱,轮回转身,再求来生愿。 今见姐姐安好,月娘心愿已足,便入死门再无悔。 只是牵挂姐姐,当姐姐看到这封信时,一定要离开长安,永远离开长安,永远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月娘无求,唯愿姐姐安好万万年。 第36章 红春楼案 在令月亡故后不久,一桩足以让所有人翻来覆去谈论得津津乐道的事情在长安炸开了锅。 侯远安在长安盛名远扬的红春楼被杀,当晚伺候他的春娘直接被吓疯了。 妻子刚刚亡故就流连于秦楼楚院,传出去就足以让人话柄了,以后的仕途也不用妄想多么顺利。不过现在侯远安是死于非命,官府也介入全城搜捕,闹得满城风雨,不知道惹来多少看热闹的。 月光下,渝清坐在窗边举着染血的匕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神色似乎很是满意。 侯远安是她下手杀的,出手时她十分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当时那春娘已经吓晕在一边了,而阿史那叶可真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许久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问:“你······你这真的是第一次杀人吗?” “不是。”渝清冷漠的摇摇头,“宇文静,就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她见过太多的杀戮了,沾上血腥之后,并不觉得害怕,只有报仇之后的解脱。 听说,一个人若沾染上了杀戮,就只能负罪终身了。 所以渝清更觉得自己像一个完全变态的人,因为她不会觉得负罪,她只会觉得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仰望天际时,她想,这就是因果报应。 干净利落的将匕首从侯远安的身体里拔出来,渝清没有再说话,阿史那叶可真抱着她从楼上飞出去,消失在夜空中。 渝清看着匕首上的血珠慢慢滑落下来,才用布擦拭干净了,放好。 阿史那叶可真走过来,渝清才从窗边跳下去:“这次我冲动了,连累你了。” “我不在意,但是你确实是太冲动了。”阿史那叶可真面色并不好,不知道是被渝清杀人时的手段吓到了或是什么原因,“你还要隐藏着身份,你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现在,一不小心就是要暴露的。侯远安是侯君集的儿子,他死了侯君集也会由此彻查,难保他不会查到你身份。虽然,虽然没有人看到我们,可是却难保会出什么纰漏。” 渝清胸有成竹的摇摇头:“侯君集,他的麻烦会很多,侯远安的事他顾不上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侯远安死在风月之地吗?” “为什么?”阿史那叶可真不解。 “因为月娘的事马上也会被抖出来了,他们瞒不了一辈子。月娘不愿让人知道是因为怕柴家会闹到天子殿上,但是如果是其他人把这些事情抖出来,那可就怪不得柴家了。”对于这件事渝清是另有打算的。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月娘就算死也是以侯远安妻子的身份葬入侯家祖坟,百年之后和侯远安同穴合葬,她恐怕死也不瞑目了;既然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有了一条导火线,李世民就算再信赖侯君集,也还要顾忌一众昔日平阳昭公主的旧将是怎么想的。 天子赐婚,却是这样的结果,现在若再不好好处理了传出去可真是要让天下人笑话的。 侯远安为谁人所杀,当然要查,只不过一并被查出来的是什么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的事情倒是和渝清先前预料的所差无几;事情当真是闹到了天子堂前,柴哲威和侯家上了公堂,把本该是家事的事闹到了外人面前。皇帝为了弥补柴家,把他的女儿巴陵公主许配给柴家次子,柴令武。 至于侯远安是怎么死的,在长安城到处查找了几天之后依然无果也就由此无果了。 有人说杀死他的是一个满面胡子的江洋大盗,有人说是行侠仗义的江湖游侠,甚至都有人怀疑到无辜的王崇基和柴哲威身上,说他是为昔日未婚妻(亲妹妹)报仇。 总之就是没有人怀疑过杀死侯远安的竟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之后渝清再在外面听到如此这般光怪陆离的揣测,也就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路人继续路过,总之与她毫无干系就是了。 本来阿史那叶可真还挺担心这会让渝清又心理阴影,比如做噩梦什么的,但是他发现这个姑娘完全不可以用其他普通姑娘的标准去对待,毕竟也没有谁家姑娘会像一个亡命狂徒般杀人不眨眼。 “我八岁那年,斩杀了一头小鹿,鹿血溅到我身上,之后我做了几个月的噩梦。”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蠢事,阿史那叶可真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他从来都不像草原汉子那样勇猛,唯一值得拿出来一说的也就只有一身卓绝的武功了。 渝清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唯一能让我做噩梦的,只有我的亲人。我无数次梦见我的弟弟妹妹们哭得凄惨,他们问我,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 阿史那叶可真嘴角微微抽搐,果然他们说不同的人。渝清是带着仇恨的人,她就是为了复仇才回到长安,终究他们的目的就不同。 “云都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可怕。”渝清却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问。 “这只能说明,你很适合当我们草原上的媳妇。”阿史那叶可真反应很快,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 渝清笑容未改,只是愈加瘆人。 阿史那叶可真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曾经在想,如果,如果在武德七年的时候,我就将你娶回到草原上,是不是,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渝清垂眸:“世间没有如果,否则我会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将现在高坐明堂上的那位大唐天子给杀了。”顿了顿,她好似有些歉意的说,“其实,也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阿史那叶可真连忙摇头:“不,应当是我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才是。你们姑娘如花一般的年岁,却因此虚耗了,我是对不起你的。” 那场没有结果的和亲,在现在看来,也真真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了。 渝清安静的望着阿史那叶可真许久,就站起来朝花窗走去,依然如故的坐在花窗上看着寂静的夜和悄无声息的长安街头。 每个人都在生与死之间兜兜转转,总是免不了去面对那些或是突如其来或是意料之中的悲欢离合。 她突然想到,下一个又该是谁呢? 第37章 信物 刚过了夏至,阿史那叶可真就接到西突厥传来的信,据说是有重要的是需要回去一趟。临走前,他反复承诺,一定能在明天春前回来。渝清虽表面上祝他一切顺利,但心里在腹诽,如果你不回来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倒是阿史那叶可真走的时候,还遇上几个好奇不已的大娘,都嬉笑着打趣他:“你还真舍得将你家那么漂亮的小娘子独自一人留在这儿,郎君不会是一去就再不回来了吧?毕竟这种事情也是不少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这些大娘也就将他们当作寻常商贾看待了。 阿史那叶可真连忙辩驳:“实在是家乡有点事,必须要回去一趟,明年春就来。” 几个大娘笑着说着什么,倒没有再理会他了。 阿史那叶可真牵着马走出长安城,又停下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有他心爱之人的地方,神色若有所思,心中感慨一番后从踏上归程。 世上没有人敢大言不惭的说着永远,因为这条路上永远都是荆棘横生,夺人性命。 就像长安盛世,却永不安平。 比如他和渝清道别时,他还嘱托了一句:“若明天春我未能回来,还,还望娘子帮我个忙,可好?”渝清不解问他何事,他说,“就为我烧一些钱好了,也好让我在黄泉路上有钱买一碗孟婆汤,喝了好入轮回转世。” 渝清被噎到了,嘴角抽搐,不想理他。 哪有人这样孜孜不倦的诅咒自己去死的,真的是活久见了! · 贞观七年冬,太上皇李渊长女长沙公主薨于长安,天子亲祭。 长沙公主出葬之日,她的四个同母妹妹襄阳公主、高密公主、万春公主和永嘉公主来为她扶棺;她的生母万贵太妃也从禁宫出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可怜。 冬雪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当真像是披麻戴孝的景象。 清早出门,刚好遇到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其实在此之前渝清已经不甚记得这位姑母了。说起唐宫的公主们,无论是谁第一个想去的都是战功赫赫的巾帼英雄平阳昭公主,至于其他公主也就很难再让人注意到了。 如此情形,渝清便把自己当作一个十足的路人;普通老百姓可不会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八卦的时候就聚在一起说一通,没什么好围观的就继续去为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操心,总之就没有人那么想不开去围观出丧队伍的。 万贵妃的一众儿女,年岁差距也不小,从长沙公主到永嘉公主年龄就差了二十岁。 如若渝清从不知道万贵妃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她对万贵妃还是挺感激的。只是玄武门之变前夜,她从王女官那里知道了那些和万贵妃有关的至今都还不确定是真是假的东西,心里就觉得很隔阂。 到如今,无论谁都只能是陌路人了。 大雪过后的长安依然一片祥和之景,漠北传来报平安的家书。嫂嫂说一切皆好,还有洛儿和宣敏两个孩子写下的歪歪扭扭的信给渝清;渝清看了直皱眉,这字也太丑了吧!简直不像是她和嫂嫂带出来的孩子! 之后实在无趣的漫长日子里,渝清就把家书拿出来反反复复的读,就好似她还在冰天雪地的玉关外,和亲人们在一起。 而现在她却只能在繁华的长安城中和庸庸碌碌之人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莫说是年少时在父母身边长大与兄弟姐妹为伴的日子,便是后来行走在大漠关中做着易地商贾时,都比现在的生活要让她舒心。 终究是她在漠北呆得太久了,久到对长安这边事情的揣测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 渝清想到,她独自一人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了些,若是能寻得一个和宜君一样心怀怨恨想要把长安搅得天翻地覆的盟友,那就好了。 这样的人必然有,而且肯定还不少,只不过她现在还没能遇到而已。 时不我待,在即将收网之前,她或许还能去做一些事情,以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做惯了买卖的人,平日里也是停不下来的;渝清在长安收购了一批货,就带着几个打零工的伙计向太原出发。等到了太原,东西都已经买得差不多了,把银子和行囊都仔细藏好,渝清才换了打扮进城。 她一个女子却能把商人的买卖做得还不错,除了她确实能豁出去,也是因为她是有心计和手段的;至少能让她不会半路上就被山贼劫了财或者被伙计给半途杀了然后分赃。漠北那边的人不似中原对商贾尤其鄙视,更未因为渝清是个女子就轻看了她,反而都说她可真的是奇女子。 过去这么多年了,太原却和记忆中的太原没有多大不同。 太原有她娘的母族,她曾经也是在太原生活过的,行走在大街小巷上,总是会让她想起一些从前的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只不过······曾经熟悉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外祖母不在了,大舅舅和三舅舅也不在了,这样的太原王氏其实也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让她很是安心的太原王氏了。 现在太原王氏的当家人是王武表哥,她的出现也只会让王武表哥难为罢了。 若非为了宣敏,她此生都不会再踏足太原了。 而她这次登门而来,并不是以李渝清或是其嘉的这个身份,而是以一个七年前受故人之托的王氏故人。 来之前,渝清独自一人寻寻觅觅思索了许久,才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糊弄过去可以被称作是“信物”的东西;那本是她娘留下来且她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玉佩,上面有太原王氏的标识,只要武大表哥不详细去查应该不会发现那是她母亲的故物。 她只要现在把太原王氏一家上下都糊弄好了,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太原。 做好了一切准备,渝清如常的戴上能够遮住脸的斗笠,然后登了太原王氏的门。 一念生死,一念对错,不过如此。 第38章 王氏的顾虑 “小女子见过王夫人。” 王武并不在家中,是王家的当家主母接见了渝清;见到前堂上的武大嫂子,渝清侧身见礼道。 王夫人示意渝清在下首坐下,唤女侍奉上茶,才温和的说道:“不知姑娘从哪里来?听说姑娘从前和叔爷一家是旧识?” 正了正身子坐着,渝清有条不紊的说道:“小女子故时是做买卖的,曾受老先生的恩惠。七年前听闻老先生一家出事,唯有少夫人和小娘子未知下落,我便进了长安一探究竟;也许是老先生在天之灵的指引,让我在长安见到了病重的少夫人和宣敏娘子。少夫人将宣敏娘子托付给我,这玉佩便是留给小娘子的信物。”渝清对于自己现在身份的说法也没有一个准确,也就只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反正戴着斗笠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王夫人摩挲着掌心的那枚玉佩,微微蹙起眉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久才缓缓展颜:“如此说来,宣敏娘子便是与姑娘在一起?那不知宣敏姑娘身在何处?毕竟这也是过去了这么多年······” 这话一出,渝清就明白了王夫人的顾虑;虽然她手上拿着据说是信物的信物,但是却难免要让人怀疑宣敏真的是宣敏吗?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已经说不清楚了;除非她自爆身份,只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很多不受控制的事情可能会发生。 渝清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未能有一个定夺,只能一边斟酌着一边道:“七年前的长安,夫人也是知道那时怎么样的情况。我只是一个寻常商女,因当时形势混乱只能让宣敏娘子随我们一同去了漠北;这几年东西突厥与大唐之间关系微妙,我再回到大唐时才敢带着信物来见夫人。” “如此,便谢过姑娘了。”王夫人莞尔微笑,神不露于色,好似总是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却话锋一转道,“这是上好的甘霞雨前茶,姑娘可是喝得不习惯?”她依然笑意盈盈,又是暗含了深意。 话既说到如此,渝清便浅浅谢过王夫人,一手轻撑着斗笠一边端起茶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小口:“谢过夫人,茶是好茶。”然而却并非甘露雨前茶,而是以前宫中贵人才能喝到的贡茶;王夫人好像看出了什么,渝清不确定。 王夫人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表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不过现下主君不在府中,我一介妇人也做不了主。看着姑娘也是远道而来,不如先在厢房中歇息片刻,约莫日暮时主君就回来了。不知姑娘觉得如何?” 渝清腹诽,不觉得如何。 不过在王夫人面前,她还是和和气气的应道:“多谢夫人好意。只不过春天来了,我也该要去漠北了;时间实在紧急,不敢有丝毫耽搁。” “那,姑娘今日来我王家,就只是告诉我们,宣敏娘子尚存人世的这个消息?”王夫人微微皱眉,或许是想想就觉得这姑娘的行为实在有些说不通,上门认亲至少也要将孩子带过来,就没见过独自一人带着信物过来帮别人认亲的,“我该说的也就都说了。我只是一个妇人,内院后宅的事情我做主;但这毕竟是宗族的事情,还得主君和族老说了算。”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只是姑娘何不让我们见见宣敏娘子?我族中多为男丁,我女宣仪自小没有姊妹为伴,形单影只;若宣敏娘子回来了,正好和宣仪姊妹俩有个伴。” 渝清皮笑肉不笑的笑笑:“从漠北到太原万里之遥,宣敏娘子一个孩童可受不了这样奔波劳累之苦。王夫人放心,宣敏娘子在漠北,也很好,夫人无需忧心。” 王夫人嘴角抽搐,愣了下还准备说什么,堂外一个门仆匆匆进来向王夫人禀告:“夫人,主君回来了。” 王夫人点点头,回头就跟渝清说道:“正好主君回来了,姑娘不若稍等,待我与主君商说一下吧。” “自然。”渝清含笑,抚了抚被微风拂过快要扬起的斗笠,“小女便先告辞了。小女先回客栈,明日再登门拜访。” 这次王夫人倒没有再挽留,只让奴仆带渝清出去;渝清对她行了辞礼,便跟着出了前堂。 王夫人身边的妈妈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问:“夫人,那姑娘?” “看主君的意思吧。”王夫人垂下眸,不愿再多说什么。 终究也就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又不是能够承宗祠的儿郎,并不足以让她一个当家夫人在意。只不过那个姑娘,看着身形可当真是像一个故人,只是那姑娘戴着斗笠她也不能确定什么。 渝清跟着奴仆出去,突然好像听见两个仆妇躲在角落里说话,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她们说的内容。 “听说潼二公子的姑娘还活着?” “那娘子可还真的是命大!” “这命硬的女人,自然是命大了。那宣敏娘子一出生,一家老小就都没了;还好她不是出生在祖宅的,不然岂不是让整个太原王氏都跟着倒霉。” 这话说得太难听的,渝清脸色变了变,纵使她戴着斗笠也能让领她出去的奴仆明显感觉到这姑娘似乎有些生气。 他连忙低身道:“姑娘,请。” 渝清点头,就当作没听到刚才那些仆妇的话一样继续跟着他出去。 在走出王氏宅院那一刻,她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太原王氏,确实已经跟从前的太原王氏已经很不一样了。 “这位大哥,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于你。”渝清在王氏宅前站了一会儿,就回头望向刚才领她出来的奴仆,问他道,“我听说王家祖姑奶奶的陪嫁姑姑回到了王氏,请大哥代我向主君道谢,谢主君对她的照拂。” 他愣了愣,随即拱手言:“姑娘,奴明白。” “谢过大哥了。”渝清道。 她马上就要离开太原了,这一趟太原之行虽然是有些让她失望,但能够得到这个结果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如今她离开了太原,就算武大表哥知道了她是谁也没什么关系了。 第39章 祸端 这次登门之后,渝清就很彻底的消失了,无影无踪。 之后王武还派人去太原的客栈找过渝清,自然是一无所得;毕竟在王家的时候渝清跟王夫人说的其实也都是假的,她不会在太原留下什么痕迹,以免为王家平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宣敏是无辜的,可现实却就是人言可畏,终究还是有人说她命硬克亲。 渝清斟酌了一下,还是擅自为宣敏决定了。 这边的事情完成了以后她也应该回长安,但是还没出太原城她遇到了一个她永远都想不到的人——薛万彻。 遇到薛万彻时,渝清才相信,其实这么多年来她的容貌变化并不大。 “大郡主,许久不见了。” 和渝清进了饭馆,薛万彻解下佩剑搁在桌上一侧:“娘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渝清望着薛万彻,含笑:“薛将军又是如何知道,我回来了?” “因为这个。”薛万彻在怀里摸索许久掏出一枚红宝石摆在渝清面前,“侯家大公子侯远安,是娘子所杀吧?” 渝清垂眸瞥了一眼那红宝石,冷笑:“将军这是来兴师问罪的?无凭无据,这是什么?”她自认为是没有人能发现这个秘密,但当真听薛万彻这样说出来时,心中就下意识一惊,又佯作波澜不惊的样子。 薛万彻捻起红宝石,阳光透过红宝石散射出淡淡的红晕,很是漂亮:“这是我在红春楼发现的,或者说是在侯远安的尸首上发现的。这红宝石不同寻常,也叫我留心了一下。它出自于东突厥王庭,在十五年前由平阳公主在一场战争中所获,仅有十枚;陛下恩旨,将这十枚红宝石铸于一柄匕首上,赐予平阳公主。我特意查过了,这柄匕首最后是被陛下赐给娘子你了。而侯远安,就是被匕首所杀。臣是想着,太原王氏是娘子的母族,娘子必然会来到太原;果然,娘子是在太原。” 渝清心里苦笑不已,看不出薛万彻这么一个粗犷的武将竟然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针对她的。 只不过薛万彻的说法中最大的错误,就是她来到太原并不是因为王氏是她的母族。 “所以薛将军是来逮捕凶手归案的?”渝清似笑非笑的问。 “不,臣只是来提醒娘子,以后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记得也要做得干干净净,别留下什么后患了。”薛万彻就把红宝石放在渝清面前,不缓不慢的说道。 “所以将军是要以公济私?”渝清反问。 薛万彻摇摇头:“这是公事。” 渝清嗤笑一声,致谢:“如此,便谢过薛将军。”顿了顿她又改口,“或许应该称十五姑父了。”薛万彻被赐婚迎娶了丹阳公主李萦玗,这也是不久之前的事。 “臣下亦谢娘子昔日的成全。”薛万彻却道。 渝清突然就觉得心里好似被打翻了的五味醋,很不是滋味,便只是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如果可以的话,她绝对不想成全任何人。 不过时至今日,再见到东宫旧人也实在已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后也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的。 薛万彻将那枚可为证物的红宝石交还给了渝清,便告辞而去。渝清把玩着那轻飘飘的红宝石,又掏出匕首对比,果然是镶嵌在上面的红宝石确实是少了一颗,估计也就是薛万彻给她的这颗了;若真要永绝后患,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匕首上面的红宝石全部抠出来。 不过这是三姑姑的遗物,她不能怎么做。 想想,渝清还是重新收起来。 杀人放火,本来就是剑走偏锋的行径;没有匕首上的红宝石,也许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绿手帕金发簪,千算万算也总有会算漏的时候。 如果不是薛万彻特意来提醒,她也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而且这次薛万彻的出现倒还给渝清提了个醒,既然薛万彻能够这么轻易就寻到自己的踪迹,那若换做其他人,比如现在万万人之上的大唐皇帝,又如何?这种事情还真说不定,若那些人当真存了心思,她其实是藏不了的。 原来时至今日,太原还是不适合她,恐怕大部分人都存了与薛万彻一般无二的心思,也对着太原“虎视眈眈”。 想想渝清还觉得很是不可思议的,自己一个女孩子,哪就能那么让人忌惮,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恐怕还是想要从她身上获悉嫂嫂的下落。在这个世界上,不能继承宗祠的女子就算能闹腾一时也终究是成不了气候,最能让他们害怕的应当是李家的长子嫡孙有没有顺利降生。 至少在这大唐天子还是李世民时,她都不会允洛儿踏入中原这片土地,免得一不小心就没了性命。 既然要防贼,就要万年如一日的提防着,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否则将是功亏一篑。 薛将军说,就算以后要做这种事情,也要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只不过一个手上沾过血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干净的。 渝清是觉得自己是布局者,但是现在她隐隐感觉好像有人设下了一个圈套,专门诓她入局。至于是什么人会做这种事情,她猜不出来。 不过现在也没有太多的时候让她去疑惑不明,现在她必须要回到长安了。 按照之前阿史那叶可真的说法,他也应该是在最近的这段时间回到长安;如果他没有在老地方找到自己,说不定还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坏事做多了被关进大牢里了。 回到长安时又正巧是月娘的忌日,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们还在这里拜祭平阳昭公主,而却没想到到了今年却变成了她来祭祀月娘了,可真是世事无常。 而之后渝清就在长安城等待着阿史那叶可真,谁知这一等就过了一个春一个夏。 他若再不来,渝清就当真要去寺庙里为他奉香了。 就连去年时看热闹的大娘见着渝清都多问了几句,你家郎君怎么还未回来?那群人明显是幸灾乐祸的模样,渝清却没有心情去想那么多,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像阿史那叶可真这样武功高强的人,他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呢?若他真的遭遇了不测,只怕也只有他们部族那些事情吧,毕竟他回去可不就是因为部族里的事情。 第40章 贵人 跪在佛前,渝清还是来给阿史那叶可真上香祭奠。 至今杳无音讯,她已不知他到底是死是活了,只不过这乱世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看娘子目中含愁,可是有心事?不如来问一支签吧。”一个师太过来问渝清。 “谢过师太,不过······”听到问签时,渝清还是愣了下,才含笑回绝,“我曾问过签了。”下下的签文,偏偏就是让她给抽到了,可不就是命中注定嘛。 师太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出去了。 渝清又在佛前默默祷告了一番,才起身准备着回去。 突然她听见师太在另一侧的柱子后面跟另外两个年轻小姑子道:“三日后宫中有贵人来上香,你们都做好准备了。”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贵人虽不是嫔妃,却是天子内宠;若我们安排得不面面俱到,让贵人不悦了,我们也都落不着好的。” 这话听起来就是十分有意思了,不是嫔妃却为天子内宠,可真是稀奇。 不过在现在的唐宫里,什么怪事都不足为奇了。 渝清不再去细听,便先回去了,反正就按照那师太说的时间,三天之后她再偷偷摸摸的来探知情况。 只不过对于渝清来说,今天的运气好像实在不太好,比如她也不知为何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弹到她膝窝,一阵疼痛,就非常不端庄的摔倒了。 爬起来看了看后面,确实是没有人,或者还是白日见鬼了。 渝清低头,这才看到地面上有一团纸团,好像就是刚才弹中自己的东西。 力道如此大,也绝对不会是小孩儿玩过家家。 她便捡起纸团展开,仅匆匆瞥了一眼,就惊慌的连忙将纸条重新揉成一团藏起来,然后匆匆回去。 直到回到家里关上门又把房间的四面八方都锁得严严实实的,渝清才小心谨慎的把刚才那团纸团拿出来;毕竟现在是在天子脚下,不比太原,还是小心为妙。 那纸团其实就是一封信,信正是写给她的。 “大郡主,怎料阔别七载,竟在长安又见故人。”这就是信开头的第一句。 信中说,是太原王氏家主来信,告知了渝清归来中原并有可能已经去了长安的事,并提出约渝清三日后于长安寺庙一会。 而最后的署名,是王滢。 王滢······ 三日后去寺庙上香的贵人,和王滢,也有关系? 千丝万缕的线索搅浑在一起,渝清好像有些猜到那个贵人会是谁了。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简直就是上天都要帮助她。在刚到长安的时候,渝清就想着要寻找一个能够帮助她收网的人,而现在这个收网的人似乎就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希望,结果不要让她失望。 再出门时,渝清换上了荆钗素衣,倒是一副为亡夫守节的模样;既然都已经给阿史那叶可真上香祭奠了,那做戏也要做全套,比如为他戴孝之类的也是应当的,还不会让人怀疑什么。 但是又也许,突然在有一天阿史那叶可真又出现了······ 而人生在世,谁也不能独立于红尘,爱别离本就是人生一劫。 人之一生,两大遗憾,莫过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和与命中注定的人擦肩而过。 三日后,天晴万里;渝清如约去长安寺庙,与王滢相见。 不过渝清在寺庙遇见的人却并不是王滢,而是昔日齐王妃杨氏。 杨氏一如故时那般年轻貌美,好似岁月永远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只是女人过于貌美本就是罪,永远年轻的女人更是要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骂的。 杨氏上了香后,就借口要歇息在庵房里换了素色的衣裙出来,到原先约定的地方,果然便见渝清已候在那里了。 她上前落落大方道:“清娘,好久不见了。” 见到杨氏,渝清既有些惊讶又在意料之中:“四婶婶,侄女儿渝清见过四婶婶。”她又往杨氏身后张望了一下,王滢的确没有同来。 “王女官不便频繁出宫。”看出渝清的疑惑,杨氏解释道。 若仅是相关杨氏的,这些年来就有很多传言;不过她们都心照不宣,对于那些恩怨是非也就既往不提了。 李家的媳妇都是温婉动人的女子,即使到如今,杨氏也是眸中带着柔情。 不知为何,渝清就突然想起从前不知在何处听来的闲话,说李世民就是喜欢温婉柔顺的女子,哦,据说还特别喜欢贤妻良母的女子。这种说法换个意思,就是说李世民特别喜欢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子。这话好像还是很多年前听宜君讲起的。 “听王女官说大郡主回来了,原来你真的回来了。不管是要做什么的,总之好好保重就是。”杨氏的表情也是一成不变的,始终微微笑着,笑着笑着就有些变态了。 “那,这么多年,四婶婶,你们,可还好?”渝清想了想,就反问她。 杨氏低头苦笑:“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至少我家五个姑娘还活着,我也还活着,还有以后。” 只要活着,活着的人就还可以报仇,而冤死的人却什么也做不了了。 既然杨氏都这样说了,渝清也就不跟她绕弯子了:“四婶婶恨吗?当年罗侧妃因为亲眼看见孩儿亡故,自刎而亡,还未燕王落下遗书,几乎是直接导致了后来燕王反叛。四婶婶也见到了几位弟弟被害,还有淑蓉妹妹······”提到淑蓉时,她看见杨氏明显变了脸色,她继续道,“四婶婶不想报仇?” “若我不想,我现在又岂会站在你面前?”杨氏依然是含笑,这笑意也愈加瘆人,“娘子想了想看到,看到以后的不久,那唐宫之内永无宁日。比如,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几位皇子都长大了,既然李世民为他的孩子们开了一个头,那这因结下果,无论是好是坏,那也就只能让他自己来承担了。” 渝清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四婶婶所想,也正是清娘所想。” 第41章 复生 突然见到了一个和她有着同样目的的人,渝清都觉得有一点不真实了。 但是若将她放在杨氏的角度去思考,她是明白杨氏的恨是更甚于自己的。 杨氏说她的五个女儿很好,这确实千真万确的大实话。李世民待齐王的几个女儿当真是厚待,不过这样的厚待就是杨氏以色侍君才换来的。 背后骂杨氏是媚主妖姬的人不少,可架不住唐皇就是宠喜杨氏,且暂时又并没有为了杨氏做出什么祸国秧民的事情,人言再可畏也逆改不了君心。 李世民自以为他对杨氏也算是极尽宠爱了,恐怕他死也想不到杨氏在他背后做着这种事情,可当真是深仇大恨呢。 而杨氏的想法和渝清的打算是绝对不谋而合的,上一辈的恩怨下一辈来了结,那牵扯到的人可就多了;渝清的弟弟妹妹们是怎么死的,还有杨氏的儿子们又是怎么死的,这些血债一笔一笔算下来,也是够呛的了。 杨氏不能在外面多呆,免得被随她来的人发现她不在引来祸患。 和杨氏别过后,渝清面无表情的走了。 有些事情也是从杨氏口中得知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后,淑蓉的疯病倒是让无所不能的太医治好了几分,只是小姑娘看起来依然胆怯懦弱的模样,再不复年少时的明媚俏丽。 毕竟小姑娘年纪轻轻就经历了家破人亡和母亲被那啥了的事······ 不用想,她的二妹妹和四妹妹还有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的五妹妹肯定比几个堂妹还要惨;四婶婶告诉了她,她的五妹妹名字叫安儿,母亲的意思是只希望五妹妹平安长大。 渝清觉得她是对不起妹妹们的,可是转念想到妹妹们现在至少还能活下来,否则若是像弟弟们一样跟着出来,指不定也就夭折了。 这年头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是那么绝对的。 杨氏是她想要见的人,只不过她最想要见到的人应该是王滢;可惜今天王滢没来,有些话也就不能说了。 当时她还匆匆祈求杨氏给她母亲带了几句话,可是深宫险恶,也不知道那些话能不能顺利传达到母亲耳中了。 母亲······ 只要还活着,日后,日后总有机会再见到母亲和妹妹们的。渝清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对于王滢,渝清其实是并不那么信任的。 俗话说,世上只有共同的利益是最可靠的。而和宜君还要杨氏,在一定程度上说她们都勉强算得上是有共同目的的,并且为了这个目的她们也的确可以做任何事情;可是王滢不一样,她和王滢唯一的联系就是太原王氏,若太原王氏让王滢忠心为唐宫做事,王滢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就把她们都给买了;太原王氏的态度是不明朗,所以这也只能是一个假设。 她不应该太过相信王滢的,至少不应该像这次一样仅仅因为一封署名是王滢的信就贸然赴约;莫说王滢怎么想的,万一那只不过是冒了王滢的名来约她出来的,她也就真的完了。 为了这事渝清还纠结了许久,之后就不想再去理会了。 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杀人诛心,至于起内讧之类的事情,还是别发生为妙。 当一个人整天都想着要怎么样算计别人时,才觉得真的是很累,心里很累。 渝清回去之后连饭都不想做了,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觉,在梦中还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最后一幕,她见到了她的弟弟妹妹们,依然如旧可爱乖巧的弟弟们围着她说长姐真是厉害,三妹妹拿着绣花针笑意盈盈:“小亦最喜欢长姐了。” 她想要伸出手摸摸三妹妹如花似玉的小脸,这一刻一切却都烟消云散了。 “娘子,怎么突然就哭了。” 渝清本是在睡梦与清醒间徘徊着迷迷糊糊的,不知为何就突然听到这句话,瞬间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显然此刻天已经黑了,房中没有燃气灯火,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坐在她床前静静望着她。 这情景,可怕极了! 啊——这是私闯民宅的登徒子啊! 在渝清想要呼唤出声以吓走登徒子时,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样的情景很是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了。 “你是云都哥哥吗?”渝清心里一咯噔,就不太确定的出言问道。 “嘘,是我。”他点点头,就伸出手紧紧拥抱住了渝清,“我回来得太迟了,让你担心了。” 本来以为死了的人,现在却又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渝清终于是不争气的掉眼泪了:“你,真的是你!我给你上了香,还给你烧了纸钱,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我就能给你立一个衣冠冢天天拜你了。” 阿史那叶可真瑟瑟发抖,不过这种能被人念叨的感觉,还真的是挺不错的。 “别怕,我真的是大活人。”阿史那叶可真无比诚恳道。 “那你是不知道,最近附近的人都用看寡妇的眼神看我,还有不少人觉得我很可怜的呢。你若真一去不回了,估计没过几天就有大娘大婶的来给我介绍人家让我改嫁呢。”渝清顺势嘀咕起来,不过想想这接踵而来的麻烦还真挺讨厌的。 阿史那叶可真顿时就乐呵了,也跟她嬉笑起来:“那你就改嫁呗。记得找个忠实可靠的好男人,这样我就算进了十八层地狱也觉得很安心了。” 渝清无言以对。 不过自从阿史那叶可真回来之后,渝清突然就变得贤惠起来了,大半夜就出去下面条,让阿史那叶可真莫名其妙了许久:“我,真的不饿,你不用忙了的。你好好睡觉。” 渝清就把面条端到桌子上推给他:“你先吃着,我睡不着觉,咱们也坐下一起说说话。” 既然渝清说是聊天,那就不是单纯的聊天;阿史那叶可真深深体会到这一点,所以就依言坐在渝清身边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着面条吃。 说实话,渝清煮的面条真的不好吃,但是他不敢说。 第42章 大赦 渝清难得的跟阿史那叶可真拉起了家常,说说东家阿婶的儿子新娶了媳妇儿,西家大娘刚抱了孙子欢天喜地。 阿史那叶可真就静静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以表示自己是在很认真的听着的。 虽然他始终不解渝清说这个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说了这么多之后,他终于如愿看到渝清突然露出邪恶阴险的笑容:“长安已经太平得太久了。别的事情倒也不说,只是皇城里的人太安逸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你最近是不是又见了谁?”阿史那叶可真一边嚼着面条一边抬起头问。 “人,倒是见得不少,不过有用的却没有几个。”渝清一脸嫌弃,在她看来真正算得上是有用的也就只有一个杨氏而已,其他人不是搅局的就是连搅局都算不上的,“不过我见了我四婶婶杨氏,聊了一些东西,觉得还不错。”她所说的不错,自然指的是杀人放火这一类事情。 可能是和渝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于长安女子竟是如此凶猛这种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阿史那叶可真还特意关心的询问一句:“她不是还有女儿吗?她不怕会连累自己家的姑娘吗?” 渝清皱眉:“借刀杀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从一开始她就是想着要借刀杀人了,最好就是让他们窝里斗,然后一次死一大堆,也省得再那么劳心劳力了。 据杨氏所说,李世民的那一窝崽从小就是不省心的,长大以后估计只能斗得更狠。 这对她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了。 “不过你是怎么见到齐王妃的,这会不会有诈?”阿史那叶可真很是为渝清担心。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慢慢跟你说就是了。”渝清催促着他赶紧将面条吃完,就要吹灭烛光,“吃完了你就赶紧去睡一觉,总之以后的事情也还多着呢。” 阿史那叶可真愣了许久,就低下头飞快着扒着剩下的面条塞进嘴里。 以后的事情也就以后再说了,他急匆匆赶回来,确实是累了,应该好好睡一觉。 “其嘉娘子,我觉得······”阿史那叶可真在渝清收了碗筷要往外时突然拉住她的手,渝清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回头疑惑的望着他;阿史那叶可真突然语气也变得离奇诡异起来了:“其嘉娘子,我是觉得,像你这样好的姑娘,无论嫁给谁,都是那个人最大的幸福了。”他在毫不脸红毫不心虚的说着违心话。 渝清微愣,不知是害羞或是什么,就连忙挣脱开他的手急匆匆的出去了。 阿史那叶可真若有所思的缩回手,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第二天一早渝清就出去了,总之是阿史那叶可真起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渝清的影踪,他自己出门去走走,结果周围的大娘大婶看见他时都露出了或是奇怪或是惊异的表情,就像是······活见鬼了。 阿史那叶可真这才想起,估计这边的人真的都以为他在回乡的时候很悲惨的死在半路上了,昨天晚上渝清跟他说的话也不是哄骗他的。 啧啧,所以他现在是属于死而复生的那一类人了。 不过这么一大早的,渝清娘子就去哪里了呢?阿史那叶可真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实一大早外面就贴了告示,皇后长孙氏诞下二十一公主明达,天子大喜,大赦天下。 百岁老太太都感慨,陛下对皇后和公主当真是极尽宠爱,她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哪朝天子为了一个公主而大赦天下的。 不过既然大赦天下,自然也就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事情,就算有人有什么疑惑也不如欣喜的人多。 渝清混在皇榜前多看了几眼,突然就展颜了。 这李世民都把公主生到二十一皇女了,想必皇子也不会少;人尽皆知,皇子越多等到谋夺储位时就斗得越你死我活。 这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啊! 果然还是四婶婶说得不错,先欢欢喜喜的围观他们窝里斗,斗得越厉害越好,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在外面看完了热闹,渝清回来时正好看见阿史那叶可真叼着一根草蹲在门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做什么呢?”渝清干脆也在他旁边坐下,问。 阿史那叶可真嚼了嚼草根,又吐出来,摇头晃脑:“想,一些事情。其嘉娘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我们计划实施之前,长安就突然发生了宫廷政变什么的,兵荒马乱;我们如何全身而退?”他又随手拔了一根草,继续百般无聊的把玩起来,“觉得长安还挺像我们西突厥的王庭的,无论草原上谁想要谋权多位,就肯定是从王庭开始的。” 渝清仰首望天,有些低落的问:“总之该来的总会来,就算再躲也躲不过。不过你怎么就突然这样想了。” “刚才就在你房里看到了一本书,虽然我对你们中原的文字不太熟悉,但也是能勉强看得懂的。在里面就说,王都往往为多事之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从无例外。太上皇一朝时,我多次来长安,虽未对你们朝臣多有接触,但对于一些事情也是闻说了一二。觉得,还是挺可怕的。”阿史那叶可真莫名其妙就颓然了,本来也是好好的一个草原英雄,竟然就被长安城里勾心斗角的故事吓到了,说出来也是有些可笑。 渝清好像明白过来,阿史那叶可真看的恐怕是自己带在身边的史书,而且有可能还是最凶残的那一本。 “你知道吗?一位帝王在位期间,最混乱的是两个时期,是他初继位时和垂垂老矣大行降至时。”渝清很有耐心的给他解说,“初登大宝时,是他在夺得帝位时的仇敌不甘于此,故而兴兵作乱;而后期,则是皇子们为夺得帝王争斗不休,文臣武将为那从龙之功而站队相互构陷争斗。”前者有如李瑗、罗艺等人,后者便是以后的事了;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以后的事情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了。 第43章 太上皇 最后他们的谈话是以渝清提出她也想要回漠北看看结束。 渝清是突然提到的,好像就是心血来潮,然后就很是漫不经心的说出来了:“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我也想回家一趟,看看我嫂嫂侄儿他们。” “但是······”阿史那叶可真惊异了半晌,就觉得有些不能明白,“不是说要在长安待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然后再回去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渝清歪着脑袋说;她不会告诉阿史那叶可真,就是他刚才的话明明白白的提醒了自己,如果自己一不小心就此死在长安,她就再也见不到她远在漠北的亲人了,这样想着她突然就不甘心了。 “那你知道从长安到漠北这一路上是怎么样的光景吗?”阿史那叶可真的语气突然就沉重了,“天下没有你想的那么太平,长安往外百里就已是有流民了。这年头易地商贾都少了许多,情况怎么样也是可想而知的。” 渝清托腮沉思着不说话,明明她从太原回到长安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阿史那叶可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其嘉,你还是先好好在长安呆着,好不好。等到什么时候,时日好了,我与你一同再回去;这一路上至少我们可以做个伴,如果遇上了什么事情,我还可以保护你呢。” 姑娘听后想了想,也就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她甚至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等到那个时候了;也许很快很多事情随之来了,他们也就再不能脱身了。 两个月后,杨氏派了一位宫人出宫到寺庙中祈福,这一日渝清依旧是佯作来寺庙上香,顺利从杨氏派出来的人手中拿到了杨氏传出来的信。 杨氏在信中说,太上皇病重,现下在别宫养病;如果渝清想要见太上皇一面,可于本月望日酉时在朱雀门外相候,会有人带她前去见太上皇一面。 见太上皇么?终于还是要到这一天了。 渝清冷笑着把纸条烧掉了,然后拿出那柄随同了她这么多年的匕首,若有所思。 也许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皇祖父了,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到底也该暂且了结一番。 这些年杨氏除了有李世民的宠爱,她自己也借着这东风背地里干着许多事情。比如重新联络当年齐王的旧部,还有从她的母家弘农杨氏那边得到的势力。 如今有了杨氏相助,渝清做起很多事情都更为顺利了。 望日之夜,渝清到了朱雀宫门外,见到了杨氏派来的人,是两个女官着扮之人,其中一个人正是王滢。 “娘子安心。”王滢对渝清笑笑。 渝清未及与王滢多说什么,便低眉对她报以感谢一笑。 据说这次杨氏是特地向李世民求了恩旨,既然现在有圣令在,她们自然通行无阻。 李渊毕竟是太上皇,就算在别宫养病,身边随侍的宫人也不少,还有几位嫔妃随同。另一边女官进去后就声称是奉陛下之命来探望太上皇的,并且还有后宫的娘娘派了女官来代她侍奉太上皇以尽孝;这意思很明显了,宫人们也识趣,便纷纷退出殿内。 “娘子,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和太上皇说话的,一个小时后我与王女官就会进来。”她道。 “谢谢你。”渝清致谢。 殿内只燃着左右两盏长明宫灯,显得有些昏昏暗暗的;李渊就躺在塌上,不知道是否已经睡着了。 渝清进到殿内,便在塌边跪坐下,执起羽扇轻轻为他扇风。 沉寂了一会儿,李渊似乎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微眯着眼睛望着渝清:“你是,宫里新来的?” “皇祖父可是不记得孙女了?”渝清微微笑着,娴静端庄的模样。 “孙女?”李渊神情狐惑,瞪大了眼睛试图要看清楚她,最后却摇摇头,“不对,朕没有像你这么大的孙女。” 渝清依然淡淡的笑着,说道:“皇祖父不记得孙女了。十年前的乞巧宫宴,皇祖父对孙女说;您赐予孙女的封号是姑姑姊妹们都没有的,长安长安,长乐永安,是一朝帝都。” 这句话就像鬼魅索命般可怕,轻飘飘的说出来,却让李渊彻底愣住了。 “长安······你是,你是大郎家的大娘?你是,渝清丫头?”李渊终于想起来了,他激动得整个身子都撑起来了,双眼直直的望着渝清,“真的!你真的是渝清丫头!” 渝清依旧是轻轻拂着羽扇,含着笑意:“清儿幼年丧母,得祖父祖母庇护;可惜祖母却早年亡故,而祖父,也已经不再是能够庇护一家老小的祖父了。” “清娘,你······让朕再看看你······”李渊伸出手想要摸摸渝清的脸,渝清却微微侧身躲开了:“祖父,不必了。” 李渊好似有些失落的垂下了手,叹气:“你是恨朕的吧!” 渝清垂着眸,唇角漾起嘲讽的笑容:“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渝清不敢。” 与渝清相识的人都以为渝清最痛恨的人是李世民,那是杀害了她全家的仇人。只有渝清自己心里清楚,她最恨的人应当是李渊;只不过这样的怨恨其实也是无济于事了,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痛恨着自己的亲祖父,才不得不把这样的恨意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让旁人发觉。 从一开始,李渊就布了一盘棋局,而这盘棋最终却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你死我活。 无论是爹爹还是李世民都是这盘棋局中的棋子,他们身不由己的被这样的形势所驱使,一步步的走向最后兵戎相见的结局。 她恨那个布下这盘棋局的人,她并没有错。 “皇祖父,一直以来孙女就有一个疑问,从很多很多年前孙女就很是不解了。”渝清顿了顿,就轻声道,“如果您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从一开始时您还会选择这样做吗?” 李渊死死的盯着渝清许久,就磕上了眼睛:“清儿啊,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作为一个帝皇,他有许多无奈。若你祖母还在世,那就好了······可惜她不在了······” 渝清明白了,点点头:“既然如此,孙女也就不问了。”这样的答案,也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不过孙女这里也还有一件事,孙女斟酌了一下,还是应该告诉祖父的。”渝清又恢复了刚才的温和笑意,“您做曾祖父了,七年前我嫂嫂在漠北生下了一个男孩,名叫洛儿。您放心,我会将侄儿保护得好好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用命护着他。七年前祖父说若见不到曾孙儿降生,死不瞑目;现在祖父可以瞑目了。” 第44章 齐王李佑 从别院出来时,渝清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许久。 无情最是帝王家,她不该再为此抱有任何幻想了,现在也证明了终究只是幻想。 在殿内时她拿出了九年前李渊赐给她的那柄匕首,告诉渝清她可以用这柄御赐的匕首去报杀兄之仇。而现在她就高高呈起这柄匕首给李渊看:“皇祖父曾告诉孙女,这是复仇之刃。以后,孙女也会用这柄匕首来复仇,祖父意下如何?” “清娘,一定要让长安城血流成河,你才开心吗?”李渊反问她。 “九年前祖父庇护了李世民,现在又凭什么指责孙女呢?”渝清冷笑。 李渊最终还是挥挥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朕管不了这么多了,这都是报应啊!” 没错,这就是报应! 渝清敢这样告诉李渊,就是因为她太了解李渊了。他的儿孙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所以他现在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儿孙的死活而多么伤心,因为这天下无论谁做皇帝都是他的儿孙,于他而言已无异了。 王滢看见渝清脸色苍白,关心询问:“娘子,你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渝清摇摇头不说话。 “还是刚才太上皇责备你了?”王滢继续胡思乱想。 “没,没有。”渝清连忙摇头,“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兼且太上皇提起了我祖母而已。”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祖母,如此称呼已见亲疏之别了。 王滢别有深意的拉过渝清的手:“娘子,臣想,便是穆皇后在天之灵也不会责怪你的。” “便是祖母责怪我,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并不认为我有错。”渝清面带冰霜的说。 她们三人走到了朱雀门外,王滢和那位女官要回宫去,分别前渝清跟王滢寒喧了几句:“王女官,宫中的长孙皇后可好?” “长孙皇后?”王滢愣了愣,便点头,“皇后无恙。” 渝清含笑着应下:“皇后无恙就好。王女官,若有时间我还是想见皇后一面;不过无需女官为我操心安排,我心中有分寸的。只望女官帮渝清一个忙;听四婶婶说,自晋阳公主出生后,皇后的身子就越来越不好了,若什么时候真正是不好了,还盼女官告知渝清一声即可。” 王滢嘴角动了动,就低头跟渝清悄声说:“也是不瞒娘子,内宫中的消息,长孙皇后再次有喜了。” 哦,看起来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这距离二十一皇女出生应该也就是半年的事,长孙氏再次妊娠,简直就是无法想象了。 渝清笑笑,谢过了王滢告知。 她不敢轻易断言长孙氏这算不算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不过她在天南海北走过一趟,看过的事情也不少,总之这都是很不正常的。 果然宫里的女人都是这么拼命。 不过她和长孙氏还有一些上一辈遗留下来的问题,不管怎么样她还必须得要和长孙氏见一面,亲自向长孙氏求证。 其实见长孙氏绝对是比见李渊还要危险的事情,可是她现在必须要这么做。 刚回到家里阿史那叶可真就告诉她有一封信是给她的,渝清拆开看了,是宜君送来给她的。 宜君说她在齐地一带,现在她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等到时机合适她也许会回一趟长安,到时候她会给渝清姐姐一个惊喜。 对于宜君所说的惊喜,渝清只觉得稀奇;先前还在漠北时宜君的来信也是这么说的,时隔两年后这一次宜君的来信还是这样说。 她不在意宜君到底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现在她是急着想要知道宜君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宜君常年是在外头的,她要做什么事情也从来不会在信里明说。 不过这种是要杀头的大事,还是要谨慎一些才好。 但是宜君为什么会特意说她在齐地? 齐地,是齐王的地盘。 李世民的第五子,齐王李佑。 李佑就是当年李渊梦遇神人送子之后降生的那个孩子,他的生母侧妃阴氏在李世民登基后就被册封为四妃之一的德妃。 但是李世民所重视的是长孙氏所出的几个嫡子,即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而对于一众庶子,便真有弃之如敝屣的意思。 不过不管怎么样,李佑他可毕竟是李世民的儿子,是她的仇人的儿子。 既然这是天道的轮回报应,渝清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加有趣的事情;杀人诛心,这也就重在诛心一事上了。 李佑如何她不知道,可是谁让他是李世民的儿子了。 什么神人送子,时至今日也只能是一个笑话而已。 像李佑这样就连在他君父心中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皇子,但是在以后他就不会再是这么没有存在感了,他的君父是会记住他的。 渝清是想着,等到下次再见到宜君时,她就会跟她说这个想法的。 只是天地茫茫,那时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而也就是最近,博陵郡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郡中突然有大量流民涌入;正好遇上博陵崔氏的六姑娘成亲,冲撞了六姑娘出阁的仪队,一时场面大乱,而喜娘却发现喜车上的崔六姑娘竟是不见踪影了。 这件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知从何时开始有谣言称是有人故意引流民进城引起动乱以趁乱劫走崔六姑娘,还有人说崔六姑娘是逃婚了。 而崔六姑娘所嫁的夫君不是别人,正是范阳卢氏的五公子卢道进;这位卢五公子在很多年前跟李世民的第五女长乐公主李丽质还有李元吉的长女李淑蓉都议过亲的,虽然都没有成好事。 本来谣言止于智者,但是偏偏博陵崔氏那边就出了篓子,没多久就举了丧说崔六姑娘死在外面了。范阳卢氏的人去博陵郡吊唁,却不知为何就发现了博陵崔氏给出的崔六姑娘的尸首是假的,那其实是崔六姑娘身边女侍。 范阳卢氏的人感觉被愚弄了,怒气冲冲的走了。 本来这件事情若两家各退一步也就海阔天空了,对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都没坏处;但偏偏范阳卢氏就发了疯似的寻着这件事不放,觉得博陵崔氏是不把范阳卢氏放在眼里,于是范阳卢氏的家主携着主母杨氏堇玉上京求天子主持公道了。 世家大族听说了范阳卢氏的行为,统一觉得,他们肯定是疯了。 第45章 姑侄 渝清也觉得范阳卢氏恐怕是疯了,这和关东世族一向以来的做法都是不相符的。 世族若有龌龊事都是要离京都远远的,以免被天子抓住了把柄借口以此掺和进来;现在把事情闹到了京城那意思就是让天子来插手世族的家务事,百年以来这都是没有先例的。 真是一群疯子! 不过既是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的纠葛,那自然也就和其他几个世族说不得有些牵连;时正在长安的世族子弟纷纷来劝,左不过就是想要大事化小了。 而之后又怎么样了也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世族间的事情在普通老百姓间传开也就是半真半假的版本,也不可全信。 只不过这一次范阳卢氏这么异常的行为,倒是让渝清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传言。 据说因为世族势大,所以天子就暗中往世族中安插了一些钉子,蛊惑当家人,以这种险恶的办法一点点分化了各世族之间的关系,最后各自击破。 当然这也只是从前听过的一些传言,它的真实性如何也无人知晓。 渝清思索了一下,若放在从前的话她作为大唐郡主为了大唐江山稳固千秋万代着想,在一定程度上世族的确是一个很危险的存在,很有可能就让初生的王朝走上前隋的老路;不过她现在可不是大唐郡主了,而且还跟大唐天子有着血海深仇,最重要的是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都算是她的母族,那么她应该······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盛世大唐也是她的亲眷打下来的······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犯难的问题。 “渝清,你想把这大唐江山毁掉吗?我说的是毁得一干二净的那种。”阿史那叶可真却似一眼就看出来了姑娘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他是用一种恐吓小孩子的语气问她,“如果你想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呢。” 渝清没有反应过来的呆愣了片刻之后,就突然明白了阿史那叶可真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忙如拨浪鼓般死命的摇头:“没,没有,你想多了。” 这时阿史那叶可真就露出小孩恶作剧成功后的表情;渝清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这个家伙给愚弄了,她很想跳起来打他。 怎么这个家伙长这么大了却依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太幼稚了! · 杨堇玉特向求了恩典,进宫去见她的姑母杨氏。 杨氏现在虽是李世民的内宠,但她毕竟身份尴尬,故而就并不是与其他妃嫔一般居住在后宫里,而是被李世民安置在最靠近天子寝宫的一处偏殿。 尽是如此,也足见杨氏的恩宠了。 内侍奉命引着杨堇玉进了宫,但在偏殿外他就停下了,侧身站到一侧对杨堇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卢夫人,这就是夫人的寝殿;您请。” “谢谢大人了。”杨堇玉点点头,径自轻轻推开门进去。 杨氏坐在铜镜前端详着镜中娇媚万千的美人,展开一个让她满意的笑容,才缓缓起身走出内帷;杨堇玉见到许多年未见的姑母,瞬间眼眶就湿润了:“姑母。”顿了顿又后退半步行晚辈的礼,“侄女堇玉见过姑母。” “堇玉,你不该来的呀!”杨氏抚着杨堇玉,黯然落泪,“你知道你们的行为有多蠢吗?主君要怎么做,你当主母的不好好劝着,还与主君一起胡闹;我们弘农杨氏的姑娘,脸都让你丢尽了。” 一见面就被姑母这样说教着,杨堇玉很是委屈:“但那本就是博陵崔氏的错。更何况我们范阳卢氏近年来也是大不如前了,现在就连博陵都来跟着踩一脚了;若依然不管不顾任其发展,以后我们范阳在七望中哪还有地位可言!” 杨氏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侄女这给气得吐血了,以前侄女遇事都还是挺不错的,只能怪她的夫婿太蠢了,连带着她脑子也拎不清了。 要是以后连门阀世族都没有了,她们这些自恃清贵的世族贵女在别人眼中恐怕连寻常的公侯娘子都不如。 这种自毁家门前程的事,偏偏就有人做得出来。 “我们弘农杨氏一族,虽未及七郡那般有名望,但也是大族,前隋杨氏便是我们弘农的旁系一支。旁人糊涂也就罢了,但是我们不能糊涂,我们糊涂了,我们的未来也就没了。”杨氏皱起眉,无奈的叹气着,“我们和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一样,你莫忘了。” 杨堇玉怕姑母还要再叨叨什么,就连忙打断了:“堇玉明白了。姑母,你看我们姑侄也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我们说说别的事情吧。”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杨氏就点点头拉杨堇玉到软榻边坐下:“也是,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就连这天下之主都换了。” “这外头关于姑母的谣言,也传得不少;但是堇玉明白姑母的难处。”杨堇玉坐在杨氏身旁低声说道,杨氏自嘲:“有什么难处,不过就是还想要继续好好活下去而已。哪怕不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夫君和我的儿女,我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杨氏心中自有打算,但是这话在杨堇玉听来就觉得很是奇怪了。 不过或许是想到重提旧事会让杨氏伤怀,杨堇玉便转而道:“姑母安安好好的,我们这些孩子也就放心了。姑母怕是还不知道的,大姑母家的顺表妹已经许配人家了,不久就要大婚了。” 杨堇玉所说的顺表妹就是杨氏的大堂姐之长女武顺,刚刚十四岁,许的人家是越王府法参贺兰越石。 杨氏对于母家的姊妹很是怀恋,听闻族中姊妹有女子出嫁,自数欢喜,便向杨堇玉多问了几句。 既说到了大杨氏夫家的事,杨堇玉又感言说起:“大姑母家中还有一个小表妹,也很是招人欢喜的。那姑娘我见过,很像我们杨家的孩子,年纪小小却英气勃勃的,骑马射箭甚至比同龄的男儿都要强劲呢。”顿了顿她又附耳与杨氏悄声道,“大姑母有一趟回弘农与我娘说起过,曾有一个算命先生给小表妹看相,说小表妹未来尊贵无比,是万人之人的身份呢。” 万人之人的身份?于女子而言,那就是皇后之尊了;不过武家地位不高,家中女儿就算入宫最多也就是四妃九嫔的位分,母仪天下的尊位实在还轮不上她们。 也正因为如此,大杨氏并未多喜悦,反而是慌了神,这种事情也就只敢跟娘家的人说了。 如今杨氏听杨堇玉说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尊贵无比,那也未必是不可能。” 第46章 覆辙 贞观十年春,先前闹得轰轰烈烈的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之间的恩怨纠葛也落下了帷幕;两家商议妥当,复而让博陵崔氏的七姑娘嫁给范阳卢氏的五公子,两家依旧是结为秦晋之好。 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婚之日各世族纷纷来贺。 只是如此大喜之事,那日清河崔氏的族老却板起了面孔实在不那么好看。 如此情形怕是让他们想起了十多年前他们二公子崔颢那段并不愉快的婚约,虽然到如今再回首那段婚事对于他们清河崔氏来说还是无胜于有;可现在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却明显是用与他们昔日如出一辙的方法,就让他们觉得很隔阂了。 看着之前范阳卢氏一副非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给他们出了这样的主意;总之看着卢氏家主的模样,不像是他想出来的。 这桩闹剧中,最无辜的就是那个被迫替姐出嫁的崔七姑娘,依着之前闹出的事情估计卢家的人对这个崔家“塞”过来的新妇也没什么好感;而且现在几乎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丢脸的也就是博陵崔氏而已。 而那位一开始就本该是嫁入卢家的崔六姑娘,也就此再没了消息。也许是躲到天涯海角去了,又或许是已经被崔家找回去了但因为家族觉得她污了族人的清白于是将她秘密处死了;这种事情其实在大家族中也是不少,只是不会传扬出去,内幕如何也就只有本家的人清楚了。 · 趁着初春四处归于平寂,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漠北。 冰雪初融的时节,路过山间时听见冰融落泉时的响声,犹如唱歌般叮叮咚咚。阿史那叶可真就跟着这声音哼唱起不知名的歌谣,听起来倒也还不算难听。 “你们这儿的歌,倒是与中原那边的真的很不一样。”渝清骑着马与阿史那叶可真并肩而行,侧头问他。 “你不是也在漠北住了那么多年吗?而且在旁人眼中,你可是我漠北汉子的媳妇,可不就是我们漠北人嘛!”阿史那叶可真笑嘻嘻的说道。 渝清嗔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扬起马缰绳就驰骋而去。 阿史那叶可真也连忙驰马追去:“哎,其嘉娘子,等等我。” 路过的牧民看见他们一前一后的飞驰而过,倒是交头接耳的嬉笑了起来:“这娘子可真是厉害!这小两口可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这些话轻飘飘的传到渝清耳中,还觉得挺羞的。 “看,别人也都说我们郎才女貌呢。”阿史那叶可真笑得特别变态。 “谁跟你郎才女貌的!他们眼睛可不好使了。”渝清哼说,还一边随手摘下一朵花扔给阿史那叶可真,阿史那叶可真连忙伸出手就接住了:“谢谢娘子了。” 渝清笑了笑,不说话,就继续骑着马走了。 现在他们倒真像是寻常草原上的夫妇,就这样骑着马在草原上并肩而行。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问阿史那叶可真:“云都哥哥,你要,你要去见见我嫂嫂吗?我嫂嫂很好,还有我的侄儿。” “我?我真的可以吗?”阿史那叶可真顿时又惊又喜,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那你要不要去?”渝清低头复问。 阿史那叶可真怕她反悔,连忙就点头:“去,去,我去。”他知道郑娘子是渝清现在唯一的亲眷,现在渝清这样提出来对他来说意义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次渝清回来,并未提前写信与溱洧说起。 刚看到熟悉的景象,渝清就下马牵着走过去,阿史那叶可真也跟着下马。 “姑姑!” “姑姑······” 突然两个声音响起,渝清意识到这是叫什么的,往那边望去,就看见两个差不多一样高的孩子朝自己飞奔而来。 她看了看,总算认出来这是她家的宣敏和洛儿。 这不过才三年没见,孩子都长大了,个头长高了,模样也不同从前那般稚嫩了。 但是孩子们的记忆都挺好的,倒还没忘记她这个当姑姑的。 “洛儿,宣敏。”渝清连忙蹲下将两个娃娃搂入怀里,两个娃娃却不知为何一扑进渝清怀里就一起嚎啕大哭起来,还使劲的把眼泪和鼻涕往姑姑身上蹭。 渝清心里特别嫌弃,就很想把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小兔崽子直接拎起来扔出去。 不过看在他们哭得这么可怜的份上,渝清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平气和的问:“你们别哭啊,嫂嫂亏待你们了?不让你们吃饭了?”应该不会,嫂嫂对他们可当真是当作眼珠子一样疼爱着呢。 两个娃娃又抬起头使劲的摇头。 “所以你们哭什么呀?”渝清不解。 “我想姑姑了。”洛儿哭得很难看,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呜咽。 宣敏也在哭:“我还以为,还以为姑姑再也不要我们了呢,我还以为姑姑再也,再也不回来了呢,我好怕呢。” 本来这两个娃娃写信时说的话也都还是好好的;可是现在这一见面就哭,哭得还这么难看,让渝清有一种她这一次本就不该回来的感觉。 阿史那叶可真是跟在渝清后面走过来的,但是迎面就看到了这样狼狈可怕的情形,还真让他有些手脚都不知往那边放了:“其嘉娘子。” 这一声就让两个孩子起了注意,洛儿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姑姑,这是我姑父吗?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姑父,就洛儿和姐姐没有;以后洛儿和姐姐也有姑父了。”洛儿完全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奇怪娃,刚才还哭得那么难看,现在却马上笑得比花还灿烂,嚷嚷得特别欢喜,好似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真的吗?宣敏也要有姑父了?”宣敏也欢喜起来了,双眼亮晶晶的直发光。 两个娃转头就往阿史那叶可真那边走,阿史那叶可真也笑起来了。 渝清撇嘴,看着他们还真挺欢乐的,真的是一群特别能让她觉得心累的孩子。 第47章 童心 溱洧见到渝清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心自己是不是做梦了:“小妹,你,回来了?” “想念嫂嫂和孩子们了。”渝清眸中含着泪,轻声说道。 “回来就好,洛儿和宣敏,都很想你。”溱洧亦是噙泪点点头,然后就看见了跟着渝清进来的阿史那叶可真,不由有些疑惑。 渝清就拉过他向溱洧道:“嫂嫂,这是我的朋友云都,一直以来他帮我甚多。” 听她如此说,溱洧便向阿史那叶可真道谢行礼:“多谢公子对小妹的照顾。” “夫人莫要多礼。我与其嘉娘子相识十多年,是朋友,那都是我应该做的。”阿史那叶可真忙说道。 “相识十多年?”溱洧本以为他们是在渝清行商各地时认识的,但听阿史那叶可真说到他家已有十几年的交情,便不由觉得奇怪。 渝清拉过溱洧背到一边低声说:“嫂嫂,这事我一会儿再与你解释。”这种事情当着阿史那叶可真的面根本就说不清楚,而且阿史那叶可真经常说起话来不清不楚的,让嫂嫂听了说不定还得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溱洧想了想就点头,去里面端了饭菜出来摆在桌上,唤他们先吃了饭再聊。 两个孩子回来了,就躲到一旁小声的嘀咕起来,一副想要做什么坏事的样子。 “洛儿、宣敏,你们俩在那边做什么?过来吃饭了。”溱洧扬声唤他们,两个孩子才犹犹豫豫的过去,吞吞吐吐的说:“阿娘,姑姑,明天晚上城下有篝火宴,我们想和阿珠姐他们一起去。” 篝火宴是这边初春时节最盛大的夜宴,就是在燃起篝火的夜晚围在一起唱歌跳舞;一般也就是青年男女参加,也许他们在篝火中相识后就爱慕上了对方,也算是成就一段好事。 因为漠北民风淳朴开放,于是才有了篝火夜宴。 不过怎么现在的小孩子也喜欢跑去凑这样的热闹了! “你们还小,篝火宴不适合你们。”溱洧一口就回绝了他们。 小孩委屈的咂咂嘴,就回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向姑姑求助。 “嫂嫂,让洛儿和宣敏去看看热闹其实也无妨,我和他们一起去。”也许是看见他们好像确实很委屈的样子,渝清便与溱洧提出说。 溱洧皱了皱眉:“小妹,你可也别惯着他们,小孩子可最是玩闹了。而且篝火宴那可是多危险的地方,他们小孩子就知道往热闹的地方凑去,万一被篝火伤到了怎么办?那是你们年轻人玩的地方,你自己去玩吧。” 两个孩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们本以为姑姑是能说服娘的,没想到根本也没用。 其实渝清对于嫂嫂的这种过度关心早已习惯了,早些年的时候比这还要严重,就怕孩子会在外面磕着碰着了,或者是被坏人给拐了去,一时没看见他们的踪影就揪心不已。但是跟溱洧比起来,那时候渝清几乎也是这种状态。 毕竟她们姑嫂都是见过那么多生死的人,有的时候人命其实最不值钱了,一不留神说没就没了,之后再哭天抢地也回不来了。 所以在这种事情上溱洧对两个孩子一向严厉。 洛儿和宣敏吃了瘪,整个人都是蔫蔫的,连刚才见到姑姑的喜悦都没有了。 渝清突然明白过来,在娃心中,她这个当姑姑的也要排到玩之后了;这样的认知就让她不是那么开心, 不过两个单纯的娃都还不知道短短一会儿他们姑姑就已经想过了这么多,他们继续在母亲的注视下心不在焉的扒拉着饭吃。想来这个年岁的孩子其实都是这样的,想要去做一件事情若不能被允许就会为此心心念念许久。 作为一个过来人,渝清对此也是深有体会的。 “到时候姑姑如果看见有什么好玩的,就给你们买回来,好不好?”渝清想了想就哄着他们问道。 洛儿惊喜的抬头然后连忙点头:“嗯,姑姑,我想要篝火宴的美人面具。去年阿珠姐买了一个,可好看了。” 美人面具?那可是女儿家最喜欢的,洛儿要那个做什么? “你喜欢美人面具?”渝清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莫不是她家侄儿有什么问题吧。 “姑姑,我就想要美人面具。”洛儿特别无辜的望着渝清,还不肯说原因。 渝清对于她家这总不让人省心的小屁孩,觉得有些无奈。 和不省心的洛儿相比,宣敏可就正常多了,只说想要一柄雕花木弓;渝清想着兴许以后宣敏也能成为弯勾射大雕的女英雄,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两个娃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溱洧抬眸望了一眼渝清,有责怪她太惯纵了他们的意思;渝清对嫂嫂笑笑,不多解释。 吃了晚饭,渝清借口有事与阿史那叶可真说,便与他出去走走。 结果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一出去,洛儿和宣敏两个娃就马上一脸神秘兮兮的告诉溱洧:“阿娘,姑姑终于和姑父回来了,姑父长得也好看,我们喜欢。” “姑父?”溱洧惊呆了,“你们是说,那位先生,是你们姑姑的······你们可不要乱说,小心让你们姑姑听到了,她可再也不给你们买东西了。” 两个小孩如捣蒜般点头:“是真的,姑姑没有反驳。” 溱洧沉思了;听他们两个信誓旦旦的语气,好像······是真的哎。 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走在矮坡下的小径上,东一搭西一搭的聊着。渝清跟阿史那叶可真说,她明天晚上去篝火宴上走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两人正好是作个伴。 “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要与你去的。我不放心你。”阿史那叶可真很自然的说道,“毕竟这样的场合,万一,万一你被那个不长眼的看上了,向你求爱,可怎么办?” 渝清讪笑:“像我这样姿色平平的,而且既不会持家又不温柔贤良的女子,怎么会有人看上?若真是,倒应了你的话,那绝对是个不长眼的。”不长眼的,就比如现在正跟她站在一起的这位公子。 第48章 良缘 “什么?你说他是……”渝清告诉了溱洧,云都就是昔日曾与她定过亲的西突厥小王爷阿史那叶可真,溱洧完全惊呆了,“所以,所以当年夫君说你,说你是自愿和亲的,都是真的?” 渝清诚恳点头:“不然,若我不愿,陛下也不能逼迫于我啊。”但是看见溱洧那别有深意的笑容,渝清连忙挥手解释,“嫂嫂你别误会了,我绝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私情,我是因为,是因为,那时候不想便宜李安慧。” 现在想想,其实好像也不仅仅是不想把西突厥就便宜了李世民,也许就是跟阿史那叶可真这个人有关;只不过渝清心底里不想这样承认,也不敢承认。 溱洧沉思了一会儿,便又问:“那你,那你和这位小王爷,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再遇见的?听你们说,你们一起在长安?”女人一旦对什么事情有了怀疑,便觉得处处都是证据。 她一直都觉得小妹年岁也是真的大了,这些年来又一直奔波操劳,实在是太辛苦了;可惜她们现在这样的身份,也不敢与别人深交接触,也就只能任渝清这样一直耽误了。不过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好像还挺喜欢渝清的男子,而且还是彼此知根知底的,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的良缘。 至少在溱洧看来这就真的是良缘了。 “嫂嫂,你想什么呢!这种事情哪能强求,就算郎有情妾有意,那也得要顺其自然发展此算是美满。”不知渝清到底是处于这样的心态,她没有直接驳了嫂嫂的话,只是委婉道。 溱洧想起自己昔日与承宗也是情意绵绵恩爱美满,最后却是落得天人永隔的下场,又不由是有点神伤;她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但她还是希望身边的人能有美满的姻缘,也弥补了她心中的遗憾和不甘。 不过终究是渝清有自己的想法,和她的想法也是不一样便是了。 如今大仇尚未得报,何谈情情爱爱;既然这样,那也就是只能任其发展了,发展到怎么样也就是怎么样。 撇开这个不说,渝清又跟溱洧谈起了这几年来中原那边的形势。 听说了世族之间的那些纷纷扰扰,溱洧只是叹气:“这百年来,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该联姻的时候还是儿女互嫁通婚,但一旦牵扯到了族中的利益那也是毫不含糊。只是,看起来世族这一代的当家人,倒都不太聪明的样子。”特别是范阳卢氏的家主,听起来就觉得脑子应该不太好使。 “不聪明是真的,但好歹也还不是如晋惠帝那般的人物。况且范阳卢氏还有长老那一群人,暂时他们家是没有什么事的。”渝清冷静的评说着,又让溱洧安心,“嫂嫂也放心,荥阳郑氏,很好。” 溱洧点点头,又问她:“那太原王氏呢?你去长安前跟我说过,你要去太原王氏,跟武大表哥他们说,宣敏的事。” 想起在太原王氏发生的事,渝清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宣敏,她从小就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我也实在不忍心让她回到那个地方去。这么多年,也是辛苦嫂嫂了,照顾着洛儿和宣敏两个孩子。” “我明白了。”一听她这么说,溱洧便知晓太原王氏该是怎么样的态度了,“正如你所说,宣敏这孩子从小就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我心里也是将她当作我的亲女儿一样对待。宣敏是个好孩子,王氏,王氏不要她,我还舍不得她呢;何况宣敏和洛儿两个娃从小就是一起长大了,若强行将宣敏带回太原,还不知道两个孩子要哭成什么样子。哎,我想想都觉得心疼的。” 渝清本来还想要跟溱洧解释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纯粹就是她自己私心作祟觉得太原王氏那样的环境并不适合单纯天真的宣敏而已;只不过听着嫂嫂这样说,渝清又改变了主意,反正解释不解释结果都是那么一回事,那么她也干脆就不解释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留着宣敏在身边,也是她希望的,至少她们还能好好对宣敏,而且两个孩子也有个伴。 “婶娘,姑姑。”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小姑娘拨开门帘跑进来拉着溱洧和渝清可怜兮兮的道,“不要赶宣敏走好不好?宣敏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洛儿也跑进来哭道:“阿娘、姑姑,洛儿不要离开敏姐姐,洛儿要和敏姐姐在一起。” 她们早就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娃还在外面偷听。 溱洧便蹲下抱着宣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没有,婶娘最疼宣敏的了,婶娘哪舍得让宣敏离开啊。乖啊,别哭了,不哭啊。” 宣敏小声的抽噎着,点点头。 “李洛,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哭得这么难看,你给我小心着点。”溱洧抬头就特别凶狠的瞪着洛儿,狠恶恶的警告道。 洛儿很委屈的咂咂嘴,在母亲的目光下不敢吭声。 一旁看着的渝清就微笑着欣赏着嫂嫂教训侄儿;本来自家侄儿这动不动就像小姑娘一样哭鼻子的性子也是让她这个当姑姑的平时操碎了心。 相比于阿娘对宣敏姐姐的温情脉脉,洛儿很怀疑其实自己根本不是娘亲生的娃,一定是这样的! “洛儿,宣敏,你们姐弟俩先出去玩着吧,我跟你娘还有话要说。” 渝清支了两个娃出去,然后走到另一边的窗后拉开一条缝隙看;洛儿和宣敏一前一后的走到大树下,然后依然如故的骑着竹马耍闹嬉戏。 也许也就只有小孩子们才能如此无忧无虑的在一起玩闹而无所顾虑。 “嫂嫂,洛儿和宣敏他们姐弟的感情也真是好。”渝清感慨。 溱洧走到渝清旁边从缝隙望出去,便轻轻的笑了:“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间的感情好一点总是好的。” 这是……也真是! 几十年后渝清再回想起来,就觉得那也许就是她一生中做的最对的决定了,没有将宣敏带走。 第49章 成婚契 夜色中篝火冉冉,照明了暗夜中的景象。 欢歌劲舞热闹非凡,青年男女围着冉冉篝火席地而坐,也不讲究中原那边的繁文缛节,只说是否心意相通谈婚论嫁。 渝清心血来潮就问阿史那叶可真:“按理说你们王庭那边也应该有这样的篝火夜宴,怎么你就没有遇见一个喜欢的女子呢?” “因为我喜欢的姑娘不在王庭。”阿史那叶可真语气无波无澜的答道。 这种类似于试探的问题,阿史那叶可真回答得毫无压力;他依然是笑意吟吟的,在火光中露出犹如青涩懵懂的小伙子那般的笑容。 他们便坐在篝火堆周围,跟着小青年们唱着歌谣,觉得这篝火宴也是挺有意思的。 一个从前和渝清还算熟识的小姑娘看见渝清就凑过来跟她搭话:“其嘉姐姐,你可回来了?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你可是不记得我们那边的姐妹了?”她这话说的语气,倒像极了秦楼楚馆里面的姑娘对着许久不见的熟客抛花问是不是不记得她了。 “这两年在中原那边有些事情耽搁了,都没能回来。”渝清赔笑道。 “姐姐,最近我哥哥要成亲了,未来嫂子很喜欢西域胡裙;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再去西域,可得给我嫂子留一套。”小姑娘笑靥如花的道。 原来是为了这事,渝清便明白了,但这事就算她想帮也是无可奈何:“再过一段时间我可就得再去中原做事了,娘子的事,恐怕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听她这样说,小姑娘就不免有些失落了,但还是咧开嘴笑着道:“其嘉姐姐又要去中原啊?那中原可好玩吗?那边的生意,是不是比我们这边还要好做?”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不然为什么渝清去了中原就不愿回来了;所以小姑娘觉得肯定就是自己想的这样。 渝清心里想笑但又觉得有些心酸,却还是轻笑着点头。 小姑娘天真的笑着:“其嘉姐姐,其实,其实我特别羡慕你。你那么有本事,我要是也像姐姐这么厉害就好了。” “其实,我也很是羡慕你的。”渝清在心里默默说。 如果可以,她也是想要像寻常姑娘那样活着的,可是无奈她还要肩负起太多的东西了。 和渝清多聊了几句话,小姑娘就去找情哥哥欢歌了。刚才阿史那叶可真就在渝清身边装路人的听了她们俩的对话,等小姑娘走了之后才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特别惊异的事情一样十分夸张的道:“其嘉娘子,原来你做生意也是好手!你真是太厉害了!” 渝清略觉无语,这男人好幼稚:“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我不知道。”阿史那叶可真表情诚恳,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渝清得出结论,男人的话都不可信,特别是那个名叫阿史那叶可真的男人。 之前阿史那叶可真说,他同渝清来篝火夜宴就是担心渝清会被别的男人给“拐”走了;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还真是对的,从开始到现在就已经有不少奇怪的男人过来搭讪说想要和渝清一起去月下对歌。 “这位娘子是与我一起的。”阿史那叶可真毫不客气的道明。 看见那些人吃瘪而去,渝清还嬉笑着与他道:“那看,人家都被你吓跑了。” 阿史那叶可真撇嘴:“我就说过有不长眼的吧。喏,而且这还不止一个呢。”他的语气莫名得意,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得意什么。 渝清笑笑不说话。 “你笑什么?”阿史那叶可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 “我笑,有人真想让我孤独终老的。”渝清捂唇笑。 “那,要不要和我去对歌行舞?我也是懂的很多的呢。”阿史那叶可真突发奇想,兴奋的扭头问渝清。 月下对歌的规矩他们都懂,若姑娘答应了与男子月下对歌,就相当于答应了男子的求爱。 他本是不觉得渝清会答应,但是渝清却偏偏答应得无比爽快:“月下对唱,我从前可还没有与人对唱过呢。你可想清楚,不让我会让你丢脸的。” 阿史那叶可真连忙伸手拉她:“你真答应了?我们来,我也是第一次与你月下对唱。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又还怕丢不丢脸。” 两人便相伴一同走到篝火边,如其他的青年男女般磕磕绊绊的对唱着,倒还觉得这一次的篝火夜宴感觉还不错。 阿史那叶可真突然有些不确定的问起:“其嘉娘子,你知道在我们这边月下对歌是什么意思吗?” “我在漠北住了七年,又怎会不知!”渝清笑笑。 “那你可不许反悔了。”阿史那叶可真也会心一笑,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 渝清微微握了握手,点头。 昨晚嫂嫂的话她还是记得的,而且也不能让孩子们都觉得他们姑姑说嫁不出去的啊。何况相比起来阿史那叶可真也的确算是她喜欢的人,早在十年前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觉得了。 篝火夜宴直到天明前才结束,渝清回到家中实在是累得倒头就睡,但溱洧也听回来的邻家姑娘说了篝火夜宴上的一些事情。 只不过渝清会玩这样一出,也实在出乎她的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小妹身边能够有个相伴的人,以后就算远在中原之地,她这个当嫂嫂的也能够稍稍放心。 而自篝火夜宴后不久,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就决定了要正式写下婚书,便当一对真正的夫妻。 对着天地叩拜,因为他们父母长辈多已是不在人世,便只是向亲友述礼,就作是成了夫妻。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只不过他们也终究是与寻常的夫妻不一样,更没有初为夫妻的喜悦,就像只是把一件早就应该完成的事情到现在完成了而已。 想来,如若当年没有发生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早在十年前就应当是正经夫妻了。 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其实是让阿史那叶可真和渝清都有点不适应;只不过来日方长,以后还能慢慢适应。 第50章 高祖崩 渝清将美人面具和雕花弓交给了洛儿和宣敏,两个孩子心满意足了,笑得乐不拢嘴。 洛儿拿到美人面具就把面具给宣敏戴上,然后笑嘻嘻:“敏姐姐,你戴上这美人面具,就跟这美人一样好看。”小孩子的嘴特别甜,这哄女孩子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让宣敏欢笑不已。 渝清觉得她已经无法直视她家的孩子们了,这些娃怎么小小年纪就净是学得这些东西。 见到阿史那叶可真时,两个孩子就叫姑父,比上次叫得更欢快。 不过这一次渝清也未能在漠北停留多久,长安那边传来消息 ——太上皇驾崩,举国哀悼 从漠北到长安的一路上,白帛漫天;终究还是到来了这一天,但是渝清甚至并不感觉太悲伤,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祖父。 随着李渊的离世,从前的很多事情也就会随之烟消云散了,也就此烟消云散了。 其实她是并不甘心的,却也无可奈何。 同时还有一个消息,说在太上皇驾崩后,太上贵妃万氏薨于灵前;陛下感念太上贵妃之贤,特允其葬于太上皇陵墓献陵之侧,相伴太上皇。 而在太上皇驾崩一个月后,皇后长孙氏生下皇二十二女;但因为大丧,皇二十二女的出生远无先前皇二十一女降生的盛况,甚至就连一切的喜宴都被取消了。 而诞下皇二十二女后,皇后长孙氏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 贞观十年注定不那么平静,该来的也总要来了。 长孙皇后拖着病体去为太上皇祈福,再次病倒了。 略有耳闻的吃瓜群众觉得这种事情很稀奇,皇后这举动倒很有先前太上贵妃一心为太上皇殉葬的样子,莫不是皇后这当儿媳妇的也有此意?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近几年来皇后的行为都很是让人奇怪,这般不要命的贤德究竟是为了哪般? 这边渝清刚再回到长安,推门进到屋里,就看见漫天飞舞的蓝色蝴蝶。 这是······蓝翎蝶! 可是为什么这里会突然有蓝翎蝶出现?蓝翎蝶是苗疆的东西,是跟着南宗堂而来到中原的;现在已经是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还有南宗堂的存在了。 渝清突然就想落荒而逃了。 蓝翎蝶却朝着她飞来了,环绕着她继续飞舞;渝清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十年前她却也是亲手杀死了南宗堂的堂主宇文静,所以若是现在南宗堂的人回来找她寻仇也是应当的。 冤冤相报,或许说的就是这样吧。 但是那密密麻麻的蓝翎蝶却并没有伤害渝清,只是绕着她转了几圈后就自动散去了,逐渐再不见踪影。 想起刚才那一幕,渝清几乎是吓得有些腿软了。 关于蝴蝶的传说,其实她听过很多,尤其是食人蝶的传说;蓝翎蝶是已经被蛊化了的蝴蝶,它们本就与寻常蝴蝶不一样,若是化身为食人蝶也并非不可能。 像南宗堂这样神秘而又离奇的存在,若是他们想要杀死自己的话,其实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大动作;渝清一直都明白。但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却一直都好好的,什么麻烦都没有。 而当年,可以说本就是宇文静一心求死的,否则的话她根本杀不了他。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到现在也早已不能辨明了。 只不过自从宇文静死了之后,她就再也未曾听说过南宗堂的名声,过往种种就像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阿史那叶可真是后来才进来的,看见渝清还依然愣愣的站在门口,不禁有些不解:“外面风大,怎么不进去?” 渝清神色还有些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回头呆呆的望向阿史那叶可真:“你,你方才在外面可有看到什么东西?”刚才那么一大片蓝翎蝶飞出来,外面的人肯定能够看到的。 他却迷茫的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会没有呢?难道那只是一场幻像? 不过在这种事上阿史那叶可真还是不会骗她的,所以······ 渝清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真的是白日见鬼了,才会遇到这么稀奇古怪的事:“刚才,我就看见满院子的蓝翎蝶,很是可怕。”想起来都还觉得很是可怕的。 阿史那叶可真抬头环绕四周望了一眼,他刚才真的是没有看到什么蓝翎蝶,但是他相信渝清说的话:“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苗疆蛊术的传说,他们习得一种很厉害的致幻之术;总之还是一切小心为好。” 渝清点点头,心中思绪万千。 关于苗疆蛊的传说其实很多都是以讹传讹的,最后都已是面目全非了;真正的苗疆蛊到底是怎么样的也就只有习蛊之人才清楚了。 不过蛊术这种东西也是真的很阴险毒辣,常常让人防不胜防。 进屋后他们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确定的确是没有问题的才敢安心坐下。 只有小心翼翼,才能活着。 渝清默然无声的进厨房鼓弄着,阿史那叶可真也跟着进来:“其嘉娘子,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是十几年前我初次见到你时,那时候杨年馨跟我说过的。本来过了这么多年我都快要忘记了,只是现在蓝翎蝶突然出现,我才突然想起来。” “杨年馨说的?什么话?”当听到杨年馨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渝清才稍微打起精神回头问他。 “她说,你会是害死所有人的人,这个局不死不破,若你不是你母亲的女儿,你早就死了千百次。”阿史那叶可真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慢慢说道。 这话听起来倒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其实说到底他们之间的一切恩怨情仇都是源自于他们的母亲们;他们的母亲们在这局中打了死结,这也就注定了他们的恩怨至死方休。 阿娘为她留下来太多太多的秘密了,也许她曾经心怀怨恨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她小时候救过她的人,这样的真相其实是让渝清不太能接受的。 蓝翎蝶出现了,她不知道她还有多少的时间,去探求真相,去完成她未完成的事情。 第51章 皇榜征医 五月上旬,长孙皇后病重,陛下广贴皇榜寻求名医为皇后治病。 名医是不是真的名医也不清楚,他是从齐州而来;与此同时渝清接到了宜君的亲笔信,她告诉渝清那名医是她的人,让渝清安心跟着名医进宫即可。 其实这就算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渝清打扮成名医的弟子跟着名医进宫,谁也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所以这一路上几乎是没有任何麻烦,他们就进了长孙皇后的寝宫。 这也是十年后渝清第一次见到李世民,他就坐在长孙皇后的床榻边,含情脉脉。 如果忽略掉外面跪着的一众妃嫔,也许会觉得他们当真是可堪比前朝隋文帝与独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美爱情。 渝清低着头跟在名医身后下跪拜道:“草民叩见皇帝陛下。” “听说齐大夫是齐州一带最有名的大夫,可生死人肉白骨?”天子终于开口问。 “陛下谬赞,世间本无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草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阎王爷三更要人命,草民能让人活到五更天而已。”齐大夫见到天子也是不慌不乱,回答得还是有条不紊的;只是这话实在不好听,只怕若惹怒了帝皇,那可是性命堪忧了。 天子打量着齐大夫,就觉得此人并不似一介草民,毕竟那些寻常人初见天子哪个不是被天子神威吓得瑟瑟发抖面色发青:“齐大夫从前可曾进过皇宫?见过朕?”不过他想想就觉得不太可能了,也就是一个民间大夫而已。 齐大夫不卑不亢道:“四十年前草民曾被先隋文帝宣入宫中为独孤皇后治病,三十年前炀帝命草民入宫为萧皇后治病,十多年前草民亦曾被高祖皇帝召入宫中为龙体看病。” 哦,看来这个齐大夫还真是个厉害的人! 不过这样说起来就觉得又去了,两个朝代三位天子都曾召见过这位很有名望的齐大夫,他医术如此了得那便早应该被帝皇留在宫中当太医了,可是他却依然回到民间做着他的民间大夫。 而且宜君说过,这位齐大夫是她的人······这又是什么意思?渝清想不明白了。 李世民便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才点头:“既然这样,齐大夫便来为皇后诊脉吧。” 齐大夫应下,便到皇后榻边跪下,取出准备好的丝绢覆上皇后的玉腕然后才搭上手闭上眼睛把脉,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结论道:“皇后娘娘脉象虚弱,是虚症,且身子损伤很大,已是伤了根本。” “宫中的太医也都是这样说的。”李世民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皇后这病,能不能治?” 齐大夫一本正经:“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尽管如此,这句话也让李世民满意了,也许之前的那些太医都是说皇后快要死了吧。 不过渝清却很是清楚,这齐大夫进宫来可不是救命的;宜君那么痛恨李世民,她怎么可能会特意派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进宫来救皇后的命。而且之前齐大夫也是说了,他可不会生死人肉白骨,最多也就是跟阎王爷拖延一下时间而已;阎王爷真要人了,堂堂大唐天子都拦不住,难道就是他一个小小大夫拦得住的吗? 齐大夫说他接下来要给皇后施诊,但是他施诊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于是李世民黑着脸,但毕竟是担心长孙氏的安危,堂堂天子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走到帷幔外面。 那一刻渝清觉得李世民对长孙氏应该是真爱,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帷幔里就剩下昏迷不醒的长孙氏和齐大夫还是渝清三人,齐大夫倒还是尽职尽责的排出一排针来,然后四平八稳的给躺在床上的长孙皇后施诊。 渝清就迷茫了,这位齐大夫不会真的是来救人的吗?总之宜君不会这么好心。 不过她转而就想到自己的事情了。这样下来她其实是没有机会跟长孙氏单独说话的,更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一旦把她认出来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李世民在外面;她必须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把自己的事情办完了,然后他们都可以全身而退了。 这样这还得要看上天是否眷顾于她了。 齐大夫施完针后就矮身出去向李世民禀报:“陛下,皇后娘娘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了。”渝清也是低着头跟在齐大夫身边,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的样子;至少她要使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好是当她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存在。 李世民听他这样说便点点头,唤下面的人带齐大夫去歇息,然后就进去看皇后了。 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渝清才敢开口问齐大夫:“齐大夫来长安之前,可见过我妹妹宜君?” “见过了,宜君娘子也嘱咐了我许多话。”齐大夫拱了拱手说。 “那真是有劳大夫了。不过大夫是如何与宜君相识的?”这才是渝清真正想问的。 “昔日庐江王世子曾对在下有救命大恩,在下这也是为了报恩。”齐大夫正色道。 报恩?又是一个声称要报恩的人······ 渝清莫名就想起了郑梨儿,心里有些动荡。 不过庐江王世子,也就是宜君的长兄,渝清没见过几次,只知道这个人不一般。 她想了想,便向齐大夫行大礼:“小女便谢过老先生了,让老先生为此操劳。” 齐大夫却摇摇头:“老朽是见过娘子的。十五年前老朽受庐江王世子引荐进宫为高祖皇帝看病,便是太子殿下带老朽进到宫闱;那时候老朽有幸,曾见到太子妃娘娘和大郡主。” 十五年前的事情,太久远了,渝清确实没有什么印象。 齐大夫说,他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于理他是不能害人性命;但是于情,他曾多次受庐江王世子恩惠,知恩图报,他也不应该救治皇后。说到底他就是在用障眼法在欺骗着李世民,以为长孙氏的病能有起色,但是其实齐大夫的针法根本没有任何用。 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渝清无法评说;但是他们家的恩怨情仇,却已是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枷锁了。 第52章 梦非梦 长孙皇后的身体看起来确实是一天天好转了,脸色好似也稍稍红润。 齐大夫却说,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也就是说,长孙氏确实是快要死了。 她与李世民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就像是从少年时再次长大,直到死去。李世民抱着她轻声安慰,说现在已经寻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一定能治好她的。长孙氏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臣妾好不了了。臣妾梦到了一个故人,想来她是来带我走的。”李世民追问那个故人是谁,长孙氏却只是摇头不肯再说了。 所谓故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故人,那只不过是渝清耍的一点小把戏而已。 渝清悄无声息的给长孙氏宫里的焚香添加入了来自西域的曼陀罗粉,这东西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让人产生幻象;若非之前阿史那叶可真跟她说起了苗疆蛊术致幻,她还根本想不起来曼陀罗粉这个好东西。 夜半三更,长孙氏以为那是梦,其实那是真实的。 渝清从未见过她的亲生母亲,但是曾经很多人见到渝清都说她的容颜跟她的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就连她外祖母王老夫人生前都是这样说的。 不过渝清虽是未见过她阿娘真容,却也是看过见阿娘的画像;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宇文静那里看见的那副美人图,阿娘一身罗裙依站在桃花树下,可真是人比花娇。 原来她当真是和阿娘长得那么相似······ 有时候渝清坐在铜镜前梳妆的时候看见自己的面容她就会这样呆呆的想着,她可真不愧是阿娘的亲生女儿。 不过也正因为她与阿娘长得这么像,现在才更好做事。 渝清跟着齐大夫进宫时既是弟子那就是男装打扮,所以衣服和钗环都是在宫外准备好放在包裹里带进来的。 李世民是安排了齐大夫暂且住在皇后宫中,也好时时为长孙氏诊病;这样反倒是便宜了渝清行事,还不必绕过外面的守卫才能进到皇后宫中。 齐大夫说,他白天给皇后施了针,也算准了时辰,到晚上亥时皇后便会醒来了。 在曼陀罗粉的药效下,长孙氏的神智还是比较迷糊,这才才能让渝清做完之后能够顺利的全身而退。 就让她一直以为那就只是一个梦吧! 渝清穿着罗裙,梳着三十年前最是流行的螺髻,从黑暗中不缓不慢的走向长孙氏,温婉的笑着唤着她的名字:“阿妍。” “瑶姐姐?你怎么会······”长孙氏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动着,许久才释然的轻笑,“瑶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渝清静静望着她,目光似有怜悯:“红翡翠耳坠,我该谢谢你的。” 长孙氏支撑着想要爬起来:“那也是我应该做的······瑶姐姐你可怪我?” “我能怪你什么呢?”渝清叹息。 “瑶姐姐,承宗,承宗的死真的与陛下没有关系,而渝清,渝清······”长孙氏望着渝清很艰难的说,但当说到渝清的名字时却突然没了声音,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渝清,那其实是一个意外······” 渝清在心中冷笑,你说我是什么不好,偏偏说我是一个意外,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没想到所有人都当真以为她死了,甚至就连长孙氏也这么以为?这就不免有点奇怪了。 只是渝清表面上依然神色未改,只是语气淡淡道:“我已是往生之人,你又何苦欺我呢?”真正原因未明,她不能多说,否则说不定就得彻底败露了。 长孙氏脸色灰白,只是泣涕涟涟:“我也是一个母亲,我也不想这样的。瑶姐姐,你且想一想,在渝清出生时我既救她,又怎么会,怎么忍心再让她去死呢?若我能阻止,我一定会救她。” 果然是如此,渝清心中了然。 “我的孩子,也是无辜的。”渝清模仿着母亲的声音轻声说道。 说着时,渝清从怀里取出那副红翡翠含珠耳坠放在了长孙氏面前的桌子上:“阿妍,这副耳坠,便还给你吧。谢谢你,让我的女儿多活了二十年。” 长孙氏颤巍巍的伸出手去触碰那耳坠,神色却是疲惫,就似乎已有些支撑不住的倒在榻上昏睡过去了。 渝清在原处静站了一会儿,就又将那副耳坠拿起来藏进怀里,转身离去。 她从来都没来过这里,就永远当这只是长孙氏做的一个梦就好了。 她想要的答案,也从长孙氏口中得到了。 也不知道那该是多少年前,总之便是在她出生时,也并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长孙氏用红翡翠引出了蛊虫,也救了她。 至于其他的问题,她既是以阿娘的身份她也问不出来,而细节上的问题她却是实在不能问了。 果然上一辈人的恩怨,都不是她轻易能懂的。 但是这样也就足够了。 渝清回去之后卸下了珠钗妆容,脱下衣裙,然后重新穿上了医门弟子的灰褐色衣袍;今晚过去了,也就万事平安了。 既然皇后都说她死了,那她就是真正死了。 第二天长孙皇后如常醒来时,特意看了看榻边的桌子上,没有红翡翠含珠耳坠,果然昨天晚上的事情也就是一场梦而已。 她当真已是时日无多了。 这样想着,长孙氏就让宫人将她的几个孩子都唤过来,从刚刚迎娶了太子妃苏氏的太子承乾到刚出生未多久的二十二公主,都看了一遍,对三个儿子也一一叮嘱了,算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交代了后事。 这样的消息不翼而飞,后宫诸人都在隔岸观火看热闹。 渝清也听说了不少,心里冷笑。 多么熟悉的情形,至少她还是记得的,她的祖母窦氏临终前也是将所有的儿女都唤到了床边,细细叮嘱,告诉他们兄弟姊妹之间要相互扶持帮助,但是后来的结果怎么样现在也是一目了然了。长孙氏的几个儿子个个野心勃勃,现在也不过是忌惮于他们的母亲尚在人世而不得不装作兄友弟恭罢了;等到长孙氏闭了眼入了黄土,恐怕他们只会斗得比武德时更厉害。 如果事情真的顺顺利利就按照正常轨迹发展的话,现在都可以想象到那时候李世民的脸色有多么精彩,确实是太好看了。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现在历史又该重演了。 就算长孙氏在几十年前曾救过她,但也不妨碍渝清的复仇大计;长孙氏的儿女那也是李世民的儿女,怎么说也是她筹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覆水难收,更是不可能就因为一个长孙氏而轻易更改主意。 而且十年前她进宫来救七弟弟出宫时,虽说是长孙氏暗中照护了她出宫,但是长孙氏也派了女官暗中跟踪于她,心思叵测,还设计让她入局;从那个时候她就知道,长孙氏这个人应该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齐大夫,长孙氏真的没救了吗?”她问齐大夫,齐大夫扯着胡须道:“老朽说过的,老朽不会跟阎王爷抢人,那是要遭天谴的。” 第53章 郑婕妤(上) “你便是齐大夫的弟子?皇后娘娘的病情如何?”渝清刚要随齐大夫去皇后前殿,就见一个嫔妃打扮的女子过来问她。 渝清虽不知是哪宫娘娘,但也连忙跪下行礼:“草民拜见娘娘。” 女子未再说话,她身边的宫人便开口道:“我家娘娘是婕妤郑娘娘。” 婕妤郑娘娘?刚才她只是稍微瞥了一眼这位郑娘娘,她突然就想起来了,这位郑娘娘应并不是旁人,而是······郑宁儿!郑梨儿的妹妹郑宁儿。 于是渝清准备再拜,郑宁儿已是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如此了:“不知姑,公子,可否与本宫说说,我们后宫妃嫔都很担忧皇后娘娘的病情。”但她那狐狸般的笑容,实在太令人注目了。 “娘娘这于礼不合。”她身旁的宫人连忙想要劝阻。 郑宁儿皱眉:“确实是于理不合。正好,本宫有孕,最近孕中总觉得不安,夜不能寐,宫里的太医只说是忧思过度;本宫首次有孕,公子既是齐大夫的得意弟子,想必也是医术了得,不知可否也为本宫看看。”顿了顿她又轻笑道,“本宫已向陛下禀告了,陛下也已经允许了。” 让她看病?渝清越来越不安,总觉得这个郑婕妤,好像不是那么对劲。 尤其是这个郑婕妤的这种笑容,不知为何就让她想起了她的四婶婶杨氏还有和宜君离开时她狡猾至极的一笑。 不过郑婕妤也动手够快,一出手就是请了圣旨,极不寻常。 “草民遵旨。”渝清干脆心一横,就拜道。 去皇后寝宫中守在齐大夫身侧看他为皇后施针问诊,之后渝清就低下身低声告诉齐大夫:“郑婕妤请了圣旨,让我去她宫中为她安胎。” “安胎?你用不是给妇人接生的。”齐大夫斜瞥了她一眼,语气也阴阳怪气了,“这宫中的贵人娘娘呐,可是不好伺候的。” 渝清愣了下,虽不太明白,但也知道齐大夫这话是正理。 她正想着,齐大夫就已经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渝清:“这药是安胎良药,无论是胸闷气短或腹痛见红,一颗下去,大人孩子都平安无恙。” “谢大夫。”渝清接过瓷瓶,谢道。 “很快我们就可以出宫了。”齐大夫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也就是说,长孙氏马上就要西去了,再活不了多久。 等这一切过去了,也就当作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她也从未进过宫见过长孙氏。 拿过了药,渝清就出了皇后宫中跟着外面郑婕妤的宫人过去;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她知道郑宁儿让她去给她看病其实也根本就不是看病那么简单,也就见机行事了。 “前边就是郑娘娘的寝宫了,你请。”宫人带着她进到郑婕妤寝宫,郑宁儿端坐在软榻上示意宫人放下厨纱:“有劳了。” 渝清也装模作样的在厨纱后跪坐下为郑宁儿诊脉,其实她也根本摸不出什么,就是照着齐大夫的话把话说得通透,然后拿出瓷瓶把准备好的药拿出来给郑宁儿。 郑宁儿轻轻抚着尚未见隆起的小腹,含着笑道:“本宫自武德五年入宫在陛下还是秦王时就服侍陛下,算来已有十五载,这还是首次有孕。这宫中可是人心险恶,本宫对这来之不易的孩儿看得紧;若本宫不幸滑胎,你看会是谁做的?” 这话很让渝清头皮发麻,她现在就是一个大夫,还是一个从宫外来的假大夫,可不懂她说的这些宫闱之事;于是渝清作惶恐状连忙磕头道:“草民不知。” “你们退下一步吧。”郑宁儿挥挥手让两侧候着的宫人都退到帷幔外面,才似笑非笑,“娘子进宫来,却跟我说对宫中的事情一无所知,渝清娘子觉得我会信吗?” 果然郑宁儿并不简单,一开口就直接说出渝清的身份。 渝清神色有些僵硬,这种情形她还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吗?”郑宁儿观察着渝清的神色,反倒是她自己就先好奇起来了。 “娘娘既知道,必然是有娘娘的缘由。”渝清道。 “十多年前我曾与娘子相见,娘子知道的,我的姐姐名叫梨儿,十年前死在长安城下了。”郑宁儿说起来她亡故的长姐也是面无表情,只是长长的指甲抠入掌心,殷红的鲜血一滴滴的滴落在檀木桌面上;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语气淡淡的说道,“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过誓,要为我姐姐报仇;可是我一个深宫妇人,我能怎么查呢?我能怎么为我姐姐报仇?” 原来······十年前郑梨儿死在长安城下的事情,郑宁儿竟是知道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时候射杀了郑梨儿和小七的人,即便不是李世民派人做的,也绝对是李世民的嫡系下属得了授意,总之无论如何总是算到李世民头上。所以现在渝清就特别想知道,如果郑宁儿知道郑梨儿是怎么死的,还真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渝清就沉默着,听郑宁儿继续说下去。 “后来有一位女官告诉我,我姐姐的死,是怎么回事。说,是,明堂上的那位。”郑宁儿面露讽刺之意,指了指前面含光殿的方向淡淡说道。 按照这么说来,郑宁儿连这个都提前知道了,而且还有女官插手进来,真是稀奇。 渝清心中嘀咕,这女官不会是王滢吧?和这些事情牵扯这么多,好像也就王滢了。 但是郑宁儿她为宫中婕妤,敢在宫中说起这种事,胆子其实也是不小的。 看见渝清依然不语,郑宁儿继续说:“姐姐葬身之地,我也派人去看过了,还是渝清娘子有心去拜祭过姐姐,宁儿也应谢过娘子。这恰巧遇见娘子同齐大夫进宫,不然我也认不出娘子。” “那娘娘准备怎么办?”渝清反问郑宁儿。 “这个孩儿,才是当前的大事了。”郑宁儿轻轻抚摸着小腹,唇角带着笑,眸光却是阴冷带着杀意,“有了他,我的后半身也就有了依靠;可是,我凭什么留下他呢?他的父亲,可是杀死了我姐姐的人。”郑宁儿冷笑,就把刚才渝清给她的瓷瓶依旧是还给她,“你还是拿回去吧,免得要连累了你。” 所以郑宁儿的意思说······难怪,难怪一开始的时候郑宁儿那样说,原是有了这样的意思。 有一句话说,女人狠毒起来,男人远不能及,此话便是真的。 第54章 郑婕妤(下) 贞观十一年春,皇后长孙氏薨,追谥为文德皇后。 与此不久,婕妤郑氏不慎滑胎,据悉为宫中崔充容所害;由此郑婕妤被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而崔充容因博陵崔氏之故只将为末位打入冷宫。 听到关于郑宁儿的这些事情时,渝清已经离开唐宫了。 她还记得离开郑宁儿寝殿时,郑宁儿说的最后那句话:“我曾经也想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但是姐姐死了,郑宁儿也就死了。”她这话满满的恨意,似是恨不得要食仇人的骨血方能解恨。 不过她既不愿生下李世民的孩子那也就罢了,为何却要牵连无辜的崔充容? 或许因为崔充容是博陵崔氏的姑娘,她想要借此挑起是非;郑宁儿报不了仇,却也会闹得天翻地覆,而崔充容作为世族送进宫的女子,她就是牺牲品。 不过她就觉得奇怪了,恨李世民的女人不少,怎么就还偏偏都给他弄到他的后宫去了。 一个郑宁儿,一个杨氏;不过李世民的后宫中恨他的女子可不止她们二人,这一朝的后宫争斗也真是有趣的。 出宫后,渝清再一次去祭拜了郑梨儿,才回去。 这长安城中声称要复仇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么多的事情相互纠缠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 在长安城外的八百里长亭,渝清和齐大夫别过;齐大夫要回齐地,回去把长安这边发生的事情禀报了,也算是完成了这一桩事情。 渝清突然就问起他:“齐大夫,庐江王世子,他还活着吗?”本来庐江王世子在十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只不过她莫名有预感应当是不会那么简单,不然齐大夫这行径就不那么合理了。 “活着,但是现在死了。”齐大夫回头望了渝清一眼,说。 活着,但是现在死了?是什么意思?总之便是现在他已经死了,就对了。 渝清点点头,便祝齐大夫一路顺利。 她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只是她知道如若庐江王世子现在还活着的话,那么她的计划将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而且在这十年间她和宜君的所有书信来往中,宜君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庐江王世子,也算是她的族兄吧;只不过李家的人太多了,有仇的没仇的,都有。 现在这世间的人,应该只区分为是否能为她所用,其他的都不重要。 且说这一次也是离家太久了,回去时看见阿史那叶可真做了饭菜做在桌边等她,好似早就意料到渝清会在今天回来;抬头看见她时,他也只是笑笑:“回来了?吃饭,还热乎着呢。” “你怎么知道的?”渝清呆站了一会儿,就展开笑容问。 “皇后出丧了,你该是在今天回来的。”阿史那叶可真很是胸有成竹的说。 “那,如果,如果我死在宫中了呢?”渝清顿了顿,就坐到他旁边反问道。 “如果你今天回不来了,我就去寺庙给你上香,然后,就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了。”他特别诚实,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渝清赞同的点点头:“算你觉悟高。若皇后死了,我没有回来,你就赶紧离开长安,去你该去的地方。” 阿史那叶可真正色说:“我会去漠北,告诉嫂嫂她们这件事情。” “云都哥哥······”渝清很认真的望着他,然后感激的笑笑,“谢谢你。” “我们可是夫妻,说什么谢不谢的。”阿史那叶可真也笑,然后装作恼了的样子伸出手握紧了渝清的手,“我们,我们这可好不容易才做了夫妻,你可别让我年纪轻轻的就莫名其妙做了鳏夫,好不好?” 这话说得虽是并不好听,但细细品味起来也觉得有几分情意绵绵。 渝清便点点头,却似乎在咀嚼着:“夫妻?倒是不错的,我还很喜欢。” 不过谈完了私情,也要说起正事。 阿史那叶可真问渝清在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毕竟听她刚才说起生啊死啊的,好像还挺凶险的。 “我想要问的事情也问出来了,在宫中我倒是见着了一个,算是故人的人。”郑宁儿应该也算得上是她的故人了,而且对于郑家姐妹和她过去的一些事情,阿史那叶可真并不清楚,她现在也没有想法要跟他说得明明白白,“她,也想要做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 阿史那叶可真惊愣:“宫中竟还有如此人物?” 渝清在心里笑,也对,谁又能想到像郑宁儿这样堂堂帝妃竟然如此居心叵测,她夜侍君王,却对君王暗藏杀心,和其可怕! 只不过,李世民当真不知道十年前与小七一同被死在长安城下的人是郑宁儿的姐姐?若他知道,应当并不会再将郑宁儿继续留在身边。又或者,没有人会料想到,郑宁儿知道她的姐姐已经死了,或者说是觉得郑宁儿不会知道她姐姐被杀害还牵扯到这么多恩怨。 可是就算郑宁儿不知道,但只要有人发觉了她在暗中调查这些事情,那也就同样会有人主动将她想知道的真相送到她面前。 这不算是什么惊喜,还可以说是一大惊吓,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惊吓。 只不过郑宁儿和杨氏还有王滢她们并不同。杨氏背后有弘农杨氏作为靠山,而王滢也很明显就是为太原王氏做事的人;与她们相比,郑宁儿一介后宫妇人,一无娘家亲眷相助二无子嗣傍身,她的力量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但也正因为如此,郑宁儿算是无亲无故没有羁绊牵挂,反而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这样想起来,其实郑宁儿这个身份好像有的时候反而更方便做一些事情了。 并且之前郑宁儿说是有一位女官相助于她,那位女官最有可能就是王滢;对于王滢而言,或者说是对于王家而言,郑宁儿会有什么价值能为他们所用,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太原王氏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李世民已经登基十年,山河稳定,世族还不惜以卵击石的暗中搞小手段和天子为敌。 看来,这些年中原也就是表面平静,世族还是心怀鬼胎的。 第55章 穆娘 如果可以的话,渝清还是想和王滢再见一面,只不过现在应该有些困难了。 在她正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见到王滢,却先见到了一个真正的故人,是从太原而来的故人。 从小照料着渝清长大的穆娘! 在玄武门之变后,穆娘一个年老妇人又是从太原王氏来的,于是就干脆将穆娘等几个都是从前渝清母亲从太原王氏陪嫁过来的奴仆都遣送回了太原,也算是以此卖了王氏一个面子。 而现在穆娘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渝清面前。 “穆娘,你,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渝清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还能再见到穆娘。 “姑娘,奴,是家主送奴来长安的;家主说姑娘还活着,就在长安,于是就送奴来与姑娘再见一面了。”穆娘在见到渝清那一刻就已是泪流满面了, 渝清想,应当是在她离开前太原传话给武大表哥时特意提到了穆娘,所以武大表哥这就把穆娘送过来,让她们再见一面。这样看来,自己的行踪也是已经暴露了,至少王家的人是知道了;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毕竟王滢就是王家的人,她虽身处深宫但一直以来和太原那边的书信往来都没有断,关于她的事情同样告诉了王家也是正常。 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渝清连忙将穆娘迎进来:“那,这么多年了,穆娘你可还好?我还以为,还以为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呢。”其实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反而说不定要惹出麻烦。 穆娘擦了眼泪,就点头:“劳姑娘挂心了,奴没事。奴回到王家后,家主和家主夫人便让奴去照顾宣仪娘子了。” 太原王氏的嫡姑娘王宣仪?渝清记得这姑娘,似乎还是她姑祖母同安大长公主的心头肉:“宣仪娘子,她如何?” “宣仪娘子自小长在同安大长公主膝下,两年前同安长公主上京向天子求得恩典,得长孙皇后钦点,为晋王正妃,待宣仪娘子十五岁便入宫成婚。”穆娘告诉渝清道。 不过这话也惊得渝清目瞪口呆了。 穆娘所说的晋王,就是长孙氏的幼子皇九子李治,年方十岁;两年前,他也就是八岁,而宣仪较李治还要年长几岁。同安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这样让两个黄毛小儿定下婚约,听起来特别荒唐。 当年渝清杀了宇文静之后就得到了宇文静生前所说的秘笺。在秘笺中他说到,南宗堂的人曾经假扮算命先生去同安长公主面前胡言乱语,说王宣仪是同安长公主早逝的姑娘的转世;这种明显荒谬绝伦的说辞,然而同安长公主就信以为真了。 这就是为什么同安长公主对宣仪一直疼爱有加的原因。 只是同安长公主这样的疼爱对宣仪而言却并不一定就是好事,也许还会带来祸患。 太原王氏刚刚试图从一趟浑水中抽身出来,结果就再次被猝不及防的拖进了另一趟浑水。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哪个世族愿意将好好的姑娘嫁入唐宫,生死不由己。 不过这次穆娘来京除了叙旧情,她说她还带来了王家家主的信,是给渝清的。 渝清看了王武的信,就沉默的把信直接烧掉;这封来自太原王氏的信,若是让别人发现了,对她对太原王氏都是后患无穷。 “姑娘?”穆娘看见渝清的动作,很是疑惑。 “穆娘,今天我们见过的事,你也永远忘了吧。总之,现在在大唐,我就是一个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了。以后,以后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和太原王氏没有任何关系,同样我和太原王氏也没有任何关系;太原王氏的外甥女是长安郡主李渝清,而我,不是。”渝清表情很严肃的告诉穆娘。 太原王氏有什么计划,她不想知道,因为那只是太原王氏作为世族兴许不得不做出的抉择;而她要做的事情等同谋逆,无论如何那都和太原王氏没有任何关系的。 穆娘愣了一下,应下后又担忧的询问:“那,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叮嘱奴的?” 嘱咐什么话?渝清想了想,就带着歉意道:“穆娘,从前你待我的恩情,是永远都忘不了;只可惜现在这样的情形······你也要保重你自己,要好好的。就别记挂我了,我,我也会好好的。” “姑娘啊!奴想问姑娘的,也不是这个啊!”穆娘抹了一把泪,凄然说道,“夫人的心愿就是希望姑娘一生平平安安的,可是,可是后来奴以为姑娘真的不在了,奴只觉得对不住夫人啊。”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哭起来了,“只是有一事,这么多年来奴是夜不能寐,待去见了夫人,也未能向夫人交代的。” 见穆娘说得这么严重,渝清连忙追问:“不知穆娘放心不下的是何事?” “是和大公子有关的。”穆娘说,“大公子不幸英年早逝,可怜少夫人还身怀有孕;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再未听说少夫人的消息,不知道少夫人和大公子的孩子可好?” 听她突然问起了洛儿,渝清心里立刻警惕起来了:“你不必担心,他们很好。” 多的话她不能说,现在就算是在穆娘面前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依着自小穆娘和他们兄妹的感情,她也知道穆娘这样问起是关心他们,只不过像穆娘这样的寻常人就很容易让别人给利用了。 渝清所能告诉穆娘的,就是一切无恙。 穆娘果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平安无事,那就很好了。 “不过,穆娘,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向你打听清楚。”渝清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想来穆娘应该会知道的,“长孙氏和我娘,她们曾经的关系是不是很好?长孙氏是如何救我的?你是我娘的陪嫁,你应该知道的。” 穆娘没想到渝清问的却是这个,低着头想了想就道:“如姑娘所言,确实如此;只不过曾经太子殿下和现在高堂上那位还是亲兄弟,在太原时可也谓是亲密无间,最终还不是兵刃相见。姑娘,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就连长孙氏都已经不在了,你,也就别再追问了。” 她说;过去的事情,也就让那些事情都过去吧。 第56章 乱伦 太原王氏的人前脚刚走,王滢后脚就来了。 因为是大晚上,她一身暗黑色衣袍,走在暗夜中也难以看得出是她。 “王女官?你怎么来此?”渝清见到王滢比看见穆娘还要疑惑。 “太原王氏的人来了?”王滢匆匆进来看了一眼,没看到她想要见的人,才回头问渝清,“他们,走了?” 渝清点头:“现在不走,是害怕会死得不够早?”她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实在。 王滢愣了愣,叹了口气:“渝清娘子,你是知道的,我是宫中女官,不得时时出宫的,这次我出来也并非全然因为王家的人;也是齐王妃让臣来的,为的还是给娘子传一句话。” 传什么话?能让王滢亲自前来的,也绝对不是一般重要的事情。 “那不知是何事?四婶婶是如何说的?”渝清疑惑。 “吐谷浑诺曷钵王派人来长安求亲,陛下已经选定弘化公主和亲下嫁。”王滢说。 弘化公主?宫中好似并没有这么一位公主,而且公主和亲朝朝代代皆有,与她何关,何须王滢特意来告诉她。 王滢解释道:“弘化公主,便是娘子的亲妹妹,四郡主。” 薇芷? 时隔十年,再次听闻到妹妹的消息,没想到竟是这样,渝清脸色煞白:“怎么会是四妹妹?可是······这宫中正经的公主不少,李家的宗室女子也多不胜数,怎么偏偏就是,就是四妹妹了?”这很不合常理。 “去载高祖皇帝驾崩,现下皇后又刚刚薨逝,宫中公主都还守着丧;至于为什么是四郡主,其实臣也不甚明了。只是齐王妃说,若四郡主真能去了和亲,倒比留在见不得人的宫里好。”王滢就把杨氏的话都转告给了渝清听。 这话说来,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对于她的妹妹们来说,能够离开唐宫总比留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只是去那万里之外的吐谷浑和亲,对于四妹妹来说又能是什么好事。 可是······ 刚才一直听王滢说着薇芷的事,渝清突然想到了:“那我二妹妹采薇呢?”既四妹妹被选作了和亲公主,按照年岁怎么说也该是二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了,莫不是二妹妹已经遭遇不测了。 “二郡主并无不测。只是曾有传言说那吐谷浑的汗王喜欢灵巧俏丽的女子,二郡主素静,自是不如四郡主了。”王滢道。 渝清还记得她的几个妹妹,二妹妹乖巧安静,三妹妹古灵精怪,四妹妹俏皮活泼,都是极可爱的小女孩儿;只是现在,三妹妹已经不在了,四妹妹又面临着这样的命运,二妹妹日后又会怎么样呢?对了,还有她最年幼的五妹妹······ 以后的事情都已经预料到了,二妹妹和五妹妹的未来也未必能比四妹妹好多少。 偏偏她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无用,现在却什么都不能为妹妹们做。 “那,现在可有知道,四,弘化公主和亲,是何时的事?”渝清问她。 王滢仔细想了想,摇头:“还没有下明旨,且现在又还是高祖皇帝和文德皇后丧期,就算吐谷浑那边再着急,也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亲。那大唐天子,他还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打诨。” 话是这样说的,可渝清想想又觉得很是不对,明明刚才她还不是这样说的:“你刚才不是说正因为在高祖皇帝和文德皇后丧期,宫中的那些公主还要守丧不能和亲吗?可,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 “娘子,那满宫中的公主不是天子的妹妹就是天子的亲女,当年已经有一个九江公主下嫁外族了,而他又不舍得让自己亲女去受那等苦楚,自然还是让别人家的女儿去最为好。”王滢嘲讽的冷笑。 这样的原因渝清也想到了,毕竟是天下父母心,有谁希望自己的姑娘去那荒芜的地方受苦,能让别人去当然是让别人去了。 说到底,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渝清谢过了王滢,如果不是她来告诉自己这些事情,恐怕真的是等到薇芷去了万里之外她这个当姐姐的都还浑然不知。 虽然以后都没有可能再与妹妹们见面了,她还是想再看看妹妹,哪怕是远远的望一眼就好了。 跟渝清说了弘化公主和亲一事,王滢又说起另一件事。 “也是王妃让臣来提前告诉娘子一声,也许就是这一两年间,娘子无论听到任何和王妃有关的话,都不要觉得太过惊异,那都在王妃的计划之中。”王滢又道。 “四婶婶要做什么?”渝清连忙问。 “王妃说,到时候娘子也就知道了。”王滢不肯多言,也许是杨氏根本没有明言。 杨氏究竟会做什么,她很好奇。 而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再没有听说过和杨氏有关的消息。 直到差不多已是一年后,唐天子正式下旨令弘化公主和亲吐谷浑。 至于这位弘化公主是谁?既然都已经说了是公主,那自然就是陛下骨肉金枝玉叶,就算以前不是,以后也只有这个说法了。 正如渝清之前所认知的,历朝历代皆有和亲之事,不足为奇。 相比于公主和亲,唐宫之中还隐晦的传出了另一件事,算是天大的丑闻了。 原齐王妃杨氏,已于日前诞下一子,被陛下认为皇十四子,记入宗谱。 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是一脸惊异的表情。毕竟虽说唐宫之中乱伦之事不少,但这种事情也只能是遮遮掩掩不足为外人所道的;但是现在齐王妃生下皇子,陛下还如此正大光明的认入宗谱,岂不是相当于昭告天下他与弟媳乱伦。 有的人疯了!是真的疯了! 这样想来,莫不是,之前王滢说的杨氏要做一些事情就是······这事?而且这事也确实是很能够让她惊异的。只不过,四婶婶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非要给李世民生孩子,这跟她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吗? 渝清觉得就算想破脑袋了也想不明白杨氏这动作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过自从孩子瓜熟蒂落,外面的流言也越来越多;杨氏久居深宫,大不了也就是再被多骂几句媚主妖人,但是李世民在外朝面对着那一大群无论什么事情都喜欢插一脚的谏官可不就是那么好玩了。 现在这情况,就看李世民想要怎么样收场了。 第57章 弘化公主 弘化公主和亲之日,亦如十年前九江公主和亲一般壮丽盛大。 公主出阁十里红妆,这也是大唐自建国始就有的规矩了;而公主和亲,代表的也是大唐的脸面,自然是要比寻常公主出阁盛大。 那一日,渝清也如愿远远的望了薇芷一眼。 风吹起公主的轿辇,轿辇中的娇娘子似是受了惊望向外面,渝清才看见弘化公主的容颜。过了这么多年,妹妹长大了,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早已认不出来了;不过薇芷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痣,却似烈日般璀璨殷红如旧。 真的是小芷······ 渝清含着泪,望着和亲的车轿远去;此一别,从此生死无期。 离开长安也好,至少再也不用在长安这样痛苦的活着了。 薇芷,四妹妹,永别了。 但是在弘化公主和亲出嫁那天晚上,渝清却做了一个梦,梦见的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伸手捂住渝清的眼睛,挂在渝清身上:“长姐,好多年了,我也想你了。” “小芷,长姐也想你。”渝清抱着小姑娘,轻声道。 “长姐,小芷已经很久没见过亲人了,也都没有人和你们好好的说说话。三姐姐把我埋葬在白山脚下的枇杷树下,三姐姐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了。”小姑娘拉着渝清坐在台阶上,靠在渝清身上低声说道。 渝清不明她为何却是这样说:“你说小亦?可是小亦她不是……”小亦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是八姑姑亲口告诉她的;八姑姑不会骗她的。 小薇芷就靠在渝清怀里道:“是啊,三姐姐死了,小芷也死了。长姐,你莫要忘记了三姐姐,不然就没有人再记得三姐姐了。” 渝清点头:“长姐怎么会忘记你们呢?长姐,长姐最疼你们的了。” “长姐,小芷现在也该走了,娘亲和哥哥弟弟们还在等着小芷呢。”在渝清身边坐了一会儿,小姑娘就站起来回头跟渝清告别说;渝清连忙拉住他:“小芷,你要去哪里?” 小姑娘望了渝清一眼,她张开嘴似乎说着什么;渝清没听清楚,梦就醒了。 天还没亮,渝清起床走到窗边推开窗门往外看,什么也看不见。 虽然梦当不得真,但这么奇怪诡异的梦还是让她觉得很不安。 薇芷还是五六岁的模样,与她今天见到的那个少女完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小芷说她死了,她的三姐姐也死了,这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其实三妹和四妹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四妹妹也不是真正的四妹妹。 想到也许存在这种可能性,渝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再仔细想了想,就觉得这也是根本不可能的,首先八姑姑和王女官就不可能骗她,而且四妹妹又怎么可能不是真正的四妹妹。 “其嘉,在想什么呢?小心着凉了。”阿史那叶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来了,走到渝清身后给她披上一件长袍。 渝清回过头低声跟他说:“我梦见我四妹妹了,心里总有些不安。我想去白山脚下看看,我四妹妹说她被埋葬在那里。” 听渝清这样说,阿史那叶可真比还在梦中的渝清还要惊讶:“你四妹妹?那不是,她不是,今天才刚刚出嫁了吗?那怎么会被埋葬在白山脚下?难道长安城闹鬼了?” 是啊,所以她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四妹在我梦里告诉我的。”渝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其实她心里是想要做一些并不那么好的事情;想要知道梦里四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挖坟,看看那枇杷树下是不是真的埋着她的四妹妹。 只不过那毕竟是她的四妹妹,她心里还是有一些纠结的。 在下定了决心以后,渝清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和阿史那叶可真一同去了长安城外的白山。 她听八姑姑说过的,三妹妹就是摔死在白山,只剩下四妹妹独自一人被找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能够明白。 白山高耸,郁郁青青,最显眼的就是高坡下的一棵枇杷树,看起来已有百年光景了。 在梦中小芷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渝清在枇杷树下半跪下,就开始胡乱刨土,阿史那叶可真见她如此也帮着她刨土。 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也许那就只是一个梦而已。 但是她首先就挖到了一块白森森的骨头,再往下挖还有更多的白骨,因为久埋黄沙已经泛着一层暗黄色了。在白骨中还有一柄似是幼童戴在身上的长命锁一类的东西,渝清小心翼翼的把那长命锁拿出来轻轻拂去上面的尘灰;长命锁虽已陈旧但认可看出昔日痕迹,仔细看就发现下面好似刻着两个小字,渝清凑近看清楚了。 ——薇芷 这是四妹妹的名字! 她也认出来了,这柄长命锁就是三妹四妹出生的时候,她们的外祖父燕王罗艺从幽州给她们姊妹送过来的百日礼。 也就是说,被埋葬在这里的这具白骨,真的是四妹妹。 明白过来后,渝清差点软倒在地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四妹妹至少还活着,还好好的活在宫里,却没有想到早在十年前四妹妹就已经死了。 可是四妹妹死了,那为何…… 四妹妹…… “长姐,你猜猜我是谁?” “长姐,其实我是小亦。” “长姐,你看,只要我点上了跟小芷一样的朱砂痣,就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 薇芷却也许并不是薇芷,而是薇亦;她们是双生姊妹,除了那一点朱砂痣,几乎就是一模一样了,就连她这个长姐都分辨不出她们,更何况是别人。 不管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她至少是没有了一个妹妹。 这十年来,她的四妹妹就这样孤零零的被埋葬在荒郊野岭,她一定很孤寂吧。 渝清将薇芷的骸骨挖出来,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藏好带回去,她会再为小芷选一个风水宝地让好好入土为安。 只希望小芷来世投身在一个好人家,父母兄弟姐妹和睦美满,不再涉身入这腥风血雨的宫廷斗争,就好了。 第58章 再会哲威 从白山回来,渝清已经被现在这种难以言说的情况搞得很懵。 现在她连三妹薇亦究竟是死是活都不能完全确定,实在心累。 最大的可能就是四妹在白山死了之后,三妹自己点上朱砂痣代替四妹活下去了。只不过三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想不明白。 弘化公主已然和亲,这个疑惑已是无解了。 接下来的事情,渝清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再去暗查什么,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她全神贯注的安排。 所以一点都不巧合,渝清首先就在有意为之的情况下和柴家大表哥柴哲威碰了面,虽仅是一面但柴哲威就认出了她。 别有深意的眼神交流之后,渝清便转身回去。 两天之后渝清再次和柴哲威在原来的地方见面,两人一先一后的走进了一处酒馆;渝清在随便一张桌子坐下,而柴哲威就坐到旁边的那张桌子背对着她。 各自都点了酒菜后,柴哲威才开口:“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嗯,几乎每一个人看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以为你死了,所以现在再听到也觉得不新鲜了。 于是渝清不以为意的笑笑:“是啊,我也觉得是在十年前就死了,可是偏偏我就是活下来了。也许因为我确实是一个祸害吧,所以上天都不愿意收我了。” 柴哲威自己斟了一杯酒,浅饮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嘴唇却微微动着低声说话:“你别这样说,承宗生前最疼的就是你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哲威表哥就提起哥哥了?不过哲威和承宗小时候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如今看见他的妹妹就情不自禁想起他,也属正常。 渝清便感慨道:“也就哲威表哥还记得我哥哥了。” 柴哲威却不搭话,就自己又喝了几口闷酒,才转而问渝清:“这些年,嫂嫂和侄儿可好?”既关心兄弟,也关心兄弟的妻儿;现在的柴哲威看起来还特别正人君子。 “我纵无能,也不会让人欺了嫂嫂侄儿。”渝清道。 “那便好,”柴哲威点点头,“这些年我暗中去找过你们,却一直都是杳无音讯;父亲说若寻你们反而容易引起上面的注意,弄巧成拙。知道你们没事,我也放心了。” 听着柴哲威这明显关心则乱,渝清愣了愣,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这趟浑水不该将柴家牵扯进来,尤其是不该将哲威表哥牵扯进来。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三姑父逝世不久······ 依旧沉默了一会儿,柴哲威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年前,贞观七年。”渝清简单答道。 “贞观七年?”不知是想着什么,柴哲威微微皱了眉,问,“这么说,侯远安也是你杀的?”他特意在最后加了一个表示疑问的意思,但此前的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渝清完全愣住了,虽然说她之前做过暗中推波助澜撕裂柴家和侯家的姻亲,可是知道她对侯家出过手的人也就只有薛万彻,如何就还让柴哲威知晓那么多。 见渝清突然不语了,柴哲威也就完全明白了:“不用怀疑我为什么会知道,月娘的死,和侯远安的死,还有一直以来诸多的事情,也就只有你会为月娘做了。我是很感谢你的。我为月娘的亲兄长,这些年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实为我之过。” 想起月娘,想起月娘留给她的那封遗书,渝清不知道她能跟柴哲威说什么。 她听着声音,柴哲威似乎仍在一杯杯的喝酒,更似是借酒消愁:“若承宗还在,他必然不会像我一般无用。” “哲威表哥,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渝清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渝清,这是你之幸,其实也是你之不幸。”柴哲威叹息道。 渝清怀疑,柴哲威这是不是酒喝多了,这说起话来都不利索了:“哲威表哥,你也少喝点酒,不然一会儿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了。” 柴哲威不应,只依然喝酒。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公子带着三五个家仆进来,环望了一眼,就径直走到柴哲威坐的那一桌坐到他对面,嘻嘻问:“姐夫,怎么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一个人有什么好喝的,下次可也叫上小弟我啊。” 这人听着应是已故柴家大嫂的娘家弟弟,那也就是……杜如晦的儿子? 出门忘记看黄历了,遇见杜家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柴哲威继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似乎他也一直都是只有他自己在此。渝清也很默契的装作跟他们说不认识,再吃了一点东西就唤了伙计结帐然后匆匆离开。 她本来是想要“策反”柴哲威的,但不知为何他们说着说着就偏了题,她就不想把那些肮脏的事情牵扯到他身上了。 总归是故人,她也不忍。 想想,自从她回到长安后,该死的不该死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当真不需要这么多人陪葬。 那时却是她想岔了;哲威表哥、柴家,那毕竟是三姑姑的亲眷,那也算是她的亲眷。 渝清从酒坊出来,就见一个灰衣奴仆匆匆而来塞给她一封信:“娘子,这是将军让交给娘子的。” 将军?哪个将军?长安城中的将军数不胜数,渝清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谁会做这种事情:“不知你家主君是哪位将军?” “是薛将军。”奴仆顿了顿又说道,“还有我家主母丹阳公主殿下,也甚是惦念着娘子,若有空也希望娘子能到府上一叙。”传完了话,他便拱拱手告退。 渝清转了个角拐进矮巷里,就迫不及待的拆开信。 然而这封信没有留下任何名字,只有一行字。 庚申日戌时府上相会 庚申日…… 渝清心里一沉,纸已经轻飘飘的飞落到地上了。 她回过神连忙捡起信,才想起来;薛万彻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他莫不是疯了! 薛万彻他一个前程似锦的将军,背地里却做出这种事情,怕不是觉得脑袋掉得不够快还是觉得跟她这个疯子一起发疯更欢喜。 第59章 武才人 初夏,唐宫。 又一批年轻女子奉诏踏入唐宫,成为后宫御妻。 其中,便有故应国公武士彟次女,武氏。 武氏姑娘的姨母杨梦霏得了陛下恩准,可与她这个从未会面的外甥女见上一面,日后同在宫闱,想来也会有再见的机会。 “你便是大姐姐家的二姑娘。”见到武氏姑娘时,杨梦霏就笑着拉着她的手,“我亦出身弘农,你唤我四姨母便可。”她细细打量着小姑娘,果然是如堇玉所言,明媚动人,很是令人喜爱。 武二姑娘虽是初次见到杨梦霏,但却毫不怯生,便笑着应道:“四姨母,母亲是与二娘说过姨母的,二娘知道。” 杨梦霏抚着武姑娘的手,又问她道:“不过,你母亲怎么舍得让你进宫的?也真是难为大姐姐了。” “自从父亲逝世后,我们母女四人在武家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我进宫来,若能得君宠,也好让母亲过好日子,亦让妹妹寻得好夫婿。母亲说了,二娘在宫中,便听四姨母的话做事。”武家姑娘仰首望着杨梦霏告诉她道。 杨梦霏心中了然;从前有算命先生说武二姑娘是万人之上的贵人命,想来大姐姐是相信了那算命先生的话,想要送女儿进宫来博得一个好前程。 只不过让武二娘子在宫里听自己的话做事······ 杨梦霏就不由觉得好笑,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清楚,让这姑娘跟着自己也不怕沾了自己身上的晦气。 不过这也算是杨梦霏一开始所想,她也就笑笑慈爱的拉着姑娘的手说道:“在宫里你也别怕,姨母虽没什么本事,但也会为你安排好的。你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好姑娘,在宫里也总比你姨母我好。” “姨母,二娘曾听说过,现在陛下最宠爱的就是姨母了,其他后宫女子都比不上姨母。”武二姑娘口无遮拦的道。 “但是于我而言,君恩在身却并非好事,反而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我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如今却因为明儿出生而被摆到明面上来;这天底下,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唾弃我,连带着恐怕弘农杨氏姑娘的名声都让我给败坏光了。”杨梦霏自嘲笑道。 武二姑娘看见姨母好似黯然神伤,便安慰杨梦霏:“四姨母,你莫要难过,叔祖父他们都不怪你;姨母你处境艰难,也莫要想那么多。” 杨梦霏拍拍武二姑娘的手,苦笑着不说话。 这春天本是过了,杨梦霏和李世民生的小儿子曹王李明却身上莫名起了许多红色的小疹子,然后就发起了高烧。太医确诊了说小皇子得的是天花,是会死人的;若传染给了宫中的其他皇子皇孙,那可不得了了。 于是陛下下令,仅留乳娘和原本侍候的宫人在小皇子身边,只允许太医进入,其余人一律不许靠近,哪怕是小皇子的生母杨梦霏都不可以。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宫中的人足足又看了一波笑话。 有人说,这就是杨梦霏的报应;小皇子李明是乱伦生下的产物,上天都不庇佑。 随即杨梦霏向李世民请求,自己去寺庙中吃斋念佛为幼子祈福,求得佛祖庇佑;李世民沉吟许久,终于是答应了杨梦霏的请求。 其实这个时候杨梦霏不该出宫的,更应陪伴在小皇子身边,这才似一个慈母所为。而现在杨梦霏如此作为,将希望尽数寄托于虚无缥缈,实在不知何意。 不过这既然是陛下所允,旁人也就只敢暗中思语,倒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杨梦霏轻装简行的出了宫,就是一个寻常妇人装扮,在佛堂里诵了一夜的经;如此一连七夜,每每诵经祷告皆不允宫人侍奉在侧,只言在她出佛堂前旁人不可踏入半步,否则若惊扰了佛祖,那就不灵验了。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现在又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宫人们当然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敢远远的守在佛堂外一动不敢动。 到了第八天晚上,杨梦霏一如往常的进入佛堂,紧闭了门,然后在佛前跪下轻声念着佛经。 直到听到外面宵禁的巡逻声响起,整个寺庙都陷入了死寂。 这佛堂是她特意选好的,在佛堂后面有一闪隐蔽的暗门,只要推开暗门沿着外面的小径一直走到尽头,就可以走出寺庙到外面了。 时到如今,她只要从这扇暗门走出去,然后在明早之前回来,就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她曾经离开过。 杨梦霏轻轻推开门,走出了佛堂。 外面好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一点一点的模糊了眼前的景象;雨好似越下越大了,雨水已经将她的衣裙全部打湿了。 这样的雨,让她很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也是······这样的夜。 但是那却好像已是前世的事了,记不清了。 在走出寺庙前,杨梦霏将穿在外面的衣袍解开了,脱下就放在路边,露出穿着在里面的素色衣服。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薛家,这就是她今晚该去的地方。 