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 第1章 重逢?初遇? 客流众多的机场里,人流密集,喧嚣繁杂。 刚刚回到东京的男子似乎有些不适应地揉了揉额角,沉静的脸上稍带倦色。这是一个十分出众的男子,三十上尚可称作年轻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却已是一派成熟沉稳。白色的休闲西服包裹着挺拔的身躯更显风度翩翩,俊朗的面容有着刀刻般的轮廓,金边眼镜稍稍敛住鹰隼般双眸里的精光,周身慑人的气势昭示此人并非常人。事实也如此,当今日本棋坛最具实力的顶尖棋士之一——棋圣十段绪方精次。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绪方抬步向机场出口方向走去。在刚刚结束的一场棋院活动上,不可避免的应酬让他至今依然宿醉头疼不已,只想尽快回到安静的家中。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在与一波人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头戴鸭舌帽的身影猛然撞进了他的怀里,还顺手给了惊愕的他一个拥抱。 绪方到底久经棋盘上生死厮杀,迅速反应过来就要将人推开。然而,随着喷洒在耳边的热气响起的声音却让他如遭雷击,举起的手就此僵愣住了。 “别动!”年轻清朗的声音慌乱焦躁还含着一丝恳求,“有人在追我。”略带哀求的熟悉声音此时却略显陌生。 绪方深吸口气,往周围一扫,锐利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了几个在人流中穿梭的身着黑色西服神情冷峻的高大男人。 不懂声色地抬起手,将怀中人的面容遮掩住。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在拥抱。 “好了,人已经离开了。”绪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呼——”长松一口气,带着鸭舌帽的青年松开抱着‘挡箭牌’的手,后退两步,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谢谢你啦,好心的先生~” 即使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心念电转过无数过或理智或荒诞的念头,在看到青年面容的一瞬间,绪方还是瞬间呼吸一窒。 面前的青年,或者还可以用男孩来形容,有着令人炫目的容颜。灿如阳光的金色刘海,英挺的剑眉,明澈如湖水的橄榄绿双眸,五官精致动人,气质干净纯粹,此时露出耀眼的笑容更显容貌盛极。然而让一向冷静自持的绪方几乎失态的却并非男孩惊人的美貌。 这个声音……这张脸…… 这个人……他…… 他是…… “先生”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僵愣的表情,却也不打算多加追究,男孩再次附送一个漂亮的笑脸,“那么就这样啦,谢谢你的帮助,再见!” 随意扬了扬手,果断转身,就要迈步离开。 “啊!”然而才刚走没两步,男孩手腕就被紧紧拉住,随后被一股大力扯得一个趔趄,忍不住痛呼出声。 男孩愤怒地扭头,刚想出口斥责,却被男人此时脸上的神色吓得将话吞了回去。 绪方本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克己自制的人,但少有的几次失态却都因为一个人。在男孩轻描淡写地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终于无法维持风度,不顾周围诧异的眼神,将人一把拉住。他的胸膛急促起伏,胸腔中震惊欣喜愤怒各种情绪几欲喷瀑而出,脑海里思绪纷繁,各种各样的想法猜测像乱码一般刷过,让他的大脑也如同被过大的信息流弄得当机的计算机一般,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被死死地抓住。 留下他! “喂喂……你干什么啊!好痛啊!”男孩有些无措地挣了挣,男人的大手如铁箍一样紧紧抓着他,手腕隐隐作痛。 被男孩的动作惊醒,绪方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却丝毫没有让男孩挣脱的意思。 “你……”绪方推了推眼镜,竭力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表情一整,脸上已是惯常的似笑非笑模样,“看来你过得不错嘛~消失了这么多年,总算舍得出现了” “进·藤·光!” 当这个名字终于从舌尖一字一顿地吐出,绪方仿佛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面前人熟悉的面容,掌中温热的触感,都在提醒他:是他!是他!是这个人!他是……进藤光…… 然而,男孩听到他的话,却是一愣,然后迷惑慢慢爬上了脸色,“进藤光……”他低喃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困惑不解。 “进藤光……”绪方看着男孩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那是谁” 绪方觉得自己的理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死死盯着面前男孩的眼睛,却只能从中看出一派茫然,就像……就像他真的不知道进藤光这个人一样! ——开什么玩笑!!! 绪方一瞬间几乎想拎着这个人的领子破口大骂,把这个老是惹麻烦的臭小子狠狠抽一顿,但到底,身为头衔所有者和前辈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样破坏形象的行为,虽然在进藤光面前他早已毫无形象可言。 “进藤光!”绪方声音低沉,像是沉沉压抑着什么即将爆发的危险,“你到底在搞什么!每次不闹得天翻地覆你不罢手是吗!” 莫名其妙地被人拉住一顿劈头质问,脾气本来就不算小的男孩顿时沉下了脸,要不是看在这人刚给自己做了挡箭牌的份上,还有怕纠缠动静太大引起注意,他早就甩手走人了。 “这位先生。”他尽量平静地开口,“虽然不太清楚,但我想你认错了。” “我不叫进藤光。” 绪方眉头紧蹙,面前男孩一派坦荡真挚,以绪方的阅历自然看出对方并没有说谎,而进藤光棋盘外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难听点是粗神经的性格更不可能在人前毫无破绽撒谎。 ——那是真的认错人了! ‘开什么玩笑!’绪方心底冷笑,想到那个三年来不时出现梦中浮现心头的身影,心底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烦躁。 ——这到底算什么!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省心的小鬼! “非常抱歉,但我真的要……”懒得跟这男人纠缠,男孩不耐烦了。就在这时,眼角却瞟到了一个人影,“该死的!怎么又找过来了!” 反手一拉,男孩再次状似亲密地靠近男人,不顾手中男人僵硬的手臂,就强行将人往另一个方向的出口走去。 ************* 当绪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自己停在机场贵宾停车场的红色跑车上,驾驶座旁还坐着一个疑似他某个失踪三年后辈的男孩。 皱了皱眉,绪方发动了车子。 车上一阵沉默,身边的男孩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脸上兴致勃勃,眼中一派天真好奇。 ——就像是,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一般。 “喂!喂喂!” 走神的绪方被男孩的突然出声唤醒,有些狼狈地推了推眼镜,“有什么事” 男孩鼓了鼓脸颊,这个熟悉的表情让绪方心神又是一阵恍惚,“我说你啊,开车要看路啊,我可 不想第一天到日本就出车祸被送进医院~” 走神被拆穿没让绪方窘迫,他捕捉到男孩话中的重点,“你第一次来日本” “是啊。”男孩大方地承认,“我是美国人啦,这次是来日本旅行的。” “可是你日语说的很好。”绪方指出疑点。 “我是混血啦~我妈妈是日本人,她从小就教我说日语。”男孩不在意地解释,“你仔细看我长相就知道了。” 听到男孩的话,绪方今天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男孩,非常漂亮的孩子,眉眼线条有着东方的细腻柔和,但轮廓却同时兼具西方的立体深刻,虽然不明显,却能够看出的确具有西方血统。 而记忆中那个少年呢绪方努力地在脑海中对比。却发现,曾经以为深刻到无法磨灭的记忆,在这一刻却模糊起来了。 到底是记忆模糊了,还是当年的小鬼长开了 亦或是说,他们真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世上毫无关联却长得相像的人并不稀奇,就说日本棋院的和谷义高和中国棋院的乐平长得简直就像是双胞胎一般,在世界棋坛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趣闻。 所以,如果出现一个跟进藤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绪方心浮气躁地想掏出烟来,却到底顾及旁边的男孩而作罢。“你要去哪里”都快开到公寓了,绪方才想起这个问题。 “呃……”闻言,男孩脸色却纠结起来。 刚才在机场为了摆脱那些人,随便找了个人换了衣服,结果仅剩的一点现金却忘在外套里了。他身上倒是有证件有卡,但一旦动用就会立刻被找到,那他那么多功夫不是白费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想被找到,那就要流落街头! 男孩脑补了一番自己睡地铁口天桥底忍饥受冻风吹雨打的悲凉场景,不禁抽了抽眼角。 绪方就见男孩一番缤纷多彩的脸色变换,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自己,大眼眨啊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呐,大叔~” “你……” “要不要捡我回家~” 第2章 绪方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淅沥水声,至今依然沉浸在不可思议中:他就这么将一个陌生人带回家了! 虽然这小鬼跟他某个失踪的后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他并没有排除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小鬼刚才的表情杀伤力实在太大…… 但!他!十段!棋圣!双冠王!顶尖棋士!绪方精次!竟然就这么被一个小鬼迷惑了! 是的,绪方无法否认。在那一瞬间,在那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蛋泫然欲泣地注视着自己时,他的心不由得像被紧紧抓住一般,心疼的心情汹涌而来,理智一溃千里。 当他回过神来,已经鬼使神差地点头应允并且浑浑噩噩地将人带进自己的公寓了。 要知道,绪方是一个隐私意识或者说地盘意识极为强烈的人,即使是他那么多任女友,都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有这个荣幸登堂入室的,更不用说让人堂而皇之地住进来!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素来游戏花丛的风月老手,竟然被一个小自己一轮有余的小男孩诱惑到,如果被绪方那群狐朋狗友知晓,恐怕会被嘲笑到连底子都不剩! ‘真是……丢脸透顶了!’ 在绪方为自己意志力的一时薄弱而挫败不已之时,浴室里的水声已经渐渐停歇。 ‘咔嗒’随着浴室门开启,‘嗒嗒’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喂,大叔。”男孩有些郁闷的声音在绪方身侧响起,“你家的浴袍太大了啦。” 下意识转头的绪方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骤然一缩。 在他面前的画面,简直是活色生香。过分宽大的浴袍松松垮垮地披在男孩身上,露出大半白皙的胸膛,走动间散开的下摆遮掩不住修长紧致的双腿,刚沐浴完的男孩周身水汽未散,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半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绪方目光无法自控地随着水滴划过男孩微红的脸颊,轻抿的唇角,线条优美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最后顺着蜿蜒的水迹没入掩映的浴袍内。 偏偏这个摆出一副诱惑姿态的男孩,目光却是一派天真纯澈宛若稚子。 这样的魅惑与纯洁并存,性感与稚气交织的尤物,恐怕是个正常男人都无法视若无睹。 不幸的是,绪方精次是个正常的男人,更是个花丛老手。虽然他向来性向坚定,喜欢的也多是性感妖娆成熟艳丽的女子,但有些美,有些心动,与性别无关。 绪方有些尴尬地察觉到自己下.身有抬头的趋势。他掩饰地清咳一声,交叉起双腿,“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男孩几乎是身无一物地来到他家的。也就是说,他没有带任何换洗的衣物。 绪方强行抑制自己脑海里关于男孩浴袍下到底是否真空的不纯洁想法,匆忙起身翻找出一套不穿的衣物丢过去,将不满地嘟嘟囔囔的男孩重新推进浴室。 然而,很快,绪方就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后悔不已。 因为,男孩竟然只穿着上衣就出来了! 绪方的衣服对男孩来说有些过大了,衣摆堪堪遮掩住臀.部,白色的衬衫贴服在尚带湿意的肌肤上呈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简直穿了比不穿更诱人。 绪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想他终于明白某个狐朋狗友说的‘看到自己的衬衣穿在女友身上是最大的暗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该庆幸起码男孩把那条对他而言紧身对男孩而言却是宽松size的新内裤穿上了吗~ “为什么不穿裤子?”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绪方抢先出言质问。 发觉男人语气里的斥责,男孩有些委屈了,“裤子太大了嘛~穿着好别扭。” “再说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男孩越说越理直气壮。 绪方哑言,总不能跟男孩说‘你这样我怕我把持不住’吧,那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见绪方不说话,男孩歪歪头,突然眼睛一转, “喂,大叔,我说你该不会是……” 他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感觉到男人周身气势越发紧绷,脸上就带上了戏谑的坏笑,“你难道是喜欢男的?” 被男孩的话惊得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的绪方恼羞成怒地冲口而出,“别胡说!” 被大声斥责的男孩却丝毫不觉不悦,反而勾起双手,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嘛~现在都什么社会了。” “放心吧。”男孩状似安慰地俯身拍拍男人的肩,“我不会歧视你的,大叔~” 被男孩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绪方推推眼镜,掩下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又是那个冷静强势,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双冠王。 “男孩……”绪方取下眼镜,站起身,男人高大的身躯压迫得男孩不自觉后退一步。 他微微俯首,没有镜片掩饰的眼睛锐利地直视男孩双眼,让男孩想起曾在电视上看过的捕猎时的猎豹,而他,就是那只被盯上的猎物。 满意地看到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小家伙此时手足无措,满脸慌张的样子,绪方终于大发慈悲地收敛起头衔战中的气势,像安抚宠物一般揉揉男孩的头发,“你还太嫩了,小鬼~” 看着男人转身进卧室的背影,呆滞原地的男孩清醒过来,不敢置信地双手捂住发热的脸蛋,恼怒地小声暗骂,“真是个混蛋!” ************* 当两人终于心平气和地坐在客厅中,面对面继续刚才还没开始的谈话时,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 “那么说说吧,”绪方轻轻敲敲面前的茶几,“你是谁?为什么要跟我回家?机场里那些追你的又是什么人?” 绪方不是个大意的人,虽然已经将人领了回家,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的。尤其是,这男孩跟他那个名为进藤光的后辈长相如出一辙。牵扯到进藤光,绪方向来不会掉以轻心。 被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质问得有些无措,男孩哑口无言了一阵,才嗫嚅着低声开口,“我、我钱包丢了啦,在日本又一个人都不认识,没地方可以去。” 闻言,绪方挑眉,“所以你就赖上我了?” 男孩有些心虚地不敢对上男人的目光,讪笑,“大叔,你是好人嘛~” “哦。”绪方好整以暇看着男孩,“好人?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联想到曾经的进藤光一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绪方看着面前的男孩,感到有点意思。 “嗯嗯!”男孩用力点头,像是要加深自己的话的可信度,还举出了例证,“在机场时,大叔你不是帮我摆脱了那些人吗,所以大叔一定是个好人!”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绪方继续,“说到机场那些人,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你?” “呃,那个……”立马男孩目光更加游移了,“其实……” “其实?”绪方加压。 “其实他们是我的保镖啦!”在绪方目光的压力下,男孩豁出去一般大声说。 “保镖?”绪方觉得事情有点棘手了,“也就是说,你其实是……离家出走!?” 收留一个离家出走的按日本算法似乎还未成年的男孩,如果被记者发现,再添油加醋一番,即使是绪方,也觉得恐怕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暴。 “也不能这样说啦~”像是怕绪方反悔将他赶出去,男孩忙不迭地解释,“我妈妈知道我来日本,那些保镖就是她非要我带上的。” “但是他们好烦的,去哪里都要跟着。这样根本玩不起来嘛~”男孩抱怨。 盯着男孩一阵,直到对方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低下头,绪方才终于点头,“在日本这段时间,你可以住在这里。” 无视男孩惊喜的笑容,“但是,”绪方顿了顿,将手机递过去,“现在,你要给你母亲打电话说明情况。” 本想反驳的男孩,在男人严厉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了电话。 绪方就这么看着男孩拨通电话,一阵乱七八糟英语日语交杂的激烈对话后,男孩伸手将电话递给了他。 疑问地挑眉,就见男孩讨好地笑,“我妈妈说要跟你说话。” 接过电话,表明身份后,绪方就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绪方棋士,非常抱歉,我的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您认识我?”绪方精次不认为自己的名气大到连在美国都人尽皆知。 “是的。”女子声音里透出一丝尊敬,“我是日本人,在婚后才来到美国,平时也会关注一些日本的新闻。我曾经看到过一些关于您的报道。” ——很合理的解释。 “关于我的孩子给您带来的麻烦,我很抱歉……” 绪方挂断了电话,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样怎么样?”一回神,就见男孩眼巴巴地看着他。 绪方有些好笑,“你的母亲同意你住在我这里了。” “哇,大叔你真是个好人!”男孩大声欢呼,兴高采烈地给了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措手不及的绪方被男孩抱个满怀,却也不禁摇头微笑。只不过…… “我才三十四岁,不要叫我大叔!”如果被其他人听到这个称呼,他的颜面何存! “诶,原来欧吉桑你都已经三十四啦!好老哦!” ‘可恶的小鬼!’-_-# 第3章 美国曼哈顿 女子坐在扶手椅中,怔怔地听着已经挂断的电话里不断传来的忙音,失魂落魄。 她是一个亚裔女性,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美,并非一眼惊艳,她美得不动声色,美得细水长流,就像一杯温水,恰到好处。时间的流逝,丝毫没有损伤她的美丽,眼角鬓边增添的几道纹理,更加深她眉眼间的温婉秀丽。 在她身上,仿佛能看到时间静静的流淌,时光深处,岁月静好。 突然响起的铃声划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女子看了看手中的电话,停顿半晌,到底还是接了起来。 “是的。”女子嗓音柔和,“他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他现在很好,您多费心了。” “不,不用了。请您将他们撤回来吧,那个孩子不喜欢那样子。” 电话另一端的人似乎又说了什么,女子沉默,脸上就多了几分怅然,却还是支撑着平缓地回答,“是的,我明白。” “但是,已经足够了……”她闭上了眼睛,这时才显露出几分隐忍的脆弱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 “他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她的声音已经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如今,该是听从命运安排的时候了……” “不管他最终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杳不可闻。 女子握着挂断的手机,原本挺直的背一点点弯成一个纤弱的弧度。 这座富丽堂皇的豪宅,此时却像是一头大张着嘴的狰狞野兽,沉重无声的窒息,吞没了这个安静柔弱的女子。 **************** “喂,大叔。”已经穿上绪方打电话让店家快递上门的衣服,男孩凑在鱼缸前,时不时用手敲敲,看着这群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惊慌四散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地捂嘴偷笑起来。 坐在一旁翻看棋谱的绪方头也不抬,“什么事?”顿了下,又补上一句,“小鬼,离我的鱼远点。” ‘切!’男孩发出一声不悦的抱怨,却还是收回手,无聊地鼓起嘴。明明已经年近20称得上是男人了,做出这个可爱的表情却是毫无违和感。 “都说叫我光了啦~”转身走到男人身后,弯下腰,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脑袋凑到绪方耳边,“你在看什么?” 绪方一惊,下意识想躲开,反应过来却忍住了,然后一个念头就浮了上来,“是棋谱。你看得懂吗?” 绪方联想起之前询问男孩名字时,对方的表现。 *********** ‘诶,名字啊?’男孩歪歪头,若有所思。 ‘说起来,大叔。’他定定地直视着绪方,眼里是绪方看不懂的意味不明的闪烁,‘你一开始在机场把我认错成什么人了吧。我记得你那时候叫我……进藤光?’ ‘那是谁?’ ‘一个认识的后辈。’绪方沉默一瞬,简单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他是大叔很重要的人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被男孩用那样相似的面容盯着,绪方突然就有些烦躁起来,语气也不禁差上几分,‘只是认识罢了,没什么太多交集。’ 没错,绪方精次虽然可以说是最早注意到进藤光的职业棋士之一,但两人相处的次数寥寥可数。 ‘这样啊……’男孩沉吟半晌,喃喃自语,‘进藤光……光……hikaru?’ 然后突然粲然一笑,有些调皮地双手一拍,‘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叫……’ ‘进藤光!’ ************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在男孩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时,绪方并没有坚决反对。甚至在男孩得知他以前称呼进藤光为‘进藤’后,擅自替他决定要求自己称呼他为‘光’时,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也许,绪方心想,他还是有所怀疑的。 不,应该说,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做出怀疑。 尽管他不动声色地盘问出了男孩几乎从小到大的完整履历,之前的电话里男孩的母亲话语里也没有丝毫漏洞。 完全像是他真的只是一个初次来到日本的美籍。 但是,绪方作为顶尖棋士的直觉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对。 更何况,作为连一个孩子去旅游都派保镖随身保护的母亲,这么轻易地就同意儿子住进一个陌生男人家里,怎么都说不过去,即使那个男人是受人尊敬的知名棋士。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男孩过分相似的长相给他带来的错觉;又或许,只是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去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不管怎样,绪方眼睛微眯,到底真是进藤光本人,还是只是一个巧合,他总会弄明白的。 而围棋,不正是验证是否进藤光本人的最好方式吗? *********** 绪方将手上的棋谱递到男孩眼前,这是刚结束的一场名人循环赛。对局双方其中之一,则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他的小师弟,塔矢亮。 “棋谱?”绪方紧紧盯着男孩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却只见男孩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棋谱,似乎那是什么神奇的东西,惊呼,“围棋?!” “大叔,你果然年纪大了,竟然喜欢这些老头子才玩的东西!” 被人一再在年龄上插刀的绪方额角青筋暴起,强忍住掐死这个死小鬼的冲动,试探道,“是围棋,你会吗?” 却见男孩用超级嫌弃的表情说,“我才不会学这种老古董一样的游戏呢!” 绪方眼角一抽,“也有很多其他跟你同样年龄的职业棋手。比如……塔矢亮。”还有进藤光,两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塔矢亮?那是谁?”男孩眨眨眼,有些诧异,“竟然真的有人像我这样的大好少年把青春和生命浪费在这种一看就好无趣的东西上啊。” “那人一定小小年纪就像个老古板一样吧~” “那大叔你呢,”似乎想到了什么,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难道也是那个什么职业棋士?” “嗯。”绪方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我是现今日本十段和棋圣的头衔拥有者。”绪方没有发现,他的话语里,带上了几分幼稚的炫耀。 然而,等着男孩惊叹崇拜目光的绪方,却只得到了一阵沉默。 “十段?棋圣?头衔?”良久,男孩才困惑地抬头看着男人,“那是什么?” …… …… …… ************ 绪方看着男孩走进客房的背影,眼睛暗沉了下来。 不管作为宿命的对手,还是……,进藤光和塔矢亮,绝对是最熟悉也最在意对方的人。如果真的是进藤光,不可能在看到塔矢亮的棋谱后无动于衷,更不可能在听到塔矢亮的名字时,毫无异样。 然而,刚刚男孩的表现,没有丝毫破绽。自然得似乎真的从未学过围棋,从来不懂围棋知识,也从不认识一个叫塔矢亮的人。 ——世上真的有如此的巧合吗? 而绪方不知道的是,躺在床上的男孩,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睛,定定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久久、久久。 第4章 ‘hikaru……hikaru……’梦中,谁的声音在轻声呼唤。 飘渺的人影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如水。 是谁…… 你是谁…… 无法看清的面容,却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一直一直就在那里,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 你在等我吗…… 人影抿唇轻笑,微微弯起了眼睛,伸出手…… …… …… 床上熟睡的男孩蓦地睁开了眼睛,怔然出神。 窗外,晨光微曦。 ************** 这天,绪方精次一如往常地醒来,有条不紊地洗漱,穿戴整齐,然后当他打开卧室的门,走进客厅,瞬间呆滞了。 正往餐桌上摆放着餐具的男孩,听到响动,抬起头看过来,“大叔,早上好啊~”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给男孩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从绪方的角度看过去,男孩灿烂的笑颜耀眼至极,大大的眼眸波光流转,眉目如画,恍似神人。 直到男孩转过身走进厨房,绪方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这时,昨天的回忆才浮上脑海,他终于反应过来,他一向独居的家中多了一个人。 ——他可从没跟人同居过。 这时,男孩端着一杯牛奶走了出来,“大叔,快过来吃早餐啊。” 绪方走到餐桌旁,有些迟疑地坐下,看着面前煎得有些焦黄的太阳蛋。 “干什么这副表情。”看出男人神情里的怀疑,男孩有点生气地瞪大眼睛,“只是个早餐,有什么奇怪的。” ‘好吧,不能将他跟进藤光混为一谈。’绪方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发现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还是可以的。 而他记得,当初曾经偶然听说过,他那个后辈跟他的小师弟同住时,几乎可以说是被供起来的,据说连领带都是每次出门前他小师弟帮忙打好的,更不用说做饭了。 “吃不死你!”男孩还在忿忿不平。 ‘这糟糕的脾气倒是如出一辙。’ 男孩在餐桌对面坐下,一杯热牛奶被重重地放在绪方手边。绪方默默地看了一会这杯牛奶,决定忽略自己家已经很久没有牛奶这种东西这个问题。 再转向男孩手边的果汁,“我要咖啡。” 男孩看上去更气愤了,“有你份就不错了!”还敢给他挑三拣四! 绪方咽下嘴边‘那你为什么就是果汁’这个问题,安分地端起牛奶,却听男孩抱怨地嘟囔着,“大早上喝什么咖啡,也不怕得胃病!” 绪方挑眉,‘好像家里多个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 用过早餐,得知男孩今天打算将一整天都消磨在电脑前,绪方就出门了。 今天他并没有对局安排,但还是要去棋院一趟处理一些琐事,还要接受一个采访。虽然很不耐烦这样的活动,但作为拥有头衔的职业棋士,这些不可避免。 将车停在停车场,绪方整了整衣服,抬步走进棋院大楼。 “绪方老师早。”一路上棋院工作人员和低段棋士向他恭敬地打着招呼,绪方只是随意地点点头,没有停留地向棋院休息室走去。 从电梯出来,绪方没有直接进休息室,走到楼梯拐角处抽出一根烟。 职业棋士压力大,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良的生活习惯,少有自律如他老师塔矢前名人的。与那些需要靠酗酒甚至大麻来在对弈外麻痹精神的棋士相比,绪方已经算好的了。 抽完一根烟,绪方整了整身上笔挺的衣服,从楼梯间走了出去。 “啊,绪方老师您在这里啊。”刚露面,就迎面遇见了今天采访的《棋周刊》的记者,“塔矢老师已经到了。” 从记者打开的休息室门走进去,就看到一个挺拔俊秀的人已经坐在一边等待着了。正是他的小师弟,现今的本因坊头衔拥有者,塔矢亮。 “啊,绪方老师来了。”同样在场的还有《棋周刊》的主编天野,“那我们可以开始了,不会耽误两位老师太多时间的。” 与那个面生的小记者相比,天野跟两位知名棋士关系显然熟悉多了。甚至,他还是少有的能与出了名不喜欢记者的塔矢亮搭上话的媒体工作者。而这也是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绪方当然清楚这其中的缘故。一切说到底都脱不了他小师弟那个所谓宿命的对手…… ……和曾经的恋人。 天野是棋院最早关注到进藤光的人之一,那甚至是早在进藤光刚成为职业棋士,才能未显之时。 虽然最开始他只是因为塔矢前名人,桑原名誉本因坊,还有绪方精次等一些实力高强的高段棋士对进藤光莫名其妙的关注而注意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棋手。但很快,与围棋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天野就迅速察觉到进藤的才能,并对他抱以很大的期待。 在当初那场风波之前,天野跟进藤光的关系就挺不错的。应该说,进藤光跟很多人关系都很不错。那小子有随时随地跟任何身份任何年龄的人交上朋友的才能。交游广阔到下至路边一个普通出租车司机,上至远在韩国的职业棋手。 而在那场风波闹出来之后,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批判中,天野也是少有的对此沉默不言的记者,甚至听说曾在私底下为进藤光辩白。 他的小师弟,绪方在采访间隙看着塔矢亮脸上冷峻的神情,心底嗤笑一声,如今倒是念着天野这一点人情。 *****************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小记者看了看手中的记事本,“绪方老师和塔矢老师接下来会在名人循环圈相遇,同出一门,两位老师对对方应该都很熟悉吧?” 同门相残?绪方挑眉,这个卖点不错。 不过,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其实我对本因坊头衔更有兴趣点。”看到塔矢亮即刻转过来的两道如电般的冰冷目光,绪方丝毫不为所动,“当初没能从桑原老头手上夺走这个头衔,我可是一直可惜得很。” 作为史上最高龄的七大冠头衔得主和达成本因坊八连霸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到底也没能等到他心目中的本因坊继承人,于三年前因身体原因辞去本因坊一衔。 “啊哈哈,是这样吗~”小记者讪笑,早就听说绪方棋圣和桑原名誉本因坊不对盘,没想到会在这时被他踩到地雷。 生怕绪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小记者连忙转向塔矢亮,“那塔矢老师面对绪方老师的挑战,有什么感想呢?” 塔矢亮面色暗沉如水,冷冷地开口,“本因坊头衔,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毫不客气的回答让气氛一僵,一旁的天野连忙出口将话题混过去,心底却也暗暗埋怨这次的新人。 棋院谁不知道对塔矢亮来说,本因坊,还有任何跟某个人联系上的话题,都是禁忌。 **************** 下午,走出棋院会议室,绪方有些头昏脑胀。 近年来,日本棋院财政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经济赤字越来越严重。几年前进行的升段制度改革虽然有所成效,但终究无法彻底解决问题。而棋院连年亏损背后,则是棋迷人数的逐年减少。 有时候绪方回想起日本围棋曾经的辉煌,都不禁心生凉意。 什么时候,日本围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塔矢老师。”羞涩的女声唤回了绪方的心神。 抬眼一看,前方是他的小师弟,旁边还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绪方对她有点印象,去年刚入段的一个女流棋手,据说实力很不错。当然,是在女流棋手中看。 而让她在绪方面前都留下印象的,却是她不俗的相貌。职业棋士也是人,也爱八卦。这个小棋士甫一入段名声就在男棋手中快速地流传开来。而绪方也在一些棋院活动和研究会中有所听闻。 不过,看这样子,这小棋手的一颗芳心却注定要错付了。 “那女孩子看上去还不错。”跟在塔矢亮身后走进电梯,绪方小小调侃了下。他这个小师弟的脸是一天比一天冷,如今即使面对他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师兄也不落下风。 啧,明明小时候是那么可爱的小鬼~ “绪方先生,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听听,这冷冰冰的语调。 绪方打量了下身边俊挺的青年。不得不承认,塔矢亮这几年虽然越来越寡言少语,人气却日益高涨,不是没有原因的。 身姿挺拔修长如青松,继承自母亲的俊美容貌,狭长的双眸在对局时是刀锋般慑人,气质却是与其父一般沉稳凌厉,言谈举止文雅得体,沉静内敛。 曾有人戏言,塔矢亮即使不做职业棋士,去混娱乐圈,凭那张脸也一定能立马大红大紫。 即使当初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这些年来前仆后继想要拿下他的女棋手女棋迷却依旧层出不穷。 绪方想到现在正在自己家中的男孩,不禁有些犹豫。 当初的风波之后,塔矢亮曾一度状态跌落谷底,几近一蹶不振。在那段时间,别说正常下棋了,也许是因为他跟进藤光的所有回忆都与围棋有关,塔矢亮几乎连面对棋盘都无法做到。 庆幸的是,一年后,在所有人都怀疑这个棋坛新星是否就此陨落时,塔矢亮出乎意料地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了空缺的本因坊之位,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本因坊和头衔拥有者。 然而,在绪方看来,他的这个小师弟并不像那些欢呼‘新浪潮的涌现’的人想象的那样重新振作了起来。反而,他认为塔矢亮的状态更危险了。 与其说他走出了进藤光离开的阴影,不如说他只有抓住曾经与进藤光有关的一切,才能活下去,不管是围棋,还是本因坊…… 绪方能清楚地看到,在塔矢亮眼底一天天暗沉下去的空洞,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底下,是日益深重的脆弱、绝望与疯狂。 如今,只需要一根稻草的重量,就可能轻易将他压垮。 但是,如果就此放任下去的话,总有一天,塔矢亮会将自己毁掉。 绪方虽然生性冷淡,但对于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到底是有几分感情的。 然而,在确定家中那个‘进藤光’的身份之前,他无法轻易做出任何举动。 第5章 绪方最后还是决定先将家中的‘进藤光’瞒着塔矢亮。 不管如何,那个小鬼还是要好好调查一下先的。 走出棋院,绪方就接到了一个朋友邀他出去的电话。对于至今单身的绪方来说,这也是寻常事了。 然而,绪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想到家里那个小鬼,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 ************* 打开家门,迎接绪方精次的是一片漆黑。绪方皱眉,那个小鬼不在? 走进客厅,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绪方打开灯,这才看到一个人影躺在沙发上。 睡着了吗? “喂,小鬼。”绪方走过去,轻轻摇了摇男孩。 “唔~”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男孩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面前绪方放大的脸,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大叔,你回来啦~”复又将头埋了回去。 绪方将手放到男孩额头上,略显冰冷的温度让男孩瑟缩了下。 察觉到掌心下的温度有些过高,绪方拧起了眉心,这是生病了? “起来,我带你去医院。”把人强硬地从沙发上挖起来,绪方就要去摸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 不料,男孩却扯住了他的衣角。 “不要!”男孩的声音带着沉闷的鼻音,吐字都有些不清了,却还是坚持着,“不去医院!” “别胡闹!”绪方可不是好脾气的人,要不是看在这小鬼如今住在自己家里的份上,他可懒得管他。 “不要!就不去医院!”男孩态度出乎意料的坚决,听在男人耳中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绪方有些火起,就想不管不顾地将人带走,然而一转头,就愣住了。 男孩的脸颊烧得通红,漂亮水润的大眼睛目光有些涣散,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眼角还泛着晶莹的泪光,此时看来竟有种惊人的媚态。 似乎发觉男人态度有些松散,男孩再开口,语气里就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讨厌医院啦~” 嗬! 男孩在绪方耳中几乎可称作勾引的嗓音一出口,他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僵硬。 仿佛过电一般,一股酥麻的电流涌过全身,下.身隐隐有抬头的趋势。 绪方不敢置信地僵愣在原地。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常年流连花丛的他自然清楚明了这反应意味着什么。 ‘这真是……’绪方差点掩面叹息,‘糟糕透了!“ 有了这一个小插曲,绪方也不坚持要将人送去医院了。 一把抱起男孩,绪方不禁为怀里人的重量皱了下眉,就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也太轻了点。 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到客房的床上,盖好被子,正想起身翻找一下药箱,却见男孩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我饿了~”声音里的委屈几乎要滴出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绪方率先败下阵来,“真是败给你了~”认命地走向厨房。 他想他终于能理解,当初他那个表面文雅内敛实则性格实在不算好的小师弟任劳任怨地宠着他那个小恋人时,那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的心情了。 ——没有人能不被进藤光的笑容吸引,没有人能拒绝进藤光的眼泪。 ***************** 绪方在走进厨房前还在琢磨该做点什么。 作为一个常年独居的钻石级黄金单身汉,绪方在家中开伙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自然家中也不会有多少存粮。 不过,当他打开冰箱,看到堆得满满当当的饮料零食冰淇淋后,不禁眼角一抽。想也知道是那个正病恹恹躺床上的小鬼的杰作。 他该庆幸起码那个小鬼还意思意思地往里塞了几把凄凉的蔬菜吗? 无奈地叹息一声,绪方默默地翻找了一会,终于庆幸地从角落里找出一小袋米。 好在当初绪方刚搬出来独居段位收入又不算高时练就的简单手艺还不算生疏,起码做个稀粥还是没问题的。 端着稀饭走进客房,轻轻摇醒已经有些迷糊睡意的男孩,找出体温计测了下,‘38.5c’。还好,不算很高。 “起来,把晚饭吃了。” 男孩挣扎着动了动,然后,扯了扯被子,把自己更深地埋了进去。 绪方青筋暴起!终于不再怜香惜玉,手段强硬态度狠绝地将人拉起来,弄醒。 全身晕乎乎的男孩扁了扁嘴,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绪方浑身一僵,心底爆吼,‘又是这一招!’ 无奈招数再老,有用就行,已经再三见识到男孩此招威力的绪方,依然轻易地缴械投降。 在床边坐下,绪方动作轻柔地将男孩略嫌纤细的身体半抱在怀中,拿起放在床头的稀饭,一勺一勺地喂给怀里的人。 绪方发誓,自己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伺候过人! 然而,看着男孩脸上餮足的幸福表情,像猫咪撒娇一般地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绪方心底也不禁一阵柔软。 “你这小鬼,”他轻笑,“倒是会享受。” ************** 好不容易将人喂饱,哄着吃药,再不辞劳苦地打水擦脸,等男孩终于安稳睡下,绪方却折腾出了一身汗。 水汽弥漫的浴室,淅沥的水声掩盖下,隐约传出几声闷哼。 男人赤.裸着高大精壮的身体,毫不在意地暴露在冰冷的流水冲刷下。被打湿的金棕色头发丝绺粘在脸颊边,显出一种与平日不同的凌乱性感的美态。蜿蜒的水流划过紧抿的唇角,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向下,沿着漂亮的人鱼线没入双腿间。 男人闭着眼睛,脸上神情隐忍,似痛苦似欢愉。 静默许久,狭长的眼终于睁开。 鹰隼般的双眸没有了眼镜的遮挡,精光凛冽,此时更是掺上了几分隐隐的灼热。 男人似缴械般无奈叹息,终究,还是无法忍耐。 一手撑在浴室冰冷的墙壁上,一手向下,覆上下.身鼓胀得隐隐作痛之处。 骨节修长的手握着那处,接触的瞬间,掌心微凉的温度让男人有一瞬间的颤栗。他微仰头,随着手中的动作,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指腹上常年手握棋子留下的厚茧,抚过前端时,带起一阵阵电流通过般的酥麻快.感。 喑哑的喘息渐渐粗重,在密闭的浴室里清晰可闻。赤.裸的身体紧绷出张弓般的线条。 终于,随着一声从喉间溢出的闷吼,仿佛全身的灼热都涌向下腹,爆炸,绽开。 在攀上巅峰的瞬间,在一片白光绚烂的快.感中,男人沉沦于欲.望的神智,仿佛在朦胧间看到,男孩灿烂明媚的笑颜。 ******************* 客房中 原本静静安睡的少年,突然皱起眉头,几滴冷汗从额头沁出,嘴里逸出几丝痛苦的呻吟。 ——《是希望还是毁灭!?双子星禁忌恋情曝光》 ——《宿命的对手?还是悖德的恋人!?》 …… …… 禁忌!耻辱!禁赛!……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标题闪过,背景是清晰可见的两个少年拥吻的图片。 最后,是落日余晖下,金色额发的少年颤抖隐忍而坚决的声音:‘塔矢亮,从今天开始,我会忘记你!彻彻底底地忘记你!’ ***************** 第二天,进藤光是在阳光中醒来的。 他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感到身上一阵黏腻,精神上却是神清气爽。 看向窗外,这个城市正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下,生机无限。 有着与阳光同色额发的男孩,粲然一笑,快乐地掀开被子。 ——新的一天,开始了! ****************** “大叔,你已经起了啊~”洗漱完毕的进藤光走进客厅,就看到绪方正往餐桌上摆放早餐。 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进藤光故作惊喜,“哇~大叔,原来你还会做早餐的啊。之前看你空荡荡的冰箱,我还以为你的厨房是用作摆设的呢~” 原本见到男孩还有些微不自在的绪方,这一下那点本就不值一提的尴尬更是不翼而飞了,“如果我的厨房是做摆设的,那昨天那个跟病猫一样的小鬼是谁照顾的?嗯~”话音末尾还特意拖得长长的。 “啊……那个……那个……”这时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真的是生病了,似乎的确是面前这人照顾的自己。这么说来,这人还是自己的恩人了,虽然自己从住进他家起似乎早已经欠了人情。 进藤光支支吾吾,脸色一下涨得通红。 ——话说回来,自己怎么会突然生病的来着? 好像昨天上网时一时好奇查了下那个据说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进藤光’的资料,看到了他杯具的经历,然后,然后就…… ——唔,想不起来了。算了,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看到进藤光窘迫的模样,绪方不禁轻笑,大发慈悲地放过了都快烧熟了的男孩,“快吃早餐吧,都要凉了。” 好笑地看着男孩大松了口气,逃也似的窜到座位上。绪方报复般地将一杯牛奶重重放到进藤光面前,“喝完,不许剩!” 满意地看到男孩的脸立刻皱成了苦瓜样。 ——凭什么我就非得要被撩拨得夜不能寐,却还只能苦兮兮地忍着,你却还可以没事人一样笑得没心没肺。 绪方精次,是个报复心极重的男人~ 第6章 “绪方先生,一起去吃晚饭吧。”塔矢门下的研讨会之后,其中一个门下弟子提出了聚餐的建议。 在塔矢前名人退出日本棋坛远赴海外之后,塔矢门下固定的研讨会并没有取消,只是改为由大师兄兼当位头衔所有者的绪方精次主持。研讨会后这样的聚餐也是常事。 只是这次…… “抱歉,我有事,这次就缺席吧。”绪方开口拒绝了。 “诶?绪方先生又要回家吗?”芦原弘幸大呼小叫起来,“最近绪方先生总是一没对局就回家啊~难道是又交了新的女朋友?” 在塔矢门下他是年纪比较小的一个,性格跳脱活泼,众人对他也多几分宽容。所以虽然面对绪方时经常被管教,但也屡教不改,口没遮拦是常事。 面对众人转来的好奇目光,绪方推了推眼镜,想到家里那个闹腾的小鬼趴在鱼缸前逗着他的爱鱼的场景,不禁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不,只是……家里多了只小猫,要赶回去喂食。” 猫?众人面面相觑。绪方众所周知的爱好之一,貌似是养鱼吧。这鱼跟猫养在一起…… 倒是芦原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看着绪方匆匆离去的背影感叹了句,“看来绪方先生真的很喜欢那只猫啊~” **************** 绪方一边开车一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你在哪里?” 进藤光果然是来旅游的,整天在东京附近有名的无名的景点四处乱逛,行踪颇有些捉摸不定,经常兴致一上来就跑到谁也没想到的地方。偏生他还有点路痴,经常转个弯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好几次不得不半路打电话给绪方求救。 几次下来,绪方也习惯了在回家前特意绕过去接人,正好把晚饭也在外面解决了。 虽然被逼得不得不把荒废多年的烹饪手艺重新捡起来,但不管是从绪方不甚高超的手艺来看还是基于男性天性中对厨房的反感,能不在家开伙两人都是极为赞成的。毕竟每天为谁去洗碗这样的事争执说出来也实在有点丢脸。 “大叔大叔,我跟你说,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好好玩的狗狗哦~”一坐上车,兴高采烈的男孩就手舞足蹈地对男人讲述自己一天的‘冒险’经历。“跟我们附近的‘八公’长得好像的。” ‘八公’是进藤光擅自为在绪方公寓附近遇见的一只秋田犬取的名字,理由是‘秋田犬就应该叫‘八公’!’。在短短时间内,进藤光就跟公寓附近的猫猫狗狗混熟了。有时候绪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住的高档公寓里住的都是工作繁忙人情冷淡的白领精英,恐怕进藤光能跟整个小区的人都交上朋友。 “呐,大叔,我们也养一只狗狗吧~”男孩说到兴起不禁有些兴奋地建议起来。 短短时间内就深知男孩三分钟热度的喜新厌旧本质,绪方冷静地泼冷水,“我们的公寓小区不允许养大型宠物。” “更何况,”绪方看着沮丧得仿佛耳朵都耷拉起来的男孩,“宠物的话,我已经有一只了。” “诶,可是观赏鱼不好玩啊~”没能领会绪方话中深意的男孩不满地嘟囔着。 ************************** 自从进藤光生病那一晚之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有时候绪方都会诧异,自己竟然如此自然地接纳了一个人进驻自己的生活。 习惯了每天回到家看到可怜巴巴地等待投喂的男孩;习惯了每天早晨盯着男孩喝下牛奶,为此不得不改掉喝咖啡的习惯,只为了‘公平’;习惯了坚持不懈地跟男孩源源不断买回来的垃圾食品作斗争;习惯了为冒冒失失的男孩收拾残局…… 绪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这么‘居家’。 绪方精次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会安于家庭生活的男人。他的生活作风向来为那些老一辈的棋士所诟病。 事实上,绪方精次的很多酒场朋友都对他是一个职业棋士这一事实而至今惊诧不已,更不用说,绪方对围棋这项古老但在时下人看来难免沉闷无趣的运动竟然无比的热爱。 绪方的多任女友都曾多次抱怨过他的冷漠,但他从来不以为意。在绪方看来,围棋比女人有趣多了。他混迹于酒场夜店,辗转于多个女人之间,也不过是为了在紧张的棋赛间舒缓压力罢了。 男人与女人不同,消除压力的途径有限。绪方不可能像仓田厚那样将压力化为暴食的动力,也不会允许自己沾染酗酒大麻等谋杀职业生涯的恶习。 他将自己仅有的一点热情全都投注进围棋中,棋盘之上杀伐征骋的快感是任何其他事物都无法比拟的。 近年来成绩的提升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松弛感,反而处在头衔位上,更能感觉到下面棋士虎视眈眈的压力。而在老一辈眼中,绪方的头衔之位其实并没有坐得那么稳。 当年绪方精次的老师,正值巅峰的前塔矢五冠王突兀宣布退出,在给日本棋坛带来巨大震荡的同时,也让绪方等年轻一辈的上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 即使绪方如今已经双头衔到手,不久之后的名人头衔争夺也极有可能问鼎三冠王,但在日本棋士在世界大赛成绩上整体疲软的如今,这份量跟他的老师当年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 更不用说,他如今已年过三十,体力精力都开始走下坡。面对塔矢亮一辈20出头的‘新浪潮’,他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需要被扑灭在沙滩上的前浪。 每每想到这个事实,绪方都不禁在战意沸腾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许心惊胆寒。 在这样的情况下,绪方更换女友的频率越发迅速了。除了绪方本人的不在意和没耐性外,他的女友也越发无法忍耐他的日益冷淡,而一旦他的女友有任何吵闹的行为或结婚之类的要求,绪方就会当即提出分手。 他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情去哄女人。 *************** 在跟这个进藤光相遇的时候,绪方正处在跟上一任女友分手的空窗期。或许不能称作女友,毕竟绪方从来没抱持过认真交往的心思。 然而如今…… 绪方精次神色莫名地盯着棋谱。他已经对着这一页棋谱走神了很长时间了。联想到就在旁边房间入睡的男孩,神思复杂。 他一直抱持着对安稳家庭生活的敬而远之,除了因为天性中那份隐藏在精英外表下对刺激的追求和勃勃野心,也因为认为那种温馨的生活氛围会消磨人的锐气。 或许有一天他会跟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结婚,生下一两个孩子,享受美满的家庭生活。但,那绝不是现在。 他还有那么多的头衔没有拿到手;他还没有登上世界棋坛的顶点;他还没有给予那些从下方冲击而上的毛头小子们一个狠狠的迎头痛击…… 他怎么能够又怎么甘心就此软弱平庸下去!? 然而,如今,他却开始像是任何一个回归家庭生活的男人一般,下班会准时回家而不再是开始夜生活;会在出差途中想到给家里的人带礼物;会因为顾及某人而不在家抽烟;会因为某人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而烦恼;会在某人闯祸的时候心情既无奈又甜蜜;会……不断地挂念那个人。 这不是绪方精次的生活。 在又一次拒绝好友的邀请而被调侃‘到底是怎样的美人勾住了我们绪方棋圣的心?’后,绪方恍然惊觉, 危险!这样的情况太危险了!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跟男孩间竟然已经处在了这样一种暧昧的边缘。 那个夜晚的生理冲动,绪方事后并没有在意。他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面对那样活色生香的美人,尤其这个美人正由于生病而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即使绪方并非同性恋,会不自觉产生冲动也在常理之中。 但是如今不同,绪方能清晰察觉到自己心情的动摇,感觉到他跟男孩间日益暧昧不明的氛围。 或许只是他单方面的暧昧? 绪方想到男孩一如既往毫无阴霾的纯粹笑容,在放松之余却又有些挫败。 他能清楚分辨出他对男孩的感情甚至不同于对以前任何一个女友。不仅仅是对后辈的关照,不仅仅是对同居人的亲近,甚至也不仅仅是对美色的诱惑,那是一种更激烈也更悠长,更甜美也更苦涩,更深刻也更捉摸不定的感情。 绪方精次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可能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一般,一头陷入这样一份不理智的可预见其艰难的感情中去。尤其目前来看,他还极有可能处于暗恋的地位。 他已经过了那样满头热血上涌就不管不顾的年纪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所以他应该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 绪方张开双臂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久久静默。 第7章 进藤光有些沮丧地放下了手机。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他的借住人告诉他有事要忙让他自己解决晚饭。 “真有这么忙吗?”男孩鼓起腮帮子,有些抱怨地嘟囔着。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见过绪方了。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对方就是有本事早出晚归得两人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并非进藤光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同居生活里就对绪方精次产生了多么深刻的依赖感情,毕竟在这之前,对进藤光来说,绪方只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只不过,两人之前相处得实在太融洽了。这突如其来的冷遇,让他有些不适应。进藤光不是笨蛋,恰恰相反,很多时候他其实相当敏感。绪方精次最近刻意拉开距离的行为,他也不是毫无所觉的。 只是,到底还是不想就这么让关系淡化下去。 进藤光,是个柔软的孩子。 他心底是不愿意让别人讨厌自己的,也始终抱持着最大的善意去跟他人交往,同时也真诚地希望能收获他人的同等心情。 正是这样真挚无伪的温暖性格,让他能跟任何地区任何阶层的人交好,并得到人们的真心相待。只要是跟进藤光认真交往过的人,没有不被他的耀眼光芒吸引,进而为其折服的。 ***************** “喂,你再这样我的客人都要被你吓跑了!”今井和也无奈地看着面前浑身散发阴郁气息的友人。 都连续好几天了,一到晚上就过来这边坐着独自喝酒,冰着张脸一言不发,周围5米冻得无人敢靠近。如果这家伙不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他绝对拒绝他进场。 “你今井大少爷还差这点小钱么。”绪方精次嗤笑一声,仰头将手中注目良久的金黄酒液一口咽下。 在奢华靡丽却不失典雅的会所里,男人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感觉,反而心底的厌烦与焦躁随着时间流逝愈见加深。 “算了。”几天下来,今井和也也习惯了这家伙的阴阳怪气,欲.求不满的男人他可以理解。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难道棋赛输了?不对啊,日本现在能赢你的也没几个了吧。还是……” 终于问出憋了好几天的问题,“你绪方大情圣终于被甩了!?” 今井和也不怀好意地盯着绪方,满意地看到某人陡然色变的脸。 哈哈!他就知道有情况。在心底奸笑不已,绪方精次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常见的,更不用说向来在女人上无往不利的绪方,竟然有可能被甩了!?说出去绝对能成为年度八卦前三啊~ 不过,“到底哪个女人那么厉害能勾住你?” 男人八卦起来一点也不比女人差,今井和也现在就好奇得抓心挠肺。恨不得那个让绪方精次神魂颠倒的女人立马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仔细研究研究到底是何方神圣。 要知道,与绪方精次的女人缘同样出名的,就是他对女人冷淡到冷酷的态度了。即使如此,那些想攀上这位年轻英俊多金目前在日本棋坛最炙手可热的棋圣的女人依然是前仆后继络绎不绝。这也是今井和也最好奇的一点,还有女人能无视绪方的魅力? ****************** 在今井这一群狐朋狗友中,关于绪方陷入情网的传闻近日传得可谓是如火如荼。 事情的起因是狐朋狗友中的其中之一在一次偶然间在某高档餐厅停车场撞见了最近号称‘要照顾宠物’没空出来玩的绪方,据说当时绪方正用毕晚餐准备上车回家。这也就罢了,谁都得吃饭不是,哪怕绪方身边跟了个看不清形貌的同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地方在于,这个狐朋狗友正想出声打声招呼的时候,正正好看见绪方低头侧脸对车内人温柔一笑。 那个表情啊~某人在圈内唯恐天下不乱地传播谣言时,感叹地形容:那叫个温柔似水啊~那眼里的宠溺甜蜜恋慕都要溢出来了,简直跟我当年对初恋情人表白时一模一样,看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管这没影儿的谣言里有多少水分,对这群表面业界精英内里一个比一个没下限的家伙来说,重要的信息就只有一点:绪方精次有情况! 要知道,能抓到嘲讽绪方这向来在智力和女人上无懈可击的家伙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就算不是真的,也必须当成真的来处理! 更何况,从绪方近日的表现来看,真实性也不是没有。一群心思不纯的家伙互相对了个yd的眼神,在心底嘿嘿笑开了。 ‘赶回家给养的猫喂食?就是不知道养的那是怎样一只可人的‘猫咪’~’ 这群家伙甚至在底下开了盘,赌绪方这次会栽到什么程度。 很久以后,当今井和也再回想起此时,不禁心生感叹:真是世事难料啊~ 当初玩笑般的猜测,竟然成真了! 向来对爱情这东西不屑一顾的绪方精次,竟然一头栽了进去,而且是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那种。 当初怎么就没看出绪方精次那家伙还有当情种的潜质? 虽然,那个传说中的美人,性别似乎不太对~ ******************** “别胡说?!”今井和也的调笑让绪方厉喝出声。 他的反应却让今井眼睛一亮,越是这样激烈的反驳越代表里面有猫腻。 “喂喂,那美人得多难搞,说出来我给你参谋下。”他兴致勃勃地追问,今天不从绪方口中挖出点什么来他绝对连觉都没法睡好。 绪方眉头紧蹙,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看着面前今井和也幸灾乐祸的脸,恨不得一杯酒泼过去。 交友不慎! 只不过,他的情绪竟然已经反常到这么明显的地步了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绪方晃了晃杯中残余的冰块,眸光冷淡了下去。 这些天来,他刻意避开与男孩见面共处,为的就是寄希望于能以此淡化男孩对他的影响,将自己对男孩的感情控制在一个能自由操控的范围内。 对绪方来说,这本不应该是什么难事。 曾经在面对那个相似面容甚至相同姓名的‘进藤光’时,他就做的很好不是吗。及时地将心中刚冒出的悸动的幼苗掐断,完美地以前辈的身份出现在对方面前,甚至能够在对方深陷困境时冷静地权衡得失,做出最适合的应对选择。 哪怕,代价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跟他同样出色的小师弟日益亲密。 哪怕,在得知少年离去的消息时,心脏骤然痛得麻木。 但是,到底是因为如今的男孩风华更盛,还是因为前所未有同居一室的亲密相处,抑或是,只是不愿意再重蹈曾经的痛彻心扉,无论怎样的疏远淡忘,无论怎样的刻意放纵,都无法抹去男孩时不时闯入心扉的笑颜。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绪方对自己说。 如果男孩不是他认识的进藤光,他不能放任自己陷入这样一段对象不明确的混乱感情中;如果男孩是真的进藤光,他更不能冒着职业生涯尽毁师兄弟反目的危险。 即使他一直深信,若是当年少年处在那样的处境时,身边的人是他而不是塔矢亮,他完全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摆平一切,为两人的未来铺上一条平坦的道路。 但是,没有如果。 放下手中的酒杯,绪方精次看向不依不饶的今井和也,沉郁地开口,“我要个知情识趣的。” 啊咧?今井和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绪方的意思。这是要疗情伤的节奏? 今井唤来负责人,“找个最好的给他。”即使这家高级会所算是他名下的,他也不是有多熟悉。只当作个玩乐的场所罢了。 可惜似乎看不成笑话了,多难得的机会啊~ 看着携美离去的绪方精次,今井遗憾不已。 **************** 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带来的女人已经赤.裸躺在酒店豪华大床上。在微弱的灯光下,玉体横陈的娇媚女子眼神挑逗,媚眼如丝。 绪方精次走到床边,摘下眼镜,缓缓俯下身,打量着面前性感诱人的尤物,眼神却是不含一丝情.欲。 长得还可以,就是表情太做作,眼神太虚伪,气质太风尘。 绪方在心底冷酷地点评。不自觉的就想起男孩灿如骄阳的笑容,清澈纯净的眼眸,还有闹脾气时小猫一般的可爱举动。眼神就不由得软了几分。 敏感地察觉到男人身边冰冷气息有所消融,女人笑得更甜蜜了,勾起手拉下男人的脖颈。 绪方不动声色地顺着床上女人的力道压在她身上,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身下的女人身材凹凸有致,相貌姣好,更兼深谙此中门道,很快就挑起了绪方的兴致。 正当女人想脱下男人身上宽松的浴袍更进一步时,突然身上压力骤然一松,却见男人撑起身子,打量着她的眼神晦涩不明。 女人稍稍一愣,然后若无其事地加深笑容,动作却小心了几分。 绪方精次任由女人的大腿挑逗地摩擦过他的下.体,性感的身体宛如蛇一般缠绕上来。然后,甜蜜的唇凑近…… 被猛的推开跌倒在床上的女人惊愕地看着男人,对方千年寒冰般的表情和冷厉的气势让她不禁瑟缩了下。 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该开口的时候,却见男人已经起身,匆匆穿上衣服,狠狠摔门离开。 ******************* 进藤光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死撑着睁开沉得仿佛坠着千斤重的石头的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就为了等那个夜不归宿的房屋主人。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男孩顿时精神一振,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回来啦!我等……”进藤光的话在看到浑身酒气的男人时停了下来,“你喝醉了?” “没事,你怎么还没睡?”绪方精次虽然喝了不少,但神思还算清醒,这个时候男孩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 “我,我想跟你谈谈。”进藤光犹豫着开口。 “谈什么?”有意无意地,男人的视线避开了男孩的目光。 本来觉得这大概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但这时也顾不上了,本来就不擅长拐弯抹角的男孩直率地开口询问“我觉得你最近对我态度有点奇怪,我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仿佛被戳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男人身体一僵手掌猛的握紧,面上却是无丝毫异样,“哦,有吗?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可是,”男孩皱起眉,“你最近都在躲着我不是吗?如果我给你带来什么困扰,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在躲着你?”绪方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着挥了挥手,“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最近比较忙。好了,我没兴趣跟你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你该回去睡觉了,男孩。” “可是你明明就是在躲着我!”进藤光脾气上来,也不顾男人强硬的语气,“每天那么晚回来,一大早就出门,打电话给你都说没时间。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是你觉得……” “够了!”绪方一声怒喝打断了男孩追根究底的话语。 “进藤光,你以为你是谁?”男人气急反笑,被男孩逼得狼狈之下口不择言,“只不过是暂时借住这里的陌生人而已,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 说罢,看也不看僵硬地站在原地的男孩,径自回房了。 男孩独自沉默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喃喃出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已经听不到的男人低声说,“我只是,不想你讨厌我。” 第8章 绪方精次醒来的时候感到有点不对劲。 公寓里很安静,是一种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冷清。没有男孩粗手粗脚摆弄早饭的餐具碰撞声,没有电视节目的热闹声音,也没有男孩轻快明朗的笑声。 似乎若有所感,绪方起床穿着睡袍走出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落地窗明灭地照射进来,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他怔愣地站了一会,然后缓慢踱步至茶几前。茶几上压着一张纸,上面是男孩歪歪扭扭活泼但实在算不上好看的字。 定定地注视着那张纸,良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绪方深吸了口气,弯腰将纸拿了起来。 ‘绪方大叔,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不过不用担心我啦,我身上带着证件和卡。有妈妈的保证,现在我可不怕被那些烦人的保镖找到。 我的日本之旅才刚刚开始,我可是立志要走遍世界的男人哦!y^o^y 在绪方先生家这段时间,我过得很愉快,真是非常感谢呢~ 不过可能给绪方先生带来不少困扰吧。嘿嘿,如果真是那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合掌道歉) 绪方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呢~虽然一开始看上去有点可怕。不过很细心也很体贴,真的真的帮了我不少忙。再次表示感谢! 所以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虽然很可能不会再见面,但我希望以后绪方先生偶尔回忆起曾经在你家借助的那个小鬼时,想起的都是开心的回忆。 最后再说一点,不要嫌我啰嗦啦。我给你留了早餐,记得要热了吃,还有鲜榨果汁,可以解酒的。不许大早上喝咖啡,对身体不好。还有以后要少抽点烟,酒最好也不要再喝这么多了。 大叔你年纪这么大了,要学会好好保养,否则如果再见面的时候,你成了一个秃顶啤酒肚的糟老头子,我可是会狠狠嘲笑你的。 那么,就这么说再见了。还有,大叔你一定能够拿下那个什么什么头衔的!’ “是名人头衔啊,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男人手指紧紧攥着单薄的纸,纸张边缘被压出深深的印痕。 “真是的,竟然被个小鬼教训了。”男人仰躺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捂脸,从指缝间逸出自嘲的轻笑,“我都在干些什么啊?!” ******************** “先生,这就是您的房间。” “啊,谢谢。”跟着引路的侍者来到酒店房间,进藤光打开房门,背包一扔,整个人趴在了床上。 “啊——”发出一声烦躁的闷吼,男孩在酒店大床上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回这头,抓狂地将自己的头发挠成鸡窝,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臭大叔!坏大叔!一大把年纪没人要的光棍大叔!”虽然走得那么潇洒,但果然还是觉得不爽! 一个人独自郁闷了良久,突然,男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扯过散落一旁的枕头抱在怀里,气鼓鼓地将俊秀的尖脸蛋鼓成圆形,“不管了,我才不要因为这种事情不开心!” 哼!他难得的自由旅行,怎么可以被破坏心情! 向来说风就是雨的男孩在决定要忘掉不开心的事情后,行动力十足地从床上蹦起来,简单收拾收拾,就冲出了酒店。 yoxi!进藤光的日本之旅,继续前进! 东京街头,头戴鸭舌帽,穿着休闲服的男孩步履轻快地行走在街头。身姿修长活力四射的男孩在人群中穿梭,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被街边橱窗内商品或各色招牌广告吸引视线。那跟任何一个普通邻家男孩一模一样的举动里却格外多了几分调皮阳光,让见到的人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到哪里去好呢?”男孩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一边苦恼地思索着,“什么地方比较好玩呢?”浅草寺?秋叶原?晚上要不要去歌舞伎町见识下呢? 走路不专心的男孩很快就尝到后果了。 “啊!”一声痛呼,不知不觉走到拐角处的男孩跟突然出现的女孩撞到了一起。 进藤光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然后定睛一看,发现女孩已经被他撞倒在地,看那样子似乎撞得不轻。 啊,糟糕,闯祸了! 男孩心底一阵哀鸣。他小心翼翼地半蹲下身,俯视着手撑着地面,秀美的脸庞上露出痛苦忍耐神色的女孩。 “你还好吗?”进藤光愧疚地轻声询问,一边向女孩伸出手。 怎么说都是他走路不看路的错,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孩子,身为男生,进藤光觉得自己要负起责任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在大街上狼狈地摔倒,撑在地上的手臂一阵生疼,女孩原本有些着恼。 然而,男孩熟悉的嗓音一响起,女孩瞬间惊愣,身体一僵,掩盖在紫红长发下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大睁。 “喂,喂喂!”见女孩毫无反应,进藤光更加着急了。不会是撞出什么问题了吧。“你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我、我……”男孩抓耳挠腮的不知怎么办。 随着男孩越来越焦急的话语,女孩放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甚至整个身体都微不可察地在颤抖。 “你,你是谁?”女孩的声音低低的,甚至有点哽咽。 听到女孩终于出声,进藤光松了口气,却又以为女孩实在痛得难受,都快哭了,而不由得更愧疚了,“我,我叫进藤光。” 在听到男孩名字的瞬间,女孩猛地抬头,男孩耀眼的容颜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刻入心底。 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诶诶诶?!你怎么哭了?”见到女孩的眼泪,进藤光更加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哪里痛啊?真的很痛吗?” 进藤光越焦急,女孩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作为一个经历过西方绅士文化熏陶的男生,而且生性善良柔软,即使有稍许大男子主义,面对这样一个因自己的缘故而哭泣不已的漂亮女生,进藤光不可避免地自责起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走路不看路的。你,你别哭了好吗?你放心,我会负责的,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你要我怎样都行!” 心里一急,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噗嗤!”原本怔怔地看着男孩默默流泪的女孩,听到男孩这乱七八糟的话语,看到男孩急得团团转的跟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样子,不禁破涕而笑。 “啊,你终于笑了。”看到女孩露出笑容,进藤光长出了口气,也不禁笑了起来。“来吧,先起来吧。再这样下去,人们都要以为我对你做什么坏事了呢。”说罢,还夸张的故作紧张地往周围瞟了几眼。 被男孩搞怪的举动再次逗笑,女孩摇摇头,将手搭在男孩伸出有一段时间的手上,顺着手中的力道站了起来。 看着女孩整理衣服和头发,进藤光敏锐地发现她的动作有稍许不协调,手臂抬起有些僵硬,“是受伤了吗?” 女孩诧异地抬头,看到男孩皱着眉,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是坦荡的担忧。泪痕未干的脸上神色就越发温柔了,“没关系,只是刚才撞到地上了。” 女孩轻描淡写的解释并没有让进藤光松开眉心,反而更紧张了,“怎么会没关系!快让我看看。”话音未落,就急急忙忙地拉过女孩的手,小心地将袖子往上捋。 男孩毛躁的动作其实牵动了女孩的伤处,但她却舍不得出声打断,专注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上毫不掩饰的在意,心底一片温热。 “啊,还好看着不是很严重的样子。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看下吧。”仔细研究了下女孩手臂上的红肿,进藤光得出结论。 他看向女孩,却见女孩失神地注视着他,蒙上一层水雾的棕色眼眸里似乎蕴含了无限的欢喜,又似乎深藏着更大的悲伤。 不知为何,这样的眼神一下子撞进了他的心底,似乎遥远的记忆中,同样有那么一个女孩,用同样的眼神,忧伤地看着他。 狠狠摇头甩掉突如其来涌上的奇怪感觉,进藤光放下女孩的手,捡起飞到不知道哪里去的礼貌,“这位小姐,如果你现在没事的话,我们这就去医院……” 未完的话在女孩猛然尖锐起来的眼神下顿住,“你,你叫我什么?” 进藤光有些困惑,“呃,这、这位小姐?嗯,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的话。” “你不认识我了?”女孩试探着问,声线隐隐发颤。 觉得眼下正在发生的似乎跟记忆中不久前的某一幕隐隐重合,进藤光犹疑了下,“在我记忆中,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对不起,如果我跟你认识的人长得很像的话,或者我就是那个人,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急切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挫败地停下。 然而,女孩却不在意他不知所云的混乱话语。她颤抖的手抚上男孩面颊,手指慢慢地慢慢地一寸一寸划过他脸上的每一处。 灿烂的金色刘海,英挺修长的眉,漂亮纯粹的大眼睛,秀气笔挺的鼻子,爱笑的嘴角,俊俏的下巴,还有不知何时消瘦下去的面颊…… 每一处每一处,都是她无比熟悉深刻入骨的眷恋。 是她所有的甜蜜所有的苦涩,是她最美的青春年华,是她心底深处最大的珍宝。 ——呐,我的光,你终于回来了。 进藤光怔怔地看着女孩,看着她眼泪无声地流下,眼中的神采却一点点亮起,心脏蓦地一阵阵辛酸的疼痛。 “初次见面,进藤光,我是藤崎明。” 女孩一字一顿地自我介绍,犹自带泪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法言喻美丽不可方物的绚烂笑容。 ——欢迎回来,我心爱的男孩。 第9章 漂亮帅气的男孩站在街边,时不时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抬起手腕看时间,一副等人的样子。 “什么啊,叫人一定要准时在这里等,自己却来得那么晚。”进藤光嘟囔着小声抱怨,想起昨天那个奇怪的女孩子。 昨天在将被他不小心撞伤的女孩送到医院简单处理过后,得到医生并无大碍的诊断。进藤光刚松了口气,然而接下来手上还缠着纱布的女孩却提出了让他目瞪口呆的要求。 “约会?!”一声惊叫响彻了安静的医院走廊,被打扰的医护人员和来往病人及家属目光纷纷谴责地转向声音源头。 “呃……”发觉自己行为的失误,被女孩惊人之言吓得失态大叫的进藤光顿时僵硬了。他连忙站好,涨红了脸,一脸抱歉地向周围的人尴尬地赔笑。 见男孩认错态度良好,又是两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以为是小情侣在闹矛盾,大家也就善意地笑笑,没放心上。 进藤光这才重新转向面前的女孩,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那、那个,你在开玩笑的吧?”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孩的脸色。 “怎么,跟我约会就这么难为你吗?”女孩故意板起脸,做出生气的样子。 “不,不是,只是我们……”男孩急急忙忙解释。 “哼!不知道是谁走路不看路害我摔倒弄伤的!?不知道是谁说一定会负责的!?又不知道是谁大言不惭地承诺不管我想怎样都行的!?” 在女孩咄咄逼人的一连串‘不知道是谁……’下,进藤光气势越来越弱,脸上表情越来越僵硬,整个人仿佛都矮了下去。如果是漫画效果的话,一定能看到一个三头身圆滚滚可爱到爆的小人挂着两大泡眼泪,蹲在墙角喃喃自语地自我唾弃,背景一片阴暗。 “噗嗤!”在男孩都快羞愧地抬不起头来时,原本盛气凌人不依不饶的女孩却突然轻笑出声,脸上笑容越来越大。 惊愕地看向忍笑忍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的女孩,进藤光仿佛头顶灯泡‘噔’的一下被点亮,顿时恍然大悟。 “你、你……”想要大吼却又顾及这是在医院,进藤光手指抖啊抖地指向已经抱着肚子弯下腰的女孩,脸上精彩纷呈,“你耍我!?”脸色再次爆红,不过这次是被气的。 “抱、抱歉。”女孩好不容易收住笑,却在看到男孩夸张有趣的表情时又忍不住再次喷笑,连忙双手捂住嘴。 “好啦好啦,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知道不能逗过头了,女孩连忙整整脸色,诚恳地道歉。 “哼!”男孩气鼓鼓地别过头,不理。 “我道歉啦~是我的错,对不起嘛~”深谙对付男孩要顺毛摸的道理,女孩再接再厉,“你可是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呢?会被笑话的。”嘴里一边激将手上还撒娇般轻轻地摇了摇男孩的胳膊。 果不其然,被戳中敏感点的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孩立马回头,瞪起眼睛,“谁生气啦!?我才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 “是,是~你才没这么小气。”继续顺毛,“你也没在生气,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了。” 男孩这才满意地缓下脸色,“就是嘛~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老是想东想西的。诶诶?!别挂我身上!”一边说着一边要将手臂从女孩手中解救出来。 女孩却没有就势放手,反而更靠近了。满意地看到男孩随着距离的拉近脸上越来越红,神情也越来越不自在,她咯咯笑开了,“那么就说好了,明天陪我约会!” “诶?”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跳到这里了,进藤光诧异极了,“你不是说是开玩笑的吗?” “‘约会’这个不是!”女孩双手背到身后,娇俏地歪头看着男孩,“我是认真地提出请求的。” “那么你要拒绝美女的邀请吗?进藤光先生~” ******************* ‘那时怎么就答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约会’了呢?’进藤光一边心不在焉地等待一边回想昨天在医院的场景,一时后悔的心情上来,恨不得蹲地抱头自我检讨。 可是,就是突然舍不得拒绝了。 进藤光想到那时候那个叫藤崎明的女孩看向他的眼神。明明在笑着,还笑得那么开心,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复杂的感情,有欣喜,有悲伤,有期待,有忐忑……还有眼底深处的眷恋与回忆。 她那么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珍爱至深却也许下一刻就触手即碎的梦。 用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神情。 被女孩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进藤光就觉得心底细细密密的心疼与愧疚交织着,潮水一般涌上来,心脏沉甸甸的,仿佛要透不过气来了。 然后,他就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跟女孩‘约会’。 反应过来想反悔,却在看到女孩脸上由衷的快乐光芒时,话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就当做多了个导游,反正他也不认识路。 这么想着的男孩,忽略了心底奇怪的不愿意看到女孩伤心失望的小小声音。 ***************** “hikaru!” 女孩轻快的呼唤将进藤光从回忆中拉出来。他抬头一看,就见女孩在不远处向他挥手跑过来。 “久等了吧。”藤崎明在男孩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 “啊,还好。”进藤光挠挠头,眼神在女孩身上转了下,然后微红着脸别过了头。 女孩今天明显是做过一番精心打扮。红色短裙,上身穿着米色小外套,紫红色长发用精致的发卡精心扎成漂亮的公主头,秀美的脸上还细致地画了淡淡的妆容。衬上女孩因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显得格外的明媚动人,却又不失温婉淑女。 “你、你今天挺漂亮的。”男孩别扭的话让藤崎明心下惊喜不已,看到男孩偏转的脸上羞涩的红晕,不禁笑意更深了。 “我们走吧。”她挽起男孩的胳膊,绽开一个快乐的笑容。 女孩在前方兴致勃勃地逛着街,时不时看到心仪的小物件就会驻足,然后回头招呼后面的男孩。男孩一手插兜,一脸不耐地慢腾腾跟在女孩身后,眼中却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纵容。 一对可爱的小情侣。偶然将这一幕映入眼帘的行人心有所感地微微一笑。 “喂喂,大小姐,都走了快一个小时了,你还没好啊?”进藤光看着热情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女孩,苦着脸哀嚎。 正在一家饰品店专心挑选的藤崎明对男孩的怨言充耳不闻,头也不抬,“才一个小时而已,你也太差劲了吧。” 男孩子是永远无法理解女孩逛街的热情的。在进藤光看来,即使跑个5000米跑也没这么累。完全无法想象那些平时娇滴滴走两步就喘气的女生是怎么逛一整天下来还保持高昂的热情的。 女孩子果然是种神奇的生物。 “你在嘀咕什么?”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进藤光一跳,原来在他走神的时候,女孩已经挑选完毕,走到他身边。 看着男孩被自己吓一跳的样子,藤崎明捂嘴轻笑,“你啊,一定是在心底想‘女孩子真麻烦’,我说的对不对?” 心思被猜中的进藤光瞪大了眼睛,一脸心虚,“才没有。”即使有些迟钝,他也是知道不能在人家女孩面前承认这么丢脸的事的。 “真的没有?”女孩歪着头,一脸怀疑,眼睛却闪着戏谑的光。 “没有就是没有啦!” “噗嗤!真是个笨蛋。” 娇嗔着轻捶了男孩一拳,藤崎明转身,笑意满满地率先离开。 ——呐,光,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可以一眼看到底的笨蛋进藤光。 ——这真的,太好了。 ****************** “呼,好饱!”饱餐一顿,进藤光捧着大杯可乐大口大口喝着,一脸活过来的表情。 坐在他对面的藤崎明相比之下吃相就矜持文雅多了,正用指尖拿着薯条小心地蘸番茄酱,那副唯恐弄脏衣服的样子看得男孩直撇嘴。 百无聊赖地观察了会窗外的行人,“藤崎小姐……” “叫我明明就好。”话刚出口就被打断,进藤光看着藤崎明笑眯眯的脸,不知作何反应。 “我已经叫你做‘光’了,作为交换,你可以叫我明明。”藤崎明补充道。 “呃,哦!”愣愣地下意识答应,进藤光完全没想到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已经从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飞速进展到可以互称名字的亲密程度。 “那,明明,你的伤不要紧吗?”他看向女孩的手臂,那外套底下不像是能缠着纱布的样子。 明了男孩的意思,藤崎明微微一笑,“已经没关系了,擦了药膏不需要再缠纱布也可以。”她没让男孩知道的是,她是特意除掉纱布的。跟男孩难得的约会,她希望以最美的姿态去见他。 “哦,那么,我们等下还要到哪里去吗?” “下午啊……”藤崎明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 第10章 “游乐园?!”进藤光看着面前热闹的场景,有些诧异。 “对啊!”藤崎明抓起男孩的手向售票处走去,“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不是只有情侣才会男女一起来游乐园的吗? “好啦好啦,既然是约会,怎么可以不来游乐园呢~”女孩安抚着。 “更何况,”她一语双关地说,“这可是你欠我的。” ——光,这是你欠我的游乐园之行。 被女孩拉着冲进游乐园,进藤光很快就抛下心底的些许不自在,被各色游乐项目吸引了目光,像个孩子一般欢呼起来,“我要玩过山车!还有海盗船!” 看到他可爱毫不作伪的快乐,藤崎明也笑着牵起了他的手,“那我们就出发吧!” 两人穿梭在热闹的人流中,一起为精彩的游行表演而大笑,一起在惊险的游戏项目上尖叫,一起争论谁的游戏奖品更好,一起抢夺最后一颗章鱼烧…… 然后,就到了游乐园必备环节——鬼屋。 “喂喂,这有什么好怕的,都是假的啦假的!”进藤光无奈地看着一进鬼屋就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女孩,“都说怕就不要进来了嘛。” “你、你管我!”藤崎明在鬼屋阴森的气氛下瑟缩了下,嘴里却还强撑着跟男孩斗嘴。 “女孩子就是麻烦!”男孩挺起胸脯,有些抱怨却又有些得意地嘟囔着。 不管几岁大的男生,能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做英雄保护她,都会觉得很有面子~ 两人越走越远,同时进来的一批游客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等两人发现的时候,他们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女孩已经几乎整个身子都扒在男孩身上了。 “怕、怕什么!总能出去的!”虽然嘴上说的硬气,但看着周围造型阴暗恐怖的道具,男孩也不禁有些胆怯,牵着女孩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 偷偷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藤崎明虽然心底仍然害怕不已,却也不禁泛起几丝甜蜜。 “你~来~找~我~玩~吗~”故作低沉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诡异调子,在两人耳边响起。 两人僵在原地,瑟瑟发抖,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一只手从后搭在男孩肩上,男孩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一~起~玩~吧~”怪异的声音嘻嘻笑着。 突然,一张青白青白拖着长长舌头张着血盆大口的脸猛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啊——!”尖叫响彻了整个鬼屋! ****************** 最后两人是丢脸地被鬼屋的工作人员领出去的。 因为在女孩面前出了丑,进藤光从出了鬼屋后就别扭地不看女孩。藤崎明也默默地跟在男孩身后,一声不吭。 眼见太阳已经快落下了,进藤光出声发问,“要回去了吗?” 藤崎明这才仿佛惊醒一般,看着停下脚步的男孩,嘴角轻勾,“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啊,维修停运中?!”两人站在巨大的摩天轮下,面前是暂停运营的告示牌。 “真可惜。”进藤光遗憾地皱起眉头,却也只得无奈叹气。 然而,当他转头看向女孩时,却愣住了。 藤崎明怔怔地抬头看着静止的摩天轮,面无表情的脸上,晶莹的泪光在眼角闪烁。 进藤光顿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安慰女孩,“你,你怎么了?!只是暂时停运而已,又不是以后都不能来玩了。你别哭啊!” 藤崎明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听说过摩天轮的爱情传说吗?” 不等男孩回答,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下去。 “传说,摩天轮的每个格子里都装满了幸福 传说,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跨越升空而存在的 当它每转一圈,世上就多了一对亲吻的恋人 因为天使就在摩天轮上 当我们仰望摩天轮的时候 就是在仰望幸福 幸福有多高 摩天轮就有多高 当我们渴望得到幸福但幸福又迟迟没有到来的时候 试着坐上摩天轮等待它慢慢升高 直到最顶端 俯视所看到的一切 其实我们所要的幸福很简单 从摩天轮里往下看 世界很大,每个人都很渺小 但总有属于我们简单的幸福 所以 当我们感到不幸福的时候 试着去坐摩天轮 等待着所谓的幸福高度 他们说 眺望摩天轮的人都是在眺望幸福 传说,和喜欢的人坐上摩天轮就是幸福 随着摩天轮渐渐转动,升起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你和你身边的人 当摩天论转到最高处的时候,虔诚的许下一个愿望 你的愿望就会被神听到 如果神认为你是个好孩子,那么你的愿望就会得以实现 传说,每一个摩天轮的观缆车都是爱情的锁 会紧紧的把相爱的两人锁在一起 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 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 如果与恋人亲吻 许下一辈子不分离的愿望 就会永远一直走下去......” “呐,你说,”女孩回头看向男孩,泪水夺眶而出。 “神觉得我不是个好孩子吗?” “我只是想要幸福而已!” “为什么这么难?” 夕阳时分,巨大的摩天轮下,女孩绝望无助静静流泪的画面,深深印刻进进藤光的心底,在未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成为他心口挥之不去的痛。 “会幸福的。”进藤光看着女孩,眼底渐渐氤氲出温柔的光。 “你一定会幸福的。”他用最最郑重诚挚的语气重复,仿佛在许下一个一生的承诺。 “摩天轮一直在这里,今天坐不了,可以明天来,明天坐不了,可以后天来……即使这个摩天轮没有了,还有其他的摩天轮,东京的,日本的,世界的……”男孩展开双手,在空中虚划出一个大大的圆,粲然一笑,“所以,总有摩天轮,可以让你坐上去。” “总有幸福,会来到你身边。” 男孩灿烂的笑脸倒映在藤崎明眼底,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明明一身狼狈却还别扭地安慰着哭泣的她的小小孩童。 ‘不要再哭了啦,我都帮你打跑他们了。’ ‘可、可是他们都不喜欢我,不要我做新娘子。’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不要你我要!’ ‘真、真的吗?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子?’ ‘是啦是啦,女孩子就是麻烦~’ ‘那说定了,不许反悔!’ ‘反悔的人是小狗行了吧!’ …… ‘小光小光,我长大以后要做你的新娘子~’ ‘不用说那么多次的,笨蛋!’ 那么长久的时间以来,藤崎明终于再次露出那样发自心底的笑容,或许不够矜持,或许不够漂亮,或许不够动人,但却是绝绝对对耀眼温暖的笑容。 ——原来我的幸福,一直在这里。 “呐,你说过,今天我要做什么都可以的吧?”女孩狡黠地看向进藤光。 有些不明白刚才还哭得那么伤心的女孩,为什么突然就笑得那么开心了,进藤光愣愣地点点头。 “那,你过来。”女孩神秘地招招手。 迟疑着走到女孩面前,进藤光疑惑地问,“你要我……” 未出口的话语,被吞没在两人相贴的唇间。 落日余晖下,女孩踮起脚尖,闭上眼睛,虔诚地轻吻上男孩的唇。 柔和的金色阳光,将两人紧贴的身影,在摩天轮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仿佛连时光的流动都缓慢了下来。 耳边,似乎听见花开的声音。 这一刻,年华如画。 ——我心爱的男孩,请你一定要幸福。 第11章 藤崎明番外 (上) 藤崎明跟进藤光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在她3岁大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调动,一家三口搬到了东京,和进藤家成为了邻居,而藤崎明也顺理成章地转入了附近跟进藤光同一所的幼儿园。 小时候的进藤光是个完完全全的熊孩子,调皮捣蛋得让所有大人都头疼不已,而这一点也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改变多少。自由、散漫、好动、三分钟热度……这些顽固的天性在进藤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进藤妈妈甚至曾一度十分担忧自己的孩子是不是有小儿多动症。 所以当进藤光决定学习在他口中向来被称作‘老头子的游戏’的围棋这样一项古老而艰涩的运动,并且义无反顾地投身职业围棋界时,几乎所有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差点跌破了眼镜。 更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本该跟围棋格格不入的孩子,竟然在那之上有着惊人的天赋才华。 用某个莫名其妙十分欣赏进藤光的知名棋士的话来形容,就是‘那个孩子啊,拥有着百年、不,甚至可称得是上千年都难得一见的才能。’ ‘那是,即使是围棋之神,都说不定会忍不住为之嫉妒的资质与未来。’ 虽然这位知名棋士的话因为本人出了名的说话荒诞不靠谱而没有被大肆报道,但成为职业棋士不久之后,进藤光快速飙升的战绩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自己。 在后来的无数次或痛彻心扉或遗憾不甘或淡然以对的记忆回想里,藤崎明都一直认为,她跟进藤光就是从围棋开始而渐行渐远,以至最终她只能痛苦绝望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继而总是忍不住猜想,如果没有围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进藤光是不是就不会遇上那个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追上他的脚步;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不分开…… 然而,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 3岁的藤崎明是个很一般的其貌不扬的黄毛丫头,瘦瘦小小的身子,稀稀拉拉的头发,加上来到陌生环境的胆怯拘谨,看上去就像只畏畏缩缩的小老鼠,丝毫想象不到日后竟然会出落成那样靓丽动人的美少女。 这样的形象很快就让其他幼儿园小朋友对她失去了认识新同学的兴趣。 初初来到幼儿园的藤崎明就被安排在进藤光旁边。 藤崎明已经想不起来对进藤光的第一印象了,记忆中只模糊记得当时男孩给了她一个调皮的鬼脸,却莫名地让忐忑的她安下了心。 在刚认识的那段日子里,虽然两家已经互相拜访过,两人又是同桌,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很快熟悉起来。 当时还比较内向胆小的藤崎明就不说了,而进藤光,则是从小就不是什么会主动体贴人的孩子。应该说,他不去捉弄别人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当时的藤崎明让他提不起捉弄的兴趣? 3岁的进藤光,已经全面展露了他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熊孩子本质。整天率领着一群同样精力旺盛的小男孩四处疯跑,闯祸,让老师和家长焦头烂额。 最可气可恨又可笑的是,作为最大的祸头子的进藤光,却极少被当场逮到教训,即使偶尔几次失手被抓,大人们也往往在他无辜可怜的表情和眼神下败下阵来,草草训斥一番就轻轻抬手放过。 3岁的进藤光,与他顽劣的名声同样出名的,则是他在十里八乡的大姐姐大婶阿姨大妈老奶奶等女性中的人见人爱。 虽然还远没有到达日后的美貌惊人风华无双的地步,但彼时还长着一张圆圆的肉脸蛋的进藤光已经可见其相貌的难得的精致可爱,再加上古灵精怪的个性,活泼丰富的表情,甜蜜蜜的小嘴,几乎魅力无人可挡,一旦卖起萌装起可怜来更是让人可怜可爱得心都化成水。 那时候小小的藤崎明,就经常独自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悄悄地胆怯又羡慕渴望地注视着那个男孩快乐而肆意的笑脸。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那个男孩身上移开。 ********************* 藤崎明跟进藤光真正要好起来,是在他们成为邻居的两个月之后。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契机。起因不过是一直没有交到新朋友的藤崎明在独自一个人在附近公园玩耍的时候,招惹到了一条金毛犬。 后来想想,也许那条金毛当时只不过是想跟她玩耍而已。但对那时候的藤崎明来说,被一条比她还高,而且大张着嘴看上去似乎要将她扑到在地然后吃掉的狗狗追着不放,已经是她短暂的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了。 狼狈逃跑的小小的藤崎明终于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她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地看着金毛越来越近,连哭都忘记了。 就在这时,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响起,“贝克,过来!” 听到这稚嫩的声音,舌头几乎要舔上藤崎明脸颊的金毛立马掉头跑开了。藤崎明就见将她吓得要死的金毛欢快地奔向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将他压在身下。然后一人一狗就在藤崎明惊讶的眼神里快乐地闹成一团。 “哈哈,贝克,别舔别舔~”进藤光好不容易才从金毛爪子下挣脱出来,走到还坐在地上的藤崎明身边,“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藤崎明呆呆地看着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进藤光,突然“哇——!”一声放声大哭。 “喂喂!你哭什么啊?!”进藤光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 最后,当两人家长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男孩围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孩团团转。 鉴于进藤光的劣迹斑斑,他还被妈妈误会弄哭女孩子,回家后被逮着耳朵狠狠训斥了一顿。 所以,第二天,当通红着脸的藤崎明跑来跟他道谢的时候,他刚开始还是很生气决定永远都不要理这个奇怪的女孩子的。 但是,当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满脸崇拜地看着他,跟他说:“你好厉害,好勇敢,我好谢谢你……”的时候,进藤光小小男子汉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哈哈!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立马挺着小胸脯,得意地保证,“以后有我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他其实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搞清楚~ 从那之后,藤崎明就成了进藤光的小小跟屁虫。 在进藤光的带领下,藤崎明很快就融入了新团体,交到了新朋友,个性也渐渐开朗了起来。藤崎妈妈因为这个原因还特意上进藤家拜访道谢,两家关系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藤崎明是丑八怪!没人要的丑八怪!”小孩子不懂得这些无心的话语到底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伤害。 在扮家家游戏中又一次被剩下来的藤崎明怯生生地提出抗议,却遭到了这样的奚落。 小女孩无助地站在中央,感觉周围都是‘丑八怪、丑八怪’的嘲笑,害怕难过地红了眼眶。 “喂!你们在干什么?!”小男孩稚嫩却怒火十足的大叫打断男孩子们的行为。 小小的身影冲进了人群,站在女孩面前,并不高大的背影却牢牢护住了更小个的女孩,“不许欺负她!” “哦哦~藤崎明的小骑士来了~”小男孩们起哄着。 “进藤跟女孩子混在一起,真丢脸哦~” “进藤要娶藤崎做新娘子啰~” 即使还没有性别意识,小孩子还是下意识知道男孩女孩是不同的。 “啊呀!你们胡说什么?!”被激怒了的进藤光冲了上去,男孩们扭成了一团。 直到被赶来的大人分开时,进藤光已经满身狼狈,脸上也添了几块乌青。 而即使在刚才的混战中被误伤也一直强忍着不哭的藤崎明,却在见到进藤光的样子时,顿时哇哇大哭。 “啊啊啊!你怎么又哭了?!”进藤光头疼得直跳脚,“女孩子就是麻烦~”小大人样地叹了口气。 “小、小光受伤了!呜哇哇哇——”藤崎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是小伤啦~很快就会好的~还没有回家被妈妈教训来得麻烦。”小男孩只能这么拙劣地安慰哭泣的小女孩。 “可是很痛的。”小女孩一脸害怕地伸手小心翼翼地碰碰男孩脸上的淤青。 “才不痛呢!伤痕是男子汉的徽章!”小男孩一脸骄傲。 “真的不痛?” “不痛啦!” …… …… **************** “小光小光,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子吗?”夕阳的河岸边,小小的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男孩身后,一步一脚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我才不要娶你这个爱哭鬼呢~” “可、可是我想跟小光一直在一起……呜哇——” “啊啊啊!”小男孩抓狂地大叫,“你不要再哭了啦!” “呜呜呜,我想当小光的新娘子……”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语气里满是放弃挣扎的颓废,“我娶你行了吧!” “真的吗?!”惊喜,“我可以当小光的新娘子了吗?!” “笨蛋!要长大以后才可以啦。”男孩终于无法忍耐地跑起来了。 …… …… “那小光小光,我们什么时候长大?” “要很久很久以后吧,大概等我长到爸爸那么高?” “那小光你什么时候才能长高?” “我怎么知道!?”身高永远是每个男孩子的死穴。 …… …… “说好的了,小光,我长大以后要当你的新娘子~” “知道啦,笨蛋!” 很多很多年以后,藤崎明每每回想起这个场景,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明明说好了的,明明答应了会娶我的,小光,你个大骗子! ——为什么我已经长大了,却再也不能当你的新娘子了? 第12章 藤崎明番外 (下) 【——‘传说,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跨越升空而存在的。当它每转一圈,世上就多了一对亲吻的恋人 ’】 藤崎明喜欢进藤光。 这在两人共同的朋友圈里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当然,除了某个永远少根筋的当事人! ‘进藤光,你个迟钝的大笨蛋!’已经出落得靓丽动人的少女在心底这么有点苦涩却更多的是甜蜜地小小抱怨着。 ‘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笨蛋的呢?’少女一边忙碌着精心准备便当,一边忍不住出神地想。 藤崎明跟进藤光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两家还是关系很好的邻居。 从小藤崎明就是进藤光的小小跟屁虫,跟在他身后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闯祸,一起背黑锅……在藤崎明最早的记忆里,除了父母之外,满满的都是进藤光的身影,是那个男孩快乐而肆意的欢笑。 ‘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看着手中色彩漂亮的便当,露出一个期待又羞涩的笑容,‘没办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啊。’ 即使对方是那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大男孩,但在藤崎明心中,世界上大概,不,是一定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了。 那是她,心爱的男孩。 ********************** 北斗杯后,进藤光在围棋上的天赋和实力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这让那些从小认识他的人感到不可思议:那个调皮捣蛋一刻都安静不下来的熊孩子进藤光竟然真的能安心在棋盘前一坐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藤崎明熟悉的那个男孩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 一直以来都发育得比同龄人要慢的进藤光在不知不觉中个头已经超过了她,圆圆的肉脸蛋不知何时消瘦了下来,曾经上了国中也依然顽固不褪的婴儿肥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官轮廓日益英挺俊美,线条精致细腻,身姿修长,风采卓然,一颦一笑间,恍惚就被其摄去了心神。那个曾经俘获一干年长女性的可爱小男孩,此时已经初初显露其无双的风华。 但相比外貌而言,藤崎明更在意的则是内在的不经意变化。向来开朗活泼没心没肺的男孩,开始学会体贴身边的人,气质举止也稳重了许多。然而他眉眼间平添的一抹忧郁,在无人处时不时露出的思念追忆的表情,都让女孩心疼不已。 我心爱的男孩,是什么让你如此悲伤难过?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不必经历成长的痛苦。 让藤崎明安心的是,不管如何改变,总有些东西是如钻石一般闪耀动人而历久弥坚。进藤光一直是那个虽然大大咧咧别扭迟钝却善良柔软坚强的孩子。他的笑脸,一如既往的灿烂耀眼,就像他的名字一般,照亮了藤崎明的整个世界。 ************************** 【——‘传说,摩天轮的每个格子里都装满了幸福。幸福有多高,摩天轮就有多高。’】 在进藤光没有对局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总会有越来越多的女生红着脸偷偷看他,然后在他经过身边后,小小声兴奋地讨论着。 这样的情况没有让藤崎明在意,却让她的朋友生起了警惕,“明明,你再不抓紧,小心你的阿光被抢走了哦~”她们总是这样促狭却善意地鼓动她跟男孩告白。 每每此时,藤崎明只是低头羞涩地笑笑,却不做回应,引来朋友们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但是啊,她们都不知道。 少女在穿衣镜前拿着衣服一件件比划着,苦恼着该穿哪一件才能让男孩眼前一亮。 ‘那个笨蛋进藤光,可是什么都不懂呢~’少女有些烦恼有些纵容地这么想。 比进藤光的身体成长得还要慢的,就是他仿佛永远长不大的个性。在藤崎明看来,进藤光还是那个迟钝得天怒人怨的大孩子。 还是那样有些大男子主义,嘴里总是别扭地抱怨着‘女孩子就是麻烦。’,丝毫体会不到女孩细腻羞涩的心思。即使会因为陌生女生的告白而手忙脚乱,即使会在看到成熟漂亮的女人时莫名其妙地脸红,即使会在两人相处时感到奇怪的丢脸,但本身其实还懵懵懂懂。 ‘我的男孩,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少女终于为自己在镜中的形象而露出满意的笑容,拿起精心准备的便当出门了。 藤崎明从来不担心男孩会被其他女生抢走。没有女生能比她更了解进藤光,也没有女生能在进藤光心中有比她更重要的地位。她无比地自信于这一点。 他们几乎是从有记忆时起就一直在一起,彼此的记忆中都充斥着对方的影子。藤崎明清楚明白,进藤光对她是有感觉的。只是这份感觉还很模糊,幼年的玩伴、从小保护的妹妹、青梅竹马的女孩、或者还有情窦未开时朦胧的心仪的影子…… 而一旦有一天,这个男孩突然开窍了,这份复杂的感情就会自然而然转化为恋人的甜蜜。 藤崎明一直在等待,等待这个大男孩终于长大的那一天。 不是没有想过主动告白,但是啊,每次稍加试探,看到他那无辜天真的神情时,就会不由得软下了心。 ‘如果说出来了,那个笨蛋一定会吓得掉头就跑的吧。’少女这么想着,忍不住轻笑起来,眼中却满是无奈与宠溺。 她爱他,像是爱着一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爱得那样小心翼翼,唯恐稍有损伤。 少女轻快的步伐在看到游乐园前一脸不耐的少年时,立刻加快了几分。 “等很久了吗?”少女脸颊绯红,不知道是因为运动的关系,还是因为想到即将到来的约会。 “还好啦~”即使只是随意的装束,男孩却还是像发光体一般吸引着周围人视线,“就知道你们女孩子一定会迟到的,麻烦死了!”他鼓起包子脸嘀咕着。 “阿光你个大笨蛋!”少女嗔怒地捶了他一下。 即使再喜欢你,在人家生日的时候说这样的话,还是会生气的。 【——‘传说,和喜欢的人坐上摩天轮就是幸福。随着摩天轮渐渐转动,升起。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你和你身边的人。’】 那是藤崎明16岁的生日,少女好不容易才将一头扎进围棋里的少年拉出来,逼着他答应陪她一整天。 ‘即使还不是真正的恋人,但也想跟你一起度过每一个生日。’少女偷偷看着身边已经需要她仰望的男孩,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 他们像游乐园里的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一起坐上旋转木马,一起在海盗船上尖叫,一起争抢最后一颗章鱼烧,一起为游戏奖品欢呼,一起分食同一份便当…… 虽然,在永远少根筋的少年眼中,这大概跟他们从小到大一起进行的每一个游戏没什么区别。 ‘你就迟钝到死吧,大笨蛋!’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少女也不由得有些泄气了。 “哇,好久没来游乐园,还真有些怀念呢。”兴奋地满脸通红的男孩笑得都有些气喘了。 “那是,你这几年都只顾着围棋。”藤崎明小小抱怨着。 “啊哈哈,”进藤光笑着挠着头告饶,“那个,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哪里?”转移话题的技巧一如既往的拙劣。 【——‘传说,每一个摩天轮的观缆车都是爱情的锁。会紧紧的把相爱的两人锁在一起。’】 “摩天轮?”男孩仰头看着高高矗立的巨大摩天轮,再看看排得长长的队伍,发出一声奇怪的尖叫,“这样慢吞吞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不甘的抱怨被少女的粉拳镇压了。 ‘即使还不是真正的恋人,也想要跟你一起坐一次摩天轮。’ 她爱他,爱得那样长久,那样隐忍,那样苦涩而甜蜜。 ********************* 那一次,他们最终到底没有坐上摩天轮。 在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待终于快要到他们的时候,男孩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那个被称作进藤光宿命对手的塔矢亮。因为男孩又一次将约定的时间忘记,久等不到人的‘棋坛贵公子’终于发飙地打来电话将男孩痛骂一顿。 即使隔着电话,女孩也能想象到另一端那个少年冰冷的神情和眼里的怒火。 藤崎明对塔矢亮并不陌生。且不论因为男孩的关系而收集的围棋杂志上经常出现的对其清一色的赞美报道,在很久以前,少女就在他到学校寻找进藤光时见过他不止一次。 印象中那是一个出色的少年。长相俊秀,举止温文尔雅,听说出生围棋世家,且实力高强,是男孩一直追逐的对象,也是男孩重要的对手和朋友。 最后,藤崎明只能在进藤光不断的道歉赔笑下,无奈地终止了这次的‘约会’。 能怎么办呢?她对他终归还是没办法的啊~ 看着火急火燎赶赴棋会所的男孩的背影,藤崎明忽视了心底隐隐的不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藤崎明跟进藤光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 曾经那个一直在她身前,只要稍稍伸手就能够到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即使用尽全力奔跑也无法追赶上的遥远。 藤崎明熟悉进藤光的一切,直到他遇上了围棋。 围棋学习班、学校棋社、围棋大赛、院生、职业棋士……进藤光在围棋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远到了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藤崎明曾经努力地学习本身不感兴趣的围棋,但她并没有进藤光那样仿佛神迹般的天赋,即使再如何努力,也只能默默地看着男孩去到她到达不了的世界。 她一直知道,进藤光心底有个秘密。这个秘密是他踏上围棋界的原因,是他成长的诱因,也是他心底最大的伤痛。 她心疼着男孩。但她只是默默地担忧地看着男孩独自舔舐伤口,然后为男孩做一切她所能做到的。她了解男孩,了解他的坚强,也了解他的倔强。所以她只是等待着,等待男孩从伤痛中走出来,然后向她展开灿烂的笑容。 真正让藤崎明感到不安的,是从男孩在与她的相处越来越多的提及‘塔矢亮’这个名字开始的。 进藤光不知道,当他提起塔矢亮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是多么的耀眼。 他抱怨着‘塔矢那家伙越来越嚣张了。’‘明明你不知道塔矢可龟毛了。’‘塔矢那混蛋明明下错了还不承认。’…… 塔矢亮塔矢亮塔矢亮…… 明明对方是个男生,明明进藤光只是如往常一般将朋友间的趣事跟她分享,明明知道男孩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心底不安的预感,在一点点扩大。 ********************* 直到那一天,藤崎明无意间在进藤家前见到分别的两个男孩时,一道明悟的闪电瞬间划过心头。 那个名叫塔矢亮的墨绿发色的少年,看向进藤光的眼神里,是藤崎明每每在镜中自己的眼中见过的,满满的宠溺与恋慕。 还有更多的痛苦、渴慕、偏执、与占有。就像一条濒死的狼,死死地盯着面前仅存的一线生的希望。 藤崎明当即惊得倒退一大步,却在下一秒被少年如寒冰的碧玉眸子投射过来的冰冷视线冻僵在原地,那是看向抢夺猎物的敌人的不死不休的眼神。 她看着少年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然后告别离开。 直到少年走远,她才仿佛活过来一般,紧紧扯着她心爱的男孩,却什么都无法说出来。 那天之后,她就想尽办法拖住进藤光的一切空余时间,不让两人有在棋院外见面的机会。她告诉自己,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进藤光此时对塔矢亮还只是朋友情谊,即使与其他人相比更为特别,但她能确信,男孩还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然后,一切的努力都碎在了那个午后。本该是男孩跟她的约会,来的却是塔矢亮。 她余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相貌俊美,举止文雅的少年,是如何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毫不容情狠毒地警告她,“他已经是我的,也只会是我的!” 心脏仿佛被紧紧扼住,几乎无法呼吸。藤崎明的信仰,终于崩溃。 当她浑浑噩噩地找到进藤光的时候,在她的颤抖的质问下,她心爱的男孩,红了脸, “那家伙告诉你了啊?” 依然没心没肺地嘟囔着,“没办法啊,那是塔矢。”他挠着头,露出腼腆的微笑,“虽然跟男生是有点怪啦,但如果是塔矢,就没办法拒绝啊。再说,我也实在没办法看着那家伙……”后面的话越来越小,直到听不清楚。 我的男孩,我心爱的男孩,我的光,你明明是更喜欢女孩的不是吗? 到底塔矢亮做了什么,你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我该怎么办?我的爱情该怎么办?! 我心爱的男孩,你又该怎么办呢? ******************* 【——当摩天论转到最高处的时候,虔诚的许下一个愿望,你的愿望就会被神听到。如果神认为你是个好孩子,那么你的愿望就会得以实现】 进藤光跟塔矢亮的恋情,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公之于众。丑闻如漩涡一般,要将男孩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是她心爱的男孩,却被那样诋毁、谩骂、羞辱……而那个本该保护他的人,却不知所踪。 藤崎明找到了进藤光,向他提出让自己假作他女朋友。 但是进藤光拒绝了。 迅速消瘦下去的男孩面容憔悴,但是却依然努力笑得灿烂。他说,“明明,我不能。” 不能?不能什么?不能让我做你的女朋友?还是不能让塔矢亮误会?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他在哪里?!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为他!”藤崎明有生以来第一次跟进藤光大吵了一架,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发泄。 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恨意。憎恨围棋,憎恨将男孩抢走却险他于此地不顾的塔矢亮,也憎恨着直到此时依然不愿意放手的男孩。 但是最终,她也只能在男孩脆弱却坚定的眼神中溃不成军。 她爱他,爱得那样痛苦绝望,爱愈生命。 藤崎明的爱情,最终死在了那一年的夏末。 终止那场沸沸扬扬的舆论闹剧的,是进藤光失踪的消息。甚至更多的人认为,男孩因为不堪舆论的压力而自杀。 这样的说法让藤崎明冷笑。她了解她的男孩,她知道他是那样一个坚强善良的男孩。他怎么可能软弱地去自杀?又怎么舍得狠心将痛苦悲伤留给他们。 她知道,他一定还活着,然后在某一天,会带着熟悉的灿烂笑容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那一天,藤崎明独自一人,坐了一遍一遍的摩天轮。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如果神明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请让我的男孩能够一直快乐肆意地欢笑。” ‘不爱我也没关系,跟男生一起也没关系……’女孩在摩天轮最高点泣不成声,‘只要你还好好的,只要你开心快乐,要怎样都可以……’ ——呐,光,你回来好不好? ************************* “你还好吗?”男孩愧疚地询问被他撞到在地的女孩。 …… …… “初次见面,进藤光,我是藤崎明” 女孩一字一顿地自我介绍,犹自带泪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法言喻美丽不可方物的绚烂笑容。 ——欢迎回来,我心爱的男孩。 【——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如果与恋人亲吻,许下一辈子不分离的愿望,就会永远一直走下去......】 第13章 从游乐园离开的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在等公交的过程中,进藤光一直扭着头两眼放空地盯着公交站牌。而他身边的藤崎明也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僵硬的气氛下,藤崎明等的公交终于来了。 进藤光不禁偷偷松了口气。游乐园里发生的那一幕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孩相处了,虽然不至于对对方生出恶感,但记忆中从没有过的事还是让他心里别扭的紧。 “那么,就再见啦。”他终于能够稍微正常地跟女孩道别了。 藤崎明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向已经到站的公交走去。 “喂,光。”就在快要登上公交的时候,女孩突然转身,看向还傻傻在原地发呆的进藤光,“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咬着唇,然后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和期待,大声向男孩问出来,“如果我们一直走下去,你、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进藤光的眼睛缓缓睁大,看着眼角泛光却依然倔强地跟他对视着的女孩,僵硬地张了张口,“呃,我……” 然而,他话音刚出口,藤崎明却猛地打断了他,“我跟你开玩笑的!” “诶?……”从头到尾只来得及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语气词的进藤光,呆滞地看着女孩匆匆跳上开动的公交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什么啊?莫名其妙的就……”他低声嘀咕几句,心底紧绷的弦却松了下来。 公交车上,藤崎明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垂下来的紫红长发掩住了她的脸,无法看清她此时的神情。 ——呐,光,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足够的坚强,可以接受你的再一次拒绝。 女孩颤抖的手搭在膝盖上,攥紧裙子的手指用力到显出青白的颜色,沉默纤细的侧影似乎一碰即碎。 ——我想我不该那么贪心的,神明已经听到了我的愿望。 ——他已经将你重新送回我的面前。 ——这样,一切就都足够了。 ************************ 进藤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他抬头看着天边泛着诡异暗红的天色,心里沉甸甸的。 来到日本后,进藤光心底就一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要翻涌而出,又仿佛影影绰绰虚无缥缈。 绪方精次、藤崎明、进藤光…… 他不敢深思这一切,莫名的预感告诉他,当一切揭开的时候,他的人生或许就会彻底滑出他的掌控,走向一个他无法预料的方向。 他很满足于他如今的生活,虽然有时候会抱怨被管得太严,但他心底也清楚,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抱怨,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而且,他还有他的妈妈…… 进藤光想起远在美国的母亲,那个安静温婉的女子。 想起她瘦弱纤细的身影,在即使辉煌华丽仆从成群却依然空旷得可怕的豪宅中寂然无声的衰老;想起她历经岁月依然美丽的面容,在独自一人的阴影中毫无生气的枯萎;也想起她如水动人却被时光黯淡了的双眸中,在为他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饭的时候,宛如被点燃了生机的美丽光芒。 进藤光生怕第一次胆怯了。 他向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很多时候也压根不懂得退让为何物。除了天生的粗神经之外,更因为他的心底住着一头骄傲的雄狮。 在休憩的时候,它慵懒地打着呵欠,对面前的一切爱答不理,面对无知无畏的挑衅者,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瞟一眼就轻轻放过;但一旦被触动甚至惹怒了,它的尊严就不允许它后退一步。 他从来不惧挑战,也不畏惧战斗。即使面前的是数倍强大于他的敌人,即使害怕得浑身颤抖,他也会坚定地迎上去,然后胜利。 然而,如今前方迷雾一般的未来却让他却步了。 可能一朝颠覆的人生,身后视他如命的母亲,也许不堪回首的失去的记忆,波诡云谲的莫测前路…… 他第一次在人生的路上踌躇不前。转身后退,他可以离开日本,依然是那个快乐无忧的男孩;往前一步,也许从此万劫不复,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绪方精次冷峻的面容、藤崎明带泪的笑脸、母亲温柔脆弱的眼神……一一在进藤光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其中的,则是一双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的,寒玉般的碧绿双眸。 ‘你是谁呢?’ 他仰望着看不到一颗星星的夜空,寂然无语。 ********************** 铃声划破了黑暗。 绪方精次从睡梦中被吵醒,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过床头的电话,“我是绪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干哑的磁性,无法掩饰里面浓浓的困倦感。 电话里的内容让神智还有些朦胧的绪方瞬间清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拿过放在床边的衣物,一边郑重地朝电话另一端的人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 真的起来了,绪方精次才发现天色并不算早,只不过他习惯了独自在家的时候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线光。曾经这所公寓里的明亮,似乎随着那个曾短暂停留的男孩一起离开了。 就像男孩的名字,光。他将光一并带走了。 绪方匆匆着装,来不及吃上点什么,就出门了。 在驶向棋院的路上,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建筑和行人,他想到电话里的内容,眉头紧皱。 棋院…… “绪方老师您来了。”刚踏进棋院,一个有点面熟的工作人员就欣喜地叫了出来。 绪方匆匆点头示意,大步走进电梯。 虽然大体上还算井然有序,但整个棋院都仿佛笼罩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中,就连来往的工作人员和低段棋手步履都似乎慌乱了几分。 打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都是棋院理事会成员以及高段和头衔棋士。 告了声罪,绪方在离主位较前的空余位置坐下,旁边正好就是他的小师弟塔矢亮。 等了一会,又陆续有几个棋手赶了过来。首位上的棋院副理事长桑原仁开口了,“能来的人都应该来了吧,那我们就开始吧。” 桑原名誉本因坊在三年前辞去本因坊一衔后就渐渐淡出了比赛,之后在棋院岗部理事长的邀请下,出任了日本棋院副理事长一职。 “情况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了。”桑原名誉本因坊的声音里难得的严肃沉重,跟他一直不对盘的绪方此时却无心调侃,“岗部理事长昨晚突发脑溢血被送入医院。刚刚接到的消息,岗部理事长已经清醒过来了。” 不等在座诸位松了口气,桑原仁又抛出了一个大炸弹,“虽然幸而没有生命危险,但根据医生的说法,岗部理事长需要长期静养。他的家人跟我联系了,很遗憾的是,岗部理事长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担任棋院理事长一职,他本人也有辞去职位的意愿。” 桑原仁话音落下,底下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细小隐约的讨论声接连出现。 他老神在在地等待这一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才睁开眼睛扫视了一圈,“那么,各位有何想法?” 不管是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职业棋手还是一众理事会成员,都沉默了。 日本棋院近年来的财政艰难已经是众所周知,好不容易在前两任理事长的改革下稍有好转,却又因为两人相继离世,棋院遭受重大打击,再次陷入亏损。在空缺长达一年半的空缺后,现任或者即将成为前任的岗部理事长接任了理事长一职。虽然他对棋院的调整遭到了不同意见的理事会成员以及很多老棋手的批评,但谁也无法否认他大刀阔斧的铁腕改革以及本人在财界的影响力都挽救了棋院岌岌可危的财政赤字。 如今,在猝不及防下,日本棋院再次失去了领导者,这对财政根基薄弱的日本棋院和成绩低迷的日本围棋界而言,不啻是一次巨大的冲击。而日本棋院,能否从这次的打击走出来,在座的人都无法坚定地说有十足的信心。 “在岗部理事长发表辞职声明和下任理事长人选决定之前,还是由桑原副理事长您先行主持大局吧。”棋士会会长依山九段率先出声表态。 在理事长出现突发事故时由副理事长暂代职务也是很正常合理的选择。更何况桑原名誉本因坊本人棋力高深,名望深厚,在职业棋手和棋迷间深受尊敬,此时由他出面无疑是最好的稳定人心的举措。在座的人大多附议。 绪方精次虽然因为两人的不对盘心里有些疙瘩,但他对桑原仁的棋力和人品却是信服的,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而塔矢亮更是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一如既往地冰着脸。 事情差不多可以就此定局,然而此时,桑原仁却呵呵笑了下,开口了,“我并无意接任棋院理事长一位,岗部理事长辞职后的接任人选还望各位多加考虑。” 他的话就像投进水里的石头,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桑原副理事,您是何意?”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若是再重历群龙无首的状态,棋院到时不知会如何。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桑原仁微闭起眼睛,“我自认能力不足,无法接下此重担。” 绪方眉心紧了几分,这老狐狸…… 确实,日本棋院如今的状况,理事长的担子极重极难。桑原仁在棋界声望极高,但作为职业棋手,在财界却人脉有限,要撑起这副担子更是困难几分, 而且,日本棋院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棋手的成绩。世界大赛上长期出不了好成绩,棋迷的人数日益减少,棋院收入大幅下降,甚至长此以往,连棋手人才的承接都会出现断层,更是恶性循环。 但是,如今的日本围棋界…… 第14章 到了最后,事情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作为副理事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同意暂时代理理事长的职务,但死活不愿意正式接任理事长一职。事情也只能先僵着了。 会议结束后,绪方精次与塔矢亮一道走出棋院。一路上,迎面与两人相遇的女性工作人员和女棋手大都微红了脸,却摄于两人生人勿近的气场而不敢上前。 看着身边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小师弟,绪方精次心下不由有些感慨。他拜入塔矢行洋门下的时候,塔矢亮还没有出生,可以说他是看着他长大的。记忆里那个可爱纯良的小孩,已经长成如今英俊出色的青年。 不过,竟然会感慨这种事情,他果然是老了吗? 绪方想起那个口口叫着‘大叔’的男孩,心底失笑。 “老师身体最近怎样了?”绪方精次率先打破了沉默。 塔矢前名人在退出日本棋坛后就一直旅居国外,其夫人塔矢明子为了照顾丈夫也跟随过去,留下独子塔矢亮一人在国内。也幸而塔矢亮自幼早熟懂事,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完全没问题。 “父亲身体并无大碍,请放心。”塔矢亮有礼地回应。这个自幼相熟的师兄虽然个性有时比较恶劣,但也是塔矢亮少有关系较为亲近的人了。 “我听说老师有回日本的打算?”绪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起。 塔矢亮沉默了下,“是的。父亲近年精力大不如前,母亲也十分思念家乡。” “呵。”绪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这也不错。” 塔矢家家庭氛围向来传统严肃,不比普通人家的亲昵。当初更是曾一度降至冰点,在那之后,塔矢行洋的身体状况就越发不好了。这次塔矢夫妇归国,除了塔矢亮所说原因之外,恐怕也有缓和关系的打算。 只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顺利。当年的事,始终是横在塔矢夫妇和塔矢亮心头的一根刺,一动就鲜血淋漓。 “就此分别吧,绪方先生。”塔矢亮走到自己的座驾前,向绪方点头告别。 塔矢亮在18岁后就考取驾照并买了车子。张扬的车型并不符合他一向给人的沉稳感觉,但却是某个男孩曾经对着杂志照片流口水并一直心心念念不忘的。 “小亮……”绪方精次突然出声叫住了塔矢亮。 看着有礼地转过身等待他接下来的话的塔矢,绪方迟疑了下。 “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跟进藤分手吗?”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想法在多年后问出这个尘封已久的问题的。 塔矢亮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到绪方问题的瞬间更是冷如寒冰,但观察力极强的绪方依然捕捉到他颤抖的手。 “我想……”良久,塔矢亮沙哑着开口,“这跟您无关!” ************************ 绪方精次有时觉得,其实他的老师对自己独子的同性恋情并没有如外界所想象那般愤怒毫不容情。即使在情况最遭的时候,他也更多的是一种沉默审视的态度。倒是作为母亲的塔矢明子反应更激烈点,但限于出生修养,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而最让绪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最先放弃的竟然反而是塔矢亮本人。 绪方精次大概是最早察觉塔矢亮对进藤光不寻常感情的人,那甚至是早在塔矢亮本人醒悟之前。除了因为各种原因对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人的关注外,也因为塔矢亮在面对进藤光的事情上总是与面对他人时格外不同的表现。 作为年长多年的师兄,绪方精次对塔矢亮的了解并不下于他的父母。塔矢亮性格与其父是如出一辙的孤傲,差别仅在于他处事上习惯用彬彬有礼的温和态度,不着痕迹地疏离。 弱者从来进入不了塔矢亮的眼中。在他还未成为职业棋士时,曾有不少同年龄段的孩子用各种方式跟他对弈过。然而,这些败在他手下的人,无一例外的不出几分钟就会被塔矢亮遗忘。 塔矢亮对围棋的热情和执着,以及追求神之一手的顽强毅力和决心,甚至让绪方精次都一度为之震撼,继而期待起他追上来的一天。 然而,这样的塔矢亮,却会因为进藤光而停下脚步等待,甚至愿意回过头拉他一把。就像在棋院年轻一辈中流传的,‘塔矢亮的眼中只有进藤光。’ 当绪方精次第一次看到两人在棋会所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超出了控制。这样的场面,跟那些情窦初开的小毛孩用欺负女孩子的方式引起对方注意的行为并无什么不同。或者说,是尚未意识到自己感情的塔矢亮在用这种跟平时的行事截然不同的方式来留住进藤光。 与温文尔雅的外表不同,塔矢亮内在高傲偏执,心中自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对不在意的事物可以视若无睹,对认定的却绝不放手,死守到底。并且理直气壮地按自己的方式处事,不为世俗的行为准则人情来往而改变分毫,更可怕的是他的执着往往能让他人不得不服从于他的意愿。 这样的塔矢亮将生平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进藤光,热烈纯粹而执着。他也一如既往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绪方精次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阻止这两个棋院新星间日益暧昧升温的气氛,他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也没有自虐的爱好。 他仅仅是冷静地看着塔矢亮注视着进藤光时眼中日益深沉的情感沉淀,看着他的明悟、痛苦、爱恋、挣扎……还有最终的坚定。 也看着从头至尾毫无所觉的进藤光懵懂而自然而然地被塔矢亮锁住,挣扎不得。 绪方精次曾以为,在两人的感情里,如果有一个人先退缩放手,那一定是进藤光。在他看来,进藤光对塔矢亮的感情远不如塔矢亮对他的。更重要的是,进藤光还不成熟,甚至在很多方面依然是个孩子。他可能因为思虑不足而开始一段轻率的恋情,也可能因为家庭社会的压力而胆怯。 在对进藤光抨击最为严重的时候,出于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心情,绪方精次曾找到过进藤光。当时那个正处在最热烈年华的少年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笑容却一如既往的灿烂毫无阴霾,“塔矢还在,这就足够了。” 直到那时,绪方精次才真正了解这个孩子。进藤光远比任何人所以为的清醒。也许他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心情,也许他还不成熟,也许他思考不深,但也正因此,他的所有选择都完全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是一个干净纯粹坚定如钻石的男孩。 绪方在那一刻,不禁深深嫉妒起能拥有这个男孩,能得到这个男孩珍贵感情的塔矢亮。 所以,当得知塔矢亮和进藤光分手的消息时,绪方精次是不敢置信的。尝过男孩甜美甘冽的塔矢亮竟然舍得放手?! 然而,不待他有所探寻,进藤光失踪的消息掩盖了一切,塔矢亮从此也如死去一般, ********************* “光……”俊美挺拔的男子打开公寓的门,“我回来了。”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勾起醉人的微笑,声音温柔深情地呼唤着,如果任何女孩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恐怕都会立刻为之倾倒。 然而,此时男子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在几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塔矢亮才仿佛惊醒过来一般,打开灯,换鞋,走进公寓。 公寓并不大,两个人住可能还会有些拥挤,但却布置得十分好。整体高雅简洁,细节处却不乏可爱温馨。 这是塔矢亮与进藤光曾同居过短短时日的地方,是他们记忆中最热烈最美好的回忆。 穿过客厅,每一处东西的摆放都曾经一般无二。