孤身一人走在黑暗的夜里,也许在黑暗中有一只一直潜藏的野兽恶魔在等待着她,她不知道这一次在黑暗中会有什么等待着她,等待着他们。 她好像听到了哭声,从地狱出来的冤魂,在她耳边哭得撕心裂肺,实在悲伤。 走到路上,杨梦霏突然停下了脚步,顿了许久后就回头望向后面,在那黑暗中好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但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应该这么顺利的,本是不应该这么顺利的······ 只是偏偏就是这么顺利。 李明的天花与她无关,但是却不得不说这也算是天意助她,总之只有这样才让她顺利的出了宫,有了理由来到了这寺庙里,才能够冒死去做那些事情。 这也就是她选择生下李明的原因,至少有了这个孩子可以让李世民更加信任她,以后她要做的事情也更加容易了。 第60章 庚申 渝清一身缟素,所见的也是同样麻衣素服人。 包括薛万彻丹阳公主夫妇,冯立、王珪及他的长子王崇基,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大概都是从前东宫、齐王府还存活至今的人。 时至今日,昔日的文臣武将无数,现在却也就只剩下这么多人了。 如郑善果、马三保等诸多的人都已是天不假年早早逝世了,又或是如至今还不知所踪的哥舒季通一样自从玄武门之变后就杳无音讯了。 “大郡主,还有两个人,还未到。”薛万彻告诉渝清。 渝清侧头淡淡望了他一眼,神色古怪:“将军把所有人都集齐了在一起,若有人来个瓮中捉鳖,倒很适合一网打尽呢。”这是实话。 看看来的现在可都是当朝重臣,却半夜三更躲在这里偷偷摸摸拜祭故主。 这年头,天子脚下不怕死的人也真是越来越多了。 丹阳公主走过来拉着渝清的手温声细语道:“清娘,你莫担心,夫君都做好周全的准备了。就算一会儿大内禁军来了,也有脱身之计。” 渝清回头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还是停落在薛万彻和丹阳公主身上:“如此,便谢过十五姑姑和十五姑父了。” 看起来他们可当真是无所畏惧,却不知缘何如此。 “魏某来迟一步了。”外面一个满面沧桑的老头进来,朝诸人对拜行礼道。 没想到魏徵他竟然也来了! 他的老朋友王珪上前,突然就泪流满面了。 很是奇怪,这两人明明同朝为官,平日里走得也挺近的;只是现在这般故友十几年未见的模样,又为的哪般? “老夫现在是百病缠身,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咳咳,也不知道还能来多少次。”魏徵颤巍巍的说。 这老头一直名声在外,这一屋子的人都比不上他一个魏徵。 然后魏徵又走到渝清面前道:“就大郡主一人回来了?” 这句话尤是暗含深意,这个老头好像还知道了不少的事情;不过这座城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更何况是以足智多谋而着称的魏徵。 “魏大人,小女无亲无故孤身一人,自己是只有我自己。”渝清面无表情道。 “还望郡主节哀。”魏徵便拱拱手,说出十多年前他就说过的话。 渝清余光打量着魏徵,这个老头其实和十几年前的魏徵很像,依然那么刻板。 不过人都会死的,就像这些已经垂垂老矣的东宫旧人们,就像总有一天她也会去那个梦寐以求的地方见到她的亲人。 至于现在聚在这里的这么一大群人,她从始至终就跟他们不熟,也没什么好说的。 外面一个奴仆带着一个素衣女子进来:“将军,王妃到了。” 他们等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先齐王妃杨氏。 如今杨梦霏来了,见到她时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望向薛万彻。 现在杨氏是内宫妇人,与他们这些人不同;稍不小心杨氏的行踪就要被察觉了,到时候同样是要连累了他们。 “诸位大人不用担心,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杨氏望了一眼他们,就朗声说道,“也多谢诸位大人了,时至今日,还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而来。” 杨氏既已这样说,他们便连忙拱手:“这都是臣等应该做的。” 这些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不过杨梦霏礼数周到,他们之中有的人就算内心里对她有什么意见的,这样的情形也不该多嘴说出来。 杨梦霏径直走过去拉起渝清的手:“这是清娘吧?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看来杨梦霏是装作她们自玄武门之变后就再没有见过的样子,渝清微愣了片刻后就很默契的朝杨梦霏行礼道:“渝清见过四婶婶。确实是已许多年未见到四婶婶的,也甚为思念。” 她想着,也许是四婶婶并不愿让他人知晓她们暗中的谋算吧。 薛万彻的府上也并不安全,若闹出什么动静让左邻右李的达官贵人听到了说不定要惹出麻烦。 现在人到齐了,丹阳公主先前在僻静的后院设了祭坛,燃了香火;青烟袅袅燃起,夜色中也看到青烟中供奉的灵位。 “清娘,你给大哥和四哥上柱香吧。”丹阳公主将一柱香递给渝清。 渝清默然无语的接过香,对着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的灵位三拜。 爹爹,四叔叔,清儿…… 心中有千言万语,只是却不知从何说起;渝清咽下苦涩的泪,只俯身对着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的灵位拜了三下,把香奉在灵前。 爹爹,四叔叔,清儿虽无能,但也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为所有人报仇。 长安实在是安静得太久了,这样的局势犹如一潭死水,令她很是不愉快。 想着这些事情,渝清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后退了半步走到一旁。 “将军,不好了······”突然一个奴仆匆匆跑过来正想要说什么,但是这一声不好了就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瞬间慌了神;还是丹阳公主沉住气压着声音呵斥道:“现在什么时候,吵什么吵!有话不会好好回禀?” 奴仆连忙跪下:“小的不敢。将军,外面来了一位柴大人,求见将军呢。” 柴大人?京都之中姓柴的人家可不多,而喜欢昼伏夜出现在会突然出现在薛家门前的,也就只有一人了。 承袭谯国公爵的柴哲威! “柴哲威可是杜如晦的女婿。”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他也是平阳昭公主的亲儿子。”又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 谁也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不过无论是敌是友他们都躲不过。 既然这个时候柴哲威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这个人肯定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或者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一拨人里面的某一个人将他们今晚的行动告诉了柴哲威。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真的是一个巧合。 “请柴大人到前堂吧,我立刻就过去。”薛万彻想了想,就交代道。 “姑父,我随你一同去吧。”渝清突然出言,她双眸还是红红的,似乎还带着泪。 丹阳公主回头望了一眼薛万彻,神色有些担忧;薛万彻就点点头。 渝清就连身体都有些颤抖,她一步步走向薛万彻,跟上他出去。 第61章 夜来客 从见到柴哲威进来时,薛万彻和渝清就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柴哲威他的打扮也与他们相似;但是就是太明显了,才又隐隐令他们有些担心。 “不知谯国公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薛万彻一本正经的拱拱手问道。 “薛将军,十五姨父,哲威,是听说今晚姨父这边很是热闹,才过来向姨父姨母问好道安的。”柴哲威用余光瞥了一眼静立一侧不言不语的渝清,干巴巴的说。 你说三更半夜敲开了别人家的门就为了来向长辈问好道安,这话在平时说来都不能让人信服,更被说是现在了。 薛万彻皮笑肉不笑的笑笑:“不劳大人挂心了,薛某和公主都很好。” 在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先帝和陛下皆是儿女成亲,谁家里没有娶了个公主媳妇或嫁出个王妃女儿,攀起亲来还谁都不输给谁呢。 不过平阳昭公主和别的公主毕竟不一样,现在朝中老一辈的将军如薛万彻等人其实都是曾跟随平阳公主征战沙场,虽她已离世多年,但毕竟旧情犹在;而柴哲威又是平阳公主长子,那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虽然这些年随着平阳昭公主和驸马柴绍相继离世,柴家早已不复当年。 柴哲威就望向了渝清,然后再回头与薛万彻说道:“哲威夙夜难寐,就一直在思索着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的答案,也许就只有姨父能够为哲威解答了。晚辈不才,才来叨扰姨父,还请姨父赐教。” 薛万彻背着手,不答话。 “大人不妨直言。”渝清接了话道。 “民间俗话尚且有云,亲子被弑杀而不能复仇,实为懦夫。晚辈曾在书中受古圣人诲,父母若不在,则长兄为父,教养庇护弟妹;人杀我弟妹则犹如害我亲子,可否是这个道理?”柴哲威问。 这话出口时,渝清突然就明白了柴哲威此行的目的,或者说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看起来,月娘的死给他的打击确实不小,才让他如此失格。 现在听着柴哲威的这意思,他这长兄是要给月娘报仇了;虽然侯远安已死,但是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他满意,毕竟柴令月最后自杀并不是侯远安一个人造成的。 薛万彻听了柴哲威这话,最终是皱起了眉头:“你疯了?你世袭国公天子外甥,这大好的前程,你都不要了?”当年柴家和侯家因为柴令月和侯远安的事闹到了天子堂上,纵使薛万彻没太关注但也听说了一些;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侯君集依然是天子宠臣,而且还深得太子承乾的信任,若柴哲威这个柴家的当家人非要因为月娘的事情耿耿于怀跟侯家过不去,那不就是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吗! “我只有月娘一个妹妹,月娘也只有我一个哥哥。”柴哲威咬牙切齿。 这话听着熟悉,渝清总感觉好像从前曾经在那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只不过柴哲威今晚的行为确实是反常,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大郡主,还是你与谯国公详谈吧,臣下便先过去一步了。”薛万彻觉得和柴哲威没什么好说的,估计柴哲威真正要寻的人也并非自己,而是渝清。 “姑父不必担心。”渝清应下说道。 柴哲威说了这么多,只怕还是为了先前在酒坊时他们说的话,那也就只能是冲着渝清而来的。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恐怕还是让后院的那些大人受惊了。 直到只剩下渝清和哲威时,渝清才苦笑着道:“哲威表哥,你这,你这又是何苦呢?” “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我这个哥哥做得不大好,终究还是亏欠了月娘。”哲威面无表情的说,就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我们柴家有今日也是因为我父母,却总不能因为我的懦弱无能就让柴家在这里逐渐没落了。总不过是非生即死的结局,我不在意。” “那哲威表哥准备要怎么做?”渝清见哲威说得轻巧,不解。 “月盈则亏,侯家恩宠过盛,如今也应该是到头了。侯家对太子可比长孙家都要殷勤,几个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还不知道鹿死谁手;我们柴家虽然不比从前了,却也还是有些能力的,背后插刀推波助澜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柴哲威冷声道,看起来当真是对侯家愤恨到了极致,也能想到当年他得知令月的事情时是如何的怒意。 这突然送上门来说要背后捅刀子的,渝清倒吸了一口冷气:“哲威表哥,你怎么说也是国公之爵朝廷大员,这种事情不该脏了你的手。”若成功了,不过是扳倒了一个侯家,却对柴家没有任何好处;而若是失败了,卷入夺嫡之争,那可当真是全完了。 哲威摇头:“我妹妹的事情,只应该由我来结束了。令武赐婚将会迎娶巴陵公主,又被接到了宫中做了皇子伴读,我的事情牵扯不到他身上;就算我死了,柴家也还有他担着。”他来之前,显然也是把最坏的结局都预料到了;想好了这一切,也就觉得确实是无可畏惧了。 其实柴哲威是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如此他还可以继续享着高官厚禄衣食无忧福及子孙;依照他的身份,朝中之人都得给他三分薄面,至少是一生安稳了。 据说李世民的那一群儿子皆是野心勃勃的虎狼之辈,现下朝堂上的斗争不比十几年前的武德年间安宁;卷入这场风波,动辄就要赔上身家性命了。 从理智的角度说来,这样并不值得。 但是现在柴哲威几乎是已经将话说死了,渝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然就显得她有些无情无义了。 “不过你上次去寻我,难道不就是为了拉我入你们这趟浑水吗?”哲威却突然走近了渝清,用一种轻飘飘德诡异声音问道。 渝清被吓了一跳,虽然她曾经是想这么做的,但是现在被找上门来追问,她也是毫不犹豫就摇头了:“哲威表哥误会了,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哲威背过身,似乎是相信了:“今日是大舅舅和四舅舅的忌日,我想来拜祭一下,应该可以吧。” 第62章 魏徵 魏徵问渝清,她突然回长安还有什么打算? 这已经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套话了,渝清自然不上他的当:“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打算?我是在长安长大的,对故土比较眷恋,想回来看看而已。” “娘子还年轻,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偌大的长安城,可不是一个好呆的地方。”魏徵望着天,语气别有深意。 “多谢魏大人提点,渝清知道。”渝清笑得瘆人,就像在黑夜中张牙舞爪的饿狼,短暂的潜伏只为最后的致命一击,“渝清还听说,现在魏大人很受天子宠信,就连,就连昔日天策府的旧人都比不上魏大人呢!这是好事,证明我爹爹当年也没有看错人,魏大人确实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人才。” “娘子是个聪明人,魏某佩服。”魏徵拱手。 “听说现在魏大人还是太子师,不知,是否当真?”渝清似笑非笑的追问。 “娘子要做什么,魏某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从道义上来,魏某也不能为娘子做什么。”魏徵警惕,立刻道。 “这是自然。”渝清点头,想了想又作温和态反问他,“不过渝清还有一事,想向魏大人请教一二。以魏大人的身份立场,也就你最能为渝清解这一疑惑了。” 魏徵愣了愣:“娘子请问。” 坐在他对面的姑娘抿了抿唇,唇角似乎漾起了一抹冷笑;其实他猜不出来她到底想问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她就慢悠悠的开口了:“平心而论,魏大人觉得现在的大唐天子如何?”其实她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只是不知该问何人;而魏徵,明显他是最合适的。但是对于魏徵来说,这却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总之里外不是人。 魏徵斟酌了一下,才道:“功过参半,好大喜功。” 渝清想了想,这好像古代的是某位史官评价西汉武帝的说辞。 “何解?”她问。 “无解。娘子。”魏徵道。 功过参半,好大喜功?李世民的功,左右不过是开国拓土之功;而说起过,夺嫡时干的事情姑且不论,不过近年来听说得最多的就是…… 渝清脱口而出问:“好大喜功,也就是说篡改史书的事也是真的?” 魏徵语愕,怎么这种事情还能让你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看着魏大人的神色,便是真的。”渝清一语点破,魏徵不敢说的话但她还真没什么顾忌的。 “娘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魏徵彻底放弃解释了。 认识魏徵的人都知道,魏大人最是固执直言,就连在天子面前都敢以死相谏。不过魏徵真没有想法跟一个小姑娘辩驳这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有些事情她也没有说错。 听到这样说,渝清微笑着点点头:“既然魏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渝清也就明白了。”明白怎么做了。 今夜的祭祀至夜半三更也都结束了,他们都该回去了,毕竟明日一早他们这些朝臣还要上朝。 至此渝清都想不明白,薛万彻和丹阳公主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做这样的事情,真不怕被一网打尽。 不过他们一群人倒好像聚在一起谈了些什么,尤其是王珪和薛万彻还吵起来了;渝清没有兴趣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约莫就是和从前的事情有关吧。 王崇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渝清身后,突然出身:“大郡主,你刚才,其实骗了他们,对吧。” “嗯,什么?”渝清惊愕回首,很是不解的望向王崇基。 “大概是六年前我就在长安见过你了。那时候月,柴大娘子刚刚没了,我去过一趟侯家,正好看见你在侯家外面徘徊。”王崇基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时我觉得奇怪,就多看了几眼,最后看见你跟着柴大娘子的女侍进了侯家。” 听着王崇基的话,渝清脸色变了又变:“除此之外,不知王大人还知道什么。” 王崇基若有所思的板起脸,沉默不语。 “王大人,说起来我也是不明白;王大人现在也是老大不小了,为何却至今未娶妻生子?你的父亲王大人都不管管你的吗?”渝清稍微平静下来了,专门挑了王崇基的软肋来说事。 王崇基果然脸色一白,然后满是愤意的瞪了渝清一眼:“大郡主,你管得确实是太多了。我弟弟娶妻生子就够了,至于我是否孤独一生,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说到底,也就是王崇基一直还对柴令月惦念不忘,所以这些年来推了长安城所有媒妁的提亲,至今都没再娶妻。 从前渝清一直以为王崇基和月娘也就是寻常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但是现今看来却不只是这么简单。毕竟似乎在武德九年的时候,月娘还动了和王崇基私奔的心思;虽然无果而终。 而王崇基能为了月娘终身不娶,也算是个狠人。 “而且大郡主也不是至今未曾嫁人吗?”王崇基面无表情,也许还是秉着礼尚往来的心态,自然还要以同样的话相回敬。 “不瞒王大人。几年前,我已在漠北成亲。”渝清同样是面无表情。 王崇基的表情,就像一不小心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怪异扭曲。 如果王崇基不过来跟她说话,渝清还不会突然想起;今晚来到薛家的都是从前东宫齐王府的旧人,而这例外就是柴哲威和王崇基。 说起来,柴家和王家唯一的牵连就是月娘…… “王大人莫不是和外面谯国公柴大人,商量过什么吧?”渝清突然开始怀疑了。 王崇基反应特别激烈,立刻就摇头:“绝对没有,我与他柴哲威已经许多年没有私底下见过面了。” 闻声突然出现在渝清背后的柴哲威也拼命摇头为王崇基辩解:“确实如此,我,也已是许多年没有与小王大人见面了;渝清妹妹可别误会了,我与小王大人所说皆非虚言。” 不过这两个人如此急于申辩,明明就是一副串通一气做坏事的样子,却非说他们毫无关系;这话听起来就觉得很是牵强,骗谁呢! 第1章 齐王叛 阿史那叶可真就坐在屋脊上等渝清回来,直到天蒙蒙了才看见魂牵梦萦的身影归来:“一切可顺利?” “暂时没有什么意外,以后会不会有就不一定了。” 渝清朝他招招手,阿史那叶可真就从屋脊上飞跃下来落到渝清面前:“那就好;看你一晚都没有回来,还以为,还以为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呢。” 按照这样的情形,如果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属正常。 “总之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以后也就未必了。 渝清不愿多说什么,毕竟那些人都是爹爹的旧臣,她不予评论。 不过这一趟收获也算是不小,至少知晓了这朝中大半臣公的态度了。最明显的就是柴哲威和王崇基,他们二人明显暗渡陈仓私下图谋不轨,却非要说什么都没做;再则就是以魏徵、王珪为首的一拨人现在是无论谁当皇帝就忠诚于谁,而且还挺能干的;至于薛万彻还真不知道他费尽心思做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绝对不简单。 从某一方向看来,这长安城中有这么多人谋算着要局势动荡天下大乱;不用她推波助澜,就有人帮她做了,她本应该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如果那个人不是哲威表哥,而是她不认识的人,那就更好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有时候想想还觉得挺隔阂的。 齐州那边有宜君的来信,就问渝清可还留有西域曼陀罗,她想要一些。 之前她给长孙氏用过曼陀罗,效果很是不错;只不过宜君她要曼陀罗做什么,那东西若是一不小心用错了地方后果可不堪设想。 宜君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渝清也没有多问什么,毕竟这些年宜君在齐州那边做的事情她也没多在意。不过曼陀罗这要紧的东西,她也不敢随便就托人捎过去,最后还是寻了可靠的人带去。 再一次宜君来了信,说到了一个稀奇的从苗疆传过来的药方子,据说能教人梦见一些也很是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向渝清打听,说二十年前高祖皇帝梦见神人送子,那个孩子是否就是现在的齐王李佑。 见了这封信,渝清几乎已经猜到宜君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当年神人送子一事也算是闹得轰轰烈烈,这长安城上至朝廷大员下到平民百姓都知道的事情,自然就是真的。 总之齐州那边最近应该就不那么安平了,毕竟有一个宜君在那边时时闹出一些事情。 仅仅是两年后,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齐王李佑,在其舅阴世师的怂恿谋划下,起兵齐州谋反。 据说在起兵谋反前夕,齐王李佑梦见了高祖皇帝,高祖皇帝说齐王李佑乃是神人所赐之子,造化必定不凡。如此这般,才更坚定了李佑起兵谋逆的心。 齐州军也终究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在天子盛威下,齐州军溃于一旦,齐王李佑被押送入长安,被贬为庶人,赐死于长安太极宫内省。 李佑的生母德妃阴氏因受连累被贬谪为嫔位,未久抑郁而终。而原贤妃燕氏则升为德妃,昭仪郑氏则封为四妃之一的贤妃。 也是在这同一年,魏徵病逝。 这一年,距离王珪逝世也已过了许久了;那时魏徵病重时候与王珪说自己恐怕是命不长矣,到头来却是他做了王珪的送葬人。 最近的时日过得快,好似一眨眼就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一眨眼也就是一辈子了。 魏徵临终前最后一次进宫,见的却是一个后宫妃嫔。 刚被封为德妃的燕氏。 之后魏徵逝后,天子扶棺,也算是极尽恩宠了。 时隔十多年,在齐王李佑兵败被赐死后,渝清见到了千里迢迢从齐州回来的宜君。 其实她们现在都不年轻了,只不过宜君依然面容如花似玉,恍惚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娇俏的小娘子。 “渝清姐姐,我们姊妹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宜君一见到渝清就紧握住她的手道。 “你一点都没变。”渝清抬头打量着宜君,感慨道。 “不,渝清姐姐,我变了。”宜君却摇摇头,拉过渝清的手放到她胸前轻声说,“我的心变了。” 意味深长的话,她们也的确是都变了。 渝清唇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虽然这些年时时书信往来,但她们说的大多是要紧之事,别的便几乎不怎么说了。 她和宜君都是有心眼的人,而且宜君比她的心眼还要多。 本来渝清还想问宜君,她在齐州那边是怎么做到这样的,还有她以后准备要怎么做。但是还没等她问出来,宜君就自己说出来了:“只是,渝清姐姐,以后,我可能再也不能和你一起完成我们的大计了。我要离开了,以后,渝清姐姐也不用再找我了,你找不到我的。”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渝清不解。 “我,在齐州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挺好的。”宜君回头望向齐州的方向,叹气轻声说道。 这样渝清明白了,恐怕宜君这个姑娘是动了春心。 她们都这个年岁了,早已过了年轻小姑娘对爱情朦胧的憧憬和向往的年岁。宜君早年为了避开王君廓,年纪轻轻就去当了带法修行的姑子,后来又醉心于报仇无可自拔;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进入还有机会遇到适合的人,也算是好事了。 所以宜君应该是厌倦了这样的尔虞我诈,想要过安稳的生活了。 “你去吧。祝福你,好运。”渝清笑了,这笑容也是真情实意的。 “渝清姐姐,谢谢你。”宜君望着渝清许久,她也笑了,“我要去找他了。姐姐放心,他虽比我年少,却待我很好······”她却突然没了声音,似乎还有半句话卡在喉咙底,就说不出来了。 宜君是笑着转身离去的,只是那一刻神色带上了一丝苦涩,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就飞快的消失在鬓角了。 他待她很好,只是她对不起他而已。 她本该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复仇者,却还是在那含情脉脉中一败涂地。 第2章 废立太子 王城,湘町殿。 这是天子安排给先齐王妃杨氏的寝殿;十几年转瞬即逝,宫中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杨氏盛宠不衰,也成为了文德皇后薨逝后唯一能够诞下子嗣的妃嫔了。 寻常宫妃看不起她的身份,觉得她是罪眷,却偏偏夺了她们的圣宠;只是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是憋在心里无处诉说了。 众人皆知杨氏性子冷淡,况且她也不是正当的妃嫔,一年到头都不能见上一面。 唯一能与杨氏接触的,似乎也就只有那个进宫没多久就失了恩宠的武才人了。 陆陆续续的杨氏养在身边的几个女儿都被嫁出去的,嫁的夫家都还不错,因着杨氏的关系,李世民也是上了心的。而十四皇子曹王李明自小就是体弱多病,李世民怕杨氏见了儿子免不了伤怀,就将李明交给了掌管后宫的贵妃韦氏抚养;又担心了杨氏终日无聊,允了她亲外甥女武氏常在杨氏身边陪伴。 铜镜中映出少女美丽的脸庞,站在她身后的杨梦霏捻着一根簪子对着少女的云鬓轻轻比划:“你颜色美,无论在那里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坯子,这些金簪银钗再美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可是,四姨母,那为什么陛下就是不喜欢我呢?”姑娘有几分委屈的撅撅嘴抱怨道,“陛下都已经好几年未召过我了······” “陛下喜欢温顺乖巧的女子;你的性子太倔了,可不是陛下喜欢的。”杨梦霏皱起眉,凑近了看着外甥女美丽的容貌,淡淡一笑,“红颜未老恩先断,你也看过不少的古书典籍;不得帝皇喜爱的女子,你知道是怎么样的。譬如先皇的妃嫔,有几个曾经也算是得宠的,可惜未能诞育下皇嗣;待先皇驾崩,她们也就只能进了寺庙中剃去三千青丝当姑子,青灯古佛相伴了。” 这话可着实是吓到了小姑娘,姑娘立刻回头紧紧拉住杨梦霏的手:“姨母,我,我不想这样,我还年轻,我不想去当姑子。” 杨梦霏轻轻挑起武才人的下巴细细打量,然后轻笑道:“你莫慌。大姐姐将你托付于我,我这当姨母的,自然也不忍心看你这样的出路。我都想好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且耐心等着就是你,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小姑娘抬头看见她姨母成竹在胸的模样,也就是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主子,外面九殿下来了;说是半路上遇到了迷路的十四殿下,殿下说想要见主子了,九殿下就送小皇子过来了。”一个宫女匆匆进来向杨梦霏禀报道。 “知道了,我马上就出去。”杨梦霏点点头,就回头对武才人温声细语道,“我的身份,不适合与九殿下见面;媚娘,你便代我出现,也向九殿下道谢。可好?” 武才人应下:“好的,姨母,我这就去。” 看着外甥女出去了,杨梦霏这才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九殿下,晋王李治······那可是长孙氏留下的小儿子,也是陛下最钟爱的小儿子。 自从齐王李佑谋反一事后,这对宫中的牵连还是挺大的。 他这一反叛,直接就将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之间的那些恩怨翻出来了;有人告发太子承乾因嫉妒父皇宠爱同样怀有夺嫡之心的魏王李泰,于是欲将其暗杀之。这个消息虽然还一直被压着没有处置,但是后宫之中对此都有所耳闻;总之这不久的将来,恐怕这唐宫要迎来一场大清洗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挺期待的,期待着这一场父子兄弟博弈的结果如此。 天道好轮回,这可都是天意。 李世民为他的儿孙们开了一个好头,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他的儿女,无论嫡庶长幼只要好好谋算就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皇位对皇子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谁又能抵挡的住呢?所以皇子们就接二连三前仆后继的朝这个火坑中跳进来,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们也管不了了。 在这里面,她们所扮演的一直都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角色,但推起的波澜却不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是那个渔翁,现在似乎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不过现在唯一迷惑的就是那个偷偷摸摸举报了太子的人到底是谁,敢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应该也是投靠了哪个皇子的朝臣做出来的;不过这就不是她一个后宫妇人能知道的了。 “不过,主子,还有一个消息,不过还没有传出来。听说,陛下要把咱们小皇子出继出去。”宫人靠近了杨梦霏低声说道。 这并不稀奇,一直以来都有将皇子出继给无嗣亲王的传统;何况李明的身份也确实尴尬,若出继出去离开波涛汹涌的唐宫也不失为保全之策。 杨梦霏想了想问:“可知道是出继给谁?” 宫女犹豫了一下,才忐忑道:“是……高祖皇帝的第四子,先齐王,也就是主子你的……”她不安的抬头看了看杨梦霏的神色,才敢继续说下去,“陛下说,如此也免于让主子你与曹王母子分离,而齐王也算是有人奉香火了。” “而且也全了陛下的仁德之名,对吧?嗯?这是想要羞辱谁呢?”杨梦霏回头轻瞥了她一眼,冷笑。 “主子慎言。”宫女顿了顿就道。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跟我说做什么,我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杨梦霏敛下眼眸,面无表情的说。 · 贞观十七年,太子承乾伙同汉王元昌、城阳公主的驸马即故莱国公杜如晦次子杜荷、大将军侯君集等人意图逼宫谋反,事情败露。 天子痛心无奈,决定废太子为庶人,汉王元昌被勒令自尽,杜荷、侯君集等人皆伏诛,一众亲眷流放岭南。 未几,魏王李泰因向天子许诺杀子传弟而被忌惮,降为东莱郡王。 同年,晋王李治被立为太子。 · 长安永远处于风起云涌的中心,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祸事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第3章 青梅竹马 荆王元景进京时,正好是秋末落花时节。 听说荆王妃裴氏在十年前便亡故了,之后荆王也未再迎娶继妃,也是从那以后他未再踏入京都半步。而今年荆王元景回来,还是因为九江公主与驸马回京拜天子,元景思念多年未见的妹妹,才向天子上书陈情,求情回来与九江公主相见一面;陛下感念他们兄妹情深,便允准了荆王的请求。 于李元景而言,很多避免不了的事情,他还是要去面对的。 就像在当年至臻成亲时,他们都以为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曾经一起长大的兄妹在以后都不会见面了,但是人生漫漫也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了。 至臻和驸马的感情很好,夫唱妇随,儿女绕膝,很是令人羡慕。 相比之下,元景反而像是无亲无伴的孤家寡人。 再相见时至臻是和驸马在一起,见到许多年未见的六哥哥时她愣了片刻后就露出惊喜之色:“六哥?你,你······” 见到元景就太欢喜了,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六哥说了,但只是轻松的一笑时六哥就知道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兄妹相对而视许久,还是至臻先说道:“六哥,这就是我的夫婿,你应该见过。” “见过。”元景愣了愣,就展开笑容点点头,“看到你如此,我就放心了。” “但是见到六哥哥,我却愈加不放心了。”至臻望着元景许久,笑着笑着就觉得鼻尖酸酸的,还带着一丝苦涩,“相见不如不见,六哥哥,我们还不如做一个无情之人,便可无欲无愁了。” 驸马似乎不明白妻子为何突然说出这些奇怪的话,拉了拉至臻的手眼神示意;至臻对他笑了笑然后摇头,走向元景:“六哥,你比我聪明,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元景反问她:“那么,八娘,你,你们日后会留在长安,对吗?” 至臻却惊喜的抬头看着元景,泪水滚滚落下:“六哥,我······你可否再唤我一声八娘?我,已是许多年,再未有人唤我八娘了。”这世间会唤她八娘的人,依然在世的也就只剩下六哥哥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大唐的九江公主,却不知她名唤至臻,是李家的八娘。 · “听说我八姑姑和驸马回京了?我六叔叔也回京了?而且我八姑姑还和我六叔叔见面了?”渝清听说了这件事情,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听起来怎么好像这二人似乎很多年没见过了一样。 其实事实也和渝清想的差不多,毕竟当年至臻是下嫁外族。 阿史那叶可真点头:“我还亲眼看见了。不过,八公主似乎还生了不少的儿女,据说,是四个还是五个来者。” 渝清听着,总觉得阿史那叶可真这样说得很刻意。 想来,阿史那叶可真心里也有些想法的;于是她说道:“八姑姑其实也就比我年长一些,没想到她都已是儿女成群了。云都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也应该有一儿半女的。”在此之前,她绝对是从前没想过这种问题。 “其嘉,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听你的想法的。”阿史那叶可真连忙道。 “至少在我年少的时候,我也想,做一个贤妻良母,和夫君相敬如宾,生下一儿半女,也就这样过一辈子了。只是,后来却是不能了。我的身份,给不了孩子安稳的生活,什么都给不了他;而且,我着实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生坏事做多了,未能给孩子积下阴德,只能是害了他。”诚然,渝清还是觉得亏欠了阿史那叶可真良多,没有人会喜欢这样天天想着怎么样害人性命的日子,哪怕他是随便娶了任意一个姑娘,都比与她成亲好。 阿史那叶可真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想到了什么,转身去拿来一封信递给渝清:“有一件事情,最近太忙了,忘记给你;你嫂子来信了,说了一些事情,也许你看了会欢喜。” “什么事情?”渝清不免有些惊异,展开信大致看了一遍,就明白阿史那叶可真为何这样说了,“这,是真的?原来我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是你嫂子的亲笔信,自然是真的。”阿史那叶可真看见渝清如此觉得好笑;果然人逢喜事就容易傻,刚才渝清的模样可真像一个欢喜得傻乎乎的姑娘。 渝清拿着信翻来覆去的看着,笑逐颜开。 溱洧在信中告诉渝清,家里的两个孩子实在是不让她省心的,她正思量着两个孩子都不小了,该给他们寻个好亲事,谁知洛儿和宣敏两个孩子就手牵着手一把辛酸泪的跪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们姐弟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心里只装得下对方而再无法容纳其他人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说洛儿和宣敏相爱了,想要做夫妻。 别看嫂嫂在信中似乎很无奈的样子,渝清都可以想象出来嫂嫂心里有多么欢喜了。 嫂嫂一直都还记得在宣敏和洛儿都还未出生时和王家姑娘定下的婚约,她的两只眼睛更是看得真真切切,嫂嫂那根本就是把宣敏当儿媳妇养。 不过洛儿和宣敏能真心相爱,这也算是她们都乐观其成的了。 而这封信除了是告诉渝清有这件事,还有就是询问渝清什么时候有空,回来漠北一趟,让两个孩子成亲了,免得他们魂牵梦萦牵肠挂肚的。 渝清想了想,上一次她回去的时候,洛儿和宣敏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这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洛儿和宣敏在漠北平安长大,他们也总算是平安长大了;这个认知,也让渝清欢喜了。 洛儿和宣敏要成亲了,她也应该要回去看看了,看看她最疼爱的两个孩子。 她答应了哥哥会保护好嫂嫂和侄儿,她也答应过潼二嫂子会保护好宣敏;如今她也不算是辜负了哥哥和潼二嫂子对她的信任。 长安这边的计划再重要,也没有她的侄儿成亲更重要。 如此,真好! 第4章 登徒子 洛儿和宣敏的婚事定在来年春,取的是春暖花开、阖家欢乐之意。 寒冬时节冰雪封路,他们必须要在寒冬前北归,才有可能赶在洛儿成亲前回去。 渝清张罗着想要给侄儿一份不寻常的大婚礼,但又实在想不出来应该送什么给他们新婚小夫妇。她问阿史那叶可真知不知道,阿史那叶可真茫然摇头:“我们漠北那边都不兴这一套。不过你可以仔细想想,以前你家里的叔叔哥哥成亲,你们高祖皇帝一般会赏赐什么?” 呃,高祖皇帝他…… 渝清还记得,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谁成亲,高祖皇帝赏赐的都是一尊据说开过光的送子观音。 别的都好说,就是这送子观音,嫂嫂现在还有阴影;那时候哥哥嫂嫂成亲三四年都未能怀上子嗣,于是高祖皇帝就隔一段时间赏赐一尊送子观音,略数下来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尊了,催生的心情特别急。 哪怕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嫂嫂看见送子观音就会想起那段艰难却还挺甜蜜的岁月。 而她这个当姑姑的,怎么好做这种缺德的事情呢? 礼物什么的,还是让她再好好想想吧。 算好了时间,刚过霜降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就一同北归了;今年的雪来得早,出城时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渝清他们是从北边出城,偏偏就遇见了本该南去的元景一行人;元景唤了身边的护卫将他们夫妻二人拦下了:“我们王爷想请这位娘子过去说说话。” “我们可是正当商贾,没做什么坏事。”阿史那叶可真警惕起来,又加了一句,“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可不能强抢民女。” 渝清一脸无语,便和颜悦色的问他们:“几位大哥,不知你们王爷是哪位王爷?” 他们拱拱手:“我们王爷是鄜州刺史,荆王爷。” 果然是六叔叔! 渝清回头眼神示意他安心,就跟着他们过去。 元景骑在高头大马上,看见他们过来就翻身下了马,含笑走向渝清:“这位娘子,看起来诚然面善,可是与本王在哪里见过?” 渝清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小妇人是普通老百姓,未与像王爷这样的贵人见过。” “当真没见过?”元景不死心。 “王爷,是真的。”渝清坚持自己的说法。 “那小娘子可愿意与本王说说话,本王这一看到小娘子,就想起了故人,特别伤怀。”元景微微眯起眼睛,一副很是色眯眯的样子。 渝清在心里表示,这个人绝对不是我的六叔叔,这个人肯定是假的。 心里是这样想的,不过面对六叔叔她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能吞吞吐吐道:“既然王爷盛情,小妇人本不该拒绝。只是,只是小妇人的夫君还在等着小妇人呢······”总之把六叔叔当成劫财劫色的登徒子就对了,还要做出一副他是强抢良家妇女的色狼的样子,如此这般对谁都好。 元景:这个侄女绝对是亲的!如果不是亲侄女哪会这样坑叔啊! “原来娘子已然有了人家。只是不知,娘子的夫婿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他……”元景还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实在还是他身边那个不知是护卫长还是什么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提醒了一声:“王爷。” 渝清倒是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六叔叔是这等货色,震惊! 阿史那叶可真不请自来,拉过渝清的手:“我们夫妻还要赶路,不知王爷您……” 看见阿史那叶可真时元景差点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直抖手:“你,你,你不就是那个,那个……”他暂且记不起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但是这张脸还是记得的,这家伙不就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个月黑风高夜想要拐走他家大侄女的那个混蛋吗?等等,也就是说过了这么多年,自家大侄女真的被那个曾经把他气得不行的混蛋给拐走了。 渝清看见她六叔叔似乎年纪越大记性越不好了,于是好心提醒:“阿史那叶可真。” 哦,他想起来了,的确是这个名字;不过这家伙名字太长了,他还是没记住。 元景特别愤懑的多瞪了他几眼,满肚子都是气,但是看见他们那么亲密的站在一起他这个当叔叔的也没办法,也就只能回家去找个角落自己生闷气了。 “看见娘子和这位,郎君,可不那么郎才女貌啊!”元景的嘴一如既往的欠揍,他看阿史那叶可真的眼神也是无比嫌弃。 阿史那叶可真就迎着他这嫌弃的目光拱手道:“王爷容禀,在下与内子成亲多年,恩爱如初,不劳王爷挂心。”他还特别挑衅的冲元景笑笑,跟元景一样欠揍。 元景在心里咒骂。听说十几年前姓阿史那的这小子他爹死了他哥也死了,怎么偏偏他就没死呢?而且不但没死,还有命来祸害清娘! 不过毕竟是当着大侄女的面,元景是不好当着渝清的面说什么粗鄙的话,免得毁坏了自己这个当叔叔的在侄女心中的形象:“既然娘子与郎君夫妻恩爱,那,也就祝愿你们一直恩爱美满。”顿了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腰牌遮遮掩掩的塞给渝清,“本王与娘子有缘,这个就送给娘子当个纪念,若那位郎君欺负娘子了,娘子还可以去鄜州找本王,本王绝对为娘子做主。”他警告般的瞥了阿史那叶可真一眼,脸上笑意盈盈,心里继续在狠恶恶的骂人。 “多谢王爷好意了,只是这个小妇人实在是不能收。”渝清连忙回退了半步缩回手摇头道,“还请王爷三思。” “娘子莫怕,瞧把你吓成这样,倒是我不好了。”元景无辜的苦笑,讪讪的又把腰牌收好了,“是我看到娘子太欢喜了,吓到娘子了。不过就算这样,本王也还是那句话,娘子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本王都会相助娘子的,娘子也不要不好开口。” 渝清心里吐槽,六叔叔这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于是她装模作样道:“多谢王爷的好意,小妇人心领了。”至于要不要这么做,当然是不了,她又还不想死得早。 第5章 听姑姑讲从前的事 回到漠北时,正好是冬至前夕;他们算是幸运,赶在大雪封路前回来了。 确实,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再不是孩子了。 再次见到洛儿和宣敏时,渝清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他们两人就在书桌后面,洛儿在低头认真写着什么,而宣敏就站在一旁给他磨墨,很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咳咳······”渝清掩唇轻声咳嗽了两声,两个孩子被惊动了不约而同的抬头朝这边望过来,见到渝清时面露尴尬:“姑姑。” 渝清走向他们:“嗯,洛儿,宣敏。” 他们俩还是有些怯意的站起来走到渝清面前:“姑姑,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以为,还以为姑姑没这么快回来呢?” “都长这么大了,姑姑都快认不出你们了。”渝清细细打量着两个孩子,就露出欣喜的笑容,“果然是长大了!” 这话明显暗含深意,洛儿连忙道:“姑姑,洛儿是真心喜欢宣敏姐姐的。” 看见洛儿紧张的样子,渝清笑笑:“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幸福和乐的。只是这要成亲了,洛儿,宣敏,你们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们娘跟你们说不出来,也就只能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来告诉你们了。” 看见渝清虽然是笑着,却神色凝重,他们二人也不敢不重视,互相望了一眼之后就点头:“姑姑,你说,我们都听着。” 渝清望着长安,想起,那该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是他们还没有出生时的故事。 她选择告诉孩子们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让洛儿像她一样几乎一辈子都活在扭曲的仇恨中,而是要让孩子们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宣敏出生在遥远的长安;三个月后,洛儿出生在玉城。” 她告诉宣敏:“你是太原王氏的姑娘,你的祖父是我的三舅舅;在十七年前的时候他们死在长安,只剩下你。” 这是宣敏第一次听说了关于自己的身世,也如她自己所预料到的那样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所以,姑姑,那我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是……”渝清正想告诉她什么,却停顿了一下就转而道,“据说是江湖仇杀,因为你祖父是游侠;而你的母亲是在长安病逝的,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宣敏听着不明白,追问。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至今都没有一个定论。”渝清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渝清也是有私心的。 她不希望宣敏知道那可能的真相,宣敏不应该和她一样;还有就是三舅舅一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到现在谁都还不确定。 宣敏点点头,后退到洛儿身旁不再说话。 关于太原王氏的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该知道的其实宣敏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渝清拉过洛儿,很沉重的拍拍他的手:“本来,姑姑是不想告诉你那些事情的,只不过······你是李家的儿孙,我,我不能,不能什么都瞒着你,我觉得我做不到。”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想起那段最悲伤的往事,还是不觉潸然落泪。 “姑姑,你别哭······”两个孩子看见渝清落泪也慌了,连忙上前道。 “我没事。洛儿,宣敏,你们一定很好奇,姑姑为什么去了长安就很多年都不再回来一趟。”渝清用手绢轻轻拭泪,道。 洛儿想了想:“姑姑不是去长安做买卖吗······”这话说得犹豫,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略微清楚真相应该并非如此。 渝清苦笑:“是买卖,不过是谋财害命的买卖。洛儿,你姑姑我不是什么好人。” 两个孩子霎时被吓懵了,面面相觑之后宣敏才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说:“姑姑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那些人都是坏人?” “十七年前,我是背负着灭门之仇和嫂嫂从长安逃出来的,我的父亲和弟弟们都被杀害了。洛儿,你是我们家唯一活下来的男孩子,所以在中原那边想要你的命的人很多。姑姑跟你说过,中原不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繁华盛世却处处都充满着血腥与杀戮,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许就变成刀下亡魂了。答应姑姑,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不要去长安,那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渝清抚着洛儿,一字一顿的说道。 洛儿听得脸色煞白,许久才回过神来蠕动着唇问道:“姑姑,是谁,是谁想要杀我们?你说,你是背负着灭门之仇,那也就是说,我也是背负着灭门之仇的。姑姑,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不好?” 渝清叹息:“那个人,是现在的大唐天子。” “大唐天子?”两个孩子更是惊异了,洛儿半跪下不可置信的问起,“为什么大唐天子要杀我们全家?我听行来过往的人说,大唐天子,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君王;四海归心,万方来朝,是他开创了这个盛世王朝。他们都说,如果没有大唐天子,就不会有那盛世大唐,更不会有那大唐王朝;他是大唐基业的奠基者,是伟大的天可汗。” 听见自己亲侄儿竟然这样夸赞仇人,渝清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晕过去了;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竟然连洛儿都被那人的把戏洗脑得如此彻底,何况是寻常百姓。这事也怪她,洛儿长这么大,她和嫂嫂一直都有意无意的避开那些事情不谈,却无法避免让洛儿受到别人的影响;这一带是南北商贩的必经之地,人来人往什么说法都有,偏偏洛儿就是记住了这种说法。 李世民这个人啊,一向都挺喜欢各种吹嘘自己的,哪些真哪些假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毕竟有的时候谎话说多了就是这样的。 就是最以直言着称的魏徵都说了,功过参半,好大喜功。 据说自从长孙氏逝世后,李世民最大的乐趣就是专注于盯着史官写历史,总之涂涂改改又是一页;据说本朝史官都挺艰难的,被皇帝逼迫得连史家气节都不复存在了。 其实皇帝们都是那个样,就他最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的过就疯狂让人遮掩,他的功就夸大其词的到处传扬。 渝清曾经经历过那个时代,对于大唐开国时的事情比谁都清楚;现在李世民不过就是欺当年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再胡说八道也无可查实,便独揽建国之功到处胡言乱语。 第6章 天下局势 那个故事,渝清给孩子们讲了一天一夜;从大唐的建国讲起,讲到曾经依然兄友弟恭的岁月,讲到那个故事的大结局。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泪,反而是渝清这个曾经亲身经历现在的讲述者仍是一副无伤无哀的模样,仿佛那个故事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曾经哭了,泪水流得对了,也就不觉得心伤了:“你们哭什么?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这世间,都还没有你们。” 两个孩子又继续一把泪的站好,眼睛红红的依然很难看。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这仇恨,我也已经报了,都与你们无关了。”渝清伸出手轻轻擦去两个孩子眼角的泪,她委实不愿让两个孩子有什么心理负担的,“我知道,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跟你们说起这些事情,也许你们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我还有些话要跟你娘说,就这样吧。” “姑姑······”洛儿突然出声唤了一句,然后垂首,“姑姑,你是不是也觉得侄儿很无用,所以······” 渝清眸色有些黯然,却含着笑摇摇头:“没有,洛儿,你莫要这样想。” 在姑姑心中,你是最好的孩子。 跟两个孩子说了话,渝清就过去寻溱洧;姑嫂也是太久未见了,要说的话也不少。 “小妹,你都跟洛儿他们说了?”溱洧看见渝清如此神色,心中了然。 “嗯。”渝清有些垂头丧气的点点头,喃喃,“嫂嫂,我不知道,不知道这样告诉他们,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 “小妹,你不要多想。洛儿长大了,这些事情再瞒着他,对他也不好。”溱洧叹着气摇头,拍拍渝清的手,“洛儿小的时候总是问我,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爹娘和一大家子,为什么我们家就只有娘和姑姑;那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告诉他。让他自己想想吧,他会想明白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渝清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我还是担心······” “这种事情其实担心也没有用,这是该他面对的。”溱洧垂眸,走去斟了一杯茶递给渝清,“小妹,先别想这件事情了;这一次你回来,也是因为洛儿和宣敏的婚事。” “嗯,我觉得他们两个也是挺好的。”对于洛儿和宣敏的婚事,渝清是很满意的。 但是溱洧还有一些顾虑:“那太原王氏那边?宣敏毕竟是太原王氏的姑娘……” 渝清沉默了一下,说:“太原王氏那边并不可信;武大表哥的长女宣仪就在前不久嫁入唐宫成为晋王李治的正妃,现在晋王李治已经被册为太子,若不出意外的话王宣仪就是以后的大唐皇后。还有,也是前不久,王家的二舅舅病逝了。” 太原王氏上一辈的人基本上都已经不在了,到了这一辈亲情只会越来越淡薄,直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了。 “这些事情倒是未曾听说过。”溱洧说。 “看着世道,是要变天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场祸事。”渝清想起三十多年前隋末乱世,就不禁啧啧叹惋,“天下为局,这就是一场博弈。就像从前的几百年那样,天子与世族都想要掌控着天下命脉,也许决一死战的那一天也很快就要来临了。算来算去都还是塞外好,暂且躲过这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临的祸患再说。” 关于世族与天子之间的争斗,出生在荥阳郑氏的溱洧其实从小就懂得不少,见过了隋末的天下纷争,若世族真的疯了抱团再试图像推翻前朝一样把李家的天下也给改朝换代了,那也是可能的。 只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世族的几位当家人都还年轻,对上李世民这个老狐狸······ 若是世族赢了,世族依然还是世族,只不过是天子换了人而已;可若是天子赢了,对于世族来说那却很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他们将永远失去翻身的机会了。 溱洧这样想了想,就觉得渝清的话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只要天子不把世族逼到绝境,他们就不会跳到明面上和天子为敌。隋末的那场乱世,几乎让世族大洗牌,这样的祸事他们实在是耗不起了。” “理论是这样的,但是如果是有人将这个契机摆到了他们面前呢?到那时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了。”渝清神色很认真的告诉溱洧,“世族之间的大洗牌,对于某一些世族来说却是一个机会,一个重新洗牌的机会。” “那这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听渝清由太原王氏的事情说起了这么多事情,溱洧还是不解。 “有世族在,以后的事情也不用脏了我的手,会有人替我们做的。”渝清淡淡道。 简而言之,这又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 只不过黄雀却并不是她们,而是另有其人。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就别回长安了,可好?”溱洧连忙问她。 “我也想这样,只是现在还不行。”渝清犹豫了一下,才沉了声音低低的说道,“别的人都只不过是报仇中的一环而已,没能亲眼看到李世民死,我不放心。” 这些年她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一点点的报复李世民;只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这个世界上想要明杀暗杀大唐天子的人太多了,万一她的猎物却先被别的猎人猎杀了怎么办? 溱洧知道渝清的执着,她劝说再说也没用,只是不免担心:“但是他是大唐天子,你能怎么杀掉他?而且谋杀皇帝,那可是死罪。” “这些年我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死罪?当然我可不是没脑子一样冲上去一阵乱砍,这个世界上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一个人的手段多得很。”对于谋杀大唐天子这件事情,渝清一向不是在蠢蠢欲动的路上就是身体力行的去做。 她朝思夜想了十几年,连做梦想的都是如此才能报仇,不然她死了之后都没有脸面去见亡故的亲人。 第7章 永不会见面的人 夜冬的夜很是寒冷,冷风肆虐,只听到处声响不绝,似冰雹落地之音,断断续续。 渝清深夜来找宣敏,就是为了避开洛儿。 小姑娘对镜梳妆,抹着胭脂,淡淡的颜色更衬得娇颜如花。 “小敏。”渝清轻唤了一声;小姑娘闻声回头,看见渝清就甜甜笑道:“姑姑?” 渝清走到姑娘身边,捻起眉笔微微蹲下为她描上妆色:“姑姑给你做了一套衣服,不知你可喜欢?” 小姑娘展开笑容:“姑姑的眼光,宣敏自然喜欢。” “姑姑也是真为你们欢喜,我从前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有机会见到你们二人成亲。”渝清轻轻笑着说道,“从前你们是姐弟,以后就是夫妻了。你们俩虽是生在中原,但是在漠北这边长大的,以后也是要在漠北这边生活一辈子的。有些心里话啊,姑姑还是想跟你们说说,免得以后。”渝清心中叹气;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怕以后没有机会说了。 宣敏惑然问:“姑姑,是什么事?” 本来以为够惊悚的事今天姑姑都已经跟他们说了,结果现在大晚上的姑姑又偷偷摸摸似的跑来跟她要说什么,还真让她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也许等到三十年四十年后,一切都结束了,去中原看看。洛儿性子急,有些话我跟他说,指不定他就不听我的话自己跑去了,你和嫂嫂也都拦不住他。”渝清对自己侄儿的性子还是知道的,不像哥哥也不像嫂嫂,反而是像她这个姑姑,做什么都急匆匆的,“如果以后姑姑再也没回来,等到时候,就代姑姑看看,中原怎么样了,长安怎么样了。姑姑想你们都好好的,可是有的时候也是真的很不甘心啊。” “姑姑为何不甘?”宣敏不明。 “因为姑姑一生所求太多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只能是留下满心的不甘与愤懑了。”对此渝清还是很是感触;前半生总想要面面俱到,到最后却是皆未能得到,后半生算是为了从前的错误专注如一,这才有了现在的如愿以偿。 宣敏想了想,面露难色:“姑姑,宣敏不懂。” 渝清苦笑:“你年岁还小,又没有经历过什么世事,自然是不懂。”时势造人,她如宣敏这个年岁时可不如小姑娘这般单纯;毕竟是在漠北长大的孩子,没有中原那边那么多糟心事,这样也好。 第二天宣敏过去,渝清便将她特意给小姑娘做的衣服让她穿来试试:“这是长安那边最新的布料图样,你们年轻的小娘子最是喜欢这样的了。这衣裳穿在身上看起来,是挺好的。” 宣敏轻轻抚摸着衣帛裙袖,欢喜:“谢谢姑姑,我很是喜欢。” “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新妇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开春了,吐谷浑那边的商贩过来了,姑姑再给你做几套漂亮的衣服。”渝清笑意盈盈。 “······”宣敏总觉得,最近她姑姑好像有些不太对劲,都有些不像她姑姑了,“姑姑,可是,我听说最近吐谷浑那边发生了内乱,都没有多少商贾敢从那边经过呢。” 吐谷浑发生内乱,就是今年春的事情;但是渝清也是在长安那边听到的消息,内乱已经平定了,现下一切安好。 据说这吐谷浑内乱,还是多亏了大唐的和亲公主弘化公主智勇双全,及时化解了危难,这才能让吐谷浑内政转危为安。这些事情传到了长安,无人不称赞大唐公主不但美丽能干而且有勇有谋,而吐谷浑那边也是对这位和亲公主心悦诚服。 渝清听说了这个不确定到底是三妹妹还是四妹妹的事迹,还是很感慨。 她的妹妹们都是有能耐的,而且也平安无恙的活到今日,她这个做长姐的也很欣慰了。 在弘化公主和亲的五年后,已经熬成老姑娘的采薇被一道恩旨赐婚了;现在采薇也不唤采薇了,天子给她重新赐了名,叫婉顺,温婉柔顺之意。二妹妹的夫君名叫刘应道,他年少时有才名,曾受东宫提携,为了二妹放弃了大好的前程,成亲后就离开京都相当于是流放到偏远地方当小官了,也就一辈子与朝臣无缘。 这位姓刘的妹夫,渝清记得年少时在东宫遥遥见过一面,那时采薇亦同他见过。 她从不觉得李世民那个糟老头子能对她妹妹有什么好的心思,毕竟从“婉顺”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念起《采薇》这句话,忆起年少时和姊妹们在一起时,那再也回不去了。 “姑姑,你怎么哭了?”宣敏看见渝清突然就沉默了,然后黯然落泪,不由有些手足无措了,“可是宣敏又说到让你伤心的话了。” 渝清连忙摇头:“没有的事,你这孩子别多想。” 她佯作无事的笑了笑,微微仰首想了想,就说起,“我有一个妹妹,嫁到了吐谷浑那边,算来我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未见过她了。”反正以后宣敏是洛儿的媳妇,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好刻意隐瞒的;她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时还是在公主和亲队伍出城时那匆匆一瞥,若再往前推算,应当是十几年未与妹妹真正见上一面说说话了。 “姑姑的妹妹,那也应是宣敏的姑姑了;只是,宣敏却从前从未听姑姑提起过。”宣敏轻声道。 “因为你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面的,提起来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渝清已觉淡然,各人自有不同的命运,这就算是她们姊妹的命运了;有些人既然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了,提起来也只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甚至于她的妹妹们都不知道还有洛儿这个侄儿的存在,她们都以为自己这个长姐也早在十几年前便死了呢。 死去的人带着怨恨和不甘永远的死去了,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够复仇。 只是这样的仇恨,在不久的将来也会伴随着他们的死去而烟消云散了,再无后续。 所以她要好好的活下去,看看这一场报仇,看看李世民给他的儿孙们带来怎么样的命运。 第8章 未成归程 洛儿和宣敏在开春时成亲了;中原的礼节,拜过天地高堂,便是礼成。 宣敏改口唤溱洧为娘时,溱洧乐得合不拢嘴,那时渝清在一旁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十余年的漫长岁月,孩子们也总算是长大了。 渝清还觉得哥哥嫂嫂成亲时恍如昨日,这一眨眼哥哥的孩子都已经娶媳妇了;这风风雨雨的一路上,她也没有负了哥哥的托付。 这样能欢天喜地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总是过了一天就少一天,过去的日子也再不会回来了。 这些年她不方便在漠北停留太久,不然以后去做事被抓到了,必得连累嫂嫂他们。 只不过在走之前,渝清特意跟溱洧悄悄说了几句话:“嫂嫂,他们小两口若有什么动静,记得给我传信说一声,我可还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呢。”渝清她这个当姑姑的,绝对比溱洧这个当娘的还要着急。 溱洧表情有些神奇:“小妹,你真的不多呆一会儿?这还是早春,若要赶回长安,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 “本来也是不急的,只是我怕在这边越久,越容易要生事端的。”渝清担忧的倒不是中原那边,而是漠北,她实在是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嫂嫂,我们实在是冒不起这个险。” “我明白了。”溱洧想了想便点点头,现在这种时候确实是应该小心谨慎。 渝清心里是放不下孩子们,但是再多不舍也必须要舍得了;这一次的事情很危险,她必须要尽快忘记漠北这边的事情才能无牵无挂的做事。 但是就是在离开漠北的前夜,却发生了一些意外,阿史那叶可真突然失踪了。 “姑姑,你也不知道姑父去哪里了吗?”洛儿还很奇怪,平时他是见姑姑与姑父感情应该挺好的。 “不知道。”渝清茫然。 他们已经约好是明天离开,阿史那叶可真却在这个时候就无声无息的人间蒸发了,真是奇怪。 渝清仔细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问洛儿:“你最近可有听说过什么事情?就,西突厥那边的。”她想着会不会是西突厥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或许阿史那叶可真突然起意想要回去看看。 对于西突厥,洛儿听到了就有些不以为意了:“西突厥那边的内乱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几乎天天都有事情发生,不是昨天死了个汗王就是今天上了一个新汗王,或者是明天王妃死了。” 这样听起来,那这情况确实是挺乱的! 渝清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阿史那叶可真莫名其妙的消失有些奇怪。不过阿史那叶可真是阿史那叶可真的这件事情也就只有渝清和溱洧知道,孩子们自然不晓得这其中的瓜葛干系。 现在阿史那叶可真不知去向,她也只能先留下来等,但最多也只能是一旬,之后她就必须要离开漠北回去了。 溱洧见渝清如此忧心忡忡,不禁问起她:“小妹,你们来之前他果真没有与你说过?你想想。” “是没有,从来没有。”对于这个渝清还是很确定的,这一路上阿史那叶可真一直都纠结于元景那件事,可真没与她提起过他到漠北之后会突然消失一事。 溱洧意味深长的看了渝清一眼,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焦躁的等到了第三天,阿史那叶可真带着风雪回来了,但却是满身血迹。 渝清发现了阿史那叶可真之后就匆匆将他扶回去,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让嫂嫂或者是洛儿他们看见,不然这恐怕要吓到他们了。 “云……”渝清正要出言。 “其嘉,先别问。”阿史那叶可真压低了声音打断了渝清的话。 渝清点点头:“好。” 进到房间里紧锁上门,阿史那叶可真飞快的将身上沾满了血迹的外袍扒下来;渝清看得目瞪口呆:“所以这血,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我武功高强。”阿史那叶可真很上一刻还说得很确信,下一刻就直挺挺倒在地上了。 渝清:…… 把阿史那叶可真拖到床上后,就悄无声息的出去寻附近的老大夫过来看看他情况怎么样。老大夫给阿史那叶可真把脉的时候紧皱着眉,神色也愈加严肃,一副此人已经没救了的表情,让渝清看得都以为要给他准备后事了。 “咳咳。”老大夫咳嗽了两声,渝清连忙站好:“大夫,我夫君,他怎么样了?能救吗?” 老大夫回头很无语的瞥了渝清一眼:“他没事,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渝清目瞪口呆:“就只是,睡一觉就好了?”她还以为阿史那叶可真快要死了呢! “小姑娘,你就让他睡,等到睡好了,就又能活蹦乱跳了。”老大夫说得顺溜,自然也连药都不用开。 这一次阿史那叶可真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就警惕的要去摸剑,然后就听见了他熟悉的声音:“你可醒了,还以为要睡七天七夜呢。” 阿史那叶可真愣了下,就抬头朝声音那边望过去:“其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渝清便拉开窗门看了眼外面,道:“大概戌时了。” “所以我,我睡了这么久?”阿史那叶可真似乎还有些手足无措,发呆了片刻还很茫然,“可是我,我还记得是在……”不知他要说什么,却突然就不说了,只有些歉意跟渝清道,“我又耽误归程了,还让你等我这么些天。” 渝清摇摇头,笑笑:“别说这些了;大夫说你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啊?” 阿史那叶可真神色却有些古怪了,他沉默了半晌就说:“你不好奇,我去哪里了吗?” “好奇啊,可是我觉得你一定会说的。”渝清道。 “好吧。”听到这个答案,阿史那叶可真似乎有些气馁,“我拿到了一封信,回了一趟王廷,然后,就拿到了另外一封信。” 虽然这个过程稍微有点混乱,但是总而言之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却没错。 第9章 外患 就连阿史那叶可真都不知道,他一开始收到的那封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信是给他的却没错。 因为这封信中提到了十年前西突厥部落大乱的那次事件相关的一些事情,所以阿史那叶可真就回了一趟西突厥王廷那边;却也是如此,才落入了一个十分拙劣的圈套。 在王廷的一个地方藏了一封信,这封信同样也是给阿史那叶可真的。 “看了信之后,我,就实在有些忍不住,就杀了一些人。”阿史那叶可真的语气还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好像就是抓鸡烤兔子这么简单的事,“大概就十几个。” “为什么?我不太明白。”听着他的这意思就好像千里迢迢跑过去只为杀人,渝清觉得以她这些年来对阿史那叶可真的了解,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阿史那叶可真还有些不太愿说,犹豫了许久才反问渝清:“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偷偷摸摸的做着一件事情,一直都在骗你。”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渝清马上就明白过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人活在这世上,哪能坦坦荡荡啊,还不是你骗我我骗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有什么话还不如直接说吧,我又不是虎狼之辈,不会吃了你的。” 阿史那叶可真还是沉默了一下,才道:“十年前的内乱,我母亲和我的兄嫂都是在那次内乱中被杀害的。当时的事情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有一点却十分明了,那场内乱是因为大唐天子派人来从中作梗。所以我十年前去长安,不仅仅因为要送我娘落叶归根,还有就是去长安一探实情。”至于会在长安遇见渝清,那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本来渝清对于西突厥那边怎么样的事情也就只是有所耳闻,虽然现在她的夫君是西突厥人,但也实在没有兴趣去了解那边什么情况;可现在听阿史那叶可真这样说着,她却莫名就来了兴趣,想要从阿史那叶可真嘴中撬出一些她比较想要知道的东西。 “那你,可有探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渝清语言试探着问。 “确实是大唐皇帝暗中使的阴招,东突厥那边也横插了一脚进来;大唐皇帝一向亲近东突厥,后来更是直接将东突厥收复了,而我们这边就是他们一直以来虎视眈眈的肥肉。”说起来阿史那叶可真仍然是气呼呼的。 其实当年的形式可以理解,李世民在武德年间就和东突厥那边私相授受暗相往来,后来更是和东突厥的几个大可汗兄弟相称立下盟约;至于西突厥,无论是对于东突厥还是对于大唐而言都是一个不怎么友好的邻国。 渝清便思索起来了:“那你有什么打算?” “十年前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找准一个时机去刺杀大唐皇帝,跟他同归于尽,然后大唐那边肯定会因此问责于弩失毕部,最好是让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才好。”阿史那叶可真本来还凶狠狠的说着,停下来之后却就连语气都和缓了几分,“如果不是因为在长安遇见了你,我就已经这样做了。只不过那时候,还是怕连累了你,得不偿失了。” 渝清差点跳脚,这话说得好像纯粹是我破坏了你好端端的计划一样。 那个什么弩失毕部是什么人渝清不知道,不过突厥那边都是以部族为群队的,那应该就是率先跳起了西突厥内祸的部落族,也就是在肆叶护可汗被杀后执掌了西突厥政权的人。 但是说实话,以旁观者看来这实在有些愚蠢,正常的报复绝对不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准备着要为此而死了,同归于尽应当只是最惨烈的结果而非最好的结果。 不过渝清没有吭声,就听着阿史那叶可真继续说下去:“这一次回到王廷后我就知道了东突厥收买的人是谁,他们想要设局把我杀掉,于是我就把他们都杀掉了。” 渝清一脸惊异:“就你一个人?就把他们都杀掉了?”她知道阿史那叶可真很厉害,但没想到他还这么厉害;毕竟西突厥的那些人应该也是很厉害的。 “你夫君本来就很厉害。”阿史那叶可真莫名自豪。 “那你把他们都杀掉了,他们部族的人会找你算帐吗?”渝清忧心。 “只要我不露面,他们再多人也拿我没办法;等我到了中原,他们就彻底拿我没辙了。”阿史那叶可真无比淡定的说。 五天后他们如期离开漠北,但是阿史那叶可真和渝清却并不是同行;阿史那叶可真让渝清先行一步,他要绕行另外一条小路,如此可避免招人耳目。 渝清把一顶草帽扣在他头上:“这样可以稍微遮一下你的脸;毕竟,你是不能见光的人。” 阿史那叶可真笑喷了,就顺着她的话把草帽向下压了压:“娘子想得真是周到,在下自愧不如。” “好了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我们在康庄大道上再聚首。”渝清不多言,就催促着他上路;阿史那叶可真上马后又回头跟渝清挥挥手告别,便驰马而去。 渝清也告别了嫂嫂他们,踏上前往长安的路途。 她还是很有感触,记得以前她每一次离开,洛儿和宣敏两个孩子都哭得无比凄惨,好像她要就此一去不还一样。而这一次却是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亲了,果然是时光岁月不饶人。 看着最近好像南北两边的形势都不太平静,但在这一路上倒没有遇见流民之类的,四处都处于一种异样的安详。 然后就有听到流言,说大唐天子下旨征兵,举全国之兵力东征高句丽。 李世民这怕是疯了吧! 高句丽一直都被誉为东边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可比北边的东西突厥难对付多了,前隋时就曾多次派兵征战高句丽,结果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为此前隋还元气大伤,这才致使了后来的天下局势加速了前隋的灭亡。 征战高句丽这就是一场豪赌,若成功了那李世民必定被无限宣扬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第一明君,若失败则很有可能让大唐重蹈覆辙走上前隋的老路。 第10章 胭脂铺掌柜 天子远征在外,朝中由太子李治监国。 回到长安后渝清收到王滢的来信,说自太子迎娶太原王氏的宣仪娘子进宫后,她就被从内宫调派去做太子妃的行仪女官;现今她已不在深宫,往后相互传信可把信交给东市买胭脂的柳大娘,柳大娘是她的人。 很多年前渝清就有听说过,宫中的女官在宫外都会有私产,日子过得比贵人娘娘还要滋润。 现在王滢身体力行的告诉她,传言都是真的。 不过渝清现在关心的绝不是女官们有多少私产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王滢现在对于她们做的这些事情到底什么态度。回到长安后她只见过一次王滢,还是杨氏安排的,之后的所以消息也都是从杨氏那里传出来的。 王滢一直是受制于太原王氏的,若太原王氏不管那还好,不然事情会很难办。 只不过渝清也暂时不敢有太多动作,就先试探着写了一封信去到王滢在信中提到的那胭脂铺;一个衣着艳丽的中年大娘迎上来满面笑容的问:“不知娘子喜欢怎么样的胭脂?我们刚从域外进了一批新货,娘子可要一观?” “好。”渝清点点头,看见大娘进了木柜后寻找着,她笑着走上前一步轻声问,“不知大娘可是姓柳?” 大娘从木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才抬头笑道:“正是,妇人娘家姓柳。” 渝清点点头又说:“那还有劳柳大娘了。我母亲是太原人,我幼时也曾在太原生活;仍记得太原有一种胭脂,名唤一点霞,不知你们这里可有?” 听到一点霞这个名字时,柳大娘就愣了下,才腆着笑问:“娘子所说的一点霞,可是出自于太原南的百年胭脂老店?” 渝清点头:“正是。” 其实所谓的一点霞胭脂根本就是王滢在信中胡编出来的一个暗号,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好的,那娘子请随老妇过来吧。”柳大娘斟酌了一下,就引着渝清进到后面的厅堂里,“王大人嘱咐过老妇,让老妇候着娘子。娘子给大人的信,可放心交给老妇。” “如此,那就谢过柳大娘了。”渝清这才取出先前写好的信交给柳大娘,郑重的嘱托她,“柳大娘一定要将信亲手交到王女官手上,切记。” 柳大娘笑:“娘子尽管放心就好了。” 这封信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不过就是向王滢问好顺便询问一下近来的情况而已;毕竟还是第一次让一个完全脱离于局势之外的人来传信,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一次就当作一个尝试吧。 顿了顿柳大娘又问:“那若大人回信给娘子,老妇该如何将信交给娘子?” 渝清不便多说,只道:“到时候大人会告诉大娘的。” “老妇明白了。”柳大娘想了想,便应下。 传信的事情妥当了,渝清本来是要走了,但刚走出了两步就觉得有些奇怪,又回头轻笑着向柳大娘询问:“不知柳大娘何方人士?” 柳大娘低头说:“老妇清河人士。” 清河人士?如此渝清就想明白了刚才为何会觉得奇怪了;这柳大娘很刻意是在模仿清河那边的口音,也许旁人听不出来,但渝清小时候就是在太原长大的,她明显听得出来柳大娘本该是太原的口音才对。 她若是太原人,又为何要假装作清河人士?很是稀奇。 “难怪,听着柳大娘的声音就像是,我也认识过几个清河人。”渝清表面上装作是相信了,然后她就感觉柳大娘似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继续与柳大娘拉家常般的提起,“不过大娘既是清河人士,怎么就进京来了?可是夫家在长安?” 柳大娘点头称是:“多年前夫君随着主人家进京,因为犯了事被关了几年,直到去年才被放出来。幸得主人家怜悯,让老妇进京与夫君团聚。” 听起来,还是很有故事的。 渝清弯弯眉梢:“如此便恭喜柳大娘夫妻团聚的。” 离开了胭脂铺后,渝清才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 柳大娘自称是清河人士,却带着改不掉的太原口音,可见她是要隐藏什么;而她的故事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那自然也未可知。但是柳大娘给她讲了这么一个故事,这么一个曲折的故事,总不像是随便编一个身世来推托那么简单,就好像是故意要让她知道些什么。 她说几年前她的夫君随主人家进京,却犯事被抓关了几年?其实柳大娘的很多说法都是很奇怪的,总之不那么正常。而且柳大娘现在能为王滢做这种事情,又跟太原清河都有干系,种种联系起来就能想到柳大娘的身份恐怕也不寻常。 不过这样才好,只有不寻常的人,用起来才放心。 她早该想到的,如王滢那般谨慎通透的人,也不会放心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做这样的事。 具体柳大娘是怎么回事,渝清暂且还想不到。 不过柳大娘的存在倒是透露出来一个消息,那就是世族确实是还无时无刻的想要做些什么事情,至少太原王氏还是这样的。 这样的情形至少对她还是有利的。 现在她可以当作对于柳大娘身上的疑问全然不知,只需静心等待王滢的回信即可。 但是除此之外的另外一件事却当真让渝清很是困扰,在她回到长安还过了差不多一旬,阿史那叶可真都没有回来。 他莫不是又像在漠北时那样,突然就失踪了。 不过她现在身在长安,而阿史那叶可真又是一直行踪不定的,她也不可能说去找他。这世间生死各安天命,老天爷做主的事情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改变的。 而且不是都说像阿史那叶可真这样的祸害,最是能够活得长长久久了,哪是说死就会死的。他自己也说了,只要他不露面,想杀他的人就拿他没办法,只要他到了中原,那些人就彻底拿他没辙了;以此类推,只要阿史那叶可真不自己作死,他就不会死,除非他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但阿史那叶可真这个家伙,他有的时候就是那么不正常。 第11章 扭曲 仅仅过了三天,柳大娘就找到了渝清的住处,当然也带来了王滢的回信。 “娘子,王大人说,若可以,明日戌时在宫城东门外相见一面。”柳大娘还带来了王滢的话传给渝清。 渝清谢过柳大娘,之后拆开王滢的信,那封信却是空白。 明天晚上和王滢见面?这是王滢先提出来的,她没有理由不应下。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渝清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宫城东门她去了,只不过一直躲在附近的坊后不动声色,观察这边的情况。如果来的人是王滢,她自会出来相见;但如果不是王滢,那她就当作从没来过这里,毕竟是人心难测。 天边的月很是冷清,她忽然看见似乎有几颗星星陨落,飞快的划过夜空消逝了。 又是如此,夜星陨落之象! 正如同大概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和六叔叔、八姑姑一同躺在屋檐上看到的,繁星不知陨落在那一片谁家的天下。 往事如烟,却总是能让人无意中就触景生情了。 渝清仰首痴痴望着夜空许久,才回过神来。 夜色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朝这边走来,她在东门下停下来,抬头时露出真容,确实是王滢。 渝清暗自惭愧,如此倒确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这才走出去:“王女官,许久不见。” “娘子,许久不见。”王滢见到她时,唇角才带上几分笑意,“见娘子安然,臣便放心了。”几乎每一次王滢都会说这句话,渝清已经习以为常了。 “娘子在信中问臣可安好;臣谢过娘子挂心。这些年月宫中也发生了许多事情,在信中说不清楚了,还是当面说比较好。”王滢又继续说道。 三言两语就解释明白,渝清含着笑说:“王女官明慧。只是现在渝清心中另有一疑惑,不知女官可能为渝清解惑一二。” 王滢愣了一下便点头:“娘子但说无妨,滢必知无不言。” “胭脂铺的柳大娘,她与清河崔氏可是有关系?”渝清没有提到太原,若柳大娘与太原王氏有关,王滢就绝对不会像她所说的那样知无不言。 “娘子聪慧,滢便知道那柳大娘必然是瞒不过娘子。”王滢苦笑着说,“柳氏的男人是崔家管事,当年崔太夫人指了由他送大姑娘进京;后来崔大娘子死在长安,那管事的也不知为何就被寻了个由头给抓了。去年柳氏进京,本也是要同男人团聚的;只是可怜她男人从牢中出来没多久就一病没了,她一个妇人活得艰难,又回不去清河了,正巧我遇到她也算是有缘,就让她帮我看着胭脂铺。” 就只是这样?渝清并不那么相信,不过既然王滢说是那就暂且当作是这样吧,反正她也不可能给出其他的答案。 她便也露出叹惋之意:“那倒真是个可怜人了。” 王滢哀凉而笑:“谁说不是呢!这世道谁又不可怜。” 话是这样说的,只不过现在王滢把话说出来了,那么关于柳大娘的话题也就聊不下去了。 沉默了半晌后,渝清又问起:“王家的宣仪娘子进宫当了太子妃,现在你又被从宫中调去太子妃身边,这应该也有王家的意思吧。” 王滢垂眸,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是她明显犹豫了一下才承认:“可以这样说。只不过王家另有安排了两位姑姑随太子妃进宫,王家倒并没有给我特别的任务。我能被调来太子妃身边,是宫中贤妃郑娘娘的意思。”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太子妃身边的其中一位姑姑,娘子应当对她很熟悉。” 听她说到宫中的郑贤妃,渝清知道是郑梨儿,正想多问,就听见王滢又说到王宣仪身边的姑姑是她熟悉的人,更是惊异:“我熟悉的人?”联系起某些事情,她好像知道了是谁,“是不是穆娘?” “正是。”王滢点头,却奇怪的笑了一声,“娘子若觉得奇怪,也是应该的,臣在太子妃身边见到她时亦很是奇怪。毕竟穆娘她曾是表姑的陪嫁,也是看着娘子长大的;现在王家让穆娘再度做宣仪娘子的陪嫁,确实不太正常。” 所以王家这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们就不怕穆娘会坑了宣仪? 在此之前,王滢一直都是太原王氏安排在唐宫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而王宣仪嫁入东宫后这短时间内应该也来不及再安插更重要的人了;如果有什么重要事情的话,王滢理应会知晓。 王滢亲口说没有,渝清也就半信半疑了。 “臣知道娘子担心什么,只是有些情况娘子恐怕还是不知道。宣仪娘子被选为太子妃一事,其实都是同安长公主在背后操控,这些年来家主和主母都在极力阻止这桩婚事,只是毕竟是皇命难违。” 王滢还隐晦的告诉渝清一个秘密,是一个关于王宣仪的秘密。 其实王宣仪自小就体寒气虚,王家可找了不少大夫悄悄给她看过,说是子嗣艰难,一直以来不知道喝了多少药都不见效果;为此在王宣仪成为太子妃后,她的母亲还动了主意想让一个王家旁系的女儿入东宫当侧妃,若生下孩子就交给王宣仪抚养,以巩固王宣仪的地位。不过也是因为此事,太原那边闹得挺僵的,至今还未能和缓。 谁家的姑娘都是父母的掌中宝,自己家好好的姑娘本来能够嫁一个好人家当主母相夫教子的,结果非得被你弄进宫里帮你姑娘生孩子,这可不就是要翻脸的吗! 世族里面的那点事情,渝清也听说过不少的。 “而那个姑娘,就是我表兄的季女。”最后王滢又补充了一句。 “那你······”渝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了,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要问她什么。 “滢是王家人,自然是一切听从太原王氏的安排。”王滢缓缓笑着,很是自然而然的接话。 渝清看不懂王滢那笑容下有几分真心实意;外面都传说着宫里的女人很是变态,她也在王滢的笑容里窥见了几分扭曲。 第12章 因果 王滢告诉渝清,宫中的人都很好,一切都很是顺利。 现在郑宁儿已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因为她是四妃之中唯一没有子嗣的,竟也因此得了李世民的信任,宫中之事也多交由她来处理;而齐王妃杨氏倒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独得圣宠,宫中诸妃对她都多有怨言,只不过也就只敢私下议论了。 “所以也就是说,郑贤妃真的是······哥舒夫人的事,也确实是你故意让郑贤妃知道的?”对于郑宁儿当年为何会突然知道郑梨儿的死因,渝清到现在都很是疑惑,虽然怀疑她所说的那个女官是王滢,不过也因没有问过而不确定;这是第一次听王滢提到了郑宁儿,也就间接的证实了那时候的事情确实是王滢的手笔。 王滢笑得诡异:“郑贤妃实在可怜,一直对于姐姐惨死一事耿耿于怀,杀害了她姐姐的人却是自己的枕边人。我不过是怜悯她,才让她知道而已。” 这个解释,渝清可不信。 郑宁儿曾经说过,那个女官是摆出了很多证据才让她相信了自己的枕边人就是杀死了她姐姐的人;若只是因为一时怜悯不忍郑宁儿被骗,王滢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而且以郑宁儿当时的情况,不知道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或许王滢就纯粹是为了把郑宁儿拉下这趟浑水,更方便能为她所用,仅此而已。 但是郑宁儿也确实是可怜,渝清反倒觉得真正害了郑氏姊妹的人该是自己;错误就起源于当年她救了郑氏姐妹时还留下名字,才让郑梨儿一直记挂于心,后面所有的事情其实也就因此而起了。 何为因何为果,一目了然。 不过现在都已经这样了,那也就这样吧。 渝清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害人性命的事情也算是做过不少,所以有些事情就算看破了也只选择不点破。 至于王滢如何,从她的立场看来,不好说。 但是王滢却也是因为与她相识才会在一开始被卷入这局势,却是真的。 犹记得很多年前,那时候渝清刚刚被选为和亲公主,王滢告诉她,她所愿便是成为像汉朝冯缭夫人一般的女子。如今她当不成解忧公主,自然也就没有冯夫人了。 而现在与她一样不再年少的了王滢还在对着她轻笑:“娘子,各人自有命中注定要去完成的事,正如郑娘娘所说,她现在的使命就是为她死去的姐姐报仇;而臣所能做的,也一如当年,高祖陛下让臣起誓一生相助娘子,臣十年如一日而未敢忘。” “我想你是误会了,高祖陛下让你相助的是和亲公主,而并非我。”渝清是并不知道当年还有过这样的事情,不过依高祖皇帝的行为,估计还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前朝的千金公主、义成公主等人个个不凡,估计那时候祖父也觉得她能如那些女子一般做出非同一般的事,才有如此的安排。 “于臣而言,都一样。”王滢很固执的认为。 所以这么多年王滢一直不知死活的帮她,也完全是因为当年在李渊面前发过的誓?渝清一直都知道王滢这个人有点执着,但是这么固执的人她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渝清无言以对。 这一夜她也从王滢口中听说了不少近年来宫中的事情,不过最让她惊异的也还是宣仪子嗣艰难一事,也难怪太原王氏至今小动作不断,似乎这也是最好的解释了。 王滢说,长安城已经安宁得太久了,自从废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相继被贬谪,也该轮到下一个了。 “下一个,是谁?”渝清想了想,问。 “娘子不如去长安金城坊会昌寺中奉上一柱香火,待见到了玄奘大师,也便知道了。”王滢不说,只作神秘。 玄奘大师?渝清记得玄奘大师在贞观元年前往天竺求经,十四年后带着经书回来,一时之间佛经风靡长安,连带着大唐天子对此也越发重视,甚至召见了玄奘大师,让他在长安讲经。 只不过这又与玄奘大师有什么关系?他一个出家人,牵扯到长安城里的这些风风雨雨可不算好事;而且当年玄奘大师对溱洧和洛儿也是有救命之恩。 从宫城外回去后的第三天,渝清就如王滢所言去长安金城坊会昌寺奉香。 听说玄奘大师在后堂讲经,渝清在前堂奉了香之后就也去后堂听讲经。传言倒也是真的,一到玄奘大师讲经便济济一堂,个个都想要听一听大师讲经。 当年在洛阳听空景大师讲经之时,也是这样万人空巷的光景。 那时候玄奘大师还跟在空景大师身边听学,这一眨眼玄奘大师也已得比昔日空景大师更高的造诣;渝清是听不懂经文的,但见着周围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那必然也是极好的。 她也听说,玄奘大师门下有一得意弟子名唤辩机,深谙佛音,能为玄奘大师抄译佛经。而且这位辩机小师父经常进宫为宫中贵人讲经,很得看重。 现在坐在玄奘大师身边的那位年青小师父,应当便是他们所说的辩机师父了。 不过这些都和渝清无关,奉香听学之后,也该回去了。 她想不明白王滢为何说来到长安金城坊会昌寺奉了香见了玄奘大师后就会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现在她依然是不能明白。 长安金城坊会昌寺还是香烟繁盛的长安金城坊会昌寺,并无不妥。 现在也就只能静候王滢的消息了,只是现今目标还未统一确定,尚不能轻举妄动。 见到王滢后,渝清又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了。 不过她们之前也是心照不宣的,李世民都不在长安,什么事情也得等他回来了再动手,不然就实在有些索然无味了。 李世民现在现在远征高句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者说是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所以也不急在一时半会。 而在失踪人士阿史那叶可真整整消失了半个月以后,渝清收到了一封疑似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寄来的信;在信中他说他走到半路上突然想起还要折返回西突厥去做一件事,大约还要半年才能回到长安,希望渝清勿要担心,他会好好的活着回来的。 看了信之后,渝清差点掀桌子骂人。 第13章 辩机和尚 贞观十九年,大唐天子亲征高句丽失利,惨败而归。 这个结果,一开始就已经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内了,所以并不觉得多么稀奇。 然而王师尚未归来长安,宫中却传来哀报,天子之爱女、皇二十二女晋阳公主李明达重病而薨,终年十二岁。 晋阳公主明达,长孙皇后嫡出,自幼聪慧乖巧,深得帝心。 犹记昔日李明达初生时天子下令大赦天下的盛况,公主降生得此殊荣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独一份;但这样的殊荣能为她带来的,却并不是福祉,而是早夭之殇。 渝清怀疑过李明达早夭可能和她们有关系,不过思来想去都想不到李明达和之前王滢提到的长安东寺玄奘大师有什么关系;而且李明达也是李世民的女儿,她死了能让李世民悲痛欲绝才好呢。 事实上也确实如她所愿,晋阳公主李明达薨逝后,李世民悲痛欲绝,为公主举办了盛大的葬礼;葬礼结束后,李世民就大病了一场。 在晋阳公主病逝的一个月后,李世民的另一个爱女高阳公主就出事了。 御史审查一盗窃案,其中发现有一金玉神枕,为高阳公主之物,失窃于金城坊会昌寺和尚辩机处。此事事关重大,御史上奏天听,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的私情也因此曝光,引得龙颜大怒。 公主与和尚得私情一曝光,立刻在长安城引起了空前绝后的议论纷纷,老百姓们对于皇家的丑事永远都是如此的热情洋溢兴致勃勃。 其实大唐公主养情夫这种事情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不过公主出身金贵,驸马就算头上一片绿油油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可不一样,辨机和尚一个出家人,又是高僧之徒,却做出如此败坏佛门清规之事,可当真是万死莫能赎罪了。 这件事情发酵到最后,天子下令将辩机腰斩处死。 听说高阳公主为了此事在太极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只求父皇不要处死辩机;但是天子已是盛怒,只让人将公主带回去好好看着,莫要再生出事端。 三日之后,辩机和尚被腰斩于市。 之后高阳公主在公主府中寻死觅活了许久,李世民派贤妃郑氏去劝言。 郑贤妃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妃妾,他也一直很是信任郑氏,对于后宫中的一些看法他也愿意听郑氏讲述。 “明达早夭,高阳又是这个样子,实在是让朕操心啊!”想至此李世民就叹息不已,郑宁儿温声细语的安慰道:“十七公主尚且年少,她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高阳公主都已年近双十了,四年前就出阁下嫁于山东高门房氏,为梁国公房玄龄次子房遗爱之妻;这是否年幼,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郑宁儿去到公主府时,首先却遇见了高阳公主的家姑卢氏。 这位房夫人出身于范阳卢氏,在长安城中是以性情刚烈着称,莫说是高门大户的夫人贵女,便是皇城里的娘娘都还得对她礼让三分。 天子对房氏的恩宠也甚重,房家长子娶的是蔡国公杜如晦幼女杜氏,三子娶的是荆王元景次女华安县主,女儿是韩王正妃;李世民当初特意为高阳公主挑选了这样一个夫家,也是看中了房氏一族深厚,才觉得不算亏待了公主。 郑宁儿就觉得很是稀奇,高阳公主有如卢氏这样的婆母,行事还如此肆无忌惮,也真是奇怪。不过瞬间之后她就想明白了,高阳公主自小就是被皇帝万般宠爱,与诸公主都不同,出阁时更是诸公主皆比不上的荣宠;曾经高阳公主就抱怨说驸马无趣非她良人,她又是金枝玉叶之尊,即便是驸马家人也不敢轻易惹了公主不悦。 房夫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皇宫中会来人,来的还是四妃之一的郑贤妃,见到她时愣了愣,便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行了礼,然后离去。 “娘娘,这卢氏对您可也太不敬了。”郑宁儿身边的宫女还有些为她不平,她只是似笑非笑的摇摇头。 郑宁儿进到公主府前堂,女侍说公主在后院舞剑,还请郑娘娘在前堂稍候。 向来高阳公主自恃天子宠爱,也并不太把后宫中的妃嫔放在眼里,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少;而郑宁儿现在来,高阳公主估计也猜出来郑宁儿是奉李世民的命令来的,恐怕并不想见郑宁儿。 “公主在后院?”郑宁儿一边问那女侍一边就要往后院走去,那女侍惊慌还想要拦下她:“娘娘容禀,公主,公主还······” 郑宁儿身边的宫女就厉声呵斥:“我们娘娘可是四贤妃娘娘,岂是你一个低贱婢女可阻拦的!还不快让到一边去。” 女侍不敢再拦,哆哆嗦嗦的退侍到一边去。 郑宁儿一行人到了后院,远远的就看到高阳公主在庭院中手持长剑舞得飞快;她自小就酷爱于舞刀弄枪,也许是正性子才独得天子所喜。就连郑宁儿都不由在心里感慨,这么明媚娇俏的一个姑娘,若不是李世民的女儿,就好了。 她就站在廊下微笑着看着高阳公主舞剑,许久那姑娘才好似累了便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走到郑宁儿面前握着剑拱拱手:“郑娘娘。” “十七公主若为男儿,想来也不输于任何一位皇子。”郑宁儿这才轻笑着道。 “那又如何?我却只能是女儿身。”这话似乎正说到了高阳公主的心坎上,她一直紧绷着的神色才微微松懈。 “我朝平阳昭公主也是女儿,谁敢说她不如男儿的?”郑宁儿笑了笑,继续道,“十七公主英姿飒爽,也不比平阳昭公主差。”这话郑宁儿口中说着,心里却狠狠鄙视了一把自己;平阳昭公主那可是开国功臣,哪是随便人就能相提并论的,更何况还是私德不端的高阳公主。 听提到平阳昭公主,高阳公主有些欢喜:“不瞒郑娘娘,我最崇拜的就是平阳公主这位姑姑,只可惜我生得太迟,平阳姑姑英年早逝。我更羡慕,平阳姑姑和柴驸马之间夫妻感情和睦,一生一世一双人。” 郑宁儿就觉得奇怪了,你既然连平阳公主都从未见过,怎么就那么清楚他们夫妻感情怎么样?而且别人崇拜平阳昭公主也就是想要成为像她一样的女将军,偏偏就高阳公主是想要得到美好的爱情,这还真不是她和辩机和尚不清不楚的理由。 第14章 卫王墓 高阳公主的闹剧传遍整个长安城,事及佛门弟子辩机。 直到如今事情已经差不多要尘埃落定了,渝清才知道之前王滢说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高阳公主。 本来高阳公主她自己就不干净,这才会让人背地里抓住了把柄,现在被人以此为由成了打压她的理由也算是自作孽了。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据说高阳公主可因为情郎被处死而对她父亲很是怀恨在心,至于她会不会因此再做出一些什么事情,那就未可知了,不过有人很期待。 王滢在信中告诉渝清,先是晋阳公主薨逝,再是高阳公主事发,两个爱女接连出事,现在李世民已是衰老了许多,和从前那个神奇威武的大唐天子判若两人。 至此高阳公主的事好似是结束了,但是随时都有可能复燃。 而且事败之后陛下只是将辩机腰斩,不过对于高阳公主却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惩罚;倒是此事传出去之后,听说公主的家姑房家夫人卢氏还被气得一病不起了。 后来就连李世民都亲口说了,高阳让他很是失望。 失望就对了,疼爱宠溺了十几年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情,若不失望还不正常呢。 从李承乾到李泰、晋阳公主、高阳公主,再搭上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李佑,个个都是李世民的爱子爱女;只不过下一个又应该轮到谁呢。 总不过现在李世民估计也没多少年好活了,让他在这临了之时再感受一下众叛亲离之痛,也是不错的。 那一年李世民反反复复病了几次,圣体还未大好,就出宫去了。 这一次出宫却说是因为家事,并且单独带上了杨梦霏。 因是临时被传旨随帝出宫,甚至连去哪里都不知道,杨梦霏只匆匆让可信的宫女去将消息悄悄传给郑贤妃和王滢。 一路上杨梦霏都是忐忑不安,就生怕是最近动作太多,让李世民怀疑到她身上了。 马车出了长安城,却是向芷阳而去。 杨梦霏不敢多问,只是想不明白这个时候李世民去芷阳究竟做什么。 “你喜欢放纸鸢吗?”李世民好似只是突然心血来潮,就问李梦霏。 杨梦霏只中规中矩的答道:“犹记得幼时在家,与兄姐弟妹玩过。” 李世民却似乎陷入了很茫然的一段记忆,告诉杨梦霏:“大德小时候就很喜欢放纸鸢,三姐到临终还对他念念不忘。” 大德就是李家三郎玄霸的乳名,他正是被葬在芷阳。 难怪李世民出宫前说这是家事,他这是不知道突然中了什么邪来拜祭卫王玄霸了。 因为李世民这一次来芷阳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来到卫怀王墓前祭拜。 李玄霸夭亡于前隋,这卫王墓也是建唐后才迁来芷阳的,是卫王玄霸与王妃萧氏的夫妻合葬墓。 关于卫王妃萧氏,杨梦霏只是略有耳闻,但都不慎清楚。 玄霸亡故时未及十五,尚未娶妻生子,只与兰陵萧氏的姑娘许下婚约;然而在玄霸病逝后未久,萧氏姑娘亦病殁。李家与萧家相约为亲家,为玄霸和萧氏姑娘**,让萧氏姑娘以李玄霸之妻的身份列入宗祠供奉。 后来李玄霸被追封为卫王,萧氏姑娘也就自然被追封为卫王妃。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家的兄弟姐妹其实也根本没剩下几分情谊了,李世民却来拜祭李玄霸,想想就觉得有些事情也甚是可笑。 杨梦霏沉默着不说话,事实上这种情况她也并不宜多说什么。 但是出乎意料的却是他们在卫王墓前还遇到了一个年轻姑娘,姑娘容貌娇美,即便是年轻时的杨梦霏在她面前亦要自愧不如。 只是这山野之地却出现如此的貌美姑娘,都不禁令人怀疑是否为山魅所化了。 不过看见不远处有马车仆人相随,更像是谁家姑娘出行至此。 杨梦霏跟着李世民走近,姑娘似乎被惊扰了,方才匆匆回头神色很是奇怪的看着他们。 “这是家中兄弟之墓,不知姑娘你是?”李世民开口问那姑娘。 “原是王爷来到,小女子冒昧了。”姑娘并不知他是皇帝,只猜测他的身份,然后自报家门说道,“小女兰陵萧氏萧玉嫣,奉父兄之名来拜祭祖姑父祖姑母。” 兰陵萧氏的姑娘?就这么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在杨梦霏看来,并不简单。 李世民似乎也对这个萧玉嫣很感兴趣,多问了几句,萧玉嫣也回答得有条不紊,答案还都是李世民想要听到的答案。 这个姑娘怎么看都像是谁故意安排好了出现在这里的。 兰陵萧氏世代出美人,这个萧玉嫣更是美人中的极品;把一个极品美人放在天子面前,这想要做什么那简直是不言而喻了。 “王爷,小女就先告退了,还要回去向父兄复命呢。”萧玉嫣落落大方的说道,让女侍拿了东西然后向马车那边过去。 目送着萧姑娘离去,李世民才指了指那个女子问杨梦霏:“你觉得她会是谁安排的人?兰陵萧氏,做不出这种事情。” 杨梦霏皮笑肉不笑的说:“也许只是个巧合。” “不过,萧氏女不错。”李世民若有所思。 萧氏女自是不错,只不过可惜······ 微风拂过,风中似乎传来孩童嬉笑追逐打闹的声音,抬头时看见四面八方随风飞扬的纸鸢,五彩斑斓,翱翔于云霄。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李世民望着那漫天飞舞的纸鸢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只是纸鸢越飞越高,最后如断线般消逝在天际。 李世民喃喃自语:“怎么纸鸢都没了呢?他们该是很伤心了。” 什么?杨梦霏感觉眉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伴随着的就是一阵剧痛。 兰陵萧氏萧玉嫣,芷阳的鸿鹄风筝,还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那就只有一个人。 如果非要说是有一个人在背后操控一切推波助澜的话,那就是王滢,只有王滢有这个可能性,以及和兰陵萧氏私底下接触的可能性。 不过无论兰陵萧氏怎么插入一脚或者还有想要借此登高的目的,既然和她们的计划没有什么冲突,她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而后来萧玉嫣入宫选秀,被天子点中定为太子李治的良娣,那也是后话了。 第15章 谋害东宫 从芷阳回宫后,李世民的病情加重了,他告诉身边侍奉的人说,他总恍惚看见漫天飞舞的蓝色蝴蝶,还总好像看到一些已经过身的人。 这是心病,无药可治。 只是当杨梦霏听说到蓝色蝴蝶时愣了一下,就默默记在心中。 她隐约是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蓝色蝴蝶的事情,似乎是跟幻术之类的有关,但是也不确定。 从含光殿回去之后,杨梦霏写了一封信让可靠的宫人交给出入王城的送水人,直接绕过王滢把信交到渝清手中。 当年渝清曾经给长孙皇后用过曼陀罗粉顺便套出一些话,这件事杨梦霏是知道的;蓝色蝴蝶必然是幻象,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用了和当年渝清同样的手段,或者这本就是渝清背地里做的。 人只有在濒临死亡时才会回光返照,就算不是回光返照李世民也差不多要走黄泉路了。 现已经如此,宫中的情况还是要让渝清知道的。 但是几乎是在接到杨氏从宫中送出来的信的同时,渝清还接到了王滢的来信。 看到杨梦霏在信中说到蓝色蝴蝶,渝清首先想到的就是蓝翎蝶;在宇文静死了之后蓝翎蝶唯一出现过的那次好像也是她的幻觉,除此之外都没有再听说过蓝翎蝶了。 现在蓝翎蝶出现,会是谁想要李世民的命? 杨梦霏觉得是她给李世民下的手,那完全是无稽之谈;她所做的,只不过是把一包朱砂捎进宫中。 她听闻最近李世民召了异国术士进宫,似乎是想要谋求延命长生之道。 果然每一个帝王都想要长生不老,可是偏偏最后他们的结局都是服食丹药过量而被自己给活活毒死的。 她做的也很简单,就是往丹药里面掺杂入朱砂,让他中毒痛苦而亡。 这世间本没有什么炼药的术士,有的不过是招摇撞骗谋财害命的骗子。 那个从西域而来的术士,渝清不但知道而且还与他有过往来,当年还在西域买卖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声名;不然也未能三言两语挑拨他来长安做术士,把他手中据说能长生不老的药方进献给大唐天子。 让李世民多活了这么久,亲眼目睹他的儿女们一个个让他失望,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他也应该死了。只不过从前撒下的网也远不止这么多,即便他死了,他的儿女们也会为他的罪孽而赎罪。 而且四婶婶还说了,她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准备着什么时候李世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就送给他看看可否满意。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太多人想要等李世民还剩下一口气时送给他一份大礼了,只怕礼还没献完人就已经死了。 更何况现在想要李世民死的人也不少,就怕被人抢先下手了。 杨梦霏提到的蓝翎蝶她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王滢在信中告诉她的另一件事情却真实让渝清很在意。 王滢说,她发现穆娘借着王宣仪之手给李治下药,她悄悄查过,那种药并不会立刻致命,只会日积月累使人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弱,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和杨梦霏一样,王滢也怀疑是不是渝清授意穆娘这样做的。 渝清真切觉得很无奈,就算她做的事不少,但也不是说任何没有人承认的事情都是她干的吧。 当然她倒宁愿是她做的,可惜不是。 只是穆娘下毒要杀李治?这听起来······还真是一听就像是跟她有关的。 太原王氏让穆娘陪同王宣仪来长安,只可惜穆娘的心好似并不是向着宣仪的,而长安这边显然还没有人发觉穆娘是昔日东宫的人;不过想想也对,谁会想到太原王氏如此胆大包天将一个东宫旧人明目张胆放进太子妃的陪嫁行列。 太原王氏这样的安排,如果说他们没有什么其他想法渝清是不信的;可若穆娘把李治给毒死了,对太原王氏似乎并没有好处。 谋害东宫储君,若被人发觉那可是株连九族。 王家莫敢冒险行如此之事,那就只能是穆娘自作主张的行为。 现在穆娘被王滢留意发觉了,难保明日就要被旁人发现;到时穆娘及太原王氏恐怕都要被殃及了。 穆娘是渝清从小就伴在身边的人,太原王氏又是她的舅家,渝清自是不愿见到这样的结果。 她必须要想办法见穆娘一面,劝阻穆娘行事。 看了王滢的信之后,渝清就匆匆忙忙给她回了一封信,便是提出想与穆娘一见。 只是此信过后便石沉大海再无音讯,直至半月后的傍晚王滢亲自来了:“渝清娘子,我思来想去,有一个消息,还是我亲自来告诉你比较好。” 以这样一段话开头的,接下来要说的基本不会是什么好事。 “穆娘,她死了。”王滢如是说。 “为什么?穆娘,怎么死的?”听到这个消息,纵是有了心理准备,渝清都觉得很是接受无能。 “穆娘,应该是服毒自尽的,至于原因我不知道,不过我已经买通了仵作假称是食物中毒。”王滢顿了顿,拿出一封信给渝清,“这是穆娘留下的遗书,是留给娘子你的。” 渝清接过信就迫不及待的拆开,字迹歪歪扭扭,看不出来是不是穆娘的字。 “大姑娘,奴曾经答应过夫人,要看着公子和姑娘长大成亲生子,只是奴终究是未能坐到,奴对不起夫人。 那人杀害了主君和几位小公子,毁了姑娘的一生。 现在这些,也是奴唯一能为姑娘做的了。” 穆娘的信很短,但是把原先王滢告诉渝清的事情也解释得清清楚楚。 看完信,渝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问王滢:“穆娘下毒之事,你是不是与她对峙过?”不然穆娘不会知道她知道这件事。 “是。那时候臣发现了穆娘下毒,臣就······单独问过穆娘。”王滢承认。 如此也就明了了。 穆娘为何会自尽,这一切也是因为她;穆娘知道她在疯狂的复仇,所以就帮她出手对李治下毒,所以穆娘自尽的因也是她。 第16章 不是一路人 渝清见到了蓝翎蝶,又是漫天飞舞的蓝翎蝶,在黑夜中如同恶魔般降临。 夜色中还有些许清冷,悠悠扬扬传来悉悉索索的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原来,其实蓝翎蝶并不是幻象,而是真的。 她瞥见了一抹黑影站在屋脊上,宽大的袍子随风飞舞,像极了她记忆中在很多年前见到的一幕:“你是谁?” “我是南宗堂堂主。”她说。 南宗堂堂主?她只知道前任南宗堂堂主是宇文静,至于之后怎么样她就不可知了。 很多年前渝清就想过了,未来有一天南宗堂的人会上门来寻仇,毕竟自己可是亲手杀了他们的堂主;只是这平平静静的过了二十年,最后来寻仇的是个听声音好像很年轻的小姑娘。 渝清不觉惧意,迎面道:“你们南宗堂的前堂主,是我杀的。” “我知道。但是,我们堂主是自杀的,不然就凭你?”那女人很轻蔑的笑笑。 她不笑还好,一笑就让渝清想起了杨年馨那个女人,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年杨年馨也是她亲自动手刺死的,总不可能又死而复生跑回南宗堂当了堂主。不过南宗堂那个处处充满了诡异的地方,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渝清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何意,只是那漫天飞舞的蓝翎蝶总像蜜蜂一样发出震动声响,让她听着实在很是心烦气躁:“所以你们南宗堂到底想做什么?把这么一大群蝴蝶弄到这里,也不怕吵得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女人咯咯的笑着:“不过就是几只小蝴蝶而已,哪能扰了长安城的安宁!姑娘既是宇文前辈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不过就是来看看姑娘而已。” “你说什么?”渝清真的被吓到了,还吓得不轻,“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并非宇文静的朋友。”不仅如此,她还是给宇文静捅刀子的人呢;不过这个事实也没必要再复述一次了。 “这是宇文前辈留下的说法,我也没办法。”那女子语气也很无奈,这些事情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如果你想要纠正这种说法,可以自己去寻宇文前辈说去。” 现在宇文静已经是死得很彻底了,让她去找宇文静讨说法的意思相当于毫不隐讳的问她,你可以去死了。 如此渝清就实在不明白了:“所以废话少说,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女子轻笑一声说:“小女子娘家姓杨,出身于弘农杨氏,和前朝杨氏关系比较亲近。此来,不过就是想与姑娘合作,做一些大事。” 她既已自报家门说是杨家人,渝清也就明白她的用意了:“莫不是你想要复国?” “渝清姑娘果然是聪明人,我也最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了。”她笑道,“渝清姑娘与现在的大唐天子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正巧小女子我也是;不如我们合作,你报你的仇,我复我的国,各取所需,如何?” 这话成功让渝清沉下了脸:“就算我对李世民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有一件事姑娘似乎也忘记了;我也姓李,我也是高祖皇帝嫡亲的孙女。这大唐山河,也是我父亲打下来的,我凭什么要帮你将它覆灭?我与李世民之间的仇恨那是我们李家的事,与大唐无关,更与你无关。” 女人被呛到了,黑夜中渝清虽看不见她的面容,但现在她的表情应该很是狰狞:“长安郡主,我也记得是你亲口说过的,你最恨的人不是李世民,而是你们的高祖皇帝李渊;怎么,现在就突然想起来你是李渊的亲孙女了?我记得曾经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连这个都知道?”渝清无比吃惊,她唯一一次跟王滢说过这样的话还是在十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李渊时,之后就任由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了;现在这女人旧事重提,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时候这个女人听到了自己说的话,“你十年前就跟踪我?” 女人伸出手,一只蓝翎蝶停落在她指尖:“我的蓝翎蝶能帮我做的事情,有何须我动手?还是说,被蓝翎蝶跟了这么多年,你读没有察觉到?”言外之意,就是说她确实是让蓝翎蝶跟踪了渝清十年。 渝清一阵毛骨悚然,环绕四周看见漫天飞舞的蓝翎蝶甚至都不觉得那么可真了:“你可真无聊!” “不跟踪你,怎么知道你与我们是不是一路人呢?”女人冷哼。 “但是事实证明,对于你说的合作如何我并没有任何兴趣,而且还很厌恶。我跟你们绝对不是一路人!”渝清打断了她的话。 女子不再说话,继续在夜色中轻声哼唱着听不懂的歌谣;千只万只蓝翎蝶在夜空中飞散开,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用蓝翎蝶来吓唬她。 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破开蓝翎蝶群落到地面上,回头问渝清:“你还好吧?没有被吓到?” “你……回来了?”看到突然出现的阿史那叶可真,渝清愣了愣,莫名就觉得安心。 “嗯,没事了,没事了。”阿史那叶可真点点头,拉过渝清的手。 女人停止了哼唱歌谣,轻笑:“阿史那小王爷,没想到这么巧,你也回来了!”她打了一个响指,漫天飞舞的蓝翎蝶旋转着又飞回了她身边;虽然看起来好像挺美妙的,但是也挺可怕的。 阿史那叶可真笑得很是真情实意:“杨姑娘,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了。你这样,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太开心的回忆。”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夫妻久别重逢。”女人转身隐入黑暗中,与蓝翎蝶一同不见踪影。 “你和那个女的认识?”看见女人走了之后,渝清立刻就回过头向阿史那叶可真询问,语气还略带调侃的气息,“我发现我不但和南宗堂前堂主认识,和现在的堂主,似乎也很是熟识的样子。” 阿史那叶可真捂脸:“只是看起来而已,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第17章 武才人的后路 按照阿史那叶可真的坦白,曾经南宗堂的人其实也是来找过他的,而来找他的人就是这位自称和前隋皇室关系密切的弘农杨氏杨姑娘,即宇文静死了之后的南宗堂堂主。 但是南宗堂的人似乎都喜欢玩神秘,无论是从前的宇文静、杨年馨或是如今这位杨姑娘都是如此。 阿史那叶可真跟那个杨姑娘接触过几次,可惜都没有见过她的脸,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的年岁:“我觉得那个女人至少五十岁了。”阿史那叶可真一脸神秘兮兮的告诉渝清。 渝清被惊悚得呆滞了许久,反应过来后她觉得她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阿史那叶可真说错了:“你刚才说她多少岁来着?” “至少五十。”阿史那叶可真还很是生动形象的伸手比划了一下。 为什么我听到的是一个妙龄姑娘的声音,偏偏你听到的却是老女人的声音? 渝清很诚恳的表示:“我觉得她至少比我年少。”而且那个女人称呼宇文静为前辈,那她怎么也不应该是一个老女人。 不过现在年龄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渝清示意阿史那叶可真可以跳过那个姓杨的女人到底多少岁继续讲述之后怎么样了。 “她告诉我,她可以帮我成为大汗,而作为交换的条件就是到时候要出兵帮他们灭掉大唐。”在渝清的注视下,阿史那叶可真很委屈的表示,“我一听就觉得这太异想天开了,这个女人怕是疯了吧。我自己是一个正常人,当然不跟疯子做这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开玩笑的事,所以我就没有理会她。” “然后她就没有再缠着你了?”渝清追问。 阿史那叶可真连忙摇头:“她后来还找过我两三次,大概也就是说,跟他们合作好处多多这一类的话;我不敢跟疯子多说话,怕说多了我也会变成像她那样的人。所以她可能自觉找我没什么结果,就走了。”顿了顿他又道,“我当真没想到她还回来找你。” 渝清也表示稀奇:“我猜想过总有一天南宗堂的人会来找我麻烦,却没想到不是因为宇文静,而是什么破合作。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李渝清的话,听着还挺动心的,说不准也就答应了。” “但是如果你不是李渝清的话,她也不会特地来找你啊。”阿史那叶可真毫不犹豫就给她泼冷水,那个杨姓女子就是因为渝清和李世民有血仇才假惺惺的说什么合作,不然她祸害的就是其他人。 好像也确实是这样,只能说南宗堂的堂主真的是一代比一代不正常,而且这一位还特别不正常。 另外渝清对于这个杨姑娘心中也是疑云重重:“刚才她自己说,她是弘农杨氏的人;可是哪有人一冒出来就自报家门的,这,好像都有点太刻意了。” “你们中原世族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我是不太懂。”阿史那叶可真表示。 “这还真不是世族的问题,我还觉得她就是打着弘农杨氏的名声出来招摇撞骗的呢。”渝清撇嘴,虽然前隋杨氏是属于弘农杨氏的分支,但是到现在为止在人们的心中弘农杨氏和前隋杨氏绝对不是同一回事。 总之从那个杨姑娘出现就觉得处处透露着蹊跷,包括说的话都感觉不太正常。 只不过若说起弘农杨氏,她记得四婶婶就是出身于弘农杨氏的;渝清依然记得很多很多年前三姑姑说过,弘农杨氏的姑娘向来最是不同寻常的,所以她特地选了一个杨氏女做弟媳。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为何南宗堂的堂主会是前隋杨氏的人? 渝清是记得清清楚楚,南宗堂的前任堂主宇文静还有前前任堂主都是极度仇视杨家的。 鉴于她和杨梦霏是有共同目的的,还要腾出精力来对付共同的仇敌;现在渝清必须要完全信任杨梦霏,而这件似乎和弘农杨氏有关的事情,她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四婶婶,看看她是什么看法。 信送到杨梦霏手中后,她看了之后就把这封信让她的外甥女武才人也看了:“媚娘,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姨母,树大则招风,这都说不定。弘农杨氏不及七郡望财大势大,但名声拿出来却也还是好听的;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让人给冒用了。”武才人想了想便道。 “没错,若我们弘农杨氏也如七郡望那般,也就再无人敢欺了。”杨梦霏似有些自哀自怨的叹气,又望向武才人,“我不必在宫中这般艰难度日,而你们母女四人在武家也无人敢欺辱你们了。” 这话顿时让年轻的女孩子双眼发亮。 想让母亲和姊妹过得更好,这是她入宫的目的,但是入宫后她还未得宠就彻底沦为后宫之中的芸芸众生,只怕大好的年华就在深宫中虚度了;她自是不甘心这样的结果,也无时无刻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 她迫切的向姨母询问:“可是姨母,弘农杨氏却只是一个次等的世族;那要怎么做,才能够有机会与五姓七望并肩。” “五姓七望百年历史,自是不同寻常。儿尚公主,女为王妃;若一个家族受到了帝皇的刻意提拔,虽不能长久昌荣,却也无人敢瞧不起。就比如,现在的长孙氏。”杨梦霏轻声说道。 那也还是要依靠天子!武氏又不禁气馁了。 杨梦霏继续说道:“你还年轻,天子却已是命不久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满宫缟素了。待那时,我便一卷白绫吊死在宫中,也算是完成了我此生的使命;可你该怎么办,青灯古佛,就葬送了你的一生吗?” 武氏走到杨梦霏身旁望着姨母道:“姨母曾经说过,会为媚娘寻得好的出路,媚娘相信姨母。” “天子不行,尚且有太子;天子大行驾崩,能做主的就是太子,下一任的天子。”杨梦霏也端详着外甥女,露出满意的笑容,“媚娘,姨母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能不能抓住机会唯一能靠的也就是你了。” 武氏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就垂眸点头:“姨母,媚娘明白。”若是从前姨母与她挑明说这样的话,也许武氏会追问缘故;但是最近她在姨母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和太子李治多有接触,她一个年轻女郎也不免心动。 第18章 百花散 天子病重,太子李治监国。 但是没多久东宫就传出太子突发急病的消息,内宫太医院派来御医,一群人急得围成一团诊治,却终究说不出所以然。眼见太子病危,还是一个江湖赤脚大夫献上一粒可解百毒的奇珍药丸,经御医查验后无异,给李治服下后,果然病情有了好转趋势。 那江湖赤脚大夫被赏赐了五百两金,就隐逸而去了。 高阳公主来东宫探望兄长,据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见者无人不称叹太子与公主兄妹情深。 这些年关于高阳公主的传言太多了,真真假假好好坏坏,也不知道虚实了。 不过这些的事情,渝清听说了之后还问了王滢:“李治与高阳,兄妹感情如何?”人所皆知,皇家的亲情是最虚伪的,表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互相捅刀子,毕竟这种事情她也见得多了;眼泪这种廉价的东西,有时候真算不上什么。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可比荆王殿下与九江公主。”王滢告诉她。 六叔叔和八姑姑么?可是这时代都已经不一样了,又怎么还能与六叔叔和八姑姑相比较呢?虽然都是李家人,这其中却是大不相同。 不过这两个孩子也真是有意思了。 但是她也会用事实证明,就算李治和高阳再如何兄妹情深,他们也终究不是六叔叔和八姑姑;再坚固的兄妹情谊,在权势与利益的冲击下,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只不过这一次李治中毒,连宫中医术高超的御医都未能诊断出因何而病,却让一个行走江湖的赤脚大夫用一粒不知道用什么制成的药丸给治好了。这如果是说书人话本里的传奇故事,渝清听了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若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真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她隐约觉得,这一次李治突发急病可能跟之前穆娘下毒一事相关。 她向王滢询问起,王滢立刻就摇头否认了:“穆娘所下之毒乃慢性毒药,只会让李治身体逐渐虚弱慢慢死去,绝对不可能突然爆发。” 渝清也知道穆娘下的毒是是怎么回事,但是以此作为一个幌子也就足够了。 渝清还是决定再问王滢:“那李治中的是什么毒?” “不是毒,是百花散。”王滢脱口而出道,然后脸色瞬变,“你如何知道?” 方才渝清只是稍微有些怀疑,而现在却是完全确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百花散是王滢下的,即使不是她下的她也是参与了这个谋划;但目标应该也不是太子李治,而是太子妃王宣仪。 百花散来自于清河崔氏,是一道秘药,只有清河崔氏嫡系知晓。 这东西是一种假死药,服用后气息全无,身体散发百花芬芳,七七四十九天后苏醒。但是百花散却有一个克星,就是七日黄花,也就是先前穆娘给李治下的毒;两者相遇后,百花散的假死药效全无,而变成毒,无迹可查。 渝清知道百花散的秘密是因为当年清河崔氏便是以此物让崔颢假死,于此事也不得不告知一二;可王滢竟也会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在王滢告诉渝清,王宣仪因为身体原因难有子嗣始,渝清就曾经思考着针对这一情况太原王氏会怎么应对。 皇后不能生育子嗣,就无法稳坐后宫,历史上因为无子而被废的皇后比比皆是;而皇后被废必定牵连家族,这也是从古至今一直有之的事实。太原王氏不会坐视日后王宣仪因为无子而被废后,那么他们肯定会先发制人采取一些措施来补救。 之前王家想要送一个本家姑娘进东宫,生下孩子就交由嫡母抚养,这是一个办法,但是其实这办法也并不能一劳永逸。 可是如果王宣仪在尚得恩宠的时候就死了的话,也许就不一样了。 王家当然不会让王宣仪当真死了,那么清河崔氏的百花散就是最好的选择了。等到所有人都以为王宣仪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太原王氏的人再把王宣仪悄无声息的救出来,便可金蝉脱壳一劳永逸了。 但是现在唯一不能明白的就是为什么清河崔氏的百花散会让太原王氏的人拿到了,还有为什么最后中毒的人却是李治。 “娘子真是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宣仪娘子对李治是有情的,她自不愿顺从太原王氏的安排;我只好将百花散下在粥中,却未曾想到那粥让李治给喝了。百花散是清河崔氏送进来的,这也是清河崔氏的太夫人和太原王氏的一个交易。”王滢将事情的因果徐徐道来。 这样也跟渝清想的差不多了,只不过那清河崔氏的太夫人与太原王氏能有什么交易?但是既然能让崔太夫人将百花散都交给了太原王氏,那也必然不是小事。因为从前和清河崔氏有接触,渝清知道这位崔太夫人的性子,她满心都只有她唯一的女儿崔寜,可惜崔寜年纪轻轻就没了;崔太夫人一个丧女母亲,还和太原王氏暗中交易,莫不是想要给她女儿报仇吧。 依照崔太夫人的性子,她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不然······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原因能让崔太夫人如此的了。 当年崔寜之死众多纷纭,至今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不过当时崔寜是死在长安城中的,又是从清河奉旨远嫁而来,不管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在一个爱女心切的慈母心中,大唐天子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难怪之前的几件事情就隐约感觉里面有清河崔氏的手笔,他们还真的掺和进来了。 最神奇的就是李治明显是中毒,那些御医却完全看不出来,最后就死马当活马医听信了一个江湖赤脚大夫的话,是不是也太······不正常了,除非他们也······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算是她乐观其成的,清河崔氏虽然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 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次王滢的失手会不会被察觉到什么,影响到之后的计划。 第19章 刺客事件 长安城沉浸在一片风雨欲来中,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 百姓们议论纷纷,据说是有人夜入宫闱刺杀天子,事败后潜逃出宫,不知所踪;如今紧闭城门,便是为了寻那刺客踪影。 但是还有人说,其实并没有所谓刺客,那不过是天子的幻觉。 不过这一次刺客事件却是出动了不少皇宫禁军,现在在四处搜捕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刺客,这五天过去了依然是一无所获。 也许那真的只是天子的幻觉吧! 薛万彻是在深夜而来的,当时渝清正在看着《汉书》,读到《武帝纪》的一句话:“征和元年春正月,还,行幸建章宫······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起。”这是《汉书》中记录西汉武帝末年巫蛊之祸起的一段文字。 “没想到娘子还喜欢读史书?”薛万彻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问道。 “熟知古今,才能更好行事,不是吗?”渝清也不抬头,就轻声说,“西汉武帝梦遇刺客而以为实,掀起了巫蛊之祸的风波;依薛将军看来,这和现在的形势是否很是相似呢?” 薛万彻追问:“所以娘子是说这次的刺杀是······” 渝清知道他想问什么,还是打断了他的话:“哪有什么刺客啊,不过就是借此机会来一场动荡罢了,不然你看禁卫在长安城中闹腾了这么久不还是连个影儿都没找到吗!昭陵已经建好了,当今天子也快要变成大行皇帝了。” 这话说得笃定,就叫薛万彻疑惑了:“既然如此,娘子可莫要做什么傻事才好。若上天要他五更死,娘子又何必大费周章急着在三更就要了他的命呢?脏了自己的手,得不偿失。” “将军这可就不懂了,敢违逆阎王爷的意思那可不就是自掘坟墓吗?若他三更死了,那也只能说明是他该死了。并且我也不蠢,我还不想和某些人同归于尽呢。”渝清干脆就合上书,淡淡道。 就在这个时候阿史那叶可真听见声音进来了,看见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在,瞬时就警惕上了:“你是谁?” “我是······”薛万彻正要说话,渝清再次打断了并告诉阿史那叶可真:“他是我十五姑父,薛万彻将军。” “他?”阿史那叶可真仔细想了想,似乎他在很久以前他是见过一个被渝清称为十五姑姑的小女孩儿,那个小女孩儿看起来至少比渝清年幼很多岁,而眼前这个大叔? 渝清无视掉阿史那叶可真满脸的疑惑,毕竟曾经在她初听说了薛万彻和丹阳公主的婚事时也是跟阿史那叶可真一模一样的表情。 阿史那叶可真愣了愣,就当作那是渝清的长辈了:“见过十五姑父。” 这个称呼,似乎也就证实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 其实在曾经薛万彻不止一次见过阿史那叶可真,现在只需仔细回想一二再稍加联想就能猜出来他是谁了;当年发生过的一些事情,薛万彻略知一二,才回头压低了声音:“娘子,若让殿下知道,恐怕殿下会不高兴的。” 渝清知道爹爹当年是一直不愿意她嫁给外族人,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现在很多事情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只是薛万彻却突然提起了爹爹,让渝清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这一次薛万彻来就是说刺客事件的,他一开始也怀疑过可能和渝清有关,不过现在听渝清这么说又觉得她说的好像有一点道理。 渝清说知道薛万彻的,他是武将在战场上英勇无畏运筹帷幄,但对于朝堂上的阳谋阴谋却是真的不太行:“薛将军,我猜应该是十五姑姑让你来找我的吧?”即使不是丹阳公主也还有其他人。 “萦玗她是担心你。”薛万彻简单的道。 “让姑父姑母担心了。”渝清扯了扯嘴角轻笑,“只是有一件事情,姑父姑母也注意一些,和吴王还有高阳公主接触的时候可别让人看见了。” 薛万彻愣了愣,就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他从渝清家出门时,却正好看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女子站在墙边似乎在望着这边一动不动;薛万彻不知对方是何人,也站在原地不敢轻易举动,后面的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也跟着出来。 渝清率先看见那个黑袍女子,就低声跟薛万彻说:“将军你先走吧,她是来找我的。” 薛万彻走后,那个黑袍女子果然慢慢走到了渝清面前,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楚容颜。 “杨姑娘?”开口道。 “什么杨姑娘?清娘你傻了?”黑袍女子突然开口,双手取下了斗笠,“你真的在这里?” 渝清目瞪口呆:“八姑姑?” 可是怎么会?是八姑姑? “八姑姑,莫非你就是那个南宗堂的堂主杨姑娘?”与十几年未再见面的八姑姑再见,渝清特意多看来几眼,确定这个和记忆中迥然不同的女子的确是李至臻。 “什么南宗堂堂主?你在说什么呢?”至臻依然是一脸茫然。 看着她的神色,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南宗堂究竟为何物;况且至臻也只是穿了黑色长袍戴着黑色斗笠,又不是说天底下只有那个姓杨的女人能穿黑长袍。 渝清虽也好奇至臻为什么就会知道她住在这里,不过眼下还是先将至臻迎进屋子,有话之后再说。 阿史那叶可真在背后悄悄扯了扯渝清的衣袖低声问:“其嘉,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你的姑姑姑父们都来了?” “姑姑是八姑姑,姑父是十五姑父,他们没有关系的。”渝清生怕阿史那叶可真误会了什么,出言纠正他的话道。 “我也没说他们有关系啊。”阿史那叶可真无奈。 至臻和她的夫君是在几年前回到长安的,不过因为驸马外族的身份,反而省了许多麻烦。现在他们夫妻在长安安居,而据说九江公主的性子变了许多;且这时间已是过了十几年,当年的皇子们在外面就藩公主们皆已出嫁,京都之人亦非九江公主所熟悉的人,她也就干脆在府中闭门不出,在长安城中就似与世隔绝了一般。 但是也正是这般才觉得很是奇怪,至臻与长安城中的人都没有什么联系,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渝清回到了长安还住在这里?如此也就出现了另外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长安城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知道渝清还活着的? 不管怎么样,知道的人越多,对她们也就越不利。 第20章 匡复正统 至臻似乎是看出了渝清的担忧,就率先开口道:“你无需担心,是六哥告诉我的。六哥现虽不在长安,但他毕竟是一州都督,在长安城中也还有些人脉。清娘,六哥他可很是关心你呢。” 渝清明白元景对自己的心意,听至臻这样说便轻笑着点点头:“让六叔叔和八姑姑挂心了,是清儿的不是。” “清娘,我们可是一同长大的,哪还需要这般客气?”至臻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的苦涩,“这些年,我都以为你真的死了,没想到你又活过来了,真是让我欢喜。” “不只是八姑姑如此,这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李渝清早已经死了呢。”渝清面无表情的道。 “但是死人却才是最好办事的,不是吗?”至臻轻飘飘的说道。 没错,这也就是为什么都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只有你死了,才不会有人防着你。 至臻依然笑着,却笑得有些凄凉:“这些年长安城就从未安宁过,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觉得这才是长安城。长安城中的人命运都是悲惨的,他们别无选择的活在这繁华的王都,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我不想回来的,但是我却不得不回来。” 渝清不明白至臻为何突然就有了这样深沉的想法,如此这般沉痛的话都不该是由至臻说出来的:“八姑姑,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呢?可是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至臻摇头:“不,我只是要告诉你,长安要大乱了。” 长安要大乱了!那可真好! 渝清以为至臻只是因此生忧,便劝道:“八姑姑你是高祖皇帝的亲生女儿,以后无论是谁当皇帝,你都是身份尊贵的大唐公主。” “不,我是说,我并不愿这样。”至臻摇头,她很是认真的告诉渝清,“身为大唐公主,却不能为国为君分忧,实在很是惭愧。” 渝清不想说话了;八姑姑你想要为国为君分忧,那你应该去朝堂上说,如此绝对有不少人称赞你心怀天下,而不是突然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跑来跟我说。 她便问:“那八姑姑是想怎么做。” 至臻叹气:“在我们姐妹当中,无时无刻不是以三姐姐为楷模;只是我们也都知道,三姐姐是何等的人物,自然不是我们能相提并论的。只是大家都不甘心,都想要做出一番举动,能与三姐姐相比肩的。” 额······怎么这年头就这么多人总想要将自己和平阳昭公主相比较?吃饱了撑着? 渝清曾听王滢说过高阳公主的神奇言论,她倒是真没想到三姑姑对之后的大唐公主的影响力如此深远。 不过也是人尽皆知的,平阳昭公主是因为军功而备受崇敬,这是其他公主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正如当年三姑姑说过的话,属于那个时代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以后的大唐也不需要再有将军公主了。 这样的心思渝清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她不明白的就是现在她们为何都如此执着:“八姑姑,那,你准备要怎么做?” “我们最近有一个计划,如果成功了的话,就能让这大唐天子换一个人。”至臻轻描淡说。 “换人?”渝清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现在听至臻这样说她却莫名就纠结了,“为什么要换人?换人?”虽然她一直都绞尽脑汁的要报复李世民,但若说要换人的话那她想不出来用谁来替换掉李世民比较好,更不可能因此就直接把大唐送给别人家。 至臻看出渝清眼中似有犹豫,就握住她的手道:“清娘,你要清楚,陛下儿女成群,就算你们再弄死几个皇子公主也不过就是让他短暂的伤心几天而已;既然如何,那为什么不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呢?反正他的皇位本也不属于他的,不是吗?” “八姑姑,你的这种想法很危险。”渝清无比真诚的说。 “我平淡如水的活了三十多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失败,虽死无悔;但是如果成功了,以后都会不一样了。” 渝清望着至臻,就觉得现在八姑姑特别像亡命之徒,就像在很多年前他们也说过那时候的李世民当真是像一个亡命之徒。 她想了想便问:“八姑姑,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来跟我说这些应该也不仅是要告诉我这些,或者要拉我入伙,跟你们一起做。毕竟我这些年做的事情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跟你们一起做,好像对我们都有利。” 至臻点头:“没错。当今天子事实上不过是篡位贼子,我们便要恢复正统,让李唐家的江山回到大哥的后嗣手中,也就是承宗哥的孩子。”顿了下她又补充一句,“这也是父皇的遗愿。” 如果没有她这样说的话,兴许渝清还会考虑一下,但现在听他们意思,便是万万不能了。 这么多年来,渝清最大的愿望就是护得嫂嫂侄儿安宁,偏偏现在他们还想要用洛儿来做幌子,她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八姑姑,若你再说这样的话,可别怪侄女不顾念我们姑侄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们要另择新君而立,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但莫要将我侄儿牵扯进来,他从未踏足中原,也不知道长安城里的这些事情。我不想洛儿被掺和进长安城这趟浑水,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除此之外,你们做什么我都不在意。”渝清板起脸说;本来以为这一次和八姑姑久别再会能重谈旧情,但是现在八姑姑说起这些事情那就让她实在很是不欢了,洛儿是她最在意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试图触碰这条底线。 至臻神色很激动:“但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清娘,难道你就甘心这样吗?” 渝清垂眸,坦言:“我不甘心,但是我输不起。”她宁愿她死了,也绝不能让洛儿深陷危机,否则她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哥哥。 第21章 私生之女 阿史那叶可真进来时看见渝清依然很是黯然神伤的坐在桌边发呆,他想起刚才的事情便在渝清身旁坐下:“我记得你跟九江公主关系是很不错的,还有,上次我们在长安城外遇见的那个荆王。怎么你们刚才好像还吵起来了?九江公主不会就特地是来跟你吵架的吧?” 她就闭着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之后待他再复述了一遍后,渝清才好似很是疲惫的张开眼睛望着他:“她疯了!这些年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八姑姑她从前都不是这样的。她想要谋逆,甚至是想要拿洛儿当这个幌子。” “她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史那叶可真听着听着就迷糊了。 “主要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说起来渝清就有些抓狂了,至臻又没有说,她还想知道至臻为什么好像突然就发疯了要做这些事情呢。 现在至臻离开了,但是渝清很是不放心。 从前至臻的性子她清楚,但是现在至臻如何她却是不知道;这种情况她心里没底,甚至她不知道接下来至臻会做什么。 本来现在长安城里就已经够乱了,现在还多了一个好想就是为了搅局而搅局的至臻。 这都是什么事啊! 渝清想了想,也觉得刚才自己跟至臻那样说话太强硬了,哪怕是以过去的情分与至臻动之以情,也许还有机会说服至臻放弃这个荒谬至极的想法。 现在她首先还得要想办法知道至臻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不然可没办法应对。 然后就是至臻为什么要这么做,再比如她的同伙是什么。 反正只要事情不涉及到洛儿,就算他们把长安城闹得个底朝天都没意见;阳关道和独木桥,以后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至少她的计划里是没有换皇帝这个步骤。 李世民就算再十恶不赦,他也是祖母的亲生儿子,只有祖母才是高祖皇帝的嫡妻。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想法在作祟,才让渝清觉得好像李世民也没什么问题。 这一次至臻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抬杠,她一个公主本来也好好的难道就会因为看不过眼就跳出来做这种谋逆之事?这种说法是否也太可笑了。 其实谁都知道,长安就是一趟浑水,谁搅和进来谁倒霉。 至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非要搅和进来,这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只是至臻毕竟是跟她一同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姑,现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她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至臻走入这场死局;想来想去,现在唯一能够帮她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了。 六叔叔李元景! 六叔叔毕竟是荆王,只要他愿意,他必然能够暂时阻止八姑姑的行为。 否则那就没有人了。 这么多年来渝清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元景,一则是不愿再让六叔叔为她的事费心,二则怕会连累了六叔叔。 现在六叔叔在鄜州当都督,距离长安十万八千里远,一封信寄出去至少都要一个月才能有回音,到那时候恐怕连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现在长安城又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情形,很多事情当真是很难做。 但是即使是这样,渝清还是决定先写信向六叔叔告知了这件事,然后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之前渝清和王滢一起设了一个局是针对于高阳公主的,听王滢说高阳公主是和杨淑妃所出的吴王李恪论议了一番,据说还和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打了照面;会不会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只是细细思索着那时至臻说的话,也不像是跟高阳公主那群人有什么关联的。 只希望八姑姑当真是没有与高阳公主她们有关系,不然的话······ 渝清便写信向王滢询问了一遍最近高阳公主的动向,然后就得到了一个让她确实有些意料不到的消息——高阳公主前几日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孩子的父亲很有可能就是辩机和尚。不过不管女孩儿的生父是何人,毕竟是高阳公主的亲生女儿,是皇家的血脉;所以宫里就算对这个女孩儿的身世有所怀疑,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还有一个消息就是,高阳公主生下孩子后,九江公主去看望过高阳公主。 因为现在高阳公主母女特殊的情况,这个孩子出生后倒没有哪家夫人姑娘愿意来公主府看望,同时也因为没有人敢冒着得罪房家的危险;正是因为如此,九江公主去看望高阳公主才会显得特别突兀。 这个消息让渝清很重视,也许这可以说明什么。 只是至臻又到底为什么会和高阳公主勾结在一起的?明明在她们原来的计划中,那根本没有至臻什么事的。 长安城里风起云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搅入局中,发展到最后就可能完全不受控制了。 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很是让她忧心会不会…… 但是紧接着王滢又告诉渝清一件更加让她目瞪口呆的事情;除了九江公主,还有不少的皇子公主在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开始频繁与高阳公主暗中书信往来,其中包括了吴王李恪、蜀王李愔、丹阳公主等一大串人,至少有二十多位李家室室被牵连进来。 