只是静静看着,塔矢亮仿佛就能回想起两人一同精心挑选时的快乐与期待。 塔矢亮慢慢走进其中一个卧室。房间是跟塔矢亮风格截然不同的随意,书架上参差摆放着棋谱漫画电玩,床上散落着几个造型卡通的抱枕,地板上的棋盘上是一局未完的残谱,似乎主人匆匆离开未来得及收拾。 塔矢亮静静地走到棋盘前,跪坐下去,手留恋地轻抚过棋盘上的棋子。他闭上眼睛,放松了表情,房间主人的气息一点点萦绕在他周围,仿佛从未离他而去。 ‘塔矢,我们来下棋吧!’男孩熟悉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光!”塔矢亮惊喜地睁开眼睛,棋盘对面,空无一人。 熟悉温暖的气息瞬间退却,入骨的寒冷渐渐侵蚀,他怔怔地呆坐在地板上,双眼失去神采,似乎在注视着虚空中不存在的幻影。 “光,你在哪里?”俊美无俦的男子终于弯下了他挺直的背脊,“你不愿意再见我了吗?”声音里的脆弱无助,仿若走失的孩童。 ——光,我们下棋吧。 第15章 “啊啊啊……累死了!”有着阳光额发的男孩一进酒店房间就将背包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开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劳累的样子。 偏偏在此时,从被扔在地上的背包上隐隐传来手机的铃声。 已经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的男孩,在心底随便挣扎了一下就痛快地放弃了起来接电话的打算,任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就是不理。 响了一会,铃声终于停了。然而,没等男孩放松下来准备继续颓废,此时听来格外刺耳的铃声再次打破一室寂静。 如此几次,男孩终于受不了了,痛苦地爬起来从背包中掏出手机,嘴里骂骂咧咧,‘哪个混蛋,没人接就该放弃了啦!’ “谁啊?!”男孩的语气冲得很。 手机另一端的人也被这情况弄得愣了一下,才道,“光,是我,明明。” 柔美的女音让进藤光立刻回想起这个奇怪的女孩。在跟藤崎明的游乐园一日游后,进藤光很快就背着包独自一个人跑其他市旅游去了,快两个星期了才回到东京。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进藤光声音立刻低了几度,对女孩子他还是挺有风度的。 藤崎明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打不通进藤光的电话,到他住的酒店找却得知人已经退房离开了。这两个星期以来,再度失去男孩的痛苦和恐惧一直折磨着她,直到听到男孩元气满满的声音才终于放下心来。 “光,我想见见你。”此时她也不想追究男孩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了,她只是迫切地想再见到男孩,见到他好好的。 ******************** 环境舒适休闲的冷饮店里,漂亮帅气的男孩正坐在临街的窗边,一脸百无聊赖地搅拌着面前的饮料。修长的身姿,超出性别界限的外貌,让店里的服务员和客人都忍不住偷偷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冷饮店门前的风铃响了起来,紫红长发的女生走了进来,不等服务员上去询问,她往店中张望一下,看到男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光!”她径直走向男孩,赶来时急躁的脚步轻盈欢快了起来。“等很久了吗” 看到女孩在男孩面前坐下,不少人心底都发出了哀叹。 “还好吧~”进藤光迟疑地看着打扮稍显凌乱的女孩,原本因为被叫出来而不爽的心情顿时消了几分,“你有什么急事吗?” 藤崎明见进藤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这才注意到自己出门时因为心情过分焦急而没有打扮整齐。她脸瞬间红了,稍微有些尴尬地理了理披散的头发。 幸好此时服务生适时上前询问她有什么需要。 在饮料上来的时候,藤崎明脸上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只不过是我们上次在游乐园拍的照片已经……” 女孩的话突然没了下文,进藤光奇怪地抬起头,却见藤崎明一脸苍白双眼愣愣地透过玻璃看向店外。 眨了眨眼,进藤光下意识地想转头看向窗外。 然而,藤崎明却突然猛的站起来,将他一拉。 “喂!”被女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倒了杯子,甜腻的饮料溅了一身。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吸引了不大的店中所有人的注意,服务生连忙上前。 “抱歉抱歉,是我的错。”藤崎明忙不迭地道歉,一边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手忙脚乱地帮男孩擦拭着,行动间却将男孩不知不觉带离桌前。 “啊啊啊,糟糕,擦不掉啊。”进藤光难受地皱起眉。 时进九月,东京的天气还是有些炎热,所以他也穿得比较轻薄。此时饮料渗透衬衫和牛仔裤,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让他感觉浑身不舒服。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啊……”藤崎明一脸歉意,然后状似无意地提出建议,“这样子只能换一套衣服了。” “嗯,幸好住的酒店就在附近。”进藤光无奈又庆幸,掏出钱包结账。 进藤光没有注意到,冷饮店外面隔着马路,一个棕发的年轻男子,正正死死盯着他走出店外的身影,眼中是不敢置信的惊喜希望。然而他急躁的心情却被车流所阻挡脚步。 红灯刚一转绿,男子就瞬间冲了出去,引起尚未停稳的一些车辆司机的惊慌,他却顾不上道歉,以生平最大的速度穿过马路。 ‘那个人、他是、他是……’他沿着男孩离开的方向奔跑着焦急地寻找,却再也遍寻不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进藤!” *********************** “到最后还是没说有什么事嘛。”已经冲了个澡洗去一身黏腻,进藤光一边坐在床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嘀咕着。 藤崎明将他送回酒店后,就很快告辞离开了。看出女孩的心神不宁,进藤光也没留人下来。再说一个女孩子留在男生房里,还是酒店房的确不合适。 面对藤崎明他总是多了一份宽容和以保卫者自居的责任感。“真是的,我这是把自己当她监护人了吗~”进藤光吐槽着。 ‘还是继续睡吧。’ 当进藤光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暗。日暮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房间留下明灭的影子。 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男孩一时还没缓过来,呆滞地盘坐在床上,样子格外可爱。 突然,‘咕咕’的声音从肚子里传出来。 “好饿啊~”进藤光瞬间清醒,捂着扁扁的肚子一阵哀嚎。 不得不爬起来觅食的进藤光迅速换好衣服,跑出酒店。虽然住的是高档酒店,里面订餐味道还不错,但他还是更喜欢街边的小店。 一脸幸福地将碗里的汤底全部倒进肚子里,进藤光拍拍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还在美国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拉面。但是美国很难找到地道的日本拉面,妈妈又因为营养原因很少满足他的要求下厨煮给他吃。来到日本后,他总算可以吃个够了。 “井上,最近你晚上不怎么出来啊?”刚想掏出钱包结账,旁边几个男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别提了!”一看就是上班族的男人无奈地笑笑,“我老婆怀孕了,最近总疑神疑鬼,晚上晚回去点就闹个不停。” “哟哟。”男人们顿时起哄起来,“原来你还是个怕老婆的啊,以前跟我们一起去新宿玩的时候可没看出来!” …… 后面的话进藤光没再注意,“新宿啊~”他摸着下巴,眼里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 新宿区是东京乃至于整个日本比较著名的繁华商业区,且商业娱乐设施丰富齐全,优质高等院校集中,外国留学生和外国旅客比较集中,除此之外还集中了许多日本大型企业总部所使用的摩天大楼。 ——以上资料来自百度。 对于进藤光来说,新宿可谓是闻名已久了。当然不仅仅因为上述高大上的介绍,更重要的是,新宿地区有一个区域,则是最热闹也是最混乱的传统商业街地区,就是闻名海外的红灯区——歌舞伎町! 虽然来自作风开放自由的美国,但由于他的妈妈一直坚持日本20岁才算成年的规定,他至今无缘体验到成年人的丰富夜.生活。 这次……嘿嘿,妈妈你可管不着了~ “哇塞!”进藤光看着面前灯红酒绿,人群络绎不绝的热闹场景,发出兴奋的感叹。 时间已经不早了,然而这里的繁华却还仅仅是刚刚苏醒。灯光璀璨的不夜城,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挥霍着夜晚和理智,颓靡醉熏的夜晚迷惑着意志。 进藤光在人流中止不住地东张西望,各种规模和风格的酒吧、俱乐部、旅馆让他目不暇接,一些性.风俗店、成.人商店和街边意味明显的招牌却又让他涨红了脸。 “日本人真是开放啊。”进藤光心下感慨。年青人的好奇心却是更盛了几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新宿歌舞伎町不仅仅是只属于异性恋的区域,其中二丁目更是闻名于亚洲的著名男同性恋集中地。 无知无畏随意在横街窄巷中闯荡的进藤光,丝毫不知道自己所处地方的危机四伏。 ************************ “怎么了?”同行的朋友见绪方精次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询问。 “不,没什么。”绪方将刚才一晃而过的人影从脑海中删去,举步向前跟朋友一同走进俱乐部。 ‘大概只是眼花了,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出示会员资格,进入俱乐部中,与绪方常去的会所不同,这里见不到一个女性的存在。不管是倒酒的服务生,吧台前的客人和他们身边的陪侍等等,都是清一色的男性。 “说起来,你突然说要到这里来,我真的大吃一惊啊。”朋友有些夸张地调侃,“我记得你可是一直喜欢成熟的女性的啊,怎么突然转变口味了?” “只是想试试而已,这样的事也很寻常不是吗?”绪方漫不经心地挡回去。 朋友也没有深问,一来这是个人隐私,二来这在他们圈子里也的确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即使是异性恋,玩玩男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绪方精次没说出来的原因则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想要彻底弄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睡梦中折磨着他的,到底是出于肉.体的欲.望,还是更深层次的…… 第16章 进藤光坐在酒吧的吧台前,捧着一杯酒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酒吧内暗红和深蓝色的灯光,渲染出神秘而暧.昧的氛围。与进藤光想象的不同,里面并没有吵闹得人头疼的音乐和群魔乱舞的人群。里面的人更多只是坐下来点一杯酒,交谈几句,可能就携伴离开了。 然而,店内随处可见的暗示性装饰和举手投足都带着怪怪感觉的服务生依然让进藤光很不自在。他想起刚街上有几个临街吧和露天站吧,打扮怪异暴露的男男、女女、不男不女等在哼小曲的、聊天的、接吻的、抚摸的比比皆是。 ‘好像误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了?’高涨的兴致下心底不禁多了几分忐忑。 “您的‘天使之吻’。”正在进藤光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一杯色彩漂亮可爱的鸡尾酒被放到了他面前。 “诶?我没点啊。”他诧异地看向调酒师。 “是那边那位先生为你点的。”调酒师笑容暧.昧。 进藤光顺着调酒师的示意看向不远的角落里,正对上男人举杯示意的眼神。衣冠楚楚的男人相貌英俊,一看就是企业精英那种类型的。 见他看过来,男人嘴边笑容更加深了几分,拿起酒杯站起来,踱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天使之吻’,很适合你。”刻意压低的声线磁性诱人。 “啊,哦,谢谢。”进藤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 “不尝一下吗?”看到他青涩的反应,男人眼里的兴趣更深了,“‘天使之吻’是短饮类的鸡尾酒,时间一长风味就减弱了。” “诶,可是……”因为妈妈管得严,进藤光其实没喝过几次酒,酒量更不用说了。 “‘天使之吻’是用可可甜酒和鲜奶油调制的,口感甘甜而柔美,有‘饮用此酒,恰似与天使接吻’的说法。”男人缓缓道来。 进藤光看向面前的鸡尾酒,浓郁神秘的黑色可可甜酒上面悬浮着厚厚的白色鲜奶油,鲜红欲滴的樱桃用酒针串起横放在杯口上,显得格外可爱诱人。 ‘尝一点应该没关系吧,好像不是很高度数的样子。’向来爱新鲜好奇心强烈而且胆子不小的进藤光被自己说服了。 见男孩端起酒杯小口啜饮着,男人笑得意味深长。 …… “第一次来新宿?” “是的,我是来旅行的。” “一个人吗?” …… …… 在男人不动声色套话的过程中,进藤光不知不觉将一整杯酒喝光,顺便将自己卖得差不多。 “我,有点晕……”进藤光晃了晃脑袋,竭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你怎么了?”男人适时地伸手扶住了他,“不舒服吗?”手臂一点点将男孩圈近自己。 男孩的酒量出乎他意料的浅,但这情况更合他心意。 在男孩甫一踏入这间酒吧,他就注意到了,应该说整间酒吧没有人能忽视他。阳光般的美貌,清纯清冽的气质,在纸醉金迷的歌舞伎町里,简直就是掉进狼群的羊。 他默默地观察着男孩,四处张望的好奇眼神,青涩无措的举止,无不表示对方是第一次涉足这种地方的观光客。 真是个意外的收获,男人很庆幸今天他踏进了这里。 警告地向酒吧内蠢蠢欲动的其他人送去威胁的眼神,男人顺利搭讪上了男孩。搂着怀中双颊酡红,眼泛水光的男孩,他忍不住吞咽一下。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神赐美貌,宛如稚童的清澈眼睛,青涩阳光的笑容。这样无双的尤物,如果躺在身下辗转吟.哦,会是怎样一幅销.魂的场景。单单只是想象一下,男人就感觉下.身隐隐无法自控。 “我扶你出去吧。”在男孩耳边暧.昧地低声吐出热气,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耳垂泛起红色。 “我,我要回去了。”即使再如何无知,进藤光也发觉到如今的情况不太妙。他挣动了下被男人紧紧握住的肩膀,却因酒精的作用而无法使劲,“你放开我!” “不要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男人轻易压下男孩的挣扎,就要将人带走。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插.进男人和男孩之间,在男人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股大力将男孩扯离他怀抱。 “你……”被抢夺了猎物的男人恼怒地抬起头,然后愣住了。 刚刚还在他怀中的男孩此时正倚靠在另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身上,气势凛冽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让他不禁心生惧意。 而最让他无法动手的原因,则是男子身边正一脸兴味地注视着这一幕的男人。他认得这个人,是他公司的大客户,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人。 “今井君,没想到会遇上您,实在非常抱歉。”他连忙鞠躬致意。 “咦,你认识我?”名为今井的男人将视线放到他身上。 没兴趣听两人交流,绪方不耐地扔下一句,“既然你认识,这里就拜托给你了。”说着就拉着人走向酒吧外。 “嗨嗨,还真是重色轻友啊~”嘴里咕哝着抱怨,今井转头却两眼放光地盘问起男人来了,“那个男孩是谁?” …… ********************* 其实在绪方将他拉出酒吧被夜晚的冷风一吹,进藤光就已经清醒了,但由于他动物般的直觉敏感察觉到男人沉默外表下濒临爆发的情绪,他理智地闭上了嘴。 一路沉默地开车回到公寓楼下,绪方一言不发地将人从副驾驶座拖出来,拉着踉踉跄跄的男孩上了电梯,打开门,然后将人一把甩到客厅沙发上。 “啊!”一声痛呼,进藤光的酒彻底醒了。 看着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的男人,进藤光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鉴于绪方精次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射出的冰箭一般的眼神,还有周身压抑而涌动的气势,无不昭告着,他快气疯了! 绪方精次看着面前心虚地低着头,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看他的男孩,原本积累到顶点的怒气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满腔无奈。 但是,该算账的还是不能放过。不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记不住教训! “要走遍世界的男人?”绪方冷笑,看着男孩浑身一抖,将自己缩得更小了,“真是别开生面的旅行啊~” “我倒是不知道,进藤光先生还有这样远大的目标,走遍世界的‘红灯区’?”毫不留情的嘲讽从男人凉薄的嘴唇里吐出,刀子一般狠狠扎在男孩身上。 随着绪方的话语,进藤光脸越涨越红,然后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到底是自尊心强烈的男孩,而且生性倔强不服输,能因为理亏而乖乖坐着听男人的训斥就很不错,哪里能一直忍受绪方精次能不带一丝火气将低段后辈棋手说哭的毒舌。 “喂,够了哦!”他终于恼怒地打断绪方的话,嘴硬地反驳,“只不过去次酒吧而已,而且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只不过去次酒吧而已’?”绪方几乎被气笑了,这小鬼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绪方不敢想象,如果他不是因为一直心神不宁地不断回想到在街头一晃而过的熟悉背影,最后连自己都感到荒唐地扔下陪侍的mb,强行拉着在新宿颇有地位的友人一间间酒吧找过去,男孩今晚将会遇上何等的遭遇。 只有绪方自己清楚,当他在那间鱼龙混杂的gay吧中,一眼见到依偎在陌生男人怀中的男孩时,他差点想杀人的愤怒,以及为男孩的安然无恙而骤然的安心。 然而,面前这个让他牵肠挂肚患得患失,让他变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绪方精次’本人的小鬼,却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去次酒吧而已’?! “呵~”绪方摘下眼镜,“看来今晚我倒是打扰到你了?” 平静和缓的语调,却让男孩莫名地打了个激灵。他直觉此时的男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危险,却不想认输地梗着,不知死活地跟男人对视。 看到他如此表现,绪方精次嘴角勾出一个危险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然后解开领口的两颗纽扣。 明明男人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进藤光却发现自己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男人仿佛变成了一块磁石,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磁场。 进藤光紧紧盯着男人赤.裸的脖颈和一小片精壮的胸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口渴。 “还满意你看到的吗?”俯身将男孩压在沙发上,绪方轻笑着在男孩耳边暧.昧地低语。 进藤光突然想起酒吧里的男人,同样的动作,现在一对比,两人给他感觉简直天差地别。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毫无遮挡的锐利眼睛近在咫尺,在对方仿佛巡视领土般的逡巡下,进藤光感觉自己全身都止不住地战栗。一股电流从尾椎升起,迅速传遍全身,带来酥.麻的快.感。 “你、你你……”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 “酒吧里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对你的不是吗?”低沉的音调仿佛大提琴的最后一个尾音,缠绵至极,在心底久久缭绕,“怎么他能做我却不可以吗?”内容如冰刺骨。 “啊,你知道本来接下来你们会发生什么吗?”暧.昧的眼神里多了份调笑,“嗯,我好像打扰了你今晚的活动,真是抱歉呢~” 即使神智已经不是十分清晰,男孩却还是本能地拼命摇头。 绪方却没有就此轻易放过他的打算,两人的距离贴得更紧了,一只手从男孩衬衫下摆伸了进去,“不如,就让我代替他好好补偿补偿你吧~” 第17章 进藤光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 意识已经模模糊糊,无法思考。全身所有的感官知觉都集中于在自己身上肆..虐的大手上。随着男人手掌的肆意游走,一丛丛火苗在其流连之处被迅速点燃,燃烧,升温;未被照顾到的地方同时却在更为饥.渴地渴求着。像是久经炙烤的土地渴望雨水的滋.润,又像是寒冬中跋涉的旅人终于寻找到火源。 ‘更多……想要更多、更多的……’ 一时如烈火焚.身,一时又如坠冰窖,身体在冰.火两.重天中上下翻腾。神智却飘飘忽忽,仿佛从肉.体中脱离,向着极.乐之处飘荡。 男孩迷迷糊糊地在男人身.下难耐地扭动着,隐隐知道自己想要更多的更多的,能缓解他从身体内部升腾而起的焦灼的。 毫无经验的男孩只能将自己更紧地贴近男人,无意识地磨蹭着残忍挑起他身体沉睡的欲..望却迟迟不给予他最终快乐的男人。 绪方精次审视着躺在自己身下,衣着凌乱眼泛春.光的男孩,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明智地举动。 “给我……给我……”男孩如小猫哀鸣一般可怜兮兮的低声啜泣,让绪方猛地倒吸了口冷气。 似乎因为男人长时间没动作,已经被身体的渴望主宰神智的男孩,修长的双腿主动交..缠上男人的,用诚实的反应宣告他的意图。 隐忍的汗液从额角渗出,绪方狠狠闭上眼,无情而痛苦地拉开男孩,对方不满的闷哼让他心底一颤。 执起棋子时稳如磐石的手,颤抖着拉下男孩的拉链。 …… 以为主角会这么被吃掉的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 “呜呜呜,放、放手……”进藤光难过而欢.愉地呻..吟哀求,即将攀至顶峰却被生生扯住,进退不得。 “哦,这就受不了了~”修长的手带给男孩从未体验过的享受,却在最后关头狠心折磨着他。 “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很娴熟呢~”另一手捏住男孩的下巴,对视着他瞳孔涣散的漂亮眼睛,冷嘲,“那么,男孩,你该怎么表现呢?” “混、混蛋!”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哭音,天性倔强的男孩终于屈服,向男人低头求饶,“对、对不起。”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呢。”生性恶劣的男人却慢腾腾饶有兴致地逗弄着。 “我说,对不起。”男孩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是我错了。” “我再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了……” 浑身布满漂亮红晕几近半..裸的男孩,像个孩子一般哭泣着,让人心都要碎了。绪方精次以惊人的意志忍耐良久的感情终于再也无法阻挡。 他俯身,在男孩额头轻轻印上一吻,“真是个乖孩子……”低沉磁性的声音温柔醉人。 “这是,给你的奖励……” ********************** 进藤光在熟悉的房间中醒来。 刚开始他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处于刚睡醒的迷糊状态,还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回到这里了。然后,昨天晚上的记忆就突然涌现了出来。 “那个混蛋!”他瞬间涨红了脸,忍不住将自己翻身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他不敢相信,昨天那个在男人手下颤抖吟..哦的人竟然是他自己。而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最后的记忆里,他,似乎晕了过去。 太丢脸了! 进藤光抓狂地在大床上滚来滚去,徒劳地想将昨天的记忆从脑子里删除掉。 ‘但是,好像很舒服啊~’ 一向遵从直觉的男孩,同时也诚实地遵从自己的身体。 不是没有在晨起时为自己解决过,但从来都是草草结束,更像是一项生..理工作。然而同样的事情,昨天,男人的手却仿佛带有魔力,每一个或轻或重的触碰都仿佛唤醒他每一个细胞的渴望。 ‘怎么可以这样子……’ 本就是刚醒来的清晨,再这么一回忆,某处顿时起了反应。 进藤光脸上挣扎一闪而过,咬了咬下唇,闭上眼睛,手慢慢伸进被子里…… ************************** 当进藤光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绪方精次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餐桌前翻着当天的报纸,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 “呃,早、早安。”进藤光视线游移了下,磕磕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已经不早了。”与他相比,男人一如既往地镇定自如,轻嘲了一句。 当然,如果忽略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朝男孩看上一眼的话。 抓了抓头发,进藤光讪讪地笑了下,坐到餐桌边。 一顿沉默的早饭,两人对坐无言。 在这有点尴尬的气氛下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进藤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个……” 话刚出口,绪方抬头,敏锐的视线今天第一次放在了男孩身上,“嗯?” 进藤光硬着头皮,低声道谢,“昨晚,谢谢你帮了我。” 不是没有听闻过类似的事件,清醒过来后,他自然清楚绪方其实救了他,避免了可能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呵,我还以为我打扰了你的好事呢~” 千回百转意味深长的话让进藤光脸腾地红了,是羞的。 “我、我知道错了。”慌乱下脱口而出。 相似的话让两人一愣,昨晚这话说出来的情况再一次出现在进藤光脑海里。 绪方轻咳了下,打破了怪异的气氛,“你现在住哪里?” “呃,啊,我、我住在xx酒店里。”似乎误会了男人的意思,进藤光连忙解释,“打扰了,很抱歉。”看到男人眉头皱起,他语气更急了,“我马上就走。” 绪方精次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男孩,“我没赶你走。” 进藤光已经站起来了,他为难地挠挠脸颊,“我知道绪方先生您是好人。可是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您不用……” 声音在男人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下渐渐消失了。 看着男孩不安地绞着手指,绪方最终无奈地叹气。他能拿他怎么办呢? 他换上平常轻讽的微笑,状似无意地调侃,“怎么?不是叫我‘大叔’的吗?这时候倒讲起礼貌来了?” 这样熟悉的绪方让进藤光无形中放松了下来,“你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叫嘛。” “刚开始是不太喜欢,不过……”看到男孩再次紧张起来的神色,绪方轻笑,“不过你都‘大叔大叔’地叫这么久了,再听你正正经经地称呼我‘绪方先生’反而听不惯了。” “诶?”进藤光疑惑地眨了眨眼,“那,绪方大叔?”他试探着,得到男人漫不经心的点头。 绪方精次站起来,将手边的报纸收起,随意地走向公寓门口,“最近觉得房子有点空。” 咦?!进藤光呆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所以,我不介意多一个人。”他打开公寓门。 “作为房租,每天的碗就都归你刷了。”男人的话音消失在紧闭的门后。 “啊啊啊,我不要啊!”进藤光立马扑向门口,一边哀嚎着抗议,但是为时已晚。 ‘不过,这是让我住回来的意思?’ 男孩看着洒满灿烂阳光的公寓,忍不住微笑起来。 ************************ 日本棋院休息室 伊角慎一郎担忧地看着一整天都神思不属的友人兼院生时代的后辈,忍不住出声询问,“和谷,你今天的对手很强吗?” “啊?”仿佛突然惊醒一般,棕色头发爽朗帅气的青年迷茫地回看友人,“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无声地叹了口气,伊角只得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对手啊。还行,不过还太嫩了。”和谷义高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继续发呆。 伊角皱眉,“那,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和谷这么说着,眼神却有些闪烁,“你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塔矢本因坊更厉害!”就在这时,休息室另一边一个猛然拔高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和谷立刻冷了脸看过去,是两个新进的小棋士。 “又是塔矢亮的崇拜者!”他冷哼,撸起袖子就要起身。 “算了,和谷。”伊角连忙拦住了他,“只是两个新人而已。不要给后辈留下糟糕的印象啊。” “那种事情我才不在乎。”和谷义高愤愤地捶了下桌子,却到底不想给友人添麻烦。 他知道,每次闯祸到最后都是伊角出面道歉受训斥,如果他自己去的话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我只是……”他颓然地坐了下来,膝盖上双拳紧攥,“只是看到塔矢亮那家伙那么风光,为进藤感到不值!” “如果,如果他还在的话,”他的声音都痛苦地颤抖起来,“一定不会让塔矢亮那家伙一个人得意的。” “他不在了,塔矢亮却还活得那么好!”咬牙切齿,“他凭什么还可以那样的心安理得!” 提及这个话题,伊角慎一郎眼中沉痛之色一闪而过,“我知道,”他闭了闭眼睛,“但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进藤,已经不在了。” 人已经离开了,一切就都成空。生者再如何悲痛愤怒,都无法挽回丝毫。 和谷义高却没有接话,他看向休息室的窗外,沉默良久,突然低声开口,“伊角,我昨天见到他了。” 他转头,直视伊角的眼睛,“我见到了进藤。” 余音袅袅消失在空气中。 第18章 “我见到了进藤!” 和谷的声音很低,却仿佛惊雷一般炸响在伊角脑海中。 俊秀温和的青年睁大了眼睛,震惊地对视友人双眼。和谷义高棕色的双眸,直直地看着他,无一丝游移,眼底隐隐倒映着希冀的光。 伊角慎一郎觉得棋院休息室突然变得有些狭小起来,逼仄的空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艰难地张了张口,喉头却仿佛被塞了什么,哽咽地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伊角、伊角?……伊角!”直到和谷大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伊角才仿佛惊醒一般,连忙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几次。 “在哪里……”他刚想开口询问,却猛然意识到两人的一番动静已经吸引了整个休息室的视线。 “我们换个地方。”他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 ******************* 伊角慎一郎,和谷义高,还有进藤光,三人是从院生时代开始的好友。 由于年长几岁,伊角在还是院生时,就一直如兄长一般照顾着这两个冒失的后辈。 但其实,最早进藤光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他们的圈子中的。 在这个职业棋手普遍5、6岁甚至更早开始学棋的现代围棋世界,12岁才入门的进藤光简直可称得上是异类。 没有师承来历,刚成为院生时一连串的败绩,当时的进藤光唯一让人在意的地方,也就是据说被塔矢亮视为对手的传言了。而这样的传言,也很快在他令人失望的表现下被认为是毫无根据的谣言。 虽然进藤光很快就仿佛开了窍般,成绩突飞猛进,迅速蹿升上一组前列,但长期是一组第一名却因为心理原因屡屡未能通过职业棋士考试而倍感压力的伊角也只是将他视为普通的后辈。 他们真正熟悉起来,其实是在和谷提议帮因为害怕大胡子的外来考生而发挥失常的进藤光特训,从而组成三人团体到各个棋会所挑战的那一段时间。 和谷似乎从一开始就十分关注进藤,在进藤成为院生后很快两人就成为了好友。对于这一点伊角其实是有点疑惑的,和谷义高虽然个性爽朗热情,但其实脾气不算好,冲动易怒,说话还没遮没栏,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被惹得不快。而进藤光,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有耐心的人。 在那段三人四处挑场子的日子里,伊角慎一郎的疑惑才终于解开,也终于了解到名为进藤光的这个孩子的深刻吸引力。 这是一个人如其名的孩子。他的存在,仿佛就如同阳光一般,天生就能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到他身上。也如阳光一般,纯粹透澈,温暖人心。 进藤光是个闹腾的孩子,但却从来不会惹人厌烦。伊角经常挂着无奈的笑容,看着和谷和他斗嘴吵得天翻地覆,然后下一秒却又勾肩搭背感情好得不行还能联手坑他一把。 后来伊角回想这段记忆,总能体会到一种名为幸福的味道。 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进藤光的世界永远干净明亮。同时,这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心底却是无比动人的善良温柔。 这个孩子,以最真挚的感情对待每一个人,同时也收获着他人同样真心的喜爱。 职业棋赛上的失误,让伊角一度无法面对那个孩子。不是因为再次与职业棋手的资格失之交臂,而是因为自身的懦弱。 伊角害怕自己会丑陋地迁怒于进藤,更怕这样的自己会伤害到那个孩子。 在中国棋院的那段日子里,伊角终于能够诚实地面对自己,释怀与男孩那如鲠在喉的一局棋。他原以为,回到日本,能够看到进藤光在棋坛大放光彩的表现,却惊讶地得知对方毫无原因的连串不战败。 怀着自己也无法清晰分辨的心情,伊角慎一郎找到了进藤光的家。在遭到拒绝后,不惜以职业考试上那局棋为由,要求对方与他对弈。 职业棋手的世界其实相当残酷。即使是好友,同时也是竞争的对手。就像职业考试时,饭岛良失态地质问伊角和和谷‘为什么要帮助对手’一样,没有人有责任和义务拉你出低谷。 但也许是团体赛那段时间的感情,也许是不忍一个优秀的棋手就此埋没,伊角坚定地拉住了进藤光。 那是伊角第一次见到进藤光的眼泪。 仿佛猛然消瘦下来的少年,纤细的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漂亮的橄榄绿眼睛里滑落。 那样深切的悲伤,那样回肠的怀恋,那样虔诚的欣喜…… 一眼万年。 那个下午,成为了伊角慎一郎记忆最深处的风景。他将那一幕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不敢碰触,不舍丢弃,不能忘怀。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伊角对进藤光的感情就站在了危险的悬崖边缘。 进藤光重新回到了棋坛,伊角也以全胜的成绩顺利通过了职业考试。升段赛、北斗杯、头衔预选赛……如他所想,进藤光惊人的天赋才华迅速散发出无人能忽视的光芒。 他为少年的成绩而高兴,忽略心底的蠢蠢欲动。 塔矢亮与进藤光的关系,伊角和和谷是最早被告知的朋友。 向来与塔矢亮单方面不对盘的和谷义高生了很长时间的气,而伊角,心底蓦然一痛。 尚未来得及发芽的种子,被强行挖出,徒留一片鲜血淋漓。 伊角看着少年纯稚的笑容,吐不出一个字。他已经,走到了他无法触碰的远处。 就像一场浑浑噩噩的梦,肆虐的风波过后,当伊角终于清醒之时,却已经到处都找不到那个男孩的身影了。 ********************** “怎么回事?”拉着和谷义高出了休息室,走到僻静的楼梯拐角处,伊角迫不及待地连声发问,“你说见到了进藤?!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 和谷的手腕被抓得隐隐发痛,他却顾不得抗议。他们都明白,那个消失的男孩对他们而言的意义。 “我是在……”和谷义高缓缓地开口。 …… 当和谷话语落下后,伊角并没有露出欢喜的神色。他的眉皱得更紧了,“你说,你只是在隔着马路的店里见到他,而且后来也再没找到人了?” 犹豫了下,伊角还是低声说,“和谷,也许你只是眼花了。” 不是他不想找到男孩,只是,这样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经历过多次了。 在人群一瞥中仿佛寻觅到男孩熟悉的身影,到头来却都以失望收场。这样宛如坐过山车一般的心情起伏,他已经无力再次承受了。 伊角至今无法理清自己对进藤光的感情。也许只是对后辈如弟弟般的疼爱,也许是对才华横溢的对手的欣赏,也许是尚未发芽的少年朦胧情思,也或许兼而有之…… 然而,不管如何,他希望男孩幸福快乐的心情都是不变的,即使永远只能作为前辈或者兄长出现在他面前。 “这次不一样!”和谷反应激烈地反驳,“我能确定那一定就是进藤,我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 “那一定就是他!” 看着和谷坚定的眼神,伊角心底也不禁升起了希望。然而,他到底更理智些,“如果你看到的真的是进藤,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面对这个问题,和谷一时也答不出来,他张了张口,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不知道,也许……” 他迟疑了下,“也许他还在生我的气?” 在那段混乱的时间里,和谷也曾经激烈反对过进藤光和塔矢亮的恋情,甚至冲动之下曾经脱口而出过‘如果要跟塔矢亮一起,我们就断交’之类伤人的话。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闹翻过啊。 和谷义高颓唐地蹲下身,双臂抱住自己的头。 伊角脸上也不禁露出痛苦之色。在男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远在中国,只为了躲避心底涔涔淌血的伤口。 “你不知道,伊角。”和谷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他那天明明说是去探望朋友的。” “他说是去因岛探望朋友,然后,”他的声音不由哽咽了起来,“他说,等他回来,他就会是原来的进藤光。” “他说他要忘记塔矢亮的……”和谷猛地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这样的进藤,怎么可能像那些人说的那样……” “他怎么可能跑去自杀?!” 嘶哑的哭音回荡在寂静的楼梯间,悲愤、痛苦而绝望。 伊角看着大声嚎哭的和谷,心痛得麻木。 ——你在哪里呢,进藤? ************************* 三年来,和谷义高一直不断回想着那个傍晚,回想着每一个他能记起的细节。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孩站在落日余晖下,脸上笑容释然而平静,像是从未经受过一丝苦难。 他记得,男孩转过头看向他,声音清澈坚定,“我要忘记塔矢亮。” “所以,要等我回来啊,和谷。”他歪歪头,露出一个熟悉的调皮表情,“你还欠着我三碗拉面呢~” “可不许赖账!” 他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微笑起来,‘约定了,进藤。’ ——你回来的话,要吃多少拉面都随你。 ——所以,快点回来吧,笨蛋。 ——再不回来,我就要不认账啰! 第19章 “我输了。” 墨绿长发的男子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向棋盘对面的对手认输。 “唉,真是太可惜了……”“就差半目……”…… 他身后,观战的人群不禁纷纷发出惋惜的感慨,其中日本棋院的棋手更是痛惜颓然不已。 刚刚以半目之差止步四强的塔矢亮已经是本届世界围棋大赛日本棋院的最后一名场上选手了。就在两天前,绪方棋圣落败于中国的王星九段无缘四强之争,而更早的几轮预选中,日本棋院派出的其他棋手更是早早出局。至今日塔矢亮被狙击为止,日本棋手全军覆没。 整个复盘的过程中,塔矢亮脸上始终冷如冰霜。事实上,近年来,已经几乎无法从塔矢亮脸上找出其他表情了。在棋坛流传着一则趣闻,曾有杂志为塔矢亮做过一期人物专访,然而当摄影师在后期想要筛选出表现其对弈中不同神态的照片时,却发现在上百张照片中竟然无法找出除姿势外的丝毫差别。此事一经传出,塔矢亮‘冰山’之名一时名扬海外。 赛后简短的记者发布会上,虽然日本队的本届大赛赛程已然提前全部结束,但发布会的氛围尚算友好。尤其是日本方面派出的记者,更是宽容十分。 实则是塔矢亮今日的四强成绩已经是近年来日本本土选手在国际大赛上的最好成绩了。更何况,且不说塔矢前名人和塔矢门下在棋坛内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关系脉络,单单塔矢亮本人在日本国内的高人气,就没有多少媒体会不识趣地轻易得罪他。 被誉为日本棋坛新一代领头者的塔矢亮,虽然作风低调,但其堪比影视明星的俊美容貌,与时下浮躁的年轻人截然不同的沉稳凛冽气质,再加上名门出生,出众才华,年轻多金等等几乎完美的形容,在日本国内尤其是女性粉丝中受欢迎程度不下于当红影星。 “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今后我会继续努力。”塔矢亮冷冰冰地说着公式化的台词,既看不出输棋的沮丧也没有丝毫成绩不错的喜悦。 “那不知高天元对今日比赛有何感想?”记者转向同坐在台上的,今日塔矢亮的对手,高永夏。 “感想嘛~”红发的高大男子轻轻挑眉,与塔矢亮不相上下的俊脸上,露出一个让在场女性忍不住抽气尖叫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我有点失望。” “与塔矢本因坊相比,我觉得我更希望坐在我面前的,是另一个对手。” 这样的话已经可称得上是赤..裸裸的挑衅了。记者发布会现场顿时静了一静。 塔矢亮与高永夏,是公认的日韩围棋新一代的领导者。两人也一直多次被共同提起。不管从棋力相貌棋坛地位受欢迎程度等各个方面相比,两人可说是不分伯仲。与孤傲沉稳寡言的塔矢亮相比,高永夏性格更为张扬高傲,颇有几分随心所欲的意思。 偏偏这样邪魅不羁的风格,加上十万伏的无敌电眼,让他在女性群体间无往不利,甚至隐隐压塔矢亮一头。而经常因为兴之所至说话做事不受拘束导致的话题不断,相比面对媒体一脸公事公办且顾忌多多的塔矢亮,让他更是大受媒体追捧,虽然他本人丝毫不在乎就是了。 而塔矢亮和高永夏关系不甚和睦,也不是什么秘闻了。不过因为两人分属两国,每年也仅在国际赛场上有短短几局交锋,所以关系不亲近也是自然的。 不过,像今天这样大庭广众下的直面碰撞,还是第一次发生。 记者发布会在僵硬的气氛下匆匆结束。各国选手回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下榻休整。 因为还有国内赛事安排,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国,绪方精次和塔矢亮早早离席打算回房间休息。 “小亮。”绪方突然停下脚步,出声示意。 塔矢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小阳台,高永夏正靠在栏杆上,拿着酒杯,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绪方推了下眼睛,“我先走一步。”不管高永夏是不是特意等在这里,但此时他明显是有话跟塔矢亮说。 对迈步离开的绪方点点头,塔矢亮直直迎上高永夏打量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塔矢亮走到高永夏身边。 “嗤,你就不能换个表情语气吗?”高永夏调侃道,“跟个死人一样。” “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请恕我先失陪。”塔矢亮不为所动。 见他这样,高永夏无趣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灯光透过起伏的暗红酒液折射出诡秘的色彩。 “我曾经以为,”他似乎漫不经心地开口,“在我们这一辈的棋手中,你会是我最大的对手。” ****************** 高永夏在16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正式比赛中击败他的老师,正式登上韩国顶尖棋士的舞台。当时在国内同辈棋士中已经罕有敌手的他,曾经也颇感寂寞地疑惑过:十年后,当老一辈以及正值巅峰的这一代棋手纷纷退下这个舞台之时,谁还能当他的对手? 高永夏并没有说谎。他曾经的确是期待过塔矢亮的。 在退出日本棋坛的塔矢前名人受邀到韩国的时候,他经老师引见与其下过几局。即使受身体原因影响,塔矢行洋的棋力依然让高永夏受益匪浅。在那场拜见的最后,塔矢行洋欣慰而感慨地告诉他:“在日本,你有一个对手。” 在北斗杯之前,高永夏收集了很多塔矢亮的棋谱。不得不承认,仅仅是看到塔矢亮与其他人对弈的棋谱,高永夏就不由得兴奋起来。 塔矢亮,的确是一个值得他期待的对手。 在见到本人的时候,高永夏是有些惊讶的。棋如其人,通常来说,都能从一个人的棋风中大概了解这个人的一些性格特点。就如高永夏本人,他自信张扬,张狂傲慢,自尊心极强,极富征服欲,但同时审慎严谨,理想高远,体现在他的棋风上则是霸气凌厉,强硬进攻,同时算路精准深远,也往往随心所欲,不拘一格。 然而塔矢亮,从棋谱上看,他的棋风刚猛大气,凌厉,固执,顽强坚毅,即使透过棋谱也能感受到那逼人的气势。但初次见面,塔矢亮给高永夏留下的印象却相当的温文尔雅,有礼随和。那感觉,就像是原本你以为面对的会是一头雄狮或者巨龙,但见到的却是一匹温顺的骏马。虽然丰神俊朗器宇不凡,但却少了点让人战栗恐惧拜服的王者之气。 当然,很久之后发生的事情,让高永夏知道,他不仅没看错,而且,塔矢亮不单单是一头雄狮,他也是一头孤狼。 让一直期待与塔矢亮对弈的高永夏失望的是,北斗杯上,日本队的主将竟然临阵换帅,他的对手改成了进藤光。 对于进藤光,高永夏也不算陌生。不止一次从他的好友兼后辈洪秀英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也很清楚洪秀英对他的执着。但对洪秀英的棋力有很深了解的高永夏,并不认为进藤光足以与他一较高下。 这个观点,即使在比赛中被进藤光一度逼得汗流浃背,并以半目险胜,也没有改变多少。高永夏承认,进藤光的确在围棋上天赋惊人,甚至他隐隐感觉,这份天赋潜能或许超越了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包括塔矢亮和高永夏自己。 然而,天赋也仅仅只是天赋而已。围棋一途艰深枯燥,没有坚定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是难以不断向上攀登到达巅峰的。高永夏就见过不少曾被大赞天才的棋手,因抵御不住外界声□□惑和不堪沉重压力,而心生退意甚至就此销声匿迹。 进藤光拥有潜力和未来,但他能走到哪个地步尚是未知。 尽管如此,回到韩国后,高永夏也不由得关注起进藤光来。托洪秀英跟进藤光的友好关系的福,他总是能看到进藤光的最新棋谱。 越是关注,越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进藤光的进步之快远超高永夏想象。很多次,看着那些棋谱中,灵光四射天马行空神鬼莫测的惊人棋步,那些一子扭转全局的惊险局面,那些行常人所不能行的奇思妙想,他都不禁全身发热,握着棋谱的手隐隐颤抖。 那是被激起的巨大战意,是见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的兴奋,是创造更高水平对局的渴望。 高永夏此时终于承认,进藤光已经成长为足以让他期待的对手,甚至这份期待,更在塔矢亮之上。 某种程度上,塔矢亮跟高永夏是相近的棋手。他们追求胜利,追逐强者,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等待或者拉后面的人一把。他们深知这个围棋竞技世界的残酷,遵从并且信奉弱肉强食的无情规则。 而进藤光,虽然他同样渴望胜利,同样追求更高的水平,但他从来不吝于与他人分享他的成就。高永夏觉得,进藤光追求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棋盘上的胜负,而是更为玄奥难以捉摸的,境界? ‘神之一手’,这个几乎所有棋士口中为之奋斗努力的目标,其实相当的虚无缥缈。更多的棋手,只是将之视为一个象征。而进藤光则不同,他确实是认真地坚定地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并且一步一步的更为接近。 如果将进藤光的所有棋谱都沉下心认真地一个不漏地看过的话,实力强大棋感敏锐的棋手能够从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棋谱和起伏不定的胜负成绩中,隐隐察觉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个名声初显,段位不高的棋手,他所站立之处,所看到的风景,或许在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高处。 就像从山顶俯视的人,能够清楚地知道哪条路才是正确的登顶路线,能够及时调整自己行进的步伐,能够毫无迷茫迟疑地迈步。 进藤光在日本棋坛一直居于塔矢亮之下,很大原因缘于他对局成绩的不稳定。但正是这些输掉的棋局,更让高永夏在意。进藤光可以为了尝试一个新奇的想法,一个灵光一闪的猜测,甚至一个毫无根据的直觉,而放弃一局棋。在这些输掉的棋局之后,是进藤光让人为之震惊的进步速度。 高永夏觉得,或许进藤光对围棋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来得纯粹。他不在乎名利,不在乎胜负,也许也不在乎职业棋手的身份,他眼中的,只是围棋。 高永夏想要与进藤光对弈,想要看到他眼中的风景,想要站到他所在之处。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兴奋得浑身发颤。 为了进藤光这个人?为了围棋?为了‘神之一手’?高永夏不清楚,他也不在乎。 遗憾的是,在分属两国,并且进藤光尚未走上国际舞台的情况下,两人交手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而因初次见面的误会,进藤光对他成见颇深,虽然不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却也采取排斥的冷处理态度。 高永夏无奈,却又忍不住总是主动撩拨他,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怒火直冒地瞪视自己。那样子,给他一种进藤光眼中只有他的错觉。这样的恶劣行径,让洪秀英也忍不住抱怨,也让进藤光对他印象越来越差。 高永夏总是想,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扭转进藤光对他的印象,可以细细探究进藤光身上的秘密,可以,跟他下很多很多的棋。 第20章 “我曾经以为,在我们这一辈的棋手中,你会是我最大的对手。” 高永夏看向塔矢亮,“我感到十分可惜。” 他挑起眼帘,刷子般的长睫毛下,是狭长锐利的眼,“就是不知道,当初为了保下你,牺牲掉进藤光的日本棋院,是否感到后悔?” 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人身体瞬间僵硬,高永夏眼中光芒一闪,吐出的话更加咄咄逼人,“又或是,如今退步至此的日本棋院,还在对你满怀希望?塔矢本因坊~”最后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却满是嘲讽意味。 “对这样的你,这样的棋,还在奢望着辉煌的未来?” “如果高天元是想要表达对我的关心,我十分感谢。”塔矢亮终于开口,语气有礼而冷淡,“但是,”话锋一转,声音冷硬,“日本棋院的事,还不需要高天元多加操心。” 两个同样俊美逼人的男子,毫不相让地对视,两人周身气势逐渐攀升紧绷,空气中浮动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对峙良久,高永夏率先摆手放弃,“真是……刚认识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有趣多了。”他耸耸肩,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什么时候起,竟然变成了这样可怕的模样。” 紧张的气氛在这仿佛调侃的话语中放松下来。 “但是,”笑意一敛,高永夏神情冷然地看向塔矢亮,“我所说的,都是出自本心。” “你的棋,在走向灭亡。” 高永夏跟塔矢亮交手的机会虽然不是十分频繁,却也一年有那么几局。顶尖棋士的圈子就那么大,高水平的比赛到了后面,遇上的也多是那些熟悉的老面孔。由于相识较早,互相也因各种原因多有关注,高永夏对塔矢亮的棋这几年的变化,比起一般人,有更直观的了解。 以前塔矢亮的棋,给人一种庄严大气的大家风范之感,就像露出獠牙的雄狮或者展翼的巨龙。他的棋,会让对手心生畏惧,却也不得不敬服。然而,这些年来,塔矢亮的棋风越来越残忍无情,往往将对手逼得丧失斗志甚至崩溃。他的进攻几乎毫无迟疑,就像一把双刃剑,在砍杀敌人的同时,也割伤自己。 不了解的人,或许会叹一句塔矢亮的围棋越来越强硬;而知道的人,都清楚,塔矢亮的棋,反映的是他无处宣泄的毁灭欲..望。 如今的塔矢亮,是一匹濒死的孤狼,一头绝望的困兽。 高永夏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跟塔矢亮的交情也没深到哪里去。今天会站在这里,跟对方说出这番近似劝解的话,已经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了。 也许是塔矢亮跟他某些地方太过相似,也许是惋惜一个难得的对手,也许…… 高永夏闭了闭眼,驱散脑中灿如骄阳的少年身影,声色俱厉,“这样的棋,还有让我一战的价值吗?” 犀利的质问并没有动摇到塔矢亮,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让人无法窥探丝毫情绪,“我的棋如何,我心中有数。” “不管怎样,”塔矢亮微微点头致意,“今天高天元的话,十分感谢。” 他转身离开,“我只是,在走向既定的结局。” 淡漠的声音,在夜晚的凉风中,带着宿命般的沉重与悲凉。 高永夏看着他始终挺拔不露一丝软弱的背影,想起的,却是初见时那个温文俊秀的少年,在看向另一个开朗爱笑的男孩时,眼中纯然的快乐欢喜。 他侧头看向灯火辉煌的夜景,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如果进藤光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失望吧。” “他最重视的对手,命中注定的宿敌……” 对一个棋士而言,失去重要的对手,尤其是塔矢亮和进藤光这般互相竞争互相追逐并肩而立亦敌亦友的存在,不亚于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高永夏从来不回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留在他记忆中的进藤光,只属于围棋。 而塔矢亮的进藤光,已经融入他的生命,他的灵魂。深刻到,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独活。 塔矢亮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没有回头,没有犹豫,挺直了脊背,走向他的结局,走向那个笑容灿烂的男孩。 ——光,请等等我。 ********************** “大叔,你回来啦。”窝在沙发上正抱着抱枕对着电视笑得前俯后仰的进藤光,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连忙仰头看过去。 “嗯。”绪方精次随口应了声,低头换鞋。 察觉到绪方似乎心情不太好,进藤光拿起手边的遥控关掉电视机。 “怎么了吗?”他站起来,看着男人脱下外套,解开领带,一脸疲惫地仰靠在椅背上,“太累了吗?” 绪方睁开眼,看着男孩一脸担心地站在面前,赤着脚,抱着不知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卡通抱枕,头发还可爱的有些凌乱地蓬松着,本来就显嫩的脸看上去更小了几岁。 皱了皱眉,绪方有些不渝地责备,“怎么又不穿鞋?” 自从误会解开重新搬了回来之后,原本之前因为住在不熟悉的人家里举止还有些束手束脚的进藤光彻底放开了。这场风波一闹,他似乎就此将绪方精次视为了‘内人’,在他面前毫不掩饰散漫随性的个性和生活习惯。 绪方精次原本典雅严整的公寓,在短短一个星期内,一丝不苟的风格就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绪方习惯的暗色调氛围被大开的窗帘和毫无阻挡洒进的阳光破坏殆尽,阳台和书桌上摆上了可爱的绿色盆栽,客厅沙发上散落着跟绪方感觉格格不入的卡通抱枕,各个角落里进藤光随手买回来的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小物件更是随处可见。 让绪方感觉奇妙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个人领地被一点点入侵,私人生活被另一个人的气息逐渐侵占的情况,竟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不自在和引起下意识的反抗。 这个男孩,就像阳光一般,悄无声息地潜进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在你恍然回神的时候,发现他所到之处,阴暗已被悄然驱散。谁能不向往光明,不追逐温暖呢? 然而,让绪方精次头疼的是,在这个家中越发自在的进藤光,也越加毫不掩饰肆无忌惮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展示着他在绪方看来,极度不健康的生活习惯。虽然绪方自己的生活作风也算不上多健康,但面对男孩时却总忍不住纠正。 就像现在。 “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光着脚到处走吗?”绪方公寓铺的是大理石地板,虽然纹理十分美丽,但光脚踩上去也是十分冰冷。 让绪方苦恼的是,进藤光偏偏非常钟爱在家中不着鞋袜四处溜达,并且屡教不改。 “没关系啦,我这不是一直在沙发上嘛~又不冷。”进藤光讨好地笑笑,“而且在家里还要穿鞋子,好麻烦哦。” “你……”绪方刚想继续训斥,一转头,看到客厅茶几上一堆的零食包装袋,脸顿时沉了下来,“你这几天吃的都是这些?” 一看男孩脸上讪讪的笑容,绪方就知道他猜得没错。 “真是……”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短短两个星期里,从一个人人称羡的社会精英成功人士,变成家长里短流连琐碎的平凡家庭男人。 更让他叹息掩面的是,他竟然还甘之如饴。 站起来,揉了揉男孩乱蓬蓬的头发,“拿你没办法~”无奈的话语里却不见一丝埋怨,“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吧。” “好啊!”欢呼一声,男孩立马撒丫子跑回房。 绪方摇摇头,之前沉重的心情却是消散了不少。 ********************* 安静优雅的高档餐厅里,绪方精次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红酒,看到对面的男孩终于放下餐具,才缓缓出声,“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从在车上的时候就一直时不时偷偷看他,用餐的时候也不专心,还以为他没发现? 进藤光被绪方的突然发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眼神,绪方精次来了点兴致,“到底什么事,说吧。” 进藤光却低下了头,沉默一阵,才听到闷闷的声音,“我看了报道。” 绪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男孩指的报道的是什么。他不在意地笑笑,“那种东西,不用去管它。” 日本棋手在国际赛事上的成绩平平,棋迷的支持力度也日渐下降,一些无聊的媒体总喜欢在棋赛折戟的时候,将所谓‘日本围棋的迟暮’大肆渲染一番。其中,作为当今日本棋坛第一人的绪方精次,更是首当其冲。 尤其在这次比赛上,他的成绩竟然还不如年幼十多岁的同门师弟塔矢亮,更是让那些人有了攻击他的借口。绪方不用看也知道那些报刊杂志上刊登的都是怎样的批判之语。 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入段小棋手,绪方精次早已可以做到对这些抨击一笑置之。不管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还是引经据典言辞凿凿的所谓专家评论,都不过是些让人发笑不值一提的门外之言。 日本棋院和日本棋手的问题症结,从来不是简单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他没想到的是,向来对围棋不感兴趣的男孩,会为此担忧。这是否说明,其实他在男孩心中,已经有着不轻的地位。 绪方精次想到这里,眼神不禁柔软下来。 第21章 “怎么,还在想那些报道?”从浴室出来,绪方精次就见已经洗漱完毕的男孩盘着腿鼓着脸颊坐在沙发上。 “都告诉你不需要去理会了,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过段时间自然会消失的。”走到男孩身前,弯腰拿起搁置在茶几上的眼睛。 松松系着的浴袍不可避免地散开了些,从进藤光的角度,正好能沿着松开的领口,看进男人赤.裸精壮的胸膛,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让刚步入成年的男孩羡慕不已。 沐浴后的男人仿佛脱下了白日里让人敬畏拘谨的气场,浑身散发着轻松闲适的气息,又带着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慵懒性感。 “你的脸怎么红得这么厉害?”没有错过男孩的反应,绪方意味深长一笑,故作关心地凑近,捧起男孩泛红的脸颊。 绪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有些走神的进藤光惊了下,男人英俊的脸近在咫尺,双方温热的吐息交.缠相融。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迅速升高,一股尚未挑明的暧..昧气息萦绕两人之间。 进藤光怔怔地看进男人眼底,金褐色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看不明白的情愫,让他感到隐约的危机和刺激,还有仿佛将他融化的热度。 他不自禁捂了捂心口,感到胸腔里灼热的跳动。 似乎,在这短短一瞬间,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有什么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深知越是棘手的猎物,越是需要耐性,太着急会将对方吓跑的道理,绪方精次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进藤光懵懂地松了口气,心底却又泛起一丝自己都不明白的模糊的失望。 “那些人那么激烈地抨击我,不正证明了我的地位吗?”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如果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恐怕他们还不屑于写呢。” 果然,进藤光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将刚才的暧..昧抛在脑后,“那也太过分了!” 他义愤填膺地抱怨,仿佛那些报道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一样,“明明就不是大叔的错,却将比赛失利的责任都推在大叔头上!” 果然如此。虽然是自己的设计,但绪方精次还是有点不知道该为男孩这么容易就忘记刚才的气氛而失望好,还是为男孩这么着急关心自己而欣喜好。 不过,既然动心的苗头已经种了下去,他总能等到收获的那一天的。 在男孩身边坐下,绪方耐心地给他讲解,“日本棋手的成绩这些年来的确不太好,特别是与曾经的辉煌相比,这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真正的棋迷自然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那些报刊杂志也不过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哗众取宠而已。” “我身为职业棋士,还是在位棋圣,面对这种非议和压力也是工作职责的一部分。”他不在意地笑笑,“如果连这点无关紧要的舆论都放在心上,我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你明明那么努力了……”进藤光闷闷地嘟囔着。 在跟绪方同住的这一段时间以来,他清楚地看到这个男人在围棋上是多么刻苦努力还有无奈。 与初认识时以为是那种在各种宴会中游刃有余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社会精英印象不同,绪方每天投入在围棋上的时间大大超过普通人的工作时间。经常花费好几天到各地甚至出国下一局棋不提,空余的时间也大部分用在打谱复盘参加研讨会上,此外还安排有不少棋院活动与赞助商交际等…… 到了绪方这个地步,反而不像一些小棋士那样,只要想着下更多的棋,提高棋艺就好。名声与地位给他带来的,除了金钱,还有更多的责任和无法避免的琐事。 即使这样,他还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精研棋艺。他一直没有放弃在围棋上更进一步,没有满足于日本棋坛第一人的虚名,没有屈服于年龄带来的棋力下降。 绪方精次对围棋的热情和挚爱,从来没有改变过。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进藤光才更加无法忍受那些诋毁他的胡说八道。他不知道其他职业棋士的生活是怎样的,但他相信,没有人能比绪方精次做得更好了。 “他们都不知道你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男孩团着身子,脸蛋半埋在膝盖上,难过得似乎被指责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绪方心底就忍不住柔软起来,揉揉了他的头发,“还有你知道不是吗~”还有你在看着我。 不过,绪方皱眉,“怎么又没吹干头发就出来,这样很容易感冒。”对于屡教不改又不舍得下狠手教训的小鬼,绪方也只能无奈地不痛不痒训斥两句。 像条没骨头的虫子一般往前蠕动了下,蹭了蹭男人宽大的手掌,“我讨厌吹风机嘛~”清朗的声音是撒娇般的甜美,“放着它自己会干的啦。” 绪方觉得他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小魔鬼身上了,竟然在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面前毫不设防地做出这样天真的动作,尤其这个男人还对其心怀不轨的情况下。 这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掩饰般地抽回手,绪方扯过被男孩扔在一边的毛巾,“起来,我帮你擦干。” “呀,大叔你真好!”小魔鬼进藤光立马半躺起来,想了想,觉得姿势不太舒服,很自然地后仰靠在男人身上。 绪方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很快迅速放松下来,调整了下坐姿让男孩靠得更舒适一些,双手拿着毛巾慢慢地仔细地一绺绺擦干男孩的发丝。 大概气氛太安宁,大概男人在头上的动作太舒服,进藤光忍不住半眯起眼,就像吃饱喝足躺在廊下晒太阳的猫咪一般,从喉间发出几声惬意的呜咽。 “你倒是会享受。”看他餮足的可爱神态,绪方忍不住也勾起笑容,打趣了句,“我都成伺候你的佣人了。” “我的佣人?好主意!”进藤光顿时来了兴趣,拖长了音调假模假样地模仿电视里的场景,“那请问绪方精次先生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雇佣呢?绝对福利待遇优厚,包君满意。” “雇佣我?就是不知道你付不付得起我的工资?”绪方也难得地跟男孩开起了这种角色扮演的玩笑。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进藤光想也没想就大手一挥,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豪样。 绪方精次忍俊不禁,眼睛却是闪了闪,“条件随便开?万一你付不起不认账怎么办?” 进藤光正在兴头上,哪肯就此示弱,顿时豪气干云,拍着胸脯保证,“我要是说话不算话,那就任你处置。” “哦~任我处置,这可是你说的。”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男孩,工资就用你的一生来付,怎么样? 牵动心弦的男孩此刻正半躺在自己怀里,绪方精次手掌留恋地丝缕梳理着男孩丝滑的发丝。这一刻太安宁,绪方难得的心底生不起一丝欲..念,一种平静的幸福宛如流水一般在心头流动。 让人忍不住希望,时光就这样停留在这一刻。 低头一看,白日里精力充沛的元气宝宝已经不知不觉陷入梦乡。男孩安静的侧脸精致得不似真人,仿佛一个飘渺的梦境。 小心地将男孩打横抱起,再次为手中的重量皱眉叹息,‘怎么就养不胖呢?’ 即使心中再如何渴望着,绪方依然将男孩送回房中,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为其盖上。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心急,不能将他吓跑,要耐心等待猎物落入早已编织好的陷阱。 ‘我会给你时间,但是,’他俯身在安静沉睡的男孩额上印下一吻,‘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做个好梦,我的男孩。’ *************************** “和谷,我们已经找了好几天了。”伊角无奈地跟在风风火火的友人身后,在这段时间以来不知道已经徘徊了多少次的街道上搜寻。 自从和谷义高自称在这附近见到失踪已久的进藤光以来,他们这些天就一直利用空余的时间在这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可惜均一无所获。 跟之前的情况不同的是,和谷这次异常的坚定,一口咬定当初见到的那个侧面就是进藤本人,不找到人绝不死心。 “伊角,你不是也听到冷饮店那个服务员说的了吗。”和谷眉宇间一股焦躁,“她形容的那个绝对是进藤。” “我知道,但和谷你先冷静点,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根本没有意义。”伊角强行拉住和谷,大声呵斥。 被向来好脾气的伊角吼得一愣,和谷发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 “谢谢你,伊角。”他垂着头,耷拉下肩膀,“抱歉,我太着急了。” 见他这样,伊角松了口气,左右看看,拉着他进了一家麦当劳,随便点了些东西找个位置坐下。 “和谷,我想找到进藤的心情跟你一样。但我们不能这么盲目地找下去。”眉目俊秀的青年这几年越发成熟稳重了几分,尤其在有这些长不大的友人的情况下,他直觉地承担起思虑周全顾及大局的角色,“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和谷不耐地咬着吸管,紧紧皱着眉,苦苦思索,“我想不到,能想起来的我都说了。” “你别急,慢慢想。”伊角闻言劝慰,“我们慢慢回忆一下。你那天隔着马路见到进藤,他在干什么?身边还有什么人没有?……” 在伊角的引导下,和谷一点点再次回忆起那天的惊鸿一瞥。 第22章 在东京这个人口密集的城市里,两个生活没有交集的人要偶然相遇,也算是一场意外的缘分。 