除此事外,还有最近发生了一件很是反常的事情。 驸马房遗爱承认了高阳公主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并且房家还为这个女儿举办了盛大的满月宴,广邀京中亲贵参加。 本来旁人还以为房家是碍于皇室颜面不得不如此作为,所以抱着看热闹心态而来的人也不少。 但是在满月宴上房氏一家老小都表现得极为自然,笑容也是发自真心的欢喜;之前一直有传言说房夫人卢氏被高阳公主气得卧病不起,这一次大家却看见在满月宴上卢氏抱着孙女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还将她年轻时从娘家陪嫁而来的金锁送给了小姑娘。 最近和高阳公主有关的事情都太奇怪了,若按照常理,则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22章 萧良娣 郑宁儿说,高阳公主和房遗爱现在表现出来的夫妻恩爱和睦其实全然是逢场作戏;背地里高阳公主依然如故的看不起房遗爱,房遗爱同样也厌恶于这个让自己沦为整个长安城笑话的公主妻子。 虽然不知道郑宁儿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联系到前因后果,这种可能性很大。 不过也是因为高阳公主女儿满月宴后,高阳公主和驸马夫妻恩爱的消息满天飞,据说消息传到宫里后也让陛下甚为欣慰,病了这么久之后圣体竟然慢慢康复了。 高阳公主与驸马房遗爱携同高阳公主的女儿一同进宫拜见陛下,陛下甚是欢悦。 本来按照之前渝清和王滢的计划,是借辩机之死挑拨高阳公主和李世民的父女关系以及激发房氏的怨恨;而且高阳公主的女儿根本就不是房氏的血脉,现在越是平静待以后爆发那一天就会越严重。 虽然似乎现在高阳公主已经复宠了,只是之前的隔阂却并不会因此烟消云散。 否则为何在女儿出生后高阳公主会频繁的和皇子公主们秘密来往联系,这些应当都是有目的的;若是这样的话,之前郑宁儿奉命去劝说高阳公主实际上却字字句句挑拨离间,她的挑拨离间是很成功了。 除了高阳公主,还有王滢从东宫那边传来的一个消息。 那位来自兰陵萧氏的萧玉嫣姑娘在成为东宫良娣后就得到了专宠,其他包括太子妃王氏在内的所有妃子都开始漫长的独守空闺;而在萧良娣诞下子嗣后,李治更是再不愿进其他女人房中了。 几乎东宫所有的妃子都对这个兰陵萧氏的女子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就像宫中的妃子都对杨梦霏独得圣宠恨之入骨一样。但是萧玉嫣却和杨梦霏不一样;杨梦霏和李世民是乱伦,她和她生下的孩子都是见不得光的,可萧玉嫣是陛下亲自赐婚的良娣,而且也是出身高门。 自从萧良娣生下孩子后,对太子妃王宣仪也越发不尊重了,处处表露出的就是想要对太子妃取而代之的意思。 王宣仪一向自视甚高,对于这些蹦哒的侧室向来不屑一顾;但是她的母亲太原王氏的主母可就坐不住了,为女儿能否坐稳太子妃之位很是担忧。 太原王氏特意派了一个老妈妈来给王宣仪送东西,王滢却发现这个老妈妈鬼鬼祟祟的跟萧良娣院里的一个寻常洒扫女侍接触,似乎是将什么东西交给她。 王滢猜测那个女侍应该是太原王氏的人,这一次可能太原王氏让她对萧良娣做些什么。 关于萧玉嫣,渝清曾经听杨梦霏说过,当时杨梦霏怀疑这个女子可能和王滢有什么关系。 渝清便问过王滢,王滢是承认了:“娘子是忘了,我本姓萧。我的父亲是兰陵萧氏旁系子嗣,不过我和兰陵萧氏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联系。直到三年前兰陵萧氏的人却突然找上了我,说想要让萧家姑娘进入后宫,但是现在没有再大选后宫,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想着既是同族之人,也就帮他们留意了一下。但是我真没有想到,萧玉嫣最后没有进后宫,却进了东宫成了良娣。” 不过萧玉嫣到底是怎么成为东宫良娣的并不重要,毕竟那只是兰陵萧氏的事。 但是如果王夫人真的仅因为萧玉嫣威胁到她女儿的地位就要对萧玉嫣做什么也未免显得她这个太原王氏主母太傻了,大唐皇后首先就要出身高门,萧玉嫣根本比不上王宣仪。 可若正得宠的萧良娣现在莫名其妙出事了,以后再被查出来是王夫人做的,王宣仪肯定要被牵连。 当年萧玉嫣初入宫待选东宫侧妃时,她的美貌就传遍长安城,比当年的杨梦霏风头还要盛。 第一次听到萧玉嫣这个名字时,渝清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或者说是觉得兰陵萧氏给姑娘起这么一个名字就显得他们特别不怀好意。 那时候渝清是反问王滢:“你应该知道兰陵萧氏有多少个姑娘,她们都分别叫什么名字。” 兰陵萧氏除了萧玉嫣,她还有四个姊妹,分别叫玉婉、玉姚、玉妘和玉嬛,一共五个姑娘;而恰巧同样是出自于兰陵萧氏的南朝梁武帝与德皇后郗徽所出的三个公主,便是永兴公主萧玉姚、永康公主萧玉嬛和永世公主萧玉婉。 王滢明白渝清的意思,但是她不明白这到底表示什么意思:“可是我不明白兰陵萧氏为什么要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 “或者兰陵萧氏对他们家族曾经的辉煌一直念念不忘,试图再复昔日盛况。最好的办法,男儿出将入相,女儿则在后宫也能为家族做出贡献。如此,岂不美哉?”渝清一副旁观者清的表情说道。 说起当时的事来,至今王滢还是懊悔不已:“我当时就想着,今上已是垂垂老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大行了,兰陵萧氏得是多么想不开才眼巴巴的要把姑娘送进宫来当姑子。其实他们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李治,甚至可以说目标就是想要取代宣仪娘子。”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那个时候王滢明面上已经是王宣仪身边的人了,兰陵萧氏的人却还找她帮忙,这可不就是故意坑她吗! 渝清便问王滢是怎么想的,王滢说她没有别的想法。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太原王氏的人,她自然是要帮王宣仪的;而且现在王宣仪的地位根本就不稳固,若有朝一日王宣仪当真被萧玉嫣取而代之了,对于王滢可没什么好处。 “兰陵萧氏在宫中必然也是安插了人,只不过我总觉得最近的事情应该也和兰陵萧氏有些关系;我的人有发现,就在萧良娣生下素节王子之后,萧家的人悄悄进京了,却并未去见萧良娣,而去拜见了高阳公主。”王滢神秘兮兮的道。 怎么又是和高阳公主有关的?渝清就觉得奇怪了。 不过说起来这些一向自命不凡的世族最近真的是邪门了,一个二个就前仆后继的就往长安这边奔来,这是要把长安城当作他们大展身手的擂台了! 第23章 医门弟子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期,难得的一个喜讯从漠北传来。 溱洧来信了,告诉渝清,宣敏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听闻如此喜讯,渝清喜不自胜,就恨不得立刻撇下长安这边的一众事情立刻奔回漠北去看刚出生的孩子了。 有些事情细细想来还真是觉得感慨万千,年少时还恍如昨日,如今她却是已经做姑奶奶了。那是洛儿和宣敏的孩子,是她千真万确的侄孙儿。 真希望长安这边的事情尽快结束了,她也能尽快回到漠北。 同样都是太原王氏的姑娘,两相对比,其实宣敏是要比宣仪幸运的。 大唐太子妃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君不见在她之前的几位太子妃都没有好的下场;而从古至今能够从太子妃登上皇后宝座的,亦是少之又少。 嫁入皇家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便是配上身家性命。 在很久之前渝清就知道了,天子与世族之间一直在进行一场博弈,他们所有的姻缘都不过是棋局中所需要的一步棋,待到这一场博弈结束时,他们的命运便见分晓。 本来宣仪她有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只可惜她对李治动了真情,从那一刻始就已经注定了她的结局了。 王宣仪是太原王氏的姑娘,渝清本是不愿算计她的,只是可惜她太傻了,不能因为她的傻而再牵连太原王氏。 只是太原王氏······渝清想了想,觉得熟悉却又觉得陌生。 她不记得她已经多久没有再踏入过太原王氏,只是幼时曾跟随着外祖母的岁月,还恍如昨日,只今时今日对往昔的所有念想都确实再也不会去了。 很快,这一切就将就此结束了,她的痛苦与仇恨都将在很快来临的那一日永远结束了,以后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 那个让她恨了半辈子的大唐天子,终于也应该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宫中传出消息,天子病危。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陛下病情好转了,实际上那不过是生命走到尽头的一个前兆;他所服用的金丹全部都被侍奉他的郑贤妃悄无声息的换掉了,她们都在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他彻底油尽灯枯了。 渝清燃了三炷香,对着亡亲的灵位郑重的拜了三拜,以相告慰:“不孝女渝清敬拜父亲;女儿无能,用了这么多年才能为你报仇。但是女儿相信天道轮回,他做的孽也必然要报应在他和他的儿女身上。女儿想,爹爹是不愿这盛世长安再陷入乱世时局,那便让李世民的儿女们自相残杀吧,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清儿不是一个好女儿,也不是弟弟妹妹们的好姐姐,但这是清儿唯一能够为你们做的了。梦回午夜时,清儿总会想起幼年在太原时的事,怀念不已;昔时光景虽没有现在坐拥天下之盛,却和睦温馨父慈子孝。女儿报仇了,可是,我却并没有报仇之后的快感,而很奇怪的觉得心里还有些难受。” 渝清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然后才把三炷香插在灵位前。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她已经等得太久了,但是这还是顺顺利利的到来了。 至今还没有人察觉到李世民的一切病痛皆因日积月累的朱砂之毒而起,而即使在有一天发现了也只会归结于他是服用丹药过度所致;毕竟历朝历代因服用丹药而死的皇帝数不胜数,这是宿命罢了。 郑宁儿是陪伴了李世民将近三十年的妃嫔,位至贤妃,现在是后宫之中的第一人;而且她没有子嗣,若天子驾崩她就要卸下华服衣冠去寺中青灯古佛,她只会期盼着帝皇万寿无疆,才能保证她尊荣依旧。正因为如此,才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怀疑她有弑君之举。 说起来,李世民和郑宁儿才是真正的因果报应不爽。 不过也真是可惜,李世民不能再看看以后他的儿女们是如何因为争权夺势最后一个个凄惨死去,不然的话一定会很是有趣的。 宫里传出来消息,太医说李世民恐怕活不过这两天了。 这个消息若在宫中传开恐怕会引起恐慌,作为四妃之一的郑宁儿就和太子李治商量,先把这个消息隐瞒下来,总好过被妃嫔们知道后全部跑来提前哭丧好。李治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 然后郑宁儿又跟李治说,她记得在十几年前有一位齐大夫医术高超,也许可以请这位齐大夫进宫来给陛下看病。 “郑娘娘,儿臣记得这位齐大夫在前朝文帝时就是名声赫赫的大夫,他现在可得多大年岁了?”李治想了想就问。 “殿下的这个疑惑妾也想过了,所以就特地去查过了。齐大夫确实已经在两年前卒于齐州,不过齐大夫还有一个亲传弟子,深得齐大夫的真传;而且就在不久前他已经进京了。”郑宁儿轻笑着与李治道。 既然如此,李治也就点头同意了:“既然如此,那郑娘娘做主便是了。” 郑宁儿计划得逞,转过身后露出阴险的笑容。 终于到了最后坦白的时候了,现在就算死也可以让李世民死得明白。 太子李治刚离开,杨梦霏就带着外甥女武才人进来了,就看见郑宁儿也从里面缓步走出来:“郑娘娘。”杨梦霏与武才人与郑宁儿行礼道。 “王妃和才人来了。”郑宁儿点点头,面无表情的与杨梦霏眨眨眼,杨梦霏明白她的意思。 杨梦霏让武才人先进去看望陛下,她就跟着郑宁儿去了偏殿。 郑宁儿坐在软榻上斟了两杯茶放在桌上,指了指桌子对面示意杨梦霏坐下,似笑非笑着说道:“李治已经答应了,让渝清娘子进宫。今天晚上,所有的恩怨就可以做个了结了。” “你甘心吗?你姐姐可是被乱箭射死的。”杨梦霏并未坐下,就走到郑宁儿面前。 “那你甘心吗?齐王被杀的五个儿子,有两个是你亲生的,你的大女儿李淑蓉疯了也是因为他。”郑宁儿也毫不留情的揭杨梦霏的伤疤。 话说到这一份上,两个女子也只能是无言以对。 第24章 遗诏 李世民在晚间醒来时,意识还很是模糊,隐约好似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在帷幔外面亲密的抱在一起亲吻,但人影绰绰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何人;他支撑起身子试图看清楚,发出微弱的声响,再一看却发现那两人都不见了。 刚才在外面的人到底是谁?那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嫔妃在与人偷情。 一想到这个,李世民就感觉气血攻心一阵晕眩。 正在这时殿门轻轻开了,一个雍容华美的宫裙妇人带着一个人进来,行礼之后妇人就从那人手中取过一个红檀木盒子打开,撩起帷幔进来轻笑着跟李世民说道:“陛下,该服用丹药了。” “贤妃,是你啊!”李世民抬头见是郑宁儿,未有疑心,就接过她呈上来的丹药服用下,“这药也吃了这么久了,怎么好像也没什么用呢。” 郑宁儿温婉着笑道:“陛下精神依然,想来也是有用的。”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恭维之言,李世民也不当真,就摆摆手:“现在朕的身体怎么样,朕心里有数。贤妃啊,只不过朕走了之后,你可该怎么办?” “陛下······妾愿随陛下。”郑宁儿低头道。 “这些年,委屈你了。”李世民拍了拍郑宁儿的手,叹气道。 郑宁儿轻声说:“妾本是身份卑贱之人,承蒙圣恩,却未能为陛下生儿育女;蒙陛下不弃,提携为贤妃之位。陛下待妾恩重如山,妾不敢觉得委屈。”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真不愧是在王城里浸淫了几十年的人。 渝清就面无表情的站在帷幔外面听着李世民和郑宁儿的对话,听着郑宁儿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如果不是她什么都知道就差点要信以为真了。 于是就听着郑宁儿表面情真意切心里虚情假意的跟李世民又郎情妾意了一会儿,她就看见一个身穿黄纱襦裙的年轻女子出来,郑宁儿瞥了一眼便轻笑道:“原来今晚是武才人侍疾。”其实今晚武才人侍疾本来就是她安排的,如今的惊异只不过是做给李世民看的而已。 “妾才人武氏拜见郑娘娘。”武才人拜道。 “你便是武士彟之女,武氏?”李世民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后宫中还有这个人,问。 武才人中规中矩的答道:“是,陛下曾为妾赐名,媚娘。”那时她初入宫闱也曾承蒙恩宠,李世民亲自给她赐名媚娘。 听着这个名字,李世民便点点头,想起来的却是一些不太欢喜的记忆:“武氏,武氏,原来你就是那个武氏女。” “提起武氏,陛下想起的恐怕并不是妾,而是李淳风大人预言中的女主武氏吧。”武才人却突然冷笑一声,一副已经豁出去不管不顾了的模样,“只是因为一个预言,妾就活该永失圣宠,妾可真的是不甘心啊。” 李世民本就是重病,如今听武才人如此言语更是气急败坏的指着她:“你你你,谁告诉你这些的?好一个女主武氏!好一个女主武氏!” 武才人在笑着,更像是在哭着:“陛下,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我带着我全家的希望进宫,所求不过就是能得陛下恩宠,为我母亲姐妹不再受制于人。我进宫十年了,我的一生都在这漫漫深宫中蹉跎了,我不甘心!” 郑宁儿见李世民被武才人气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连忙上前假意为他抚背:“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然后挑眉厉声对武才人道,“才人还不快下去,就算你有再多不平,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你也得忍着。若是气着了陛下,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郑宁儿这番话好似是斥责武才人的,但若细细品味就觉得这意思好像不太对劲。 李世民甩开郑宁儿的手,满面怒气的对武才人道:“你之所求,便只为你家中母亲姊妹得一个安稳,你既是有这个孝心,朕成全你亦无妨。” “陛下的好意,妾心领了,只不过现在不用了。”武才人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份明黄色的诏书很是招摇的晃了晃,“用妾的性命来换她们安稳,妾并不愿意。陛下未曾垂怜于妾,现在却留下遗诏令妾殉葬,妾可不甘心。幸而太子殿下怜悯妾,将这遗诏交还于妾手中,让妾免于一死。” 武才人这话透露出来的消息极多,最重要的就是她竟然和太子李治有勾结。 李世民联想到刚才他醒来时看到帷幔外面亲密亲吻的男女,刚好今晚侍疾的人就是武才人,顿时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你,你和太子竟然,竟然······你可是太子的庶母,竟然······” “陛下莫气,若您气坏了,妾可担待不起。”武才人一边悠悠道,便拿起圣诏放到烛火上焚烧,当着李世民的面烧成了灰烬。 “来人!来人!把这个女人,把这个女人拖下去;朕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了,朕再也不想看到她了!拖下去!”李世民撑着一口气呵斥,外面却很是安静,好似外面的侍卫根本没有听到帝王的呼唤。 “陛下,不会有人应答你了;太子殿下,已经将外面的侍卫们调走了。”武才人笑靥嫣然道。 李世民骂李治是孽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做出此等违逆父君之事;再瞥见郑宁儿一直候在一旁一动不动,便指派她去:“贤妃,你快,你快去,去唤人来。” 郑宁儿起来在李世民一旁跪下,好似很是真心的询问:“那,不知妾要以何等名义唤人进来?是说武才人与太子殿下私通乱伦,又或是太子殿下与武才人里应外合试图弑父夺位?还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做,不然妾不敢擅作主张。”她的语气满是疑惑,并无半分不妥。 “贤妃你糊涂啊!”李世民看郑宁儿的眼神满是无奈,恐怕现在就在想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为何在关键时刻便是这般愚蠢。 “陛下你错了,郑娘娘她可并不糊涂,她可比任何人都清醒。”武才人仰起头望着郑宁儿,诡异一笑,“毕竟妾与太子殿下的私情,娘娘你可比谁都清楚。” “什么?”李世民大惊,感觉咽喉涌上一股腥甜,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黑血!这是中毒! 第25章 余辜 李世民神色有些恍惚的望着那黑血,还依然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耳边武才人继续说道:“陛下,妾便先告退了,还得回去与姨母复命呢。郑娘娘陪伴你多年,如今你弥留之际,想来也还有许多的话要与娘娘讲;妾实在不便在这里碍事了。”说着她再拜,就起来转身而去。 “武氏站住!”他还试图阻拦,但武才人已经离殿而去。 郑宁儿温婉的笑着扶着李世民,轻声说道:“陛下可别急,你现在还病着,圣体也都不如从前了。”停顿了一下她就俯身在李世民耳边笑得阴森,“陛下,不知那金丹上的朱砂,可还好吃?毕竟那朱砂可是妾亲手掺进去的,也是妾的一片心意。” 她突然自爆下毒弑君罪行,可着实令李世民大惊失色;他从未怀疑过这个温顺恭谨的妃子,却没想到这个表面温顺的女人才是最可怕的。 “贤妃!贤妃!你可真是朕的好贤妃!”李世民瞪着郑宁儿,满目愤恨。 “陛下从前曾是驰骋沙场的将军,是高高在上的天策上将,何曾想过有一日会折损在我一介女流手中。”郑宁儿冷笑,“陛下应该听说过,无论你做了什么孽,都是要遭报应的;所以你的儿女们自相残杀,陛下你也要死于他人之手。” 李世民还记得郑宁儿在武德五年时就入府侍奉,原本是宫中的宫女,身家清白。 直至现在他都不明白,这个女子对他哪来这么大的怨气:“为什么?朕自认是待你不薄,你却要谋害于朕!” “陛下确是待妾不薄,妾可当真是感激涕零呢。”郑宁儿嘲讽一笑,便站起来走了几步才回头望向李世民继续道,“四十多年前正逢乱世,我一家都死于兵祸,只剩下我与姐姐二人艰难度日相依为命。从小姐姐便极为疼爱我,有一点好吃的都惦记着我,不舍得让我委屈了;后来我进宫当宫女了,再后来被调来了秦王府。我唯一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与姐姐团圆,那就好了。后来我有幸得到秦王的垂青,我以为我终于有机会咧,有机会和姐姐再见,可是我却没想到从此以后我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我姐姐了。二十四年前,我姐姐死了,我亲眼看见她死在长安城下,背负着胡人所派的罪名;陛下,是你让人杀了我的姐姐。” 讲述着自己与姐姐的往事,郑宁儿已是泪流满面;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敢为姐姐哭过,这一次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落泪了。 李世民听得都很是莫名其妙,他从来不知道郑宁儿心里藏着这么多的事情,他更没有如郑宁儿所言杀过她的姐姐:“朕从不知道你有什么姐姐,朕又为什么要杀你的姐姐?贤妃你久处深宫,又怎能知晓外面的事情!” “郑贤妃之姐名叫郑梨儿,是昔日哥舒季通将军之妻。”一直立于帷幔外面的渝清才拉开帷幔走进来,面无表情说道。 “你是何人?”李世民已是只能靠在榻上,这个陌生女子是郑宁儿带进来的,之前就一直犹如石雕般站在外面一动不动,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陇西李氏,李渝清。”渝清神色依然是淡淡的,她就站在李世民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她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未曾告诉过别人她的名字了,现在却是站在李世民面前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李渝清。 然后渝清笑了:“你应该不会不记得我吧!” “李渝清?渝清······”李世民咀嚼着这个名字,好似他上现在上了年纪,记忆也大不如前了,很多从前的人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许久他才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渝清:“渝清,长安······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听到这个早已是在意料之内的答案,渝清微微一笑。 李世民便是如此确信自己早已经死了,也难怪这么多年来都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是她这个死人死而复生来作妖。 听着方才李世民和郑宁儿说的话,他恐怕是真的根本不知道郑梨儿的存在,否则他也不会将郑宁儿留在身边。当年郑梨儿抱着小七从长安逃出来时,她至死都披着斗笠遮住了脸,当时的情况很有可能所有人都将郑梨儿当成了渝清,于是他们都误以为当时死在长安城下的人是渝清,但是偏偏渝清却活下来了。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联,渝清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说到底,当年郑梨儿是替她死的,否则她现在也还好好的活着。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能死呢?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来索命。”渝清笑得温良无害,语气中却带着阵阵阴风,“现在你要死了,我便来勾你入地狱。”想了想她又继续说道,“你的儿女们,已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你的其他儿女,也很快就要去阴曹地府与你团聚了。” 这话很明显,就是告诉李世民,之前他的儿女们造反的造反叛逆的叛逆,其实都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李世民再次气急攻心:“你,你这个女子好恶毒!当年的事情与他们何关?” 渝清脸色骤变:“是与他们无关,只怪他们是你的儿女。我的弟弟妹妹们又何其无辜,我的七弟弟才刚刚出生,那又与他们何关?在二十四年前我就已经发过誓,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谁都不会放过,你包括你的儿女。” 所有隐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恨意在那一刻尽数迸射出来;凭什么你的儿女们就是和这些事情无关,而我得的弟弟妹妹们就是死有余辜?渝清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听见别人这样说自己的弟弟妹妹;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她还会对弟弟妹妹们念念不忘了,若她有朝一日死了,便再也不会有人还记得她的弟弟妹妹们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恨了二十四年的人,是杀死了她全家的仇人。 今夜她冒险入宫来见李世民,为了也不过是抖出所有的事情,死也让他死个明白。 第26章 棠棣悠悠 看见李世民奄奄一息的模样,渝清故意上前悄声与他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而又堂而皇之的进到唐宫,敢站在你面前而丝毫不担心会有人闯进来救你。正如方才武才人所说的,你的好儿子李治已经将这含风殿周围所有的侍卫都调走了,你的妃嫔皇子公主们可都不知道你今晚之后就会变成文皇帝了。” 说到文皇帝,渝清只觉得很是可笑。 按理说这皇帝的谥号都是驾崩之后由嗣君尊的,只不过李世民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李世民给他的皇后的谥号是“文德”二字,而满朝大臣的谥号有诸如“文贞”“文昭”“文献”等一众字;这暗含的意思简直是太明显了!既然皇后和臣公们都以文字为谥号,他这个君王百年之后理所应当的追谥为文皇帝。 他的这点小心思,在临终前就这样被无情的戳穿了。 看着李世民的脸色又红又白,渝清继续说道:“不过,宫中侍卫突然调动若让人看到难免引起疑心,如若再传到宫外……你猜你最信任的好儿子吴王和爱女高阳公主会不会带兵进宫来解救你呢?到时候就说,太子李治与叛贼里应外合意图谋害君父,吴王李恪入宫救驾,诛杀乱臣贼子。你说,这个说法是不是也很不错。” 在一旁听着的郑宁儿已经目瞪口呆了,在原本的计划中可没有吴王救驾这一出;不过转念一想,她想到渝清应该就是故意这样说为了气李世民的。 李世民果然被渝清这话再一次气得喘不过气,但却出乎意料的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二:“渝清,如果当时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自古以来皇位之争都是你死我活,胜者王侯败者寇,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那么死的人就是我。你若要怪,便怪你祖父,我们都是被逼的,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成为成为平衡朝局的棋子。” “在高祖皇帝病重之际,我曾经去与他见过一面。你以为我不恨他吗?我恨你们每一个人!”渝清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道,说出来之后就觉得好受很多了。 李世民说的都是事实,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李渊的制衡,但是他们无可奈何的被成为帝王的棋子,被驱赶上了角逐场。 可是就算明白这些都是李渊造成的局面,渝清也不可能就减少对李世民的恨意。 一场没有退路只能你死我活的斗争,其实谁都并非罪孽深重,只是成王败寇罢了。 渝清噙着泪笑了:“李世民,只要你死了,这恩怨也就结束了;以后就看老天愿不愿意放过你了。” “很多年了,朕也总是会梦见以前的事情,梦见从小到大的事。你可知我从来都不想这样的,只是这世间向来都是不由人愿;如若我们从来未曾来过长安,就好了。”李世民伸出手试图拉住渝清,渝清也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下裳:“我也希望,从来没有来过长安,你还是我的二叔叔······” 每一个人都希翼着有如果,只不过这个世界上却从来都不会有如果了。 渝清还记得,年幼时叔叔们待她都是很好的,那时候叔叔们都还年少,也曾带着她去走街过巷玩闹。只不过那都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她再也记不清楚的事了。 这人世间的尔虞我诈从来都不少,只是因为那时尚是年少时。 “渝清,其实我一直都是疼惜你的,奈何你太聪明了。朕很早就知道了,若事变成功,最不能留的人就是你;朕没有低估了你,却是算漏了一步。”李世民断断续续的说道,也许这也是他曾经真实的想法了。 渝清低头望着他:“曾经你确实有机会杀掉我了,只不过你现在却再没有机会了。从前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以后却是再不一样了。曾经有人告诉我,若令这大唐江山易主,我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只不过我依然觉得,让你千秋万代的守在这大唐河山上,让你的儿孙世世代代为了夺得江山而争斗不休相互残杀,这才是最好的报应。” 二叔叔,你曾待侄女不错,侄女感念你的恩德,便以此回报你了。 她看见李世民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一夜似是过得很漫长,天边泛起灰蒙蒙一片,晨曦已在悄然而去的夜幕后来临。 一切都已经算好了,昨天晚上郑宁儿呈上的丹药里被掺入的朱砂比先前的分量还要大,而且兑入了另外一味药;他活不到天明,便会毒发身亡。 在失去意识前,晨风吹开了窗门,他睁大了眼睛,隐约好似看见在遥远的天边飞翔着鸿鹄纸鸢,不知是谁家孩童在天微亮时便出来放纸鸢了。 李世民伸手过去似乎还想要抓住什么,便无力的垂下了:“纸鸢······” 渝清朝着那个方向望去,想起来在很多年前,三姑姑临终前时依然还指着窗外的纸鸢,也许他们最忘不掉的便是年少时的记忆了。 昔日的孩童还在梦中追逐着天上的纸鸢,后来纸鸢断了线,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终于听清楚了李世民最后轻声喃喃的是什么,是小时候在太原时听到的一曲童谣里面的两句话。 庭院深深,棠棣悠悠······ 一切都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从含风殿出来时,四下无人一片悄寂,世界陷入了沉默中。 郑宁儿脸上似乎还挂着泪,才轻声与渝清道:“我等待了二十四年,终于我为我姐姐报仇了,可是我也再不能见到我姐姐了。但是我很快就可以去找我姐姐了,我真的很欢喜了。” “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吗?”渝清回头望着她问。 “从我知道我姐姐被害的真相始,我就已经决定了。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姐姐,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她们望着遥远的天边,鸿鹄纸鸢还在翱翔着,只是一阵风吹过,便无影无踪了。 第27章 梦霏自绝 贞观二十三年,大唐天子李世民驾崩,谥号文皇帝,庙号太宗。 天子驾崩举国同哀,前朝后宫皆缟素一片,六宫粉黛也如秋后落叶般形容枯槁。后宫之中不乏年华正茂的宫嫔御妻,入宫承了几次宠便再不得君恩了;如今陛下驾崩,她们往后漫漫一生便是只能削发为尼遁入空门在寺庙中青灯古佛度过了。 正如白头宫女所说,妃嫔们哭的不是陛下,而是在为自己未来的悲惨而哭泣。 文皇帝丧期,后宫一应宫务皆由郑贤妃以及太子妃操持;但是就在文皇帝驾崩后的第三天,郑贤妃被发现自缢于宫中。 太子李治感念贤妃之德,赞之可为天下妇人之楷模。 武才人亦是一身缟素跪在诸人之中哭泣不止,只是偶尔抬头时正对上太子李治朝这边望过来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竟是有几分情意浓浓之意。 守灵后武才人依旧回到姨母杨氏处,就看见杨氏神色茫然的跪坐在案后,听见声响才抬头目光涣散的望向武才人:“媚娘,回来了?” “嗯,姨母。”武才人点点头。 “见到太子了吗?”杨氏挥挥手示意武才人过来坐到她面前,才轻声问她。 “见到了。太子殿下说,说,他不会忘记我的,等我进了感业寺之后,再过两三年,不会有人记得武才人了,就再给我换一个身份,便接我回宫了。”说起这个,武氏还有点娇羞,脸颊泛起一丝红霞,低声说道。 杨氏听了便笑了:“这样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媚娘啊,这个机会难得,我们的一生都没有多少个这样的机会了。你很小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过,你这一生注定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女人,这也是我们对你的期望。媚娘,你要永远记住,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男人的心是最容易变的,你一时没看住他就属于别人的了;能够永远留住男人的,不是你这如花似玉的美貌,而是你自己。” 武才人仔细的听着,然后点头:“姨母从前与媚娘说过,媚娘明白的。只是,姨母,媚娘心中一直还有一事不明;我,我毕竟是陛下的才人,姨母怎么确定,太子殿下不会在意我的身份就喜欢我?” “李家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他爹是这样,儿子自然也是这样。”杨氏自嘲一笑道。 武才人见杨氏黯然神伤,想了想就担心的问:“那,姨母,你以后怎么办?”杨氏的身份很是尴尬,众所皆知的她是齐王元吉的遗孀,但是这么多年来又和文皇帝关系亲密并育下曹王李明;现在文皇帝驾崩,杨氏又该何去何从? 杨氏抬眸瞥了一眼外甥女,不答反问她:“媚娘,郑贤妃她怎么样了?” “郑娘娘,她自缢身亡了。”武才人顿了下,便低声说道。 “你知道郑贤妃她为什么要自缢吗?”杨氏问她。 郑贤妃为什么要自缢?因为和杨氏的关系,武才人知道的事情也比较多,关于郑贤妃的事情也知道;只不过要说郑贤妃自缢的缘由,也许是大仇得报心愿得尝,又也许是不愿后半生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思索了许久,武才人最终还是摇头。 “郑贤妃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但是她故意把那个孩子堕掉了;我怀上李明的时候其实我也想过不要他的。我们后半生的使命,只有复仇二字而已;郑贤妃已是无牵无挂,而我,我的姑娘们都已经出嫁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媚娘,我这一生,也曾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到头来却只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莫要如我一般,可记得了。”说到最后,杨氏已是泪流满面了。 “姨母,媚娘记住了,媚娘明白的。”武才人也落泪,然后就站起来郑重的朝杨氏行大礼,“媚娘谢姨母敦敦教诲;待来日方长,若媚娘能出人头地,定不忘姨母大恩大德。” 杨氏扶她起来,却摇头:“媚娘,我为你做这些并不是要你记住我的恩德。还有一句话你万万要记住,上位者是绝不能被情所困,否则等待你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若有朝一日你真的出息了,你便忘了这曾经在唐宫发生的一切,也忘记我吧。” 武才人泪眼婆娑:“可是姨母……” “媚娘,这是为了你好,亦是为了我自己。”杨氏拉过武才人,轻轻拍着她的手道。 看见媚娘时,她就好似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被命运捉弄苦苦挣扎却未得善果。 她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对未来有所希翼;只是她的命运坎坷波折,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媚娘身上,希望她莫如自己一般痛苦至极而又无可奈何。 杨氏眼角含着泪,扯了扯唇角对武才人道:“媚娘,你先出去吧,我想先静静。” “姨母,那媚娘先告退了。”武才人便起身离开殿内。 杨氏依然安静的坐在案后,许久之后才呆滞的扶着案站起来,慢吞吞的朝内室走去;在床下放着一个红木箱子,她蹲下将红木箱子取出来放置在桌上,开了锁打开红木箱子,里面只放着一对红翡翠含珠耳坠。 她依然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到长安,是平阳昭公主召她来到长安的。 “弘农杨氏的嫡次女杨梦霏,果然是如传言中一般美艳动人!” “梦霏娘子美丽温婉,定能与四郎夫妻和睦恩爱。” 杨梦霏小心翼翼的捧起红翡翠含珠耳坠,将耳坠戴上;走到铜镜前看见镜中依然美貌却不再年轻的女子,杨梦霏露出天真痴傻的笑容。 三十年前她穿上嫁衣时,也戴上了这美丽的红翡翠含珠耳坠;如今就让她也戴着这耳坠走向死亡吧。 希望若有来世,再不嫁入帝王家;只愿做一个寻常人家妻,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杨梦霏从床边白瓷瓶中倒出两枚黑褐色药丸服下,然后躺在床上安详的闭上眼睛。 恍惚中好似听见有人唤着她的闺名“梦霏”,也有孩子对她唤着母亲。 第28章 诉说 看见长安城下帝王出丧,漫天飞舞的素白,一个时代也在这缟素中结束。 寻常百姓依然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迎来送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他们来说无论谁当帝皇都一样,他们也都只是天子脚下的普通老百姓。 渝清带着东西出门,去祭拜郑梨儿和七弟弟;当年她再次回到长安来拜祭时,她就发过誓,等到大仇得报后就来告诉他们,让逝者安息。 她把带来的香烛之物点燃插在坟前,就低声与他们说着道:“哥舒夫人,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是心怀愧疚的。宁儿姑娘死了,可以说这里面我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想,夫人你其实是希望宁儿姑娘能够好好的,幸福安康,只是我······过了二十四年,李世民终于还是死了,我们都下了手;只不过我们所做的也就只是推波助澜而已,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确定我这算不算是报仇了。我这一生为仇恨二字所困,也从不后悔,只是悔恨因此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 若说最无辜的其实就是王滢,她本是与此毫无关系的,说到底就是因为她才会被牵连进来的可怜人。否则仅凭王滢出身太原王氏的身份,她的一生其实该有许多选择。 而对于郑宁儿来说,如果她一辈子都不知道她的姐姐郑梨儿被杀的真相,也许她会为此苦恼一世郁郁寡欢,但她应该会好好的生下当年那个孩子,好好的当着唐宫里的贤妃,如今也依然是尊荣无忧的太妃,而不是命丧黄泉的结局。 渝清想起来,当时她也说过,等到这一切的事情都结束了,她也就该回漠北了,回去看看洛儿和宣敏的孩子,她的侄孙儿。现在李世民死了,按理来说本该一切都是结束了的,只不过还有一些尚未完成的事情还要留下来等待一个结果。 想了想,渝清就斟了一杯酒然后洒落在坟前,继续说道:“哥舒夫人,我很快就要去漠北了,以后,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长安了。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应该在二十四年前就已经死在长安城下了;我是真的很害怕,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也再也不会有人为我的家人报仇了。” “清娘,不会的;若你当真死在长安城下,我会为你报仇的。”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渝清慌忙回头,然后就看见了一身麻衣的元景站在她身后;元景应该是从鄜州回来奔丧的,只是却不明白他现在为何就会出现在这里。 渝清这才站起来问:“殿下如何到这里来了?” 元景笑了笑:“只是担心你,好不容易回京来,就想看看你。现在天子驾崩,京城之中也是一片手忙脚乱的,反而没有以前那样束手束脚了。”这种话也就只有元景敢说出来了,当然也就敢当着渝清的面说说。 “殿下还是要小心人言可畏。”渝清不咸不淡的道。 “人言可畏?我已经人言可畏了二十多年了,很多事情也都过去了。此时此刻天下人的眼睛也就都是盯着那把龙椅,谁还会在意我这一个小小亲王做的什么。”元景很是自嘲说。 虽然好像话是这样说,可也毕竟还是小心为妙。 元景看了看渝清还在拜祭故人,想了想就问起:“这位应当就是郑梨儿姑娘吧。” 渝清眉心微蹙:“你怎么知道的?”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元景说起过郑梨儿的事,那就必然从她口出入元景之耳的。 “其实,如果我告诉你,其实这二十四年来你做的什么事情我都一清二楚,你可相信?清娘,我是当真不放心你,才不得不这样做;那时我是真的以为你死了,本来我的人去了乱葬岗,结果刚好遇见了你,才知道你还活着。”元景徐徐道来,如今忆起不觉感慨良多,“清娘,我曾经答应过,如若有人欺负你,我必不会放过那人;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只是苦于我身在鄜州不能时时照护于你,更不能······害了你和你嫂嫂。” 听着元景这言语,他倒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也难怪上一次会在长安城外遇到他。 只是少年时的话,哪能当得真,渝清不禁嗤笑:“六叔叔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可莫要说这样得胡话。” “说到底,我也是对不住你,那时候却是如缩头乌龟般什么都不敢做,不然也许······”元景还很是懊悔的说,渝清已是猜测到他想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了:“六叔叔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都不希望你再卷入这场风波里面。毕竟,前车之鉴后车之覆。” 渝清特别清楚她六叔叔元景这个人,有的时候不太正常。 听了渝清的话元景就不再言语,他也走到郑梨儿的坟前拜了三拜,朗声说道:“元景拜谢夫人对清娘的救命之恩。” 渝清安静站在一旁看着他拜完,然后蹲下默默收拾好东西放进篮子里,再在篮子上盖上蓝布遮盖住。 “清娘,你给我的信,我已经收到了;其实这一次我也是想跟你谈谈,关于八娘的事。”看见渝清站起来好像要走,元景拉住她的手腕说道。 渝清停顿了一下,就点头:“好。” 其实自从那次至臻半夜来找过渝清,此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直到李世民驾崩,至臻和高阳公主他们就没有任何行动,甚至连进宫都没有。 现在元景主动来找她讲起这件事情,渝清也想说清楚。 只不过渝清不能跟元景一起出现在人们的目光下,否则太招人眼目了。但是在别人的坟前聊事情显然也是很不道德的行径,还是先回去再说。 “那个男人也在家里?”元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他是你侄女婿,拜过天地的。”渝清嘴角一抽,纠正道。 元景耸耸肩:“你知道的,这是我心底里最不想承认的事实。那个姓阿史那的男的,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五大三粗的,感觉跟你就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我还曾经以为我和清河崔氏的崔颢是同一类人,你说呢?”渝清眯起眼反问他。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元景讪笑。 第29章 崔太夫人之薨 不过很让渝清出奇的是,阿史那叶可真却并不在家。 元景和渝清相对坐下,本来渝清要给他斟茶,但被他阻止了:“清娘,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喝那些苦不拉几的茶。” “我忘了。”渝清似乎有些失落,就安静在元景对面坐下。 元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说起。 过了一会儿元景想到了什么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到渝清面前:“这封信,一路上我看过好多遍;没有想到八娘这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情。” 渝清双手将信捂起来,垂眸:“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大家都已经不是孩子了。六叔叔,我是想着报仇才做了这么多事情,可是八姑姑她图的能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是想了许久,但是我想不明白的。” “八娘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在长安了,很多事情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清楚。八娘的性子我最清楚,她如今回到了长安也就只能一辈子留在长安了;很多事情其实所有人都很无奈,只是不得不这样做。”元景长长叹了一口气,就说道。 “那,听着六叔叔的意思,六叔叔应该是已经和八姑姑谈过了。”否则她就不解元景竟还如此确信无疑,那就必然是八姑姑已和六叔叔解释过了。 元景却摇头否认:“我并不方便去找八娘,也怕会连累到她。不过我倒是见了驸马都尉,也了解到一些情况。清娘,你也莫要怪八娘,虽然是过了这么多年,但是,但是她对你的真心也并不比谁少;她只是为你感到不平,仅此而已。” 这是这样吗?但是她并不需要这样的怜悯,她唯一的愿望也就是让洛儿好好的。 八姑姑······也真是会好心办坏事!可以这样说吧。 “那,八姑姑现在······和高阳公主他们······”渝清想了想依然觉得有些混乱,这到底是那般啊? “这个你先别管,等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原因了。”元景闪烁其词。 看元景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渝清将信将疑;就算心里清楚六叔叔肯定是隐瞒了许多,但内心权衡之后还是选择不再多问。总之她是坚信六叔叔这样做肯定是为了八姑姑好,而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将事情告诉六叔叔可不也是为了八姑姑;既然目标一致,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依然沉默着,还是渝清打破了这样的沉寂出言逐客:“现下天色也是不早了,不如六叔叔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免要落人闲话。” “清娘,你便如此迫不及待的赶我走?”元景的语气没来由的有一丝委屈。 没想到六叔叔突然露出这如怨妇般的神色,倒让渝清不由一愣,随即莞尔:“六叔叔这说的哪里话!只要六叔叔愿意,便是在我这里待上多久都是无妨;只恐六叔叔是亲王之尊,不能这样做。”她唇角噙着笑,或是无奈或是讽刺。 元景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了;其实他是应该走的,只是在站起来时心头动了动,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他忘记告诉渝清了。 于是他回头说:“最近皇帝驾崩举国同哀,倒是清河那边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想也许应该告诉你的。清河崔氏的那位太夫人,没了。” “崔太夫人?”渝清愣了愣,清河崔氏的人本该是与她毫无干系,但听元景突然提起来,她就问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到清河;崔太夫人自崔寜娘子亡故后就一直重病不起,听闻陛下驾崩后,安详而逝;并且在崔太夫人逝世前,依然还念叨着对不起崔寜娘子。”元景就好像他亲眼见到一样把细节都说出来了,渝清特别疑惑:“这样的消息,六叔叔你都知道了,那恐怕知道的人也不少吧?清河崔氏岂不是要落人口实了?” 元景摇头:“我的幼女已嫁入清河崔氏。” 原来如此······ “崔太夫人走得安详,便好。”渝清轻叹了一口气,莫名觉得有一丝沉重。 闻说一个人死讯,总会回忆起她的一生,而渝清对于崔太夫人的尽数记忆都觉得不甚真实。 人所皆知,清河崔氏的主母,虽不是出身高门大户,但秉性良善,温婉贤良。那时候渝清和崔家二公子崔颢尚有婚约在身,太子妃见过崔家主母后就告诉渝清,她未来的婆母是个好相处的。 只是这素来温婉贤良的崔夫人在失去唯一的女儿后就魔障了,这十余年来当真是变了个人似的。只是崔寜已是亡故十六载,若世间真有轮回转世,想来她也已是投做别人家姑娘,许下美满姻缘了。 可怜崔太夫人亦是慈母之心,因着昔日之事,怕也是恨极了李唐皇室。 只是以后崔氏也罢王氏也罢,其实也就与渝清再无关系了;待离了中原,那山东一众高门世族再如何,也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元景见渝清不知是在想什么事情很是出神,不由就有些担忧:“清娘!清娘!可是跟你提起清河崔氏,让你想起那个人了。”他没有直言崔颢的名字,但是他们也都心知肚明;他又说道,“那个人在二十多年前就与妻子离开了清河崔氏,此后再未回去了。不过听说他们还很是夫妻和睦,倒是便宜他了。” 看见六叔叔这般义愤填膺的模样,渝清只觉得有些好笑;那都已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她都已经差不多忘记崔颢这个人了,可偏偏就让六叔叔耿耿于怀这许久:“六叔叔又何苦这般说话,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家翁的亲弟弟。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和他无缘罢了,既是上天注定的,何故怪罪于他!” 元景依然愤懑:“你少唬我,他崔二是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 渝清扶额,不想说话;既然六叔叔说他不是好东西,那就当他的确不是好东西吧。 第30章 五妹安儿 太宗皇帝驾崩后,太子李治登基为帝,年号永徽;太子妃王氏被册立为皇后,而东宫时最受宠的萧良娣被封为淑妃。 数日前,太宗皇帝宫中未生育皇嗣的妃嫔皆已离宫去往感业寺,削发为尼,余生为太宗皇帝诵经,青灯古佛。 都说这皇宫是个好地方,朝中大臣家中有姑娘的无不想要将女儿塞入后宫,以盼能得圣宠,光耀门楣。正如现在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萧淑妃,因着她的得宠,连带着陛下对她身后的兰陵萧氏亦高看一眼。只是帝皇恩宠如流水,宫中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地方,即便一时得宠,也万不能保得一生荣华;待到来日失宠之日,却不知又是如何凄惨的境地。 只是李治登基不久,就借着上香听经各种名义去感业寺,实际上却是与先帝才人武氏暗度陈仓暗中偷情。 但是尽管新皇的心思全然不在后宫之中,但后宫之中的争斗也从来都不会少;王皇后与萧淑妃之间明争暗斗那已是常态,萧淑妃依仗着诞育皇嗣而觊觎后位,时时讥讽王皇后入宫多年却始终未有子嗣,而王皇后的母族太原王氏依然煞费苦心的为王皇后寻来各种有助于生子的补药送进宫来,可惜依然无果。 不知道多少妃嫔在背地里嘲笑着王皇后,出身高贵又如何,若没有子嗣,也只能落得一个失宠的下场。昔日西汉武帝陈皇后,可不也是出身侯门公主之女,最后也只能是长门幽闭的结局。 而远在太原的王夫人听闻女儿的遭遇却是耐不住了,请旨进了宫,想要女儿出主意,以重获圣宠。 只叹王皇后是个痴情的,可惜却错入了帝王家。 感业寺中,刚刚与李治见面后回来,身穿灰褐色衣袍的武氏小心翼翼的躲在某一处无人角落烧着纸钱:“姨母,你已经离开一年了,媚娘也只能跟你说说话了。陛下说,他一定会接我回宫的,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不然我这一生就只能像她们一样,在这感业寺中浑浑噩噩的度过。”这也是姨母告诉她的,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的抓住一切机会离开这里;只有站得越高,才能活得越好。 她想到回到皇宫,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陛下身边,而不是现在这般遮遮掩掩。 若是,若是再能怀上皇嗣,那便更好了。 武氏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一下小腹,心里有一丝苦涩,才深深叹息。 而前朝那边,因着先帝驾崩后,荆王元景在宗亲中也越发贵重,得陛下信赖。 长安这边向来都不会风平浪静,先帝留下的皇子公主们随时都有可能会给这位新帝找麻烦,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先帝爱女高阳公主。高阳公主从来就不是安分的,无论在从前是帝女或者现在皇妹的身份;李治念着自幼与高阳公主的兄妹情谊,对这个妹妹倒很是宽待。 只是这样暂时的宁静,且不知能维持到何时。 开春之后,渝清就准备着要回漠北了;谁知此时京中却突发疫病,四下一片惶惶不安,自然也再不许寻常人随意出入长安了。 留在长安城中本是无用,不过现下情况,倒是可以去见见故人。 忆起故人,渝清心下有一些牵恋,算来也当真是快过去三十年了。 虽然同在长安城中,但为了能心无旁骛的做事,渝清也从来未敢生出心思希翼着能同她们再见;只是现在很多事情都已是尘埃落定了,渝清也越发怀念起过去再也无法追忆的时光。 就在前些时日,一直在外面的刘应道携妻回京了,因妻子的生母病重之故。 从前的时日里,渝清曾经不止一次假借医家弟子一名进宫做一些见不得人之事,只是这一次她依然是不得不包上这一层伪装,去见她这十几年来最是朝思暮想之人。 渝清最年幼的五妹妹名唤安儿,今已年二十六,在八年前安好出嫁了。如今太子妃郑氏和庶母常氏便是与她住在一起,也算是在京城之中亲眷唯一的依托。 渝清从未见过安儿,这便是二十六年来第一次与这个妹妹相见。 相见前她在心中对于五妹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相见后才发现安儿的容颜很像她的母亲,同年轻时的太子妃如出一辙。 渝清想起来,那时候的太子妃膝下三子,却总是念叨着未能得一贴心女儿;可惜了安儿却是在那样的情境中出生,也只因她是女儿才能保下一条命,否则也只能是如她的双生哥哥一般刚出生就被杀死。 这一切都是命,是命中注定的悲怆。 而安儿同样也是从未见过渝清,不会知晓这就是她从未见过的长姐;她只知庶母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态,就连远游的二姐与二姐夫都回来见庶母最后一面,如今却有一位女大夫说也许可以相救,她也就存了一份心。 “我自齐州而来。”渝清弯弯眉,告诉她。 “齐州?我曾听闻齐州曾有一大夫,医术很是高超。”安儿低声道。 渝清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在心底沉吟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问道:“不知,病人是什么病?娘子说来,我心里亦有了准备。” “之前的大夫说,是忧思成疾。”安儿看起来也很是寡言,小心谨慎着不敢多说什么,就生怕会招致了灾祸。 这个答案她早已想到了,也就将之前已是在心中想到的一套说辞说道:“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结总得要解开了才能和缓。娘子也应该有个心理准备了。” 安儿神色黯然点头:“我明白的。我二姐回来了,姨娘见到二姐应能欢心不少。” 渝清暗暗叹气,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常氏一直以来的心结是什么;若非因为女儿,常氏也未能活到现在。 只不过现在见到了安儿,渝清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便侧头问安儿:“我观着娘子面色,身子应是不好。不知娘子可有子嗣?” 问起此言,安儿低眉叹气:“我们姐妹,都是福薄的,没有儿女缘。” 渝清愣了愣,不再多言;有些事情到底是福薄还是人为,谁又能清楚,不过是任人揣测罢了。 第31章 母亲 进到屋里关上门,渝清就看见一个蓝衣女子跪在榻边低声抽噎着,对面坐在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人,而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人就是常氏。 “母亲,二姐姐。”安儿欠身道,“安儿带大夫过来了。” 渝清含下眸中的泪,低头行了礼然后走到榻边,采薇挪开了位置;渝清抬眸望了一眼她,又飞速的垂下眼。 方才采薇与渝清匆匆对视了一眼,她只觉得这个女子看起来很是面善,好似从前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渝清恍惚听见身后的女子似是低声唤了一声长姐,心中一惊,抬头时看见采薇神色有些尴尬的嗫嚅着唇。 想到姐妹相见却不相识,就连母亲都已认不出自己了,渝清也是暗自神伤。 “采薇。”渝清有些心虚,只唤了一声,之后的话却哽咽在喉底说不出来。 当真是许久未曾有人唤她采薇了,她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就用衣袖遮住脸似乎在无声的哭泣,仿佛就是在那一刻确定了什么。渝清站起来抚着她的手:“采薇,采薇······” 太子妃郑氏听到她的话,亦颤巍巍的站起来向渝清伸出手:“你是,你是······” 显然她是认出来了,但是她不敢相认,就怕认错了。 一旁的安儿很是疑惑她母亲和二姐为何见到女大夫就如此激动,有些呆愣的望着母亲,试图要看出一个答案。 “母亲,我是清儿。”渝清垂泪,就差扑进太子妃怀里嚎啕大哭了。 “长姐!长姐!真的是你吗?长姐!”采薇靠着床软倒在地上,捂着脸哀哀而泣。 太子妃和采薇都是未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见到活生生的李渝清,母女三人就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相对流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儿思索了许久,才隐约是明白了母亲和二姐的话是什么意思:“母亲,这,这就是,这就是我的大姐姐?可是你不是说过我的大姐姐已经······”她从小到大听到的版本都是说她的大姐姐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和爹爹哥哥们一起死掉了,但是长大以后突然有一天她却看到她的大姐姐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这让她不能不惊异不已。 “安儿,过来。”太子妃止住了哭泣,才招招手唤了女儿过来告诉渝清,“清儿,这是,这是你的五妹妹,安儿;就是,就是我后来生下的那个孩子。”然后又与安儿说,“安儿,这是你大姐姐。” 安儿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大姐姐有些好奇,但还是依母亲之言跪下对渝清拜道:“小妹安儿见过大姐姐。” 渝清连忙扶着安儿:“一眨眼五妹妹都已是这么大了,都长大了。” 这样说起,兴许是又让太子妃想起了年幼就被杀害了的小七,止不住用衣襟拭泪,连连道:“是长大了,都长这么大了。” “母亲莫哭,妹妹们都能平安长大,现在也都已经有了归宿,也就好了。”渝清劝着太子妃道。 一向内敛的采薇也是紧紧拉着长姐的手,能够与长姐再见已是令人喜极而泣了。 那边卧病在床的常氏悠悠醒来,听闻外面似是有哭泣之声,才虚弱的轻声唤着女儿:“二娘,二娘······” “阿娘。”采薇听见母亲呼唤,连忙转身回到床边坐下,握住常氏的手。 “二娘,千万不要为阿娘哭泣;如今娘已经看到那个人也死了,娘也没有什么心愿了。”常氏断断续续的说;这样的话寻常时就算是在家里也是不敢说的,只是现下常氏觉得自己也是命不久矣了,这话确实是在心里憋得太久了。 采薇伏在常氏身边泪流满面,听着母亲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只嗯嗯的点着头;常氏又轻声说道:“方才,好像听到,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好像是故人来了。二娘,可是,可是我听错了吧。” “阿娘,你没有听错,是,是大姐姐,是大姐姐来了。”采薇轻声告诉常氏。 “大,大郡主么?”常氏努力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看看谁。 渝清沉下心来,低身走到床边也坐在采薇身边,轻声唤道:“常良媛。” 常氏扯了扯嘴角很费力的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大郡主,你,你还,你还活着,真,真好······真的很好······” 渝清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她终究只是一个假大夫,说不了什么有用的话。 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上一辈的人都在逐渐的老去,只剩下他们在这个世间孤独的徘徊。 常氏实在是太虚弱了,又沉沉睡去;渝清和采薇站起来,这一场姊妹相见,也只是相对落泪伤情不已。 太子妃拉着渝清的手,问她这些年去哪里了,过得好不好;其实她心里也是清楚,无论是在哪里,也都比她们留在宫中的日子要好过,即使是风餐露宿也至少不必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受制于人。 “母亲,我和嫂嫂在漠北。”渝清轻声的告诉了太子妃。 “溱洧?”听说儿媳妇竟也还好,太子妃神色惊异亦是欣喜,“她还好吗?” 渝清含泪点点头:“母亲,你做曾祖母了。二十六年前嫂嫂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起名叫洛儿;八年前洛儿娶了媳妇,也生了孩子。” 闻说如此,太子妃神色也染上了几分欢喜,或者说是欣慰之色:“原来,那个孩子还好好的,这真是好。” 渝清明白,再多的女儿也都比不上一个男孩,只要他们一脉还有男孩在,才是表明父亲并未绝嗣;只有如此,才能让太子妃紧绷了这么多年的心彻底松下了,尽管那个孩子是她一生都不会见面的孩子。 “母亲一定要长命百岁,总有一日,母亲会与你的重孙儿见面的。”渝清心头动了动,出言说道。 太子妃眸中闪烁着希翼的光芒,却痴痴的摇头:“别了,这长安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就安心了。” 第32章 秘密交易 时隔二十余年与长姐再见,采薇很是欢喜;渝清仔细询问采薇这些年的一些事情,采薇拉着长姐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台阶上说着话。 采薇说这些年她们被困在内宫里,对外面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有一个身穿黑袍的女子出现了,那个女子跟母亲说,要跟母亲做一个交易,她可以帮助她们脱困,离开那个地方,母亲答应了。 听她说到有一个身穿黑袍的女子,渝清有些敏感,觉得是有些熟悉的。 “她跟母亲做什么交易?”渝清追问。 “那时候母亲说我们是小孩子,不能听大人说话,就不让我们在旁边听着。不过,不过那时候我和两个妹妹听墙角,只隐约好似听她们说到,荥阳郑氏还有弘农杨氏有关的话。”采薇努力回忆着,说道。 弘农杨氏?又是弘农杨氏······ 渝清觉得她刚才的猜测可能是对的,那个黑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曾经她遇到的那个自称南宗堂堂主的黑袍女人。 可是那个女人又为什么要和母亲做交易?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们能做什么交易? 她便继续问:“那之后呢?之后又如何?” 采薇轻叹一口气说:“后来又过了半年,久到我们都快要忘记曾经那个黑袍女子出现过了;母亲望眼欲穿,她说这可能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来传圣旨,说让四妹去吐谷浑和亲;虽不知是福是祸,但总算是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在四妹离开了之后没多久,我和五妹也相继被赐婚了,母亲和阿娘还被恩准离开唐宫和我们住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只是现在看来很多事情到底是人为又或是巧合还不一定,但那个黑袍女子能随意进出皇宫就可见要么她的身份不一般要么是宫中有人与她里应外合。 采薇又说到,她的夫婿名唤刘应道,是个好人,并未因她的身份而瞧不起她;本来刘郎应是有大好前途的,可惜也是因为娶了她而受到忌惮,才仕途坎坷不振。 对于自己这个二妹夫,渝清是知道的。少年时就以才学而名起,又是出身官宦人家宰相之子;虽然不清楚这么好的一个儿郎缘何就娶了她二妹妹,但至此他们就被调派在野却也是因这桩婚姻的连累。 听闻了妹妹们的遭遇,渝清也不由觉得鼻尖微涩;想了想她又问采薇:“那三······四妹妹她······”本来她是确定和亲的是三妹妹而在当年死去的是四妹妹,但是现在听二妹这样说起,渝清又有些迷茫了;所以那到底是三妹妹还是四妹妹,感觉根本搞不清楚。 “四妹妹······”忆起自家妹妹,采薇的神色亦染上了哀愁,“那年,长姐带着兄弟们离开后没多久,小亦和小芷也失踪了;那时候我们就祈祷着,她们姊妹跑得越远越好,只求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她们能平安就好。可是后来小芷还是被抓回来了,满身都是血迹,很是骇人;我还记得她抱着我哭着说,小亦死了,她就看着小亦死了,却救不了她。在那之后,小芷就再也不愿和任何人说话了,只是一个人坐在发呆,直到安儿出生;小芷很是疼惜安儿,总是喜欢拉着安儿的手跟她说话,哪怕安儿也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渝清看见采薇泪流满面,便掏出绢帕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是我不好,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起来也是徒惹了伤心。” 采薇便揉揉略微红肿的双眼,不再说话。 姐妹二人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云起云涌,等着夜幕的降临;采薇进屋捧来一个箱子交给渝清:“长姐,这是,我从小一直带在身边的,也是我们姊妹之间的一点念想了,如今看来终是不忍将这点念想也带进坟墓。”顿了顿又从怀里摸出一枚璎珞交给渝清,“长姐,这璎珞,是我从小就带在身边的;长姐便帮我将这璎珞,给我那未谋面的侄儿媳妇吧,便当作是我这当姑姑的一点心意吧。” “好,我会的。”渝清接过璎珞,点点头。 想到此一别后,也许姐妹便再也无缘相见;采薇又不禁悲从心来,转身就紧紧抱住长姐:“长姐,以后,以后长姐还会回来吗?”问罢,却叹息,“长姐还是莫要再回来了,这长安城,这长安城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这长安城如何,渝清岂能不知,只是这世事又哪是能事事如人愿;人人都想要过安稳的日子,可世间却定然有别离和苦难。她只愿让她来挡下所有的苦难,让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就好。 但是在妹妹面前,渝清还是应下:“你放心,我会好好的。采薇,你也要好好的;远离长安这个尘世喧嚣的地方也好,在外面总好过于,总好过于留在长安。” “长姐,我是明白的。能活着已是万幸,采薇心中,其实并没有过多的奢求。”采薇哀哀点头道。 这一次得与母亲妹妹们见面,也是渝清借了医者这一身份之故,只是她却也实在不能在五妹家中停留太久了,否则让人疑心。 渝清跟母亲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收起眼泪与母亲和妹妹们告别。 纵有再多的不舍,太子妃也只能是多叮嘱日后小心,再多的话说也也是无益,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本来渝清还想要向母亲询问起采薇说过的那桩交易的缘故,但想起可能会和荥阳郑氏有关,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南宗堂到底是想要搞什么花样,她看不懂;只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事情是还牵扯到荥阳郑氏的,更是觉得很稀奇了。 再者,从前是宇文静就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现在的这个杨姑娘更是如此。 如果采薇说的那个女子当真是那个杨姑娘的话,渝清就担心这个女子会不会对母亲和妹妹们不利;她也越发焦心的想要知道这个杨姑娘到底是谁,她当真只是弘农杨氏的姑娘吗?看起来好似也并不这么简单。 第33章 薛瑛宁 渝清打开采薇给她的那个小箱子,里面只放着一沓歪歪扭扭的绣帕。 她是记得,这都是她妹妹们小的时候绣着玩儿的,小孩子们也就只能是绣出这般模样了;这都是承载了年少时点滴回忆的物件,见了不免又是黯然神伤。 流年已逝,故人已不复昔人。 她正准备要将小箱子好生收起来,便听闻身后有人问:“你去见隐太子妃了?” “嗯。”渝清下意识的点头,这才反应过来这说话之人并不是她的夫婿,而是一个女子之声。 她惊异回头,若非因早有心理准备,恐怕也要被吓个半死;一个黑袍女子正站在窗外,黑袍随风飘扬,俨然黑暗中前来索命的鬼魅。 定了定心神,渝清才出言:“南宗堂堂主?” 她轻笑一声,就过来推开门走进来了:“渝清娘子,你也是在调查我吗?我虽然和隐太子妃做了一些交易,但可没有害她们,你又何必这么提防着我呢?” 渝清哑口无言,只默默把小箱子锁上放好,再走出来见到那个女子还在:“既然杨姑娘知道,我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想做什么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最好别把主意打到我家人身上。” “渝清娘子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我就算再跟别人过不去也没必要去为难孤儿寡母。”女子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的说,“我不过就是看着她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艰难,思及己身,也是真心想要帮帮她们而已。”她自称真心,但脸上却写着满满的虚情假意,当真有一种做戏都不做全套的感觉。 听她说她也是孤儿寡母的身世,渝清就先在脑海里飞快的把她所知道的弘农杨氏的孤儿寡母想了一遍,但都没能和这个女子对应上的:“姑娘当真是弘农杨氏女?” 她言笑晏晏道:“弘农杨氏女又如何,不过百年不也还是枯骨一具。我父是前朝大将,三十多年前那长安一战中死在你们李家人手中了;我母是弘农杨氏的姑娘,却年纪轻轻就没了夫婿,被逼无奈只得抛下年幼的我改嫁了;我无依无靠,幸得弘农杨氏怜悯,将我收留养在外面。娘子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弘农杨氏的人?”说着很悲伤的故事,她却依然是笑着说。 听着她讲到身世,倒也和王滢的身世很是相似,都是没了爹娘就被舅家收养。 当年长安一战,渝清年少没有什么记忆,只听说很是惨烈,曾经忠于隋杨的大部分武将都在那一场战争中阵亡;这位杨姑娘的父亲,应当便在其中。 但她既并非杨氏亲女,若只是为父报仇,又何须拿着复隋为幌子,不然还真以为她有多么的大义凛然。 “那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渝清便问。 她叹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人;渝清娘子,你的亲眷,我也有我的亲眷。不过到现在,你只要好好看着就好了,这长安很快就要改天换日了;这样既遂了你的愿,也从了我的心,岂不美哉!” 渝清感觉眉心穴跳得极快,很是不安:“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浑水摸一把鱼而已。”顿了顿她似是欢悦一笑,“这还多亏了娘子你把这长安搞成一趟浑水,我可才有机会来混水摸鱼。” 渝清还想辩驳长安本就是一趟浑水,也不算是她来搞一搞于是就浑浊了;但是她在心里又回想了一下杨姑娘的意思,就感觉出她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意思:“姑娘要做什么那是姑娘的事情,本就是与我无关的。” “也对,高祖皇帝留下的儿女众多,子孙辈更是数不胜数;无论是谁死了谁没死,按理来说都是和娘子无关的。”她很是欢愉的笑着说。 听着她的笑,渝清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也正如她说的那样,她的叔叔姑姑们实在是太多了,就算在路上遇到一个也不知道他是谁;只不过是听着她的意思,这趟浑水还搅和到高祖皇帝的儿女身上了。 只是刚才听她说起自己的身世,渝清却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情。 刚才杨姑娘透露出来的信息太重要了,只是她没来得及细想;单说父为隋将母为杨女,而且又是被弘农杨氏收养的女孩子,其实大致就可以查出她是谁了。 正巧大概是在三十多年前长安中倒是还有另外一桩事情,那时候正好是四叔叔迎娶弘农杨氏的女子为正妃,而弘农杨氏送亲之人回去时却还从长安带回去了一个女孩儿;若按年龄算来,那个女孩儿也是如这杨姑娘一般大小。 如果她当真是当年那个女孩儿的话,那么很多事情可就不这么简单了。 她刚才说她做这些都是为了她的家人,那她的家人又是谁?原本一开始渝清还以为她当真是要什么复隋大业,而现在她却越发肯定这个女人的目标根本不在于此,这其中缘由恐怕就是因为她的身世。 只不过往往天皆不遂人愿,就算计划得再周全也不如天意所在。 不过好在那杨姑娘也不是故意来找茬的,渝清有意打发,她也不自讨没趣。 看见杨姑娘走了之后,渝清沉默了许久才走到案后拿起笔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薛瑛宁! 若她没记错,当年那个女孩儿便是叫这个名字。 不过当年弘农杨氏能从长安带走那个女孩儿,至少也是得了高祖皇帝的恩准,但是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听说过和这个女孩儿有关的事了;可是那个女孩儿的母亲是唐宫之中的人,为何她却似乎就此销声匿迹了。 如果说那个叫薛瑛宁的女孩儿在销声匿迹了三十多年之后再次出现,一出现就是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些事情;而且杨家的人还成为了南宗堂的堂主,总感觉那么都不那么正常,令人生疑。 阿史那叶可真回来时,就是看见渝清撑着腮帮子在案后苦思冥想着什么,走到案边就看见了她写在纸上的名字:“薛瑛宁?这名字挺好听的。” “长得也挺好看的。”渝清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如果那个杨姑娘真的是薛瑛宁,那可就太有趣了! 第34章 房遗爱谋反案 永徽三年,长安城终于再掀起一场风波,而这却是由内宫引起。 