和谷义高不是一个会悠闲地观察路上景色人物的行人,风风火火的性格让他更多的是在路上与时间赛跑,无暇他顾。 在见到进藤光或者说是与进藤光相似的人的时候,他正赶赴与他尊敬的老师的女儿——森下茂子的约会。说是为了庆祝和谷首次杀入头衔本赛,但其实不过是森下茂子小姐的又一个敲竹竿借口,森下门下的弟子都已经习惯钱包时不时的大出血了。 因为出门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和谷义高被红绿灯阻挡在路上的时候心情那是万分的暴躁。如果迟到了,还不知道要被森下大小姐怎么敲诈。 当然,后来和谷是十分感谢的那个红绿灯。 在等待交通灯转绿的时间里,和谷不耐烦地随处四顾,脑子放空,瞳孔漫无焦距。就在这样的状态下,能一眼注意到马路对面小小的冷饮店里的一个普通客人,不得不感谢进藤光那过分耀眼的金色额发,还有和谷义高对友人多年来的深切关心。 当和谷的视线被那个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太真切的人影吸引过去的时候,他的大脑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就这么傻子一般愣愣地盯着马路对面,完全无法思考。直到汽车刺耳的鸣笛在耳边响起,他才猛然醒悟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跨出了人行道。 急忙退回,和谷义高身为职业棋手的灵敏大脑才终于正常运转。 那个人,马路对面的那个人,和谷义高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是他最好的朋友,重视的对手,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兄弟,进藤光! 和谷心里的震惊欢喜不敢置信愤怒懊恼……等等复杂的情绪仿佛汽水一般一个个气泡冒了上来,酸酸涩涩的感觉一直从鼻腔冲上眼眶。 仅仅一眼,和谷义高就前所未有地确定,那就是进藤光本人,而不是这几年来任何一个街头巷尾偶然瞥见的相似身影。 ‘混蛋,回来了也不来找我们,绝对要狠狠揍你一顿!’这是恢复思考能力的和谷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 然而,不等他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混蛋进藤光走出了冷饮店,扬长而去,留给他一个气得火冒三丈的背影。不管他隔着马路顶着旁人看疯子的眼神怎么大喊大叫蹦跳摆手,都引不来那家伙的丝毫注意。 和谷棋士不知道的是,当时的进藤光被满身黏糊糊的饮料惹得难受不已,满脑子只想着快点回酒店冲澡换衣服,哪有心情注意到隔着马路的人群车流中那一个不起眼的人影。 *********************** “因为隔得太远,又时不时被车流和人群挡住视线,很多细节我都看不清楚。”在伊角的引导下,和谷一点点拼凑起那天的记忆。 “不过,”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和谷若有所思,“跟进藤在一起的那个女孩,虽然只是在她离开冷饮店时看了一眼,但现在想想,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听到和谷这么说,伊角也沉思了起来,“如果是进藤以前的朋友的话,说不定我们也见过。” 虽然成为职业棋手后,交往的圈子也多局限于之前一起学期的朋友和棋坛内的人士,但与他们不同的是,12岁才踏进围棋世界且生性活泼友善的进藤光,跟以前的同学朋友一直没有断过联系。有进藤光作为媒介,两拨毫无交集的人也曾经偶然见过面,只是从未深交。 伊角细细思量,“我们询问冷饮店的服务员时,对方也说过进藤似乎一开始就在等人,而且被女孩弄脏衣服后也没有生气,以进藤的性子,恐怕跟那个女孩感情不浅。” “紫红色的长发,长相柔美……” 听着伊角的分析,突然仿佛脑子里一个灯泡‘蹭’地点亮了。 “是她!”和谷激动地猛地站起,双手撑在餐桌上,大分贝的声音即使在不算安静的麦当劳内也引来了其他客人的注意。 伊角连忙把他按下来,安抚着,“和谷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急!?”用力捶了下桌子,大口大口灌下一杯可乐,和谷才总算能好好说话了,“我怎么早没想到是她!?” 他看向伊角,阴沉了好几天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个云破日出的笑容,“伊角,你还记得进藤的那个青梅竹马吗?” 伊角慎一郎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从大脑角落里将模糊的记忆翻出来对比了下,也不禁抚额苦笑,“竟然是她。” 不怪两人早没想到藤崎明身上。实在是他们跟藤崎明素无来往,唯一的交集也只是在庆祝进藤光夺得天元挑战权的聚会时候草草见过一面。 虽然当时也打趣过进藤光跟他的青梅竹马,但那女孩到底不是进藤光正式的女友。再加上不知生性腼腆还是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藤崎明表现得相当的淑女安静。 而后来,一场风波更让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将这点单薄的记忆抛之脑后。 和谷能回想起来,还是托了那天藤崎明匆忙出门没仔细打扮,只是随手扎了个双马尾的福。跟少女时代相同的发型,终于唤醒了和谷那点微薄的印象。 “进藤的那个青梅竹马,我记得是叫藤崎对吧?”伊角苦苦思索了一会,庆幸的是职业棋士的记忆力还是相当给力的,“如果是她,那就说得通了。” 跟进藤关系亲密,不透露进藤回来的消息,甚至可能她当时是故意打翻饮料支走进藤…… 既然想到了是这个人,那点相干不相干的回忆就都想起来了。 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孩,其实是非常喜欢甚至是爱着进藤光的。 如果这样…… 伊角叹了口气,“连进藤伯父伯母那里都没有消息,情况好像不太妙。”在这之前,他和和谷就已经旁敲侧击地从进藤光的父母那里了解过情况,两位一直没有走出失去独子悲伤的长辈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进藤光是个孝顺善良的好孩子。虽然当年的事情听说进藤家也闹得不可开交,但他如果真回来了,不可能听任两位老人如此痛苦而不出现。 那么,不管是弄清楚那个是否真的是进藤本人,还是之后将情况弄明白,恐怕都得落在那位藤崎小姐身上。 *************************** “光,你有空吗?”女孩在电话另一端忐忑地询问,“就是上次说要给你的照片,你什么时候出来我拿给你。” 那天不愉快的见面之后,藤崎明再去酒店找进藤光,才发现男孩已经退房了。即使后来电话里进藤光解释是住到了一个朋友家里,藤崎明还是一直惴惴不安。 “照片啊……”进藤光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惹来一旁男人大惩小戒的一拍,“唔,我想想……”其实这些天他都窝在绪方精次的公寓里,只是懒得动弹,才一直拒绝女孩的邀约。 想想似乎一直不答应也不太好,而且他对那天的照片还是挺感兴趣的,“好吧,我现在就出来,我们在哪里见面?” 挂断电话,进藤光转了转眼珠子,讨好地看向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身边翻看棋谱的男人,“大叔,你不是要出门吗?要不顺路送我一程?” “哦,你就那么肯定我要去的地方跟你一定顺路?”绪方眼镜一闪。 “好嘛,大叔,你就送我过去吧~现在公交上一定挤死人了。”进藤光拉着绪方的手臂笑得谄媚。 享受了把男孩温软的撒娇,绪方才合上棋谱,站起来,“收拾下,动作快点。” “大叔,你真是个大好人!” 看着进藤光欢呼着奔进卧室的背影,绪方摇头失笑。 刚刚男孩接电话的时候,他就打算要跟去看看的。毕竟,即使听不清楚电话另一端的谈话内容,但他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一个模糊的女孩子的声音。 只是那么一小段时间没看住,这小鬼这么快就招惹了其他人? 虽然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但绪方心底也不由生出了几丝危机感。他也是从年轻走过来的,青春美丽的女孩子,对进藤光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是仿佛花朵一般的动人。 即使不认为结果会有所改变,但对潜在的可能的阻碍,他也倾向于掌握在手中。 ************************ 藤崎明满心忐忑期待地等在约定的地点。 一辆亮红拉风的跑车停在她前面不远处。车门打开,她心心念念的男孩从副驾驶座里钻出来,朝她用力地招着手。 虽然有些疑惑,但藤崎明还是不禁露出了笑容,小跑着迎上去。 没等她跑到男孩身边,进藤光似乎被车里的人叫住了,弯下腰状似亲密地跟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 再之后,重新直起身来的男孩笑着看向女孩。 已经走到近前的藤崎明,在男孩让开的空隙间,透过拉下的车窗,瞥见了驾驶座上已经在重新发动车子的男人的侧脸以及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的冷锐视线。 女孩的脸刷的惨白一片。 第23章 “喂,喂!”进藤光手在藤崎明眼前晃了又晃,“回神啦~” 藤崎明猛然回过神,正看到进藤光刚收回的手,才醒悟地涨红了脸,“抱歉……” 看着女孩的窘态,进藤光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啦,不用道歉。” “不过,明明你是不是不舒服?”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女孩从刚才起就不太好的脸色,“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进藤光的关心让藤崎明心底一暖,她露出一个笑容,“光,我没事的,只不过昨天没睡好。” 顿了顿,她试探着问,“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个人,就是你现在借住的朋友家吗?” “你说绪方大叔啊……”进藤光挠了挠脸颊,不知为何觉得脸有点烧,“是啊,一到日本就认识了呢。” “你,看起来跟他相处得不错啊。”藤崎明犹豫了下,“对方看起来不像是那么热心的人呢?” “嘿嘿,虽然看起来是这样啦。”进藤光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大叔是个好人呢。” “大叔?好人?……”听到进藤光的话,藤崎明脸色有些古怪。 “是啊,大叔人很好的,虽然一开始看上去是不太好相处啦。我跟你说哦……” 看着男孩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他跟绪方精次认识和熟悉的过程,藤崎明不禁开始怀疑男孩口中的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绪方精次吗? 因为进藤光的关系,藤崎明曾经也十分关注过职业棋坛的消息,对于如今在日本棋坛炙手可热的绪方棋圣自然不陌生。虽然只是报道上的寥寥之言,但在大众眼中的绪方棋圣一贯的形象都是冷静锐利风度翩翩而不好接近。更何况,藤崎明也不止一次地从曾经的进藤光口中听到对这个‘麻烦’的男人的抱怨。 可是,如今男孩口中那个‘不爱喝牛奶’、‘总跟他争论谁该洗碗’、‘耍赖皮’……的男人,到底是谁? 更重要的是,绪方精次和塔矢亮的同门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 他为什么要收留光?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塔矢亮知道了吗?亦或者,这个男人,根本就是跟塔矢亮一样的心思? 藤崎明心中的困惑和惶恐像黑洞一般迅速扩大,不安的预感让她几乎无法维持正常的表情。 终于发现身边的女孩很长时间没说话,进藤光疑惑地收了声,“明明,你真的没关系吗?” 藤崎明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光,我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婉拒了男孩送她回家的提议,藤崎明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坐上。 ‘大叔在外面的精英款其实都是装出来的’、‘每次轮到他洗碗都耍赖皮’、‘跟小孩子一样不肯喝牛奶’、‘绪方大叔其实挺体贴的’…… 男孩一声声欢快的‘大叔’‘大叔’……在藤崎明耳边回响,她脸色苍白狼狈地奔回房间。 对进藤光了解至深的她,如何听不出男孩状似无奈抱怨的语气下的亲昵,还有朦胧的危险的甜蜜。 藤崎明仿佛回到了数年前,那个男孩同样用着如此的语气神情,跟她嘀咕着另一个少年。只是当初她没有意识到那份危险感情的萌芽,当她终于发觉之时,已经为时已晚。 仿若宿命,即使男孩失去记忆,即使不再是同一个人,男孩依然陷入同样的背德的感情漩涡;她心爱的男孩,依然不属于她;她依然,只能无力看着他踏上注定艰辛痛苦的路途。 “为什么?为什么?光……”藤崎明坐在地板上痛苦地捂脸低泣,面前的照片上,男孩女孩在游乐园中快乐欢笑,“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为什么一定要是男人?为什么依然是夺走你的围棋?为什么,你不能幸福一点…… 泪水从指缝低落,落在照片上,模糊了男孩的笑脸。藤崎明慌张地低头想用袖子拂去那水迹,然而,越来越多的眼泪落下。 她徒劳地看着被氤氲模糊的照片,渐渐地,身侧的手掌,一点点收紧。 “光。”藤崎明将照片紧紧搂在胸前,隐约的光在她的瞳中亮起,“告诉我,你会幸福的。”她低声喃喃,“你一定会幸福的,对吧?” ——我心爱的男孩,你一定会幸福的。 ************************ 绪方精次回到家的时候,一片安静。 他疑惑地走进客厅,听到响动的男孩正好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唔,你回来啦。”进藤光伸了个懒腰,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厨房里有鲜榨的果汁,你喝一点吧。” 即使离得并不近,但男人身上那股酒精的味道依然让他皱了皱鼻子。 绪方也知道男孩不喜欢他满身酒气的样子,没多说什么,就进房间洗漱了。 今天是跟一个棋院赞助商的应酬。严格来讲,这种事其实不在他的职责之内,奈何对方点名了要见他,为了棋院日益紧张的财政,他也只能去一趟。 这种事情,从他拿到头衔以来就一直不断,而在应酬中被灌酒几乎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幸得他酒量不浅,交际手腕也不差,才没像其他人那样喝趴下。 酗酒对职业棋士而言,简直是对自己职业生涯的慢性自杀。绪方虽然平时也喜欢品尝美酒,家中更是收藏了为数不少的佳酿,但这跟在应酬中被灌酒是两回事。 他拧开水阀,温热的水流打湿了身体,也洗去了一身的酒气和疲惫。 “怎么不回房间睡?”绪方精次端着玻璃杯,微酸的果汁让他精神好了一些,“不是说过太晚就不要等我的吗?” 进藤光已经彻底从睡梦中醒来,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绪方的棋谱,“还好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你最近好像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喝酒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这种类似妻子质问晚归的丈夫的对话,让绪方好心情地捏了捏男孩的脸颊,虽然他知道这不开窍的小鬼是绝对没这意思的。 “没办法,棋院理事长突然因病辞职,棋院上下都人心动荡啊~”代理理事长的桑原老头就物尽其用地将他们这些重量级的棋手四处外派,稳定人心,尤其是各个赞助商的心。 “呵呵呵呵……绪方你就能者多劳,为棋院多做贡献吧……哦呵呵呵呵~”一想到桑原那老头笑成菊花的老脸,绪方就忍不住想一拳揍过去。 不过,想到连他那冰山般的小师弟都逃脱不了被抓壮丁的下场,绪方就觉得还有点安慰。 “今天的约会怎么样?”想起了出门前的事,绪方状似无意地问。 “什么约会啊,别乱说!”进藤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激烈地反驳,“我跟明明才不是那种关系!” “哦,原来叫明明啊。”看到他的反应,绪方眼神暗了暗,“那女孩长得还挺漂亮的,怎么,你不喜欢吗?” 进藤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好吧……” “男人跟女人之间,还能有什么其他问题。”绪方嗤笑,强掩下酸意,“需要我教你两招吗?” “你……”进藤光顿时红了脸,气的。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看出男孩的确没有对那个女孩有什么超出界限的感情,绪方连忙安抚,“是我不对。” 进藤光还是有些余怒未消,“开这样的玩笑,被别人听到了,明明怎么办?!” 那女孩肯定高兴的很,绪方心底腹诽,却也不再刺激男孩,“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他又想了想,觉得进藤光对那女孩有点太过上心了,“你怎么那么在意那女孩,以前认识的吗?” “也没认识多久啦……”进藤光抱着抱枕,有点迟疑,“但是就是觉得很熟悉。”心底一直有个声音说着‘不要让她伤心’。 “就跟绪方大叔你一样,不也是没认识多久就很亲近了吗。” 进藤光的说法让绪方精次沉默了。 一个已经很久没想起来的问题再次浮现:这个男孩,跟曾经的那个进藤光,到底是否同一个人? 也许他心底已经隐隐有确定的答案,只是他下意识地回避那个真相,回避也许一切揭开,这个男孩将不再属于他。 那个光华璀璨的进藤光,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能够抓住他。 即使阳光再如何耀眼温暖让人心折,你也永远不可能困住一束光。 ************************* “您好。”紫红色长发的女孩拦住了一个棋院的工作人员。 “请问有什么事吗?”工作人员看着面前漂亮的女孩,礼貌地询问。 藤崎明犹豫了下,“我想找一下绪方精次先生。” “抱歉。请问您跟绪方老师有预约吗?”工作人员脸色不变,“如果没有,我们是不能擅自打扰绪方老师的。” 不是不知道这样贸然找上来得到答案的几率有多小,但不想让进藤光察觉到的她,也只能通过这样徒劳的方式等候在棋院里。 第24章 藤崎明在棋院大厅前默默等候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棋手还有围棋爱好者偶尔好奇地瞥她一眼。 电梯门不知第几次打开,藤崎明不抱希望地随意看了一眼,愣住了。 “塔矢老师接下来是跟绪方棋圣的名人挑战权争夺战吧,真的很期待呢。”走出电梯的职业棋手寒暄着。 英俊逼人的本因坊淡淡点头,没有多说的意思,同行的人也不在意。 就在一行人走向棋院出口的时候,塔矢亮无意中眼风一扫,正好将低头长发掩面的女孩身影收入眼帘。 “塔矢老师?”其中一人疑惑地看向停住脚步的年轻本因坊。 “你们先行一步,我突然有点事。”歉意地致意,塔矢亮抛下一行人,走向棋院一角。 被留下的棋手惊愕地看着向来冰冻千里的本因坊走向一个女孩,互相惊讶兴奋八卦地比着眼色,却也不敢闹出大动静,推推搡搡地离开了。 藤崎明沉默地看着俊美挺拔的男子走到她面前,身侧的手紧紧攥起,几乎用尽所有意志才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两人相对无言。俊男美女的组合,却无人敢靠近一步。 “你,有什么事吗?”良久,塔矢亮率先打破沉默。 “不牢塔矢本因坊费心。”女孩冷笑一声,明丽柔美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却是噬人的恨意。 塔矢亮微微皱眉,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他跟女孩一样,并不想看到对方。他们之间横亘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对对方的敌意谁也不比谁少,甚至女孩对他,更是恨意入骨。 然而,他们心底都有共同的一点软肋,那个名为进藤光的男孩。 “藤崎小姐,”塔矢亮有点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我只是觉得,能让你到这里来,恐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塔矢很清楚,在知道他和进藤光的关系后,藤崎明从此对围棋从关注转为排斥的态度。在进藤出事之后,更是对围棋厌恶至极。 对于这个隐藏的情敌的心情,恐怕没有人比塔矢亮更为清楚。而能让极为重视进藤光的藤崎明踏入日本棋院,可以想像得到,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请别误会,我也不想为你费心。”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大概不会相信这样刻薄无情的话,是出自向来教养良好礼仪完美的塔矢本因坊之口。 “如果不是为了光,我想我们都不想见到对方。”塔矢亮冷嘲,心底的伤痛不露分毫,一如在人前的完美冷静。 “闭嘴!”藤崎明激动地怒声呵斥,“你有什么资格提到他,有什么资格用这样亲密的称呼提起他!?” “在你害死了他之后?”女孩压低声音,恶意地看着面前冷心冷清的男人苍白了脸色。 塔矢亮嘴唇颤抖了下,闭了闭眼,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有死掐住的掌心泄露了一丝激荡的心情,“藤崎小姐,我跟光的事,从来与你无关。” 不愧是棋盘上凶狠冷厉的塔矢本因坊,浅浅一句话就将藤崎明打入绝境。 没错,这是藤崎明最无能为力的一点,也是她最为痛恨塔矢亮的一点。 她一直以来注视着的男孩,放在心底小心翼翼爱着的男孩,却一夕之间被夺走,从此再不回头。 一句‘与你无关’,打碎了藤崎明所有的爱恋,打破了她的所有美好梦境,也残酷地告诉了她,那个男孩,从此再不属于她。 从最开始视作互相追逐的宿命对手,到后来不为世所容的背德的恋人,即使是最后惨淡收场狼藉满身,从遇上塔矢亮开始,进藤光的世界就再也与藤崎明无关。 她恨他。 她恨这个抢走男孩的塔矢亮;她恨即使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进藤光;她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藤崎明死死咬着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死死盯着男人冷漠如冰不见一丝生气的眼睛,半晌,突兀一笑,“我要见绪方精次。”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笃定而傲慢。 塔矢亮,我的确是输家;但是,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在这场不见血腥硝烟的感情争夺战里,没有人能赢,我不能,你不能,绪方精次也不能! 没有人能比藤崎明更了解进藤光。 *********************** 绪方精次接到陌生的电话号码的时候,他是疑惑的。等他接起电话后,疑惑就变为了惊愕。 “我是藤崎明。您大概不认识我,绪方先生。”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柔美而带着锋锐,“我只是想跟您私底下见一面。” 没等他拒绝,女子就继续说了下去,“为了进藤光。” 简短地给了一个地址,从头到尾没来得及说过一句话的绪方就被挂了电话。 绪方精次神色莫名地看着手中的手机,脑中各种猜测纷杂而过。 “怎么了?”正趴在地板上看漫画的进藤光,疑惑地抬头询问。 张了张口,电话中女子的最后一句‘不要让他知道。’一闪而过,犹豫一下,绪方到底咽下了到口的话,“没什么。”他站起来,“我要出去一趟。” 想了想,弯腰揉了揉男孩的头,不顾他抗议的叫喊,“等我回来。” ********************** 绪方精次走进咖啡厅,安静闲雅的氛围让他的心情放松了几分。婉拒了服务员,他径直往最隐蔽的一角走去。 “是你?!”绪方有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就在两天前,他就曾见过她——进藤光的‘约会‘对象。 藤崎明合上手中的书本,向男人点点头,“请坐,绪方先生。” 绪方精次沉默地坐下,扫了一眼女孩随手放在桌上的书,《枕草子》,与《源氏物语》并列为平安时代文学作品之双璧的传世之作。 察觉到他的眼神,藤崎明淡淡地笑了笑,“他总是喜欢平安时代的东西。”声音清淡而悠远。 绪方疑惑地皱眉,却见对面的女孩并没有看他。 “明明是个日本史总是不及格的笨蛋,突然有一天却对平安朝的历史狂热起来。”藤崎明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唇边带着朦胧的笑意,仿佛沉浸在所诉说的回忆中。 “偏偏连《枕草子》都看不懂,还要我一字一句给他慢慢讲……” “即使这样也不肯放弃,拉着我搜集跟平安朝有关的东西……” “让他跟我下指导棋却总是嫌东嫌西拖拖拉拉的……” …… …… 随着女孩的一点点描绘,绪方精次仿佛能想象到好动开朗的男孩跟暗暗爱慕着他的女孩一起肩并着肩头挨着头看同一本书的情景。 少女情思,总是格外动人。 然而,绪方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一丝冰凉从心底渗出。 终于,他出声打断了女孩的回忆,“藤崎小姐,请问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被打断的藤崎明也不生气,慢慢地搅动了下身前的咖啡,“绪方先生不好奇我是从哪里得知你的移动电话号码的吗?” 绪方自然是疑惑的,他绝不认为进藤光会在没有他的同意的情况下随意透露他的私人信息,他清楚男孩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敏锐的心思。但是,此时这并没有那么重要。 “是塔矢亮告诉我的。”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藤崎明直接给出了答案。 “亮?”这个答案让绪方也吃了一惊,随即升起的是更大的困惑和不安的预感。他自然是清楚塔矢亮待人的冷漠孤傲,正因如此,更意识到能让塔矢亮不知会一声就直接告知他的私人号码的这个女孩的不寻常。 “要摆脱他的追根究底可不容易。”藤崎明状似无奈一笑,“幸好我们两看相厌。”想起塔矢亮在她的刺激下隐忍的表情,她就感到一阵快意。 “这个话题不重要。”她摆摆手,“我听说绪方棋圣跟塔矢本因坊师出同门?” “没错,塔矢前名人是我的恩师。”不清楚女孩的用意,绪方沉稳以对。 “是吗?真是深厚的关系呢~”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藤崎明捂嘴轻笑,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就是不知道,塔矢亮清不清楚……” “他的师兄瞒着他,对他的心上人心怀不轨~” 第25章 “他的师兄瞒着他,对他的心上人心怀不轨~” 静默。 掩映在盆栽后面的这个小小角落里,一时间默然无声。 “嗒、嗒……” 绪方精次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扣桌面,沉稳冷峻的脸上不露一丝情绪。 他无法否认,在面前女孩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瞬间被碰触到了一直有意无意忽视的心底敏感的隐忧。 即使尚有疑虑,但对于家中男孩的身份,也许他心中已经隐隐有所落定。 那样耀眼至极的人,一举一动一个笑容一滴眼泪,都能让他辗转反侧思念成灾的人,世间怎么可能有第二个。这样用神迹都不足以形容的存在,哪怕耗尽一生上穷碧落,恐怕都不可能再寻找得到。这样一个名为‘进藤光’的男孩。 ‘进藤光。’ 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念过无数次的熟悉音节婉转淌过心头,恍惚中仿佛有着宿命的味道。 ——他无法逃开也不想逃开的劫数。 ——早已无力挣扎。 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不管真相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义无反顾地看着自己陷得更深。就像是那些他向来看不上的为爱情要死要活的傻子,只不过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这样的爱情疯子之一。 原来不是他足够理智,只不过是还没遇到那个能够让自己疯狂的人。 绪方轻笑,难得柔和缱绻的笑容让将之收入眼底的女孩不由一愣,继而眉头轻蹙。 “藤崎小姐,”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藤崎明眼睛暗了暗,察觉到瞬间场面节奏就从她手中转移到男人身上。该说不愧是站在棋坛顶峰纵横十九路棋盘的绪方棋圣吗?论计谋心机,怎么可能是藤崎明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生可以比拟的了的。 她唯一能利用的,也只是男人对男孩的在意罢了。 “光……他现在跟你住在一起吧。”藤崎明用力握着咖啡勺的手指泛出青白色,“不觉得可笑么?当初你们是那么紧张地跟他撇清关系,生怕稍有迟疑,污水就会泼到塔矢亮这个日本棋坛的未来身上!” “如今,你这样的做法,想要表示什么呢?”柔美的脸庞露出冷嘲之色,“呵……不知道你面对塔矢亮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藤崎小姐未免操心过多了,我和小亮的关系就不牢你费心了。”绪方精次不动如山,“至于光,”他敏锐地捕捉到女孩眼中闪过的愤怒,“藤崎小姐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番话的呢?” “世上相似的人不在少数,”绪方闲适地靠在后座上,“你就这么确定这个‘进藤光’跟他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即使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进藤光和塔矢亮之间的事,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藤崎小姐你的身影,那么如今在这里说出这番话,藤崎小姐不觉得有些……自作多情吗~” 店门前悬挂的迎客风铃叮当脆响,面带笑容的服务员将来客引入座位。咖啡厅里客人轻声细语的交谈透过盆栽断断续续地传进这个安静的角落。 不引入注目的一角里,姿态闲适却暗带警惕的男人和满面寒霜双目含怒的女孩冷冷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不愧是师出同门。”藤崎明闭了闭眼,忍下将手边的咖啡泼过去的欲..望,“您跟塔矢亮一样,傲慢自负得让人痛恨!” 女孩从齿缝间挤出的话却让绪方心情甚好,简单的对话里,他就能确定,面前的女孩不管跟男孩什么关系,都对他构不成威胁。 似乎看出他的内心所想,藤崎明脸色沉了沉,继而冷笑,“绪方棋圣对自己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吧~就是不知道,如果大众知晓,道貌岸然的绪方棋圣竟然恋上小自己十多岁的男孩时,会有什么反应?师兄弟相争的戏码,又会让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记者多么兴奋?” “这是我们都最不想面对的局面,不是吗?”绪方轻笑,“藤崎小姐,既然你今天约我在这里,不就说明了,我们起码有一点是共同的。” “我们都不想伤害到他。”一旦被曝光,绪方固然可能身败名裂,但更可能的是,进藤光重温噩梦,被千夫所指口诛笔伐。 “我很感谢藤崎小姐对光的心意,但我相信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保护好他。”阅人无数的绪方自然从一开始就看出藤崎明对男孩的爱意和维护,虽然这点让他感觉被侵犯了领地般的不悦,但也确实松了口气。 在还没确保能完全得到男孩之前,他不希望节外生枝。 “收起你们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男人一副进藤光的保护者和所有者自居的姿态彻底激怒了藤崎明。 咖啡勺‘叮’的被扔在桌上,弹起,落地。女孩腾身而起,用毫不掩饰的厌恶痛恨之色冷冷怒视着对面的男人,胸膛因剧烈的情绪明显起伏着。 挥退了上前询问的服务生,绪方脸色也冷了下来,“藤崎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 “呵,难道不是吗?”藤崎明冷笑,“你那些隐秘的心思,光或许不懂,但我可看的一清二楚。跟你那个让人讨厌的师弟如出一辙,口中信誓旦旦,最终还不是为了自己将光推出去当替罪羊,一模一样的虚伪恶心!” 即使已经将塔矢亮视作情敌暗中戒备,但多年的同门之谊在,绪方精次也不可能任由藤崎明在他面前如此对两人大加挞伐。然而,良好的修养和顾及进藤光也让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对藤崎明做出失礼的举动。 “藤崎小姐,”绪方强忍拂袖而去的想法,“我们不要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点吧,你想要什么?” 他这样的表现反而让藤崎明冷静了下来。她重新坐下,理了理在刚才的情绪爆发中垂落的鬓发,直视男人的鹰隼般的双眼,“离他远点!我要你,还有塔矢亮,你们都离他远远的!” “不可能!”绪方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动,他推了推眼镜,“藤崎小姐是以什么立场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我所知,对光来说,藤崎小姐也不过是一个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罢了。” “你知道吗,绪方先生。”藤崎明轻笑,“从幼儿园起,我跟光就已经认识了。从有记忆以来,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幼儿园、小学、国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我注视了他那么长的时间,长到他的身影深刻进我至今的整个生命中,也必将在我剩余的生命里无法磨灭。”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更了解进藤光的一切。”她看向静静听着她的话神思不明的男人,“即使他失去记忆,即使他不再下棋,即使他一世平庸,即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进藤光’,我也能一眼就从心底确信,他就是我的男孩,我心爱的男孩。” “而你呢,绪方先生?” “你记忆中的进藤光,是属于围棋的进藤光,那个在棋盘上才华横溢惊为天人的进藤光。不再下围棋的进藤光,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他吗?” “如今你眼中看着的,你心中心念恋慕的,到底是哪个‘进藤光’,你真的分得清楚吗?” 女孩明丽动人的脸庞上真挚的爱恋之色刺痛了绪方的眼睛。更让他心如堵石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斩钉截铁地给出反驳。 “虽然还有很多的疑问,但藤崎小姐,你至少让我确定了一点。”他直起身子,“不管是以前那个围棋天才也好,还是现在这个普通男孩,他们都是同一个进藤光。” “而从头至尾牵动我心思的,我所在意的,所想要珍惜的,都是同一个人。” “这难道还不足够幸运么~”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藤崎明手抚上一旁的《枕草子》,“塔矢亮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吧,他为什么要跟光分手。” 绪方精次敏锐地发觉女孩脸上甚至带出了一丝的怜悯和悲意,是对谁? “难道绪方先生没有疑惑过吗?即使仅仅从道听途说和寥寥无几的几次见面里,我都可以看出塔矢亮是那样一个心智坚定如铁精神强悍不屈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对光的执着和独占欲简直强烈到了让人心生恐惧的可怕地步。” “这一点绪方先生想必了解比我更深吧。而这样的塔矢亮,竟然会因为舆论棋院或者还有家庭的压力这些东西而放弃光,不觉得难以置信吗。” 藤崎明看着绪方精次,笑得明媚,配合她口中吐出的话,甚至带出诡秘意味,“啊,刚才说他将光推出去当替罪羊还真是失礼了呢~虽然我很讨厌塔矢亮,但在这一点上,我也不由得对他心生同情。” “那家伙啊,大概被光逼得崩溃了吧~” 第26章 “就到这里吧。”塔矢前名人放下棋子,双手拢在袖中,淡淡地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近年来苍老得越发厉害的前名人看着他面前的首席弟子,斑白了大半的头发和清癯的面容无损他仿若直视人心的压迫视线,身上久经岁月洗练沉淀山岳般的气势依然让人心生高山仰止之情。 绪方精次一惊,重新审视面前进行到一半的棋局,半晌,皱眉放下手中的棋子,“老师,非常抱歉。” 他俯身低头认错,今天他的心思的确不在棋局上。在教导他的恩师面前这样走神,无疑是极为失礼和值得批评的。 见绪方没有解释的打算,塔矢行洋也没有追问。“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好。” 塔矢行洋和绪方精次的师徒关系如果按一般日本人的观念来看,其实是相当奇妙的。绪方精次作为塔矢行洋的首徒,拜入塔矢门下的时候,塔矢亮还没有出生,甚至塔矢行洋当时刚刚步入婚姻没多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如今已经少有的内弟子形式跟塔矢夫妻生活在一起,尚且年少的绪方精次是将塔矢行洋视作父兄般的存在。 然而,当绪方精次获得独立的能力之后,他很快从塔矢家大宅搬了出来。绪方精次天性中有着蓬勃的野心,冷静理智的外表下是赌徒般的冒险狂热。刚刚羽翼丰满的绪方就迫不及待地向正值巅峰的王者发起挑战。 当然,现实给了他迎头痛击。但这并没有吓退绪方,只是让他学会了蛰伏,静静积蓄力量,等待发起致命一击的那一天。 塔矢行洋对于他这个大弟子的心性和野望看得一清二楚。若是放在传统的日本师长那里,这等往严重点说是目无尊长不服管教的弟子,就算不被逐出师门也要被狠狠修理打压气焰一番。但塔矢行洋不,他似乎从不以这个弟子的态度为忤,甚至在比赛中也如绪方所愿的,将他视为平等的对手对待。 久而久之,这种亦师亦敌的微妙关系就这么维持了下来。 ‘任性的塔矢’,这个看似跟塔矢行洋庄重沉稳形象不符的形容,其实是相当的恰如其分。很多时候,即使是绪方精次也琢磨不透这个恩师总是出人意料的心思。 “你出去吧。”塔矢行洋微微闭眼,沉声道。 无声地行了一个礼,绪方精次从棋盘前站了起来。然而,当他的手扶上拉门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塔矢行洋的声音。 “那个孩子,出现了是吗?”很轻的声音,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 绪方顿了顿,没有回答,拉开门走出了这间肃穆的棋室。 今天是塔矢门下例行的研讨会,因为久居国外的老师塔矢前名人的归来,门下弟子到的格外齐整,让这座因为主人长时间不在久无人气的清冷老宅都多了几分热闹。 “啊,绪方先生出来了。”眼尖的芦原弘幸第一个发现了从行廊另一端走来的绪方精次,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即使即将迈入婚姻殿堂,但芦原冒失的个性依然不加收敛,也算是普遍个性稳重礼节周全的塔矢门下的一朵奇葩。 “怎么怎么,老师说你什么了,这副表情?”察觉绪方似有异样,芦原好奇地询问。 “没什么。”绪方推了推眼镜,轻描淡写地略过。 还想追问的芦原被绪方眼风一扫,立马闭上了嘴巴。作为塔矢门下的大弟子拥有管教师弟的权利,向来行事冒失说话没遮没栏的芦原,没少被心黑手狠的绪方暗地里恶整过。更悲惨的是,以他的智商,即使知道是绪方下的手,也找不到证据更没处说法。 体谅师父师母的身体,塔矢门下一大帮人识趣地在饭点前告退。塔矢亮作为主人家,将一帮师兄送出了门。 留在最后的绪方精次等其他人走远后,踌躇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塔矢亮,“亮,你现在还住在外面吗?” 几年前,塔矢亮就搬出了塔矢大宅。即使在同居人的进藤光失踪的情况下,他也一直没有搬回来。但与之前塔矢大宅空无一人不同,塔矢夫妇这次归来明显是有安度晚年的打算。 塔矢亮垂下眼帘,没有直面回答绪方的问题,“我会多回来的。” 皱了皱眉,绪方心内叹气,放弃了劝说的打算。 与其他塔矢门下的弟子也许不知道或者即使知道也只是猜到一鳞半爪不同,可以说看着塔矢亮长大的绪方,对塔矢家紧张的家庭关系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如果说有谁还能对此询问上一两句,也就只有曾经在这个家庭中融入甚深的绪方了。 他看得清楚,这事其实只是双方在别扭罢了。当初塔矢亮与进藤光的一场风波,虽然塔矢夫妇都不赞同,但也没过激的言语和行为,塔矢行洋更是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直至两人分手进藤光失踪,一系列让人措手不及的事发生,等所有人回过神来,本来就寡言的塔矢亮更是沉默冰冷至极。 塔矢夫妇心疼爱子,或许也暗暗有点后悔当初的反对。面对塔矢亮,两人特别是明子夫人,总是小心翼翼唯恐触痛爱子的伤口。而塔矢亮……谁也说不准他的想法,毕竟很多事大家都不清楚。 绪方精次掏出一根烟,想了想,还是没有点燃。最近他在有意识地减少抽烟的频率,某人虽然不排斥他身上的烟味,却不喜欢他抽烟。 “路上请小心。”塔矢亮礼节周到地告别。 绪方看着青年转身走进大门的挺拔背影,在秋季有些萧条的庭院中,莫名带出一股苍凉的意味。 两天前,咖啡厅里女孩空茫隐忍悲意的眼神一闪而过,语带哀悯的话语仿佛诅咒般在绪方心头响起,“他不爱他,他不爱任何人……” “亮!”在绪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出声了。塔矢亮侧身回看这个师兄,静静等待他的话。 ‘他不爱他……’ ‘他不爱任何人……’ ‘你会后悔的……’ 梦魇般如影随形的阴影笼罩在绪方心头,他烦躁地将手中的烟揉成一团,自嘲地闭了闭眼。 ——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牵着走。 “亮,”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视作弟弟般的俊美青年,“你跟进藤光是相爱的吗?”他看着塔矢亮碧玉般的眸子中的惊愕以及瞬间苍白的脸色,终于残忍地问出了一直徘徊心头的话,“进藤光,他爱你吗?” 秋天的傍晚,落日的余晖没有一丝温度。 塔矢亮独自站立在萧瑟的庭院中,始终挺拔的背影此时却仿佛脆弱得一折即断。 ‘他爱你吗?’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却打碎了他一直以来强撑的面具。 乌鸦嘶哑的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塔矢亮仰头,看着一点点褪去光亮的天空,心底一片荒芜。 ‘他不爱他。’ ——进藤光不爱塔矢亮……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 夜晚的公寓里,清淡悠扬的音乐缓缓流淌在室内。静谧安宁的气氛笼罩在独自跪坐棋盘前打谱的男人,和安静躺在他脚边看着漫画书的男孩间。 自从热衷于赤脚在屋内溜达并且屡教不改的进藤光住进了这间铺着高档冰冷大理石地板的公寓之后,无可奈何的绪方精次只得在全公寓铺上了昂贵舒适的地毯。与此同时,为了得寸进尺地新添在地毯上打滚这一爱好的男孩健康着想,他不得不再花费大笔价钱请家政公司定期为地毯清洁消毒。 默然端坐的男人手拈棋子,思绪却不知不觉飘离了面前的黑白双色。 日暮时分的庭院前,青年冷玉般的双瞳中破碎的坚持,隐隐和咖啡厅中女孩隐含绝望的眼神重合。 无需再言,绪方精次已明了答案。 ——进藤光不爱塔矢亮。 他不知道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是如何与塔矢亮告别,又是如何回到家中,并且在男孩面前不露分毫。 该说他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出车祸,真是幸运吗? 绪方想要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心底却空落落的茫茫然一片。 ——进藤光不爱塔矢亮。 这恐怕是绪方精次听过最大的笑话。如果不爱,那些彼此视作唯一的互相追逐,那些不惜背德隐藏人后的恋情,那些千夫所指下的坚持…… 呵,都算什么? 那他,绪方精次,在进藤光心中,又算什么? 从失态地将男孩从酒吧重新带回家的时候起,或者从更早在机场重遇男孩的那一瞬间开始,绪方精次心底就已经做好跟师弟塔矢亮在情场对立甚至同门反目的准备。 作为最早认识进藤光并察觉亮光两人感情的人之一,绪方精次以为自己已经对此有充分的了解,也预料到一旦两人重逢或进藤光恢复记忆,要从这样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纠葛中胜出,将会是一场何等艰难的战役。 他以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赢得男孩的心。 然而,第一次,他动摇了。 绪方精次不惧怕跟塔矢亮争夺,不畏缩于进藤光与塔矢亮的过去。 第一次,让他感到无望的,是‘进藤光不爱塔矢亮’。 ‘他不爱他……’ ‘他不爱任何人……’ ‘你会后悔的……’ 宛如梦魇。 第27章 绪方精次眼中的到底是哪个进藤光?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曾经那个横空出世惊采绝艳的少年,以那样隐含神秘而浓墨重彩的方式,在绪方精次眼中印下挥之不去的一抹灿烂金黄。 他无法否认 ,他曾经对少年动心过。 这份动心来得太出乎意料也太隐秘,掩盖在少年过分年幼的年纪和神秘莫测的棋艺影子之后,直到绪方恍然醒悟之时,他已经无法说清到底是哪个瞬间触动了他。 也许是那些艳惊四座的精妙棋步,也许是少年日益清俊醉人的风华,也许是月夜下醉意朦胧间的惊鸿一瞥,也许是少年身后隐隐显露的神秘一角,也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注定。 绪方精次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变…态恋….童…癖。仅仅是直面自己可能对一个小十多岁的同..性男孩动心的事实,就已经让向来性..取…向笔直的他难以接受。他将之归咎于一时的意乱情迷和成年男性对年轻鲜..活的美人的正常‘欣赏’。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那个少年的一颦一笑一低眉一抬眸,都时刻牵引着他的心神。让他庆幸又恼怒的是,他不是唯一的一个。 那个名为‘光’的男孩,永远都像他的名字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在又一次不知不觉追随少年的身影之后,绪方曾经不无怨恨地在心底埋怨过,‘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将我平静的心搅得一片波澜之后你却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对其他人笑?’ 甚至,他曾经想过,如果进藤光不会下围棋就好了。那样,他们就不会相遇,他也不会被他吸引,更加不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不会下围棋的进藤光,还是那个让他心动的进藤光吗? 绪方向来不屑于对不可能的事做出无谓的假设。然而,当在机场喧嚣的人.流中,那个男孩撞进他怀中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宿命的叹息。 一个对围棋一片空白的进藤光。 怀着自己也无法说清的心情,他允许男孩进驻自己的私人领地。从各种方面考虑,这也许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更可能的是,一个最大的失误。 那是他第一次跟进藤光这么亲密的相处,而不是作为棋盘上的对手或一个让他畏惧的前辈。当然,彼时他还没有确定‘此进藤光就是彼进藤光’。 那是一个猫一般的男孩。有着漂亮的皮毛和骄傲的性情,稍有不如意,就会亮出爪子狠狠给你一下。你小心翼翼对待他的样子,有时会让你恍惚以为自己在侍奉一个尊贵的女王。 你应该生气的,也许会将他赶出你的家,毕竟你也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然而,你发现自己心底无奈之余却甘之如饴,甚至唯恐哪里还做得不够,委屈了那个小家伙。 多么的不可救药~ 你默默唾弃自己,却不由自主地露出宠溺的笑容。 嗯,这个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短短的同居时间里,你发现自己纸扎般脆弱的心理防线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崩溃,期间生不起丝毫抵抗的心思。 你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赖床的样子,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因为喝牛奶不高兴的样子,不想洗碗耍赖的样子,软软地向你撒娇的样子,安慰输棋的你时可怜可爱的样子…… 怎么能不爱他? 你沦陷得如此的猝不及防却又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怎么能不爱他,这样一个名为进藤光的男孩。 已经全面投降的绪方精次本以为他会跟男孩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一点点在他心底印上自己的痕迹,一点点用自己的气息笼罩他,让他不知不觉地属于自己。 第一次这么重视一个人,第一次这么用心地追求一个人,绪方没有自己原以为的急躁。相反,他发现自己非常的享受这种跟男孩生活气息一点点交融的感觉。 也许那就叫,幸福吧~ 藤崎明的出现彻底打断了绪方的步骤。 她带来了一个绪方精次也许早已察觉却终于被挑明的消息,男孩就是曾经的进藤光。 这其实在绪方的预料中,虽然不明确,但他已有所准备,准备着一场艰难的情场战役。他以为,他所要面对的,只是从曾经的感情里将男孩抢过来,还有曝光后为他遮风挡雨。 他不畏惧跟同门师弟的斗争,不畏惧舆论社会的口诛笔伐,甚至不畏惧跟世界站在对立面。 唯一能让他动摇的,恐慌的,只有进藤光一人。 他所无能为力的,只有男孩的心。 ——我将整个世界捧到你脚下,只求你能将眼睛放在我身上。 “怎么了吗?” 绪方回神,对上男孩疑惑而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神,漂亮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绪方心底蓦地一暖,伸手,原本想揉揉男孩的头发,半途却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对方的脸颊。 骨节修长的手流连在男孩精致细腻的线条上,英挺的眉,清澈的眼,俊俏的鼻……最后,在柔嫩的唇上轻轻摩挲。 进藤光怔怔地任由男人的动作,迷茫间丝丝暧昧在轻缓的音乐间流淌。他满心空白地看着男人渐渐放大的俊脸,直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淡淡烟草味道。 神思恍惚里,他看进了一片宠溺温柔的海洋中。 还有,他所无法看清的,无法明了的,哀伤。 ——你爱我吗? ——你会爱我吗? ——爱我好吗,我的男孩。 ******************** ‘不要让光接触围棋。’ 咖啡厅里的女孩这么说着,一直满含敌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隐隐的恳求神色。 为什么呢? 他是进藤光啊~ 那样千年难遇的围棋天才进藤光。 被称作拥有‘连神明也为之嫉妒的天赋’的进藤光。 绪方精次从来没想过隔绝男孩跟围棋。 尽管私心里希望这段独属于两人的时光能长一点,更长一点……但他也隐约意识到,总有一天,进藤光会重回棋坛。 不管是出于同为棋士的角度,还是为了日益衰落的日本围棋界,或者仅仅作为一个男人对爱人的情义,他都无心埋没他的才华。 他甚至是期待着看到他重新露出那样耀眼的光芒,在十九路棋盘上肆意纵横,轻拈棋子,眸光流转间,就是一场醉人风华。 那样的进藤光,谁能忍心将之藏于阴影中,庸碌于平淡中。 那是他,骄傲的男孩啊。 ‘我憎恨塔矢亮,憎恨你绪方棋圣,憎恨与围棋有关的一切。’女孩低眸敛目,掩去挥之不去的悲哀,‘但归根到底,我最恨的,只有围棋。’ ‘从遇上围棋开始,进藤光就不再是藤崎明的‘小光’。’ ‘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孤独……’ ‘我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为他抚平眉间的忧伤,眼底的落寞。’ ‘什么时候起,我的男孩笑容里多了伤感;什么时候起,他不经意回头时,会露出那样让人心疼的神情;什么时候起,他懂得了失去……’ 她的声音里小小的哽咽着,‘那将光引领上这条孤寂道路的,到底是怎样残忍的神灵?留给他一生挥之不去的痛苦哀愁,和这样一条注定孤独寂寞的道路?’ 神灵…… 那年夏天惊搅网络围棋界的回忆猝不及防地回溯。 隐于网络之后神秘莫测的身份、从无败绩深不可测的高深棋力、击败塔矢行洋的惊天一局、纷纷扰扰的猜测…… ‘跟秀策很像……’ ‘可能是小孩子……’ ‘怪物……’ ‘藏身网络之后的棋神……’ sai! 一切的一切,最后汇聚在一起的,是男孩身后隐约浮现的身影…… 神灵吗? 绪方想要冷嘲,却无法发出一个声音。 女孩抬头,眼中是深重的绝望。 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被神明所选中。’ ‘一步步走在围棋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失去得也越来越多。’ ‘曾经那个鲜活的男孩,那个我爱着的男孩,那个平凡却生而为人的进藤光……’女孩眼中的光终于破碎,‘一点点被扼杀……’ ‘被供奉在祭坛前……’ ‘作为筑就他登上围棋这座神坛的祭品,与我们一起,被抛弃在身后。’ ‘不要让他接触围棋……’ ‘你会后悔的……’ 女孩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被神明选中的进藤光,注定无法与围棋断绝关系。 ********************** 绪方精次看着躺在身边,已经困倦地合上双眼的男孩,轻轻地将垂在对方脸颊上的一缕乱发理顺。 “真是笨蛋,接吻都能睡着。”他轻笑,眼神里流淌着温柔的蜜意。 只是一个轻轻的唇与唇的相触,却让他胸膛里都是满满胀胀的幸福。无关肉…体与欲…望的幸福。 可惜的是,等他从这份甜美滋味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男孩已经可恶地睡着了。 “有点挫败呢。”他横抱起男孩,走进自己的卧室,将人放在床上,“今天就先放过你吧。’点了点沉睡的男孩的鼻子,一侧身,也躺在了男孩身边。 小心地将男孩搂在怀中,绪方精次发出一声无声的满足喟叹。 ——留在我身边好吗…… ——爱我好吗,我的男孩…… 第28章 清晨,进藤光从睡梦中醒来。 迷迷糊糊中,他翻了个身,整个人往身边的热源里贴了贴,将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打算继续舒舒服服地赖一会床。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会,正一脸幸福地闭着眼睛的进藤光,下一秒猛然大睁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裸..露精壮的胸膛,呆滞了。 ‘这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从这惊吓中彻底清醒过来的男孩,心底无声呐喊。 “唔……” 从上方传来含混低沉的鼻音,进藤光脖子一节一节往上抬,仿佛能听到‘咔咔’的骨节脆响。 一张已有预料却不愿意承认的英俊面孔映入眼帘。即使已经见识过很多次绪方精次在家中的闲适打扮,但第一次见到的睡颜还是让进藤光怔了一下。 茶色的头发凌乱的蓬松着,有几缕还调皮地翘起,给平时一丝不苟的男人添了几分家居气息。俊朗的面容线条刚硬,与进藤光过分秀美的面容相比,有着他一直羡慕不已的男性气概阳刚之气。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闭目沉睡的男人脸上,柔和了棱角,也仿佛让嘴角的弧度带出了一份幸福的味道。 就在进藤光看呆的时候,男人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阖起的眼帘猝不及防地睁开,金棕色的眼睛跟男孩橄榄绿的大眼正正对视。 鹰隼般的利眼还带着未醒的睡意,消去了平时的凌厉,莫名地竟然透出几分懵懂的可爱。可惜的是,这份难得的表情转瞬即逝,仅仅下一秒,就睡意全消,精光湛然。 进藤光就这么失神地看着完全清醒的男人毫无意外之色地看了他一眼,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松开的睡袍领口,拉开两人身上的被单,跨下床。姿态闲适慵懒,慢条斯理,举手投足间随意而性..感。 进藤光的脸,就这么突然的烧了起来。 等绪方精次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一只爆红的虾子,在努力将自己埋进被堆里。他失笑,长手一捞,把人挖了出来。 “快洗漱去,晚了不留早饭给你。”口中说着威胁的话,手上却亲昵地在男孩已经乱成一团鸡窝的脑袋上揉了揉,末了还催促般轻轻拍了下。 “啊,差点忘了……”本来已经要离开卧室的男人,突然折返,弯下腰,在还呆坐床上的男孩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早安吻~”自然的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留下一座新鲜出炉的石像,绪方精次带着好心情开始了新的一天。 *** 从那天开始,进藤光觉得自己和绪方精次的相处以光速迈入了一个新纪元。 每天早上起床的早安吻,时不时亲昵语气的短信息,毫不起眼却贴心的小礼物,出差时每日必到的电话,相处中看似寻常却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的动作和气氛,还有……每日夜晚的同榻而眠。 进藤光不是没有想过摆脱这莫名其妙的困窘境况,但每每在男人的轻声慢语和唇边魅力十足的弧度中败下阵来,迷迷糊糊地就被三言两语带进了已经成为两人共用的卧室。 在男人宽大温暖的胸膛里,男孩修长的身体蜷在他怀中,两人静静沉眠,仿佛从存在伊始就一直以这样的姿态互相拥抱着,依恋着。 ********************** 塔矢亮挣扎着从黑暗中醒来。 一室死寂中,他睁着眼睛,无神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身上的睡衣后背已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向来洁癖严重的塔矢亮却毫无不适的反应,只觉身体浸透在一片冰冷中。 默然良久,他掀开被单,走进浴室。 冰凉的水一捧一捧泼在脸上,领口胸膛已经被溅湿。塔矢亮撑着盥洗台,冰凉的瓷台唤回了他的一丝意识。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被打湿的头发凌乱粘在脸颊,苍白失色的面容,眼窝凹陷,双眼无神,丝毫看不出白日里人前光鲜的塔矢本因坊的风采。 塔矢亮勉强勾了勾嘴角,镜中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冷嘲的笑容。 “就像一个鬼魂。”他喃喃着。 一个披着人皮的鬼,行尸走肉地行走在世间。 活着不像活着,死了不像死了。 手臂一软,身体沿着盥洗台缓缓滑落。 塔矢亮就这么毫不在意地坐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任寒气丝丝缕缕透进身体、血肉、骨头,直到整个人都冷成一块冰。 *** ‘塔矢,我们下棋吧。’梦中的少年笑容灿烂明媚。 他露出微笑,伸出手,却怎么也无法牵住他。 …… ‘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是塔矢的话,好像也不错。’少年微红着脸,腼腆地挠了挠金黄的额发。 折磨他良久的忐忑蚀心在那一刻终于得到了甜蜜的回报,他是怎样的心情呢?是了,他想要紧紧地搂住那个可爱又可恨的男孩,疯狂地亲吻他、进..入他,将他揉进骨血中。 …… ‘hikaru、光、光、我的光……’他在心底舌尖一遍遍地回味这个名字,虔诚如唤他的主之名。 他想亲吻他的唇,如膜拜他的主。 少年静静地看着他,依然是那样羞涩美丽的笑容。然而,那双注视着他的漂亮眼眸,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窖。 那样温暖明亮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着光,让人迷醉的光。 他看着他,如看着任何其他人一般。他看着他,眼中却没有他…… 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幕,蓦然碎裂。 少年让他爱入骨髓的笑容布上裂痕,一声脆响,片片粉碎,如星光洒落。 他伏地,徒劳地企图留住消散的美好,却只余满手空茫。 …… ‘我会忘记你,塔矢亮,我会彻底地忘记你!’少年颤抖而坚决的声音,宛如梦魇。 他茫然四顾,忘记身在何方,忘记来处,忘记归宿。 ‘我的光,你在哪里?’ 然后呢,塔矢亮终于想起来了。 他的男孩,不要他了。 …… 进藤光不爱塔矢亮。 痛彻心扉…… 思之如狂…… 恨之入骨…… 然后,那个爱着进藤光的塔矢亮,也在那时候,死去了。 他恨他,他恨他他恨他他恨他他恨他他恨他他恨他他恨他他恨他!!! 塔矢亮憎恨进藤光!!! …… 他看着他,独自一人走上登上神坛的道路,义无反顾,再不回头。 而他只能痛苦悲伤绝望地被留在身后,无论他如何努力追赶呼唤,都换不来他的一点动摇。 口中血腥味道在蔓延,掌心滴答滴答地留下鲜红的血液,他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狠绝的背影,他挚爱的背影…… 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 黑暗中,曾经的清俊少年缓缓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苍白的脸上,猩红的血液沿着嘴角蜿蜒而下,宛如鬼魅。 我亲爱的hikaru。 既然你不肯回头,既然你对我如此冷酷,既然,你不爱我…… 那么…… 我就亲手将你, 拉下神坛…… 我的光…… 你,准备好了吗? ********************** “好像就是这里吧……”棕发的青年拿着一张纸,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喃喃自语。说是青年,更适合用大男孩来形容他。虽然身姿矫健长相帅气,但一双眼睛却还透着少年的意气。行动间有种年轻男孩特有的爽朗野性。 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青年,面容俊逸温文,笑容如和风拂面,轻轻挠到你心底。他正满脸无奈地看紧前方的同伴,以防冒失的对方因为不看路撞到路灯上。 路过的年轻女孩,都不由得将视线流连在这两个出色的青年身上,然后微红着脸低下头,与他们擦身而过。 “和谷,你先别急。我们找人问一下好了。”伊角慎一郎又一次在和谷义高即将亲吻电线杆的时候及时拉住了他。 “明明看着是这附近的啊。”和谷暴躁地捶了下电线杆。即使已经成人,在不算简单的棋坛里磨练多年,他的脾气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是没收敛多少,尤其是在涉及失踪的好友的时候。 伊角熟练地扮演安抚的角色,“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总能找到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和谷手中的纸。 上面是他们从进藤光的父母口中旁敲侧击地获得的藤崎明的地址。因为事情尚不确定,明说的话怕最后如果是一场误会,两位年纪已经不少的长辈会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希望和失望。他们只能婉转地尽量不挑起两个长辈的伤心处。 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地获得了想要的。 藤崎明,进藤光的青梅竹马。想到两个长辈不经意间透露的,曾想过这个女孩会跟自家儿子走到一起的设想和遗憾,伊角慎一郎不由暗了下眼睛。 他有预感,这次恐怕不会空手而归。 已经上大学的藤崎明平日住校,只有周末和假期会回来家中。考虑到在校园中大张旗鼓地找人可能会给对方造成不好的影响,他们耐心地等待周末的到来。 思索中的伊角慎一郎寻着地址,一点点接近着。 *** 藤崎明从学校回来,好心情地想着明天跟进藤光的‘约会’。 “妈妈,我回来了。”她打开家门,向里面喊了一句。 “啊,明明已经回来了。”藤崎妈妈高兴地拿着点心走出厨房,却是冲着客厅的方向微笑。 “快进来,你以前学校的同学来找你了。”她放下点心,对许久不见的女儿招了招手。 藤崎明疑惑地走进客厅,看到茶几前的两个身影站起来,向她看过来,“藤崎小姐,我们认识的。” 第29章 藤崎明阴沉着脸坐在餐饮店里,一言不发地搅动着身前的饮料,一个眼尾也没扫给对面的两个帅气青年。 从离开藤崎家来到这家店里开始,和谷义高就一直想开始谈话,奈何女孩的表现往往让他话未出口就噎了回去。如此几次,耐性不佳的和谷已经脸色不对了,眼看就要拍桌而起。 熟悉和谷一举一动为其收拾了无数个烂摊子的伊角慎一郎,一看和谷眼睛大睁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一巴掌将人镇压了下去。 这番动静终于引来了对面女孩的注意。藤崎明眼角一挑,虚虚地一个眼风飞了过去。“咳。”两人连忙坐正。 眼神来往了几个回合,伊角慎一郎终于满意地取得了发言的权利。 “藤崎小姐。”伊角挂上温和的微笑,“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吧,我们是……” 话未完,就被藤崎明一个抬手打断了,“我知道,围棋职业棋士,和谷义高五段,还有伊角慎一郎六段。”同时也是进藤光的至交好友。 伊角顿了下,笑容更和煦了几分,俊秀的面容引得店里的女孩频频将视线投注过去,窃窃私语不断。 “不知道东西还合藤崎小姐口味没有。”看着女孩面前几乎没动过几口的食物,伊角面不改色地询问。 “还不错。”同样睁眼说瞎话的藤崎明,扔下手中的吸管,淡淡地回了句,“不知道两位棋士今天来我家是有何贵干?” 语气虽然冷淡,却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伊角慎一郎松了口气,看来进藤这个青梅竹马虽然不喜欢他们,但也没到十分排斥的地步。 那么后面的事就好开口了。 “我们此次来找藤崎小姐,其实是为了询问一下您最近是否有进藤的消息。”伊角淡淡抛出问题,以眼神压制了想说什么的和谷义高。 藤崎明手中动作顿了下,没有抬头,“光?很抱歉,我也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声音很平稳自然。 “你胡说,我那天明明看到你跟进藤在一起!”忍了很久的和谷终于被刺激到了,不顾伊角的阻挠,愤愤地对女孩质问。 “我不明白和谷棋士的话是什么意思。”藤崎明也露出了被伤到的害怕神色,“对于光的消息,我的关心一点都不比你们少。” “抱歉抱歉……”伊角连忙站起来拦下和谷,跟藤崎明道歉,“藤崎小姐,请原谅我的朋友,他只是太着急想要找到进藤了。我们一直没放弃找到他的希望,所以才会比较激动。” 伊角的话语和和谷的动作神情里都透露出他们对进藤光的真挚友情,见此,藤崎明也不由得缓和了脸色。 那是男孩的好朋友,他们还在找他,还在挂念他。 还有人,记着他。 “没关系。”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我明白的。”因为我也是那样的重视着那个男孩。 见此,伊角手下用力,将和谷塞回座位,终于能重新好好说话了。 剥夺了和谷接下来的发言权,伊角慎一郎笑看向女孩,“藤崎小姐,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光的庆祝会上吧。” “那时我们还打趣进藤那小子有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青梅竹马呢~”迅速挑起两人记忆中仅存的不错的回忆,藤崎明也不禁回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首次进入本因坊循环圈的进藤光心情极好,甚至超过了他将有可能夺得天元挑战权,甚至获得人生中的第一个头衔的激动。 一群进藤光的好友为他举办了一个庆祝会,聚会的主角自然是一时风头无两的进藤光四段,而交游广阔的他,到场的朋友里不仅有院生时的好友和进入职业棋坛后的一些其他朋友,也包括了学棋前一些同学朋友。 当时进藤光跟塔矢亮关系尚未明朗。藤崎明也还没撞见那破开云雾的一幕。 被作为青梅竹马介绍出场的藤崎明,心里怀着甜蜜忐忑,已经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少年放在了一起,生恐自己表现不好给少年丢脸。 所以一举一动都极为注意,要给他的朋友留下最好的印象,还要处处小心,给粗枝大叶的少年收拾注意不到的缺漏。 一场聚会下来,藤崎明心里一直绷得紧紧的,没顾上放松一下。但即使坐在角落里,看着男孩跟朋友肆无忌惮地大声欢笑,她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回报了。 那是藤崎明与进藤光,在跟塔矢亮打响战争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也是记忆中最后的一点美好。 在那之后,女孩的整个人生都被彻底颠覆了。 “进藤平时丢三落四的,我们私底下都议论过,如果他一个人在家,可能会把自己饿死~”伊角挑起一些小话题,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阿光他总是冒冒失失的。”藤崎明嘴边不禁露出一丝包容的笑意,“像个老长不大的小孩子。” “但是,其实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做饭也还是可以的,说他会饿死自己就太过分了。” “真的吗?!”伊角惊讶,这次是真的,“进藤会做饭,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家都觉得让进藤光进厨房一定会是一场灾难,所以都极力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看不出来吧。”女孩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炫耀笑容,“那家伙其实手艺还不错,就是不爱做,尤其讨厌洗碗。但打扫卫生,买菜,修电器什么的还是能胜任的。就是有点挑食,还有些小洁癖。” “喂喂,伊角,她说的,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进藤吗?”和谷义高此时也不禁面色诡异地戳了戳伊角的手臂。 “呃……大概吧。”伊角自己也不敢相信。 那个据传被塔矢亮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就等投喂的进藤光,竟然其实是个家务小能手!? 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是该露出什么表情了,同情塔矢亮? “洁癖?那上次被饮料打翻在身上,进藤一定很难受吧。”伊角状似寻常地说。 “嗯,所以立刻就回去……”藤崎明猛然顿住了,凌厉地看向两人。 伊角笑容不变,淡淡对峙。 良久,藤崎明垂下眼帘,“是啊,我本来也以为那天那个是光,只是到最后,还是可惜了。”女孩声音里的失望与哀伤溢于言表。 “我在街边见到他,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见到了阿光。”女孩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但是他不是。只是一个相似的人罢了。” 她声音里哽咽着,“我真的以为我见到了他,我那么喜欢的他。可是,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回来呢?” 身姿秀美的女孩伏案痛哭,即使那么悲伤,却也仅仅泄出几丝呜咽,然而颤抖着的柔弱双肩,无不让人体会到她的坚强与哀愁。 *********************** 见面的整个后半段,他们都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女孩,再也无暇提起进藤光勾起藤崎明的伤心事。 导致分手的时候,两人一无所获。 “啊啊啊,又是一个长得像的人吗?”和谷义高发泄地大吼,他本来直觉这次一定能找到进藤光本人的。 “唔,其实也不一定。”奇怪的是,向来更理性,抱持怀疑态度的伊角慎一郎反而心底笃定了几分。 “和谷,我可以确定,你上次见到的那个人影,就是进藤。”他看着诧异地长着嘴的友人,“而且,这个藤崎明小姐,一定有关于光的确切消息。” *** “喂喂,伊角,你有把握吗?”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穿着大号连帽衫,带着大墨镜,把自己遮得都看不出来,走在街上鬼鬼祟祟地远远跟着前方的女孩。 “可能性很大。”伊角压低声音,“昨天藤崎小姐虽然表现得很正常,也完全符合一个失去喜欢的人后遇上相似者却发现对方到底不是对方的情感经历。” “那你还觉得她在撒谎?” “就是因为她表现得太好了啊。就我所知,藤崎明跟进藤光不是简单的青梅竹马。” “我知道,藤崎明喜欢进藤那小子嘛。” “不止是喜欢。”伊角慎一郎声音里多了几分慎重,“我曾经在棋院附近遇见过藤崎小姐,虽然她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我。” “同时在场的,还有塔矢亮。” “藤崎小姐对进藤的感情,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如果那只是一个与进藤相似的陌生人而已,她不会为之哭泣。” 她会重新挺起脊背,骄傲坚定地等待她的挚爱。 在那个棋院附近少有人迹的角落里,他隐身与一丛灌木之后,窥视到两者的对峙。 那个柔弱明秀的少女,是怎样用激烈的言语抨击着这个棋坛希望,在对方的冷然视线下毫不退缩。她直视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恨和绝不放弃的狠绝。 即使她被塔矢亮更刻薄伤人的言辞打击得颜面无存,狼狈而逃。伊角慎一郎也不会忘记,偶然一瞥间,那个离开的女孩掩面的指缝间,露出的噬人之色。 为了守护进藤光,她可以化身厉鬼,即使身堕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一个藤崎明,怎么会是只能无助哀愁哭泣的女孩。 所以,她在演戏。 为了将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骗过。 为了掩盖进藤光的存在! 第30章 伊角慎一郎跟和谷义高远远坠在藤崎明身后,时不时因为包得密不透风的打扮被来往行人以怪异的眼神看几眼。 “看什么看,揍你啊……”和谷义高倒是对这变装跟踪游戏玩上瘾了,兴致高昂得如果不是伊角拉着,他早暴露了。 “嘘,和谷你看,她要进去了。”伊角慎一郎拉住友人,两人鬼鬼祟祟地蹲在墙角看着女孩进了一间甜品店。 两人左右望望,打不定主意是否跟上去。毕竟两人这打扮目标太明显了点,别人不注意都不可能。 “那,先等一会儿?”和谷讪笑着建议。 “也只能这样了。”伊角慎一郎无奈。 在墙角得腿都麻了,两人都没看到女孩出来。 “这么久,到底在买什么啊?”和谷不耐烦了,“我进去看看!” “刚才进来那个紫红色头发的女孩去哪了?”扫了一圈小小的甜品店,竟然没有藤崎明的身影,和谷冲到服务员面前质问,已经同意走了进来的伊角拉也拉不住。 “那,那位小姐,已经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服务员战战兢兢地回答。 “xx的!”松手甩开服务员,和谷义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冲出服务员指的那道小门,却哪里还能找得到人影。 安抚好服务员和甜品店内的其他客人,晚来一步的伊角慎一郎也不由有些丧气。 “不行,我就不信我找不你进藤光!”和谷叉腰大吼。状似疯癫的样子让路人避之唯恐不及。 *** 出乎伊角慎一郎预料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谷义高竟然爆发了他围棋之外所剩不多的脑子。 拉着他回家一通翻箱倒柜,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张年代久远的号码纸。 进藤光联系人联络簿。 是某次研讨会里突发奇想的一个小比赛,每个人将自己能找到的亲友号码抄下来,并一一拨通。最后谁的号码纸最长,代表谁人缘最好。 毫无疑问,胜出的必然是朋友遍天下的进藤光。 让大家惊讶的是,进藤光亲友会里第一个号码竟然是塔矢亮,而且打过去后对方也没因为这样的无聊理由而生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和谷得意地笑着从一个个名字上划过,最后停在一个叫金子的女生号码上。 “进藤和藤崎以前的约会地点?”胖胖的女生接到这个陌生的电话是惊讶的,对方讲明来意后更奇怪了,“他们也不算正式交往过,所以约会地点什么的也没有吧。” “你认真想想,有什么地方是对藤崎来说很重要的,是她跟进藤光曾经有过很美好回忆的。”和谷努力地帮助对方恢复记忆。 “唔,你要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女生声音有点犹豫。 “是吗,在哪里?!”和谷立马抓住机会,高声询问。 “围棋社?”和谷惊讶地看着面前简陋的由化学实验室暂借来的围棋社团活动室。 “本来就是筒井学子执着要建起来的,后来加入了进藤,三谷,我和明明,加贺也偶尔回来。大家都在一起下棋,提高棋艺,齐心协力地参加围棋大赛。”金子借来钥匙打开了社团的门。 粗粗一看,里面并没人。 但和谷和伊角并没有就此离开。他们耐心地听着进藤成为院生之前的经历,那是没有他们的经历。虽然知道进藤12岁学期,但从金子口中他们更能清晰地发现进藤的成长之快。 参观了一会现在已经萧条的围棋社后,几人离开了这个教室。 跟金子告别,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默默离开。 “呐,伊角,你觉得那个女生说的进藤,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吗?”和谷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伊角没有回答。 在金子口中的进藤光,是一个几乎零基础的进藤光,初进围棋社总是惨败。但即使这样他也很快乐地在下棋,很努力跟大家一起去校级围棋比赛。 金子口中那样单纯为了兴趣为了快乐下棋的进藤光,是他们所没见过的,或者是忽略了。 院生出生的他们更早地明白职业棋士世界的残酷,他们下棋是为了赢,为了奖金,为了棋院赞助商的赞助费,为了电视台的收视……等等等等。 这样的环境无疑让人力争上游,以各种手段,但在围棋上却受到了桎梏。越来越大的年轻棋手受到诱惑,偏离传统苦修的棋士道路。但谁也不能说他们是错的,日本棋院跟日本围棋跟围棋,都是不同意义范畴的存在。 而进藤光,生性跳脱热闹的他,却出乎意料地早早走上一条孤寂之路。 围棋,只有围棋…… 进藤光在围棋上的勤奋努力有目共睹,天赋更是无可挑剔,其实力超出大部分同龄棋士,甚至与被誉为新浪潮领导者的塔矢亮互为抗衡。 作为同期院生的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即使是好友,也无法避免地感觉到内心苦涩甚至滋生嫉妒。 好在,到底是生性纯善的孩子,这份不舒服很快就被为友人的成绩高兴的心情压下去了。 然而,他们其实到底还是错了很多的吧。 送他们离开叶濑国中的时候,那个叫金子的女生在告别时说了一句,“其实我一直觉得,在围棋社大家共同奋斗的那段时间里,进藤才是下棋下得最开心的。” 和谷和伊角回忆着他们的友人,那曾经视为寻常的笑容背后,又掩藏了多少。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他还付出了什么? *** 在进藤光失踪的消息传来时,和谷义高愤怒痛苦中其实有一部分是针对自己的。为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丝的‘如果没有他就好了。’这样的嫉妒想法。为亮光风波出现时的一丝幸灾乐祸。 真是丑陋,他想。 他将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学会了喝酒。直到伊角从中国回来强行把他从房间拖出来,扔在地上指着他痛骂。 他在一室狼藉中终于痛哭失声。 他将自己对友人的卑劣想法,将那些丑陋的和谷义高,将那些害怕进藤因为自己的诅咒而不测……全都一股脑在伊角慎一郎面前说了出来。 然后他蜷在地上,等待友人对他的审判。 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和谷诧异地抬头,见伊角慎一郎已经泪流满面。 伊角俯下身,搂住和谷消瘦的身体,“如果你这些每个棋士都会有的想法算罪恶,那我呢?” 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兄弟、恋慕对象落入这样的地步,却以为双方好为名,故意疏远,不听,不看。其实不过是不敢迈出那一步的懦弱和对塔矢亮能拥有他的嫉妒罢了。 乃至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他却远在遥远的彼岸,连向那个被打落泥潭的男孩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这样的,又算是怎样的罪人啊…… *** ‘下棋最快乐的进藤光’ 伊角知道的,从很久以前开始,或许是那个缺赛的五月之后,进藤光的笑容里就添了份挥之不去的忧伤。 重回棋坛的进藤光,棋艺进展飞快,备受瞩目。 然而,他的笑容渐渐变了。同样的灿烂耀眼,同样的动人心魄,同样的温暖动人……但是,眼瞳深处,有什么一点点被吞噬。 他的眼眸里,再也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他的眼中,看着更高更远的地方,在所有人包括塔矢亮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光’这个他只能在心底偷偷默念的名字。 你要走向哪里,你要走向何方,你要到达怎样的高度。 你走在无人能陪伴的道路上,不孤独吗? 为什么你不愿意停下来,回头看看我们呢? ‘光’,还有谁,可以抚平你眉间的忧伤。 第31章 “到头来人跟丢了,还什么都没发现!”和谷义高气愤地踢飞了路边的石子。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们两人自从跟丢了藤崎明之后,又在进藤光国中围棋社转了一圈,之后就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白忙活了一整天,还没一点收获。 “没办法。”伊角慎一郎也有些丧气了,“这只是第一次,我们还有机会。”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回了藤崎明家附近。 突然,和谷一把拉住伊角,将人大力往树后扯。 “喂喂,和谷你干什么?!”伊角一个趔趄,差点被拉得摔倒。 “嘘!”和谷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往前指了指。 看到他一反常态的慎重神情,伊角也认真地顺着他指导的方向看去,“那是……”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大。 日暮时分的公园里,人迹稀少。秋风吹过,一地的金黄落叶。偶尔几只归巢的小鸟飞过天边金色的太阳线。 在这样一个规模不大设备简陋的小公园里,男孩女孩的快乐的笑声在一片安静中格外的清脆动人。 “高点,再高点……”女孩坐在秋千上高高荡起,因为年深日久,秋千已经锈迹斑斑,摆动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但这一点小小的缺陷丝毫不能影响女孩的好心情,因为,在她身后,一遍遍将她送上高处的,是她最心爱的男孩。 进藤光其实不能明白荡秋千这种小孩子才喜欢的事情有什么好玩的,但当他坚持送藤崎明回家路过这个小公园时,藤崎明提出了要求,他也就答应了。 他站在女孩身后,看着女孩坐在有些破损的座椅上,紧紧地抓着身侧的铁链,眼中带着紧张和期待的光芒,就像是每一个坐上秋千的孩子一般。 他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笑容,“开始了!” 不待女孩反应过来,他就双手抓着铁链,狠狠往后一扯,再用力往前一推,看着女孩在惊呼中荡向高处。 一下、一下、又一下…… 秋千越荡越高,女孩在开始的惊吓后,很快就享受起了这种飞翔般的快乐。银铃般的快乐笑声在杳无人迹的小公园里一层一层荡开。 “阿光,高点,再高点……”藤崎明精心束起的发型早已散乱,她却毫不在乎,大声地向身后的男孩要求着。 “好哎!”同样玩出兴致的进藤光大声答应着,不顾酸软的手臂,和在秋风中额头渗出的汗滴。 “高点、更高点……” 男孩女孩此时的笑容都跟任何一个孩童无异。他们只是单纯地快乐着。没有染上任何忧愁,没有沾上任何世故,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客套…… 只是在笑而已,这个人类最本能的表情。 秋千一下一下地向更高点荡去,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天空。 女孩男孩的快乐,是否也随着秋千,飞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飞向多年前,那两小无猜的时光…… ——阿光阿光,我要做你的新娘子~ ——那我勉勉强强娶你好了~ *** 伊角慎一郎和和谷义高偷偷摸摸地躲在树后,看着他们。 这是他们不熟悉的进藤光。不是初成为院生时连败沮丧的进藤光;不是为大胡子对手胆怯的进藤光;不是与和谷争吵吃拉面还是寿司的进藤光;不是不战连败时痛苦悲伤的进藤光;也不是棋力受到瞩目时大放光彩的进藤光…… 这是认识他们之前的进藤光,属于平凡人的进藤光,却不属于围棋的进藤光。 伊角想到那年夏天男孩在棋盘前流下的泪,突然感到莫可名状的心疼。 ‘在围棋社时的进藤,才是下棋最快乐的。’ 离开叶濑中学时,进藤曾经的朋友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围棋,带给进藤的,不是快乐吗? “喂喂!”在伊角发呆的时候,和谷一肘子捅醒了他。 伊角回神,才发现他们偷窥的两人已经从秋千旁边离开,看样子是正要道别。 藤崎明仰着头站在伊角熟悉的男孩面前,男孩似乎说了什么,让她嘴角忍不住勾起羞涩的弧度,脸颊也微微红了。 “伊角,这情况好像不太对啊~”和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对小情人在依依惜别。当然这情景很平常,不平常的是,其中一方是进藤光。 “小心点。”伊角将快探出半个身子的和谷拉回来,眼睛紧紧盯着为女孩整理乱发的男孩,“不要被发现了。” “诶,可是……”按和谷的想法,这时候直接冲出去,堵住小两口,看进藤光那小子还能往哪里躲?! “有点不对劲。”伊角紧皱起眉,努力忽略心底的不安,“我们再看看。”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只剩下模糊的余光,道路也只能勉强看清。 藤崎明虽然不舍,却不得不就此跟进藤光道别,“不用送我啦,我家就在前面,倒是你,快点回去吧” “我没关系啦,绪方大叔今天出差,我可以晚点回去。”不解风情的进藤光完全不知道自己狠狠戳了一把少女心。 这种爱人不在家,偷偷跑出来见旧情人还生怕被发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那,我们再见啦。”藤崎明勉强挥手道别,转身冲着家跑去。 紫红色长发的女孩奔跑在街道上,年轻靓丽的脸庞上迎着风,洋溢着轻快的笑容。 今天跟进藤光荡秋千的小公园,其实是他们幼年记忆中最重要的玩乐场所。在附近小孩的扮家家游戏里,她永远是他的新娘子,是在家中等待他归来的贤惠妻子。而他也永远是牵着她的手,许下誓言的那个人。 即使只是儿时做不得数的游戏之举,却是这几年中藤崎明最快乐的时刻之一。 那个许诺娶他为妻的小男孩还在,会不嫌弃的不完美,会不厌其烦地为她将秋千荡到最高处,会包容她一切任性的扭捏…… 真好。 你还在真好,阿光。 那个我记忆中的进藤光一直都在,真的是,太好了…… “我回来了。” “明明回来啦。”藤崎妈妈从厨房走出来,“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菜哦~” 温婉的妇人看着进来的女儿,一愣,“怎么哭了,出了什么事吗?”她着急地上下打量女儿。 “没事啦,沙子吹进了眼睛里。”藤崎明揉着通红的眼睛,撒娇着,脸上却露出不加洗练的快乐笑容。 ——我只是太高兴了,妈妈。 ********************* 已经回到家中的藤崎明为自己喜欢的男孩依然没变而高兴着,然而另一边,进藤光却遭遇了似曾相识的场景,只是这次似乎更麻烦点。 “喂喂,都说了几次了,我不认识你们!”磕下第二碗拉面,满足地捧着大海碗将汤汁全倒进嘴里,拍拍肚子,打了个饱嗝,进藤光眯起眼露出餮足的神态,终于有兴致搭理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了。 “进藤光,你还装!”和谷愤怒拍桌,那声响之大让人担忧他的手掌还好吗? 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两人在进藤光和藤崎明分别之后,好不容易将人堵住,连蒙带骗地把人拐到拉面店里来。 然而,吃拉面吃得不亦乐乎的进藤光就是死活不承认自己认识两人,也装傻充愣说自己不会下围棋,开什么玩笑?! 今天的账单可是和谷答应了付的! “嘛嘛,和谷,”伊角拦下已经气红了眼睛打算掳袖子上演全武行的和谷,将人拉到较远的角落,“等等,我们再看看。” “看什么看,进藤光那小子就是在耍我们!”和谷看着已经在点第三碗拉面的进藤光,心痛荷包的厚度之下愤怒之情更甚了。 “这顿我请我请行了吧。”伊角好声好气地安抚,顺便贡献出曾经在和谷跟进藤争执时被炮灰无数次的荷包。 这种怀念的荷包瘦身场景,难道我是m吗?伊角泪流。 终于让和谷安静下来,伊角审视地看着大快朵颐的进藤光,“和谷,你觉得他在说谎吗?” 这个问题让和谷也沉默了,感情上来说,他是不愿意相信的,但理智告诉他,以他认识的进藤光,是没可能毫无破绽地撒这么大的谎的。而且进藤光如果回来了,怎么可能不去看望他思儿成疾的父母呢。 然而,失忆?还是长相相似的人? 这种狗血偶像剧的剧情真的有可能出现吗? “其实,要知道是不是我们认识的进藤光本人,有个最简单的办法。”伊角看向和谷,眼中的浮沉不明的光。 但是和谷看懂了,“围棋。” ——如果是真正的进藤光,即使失去记忆,即使忘记一切,他在围棋上的惊人才华也不会随之埋没。 ——那是被每一个棋士所嫉妒不已的,生而就注定要走上围棋神坛的天赋。 ——被围棋选中的进藤光。 第32章 “围棋?”进藤光看着面前的棋盘,惊呼一声,“这就是你们丝毫拉我过来这里的原因?” 本来被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缠上,进藤光是很不耐烦的,但能赚一顿免费的拉面,他还是不计较那么多了。没想到吃饱喝足之后,这两个自称他曾经好友的人死活将他拉到这个偏僻又人员混杂的棋会所里。 “是啊,围棋。你以前可是最喜欢围棋了……”和谷义高话未完,就被一边的伊角狠狠捅了一肘子。 无视痛苦地捂着腹部弯下腰的和谷,伊角对着进藤光笑得温和,“围棋是很好玩的游戏,你不如也试试?我们可以教你的。” 随手拿起一颗冰凉的棋子在手心把玩着,进藤光面露不屑,“才不要,围棋是老头子才玩的东西。” “呃……”没想到他们认识的重视围棋和秀策胜过一切的进藤光竟然会这么说,伊角也傻了。 面对因为男孩毫不掩饰音量的话而怒视过来的目光,两人只得不停作揖赔罪,直到那些叼着烟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大叔都转回视线,不再关注这边,两人才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但当初闹得太大,为了不让进藤光被认出来,他们特意找了个这样的地下棋会所,这里的人或许鱼龙混杂,但都不是会多关注别人的八卦的人。 “喂喂,”和谷凑到伊角耳边低声说,“这真的是进藤吗?”竟然对围棋这么不屑一顾。 “我也不知道啊。”伊角苦笑,“也只能继续下去了。” 好不容易才以一个月的拉面分量换来进藤光答应学习围棋。本以为以对方曾经的水平,即使失忆也很快能上手,没想到进藤光还真失忆地彻底,连棋子都不会抓。 “是这样的,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手指轻柔地弯曲,然后将棋子轻轻放到棋盘上……”伊角慎一郎耐心地从头教起,和谷义高却早已不耐烦地四处乱看了。 过了一会,和谷转过注意在进藤光和伊角的棋盘上,却被盘面上的局势逗笑了,“进藤你小子下得什么棋啊,乱七八糟的……哈哈……” “和谷!”伊角喝住了他,“进藤是初学,刚开始能搞明白规则就很好了。”虽然他也经常被进藤光的一些落子弄得很无力。 “这么说,我倒是想起白川八段说过,进藤还在他的围棋教室学过棋呢。刚开始被傻乎乎地征子征到死,哈哈哈……”和谷再次肆无忌惮地嘲笑起来。要知道,进藤这小子后来可是把他压得死死的。 “和谷~”伊角已经无奈了。 “好好!”和谷收起了笑,一把撑在棋盘前,“你小子给我认真点!别玩玩样!” “我就是在玩呀~”没想到,进藤光给了他一个让他更火大的回答。 然而,没等他生气,进藤就继续说了下去,“棋盘上有九颗星对吧?这里就是宇宙。” 他大拇指和食指拿起一颗棋子,“把一颗颗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就是增加星星的数量,渐渐创造出宇宙。” “我简直就像神一样。”在伊角和和谷的怔愣中,进藤光微闭眼睛,轻轻微笑。 “在这个棋盘上,”他将棋子落下,“我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 *********************** 绪方精次将车停在公寓楼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这连天来的高强度对弈,即使他一向注意保养和锻炼,年进30的年纪也让他有些吃不消。 更糟糕的是,他接下来的赛程里,将会与他的同门塔矢亮对上。塔矢亮的顽强坚毅和狠绝不留余地,让很多棋手都已经下意识地在避其锋芒。‘妥协吗?’职业棋手在同时面对多个赛程的时候,有选择地放弃一些不重要或精力消耗过大的对局,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主要的比赛上,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事实上,很多棋手在比赛中遭遇时,都会互相有所默契,在一些不重要的对局上给予对方也给自己一些方便。 会说出“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玷污一盘棋的代价去获取!”这样激烈的话来反驳这一棋坛中的潜规则的,不惜在对局中让对手大失脸面得罪人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始终纯粹坚定的男孩了。 绪方靠在车座上,有些颓丧地闭上眼睛。 后天与塔矢亮的天元循环圈遭遇战,要妥协吗?这两年来,塔矢亮简直就像一头疯狗,逮谁咬谁。指望他能对他这个师兄手下留情实在不太可能。如果在塔矢亮身上纠缠了太多精力,似乎不太划算啊。 可是,就这么妥协吗? 那个记忆中有着明亮坚定眼睛的少年身影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绪方自嘲一笑,不仅年龄,他连棋艺品格都开始没信心了吗?没自信能配得上那个耀眼的男孩。 *** 打开公寓门,意外地面对一片安静。公寓灯没有打开,男孩也不像往常一般坐在沙发上看着搞笑的电视节目或躺在地毯上滚来滚去地捧着漫画书。 “光?”绪方一边换下室内鞋,一边向里边喊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 绪方皱了皱眉。进藤光今天并没有跟他说过会晚归,男孩也不是会不负责任任人担心的人。往客厅走了走,解开领带和外套放在一边衣架上。 走进客厅,离落地窗越来越近,在轻微的脚步声之外,另一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咔嚓’‘咔嚓’清清脆脆的细小声音。 那是……绪方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那个声音他极其的熟悉,从他还是只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的时候,直到如今他已经功成名就,这个声音一直伴随着他,贯穿着他的生命。也是他为之热爱着迷的玉石之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发出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渐渐清晰,落地窗前的场景也进入了绪方的眼帘。 窗帘打开着,几乎是整面墙壁的落地窗毫无遮挡地露出窗外的景色。远方高楼形形□□的灯光遥远地喧嚣着,月光清清淡淡地透过玻璃,落进公寓里。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绪方精次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男孩端正跪坐在棋盘前,神情肃穆认真地将一颗颗棋子落于棋盘之上。黑白的玉石棋子,被从棋盒里拿出,夹在完美修长的两指之间,优雅提子的动作,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咔嚓’黑色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仿佛有神秘的金色流光,从指尖流转在棋子之上。男孩低垂着眼帘,金色的刘海垂落在颊边,美丽到言语难述丹青难描的容貌,肃然地注视着棋盘上的黑白二色。柔和的月光清淡地笼罩在他的身上,眉眼轻抬间,就是一场风华绝代。 这一幕,美得动人心魄,美得刻骨铭心,也美得神圣不可方物,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藤崎明曾经的话语突兀出现在心头,‘他被神明所选中,抛弃生而为人的进藤光,以之为祭品,登上神坛。’ 当新生的神明坐上神座,俯瞰人间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他会怀念曾经身为人类的自己吗?他会为汲汲营营的众生而发笑吗?他会为追赶在他身后的人而动容吗?他会,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走上神坛吗? 大概不会吧。‘大道无情,众生平等’。 在抛弃了人性的神明眼中,所有人类,不管是曾经宿命的对手,温情的同居人,青梅竹马的女孩,还是攻击谩骂他的人……大概都是一模一样的吧,就跟一草一木没有差别。 到了那个时候,他绪方精次,在进藤光眼中也是一样的吧。也许最多,也只是在神明偶尔心血来潮想起来的时候,得到一句,‘哦,那个男人曾经喜欢过我。’ 但,那又怎样呢? 他所有的感情爱恋,到最后,都只汇聚成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哦,他曾经喜欢过我。’ 这难道还不够可笑可悲的吗? ******************* 正专注地摆放棋子的进藤光,突然被从身后搂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熟悉的淡淡烟草香味充盈了他的整个鼻翼。 他想回头说一句,‘你回来啦。为什么不出声?’ 但是搂着他的手臂是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紧,让他的双肋都隐隐生疼。男人的脑袋埋在他的发间,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后怕,恐慌,甚至绝望。从这个一直以来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身上,进藤光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脆弱。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进藤光不知道,他也不懂。他只能隐约感觉到与他有关,与他今天的举动有关。 是,因为……围棋吗? 进藤光静静地任由绪方精次搂着他,安静地等待男人的情绪过去。这是一个强大的男人,不需要也不屑于别人的任何安慰。所以,在这个时候,只需要陪着他就好。 直到月亮从窗前离开,绪方精次才终于放开进藤光。但也只是放松了力道而已,他从男孩身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怎么下起棋来了?”他试探着。拉起男孩的手,从一旁棋盒里拈起一颗白棋,落下一子。 从虚无缥缈的恐惧中平静下来的绪方,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眼前摆放着的棋谱只是最简单的初学者程度,甚至还有几个在他看来明显的可笑错误。 “唔,没有为什么啦~”不知为何,进藤光下意识地向绪方精次隐瞒了今天遇到的两个自称他以前好友的人,“只是看你每天都在下,突然就想试试了。” “不是说是老头子才玩的无聊游戏吗?”绪方用进藤光曾经的话调侃他。 被自己的话堵住,进藤光不由涨红了脸,气愤地嚷嚷,“什么嘛!我是看你一个老头子天天一个人对着棋谱,怕你无聊才好心想学了陪你下,你还不领情!” 闻言,绪方心情好了几分,更亲密地搂着男孩,“好好,是我不识好人心,别生气了。” 他亲昵地贴了贴男孩脸颊,“作为惩罚,就由我绪方棋圣来亲自教导进藤光先生围棋吧~”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进藤光嘟嘟囔囔地撅起嘴。 “当然了不起了!”绪方故作夸张,“我可是棋圣诶!别人花大价钱请我教他还得看我心情呢。有我倾心免费教导,你可是赚到了!” “说出去不知道会被多少棋迷羡慕嫉妒恨!” “所以我应该懂得感恩对吗,绪方大棋圣?” “没错没错!” ——既然你注定无法跟围棋割舍,那我就在你觉醒前,给你留下更多更多的美丽的回忆,在你身上缠绕上更多更多的无法割舍的牵绊。 ——这样,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只要你能够多迟疑一下;只要你在踏出那一步的时候,脑海中,能够为我犹豫一瞬…… ——那样,即使拼尽所有,我也会,毫不犹豫地 ,将你从天上拉回人间! 第33章 这是一个奇妙的过程。 看着自己的心爱的人手把手在自己引导下落下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一点点形成自己教导的棋型,甚至渐渐的偶尔能够在对弈中下出带有自己风格的落子。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在亲手塑造自己梦想中的恋人一般。 兴奋、激动、欣慰、甚至带着隐秘的快..感…… 绪方精次想,他终于能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热衷于养..成游戏。 一个梦寐以求的恋人,按照自己心底最完美的意愿,亲手打造的,甚至可以说是自己最完美一部分的延续……这恐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不心动的隐秘渴望。 “大叔,大叔?” 绪方回过神,棋盘对面的男孩鼓着嘴不满地看着他,“该你下了。” 在对局中走神,对绪方而言,曾经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即使水平再差的对手,他也一向是认真对待,这也是塔矢门下的教导。而且,很多时候,给一个低水平的业余者下指导棋,所要耗费的精力和技艺,不下于跟高水平的对手对弈。 但是,指导男孩的过程中,他却频频出神。或者也不能说指导,因为心高气傲的男孩死活不愿意接受他的让子,即使每每被他杀得一败涂地,也只是气鼓鼓地半天不理他。没过多久,就又兴致勃勃斗志昂扬地拉着他对弈。 苦了他的是,面对爱人精致美丽的脸庞,却不能多加遐思。要对对方痛下狠手不被发现放水之余,还要把握好度量,不能杀得太狠,否则就要面临被赶出卧室孤身难眠的下场。 刚开始还对同.床共枕相当抵触的男孩,现在却已经理直气壮地地将自己视作他的卧室的主人,他该感到高兴吗?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不管棋艺如何,男孩肃然面对棋盘,时而沉吟不语,时而精光灵动的模样,每一个神态变化都吸引着绪方的心神。 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可爱可怜的小东西呢? 每一个蹙眉都让他心都跟着疼起来,恨不得吻去那眉间褶皱;每一个展颜,都让他的心仿佛也跟着漂浮在云端,软得一塌糊涂…… 绪方想,他一定是被这个小魔鬼下了诅咒,糟糕的是,他还甘之如饴。 “大叔,你又走神了!”男孩生气了,背过身不理他。 绪方精次看看盘面,果然,又到他走了。好吧,的确是他的错,不该心心念念着这个小魔鬼的。 “抱歉,最近棋院事情有点累……”他手扶住额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疲惫。 果然男孩立马转回身来,担忧地看着他,“真的吗?那要不今天就不下了。” 瞧瞧,多么可爱贴心的男孩。 “不用,跟你这种水平下的话,能放松放松脑子,也算是不错的消遣~”他怎么可能放过一丝一毫跟他相处的机会呢。 “啊,大叔你太可恶了。”男孩生气地鼓起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亮起的璀璨光芒让他百看不厌。 我可爱的男孩啊~ 不知道失忆是不是会失去曾经学过的技能,还是进藤光是个意外。 在围棋上,他完全是张白纸,任他的教导者随意涂抹。然而,他又不是个安分的学生,时常不按教导和常规落子,往往出人意表,让绪方精次都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下出了一着坏棋还是一次小小惊艳的意外。 但是,他毕竟是进藤光啊。 绪方精次看着男孩落子在他所想不到的地方,心底不知何种滋味地感慨着。虽然他能够轻易地将此时的白子逼死,但不能否认的是,从这小小一着落子里,绪方已经能够隐约窥见曾经那个‘一子落天下惊’的进藤光。 不同的是,如今的男孩,举步行棋间,却是带上了绪方精次的影子。 不同曾经秀策风启蒙的大气华丽,轻灵飘逸,如今男孩布局间更为计算缜密,布局厚实,行棋谨慎,却不失狡诈如狐。 如今的他,由他启蒙,由他一步步带进围棋世界。不管他将来走到何种高度,他的棋里,都烙印下了绪方精次的印记。 他在他的棋中,他的棋里有他。 对于一个棋士而言,还有比这更甜蜜的爱语了吗? ********************** “进藤,你进步得很快。”一局已了,两人开始复盘,伊角慎一郎指着棋盘点评着,“这一着让我吃了一个小亏。” “可是还是输了~”进藤光嘟囔着。 “你够可以了啊!”和谷义高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上个星期还连规则都不懂,现在就已经能下得像模像样了,你还想怎样?!” 自从‘认识’伊角和和谷之后,进藤光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也许真的是曾经的好友的关系,三人相处之间毫无间隙,打打闹闹成一团肆无忌惮。没两天,进藤光就登堂入室,跑到和谷独租的出租房内。小小的简陋公寓里挤了三个大男人,快餐食品盒子到处扔,也没人在意。 也幸得绪方精次不知道进藤光已经跟这两狐朋狗友重新搭上头,否则看到他精心呵护的爱人处在这样在他看来堪称乌烟瘴气的环境中,还毫无形象地滚成一团,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什么嘛~这是我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你们羡慕不来的~”进藤光捂着额头冲着和谷得瑟,惹来对方一顿追打。 “好了好了,和谷,进藤,不要闹了……”看着不知道第几次出现的场景,伊角无奈苦笑。 然而,看着面前已经成型的盘面,伊角沉思。 天赋吗? 那还真是一如既往让人绝望的天赋…… 曾经的进藤光,光芒之下,让所有同期的棋士都望尘莫及。 即使被誉为宿命对手的塔矢亮,到后期也仅仅是勉强抗衡,谁都能看出,总有一天,进藤光会完全超越塔矢亮,超越塔矢亮从二岁幼龄开始的苦修和曾经为众人称道的出众风范,然后呢? 曾有棋士断言,一旦进藤光完全超越塔矢亮,塔矢亮就将会被进藤光彻底抛在身后,成为一众普通对手之一,而不再是执着的对象。 而对这个问题,就连与进藤光所交甚深的伊角慎一郎都不敢轻易下断言。 进藤光和塔矢亮的羁绊不同寻常。众所周知的是,进藤光是追着塔矢亮的脚步进入职业棋坛的。然而,在那个深埋伊角心底的午后,进藤光的泪水似乎向他昭示了他心底的神秘一面。从那之后,伊角就有所猜测,支持进藤光留在职业棋坛并在围棋一道上不断攀登的,已经不再是塔矢亮。 或许,跟进藤曾经如斯亲密的塔矢亮,对这一点体会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也更能感受到其间的苦涩与绝望。 这也是伊角在和谷大肆抨击塔矢亮的时候不做多言的原因。对那样孤傲的塔矢亮来说,有什么,比无力地看着自己被恋人抛下更让他痛苦的呢~伊角不清楚到底两人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也许心底,他曾经也是隐隐同情过塔矢亮的。 ‘连神明都为之嫉妒的天赋’,桑原前本因坊的这个评价也许只是私底下的调侃,却似乎一语成谶。 崛起得太过迅速,太过神秘也太过高调的进藤光,触动了棋坛很多人敏感的神经。即使生性善良乐天,朋友遍交,也无法阻挡住那些汹涌而来的恶意揣测。 他也果然如流星,在天空划过最灿烂的一道光华后,迅速坠落人间。 连神明都为之嫉妒,连神明都不容他存在吗? 伊角轻轻抚摸棋盘,身后是进藤和和谷不知忧愁的打闹。 他抚摸着一道道细细的纹理,这十九路棋盘,承载了古今多少棋士的一生,他们的精血、奋斗、苦修、梦想……都在这一坪方寸间。能创造出容纳无数棋士生命的围棋的神明,又怎么会容不下一个进藤光呢? 对吧,伊角微笑。 创造出围棋的,一定是一个伟大的神明,一定会为能够有进藤这样一个继承围棋之路的人而高兴的。 而我们,即使不舍,即使悲伤,即使心疼…… 但那是他选择的路啊,他那样坚定不移地踏上的路,不断追寻的路…… 我们,只要在身后默默支持他就好了。 然后,在他偶尔疲倦的时候,留给他一个休憩的港湾,和一个一如既往的微笑。 ************************** “要做什么好呢?”进藤光在家中无所事事。 绪方精次早早出门,伊角和和谷也要去棋院。进藤光虽然最近喜欢上了围棋,但也不耐烦整天对着棋谱打谱。最近也没有新出的漫画和电玩,打开电视,节目也没有好玩的。 “好无聊啊,”他成大字型仰躺在厚实舒适的地毯上,冲着天花板无聊地大吼。 “真的好无聊啊。”在地毯这头滚过来,撞到沙发脚,又滚过去,如此反复…… “不行,我要出门!”进藤光从沙发上一把蹦起来。 “可是做什么呢?”他在整个房间转了转,突然眼睛盯住了放在茶几上的文件袋。 “我记得,那是大叔出门前放在那里的吧~他昨天晚上还看了好久呢。”进藤光摸着下巴,笑得小奸诈,“他一定是忘记了,我帮他送过去好了~” 虽然以绪方精次的个性,会将重要文件忘在家中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但对进藤光来说,反正也只需要一个借口嘛~ 第34章 日本棋院高层会议室内,气氛甚为沉重。 冈部前理事正式卸任的声明前不久已经向外界发出,然而至今日本棋院尚未就继任人选给出消息。媒体对此议论纷纷,棋院上下也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桑原代理事!”一名监事会的成员终于忍不住率先对首座上一脸笑眯眯的桑原老头发难,“在此棋院正值动荡为难之际,何以身为德高望重的棋士,更身兼本因坊这一最古老荣耀的您,却对应肩负起的责任作出了懦夫般的逃避行为!?” 这名监事会成员的话瞬间点燃了室内的沸点! “以这样的话语指责一直为棋院作出巨+大贡献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实在太无礼了,应该立即赔礼道歉!”立马一名棋士义愤填膺地站起来 “中村监事的话的确过分了,但他所说也不无道理。”也有附和的声音。 “不论如何都不应如此……” …… …… 下面吵得沸反盈天,首座附近的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却都面不改色,仿佛那争吵的声音一点都没进+入耳朵。 桑原代理事笑眯眯地看着下面吵成一团,丝毫没有自己就是话题中心人物的自觉。他甚至心情不错地观察了下+身边几位沉默不语的同僚,尤其是塔矢一门三个。 塔矢行洋日前回到日本定居,因为本身在围棋界的深厚影响力和前五冠王的荣耀,在他退役后荣任棋院的名誉理事成员。这次事关棋院理事长人选的会议,自然也邀请了他列席。 此时他一脸肃然端坐,双手拢在和服宽大的袖中,低眉敛目,从那张虽然添了不少皱纹双鬓斑白却依然如石刻般冷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他的想法。不过,在桑原这样的老对手看来,塔矢行洋这家伙其实只是在走神罢了,摆着张唬人的脸,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沉思什么重大问题。 他身边就是他的儿子,之前刚拿下王座头衔的塔矢本因坊。这小子一如既往地冰着张脸,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桑原老头仔细看了他一会,确定他连眉毛都没抖过一次后,就无趣地转移了视线。 然后,就是他以前觉得ting无趣但这阵子突然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的绪方精次了。 绪方精次西装笔ting,翘腿后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整个会议室吵成菜市场。但从眼角眉梢还是可以看出他最近的春风得意,一张俊脸这些天容光焕发得几乎要将塔矢亮人气给压下去,弄得棋院上下春心浮动。 绪方有理由高兴。天元循环圈与塔矢亮的一场胜局,奠定了他挑战权的获得,而正坐在天元之位上的森下天元,最近状态不佳,没有人觉得他能抵挡得住绪方精次的进攻。而不久后对塔矢门下有重要意义的名人头衔争夺战,也将在他和塔矢亮之间决出。 当然,这些都不是绪方精次好心情的主要原因。表面一本正经的绪方,思绪早已飞到家中那个小情+人身上了。 ‘嗯,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起床了,有没有好好吃早餐呢?’想起小家伙对牛奶的抵触以及为了牛奶两人一次次‘战争’,绪方就不由皱起眉。 虽然关系尚未挑明,但在绪方精次看来,模糊不清的暧..昧中,两人早已有了无言的默契。最直白的变化就是,那个本来就嚣张的小家伙最近更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想他堂堂一个棋圣十段,到哪都是受追捧的主,从晓得风月以来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然而这些天在家中的地位却是直线下降。不仅要劳心劳力地伺候好那挑剔的小家伙的衣食住行,若是伺候得稍有不顺,更是每每被赶出卧室,只能孤零零地在冰冷的客卧孤枕难眠。事后更是伏低做小,费尽心思讨好,只求这尊贵的女皇能尽快消气,大发慈悲让他进卧室门。 而这小家伙不知是天生深谙□□之道,还是绪方精次已经退让到无底线。往往在绪方脾气忍不住上来之时,对方一个甜甜的笑靥,一场温软的撒娇,甚至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关心之语……都能让绪方火气顿消,反而被迷得五迷三道,往往不知不觉间就答应了平时绝不会同意的不平等条约。说出去丢脸的是,绪方精次至今也只能抱抱亲亲,亲的还是额头,连美人儿的香吻都没得到一个。 此个中滋味,真是心酸难言~ 虽则如此,绪方还是忍不住牵肠挂肚。正应了那句话,‘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负数。’在事关棋院未来的重大会议上,绪方精次却频频走神,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冤家的一颦一笑,蹙眉展颜,乃至每一个随意的动作表情在绪方眼中都是可爱到不行。他可算是明白那些恋爱中的傻子的感受了。跟恋人分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只能靠不断的想念来稍稍缓解急欲相聚的迫切心情。好在,他对自己的表情控制还是有信心的,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去。 真是如此吗? 起码我们老愈成精的桑原老爷爷眼睛可还利索着呢~ 绪方精次曾不止一次挑战在位本因坊的桑原仁,但可惜每次都铩羽而归,引为自身一大憾事。除此之外,还因为他跟桑原老头气场不合,说两看相厌不至于。起码桑原名誉本因坊对绪方精次的态度更近视调戏捉弄,奈何这样的态度更是让心高气傲的绪方难以忍受。而屡屡败在桑原老头手下更是让他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简单点说,绪方精次对桑原仁,其实就是属性不合。而这人他还不能无视,打交道次数还不少,导致成见愈深。 “桀桀桀……”桑原代理事看着表面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绪方精次,眼中精光一闪,“绪方小子最近心情很好的样子,是遇上什么好事了么?” ‘这个老鬼!’绪方心下暗咒一下,却也不得不对投射过来的视线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真是多谢桑原代理事的关心了,不过我的私人问题只是小事,现在还是尽快决定理事长职位在当下更为紧迫。” ‘祸水东引?我给你引回去!’ 果然,所有目光都灼灼看向首座的桑原代理事。老头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对那些可以将人点燃的视线视而不见,“私人问题……哦霍霍霍……难道绪方你这家伙终于要定下来了?这可值得庆祝一番啊~” 绪方精次更换女友的频繁以及在欢场的名声之广广为人知,这样一个浪子,竟然要被栓进坟墓!?传出去这可是能登上体育界年度八卦之首啊。 ‘老狐狸!’绪方暗啐,心底却不愿采取最直接的否认,“我们还是回到重点吧,桑原代理事。”‘代’字被他狠狠重音咬下。 ‘有门!’底下一群人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互相兴奋地交换视线。谁说棋士都是高洁苦修的雅士,八卦心不比任何人少。不过鉴于绪方棋圣积威甚重,场上又有塔矢前五冠王坐镇,没人敢放肆询问。 会场议题终于回到重点。 “桑原代理事,请问您是出于何理由一直不正式接受理事长之职呢?”一名监事会成员出言询问。 “哦霍霍霍……我年纪大了,精力也不够,是时候退下来让年轻发挥能力了~”桑原仁笑眯眯地打着太极。 “恕我冒昧。”一位棋士协会的高层恭敬地开口,“桑原前本因坊这段日子的代理理事长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而您曾以史上最高龄坚守本因坊一位的毅力更是让人敬佩。虽然不再是棋士的工作,但同样为日本棋院和日本围棋界奉献,我相信桑原名誉本因坊您的高洁之气,绝不会在此等危急存亡之际独善其身,不顾棋院未来。请问是否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导致您不愿意接受棋院理事长之职呢?” 桑原仁的脸上笑眯眯万年不变的表情在这个会议上第一次收敛了起来。那张头发稀疏满是深刻皱纹的脸上,露出了肃然沉重的表情,会议室内的气氛也随之安静凝重起来。 “我之所以不愿意接受理事长之位,不是因为怕承担责任。”他缓缓开口,沙哑苍老的嗓音里露出了沉重的疲惫,“而是我对如今的日本围棋界十分失望。” 如重石击落在每一个人心头,一个仿佛所有人都不愿意直面的现实,终于要被解开了。 ******************** 棋院大厅,“抱歉,您没有预约的话,我是不能为您联系绪方棋圣的。”棋院接待处的工作人员第三次向面前的男孩作出回复。看到那种漂亮到雌雄莫辩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也很难受好不好!!!接待处工作人员内心咬被角,‘怎么办,好想摸摸那耷拉的脑袋啊~’ “那也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金黄额发的漂亮男孩上半身趴在柜台上,嘟嘴无意识卖萌,“告诉我嘛,姐姐~” 被一箭刺中,长发的女性工作人员终于抵挡不住,晕晕乎乎地出卖了信息,“在六楼会议室。’ “谢谢你大姐姐~你真是个好人~”丢下这句话,男孩就欢乐地跑向电梯。 “好、好人……”留下被发好人卡的大姐姐还没反应过来。 第35章 桑原仁,继承日本历史最古老的本因坊头衔,本身姓氏更是与被誉为日本史上最值得称道的棋士之一的棋圣本因坊秀策未入坊门前本姓相同。虽非秀策直系所出,但本因坊头衔于他而言,意义确实非同凡响。这也是他在同辈棋士均已没落逐渐退出棋坛之后,在本因坊位上以史无前例的的高龄和过人的意志和谋略,坚守多年的原因。 --他,想要将本因坊亲手传至一个配得上的继承人手中。 每一次本因坊挑战赛,一个个挑战者来到他面前。每一个都踌躇满志信心十足,自认能从已垂垂老矣仿若日薄西山的他手中夺下本因坊头衔,从此青云直上荣誉加身。他们比他年轻,比他精力旺盛,比他思维更敏捷……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围棋之神的确更偏爱青春年少。步入中年以来,他就无可奈何更无可挽回地看着自己在赛局上棋力随着身体的大不如前日复一日地下滑。对一个棋手而言,这样的体验是无奈且痛苦万分的。他的很多同辈棋手都无法面对日益衰落的棋力和被后辈超越的苦楚,转而安守棋院高段位养老,或是培养弟子,甚至就此退出…… 只有他,不甘心。 体力精力跟不上,他就用经验,用心理,用谋略……用一切时间带来的差距来弥补。他要告诉这群小家伙,他桑原仁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对手。 他固守本因坊之位,即使被讥讽为一年只赢四盘棋的本因坊也不为所动。只要他还在本因坊上,他就是胜利者。 他就还有机会等到合格的本因坊继承人。 桑原仁认为,这是他的责任。 继承本因坊秀策姓氏和头衔者的责任。 幸运的是,在他终于在本因坊上耗尽精力或不得不退位之前,他终于看到了接任者的曙光。 进藤光。一个当时尚且无人知晓的普通院生之名。 仅仅一个电梯前的擦身而过,跟任何一篇普通的13岁男孩毫无区别,除了夺目的金色额发。然而,他就是感觉到了什么。 那个孩子身上,有着异乎常人的气息。那是在身经百战气势凝练的高强棋士身上才会散发出的强大的气,这股气魄,甚至超出桑原仁生平所感受过的,比塔矢行洋,比他自己,比任何一个当世的棋手都更强大。厚重凝练执着,桑原仁仿佛能想象到,从遥远的古时至今,那名棋士,一直静静注视着棋盘,注视着这黑白世界。 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桑原本因坊自然不会认为一个年仅13岁的孩子能有此棋艺。但他还是注意上了这个名为进藤光的孩子。一场别开生面出乎意料的新初段赛,让桑原仁大笑不已。那行棋间散发的凝重气势,那大数目反贴目的气魄,那下子的,到底是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还是高傲不愿受让子之辱的棋士? 桑原仁以为这就是这孩子最神奇的地方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背手,缓步离开棋院,留下一阵畅快的大笑。 没想到一场无缘无故的失踪后,重新出现的,会是这样一个惊喜! 拭去尘埃破开迷蒙之后的进藤光,终于显露出他本身在围棋上至高无上的强大——连神明都为之嫉妒的天赋! 不管这孩子身后是怎样的灵魂甚至神灵,但那棋艺高超强大的灵魂,无法掩盖进藤光本身的才华和他身为棋士的天生风骨。那个尚带稚气的少年,虽然尚且年幼,尚且天真,尚且幼小,但桑原本因坊看见的,是他必将大放光彩名留青史的未来--一个或许超越‘棋圣’的未来。 又一次本因坊卫冕的庆祝酒宴上,醉眼朦胧的大笑中,桑原仁仿佛看到,那个孩子,孤身一人,踏上那至高无上之途。在他身后,是所有追逐者无力远离的身影和被无情斩落的累累骸骨。 进藤光,他的未来注定要踏上围棋这座神坛,从云端冷漠俯视众生。 而他,桑原仁,只要静静等待这辉煌的一刻到来。 ********************* “啊,电梯等等!”活泼耀眼的男孩看着前边即将关上的电梯,忍不住喊了出来,一边加快脚步。 电梯里原本正低头看最新到手的棋谱的冬菇头眼镜少年听到这声音,条件反射地伸手,按住了开门键。一系列动作下来,他才仿佛惊吓般回过神来,脸色跟鬼一样的看着气喘吁吁跑进电梯的熟悉而陌生的男孩。 “呼呼!谢谢你啦。”男孩扶着膝盖喘匀了气,才站直腰来,冲着冬菇头少年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脸,“我去6楼。” “不、用谢。”已经完全呆滞的少年,机械性地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仿佛幽魂般抬手按下6楼的按钮。 “你去4楼啊,那是职业棋士下棋的地方吗?”男孩恍若未觉,叽叽喳喳的声音让狭小的电梯间也仿佛热闹了起来,“我也有三、两个职业棋士的朋友唉~”下意识地,进藤光将绪方精次跟和谷伊角分了开来。 “啊、哦、嗯……”只能从嘴角僵硬地发出机械的无意义音节的冬菇头少年,低着头,紧紧攥着棋谱。 ‘叮’4楼到了,电梯门应声而开。 “啊,你到啦,再见啦。”男孩欢快的声音中,冬菇头少年一步一顿地走出电梯。在身后电梯关门上后,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向洗手间。 ‘进藤光!’冬菇头少年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凌厉,一反平时假作沉稳的作风。 他在心底狠狠咀嚼出这个名字,心底复杂难言。 初认识时棋力低微到他不屑,之后被塔矢亮当做测试进藤光棋力的工具的耻辱,同期入段后对其玩忽职守的不渝,之后明了两人棋力天赋差距的不甘……进藤光,这个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名字。第一次让他尝到被超越、被打击的痛苦的名字……却也是他同期的院生,同期入段的棋手。 也是他口上不愿承认,却早已在心底默认的,朋友。 冬菇头少年与两人快速擦身而过,步履匆匆,微低的头脸色发青,圆圆的眼镜下,眼眶微微发热。 “越智怎么了?”伊角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低头往洗手间去的男孩,有些担忧,“输棋了吗?可是棋赛不是还没开始吗?”越智自尊心极高,每每输棋,都会躲到洗手间隔间里,一边敲墙一边检讨。熟识的棋手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也会体贴地当做不知道。 “谁知道~”和谷双手搭后枕,一脸满不在乎,“他那人就是怪怪的,谁知道又在哪里受挫折了。” “别这样说,和谷。”伊角不赞同地拉住他,“越智可能真发生什么事了。接下来的预选赛他的对手可不是状态不在也能赢的棋手。” “好吧好吧。”和谷无奈地举手投降,反过身主动向洗手间走去。 说和谷和越智关系不好吧,其实不然。怎么说也是同期的院生兼入段棋手,彼此间也没有过大矛盾。只不过越智出身富家子弟,本身就傲气十足,再加上在围棋学习上棋力提升十分顺利,免不了就带着些高傲看人,自尊心又极强,即使复盘也不给人指教的机会。而和谷说是爽朗乐天,说难听点就是冲动感情用事,所以虽然不至于与越智发生当初偌狮战上的肢体冲突,但也难免因为他的态度而不满。 其实沉默中,这一批院生都有相当的默契。彼此扶持,彼此努力。进藤光离开后,这股无形的力量反而联系得更紧密了。 “越智?”伊角轻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没有回应。和谷等得不耐烦,上手一拧,门竟然开了。 两人走进洗手间,却看到少年伫立在盥洗台前,眼镜已经被摘下放在一旁,越智的脸上已经全湿,甚至领口都被轻微打湿,这是注重仪表的越智平时绝不容忍的。少年冬菇头的发型已经凌乱,脸色青白,眼眶和鼻头却泛着红色,显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和谷和伊角都一惊。这样的越智还是第一次见到。 对视一眼,“发生了什么事吗?”即使知道自尊心极强的少年很可能自己硬挨,但伊角还是温声询问。 不料,这一次,越智没有故作无事地丢下一句“多管闲事。”就径直离开,反而转而看向他们。 洗手间里,脸色青白,眼眶却泛红的少年,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惧地开口, “我,见到了进藤。” “就在棋院。” *********************** 桑原仁崛起于日本围棋最辉煌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日本的顶级棋士,就代表了世界围棋的最高水平。即使非日本籍的棋手,也师承于日本棋道。那时候的日本围棋界,是站在巅峰,孤寂着自己的棋道,却难寻敌手。甚至有棋手发出这样的感慨‘日后,我们该到哪里寻找对手呢?’为了繁荣世界围棋,也有大批日本棋手包括桑原仁自己,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交流传道。 然而,谁也想不到,那样仿佛日不落的辉煌,会在顷刻间被打得支离破碎。 从韩国而来一反日本美学棋道的暴力围棋,在场上将一个个日本一流棋手斩下,仿佛樱花凋谢,飘零流落。只有曾被奉若神明的六大超一流棋手能勉励支撑,却也从此被拉回人间。 桑原仁就是被打落神坛的其中一个。曾经的六超棋手,如今尚活跃围棋界的,也仅有他独自一人。仅有他,茕茕孑立,被说成老顽固也好,不给后辈让位的过气棋手也罢,只有他,依然固守着日本围棋老去的余晖。 所以他看到进藤光的时候,是那么的欣喜。 那是与他曾经被捧上神坛不同的,真正被围棋之神看中的,注定一步步走上围棋神坛的孩子。 那是日本围棋的希望,是日本棋院的希望,也是世界围棋的希望。 他迫不及待那一天的到来,却强忍兴奋不多作干涉。那个孩子,有他该走的路。 他注视着他,像注视着自己早已远去的光辉时光,像注视着日本围棋曾经的世所无敌,更是注视着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然而,这样的进藤光,这样被他所暗暗欣悦着的进藤光,却离开了棋院,离开了围棋界。 因为那样不知所谓的舆论! 桑原仁没有在那一年等到进藤光对他的本因坊之位的挑战,也再没听到那个孩子的消息。 他突然心灰意懒。从来没有过的绝望降临到了他的心上,日本围棋,真的就这样了么。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从心底。 下一年,他宣布交还本因坊之位,退出棋坛。 本因坊,到底没有从他手上传出去。 他走出棋院,看着余晖渐渐黯淡,终于第一次不是以一个职业棋手的身份离开这座建筑。 ************************* “我对如今的日本围棋界十分失望。”桑原代理事抛出的话让满室死寂。 可以说,每个人都从心底有过这个想法,但真正将之付诸语言的,只有桑原仁,这个行事向来荒诞不经却又名望高深的人。 “如果只是财政问题,我相信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再加上社会各界对日本围棋的关心,并非过不去的难关。”桑原代理事继续发言,他的话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棋院的财政问题,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手棋院的主要原因。 “但是,我们是棋士。”桑原名誉本因坊掷地有声,“棋士该做什么?棋士能做什么?棋士不能做什么?所有人都应当有所明了。” 若有一丝希望,桑原仁何尝不愿舍了这身老朽的身躯,为日本棋院,日本围棋界奉献一把,他何尝不想看见日本棋院重振辉煌的那一天? 会议室鸦雀无声,无人敢于出言。底下的棋手低头沉思。 绪方精次却百无聊赖地走着神。他虽与桑原仁不合,却也敬佩他的为人和毅力。也许是因为‘最熟悉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这样的理由,绪方精次从很久前,就感受到桑原仁内心的失望、痛心与放弃。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如果失去桑原仁这样一个坚守古道风骨的棋士,的确是日本棋院的一大损失。 但那有与他何干?绪方精次很清楚,即使他此时坐在距首座最近的位置之一,他能起到的作用也并不多。更何况,有那个心思,他更愿意放在家中的小家伙身上。 “叩叩叩!”礼貌的三声敲门声响在满座寂静中格外响亮。 不禁有人皱起了眉,都知道这个会议的重要性,怎么还有人敢打扰。 “叩叩叩!叩叩叩!”敲门的人似乎不懂得沉默的意思,坚持不懈地三声敲门。 终于,距离门边最近的一个人忍不住了,起身打开了内锁的门,出乎他意料,门外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漂亮年轻男孩,“你有什么事吗?” 事到临头反而胆怯起来了的进藤光,缩了缩甚至,嗫嚅着,“我、我是来给绪方大叔送文件的。” 不大的声音,却仿佛惊雷炸响在某些人耳边。在声音响起的同时,站起来的绝不止一个人,死死盯着门边被挡住身体的声音主人。 第36章 “我、我是来给绪方大叔送文件的。”男孩嗫嚅着嗓子怯怯地说。 绪方、大叔? 开门的人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这个漂亮的男孩子找的到底是谁?愣了一下才想到如今会议室内唯一叫绪方的只有一个绪方棋圣。但是‘绪方大叔’这种称呼?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不怪开门的人反应迟钝,实在是‘大叔’这个称呼跟绪方精次放在一起,实在有点惊悚的感觉。 绪方虽已年届三十,但向来保养得当,也很注重锻炼身体,身材健美精力旺盛不下一些二十多的小伙子。加上长相英俊挺拔,年轻多金,年纪轻轻就已经功成名就,实乃人生赢家的典范。这厮在女人上的无往不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潇洒韵事在棋院私底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惹得各个小棋手羡慕嫉妒恨的。 这样一个人,跟‘大叔’这样一听就是不修边幅胡子啦渣疲于奔波生活的中年男人形象完全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终于回过神来的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孩子,觉得他下一秒肯定要被以凶残闻名的绪方棋圣挫骨扬灰了,他不会也受牵连被灭口吧~他苦中作乐地想。 “诶诶……大叔你让让嘛~”一直在门口僵持让进藤光不满了。 本来他就是借着送文件的借口想来看看绪方大叔平时工作的地方的,顺便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在的地方,这开门的大叔还傻愣愣地堵着门。 进藤光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擅自跑过来的忐忑了,张口就不客气,还伸手把人拨到一边。 被归类于‘大叔’一员的可怜的开门的路人甲,就这么被轻易地赶到一边,露出了一直用身体挡住的男孩的样貌。 原本就安静的会议室,瞬间更是落针可闻。 然后,视线就都嗖嗖地往前方几位瞄去。特别是依然淡定静坐不动如山的塔矢前名人,和被点名的‘绪方大叔’,以及维持着被雷劈状态的塔矢亮。 进藤光探头进来,就见满座的西装革履神情严肃的大叔,仅有少数不穿西装的反而穿着现在很少日本人平时会穿的庄重和服,其中一个更是绷着脸让他有遇上教导主任的感觉,而另一个穿和服的老头却笑眯眯地让他莫名全身起鸡皮疙瘩。绪方大叔倒是挺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他。进藤光条件反射地忽略了另一个站着的人。 但总的来说,这怎么看都是很严肃很正经很重要的会议啦。 想起在下面接待台的姐姐再三拒绝为他联系绪方大叔,进藤光缩缩脑袋,也许,他真的打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就算如此,现在也只能死撑了。 进藤光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他就是来送文件的!送完就走! “呃,”即使心底这么说,还是有点怕怕的,“我只是来给绪方大、不、是绪方精次先生送落在家里的文件的。”说着还特意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袋,傻笑着企图蒙混过去。 满室的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压力山大!’被这么□□裸地盯着,进藤光忍不住冷汗。 “哈哈,我好想打扰你们了啊哈哈哈……”讪笑着将文件袋放在被遗忘的路人甲手上,“文件就拜托您交给绪方大叔、啊不、是绪方棋圣了。”他后退一步,“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啊哈哈哈……” 说着就想逃离这压抑的气氛。 *********************** ‘嘭!’一声巨响。 会议室里的人循声看过去,塔矢亮仿佛突然接通电源启动的机器人,从刚才的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中,瞬间冲向门外,行动间由于过分急切,还带倒了椅子。在座的人有几个见过这个棋院的‘冰原贵公子’做出过这样毫无仪态甚至毫无理智的事的。没等他们想从塔矢行洋脸上看出对儿子表现的看法,只见塔矢门下另一个首领人物,绪方精次,也冲了出去! 进藤光刚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声,但他也不敢回头了,急急忙忙地向电梯走去。 “光!”突然,一个声音从后叫着他。 那声音里蕴含着惊喜、急切、不敢置信、喜悦甚至恐慌等等复杂的情绪,简直难以想象一个名字里能透露出这么丰沛的感情。 进藤光不确定那是在叫他,但他也不由得在这样的声音里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急切的拥抱就搂住了他。来人紧紧的紧紧的将他收拢在怀中,双臂如铁箍般禁锢着他的丝毫挣扎。 进藤光本能地叫喊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 “不放!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 这样简直像狗血言情剧一般的对白如果是平时,进藤光一定会喷笑出声来。但是,这次,他对上这个强硬地搂住他的对此时的他来说堪称陌生人的男人的眼睛,突然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在说真的。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疯狂而认真地告诉他,如果有必要,他会一辈子将他锁在身边,即使要用锁链捆住他,即使要打断他的手脚,即使要跟他一同葬身埋骨,他也绝不会放开他。 这样激烈的感情是进藤光从未想象过的,他也不想知道,他是个本性温软的人,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不愿意探究背后的事实。 他用尽浑身力气挣扎,即使同为男子,他在这个人身下却似乎脆弱得毫无挣扎之力。 “放开我,你放开我!”他徒劳地哀叫着,漂亮的眼睛里因为过分惧怕忍不住流下泪来。 塔矢亮怔怔地看着比记忆中更加耀眼的男孩低泣着流泪的样子,不知不觉竟松开了手。 他怎么又让他哭了呢?不是承诺过塔矢亮要一辈子让进藤光开心地笑的吗? 绪方精次赶到的时候,塔矢亮仿佛魔怔了一般站在那里,神情恍惚,如坠梦中。而他心爱的男孩,在他怀中,在另一个男人怀中,无助地低泣。这一幕几乎让他失去理智。幸好也只是几乎。 他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跟塔矢亮说话,“小亮,你先放开进藤,你吓到他了。” “我吓到他了?”塔矢亮仿佛魔怔一般重复一遍,转头看看绪方,再低头看看还在流眼泪的进藤光,突然惊醒般,小心翼翼地捧起进藤光的脸蛋,为他擦去泪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伤到你了吗?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好吗?”那神情,仿佛面对一件无价的珍宝。 “小亮,我们先带进藤回去吧,这里人来人往,不好说话。”绪方小心引导着此时随时可能失控的塔矢亮,天知道,他的心此时痛得如刀在剜。 “对,我们回去。”塔矢亮对怔怔看着他的进藤光笑得轻软甜蜜,“光,我们回家。” *********************** 就在绪方觉得可以暂时歇一口气的时候,变故又生。 “塔矢亮,你放开他!”一声暴喝从走廊另一端响起。塔矢亮抚着进藤光脖颈的手指一紧,掐出几个青白的指印。绪方精次心瞬间提了上去。 只见走廊另一端,气势汹汹的和谷义高冲了过来,伊角慎一郎也神情凝重地紧随其后。看到这一幕,他们更是气愤不已。 “塔矢亮,你放开进藤。”连向来好脾气的伊角也忍不住出声了。 塔矢亮眼角都没给他们扫一个,越发温柔地抚摸着那几道指印,“光,痛不痛?对不起啊。”温柔的声音却让绪方毛骨悚然。 本就对塔矢亮极度敌视,又牵涉到好友,脾气火爆的和谷义高立马就掳袖子想上去拉开两人。 没想到,绪方还没来得及阻止,只简单的一拉一推,和谷就已经被塔矢亮甩到一边了,“离光远点。”他冷冷地看着撞到墙壁上的和谷义高,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臭虫。 最让绪方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和谷激愤之下,喊出,“什么光,那是我的好朋友进藤光。跟你塔矢亮没有一点关系!” “他早就不记得你了,连你是谁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塔矢亮,你才是离进藤光远点的那个!” 和谷话甫一出口,塔矢亮脸上立马一沉,眼眸仿佛黑洞般幽深。转而,他又扬起温柔甜蜜的神情看向被他搂在怀中的男孩,“光,告诉我,他们都是骗我的对吗?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吗?是不是?”声音越来越急切,最后颤抖起来。 进藤光看着面前俊美逼人的男子,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甜美,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迷恋在这样的笑容下;然而,他眼中的魔鬼又是那么的可怕,告诉他,一旦违抗他,就将万劫不复。 他抬起手,抚摸着那双仿佛有魔力的碧玉眸子,轻轻的,轻轻的。 然后,在对方惊喜的神色中,淡淡开口,“不,我不认识你。我从不认识塔矢亮这个人。” ------“塔矢亮,我会忘记你,彻彻底底地忘记你!” 那个傍晚,男孩坚定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一如诅咒。 ‘呵,你真狠心,我的光,我心爱的人。’ 第37章 “我不认识你。” 刚刚还在塔矢亮手中挣扎的男孩,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却是平静不已,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不寻常,但此时并没有人去探究这一点。所有人都紧张地注意着塔矢亮,还有他放在男孩脖颈上的手。 听到男孩话语的瞬间,塔矢亮手指不受控制地一紧,眼中黑芒浮现。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狰狞。 颤抖的双手轻轻捧住男孩的脸。这张脸拥有完美无瑕仿若天成的惊人美貌,塔矢亮曾经最爱这张脸上那双灵动透澈的眼眸。它们眸光流转间的光华慑人,耀眼得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光华;静静凝视的时候,却又仿佛能容纳下整个世界。 塔矢亮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的惊喜。 从棋会所的阴影中,他走向了站在光亮处的进藤光。仿若命运轮转开始转动,塔矢亮从此记住了进藤光这个名字,单纯的黑白世界被打破,他的生命里从此照进了阳光。 那个稚+嫩的男孩,脸上洋溢着无知而灿烂的笑容。快乐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让年幼的塔矢亮深深为之惊喜的纯澈烂漫。 一眼,一生。 塔矢亮从此再也无法从这双眼睛中逃脱。 塔矢亮颤抖的手抚上这双他曾经最爱的眼睛,至今依然爱恨交织的双眼。 他看进那双曾经让他迷醉不已也曾经让他恨意丛生的漂亮大眼睛里,里面静静倒映着他,他能看到自己的一切,他的痛苦、悲哀、绝望、卑微……在这双眼睛里仿佛无所遁形。然而,它们也只是看着他而言,仿佛他跟任何其他一个人,甚至任何其他一件物体毫无区别。 在这双眼睛里,众生平等。 包括他,塔矢亮。 *** 修长的手轻轻盖在了进藤光的眼睛上,他落入了黑暗中,身体却更敏感地察觉面前的青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气息。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惊慌。这个人的气息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在黑暗中他的身体记忆反而更清晰。仿佛曾经无数次,他就是这样,被这个青年搂在怀中,在他冰凉沉静的气息中安心沉睡。 青年另一只手轻柔地在他的脸上抚摸,进藤光能感觉到这细小的动作里的小心翼翼和蕴含的他所不明白的丰沛感情。这个名为塔矢亮的青年,将他捧在手心,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光,”他听见他在呼唤他的名字,清润的嗓音仿佛玉石敲击,落入他耳中、心口,“告诉我,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对吗?” 进藤光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表达出这么多这么浓厚的感情。 这个人爱他,他知道,甚至爱入心扉,爱入骨髓。那样浓烈的爱意仿佛将他也焚烧起来。然而,这个人又是如此痛苦哀伤,绝望得让他窒息。他声音里的卑微哀求,让进藤光也为之惊讶甚至隐隐痛心。 “你还记得我对吗?”他颤抖着声音,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进藤光不明白。 不应该这样的啊。 这个人应该是永远挺直脊背,毫不动摇地往前进。坚定的身影孤傲强大得让人心生敬畏,墨玉般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能破开一切迷障。他不应该如此脆弱,如此卑微。 这不应该是塔矢亮啊…… 进藤光悚然而惊,猛地从莫名陷入的思绪中惊醒。