李治自感业寺迎先帝才人武氏回宫,册封为昭仪,未几诞下皇子李弘,从此武昭仪宠冠六宫。原本在后宫中斗得你死我活的王皇后与萧淑妃对这武昭仪心生危机,遂联手对付武氏,并向她们的家族以及朝中大臣求助,试图要将那武氏赶出宫去。 世族以及大臣遂向李治施压,以逼迫李治将武昭仪送回感业寺。 而陛下纳父妾入后宫,这样的事情传到民间,又是一桩笑料;子纳父妾,是为乱伦,再与先前李世民和齐王妃杨氏的那一桩事放在一起,倒让别人以为李家之人都喜行乱伦之事了。 此事若只是后宫争斗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却和前朝世族牵扯上了关系,那就注定不会简单的草草了结。 恐怕此后,就算武昭仪真的被送回了感业寺,这王皇后和萧淑妃也要彻底失了圣心;从前再如何李治也是将她们当作后妃看待,只是日后见着她们就不免要想起她们身后的家族以及满朝臣公,恐怕心中也是不喜的。 只不过皇帝和臣公为此僵持不下了没多久,这样的局势就被打破了,武昭仪再次有孕了。 皇家子嗣向来是金贵的,现在就算怎么样,在武氏顺顺当当的将她腹中的孩子生下前,都没有人敢挟着人伦道德要将这身怀帝裔的昭仪赶出宫去。 旁人称叹武昭仪当真是好运气,只不过到底是不是好运气还不是现在就能知道的。 不过王皇后和萧淑妃竟然能联手,倒真是叫人意外的,毕竟当年在东宫的时候她们可真的是恨不得将对方给生吞活剥了。只可惜王皇后终究是还是儿女情长了些,否则依她高门贵女的身份,无论如何都该稳坐后位的,又何须如妃妾一般与帝王内宠争风吃醋,反而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国舅长孙无忌上奏天听,举报高阳公主与驸马房遗爱意图谋反,并奉旨将相关的一干人等全部下狱。 而被牵扯进这一谋逆案件的,却几乎覆盖了整个长安城乃至长安城外的李唐宗亲。 据说高阳公主不忿个性软弱的李治,遂与驸马房遗爱密谋,若天下有变,则举兵起事,拥立荆王元景为帝;因元景之女为房家媳,这计划自然能让房氏受益良多。 但是他们这计划尚未施行,就先叫长孙无忌给发觉了;长孙无忌正想要打压一下权贵,便借此大做文章,被牵连之人甚多。包括荆王元景、巴陵公主及驸马都尉柴令武、丹阳公主及武安郡公薛万彻等及其家眷族人,也一并被收押待判。 一时之间长安城中上至权贵下至寻常百姓,皆是人心惶惶,生怕惹祸上身。 据闻天子大怒,也重判了此事,牵连进此案的涉事诸人全部被判以处死;长孙无忌趁机铲除政敌,诬告太宗之四子吴王李恪参与其中,同被杀。而牵连有关系的梁国公汴州刺史房遗直、朝散大夫房遗则、谷州刺史房遗义皆被流放,李恪胞弟蜀王李愔被牵连流放巴州,客死于此;高祖皇帝之侄江夏王李道宗被流放象州,客死途中。曾与房遗爱相交往的宰相宇文节、安国公执失思力及妻九江公主、谯国公柴哲威等人也全部被流放,未几九江公主亡故于流放地。 事发前,长安城依然处于风雨前夕的平静,谁也未曾想到明日将是血流成河。 高阳公主谋反,其实本来就是在渝清她们算计的范围内,只是初时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更将很多她不想牵连到的人也一并牵扯进来了。 比如六叔叔、八姑姑,还有柴家的两个表兄弟······ 是了,有一段时间八姑姑突然就和高阳公主密切往来,八姑姑的驸马也和房遗爱有些联系,他们会被牵连其实不足为奇;只是六叔叔······六叔叔和房氏一族唯一的联系就是他嫁入房氏的次女,身为太宗爱女的高阳公主竟然密谋着要拥立六叔叔,这从始至终就让人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还有就是那个吴王李恪,那个曾被太宗称赞英勇类己的皇子,那个隋炀帝女生下的皇子,可一直都被长孙无忌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估计自先帝驾崩后,宗亲间太平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由高阳公主闹出这么一摊子事,长孙无忌就借机铲除异己,将朝内朝外妨碍到他的人全部冠上谋逆之罪或是问斩或是流放,如此也就清净了。 只是六叔叔,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六叔叔,却可以算是她害死的。 为此渝清拭泪许久,可惜事到如今她却是毫无办法了;她曾经想过劫狱这种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其实越想越觉得根本不可能,可是,可是她还能怎么办? “其嘉,你可是在为你六叔的事担心?”阿史那叶可真看出渝清的心事,从后面搂住她在耳边轻声问。 渝清沉默许久,叹气:“我真不是什么好人,到头来还连累了他们;本来只是针对高阳公主他们的,没成想······从小六叔叔就是极疼我的,可是我,可是我······” 阿史那叶可真知道他们叔侄之间的情谊,也记得很多年前他初次提出想要娶渝清时元景像一直被动了幼崽的猫一样炸毛般对他凶神恶煞的情形,心中也不免觉得酸酸的:“你六叔一向疼你,他见你这般,定然很是心疼。”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执意要谋算高阳,那么六叔叔、八姑姑,还有柴家的表兄弟,他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思及如此,渝清更是自责不已,走在这条路上,终究还是祸害了无辜之人。 阿史那叶可真似乎想说什么,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出言;有些事情是他知道而渝清不知道的,只是这个时候他还不便将那些事情告诉渝清,待这件事逐渐过去了她稍稍平静下来再说与她听,也许是更好。 世人皆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也许那却并不是黄雀。 第35章 永诀 行刑那天,渝清还是去了刑场。 阿史那叶可真怕她受不住,想劝她别去,她却是摇摇头。 那日天大雪,他们亦站在寻常百姓间,听着周围人在纷纷嚷嚷的谈论着,只觉得那白雪的颜色也是极好看的。 “我该是一个很恶毒的女人,不然他们都不会死!我恨的人,如我所愿都死了;我爱的人,也终究是因我而死。如果我一辈子就安安静静的留在漠北,他们也都可以好好的活着了。”渝清的声音在冷风中也显得尤是清冷,一出口就随风消散了。 阿史那叶可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只是不知何时一个黑袍女子从人群中挤到她身边,她冷冷的说:“渝清娘子,亏你今日还能来这里?”她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 “瑛宁姑娘今日来此,是来观刑的?还是准备劫法场?”渝清面无表情问。 “瑛宁?”她脸色大变,“李渝清,你如何知道······” 渝清不说话,女子就暗暗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渝清的手,恨恨道:“谁告诉你我的身份的?” 渝清斜瞥了她一眼:“本来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你······”她怒瞪了渝清一眼,才知道自己是被套话了。 “看见你时我才明白,为何这件事会突然多出来这么些人;瑛宁姑娘,这恐怕是你搞的鬼吧!”她虽是这样问,语气却是无比肯定的,“难怪,你说要浑水摸鱼,只可惜你输了,输得很彻底。” 薛瑛宁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若我早一些知晓,也不会如此了。李渝清,你当真不是故意的?” 渝清微微垂眸:“我就算再复仇心切,也不会拿我叔叔姑姑的性命来开玩笑。薛瑛宁,你现在该开心的吧;虽然未能得偿所愿,却也算是报仇了。这些年你应该很恨李家的人吧,当年你父亲刚刚亡故,就逼迫你母亲改嫁,还将你扔到弘农让你们母女至死未能再见。” 明明这是她的痛,却被渝清再一次狠狠掀开已经愈合的伤疤,薛瑛宁愤恨不已,狠恶恶的警告她:“李渝清,你最好别尝试惹我,否则我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抖出来,谁也别想好过。” “那你觉得是我这个已死之人不好过,还是你这个杨氏之你不好过?”渝清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她死了那是先帝既定的事实,相比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薛瑛宁更像是和谋逆一党有牵连,说不准到时候皇帝就要觉得养育她的弘农杨氏也跟逆党有牵连了。 这世上其实每个人都有软肋,否则的话就都天下无敌了。 薛瑛宁微微眯了眯眼,就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在这里看看吧,也全了你和荆王的叔侄之情;我可就没有这些心思来欣赏。”说着她也是毫不含糊的转身离去。 阿史那叶可真刚才听着她们你来我去的一顿撕扯,现在等到薛瑛宁走了之后才开口向渝清问:“她当真就是你先前说过的那个薛瑛宁薛姑娘?那她现在可真的要被气死了。” “这里人多嘴杂的,还是回去再与你说吧。”渝清轻叹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微微刺痛,其实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就上了菜市场对面那头的石坊二楼;这边有人在做法事,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四下一片喧闹一声。 阿史那叶可真看着渝清还是有些不忍,便开口问:“要不我们回去吧;那些人都是你的亲眷,看得不免伤心。” “是啊,他们都是我的亲眷,却是因我而死。”渝清心下沉重,叹了一口气。 只是看到至亲之人被处刑,她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如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兴许不会动手,但是却…… 从她怀疑薛瑛宁身份那一刻始,她就应隐隐知晓了;薛瑛宁一直隐身幕后想做那个坐观鹬蚌相争的渔人,谁知便将吴王也一并给搭进去了。 薛瑛宁,她的母亲就是吴王的生母杨妃。 当年杨妃为隋炀帝女,年少时被赐婚与驸马也是夫妻恩爱的,并育有爱女瑛宁;可惜一朝变了天,驸马也在长安一战中身亡,只剩下公主带着尚且年幼的女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再后来就连隋朝也灭亡了,公主不再是公主,那时李渊又存着几分笼络前朝老臣的意思,见着杨氏年轻貌美,且那时的秦王看着又对那女子有几分慕意,便将杨氏赐为秦王侧妃。 那时候薛瑛宁虽是年幼,却也是记得母亲在她面前披上嫁衣另嫁他人,即便后来被弘农杨氏来的人带离了长安,也是一直对母亲念念不忘。 而她的生母杨氏,先为秦王侧妃,后为地位仅次于皇后贵妃的淑妃,也算是尊贵。杨氏所生之子吴王李恪,自小聪慧无双,甚得君父喜爱;只可惜李恪生母为炀帝女,是被满朝文武忌惮的前隋血脉,即便他再是聪慧得帝心,也是无缘大位,反而还要遭日后继位的君王疑心。 虽不知薛瑛宁从前是否曾见过吴王,又或者是否与吴王姐弟相认;但是薛瑛宁因着杨氏之故而试图为吴王铺路,却也是很明显的事情。 就比如这次,本来高阳公主谋逆,牵扯并没有这么广;那还是薛瑛宁在背后搞了鬼,把能牵连的李家宗亲一股脑全部牵连进来了。也许薛瑛宁还有下一步的;比如等这一次的事情结束后,相当于是将李唐皇室之后还有可能承袭帝位之人全部都弄死了,等到日后李治这一脉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么吴王李恪就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只是薛瑛宁为此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到头来却是便宜了长孙无忌,让他能借此将他的心腹大患吴王李恪也一并除掉了。 其实渝清对于长孙无忌这个人是十分厌恶的;撇去他跟李世民的那些勾搭不说,他只依仗着国舅的身份将李家的江山当作他长孙氏的了,这些年因着各种由头死在他手中的李家宗亲可不在少数。 只说长孙无忌这人一日不除,对于李治来说他这个舅舅也总有一天要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至于薛瑛宁,渝清想着,恐怕薛瑛宁是有劫狱之心的,毕竟她也有这个能力,只不过是还顾虑着弘农杨氏罢了;想来她也是将吴王这个异父弟弟和抚养她长大的弘农杨氏仔细权衡了一番,最后忍痛选择了后者。 于此渝清唏嘘,如果她有薛瑛宁的本事,也许她会······只不过没有发生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第36章 世族之斗 晚上渝清在家里祭拜元景,她还记得元景被处死前似乎还对着她笑。 曾经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的那些孩子们,如今忆起,已恍如前世的梦那般遥远了。 她将清酒轻轻撒在地上,然后自己斟满一杯细细品酌,只觉心中一片悲凉。 “六叔叔,终究还是侄女对不起你了。如若昔日知今日事,只愿我们从未如此亲近,六叔叔与别的叔叔一般只是清娘的叔叔,清娘于六叔叔也与别的姐妹无异。” 在她离开菜市场的时候,有一个自称是六叔叔身边的人追上来给了她一封信,说是六叔叔留给她的遗书。 看了之后,渝清很冷静的将信烧掉。 只是看着信在火中被烧成灰烬,还是不觉泪流满面。 从小到大,六叔叔处处都保护着她;六叔叔的这一生实在是为她做过太多的事情了,可是她却什么都无法为六叔叔做。 房遗爱谋反案,幕后推波助澜之人其实远不止是她和薛瑛宁二人。比如九江公主至臻,她也许是想要借助高阳公主之手真心的将元景推上位,私心里也怨恨当年先帝选择将她下嫁外族,尽管现在她和驸马还算是夫妻和睦;再便是丹阳公主的驸马薛万彻,他打了什么主意且不知,只是可怜曾驰骋疆场杀敌无数的大将军没能为国捐躯于战场,却是与妻儿因谋逆之罪死在刑场上。 还有一个幕后推手,却是六叔叔元景······ 太多的事情都已是完全出乎意料了。 别人的心思渝清猜不透,最多也就只能揣摩出一二;可到底谁是那个因,才引发了最后的果。 房遗爱谋反案在这个时候被曝出来,也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至于那个人是谁,显而易见。 那晚薛瑛宁还是来了,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渝清面前:“渝清姑娘,你可愿意再与我合作一回?之后我们各取所需,对你我都好。” “吴王李恪被处死,蜀王李愔被贬谪流放;薛姑娘,你可再没有第三个弟弟了。”渝清也不看她,就冷冰冰的说道。 薛瑛宁却很是不屑:“你们李家那些事我还不稀罕掺和。就那个国舅长孙无忌,我看着不顺眼,我想你也不会看他顺眼;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联手,把他给除掉了,省得碍眼心塞。” 对于长孙无忌,渝清心下也是无比厌恶,只不过和薛瑛宁联手岂不是与虎谋皮,她又不傻:“你想要长孙无忌的命,直说就是了,我想这长安城中愿意和你合作的人数不胜数,何必找我,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她这话不算扯谎,现在她是真的不想再玩心眼了;等此事了结了,就回漠北,就跟长安这边不再联系了,以后彻底桥归桥路归路。 “你不愿做那傻子又何苦将旁人也当了蠢笨之人,江湖不与朝堂为伍,这个规矩可不能让我破坏了。”说起这个,薛瑛宁的神色还有些傲气。 渝清在心里冷笑,薛瑛宁做的这些事情可不是江湖儿女会做的事情。 想了想渝清还是跟她说:“我马上要回漠北了,你的好意对我来说也确实没什么用。不过你若想对付长孙无忌,我倒是可以为你指一条路,他们也必然帮你的。” “谁?”薛瑛宁下意识就问。 “你的家族,弘农杨氏。”渝清淡淡道。 “弘农杨氏不可能会帮我的,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事关重大······”薛瑛宁很清楚弘农杨氏的态度,家族一心想着兴盛,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长孙无忌一搏。 渝清抬头望向唐宫的方向,沉思许久才说道:“如若弘农杨氏的外孙女为后,对于弘农杨氏来说也是无上的荣耀了。”她意中所指,自然就是现在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昭仪武氏,“而且武昭仪一向不喜她武家的兄弟,自小就是与母亲杨氏相依为命;若武氏为后,自然对弘农杨氏多有好处。” 唯恐天下不乱也是她所乐观其成的,如果不够乱还可以再添一把火。 始终不孕的王宣仪后位迟早不保,不是被那兰陵萧氏女给抢了也总还有后来人,现在就是各凭本事的了;要是弘农杨氏真能出来保得武氏登上后位,那也是太原王氏现在实在是令人担忧了。 何况之前渝清也听四婶婶说起过,那武氏女据说曾被判言说日后是万人之上的命格;这种东西还真不好说,万一就是命中注定的呢。 反正以后的事情各安天命,那都与她无关。 “你说的可当真?”薛瑛宁对于宫中的事情也就是从外面偶尔听来的,传言多了也不知真假。 “自然是真的,若骗你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渝清摊摊手表示。 薛瑛宁虽然觉得渝清看起来好像就是在骗她,但是话已说到这份上她也就姑且信了这邪;她倒是很有自信,若事实的确如此那么那个武昭仪必是能为她所用的。 从前渝清也是从齐王妃处知晓一些那武氏的秉性,只怕是要让薛瑛宁失望了。 不过到时候就看她们相互算计,应当也是很好看的。 薛瑛宁本来是要走了,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不死心的问渝清:“那你呢?你就打算这样置身事外,从此便撒手不管了?我还以为你和你那些叔叔姑姑们的感情有多深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故意的挑衅实在是太明显了,渝清只是微微皱了眉:“我和叔叔姑姑们如何,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薛瑛宁神情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回头对渝清张了张嘴好似说了句什么,不过估计也绝不会是什么好话;毕竟她和渝清从来都是看不起对方的,甚至还有些鄙夷,反正是道不同者不以为谋,大概便是因此。 总算是送走了这尊大神,渝清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本来她还不想算计弘农杨氏的,这一次可是薛瑛宁她自己撞上来的,那可怨不得她了;反正她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只不知宫里的那位昭仪娘娘到底是何方人物,可万万不要太让她失望了。 王皇后与萧淑妃因世族而注定败落,就算没有武昭仪也还有其他人。 第37章 相别哲威 柴哲威被流放前还依旧被禁足在府里,渝清托着柴家亲眷之名又使了银子,得了方便进去见了他们父子一面。 见到柴哲威的孩子时,渝清更觉得时光荏苒;当年柴家大嫂子生下这个孩子时的情形还恍如昨日,如今这个孩子都已经是这么大了,而当年鼎盛的柴氏和杜氏如今却都已经日益没落了。 渝清上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还是很多年前,依稀那时他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自然那孩子也是不认得她的;只听带她进来的人说她是柴家的亲眷,自己却并未见过,就猜测或许是柴家在临汾那边的亲戚。 倒是柴哲威见到渝清时很是吃惊,然后道:“这世间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也便只有你愿来看我了。” “原来这娘子当真是大人的亲眷啊!”带渝清进来的是一个普通护卫,他对于宫里朝上的那些事情不甚知晓,只是对平阳公主很是崇敬,故虽柴哲威已今非昔比,也依然是不敢放肆冒犯。 “是,算是我表妹。”柴哲威想了想,还是这样说。 柴哲威的孩子就在旁边听着,有些好奇,他当真没听说过他爹有这么一位看起来好像还和他爹挺熟识的表妹。 待那侍卫出去后,柴哲威就先与儿子说:“她是你表姑,你可唤一声姑母。”他儿子便拱拱手,如言道。 “哲威表哥,我,还是想来与你见一面。”渝清沉思半刻,才说。 “大人说话,小孩子自己找个角落蹲着去。”柴哲威点点头,就对他儿子说。 明明已是娶妻生子了,却还被父亲指为小孩子;他儿子心中也许还有些不平,但也只能憋着,就拱拱手辞下。 柴哲威就示意渝清坐下,无比客气道:“几十年来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我却没有茶水可招待的,实在是不周到。” 渝清看着柴哲威这一副永远慢悠悠的性子都急了:“哲威表哥,你明知道······现在都这时候了,你,表哥你不会真的就此认命了吧?”她看着柴哲威的这神情,好像就已经一心等着和儿子去流放了。 “阿武从小就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带大的,的确是我的错,才让他走上了错路;我对不起阿爹阿娘,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才导致柴家走到今天的地步。”柴哲威叹息。 “哲威表哥,到如今有些事情你应该是猜到了的。房遗爱谋逆,是我推波助澜的结果。”渝清还是决定直接跟柴哲威说,哪怕柴哲威因此恨死她了。 但是柴哲威却并没有什么神色起伏,只点点头:“我明白。就像当年我不也是暗中出手让先帝废了太子承乾吗!渝清,其实在阿武很小的时候我就告鉴过他了,不要和先帝的那些皇子公主有太多的接触,否则性命不保;可惜这孩子不听我的劝,最后也只能是这样了。六舅被牵连进来,八姨一家也被流放,你,也不好受吧。” 突然听柴哲威又扯到了元景和至臻,渝清心里难受,垂眸沉默着半晌,就听见柴哲威继续说:“渝清,很多的事情,包括你我,就让这些事情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吧,这样对谁都好。”说着他就笑了,然后絮絮叨叨的说起毫无干系的事情,“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和承宗曾约下儿女契,只是可惜了!” 什么儿女契?始终她所知道的就是兄嫂与太原王氏约为亲家,后来也就顺理成章有了洛儿和宣敏现在的姻缘;但是她可从未听兄嫂说过和柴家也有儿女契。 渝清正欲再多问什么,就发现柴哲威直勾勾的望着她,很认真的告诉她:“渝清妹妹,趁着现在,赶紧离开长安,记住永远也别再回来了。阿娘在梦中与我说,她希望你好好的。”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或者说自从李世民死了之后,大部分跟她见面的故人都会劝她早日离开长安永远别再回来;只不过柴哲威却是第一次,告诉她这是三姑姑的期望。从来三姑姑都那么疼爱她,才令渝清不觉潸然。 “渝清妹妹,我现在是有罪之人;你,在我这里久留也不好。如无意外,这应该便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待下一次见面,恐怕也是在黄泉路上望乡台前了。”柴哲威语气毫无波澜,只是轻描淡述着。 “哲威表哥怕是忘了,渝清现在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渝清说。 柴哲威低头想了想,就转而说道:“还有一件事,还要拜托渝清妹妹了;马上就是寒食了,帮我去拜祭一下卿禾和月娘。” 渝清应下:“哲威表哥放心,我会的。” “谢谢你,那我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柴哲威这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世间有很多的事情,应该也会从此随之成为他们永远的秘密了。 最后这一次来到柴家,便已是彻底了断了这份情谊,从此各奔东西。 去探望了柴哲威回来后,渝清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情,问阿史那叶可真:“你可知道《九歌·湘夫人》里面的一段。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你知道?”阿史那叶可真原本还很奇怪渝清为何突然就这样问起,得知她是从柴家回来的,有些事情也就思量到了。 渝清点点头:“在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入隋宫,就听到了这一段,到现在也还是忘不掉;后来又在三姑姑家中听到,却不知是何人吟诵。如今想起来,应该也是杨年馨告诉你的吧,她是那时候的唯一一个知情者。” 阿史那叶可真承认:“年馨姑娘把这段写在一根竹签上,我虽不晓得意思,但也觉得是极好的。但是你在隋宫所知,年馨姑娘却并未告诉过我;而且我想,她也不会告诉我那些的。” 诚然如此,杨年馨那样的性子若叫她让阿史那叶可真知道那段往事,估计比要她的命还要难。可是话说回来,杨年馨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若说就是为了刺激她,也未免太荒唐了。 第38章 恩旨离宫 永徽五年秋,女官王滢得皇后恩旨,因病离宫归太原。 因病离宫这是明面上的原因,但是渝清看见的王滢却绝对活蹦乱跳无病无痛的;王滢说她是来辞行的:“承蒙皇后娘娘体恤,能让我离宫;与娘子相识三十余年,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与娘子一别。” “王女官当真是要回太原吗?”渝清还是不免一问。 “是,但也不是。”王滢含笑摇摇头,“我自前隋入宫,至今已经不记得多少年了;我虽是在太原长大,但想来物是人非,太原也早已不是我梦中的太原。我,想回太原看看,再去江州拜祭我父母;之后兴许留在太原,又兴许到处去看看吧。我大半辈子都被困在深宫之中,如今能出宫了,总想着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一辈子也不算遗憾了。” 很多年前渝清便知道王滢其实并不喜欢宫中这方方正正的日子,那时候她也说过她更向往于草原的蓝天白云,憧憬着能够去看看。 如今得以离宫,于王滢而言,确是幸事。 只不过渝清想不明白,王皇后怎么会允许王滢离宫,据说王滢在宫中为王皇后做事也很是得力,且又是太原王氏派来的可信之人。 “我能离宫,其实也是太原那边的意思,还是我舅父向家主请求来的。而且说到底我身上也有萧氏的血脉,其实自从萧淑妃出现后皇后也并不是那么信任于我了;现在我便干脆将宫里的那些事都交托给王家新进宫的人,我出宫也好了。”王滢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也就难怪了! 渝清问起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了,王滢直摇头:“那位武昭仪也当真是不简单的人物,皇后和淑妃加起来都远不是她的对手。而陛下,待她也真是极尽荣宠了。” 渝清想了想,觉得没问题:“若陛下不是对她爱到了极致,又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从感业寺迎回宫中。朝臣们越是逼迫陛下将这位武昭仪送走,陛下就越是对她宠爱有加;否则若是陛下事事皆依朝臣的意思,就连后宫都要被外朝插手过问,陛下的颜面何存?” “只是可怜了皇后;她待陛下当真是痴心一片,可惜却是芳心错付。”王滢还是不由为王宣仪感概,这个女子唯一的错误就是爱上了她不该爱的帝王。 “既为世家女,她本就不该进宫。”渝清也叹气。 王宣仪作为世家女又是体寒不孕,本是万万不该嫁入宫闱;只是若当初不是同安长公主引荐,她也不会被迫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而对于宫中的情形既然王滢都这样说了,渝清也明白了:“那,在你看来,宣仪娘子,这皇后之位最多还能坐几年?” 王滢蹙眉:“其实皇后本还有一个能保住后位的机会,如果她没有跟萧氏联手的话;那武氏身份不管怎么说都曾是先帝才人,陛下就算再宠她也不可能立她为后,故而其实武氏对于皇后的地位是没有威胁的。但是现在皇后和萧氏让朝臣向陛下施压针对于武氏,就是真的惹怒了陛下。若其中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最多不过三年,恐怕就······” “如此你现在离宫也的确是明智之举,否则皇后出事恐怕也得牵连到你了。”渝清点点头说,王滢却否认纠正:“娘子,滢离宫纵有私心,却也的确是太原王氏的意思,娘子可莫要误会滢了。” 像王滢这样自幼在世族中长大的女子,她们一向都很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渝清理解王滢的这种心理。 最近总是与人诀别,心中都想着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唯有和王滢告别时依然觉得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总会再见面;她们都心照不宣,天大地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送别了王滢后,才觉得在这长安城中是真的举目无亲了。 这几十年来,宜君不在了,郑宁儿不在了,四婶婶不在了,现在就连王滢都要离开长安了;不过很快她也得要走了,回去漠北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就像很多人都跟她说的那样,长安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寒食时至,渝清按照之前答应过柴哲威的话,去拜祭了杜卿禾和月娘;坟茔前已是杂草丛生,一片凄凉之景。 柴家的没落,从贞观十年谯国公柴绍逝世就已经开始了。 其实不仅仅是柴家,长安城中其他的显贵官宦人家其实也是这样,当家人亡故后儿女们便再无法像父辈一般在长安城稳稳立足,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柴大嫂子和月娘都是可怜人,她们的姻缘事实上都是博弈的牺牲品而已;柴大嫂子和哲威表哥也算是夫妻恩爱,可怜的是月娘好好一个姑娘却不幸摊上了一个人渣。 从前那个总想要当女将军的姑娘早已是一抔黄土了,昔日的故事也永远都只是传说。 “月娘,姐姐来看你了。一眨眼过去这么多年了,希望来世你能如愿成为女将军,也,能与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渝清给月娘上香时也不免要多说几句,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姊妹,“只是,可能你早已转世成为谁家的小姑娘了吧。不管怎么说,姐姐还是希望,希望你来世能随心幸福。” 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今生诸事不顺,才不得不将所有希望寄托到来世。 哲威父子已经离开长安,又是因谋反被牵连,以后就算陛下天恩允准回到长安,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亡故的人不用再为人间的事忧心,活下来的人才要为之后的事情小心谋算。 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该结束的事情也都结束了,只不过长安的故事却永远都不会结束。 高祖终其一朝都是闹得满城风雨的储位之争,先帝最后的十三年也是被他的一群爱子爱女搞得不得安宁;而到了现在这位陛下,既有了他的父祖两朝作为先例,只会引得皇子们更觉得有机可乘而无需遵从自古流传下来的宗制,那么就会闹得更加凶猛。 这样的情况是她们都愿意看到的,先祖做的孽当然也要祸及子孙后代的。 第39章 皇后武氏 永徽六年,昭仪武氏诞下安定公主;未几安定公主夭折,皇后王氏被指证谋害皇嗣。 陛下大怒,本欲废后另立,满朝大臣纷纷相谏,其中以国舅长孙无忌和先帝重臣褚遂良二人争斗最为激烈,必保皇后之意。 春,皇后母王夫人因行巫蛊之事诅咒武昭仪,挟媚道蛊惑陛下,陛下下旨将王夫人逐出宫闱。 陛下再议废后,问于李绩,回曰:“天子家事无需问于朝臣。”天子悦,重赏李绩;群臣见此,只得遂天子意,谏言渐减。 不久皇后王氏及淑妃萧氏皆被废,囚于冷宫。 五月,武昭仪被册立为后。 昔日算命人说武氏是万人之上的命,如今登上皇后之位,却也证明那人所言非虚了。 在此之前,前朝后宫几乎都觉得武氏即使再受宠最多也就是一介宠妃,但偏偏这个从感业寺出来的先帝才人却能让陛下为其斗朝臣废皇后乃至将她捧上后位。 而皇后被废的罪名是谋害皇嗣和施行厌胜之术,至于这罪名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也不会有人深究了。 立后大典前夕,武氏亲自去冷宫看王、萧二人。 萧淑妃看见武氏即破口大骂,称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武氏;而王皇后即使身处冷宫亦是镇定自若,保持着世族女子的高傲冷静。 “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输吗?”武氏嘴角噙着胜利者的微笑,俯视着她们二人。 “武媚娘,你也别得意的;今日的我们就是明日的你,我们就等着你失宠的那一天,到时候你恐怕比我们还要惨!”萧淑妃狠恶恶的说道。 武氏微笑着轻轻摇头:“你们可真是可怜,到了今天都还不知道你们为何红颜未老恩先断,你们当真以为就是因为我吗?我父早亡,族中兄弟都不争气,我自然与你们不一样;你们明白吗?” 王、萧二人听武氏这样说,面面相觑之后更是不解;萧淑妃瞪着她道:“武氏你这个妖妇莫要妖言惑众!” “是真是假你们心里有算,这样自欺欺人可真不算爽快人。”武氏嗤笑。 “所以,安定思公主的夭折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皇后微微皱了下眉,“不要再说是本宫所杀这种荒谬的言论!本宫知道本宫没有做过,就算死也让我死得明白,当真是你为了后位不惜杀女?” 听她提到自己的长女安定思公主,武氏本来笑意盈盈的脸染上了几分阴霾:“杀女?安定可是本宫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生下的女儿,本宫疼她都来不及,就算为了后位本宫也绝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我的安定是帝女,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的一生本该是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的;可是上天不庇佑我的孩子,她出生才三个月就夭折了。有些事到现在我也不怕让你知道;是陛下说了,若安定的死能令后宫移主,她也不算白死了。”她语气虽有悲意,但能用自己夭折女子来大做文章,也看得出来的确是个狠人。 这话听来不仅是王皇后不可置信,就连跟安定思公主夭折毫无关联的萧淑妃都觉得这种说法很是不能接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陛下!陛下为何要······你这个毒妇还想要攀扯到陛下!” 武氏眯眼望着她们,也带上几分悲悯:“陛下一向忌惮世家,时常念想着能够做一个无需看朝臣眼色行事的真正帝王。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留着你们两个世家女在后宫之中做着皇后淑妃?也就只有我这样的身份,才能让陛下用作幌子,与朝廷大臣相对抗。” “不可能!这不可能!陛下他说过,他最喜欢我了······”萧淑妃毕竟也曾是宠冠后宫的,如今骤然让她知晓这荣宠都是假的,一时更是无法接受,就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了武氏。 “你不过是兰陵萧氏送进宫来的棋子而已,这一点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武氏嘲讽道。 “武氏你不过是先帝后宫里的一个小小才人而已,你又有什么资格母仪天下?我萧玉嫣出身名门望族,还为陛下生育了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萧氏想起昔日的盛宠,比对今日的落败惨况,她只觉得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落得这样的结局。 武氏咯咯的笑着,不理会萧氏的指责而望向王皇后:“你还有什么话想要留给你的父母族人吗?”太原王氏不同于寻常大族,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这样问。 “什么?”王皇后抬头有些不解,想了想才说道,“我对不起我的家族……”曾经父母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苦心经营,她终究是辜负了,还要反过来连累了父母。 武氏听了没有说什么。 后宫争斗的结局无非是笑到最后或者是成为深宫里的白骨,而相信了帝王之爱的人从来就没有好的下场,她们那些世家女终究是太天真了。姨母告诉过她,永远不要相信天子的爱,才能在深宫中走得更高活得更好。 封后大典之日,武氏着皇后盛装一步一步走上玉阶站到天子身边,李治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同接受万臣朝拜,帝后仪驾所到之处皆山呼万岁。 武皇后神色庄重,珠玉凤冠映衬得她容颜熠熠生辉。 她终于成为了大唐的皇后,坐在天下女子都仰望的位置上;她终于还是没有辜负姨母的期望,这个认知让她还能稍微有一些欢喜。 既然成为了大唐皇后,她便要稳稳的坐在这皇后的宝座上,而不能如了萧氏那句话成为了她们的明日,从此以后无论是谁阻碍到了她的路威胁到她的地位,她都绝不会心慈手软;进宫这么多年她也明悟了那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相当于是找死,就算死了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听见身旁的天子温柔的与她说道:“媚娘,待过几天,朕就下旨,立我们的弘儿为太子,你觉得如何?” 闻言武氏嫣然一笑,也不推辞就拜谢道:“妾代弘儿谢过陛下。” 只有让她所生的孩儿成为太子乃至成为大唐的皇帝,她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稳固。 第40章 再见,长安 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在夏末收拾好了东西并将在长安的宅院卖掉,也就是打算好了这一次离开长安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在临行前一夜,阿史那去仙坊买了好酒回来,说今夜还是想与渝清对喝几杯。 刚抿了一口,渝清就认出来了:“这,好像是清河的百花酿?” “仙坊掌柜的说是,刚从清河送来的美酒。”阿史那叶可真一口就喝掉一杯,然后才点评,“的确是······似乎有点甜甜的,很是香醇;我觉得适合你。” 百花酿的醇香还在舌尖萦绕,只是再次喝到这百花酿就觉得心境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渝清低头呆呆的望着那清冽的酒,才似乎有些后知后觉的抬头问阿史那叶可真:“最近,清河又有姑娘嫁到长安来吗?怎么清河的百花酿又被卖到长安了?”犹记得上一次在长安喝到百花酿,那还是很多很多年前崔寜被赐婚为李承乾的侧妃时。 阿史那叶可真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不过若真是这样,那清河崔氏得是有多么想不开啊,明知道长安是个火坑还着急着要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若再出一个崔大娘子那样的姑娘,可也让他们够呛的了。” 渝清继续喝着酒思索着,脑子也逐渐有些昏昏糊糊,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好像,也对。” 当年的崔寜可真的是个好姑娘啊!至少在渝清看来是这样的。 喝着喝着她就感觉今晚的百花酿好像有些奇怪,本来这种酒是最适合女儿喝的,因为很是清甜且不太会醉人;但是现在这百花酿喝起来也是清甜,可风一吹过就让她觉得脑袋越发不清醒了。 渝清趴倒之前,她都还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醉酒后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什么都有,就连这梦都是带着百花的芬芳清甜美丽的。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低喃问:“我如此说话,你可能听到?” 咦,是谁在说话? 渝清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睛,恍惚看见一个实在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她便有些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姑娘你莫怕,我是荥阳郑氏派来的。”那人语气很是温和的说道,“我家太夫人快要不行了,想要托姑娘将这封信带给我家姑奶奶。” 渝清脑子还是一片浆糊,很多事情都记得乱七八糟,就支起脑袋很是疑惑的问她:“你,你,你家姑奶奶是谁?我不认,不认识啊!” 那人便耐心说道:“姑娘忘了,我家姑奶奶就是姑娘你的嫂嫂啊!” 嫂嫂?嫂嫂是什么东西?她好像也不太记得了! 渝清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站起来,迷糊中看到对面还趴着一个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就指着他问那人:“咦,他,他是谁啊?他怎么在我家?” “姑娘,他是你的夫婿。”那人很无奈的答。 歪着脑袋想了想,她好像明白了夫婿是一种什么东西,就点头:“他从哪来的?” 人家表示,不知道。 不过那人也怕渝清会继续“发酒疯”,就要打断渝清把那封信放在桌面上,便决定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比较好。 渝清满脸迷茫的看着人走了,又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然后趴在桌子上继续迷糊。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天明,她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好好的盖着被子,除了感觉脑袋依然有些晕以及太阳穴有些痛,并无其他异常。 好奇怪!昨天晚上,她隐约记得好像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你醒了?”阿史那叶可真进来把一封信交给她,“这信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就放在桌面上。” 渝清接过,就看见信封上写着“吾儿溱洧亲启”;原来昨夜的那个梦其实不是梦,而是真的,真的曾有一个荥阳郑氏的人来过送来了一封信,是郑太夫人给嫂嫂的。 她便将信收起来,等不日回到漠北就交给嫂嫂。 只不过嫂嫂若知道郑太夫人不行了,她一定很难过;当年在玄武门之变后也是郑太夫人带着嫂嫂一同离开长安,只是当日之别从此她们母女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离开长安那天晴空万里,就跟贞观七年她再次踏上长安时的天气一样晴朗。 她伸出手挡了当烈日艳阳,想着这算不算也是个善始善终的结局。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她回头望向遥远的长安城;曾经她在长安长大,如今长安已在天边。 贞观七年她来到长安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只要能报仇就算死了也无悔。 过了这么多年后,长安城变成了一趟浑水,她也看着她的仇人死了,然后她活到了最后。 时至今日她也该是很欢喜了。 突然她看见许多孩子在放纸鸢,那鸿鹄纸鸢在天上翱翔着,很是欢悦。 这是谁家的孩子在放纸鸢呢? 长安城外正是拂堤杨柳,许多总角孩童拉着纸鸢在拂堤上追逐奔跑着,越来越多的鸿鹄纸鸢在天上翱翔,遥遥望去很是浩瀚壮观的景象。 渝清看得有些呆住了;她隐隐记得很多年前亦在太原看过如此景象,那当真是终身难忘,却没想到会在长安再见到。 一只鸿鹄纸鸢断了线飞落到她脚下,然后就有一个灰衣孩童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捡起纸鸢,回去找他的小伙伴继续一同放纸鸢。 如此盛景,不知道在重重宫城之内的太极宫可否能看到。 “云都哥,你说纸鸢真的很好玩吗?为什么那些孩子都这么喜欢放纸鸢呢?”渝清呆呆的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鸿鹄纸鸢,许久之后突然回头向阿史那叶可真询问道。 阿史那叶可真想了想,最后就摇头:“我,不知道。我是在漠北长大的,我们那边的孩子小时候都是骑马射箭,要么就是比赛谁能射下最多的雄鹰;但是纸鸢,我们那边还真的没有。” 渝清却是若有所思着说:“我像他们这么大时也曾很是喜欢,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就再也不玩了。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吧,长大了就再也不爱小孩儿的玩意了。”而且能一起放纸鸢的人都已不在了。 终结章 漠北的雪刚刚融化,水清草绿,一派安静祥和之景。 边境已经很多年没有打仗了,才有如今这样的安宁。 这些年岁都呆在长安,只在嫂嫂的信中听说了一些漠北的事情,倒不觉得与自己记忆中的有什么变化。 阿史那叶可真看到蓝天草原时眸中露出欣喜之色,好似归去蓝天的雄鹰重获自幼。 牧羊的老阿婆还记得他们俩,看见他们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哎哟,你们小夫妻从中原回来了?这么怎么多年还是你们两个回来呢?”这话隐晦的意思就是问,你们怎么就没在中原生个娃再带回来呢? 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相视一眼,只能是尴尬的笑笑。 在老人家眼里,他们这个年岁当祖父母都是绰绰有余的,结果他们就是连个娃娃都没有。 洁白的羊如云朵般点缀在漂亮的草原上,他们穿过牧区,走到村镇那边已经是黄昏了,淡淡的金色镶嵌在蔚蓝的天际逐渐晕开。 渝清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娃娃摇摇晃晃的朝他们走过来,还不停的揉着眼睛,好像是在哭鼻子,然后一不小心就撞到她怀里了;撞到人后娃娃好像也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两步,抖抖肩,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哭起来的模样和小时候她侄子一样难看!渝清在心里默默吐槽。 阿史那叶可真这个怪蜀黍却是很有耐心的蹲下哄着娃娃:“孩子,你哭什么呀?是你爹打你了还是你娘骂你了?” “爹,爹娘不要我了。”娃娃特别委屈的道。 哎哟,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爹娘就不要呢?这爹娘也太狠心了吧! 然后娃娃又说道:“爹娘要去西域,他们不肯带上我;我爹娘会不会不回来了?” 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对视了一眼,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别多嘴,不然还以为他们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坏人想要将人家小孩给拐走。 但是渝清多看了那小孩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娃娃就是像她家那总让人操心的侄子洛儿。 回到家中时,正碰上溱洧坐在门前槐树下低着做着绣品,渝清唤了一声嫂嫂,溱洧闻声就抬头望过去露出笑容:“妹妹妹夫,你们可回来了?” “听说敏儿生了个娃,我这一转眼都当姑奶奶了,自然要回来看看侄孙儿了。”渝清轻笑着说道。 “你可回来吃了,那娃儿都能跑会跳了。”溱洧亦笑着,放下绣针又向左右张望了几下,就觉得有些疑惑了,“咦,这孩子怎么不见了?” “孩子不见了?”听到这话渝清也不由紧张起来了,然后溱洧思索了一下就好像想起来了:“娃应该和隔壁家的娃出去玩了;今早洛儿和宣敏商量着说要去西域,娃儿听了也想要跟着去,他爹娘不肯,就哭闹不休呢。” 渝清:······ 这说法听起来这么那么熟悉啊!好像刚刚在哪里听说过。 “祖母!”这时一个年幼的小娃娃朝这边跑过来,飞奔着扑入溱洧怀里;溱洧轻轻拍了拍娃的后背然后将他从怀里拉起来:“这是你祖姑母和祖姑父,来叫人。” 娃娃揉了揉眼,就像小姑娘一样有些羞涩的唤了一声。 渝清目瞪口呆了许久,原来刚才在外面遇见的那个自称被爹娘抛弃了的娃真的就是她家侄孙儿······嗯,她家侄孙儿可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晚上时渝清就与溱洧讲起长安这些年的事情,并将在离开长安的前一天晚上荥阳郑氏送来的那封信交给溱洧;溱洧看过信后泪流不止,只言她这个不孝女儿对不起母亲,这些年来还让母亲为自己挂心不已。 其实溱洧和郑太夫人都明白,当年八百里亭一别,从此便是生死永诀了;这些年本也是相安无事,只是骤闻母亲病重的消息,作为人女却不能侍奉于病榻前,便觉实在愧对于母亲的生养爱护之恩。 其实郑太夫人这般年岁也算是享高寿之龄,生前有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病中有孝子贤孙床前侍疾;这已是无数人心往求之的了。 郑太夫人是在永徽六年初冬病逝的,家书传到漠北时已是严冬了;溱洧为母亲换上素衣戴孝,这也是她这个当女儿的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了。 洛儿和宣敏也是在这个时候从西域回来了,回来时宣敏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她告诉娃儿他要当兄长了,娃儿很是好奇的伸手去抚摸母亲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然后欢喜的笑了:“我是要有妹妹了?” 宣敏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便问:“那若是弟弟,娃儿喜不喜欢?” “如果是弟弟,那阿娘就再给娃儿生个妹妹呗。”娃儿笑嘻嘻道。 宣敏轻轻抚着小腹,望着年幼的儿子温柔的笑着。 冬后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回了一趟昔日的西突厥王庭,祭拜亡亲;在七年前因为内乱西突厥的部落已经继续往北迁徙,而原来的王庭一带已经再没有阿史那叶可真相识的故人了。 渝清和阿史那叶可真成亲已经十几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西突厥王庭故地。 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却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故人,现在本应是在太原的王滢。 “渝清娘子,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王滢似笑非笑的与渝清道。 “我自是好。滢表姐也来漠北?”渝清喜色染上眉梢,笑问。 “我去乌孙故地祭汉时冯嫽夫人墓,突然就想来漠北看看那曾在我梦中出现的地方。”王滢轻笑着说如此,“而且,我说过,我大半辈子都被困在那只能见到方方正正四寸天的宫墙里,我是很喜欢蓝天白云草原的。我很感谢王家曾经给了我希望,我也很感谢娘子,让我有勇气来到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在很多很都年前,在所有的女子都慕艳着如平阳昭公主一般的女将军时,她翻看汉史时却觉得如冯嫽夫人一般持节出使才是她想要的那一片天地。 ———————— 正文终 后记 永徽六年,李治废皇后王氏,立昭仪武氏为后;不久王皇后与萧淑妃皆被赐死。废王立武致使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关陇大族百年来左右天下皇权的局势从此被打破,大唐才趋于巩固。 同年,皇后武氏所出之皇子李弘被册立为太子。 不久反对武氏为后的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皆被罢黜流放。 显庆五年,陛下因头风之疾不能处理国事,遂命武皇后代政;此后帝后同朝,始称二圣。 龙朔二年,闻喜县主李婉顺亡故,年四十。婉顺逝后,其夫刘应道悼念亡妻,二十年心未改,至永隆元年逝世。 上元二年,太子李弘薨于合璧宫,世人传其因逆武后意而被武后指人毒杀。 上元三年,隐太子妃郑观音病逝,终年七十八岁。 弘道元年十二月,唐皇李治驾崩,庙号高宗。四日后李显即位,即为中宗。 光宅元年二月,天子欲以皇后父为侍中,武后遂废天子为庐陵王,立第四子豫王旦为帝,武后临朝称制。 垂拱二年,酷吏之风起,告密日益盛行。舒王李元名被诬与恒州刺史谋反;安南王颖等宗室二十人被杀,故太子贤二子被鞭杀,唐宗室被杀戮殆尽,幼弱者亦流放岭南,诛同全家。宗室诸王不安,琅玡王李冲、越王李贞起兵失败自杀;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撰、东莞郡公李融、常乐公主等因牵连自杀,亲信株连无数。 载初二年,武后称帝,改唐为周,改元天授,称神武皇帝。 神龙元年,神武皇帝病笃,宰相张柬之、崔玄暐与大臣敬晖等人结交禁军统领李多祚,发动兵变,要求武氏退位,史称“神龙宫变”。 武氏被迫禅让帝位与太子李显,李显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武周一朝二十一年结束,唐朝复辟,称旧制。 神龙元年十一月,武氏病死于上阳宫,遗诏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帝”,与高宗合葬乾陵。 中宗李显无能,皇后韦氏与安乐公主掌朝政大权;韦后欲仿武则天做法,并于景龙四年毒杀中宗。 时太平公主与相王之子李隆基发动政变,诛杀韦后党羽,策反羽林军;韦后被斩首,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人皆被杀。李重茂被迫禅位,李睿继位,立李隆基为太子。因太平公主频繁干政,与太子矛盾加深。 景云二年,睿宗禅让皇位于太子李隆基。 先天二年,李隆基诛杀太平公主党羽,太平公主亦被赐死家中,是为“先天政变”。 至此李隆基皇位方逐渐稳固,摆脱控制成为真正的大唐之君。 大唐自建国此后两百年间风雨不断,皇位斗争代代不休,宗室之内血雨腥风未绝。 一朝王都长安,在风雨飘渺中屹立不倒,见过铁马金戈战火四起的乱世之景象,也见过万方来朝群臣朝拜的盛世良辰。 王朝的故事还在风起云涌中发展,长安依旧,盛世大唐。 天若有情(上) 采薇在四十岁那年亡故于阳城,那是一个雨雪霏霏的冬日。 临终前她想起在她的一生中,前二十年被困在长安城里,后二十年漂泊在长安城外。她曾有过父母兄弟姐妹,到最后和她相依为命走完一生的人是始终珍视她的丈夫。 推开窗门时,看见外面放眼望去皆是雪白,早已分不清何处是他乡何处是故乡了。 “我小时候的名字叫采薇,我有两个妹妹,分别叫薇亦和薇芷。采薇采薇,薇亦作芷;这是我长姐最喜欢的一句诗。”采薇紧紧牵着丈夫的手,轻声与他说着,“我一生,也就像《采薇》这个故事一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正如四十年前,她出生在一个杨柳依依的春晴。 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四哥哥和她在同一天出生,他们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当年抓周礼时发生的闹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长安城都流传甚广,不过就是为他们兄妹情深作为佐证。 稍长一些之后,有一次采薇就突发奇想,质疑起她和小四的兄妹关系:“四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我听侍人说我们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出生的,有没有可能其实根本就是侍人弄错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四哥哥而是我的四弟弟?” “你明明是我妹还想当我姐?”小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如果我是你姐,我还能保护你啊!”采薇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她一个小娃娃说这话也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就在采薇说出这话没多久,小五承明和三妹四妹便相继出生了;小四说,这一定是上天为采薇日夜想当姐姐的心感动了,于是恩赐了一大群弟弟妹妹给她。 小五承明和采薇是同一个娘生的,按理来说也应是更为亲近的。 采薇对刚出生的娃娃也很是感兴趣;趁着娘和乳娘都不在,她和小四溜进房里,很吃力的爬上了塌上,就看见一枚小小的肉嘟嘟的娃娃被包裹在襁褓里面,眼睛就像黑宝石那般黑溜溜的。 两个大娃抬头相互看了一眼,觉得这小娃应该是个很好玩的玩具。 他们就围在小五周围爬来爬去,咯咯的笑着;可怜的小五被这两个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姐姐吸引了全部注意,眼睛就随着他们爬来爬去也不得不上下左右的转来转去,最后娃娃觉得眼睛累而且实在委屈,就哇哇大哭起来了。 “小五哭了,怎么了?四哥哥,你能哄哄他吗?”采薇凑过去观察着娃娃的脸,然后抬头问小四。 小四伸手去揉揉小五的脸,感觉这肉嘟嘟的小脸摸起来手感真的很不错,趁着大人不在要多摸摸,机会难得啊! 所以小五就哭得更厉害了! 小五:呜呜呜,我有一个总想对我不怀好意的怪哥哥······ “四哥哥,你做什么呢?”采薇看见她四哥哥摸小孩摸得兴起,于是也尝试着对小五伸出了魔爪。 可怜的小五被兄姐的魔爪所控制,奋力挣扎着要亮出他毫无杀伤力的小肉捶,当然也没有作用。小五继续号啕大哭,用眼泪威胁。 想了想采薇又有些害怕的问她对面的小四:“四哥哥,万一小五把娘她们招来了,可怎么办?” 小四便很是纠结的盯着委屈兮兮的小五,然后试探着问采薇:“要不我们把小五偷走藏起来吧。” 躲在某一个角落里的小家伙微微动了一下,又一动不动了。 小四是真的说到做到,就伸出小爪子想要去抱起小五;不过他们毕竟只是两只小屁孩,根本就抱不起另外一个并不比他们年幼多少的小屁孩。 最后两小孩再一盘算,决定还是先走为妙,反正即使一会儿有大人过来小五也只会咿咿呀呀。 等他们兄妹俩都出去了之后,屏风后面突然探出个小脑袋,正是之前一直藏在屋里的三儿承德。 刚才三儿就以吃瓜群众的姿态想要躲在屏风后看看小四和采薇会对小五做什么,毕竟在他小的时候他那个混蛋二哥也总是趁父王母妃不在就使劲调戏他,据说每一个兄姐在他们弟妹还是娃娃时都会每天想出一百种蹂躏娃娃的方法。 现在他表示对两个弟妹稍微有些失望,竟然就这么走了?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把襁褓里的娃娃抱走了。 小五伸出爪子想要挠这个同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哥哥,三儿往后偏了偏头,然后满脸笑容的对也根本听不懂他说话的小五说道:“小五,我是你最聪明可爱善良的三哥哥;这世上的坏人很多,但是我一定是个好人。” 因为三儿心血来潮的拐弟弟,等乳娘发现小五不见了以后常良媛差不多急疯了。 采薇听说小五不见了也很是惊异,连忙去寻小四问:“四哥哥,听说小五不见了。”言外之意就是问,这事应该和我们没有关系吧? “不是我们做的。”小四摊摊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另一边小二是第一个发现三儿就是小五失踪的罪魁祸首:“你把小五带回来做什么?”他怀疑这兔崽子是在唯恐天下不乱。 “二哥,小五看起来至少比你顺眼,我觉得很贴心。”三儿很是理直气壮的说。 小二笑容逐渐僵硬,他就知道三儿从来都不放过任何一个怼他的机会,于是直接威胁:“你得赶紧将小五送回良媛那里,不然我就去告诉长姐了。” 三儿气得差点跳脚:“你也就只会用长姐来威胁我而已!我也要告诉长姐,小二欺负我。”从小小二和三儿就互看十分不顺眼,尤其是在斗嘴时三儿就故意唤他二哥为小二,而且语气特别挑衅得意。 在屋里好好睡着觉的小五被吵醒了,很是不情愿的揉揉眼后就了躺着专心致志的吹泡泡。 “三儿,你可以看看,长姐就在你后面呢。”小二顿了顿,突然就指了指三儿身后神秘兮兮的说道。 天若有情(中) 时至年末,对于孩子们来说新年和元宵是最欢喜的节庆。 采薇悄悄与小四抱怨:“新年只能呆在宫宴上实在无聊,我还是比较喜欢去逛元宵灯会。”想到热闹的元宵灯会,采薇眼睛发亮,“而且元宵灯会还有很多好吃的。”采薇的吃货本质愈加明显,而且从来不加掩饰的。 小四围绕着采薇看了一圈,然后很欠揍的说:“二妹,你——好像又胖了!” “什么?不可能!”采薇连忙摸摸自己的脸,不愿相信。 “不信你去问兄姐们。”小四信誓旦旦道。 采薇拼命摇头,她才不做这么尴尬的事情。 新年从长辈处获得的红包把钱袋子装得鼓鼓的,然后兄弟姐妹们就聚在一起比对谁得到的银子比较多——不过一般不会有太大差异。 采薇一副小财迷的模样,抱着银子乐呵呵:“我觉得这么多的银子,可以保证我以后一年都能过得很好了。”听说最近长安城南开了一家铺,虽然价钱有点高,但是里面的糕点美食都是令人念念不忘的。 “说得好像你以前过得很是水深火热一样。”三儿调侃小妹妹。 “我只喜欢吃的。”采薇正欢天喜地的说着,这时她突然感觉怀里的钱袋子被扯走了,回头就看见一个小家伙鬼鬼祟祟的把她的钱袋子给顺走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爬回座位上,拿起一块玫瑰花糕津津有味的啃起来。 小财迷采薇立刻跳起来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小亦,把我的钱袋子还给我。” 几个兄弟姐妹立刻做出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的动作,不过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是绝对掩饰不住的。 “二姐姐,你猜猜我是谁,我就还给你。”女娃娃奶里奶气的说道。 大冬天的小亦和小芷都戴着毛茸茸的大帽子,眼睛以上的脑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分辨不出她们姐妹谁是谁。 采薇对着她的恶魔妹妹只能干跺脚,然后作出一副我马上要哭给你看的表情。 女娃娃就在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样让她看起来好像是和采薇一样高;娃娃伸手摸了摸采薇的头,用着娃娃的声音大人的语气道:“二姐姐,你可别哭呀!不然的话兄姐们还以为亦儿欺负你呢。”然后她朝采薇伸出双手,“要二姐抱抱!” “抱你!坏蛋!”采薇自然是没法将薇亦抱起来,只能用手环住她后背,在娃娃耳边气愤的说。 薇亦贼坏贼坏的笑:“我不管,二姐也是坏人。” 采薇捏了捏小薇亦的脸,突然就很想将这个小妹妹想象成一只热腾腾的刚出锅的肉包子,真的好想对着这只肉包子狠狠的咬一口。 事实上她也是准备这样做的! 打断她想法的是一直对着窗外张望的三儿突然叫起来:“大哥哥和大嫂嫂回来了!”言外之意就是说,我们又可以领红包银子了。 承宗和溱洧进来时,几个年幼的孩子像饿狼扑食一样扑上去抱大腿,大有一种不给红包就耍赖的流氓行为。如愿拿到沉甸甸的银子后,孩子们早已经商量好了祝语:“祝哥哥嫂嫂早生贵子,五年抱四。”五年抱四这个说法是皇祖父提出来的;同样是大婚时被赐送子观音,四叔叔和四婶婶五年间就生了四个娃,而哥哥嫂嫂却一直没有孩子,于是皇祖父就经常用五年抱四的这个说法来刺激他们。 只是弟妹们起哄提到孩子时,承宗和溱洧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孩子们都还小,不明白兄嫂现在特别变扭的心理想法,拿到红包后就各自去玩了;承宗若有所思的拉过溱洧的手,溱洧低声说:“宫宴后万娘娘将我召入内宫,又,又赐给我一尊送子娘娘玉像……”小夫妻都觉得心累,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晚上回去之后,采薇就迫不及待的让女侍帮她去长安城南的店买回来一堆好吃的,然后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心满意足的准备饱餐一顿。 就在这时窗外似乎有人轻轻敲了敲,然后就被拉开了,有人从外面爬进来。 采薇嘴里还塞着一块未及咽下的羊乳酥,就瞪着眼睛看着爬进来的小四;小四微笑着走到采薇对面坐下,还很顺手的捻起一枚枣泥糕扔进嘴里吃掉:“采薇,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最近越来越膨胀了。大晚上的吃成这样,不膨胀才奇怪呢!” “咳咳……”采薇呛到了,咳嗽了好久之后还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牛乳茶才好不容易平顺下来,“四哥,你真的是我的亲哥哥吗?别人家的哥哥都那么贴心,你一点都不贴心。” 小四坏笑着挤眉弄眼,对采薇勾勾手:“过来过来,四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采薇似信非信的凑过去:“什么秘密?” “其实,你还真不是我亲妹妹。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父王在城门下捡到一个小姑娘带回来,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小四表情很是正经,说得就像是真的一样。 “可是,我明明记得那时候父王在城门下见到的是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明明是四哥哥你。”采薇满脸不屑。 兄妹俩互相怼得正开心,然后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哎呀,这里好香呀!二姐姐,二姐姐,我好饿!” 采薇不开心的拉下脸了,到底是哪个小混蛋大晚上的过来溜达,语气还像是蹭吃蹭喝的。 “应该是三妹或者四妹来了,要不我带她们回去再过来吧。”小四想了想说。 “你能不能带她们回去就别过来了呢?”采薇眼巴巴的问。 小四耸耸肩:“你猜。” 外面的双胞胎进来就双眼亮晶晶,目光都盯着满桌的美食。 薇亦:“哇塞,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薇芷:“没错没错,我好饿。” 俩娃娃一副要对着美食流口水的模样,好像十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采薇满面肉痛:呜呜呜,我的美食保不住了!为什么今晚这么多娃娃跑来我这里?如果一会儿小五也过来了那简直太“完美”了。 采薇其实是很想勒索一下双胞胎的,虽然是亲姐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心痛美食。 机会是在元宵灯会来临,采薇和双胞胎跟着长姐去逛灯会。 采薇就愁眉苦脸的跟在长姐身边,安安静静,一点都不蹦哒了;渝清还觉得很奇怪的,虽然采薇不如双胞胎那么活泼,但这娃一直就是表面上乖巧安静内心里很是欢腾。 “采薇,怎么了?”渝清拉着采薇的手问。 “长姐,我想做一些事情。”采薇仰起头说,“我想和小亦还有小芷一起去。” 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双胞胎突然听见采薇提到她们,回头很是疑惑的望着采薇。 渝清同样也是一脸茫然,就一种什么都没做就莫名被抛弃了的表情;她带着三个妹妹出来,结果三个妹妹突然就不要跟她一起走?她愣了愣:“你们还小,外面坏人很多,看见你们几个小姑娘会把你们拐走的。” “如果长得好看,拐走也没关系的。”人小鬼大的薇亦突然冒出来一句。 渝清满脸黑线。 采薇很诚恳的要长姐蹲下然后趴在长姐耳边说道:“长姐,我就是想坑一下她们俩而已。长姐可以在外面等一下我们,很快就好了,只有让小亦和小芷以为长姐不在就好了。” 要坑她们俩?渝清望了眼双胞胎,想了想觉得似乎可行。 采薇过去拉双胞胎跟她们说了什么,然后她们姐妹一同进了对面的妆奁铺。 妆奁铺的掌柜看见就三个小姑娘进来也没有大人跟着,但见她们皆是衣着不俗,也不敢赶她们出去,就杵在一旁小心的跟着。 长安城是达官贵人云集之地,都说天上掉块砖头都能砸死三个王侯将相,在天子脚下做生意就算是遇上闹事的也得小心翼翼。 “你们还有玉面桃花妆吗?”采薇是听乳娘说的,玉面桃花妆在长安很是风靡,有钱人家嫁姑娘都要费尽心思为姑娘添妆,以显门面。 采薇觉得她做的就是一个坏姐姐才做的事情;燕王罗艺的幼女罗荟芸即将出阁,她可以唆使双胞胎送给她们小姨一套玉面桃花妆作为添妆——这样她们就跟她一样银子至少没一半了。 当然,这是主意是小四出的。 两个小姑娘刚才听着她们二姐姐一阵忽悠,觉得二姐的建议是绝对不错的。她们小姨经常会让人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到长安给她们姊妹,如今小姨要成亲了她们就特别乐意送小姨一套玉面桃花妆。 掌柜的一脸不可思议,几个小姑娘说要来买玉面桃花妆,他都怀疑她们是不是来砸摊子的:“小娘子,你们确定要玉面桃花妆?” 双胞胎都坚定不移的点头。 虽然到最后给钱的时候还稍微有一点心疼,但决定买玉面桃花妆时还是十分义无反顾。 掌柜的再次目瞪口呆,谁家的小姑娘这么有钱,而且还这么败家,回去之后不会被爹娘揍吗?然后他就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个小姑娘又云淡风轻的走了。 最后他感慨,现在长安的小姑娘果然已经跟他以为的小姑娘都不一样了,长安还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采薇故作深沉的落后一步迈着小脚步走在薇亦和薇芷后面,渐渐奇怪的皱起了眉。 她很顺利的忽悠到了双胞胎,但两妹妹也太单纯了吧?这样不好! 长姐说过,单纯的娃很容易被人拐走,一颗糖就能骗走的那种。 “二姐二姐。”双胞胎突然回头一左一右的拉过采薇,“等到二姐以后嫁人了,我们也会送给二姐玉面桃花妆的。” 采薇露出一个神奇的表情:“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我记住了。” 姑娘一被提到男婚女嫁的事情都特别腼腆羞涩,不过因着她们年岁尚小,也没有那些顾虑。 她们看见渝清在不远处看花灯,就欢快的小跑过去:“长姐!长姐!”走近时她们突然看到她们长姐好像在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的,好像相识已久一样。 “他是谁?”双胞胎停下了脚步,满脸好奇。 “好像,在哪里见过。”小薇芷摸着腮帮子努力回忆,然后摇摇头表示想不起来了。 三个小姑娘藏在人群里,总想要看出一点什么。然后她们就看到那个陌生男人把一盏花灯交给她们长姐,两人又说了几句,那个男人才走了。 小姑娘都很是好奇,心里痒痒的,盘算着要怎么样开玩笑。 她们过去时,渝清看见三个妹妹就笑着拉过采薇对她们说:“一会儿就让乳娘们跟着你们逛,要早些回去;你们月表姐还在等着长姐,长姐得先过去了。” 小姑娘们愣愣的点点头,然后就目送着长姐满面笑容的提着花灯走了。 “二姐,我没看到月表姐呀!”双胞胎扯了扯采薇的衣袖小声的说道。 采薇摇头,也很是迷茫:“我也没看到。” 不过没有长姐在旁边盯着,灯会还是很好玩的;虽然她们是小孩子,不过有一大群女侍乳娘在身边跟着,根本不用担心会看不住三个古灵精怪的女娃娃。 在灯会上她们还遇到了四叔叔家的承业堂弟和淑琳堂妹,互相打过招呼后,小薇亦突发奇想的拉住淑琳问:“淑琳,为什么你和承业哥却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呢?”薇亦看了看和自己长得几乎就一模一样的四妹,又看了看对面的承业和淑琳,很疑惑。 承业瞥了一眼淑琳,高冷的偏过头不理他妹:“我要是跟她长得一样,那岂不是很恐怖!” “你说谁长得很恐怖呢?”淑琳立刻反击,凶巴巴的瞪着他。 “你觉得我说的是谁,那就是谁了。”承业故意对她奇怪的笑笑。 “李承业你给我等着,我要回去告诉娘。”淑琳掉头就走,一副回去状告的姿态。 目睹了闹剧全过程的三姐妹窃窃私语,可谓罪魁祸首的薇亦小声的与姐妹嘀咕:“我三岁被欺负了就不会去找娘告状了。” 薇芷撇嘴:“你不欺负别人就很好了,谁还会欺负你啊!” 薇亦立刻拎起小锤锤威胁:“李薇芷你敢再说一遍吗?” “为什么不敢······” 采薇默默捂脸,走到一边装作不认识她们;今天对双胞胎们好像都不太友好,容易让他们莫名其妙就吵架。 天若有情(下) 采薇的生母常良媛是个温婉柔淑的女子,她也希望她的女儿是一个温婉乖巧的小郡主。 在母亲面前采薇也是贴心小绵袄,只有素日呆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才知道她的鬼心思多。 她也跟着常良媛学着做女红,但绣得歪歪扭扭不忍直视总让常良媛头疼不已:“你做的女红这么难看,以后谁愿意娶你啊!” “他要娶的是妻子又不是绣娘,我女红好不好与他何关?”采薇振振有词的辩解。 其实采薇还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声;她大姐姐的女红是烂得出奇的,可大姐姐还是活得比谁都好,而且也没有谁敢说她女红不好。 不过采薇没有渝清那种自暴自弃的想法,还是很努力的跟着教习女官学着做女红,主要也是不想让阿娘失望。她曾经无意间听到阿娘佛前许愿,希望能再生一个乖巧聪慧的小姑娘,然后从小就教她学女红,绝对不要再养出一个像采薇这样的女孩儿。 采薇是真的害怕,万一阿娘如愿生了一个乖巧聪慧的妹妹就不要她了。 于是薇亦和薇芷也跟着采薇像模像样的拿着绣针玩,结果娇嫩的双手都被扎满了深深浅浅的针孔,最后气馁了觉得应该放弃了。 几个哥哥过来搅局:“就算你们做的女红再难看,也是我们的好妹妹,哥哥不会嫌弃你们丢脸的。” 双胞胎拉过采薇悄悄问:“二姐,要不我们一起把他们扔出去吧?我觉得他们就是故意来嘲笑我们的,很可恶!” “你觉得我们能把他们扔出去?”采薇觉得两个妹妹的想法很是不切实际。 双胞胎用余光瞄了几眼哥哥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三儿问双胞胎想不想到屋顶上玩,双胞胎觉得应该很好玩就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采薇没有兴趣跟着他们上房掀瓦,围观着哥哥妹妹们欢快的爬上去了之后,她又安安静静的坐在院里继续绣。 她绣的是鸳鸯戏水,虽然好像又一不小心绣成了野鸭戏水——但至少比渝清绣的好看。 后来她出去时,遇到了一个迷路的小公子…… 那是采薇第一次见到刘应道,彼时他们都尚是年少,也从未想到在以后他们会结为夫妻携手度过几十年风风雨雨。 回去之后,采薇悄悄跟双胞胎说:“刚才我在外面遇到一个小哥哥,有些有趣。” 薇芷指了指她后面:“难道比他还有趣?” 采薇回头,就看见小四凑得很近的靠在她身后:“二妹,刚才你说谁比我还有趣的?” “你听错了,没有谁。”采薇回头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 双胞胎永远不嫌事大的拉过小四到一边:“四哥哥,我跟你说,二姐姐她……”他们三人躲在一边神秘兮兮的嘀咕起来,总之肯定是没啥好话。 采薇默默走了,不回头。 回到房里时,她突然发现那块绣得不那么好看的鸳鸯戏水不知道掉落到哪里了。 那块鸳鸯戏水实在是太难看了,若被人捡到那她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晚上小四过来找采薇,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采薇,采薇……”采薇从床上跳了起来,她都害怕小四是不是突然心血来潮要背诗了,连忙在他继续说话之前打断了:“四哥哥你大半夜的冒出来做什么?” “不是来笑话你的。”小四一边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听长姐说,清河的崔大姑娘要上京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崔家的大姑娘崔寜,是他们二哥承道已定下婚约的未过门妻子,也就是他们未来的二嫂嫂;她们姐妹对这个未来二嫂嫂都很是好奇,不过崔大姑娘远在清河,她们也没有机会见一面。 采薇眼睛发亮:“崔大姑娘什么时候上京?我们真的可以去看吗?” 小四想了想却摇头:“这个就不清楚,我是听长姐说是母妃说的。” “二哥哥知道吗?”采薇比较关心这个。 “我不知道。”小四还是摇头。 采薇怀疑,她四哥哥其实就没有什么是知道的。 小四突然似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还听长姐说,清河崔大姑娘的女红很厉害。”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未绣好的帕子在采薇面前晃来晃去,“跟这比起来绝对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他灿烂的笑容在采薇看来明显就是嘲笑,绝对故意的。 