他的脑海奇怪地似清醒似空白,仿佛从魔障中醒来,却又仿佛陷入了另一团混沌中。 “告诉我,你没有忘记我,好吗?”塔矢亮在他耳边低语 ‘告诉我,你爱我吗?’ ‘光,你爱过我吗?’ …… …… *** “不……”在短暂而漫长的死寂中,被遮盖着眼睛的男孩轻轻吐出一个音节。 声音平稳、冷淡,语气陌生,“你是谁?” 冰冷如机械的声音轻飘飘地将塔矢亮打入地狱,打碎他所有的坚持和伪装。 “呵。”沉默一瞬之后,塔矢亮俊美如神祇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容,轻笑声在安静的走道清晰可闻。 一直在近旁紧张注视着事态的绪方精次,心底瞬间浮现一丝诡异。然而,没等他有所明了,塔矢亮就突然动作! 身姿修长挺拔的青年,一手小心翼翼极尽温柔地将他怀中的男孩圈住,微微低头,碧玉的眼中是满满的宠溺和爱恋。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却猛地紧紧扼住男孩的咽喉! 骨节完美的手指,贴在线条优美的脖颈上,收紧,用力得指尖泛起青白之色,以至于进藤光不得不仰起脸,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情。 而塔矢亮,他的唇边此时竟依然带着一丝笑意,“光,我不会放开你的。”他轻声诱哄着,仿佛在面对一个任性的孩子,无奈而甜蜜。 ***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个转折,伊角慎一郎刚刚扶起摔到墙上的和谷义高,和谷义高尚未从疼痛中缓过来。而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到,塔矢亮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绪方精次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进藤光的脸色,已经从涨红到浮现青白之色,橄榄绿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他在看着他。 他心爱的男孩在看着他。 那双他为之着迷的大眼睛,痛苦而希冀地看着他。 脖颈上的疼痛让他痛苦不堪,肺部的氧气一点点消耗殆尽,身体已经无力挣扎,进藤光放弃地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扼住他脖颈的手突然离开,空气瞬间涌+入。他被拥进一个熟悉的宽大胸膛中,安心的气息让他饱受惊吓的心瞬间安定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没事了,没事了……”高大英俊的男子轻声安慰着他怀中的男孩,“对不起,对不起,光,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进藤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生理反应让他不断地咳嗽着,然而喉间灼烧般的疼痛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十分难受。娇气的男孩,泪水狼狈地爬满了脸颊。如果不是因为会让痛苦加剧,他一定已经委屈地在男人怀中大哭起来。 他的记忆中,还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 *** 而此时伊角和和谷终于反应了过来,冲了过来。 “进藤,你怎么样?”两人焦急地围在进藤光周围,一边警惕着被绪方精次猛力拉开在一旁的塔矢亮。 而重新站稳的塔矢亮,眼睛通红,神情狰狞冷锐地看着绪方精次搂着进藤光,轻声细语地安慰。 那曾经是只属于他的位置! 眼中杀意浮现,冷如寒冬的气势毫不掩饰地散发,塔矢亮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如被紧攥一般疼痛。然而这样的心痛他早已熟悉,同时出现的是心底的冷嘲。 他的师兄,自诩冷静自制遍阅花丛的绪方精次,最终也没能逃脱这甜蜜的诱惑。 然而,谁又能比谁好? 绪方精次,也终会明白他曾经的无望。 爱情越燃越烈,心却日渐冰冷。 进藤光,他的一切美好届时都只能成为你痛苦的来源。 然而,他的一切,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已经为他所束缚,再无法逃离,更无力挣扎,也不想逃离。 即使堕入黑暗,即使毁去我的所有,即使会让你痛恨我,我也无法放开你。 ——光,我们就这样悲哀地纠缠下去吧。 ——否则,塔矢亮还剩下什么呢? ——因为,他已经疯了啊…… *** 塔矢亮一步步走近,平静得仿佛刚才那个状若癫狂的人从未出现过。 进藤光已经渐渐缓和过来,看到塔矢亮的靠近,他畏惧地往绪方怀中缩了缩。看到他的这个小动作,塔矢亮眼中伤痛一闪而逝。 “绪方师兄,”塔矢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如往日的礼仪周全,而师兄这个称呼,被他着重咬出。 绪方精次神色复杂地对上塔矢亮似笑非笑的脸,思绪纷繁。 塔矢亮自幼自尊心极强,成为职业棋士后,‘师兄’这个称呼就很少出现。而此时,他无疑是在提醒他,两人的关系,还有他怀中亲密搂着的进藤光。 尽管在下定决心要得到男孩的时候,绪方精次就已经做好与塔矢亮相对的准备,然而,对方毕竟是他曾经看着长大感情深厚的小师弟,他如何不清楚他这些年的痛苦和疯狂。 进藤光刚失踪那段时间的塔矢亮,即使情感冷淡如绪方精次,回想起来也不由的心有不忍。 行尸走肉,或是癫狂自毁…… 不知不觉中,绪方精次搂着男孩的双臂,松开了。 进藤光疑惑地抬头,却见绪方避开了他的眼神。 “光,”他没有看他,“你先回家去好不好……” 绪方精次的语气轻缓柔和,但进藤光却莫名的感到心底一凉。 一旁的伊角从这短暂的对峙中敏感地发现了什么,他拉住了要上去找塔矢亮算账的和谷,拉住了有些呆愣的进藤光,“我们会照顾好进藤的。” 说完,他没有看着这两个与男孩明显关系不浅的同门,径自拉着人离开。 不管如何,进藤光是他们的至交好友。他们照顾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置喙! xxx 走道里,塔矢亮与绪方精次冷然相对。 这是一场无声无形的交锋。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冷凝的气氛,“亮,绪方。” 已经显现苍老的声音,依然淡然从容,渊渟岳峙般的身影气度雍容。塔矢行洋,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看着爱子与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历经岁月的眼睛丝毫不显老态的直透人心。 “跟我回去。”他丢下一句,自顾自地举步离开。 “呵呵……年轻人啊~”同样不知看到了多少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却是心情颇好地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太嫩了。”双手背在身后,他与绪方精次和塔矢亮擦肩而过,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章~ 第38章 简陋的小小公寓里,公寓的主人和谷义高正气得火冒三丈,一边绕着不大的公寓烦躁气恼地踱着步,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数落着。 “进藤光你好样的啊,一个塔矢亮还不够,又招惹一个绪方精次,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轻松吗?!” “塔矢门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巴巴地凑上去,今天差点你就被塔矢亮那个疯子掐死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都没跟我们说,你到底当不当我们是朋友!?” “再管你我就是傻子,我就不叫和谷义高!?” …… …… 气愤恼怒的抱怨喋喋不休地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响起,但公寓里其他两人都没有觉得不耐烦的意思。他们都清楚,这正是和谷义高对朋友重视的表现。看似莽撞冲动的和谷,对朋友其实是最讲‘义气’的一个,也是感情最丰沛的一个。他可以为了伊角在幼师赛上不顾棋院老师和其他职业棋手在场,当场动手痛揍讥嘲伊角的真柴;可以为了进藤光,勉强接受他排斥讨厌的塔矢亮;也同样为了进藤光,对塔矢一门尤其是塔矢亮数年如一日的敌视,不顾围棋界森严的等级规矩…… 成为职业棋手几年以来,以和谷的收入其实已经可以换一间更好的住处,而不是继续蜗居在这连客厅厨房都没有的堪称寒酸的破落公寓里。而他至今不肯搬迁,正是因为这间公寓曾经是他和一干好友聚会的地方,有着他们最快乐的回忆,更是因为,和谷义高最后见到失踪的进藤光的地方,就在这里…… 曾经醉酒的和谷,就在这间公寓中,在满客厅乱扔的酒瓶里,抱着伊角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狼狈不堪,嘴里却依然喃喃着,‘我要在这里等进藤回来……’ ‘那小子那么路痴,我如果换了地方他一定找不到……’ ‘他说过会回来的,是吧?’ ‘那小子虽然平时做事不靠谱,但他答应的事还从来没有食言过的……’ ‘所以,伊角,进藤一定会回来的吧?’ …… …… 在所有人都放弃了进藤光的时候,在即使连伊角都无法肯定地说出‘进藤光一定会回来!’的时候,只有和谷义高,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这一点,并且毫不动摇地等待着,寻找着……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好友的归来。 进藤光,到底没有食言。 他到底回来了。 *** “好了,和谷,进藤也不是故意的。你也不要再生气了~”伊角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进藤光上着药,一边劝着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的和谷。不过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伊角也知道这只是徒劳,不让和谷将气发出来,他能将自己气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所以他将注意力都放在此时眼巴巴地等待他上药的男孩身上。一手扶着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的男孩后仰的头,一手拿着蘸着药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 白皙纤细的脖颈上,五道充血已经泛出青紫肿胀的指印,像恶鬼留下的抓痕一般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刚回到这件小公寓的时候,伊角都为进藤光脖颈上的痕迹心惊了一阵。这样的痕迹,说明留下它的人,当时是曾经不打算留情,真的打算过将这个男孩扼死! 伊角从没想过,塔矢亮会真的对进藤光动手,更不用说是下这样的狠手。 “嘶,疼……”男孩可怜兮兮的低声痛呼,将伊角的神智唤回,他连忙低头,看到一双水雾蒙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里面的可怜委屈几乎让人心碎。 “抱歉,是我不小心。”伊角连忙道歉,手下上药的动作更是轻了几分。 “哼!痛死你好了!”终于数落到有些口干的和谷义高,抄起一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气呼呼地将瓶子随手一扔,在进藤光身边一把坐下。 “活该你!”他一巴掌呼扇在身旁男孩的后脑勺上,然而落到进藤光身上的力道却轻的跟没用力一般。 “啊,痛!”进藤光连忙双手抱头,鼓着脸抱怨。 “好了好了,和谷。进藤受伤了,你就别气他了。”相熟多年,伊角哪里看不出里面的‘猫腻’,笑着打着圆场。 和谷翻了个白眼,心底嘀咕,‘进藤光这小子就会仗着自己长得嫩卖萌讨饶!伊角也是,老偏心他。’ 想是这么想,他却也忍不住小心地揉了揉进藤光头上自己刚刚拍的地方,“今天就先放过你……”他嘴里一边不甘心地小声‘威胁’着。 刚刚还可怜巴巴的男孩顿时露出偷了腥般的得意洋洋的笑容,两只大眼睛都笑得弯弯的眯起来,可爱煞人。 *** 伊角慎一郎好不容易才镇住这两个‘多动症儿童’的嬉闹,到最后一向好脾气的他也不得不冷下脸,才让受伤的进藤光乖乖的坐在原地不动让他上好药。 “好了,淤青应该要过几天才能散,这两天小心点别弄湿了。”在男孩脖子上缠上一圈纱布,满意地打了个结,伊角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满意笑容,“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知道吗?” 他像个操心的老妈妈一样,不放心地再三叮嘱着跳脱的男孩。 “我看有他的‘绪方大叔’就够了,还要我们干什么?!”和谷还没消气,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拖长着声调。 察觉金色额发的男孩在听到绪方精次时脸色微黯,伊角皱了皱眉,“和谷!” 和谷义高冷哼着转过了头,不发一言。 绪方精次的存在,伊角慎一郎与和谷义高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在这之前,三人都有意无意回避这些私人问题。但是,伊角想,他们到底是疏忽了。 能够重新见到活生生甚至比失踪前更活泼的友人,他们心底的兴奋欣慰盖过了本该有的疑虑。或许私底下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和和谷都下意识地想将曾经的痛楚在男孩面前揭开的时间推迟一些,再迟一些。 如今想来,疑点颇多。 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进藤光,年龄自然比失踪前更加大了几岁,长相更是成熟不少。然而,他的心性,却是比失踪前那个在棋坛里生死拼杀数年,之后更是历经风波的进藤光稚嫩不少。 相处打闹中,恍惚间,伊角慎一郎甚至有时觉得如今跟他们在一起的,是初相识时,那个天真烂漫的13岁的进藤光。那个有着圆圆的肉脸蛋,婴儿肥顽固不退,一双橄榄绿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稚无辜,好奇而有几分忐忑地探头进院生练习室的进藤光。 那个只属于遥远记忆中的进藤光。 那张不知何时甚至已经在记忆中褪色的没心没肺的灿烂笑脸。 在伊角跟和谷的记忆里,不知从何时开始,进藤光猛然成长了起来。 一直比同龄人要矮的个子猛的拔高不少,婴儿肥褪去露出尖尖的下巴,消瘦纤长的身姿开始褪去孩童的纯真显露属于少年的稚嫩的光芒。变化最大的,则是他开始沉静下来的气度。曾经被大胡子大叔吓得大失水准差点失去进入职业考试本赛资格的男孩,端坐棋盘的挺直身影,眼中的凌厉精光,落子时的气度从容,竟隐隐有几分古时风流名士的风采。 而少年独自眺望远方天空时,露出的思念痛楚,却让人心生不忍。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那个稚嫩的孩子,经历风霜,独自长大。 伊角跟和谷不是没有察觉到进藤光灿烂笑容里偶尔的落寞,但作为朋友,他们体贴地不去触碰对方的隐痛,留给他独自舔舐伤口的空间。然而,他们到底还是为他暗暗担忧心疼。担忧他的伤痛,心疼他的成长,无奈他们的无力。 而再次相遇的进藤光,仿佛从未经历痛苦,从未长大,他还是一个孩子。 即使他已经20岁,无论是按国际标准还是日本传统,他都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承担起自己未来的成年男子。 然而他的举止笑容,都透出一股纯真的未经世事的稚气,一如曾经的13岁。 伊角苦笑。也许就是这份久违的稚气天真,让他们迷惑了,也软弱了。 只想重新留住这份毫无阴霾水洗的笑容。 只想让他,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欢笑。 只是,他们到底无法保护他。 一如曾经,只能看着他独自长大, 一如曾经,只能看着他面对风吹雨打, 一如曾经,只能看着他孤身走上那条路。 他们依然跟当初一般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 第39章 伊角慎一郎不放心地将进藤光送离和谷的公寓,本来他想直接将人送回住的地方,也就是刚刚知道的绪方精次的家中,甚至直接将人留下来或带回自己家,奈何进藤光在这方面极其坚持,向来对他没办法的伊角也只能无奈妥协。 再三叮嘱男孩注意脖子上的伤,看着对方坐上他特意召来的计程车,直到计程车迅速开动离开他的视线,他才皱着眉,满心忧虑地转身回去。 回到和谷义高公寓门前,伊角却见好友正倚着门站着。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和谷?”伊角有些奇怪地开口,“进藤已经回去了。”他以为和谷同样不放心进藤光。 “回去了啊……”棕发的青年,脸埋在阴影里,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楚。 “为什么不留他下来?”和谷的声音稍大了些,语气却是伊角所陌生的冷然。 为这样从未见过的和谷而稍稍犹豫了下,伊角慎一郎才略带几分落寞地回答,“进藤坚持要回去……” “回去?他要回哪里?他要回到谁那里?!”和谷义高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伊角,语气满是讥嘲与愤怒,“绪方精次?还是塔矢亮?” 伊角慎一郎这时终于看清了和谷脸上冷峻的神色,和他眼中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这样的和谷让伊角有些无措,“和谷……”他嗫嚅着,却无法作出回应。 进藤光与塔矢门下的继续纠缠不是他们作为好友所愿意看到的。而曾经对进藤光有过少年绮思的伊角慎一郎,更是为此而心底隐隐作痛。然而,正如他从来无法拒绝那个少年每一次对他的‘拉面敲诈’一样,这时的他同样无法对进藤光自身的意愿做出强硬的干涩。 他总是拿他没办法的。 伊角在心中苦涩地这么想着。 “先是塔矢亮,现在是绪方精次……”和谷一眨不眨地盯着苦笑的伊角,“为什么他总是学不会教训!?他非要将自己毁了才罢休吗!?他难道真的缺不得塔矢门下的男人吗!?”到最后他几乎口不择言。 “不要这样说,和谷!”伊角厉声打断和谷的话,“进藤他不记得了,他失忆了!”他为男孩辩解着。 和谷义高不说话了,定定地注视着伊角难得在棋盘外严肃甚至可称得上严厉的神色,直到伊角不由得眼神躲闪开。 “为什么不是你?”和谷低声说着,“为什么进藤选择的不是你?” 伊角心底一惊,条件反射地迅速反驳,“你在胡说什么!?”这样的反应却只能让和谷义高更肯定心底的想法。 “你总是这样……”和谷不由伊角逃避,“如果你当初就向进藤表白心意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伊角,你现在还要在一边看着进藤重新陷入那样不堪的地步吗?!” “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和谷义高声音越来越高,语气激烈,脸上却带上几分悲意。 他知道的,其实一切都没有用,他只是在发泄他的无能为力而已。 即使伊角当初没有选择放弃,一切也许也不会有变化,只不过陷入漩涡的,多了一个人而已。 当年的和谷义高,其实远比所有人看得清楚。 他虽然是火爆的性子,对珍惜的人却是细心很多。也许当时的他尚未能明白伊角慎一郎的感情,但他知道伊角对进藤光的回避和他的痛苦挣扎,所以对于对方远走中国的行为,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数落反而默默支持。 他不像伊角一般为情所惑,也不像进藤光一般深陷其间,更不像那些不清楚内情的大众一般受舆论影响。 就像他在每次与进藤光争执的时候都能坚定自己喜欢的寿司,而不是盲目放任进藤光对拉面毫无节制的喜爱。和谷义高其实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能冷静自持,坚持自我。 而也正如伊角慎一郎从来无法拒绝进藤光,和谷义高也看得很清楚,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人能改变进藤光的意愿。 不管是塔矢亮,还是围棋。 他从来都仿佛殉道者一般,从不犹豫,从不回头。 他眼中看着的,永远在他们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伊角慎一郎几乎是震惊地看着和谷义高。他从来没有想过,他隐秘的心思会被人察觉,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不甚敏感的和谷。 而和谷义高,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他的一个好友对他的另一个好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伊角无法想象,以和谷义高的性子是如何对这样的事情独自保守着秘密,默默地尊重着他们,甚至从未对他们有过任何探查,直到如今他再也无法忍耐。 他突然发现,他对自己的好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 是他太软弱了吗? 伊角一手掩住眼睛,无声叹息。 当初的进藤光是,如今的和谷义高也是。 他一直以为自己充当了两人的照顾者的角色,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他视作弟弟般照料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其实比他清明得多。 他作为朋友,真是不够称职啊~ ****************** 绪方精次从来无法看透自己的老师。即使是与其对弈时终于获胜,他也始终不会有取胜的兴奋,因为他清楚,他并没有真正胜过这个已经显出老态的师长。 现在,同样如此。 如果塔矢行洋勃然大怒,厉声斥责他,甚至将他驱赶出师门,他都不会惊讶。 因为他所隐瞒的,所做下的,是对塔矢行洋,塔矢亮,甚至塔矢一门来说都可能无法容忍的事。 他爱上了自己师弟的恋人。 曾经差点将塔矢亮拖入绝境,给塔矢一门蒙羞,让塔矢行洋绝后的可能人物。 更不用说,他还瞒着自己的老师,偷偷将人养在家中。 绪方精次其实准备过很多的说辞,每一套都可以完美地事情解释过去。 进藤光的失忆、失踪的□□、塔矢亮心情的考虑……等等理由,绪方都有自信即使放在大众媒体面前他都可以丝毫不损形象地全身而退。 然而,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如此委屈心爱的男孩,不愿意以如此懦弱甚至‘卑鄙’的方式保全自己。 更重要的是,如果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他如何有资格谈对男孩的爱,更如何有资格与男孩相守。 他做好了承认的准备,也做好了接受承认之后随之而来的一切后果,包括塔矢行洋的怒火和职业路途十分可能的前所未有的绝境。 让他没想到的是,塔矢行洋从头至尾没有对进藤光和他的事情哪怕开口询问过一句。 从棋院回来之后,他勒令塔矢亮回房,然后让他随之进入这间棋室。 从进来开始,塔矢行洋始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打着谱,仿佛绪方精次不存在一般。 绪方精次不知道自己在这间棋室里跪坐了多久,仿佛长到他无法忍耐,又仿佛短暂得一瞬而过。 直到塔矢行洋终于开口,却是让他离开。 他恍惚地站起来,不知如何离开塔矢大宅,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家中。 而他离开之后,塔矢行洋将眼前的棋盘整理干净,静静注视着十九路纵横。良久,他闭上了眼睛,寂然的棋室内,肃穆凝峙,岁月的厚重气息隐隐浮现,方圆之间,一弈千年。 塔矢行洋缓缓睁开眼睛,从棋盒中拈起一颗黑子,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抬手,落子。 仿若玉石敲击的铿然之声,层层回荡。 十九路棋盘之上,一颗黑子落在右上角。 神秘的光华流转,仿佛世易时移,一梦烂柯。 ******************** 绪方精次直到站在公寓门前,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掏出钥匙,打开公寓的门,里面一片黑暗。他在门前静了静,然后抬步进门。 打开玄关的灯,换下鞋子,绪方精次步履有些沉重地迈入客厅内。他将自己扔进沙发里,摘下眼镜放在一旁。 从未有过的疲惫感从心底涌现,空寂的公寓让他也感到几分冷意,黑暗如潮水包围了他。 绪方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去猜想男孩此时的身处,那会让他本就不稳的心境近乎疯狂。 他想他,他想见他。这样的心情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切过。绪方精次坚强的心智几乎为这样的心情所击倒。 塔矢亮最后给他的眼神历历在目,里面是癫狂,还有嘲讽,最底下,还有同病相怜的悲凉。 ‘我们会有同样的结局。’他在告诉他。 “唔~” 然而,一声响动惊醒了绪方精次。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和室里。仿佛怕惊醒了一个梦境,他悄声缓步走进和室内。 黑暗中,隐约的光线里,他看见他的男孩,从地板中坐起来,揉着眼睛,似乎刚刚被从睡梦中惊醒。 然后他看见了他,向他露出了一个熟悉无比却让他几乎落泪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愚蠢的作者存稿箱设定错了时间了!!! 感谢各位看这文的亲,虽然有些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但还是感谢大家对咱这小文的支持~ 以后会尽量日更的,用更多的评论和收藏不要大意地鞭打作者吧~ 第40章 与日本远隔大洋的彼端,黑发男子在庄重典雅的豪华办公桌后翻阅着资料。门边传来敲门声,他头也不抬,“进来。”声音冷彻不含一丝感情波动。 “boss,”金色大波浪长发打扮职业妆容精致的女子打开门走了进来,躬身在办公桌上轻轻放下一份文件,“这是从日本来的消息。”俯身的瞬间,姣好性感的身材暴露无疑,xiong前波涛汹涌呼之欲出。 男子对尽在眼前的这一番‘美景’却毫无反应,“你出去吧。”简单冷淡的话。 似乎也对其的风格早已熟悉,女子没有更多动作,利落地行礼退出。 直到手边厚厚一沓文件迅速减少直至完全转移到另一边,男子才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最新刚到的这份资料。 这是一个典型的西方男性,高鼻深目,轮廓深邃。仿若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完美面容,线条冷硬如冰,最让人无法忘却又不敢直视的,是一对幽深的绿色双眸,威严冷淡,轻轻扫过就能让不自觉低头恭敬相避。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30出头的年纪,身上却带着长年身居高位的深不可测。 打开手上的文件,入目的就是一个金色额发男孩的笑脸,他拉着身边的男子,回头露出灿烂的笑靥。 无疑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手下稍稍顿了顿,男子翻过这一页,后面的是细致的对男孩近期生活的描述记录。快速浏览,越到后面,他的动作渐渐减慢,身上散发出冰冷慑人的威势。 终于将所有记录都阅遍,男子合上手中的文件。闭上眼睛,一手在桌上轻轻敲击。 良久,他睁开眼,拿起桌上的电话,不带一丝感情地吩咐,“给我预订下周到日本的行程。” *********************** 而此时,本该暴露在疾风骤雨中的进藤光和绪方精次两人,却惬意地泡在温泉中,享受着舒服的泡浴和美味的温泉馒头,当然,还有清酒。 绪方精次看看不远处正呆不住地游动的男孩,脸上露出一丝chong溺的笑意。然而回想这两天被几乎打爆迫使他不得不干脆关机的各种电话,他又不由摇摇头,干脆将其驱赶出脑海,万事不管不顾。。 绪方行事难得如此冲动,毫无事先计划,不考虑后果得失。 在进藤光出现在棋院那天之后,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在紧搂着男孩一+夜无眠之后,就对着刚刚醒来还迷糊地打着呵欠的男孩提出了建议:去一起去泡温泉。 本就好玩好动的进藤光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事实上,绪方也只要他的点头而已。 几乎是半小时之后,他就将堪堪洗漱完毕的男孩带上了车,驶向目的地,行动力堪称惊人。 这是一间不大的温泉民宿,因为尚未到旺季,客人只有绪方精次和进藤光两个,这点也让绪方大为满意。 虽然并不大,但喜人的是,这间民宿十分幽静可人。不管是极具风情的典雅布置,还是旅馆老板轻声慢语的招待,还是后院红叶掩映下雾气朦胧的温泉,都让人从心底感到宁静愉悦。 不知为何,进藤光极其喜爱这眼漂浮着火红落叶的温泉,初次自己泡的时候,差点晕倒在里面,将刚刚远距离处理完因突如其来的行程改变而带来的事物手续的绪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大叔……”男孩凑到他近前,雾气掩映下,男孩白+皙赤..裸的纤长身躯在温泉水下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朦胧美感。 绪方精次这两天已经承受多次这样的美色冲击,幸而他在跟男孩同+居过程中已经多有锻炼,才不至于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然而,即便如此,每一次面对此番美景,绪方都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能看不能吃,真是每一个男人的甜蜜折磨~ “大叔!”察觉面前的人又走神了,进藤光生气地鼓起了脸。 绪方见状,连忙安抚,“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怎么了吗?” 脸上的笑容,如果让棋院的人看到,恐怕会吓得眼珠子都掉出来。尤其是塔矢门下,何时见过向来以鬼畜著称的大师兄如此堪称温柔蜜意的表情。 轻易就原谅了男人的小小过失,进藤光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脸上就带上了谄媚的笑容,拉着男人的手撒娇,“大叔~” 致命一击! 屡试不爽的招数,绪方精次依然毫无抵挡之力。 无奈地抚额,“说吧,这次又是什么……”明知这小家伙每次摆出这表情语气都没有好心思,却还是忍不住chong着他。 爱情果然会让人智商降低…… 绪方精次在心底不负责任地这么想着。 闻言,眼里立刻露出欢呼雀跃的神色,进藤光嘻嘻笑着,手却贼贼地伸向放在男人身后的清酒。 立刻看出男孩打的注意,绪方精次有些好笑,却也没有多加阻止。 9月出生的进藤光,此时也满20岁了。20岁的男孩,喝点酒还是没问题的吧?~ 绪方精次这么想,却故意忽略心底那一丝不怀好意的隐秘期待。 进藤光的酒量,可是不怎么样啊~ 果然,不出片刻,刚刚还精神奕奕的男孩,已经晕乎乎了,本来就因为温泉的热度而泛红的脸颊,此时更是升起两朵酡红,糊里糊涂地傻傻笑着。 ‘啊,这可怪不得我。’绪方不负责任地想,任由男孩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轻而易举地将醉酒的进藤光从温泉中抱起,拿过放在一边的大毛巾将人裹起来,绪方抱着男孩走进了两人共宿的客房。 “唔……”刚刚接触榻榻米上的chuang铺,进藤光立刻就一个蹬腿,将身上的束缚踢开,四仰八叉地躺着。 即使早有准备,但见到男孩毫无掩饰的身体,绪方的呼吸还是不由得粗+重了起来。 迷蒙中的进藤光浑不知危机的临近,还砸吧着嘴,笑得更是傻里傻气。 “大叔,我好热……”他还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 “很热吗?”绪方精次看着男孩修长紧+致的大腿,混不自觉地挪动着,隐隐露出更多底下的诱+人风光,脑中早已一片空白,嘴里机械地回应着。 他俯下+身,躺在男孩身边。 “很热啊……”进藤光嘴里闹闹腾腾地嘟囔着,不自在地挪了挪,想远离身边的热源,却被一把捞回来。 看到男孩有想逃脱的动作,绪方怎容他,长臂一伸,将人紧紧禁锢在怀中。 他低头注视着怀里男孩,进藤光在醉酒中更是美得惊心动魄。然而,牵动他心神的,却是男孩的每一点。 也许他爱上男孩,与这张美丽的脸不无关系,但到如今,已经不再仅仅是如此肤浅的层面了。 绪方精次此时才明白,为何陷入爱情的人总是盲目得让人发笑。 因为,你心底只能想到那个人了啊~其他的一切,在那个人面前,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怀里男孩不适地挣扎了下,雾气弥漫的眼睛里,露出不悦委屈来。 绪方精次心底轻怜,轻柔蜜意的吻落在了男孩蹙起的眉心。 他看着他,眼中动摇了下,然而到底还是渐渐坚定了起来。 虽然是临时起意的旅行,但要说绪方从没起过心思,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之前的他以为他和男孩还有很多时间,他还可以慢慢地侵蚀他的心,让他主动接受他。 然而,男孩在棋院众人,尤其是塔矢亮面前的暴露,让他心底危机顿生,心思也不由得焦躁惶急起来。 绪方精次何时如此轻易动摇软弱过,一切都只因面前的人是进藤光,全心牵动他心神的人。 绪方精次开始害怕了。 他不知道他还能将男孩藏多久,不知道一切揭开的时候男孩会如何选择,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时间……面对进藤光,绪方精次从来没有必胜的把握,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输得一塌糊涂。 “也许你明天醒来会怪我。”他看着男孩,苦笑。 绪方精次也不是总是自信的。 而现在,他急需得到一点确认,让他能稍微安心的确认,即使这可能是个糟糕的举动。 绪方眼睛黯了黯,轻轻吻上男孩微张的檀口,像导师又像恶魔般,引诱着青涩的男孩与他共舞。 “嗯……”进藤光发出迷糊的呻吟,唇齿的亲密交缠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男人终于拉开一点距离,看着迷迷糊糊涨红了脸的男孩,轻笑,“真是个笨蛋。” “如果你现在拒绝的话,我就放过你……”他在男孩耳边这么说着。 醉意朦胧的进藤光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绪方诱哄着,低沉磁性的嗓音让人浑身酥麻。 他双手覆上男孩□的肌肤,细腻的触感让他欲罢不能,连绵细密的吻,从男孩额头,密密落下。 眉心,眼睛,鼻尖,唇角,下巴……最后,停在了漂亮的脖颈间,那之上,青紫的痕迹尚未褪去。 绪方顿了顿,眼中挣扎,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还是长叹一声,起身走向浴室。 “今天就放过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已经过了24点,但这章是12号的~绪方大叔还是吃不到~ 拖延症重症的作者急需抽打! 今天竟然重新看了一回《卡徒》,欲罢不能啊~ 第41章 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寒意,在这个乡间的清晨里,清凉的湿气弥漫。天边微曦的晨光穿过密密的层叠树叶,一点点驱散了朦胧的雾气。清脆悦耳的鸟鸣在树冠丛林间响起,生气勃勃,仿佛能想象到那些可爱的小家伙们在枝叶间欢快跳跃歌唱的场景。 绪方精次取下沾染上雾气的眼镜,从xiong前掏出手帕轻轻擦拭。 身上只是穿着一身休闲西服,没有严谨地搭上领带系上袖扣,与繁华而拥挤的东京截然不同的宁静随和的环境,让他也不由的显出几分轻松写意。深深呼吸,沁入肺部的是毫无污浊之感的清新空气,让一大早被拉起来的绪方头脑一清,瞬间精神了不少。 “大叔大叔,你快点。”前方响起的咋咋呼呼的催促打破了这难得的初秋闲适,然而绪方心底却没有丝毫恼怒,脸上只是无奈一笑,眼底却闪出一丝轻柔的光。 脚下加快步伐,混不在意锃亮的鞋子在这崎岖的小路上沾上的泥点。 几个颇有趣意带着几分‘柳暗花明’的转角之后,绪方精次终于见到了那个一大早将他从松软的被褥中拉起,却只顾自己玩耍跑得不见人影的小鬼。 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的进藤光,在这人迹稀少的乡间,也像是成了出笼的鸟儿,精力旺+盛地奔跑蹦跳在丛林间。 不,应该是一头头年初生的小鹿,好奇地睁着纯澈天真的大眼睛,试探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绪方精次心底掠过这样的念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跑这么快,小心跌倒。”他走到站在原地等待他的进藤光面前,取笑着。 “才不会!”男孩涨红了脸,轻声反驳着,语气里却没有多少底气。 第一天来到这里的男孩就忍不住在旅馆周围‘探察’环境,这种偏僻却优美的小地方,他记忆中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同于大城市的繁华喧嚣彻夜不熄的狂欢,也不同于一些著名景点不可避免的人烟混杂之气,这里虽然简陋偏远,却难得的别有一番淳朴自然的乡间风情。 奈何进藤光的小路痴早已根深蒂固,即使走得不远,他还是极其神奇地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回来的路,还不小心被一根没注意到的树根绊倒,伤上加伤。 回到民宿的男孩的狼狈形象让绪方再次吓了一跳,幸而只是普通的一点擦伤,在民宿老板拿来的伤药下,并无大碍。但绪方精次从此再也不敢放他一个人出去游荡了。 “大叔,你跟我来。”拙劣地转移话题,进藤光手臂一伸,拉着绪方精次钻进丛林里。 在年深日久的树林里穿梭并不是件很悠闲的事。脚下是陌生的地形,厚厚的落叶枯枝让人无法看清下一步踏上去将会是怎样。密集的草丛灌木也给两人的前进带来了不少的阻挠。 对于常年习惯于端坐棋室或养尊处优于舒适的现代建筑内的绪方精次来说,这样陌生的体验无疑更是对他不小的挑战。 绪方唇边带出一丝苦笑地看着在前方领路的男孩,精力充沛的20岁年纪,行走跳跃在丛林间,矫健自得的仿若林间精灵。 他这是真的老了么?在男孩面前,似乎年龄这个绪方精次以前从未在意过的问题一再不自信的出现。 “到了!”男孩惊喜的欢呼打断了绪方的出神,“大叔,你看!”金色额发的男孩,xiong膛微微喘着,手臂却急急地指着前方。 绪方精次加快几步,拨开阻挡的灌木丛,发现两人已经站在了一个小山坡上。他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禁呼吸一窒,然后面露惊叹之色。 在两人站着的这个小山坡上,正好能将一片连绵的山麓丛林收入眼底。 正是枫叶正红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红枫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红色海洋,铺展在两人下方,延伸向天际。山间清风拂过,伴随着‘沙沙’的细响,摇曳的红叶仿佛海浪,一波一波涌现。未散的雾气蒸腾,穿透云层雾障的金色阳光,翻滚的层层红叶海浪,壮丽浩瀚,仿若一幅荡气回肠摄人心魄的瑰丽画卷。 即使曾阅览过不少世界知名的美景,绪方精次此时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这自然天成毫无雕琢的景色所惊叹。 “很漂亮。”他只能用这么贫乏的词汇去形容这一幕。大自然总是能在不经意之处,画下或轻描淡写或浓墨重彩的笔墨,远远超越人类任何沾沾自喜的钢筋水泥作品。 “是啊,很漂亮。”他身边的男孩失神地喃喃,眼神悠远地目视远方,似乎同样沉浸在这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景之下。 xxxxxxxxxxxxx 这已经是两人这趟临时起意的旅行的最后一天。 对于本就处于忙碌的各项赛事中的绪方精次,能抛下一切,与男孩在一起跑到这个人烟罕至的小地方,这几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即使如此,他回到东京,恐怕还将面临棋院的严重警告,甚至是严厉的处罚。即使他身为在位棋圣双冠王,棋院现今的ding尖棋手支柱之一,也无法逃脱这些。更不要说,棋院还有一群尸位素餐棋力不强却占据高段的老棋手,他们对绪方精次和塔矢一门的作风,并不都是那么友好。更糟糕的是,因为以前的古旧的制度,这群老家伙手上还有着棋院不小的权利。 最后一天,绪方完全放纵进藤光,陪着他在附近的山间野林穿梭‘冒险’。其实这对习惯在健身房锻炼少有闲暇外出的绪方精次而言,体力负担还是不小的。毕竟他已经不是20来岁的小年轻了。 然而,他还是毫无怨言地满足进藤光所有的突发臆想。 也许,这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最后的平静安宁的两人世界。 即使早有觉悟的绪方精次,也无从肯定,从今之后,在两人的身边会掀起何等的滔天波澜,他们能否安然度过这一次可能的危机。更糟糕的是,他甚至无从揣测自己的胜算。以前的绪方精次,可以冷眼旁观时势,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将一切收入眼底,冷静的头脑迅速地计算,甚至能将自己也算入局中。即使胜算再低,他也从不曾像如今这般对前景忐忑不安,甚至可能失去奋起拼搏的勇气。 一切只因为他身边的这个男孩,只因为进藤光。 他敢赌上自己的一切,唯独在男孩身上无法下狠手。 他不敢赌,不敢赌他的心,更不敢想象,输掉的后果。 他的一切,都由他主宰。 xxx 走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小道上,进藤光抬起头,看着两边高高的树木,还有云彩瑰丽的天空。 似乎在模糊遥远的记忆中,同样出现过这样一个场景。 相似的落叶满地,相似的枫叶如火,相似的秋天的傍晚。他奔跑在这样的一条路上,笑容灿烂。身后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他回头,鼓起脸,抱怨了句,然而语气无奈而快乐。他们一起奔跑着,那个人始终在他的身后,始终注视着他。 他们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那个人…… 那个人…… 他是谁? 恍惚间,进藤光耳边仿佛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娇懒可爱地撒着娇,‘小光,我们去下棋嘛~’ 他猛地回头,却只见一片落叶翩然划过眼前…… 轻风拂过,树叶‘沙沙’地响,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xxx 临近旅居的民宿,绪方精次突然停下脚步,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他身后,低头不发一言的进藤光也跟着停了下来,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面前站着的高大男子。 “光……”进藤光有些稀奇地看着绪方精次在他面前露出踌躇的神色,在他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 看出男孩眼中的惊讶,绪方精次心底哑然,却也不再犹豫,“本来我已经放弃原本的打算了。”他轻轻笑开了,就像卸下了一个包袱,又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是,今天我想了想,”他语气一转,几分戏谑,让进藤光下意识警惕了起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烦恼,也太亏了。” 他双手搭上男孩的肩,俯下+身,在男孩睁大的眼睛中,缓缓靠近。 “我喜欢你。” “不,我爱你。” 男人贴在他耳边,温柔甜蜜的声音仿佛软软地笼罩着他。在迷茫中,唇+瓣轻轻地贴上了一个柔弱的物体。 漫天的金色落叶里,两个身影相拥着,在火红的云霞下,美丽如画。 xxxxxxxxxxx ‘叮’ 电梯停下的提示音响起,随着打开的电梯门,脚步声在走道上传来。 绪方精次手上提着简单的行李,一手拉着沉默不语的进藤光,走向他们的家。然而,没有两步,他停了下来。一直神思不属的进藤光差点撞上男人的背,疑惑地抬起头。 楼道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高挑ting拔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出身形。 俊美如神祇的墨发男子,面无表情,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 塔矢亮!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更新,昨天那更太晚了,对不起各位。 感谢‘席小七扔了一颗地雷 送冰扔了一颗地雷’,亲的鼓励我收到了!会努力鞭策自己的!! 绪方大叔终于正式表白了! 这张图好像很常见. 第42章 当塔矢亮出现在绪方精次和进藤光面前的时候,脖子上还带着不轻的伤痕的进藤光立刻下意识地往后绪方身后一缩。 察觉到他这个微小的动作,塔矢亮古井无波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受伤。下一瞬,他就控制住了自己,将视线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挪开,转向那个他心爱的男孩。 他长高了不少,也更引人注目了。 塔矢亮贪婪而克制地注视着那张他三年来魂牵梦萦的脸,仿佛要深深地将之印入脑海,刻入心底。他炙热的目光让进藤光忍不住无措地视线飘移,就是不跟他的眼神对上。 看到这一幕,绪方精次眸底一沉,向前跨出一小步,正好挡在两人之间,阻挡了塔矢亮的视线。 “小亮是特意来找我的?”他露出一个亲近而不失前辈风范的微笑,好像他们正处在塔矢大宅的研究会上一般。 敏锐察觉到空气中升腾而起的一丝戒备,塔矢亮毫不退缩地直面绪方,“不,我是来找进藤的。”因为无从得知他们归来的时间,这两天塔矢亮都守在这里等候着。 气氛瞬间紧绷,无形的张力在两人间展开。 绪方精次心底一丝讶然掠过,他的小师弟,对上他已经可以不落下风甚至旗鼓相当了,不管是从棋艺上还是气势上。如果是其他时候,作为师兄他会为他而高兴期待,但在这种时候,他不能有丝毫闪失。 情场如战场,稍有不慎,就再也不得翻身。 “我们刚刚旅行归来,恐怕光已经很累了,不适合再跟小亮你互相认识。”他在‘认识’一词上加重语气,“不如我另找个时间,再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吧。” 他在提醒塔矢亮,进藤光已经不认识他的这个事实。从上次棋院塔矢亮的表现来看,这给了他十分沉重的打击。当然,同样的事情,绪方精次不会让它在他面前发生第二次。 这一次,他绝对会保护好身后的男孩。 绪方精次所料不错,他的确触到了塔矢亮心底的伤口。然而,在从家中获得父亲的允许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塔矢亮扬起一个微带歉意的表情,“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但是,”他提了提手中的纸袋,“只是道歉的话,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绪方先生过虑了。” “咦!”绪方身后的进藤光,眼睛扫到了塔矢亮手中纸袋上的标志,“这是什么?点心吗?”不知为何,这从未见过的标志却让他有种里面的东西一定很好吃的感觉。 看到他的反应,塔矢亮脸上的笑容真挚了许多,“是的,这原本是一家鲜为人知的书吧,但老板曾游历多国尝遍美食,手上的厨艺功夫也十分了得,尤其是做甜点的手艺,堪比一些有名的甜点大师。我恰巧与其有几分交情,才能从他手上拿到一些作品。” 他没有说的是,那家书吧其实是进藤光发现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的,硬是磨了老板几天给他做了一款甜品,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曾经有一段时间,进藤光跑那家书吧的频率之勤,让塔矢亮也有几分吃醋。这次能拿到这个,他也费了不少心思。 听到塔矢亮的介绍,进藤光眼中的光芒越加闪亮。他不嗜甜,但对制作精良的高级甜品一向情有独钟,当然口味也是挑剔的很。然而直觉告诉他,塔矢亮手上的这款甜点,一定能满足他的品尝欲望。 见到男孩露出熟悉的垂涎表情,塔矢亮笑意更深了,“上次让光你受惊了,我一直心怀愧疚,希望能补偿一二。”他看向已经从绪方精次身后走出来的男孩,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愧神色和真诚的笑容,在他俊美逼人的脸上,加上凛然高贵的气度,这样的真情流露简直让人无法抵抗。 “诶……”想起上次让他记忆犹新的可怕经历,进藤光心底瑟缩了下,有些犹豫。 没有错过对方的动摇,塔矢亮趁势而上,“上次我的确太过分了。”他后退一步,对着男孩行了一个庄重的致歉礼。 对方这样的认真让进藤光手足无措起来,“其、其实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不用这样的,哈哈……”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尴尬地傻笑。 “怎么行呢?虽然你如此大度地原谅了我,但请让我表达我的心意,否则我会愧疚难安的。”比起客套礼节,进藤光哪里比得过出生围棋世家自幼家教严谨的塔矢亮。 “好了,小亮。”绪方精次插进两人让他颇感不悦的对话,“既然已经道歉了,光也原谅你了,你就不要再这样了。” “是啊是啊!”进藤光狠狠点头附和。 “而且光也该进去休息了。”他看向男孩,“你这几天玩得实在太狠了。”状似训斥的话语里却掩不住里面的宠溺。 立刻想到什么的进藤光,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看到这一互动的塔矢亮,面不改色,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起。 虽然没有达到预先的目的,但本就没指望过在绪方精次眼皮底下能一次就取得什么进展,塔矢亮从容地顺着绪方精次的话,“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光你休息了。”他将手中的纸袋送到男孩面前,“这就当做我的小小心意吧~” 犹豫了下,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进藤光欢天喜地地接过纸袋。 “啊,对了。”塔矢亮转向绪方精次,我有一局棋谱有些地方不甚明了,想向绪方师兄请教,不知道师兄有没有时间?” 没等绪方拒绝,塔矢亮又加了一句,“父亲也说很想看看师兄的见解呢。” 绪方精次这下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如果仅仅是塔矢亮,他还可以轻易打发了,但既然他抬出了塔矢行洋,绪方作为弟子就不能有所疏忽。 “既然师弟有所求,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责无旁贷。”他轻笑,“但请稍等一会,我先整理一下。” 双方礼貌致意,不管是脸上微笑的弧度还是点头的角度,都堪称礼仪范本。只是,眼神交汇间,瞬间电闪雷鸣,气拔弩张。 *********************** 因为身上的装束依然是旅行途中的随意,相对于绪方精次的日常着装而言,甚至称得上有些不修边幅,要外出的话,整理仪表也就成了他此时最需要的事。 期间即使需要的时间不长,但无论作为主人还是师兄,出于礼貌还是尊重,绪方精次都没有理由让塔矢亮站在门外等候,他没有理由阻止塔矢亮进入这个他和男孩的家。 随意招呼了两句,绪方精次就进入卧室,坦然地任由塔矢亮与进藤光在客厅独处。 塔矢亮自然不会认为绪方精次这是对他多么放心,稍稍一打量,他的心下就明了:这是一场无声的示威。 在此之前,他并非没有来过这所公寓,而且作为自幼的同门,塔矢亮对绪方精次的风格也有相当的了解。他的这个师兄,虽然并非嗜好奢华享受之人,然而却也品味高雅,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极高。 在塔矢亮已经距离有相当时间的记忆里,这所公寓的布置无一处不体现它的主人的品味。昂贵却不张扬的装饰,细节处极尽严格的冷肃风格,绪方精次向来偏爱的暗色调…… 而如今,一踏入门内,塔矢亮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这里面堪称翻天覆地的改变。 大开的窗帘让阳光透过落地窗肆无忌惮地洒满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脚下踏上的不再是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柔软舒适的地毯;高档的黑色真皮沙发上,随意散落着几个格格不入的颜色鲜亮造型卡通的抱枕;窗台上寻常的唯一优点就是生命力顽强的小盆栽;与造型别致的摆饰放在一起的明显从街边小店淘来的小东西还有旅行守信…… 塔矢亮眼神越加幽暗,心内发堵。这间公寓里,每一个角落都昭示着他万分熟悉的气息。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与公寓原本风格奇异地融洽在一起的明快阳光气息,是属于谁的。被这种如阳光般的气息不知不觉却毫无排斥地侵蚀的经历,他也曾深有体会。 塔矢亮深深地记得,他们在共同布置他们的同居之所的过程中,他曾与男孩发生过多少次莫名其妙的争执和和好;他记得他们是如何走街串巷,只为了买到一对合心意的杯子;他记得他们看着他们的成果时,相视的眼睛里,是同样的快乐与满足……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 然而,如今,他却看着同样的幸福出现在另一地方! 塔矢亮深深吐出一口气,掌心的疼痛让他勉强从毁灭眼前一切的冲动中清醒过来。 他看向在他面前放下茶水的少年,露出一个让任何少女看到都会脸红心跳的温柔笑容,“不尝尝我的礼物吗?” xxxxxxxxxxxxx 塔矢亮深谙进藤光的脾气,在抛却年少气盛时与恋人不懂事的吵架相处方式后,他早已迅速找到能有效安抚进藤光的手段,短短时间内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虽然依然对那天在棋院的事情心有余悸,但进藤光言谈间也不知不觉放下了几分心防。 绪方精次出来的时候,看到就是塔矢亮嘴角轻勾,眼带宠溺地看着男孩一脸幸福地品尝甜品的样子。 他眼睛暗了暗,“小亮,我准备好了。” 他走到男孩身旁,状似自然地将沾在对方唇角的点心屑擦去,举手投足间的亲密流露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要码字,要努力码字,要拼命码字!过几天要搬家,要努力存稿! 剧情再不加快点,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到小光恢复记忆啊~ 第43章 “老师竟然会同意你过来?”绪方精次漫不经心地开口,手上沏茶的动作标准,行云流水般流畅优雅。 围棋是一门流传已久的古老活动,以前的棋士往往在钻研棋道的同时,也修习各种风雅的技艺,以修身养性。比如日本史上著名的‘棋圣’本因坊秀策,他在书法上就有不俗的造诣。尽管在这个时代,人们更多的是将围棋视作一项单纯的竞技运动甚至游戏,但出自围棋世家塔矢门下,幼承庭训的绪方精次和塔矢亮,在茶道上虽不能说精通,却也堪称纯熟。 以标准的手法将升起袅袅青烟茶香扑鼻的古朴茶杯放置在两人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幽静的和室内,两人端坐无言,静静品茶。 一盏茶的时间已过,两人同时放下手中杯子,抬头相视。 没有人打破沉默,空气似乎渐渐粘稠浓厚,变成了胶质一般的存在,连时间在穿过的时候都仿佛不知不觉迟钝了下来,在时光的长河中拉出变形的剪影。 庭院里水流默然无声地流淌,一节醒竹蓄满水,‘嗒’地敲击落下,惊飞一旁站在石块上的鸟儿,也惊醒了孤立于世界外的两人。 空气重新活跃起来,细碎的阳光映射着细小到肉眼几乎不可辨别的细微颗粒,漫无边际地飘荡。 茶杯中的液体只留余温,茶香缓缓散去。 “他不喜欢茶,不管是用心冲泡的茶水还是自动贩卖机里的罐装茶饮料,在他口中,都只能得到一个难喝的评价。”塔矢亮缓缓开口,唇边带出一丝回忆的笑意。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双方都默契地明白他话语中的‘他’指的是谁。 塔矢亮眼神眼神有些涣散,好像还在当初那个熟悉的棋会所里,匆匆忙忙赶到的冒失男孩,不管不顾地抢过他手中的饮料大喝一口,下一秒却全喷了出来,还‘呸呸’地抱怨着‘这是什么鬼东西?!’‘也就塔矢你这古板的小老头会喜欢’……那样鲜活的场景仿若就在眼前一般。 “喜欢不健康的碳酸饮料,还有垃圾快餐食品,而且无论说多少遍都不会记住不要在室内光着脚到处走。”绪方精次借口,同样带着淡淡的温馨笑意。 ……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细数着进藤光身上的小缺点,仿佛一对多日未曾相聚的好友般相谈甚欢。如果有人看到此时他们脸上一览无余的笑意盈盈的表情和透出真心温柔宠溺的眼眸,一定无法想象他们就是棋院里让人望而生畏的‘冰原贵公子’塔矢亮和暗地里以腹黑鬼//畜之名流传的绪方精次。更不消说,他们口中谈论的人物,还是他们共同的倾心之人,两人其实正处于‘情敌’的角色。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那家老板的手艺呢,”塔矢亮状似漫不经心地抛出一句,“当初也亏得他能找到那里去,不过我们在那家书吧也有不少快乐的回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绪方精次。 那是他无法参与的过去。 绪方眼神一凛,戒备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满不在乎地叹息一声,“明明是男孩子却那么喜欢甜点,还那么挑剔,为了满足他的口味我可是花费不少。” 言下之意,即使再顶级的美味,绪方有钱也舍得给进藤光花钱,不在乎这点小过去。 “我倒是更头疼他晚上睡觉喜欢蹬被子的坏习惯,”绪方装作麻烦不已地抚额,“好几次我半夜醒来,他都钻到我怀里把我当暖炉用。” 我们不仅已经同居,更是同睡一张床了~ 塔矢亮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瞬间攥紧,眼中勃发的怒气凌厉得就像一头被夺去守护的宝物的巨龙。直到片刻过去,他起伏的胸脯才渐渐平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收敛起来,俊美无俦的脸仿佛冰雕般冷漠,然而眼中隐忍的情绪却更让对视的人心惊肉跳。 绪方心中凛然,这是往往是塔矢亮在棋盘前发起凌厉攻势的征兆,他明白前期的试探到此为止。 “绪方先生真是出人意料。”塔矢亮轻轻开口,“只是不知向来身边美人如云,潇洒风流的绪方先生是何意?”流浪花丛片叶不沾身的绪方精次,在这方面名声可不是很好,尤其塔矢门下对这个大师兄的风流事迹私底下更是津津乐道。 闻言绪方精次心下也不由有几分后悔以前玩得太过,要是有一言片语的谣言传到进藤光耳中,很可能就会给他的情路带来不少坎坷。但此时不少退却是时候,“以前年少轻狂,也不过是没遇上对的人。遇上那个人了,也就只能收心了。小亮,你还小,以后就明白了。”他无奈叹息着,语气里的幸福却表露无遗。 “哦。”塔矢亮似笑非笑地看着绪方,“过去了这么多年,绪方先生才发现那是对的人?您又怎么能肯定那就一定是您的那个人?”绪方精次认识进藤光几乎和塔矢亮是同一时间,却在这么多年后才来说爱情? “更何况,我可还清楚记得绪方先生您当初给我的忠告。”‘忠告’二字被塔矢亮重重咬下,“但是似乎绪方先生自己已经忘记了。” 绪方精次脸色微变。 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在塔矢亮与进藤光的事暴露在大众之前,对两人感情在暗处早已看得明白的绪方精次,曾经站在师兄的立场对塔矢亮有意无意地稍加警告过。 绪方精次当然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 ‘你对进藤光那个小鬼关注也太过了吧~’一次在棋院的偶然相遇里,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绪方精次这么低声在塔矢亮耳边说道。 看着停下脚步的小师弟一愣之后不自觉地涨红的脸和难得一见的慌张神情,绪方吐出一个烟圈,‘你的棋最近好像变弱了。’ 在塔矢亮尚未从惊愕中回神的时候,他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感情会让你的棋变软弱……’ 扬长而去,留下在原地脸色煞白的塔矢亮。 ***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绪方精次心底苦笑。 当时警告塔矢亮的时候,虽然也不乏有一小点,仅仅是可忽略不计那么一小点不可告人的隐秘想法。但他可以发誓,他更主要的理由,还是为了塔矢亮。 不说多年的同门之谊,视之如弟的感情,就算仅仅是为了一个可期待的对手,绪方精次也不会吝于给出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告诫。 绪方精次是看着塔矢亮从连棋子都拿不住的一丁点大开始学围棋的,他深深了解这个年幼许多的师弟在围棋上的潜力和未来。一度,绪方精次是将塔矢亮作为自己将来的对手来培养的,对他的关注和期待远超常人。 虽然后来塔矢亮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所谓的宿命的对手,但顶尖棋手就那么多,他们迟早会站在同一水平上对弈。 不管出于哪个理由,绪方精次都不愿意看到这个师弟放慢脚步,甚至就此止步不前。 至于进藤光,绪方原本是将这小鬼当做塔矢亮进步路上的推进器。当然,事实也不出他所料,有进藤光在身后追赶,塔矢亮的斗志旺盛让绪方十分满意。唯一错估的是,进藤光的天赋惊人。他的进步之快,追赶的脚步之大,甚至连曾指导过他的颇有实力的森下九段都说出‘单就实力来说,搞不好连我都不是对手呢’这样让绪方也暗自心惊的话来。 事实证明,进藤光不是任何人可以估量的。短短几年里,这小鬼就将日本棋坛搅得天翻地覆,一个接一个的高段棋手被他斩落马下,让围棋周刊的主编惊呼‘新浪潮’的到来,风头一时无人能及。 然而,在这时候,绪方精次却敏锐地发觉塔矢亮的棋里那股顽强坚毅狠绝坚忍之气开始有消融之态。 尽管塔矢亮的实力尚未出现明显的停滞或下滑,但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绪方精次,看着他脸上洋溢着的越来越生动的快乐,还有越加活跃的表情和气氛,心底还是有了猜测。 与其他普通孩子不同,自幼专注围棋也早已决心将未来投入围棋之中的塔矢亮,在塔矢行洋的光环之下,是比任何人都付出更多的忍耐、努力、心酸、痛苦,还有孤独。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也比任何人都热爱围棋。 而一旦这样的塔矢亮,心中出现了比围棋更重要的东西,心境动摇之下,一个不慎,结局也许会是极为遗憾的。 彼时的绪方精次,还未预测到自己日后也会陷入同样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固定在早上更,也好不让大家没有更新的头绪,但是昨天家里发生了点事,昨天晚上没有及时码字,真是抱歉了,我会再努力尝试固定更新时间的。 大家包养一下作者和小文嘛~点点文章名下面的【收藏此文章】就好啦~ 已经在构思新坑了,我这是作死的节奏。算是这文的姐妹篇?亮光双重生。上辈子打出be结局的亮和在围棋上封神的进藤光的重生。 第44章 绪方精次深深呼出一口气,“小亮,你跟我不同。” 他摘下眼镜,仔细擦拭后重新戴上,重新开口的语气里罕有地透出几分惆怅,“我已经年过三十,而你,甚至还没过二十岁生日。” 塔矢亮沉默。他清楚绪方话中的深意。 年过三十的棋手,绝大多数已经达到棋坛生涯的最巅峰,剩下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断走下坡路。即使岁月和对局经验的增加赋予他们实际上更精进的棋力,但生理状态无可避免的下滑,也只能勉强延缓这份不甘。尤其是在现代,与日本棋坛多日制的赛制相比,更快节奏的国际赛场上,这份无力愈加明显。国际棋坛上一些前几年还在赛场上呼风唤雨的棋手,再见时已经被更年轻的小将取代位置,退位为讲解大盘的嘉宾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即使是曾经被誉为‘最接近神之一手’的塔矢行洋,对年岁的逝去也无能为力。败给sai的一局,固然是他退役的原因之一,但摆脱身为职业棋手的繁琐事务的桎梏,将更多的所剩不多的精力投入追求更高层次的境界,才是最主要的本因。 而如桑原名誉本因坊一般,高龄坚守头衔的,在如今的职业棋坛中,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桑原名誉本因坊的坚守,代价则是放弃几乎其他一切重要赛事,以年迈身躯的全副精力甚至健康为代价。 绪方精次如今尽管仍然被视为日本棋坛的顶梁支柱,但近两年来接连在国际赛事上的折戟和在国内重大赛事上败给师弟塔矢亮,已经使得私底下不少人议论纷纷,猜测不断。更糟糕的是,日本围棋新一代棋手实力不足,青黄不接的现状广为人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年不足二十却已经本因坊头衔加身的塔矢亮,隐隐站到了距绪方精次毫厘之差的地方,被无数人所期待着。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他面前不甘投子的少年,而他也已经不可能再次在棋盘对面对他傲然说出‘你不如我’这样自信盎然的敲打之语。 如果有围棋之神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确更偏爱青春年少、年华正好之子,这是所有棋手都无法对抗的命运。即使是那抹执着千年的孤魂,也终究有消失的一天,离开了他钟爱千年的黑白双色。 二十岁的塔矢亮,正要开始他万众瞩目的人生,辉煌的路途从他的脚下铺展开,延伸向那个璀璨的未来。 这是本该属于二十岁的塔矢亮的人生。 如果他没有遇上进藤光的话。 这是绪方精次第一次在人前透露出他失落不甘的一面,不得不说,这一幕给予塔矢亮的冲击还是相当大的。在他自幼的记忆开始,这个师兄从来不曾对任何人真正低头,包括他的父亲塔矢行洋。不管经历如何的惨败,在棋盘前重新站起来的绪方精次,都会是那个风度翩翩精明狡狯自信从容的男人。他少有的失态之举,恐怕也只有在他败给向来不对盘看不顺眼的桑原名誉本因坊的时候才会偶尔出现。即使是那寥寥几次,给人的感觉也更多是对这同样笑得渗人的两只老少狐狸之间的斗争的避之唯恐不及,而非狼狈之感。 但这堪称稀世少有的示弱之举和看似肺腑之言的话语并未能动摇塔矢亮。如果可能放手的话,数年前他就早已挥手了断,而非痛苦绝望折磨之下,任由心中恶魔膨胀扭曲,一着之错,无可挽回。塔矢亮也是那样骄傲的人,若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不会使自己落入如此境地。 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他已经因为进藤光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又怎么可能放他置身事外。 塔矢亮从来不是会盲目屈从世俗规则的人,他也从来不曾认为真实的自己在世人面前能称得上光明磊落。‘贵公子’的面具,只不过是他在世间行走的保护色。 真实的他,早已沦为恶鬼! 14岁的塔矢亮,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越智当做试探进藤光实力的工具。在彼时的他眼中,越智的棋力心情,都无足轻重,无需考虑。17岁的塔矢亮,同样可以毫不犹豫地折断进藤光初展的羽翼,只为了将那注定高飞的鸟儿留在身边。 而20岁的塔矢亮,为了进藤光,又可以做到怎样的地步呢? 那是连他自己,都会在无人的深夜里,为之颤抖的可怕…… 塔矢亮唇边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绪方先生曾经问过我,当初为什么与进藤光分手……”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手心轻轻摆弄着,垂眸敛目,“他实在太耀眼了。身边总那么多觊觎他的人,他还丝毫不懂得收敛。注意到他的人越来越多,从院生时代开始的好友、洪秀英、高永夏……”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绪方精次,“当然还有您,绪方先生。尽管当时您没有表露出来,尽管当时我尚未清楚察觉到,但如今想来,您与我一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注视着他,从很早前就生出不一般的心思了吧。” “真是让人不快的事实。”塔矢亮微微摇头,似乎在驱除那样的不愉快情绪,“明明最早认识他的人是我,明明他一开始看到的人就是我,明明他进入棋坛为的就是追逐我,明明了解他最深的就是我,明明与他最亲密的人,就是我……但是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冒出来,围在他身边,不断地将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他停止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一丝毛骨悚然的凉意陡然从绪方精次脊柱升起,他看着面前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那让棋院无数女孩尖叫的俊美的熟悉的脸,突然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 “当然,如果仅仅如此,我还是可以忍耐的。”塔矢亮放下茶杯,脸色冷峻,“仅仅是一些没有竞争之力的家伙罢了,只能懦弱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用无聊的手段获得他的一丝在意。”他毫不在乎他口中的懦弱的家伙也包括了面前的绪方精次,“我有自信他们根本不可能□□我和光之间。” “知道最终让我难以接受,痛苦,绝望,乃至扭曲癫狂的是什么吗?”碧玉般的眸子缓缓深黯。 塔矢亮停下了他的诉说,然而,绪方精次能猜到他接下来说的是什么,那个让他初初知道时也不敢相信的事实,也是让他对自己信心动摇的事实。 ——进藤光不爱塔矢亮。 ——他谁也不爱。 多么可笑的事实,一个耍弄了日本棋坛甚至所有日本民众的事实。 似乎能猜到他的想法,塔矢亮微微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眸越加冷厉,也越加英俊逼人。 “我遇上了一只世界上最美丽的鸟儿。”他缓缓继续,却在说着仿佛无关的事情,“它的羽毛是那么美丽,它的歌声是那么悦耳,它的眼眸是那么动人。” “当它停留在我窗前的时候,我是那么欢喜。” “我以为,我得到了全世界。” “我以为,我跟它能一直在一起。” “然而,我忘了,那是一只鸟儿啊……” “它有高飞的翅膀,它有自由的灵魂……” “它的眼中,倒映着蔚蓝的广阔天空;它的心里,有着我到达不了的远方……” “然后,我就想,我怎么才能留下它呢?我怎么才能让它一直留在我身边呢?”塔矢亮与绪方精次的眼睛直直相对,眼中是他无法错辨的残酷。 “我啊,想要让它心中眼中,只剩下我……” “想要折断它高飞的羽翼,想要蒙上它永远只注视着天空的眼眸……” “想要让它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可怕,有那么多的风雨、困苦、危险,会挨饿、受冻、受伤、甚至死亡……” “想要让它知道疼了,害怕了,伤心了,绝望了……” “然后,他就会知道,要乖乖地呆在我的身边……” 塔矢亮露出一个美丽绝伦却让绪方精次感觉危险至极的笑容,“我那美丽的鸟儿啊~为什么它就是学不会教训呢?为什么它就是不能好好地呆在我怀里呢?为什么,总有人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呢?” “你说,到底为什么呢?” “绪方、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抱歉,更新晚了,家里的事情实在有点焦头烂额。 有亲说我新文设定剧透了,我要澄清一下哦。新文算是平行世界里的事情?新文设定里,进藤光没有失忆,自然也没有跟绪方大叔发展出一段来~这文的结局,其实我还没下决心到底让光cp还是成神的哦~ 第45章 绪方精次小心翼翼地挪开进藤光搭在他胸前的手臂,看到沉睡的男孩因为他的动作而在睡梦中蹙了蹙眉,然后很快就重新露出安然恬静的睡颜。他稍稍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缓缓松了口气,他动作尽量轻巧地下了床,披上床边的外套,悄无声息地打开卧室的门。 走到阳台上,垂目望去,一片漆黑静谧。远处商业区的灯光,星点繁华,连绵到天边。 ‘噌’,摇曳的火苗在黑暗中升起,氤氲出一小团明黄的柔和光芒。绪方手掩住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点燃了一根香烟。 一片漆黑中,一点赤红闪烁明灭。 绪方精次将香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任其慢慢燃烧成灰烬,过长的烟灰从中断裂,飘落。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全身都在夜晚的凉风中冷成冰。 稍稍活动了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臂,将已经燃到尽头的香烟在阳台的栏杆上碾熄,绪方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了手机,幽蓝的屏幕光亮起。 “是井上小姐吗?真是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他用熟稔的语调轻笑着,跟电话另一端的人说着。 