采薇就装作那帕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强作笑意道:“四哥哥你随身带着姑娘家的东西,若让侧妃看到了,以为你跟谁家的姑娘有私情,看她怎么收拾你。” 小四故意耸耸肩:“二妹有没有觉得这帕子上的鸳鸯实在是丑得有点过分了?” 采薇被气得很想直接打人了,她四哥哥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欠揍了;小姑娘直接叉着腰作出凶狠的表情道:“我觉得很好看,无比的好看。四哥哥你必须要同意我的说法,不然的话……”她双手作势就要掐小四的脖子。 “你还记得记得良媛有说过,你要当一个温婉乖巧的小郡主?”小四怪笑。 采薇摇头:“你别想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把绣帕成功从小四手中抢回来之后,采薇暗下决心要告诉两个妹妹其实四哥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等到未来有朝一日,四哥哥要娶四嫂嫂了,采薇也一定送给四嫂嫂一块精美绝伦的鸳鸯戏水帕,绝对和它长得分毫不差。”采薇拿着帕子在小四眼前很是耀武扬威,语气无与伦比的嚣张。 小四继续胡说八道:“采薇你知不知道,诅咒别人娶媳妇也是很恶毒的。”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的采薇一脸茫然:“为什么?娶媳妇是大喜事啊,为什么是不好的呢?” 小四神色有些落寞,就不说话了。 因为娶了媳妇以后就真正是大人了,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也注定再也不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尽管这对于他们来说都很是遥远,也许那还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清河崔大姑娘跟着她母亲进京后,太子妃和渝清一同过去见了崔氏母女一面。 采薇和双胞胎悄悄拉着长姐问能不能带她们去看看未来二嫂嫂,长姐摸摸她们的脑袋笑笑,当然是不能答应了。 不过她们去看望崔氏母女后还带回了一些清河的特产,甜甜酥软的糕点很好吃,让孩子们对崔大姑娘很有好感。 后来她们听说二哥哥曾鬼鬼祟祟的去见了崔大姑娘,结果不知道怎么就被母妃知道了,母妃很是生气,幸而有长姐劝着母妃才没有罚二哥哥。 定有婚约的未婚男女在成亲前不能私自见面,这是规矩。 不过小姑娘们都不知道这些,而且觉得二哥哥和崔大姑娘日后肯定是要做夫妻的,为什么却不能让他们见面,未免有些不通情理了。 她们姐妹几个谈论着,又毫不害羞的说起:“若以后我有喜欢的人,必定定亲之后得马上就拜堂成亲,不然可太麻烦了。” 采薇听了两个傻妹妹的话嬉笑道:“那也得有人愿意娶你们才行。” “我貌美如花才高八斗,愿意娶我的人肯定能绕整个长安城排五六圈。”小薇亦用双手撑在腮下作开花状,大言不惭道。 薇芷刚喝了一口热牛乳,听到她三姐这话差点就喷出来了:“你貌美如花,那我是什么花?” 薇亦斜瞥了她一眼,悠悠说:“食人花。” 看见双胞胎一言不合就扑到一起打起来了,采薇笑得肚子疼。 后来她们又盘算着,如果不久的将来她们还有妹妹出生的话,妹妹会叫什么名字;采薇吐槽长姐起的名字永远都离不开《采薇》这篇文,除非不是长姐给小妹妹起名,不过应该没什么可能,毕竟她们仨的名字就是长姐起的。 “那你们觉得母妃肚子里的娃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薇亦问。 “我听阿娘说,母妃肚子尖尖的,肯定是我们的七弟弟。”薇芷古灵精怪的说道。 采薇给她们各自一个白眼:“让母妃听到你们诅咒她生小弟弟,母妃可要生气了。”太子妃一连小二三儿和小六三个儿子,现在最念念不忘的事情就是希望再生一个听话乖巧的小姑娘,且最是听不得别人说她没有女儿缘了;这些事情就连年幼的小孩子们都很是知道。 双胞胎表示无辜的摊摊手:“可是我并不觉得小弟弟和小妹妹有什么区别。就比如我们小六,也挺乖巧可爱的,我们也挺喜欢的呀。” 采薇:你们说香喷喷的妹妹和臭弟弟没有区别? 正睡得正香的小六打了一个喷嚏:哪个坏姐姐在说我的坏话······ 大哥哥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沉浸在一片低沉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很难过,这也是几个孩子第一次接触到死亡。 最年幼的小六懵然不懂的拉着母妃的手问:“母妃,什么是死啊?” “就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太子妃牵着小六的手轻声告诉他。 “那是什么地方?”小六依然不明。 “是一个以后我们都会去的地方,你大哥哥他先去一步了,在那里等我们。”太子妃神色寂然道。 这样的话其实也就只能哄骗一下小六了。 那时候溱洧刚刚有孕还未显怀,小个子采薇搂住大嫂嫂很懂事的说:“嫂嫂,采薇会当一个好姑姑,保护好侄儿的。”突然她感觉如芒在背,就看到长姐面无表情的走到嫂嫂身边,表情怪异的瞥了她一眼。 采薇有些心虚的缩了一下肩,她怀疑是不是长姐本来要这样说的,结果被她抢先一步了,所以才会这样看着她。 事实证明,的确是如此。 再后来他们听说长姐就要嫁入了,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也回不来了。 小六看见一个兄姐就嚎啕大哭,说长姐要去找长兄了,他们都不要小六了。 采薇嘴角抽搐,思索着要不要给小六纠正一下;后来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也和小六一样惨,按理来说其实他们是可以抱头痛哭的。 所以后来听说长姐不用嫁到西突厥,弟妹们就差放鞭炮庆祝了。 孩子们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翼,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慢慢的长大,会遇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与那个人相守一生一世, 那个雨夜,他们坐在回廊下听着雨声滴滴答答,采薇伸出手接住一滴雨,凉凉的,还带着盛夏的清香。 薇亦指了指她的双胞胎妹妹问小四:“四哥哥,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四妹多一点?” “自然是······”小四狡黠的笑着,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小芷了。谁让小亦你比小芷少了一点美人朱砂呢。” 小亦扑上去一顿狠揍:“小四我要打死你!” 采薇笑着看着哥哥妹妹们打闹着,觉得无比欢愉。 那一夜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后来采薇常常会梦见那一夜,梦里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她还记得她四哥哥最后将一只纸鸢递给了她:“采薇,等到明日雨后天晴了,我们一起去长安城外放纸鸢,如何?”当时她很是欢喜的答应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她再也没有哥哥了,也再也没有去放过纸鸢了。 采薇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时看见与她相伴了几十年的夫婿很是担忧的坐在床边望着她,而她自己也已是病重奄奄了。 她的语气沧桑,但心情却是欢愉的:“我做了一场梦,梦见很多已经故去的人。” 她突然想起在很多年前母妃对小六说,故去的人其实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边等着他们过去,然后就可以再相见了。 记得她出生时还是杨柳依依的艳阳天,如今却已是大雪纷飞的寒冬之季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采薇,薇亦作芷······”采薇望向大雪纷飞的外面,突然想起了那年艳阳天,长安城外纸鸢飞。 还有她永远都不能离开长安的兄弟姐妹们。 朱砂若繁(上) 贞观十三年,薇芷被册封为弘化公主,和亲吐谷浑。 母妃说,长安就是一座囚笼,无论去哪里都要比留在长安好。 所以薇芷很坦然的接受这样的命运。 坐在铜镜前,她伸手摸了摸眉间灼灼生华的朱砂痣,呆滞许久之后她拔下木簪狠狠的在腕上划了一刀,鲜血喷涌出而洒在妆碟上;薇芷小心蘸了蘸血轻轻印在自己的朱砂痣,看起来更为灿烂热烈。 “三姐,我要离开长安了,我再也不能在长安陪着你了。”薇芷低声喃喃道。 过了这么多年以后,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她三姐的模样,尽管她们姊妹的容颜一模一样。 只有这颗朱砂痣…… 这么多年来她小心翼翼的藏着这个秘密,不敢让任何人发现,更是不敢让任何人触碰到她眉间的朱砂痣。 从前的很多事情她似乎都不记得了,她真的担心有朝一日她会把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也忘记了。 出嫁前薇芷拜见了太子妃,因为周围有人看着她们母女说话,太子妃只是轻轻抚着薇芷的手含泪说道:“小芷,好好去吧,以后都忘了长安这边的事情,你只是大唐的弘化公主。” “母亲。”薇芷泪流满面。 “你是个好孩子!”太子妃只这样道,就让她别再留在这里了。 薇芷只得含泪拜别。 和亲之日她穿上嫁衣,以大唐公主的身份拜别了天子,踏上了和亲公主的车銮;她始终都想不明白,李家宗室女子无数,缘何这和亲公主偏偏选中了自己,李世民就这么笃定她不会怀恨在心借机报复?这年头奇怪的事情可还真是不少。 离开长安时她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长姐,可惜她的长姐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尽管她知道那个人并不是她的长姐,但还是不由红了眼眶。 薇芷终于想起来,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名叫李薇亦。 但是在梦中却有人唤她薇亦。 她想不明白,薇亦明明是她的三姐姐,她一直都坚信她是薇芷。 她的双生姐妹薇亦,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在眉间点上一颗鲜艳的朱砂痣,然后满世界的去招摇撞骗告诉别人自己才是薇芷。 曾经那是她们姐妹年少时最大的乐趣。 但是她的三姐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死在山崖下面。 她还记得那漫无尽头的夜,在兵荒马乱的宫城中逃出来时,她们姐妹不知道能去哪里,只能四处躲藏以避过满城搜寻的追兵。 夜很黑,山林里四处传来动物野兽的嘶叫声,似乎随时就会有一只猛兽从黑暗中跳出来把她们姐妹生吞了。 薇亦和薇芷瑟瑟发抖的靠在一起害怕不已:“我不想死,我还想要继续活下去。” “三姐,我们能活着吗?”小薇芷紧紧搂着薇亦的乎,小心翼翼的喘着气。 “我不知道……”薇亦擦了擦眼泪,然后说道,“我们,我们必须要离开长安,我们去幽州。没错,我们去找外祖父和小姨,他们一定会救我们的。” 现在长安这样的形势,幽州似乎已经是她们唯一的去处了。 薇芷低低的呜咽了一会儿,才小声问她姐姐:“可是,可是,三姐,你知道幽州在哪里吗?我从来没有去过······”她们长到这么大甚至都从未踏出过长安城,更别说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了。 “只有离开了长安城,我们才能够活下去;我们一直往东走,一直走,总会去到幽州的。”薇亦天真的认为。 山林里的夜黑漆漆的,她们仰首只看见天上星星闪烁着微光,像梦中的世界。 薇亦指着遥远的天际最明亮那颗星对妹妹说:“小芷,你别害怕,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会变成天上的小星星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但是你一定的好好的活着,我就只有你一个妹妹了。” “我不要,我不要三姐离开我,我只想和你一起,一起活着。”小芷泪流满面。 两姐妹就依靠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形,虽然很累了但也不敢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就怕一睡不醒再也没有明天了。 薇亦看见妹妹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伸出手轻轻将她搂入怀里,跟她说道:“小芷,你若是累了就睡一会,有姐姐在这,你不用怕的。”她们姐妹其实一样大,从前薇亦也从未觉得自己作为姐姐就应该做什么,只是现在她才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姐姐是应该要保护妹妹的。 小芷紧紧抱着姐姐呜呜的抽噎着,哭着哭着可能就是真的累了,就这样抱着姐姐静静的睡着了。 “小芷,我也很害怕的······”薇亦轻轻拍抚着妹妹的后背,听见四处可怕的声响,心里也很是害怕。 她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是原来在这个世界想要活下去也是如此艰难的事情。 从前她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是以后的路却只能是由她们姐妹独自走下去了。 薇芷,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了。 沉睡中的小姑娘露出浅浅的笑意,也许是梦到了从前美丽的记忆。 薇亦伸手小心的摸了摸妹妹微微扬起的唇角,却又愣住了,就看见睡梦中的妹妹皱起了眉头,手也抓紧了自己的衣裳。小姑娘眼中含着泪,也抱紧了妹妹,但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小芷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万一吵醒了小芷可怎么办。 “姐······”她正想着时,小芷就从梦中惊醒了,冷汗渗渗,抬头看见薇亦时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你还在这!我,我好害怕。” 薇亦轻声安慰着妹妹:“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其实现在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了,姐妹俩也只能是抱头互相慰藉,庆幸着到如今至少还能和对方在一起。 夜过得很漫长,仿佛过了一辈子才好不容易看到了天边浮起一丝灰蒙蒙的光亮。 薇亦拉着薇芷继续走,心中想着很多事情:“小芷,若是我们现在出城,能顺利离开长安吗?” “不知道。”薇芷低着头。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薇亦也很是难受的低头说道,拉着妹妹的手,“小芷,你饿吗?你就在这里等一下我好不好,我去集市给你买几个包子。” 薇芷拉住薇亦的手不让她走:“姐,你别走……我,害怕。” 看见妹妹这样,薇亦很是小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可是我们也不能不吃东西啊,不然岂不是只能在山林里饿死了。小芷,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外面很危险。”小芷咂咂嘴。 不过她还是听话的在树下坐下看着姐姐走远了,就将头埋在两腿间,在心里忐忑不安的算着时间;刚才她是应该跟姐姐一起去的,就算在外面露面一不小心被抓了至少也能和一起在一起,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等候前途未卜的命运。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抬头就看见薇亦双手捧着几个包子站在她面前笑着:“小芷,小芷,快起来,我们有吃的了。” “呜,小亦,你回来了!”薇芷看见姐姐很是激动,就扑上去紧紧搂住了薇亦。 “哎,你太沉了,快下来。”薇亦七手八脚的把妹妹给扒下来,然后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塞给她,“包子,趁热吃了。” 饿了的时候无论什么都觉得好吃,薇芷狠吞虎咽的啃着包子,薇亦也在她旁边坐下吃着包子,跟妹妹说道:“外面有很多人在到处搜寻,我们还是要小心。” 薇芷一边努力吞咽着包子一边点头。 看见她快要吃完了,薇亦又给她塞了一个包子:“多吃点。” “姐,我不饿了,你吃。”薇芷忙摇头着拒绝。 “我是你姐,听姐的话。”薇亦不开心的拉下了脸。 姐妹俩正在相互推托着,突然不远处有一队人朝这边走来,来者不善,隐约听见他们在谈论着最近的事情,似乎就是出来抓人的:“……那边好像有人,我们过去看看……” 怎么办,那些人要向这边过来了。 薇亦看了一眼妹妹,果断拉起薇芷就朝山林深处跑去;她们这边的动作明显惊动了那边的人,那一行人连忙朝她们逃走的方向追过去:“站住,别跑!站住!” “三,三姐,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薇芷跟着姐姐跑着,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她姐道。 “别,别说这么多了,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们是跑不过他们的。”薇亦也大喘气,她也觉得是跑不动了,但是若停下来被抓住了那她们姐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跑到一棵大树下的时候她们不得不停下来靠在树下撑着喘气,回头住后张望,看见追来的人已经离这边越来越近了,她们又不得不继续往前面逃跑。 毕竟只是两个孩子,根本没有可能跑过一群大人,只是在生与死的边沿却又也许不一样。 山林中丛林树木遍野,茂密的低矮丛树遮住了地上的路,就算前面路上有个大坑她们也不会发现。 突然她们听见后面有尖叫声,似乎被树林中的什么猛兽攻击了。 尽管如此她们姐妹也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山林之中危机四伏,后面有夺命追捕之人,前面等待她们的还不知道有什么凶猛野兽,但是前途都是未知的,只能任由命运的决定。 所以当薇亦一脚踏空时,一直与她紧紧牵着手的薇芷也一同被拽着落入了深崖中。 “啊——” 惨叫声在山林中回荡许久,最后消没了。 在落入深崖失去意识后,薇芷昏昏沉沉的好似沉睡了许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有许多人在呼唤着她,唤她小芷、妹妹或者四姐,她知道是她已逝的亲眷在呼唤着她。 “小芷,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答应阿娘,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听到阿娘温柔的对她说,她想要睁开眼睛再看阿娘一眼,却是看见阿娘离去的背影。 ——阿娘,别走,别丢下小芷一个人,小芷害怕…… ——孩子,你一定要活着…… 薇芷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许久,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小芷,小芷,小芷……” 是谁在唤她呢? 薇芷似乎有些恢复了意识,只感觉浑身上下都疼痛得厉害,不知道是断手断脚了还是遍体鳞伤,反正她的状况肯定是好不到哪里。 耳边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三姐……薇芷努力伸出手就摸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似乎是谁的衣裙:“三,三,小亦?” “我,应该就要死了,我是要死了吧。”薇亦的声音很是沙哑,她又沉寂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饿吗?我有,我有包子……”她把什么东西使劲的塞给妹妹,“吃,吃呀。” 薇芷眼前一片漆黑,盯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许久才看到了天边银白皎月,还有就趴着躺在她不远处的姐姐薇亦:“姐,我吃,你也吃。”她双手捧着包子吃了一口,就又把包子凑到薇亦嘴边,“姐,吃呀,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姐你也吃呀。”虽然包子上面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尘。 “是好吃。”薇亦小啃了一口包子,就努力扯出一丝笑容。 在月光下薇芷才看到薇亦满身都是血,从山崖上滚下来的时候小腹被锋锐的树桠刺穿了,鲜血汩汩的往外涌着,很是渗人。 薇芷试图用手去捂住薇亦的伤口,却也没有任何作用:“姐,你别,你别丢下我,不然你就把我也一并带走吧,我害怕,我不想就我一人独活。” 她姐很艰难的抬着头望着薇芷,然后伸手为她拭泪:“别哭呀!我们,我们姐妹出生时就只差,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其实我从小,从小我就一直想要你叫我姐姐的,但是怕你会向阿娘告状。” 薇芷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素来都会乖乖唤薇亦为姐姐,但现在她却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只拉着姐姐的手泪流满面的唤着她:“姐,以后,以后我天天都唤你姐。” “你怎么这么傻!”薇亦搂着薇芷的脖子哭着也笑着。 朱砂若繁(下) 薇亦最后还是死了,临死前她拉着薇芷的手很是恋恋不舍:“以后,你就替我,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的活着,为了我们,好好的活着。”薇芷泣不成声。 “我听说,一世姐妹必定是十世修来的缘分;上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恩赐我们来世还能做姐妹。”薇亦对薇芷笑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到时候就让我当你的姐姐,好好的保护你。” 薇芷含泪点头:“好,来世我一定再来当姐姐的妹妹。” 得到了妹妹的保证,薇亦才抱着妹妹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薇芷搂着姐姐的尸体在黑暗中哭了一夜,眼泪都流干了,眼睛又痛又涩;天亮了,她确实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带着姐姐离开长安了。 “姐姐,对不起,等日后,日后小芷一定会再回来,回来带你离开长安的。”薇芷擦了擦眼泪,然后将薇亦放下躺在地上;她在树下用双手刨开土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便小心的将薇亦拖进坑里让她躺在里面。 亲手埋葬自己的姐姐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她却不得不这样做。 撒下第一抔土。 “小芷,我觉得好神奇,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唉!” 撒下第二抔土。 “我是你姐姐,以后姐姐会好好保护你的。” 撒下第三抔土。 “小芷,你看,我点上这颗朱砂痣,就没有人分辨得出我们了。” 撒下第四抔土。 “我也不想长大,长大以后我们必然要分离,我可还不想和你分开呢。” ……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要替我活下去。来世我们再做姐妹,让我当姐姐来保护你。” 薇芷小心的将土撒在小小的坟堆上,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扑在坟上号啕大哭起来:“姐姐,我,我以后可该怎么办呢?我不想离开,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伏在坟上实在是哭累了,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出两步后她又很是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姐姐的坟墓,潸然落泪后才慢慢的走出林中。 她想她现在的模样应该也很可怕了,低头看见身上也满是磕磕碰碰的伤痕,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沾满了血迹。 林外有汩汩清泉从石缝间流出来,清澈见底;薇芷双目无神的走到泉边,蹲下小心的捧起一小捧泉水喝了,再用泉水洗去自己脸上的泥污。 还是自己记忆中熟悉的那张脸,那张跟三姐一模一样的脸,虽然她沧白惊恐的脸庞上多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姐姐……”薇芷望着清澈的水面上出神,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到倒映中的那张脸,但在触碰到的那一刻水中的倒影破碎了。 薇芷顿时很失落的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痴痴的望着水中重新凝汇的倒影,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不对,这不是她的脸!这根本就不是她! 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薇芷惊慌失措的摸着自己的脸望着水中的倒影,心中又是难受又是疑惑。 她不敢置信的摸了摸眉间,那颗朱砂痣不见了。 眉间的朱砂痣是她出生时就一直在的,那也是她和姐姐唯一的不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朱砂痣却消失了,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说这颗朱砂痣的存在只是为了分辨她和姐姐;现在姐姐不在了,朱砂痣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它就消失不见了。 不,不能这样!姐姐永远都还在的······ 薇芷想了想,就狠下心把手指咬破了,用自己的血点到额上,一点一点的描绘成朱砂痣的模样。 如今的模样映在水面上,她才满意的露出一丝骇人的笑容,没错就是这样了。 她的嘴唇上还沾着自己的血,咧开嘴笑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茹毛饮血的妖魔鬼怪。 “姐姐,我是小芷,我永远都是小芷,我不会让任何人将我当成你的,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薇芷轻声喃喃道。 在后来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眉间的朱砂痣是假的,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在记忆中醒来,薇芷看见漫天的红色,她要成亲了。 母妃说,以后她再也不是李薇芷了,而是大唐的弘化公主。 “三姐,小芷还活着,可是小芷却再也不是小芷了。三姐会不会就不要小芷了?”薇芷在心底说着。 如果世间真有轮回转世,三姐恐怕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她也再不能当三姐的妹妹了。 这样想着,又不禁是悲从心来。 她曾经答应过三姐,她总有一日会再去看望三姐,然后带她离开长安。 当年她埋葬了姐姐后没多久就被抓了,此后十几年里一直被困在唐宫中,而再踏出唐宫时却已是隔世了,以后恐怕也再不会回到中原了。 曾经的允诺,现在却是全都成了一直空话。 送亲队伍出城时经过山下,薇芷小心的撩起车帘望向外面郁郁青青的山林,她知道在那山林里埋葬着与她血脉相连的姐姐,只是她却再也不能去看一眼了。 永别了,姐姐! 薇芷黯然神伤的放下帘子,不觉潸然落泪;陪嫁的女官看见她落泪便出言提醒道:“公主拜别陛下远嫁,纵有不舍之情,但毕竟是大喜之事,公主还是莫要落泪才好。” “我明白的。”薇芷连忙捻起丝绢轻轻拭去眼角的泪,颔首道。 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了还被困在唐宫中的母妃和姐妹们,她也要欢欢喜喜的嫁过去,安安分分的当一个和亲公主。 而对三姐的愧疚,只能寄托于来生有缘了。 离开长安后,在吐谷浑的日子并不难过,可汗对她这个从中土来的和亲公主也还不错;因她在吐谷浑内乱中智勇双全,之后可汗对她更是敬重有加。 至于长安那边如何天翻地覆,也早已与她无关了。 待再踏入长安时已是几十年之后,从前的故人或是亡故或是离去,都已不复了。 朝中当权的是天后武氏,李氏的王朝式微已成定局。 薇芷撇开所有人的跟随去拜祭了姐姐,跪在姐姐坟前诉说着这么多年来的种种,相约来世姐妹缘。 桃夭:年馨录(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曾经杨年馨很是喜欢诗经里面这句诗。很小的时候她捧着书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母亲瞥了一眼就轻笑着说道:“姑娘长大了穿上漂亮的衣裳嫁作新妇,就像桃花般娇艳,比天边云霞还要美丽;新妇一定是温婉淑贤的好女,宜室宜家。”看着自己的女儿,韦瑶华又伸手轻轻戳了戳小姑娘的脸,“待我们年馨儿长大以后,娘定为你选一个良婿。” “阿娘,什么是良婿?”年馨那时候还很是懵懂,仰首很是疑惑的问。 “你还小,长大以后就明白的。”韦瑶华抚摸着女儿温和的告诉她。 后来年馨听贵女们互相玩笑才明白,她曾满心以为她会和她的公主姑姑们一样被随便的赐婚给某位官宦子弟或世家公子,只此一生。 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元德太子杨昭尚且在世,她还是身份尊荣的大隋郡主。 有一次她跟着母亲去外祖家省亲,在韦家她见到了一个被她母亲称为姐姐却并非韦家女的女人,还有那个女人与她年岁相差无几的儿子,宇文静。 那个叫宇文静的小哥哥虽是与她差不多大小,但却见多识广;她母亲在跟宇文静的母亲叙旧,他们两个小孩儿就坐在一起说说话。 宇文静给她讲了很多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譬如说花红柳绿的江南水乡、奔腾入海的江流、巍峨秀丽的山岳…… 杨年馨才发觉,原来她一直生活的大兴城外也有一片美景,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小哥哥,我也想去看看。”年馨很是希翼的说,宇文静吐吐舌头:“你与华姨说,她肯定不同意。娘说,你们小姑娘就应该好好的呆在绣楼里做一个安静乖巧的大姑娘就好了。” 年馨撅起嘴:“但是我娘不是这样说的啊!我娘跟我说,她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离家出走,骑着马背着剑去闯荡江湖。哎,对了,江湖又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不是很漂亮?” 宇文静一本正经的开始忽悠小姑娘:“没错,江湖那就是一个桃花源,是一个远离红尘、世人皆梦寐向往的地方。那里花草鲜美落英缤纷,而且四处皆可见漫天飞舞的桃花呢!” 小姑娘想了想,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她记得好像曾经听母亲跟她吟诵过晋时五柳先生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这篇文,就跟宇文静刚才的描述所差无几。 其实宇文静也的确是突然想起了《桃花源记》才心血来潮的与杨年馨乱扯。 “待我长大,我也要去寻找传说中的桃花源。”杨年馨在心里暗暗的想着。 在梦中她曾见过落英缤纷的桃花源,曾梦见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少年站在桃花树下吟诵着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回首时他接住了一朵桃花,便笑言:“姑娘的桃花我很是喜欢。” 在外祖韦家,杨年馨偷偷摸摸的将一枚桃花坠送给宇文静,但是宇文静还不愿收下,说桃花坠是小女儿家的玩意;杨年馨撅起嘴:“等我以后去桃花源,你再把桃花坠还给我。”两人最后达成了一个共识。 那是杨年馨和宇文静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杨年馨在大隋朝时唯一一次与宇文静的见面。 回宫后杨年馨悄悄告诉母亲,那个叫宇文静的小哥哥很是有趣,她很喜欢;母亲将年馨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年馨儿,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秘密好不好?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父王。” 年馨一向信奉母亲的话,于是认真的点点头:“好的;阿娘,年馨儿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本来年馨还想要告诉母亲,等到她长大以后是想要去宇文静说的那个江湖看看,但是她又想了想就想着还是以后再跟母亲说吧。 后来没多久韦瑶华就再次怀孕了,那时年馨当真是十分欢喜,自己终于要有同母的弟弟妹妹了,这就代表着她再也不用因为形单影只而害怕大小刘良娣的两个儿子了。 只是那一年却也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让她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次母亲的好姐妹瑶姨进宫来,告诉母亲说珂姨夫妻死了,宇文静不知所踪。为此母亲伤心了许久,又是对着一幅画久久发呆,那幅画是一幅美人桃花图,画上的妙龄姑娘应是年轻时的母亲和瑶姨、珂姨三人,而旁边题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年馨拉着母亲问:“母亲,以后,年馨儿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那个小哥哥了?” “年馨儿,以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吧!”韦瑶华苦笑着,只是这样说道。 她其实很懵懂,但却也不敢多问母亲。 后来她悄悄听见母亲在佛堂里喃喃自语:“阿珂姐,我也没想到我们姐妹这么快就天人永隔了。我们姐妹年少时许下的心愿,瑶华也是真心想与姐姐们结这个儿女姻缘;只是这世事有诸多的无奈,万般皆是不由人。你与宇文氏成亲,我奉旨入了隋宫,从那时始我们便再也没有办法了。” 偷听的杨年馨在心里仔细斟酌着母亲的话,最后还是不能理解;只是看见韦瑶华就恋恋不舍的拿起那幅美人桃花图看了许久,然后将画扔进了火堆中。 她在心底默默呼唤了一声母亲,却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没多久之后韦瑶华诞下了一个男孩,看着刚出生的小娃娃,年馨才感觉到母亲脸上的阴霾逐渐减少了。 年馨便觉得以后应该都会逐渐好起来了,虽然偶尔会想起,但的确都过去了。 又过了两年,听说瑶姨也走了,留下一个五岁的儿子和刚出生的女儿;母亲特地去看了那个刚出生的小姑娘,回来跟年馨念叨着说是一个很乖巧可爱的孩子,只是可怜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如果能当她儿媳妇就好了。 年馨听着,只以为母亲是突发奇想,却不想母亲是真有此意。 后来的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不知母亲如何做到,却也让陛下下了旨给两个根本还没断奶的娃娃赐婚。年馨并不讨厌那李家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觉得很是喜欢,但是后来的很多事情就变了。 桃夭:年馨录(下) 元德太子杨昭病逝后没过几年,杨广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远下江南之举,并带着近身宠妃和文武大臣同行,大有就在江南不回来了的意思;而大兴宫这边则让皇族宗亲留守。年馨也一年又一年的长大,也到了该许亲的年岁。韦瑶华仔细的为女儿相看着人家,最终也未能定下良缘,她便起了心思想将年馨嫁回到她的母族韦家;即便以后发生了什么变故,韦家也不会亏待了年馨。 只不过这婚事还没有眉目,天下就已经大乱了;韦家的公子受命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韦瑶华在年馨十五岁那年突发重疾而亡,再后来没过几年,大隋朝也亡故了,大兴城变成了长安城。 杨年馨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了一个故人:“小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年馨姑娘,你以后便跟着我如何?”宇文静问她。 “什么?”杨年馨不解。 “李家的三娘跟我做了一笔交易,我向李三娘要了你。”宇文静面无表情的说道。 年馨想了想,答应跟宇文静。 宇文静带杨年馨去了南宗堂,然后送给她一盆兰花:“这是苗兰,以后你便养着它吧。”本来他想要将桃花坠一并还给杨年馨的,但是想了想后还是将桃花坠自己留下来。 南宗堂的人都不知道年馨是杨家的人,宇文静只说年馨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孤女;有一次年馨无意中知道了南宗堂前任堂主和杨家的一些事情,自然对于自己的身份绝口不提。 于是乎也就有人以为年馨是宇文静心仪女子,明里暗里调侃他们,宇文静当作没听到。 宇文静问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年馨想去看着她姑母的女儿瑛宁表妹,在大兴时她对这小姑娘还有些接触,突然就动了这个心思。 小姑娘见到年馨时比见到爹娘哭得还要伤心,诉说她娘被迫改嫁给了李家的人;年馨轻轻抚着小姑娘,叹息不已。或许是因为心里逃避不愿面对,后来年馨再也没有去过弘农。 在南宗堂她无意中翻阅到一本古籍,里面有讲到一些关于苗兰的传说,实在是触目惊心。 杨年馨拿着那本古籍匆匆走找宇文静询问是怎么回事,宇文静沉默了许久,才反问她:“你知道当年华姨为何就突然重病故世吗?” “难道真的是……苗兰蛊的传说也是真的?”年馨脸色骤变;之前她一直以为母亲早逝是因为忧思过重,却未知还有隐情。 “自然是真的,毕竟这也是事关你我生死的大事。”宇文静很认真。 想到古籍中记载的事情,杨年馨觉得心里很堵,这也就是说他们也有可能像他们的母亲一样被苗兰蛊诅咒而亡,但是她并不愿屈服于这样的结局:“那要如何我们才能活下来?” 宇文静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又沉默了,似乎很艰难的思索着才说:“你有一个机会,把我和瑶姨的两个孩子都杀掉,你就可以活下来了。年馨,我和你们杨家是有仇的,而李家和你们杨家同样也是有仇的,你把我们都杀掉也是完全可以的。” “可是,可是,我,我不能……”杨年馨哆哆嗦嗦的说着,连连摇头,“可是我不能这样做。” 宇文静叹气:“那就等死吧。” 是在那一刻杨年馨却突然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觉得她也并不是那么渴望活下去,但即使如此她也觉得此前应该要做一些事情。 曾经那个李家的小姑娘她也是挺喜欢的,只是以后就应是刀剑相对了。 宇文静说过王璐瑶曾救过他,并不让杨年馨为难李家兄妹,她想要做什么也只能是在背地里搞点不大不小的动作。 最让杨年馨觉得愤懑又可笑的是,她好不容易坑来了一个阿史那叶可真,结果这个家伙见色忘利就顺理成章的跟着李渝清蹦哒了。 按照杨年馨的想法,她会想办法除掉李承宗和李渝清兄妹二人,然后自甘赴死,以保宇文静。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宇文静是什么想法,只是她宁愿自己死也不希望宇文静死。 连续几次针对李渝清的手段都失败了,她坚信古籍中提到的诅咒可能也要将宇文静诅咒而死,杨年馨才会选择在最后直接在长安城下迫不及待的出手想要杀掉李渝清。 结果也算是如愿,虽然没有除掉李渝清但至少是杀掉了李承宗,即使她自己也死了。 到临死前杨年馨都觉得没有遗憾;李渝清知道她是南宗堂的人,而且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很好,现在李承宗死了那么李渝清定然以为是宇文静背后指使,也就一定会去南宗堂拼命,到时候就算宇文静不愿也有可能将李渝清杀了。 所以那一刻她微微翘起唇角。 闭上眼睛后她意识还混沌了许久,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笑,那好像是宇文静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苗兰蛊的传说,有一次无意间在宇文静的枕下看到了一张纸,纸上就分别写着李渝清兄妹、她和她弟弟还有宇文静的名字,只不过他们姐弟还有宇文静的名字后面都画着红叉叉;那时她只是觉得奇怪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甚至都没有怀疑过背后会有什么谋算。 这么多年她早已是不记得那张纸了,只到如今濒死之时却突然就想起来,模糊的记忆清清楚楚。 也许宇文静会保李渝清,为了还她母亲的恩情;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并不仅杨年馨她一人,曾经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到最后才知道原来不过是棋中人。 她甘心自己死了,却终究是不甘心于宇文静就这样死了。 杨年馨最后一场梦中,依然是漫天飞舞的桃花,就如她曾希翼去寻求的桃花源那般令人流连忘返;在桃花树下站着一个少年,在吟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向那少年走过去时,见到那少年正是宇文静的面容。 她想;如若世间真有来世,他们不是宇文氏之子和杨氏之女,该会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月如歌(上) 令月出生在风起云涌的时代,从她记事开始,就想要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 女夫子说,作为一个女子,便应当温婉恭顺,以后才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但令月并不甘心这样的命运,从小她就喜欢看父母舞刀弄枪,在梦中她也曾像母亲一样身姿矫健。但是在她告诉母亲她的想法时,母亲却并不高兴:“月娘,阿娘只希望你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做女孩子应该做的事情,以后觅得如意郎君。” 听母亲提到了婚嫁大事,月娘也不禁脸红:“儿女姻缘全凭爹娘做主便是,又与女儿何关?” “看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那总归是你自己的姻缘。”平阳公主听着女儿的话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人说得再好,也比不上两情相悦。” 没想到母亲竟然还有这样神奇的想法,月娘偷笑了许久。 她转身就把母亲的话复述给表姐渝清听,渝清听了也是慕艳不已:“有姑母这样允准,你以后肯定是不用愁了。” 月娘撇嘴:“清姐姐,你是真听不懂我娘这话的意思呀。我娘还是不同意我当女将军,可是我只想成为像我娘一样的人。而且清姐姐你不是也想要当女将军吗?”在她们都还小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说好了的。 “时代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也都不可能实现了。”渝清无奈的笑笑。 这话听来伤感,月娘想了许久然后问:“清姐姐,那你会变吗?” 渝清很认真的点头:“我们都会长大的。” 后来月娘想了想,觉得人生很长,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现在就暂且一切听爹娘的话吧。 一直到她们相继议婚时,渝清快速的定下了崔家二郎,而月娘的婚事却始终没有着落。月娘很是淡定,笃定了自己绝对不会嫁不出去变成老姑娘,而且就算嫁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渝清便吓唬她:“若你真迟迟不嫁,恐怕等到什么时候的宫宴,皇祖父突然想起来,就亲自为你赐婚了。你怕不怕?” “我当然怕。”月娘满面惊悚的点头,“外祖父不会这么狠吧,我好歹是他亲外孙女,我娘是他亲女儿。” 李渊赐婚是一直被家有妙龄女儿的宗亲公侯所恐惧的,那么多宗室女满脸哀愁的嫁给五六十岁的鳏夫重臣,其实都是他的手笔,不然谁愿意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都可以当爹的男人。 渝清轻飘飘的抛给她一个眼神:“那可说不定。” 月娘立刻一副哭丧脸:“那,我可得回去跟我娘说,就算,就算让我嫁给一个无官无禄的平头百姓也可以,只要别让我嫁给那群孙子都满地跑的老头子就行。” 见月娘是真的被吓到了,渝清才掩唇而笑:“吓唬你的。要皇祖父真敢赐婚,你信不信三姑姑马上去祠堂对着祖母的牌位哭诉三天三夜。” “我娘她······”月娘嘴角抽搐着想笑,不过她娘可能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 在平阳公主为月娘议亲这段时间,最大的意外就是她首先看中的女婿竟然是车骑将军侯君集的长子侯远安;后来月娘和渝清在仙坊偶然遇见了那个侯远安,对这个人第一感觉就很是糟糕,一看就知道这个姓侯的家伙并非良配。 月娘在平阳公主面前又哭又闹,还闹着要剪了三千青丝去庵里当姑子;这实在是把一家子人都吓坏了,不知道月娘怎么就闹了这么一出,还以为这孩子中邪了。 她大嫂杜卿禾去跟她谈心,才明白过来原来月娘是因为最近和侯家议亲的事情闹心,哭笑不得。 平阳公主虽不知月娘为何突然对侯远安如此抗拒,但她思量过也觉得不太合适,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下文。月娘如愿以偿,才重新开怀。 因为柴家和侯家曾经议亲一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像这样没有结果的议亲就连媒妁都不好意思说起,自然也不会有谁嘴碎说两家的闲话;只是偏偏这事却让侯家耿耿于怀,这才惹下了后来月娘和侯远安至死方休的孽缘。 在渝清笄礼前,月娘和王家的王崇基正式定亲。 小定那天王家的人来柴家送礼,月娘拉着渝清躲在自己的阁楼里不肯出去,只小心翼翼的拉开一点缝隙悄悄张望外面的情形:“清姐姐,外面好多人······” “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月儿的脸皮这么薄呢!”渝清嘲笑她。 一副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扯了扯渝清的袖子,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也能像清姐姐你小定时那么淡定。” 渝清回头狐惑的望了一眼月娘,她怎么感觉这姑娘是在讽刺她呢,虽然作为表姐她就不跟妹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大的事,但有一句话还是要纠正的:“姻缘是一辈子的事,一生也就一次,哪有像你这样说话的。王家大郎家世秉性都是好的,若这桩姻缘不成,你还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如意郎君?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说了。” 月娘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的确不太合适,便讪笑:“我一时没想那么多。” 渝清无奈的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子:“没让三姑姑和三姑父听见就好。” “姑娘,姑娘。”月娘的女侍小朵鬼鬼祟祟的进来小声的说道,“姑娘,王家郎君的确来了,奴看到了。” “王家郎君,长得怎么样?”月娘忙不迭询问,脸颊浮起一丝晕色。 渝清很是无奈的翻了个大白眼,看不出来这姑娘原来这么不矜持。 小朵连连点头:“王家公子是真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姑娘定然会喜欢的。” 听闻这话,月娘之前一直皱巴巴的脸终于展演了:“那就好,那我可就放心了。” “姑娘若实在不放心,大可自己亲眼去看看;姑娘在屏风后面,一定不会被发现的。”小朵又怂恿她。 渝清拉过蠢蠢欲动想要做什么的月娘:“以后的机会多的是,现在不着急。若让王家的人看到了,未免要看笑话了。” 月娘想了想,就闷闷的点头。 月如歌(中) 月娘第一次和王崇基的接触,是王家来人给柴家送礼,里面有一个盒子是王崇基送给柴令月的,盒子里是一对鸾钗和一封信。 看了信后收下了鸾钗,月娘也写了一封信和她自己绣的绢帕一同送去交给王崇基。 男女私相授受纵然失礼,但现在他们名分已定又得双方父母的允可,如此也是无可厚非。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互传书信赠送小礼物,但却一直未曾见过面。月娘很喜欢王大郎在书信中就透露出来的学识和风趣,觉得若与这样的一个人共度一生也是很欢喜的事情;王崇基在书信中说,无论她艳若西施还是貌比无盐,他都会待她好的。 月娘便开玩笑说自己又黑又丑一无是处,问他还敢不敢娶她;王崇基立刻让人送来一副画给月娘,画上是两个丑八怪在傻乎乎的拉着手笑嘻嘻。 看了画后月娘觉得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然后就把画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了。 小朵看了调侃她道:“姑娘都还未见过王家郎君,就已是对郎君情根深种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王家大郎迟早是我的夫君,那又有什么关系。”月娘不以为意的说道,对于这个既定的事实她并不觉得以后会有什么变动。 小朵掩唇笑着,点头:“姑娘说得对,姑娘早日成为王家少夫人,如愿以偿。” 其实月娘和王崇基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在明年的八月,正好是月娘及笄后。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月娘和王崇基应当会顺利完婚。 武德六年,平阳公主薨逝。 因为母丧守孝,月娘和王崇基的婚事才不得不往后推迟了。 而再后来渝清和崔二郎的婚事也半途夭亡了;别人都以为崔二郎亡故了,但是月娘是知道其中内幕的。 她第一次对婚姻嫁娶之事有了忧虑,她害怕王崇基也会负了她,令她变成整个长安城的笑话。 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月娘还是忍不住写了一封信给王崇基,在心中很隐晦的问她有没有一个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妹。第二天王崇基就回了信,表明因男女有别故他与表姐妹都不甚亲近,且她们多已是定下人家了。 听他这么说,她又央着兄嫂派人暗中去仔细调查过,确定的确如此,月娘才总算是放心了。 渝清后来听说了这事,笑得肚子疼:“明明一朝被蛇咬的人是我,怎么反倒让你十年怕井绳了。” “这种事情够让人害怕的了,要是我也被那姓王的婚事给骗了,恐怕我娘都能被气活了。到时候,到时候我就干脆去剪了头发当姑子好了。”月娘说着说着就又哭起来,弄得渝清有些手足无措了:“哎,你和王家郎君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你还能觉得他会和别的女子私奔。况且他们王家和清河崔氏可不一样,他们若悔婚,陛下恐会龙颜大怒,这后果也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结果月娘哭得更伤心了:“那,若我不是公主的女儿,被人悔婚了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这个假设让渝清有些无奈,未知的事情谁也不好随便断言。 “你莫要想那么多,现在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等过了三姑姑的丧期,你就要穿上嫁衣做新妇了。”渝清也就只能这样跟她说。 “我是妹妹,我嫁入了,清姐姐可怎么办?”她却又认真起来了,问渝清。 “你嫁人了,我也欢喜。至于我,总不至于嫁不出去就是了。”渝清不以为意的笑笑道。 月娘觉得熟悉,好像在某一段时间她也是这样空白的状态,对于成亲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多大的欲望,一切随缘。而现在她已经织好了嫁衣就欢天喜地的等待着出阁的那一天,却是清姐姐的婚期再次遥遥无期了。 外面都在传言说清姐姐是克夫命,一连克死了两位未婚夫,以后谁娶她谁倒霉。 所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这样的流言尤为致命。 “可是清姐姐,若万一······”月娘担心的皱起眉,不安的开口。 “也许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才有现在这么多波折;我并不担心,毕竟陛下也不会看着我一直不嫁的吧。”渝清轻松的笑着说,只是笑意中带着几丝苦涩;又或者她命中注定的人那个人早就出现了,只不过她终究错过了。 “那便好,待到清姐姐成亲之日,月儿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月娘言笑晏晏。 渝清也随她趣言:“怎么也得我先喝你的喜酒,怎么轮到你来调侃我了。” 月娘低头吃吃的笑着,不说话。 不反驳也就是默认了,渝清知道月娘对这桩婚事是很欢喜的,也为她觉得高兴:“你欢欢喜喜的出嫁了,也算是美满了。” “我美满,也是希望清姐姐美满幸福呢。”月娘含笑轻声说道。 渝清拉过她的手,只笑着,然后开玩笑的说起:“如果我当真是克夫命,那便让我去和亲突厥好了,保管让他们人仰马翻。” 月娘只当她开个玩笑,便也以玩笑的语气说:“如果清姐姐你真的去了突厥,肯定会让他们人仰马翻的。” 渝清只是笑笑,不再多说。 那时候月娘觉得她已经认定了王崇基就是她一生所托付的人,也相信她一定会嫁给王崇基。 尽管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有见过一面,也许只有到洞房花烛夜才能相见对方真容了。 但是月娘还是和王崇基见了一面。有一次月娘去寺庙为母亲上香回来,路上她拉开车帘往外张望,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俊朗的男子骑着马而来,虽然很陌生但也很熟悉;同在马车上的小朵轻笑着小声与月娘说:“姑娘姑娘,这就是未来姑爷啊。” 原来他就是…… 月娘的脸颊立刻浮起浅浅的红晕,然后心虚的放下帘子。 她没有看到在那一刻王崇基也向这边望过来了,虽然仅是一闪而过,但他也看清楚了他未来妻子的容颜。 回去之后,月娘画了一副画送去给王崇基,还很故意的给王崇基的画像添上了一撮胡子,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王崇基看了之后哭笑不得,然后也回给她一幅画和日常往来的信,说他也看到了月娘,原来月娘之前在信中并没有骗他,她真的是一个比无盐女还要丑的丑女。 月娘看了信之后气得要把信烧了,还要给王崇基送一封诀别信,她连信的内容怎么写都想好了。 小朵连忙劝她:“姑娘,姑爷这是跟你闹着玩的呢,你怎么就还当真了。” “他难道不知道吗,女孩子最不喜欢别人说自己丑,更何况还是未来的夫君。”月娘很是委屈的抹了一把泪道。 “姑娘,你不也故意给姑爷的画像添胡子吗!这其实也算是你们扯平了。而且小朵听说,夫妻之间要有情趣,才能恩爱长久永不相疑。”小朵古灵精怪的说。 月娘吐吐舌头,想来还是很接受小朵的这个说法。 那时候小朵便觉得,像她家姑娘这么好的姑娘,以后姑爷肯定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的,看着王家公子和姑娘这样情投意合的天作之合,日后也一定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月娘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一脸严肃的纠正了小朵的话:“现在他还不是你家姑爷呢,不然让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已经迫不及待就想要成为王家媳呢。” 其实,她自己心里就是这么迫不及待了,但是这种小心思被人看穿了总不免有些腼腆羞涩。 从前她只是听别人说过,王家大郎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但是她都没有亲眼见过,偶尔在梦中见到未来的夫婿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而现在总算是见到了那个将会与她共度一生之人的真容,既是心虚也有喜悦,更多的还是觉得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虽然从前她也说过,只要是五官端正不是歪瓜裂枣而且年岁相当的男人她都不介意嫁,不过若是能嫁给一个各方面具佳的男人当然也是最欢喜的事情了。 小朵看见月娘嘴角都藏不住的笑意,便欢天喜地的应下了:“姑娘,小朵晓得的。” 寻常时月娘得空也做一些绣品,或是鸳鸯手帕或是小巧玲珑的香囊,再绣上一两句情意绵绵的诗词,也便一并捎去给王崇基。 渝清看了她绣的东西,啧啧称叹:“从前从不见你爱做这些小女儿家的玩意,现在倒忙活起来。那王家大郎可真是厉害,竟让我们月儿也收起心了。”说着她随手捻起一个香囊仔细打量,“而且做的还不错,这真的是你亲手做的?” 月娘拿起手帕就作势要砸她,想了想又放下了:“我以前是怕打击到清姐姐你,才不显山露水的。我可是既能舞刀弄枪也能舞针弄墨的……嗯,贤妻良母。”憋了好久她才终于想出这么一个词语来往自己脸上贴。 想到似乎在很多年前月娘说过的话,渝清噗呲一笑:“你?贤妻良母?”目光在月娘身上打量了一番后就似若认真的点点头,“嗯,没错,的确是贤妻良母。” “清姐姐可别调笑我,等哪一天你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你就知道一心想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乐趣了。”月娘一脸笑嘻嘻的说道。 “才多大的姑娘就张嘴闭嘴的说这些,我听着都觉得害臊了。”渝清不由抿嘴轻笑。 月娘不以为意:“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 渝清语愕了许久。 姐妹俩就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月娘把玩着刚刚缝好的香囊,想了想又问渝清:“清姐姐,你说这香囊用什么香料填充比较好?我试过几种,都觉得不太好。” “这你可得去问王家郎君。”渝清很是不怀好意的笑道。 “什么!这香囊是我特别做给你的,你不想要啦?”月娘拿着香囊在渝清眼前炫耀般晃来晃去,咯咯的笑着,“来看看喜不喜欢?” 渝清一把从她手中抢过来,细细把玩着,觉得很是轻巧:“月儿做的,我自然是喜欢了。” 月娘笑得不怀好意:“清姐姐怎么也学会甜言蜜语了,而且说起来可还真好听的。那么,我就往香囊里塞入足量的蜜芽香,看你能不能招惹来蜜蜂蝴蝶什么的。” “你才招蜂引蝶!”渝清撇嘴。 “我曾听说过,蜜芽香真的能招来蜜蜂,你可别不相信。”月娘无比认真的说。 蜜芽香是从西域传来长安的,但因太过甜腻而被大多数人不喜,觉得这种香料很是不端正。至于招蜂引蝶一说,还真没有听说过。 渝清怀疑月娘在胡编乱造。 不过月娘说,她的香囊可不是白白送给她的;渝清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是掉进了一个大坑:“我一穷二白一无所有,文不成武不就,好像没有配得上你的东西吧。” “清姐姐,我是意思是说,等你成亲的时候我就不送你那些钱财金银的俗物了,反正你也不缺那些,对吧。”月娘说得很是理所当然,渝清错愕了半晌:“月儿,你也不带这样的吧。” “清姐姐,你要知道,你表妹月儿也是一个可怜人。”月娘眨巴眨巴着眼睛就可怜兮兮的说,“你是我的表姐,总应该可怜可怜我吧。” 这话越听越觉得耳熟,好像她的某个妹妹就曾说过。 渝清就露出慈母般的笑容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得好像表兄表嫂苛刻了你一样。” 月娘摇摇头:“不是。清姐姐,等到你成亲的时候,我都已经是王家媳了;我要做一个贤妻良母呢。” 渝清皱眉,这有什么关系? “清姐姐,不会是当真了吧?”月娘却突然嘻嘻一笑,很调皮的凑到渝清面前瞎晃,挑挑眉,“我就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渝清表情严肃:“姐姐当然是当真了,你当妹妹的就不要随便逗姐姐哦。” 月娘终于忍不住把帕子狠狠的扔向渝清:“清姐姐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啊!” 月如歌(下) 眼看着月娘和王崇基的婚期越来越近,却终究是好事多磨。 武德六年的杨文干事件后,王珪被当作替罪羊被李渊流放了,之后由王珪和柴绍决定退了王崇基和柴令月的婚事。 月娘是在退婚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此时一切已成为定局,就算她再不愿意也于事无补了。 但是冷静之后她反而没有太死去活来,只是感觉就像心头压了沉重的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小朵看见她家姑娘如此,很是担心的去禀报了哲威他媳妇,杜卿禾匆匆而来,就看见月娘独自一人对着一堆信静坐。杜卿禾在后面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妹妹,如果觉得心里难受的话,哭出来就会好受很多了。” 月娘却摇摇头:“嫂嫂,你说……”她想说什么,却又愣住了,在心里不知道思索着什么,然后才再次开口,“嫂嫂,以后,以后我是不是就再也嫁不出去了?”她心里想的明明不是这样的,但说出来却变成了这样的话。 杜卿禾还有些不明所以,就勉强的笑着安慰她:“这个你不用担心,就算和王家郎君的婚事不成,公爹也一定给你找到更好的夫婿。” 就算如此,却也是不一样的,她和王崇基的婚事是母亲生前为他们定下的,而且这么久以来她都已经认定她一定会成为王崇基的妻子;可是偏偏就好像只是一觉醒来,就有人告诉她一切又回到原点了,她和王崇基的婚事也再不复存在了。 “嫂嫂,世界上真的还有比王崇基要好的夫婿吗?”月娘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杜卿禾。 杜卿禾语愕,这个问题还真不知道该是怎么回答。 然后月娘就继续说:“嫂嫂你看,这些信都是王家大郎写给我的,我也写了好多好多的信给他。虽然说成大礼前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但是其实我们是见过一面的;我一直一直都是将他当成……我未来的夫婿。”最后这句话虽然有些羞涩,但在嫂子面前还是说出来了。 这样的情况是杜卿禾始料未及的,她再次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劝慰月娘了。 “嫂嫂,你说,王大人什么时候才能被重新调回长安?”月娘又问。 “王大人是陛下……至少陛下应该不会再启用王大人了,而陛下如今龙体安康春秋正盛……”再多的话杜卿禾就不敢说下去了,只劝她不要试图再等王崇基回来了,“就算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将王大人调回来,那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恐怕连王家大郎的孩子都能跑会跳了。” 事实上是这个道理,可是月娘总觉得自己是不甘心的。 本来她该有很好的姻缘,能和情投意合的夫君携手共度一生;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没了,一场美梦转眼都醒了。 但是她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除了默默落泪,她已经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王家那边有人来送了一封信,是王崇基给柴令月的诀别信;王崇基说从此永诀别,唯愿她嫁得如意郎君恩爱美满幸福。 月娘泪流满面,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信问他:“若我愿等你回来,你可愿为我等那一天的到来?” 这封信寄出去以后就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了。 后来月娘想了想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冲动太傻了,他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毕竟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们自己就能决定的。 直到王家离京那天,一直窝在家里等着发霉的月娘终于去了城楼上,她曾经想过也许这就是她和王崇基最后一次见面了,再会时却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看见长安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努力在寻找着她记忆中的那人,却确实再找不到了。 原来这世间一切以为是命中注定的良缘其实都是假的,只是她和王家大郎走到如今的地步其实也怨不得谁,不过实在是他们的命不好罢了。 直到长安城下的人都散去了,月娘才离去。 她终究是未和王崇基再见上一面。 只是之后再呆在闺阁里的时候就又开始觉得烦闷无聊,连她之前一直沉迷的女红都不想再碰了,除了发呆也就是发呆了。 渝清来看望月娘,看见她怏怏不乐的模样也是心疼:“你这样也没办法,毕竟你和王家大郎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每一个人都这样告诉过她,她也是明白的,只不过是心里很不愿意接受而已。 “我也难过,可是上天从未善待于我。”她低着头小声的说。 渝清只能是轻轻拍拍她以示安慰,月娘便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清姐姐,我是真的挺羡慕你的。” 渝清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羡慕我什么?” 月娘回头望着她很认真的说:“羡慕清姐姐的云淡风轻。当年清姐姐和崔二郎退婚了,清姐姐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渝清很想告诉她,本来那场退婚就有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是这种事情说出来恐怕都是没有多少人相信的。 更何况,她是将婚姻当成一场利益筹码,而月娘是真的追求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美满姻缘,她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月娘说羡慕她,其实应该是她羡慕月娘才是。 一直到武德七年,月娘才稍微恢复了从前的朝气蓬勃,跟渝清说她又梦见她成为了一个很厉害的女将军,没有给她母亲丢脸。 这样周而复始的女将军梦,似乎是某些事情的前兆。 月娘听说了渝清被封为和亲公主之事,很是惊异;按照原理本是不应该这样的,可是为什么就发展成了这样的情形。 “这是我自己求来的结果。”渝清只是这样告诉她。 想起曾经她们姐妹的玩笑话,月娘有些怀疑:“清姐姐,你和崔二郎退婚后,你跟我说你要去祸害突厥人……” 渝清摇头:“自然不是。如果我不去和亲,那么和亲的人就是二叔叔家的李安慧了;我别无选择。” “那就让李安慧去啊,你跟她抢做什么?”月娘立刻道;虽然都是表姐妹,但是她和安慧没有什么交情,那么李安慧是去和亲或是怎么样她都不在意。 “安慧和亲,就代表秦王和西突厥的关系进一步加强,如此必成后患。”渝清解释说。 月娘对于朝堂上的那些事情虽知晓得不多但也明白现在的形势,只是为渝清觉得委屈:“就算这样,也太,也太委屈你了,外祖父他怎么能这样……清姐姐你若去了突厥,以后可怎么办?” 渝清苦笑:“大唐安好,我便安好。” 月娘终于还是忍不住捂脸轻轻抽泣起来。 “你可别哭呀,我都还没有哭呢。”渝清手足无措的掏出帕子给月娘拭泪,这些年她们姐妹的事情不少,几乎是连番袭来让她们应接不暇了。 月娘胡乱擦着泪,把妆都一并擦花了。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们都尽量没有再见面,以免在别离时太难过了;直到月娘下定了决心要离开长安,那已是到了武德九年。 只是那一次月娘还是骗了渝清,她告诉渝清她要去找王崇基一起私奔,其实都是假的;她只是想要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拜托这必然受制于人的命运。她最终决定告诉渝清的说辞,那是她思来想去之后的结果,让清姐姐觉得她以后也会好好的。 那时她不知那一次叙话就是她们姐妹最后一次谈话了。 刚到边关月娘就听说长安发生了宫变,死了好多人,只是不同的说法却有很多,不知何为真何为假。 月娘很是担心,拉住她大哥哲威急急问:“我们,我们是否应该回长安去?” 哲威拦下了她:“我们这个时候回去,恐怕我们都要自身难保了。” “可是······”月娘皱起眉望向长安的方向,心里很是沉重。 这段时间听着从长安陆续传来的消息,总之都没什么好事,远在边关的他们也听得战战兢兢,就怕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只是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月娘被新皇赐婚嫁给宠臣侯君集之子侯远安,别人都说这是天大的圣恩。 月娘拿着剑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下手;赐婚的旨意刚刚下达,她就拔剑自刎了,这让柴家以后怎么办。 于是她认命了,就跟着兄长重新回到早已变了天的长安,在腥风血雨中穿上了嫁衣,嫁给了她最不喜欢的人。 洞房花烛夜,侯远安就对她露出鄙视的目光,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当年和柴家那桩没有结果的婚事耿耿于怀;那时他信心满满能娶到柴家女,没想到却直接被柴令月拒亲了,自是愤愤不平,更立誓必要娶到她为妻。 其实侯远安根本就不喜欢月娘,他不过就是因为记恨又不甘心罢了。 成亲后月娘就搬到后院去住,正好是和侯远安眼不见心不烦;侯远安也一口气纳了一大群的姬妾,终日寻欢作乐花天酒地。 她听说王珪被重新启用回京了,王崇基也回来了。 侯远安故意告诉她的,说最近总有络绎不绝的媒人到王家去给王崇基说亲事,也许再不久王家的长孙就要出生了。 “那倒真是一桩好事呢。”月娘听后只是佯作毫不在意的说。 她明白王崇基必要是要成亲的,那就希望他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夫妻恩爱共度一生。她曾经爱过王家大郎,所以希望他能幸福,莫要像她一样摊上一桩不幸的婚姻,也就只能痛苦的熬过这不幸的一生了。 只是后来却又再未听说过王崇基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姻缘美满。 女子出嫁从夫,侯家的人也不许她再回柴家,恐怕是怕她若回去会跟父兄说什么不好的事情。月娘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如何,挑起柴家和侯家的矛盾其实百害而无一利;侯家以从龙之功现在是如日中天了,而柴家虽有她的父亲在但也确实不如从前了。 有一次去寺庙上香时她正巧遇到了王崇基,故时的有情人如今却只能是如陌路人般擦肩而过。那时月娘才听人说起,王崇基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成亲,到现在都没有媒人愿意上门去为他议亲了;如今他弟弟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依然是形单影只。 听着这个消息,月娘心里觉得很难受。 她想要劝王崇基早日成亲生子,只是······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王崇基了。 直到七年之后,她去寺里为母亲上香,遇到了一个人,很像是清姐姐;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了,那就是清姐姐。 她以为清姐姐真的在当年死了,这么多年也逐渐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但现在她突然看到活生生的清姐姐出现在她面前,只想喜极而泣。 可是她能做的只是当作和清姐姐不认识,含着泪转身就走。 回去之后她静下心来思索,这个时候为什么清姐姐会再出现在长安;近几年来长安虽大致恢复了平静,但事实上长安就从来没有真正恢复平静。 直到那天晚上她偶尔听见喝醉了的侯远安和他的妾侍说起,侯家一直想要拥立太子李承乾成事,甚至为此不惜可以搭上侯氏一门,如果成功了的话那就是无上的荣耀。月娘听了后呆愣了许久,才转身走了。 侯家若要谋反,会不会牵连到柴家? 月娘冥想了许久,想到了曾经的很多人,才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写了三封信交托给小朵,一一叮嘱她许多话。 如果她死了,兄长再看到她留给他的那封信,也许会闹到公堂上,这样才能让柴家和侯家彻底的撇清关系;而清姐姐听到她的死讯也许会来,她一直想对清姐姐说的话也都写在这信上了,到现在还能再见清姐姐一面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还有就是她曾经爱过的人······ 想到王崇基时,月娘心中终究是有一丝不舍;如果早知这样的结局,她宁愿从未有过那一纸婚约,也好过如今他们这样的悲剧结局。 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定亲后的那两年,对未来最美好的希望都写在浅浅信笺上,写满了年少时的真挚。 有女宜君(上) 宜君的母亲崔氏告诉过她,给她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她做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孩儿;但是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从小就比皮猴儿还要皮,跟着兄弟们一起上房掀瓦爬树,简直是要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在她十岁那年就一家人跟着父亲庐江王李瑗去赴任,就一直四处奔波不停。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宜君就知道,在父亲眼中她们这些女儿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随时都可以作为他笼络人的工具;她的大姐姐瑶君是这样,以后她也会是这样。 那时候大姐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岁,就被父亲许配给了一个都可以当她们父亲的男人做续弦;母亲和姐姐就算对这门婚事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佯作欢天喜地的准备着婚事,不会让父亲丢脸。 只是在大姐姐出嫁后的那天晚上,母亲悄悄抱着她痛哭不已:“宜君,娘以后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的,绝对不会让你像你大姐姐这样。” “若是父亲的决定,母亲会为了我反驳父亲吗?”相比之下宜君就很淡定,她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她更是清楚,根本不可能为了她做出悖逆父亲的事情。 崔氏愣了下,才止住了哭泣轻声与她道:“宜君啊,都是娘没用,娘也护不住你们姐妹。” 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宜君还是不由苦笑:“阿娘不必为我操心,以后的事情也就到以后再说吧。”她还未到议亲的年岁,若论起来那也还得两三年后,现在就算干着急也没用。 宜君在心里默默想着,她必须要趁早想个办法。 再一次进长安时,她见到渝清后跟她谈了一会儿,就有了一些想法;她虽然未曾在长安呆过多久,但也喜欢长安姑娘的做事方式。 “所以你们若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就去做女道士或姑子?”宜君觉得很是好奇,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渝清轻笑着点头:“这样做的姑娘也不多;不过有时候这也是万不得已唯一的办法了。” 那个时候宜君就在心里左右权衡了一番,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被父亲许配给一个老头,她是应该顺从或者是直接遁入空门来避难。 这个问题还是容后再想。 因为宜君从小都是跟着兄弟们一起玩的,都没有与什么年岁相仿的姑娘有过交情,直到认识了渝清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她性情这么相似的姑娘。 想了想她便觉得好奇了,就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太子殿下让你嫁给一个你很不喜欢很不喜欢,年龄比太子殿下还要大的人,你会不会去出家为尼?” 渝清只是轻轻皱了下眉,然后展颜摇头:“无论爹爹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但是爹爹不会让我嫁给这样的人。”她莫名自信。 宜君托着腮思索了许久,觉得渝清她怕不是疯了,她难道是没有看见那么多宗室女嫁给了老头子哭都哭不出来。 但是想到渝清的身份,宜君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太多了。 渝清是大郡主,她不好好嫁给名门世族公子都对不起她的身份。 之后宜君就心满意足的回去幽州,准备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总之她父亲坑她们这些女儿一直都坑得很顺利。 只是意外来得太快,她的母亲庐江王妃崔氏和大姐姐瑶君相继离世,庐江王想要让她嫁给她的姐夫王君廓当续弦。 宜君听了之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好似对于父亲的这种安排很是顺从,只是在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她绝对不会留下来当砧板上的鱼肉,她必须要离开王府,而且是光明正大的离开,任何人也揪不出她的错处。 晚上宜君就自己在房里收拾着东西,把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钱财全部塞进包裹里,其他的东西都没那么重要了;只是收拾好了东西之后,就开始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 她的兄长庐江王世子连夜过来,应该也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却没想到看到宜君一副随时都准备要逃难的样子:“小宜,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若父王问起,就说女儿已是看破红尘,要去寺庙里当姑子。”宜君寻觅出了一套较为素洁的衣裙,就对着自己身上比划起来,“兄长就不必为我担心。”这句话也是当年大姐姐出嫁时她对母亲说过的话。 “什么?看破红尘?”庐江王世子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你这话是当真的?父亲未出阁的女儿又不止你一人,只是为了这些都还没有定论的事情,就要去当姑子?你怕不是傻了吧?”顿了顿他又怀疑,“还是说,妹妹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宜君连忙摇头否认:“兄长你别胡说,这怎么可能。我就是觉得变扭,本来是姐夫的人却莫名变成了夫君,本来唤我小姨的孩子以后却要唤我母亲,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就是这么自私,我不希望我的夫君在我之前还有过别的嫡妻。”其实最重要的是她本来就讨厌王君廓,当然这话她也不会直接就告诉兄长。 不过对于她的这种说法她兄长是认可的:“也对,我们家好好的姑娘凭什么接二连三的要去给别人做继室,倒好像我们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一样。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喜欢王君廓那个人,咱们姐姐嫁给他真的是便宜他了,可不能让他再娶了咱们妹妹。” 听着兄长这话,宜君有些有些暖意,不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实在的用处,但是她倒是有另外的想法:“不如兄长这一次便帮我一个忙吧。我还是想先出去躲避一下,等到一切解决了再回来。”反正无论谁嫁都没关系,只要不是让她嫁就行了。 “好,你先安心下来,我给你安排好,先让你出去避避风头,至于父王那边就我来解释。在此之前无论父王跟你说什么,你都千万别答应。”庐江王世子下定了决心,最后不忘叮嘱宜君道。 宜君自然晓得,才展颜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宜君就跟着兄长离开了王府,到燕京庙中暂住;除了庐江王世子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她藏身在这里,而燕京庙中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庐江王女,便是李瑗寻到这里来也未必能找到她。 在寺庙中听着木鱼声与诵经声,反而觉得很是安心,尘世的一切烦扰都能摒弃。 宜君想了一夜,就干脆直接在燕京寺做了代发修行的姑子,以后也不想再回去了。 后来庐江王世子再次来了,说李瑗已经将一个庶妹嫁给王君廓了,现在宜君可以回去了。 宜君指了指自己穿在身上的僧衣:“施主请回吧,贫尼已是世外之人了。” “什么世外之人?你莫不是······”庐江王世子大骇,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愚弄了,“你先前可是答应过我的,等到事情了结了就回去。” 宜君点点头,又摇头:“原本是这样的没错。只是自从来到燕京寺后,就喜欢上了这里,不想再回去了。也许我命中注定应该做一个世外人,所以才会让我来这里。” 庐江王世子万般懊悔,他本就不该听信了宜君的话让她到这里来,结果她就顺势真的出家来当尼姑了。他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给宜君出的这馊主意,把他好好的妹妹带坏了;单凭宜君她根本不可能萌生这样的想法,这一点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是十分肯定。 宜君虽然顶着一个出家人的名号,但她做的却不是出家人应该做的事;比如她一边告诉兄长自己不再与红尘之人往来,一边又鬼鬼祟祟的往长安那边写信过去。 她要写信告诉渝清姐姐这边的事情,她已经成功当了姑子,再也不用担心她父王会把她许配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最后她还加了一句:“如果渝清姐姐想要当姑子的话,也可以来燕京寺。” 虽然不知道渝清姐姐看到信之后是怎么样的表情,但是有些事情也还是可以想象到的。 所以后来渝清姐姐给她回了一封信,大致意思就是说如若她当真有朝一日有幸看破红尘,一定会去燕京寺与她做伴。 看了信以后宜君沉思许久,决定还是当作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否则若传出去成何体统。 大概是在燕京寺里待了半年,这期间她兄长也依然经常来这里看她,还多次尝试要带她回去,但都被宜君拒绝了。 宜君可不在意她庐江王女的身份,她是好不容易才离开了王府出来,可不想再回去被莫名其妙的当作笼络别人的工具。 半年后她就离开幽州去了长安,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她觉得她应该再去一趟长安。 路上宜君遇到了一个自称是算命道士看起来又很是不伦不类的人,那算命道士也说她不像是真尼姑,怕不是打扮成姑子出来玩的大家姑娘。 宜君觉得有趣,就反问起他:“真假又何妨呢?就算是和尚道士其实也没有根本没有哪个是真正六根清净的,说不定最后还是要回到这红尘中去。” 那道士对着宜君又打量了一番,然后啧啧:“那倒是老道我看错了,原来你真的是姑子。” “此话怎讲?”宜君不明。 “老道一向有一说一,你命中没有姻缘,就算不是出家人也必然是孤独终生的命运。”道士扯了扯他的胡子,有模有样的说道。 “啊?”宜君惊讶抬头,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很是不解,“你,你这话到底准不准呀?” 道士笑:“准不准,你以后自己看看可不就知道了。” 果然臭道士说的话都不准,这些什么灾祸福祉都得要用一辈子来观摩推断,谁还有那个耐心。 宜君只是一笑而过,就继续赶路。 这几年战祸频起,四处都有贼寇流民,她也只好尽量绕开那些穷山恶水之地;她不想惹上什么是非,只想好好的走自己的路。 这一次她来长安并没有见到渝清姐姐,而是在一间酒肆里遇到一个很是落魄的年轻人在喝着闷酒。在乱世中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她并没有多么在意;只是没想到很快又再次在长安南寺见到了此人,他是来庙里祈福的,说希望亲眷安康顺遂、富足安乐、前途无量、心愿得偿。 宜君忍不住上前与他说:“心愿太多,恐怕佛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允了。” “但是这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那人抬头很是奇怪的望了一眼宜君,就撇嘴,“而且你一个小尼姑懂什么呢。” 宜君有些尴尬的笑笑,就不再接话,心里倒越发觉得这个人很是怪异。这世间之人来寺庙求拜,或是求平安或是求姻缘求财运,这所有都求的人几乎是没见过,毕竟若让佛祖觉得他贪心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长安城的人也当真是好奇怪! 她觉得自己的姑子装扮实在不方便,就又换上了俗世的衣裙出去,结果在大街上第三次遇到那个男人,那人看见她似乎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在寺庙里遇到的姑子,一脸的目瞪口呆:“你,你,你······你不是姑子吗?你怎么······” “我从幽州而来。”宜君故意答非所问。 “那为什么······”那人的目光在宜君身上转了几圈,然后皱起了眉。 “在寺庙时我并非有意多管闲事,还请公子海涵。”宜君低头笑了笑说。 “我并非这个意思,姑娘误会了。”他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不是什么公子,姑娘唤我少奕即可。” 少奕?应该是他的名字,只不过一个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就让唤他的名字未免有些奇怪,这就跟他这个人看起来一样奇怪。 礼尚往来,宜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就说道:“我叫小宜。”她自然不会冒失到随便告诉别人自己叫李宜君,而她的父母兄姐一般都唤她为小宜,她也就这样说。 宜君本只是好奇心起才对这个感觉有些好奇,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就发现这个人虽然好像很有秘密但嘴巴却是很严实,多一句都不会说。 有女宜君(中) 直到七夕前后,宜君才有机会约了渝清出来见面,两人互相问好之后就说起最近的事情;渝清看宜君的眼神比宜君之前遇到的那个奇怪人还要奇怪:“宜君妹妹,我听说你在幽州做了带发修行的姑子,怎么这突然就来长安了?” “我梦到一个老神仙,他让我来长安,说会有奇遇。”宜君微微笑道。 “那你必然是做的梦太多了,才会梦到神仙。”渝清便笑道。 “可不是嘛,梦里可什么都有。”宜君也跟着笑着,“不过说来,我在长安虽然没有奇遇,但却又遇到怪人。”宜君也是藏不住话的人,见到渝清就忍不住把事情都跟她说了,“并且我感觉那个人,看起来觉得并不是寻常人。他衣着还很是不俗,却又求财······” 渝清不以为意:“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有几个这里不正常的也不稀奇。”她指了指脑袋说道。 宜君暗想渝清姐姐的嘴简直有毒,这是一上来就说别人脑子有毛病。 “他说他的名字叫少奕。”宜君想起来说。 “不会吧,你这么快就连人家的名字都知道了?你想做什么?”渝清挑眉。 “渝清姐,重点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宜君急了连忙问,“谁家的孩子那么有空,天天就在路上闲晃。” “你得是多么无聊才想要插手别人家务事。”渝清语气无奈,但已经在心里飞快地思索起来;少奕这个名字她应该是听说过的,隐约记得似乎是秦王府那边的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不会告诉宜君的。 只是宜君看着渝清瞬息万变的脸,她也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觉得这个姐姐说的话其实并不是那么可信;不过好在她现在对怪人也并不是那么感兴趣,无论他是谁也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个话题撇过不谈,渝清就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幽州,宜君想了想就摇头:“我还没有想好。我总不能是到长安白跑了一趟,结果奇遇也没了,银子也没了。”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要不渝清姐姐施舍给我一点银子吧,也好让我作回去的盘缠。”其实她这一次来长安带的银子也不少,只不过现在就突发奇想了。 “我身上没有带多少银子,不若你跟你回去吧。”渝清直接问,“最近庐江王叔也上京了,或者你还可以跟庐江王叔一起回幽州。” 听说她父亲也在长安,宜君立刻作惊悚状:“渝清姐姐,你可不能害我啊!若让我父王知道我在长安,我可就回不去燕京寺了。” 渝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着:“就跟你开个玩笑的。”一边说着她就一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摘下来推到宜君面前,“这些应该够吧,多出来的就当我这做姐姐的给你添妆的,你不用太感动。” 宜君被渝清的这波行为吓得目瞪口呆:“渝清姐,你这,这不用这样的,其实我也是跟你开个玩笑的,我是有回去的银子的。”不过她身体比嘴巴诚实,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动声色拿起东西了。 “那就当作给你添妆的吧,而且女孩子总要在身边留些东西傍身才好。”渝清很是不在意的说道。 宜君顿时双眼亮晶晶:“渝清姐姐果然是有钱人,我最喜欢渝清姐姐了。” 毫无疑问,任何人都对钱财这种东西都是不可抗拒的。 “你想太多了,这可是我省吃俭用才存下来的。”渝清板着脸。 “那渝清姐姐对我真好。”宜君掩唇而笑,不过不管怎么说渝清姐姐比她有钱那就对了。 渝清依然是笑笑不说话。 只是意外就发生在和渝清分开之后,宜君是在准备出城的时候终于第四次遇见了那个怪人,于是宜君立刻收起眼底的笑意作认真严肃状,怪人唤了她一声小宜姑娘,宜君才挤出一丝笑容对他点点头,就说自己要回幽州了。 最近她的时运好像不太好啊! 然后好不容易从长安城出来了,就遇上她兄长骑着马迎面而来,看见她时就像强抢良家妇女一样将她拎走了。 宜君想起渝清姐姐说她父王在长安,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兄长也在长安。 不过这件事情庐江王世子并没有惊动其他人,就悄无声息的将宜君带回去了,然后才问她:“小宜,你不在幽州好好呆着,跑来长安做什么?”再看看她的打扮,又皱眉,“你又把衣服换回来了?” “不然不好办事。”宜君脱口而出。 “办什么事?”庐江王世子惊疑。 “这个不能告诉兄长。”宜君立刻摇头,然后又道,“兄长千万别告诉父王,我在这里。” 庐江王世子无比纠结的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她了。但是这有一个条件,就是宜君要跟他回幽州,他可以将宜君藏在他们的车队里,绝对不会让父亲发现;宜君正好不舍得自己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忙不迭的点头了。 庐江王世子看出妹妹怀着什么小心思,但能带她回幽州也就没想那么多。 回到幽州后宜君换了衣服依然是回到燕京寺,就好像她只是去长安游历了一番;至于她去长安的真实目的,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静下心来诵读着佛经时,过往种种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后来庐江王世子来告诉宜君,说父亲为她相看了一门婚事,他也看过了,的确很是不错,对方年少有为,最重要的是的确和宜君年岁相当,不再是像王某人一样的人。 宜君想了想,她躲到这里来本来就是“逃婚”的,如果真的是像兄长说得这么好,那她也就正好可以借此机回去。最重要的是可以用事实来打那个算命道士,不对,是江湖骗子的脸,竟然说她是注孤生的命运,那她就马上将自己嫁出去,只看到最后究竟是谁注孤生。 但是有的时候总是有意外,就在宜君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事情。 因为王君廓调戏罗二娘子导致李瑗和罗艺闹翻了,整个幽州都传得沸沸扬扬很是难听,大多数还是明里暗里的嘲讽李瑗怕是脑子不好使了,自己女婿做出这种事情竟然还护着他宁可得罪罗艺。宜君也听说了,只觉得她父王不知道是被姓王的那家伙灌了什么迷魂汤,自从这家伙调来辅佐她父王后就无论什么地方都不对劲,说是魔障了都不为过。 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宜君思来想去许久,觉得自己还是先别回去为妙,以免惹了一身骚。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在燕京寺里也听说了很多事情,直到武德九年六月的有一天兄长很是紧严肃的来到燕京寺找她,让她就在燕京寺里别出来,直到他再来寻她。 宜君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简单,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心头,于是缠着兄长追问缘故,才从他口中得知了长安那边的事情。 “所以,所以那怎么办?”宜君慌了,连忙追问,“那渝,大郡主怎么样了?” 庐江王世子就皱着眉摇头:“有些事情,你应该心里有数了。” 宜君神色完全僵住了,呆滞许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问:“那,父王准备要怎么做。” “长安动乱,父王听信了王君廓的话……我实在是劝不住父王,我没有办法。小宜,你知道的,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些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庐江王世子无奈道。 “好,我明白了。”宜君低头沉默了半晌,复而道,“兄长快回去吧,我会好好的呆在燕京寺,等兄长回来。” 庐江王世子稳下了宜君,便匆匆离去。 只是宜君只待他一离开,就飞快的收拾了东西准备要去长安。虽然是兄长亲口跟她说的,但是她一时真的不敢相信,万一都是以讹传讹,所以她必须要去长安一趟。 她是连夜赶路的,第二天晚上就到了长安城外的八百里亭,结果没想到就在这里捡到了一个故人。 外面有谣言说渝清已经死了,她伸手捏了捏昏睡中姑娘的脸,确定的确是活着的。 还好还好,还好这一次她来了,不然的话…… 虽然渝清只与她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但她们说了很多事情,还有以后的事情;等宜君想要回幽州的时候,却已经是回不去了。 庐江王李瑗谋反,事败被杀,一家老小皆被押解进宫。 这个结局其实是早就已经预料到的,有的人丧心病狂,但至少她这个当女儿的头脑还很清醒。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的亲人,事到如今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宜君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她一向都很自私,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对于那些没有好处的事情一向都是避之不理。 她和她的姐妹的命运都不一样,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以后也会是如此。 可是唯一不会改变的,那些人终究是她的亲人。 等到长安的腥风血雨尘埃落定后,宜君和渝清互通了几次信,她就离开了长安。 渝清北上大漠,而宜君则南下等待时机。 以后的事情谁都不能预料,只有耐心的等待那一个契机,能让她们把长安搞得天翻地覆的契机。 期间宜君也有想过或许可以回幽州看看,那里也是她父亲经营了五年的地方,也还有曾经追随庐江王的人;如果只是简单的想要闹出事情,那么幽州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宜君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这个念头。最近幽州也不太平,她还是不要再去在混乱中添一把火了,毕竟那也是她自己呆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在长安城外徘徊了一段时间后,宜君就拿定了主意。 五年后她在齐州遇到了一个人,正是当年她在长安遇到的那个自称名叫少奕的怪人;虽然同在人群中甚至都不算是擦肩而过,但是少奕突然就对她招手:“小宜姑娘!小宜姑娘!”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长安的吗? 宜君便佯作故人重逢般微笑着走过去与他道:“这位郎君许久不见。” “上次听说小宜姑娘回了幽州,没想到竟会在齐州再相见,实在是缘分呢。”他似笑非笑说。 “前些年时运不好,幽州那边战火连绵,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只是郎君你,怎么也来到齐州了?”宜君疑惑问出时,才惊觉自己口误;一般从京都出来的官宦子弟莫不过是外调或者流放,然后她不但揭人家伤疤还顺便往上面撒了一把盐。 不过他的神色却是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然保持的淡淡的笑意:“陛下恩旨,允我陪同齐王殿下就藩,任齐王府长史。” “齐王?”宜君诧异,顿了一下才想起来,最近李世民册封他的第五子李佑为齐王,应该也就是最近刚到齐州就藩。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是李世民的人,而且听起来能被恩典随同皇子就藩的要么是天子信赖的近臣又或者是皇子母族的亲眷;看着他的年岁并不像能做到天子近臣,反而像是······ 齐王李佑的母亲是德妃阴氏,也就是从前的秦王侧妃;阴氏前隋宰臣阴世师之女,当年阴氏被李渊夷三族,只剩下阴氏和她的少弟阴弘智。 对于未知之事,宜君并不做过多的揣测。 只是之后的情形就和之前在长安时很相似了,基本上她每一次出来都会很是巧合的遇见少奕,好像就是特别的有缘。宜君已经在齐州住了五年,齐州城其实很大,从城南到城北还要走一天一夜,怎么偏偏这个人就好像住在她隔壁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无比奇怪。 而对于少奕的身份她也确定下来了,这次陪同齐王李佑就藩的确是李佑就舅父阴弘智,他也同时兼任齐王府长史一职。 如此便是没错了,阴弘智,字少奕。 李佑和阴弘智这两个人······李佑可是当今天子的亲生儿子,还有有一些价值的。 突然一个有些恶毒的想法在宜君脑海里形成,这种想法越来越剧烈。 所以宜君就写了一封信送去给渝清;齐州是个风水宝地,那这第一把火就从齐州开始吧。 有女宜君(下) 阴弘智说他在齐州就是举目无亲的一个人,除了他外甥齐王就再也没有相识的人了,说得无比凄惨可怜。宜君在心里表示吗,她现在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怎么她就没有见人就诉苦了。 不过和阴弘智接触得多了,宜君倒是对齐王李佑的事情知道得不少。 关于齐王李佑,其实外面关于他的传说一直都不少;宜君也曾听说过,说这个孩子是神赐之子,很是不同寻常。这种说法就跟民间传说西汉开国皇帝刘邦是龙的儿子、西汉文帝之母薄氏梦龙有兆而生子的说法如出一辙,真假尤是未可知,也就只能骗骗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了;不过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李佑的神赐之子说法还偏偏是李渊亲口说的,这不一样的可大了去呢。 也许李世民也是忌惮着李佑,这才早早的让李佑去就藩,以免威胁到嫡子的地位。 宜君便装作是无意中知道了阴弘智的身份,偶尔遇见的时候就跟他多说两句。有的时候阴弘智简直就是炫耀狂魔,说他外甥齐王多么的聪慧好学能干;虽然宜君在心里想着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但表面上依然装作很是不懂的样子轻巧的添油加醋。 阴弘智既是阴氏的后人,那对于李唐也必然是有仇恨的,如今他的外甥是封疆藩王,正是良机,若阴弘智的心思活络一些也是难免。如果在这个时候再有一个人不怀好意的时不时唆使挑拨一下,这效果绝对是事半功倍的。 而这能事半功倍的事情,由宜君这个看似毫无关系的局外人来做是最妥当的。 后来稍微熟悉了后,有一次宜君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他老大不小了也一直不娶妻生子,现在阴家就只剩下他了,他不应该早日开枝散叶延绵后嗣吗?阴弘智蹙起双眉:“我这样的人,总不好连累了人家好姑娘。”顿了顿又问宜君,“小宜姑娘,年岁也不少了,怎么也······”宜君就有些尴尬的笑笑:“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无人教养;人皆知娶妻必要宜其室家的女子,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娶像我这样的人了。” 本来宜君是想说自己是信佛之人,愿以一生许身佛门,终身不嫁;但是她突然想起来和阴弘智相识这么久他恐怕对自己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少,这个说法根本唬不住他的,才改了说辞。 他们二人都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也就此撇过不再提起了。 只是兴许因为宜君和阴弘智接触得太过频繁了,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所以在又一次宜君出门的时候就直接被两个高大威武的人面无表情地请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说是他们大人要见小宜姑娘。 宜君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的,但现在听见他们唤自己为小宜姑娘,就瞬间安心下来了;至少不是她的身份暴露了,那就一切好说。 然后她在宅院里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书桌后在看着书,她很确定她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至少可以确定他也不是幽州那边的人。 “你便是,小宜姑娘?”他抬头淡淡的望了宜君一眼,便问。 “大人,民女,民女······”宜君故意做出惊慌的神色,很是不安的低着头。 那人轻笑着说:“姑娘莫要不安,今日我寻姑娘来并无他意,只是听说,姑娘和阴弘智大人,最近走得很是亲近。” 宜君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便挥挥手让人呈上一个用红绸子盖着的托盘,他掀开红绸子,上面竟然是一排金光闪闪的金子,简直要亮瞎了宜君的眼。 于是宜君作出夸张的表情:“大人,您,您这是?” 他似笑非笑:“听说小宜姑娘尚未成亲,鄙人这点心意就算是为小宜姑娘添妆的。”宜君在心里吐槽,怎么所有人都喜欢为她添妆,还真是全世界的人都怕她嫁不出去了;然后就听见那人继续说道,“只是鄙人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摆脱姑娘。” “大人请尽管吩咐。”宜君立刻站好说道。 “嗯,我是从长安来到齐州的,长安那边其实对于阴弘智大人也并不是那么放心。既然小宜姑娘和阴大人走得近,也就只能是摆脱于小宜姑娘了;若阴大人有什么异动,还请小宜姑娘来这里告诉我,如此无论对谁都好,姑娘你也是大功臣呢。”他很是绘声绘色的说道,以他对于这些市井小民的了解,只要给他们一点钱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做事,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宜君听了果然不加思考就答应了:“大人请放心,民女明白应该怎么做的。” 那人听如此便满意的点点头,就让宜君回去了。 看见金光闪闪的金子,宜君得逞的眯起眼;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了,那就不能怪她以此为话题大做文章了。 所以她就把金子原原本本的送到阴弘智面前,复述了那个人的话给阴弘智听,然后装作很是懵懂未知的问:“那人,他是否要对你不利?” “不过就是一些尔虞我诈罢了,都习惯了。”他苦笑,然后又很是感激的对宜君道,“小宜姑娘,真的是很谢谢你了,而且,也是我连累了你。” 宜君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摇摇头。 从那事以后,阴弘智就更加热衷来寻她说话了,或是谈经论史,大有将她引为知己的意思。宜君自然也是很乐意跟阴弘智来往的,毕竟可以近距离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何乐而不为。 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就不是这样的,总有些人觉得阴弘智怕不是对她有些想法,甚至觉得阴弘智至今不成亲就是因为喜欢一个出身低微的民女;首先第一个这样觉得的就是他的外甥齐王李佑。 齐王李佑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就偷偷尾随着阴弘智出来,然后在阴弘智和宜君见面时突然冒出来:“舅父,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小舅母吗?”孩子一脸的新奇,表情却是很欢喜。 宜君被吓得连忙后退半步,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说什么呢!你吓到人家了!”阴弘智拉下了脸不悦的说道。 “舅父,我并非有意,只是想来······”李佑很是无辜的嘟囔着,然后在他舅父的目光注视下才闭了嘴。 阴弘智唤人来将李佑带回去,才满脸歉意的向宜君道:“小宜姑娘,实在是冒昧了。” 宜君低着头摇摇头。 在阴弘智面前时宜君都是将自己伪装得很好,永远都是一个没见过大世面又有些怯弱的民女模样;也幸得她这些年也是四处行走见得多了,如今倒是没有丝毫破绽。 这样平静似水的日子过得不快不慢,只是和阴弘智熟识了之后,偶尔宜君就会对他心生愧疚,觉得自己着实是一个很坏的骗子。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然后她站在陷阱旁边亲眼看着阴弘智自己走进陷阱里,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是她来到齐州的目的本就是伺机搞事情的,而齐王李佑是她的第一个目标这也是事实。 至于阴弘智,也就只能是对不起他了。 唯一有一次发生了一点小状况,渝清刚好给宜君来信,就让阴弘智看到了;宜君一直都坚称自己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连一个可靠的亲戚都没有,怎么就有一个能和她书信往来的远方亲友呢? 宜君反应快,看到阴弘智时就谨慎的将信收在衣袖里,然后轻笑着过去跟他说:“我原本在幽州那边认识的一个姑娘家有喜事,特地写信来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阴弘智听了就含着笑点头。 “过一段时间我便回幽州去了,我看看我那姐妹。”宜君就势说起。 只不过其实这一次说去幽州也不过是一个幌子,渝清从长安派人送来的药她已经拿到了,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药方;宜君思量着药应该是不够用,所以她必须要按照这张药方再配置一些药末以作备用。但是如果在她鬼鬼祟祟的抓药配制的时候被一向神出鬼没的阴弘智看到了,恐怕会影响了她的计划顺利实行;所以宜君就决定先离开齐州去附近的州县配药,等解决了以后再回到齐州开始行动。 在离开齐州之前宜君悄无声息的散播了一圈流言,然后毫无痕迹的全身而退。 不过药方上的那几味药都是很不常见的,宜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觅到了药材配好了药带回齐州。 这种药很是玄乎,据说能让人黄粱入梦得偿所愿,给李佑用了正合适;毕竟哪个皇子不想继承大统得登大宝,更何况还是从小就被阴弘智灌输思想的李佑。 另外就是这种药也无需服用,只要接触到药就有可能迷梦。也就是说无需宜君跟李佑接触,她把药下在阴弘智身上即可;至于阴弘智会不会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反正只要能让李佑中招就行了。 于是宜君连续一旬偷偷摸摸的抓住机会就往阴弘智身上抹,然后就看到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阴弘智都是面色青白的模样,眼眶也是一圈青紫色,显然是没睡好。 他说李佑最近总是做很奇怪的梦,不过没说什么内容,但是宜君知道她的计划成功了。 于是她假惺惺的送给阴弘智一个香包,让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挂在床头:“这香包里的药草有助于安眠;我看你神色憔悴,应该是没睡好吧。” “小宜姑娘,谢谢你。”阴弘智便道。 宜君心中始终有些愧疚,对于阴弘智的谢意她实在是没有心情领受。 最近齐州又是流言四起,依然是当年关于齐王李佑刚出生时高祖皇帝之梦的故事,只不过谣言的最后还添加上了一句:齐王实乃天命之子,乃天命所归。 没有人知道这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只是好似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齐州。 宜君突然发现已经有一段时间阴弘智没有出现了,而齐州周围的形势也很是不同寻常,隐隐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应该······很快就要开始了吧! 宜君便坐在门前的阶梯上低着头看书,渐渐日落西山了,她才想要收起书回去,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在她面前,抬头时就看到了阴弘智站在她面前。 “小宜姑娘,我要去长安了。”他说。 “陛下······调你回长安了?”宜君虽然知道因果,但仍故作不知的问。 他沉默着思索了一下,才似乎有些艰难的点头:“······嗯。” 宜君便笑了:“长安的姑娘都很漂亮,大人在长安,可有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哦。” “不!我不喜欢长安的女子!”他却摇头,然后说道,“我,其实我有了喜欢的姑娘了,只不过,只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娶她。我想,我想等我安定下来了,我再娶她,就好了。” “那还是要恭喜阴大人了。”宜君笑意盈盈。 “小宜姑娘,你,也会恭喜我吗?”阴弘智神色似乎有些不安的问。 “自然了。”宜君笑着点头,“祝阴大人步步高升,娶贤妻生贵子哦。” “那,小宜姑娘,如果我说,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再来见你,你愿意跟我走吗?”他憋着气才一口气说完了,然后还像一个青涩未知世事的小姑娘一样手足无措。 宜君感觉很惊悚,她从来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一脸的不可思议的望着阴弘智:“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是说······”阴弘智以为她是没听懂,正要再重复一遍,然后就被宜君打断了:“大人,如果我告诉你,我的一切都是骗你的,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假的,你信吗?” 这下轮到阴弘智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 宜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的名字并不叫小宜,我叫李宜君,是李家的女儿;我的父亲是十六年前的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因为谋反而被诛。除了我是从幽州而来这一点,其他的话其实全部都是骗你的。自我们相识之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明白吗?” 这个答案显然很让阴弘智惊讶,他应是从来都没有想到,呆滞了许久才慢慢的回过神来:“那我们相识?” “是一场意外,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宜君飞快地说道。 “所以啊,我并不在意你是小宜或者是李宜君。”阴弘智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 宜君心里是无比纠结的,她正思索着要不要把其余的事情也一股脑告诉阴弘智,这时便有人过来要唤他走了。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那年是贞观十七年,残阳很美,似血般殷红。 燕云(上) 燕云十八州,冬日里白茫茫一片,身穿白色棉袄的姑娘骑着马从雪地中奔驰而过,只留下一行马蹄印。她弯弓搭箭瞄准了目标,却突然又收起弓箭翻身下马,拨开冰凉的雪,把雪中的小东西搂入怀中。 那一年罗荟芸年方十六,但从小与姐姐荟蔚一同跟在父亲身边,也是武艺超群;只是自从去年姐姐嫁入长安,府中便又只剩下她自己了。 被罗荟芸从雪中捡来的是一只浑身雪白通透的小狐狸,模样很是漂亮,只是不知为何前爪受了伤奄奄一息的躺在雪地里,实在是可怜;女孩子都喜欢这些漂亮柔软的小东西,尽管如罗荟芸这般从小舞刀弄枪长大,见着小狐狸也不免母爱泛滥了。 她把小狐狸带回府中,就唤人去寻了大夫来给小狐狸救治。 女侍说,民间传说白狐是天上的灵狐下凡,很是通灵的。罗荟芸更是欢喜,就抱着小狐狸念叨着,如此通灵的小狐狸能不能给她带来贵婿。 她是在燕云一带长大的,不似寻常女儿的娇态,对于贵婿这种事情也大有云淡风轻之意。 只是经历了姐姐被赐婚的事情,才叫罗荟芸也留了神,不愿自己也被这样草草赐了婚,甚至连正室娘子都做不成。燕王罗艺虽然现在风光,但毕竟出身不高,那些名门望族自恃清高未必瞧得起他们。 如今长女罗荟蔚已远嫁长安,而对于罗荟芸的婚事,罗艺夫妻都是盯得紧;罗艺没有儿子,自然是想要为幼女择一个才德兼备的贵婿也好以后能做他的得力干将。 不过即便父母问起,罗荟芸也是敷衍了事,后来就突发奇想,说想要比武招亲,若招亲之人能赢了她才能做她的夫婿。 罗艺夫妻自然也就只当她说的胡话,不甚在意。 罗荟芸其实是曾跟随父亲上战场击外敌的,只是回到幽州依然是这副温良无害的模样,令人看了还当真以为是婉约的小姑娘;自从捡了那只白滚滚的小狐狸回来,罗荟芸就喜欢抱着小狐狸满世界溜达,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样子。 只是突然有一天小狐狸就不见踪影了,直到晚上小狐狸衔着一块宝蓝色的布回来放在罗荟芸面前;罗荟芸不明白小狐狸这是做什么的,然后就将小狐狸抱起来轻轻亲了亲他,小狐狸便在罗荟芸怀里亲密的蹭来蹭去。 在武德六年春时,罗艺要带罗荟芸上京朝见,为保万无一失,于是在上京前罗艺就让罗荟芸定亲了,定亲的对象是罗艺的副将陈念;陈念是罗艺故友之子,年少时就跟在罗艺身边,故而也很让他们夫妻放心。 对此罗荟芸还有些想法的,原本就像兄长一样的人却突然变成了未来夫婿,思来想去都还觉得怪怪的。不过罗荟芸也依然如故的秉持自己的想法,见到陈念就毫不客气地提起剑就大,说她的夫婿必须要打赢了她才算数;结果半途有一只小狐狸出来捣乱,愣是把罗荟芸的计划打乱了。 罗艺夫妻从来都没有这一刻这么觉得小狐狸无比顺眼,简直是太贴心了。 后来在陈念和罗荟芸成亲后,有一次罗荟芸提起小狐狸,陈念才说到原来他也见过那只小狐狸,还被那只小狐狸撕扯下了一片衣襟衔走了;罗荟芸一脸囧色,她就说那天小狐狸怎么就突然叼着一块布回来呢,原来是跑出去祸害别人了。 武德六年在长安发生了许多事情,但也总归是有惊无险,回到幽州后就开始准备着罗荟芸的婚事。 长安那边为罗荟芸送来了厚礼,她的婚事也必办得羡煞旁人。 罗荟芸突发奇想的就跟她爹提出,要不要将她和陈念的婚事稍微提前;罗艺听了女儿的话很是惊异,不明白她为何就突然这样提出来,而且罗荟芸的表情看起来也很是认真。 “阿爹,女儿在长安看到了姐姐的儿女,很是喜欢。不怕阿爹笑话的,女儿心里是想着,也想早日有自己的孩子。”罗荟芸古灵精怪,想法也是稀奇得很。 罗艺待这个小女儿一向疼爱,虽是调笑了她几句,但也顺着她的心意。 只是自从她捡回小狐狸后,就感觉整个人都懒羊羊的,只想每天都抱着小狐狸去四处溜达,发现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等到她穿上嫁衣那一天,她把一些胭脂蹭到了小狐狸纯白的毛上,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似乎也是听不懂她的话。 罗荟芸的意思要把小狐狸带到陈家去,只不过大婚之日实在忙碌,她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带在身边。 拜完堂进了洞房,陈念和罗荟芸刚刚喝了交杯酒,就有人匆匆来向罗荟芸禀报,说小狐狸不见了。 罗荟芸闻讯惊慌不已,就撇下她新婚的夫婿慌慌张张的去寻她心爱的小狐狸了。 至少到现在在罗荟芸心中,小狐狸都是比她的夫君重要。 府上所有人都出动搜寻,就差没将房子都翻个底朝天了,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不见了的小狐狸。 为此罗荟芸伤心了许久,幸而陈念一直陪着她安慰她,才让罗荟芸宽心许多。 陈念想再去为罗荟芸猎一只雪狐回来,但是被罗荟芸拒绝了;她又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就算再漂亮的狐狸也不是陪伴了她这么久的小狐狸了。 罗荟芸做了一个美梦,梦见她家小狐狸突然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美少年执起她的手轻笑着问她:“荟芸姐姐,你可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愿意啊!”再见到她家小狐狸,罗荟芸都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了。 “荟芸姐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美少年含情脉脉的对她说。 “那你可不能再离开我哦。”罗荟芸还生怕他会反悔了,连忙道。 总之那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梦,从梦中醒来时罗荟芸还不知这究竟是梦境或是现实,再回头看见与她同床共枕的夫君,才觉得一阵心虚;她现都已嫁为人妇了,还做这么羞愧难当的梦,且对象还是她最心心念念的小狐狸,当真是······疯了! 罗荟芸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稍微情形了,然后躺下望着床帐顶睁着眼睛若有所思。 恐怕真的是因为最近她太闲了,总是无所事事,所以才会日有所思胡思乱想。 所以成亲后没过几天,罗荟芸就提出要跟着父亲一同去巡边,当然陈念作为副将也是会伴随罗艺左右的。 那时依然是大雪天,罗荟芸和陈念骑着马从城门出去;罗荟芸作男儿装扮,英气十足,与陈念站在一起不似夫妻反像是兄弟。 听着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罗荟芸回头望向陈念道:“犹记得我们尚未成亲时,还有一场没有结果的比试;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继续,如何?” “一切听娘子的。”陈念笑着说。 “有没有人告诉你······”罗荟芸弯弯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朝陈念勾勾手与他说,“你唤我娘子的声音,特别好听。” 陈念欢喜,便向罗荟芸拱拱手:“为夫就多谢娘子称赞了。” 他们夫妻二人骑着马走得极近,罗荟芸就跟陈念说起她们姐妹的事情,说在小的时候她的姐姐也经常带着她出来骑马射箭,夏叶冬雪,那样美好的岁月当真是令她永远难忘。 其实对于向他们这样家庭和睦的孩子来说,年少时总是最难忘怀的,因为很多事情待到长大时就逐渐失去了当年的味道。 就像现如今,即便罗荟芸再思念她的姐姐,也再不能如年少时那般与姐姐朝夕相伴了。 也许,最是无情,便是岁月。 “我上回跟我阿爹去长安,见到了我姐姐的三个孩子;那对女孩儿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很是可爱惹人喜欢。”罗荟芸说起来,言语间是对小孩子满满的喜欢;都说双胞胎是上天的恩赐,必得是有福之人才能如此。 “那以后,我们多生几个孩子。”陈念见罗荟芸喜欢孩子,就接话说道。 “多子多孙是福,但最好的却是像我姐姐一样儿女双全,被儿子惹生气了至少还有个贴心的姑娘,看着也欢喜。”罗荟芸对于她的未来也是有无限憧憬的,憧憬着在不久的以后有一天自己也能有儿女绕膝之乐。 陈念一手拉着马的缰绳一边握起妻子的手:“我们以后一定会儿女双全的。” 罗荟芸莫名就红了脸,兴许是想起其实在他们尚未成亲的时候她就已经仔仔细细的想过儿女之事了。 如今有了疼爱她的夫君,她心里其实已是很满足了。 并肩走在大雪中,她突然好像看见一抹白色飞快的奔向远方,消失在纯白的大雪中;罗荟芸突然想起了那只令她魂牵梦萦的小狐狸,已是来不及多想,就策马追寻着那抹雪白色而去。只是漫山遍野的大雪中,再找不到小狐狸的踪迹了。 也许是她刚才看错了吧…… 罗荟芸不由有些伤怀,另一边陈念也骑着马朝她过来:“荟芸,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罗荟芸还有些呆滞的望向那个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望向她夫君,“下了这么大的雪,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 陈念看着罗荟芸的神色,就思索着他们真的应该养个孩子,也好让罗荟芸稍微分神别总是心心念念着那只早已不知所踪的小狐狸。 罗荟芸是在武德七年有孕,后来生下了一个姑娘,名字也是孩子的外祖罗艺起的,名字叫陈燕云。 因为陈念和罗荟芸夫妻都是经常跟着罗艺在外面忙碌做事,所以小燕云自出生始就被抱到了罗家由罗荟芸的母亲照料。 每次回去看见小燕云就孤零零都没有一个伴,罗荟芸又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和姐姐荟蔚在一起的事情,就动了心思和陈念商量着赶紧再生一个孩子来与小燕云做伴。 只不过之前罗荟芸在生小燕云的时候是早产,大夫说她应该要养好了身子之后才能再孕育孩子,罗荟芸自然也不敢轻易冒险。 罗艺回来看见女儿女婿都在,就唤陈念进书房说话,神色看起来似乎有很重要的事。 “阿娘,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听阿爹说过?”罗荟芸觉得有些奇怪,就抬头问母亲。 罗夫人温柔的望着摇篮里熟睡着的女娃娃,摇摇头:“没听说过啊。况且,就算他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我说的。” 因为罗夫人是内眷,一般外面的事情罗艺并不会跟她说起。 罗荟芸隐约觉得最近的情况都不太对劲,只听陈念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她想着北边的突厥人最近好像的确不太安定,看着情况恐怕是又要起战事。 她低头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容,不由笑了笑:“阿娘,我想着,燕云儿还得让你再费心一段时间了。” 罗夫人冷笑:“燕云儿,也还是留在我这里比较好。” 罗荟芸只能是低头苦笑:“我也想陪着燕云儿,只是,我,我不甘心。等再过两年,我,我再给燕云儿添个弟弟或妹妹的,让他们一起玩,就好了。” “就像你和荟蔚一样?”罗夫人抬头撇了一眼女儿,道。 “是吧,也不是。我和姐姐现在一年都见不上一面,我可不希望我的儿女以后这样。”罗荟芸沉着眉目不转睛的望着女儿,“虽然……”虽然等到孩子们长大以后,也终究是会分开的。 罗夫人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这不,燕云儿可还小。” 罗荟芸轻叹了一口气,就蹲下小心翼翼的将小燕云抱起来:“阿娘,我就只有燕云儿,当然要好好给她考虑着,总不能像……”她突然愣住了,就不再说话了。 罗艺和陈念一前一后的从书房那边出来,罗荟芸就抱着女儿走到陈念面前,本来是想让他看看女儿的,却看见他的神情并不太自然,改而问:“怎么了?” “荟芸,你这几天就先在这里陪着你娘吧,明天我与陈念去长安。”罗艺开口嘱咐道。 “去长安?”罗夫人和罗荟芸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然后罗荟芸反应过来了:“阿爹,那我回去写封信,给姐姐的。” 燕云(下) 罗荟芸在武德九年春怀上了孩子,可惜孩子还没到两个月就没了。 那个时候小燕云已经不小了,之前听母亲说她很快就要当姐姐了,就天天趴在罗荟芸身边对着肚子弟弟妹妹的喊着;罗荟芸心里难受,就轻轻抚摸着小燕云的脑袋:“燕云儿,还好娘还有你。” 小燕云就把头靠在母亲的身上,软软糯糯的唤了一声阿娘。 花朝节那天,罗荟芸带着小燕云去花神庙拜花神,小燕云就趴在母亲怀里很是好奇的望着美丽的花神娘娘像:“娘娘,花花娘娘好,漂亮,喜欢。”小燕云话还说得不太清楚,不过罗荟芸是明白女儿的意思。 母女俩从花神庙出来,路过一小摊,罗荟芸就掏出银子买了一个香包挂在小燕云身上,小燕云拿起香包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很是开心:“好香!” “燕云儿喜欢就好。”罗荟芸轻笑。 就在这时一个似乎喝多了醉醺醺的男人横冲直撞的跑出来拦住了罗荟芸:“哎,好漂亮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儿呀?” 小燕云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着了,连忙就往母亲怀里躲去;本来以罗荟芸的脾性遇到闹事的登徒子绝对是直接出手的,不过现在因为小燕云在所以她只能先护住女儿:“你是谁啊?” 那人依然笑嘻嘻的模样:“小娘子别生气啊!唉哟,这莫不是小娘子的女儿吧,可真是可爱呢。小娘子若是跟了我,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我也会对小娘子的女儿好的。” “你胡说什么呢!”罗荟芸莫名其妙被人在大街上调戏了,恼羞成怒,左手抱住女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右手拔出剑架在登徒子的脖子上,“你给我滚,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被罗荟芸拿着剑吓着了,那人似乎已经清醒了几分,脸色也变了,但依然还硬着脖子好似是自己是大爷一样:“你,你……你敢拿剑指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这样一问,罗荟芸反而是懵了,竟然有一个人在幽州街头问她知不知道他是谁,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所以,大叔你到底是谁啊?” 那人就哈哈大笑起来,反倒是一群围观的人好似有认识他的,一脸焦虑的跟罗荟芸朔:“小娘子,这人是彭国公王大人。”罗荟芸想了想,实在是不记得幽州原来还藏了这么一号人物,然后就听有人又说,“他是大都督的三姑爷。” 庐江王李瑗的三姑爷,彭国公王君廓。 “好,好,那我就去找大都督问清楚。”罗荟芸确定了他的身份,更觉得气愤不已,收回剑插进剑鞘中,抱起小燕云转身就走。 这一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王君廓当街调戏罗荟芸,几乎在当天罗艺就气冲冲的去找李瑗问是什么情况,结果很令人意外,李瑗直接袒护王君廓认定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气得罗艺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了,他就没见过像李瑗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最后李瑗和罗艺闹得不欢而散,回去罗艺跟罗夫人说起这件事还气呼呼的,和李瑗在幽州这么多年了也没发现李瑗竟然这么缺心眼,就没见过谁家姑爷当街调戏良家妇人的还反过来帮着姑爷说话,若放在寻常人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岳父岳母早就闹上门了。 其实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但是李瑗这一态度相当是狠狠打了罗艺的脸。 罗艺一向疼爱自己的女儿,而且他也是个狠人,干脆就放出话如果李瑗不给一个说法他也不会轻易罢休的,大不了就上京到太极殿上请天子裁决。 后来事情真传到了长安,但正好遇上东突厥战事,陛下让罗艺领兵迎战。 因为罗荟芸小月,所以这一次只有陈念随同罗艺出战;因为罗荟芸最近心情确实不太好,罗夫人担心女儿依然是让她们母女回母家小住。 曾经她们无数次送丈夫父亲出征,但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很是慌乱。 “阿娘,阿爹他们会平安归来的,对吧?”罗荟芸紧张的握着身边母亲的手问。 “荟芸,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罗夫人似乎有些精神恍惚的点点头。 罗荟芸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气,小心的将小燕云抱起来。 没多久北边就捷报飞传,只是罗荟芸也越来越觉得不安了,好似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经常夜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就出来坐在院落里仰望着点点星辰发呆,数着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四颗,然后就觉得迷糊了。 外面的人说,最近的时气似乎不太好,总让人觉得闷闷的。 一大早小燕云突然发了热,罗荟芸让乳娘去请大夫过来,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乳娘还神秘兮兮的去寻了罗夫人说话;罗荟芸还没有察觉到母亲脸色似乎变了变,等送大夫走了之后罗夫人才唤罗荟芸过来:“荟芸,娘有一件事,跟你说。” “阿娘,什么事?”罗荟芸看见罗夫人神色严肃,才问。 “刚才,董娘去找大夫,说听见街上的人说……”罗夫人轻声在女儿耳边说了,罗荟芸脸色骤白:“这,当真?长安那边,也是这个消息吗?” 罗夫人含泪点点头。 罗荟芸连忙追问:“那我姐姐呢?我姐姐有没有事?还有,还有我的三个外甥,他们怎么样了?”长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谁死了谁活着她都不在意,只是现在她姐姐荟蔚还在长安,就让她实在是担心了。 “还没有荟蔚的消息,只怕是……不过你放心,荟蔚是,荟蔚是后院的女人,应该不会有事,更何况还有你爹在,总不会让你姐有事的。”罗夫人虽然是在安慰着荟芸,自己却忍不住低着头默然落泪。 现在罗艺在外面打仗,等到他回来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到那时候长安那边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罗荟芸心里焦急,但是也没有办法,她又不能直接跑到长安去。 不过罗荟芸转身就派来一个罗家的仆从悄悄打扮成投奔亲戚的去长安探听一下情况,如果能够想办法将罗荟蔚母子带回幽州那是最好的,只不过这种想法也有些异想天开。 只是这一等又是漫长的时间,罗荟芸没有等到那人会来,却等到了另一个从长安来的人,拿着她姐姐的血书来交给她,说是荟蔚的遗书。 “我姐姐死了?”罗荟芸接过那血书,连手都是颤抖着的,她很是不可思议的抬头望着那女子,“我姐姐怎么会死了?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谁?还有这封信,为什么会在你手中?” 那个女子一五一十的跟罗荟芸说了,看了信之后罗荟芸也是半信半疑,那女子也不肯在幽州多留,只叮嘱罗荟芸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罗艺将军手中;罗荟芸死死攥着血书,许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她是不敢贸然将信给父亲看,毕竟现在还不知道这封信的真假,还得等派去长安的人会来才能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是在那个女子离开后,罗荟芸却突然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女子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是……武德六年她随父亲去长安时,曾在东宫见过这个女子,所以她应该是东宫的人。 也就是说,这封血书,可能真的是她姐姐的。 罗荟芸心乱如麻,也不敢就直接把姐姐的事情就告诉父亲母亲,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从小到大罗荟芸都很在意姐姐,突然间听说有人来告诉她,她的姐姐没了,心里也是真的很难接受;她把这封血书放在护心甲上,然后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起来。 原来至亲离世是这么难受的,她最终还是变成一个没有姐姐的人了。 晚上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罗荟芸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罗艺归来的那天,罗荟芸是先跟陈念说了这件事情,然后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去见了罗艺;罗夫人听说了女儿的死讯,当场就晕过去了,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几乎还没等罗艺有什么反应,幽州大都督李瑗叛乱。 罗艺立刻准备了车马,要将罗夫人和罗荟芸送回老家去;罗荟芸拉着陈念的手表示不愿意离开幽州,罗夫人也是一样的意思。 “阿爹,我是想问一下,现下庐江王叛乱,你……是帮朝廷镇压叛乱,还是和庐江王……”罗荟芸试探着问罗艺,罗艺冷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荟芸,我们何必要插手呢?” 罗荟芸立刻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阿爹,我,我要留下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但是,但是,阿爹,你帮我个忙好吗?找一个最信得过的人,把燕云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接下来幽州会是怎么样的情况已是可想而知了,但是她的女儿不能留在这里;否则若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再要将小燕云送走就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真的到了不得不母女分离的那一天,罗荟芸还是忍不住紧紧抱住小燕云泪流不止,小燕云也哇哇大哭:“阿娘,阿娘,我不要离开阿娘,阿娘……” “燕云儿,你先,你先跟罗叔叔离开幽州,等到过段日子,阿娘,就去接你回来。”罗荟芸抱着小燕云一边哭着一边说,才依依不舍的把小燕云送上马车,“燕云儿,记得等阿娘,等阿娘,去接你回来。” 小燕云还在哭着,罗荟芸实在是不忍心,只能背过身不再去看女儿。 听见身后的哭声和车轱辘转动声越来越弱,罗荟芸才回过头泪眼朦胧的望向陈念:“你说,我们将燕云儿送去关东,真的安全吗?万一……”如果她的小燕云有什么意外,她简直无法想象。 “不会有事的。”陈念心绪不宁的摇摇头。 但愿如此…… 庐江王李瑗的叛乱很快就被平定,未久燕王罗艺于幽州起兵。 陈念和罗荟芸夫妻也是跟着罗艺到处攻掠;既然父亲决定走上这条路,他们作为女儿女婿的自然是全力支持。曾经罗艺带着手下的人投靠大唐,现在也是他再次反唐了。 罗荟芸是怀有仇恨的,因为她的姐姐罗荟蔚的死,耿耿于怀。 其实包括罗艺在内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跟大唐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几乎整个大唐的人都知道,他罗艺是太子建成的人,他的长女荟蔚是太子侧妃,就算不反以后也没有好果子迟,更何况现在他的女儿被害而亡,还不如就此反了。 所以罗艺的这场叛乱也很决绝。 当然这也类似于是找死的行为。 最终罗艺兵败北逃,罗荟芸和陈念在最后一场战乱中不幸亡故。 罗荟芸身中流矢,她恍惚看见在战火纷飞中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穿过刀剑火影朝她本来,漂亮的小狐狸在罗荟芸身边停下,伸出舌头小心的舔舐着罗荟芸脸上的血,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你,好久,没看见你了。”罗荟芸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着小狐狸,不由黯然落泪。 小狐狸用脑袋蹭了蹭罗荟芸的脸,舔去她眼角的泪。 “荟芸!荟芸……”陈念才看到罗荟芸重伤,拼着命奔到她身边抱起中箭的妻子,旁边的白狐狸转身就跑走了;陈念抱起罗荟芸上马,“荟芸,我马上就带你回去,我们马上就回去。” 罗荟芸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就靠在陈念怀里微微张着嘴好像想要说什么。陈念连忙将耳朵凑到罗荟芸唇边,才听到她唤的是陈燕云的名字;陈念连忙道:“荟芸,燕云儿还在等着我们呢,等着我们去接她回家。荟芸,荟芸……” 罗荟芸嘴角微微动了动,还要说什么,那一瞬间陈念被利枪刺穿了胸膛,大股鲜血喷溅在罗荟芸的脸上。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陈念和罗荟芸还紧紧的牵着手,也许他们还有太多的话都还来不及说了,虽然这一天的来临也是在意料之中。 或许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曾经念念不忘的人,而对燕云儿的一切念想只能寄思于深深祝福。 唐谶 曾经李淳风卜卦,女主兴。 民间传言:唐三世以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长安也曾因此一片风声鹤唳,就怕这可怕的谶言一不小心就落到自己头上了,然后不但自己没命了说不定还要连累亲眷。 武德九年,应国公武士彟之次女武二娘子生于长安;贞观十二年武二娘子被召入宫,封为才人。 从武二娘子出生时始,她的母亲杨氏就听过无数的传言,战战兢兢的护着武二娘子才长到十几岁。从小武二娘子就是自己有主意的,这一次进宫也有她的想法。 进宫前夕杨氏带着武二娘子回了一趟弘农,杨氏的婶娘杨太夫人拉着武二娘子的手嘘寒问暖,好似很是喜欢这个孙辈的姑娘;杨氏想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 杨太夫人唤人带武二娘子下去和姑娘们玩,才携着杨氏进到内室:“大娘啊,你家二娘子,是个有福的,以后定是贵不可言的。” “婶娘,当年那个算命的也是这样说的,只是我实在是担心啊!”杨氏攥着手担忧的道。 “等到你家二娘进宫后,我们杨家也会帮着她的。”杨太夫人轻轻拍了拍杨氏的手说。 “只是一入深宫,以后的日子可就不由自主了。陛下若能宠爱二娘,那自然是好,可万一······要是二娘不得宠,岂不是一生就只能在那深宫后院中蹉跎了。”杨氏一想到这种种可能性,就焦心不已,“更何况,当年二娘刚出生时那个算命的说的话;有没有福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被有心人听到了,恐怕二娘要性命不保了。” 杨太夫人却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若二娘是天命所归的凤命,那你送她入宫可就没有错。如今长孙皇后薨逝已经两年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陛下也一定会择贤立后;二娘的出身虽然不算高,但若她进宫后能独得盛宠诞下皇嗣,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况且二娘美艳聪颖,不进宫也是可惜了。” 看见杨氏神色依然很是犹豫,杨太夫人继续说道:“而且二娘是个孝顺的孩子,可也有你和你家另外两个姑娘的缘故。二娘啊,她是有自己的造化。” “都是我不好,才让二娘,才让二娘这样。”杨氏自责不已,低着头很是难受。 杨太夫人拉着杨氏让她坐下,然后用绢帕轻轻为她拭泪:“我也是一大把年纪了,本来有些事情也不该是我来与你说的,只是你既然来到我这儿了,我便与你提提。俗话说,福祸相依,现在谁又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二娘不但是武氏的姑娘,也是杨氏的外孙女;她若能在宫中出人头地,那是武氏的荣耀,也是我们弘农杨氏一族的荣耀。你的四妹妹梦霏,她在宫里,不管怎么样都会帮着二娘的。” 听婶娘提起她已多年未得再见的四妹杨梦霏,杨氏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猛然提起来了:“婶娘,这怎能让四妹······何况四妹的身份,她恐怕都自顾不暇了。”不过恐怕她最怕的还是让自家二娘和杨梦霏关系太密,反而惹了嫌。 “你的顾虑我明白,但是深宫之中的女子或是功勋之后或是高门贵女;二娘进宫已是既定的事实,你也该为她在宫中的日子多谋算一二。”杨太夫人敛起了笑容,略有些不咸不淡的说道。 “婶娘说的是,侄女儿明白了。我会让二娘在宫中,多多听四妹妹的话。”杨氏沉吟半晌,才接上刚才的话说道。 杨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这时一个女侍匆匆进来禀报:“清河崔氏的太夫人派人给太夫人送东西来了,崔氏的人还在外面,说崔太夫人还令他带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太夫人。” 见了清河崔氏的人来了,杨氏便向杨太夫人告退,心中却不禁有些疑惑。弘农杨氏和清河崔氏其实并没有太密切的关系,而且她也从未听说过她婶娘和那清河崔氏的太夫人有什么私交;怎么清河崔氏的太夫人就特意让人来给婶娘送东西?真是奇怪! 大世族里从来都不缺秘密,表面上的勾心斗角工于心计,隐藏起来的是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家族利益。 清河崔氏派来的人交给了杨太夫人一封信,信上只有两个字:谶言。 “你家太夫人可还有说什么吗?”杨太夫人望着那两个字微微愣了下,就抬头问那姑姑;她矮身说道:“听闻武氏的姑娘入宫,我家太夫人也很是为您欢喜;这谶言二字,是我家太夫人送给您的,也希望这两个字能传到您的四姑娘耳中,她一听便知了。” “我的姑娘还在宫中呢,我若做了,她又怎么办?”杨太夫人皱起了眉。 “杨四娘子至少还活着,我家大姑娘却是没了。”那姑姑低声说道,“若是从前,我家太夫人是万万不会涉身于此,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确实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只是这谶言一事,难保不是清河崔氏在推波助澜。 在杨氏准备带着武二娘子回去的时候,杨太夫人又是笑意盈盈的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叮嘱,才让她们母女回去。 这武二娘子以后如何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弘农杨氏也帮不了她太多了。 自古宫朝如战场,在这一场拉锯战中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如今以五姓七望为首的诸世族皆已投身于这场斗争中,弘农杨氏于公于私也是不能置身事外的。世族如今的种种,其实皆因当年在储位之争时落败埋下的因果;但是曾经的失败也不会影响他们如今卷土重来。 武二娘子进宫后,也曾得圣宠,被赐名号“媚娘”;只是圣宠过后,她就彻底失宠了,只能陪在她姨母身边苦熬着才能度过那漫漫无尽头的日夜。 曾经她也以为是像她姨母说的那样,因为她性子并不温婉柔顺,所以不讨陛下喜欢。一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最崇敬信赖的陛下曾经对她动了杀心,就只是因为“女主武氏”的那个预言;如果不是因为李淳风相劝,她恐怕已经成为无辜冤魂了。 所以在后来她和晋王李治郎情妾意的时候,她并不觉得有丝毫对陛下的愧疚。 她并没有错,既然皇帝不仁那就不能怪她不义了。 后宫之中不安宁,前朝的事也数不胜数。世族算是尽心竭力的将皇子们的斗争搞得一团糟,齐王李佑和太子承乾相继谋反,这才让一向置身事外的晋王李治坐收渔翁之利;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出手差点把李治给弄死了,还好最后有惊无险,但是这也让世族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那夜,天将明,一个女子站在回廊下望着浩瀚夜空,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是时候该要收网了!” 武氏跪坐在她的四姨母杨梦霏面前,听着杨梦霏讲着这么多年来的事情,脸上已是无波无痕,她早已经不是初入宫闱的那个小女孩儿了。 “媚娘,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后。”杨梦霏轻轻抚着她依然美丽的脸庞,轻声说,“其实每一个女孩儿都想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曾经我也做过这样的梦,只是后来我就知道那也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梦了。但是媚娘,你是天命所归的大唐皇后。” 武氏抬头望着她的姨母,才落下两行清泪:“姨母,太子殿下说,他不会让我被殉葬的。” 杨梦霏听着她说完,然后说道:“等你成为皇后,一定保证皇帝所看重的皇子必须都得是你所出;多子多孙不仅是福,更能保证即使日后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能登上大位的都只有你的亲生骨肉。” “太子殿下说,他会将陛下的那封密诏提前偷出来,烧掉,以绝后患。不过媚娘恳求太子殿下,让他将那封密诏交给媚娘,媚娘想再看一看,那要媚娘的命的东西究竟是如何写着的。”武氏安静的听着她姨母说完,她又继续说。 “媚娘,只有狠心的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即使你荣登后位,也有可能一朝失势成为着皇宫之中的一具白骨,什么也没有了。” 杨梦霏和武氏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们各自说着各自的话,也不多问对方。 后来武氏成了感业寺中的姑子,而杨梦霏在这深宫之中以一颗毒丸了却这可悲的一生。 再后来武氏成为了武昭仪,成为了武皇后;因为李治体弱多病,她也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与皇帝一同临朝的皇后,再成为可以废立皇帝的武太后。 曾经那个算命人说,她将会成为万人之上的人。 而李淳风的卜言,女主兴,将取李氏唐皇而代之,也一语成谶。 武氏称帝,改国号为周,号则天皇帝;她终于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史上第一女皇帝。 站在宫城上睥睨众生,她想起在五十年前她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懵懂的进到这座高高的宫墙内,从此万般不由人。 谁都不会想到昔日的卜言会一语成谶,她如今已是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 归辞 开元盛世长安朝皇,那一年年刚加冠的他满心欢喜的辞别了父母,游历四方,来到了长安。 小时候他曾听老曾祖母说过长安的盛世繁华,那里有着数不尽的山珍海味,有着千金难求的西域美酒,琉璃瓦的殿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天底下最绝色的美人如云而集。 那就是长安,传说中的长安。 老姑奶奶曾经拉着他的手望着遥远的地方,告诉他说:“孩子啊,等到你长大以后,你应该去长安看看的,那里是世间最繁华的地方。”看见老姑奶奶眸中的无奈之意,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他曾祖母曾经在长安呆过很长的时间,他老姑奶奶是在长安长大的的,还有他的祖父祖母也是在长安出生。 在人们绘声绘色的讲述中,长安是一个美妙绝伦的人间仙境,是人人皆向往的地方。 他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后来一直念想着的就是去看看那长安盛世。 只是曾祖母在他还是个孩提时就亡故了,他还依稀记得那时候祖父祖母还有父母姑姑叔叔们一大家子人都围在曾祖母病榻边,比他年长两岁的阿姊拉着他的手忍着泪望着曾祖母,聆听者曾祖母对他们儿孙的嘱托。若有一日长安安定,曾祖母希望他们去一趟长安,去看看那长安盛世。 直到阿姊已经嫁人了,他也长大了,也从长辈们口中知道了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 很多事情,如今看来都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对于他们来说早已不是要紧的事。 这一次他来到长安,一则是为了曾祖母临终前的嘱托,还有就是他也想来看看。 他一路游历着来到长安,看到长安的盛况,才发现原来一切的传奇传说都是真的;长安正是他梦中所见的模样,也应该是许许多多从未来过长安却对此有着无数憧憬与向往的人的梦。 他在家中还有弟弟妹妹,于是他想着,以后有一天也有把家中的弟弟妹妹带来长安看看。 离家前,父亲叮嘱了他一些事情,告诉他若来到了长安,必得去长安城外的寺庙奉一炷香,据说那是他曾祖母当年在长安时曾落脚的地方;还有就是在长安中无论谁问起他的祖籍相关的事情,都不可多言。很多事情虽已是时过境迁,但其实若稍有不慎依然有可能再惹得灾祸降临。 长安城里的帝王已经换了一位又一位,讲起武德时的故事,不知不觉已是百年。 一切的过往,或真或假,都已经成为民间谈笑的故事,成为前代的野史。 开元盛世,这繁盛璀璨的长安,也是这大唐盛世之花最后一次绽放。 他在开元十三年来到长安,便在史册留下印迹;在中原寻觅的三十多年红尘岁月,开元盛世最终也变成了后人口中的历史。 曾经繁盛无双的长安城在战火中变成了人间炼狱,异族的铁马踏破了城门,故国再不复昔。 曾经他回来了,后来他也走了。 世间没有永不衰败的王朝,只有青史不朽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