似乎对方说了什么,绪方精次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微妙的暧昧,“井上小姐这样的美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轻易忘记的。” 大概被他这番甜言蜜语的恭维哄得心情不错,那位井上小姐似乎轻易揭过了绪方在深夜时分这样不合适的时间打扰她的事情, “啊,当然,与井上小姐共度的时光至今仍让我回味不已~”绪方精次信手拈来地应付着,然而脸上却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漠然,“只是可惜,我最近棋赛排得太紧,而且事务繁杂,怕是只能遗憾了。” …… 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之后,双方终于步入了正题。 “这次冒昧打扰井上小姐,其实是有事相求。”即使说着这样请求的话,绪方精次也丝毫不显落入下风。 短暂的停顿之后,“本来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但事关我的师弟,稍微有点不放心,所以想请井上小姐帮忙调查一下。” “三年前……” …… 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绪方精次在原地默立不语,没有眼睛遮挡的金棕色眼眸,锋锐如刀,仿佛能划开眼前浓稠的黑暗。 在客房匆匆淋了个热水澡,直到在秋夜的寒风中带着冷气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绪方才蹑手蹑脚地重新回到两人共用的卧室。 在熟睡的男孩身边轻手轻脚地躺下,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男孩不自觉而动作娴熟地往男人怀里缩了缩,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无意识的进藤光,将身上的被子扯了扯,盖住了男人高大的身躯。 “会感冒……” 他小声含糊地嘀咕着,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绪方精次稍稍一愣,然后冷峻的脸色瞬间柔和了下来。 轻轻地将怀中的男孩搂得更紧,让两人相贴的距离更无间,他低头,在男孩额上印下一吻,‘好梦,我的男孩。’ ——愿你梦中,安详和乐,再无风雨困苦。 ——愿你在我怀中,安然入眠,永无悲伤愁苦。 *************************** “你这家伙……”和谷义高愤怒咆哮。 “哈哈,和谷你输了就是输了,记得一个月份的拉面哦,赖账的人最丢脸了~”进藤光做了个鬼脸,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在和谷眼中欠扁至极。 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好不容易在绪方精次忙于棋赛的空隙,终于将自家好友约了出来。三人窝在小小的租房里打闹,和谷义高和进藤光不知怎么的,就用围棋打起了赌,输的人要请一个月份的午餐。 原本以进藤光重新开始学习围棋不到一个月的棋力,是怎么都不可能赢过已经是职业五段的和谷义高的。谁曾想,进藤光从一开始就隐藏实力,而和谷义高对他棋力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星期前的水平上,信心十足下不由就轻视了几分。 谁曾想,进藤光在中盘突然发力,打了和谷义高一个措手不及。先前大意之下被他埋下的几个伏子,在接连几个落子之后,就连成一片,狠狠咬下了和谷义高一大块地盘。 行棋间的狠辣阴险,不留情面,让和谷义高背上狠狠出了一把汗。 一直在一边旁观的伊角慎一郎也面露惊叹,“进藤,你一子真是出人意料。”他手指棋盘上的一颗白子,“原以为是一着坏棋,没想到却隐藏这么深。” 即使和谷没有全力应战,但进藤光在这局棋中的表现也太过惊人了。该说不愧是进藤光吗,即使失去记忆,在围棋上的惊世才华也无法磨灭。短短一月,就已经初初恢复了院生以上接近职业棋手的水准。 不过…… “进藤,你今天下棋的风格跟平常似乎有些不同。”伊角犹豫着说道。 以前的进藤光,极为推崇本因坊秀策,对秀策流的研究也颇得精髓,本人更是才华横溢,天赋惊人。一些老一辈棋手在看过他的棋谱后,甚至击节赞叹,称若秀策有嫡传弟子,恐怕也不过如此。 本因坊秀策被日本人称为‘棋圣’,对日本乃至世界围棋的发展都影响至深。对秀策流的研究百年来从未断绝,然而,真正得其传承之人却凤毛麟角。在现代围棋的时代里,更是逐渐式微。归根结底,虽然时代的变迁也是原因之一,但如本因坊秀策般的天才人物世所罕见,才是秀策流真正让人遗憾的原因。 也只有如进藤光一般,由附身虎次郎的藤原佐为亲手启蒙,本人与其天才程度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的人物,才得传其衣钵。 因而,进藤光对弈的布局大多华丽大气、气度恢弘,行棋间如行云流水、流畅优雅,时有灵光妙招,却又天马行空、神鬼莫测、艳惊四座。若非其学棋时日与其他人相比短得可怜,缺少对弈的经验和时光沉淀的厚重,恐怕届时又是一个‘给人高人一等之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因坊秀策’。 无怪乎伊角慎一郎看到进藤光手下出现这样隐忍狠辣、狡诈老练的棋时,会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和谷义高也在大意之下吃了个大亏。 “诶,是吗?我没觉得啊~”不管另外两人如何做想,对进藤光来说,他对围棋尚是接触时日不长,尽管不知为何拿起棋子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棋谱的理解和实力的进步让他自己也大吃一惊,但在风格方面,这时候的他,的确很容易受影响而不自知。 “这样的下法,总觉得有点熟悉。”伊角沉吟一下,脑中浮现了一个人影。 绪方精次! 在今年的王座头衔赛上,再次跻身头衔本赛一员的伊角慎一郎,就遭遇了绪方精次。那一局,彻底将他踢出了争夺头衔的队列。当时,以一目半落败的他,在认输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的出了一身冷汗,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在棋院看到绪方的眼镜反光,他都不由毛骨悚然。 现在想来,今天进藤光的下法,倒是有几分绪方的风格。 伊角看着还在向和谷无声地炫耀的进藤光,男孩眼中灵动耀眼的光,在越发风华动人的脸蛋上,摄人心魄。这样勾魂摄魄的美人,却拥有如此纯洁灿烂的灵魂,任何人恐怕都无法无动于衷。 而绪方精次的风评,向来不大好。 罢了,不管是出于朋友的关心,还是私心的不甘,他终究做不到坐视不管。 伊角慎一郎心底叹气,咽下嘴边的苦笑,“进藤,绪方先生有指导过你的围棋是吗?”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热闹的气氛随着伊角这句问话的出口,瞬间冷了下来。和谷义高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然后陡然猛地站起,两道冷厉的视线射向进藤光。进藤光也下意识地收起了笑容,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惴惴,视线飘啊飘,就是不看两人。 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心虚样子,伊角跟和谷哪里还不清楚。 “你这个……”和谷忿忿然脱口,然而想起进藤光现在还处于‘失忆’状态,自己给自己梗了口气,发泄般地踢飞了脚边的一个空水瓶。 即使是早有准备的伊角,也心中一痛,不知什么滋味涌上心头。 其实两人从知晓进藤光与绪方精次现在的关系之后,就或直白开口或拐弯抹角地从缺少心机的进藤光那里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套了出来。有了以前的事情在前,两人轻易就看得出来绪方精次对自己好友怀有的昭然若揭的不轨心思。 奈何进藤光这个小白打死不愿意搬出来跟绪方精次‘断绝关系’,不好明说的两人至今只能任由小白兔陷在狼窝里。 看着这已经二十岁还笑得跟十三岁一样幼稚白痴的家伙,和谷就气不打一处来,双手齐上,掐住进藤光粉嫩的两颊,狠狠一拧,不顾男孩疼得哇哇乱叫,“跟你说过多少次,塔矢门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倒好,不仅招惹了一个又一个,这下连围棋都跟人家学上了!!!”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森下门下的半个门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记得光只是去参加森下门下的研究会,算不上是门下弟子吧~ 今天才看到‘吃货很忙=v=’亲扔了一颗手榴弹,抱歉,这么晚才来感谢,太感动了,无以为报~ 终于要搬家了,这几天更新可能会不太稳定~ ps:今天在贴吧翻到了一个很久之前看的逆乱堂的棋魂同人漫《独裁》,啊啊啊,那就是我笔下的黑化亮啊~强力推荐大家一观:百度一下,‘独裁+逆乱堂’就可以搜到了!!! 入v满一周,感谢依然在看的大家的支持,虽然点击量降得好厉害 感谢买v的亲,么么哒~ 感谢投霸王票的亲,感谢榜单: 晦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03 23:43:38 默默奋斗的潜水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1 16:35:03 送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0 22:24:03 席小七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3 09:04:30 吃货很忙=v=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6-16 14:46:54 大家收藏一下作者嘛~卖萌打滚求作收~ 放一页《独裁》,应该不算侵权吧,小亮的这个表情黑亮了 第46章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森下门下的半个门人了?!” 和谷义高冲动之下嚷出这句在他心头憋了很久的话,满室寂静。 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也许过了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进藤光低垂着头,,垂下的头发掩盖了他的神情。伊角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这不是他能插嘴的话题。 师承,即使不算是正式的师徒关系,都是十分庄重严肃的话题。不是森下门下的伊角慎一郎,没有参与进森下门下内部事务的权利。 “我不知道……”在一室的僵硬中,进藤光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头扭到另一边的和谷也不禁回头看向他。 已经二十岁的进藤光,初初长成的身体在地板上团成了一小团。他的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金色的额发耷拉在手边,背部和脖颈弯出一个脆弱而诱人的弧度。 “我不知道……”埋在膝盖下的脑袋传出闷闷的细小声音,“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记得……”他的声音里满是仓皇的空白。 “和谷和伊角很好,明明也很好,但绪方大叔也对我很好。”他笨拙地说着,努力寻找能表达意思的词,“但和谷伊角不喜欢绪方大叔,明明说我不要跟你们接触,绪方大叔也不喜欢我来找你们。” “还有妈妈,她甚至不喜欢我来日本。” “我不知道该听谁的,不知道谁说的才是对的。”才是真的。 无措的细小哽咽,在不大的租房中隐忍出现。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们眼中的那个进藤光!”他的声音猛地拔高,然后又渐渐低弱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否在一个荒诞的梦境中?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醒来? 他抬起头,眼泪浸湿了脸颊,“我能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已经二十岁的进藤光,却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那是属于15岁之前的进藤光的哭法,那样的嚎啕大哭,那样的肆无忌惮,那是只属于没长大的孩子的哭法。15岁之后的进藤光,已经懂得了成长,懂得了伤痛,他的哭泣中多了隐忍与坚强。但是他再也没有那样痛快地哭泣过。 室内其他两人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哭泣。 他们,无能为力。 从曾经到现在,他们依然无能为力。 ************************ 和谷义高可以算是进藤光在职业围棋界交的第一个朋友。 在和谷之前,还未成为院生的进藤光的朋友几乎都与职业围棋无关,即使是参加学校的围棋社团,里面认识的朋友也只不过算是普通的业余爱好者而已。而更早的塔矢亮,彼时他们两个还只能算是见过几次面下过两三盘棋,下棋的还主要是藤原佐为,塔矢亮更是因为进藤光忽上忽下的神秘棋力和自身别扭的性格,而处于对其表面冷漠不屑内心复杂的态度之中。 院生,算得上是职业棋手的后备役,成为院生,也意味着站在了职业围棋世界的门槛前。即使他们之中每年也只有最多三个人可以通过职业考试顺利成为职业棋手。 和谷义高第一次见到进藤光的时候,是在他参加院生考试那天。与妈妈一起跟着棋院引导的工作人员走向考试棋室的进藤光,在走廊里与和谷义高擦肩而过。和谷依然记得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一脸稚气比同龄人要矮小一点有着肉肉的可爱脸蛋的小男孩。他撞进他橄榄绿的大眼睛里,里面一派清澈见底的纯稚天真。和谷义高忍不住就回头多看了几眼。然后,就听到他干劲满满地嚷着‘打倒塔矢亮’,真是可爱到不行的样子。 只是这么短短一个照面,和谷义高在其他院生谈起这期院生考试的时候,眼前不由自主地就浮现那双带点在陌生环境里的紧张,更多的却是好奇与无畏的灵动眼睛。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真实。 当然,那时的和谷义高还没有这么多细腻的心思。这些多是后来他在好友失踪遍寻不着的时间里,在一遍遍的回忆中,才从时光的碎片中重新翻检出来的。当时的和谷义高,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小鬼看上去挺对胃口。 “我想,他应该会考上的。”他莫名笃定地开口。 事实证明,和谷义高野兽般的直觉还是十分准确的。进藤光果然成为了唯一一个通过那一期院生考试的人。 在看到跟着棋院指导老师身后进来的那个孩子时,和谷不知为何,心底竟高兴起来。他在对弈结束的院生研修室里东张西望,然后竟走到了正在复盘的他的身边。 ‘塔矢亮认定的对手’,这样的话被他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可想而知,在院生中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然而,进藤光表现出来的棋力很快就让大家认为那只不过是句玩笑话。该说幸好进藤光这小子长得实在太招人喜欢了吗,如果换个糟糕一点的,说不定就被鄙视得不知道怎么样了。即使如此,他刚成为院生时,持续长时间的败绩,也让他在院生群中并不好过。 也许是出于同样对塔矢亮的同仇敌忾,也许是因为初见时那双印象深刻的眼睛,和谷义高与进藤光很快熟悉了起来。其实和谷本人虽然不像塔矢亮那样高傲到目中无人的地步,但一直是院生一组排名靠前的他,跟二组的人来往并不多。棋士大概都是有些傲气的吧,即使是伊角慎一郎这样的好脾气,相交的也多是有实力的朋友。 向着职业棋手的目标前进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关注后边的人。他们还没有跨过那道门槛,还有那么多需要仰望的人在前方。他们还需要更加更加的努力才行。 但进藤光是个神奇的人。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总是不知不觉被其吸引视线,然后,自然而然的围绕在他身边,即使他甚至还处在二组岌岌可危的边缘。他有种天生的亲和力,能迅速融入团体中,跟性格不管如何迥异的人打成一片。 和谷义高邀请了进藤光参加他的老师森下九段的研讨会。这样的研讨会很多,一般棋手可以自由参加。但和谷邀请进藤光的那个研讨会其实是森下九段对门下弟子的指导会。虽然森下老师并不拒绝其他年轻棋士的到来,但这样轻率地将人带进去,也就是身为嫡传弟子中也最受重视的和谷义高才能这样做。 这也就是后来即使几乎所有高段棋士都清楚进藤光的启蒙恩师其实另有其人,但也承认他是森下门下的半个弟子的原因。即使在藤原佐为的亲自启蒙和进藤光强大的天赋下,森下九段曾给予进藤光的用心指导依然是不可磨灭的。尽管,或许连森下九段本人,也没有真的认为过这个惊采绝艳的年轻棋手,是出自他门下。 森下门下对塔矢门下的敌视,几乎已成特色。罪魁祸首就是整天怒吼门下弟子不能输给塔矢门下的森下九段。这固然是一种竞争心理,但更多的是对弟子的激励。从森下门下的冴木光二和塔矢门下的芦原弘幸私交甚好就知道,这其实不是什么不能化解的深仇大恨。真正让和谷义高对塔矢亮厌恶反感的,是因为那一年的职业考试。 从学习围棋开始就一直听闻塔矢名人的孩子是多么天才,恐怕他们那一辈的棋手没有几个对塔矢亮是没有敌意的。但这还仅仅只能算是少年意气的程度。即使在职业预选赛中输给塔矢亮,到那时为止,和谷义高依然没有真的多讨厌塔矢亮。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塔矢亮的确比他要强,强很多! 然而,世界业余围棋赛上,墨绿发色的俊秀少年,毫不犹豫地应下了电脑另一端甚至不知身份的人的邀约,丝毫不在乎那是职业考试本赛第一场的样子,终于让和谷义高无法接受。 他端坐在肃静的考场里,眼角余光,能看到距离几个位置的棋盘前,一端空无一人。考试开始的铃声响起,高挂的时钟指针走过一圈,也彻底证实了塔矢亮的缺席。 ‘对他来说,一败根本不算什么是吗?’ ‘来路不明的棋士比考试有趣?’ ‘他正在上网玩游戏。’ ‘我们所有人都被他瞧不起!’ …… 克制不住的,这样的想法在心底不断浮现,不断加重和谷义高对塔矢亮的恶感。他们那么重视的职业棋士考试,所有人努力的梦想,那么多人失败的不甘泪水……在他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可以轻轻松松就通过的考试,毫无挑战感,即使首战失利结果也毫无疑问。 和谷义高克制不住自己内心对那个冷淡人影的愤怒,还有无力的挫败。 他的确有这个资本有这个实力轻视这个考试,轻视他们这些拼命争夺仅剩的两个出线额的人。 看,就连他自己,不也下意识地认定,塔矢亮一定会占去一个合格的名额吗。 和谷义高对塔矢亮的厌恶,更主要的是因为对方无意间的举动践踏了他努力多年的梦想,也因为塔矢亮,和谷直面了自己心中的无力。塔矢亮,的确很强,强到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胜过的地步,强到他没有资格对他的做法发表任何的不满。 强者有权选择,而弱者无从置喙! 看似高雅平和的围棋,在强弱之分上,却无比残酷。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看文买文的各位亲,还有投掷霸王票的各位亲~唔嗯,么一个~ 搬家的地方没有网络,这是我用手机流量发的文……(捶地大哭中) 有亲可以帮作者做个封面图吗?总感觉自己这个用美图秀秀加了几个字的封面好挫orz 请收藏一下作者吧,点击下面的图,然后进专栏,点击【收藏此作者】就可以了哦~ 第47章 和谷义高很珍惜进藤光这个朋友,虽然他极少表现出来。 否则他不会在职业考试预选赛的时候,拉着伊角一起,四处踢馆帮因为害怕大胡子的外来考生而发挥失常的进藤光特训,否则他不会在进藤光毫无原因地缺席比赛的时候,四处寻找劝说他,否则他也不会在进藤光实力快速飙升甚至压过他的时候,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虽然他跟质问‘为什么要帮助对手变强’的饭岛良解释的是‘会变强的人总会变强的’。但实际上他见过的陨落的所谓天才也不在少数,有变强的资质不代表就一定能成为强者。登顶的路上有太多的意外,命运的稍稍偏离,或许就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他是真的将进藤光视作此生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的,与伊角慎一郎并行,甚至比福井奈濑他们还要重要一点。 也因为如此,在得知进藤光与塔矢亮的恋情时,他会那么激烈地反对。 在进藤光结束原因不明的缺席棋赛之后,棋院的人就惊奇地发觉他和塔矢亮两人关系的迅速改变。尤其是塔矢亮,向来对人冷淡疏离但礼仪周全得无可挑剔的塔矢亮,竟然会为了一个落子跟进藤光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形象风度和他人震惊的表情大吵大吼。而和谷义高也对他们私底下在塔矢名人的棋会所的见面知晓一二。 无法否认,和谷义高心底是有那么一些被‘背叛’了的不快。换了谁,你的之交好友和你的死对头(单方面)‘勾搭’在一起,都不会很平静对待。但在冷脸几天后,他也忍下了,顶多是抱怨两句,再加小小教训一下这个‘叛徒’。 从北斗杯开始,和谷义高就知道,他在棋力上已经被进藤光抛在了身后。同龄人中还能与他抗衡的,也就是伊角了,而能压他一头的,只有塔矢亮,尤其是他的棋力还在不断地迅速飙升中。围棋是需要对手的运动,一个旗鼓相当的好对手对棋力的提高有时候起着无法估量的作用。进藤光能找到这么一个人,作为朋友,即使不为其高兴也不能阻拦才对。 更何况,进藤光与塔矢亮的相识确实在他之前,而且这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十分奇怪。实力尚且弱小却嚷着自己是塔矢亮看中的对手要打倒塔矢亮的进藤光,表面看似冷淡不屑却通过各种途径偷偷关注着进藤光的塔矢亮……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事情。 不,是一定有! 和谷义高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人竟然会发展到这种在他脑子里从不曾出现过的地步。 当进藤光在三人的午餐间隙中随口抛出这个消息,像是在说什么寻常小事的时候,和谷义高震惊了。进藤光跟塔矢亮?恋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然而,反应过来的和谷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即使是在acg文化泛滥的日本,同性相恋也并不是那么为大众接受的事情,更不要说是在古板传统规矩森严的围棋界。塔矢亮有曾经是‘五冠王’的父亲,有塔矢门下的庇护;而进藤光呢?他只是一个说不清门派突然冒出来的小子,虽然棋力现在很不错,但也还远没到能动摇棋坛根基的地步。 自幼拜入森下门下的和谷义高,对日本棋院光鲜外表下的暗流汹涌不说清楚了解,但起码比进藤光这个只会下棋的白痴知道得多。棋院内部派系林立明争暗斗的状况,可不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棋手能够玩得来的。和谷义高也偶有听闻,一些尸位素餐棋力不高却偏偏占据高段颇有影响力的棋手对进藤光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颇为嫉恨不满。 进藤光说得好听是随和亲善难听点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让他在年轻棋手中如鱼得水,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是毫无规矩不服管教的代表。而刚成为职业棋手就接连无故缺席棋赛长达半年的劣迹,更是给了很多人攻击他的借口。 和谷义高可以想象到,如果进藤光跟塔矢亮的恋情曝光,舆论压力不受控制下,塔矢亮或许能全身而退,但进藤光,到时候绝对会被当做弃子抛弃,甚至从此职业生涯尽毁,身败名裂!他无法眼看着进藤光陷入那样的境地。 他第一次跟进藤光大吵了一架,甚至情急之下说出断交那样的话,但进藤光意外的坚持让三人不欢而散。 和谷跟进藤单方面冷战了很长时间。期间,伊角慎一郎远飞中国进修,进藤光与塔矢亮同居……然后,就是和谷预料中的最糟糕的状况,两人恋情的曝光,以及随之而来的灾难般的舆论谴责与棋院压力。 和谷在听到棋院里那些人龌龊的窃窃私语的时候,不是不生气的。若是往日,以他的脾气,只怕早就一拳打过去了。只是他心里到底梗着口气,绝不肯先低头。然而,当和谷义高打开租房的门,看到站在门外一身狼狈满脸苍白却还努力扯出一个在他眼中相当‘白痴’的笑容的进藤光时,所有的愤怒不满埋怨都瞬间化作了担忧与怜惜。他心下叹气,默不作声地将人迎了进去。 能玩得好围棋这项被称作最复杂的游戏之一的人,没有一个真是傻子。和谷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在给进藤光脸上那个刺眼的巴掌印上药的时候狠狠用力,看着他疼得龇牙咧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委屈得眼泪汪汪,却一声都不敢吭,只觉得畅快无比,心底最后那点意气之争也烟消云散了。 进藤光就这样住了下来。 被禁赛的进藤光在和谷小小的租房里整天无所事事。和谷没赛事的时候还好,两人还可以下下棋,和谷一忙起来,他就只能无聊地上网闲逛。但网上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糟糕信息,就连下网络围棋,也时常遇上假装挑战者的记者,他的‘世界围棋网’id早就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曝光。最后,进藤光反倒跟远在韩国又行事无所顾忌的高永夏下得不亦乐乎。 和谷不知道进藤光知不知道,但他在棋院里还有各种赛事活动场合里,听到的小道消息却不算太好。‘听说进藤光的爷爷住院了……’‘塔矢亮和进藤光分手了……\''‘棋院好像有高层提议把进藤光除名……’ …… 那种遮遮掩掩故作神秘却掩不住底下的八卦兴奋的恶心样子真是让人作呕! 和谷义高恨恨地捏扁了手中的饮料瓶,心底越发无力。他的老师森下九段,已经严辞警告他不得掺和进这件事里。和谷知道,老师是为了他好,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不管是谁站出来,都极可能被牵扯进去,被泼一身脏水。事实上,和谷收留进藤光的事,他对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老师也保密着。 只是,那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啊~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某一天,进藤光与没有棋赛的和谷对弈的时候,突然提出了告辞。 和谷义高正埋头苦苦思索下一步,闻言,手中拈着的棋子‘嗒’地落到棋盘上,定睛一看,棋子正正落在一处死路上,大片棋子瞬间‘自尽’。就在他怔愣的时候,进藤光洒然一笑,摇摇头,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虽说是意外,但落子无悔。好好一局棋,就这么毁了。 和谷看着面前面容过分秀美,神色间却是不容动摇的友人,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进藤光的眼睛在告诉他,他已经决定了。而和谷十分清楚,这个看似软和的男孩,一旦下定决心,就没有人可以哪怕让他意志偏转分毫。就像当初年仅13岁的进藤光,即使漏洞百出,也依然坚定地守着sai的秘密。 那天和谷最终没有说出阻止的话。他跑了几个街区,买了一打啤酒。两个首次喝酒的少年当天晚上在那间简陋窄小的公寓里醉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直到大中午,两人才头疼欲裂地从宿醉中醒来。看着对方一脸憔悴后悔不迭的样子,两人对视一阵,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这么笑了出来…… 和谷一直记得,最后进藤光转身离去的时候,脸上是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出现的云破日出般的清朗,以及他注视着天空的,恍若与初次相见时重叠的澄澈纯粹的眼眸。 他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仰头闭上了眼睛。 ‘呐,白痴进藤光,我会等你回来的。’ ‘所以,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和谷义高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年。 当他在车水马龙中,一眼看到那个有着灿烂金色额发的男孩时,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双比世上最珍贵的宝石还要美丽动人的眼眸。 ‘白痴进藤光,你可让我等得够久的……’ ‘但是……’ ‘这次就勉强原谅你吧~’ ‘你回来了……’ ‘一切就都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写和谷莫名其妙地就越写越长了,这待遇都赶上明明了…… 依然是手机流量发文的作者要哭了……中国移动的流量费真是贵死了,而且它还月末清零!这个负心的世界!!! 嘤嘤嘤嘤~看在咱的流量费的份上,收藏一下作者君吧~点击下面的图,进入作者专栏,然后点击【收藏作者】就可以了。 第48章 “光。” 进藤光循声回头,不出意外地见到几步外,嘴角含笑的塔矢亮。 年轻俊逸的青年,静静矗立在街头。他有着对于男性来说过分漂亮精致的五官,然而一双狭长凌厉的眼睛生生将眉目间的绮丽压下,冷眼斜飞时透出股杀伐决断的戾气,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 此时,微微含笑的他,眼中的真切温柔和隐隐的炙热,无形中化去了周身的冷然,似冰雪消融春山如笑。挺拔如松的身姿立在人流喧嚣的街头,一瞬间却让进藤光恍惚觉得一切尘世繁杂都化作模糊遥远的背景,似一副静态的人物画像,惊艳了岁月,柔和了时光。 轻轻摇头将脑中突然冒出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跑,没想到这个动作却惹来对方的关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快走几步来到男孩身前,塔矢亮关切地询问。 “啊,我没事。”进藤光连忙开口,生怕回答慢了,塔矢亮直接将他拖到医院检查去。这些天,他已经见识到了对方对他的过度关心以及在此之上爆发的超强行动力。 也不知道塔矢亮是怎么做到的,每每进藤光独自出门都能与他‘偶遇’。刚开始,进藤光对塔矢亮这个所有人都跟他耳提面命要远离偏偏言辞间却闪烁不明的人还有些不自在,谁知道塔矢亮对进藤光的了解比他本人还深,人迹罕至却景色迷人的偏远景点、巷子深处小小一间食物却极其美味的古旧老店、极合口味的各色甜点、深受进藤光喜爱的电玩漫画……当然,还有,永远能轻易征服进藤光的拉面店。 几次三番下来,与塔矢亮同游的‘福利’很快就让进藤光将那点不自在抛在脑后,拉着人游窜在大街小巷玩得不亦乐乎。 进藤光不知道的是,这些景色店铺很多都是曾经的‘进藤光’在繁忙的棋赛闲暇,拖着同样难得休假的恋人,一点点探寻所得。时移世易,斗转星移,在人流建筑间,回头粲然一笑的男孩,和嘴角含笑默默注视着他的青年,仿佛与多年前,那手拉手走过岁月流光的两个少年的背影,恍惚重叠在一起…… ********************** 日本棋院 对弈室内,棋盘前正坐着一名已过中年的男人,他脊背挺直端坐,双手置于膝上,脸上却闭起了眼睛,看不出神色喜怒。而棋盘对面,本该坐着他今日对手的位置,空无一人。 时钟一点点转过,一旁的棋局记录员和围棋周刊的记者都不由得频频一再查看时间,神情看起来很是想低声议论一番,但碍于此时对弈室内肃穆的氛围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终于,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了在场人员等待的时刻。正坐的男人也睁开了眼睛。 “恭喜小林九段获得胜利!请问您现在的心情如何?”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在男人从棋盘前起身的刹那,早已蓄势待发的记者就冲了上去。惯例对胜者的恭贺之后,这个记者就‘委婉’地发问了。其实,如果不是面前的小林九段在日本棋坛颇有地位声望,而且《围棋周刊》在法律上是属于全体职业棋手共同所有,理应维护棋院的利益,他也不会有所顾及。事实上,他更想直接像他那些混八卦娱乐刊物的同行一般,‘犀利’地‘刁难’采访对象:请问您对于塔矢本因坊的无故缺席有何看法? 获胜的小林九段脸上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他淡淡地瞟了眼由始至终没有出现那个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的门口一眼,声音没有明显的起伏却让人能轻易听出其话语下的一丝不满,“我不认为这样的胜利有什么可以高兴的。”不战胜,对于普通棋手来说,白捡一场胜利也许是件挺不错的事。但是,对于他们这些追求更高棋艺的高段棋手而言,他们更期待一场精彩的对局。更何况,这种毫无缘故没有招呼没有解释甚至连道歉都没有的无礼行径,在注重礼节的日本是相当失礼的事情。小林九段没有指名道姓已经是看在塔矢亮的父亲塔矢行洋的份上了。 随着小林九段离开对弈室,刚刚还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棋室立刻热闹了起来,各种窃窃私语充斥角落。 “这已经是塔矢本因坊缺席的第4场对局了,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对局,我本来以为能近距离观摩一番的……”作为记录员的院生露出沮丧的神情。虽然记录比赛过程是院生的工作之一,但能正好碰上塔矢本因坊的对局可是少之又少。小院生本来期待着能一睹这位棋院风头极劲的年轻国手的风采,没想到希望落空。 “跟前两次一样,没有请假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棋院还有出版社里已经议论纷纷了。”记者探头凑过来,“已经有一些棋手私底下不满了。” “即使是塔矢亮,这样的任性妄为也太过了。” “也许塔矢本因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再重要来个电话解释也不难吧……” “不过,这不像是塔矢本因坊的行事风格啊……” …… …… *** 棋院会议室 看着接近首座的空置座位,在场的人都悄悄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最前端正阖眼闭目养神的桑原代理事长,还有面色沉静的塔矢行洋和面无表情的绪方精次。 “那个,桑原代理事长,时间已经到了。”下方一个会议的参与人员小心翼翼地开口。 桑原仁睁开眼睛,苍老的面庞上一双眼睛精光湛湛,他瞟了一眼缺席的塔矢亮的位置,眼神又在塔矢行洋和绪方精次身上打了个飘,然后‘呵呵’笑开了,“已经可以开始了吗?人老了就是不济事啊~” “哪里哪里……”开口的棋院理事会成员冷汗都要下来了。 塔矢亮无故缺席棋赛的事已经是人所周知了,只不过没想到他连这么重要的会议都敢不打声招呼直接缺席。 而对于他缺席的原因,虽然并无解释,但在座的会议参与人员都有所猜测,毕竟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那天的一幕。虽然因为近三年前的一场风波闹得太大,棋院最后甚至差点不好收场,他们都默契地不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说,但一则消息还是悄然在棋院高段棋士间流传开来: ‘进藤光,回来了!’ 对于这个曾经横空出世惊艳一时的小棋手,在波澜渐熄尘埃散去之后,不少棋手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其实多少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不管如何,单纯从一个棋手的角度上看,这样一个可以预见前途远大的棋手的陨落,都是让人扼腕叹息的。 而能出席会议的人,对当时棋院弃卒保帅间接将人逼入绝路的行为都是知根知底甚至就是同意的人员之一。虽然是为了棋院甚至日本围棋的利益,但时隔已久,时过境迁,那丁点惋惜此时就涌了上来。 而且……在会议间隙,大家的目光都偷偷流连在前方的几人身上。 桑原名誉本因坊就不说了,他对进藤光的喜爱和维护向来人所共知,即使在情况对进藤光最不利的时候,他也坚定地要保下人来。可惜的是,他与进藤光到底只是前后辈关系,仅他一人的意见也只是稍稍阻挡了下,无法阻止当时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 而与进藤光有半师之谊的森下天元,当时还没取得头衔,虽然资历不菲,但他也要顾及门下弟子。 至于塔矢行洋,由于塔矢亮牵扯其间,他回避了相关的议题。但奇怪的是,私底下有隐约的传言,这个曾经的‘五冠王’,对于与自己儿子闹出那场在一些古板一派看来甚至不堪入耳的绯闻的进藤光,曾露出希望给其一个机会的口风。 还有绪方精次…… 亲眼目睹之前一幕的与会人员,对其间透露出的绪方与进藤光如今关系的一丝诡异都暗地里有所猜测。在座的都是心思灵通之辈,虽然绪方并无出格言行,但暗流涌动下的波澜,他们还是得窥三分。 若真是如此,恐怕局面将会比数年前更为复杂。 绪方精次百无聊赖地听着发言的人的陈词滥调,毫无新意的话语从左耳进立刻从右耳出,连个影子都没在他脑子里留下。不是没有察觉到那些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但是……他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 他绪方精次的事情,还不到让这些人当八卦谈资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他眼睛在小师弟空缺的位置上转了转,脸色悄然沉了几分。 短短几天,塔矢亮就趁着他不备,迅速拉近了与进藤光的距离。他不得不承认,在讨好男孩方面,他远远不及与其相识相恋多年的塔矢亮。而且,他无法做出像塔矢亮一般肆无忌惮的举动。 塔矢亮可以除了进藤光以外一切都毫不在乎,但绪方精次不能。他并不愿意在局面未稳的情况下将他和男孩的关系曝光,让这段脆弱的感情维系在疾风骤雨中夭折。他更希望在处理好一切之后,让男孩能安心躺在他怀中。 并非爱得不够深,只是他们爱的方式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这么多天实在很抱歉。这些天一直胃疼,半夜睡不着,失眠了快一个星期了,头疼得写不出来……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第49章 “里都唔弄次除印么(你都不用去棋院的吗)?”嘴里塞着一颗章鱼烧,进藤光话讲得含含糊糊,也亏得塔矢亮能听懂。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去也没关系。”微笑看着两颊鼓鼓跟只仓鼠一般的男孩,塔矢亮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些被你放鸽子的棋手会哭的……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轻轻擦拭男孩嘴角沾上的酱汁,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拂过粉嫩的唇,塔矢亮眼神越发幽深。 “是这样么。啊,谢谢。”将嘴里的食物咽下,金色额发的男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在正午的阳光下,闪亮得能晃花人眼。 起码塔矢亮就恍惚了一下,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不用谢。” “唔,说起来,绪方大叔就好像一直很忙的样子。”进藤光的心思却已经转开了,“最近好像特别忙,每天都早出晚归的,也没时间陪我了……”话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看着耷拉着脑袋露出沮丧之色的进藤光,塔矢亮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光很想要绪方先生陪你吗?” 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于这些天来一直迁就的塔矢亮实在不厚道,进藤光忙讪笑着摆手,“不是啦,我也很喜欢跟塔矢你一起玩啊。绪方大叔他才没塔矢你这么贴心呢~” “他特别挑剔,还老爱管我~这个不许吃那个没营养的,去的都是那些让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的高档地方,尤其是限制我吃拉面这点实在太可恶了!……” 看着身边的男孩絮絮叨叨义愤填膺地抱怨男人的‘恶行’,塔矢亮非但没有觉得轻松了些,反而一颗心晃荡着沉了下去。 了解进藤光至深的塔矢亮,怎么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那份亲昵与或许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丝甜蜜。他如何不明白呢,进藤光是那种越是亲近越是行事肆无忌惮的主。他可以和亲近之人毫无顾忌地打闹,吵得翻天覆地日月无光,言行间越是随意越是代表他跟此人的亲近。而在面对陌生人或不相熟的人的时候,他反而会出人意料的拘谨和束手束脚,甚至客气得让相熟的人都大为诧异。 而曾经被他以这样的语气四处抱怨,让他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形象地争吵的人,就是塔矢亮。 “进藤,很喜欢绪方先生?”强忍心中蚀骨噬心的嫉妒,塔矢亮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试探着询问。 “谁喜欢他啦!?”进藤光立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跳了脚地反驳,“那个性格糟糕龟毛挑剔腹黑……(以下省略十万字的抱怨)的家伙,谁会喜欢他!?谁喜欢他谁才昏了头!!!”他涨红了脸,像是气得不行,眼神却闪烁游移不定。 这样的欲盖弥彰,塔矢亮几乎想将那张喋喋不休说着让他痛心话语的嘴堵上,将他羞红的脸颊扯碎,将那一直折磨他的可恶人影绑在手上! 不可以! 塔矢亮深深吸了口气,手心的刺痛不断提醒他,不可以! 不可以冲动,不可以吓到他,不可以毁了这些天的努力!! 他要重新赢回他的少年,不,他要的更多。他要在失忆的进藤光身上,得到一直求而不得让他疯魔的东西!!! 他要得到他的爱情。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即使只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即使在进藤光重新醒来的刹那,一切都将破碎,他也无法放过这个甜美的诱惑。 *********************** 深夜的塔矢宅 塔矢行洋独自在肃穆寂静的棋室内,端坐于棋盘前。 在他面前的棋盘之上,孤零零地放着一颗黑子,仿佛在等待着谁,拈起白子,开始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 棋室的拉门轻轻打开,脚步声走了进来。 塔矢行洋没有抬头,依然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阖目。 “父亲。” 塔矢亮在棋盘旁边跪坐下来。他没有坐到棋盘前,因为他知道,那个位置不属于他,父亲一直等待的对手不是他。 独子的轻声呼唤终于让塔矢行洋有了些反应。他拿过白子的棋盒,开始打谱。 塔矢亮没有开口,仅仅几步,他就明了,这一局,他见过。 多年前,塔矢行洋vs‘网络棋神’sai。 当时在网络上被誉为‘世纪对局’的一场网络棋赛。 也是塔矢行洋,此生与sai的唯一一次对弈。 一时间,只有清脆的落子声,声声回响在棋室内。 最后一个如挟雷霆如山万钧的落子落下,黑子就在这里,投子认输。 塔矢行洋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在棋盘之上无声的金戈铁马惨烈厮杀之中。 “这是我与sai的唯一一场对弈。”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塔矢亮惊愕抬头。 塔矢行洋没有睁开眼睛,“在那之后,我以为我触到了‘神之一手’的边缘……” 那隐藏在网络之后,不知姓名身份的身影,浑厚凌厉的气势透过虚拟的棋盘,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在黑白交错间,塔矢行洋恍然见到,棋盘对面,面目模糊的人影,长发垂地,高冠广袖,恍若神人。素手轻抬,落子千钧! 仿若沉淀了千年的流光岁月,跨过奇迹的时间长流,让他得以遇上这样一个对手,下出这样一局棋,触摸到了……神的领域。 何其有幸 何其不幸 …… “那是……神明的安排罢。”沉静的声音里莫名的透出几分萧索复杂之意,“神明让我遇上了他……” 塔矢行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棋盘的纹理,“在这三尺纹枰黑白交错之间,我感受到了,那个隐隐的存在……” 无形无质,无处不在;是过去、现在、也是未来;是天地初生的第一缕光;是耄耋暮霭眼中消散的灵;是沧海桑田;是斗转星移……是神明……是命运…… “我离开了职业棋坛,脱去了职业棋手的身份、荣耀、还有桎梏,我以为我将要开始的,是一段新的攀登,是一个更辽阔的未来。”是通向那皑皑云端的路途。 “然而,直到后来,我才明了……”他看向自己的独子,他生命的延续,他此生最骄傲的作品,“我并非那个可以登上巅峰的人。” 他看到了那云端露出的巍峨一角,然后终于明了,他将止步于此。 何其有幸,在这条由无数前辈棋士心血铺就而成的,追求‘神之一手’的道路上,独独他塔矢行洋,有幸得一眷顾,得以一窥一角。 何其不幸,在这条道路上,他也终究只是无数无望的棋士之一。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他是何等的残酷。将塔矢行洋毕生追求的放在了他的前方,却同时告知他,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无法靠近一步。 能踏上那座神坛的,那座神殿等待的,从来只有一人。 而那人,不是他。 塔矢行洋看着自己的爱子,心中悲凉。 这个渊渟岳峙的男人身上,此时终于显露出了岁月的沧桑无情。 “……父亲。”塔矢亮艰难地张开口,却只能从喉间挣扎出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量过自己的父亲了。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始终是那个沉稳如山岳般的存在。他永远在他前方,高大的身影默默引导着他的道路。 塔矢行洋不会倒下。即使在他虚弱地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塔矢亮也没有怀疑过。 然而,第一次,塔矢亮发现,他的父亲,已经老了。 不仅仅是时间在他身上流逝的痕迹——斑白的头发,日益加深的皱纹,开始佝偻的脊背……更重要也更让塔矢亮恐慌的是,在塔矢行洋身上,逐渐消失的,那从来沉稳淡定的自信,和一往无前的锐气。 塔矢行洋是一头雄狮,如今,步入暮年的狮子,已不复往日的荣光。他的爪子已经钝了,他的牙齿开始无力了,他的咆哮,再也无法如曾经一般,震慑百兽。 “小亮,我老了。”塔矢行洋看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要穿透棋室的墙壁,穿透时间,穿透空间,到达那无垠的远方。“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像每一个父亲一样,我希望我的孩子能获得幸福。” “进藤是个好孩子。” 塔矢亮惊愕,然而塔矢行洋却再不看他,“你母亲那里,我会跟她说的。” 曾经被誉为最接近‘神之一手’的‘五冠王’塔矢行洋,到底只是一个父亲。 而一个父亲,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的孩子。 塔矢亮默然不语,深深伏身。 然后,再无回头,离开了这座在黑暗中安静得过分孤独的大宅。 ********************** 再次沉寂下来的棋室里,塔矢行洋看着身前的棋局,苍劲的手中拈着一枚黑子,却久久不曾落下。 良久,他心底萧瑟一叹,到底松开了手,任由棋子落入棋盒中。 清脆的玉石敲击之音,在无声的棋室中仿若被放大无数倍,如有实质般,在空气中荡出层层波纹。 “明子,随他去罢~”塔矢行洋没有抬头,平静的声音仿佛只是随意的家常。 不知何时起站在棋室门外的塔矢明子,掩住了自己的唇,仰起头,将一切话语哽咽都吞咽回去。 她是塔矢家的女人啊…… 她又如何不懂这些塔矢家的男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的大家的关心,真的很感动。没想到有这么多朋友,在我断更这么多天依然愿意等待这篇文。 再次对这些天的断更表示抱歉,下面应该可以慢慢恢复更新了。断更不是好习惯啊,时隔这么久,都跟前面连不上了。 群里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种治疗胃病的百试百灵的方法,连续一周到两周,只喝小米粥和面汤,其他东西都不吃……真是需要强大毅力的方法啊~为此我再次膜拜了吃货的祖师爷——贝爷,看着他吃的那些东西,食欲瞬间消失了~虽然最后我还是没坚持下来。因为某个亲戚存在感强烈的提醒我她的造访…… 这是塔矢大叔,很有气势的大叔啊。 第50章 绪方精次睁开眼睛,入目的就是男孩恬静甜美的睡颜。紧紧拉上的窗帘阻挡了阳光的入侵,避免了刺眼的光线打扰男孩的睡梦。绪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挪下来,拿起放置床头的衣物,打开门走进另一间卧室。 秋天的清晨已经带着几分寒意,快速洗漱整装完毕的绪方,再次回到他与进藤光的房间,为因为换了个睡姿而露出凌乱衣襟中大片细腻白皙肌肤的男孩紧了紧被子,轻轻印下一个柔情蜜意的早安吻。 然后准备好早餐,在厨房的冰箱门贴上便签,叮嘱男孩必须将牛奶喝掉之后,绪方精次才终于踏出了家门。 若是有外人看到如今绪方的这副德性,一定会大惊失色之下摇头叹息,感慨好好一个本来酷拽狂霸帅的社会精英人生赢家,竟然沦落为一介家庭煮男的境地,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该说,爱情果然是个折磨人的小妖精吗~ *** 启动了自己的爱车,张扬的红色法拉利在尚显清静的早晨划出一道亮眼的色彩。 然而,刚刚驶出公寓,绪方精次眼角余光就不经意地瞥见了一道身影。定睛细看,绪方皱眉,将车子停在了熟悉的来人前面,摇下车窗。 “亮?”绪方精次打量了下自己的这个大清早就跑到他门前的小师弟,然后心底稍稍惊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起站在这里的?!” 尽管依然衣着整齐身姿笔挺,但塔矢亮清冷淡漠的俊脸上不可控制地露出了几丝疲态,眼睛下方淡淡的青黑在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分外明显。他身上衣角边缘和垂肩的发梢甚至还能感觉到未消散的湿气。 这是起码在秋夜的冷风中站了三四个小时的节奏! 塔矢亮淡淡地看了绪方一眼,没有回答,抬起头转开视线。 即使不用估量,绪方精次也很清楚,塔矢亮看着的,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说不清心底弥漫上来的复杂心情,只是,对于敌人,绪方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即使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在他为数不多的细腻情感里也占不小分量视之如亲弟的塔矢亮。 “光他还在睡。”露出一个标准的绪方精次式的虚伪微笑,“昨晚大概累到他了,起床时看他睡得熟,就没忍心吵醒他。”一番含糊不清暧昧不明的话,换个人大概就忍不住想歪了。 其实事实不过是进藤光再一次突发奇想,结果将厨房祸害得一塌糊涂,最后被晚归的绪方毫不容情地勒令其立刻将之恢复原状。等到哭丧着脸的进藤光终于将厨房深度清洁达到让稍有洁癖的绪方大魔王满意的程度后,他已经累得一沾枕头就瞬间进入梦乡了。 然而,听到这样近似挑衅的话,塔矢亮却毫无反应,面无表情的脸连一丝表情改变都没有,静静站着的样子简直可以让人误认为是雕像,如果不是他还会说话的话。 “秋天了。”依旧仰头看着高层公寓某一点的塔矢亮,清清淡淡的声音,也不知是说给绪方精次听的还是只是自言自语,“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他就开始赖床,每次叫他起床都得折腾很长时间。” 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弧度,眼神稍霁,“明明看上去那么活泼阳光,却意外地怕冷。一到冬天,穿得再多手也还是冻得跟冰一样。” 那个总是忘记带手套的男孩,冷得直打哆嗦却还死要面子地不肯多穿。每每这个时候,他身边的少年总会板起脸严厉数落他一通,手上却毫不迟疑地解下自己的围巾为男孩带上。 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寒冷的天气,他拉住他总是冰冷的手,捂在自己的口袋中,悄悄地悄悄地,十指相扣…… 冰冷淡漠的‘棋坛贵公子’塔矢亮,就像他永远比进藤光高的体温一般,冷淡的外表下,是比任何人都纯粹炽烈的感情,就像一座沉寂的火山,沉静矗立的身躯之下,流动着随时爆发的熔岩。 绪方精次微黯了眼眸,“亮,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应该有一场比赛。”虽然并非重要的头衔赛事,但依然会在塔矢亮近日无故缺席的比赛记录上增添一笔。 “这不像你。”他轻声责备。 “那我该是怎样的呢~”塔矢亮终于直视绪方,幽深的眼睛神思不明,“绪方先生,对我来说,只有那么一个重要的事情。” “至于棋赛,除了本因坊……”还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13岁的塔矢亮能够为了与网络上身份不明的棋手对局,而放弃职业考试的第一场比赛,对于他来说,看重的从来不是职业棋手这个身份。成为职业棋手,是为了与更强的对手对弈,更好地提高自己的棋力,当这些都不再重要,是不是职业棋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塔矢亮唯一想要与之对弈的人,他眼中唯一的对手,只有进藤光! 从小看着塔矢亮长大的绪方精次,对这个师弟知之甚深。如果说塔矢亮是高傲偏执只循本心不屑世俗,那么,绪方精次就是冷眼俯瞰游走红尘玩弄规则。 但是,这两个看似行事迥异的师兄弟,无比相似的,是骨子里那冷冷睥睨的傲慢自我,以及对所爱之人,那可堪疯狂的执着。 “两天后就是我们的对局,你该不会打算也放我鸽子吧~”绪方轻笑,眼镜下鹰隼般的眼眸中却是隐隐的挑衅之意。 塔矢亮神色微沉,忽而莞尔,“自然不会。我也很期待与您的交手,绪方、师兄……” ********************** “这是你要的东西。”妆容精致靓丽时尚的女子将一个文件袋推到绪方精次面前,精心修饰的亮色丹蔻指甲和保养漂亮的白皙手指在褐色文件袋上无形透着一丝诱惑。微卷长发披肩,唇角轻勾眉梢一挑,一个暧昧的眼神虚虚送向了对面气势不凡英俊成熟的男人。 不动声色地收下文件,绪方对面前的‘美景’视若无睹,出口的话语有礼而疏离,“非常感谢井上小姐的帮忙。” 无声地在两人间划下一道明确的分界线——这只是一次交易,他不准备将之混入男女间界限模糊的范畴中。 对于这无声的拒绝,井上小姐却似早有预料。 “绪方先生还是一样的无情呢~”露出少许落寞,微蹙的眉尖仿佛挠到了人心底,“真不知道怎样的人才能让绪方先生放在心底。”她状似感叹,微嗔的神态明丽动人。 “那也是因为如井上小姐一般的美丽女性,总是追求者众,我就不自讨没趣了。”绪方精次游刃有余地拨开话题,顺便小小恭维了下面前的女子。 果然,刚刚还假装受伤的井上结衣,顿时眉眼飞扬,‘咯咯’的清脆轻笑宛如银铃,“绪方君真是会讨好女性呢~” “我的话句句出自真心。” …… …… “说起来,前两天我们杂志社收到了一个颇有爆炸点的新闻素材呢~”井上结衣话锋一转,突然开始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虽然我出面将它压下了,但也有点小遗憾啊~” “哦,不知是怎样的新闻,竟然让井上小姐如此为难?”深知面前女人的不简单,绪方精次没有单纯地以为这只是一闲聊的谈资。 井上结衣从一个家世不显的普通职业白领,爬到如今知名杂志社主编的职位,甚至在整个新闻圈内都有不小的人脉,其手段心性才能可见一斑。这不是一个传统的依附男性以夫为天的日本女人,她眼中的野心和向上攀爬的欲望以及毅力,即使是绪方精次也有几分佩服。 也因此,他并不将之视为以往游戏花丛时的女人一般招惹,而这样的态度却反而让两人无形中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朋友之谊。 “唔,说起来,这还是跟绪方君你切身相关呢。”井上结衣从身边的手提袋中拿出一张照片,眼带深意地在绪方身上打了个转,“没想到你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 绪方眼睛在身前的照片上扫过,表情瞬间一紧,眼神一凛。 照片上金色额发的漂亮男孩拉着身边的男人,微微鼓起的脸颊似乎在不满地撒着娇,而被他拉住的男人冷峻的脸上神色无奈,然而看着男孩的眼中却是几近实质的宠溺甜蜜还有恋慕。 虽然照片拍摄得十分模糊,但任何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不会错认上面的人影。 井上结衣不愧是搞新闻的,即使绪方精次情绪外露只有转瞬即逝的短短的一瞬,但她依然敏锐地捕捉到男人恢复镇定的外表下如利刃出鞘的涌动。 ‘没想到,竟然是认真的。’身为一个专业的新闻人,井上结衣不会单凭一张照片就做出判断,但绪方的反应却坐实了她的猜测。饶是早有准备,她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职业棋坛举足轻重的绪方棋圣,与一个男孩子相恋,真是足够轰动的新闻,不论是社会版还是娱乐版。更何况,当事的另一人还是…… 井上结衣收敛起一身的闲适,露出进入工作时的严谨神态,“拍到这张照片的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小记者,我看到之后就将之压了下来,底片也已经销毁。” “但是,我不能保证其他人手上没有。”像那种混不出头的记者,一张照片卖几家也是寻常的事。井上结衣在提醒绪方精次,这事情迟早会被曝出来。 闭了闭眼,绪方精次将桌上的照片收下,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女子,“我欠你一次。”这是一个承诺。 满意一笑,达到目的的井上结衣身体一松,严肃的气氛瞬间软化,“说起来,绪方君的小情人真是可爱呢~只是不知道成年没有?看上去可真小~”她掩唇一笑,毫不客气地调侃起了绪方精次。 这可真是难得的机会,顺便还能发泄下心中那点不多的怨气。 要说井上结衣没有对绪方精次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事。一个风度翩翩年轻有为英俊多金的钻石级王老五,是个女人都得动心。更不用说,绪方精次还颇为知情识趣,对女人虽然称不上细心体贴,但出手绝对大方豪爽,说起甜言蜜语来比起一些花花公子也不遑多让。再兼人品良好,即使换过的女人众多,却没有一个在分手后对他有什么不满诋毁之言,顶多抱怨抱怨他的冷淡。但融化冰山什么的,也是很多女人的幻想啊。 然而,与之交往渐深之后,井上结衣反而打消了一开始的念头。 她与绪方同样是强势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只怕会摩擦不断互不相让。更重要的是,井上结衣看出绪方精次这个男人的冷情冷性,她可没有信心能做那个破冰的人。还是在还没有陷得多深的时候,早早抽身为妙。 只不过,虽然是自己主动放弃,但看到真的出现让绪方精次神魂颠倒的人,作为女人的虚荣心让井上心底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 知道井上结衣那点小心思,绪方也不在意,“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骗鬼!你绪方精次通宵达旦鬼混的时候还少吗?! 虽然心底这么吼着,井上结衣依然摆出得体的笑容点头,心中对那个绪方的‘小情人’评价更重了几分。 ——这么短短时间内,就将人调教成忠犬,不简单啊不简单~ 告别的时候,井上结衣突然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你那个小师弟,可要好好注意了~” 进藤光的身份不难查,更何况,身处新闻圈的井上结衣,还没有对三年前轰动一时的棋坛同.性绯闻完全忘至脑后。再稍稍联想绪方让她查的东西,饶是她,也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塔矢亮兴趣不小。 这一次,又会是一场怎样的翻天覆地? 作为一个新闻人,可以想象到可能将要到来的新闻盛宴上,又会是如何的群魔乱舞癫狂沸腾! ********************** 此时,对即将揭开序幕的那一场狂风巨浪毫无所觉的进藤光,正被一队黑衣人堵在家门口。 停在不远处的那辆低调豪车上下来的人影,让他想要转身逃走的心思立马垮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太久,思路接不上了! 终于把哥哥大人撸出来了!! 再不恢复记忆这文得写到什么时候?! 我也要哭了~ 第51章 进藤光垂着脑袋惴惴不安地缩在车后座一角,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就在他对面,高大的男子翻阅着膝上的文件。他仅仅沉静端坐,不发一言,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造次。 与男孩灿烂额发同色系却给人印象截然不同的沙金发色,在车厢里冷调的光线下,流淌着冷锐的光芒。深邃的五官轮廓,线条仿佛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的精心雕刻。那无一丝瑕疵的完美外表,仿若无丝毫人性情感的冷漠神态,让人无形中自惭形秽的尊贵行止,宛如高坐云端冷眼俯视人间的神祇。 似乎被对面男孩不断偷偷打量的视线所打扰,他抬起眼帘,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扫了过去。 进藤光仿佛受惊的小动物般,瞬间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不过,惊恐地埋下脑袋的男孩,错过了看到他这般慌乱反应的男人,嘴角转瞬即逝的微小弧度。 *** 司机机器人般无丝毫起伏的声音从车内通话器传出,后座车门随后被打开,恭敬地等候里面的人。 当进藤光哭丧着脸犹犹豫豫地从沉默一路的车厢后座爬下来的时候,一时间被整整齐齐列队等候的一群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煞到了,几乎想拔腿就跑。然而,先一步下车正侧耳倾听身边一个下属汇报的男人,仿佛看到了他逃跑的念头,一个不带感情的眼风淡淡瞟过来。进藤光立马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动。 ‘呜呜呜,好可怕~妈妈,救命!我要回家~’ “跟上!” 就在进藤光内心千般思绪如万马奔腾般汹涌澎湃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唤醒了他。 一抬头,已经听完汇报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进藤光一个激灵,挺胸抬头,小跑两步连忙跟上队伍。 正迈步向前的男人仿佛背后长眼睛一般,停下脚步,头也不回,“过来!” 企图混在末尾蒙混过去的进藤光,顶着一群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一步一挪地蹭到队伍最前端的男人身后半步的位置。盯在他身上的视线瞬间更热烈了。 ‘嘤~’他真的要哭了。 *** 自从进入这个办公室就被撇到一边的进藤光,百无聊赖地坐着,耳边是一个又一个一本正经汇报工作的声音。如果不是豪华办公桌后的男人,散发着无比强烈的存在感,他早就溜走了。 ‘呜呜呜,这里好冷~’ 就在进藤光快要被进进出出的人员自以为隐蔽实则明目张胆的‘炽热’眼神弄得烦不胜烦的时候,男人的一个声音终于结束了这一切。 “就到这里吧。”他合上文件夹,淡淡地打断了站在面前的人。 “是。”这个平时自信光鲜的精英,此时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地躬身行礼。 “我们准备了迎接的酒宴,请问……”讨好的邀请的话未说完,就被男人抬眼的冷淡视线压下,戛然而止了。 不再多说,他立刻鞠躬告退。 整个办公室转眼间就剩下两个人,突然安静下来的室内沉闷得有些窒息。 在这样的气氛下,已经正身端坐的进藤光如坐针毡,身上感觉到的男人冰冷的视线,让他头越埋越低。 “哟,我的小尤莱亚,真是好久不见了~” 终于,一个有些轻佻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内僵硬的气氛,也让快要浑身僵住的进藤光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感动地抬起头,看向了推门而进笑得有些痞气的金发男子。 “丹尼尔!”惊喜的呼唤脱口而出,看到来人瞬间,进藤光眼睛就亮了起来,皱了一路的小脸也绽开了欢快的笑容。如果不是办公桌后男人的脸又冰了几分,他恐怕就会跳起来给来人一个拥抱了。也不知他到底是因为看到来人而兴奋,还是单纯为了逃过一劫而激动的。 名为丹尼尔的男子倒是毫无顾忌地走近几步,一把将在黑色真皮沙发上显得越加小个的男孩抱住,“这么长时间没见,也不见你打个电话给我,真是狠心的小家伙~” 一番唱作俱佳的哭诉,如果不是那张帅气脸蛋上花花公子一般的笑容,还真让人以为进藤光是怎么他了~ “丹尼尔才是,肯定又勾搭上了新的女人,才不记得我了呢!”进藤光倒是对他的这番做派适应良好,也笑嘻嘻地拌起嘴来。 “咳咳……”察觉到从拥抱男孩起就盯在自己身上的锐利目光猛然狠厉起来,丹尼尔连忙正了正表情,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诱哄道,“小尤莱亚啊,我那哪叫‘勾搭’呢,那叫正常的男女交往。你还小,不懂,以后就明白了啊~” “我都20了,早就不小了!”捍卫了自己‘成年人’的自尊,进藤光还不忘再插一刀,“我知道,目标奔着床去的‘正常’交往嘛~”在‘正常’两个字上重重咬下。 看着小家伙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饶是丹尼尔再厚脸皮,也有点挂不住了,狠狠掐住男孩两颊的软肉,不顾身后快要将他钉出洞来的视线,直把男孩拧得哇哇大叫求饶才罢休。 “丹尼尔!” 终于看不下去了,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男人,沉声打断了毫无形象嬉笑打闹的两人。 仿佛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进藤光顿时噤若寒蝉,收起笑容,起立,低头肃立。 叫丹尼尔的男人虽然仍然挂着嬉皮笑脸的表情,但也站直了身体,“嘛嘛,你就是太严肃了,修~” 没有理睬他,名叫修的男人视线落在进藤光身上,“过来一点。” 虽然男人的语气听不出不悦,但进藤光就是浑身紧绷,一步一挪地站在了办公桌前,低下头,嗫嚅着挤出一个声音,“哥哥……” 沉默了一会,被进藤光称作‘哥哥’的男人,才重新开口,“你在日本跟那个叫绪方的男人住一起?” 听到他的话,进藤光顿了一下,才抬起头,“妈妈知道,她也同意了的。”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直视这个兄长。 然而他的表现却让男人眉心皱了皱,周身散发的气息更冷了。 “你……”他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诶诶,好不容易才见到小尤莱亚,修你有什么就晚点再谈好了。”丹尼尔上前几步,玩世不恭地提议着,“我们先去吃晚饭,尝尝这个岛国的特色。尤莱亚你还没吃吧?”丹尼尔转而问进藤光,得到男孩犹豫的点头。 “你们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男人冷着脸拒绝了。 ************************** 晚饭后,将男孩送进临时下榻的酒店房间,丹尼尔来到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 意思意思地敲了敲房门,不待主人回应,他就掏出一张房卡,径自开门走了进去。 正临窗而站俯瞰夜色的男人回过头,翠绿的眼睛黯沉,声音冷得像冰一样,“谁让你进来的?!” “我找你秘书和酒店经理要的房卡。”丹尼尔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上的卡。 这样无礼的举动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修·阿尔弗雷德刚刚仿佛盛怒边缘的情绪却渐渐平复了下去,周身的冷气也似乎散去了不少。 “他……”他顿了顿,“怎么样?” 听到他的问题,丹尼尔·斯蒂芬斯翻了个白眼,“好,很好,好得不得了!”没好气地回答了,忍不住又嘟囔了起来,“明明想人家想得要命,却又死要面子地摆脸色,活该尤莱亚怕你怕得跟什么似的……” 剩下的话在男人杀人的视线下吞回了肚子里。 但是,不妨碍他在心底默默腹诽~ 当我看不出小尤莱亚叫你‘哥哥’的时候,你那荡漾的内心么~修·阿尔弗雷德,你就是个闷骚!整天一副冰山脸,把人吓跑了又暗搓搓地缩房里后悔,还死撑着不肯承认。别人看不出来,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 虽然看出丹尼尔如脱缰野马的心理活动,修却懒得理他。 “你觉得他现在怎样?”他难得语气有点犹豫,“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丹尼尔也收敛起了平时纨绔子弟般的表现,表情认真,眼神严肃,“不知道,虽然我觉得他的记忆很有可能已经开始恢复,但一切还要等到明天更详细的检查结果。” 顿了顿,“修,如果他的记忆真的恢复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身后的落地窗下是整座灯火璀璨群魔乱舞的城市,在这之上金发碧眼宛若神祇的男人,脸如石刻,眼神明灭。 “从一开始不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吗?” “不过是已经确定的事情。” “该怎么做……”冰冷的声音毫无波动,“就怎么处理。” 室内一点点冷了下去。两人相对而立,对视无言。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起,服务员甜美的声音从通话器中传来,“阿尔弗雷德先生,尤莱亚先生让我们将晚餐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下哥哥的发色,觉得黑发好像跟塔矢亮撞形象了~ 哥哥是个闷骚隐形弟控~(捂脸) 尤莱亚的名字感谢‘千岁’亲~ 第52章 “为什么又要到医院来啊?” 被一群白衣天使围着摆弄的进藤光,鼓着嘴巴,脸上罕见的带着几分厌恶不耐。 “只是例行的身体检查而已,尤莱亚你就忍耐下吧~” 穿着白大褂,一脸严肃地翻阅着手上的检查报告,丹尼尔此时与昨天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做派截然不同,脊背笔挺,全身一丝不苟,天空般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严谨认真。 进藤光并不为面前男子的转变而惊讶。认识丹尼尔时日不短几年来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的他,深知眼前男子在一牵涉到本职工作的时候,就会仿佛变了个人般,无一丝平时的轻佻随意,甚至严肃谨慎到近乎严苛的态度。 在丹尼尔绷着脸快速地浏览着男孩的检查结果的时候,被护士折腾了一个早上的进藤光终于自由了。他解脱般大松了口气,夸张的神态让最后离开的护士小姐忍俊不禁。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丹尼尔终于合上了手上的报告,抬头看到男孩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不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揉了揉他的头发,“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我们的小尤莱亚还是一个健康宝宝~” 闻言,进藤光也不由得小小地笑开了,丹尼尔这次意外坚持的身体检查和过分严肃的表现让他有些吓到了。 “我才不是宝宝!我已经不小了!!”放松下来,他不忘再次强调自己的年龄。 “是是,已经20岁的成年人~”丹尼尔浑不在意,不顾男孩的挣扎反抗,压着人往外走,“那么,我的大男孩,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地方填饱你已经‘咕咕’叫的肚子~” “才没有叫!” …… ************************ 作为记录员的今年新晋棋手,竹下尾紧张地关注着手中的计时器,时不时抬头看看对局中的两个棋院举足轻重的棋手,额头上甚至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几乎让人以为正陷入苦战中的人是他。 这是一场备受关注的对局。不仅仅因为关系到一个头衔的争□□,也因为对局的两人,绪方精次棋圣与塔矢亮本因坊。赛前很多人都纷纷猜测,之前缺席多场赛事的塔矢亮是否会出现,事实证明,塔矢本因坊还是给他师兄面子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会是一场如此峰回路转的对局。 在开局之初,双方尚且硝烟不显,步步为营地展开布局。行至中盘,塔矢亮一记落子,犹如利刃出鞘,寒光湛湛,直插敌营中腹。随后的十数棋步,更是狠辣绝断,毫不留情。孤军深入的黑子,似落入羊群的凶兽,獠牙尽现,肆意杀戮,饶是旁观者也不禁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然而,绪方精次毕竟不是温驯的绵羊,恰恰相反,他是老谋深算的狼王。就在大家为白子前景担忧之时,绪方前时布局显露。一个个看似平常无奇的白子,霎时组成一张绵密柔韧的网,看似漏洞遍地,却坚不可摧,一点点将塔矢亮的黑子收紧其间。 棋盘之上,顿时硝烟四起,血腥狼藉一片。 到底会是塔矢亮的黑子挣破束缚,破网而出?还是绪方精次的白子技高一筹,将敌困死其间? 终于,在时间用尽之前,结果已出。 黑子负半目。 塔矢亮苍白着脸,低下头,“我输了。” 绪方精次克制着轻轻松出一口气,掏出手帕,却发现自己手心一片黏腻。无需感受后背的黏腻感,他就知道,自己西服外套下的衬衫,肯定已经汗湿一片。 这一局,不容易啊。 他看着长大,一点点从握子开始教导的师弟,真正长大,再也不是那个他能用‘你不如我!’压制的少年。 但是,他到底还是赢了。 仔细擦拭着摘下的眼镜,绪方在对局开始之后,第一次开口,“很精彩的一局,亮。” “你成长了很多。” 金棕色的鹰眸与狭长凛冽的绿眸相对,视线交织,火花四溅,无形的气场压得旁边的小棋手和正欲上前采访的记者噤若寒蝉。 “但是现在,”他戴上眼镜,掩下眸中湛然的寒光,“赢的人,是我!” *** “和谷,我们再等等……” “我只是问一下!” …… 当一群人随着复盘过后的两个棋手走出对弈室时,走廊另一端争吵的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群人随之看过去,两个并不陌生的面孔,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他们仿佛在争执着什么,和谷义高看上去很焦躁急切,伊角慎一郎脸上同样带着忧虑,但手下不断劝说阻止着和谷的动作。 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是棋院小有名气的青年棋手。虽然比不上塔矢亮的备受重视和大众追捧,但已经分别取得五段和六段的他们,无疑也是棋院值得期待的未来。 他们属于那种传统的职业棋手。自幼学棋、师从名师、院生、职业考试、低段棋手……一步步往上爬升。他们有着不俗的天赋、勤奋、毅力……可以想象,他们将会如他们的前辈一般,在未来成为循环圈的常客,也许会获得一两个头衔。 这是日本大部分棋手的职业生涯。 幸运的是,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的天赋和实力确实比起一般的小棋手要高,这代表他们不会成为那些靠熬资历爬上高段养老的所谓前辈;然而,不幸的是,他们与塔矢亮和进藤光生在了同一时代。 身为曾经的‘五冠王’几乎独立支撑起整个日本棋坛在世界围棋界颜面的塔矢行洋的独子,即使塔矢行洋在外界对塔矢亮的关注上向来低调,但也无法掩盖众人对其的期待。更何况,塔矢亮的棋力比起同龄棋手,的确是稳压一头,可以说日本棋坛这整整一辈的棋手,都是在塔矢亮的阴影下成长起来的。直到如今,也无一人可撄其锋芒。 在进藤光不在的情况下。 相比起塔矢亮,也许师门不详横空出世的进藤光,对这些同辈棋手而言,带来的震动更为惊人。他带着无迹可寻的师承来历,神秘莫测的棋力,几乎让人战栗的天赋才华,惊艳了他们的一整个灿烂年华。在进藤光开始绽放属于自身光芒的那段时日,几乎没有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去关注其他任何包括塔矢亮在内的同辈棋手,哪怕是那些棋手自身。 生在这样一个日月并存于天空的时代,也许真的是被掩盖光亮的群星的悲哀。但对于那些真心热爱围棋的人而言,这也许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日本围棋重新崛起的希望。 他们原可期待的,热烈欢呼,璀璨辉煌的未来。 也是被他们所毁掉的未来。 “怎么回事?在棋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看到两人的争执不休,一个陪同的棋院老师皱眉训斥道。 见到这个在他们院生时期就一直管理棋院秩序的老师,和谷和伊角都顿时停下动作,站好听训。众人见此,也就不再在意。 “我先行一步。”塔矢亮对绪方精次点点头,举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就在绪方精次和采访的记者准备离开去一旁的休息室做详细访问的时候,终于被棋院老师放过的和谷义高,不顾伊角慎一郎的阻止,提高了声音,“绪方先生,你把进藤藏哪了?!” 一鸣惊人! 整个走道霎时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已经走到电梯口的塔矢亮,更是停下脚步,利箭般的视线扫射了过来。 和谷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竟然会是这样的话,反应过来后脸也涨红了。但这也算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不管不顾,“我们今天跟进藤约好了一起下棋的,但等了他一早上也没等到人,电话也打不通,是不是你……唔唔唔!” 终于反应过来的伊角,一把捂住友人无遮无拦的嘴,用前所未有的坚决态度镇压下他的挣扎。 “抱歉,绪方先生。”他一脸尴尬地笑着,“我们只是想知道,进藤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对塔矢门下并没有和谷那么大的恶意,虽对绪方精次心有芥蒂,但早在他还是院生时期,绪方精次就已经成名日久。 绪方精次脸色有点不渝,他知道这两人,进藤光的好友。如果不是这重身份,他相信自己现在就会将他们从窗口扔下去。 到底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出的话可能会给他们的好友带来怎样的灾难?! 绪方深深呼出一口气,竭力平复下暴怒的情绪,“请稍等。”他向身边的人歉意地点头,得到他们尴尬而慌乱的回应。 “过来!”经过和谷和伊角身边的时候,他沉声低喝。 随手打开一个空置的房间,绪方盯着两人低垂着头跟进来,和谷刚刚那股不顾一切的气势早已像泄气的气球一般瘪了下去。就在走在最后的伊角打算将门关上的时候,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突然伸了进来挡住了门框。 “塔矢?!”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的收藏里看不到更新的信息? 收藏掉了好伤心 更新不给力求抽打 现在同人文的新要求好像很严苛,据说标题不能出现原著名字,不能写原著剧情,不能嫖原著人物,连写原著人物都不能…… 这还怎么写?! 第53章 塔矢亮冷如冰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旁若无人地走进去,关上门, 绪方精次尚未开口,和谷义高就抢先叫嚷了起来,“塔矢亮!你进来干什么!?” 塔矢亮连眼尾都没扫他一眼,径直看向绪方,“他在哪里?”俊美无俦的脸隐忍着阴郁焦躁。 他刚拨打了进藤光的电话,却没有人接听。这两天为了准备与绪方精次的棋赛,他都忍耐着没有去见他。没想到只是这么一点时间,人就不见了。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奔跑在东京的街头,走遍了任何一处记忆中男孩可能去的地方,然而无论他怎么寻找,都再也见不到那个男孩的身影。塔矢亮不知道,如果同样的场景再重复一遍,他会不会直接崩溃! 绪方脸色也有点阴沉,这两天他不是不担心的,但是进藤光在离开前好歹给他打过电话报备。 “他的哥哥来了日本,他们现在在一起。”他简单地给出了解释。 “哥哥?!”第一个出声的依然是和谷,“我怎么不知道进藤还有个哥哥?!” 绪方看着紧盯着他一脸怀疑显然拿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和谷义高,还有同样露出疑惑不解忧心忡忡神色的伊角慎一郎,更不用说一旁还有个塔矢亮一脸冷凝眼锋如刀,心下也升起了焦躁的烦乱心绪。 ‘噌’ 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呼出的淡白烟雾在空气中逐渐稀薄消失。 绪方精次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倪了站着的三人一眼,“你们知道进藤是混血吗?”即使是处于被俯视的弱势位置,但他的气势依然不减,发问的姿态就像居高临下一般。 “混血?!”和谷迷惑地看向伊角。 伊角思索了下,想到进藤光那迥异常人的金黄额发,刚开始还以为是染的,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天生的。 “他的奶奶是法国人。”就在这时,塔矢亮开口了。 塔矢亮也只是无意间听进藤光随口说过一句。当时进藤光的奶奶刚逝世不久,尚未从失去亲人的余悲中完全走出来的男孩,在与还只是重要的对手和朋友的塔矢亮复盘的间隙,言语间带出了几分怀念。 ‘爸爸是金棕色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刘海是金色这样的奇怪发色了。’还有些稚气未脱的男孩,揉着自己灿烂的金黄额发,笑容羞涩腼腆。 ‘虽然因为家里就我一个算是跟奶奶一样的金发,所以爷爷奶奶都特别疼我啦,但从小被人误会是染发的不良少年什么的,我也很苦恼好吧~’男孩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回忆,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傍晚透窗而入的金红光线错落而下,光晕披散在他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美丽得如梦似幻。 还只是个懵懂少年的塔矢亮,手拿棋子眼盯棋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抬眼正要催促,猝不及防地撞进男孩洒满阳光的眼眸,一瞬间,怦然心动。 如果没有那明悟的一眼,也许塔矢亮终其一生都不会明了自己的心意。在度过少年混沌懵懂的那段时期后,遵循父母安排,娶妻生子,将所有来不及破土发芽的情思,沉淀成挚友宿敌间的惺惺相惜。 更可能的则是,即使没有那一个契机,塔矢亮也终究会明白,自己对那个男孩,从始至终,是怀抱着怎样小心翼翼而执着浓烈的心情。只不过,那时候的塔矢亮,也许已经成长到足以以一种更成熟也更温柔的方式,去爱那个此生的唯一。 * “奶奶?”绪方精次思索着重复了一遍。父亲母系那边的亲人吗?这样似乎不是不能解释。 “但是光也说过,他们与他奶奶那边的亲人已经久无来往。”塔矢亮接着补充。 虽然进藤光本人也迷糊不清,但稍加思考就可得知,在他爷爷的那个时代,不论是娶一个金头发白皮肤的外国女子为妻的进藤爷爷,亦或是背井离乡漂洋过海追随丈夫来到陌生异国的进藤奶奶,他们曾面对的压力和困苦。 加上时隔已久,而且进藤奶奶已经逝世数年,在这种时候其娘家一方亲人突然出现的可能并不大。 绪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甚至想得更多更深!曾经与进藤光的‘母亲’打过交道的他,很确定电话里的女士并非当初在得知儿子同性恋情后几近崩溃的那位母亲。 夹在指间的香烟一点点燃成灰烬,搭在椅子扶手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轻轻敲击着,他皱眉思索了一阵,不待三个后辈催促,就站起来。 “他现在很好,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一点。”扔下一句话,打开门,离开了这个临时的谈话室。 “喂喂,这算是怎么回事?!”被留在原地的和谷跳脚咒骂,“可恶,进藤是我的兄弟,塔矢门下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和谷!”伊角出声提醒他这里还有一个‘塔矢门下’。 被恶狠狠盯着的塔矢亮浑不在意,微微侧脸,似乎在想着什么,碧绿的眼睛幽深莫测。 ********************* “这是尤莱亚的检查报告。”金发蓝眸的医生将厚厚一沓纸张放在桌上。 坐在这个临时的医生办公室里的修·阿尔弗雷德伸手拿起,快速浏览着。雕塑般的侧脸刚毅冷淡,不露一丝一毫情绪,沙金的头发映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将手中的文件放下,即使他并非医学专业,但也能看出上面显示所检测的人身体良好。然而,能让丹尼尔·斯蒂芬斯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就可以肯定并非如此简单。 “直接告诉我结果。”他下了命令。 现在的他们不是从中学时代就相识已久的好友,而只是雇主与家庭医生的关系。 丹尼尔神色更为严整,尚未脱去的白大褂让他褪去平日嬉笑亲和的样子,展现出一种严谨到不近人情的气质。 他没有再看那份检查结果,“从结果来看,尤莱亚·阿尔弗雷德的身体情况一切正常。” “但是,”通常在这个词后的,都不是什么让人期待的话,“我跟他聊了一下,发现一些可能的状况。” 天空色的眼睛闪烁了下,“人的大脑是十分神奇的,即使以如今的科学进步,也不能了解其十分之一。” “尤莱亚的情况是个十分有趣的案例。”似乎想到了初见这个病人的场景,他嘴角露出一丝兴味,“当时被送到我手下的孩子,在仪器检测下的脑电波波动之剧烈简直让人无法置信。” “你知道吗?”他猛然站起,几乎手舞足蹈,“我从没见过那样的脑电波图!不不,我相信即使找遍所有有记录以来的资料你都不可能找到那样的脑电波!” “如果当时那个孩子的脑袋当场爆炸我都丝毫不会奇怪!”被勾起狂热的研究欲的医生,眼睛里放出的光能吓退任何一个病人。 修丝毫不为所动,低沉的声线优雅漠然,“继续。” 这样漠不关心的姿态给医学狂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的丹尼尔摇着头无奈地重新坐下,“好吧好吧,我们继续尤莱亚的问题。” “事实上,当时在尤莱亚清醒过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一个脑子被烧坏变成白痴的病人的准备了。”丹尼尔双手成塔状搭在桌上,指尖撑着下巴,“然而,清醒过来的孩子,除了暂时性失忆外,一切正常。” “是的,我认为那只是暂时性的失忆。”他看着雇主兼好友深邃的眼眸,“正如我先前所说,我们对大脑的了解太少,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但我认为,尤莱亚的失忆,其实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虽然不清楚让他大脑活动如此剧烈的原因是什么,但就像被过大的信息流冲击导致当机的计算机一般,清盘重启往往是让其重新恢复功能的一种好方法。”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信息就此被删除丢失。”他放下手,后仰靠在椅背上,盯着办公室墙上肌肉血管毕露的人体结构图,“我认为它们只是被转入了‘后台’,在不影响正常运行的情况下,那些庞大的信息就在主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缓慢地处理分析,一点点消化着。” “直到它们被整理消化完毕的时候,就是‘计算机’还原的时机。” “到那时候,只需要一个按键,一个指令,”他做了个点击鼠标的手势,“就可以,‘一键还原’!” “而尤莱亚,从他近期的很多迹象可以表明,他的大脑已经做好准备,到了这个‘还原’的时候了。” “而你,修,”湛蓝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完美漠然如神祇的友人,“你要阻止这个按键的启动吗?”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一切医学科学知识均为胡诌! 原著漫画中进藤光的奶奶是还活着的,在刚遇到佐为去找爷爷下棋的时候,小光叫过奶奶。虽然比起从头至尾只出现过洗澡的影子和一只手一小撮头发(北斗杯篇)的进藤爸爸,进藤奶奶连个影子都没露。这里进藤奶奶是法国人的设定其实没什么必要,但因为这篇文刚写的时候是没有大纲的,前面的设定也不打算改了,就这么圆回来吧~(其实你就是想偷懒吧?!) 问了编编,同人写是可以写,但细节要求还不太清楚。我还是专心完结这篇吧~ 更新不给力,求抽打~求撒花~ 我最喜欢小光这个清澈懵懂的神情。 第54章 “修,你要阻止这个按键的启动吗?” 丹尼尔·斯蒂芬斯与修·阿尔弗雷德翠绿的眼睛相对,眼眸微眯,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半晌,他放弃般地耸耸肩,摊开手,“好吧好吧,是我过了。” “你是boss,这是你的私事!”说罢还在身前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以示保证。 “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我的建议是立刻将病人带回纽约。那里有更完善的设备,更先进的技术,以及病人更全面的治疗记录。”再次变成一丝不苟的专家范,丹尼尔细致清晰地给出治疗方案,“最重要的是,即使病人要恢复记忆,最好也要确保整个过程在我们的监控底下,以便保证可以及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病人的情况尚找不到可参考的前例。而在日本东京这个与病人过去息息相关的地方,也许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可能成为打开病人记忆阀门的契机。” “届时,突如其来的记忆冲击,或许会给病人造成不可预测的伤害。” “若是那样,就实在太可惜了。”白大褂纤尘不染到近乎洁癖的程度,年轻的医生微微惋惜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男孩的不幸,还是为了新颖的研究材料可能的损坏。 “所以,将病人带回我的地盘,由我……”在雇主越加冷肃压力强大的眼神下,丹尼尔终于察觉到自己因过度兴奋之下的失态,连忙改口,“呃,我们,来循序渐进地给出渐强的刺激。在安全的前提下,像剥洋葱一样,一点点剥开紧闭的花萼。” “当然了,一切都看你的意思。”丹尼尔靠回椅背,手中的笔随心翻飞旋转,“不过,如果你要将他带回去,最好早做决定。” “谁知道拖延下去,我们可爱的小尤莱亚会被哪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拐了去~” “比如那个日本棋坛的绪方棋圣?” “再比如,那个塔矢本因坊?” “天知道这个小小岛国的那些复杂的称呼哪来的?”丹尼尔做了个头疼的表情,但嘴角看戏的不怀好意笑容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这些都跟你无关。”修站起来,随手将文件拍到他脸上,“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是是~”忙着抢救自己的俊脸,丹尼尔不忘嘀咕,“这个闷骚!” 突然想起什么,他赶在修离开办公室前急忙叫住了对方,“这件事要告诉绫子夫人吗?” “你看着办!”回答他的是砰然关上的大门。 “喂喂,这是什么意思啊。”丹尼尔是真有点头痛了,按理来讲尤莱亚的事情应该是对绫子夫人负责的。说的准确点,这事其实跟修·阿尔弗雷德没什么关系。 但是,想到那个柔弱安静的夫人,她真的能平静地接受可能再次失去孩子的消息吗? 而且,丹尼尔想到自己的老板兼中学时代起的友人。自认算是少数能从修·阿尔弗雷德的面瘫脸上看出其心理活动的人,丹尼尔在这几年里见证了友人隐性弟控属性的觉醒,以致发展至今的澎湃汹涌。 “真是,以前怎么没见修对他那个弟弟这么‘兄弟情深’?难道弟控也要看对象的?” ************************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修·阿尔弗雷德走进酒店豪华套房客厅,隐约的谈话声从没关上的卧室门内传出来。他脚下顿了顿,脚步前进的方向偏转了下。 “好嘛好嘛,我错了我错了,和谷。我都道歉了好多次啦,你就放过我吧~”男孩声音越来越清晰,清越柔软的嗓音连不迭地求饶着,听上去格外的可怜可爱。 修脚步停在半掩着的门外,从半开的门缝里,能看见男孩盘腿坐在宽阔舒适的大床上打电话的背影。电话里的人似乎正激烈地不断数落着男孩,以至于他一边道歉一边还点头哈腰地做着夸张的动作,浑然忘记对方压根看不见。 “哥哥?!”突然,声音猛地拔高一个音调,“你怎么知道的?”然后电话另一头似乎说了什么,男孩的音量降了下去,嘟喃了一句,“我就知道,绪方大叔真多嘴~”明明在抱怨着,他语气里却有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丝丝甜蜜与娇懒。 简直,就像在闺蜜面前假作批评男友实则撒娇炫耀的小女生! 修眉心皱起,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锃亮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也导致,当专注于跟电话里的好友拌嘴的进藤光突然被高大的身影笼罩,反射性抬头,撞见一张他既敬且畏的脸的时候,大惊之下,手中的电话随着一声惨叫被甩在地上。 “喂喂!进藤?进藤?!听得见我说话吗?出了什么事了?!……”手机里和谷义高的大嗓门还在焦急地嚷嚷着,应该庆幸这家酒店的地毯足够厚实,手机完好无损。 在刚刚的惊吓中进藤光第一反应是猛然后仰躲避,半途却硬生生改变身体动作努力想要展示礼仪老师的教育成果。其结果就是,他维持着一个相当怪异可笑的姿势从床上滚落地板。 “呃……”晕乎乎地从地板上坐起来,进藤光向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兄长尴尬地笑着,“哈、哈哈……” 修·阿尔弗雷德平静地移开视线,进藤光顺着他目光移动的方向看去,然后,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抢救起他的最新款手机,“啊啊和谷!没、没事!我没事!!” “真的真的,只是个小小的意外!什么都没发生!!”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先挂了!下次请你吃拉面做赔礼啊!”说罢,无视和谷‘又是拉面?!’的抗议,一把挂断电话。 长吁一口气,进藤光整了整脸色,摆出礼仪课考试的架势,站起来走到修面前。只是那副接受检阅的僵硬表情、视死如归的气势,让面瘫如修·阿尔弗雷德都忍不住隐晦地抽了抽嘴角。 丹尼尔一直调侃他的‘面部神经僵硬’症状今年来有明显好转不是没有原因的。 “坐吧。”率先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修抬了抬下巴,示意。 左右看了看,进藤光实在不好意思吭哧吭哧地从房间另一头将另一把沉重的椅子搬过来,犹豫一会,就选择重新在床边坐下,当然,背脊绝对挺直。 默然半晌,修强迫自己无视乖乖坐着的男孩那双膝并拢双手置于膝上的幼儿园孩子般的坐姿,开口了,“我后天离开日本,你跟我一起回去。”平静的语气,却是命令的句式。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男孩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随着时间的点滴逝去,这份沉默渐渐沉重了起来。 男人冷淡的眼眸也一点点晦暗了下去,“尤莱亚。”他淡淡沉声提醒。 纤瘦的身影似乎颤抖了下,进藤光膝上的手悄悄握紧,“不……”小小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 雕刻般的深邃面容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色,然后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你说什么?”声线依然平静如昔,却莫名带上几分不悦的意味。 “我说‘不’!”终于鼓起勇气,进藤光抬起头,第一次毫不躲闪地直视这个兄长的眼睛,“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修·阿尔弗雷德是真的惊讶了。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个孩子这么清晰地在他面前表达自己的反对。事实上,敢于这么挑战他的权威的人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然而,这并不能让他为其的成长而高兴。相反,他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糟糕。 “你不回去?!”他语意不明地重复了遍。 “是是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进藤光所有的勇气似乎都已经用光了,就像被戳了一个洞的气球一般,瞬间泄气瘪了下来,“我、我很喜欢这里,而且还有很多地方我都还没有去,我不想那么快就……” 辩驳的声音在男人冷淡的视线下越来越没有底气。在这个比他大近15岁的兄长面前,进藤光总是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无所遁形的感觉。 进藤光嗫嗫地住了口,修却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嘴角勾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不回去……”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要留在这里的呢?”修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意味不明地笑了,“是为了电话里那个叫和谷的棋士?还是那个叫做藤崎明的漂亮女孩?” “再或者,是为了跟你‘同、居’的绪方精次,还有‘纠缠不清’的塔矢亮?!” 作者有话要说:丹尼尔是个医学狂人! 最开始是打算将丹尼尔写成一个温暖的知心大哥哥类型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平时花花公子工作中严谨到s的形象,也许是因为我怕自己会不小心将丹尼尔和哥哥写成一对? 据说人生看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对未来的择偶观有很大影响,想起我的第一个男神达西先生,难怪我对表面冷漠面瘫内心闷骚感情热烈的男性角色那么偏好。 其实我本来想写总统套房的,但觉得‘总统套房’这东西已经被写得很廉价了!口胡!随便一个总裁出入必住总统套房,到底‘总统’在哪里?! 好困,更完睡了~ 第55章 “看着我,尤莱亚!”金发绿眸的男人冷声低斥,“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个你毫不了解的,陌生的,甚至之前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他平淡而带着嘲弄的口吻能让人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就为了那个男人吗?绪方精次?还是塔矢亮?!” “够了!这跟他们没关系!”进藤光猛地从床边站起来。他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兄长,双拳紧握,身体紧绷,胸脯剧烈起伏着,就像一头极富攻击性的狮子。 然而,幼狮毕竟只是幼狮。在真正的成年公狮面前,它也许可以偶尔试探着稍稍亮出自己的牙齿和爪子,从喉咙里发出稚嫩的咆哮,却永远不被允许真正挑战地位更高者的权威,尤其当它面对的是一头真正的狮王。 静静对视半晌,进藤光颓然地跌坐回床上。 “这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他低声呢喃着,稍长的额发垂下掩住了他的眼睛。 修看着这个一改平日的活泼开朗浑身散发着无助迷茫气息的孩子,闭了闭眼。 “尤莱亚。”他睁开眼睛,声音微不可察地柔软了一些,“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我说的话吗?” 进藤光身体颤了颤,小幅度地轻轻点了点脑袋。 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份记忆。 *********************** “他醒了吗?” 低沉带着一丝磁性的声线,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带给人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让人不自觉升起敬畏的同时也十分的迷人。可以想象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意志坚定沉稳强硬的人,或许还是久居上位惯于发号施令的那种。 这是进藤光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在他还未睁开眼睛的时候。 “还没,不过就快了。”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要进去看看他吗?”第二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更……有人气一点。 安静了一会,就在昏沉中的男孩迷迷糊糊地猜测那两人是不是已经离开的时候,最开始的声音又出现了。 “我独自进去就可以。” ‘咔嗒’ 伴随着门被关上的轻微声响,‘嗒嗒’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逐渐接近,就像他的嗓音一般,给人坚定毫不迟疑的稳定感。 进藤光就快重新陷入沉睡中的意识被这样的声音稍稍唤醒了一些。 ‘是谁?’他突然生出了一丝好奇,想要看看有着这样声音的主人的样子。 然而,眼皮却仿佛突然有了千斤重,上下眼皮就像被强力胶粘在了一起,任凭他如何焦急地努力,都无法睁开。 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袭击了他。 他的意识蜷缩在身体内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仿佛被无形的牢笼所囚禁着,周围是灰白阴沉的茫茫雾气,无论他怎样挣扎着反抗着,却无法前进一丝一毫,看清一分一寸。相反的是,那浓重的雾气愈加紧逼,侵蚀着他仅存的立足之地。 ‘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睁开眼睛……’他心急如焚地一遍遍说着,以为自己嘶哑着声音大声嘶吼出来,一晃神却发现他其实连嘴皮子都没有张开。 身体仿佛沉渊在深不可测的海底,巨大的水压让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量。沉甸甸的手脚已经丧失了主导权,胸口似乎被大力挤压着,痛苦的窒息感弥漫了上来。脑子里似乎有人在拿着锤子‘邦邦’地敲击着,一阵阵潮水般的钝痛回响着。 就在男孩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着一场痛苦艰难的战役的时候,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边。进藤光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带一丝感情意味的,淡漠的,安静的视线。 视线的主人在看着他,却只是看着他。没有恶意,没有审视,甚至不含关切。 这样的视线却莫名地让进藤光挣扎翻腾的意识安静了下来。从视线主人的身上,一股让他安心的气息传达了过来,仿佛磐石一般,毫不动摇,永不迷惑,无惧,也无畏。 修·阿尔弗雷德站在病床边,翠绿的眼睛平静地打量着病床上的男孩。 非常漂亮的孩子。 这是他心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 即使已经在照片上见过,但此刻,修依然为面前的男孩而惊叹。 他也许是一个连造物主都没有预料到的奇迹。 优美流畅的线条,兼具东方细腻和西方立体的轮廓,精致到毫无瑕疵的五官,还有仿若正午阳光所化的灿烂额发。 尽管见过的美人不少,其中甚至不乏名媛佳丽和世界知名巨星,但这个尚未完全长开稍带稚气的孩子,还是美得让他一瞬间无法言语。 那是超出了性别界限,主观审美,言语难绘,丹青难描的美丽,在第一眼的震撼冲击之后,留下的,只有‘美’这样一个凌驾在个人偏好之上的概念。 修闭上了眼睛,想要从脑海中抹去那撼动心神的一眼,却又仿佛想让那样的美丽永远停留在记忆中。 强大的意志力带回了他的理智。 他重新睁开眼睛,终于能够像以往一般,摒弃个人感情干扰地看向那个孩子。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男孩白皙的肌肤苍白得有些病态,在西方人眼中过分纤瘦的身材在纯白的病床上显得更加瘦小,漂亮的脸蛋也似乎有些消瘦。 与资料中相比,现在的男孩少了照片中的生气勃勃,阳光活力,却多了几分让人怜爱的病弱柔软。 修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细细打量着。抿着的唇是清淡的粉红,似乎有些缺水,唇瓣微微干瘪着,就像在祈求着水的滋润,也,仿佛无声地诱惑着……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上移。 男孩纤长英挺的眉此刻轻轻蹙起,似乎它们的主人在睡梦中并不愉快。羽扇般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紧闭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乖巧可爱。修不禁想到了照片上男孩清澈灵动的绿色眼眸,或洒满阳光,或灵气逼人,或凛然凌厉…… 而现在,如果这双眼睛睁开,里面呈现的,会是怎样的风景呢? 就在修盯着男孩神思不属的时候,病床上男孩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下一秒,两双同样绿色系却给人完全不同感觉的眼睛正正相视。 修·阿尔弗雷德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你……”他刚出口一个字,就被男孩脸上突然出现的难受神色打断了。 进藤光在意识放弃挣扎放松下来之后,就发现自己似乎被‘释放’了,重新取得了身体的调动权。几次小小的失败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居高临下低头俯视着他的高大男人。 他很高,起码在进藤光看来,大概要比他站起来高一个头有余。金属般冷锐的沙金色头发,沉静的翠绿眼睛,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角,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严肃冷淡的神情,就像一尊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庄重、深刻、完美。 ‘跟他的声音很相符的样子……’ 刚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的男孩,还不能很好地集中起精神,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 ‘然后要做什么?哦,好像是应该打招呼吧~’ 进藤光张了张嘴,还未发出一个音节,喉咙里灼烧撕裂般的疼痛就让他痛苦地皱起眉,一团咳嗽梗在了咽喉间。 “别说话!”下一瞬,他就落在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男人将他从床上半抬起来,让他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胸口,一手环着他,一手在他的背部轻轻拍打着。 ‘这个胸膛有点硬……’ 难受稍稍缓和的进藤光,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 不得不说,虽然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但男人手下的动作却是轻缓柔和的很。男人身上清淡冷冽的味道,也让他胀痛的脑子舒缓了不少。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座透着丝丝冷气的冰山? 进藤光忍不住舒服地在身后人身上蹭了蹭,身下的感觉又绷紧了几分。 ‘就是太硬了啊~’ 修僵硬地任男孩的脑袋在他的胸前动了动,隔着几层衣物,都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头发拂过他的胸前,细腻白皙的脸颊在整洁的西服外套上蹭了蹭。 “我给你拿点水。”他硬邦邦地说着,将男孩放回枕头上,将床头调高。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做这些事,而不是按铃叫个护士过来?! 细心地用棉签沾上水,一点点润湿男孩干燥的唇瓣。修一脸严肃地拿着水杯和棉签,仿佛面对的是公司的重大决策文件。 似乎男孩也觉得这个场景很有趣,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好了,你说话试试。”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才放下手中的工具,干巴巴地开口。 眨了眨眼睛,进藤光试探着清了清嗓子,没有感觉到难受,才迟疑着发出声音,“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喝水的时候,他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十分干净整洁的房间,甚至过分干净,纯白是这里出现的最多的颜色。 “医院。”修抿了抿唇,“这里是医院。” “哦。”并不为这个答案感到意外,进藤光茫然地环顾了下,才犹豫着看向男人的眼睛,“那么,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绪方大叔似乎不被大家看好啊…… 看来还是我把大叔写崩了,原本的想象里大叔魅力爆棚,堪可比各大‘天凉王破’的总裁^_^ 大叔你前途似乎不大妙~ 第56章 鱼贯涌入的护士医生将不小的病房塞德拥挤不已。 病床上的进藤光被医护人员摇下床头,身上迅速被贴上连接着各种医疗设备的膜片,偶尔有人低声询问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在一片白色的人影间,惶惶然地从人群间隙里看向这里他唯一算得上‘认识’的人。 正在跟身边金发蓝眸的医生低声讨论着什么的修·阿尔弗雷德,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男孩脸上不显,但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无助仓皇还有深深的不安。 修抿了抿唇在身边医生讶异的注视下,慢慢穿过那些忙碌的医护人员,再次来到男孩床边。 一个护士被他挡住了,正想张口警告,却被身边的人快速地拉拉手臂,使了个眼色,顿了下,她平静地转向另一个方向的工作,还特意注意不要打扰到两人。 修并没有在意到身边发生的这些小小风波,他低头看着重新平躺回床上的男孩。环绕床边的医护人员和各种怪异冰冷的器械让进藤光下意识紧绷起来,脑中空白的一片,就像被凭空吊在一片茫茫白雾中,看不到方向、看不到来处、看不到前路、甚至,看不到自己…… 无意识地,他伸手抓住了他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的一根稻草。 垂在身侧的手掌突然感到了细柔的触感。修任由男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地一点点接近。先是拉住了袖口,见他没什么反应,再试探着勾住对方的一根手指。这次修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看不出感觉如何的眼神,进藤光停顿了下,见男人没有更多的反感举动,稍稍一犹豫,就索性如一开始所想的,一把拉住了男人的大手。 纤细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男人修长宽大的手掌,轻轻的,甚至能用‘环着’形容。只是如此,男孩脸上深深的不安之色也散去了一些,甚至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可爱弧度。 修不看他,手下却一动,反客为主地将男孩的整个手掌包裹在自己手中, 进藤光愣了一下。男人修长有力、干燥稳定的大手稍稍有力握住他的手,似乎将他身上强大沉稳的气息,通过相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传达过来,让他迷茫不安的心也仿佛找到了暂时停靠的理由。 “修……”金发的医生走了过来,视线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转了转,脸上就有了点奇异的笑意,“绫子夫人来了。” 进藤光感到男人顿了顿,然后松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叫尤莱亚,我的……弟弟” 男人翠绿的眼睛郑重坚定,仿若许下一个神圣的誓言。 进藤光看着他走出病房的背影,从睁开眼睛以来就无所适从不安恐慌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 ‘我叫尤莱亚,我有个哥哥。’不断重复着这个念头,他嘴角带着笑意重新沉入沉甸甸的意识海洋。 ************************ “尤莱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尊贵如神祇的男人这么说,“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果你不这么聪明就好了~”他叹息般说。 不要那么聪明,不去追究那些失去的记忆,不去在意那些不合理的身世,安安心心地做‘尤莱亚·阿尔弗雷德’,做阿尔弗雷德家养尊处优的二少爷,做一个温柔似水的母亲的孩子,做……他修·阿尔弗雷德的弟弟。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聪明呢? 为什么非要弄明白一切呢? 这么糊涂下去不好吗? “做‘尤莱亚’不好吗?” 男人这么问,似乎也没有打算得到一个答案。 坐在床边的男孩身体颤了颤,低垂着的脑袋看不清神情。 ‘尤莱亚’有尊贵的身份,深厚的财产,几乎无所不能的兄长,还有一个美丽温柔柔弱的母亲…… 这样的身份,有什么不好吗? 还能要求更多吗? 但是,心底有个地方一直没有被填满啊~空落落地找不到凭依。 每一次每一次的午夜梦回,躺在空旷豪华的大床上,大睁着眼睛,任凭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任凭空虚孤寂如蚁蚀般啃咬着他…… 他做不到无视缺失的17年,做不到忽略心底隐隐的呼唤。 在那个永远记不住的梦境里,有着他痛彻心扉的过去,有着他最温暖快乐的回忆,有着那个永远看不清身影的飘渺人影…… 他在看着我,他想要跟我说什么,我跟他,有过怎样的回忆? 进藤光只是直觉到,那是他很重要的一部分,重要到让他每每夜半梦醒,都泪湿枕巾,怅然悲痛至天明。 你是谁?你是我的谁?我们有过怎样的过去? 在梦中一次次声嘶力竭地发问,得到的只是一个以扇掩唇的包容微笑。 你是……你是……你是…… 那个名字就在舌尖萦绕,似乎下一瞬就可以用尽全身力气喊出。 然而,每每此时,梦境就此破碎。 他大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被痛苦淹没。 “我要知道,你是谁!” “做‘尤莱亚’很好。”低垂着头的男孩轻轻说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这几年我过得很快乐舒适轻松。” “但是,”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男人威严的眼睛,“我不是尤莱亚,不,我不止是尤莱亚啊!” “我丢失了很多很多的东西,重要的的记忆,重要的人,重要的过去……” “我怎么能安心无视这一切,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懵懂懂的‘尤莱亚’呢?” 那双橄榄绿的眼睛里的光芒太过耀眼,修闭了闭眼睛,“你长大了。”他的声音里有感慨,有惆怅,有惋惜,“长大的鸟儿终将飞出巢穴,找到自己的天空,再不回头。” “可是,尤莱亚,”他微微压低身体,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了进藤光,“你还没有长大到足以面对外面世界的风雨,你会被淋湿,会挨饿,会受伤,会疼痛,会退缩……你甚至会死亡。” “你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些了吗?” 进藤光的眼神颤抖了下,复又坚定起来,“也许刚开始我会过得很糟糕,甚至想要反悔,但,每一只小鸟都是这样飞起来,飞向天空的,不是吗?” 修·阿尔弗雷德定定地注视他良久,“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 他站起来,大步离开这个房间,临走前顿了顿,留下一句话,“你的母亲很想念你。” 进藤光怔了怔,刚刚与积威甚重的兄长对峙的所有勇气坚定都在这句话下瞬间泄去,他颓然地后仰,把自己摔在松软的大床上,蜷成一团。 *** 脚步声重新从门外传来,与修的不同,这次的脚步声带着丝轻佻的感觉。 来人默默走进进藤光的卧室,在床边坐下。 感觉到床边的一角塌了下去,进藤光没有动。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是无声的安慰。 “丹尼尔,我是不是做错了?”男孩把被子扒拉成一团,头埋在里面,闷闷地说。 丹尼尔·斯蒂芬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爱的小尤莱亚怎么可能做错呢?” “他是那么美丽、纯洁、神圣……从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被他深深地迷住了~他就是我的天使,是我父派来拯救我污秽的心灵的天使……”丹尼斯拉长了调子向唱赞美诗一般吟诵着。 这番唱作俱佳的做派终于让进藤光‘噗’地一声笑出来,从被子里把乱糟糟的头拔了出来,“丹尼尔,你太夸张了~”他忍着笑,乐得不行。 “不不……”金发蓝眸的男子煞有其事地摇了摇手指,脸上神情庄重得仿佛在神父前宣誓一般,“我向我上帝起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 “好了,你对每一个女朋友都是这么说的吧~我可不信你。”进藤光鼓起嘴巴,抱怨着。 看到男孩恢复往日的生气,丹尼尔也笑了起来,搂住他的脑袋一阵揉搓,直把他弄得哇哇大叫。 “丹尼尔,你太过分了!”进藤光涨红了脸颊一边气呼呼地整理乱得跟鸟窝似的头发,一边抗议,“你来难道不是为了安慰我的吗?” “哦,你难道以为我是什么圣人吗?尤莱亚~我来当然是乘人之危的!在你失落伤心的时候发动攻势,让你沦陷在我温柔的怀抱里~” “我才不像你那些笨蛋女朋友那么好骗!” …… …… “好了好了,我投降我投降。”躺在被滚得乱七八糟的大床上气喘吁吁的丹尼尔举手示意,“年纪大了,玩不过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是丹尼尔太差劲了。”同样气喘吁吁的进藤光一边急促地喘气,一边灿烂地笑着。 沉默一阵,两人都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眼睛宛如夏季爱琴海的天空,碧蓝如洗,丹尼尔侧身,手肘支撑在穿上,一手托腮。 进藤光怔了怔,看着男人眼睛里的关切,无声地点点头。 “尤莱亚,我们认识有三年了吧。”丹尼尔收敛起随意的姿态,脸上严肃起来,“从你从病床上醒来,就一直是我在负责你的身体。” 在男孩迷惑的眼神下,他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失去的记忆最近应该有些零碎地恢复了,甚至很可能很快就能全面恢复。” “不用这么惊讶,我平时虽然不靠谱,但医学上你总该想象我的专业水准吧。” “我知道你现在很迷茫困惑。你只是想找回自己,这是每一个都会有的疑惑。” “但是我要告诉你,尤莱亚。你那些过去的记忆并不都是好的快乐的,它们有些可能会让你十分痛苦,甚至无法承受。而只要你离开这里,跟我们回去,你就可以一直是尤莱亚·阿尔弗雷德,做一个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的小少爷。” “告诉我,尤莱亚,即使这样,你也还是执意要留下来吗?” 安静的气氛流淌了很久很久,进藤光直直对视着丹尼尔碧蓝的眼睛。眼里闪过迷茫、动摇、挣扎、恐惧……但最终,留下的,只有坚决。 “即使最后的答案是我无法承受,但至少现在此时,我无法当做一切都不存在,安心地做尤莱亚·阿尔弗雷德。” “有什么人在呼唤着我,有什么人在等待着我。” “而我,也在追寻着那个人。” 丹尼尔谨慎地审视了一脸坚毅的男孩良久,然后,一巴掌盖住了他的脑袋。 “既然决定了,那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他下了床,走出房间,“不过,不要忘记给绫子夫人好好解释一下。” “她,是个好母亲。” 走到房门前,他顿了顿,“还有修,不要害怕他。” “他,其实也很关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上了活力更新榜,2.1万字的榜单任务 编编是觉得我更太慢,必须抽打一下吗? 拖延症加码字时速1000-的作者要苦逼了~ 第57章 “明明那么在意人家,何必摆出那样一副冷脸,把人吓跑了又自己躲起来后悔~” 丹尼尔斜靠在门上,调侃着办公桌后奋笔疾书的修·阿尔弗雷德。 “我没有后悔。”修头也不抬,语气生硬,“更没有躲起来!” 翻了个白眼,丹尼尔缓缓踱步走进,不顾主人皱起的眉头,一把将一堆文件扒拉到一边。 “说实在话,修,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任由他离开吗?”两手撑在办公桌上,丹尼尔紧紧盯着友人。 知道自己如果不给出答案,今天是别想顺利地工作了,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放下笔,“丹尼尔,那是他的选择。” “那你就什么都不做吗?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把他留下来,将他变成永远的‘尤莱亚·阿尔弗雷德’!”他有些激动地质问着,看进那双从来冷漠如冰一般的翠绿眼睛。 “但是事实就是,他不是‘尤莱亚·阿尔弗雷德’,他是‘进藤光’!”近在咫尺的友人激动忿然,修却只是平静地道出现实,“尤莱亚·阿尔弗雷德早就死去。作为替代品的进藤光也开始醒觉到自己的身份。而他也到了恢复自己记忆与身份的时候。” “三年前救下他的时候,我与绫子夫人的约定你也在场的。” “更何况,这一切,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 “那么现在,你又为什么这么激动呢?丹尼尔·斯蒂芬斯。” 狠狠盯着面前这个丝毫不为所动的雕塑般的男人,丹尼尔掩面长叹一口气,“修,这下我知道为什么学校里的人在背后偷偷叫你机器人了~”公平、冷酷、理智、纪律严明…… 修并不在意他的感概,“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出去,我要先完成工作。” “我记得一开始那个孩子很亲近你的,甚至超过了细心呵护陪伴的他的绫子夫人。”丹尼尔背对着男人,轻声说着,“你是为什么,要把他推开呢?” 在他身后,握着笔的修·阿尔弗雷德石刻般完美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复又闭上眼睛,再睁开,眸子已是一派冷静到深寒。 “不要让他伤心啊,修。” 留下这句话,丹尼尔合上了那扇沉重的门。 门后,修在满室寂然中,闭上眼睛,耳畔仿佛听到三年前那个孩子的笑语,‘哥哥~’ 阳光般的笑脸照进了他仿佛石刻的心底,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心灵的跳动。那样温暖的温度,那样让人眷恋的温度,那样,让人动摇的温度…… 在那一刻,修敏锐地感觉到心底有什么未知的东西破土而出,那是他所未曾经历过的,不曾了解过的,甚至无法掌控的东西。 理智一直叫嚣着危险与远离,情感上不由自主地渴望与注视。 那是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东西,陌生而美好到可怕。 而他,修·阿尔弗雷德,逃了,狼狈地落荒而逃。 他害怕自己的动摇,会造成万劫不复的后果。 运转精密的机器人,一旦出现一个程序错误,就可能酿成灾难般的崩盘。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那个孩子,用最冷淡的态度对待他,看着他一次次失望的眼神,却又锲而不舍地重新靠近。这是修从没有经验的情况。没有人教导过他该如何让一个人远离害怕自己,平常只需他一个眼神一个冷脸,他的下属就会自然而然畏惧不已。 然而在他开始想着,也许跟这个亲近一些也没关系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个孩子却开始疏远了他。他远远看着他的眼中依然温暖濡慕,但却不再靠近。他不在与他分享心事,不再扯着他的衣袖撒娇…… 修觉得有些失落,然而这也是他的目的。他只能笨拙地将伸手揉揉男孩脑袋的渴望死死压抑在心底。 &&&&&&&&&&&&&&&&&&&& 修·阿尔弗雷德的父母是再寻常不过的商业联姻。身为独女的克莱因·费斯曼嫁过来,将两份庞大的产业合二唯一,而这份轰动一时的合并财产,将会按照约定,由双方共同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修·阿尔弗雷德继承。 不幸的是,自幼体弱的克莱因·阿尔弗雷德在艰难挣扎着生下一个男孩之后,就撒手人寰。我们不能指望一个年轻英俊多金的男人安心在家做奶爸。度过了短暂的悲痛期后,老阿尔弗雷德很快重新投入到新一轮的纸醉金迷中,将襁褓中的儿子丢给保姆照顾。 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幸运的是,他没有变成一个敏感自闭的孩子,也没有沾染上很多上流社会的恶习,恰恰相反,他自尊自信坚毅公正理智聪慧到近乎‘圣人’。这让不少希望从他下手分一杯羹的人扼腕不已。 就在13岁的修开始接触他日后的帝国之时,老阿尔弗雷德再婚了。 老夫少妻,在有钱人间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不过美人总会有些小脾性小要求,在娇妻和父子关系冷淡的儿子间,老阿尔弗雷德会如何选择呢? 等着看笑话的不少人再次失望了。 这个新的阿尔弗雷德夫人,老阿尔弗雷德从日本那个偏远小岛国带回来的默默无名的女人,竟然是严格遵从他们国家女性规范。 恭顺,柔弱,如水温柔,以夫为天…… 这是绫子夫人作为一个妻子的写照。 也许这是一种另类的聪明,属于弱势女性独有的聪明。 因为这份聪明,他没有惹起修的反感。虽然不会有多少好感,但她被修这个继承人默许了阿尔弗雷德家的新夫人的身份。这对她而已,就足够了。 两年后 尤莱亚·阿尔弗雷德出生了。老来子总是更得宠爱的。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生命所剩不多;也许是为了新夫人母子日后的生活保障;也许是对关系冷淡的长子到底还存有一份慈父之心…… 老阿尔弗雷德立下了遗嘱。遗嘱中他将所有的股份和修的母亲留下的东西都留给了他,留给尤莱亚母子的则是大部分不动产和珠宝还有无法轻易动用的基金。 遗嘱公证之后,一片哗然。老阿尔弗雷德也许不是个好父亲,但他足够了解自己的孩子。在最后,他选择了十分聪明的遗产分配方法,既保障了绫子夫人母子日后的生活,也避免了由于不公而导致修的反感甚至恶意。 只要不涉及克莱因·阿尔弗雷德和他当初的约定,他确定修是不会在意留给尤莱亚母子那点东西的。相反,还能换来修对绫子的阿尔弗雷德夫人称谓的承认,让这毫无根基的两母子能平安地生活在这个上流社会,不被看低觊觎。 这也许是一生游戏花丛的老阿尔弗雷德最大的柔软了。选择了一个毫无威胁的女人做新的阿尔弗雷德夫人,不为长子留下隐患,又给了他们富足平安的生活。 至少,对绫子夫人而言,她是那么的感谢着这个丈夫。 即使在她的孩子意外去世的时候,这份感恩的心也没有改变过。 ******************* “感谢您的赴宴,绪方先生。” 顶层的餐厅,被整个包了下来,只有临窗的两个客人。 “应该是我要感谢阿尔弗雷德先生的邀请才对。”打扮格外庄重的绪方精次轻笑着举起酒杯示意。 在他对面,全套定制的黑色西装的修·阿尔弗雷德维持着基本的理解,浑身散发着任何三米内的人都能发现的不悦气息。 没有得到回应,绪方精次也不尴尬,顺从地放下酒杯,看向窗外色彩斑斓的繁华夜景,“东京是个繁华的城市。” “再这样也比不上纽约。”修淡淡回道。 轻叹一声,绪方精次确定了——来者不善。 既然如此,就无需多加客气,“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先生什么时候能将我的小朋友还给我?”他直截了当地发问。 修桌子下的手一紧,“你的小朋友?绪方先生这话说得真像个恋童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这个小朋友,无论按国际法律还是日本风俗,也是个完全的成年人了,可以按自己的自主意识形式。” “有些孩子即使已经成年,但对世界险恶尚且认识不足,需要更年长者的指引教导,才能更好地分辨善恶。” “家长的过度保护和爱意的确让人感动,但是这份呵护如果用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未免有些多管闲事了!” 修眼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绪方轻笑,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擦拭,“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职业棋士,但还是认识几个朋友的。” “其中一个恰好跟我说过一则秘闻……” “阿尔弗雷德家的二少爷,在年幼之时,就已经在一次绑架中,意外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本棋魂同人《舞与棋》在亮光王道吧,在亮光吧好像叫《舞动棋迹》 设定十分新颖出人意料,但人物背景改变导致的细微性格变化又十分合理,绝对没有ooc,文笔老练流畅,一点都看不出作者是第一次写文。 大家有喜欢亮光文的去看看吧 第58章 “阿尔弗雷德家的二少爷,在年幼之时,就已经在一次绑架中,意外身亡!” 两个同样高大俊朗的男子冷冷对峙,气氛一时冻结。 “我想我需要反省一下,”修·阿尔弗雷德率先打破沉默,“我低估了您,绪方先生。” 他微眯起眼睛,“你比我所想象的,更加……不容小觑。” 阿尔弗雷德家的二少爷,的确是在幼年身亡于一场普通的绑架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一方面那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甚至可称之为手段拙劣的绑架,不过是因为阴差阳错的某些原因才得以成功。即使如此,解救行动也开展得迅速而顺利,甚至没有动用多少力量。然而,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早产体弱被当做玻璃人般呵护才长到这么大的阿尔弗雷德二少爷,没有等到救援的到来,就已经哮喘发作而休克。惊慌的匪徒扔下了痛苦窒息的小少爷四散而逃,赶来的救援人员在将小少爷送进医院前就已经无力回天。 尽管后来修·阿尔弗雷德亲自下令,为这个意外夭折的幼弟报了仇,所有绑匪没有一个能逃脱痛苦的下场。但痛失爱子的阿尔弗雷德夫人依然因过度悲痛而陷入了精神错乱中。为了阿尔弗雷德家的声誉,修不得不下了禁令,阻止这件事外传。 悲痛的母亲一直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孩子已经凄惨地死去,一直一直守候在豪华而空旷孤独的大宅,等待她的孩子归来。 不管出于阿尔弗雷德家族名誉的维护,还是对这个可怜柔弱无助的夫人的些微安慰,修下令将此次事件掩盖下去,对外宣称阿尔弗雷德家的二少爷被送往国外修养。能够得知内情的家族,多半不介意在这种小事上小小卖一个人情。久而久之,再无人提起此事。而绫子夫人的精神状况也开始大有好转。 修·阿尔弗雷德原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了。年幼的孩子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琉璃般清澈的眼睛,被黄土掩埋在墓碑林立的家族墓地中,只余墓前一捧在微风中颤动的白菊。而那位夫人,在时间的抚慰下,还有阿尔弗雷德家族雄厚财力和声望请来的专家的治疗下,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面对现实。 这是他的原以为。 那个不平静的夜晚里,他被铃声大噪的电话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漆黑暗沉,伸手不见五指。 电话里那个不算陌生的女子的声音急切而破碎,悲痛而绝望卑微,却又怀着微小的一线希望,“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她几乎泣不成声,破碎的哽咽尚未出口就被迫切的哀求而掩下去。 除了孩子被绑架的时候,这个女子从未如此对他要求过。她一直谨守着本分,只接受给予她的,无论公平或不公,而不过多要求。恭顺、顺从……却又有着隐藏的傲气,这就是这个毫无背景的异国女子在豪门生存的秘诀。 然而,这一次,她打破了自己向来的行事准则。 她不顾一切地动用一切力量,哪怕将自己那丁点不值一提的傲气扔在地上让人踩,她用自己所有的脸面向这个继子哀求……只为了救她面前这个同样气息微弱生命垂危的孩子。 那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到了,什么都无法考虑了,她疯魔了一般要救这个孩子,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用尽了一切拯救她那个可怜的在痛苦和冰冷中死去的幼小的儿子。仿佛只要将面前这个孩子救下,让他重新露出灿烂温暖的笑容,让他清澈的眼睛重新睁开,多年前逝去的那个孩子就能得到安慰救赎一般。 修赶到的时候,台风刚过去的小岛一片狼藉,这个小城市唯一的一所大型医院人来人往,迎面遇上的每个人包括医生和护士脸上都洋溢着急迫和焦躁,各种乱糟糟的声音混杂成低劣的乐曲。 带着一群黑衣保镖开路的修,所过之处仿若摩西分海一般。路经的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这队身带煞气的队伍。 当找到绫子夫人,他名义上的继母的时候,修有一瞬间不敢置信。 眼前这个发型凌乱满脸疲惫衣服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女人,竟然就是他那个虽然不好奢华但格外注重仪表整洁的继母?! 她坐在一张小小的病床边,全神贯注地给病床上的人替换着冰袋,眼中的光是自从幼子死去后从未有过的希望和生动,还有温柔似水,母爱拳拳。 修愣了一下,这才转而看向病床上那个孩子。这一看就皱起了眉,也似乎明白了绫子夫人如此重视他的原因。 太像了。 这个昏迷在病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孩子,跟他早夭的幼弟太像了。 不是指外貌上的相像,而是给人的感觉。 如琉璃般透彻,仿若不然人世尘埃的明净。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安然地闭着眼睛。修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孩子的葬礼上。他那个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弟弟,同样是这样闭着眼睛,在神父的哀诵中,被一点点被盖上棺木,被关在漆黑冰冷的地底。 修从来没有过多在意过那个年岁相隔过大的弟弟,第一次,他开始想:他那么小,身体那么差,从小又没有怎么出去过,一个人被关在那样一个漆黑的小盒子里,一定会害怕的吧,一定会很寂寞的吧,说不定会在夜里偷偷哭鼻子。 他尚未来得及长大的血脉相连的弟弟。 修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了疲累不堪的女子手中的毛巾。已经重复这般的机械动作很长时间的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猛地看向身旁高大的几乎与自己一般年纪的继子。 这个柔弱的女人,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支撑到了现在,她疲惫不堪的脸开始放出惊喜的光芒,已经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救他!修,救救他。”她死死盯着这个关系冷淡的继子的眼睛,不容他退缩移开分毫,“我知道你可以的,修!你一定能救下他的!” “用尽我的所有也没关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救下他!” 她扯着他的衣袖,几乎失去理智地声嘶力竭地哀求。 这一刻,她的生命仿佛跟病床上那个孩子微弱的生命连在了一起。修毫不怀疑,如果这个孩子死去,再历悲痛的绫子夫人,打击过大之下很可能会跟着离开。 “请放心,夫人。”他抓住女子瘦骨嶙峋的手,看着她眼睛,用力保证,“我一定会救下他,以‘阿尔弗雷德’的名义!” 终于得到了满意的保证,早已透支身体力量的绫子夫人松开了修的手,一个安心的笑容在嘴角尚未来得及完全绽开,她就已经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 在梦中,也许她终于得以与她的孩子相聚。 当绫子夫人从仿佛一个世纪的香甜睡梦中醒来时,睁眼看见的,是飞机窗外近在咫尺的云朵和穿透云层而出的一束束金灿灿的阳光。 “夫人,您醒了。”一个时刻关注她的状况的女佣适时出现,调整座椅,小心地喂她喝了一杯温热的盐水。 “我在哪里?”她有些迷茫地发问,然后下一瞬她就想起了那个孩子,“他呢?那个孩子呢?他在哪里?!” “他很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回答他的是得到通知赶过来的修·阿尔弗雷德。 “因为当地设备不齐全,我将他一同带回去,等夫人您身体稍好点就可以到后方飞机休息室去看望他。” “修先生。”绫子瑟缩了下,对于这个丈夫的长子,她向来是敬畏大于慈爱的。他们年岁相差不大,而修·阿尔弗雷德自幼气势天成,尊贵逼人,让小地方还是孤儿出生的绫子面对他总是稍感自卑,不由自主地用对上位者的口吻。 “叫我修就可以了,绫子夫人。毕竟你还是我的继母。”修却毫不在意,“恕我冒昧,在夫人刚醒来就做如此不适宜的问话。” 绫子在他审视打量的目光下,不由低下了头,摆出恭顺的姿态,“是,您请问。” “我也许可以这么猜测,”修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夫人您的精神状况,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绫子抓了抓衣角,“蒙您牵挂,自醒来之后,我就感觉脑中清明,再无以往的混沌不明。” 修点了点头,继续,“那么,我可以假设,对于这两天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如今正躺在飞机休息室里的那个孩子,夫人您可以给我个清楚的解释。” 沉默了一瞬,绫子夫人深吸了口气,即使坐在飞机上位置不便,她依然倾斜了上半身,做出致歉的姿态,“是的,关于这件事,我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存稿中~大家先包养一下嘛~ 一句话简介:进藤光的成神之路 戳这里进去: [棋魂]神路 第59章 “我低估了您,绪方先生。”修·阿尔弗雷德微眯了眼睛,翠绿的眼眸里精//光闪烁。 显然他对这个让他不快的‘诱.拐’他的弟//弟的男人所做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或者应该说,他对于围棋这项他眼中普通的竞技运动在日本的地位还理解不足。作为一项传承千年的古老运动,围棋作为古代名士必备的风雅技能之一,历史上不乏痴迷于此的达官贵人。在唐朝,甚至有专为教导皇帝围棋而设的官职——棋待诏,日本历史上同样有此等教导天皇围棋技艺并出入宫廷贵府的职位。 虽然在现代,日本围棋的没落让其光环稍显逊色,但在华族贵胄古老世家豪门大户还有文人雅士等的眼中,围棋依然有着不可取代的高贵地位,尤其是绪方精次作为曾经的‘五冠王’塔矢行洋门下的大弟子,如今日本棋坛的ding梁支柱。在社会各界所得到的礼遇和尊敬,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更何况,绪方精次虽出身不算豪门,而且年纪轻轻就拜入塔矢门下成为内弟子,独立后更是放荡随意。但他出生的家族却也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当地广为人尊敬。更兼其本人长袖善舞,广结人脉,善谋略,知人心。在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这个年仅三十出头的男人,手中能动用的力量堪称惊人。 ‘没有绪方精次摆不平的事。’——这是棋院内部流传的小道消息。从他几次出手就轻轻松松解决了几起由小棋手冒失酿成的可能惹怒赞助方的事件就知道这话还是有几分真凭实据的。 “阿尔弗雷德先生只是不了解日本这个小地方罢了。”绪方精次轻笑,“小人物总是有他们的办法的。” “那么,请原谅我之前的出言不逊。”修端起酒杯致意,双方对视一眼,均抿了一口红酒。 放下酒杯,绪方开始正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的小朋友?” “哦,您的……小朋友?”修慢条斯理地用温热的餐巾一根根擦拭着修长干净的手指,“不知道绪方先生是以什么身份立场来说出这样的话的?” “当然是关心后辈的棋院前辈!”绪方精次摆出再正人君子不过的神态,道貌岸然得可以直接走上神坛。 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演就破了功。 绪方摇摇头,脸上是无奈的笑,“恐怕即使我这么说,阿尔弗雷德先生您也不可能相信。” 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暗红的酒液在杯中轻晃,纯正的色泽,醇香的气味,最ding级的红酒。 “我想,我与那个孩子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先生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了。我想在这里我就不用再多赘述了。”绪方轻呷了口杯中的酒,芳香的酒液在口中散发出让人迷醉的味道,浸透了每一个舌尖上的味蕾。 “我所能告诉您的就是,”他放下酒杯,直视着从刚才起就沉着脸的修,一字一顿,“我、爱、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ding层餐厅的一角弥漫,修·阿尔弗雷德冷冷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杀意升腾。 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临近,绪方精次轻皱起眉,“无意挑衅。”他摆了摆双手,做出道歉的表情,“我只是希望将我诚挚的心意传达给您,并取得您的同意。即使您并非那个孩子的亲生兄长,但在这数年时间里,您一直给予他很好的照顾。在此事上,我并不想招致您的反感。如果那样,恐怕那个善良的孩子会伤心的。”当然,如果对方执意要反对的话,也不过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哥哥罢了。 也许是绪方的最后一句话缓和了修渐渐上涨的怒气,他按捺住了‘回去后就找人暗杀掉他’这个激//烈的想法,但脸色依然不见得有多好,“我记得绪方先生已经三十有二了。”而尤莱亚才刚刚二十! 这样的刁难绪方精次早有预料,他不着痕迹地在修·阿尔弗雷德看不出年龄的脸上逡巡了一圈,“阿尔弗雷德先生似乎比我尚且年长一二。”你这个老男人就别拿年龄说事了! 修僵了僵,迅速恢复过来,“我想绪方精次先生明白兄长和爱人的区别。” 年长的兄长可以更稳重更周全地照料弟//弟,为其遮风挡雨;但一个年龄差距过大的爱人,在私//密相处中,各种问题总会不断暴露。从生理到心理的各方面矛盾,时间的差距并非简单的爱意就可以弥补的。需要双方不断的磨合、妥协、退让…… 这个话题对一个20出头的活力充沛的大男孩而言,还太过沉重。 “我可以成为他的爱人、兄长、保护者、引导者……”绪方轻轻闭了闭眼,陈恳而郑重地看着修,“也许他还年轻得不懂得‘爱情’两字的沉重,我可以慢慢教导他,引导他成为一个成熟的合格的男人。”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绪方沉默了一瞬,艰难地说出下面的话,“若是届时,他的选择不是我……” “……我会放手。” “放他离开,放他飞向自由的天空。” 再一次的沉默弥漫在两人周围,却不再压力重重,沉默不语的两个男人都默然思索着。 “您是个高尚的绅士,绪方先生。”修·阿尔弗雷德轻轻转动着酒杯,低垂眼帘,“如果您所说的一切均出自真心的话。” 绪方精次没有立刻出言保证,他知道修下面还有话。 “然而,我相信您此时此刻是真心诚意的,但日后呢?” “现在您还仅仅是看着那个孩子,享受到他美好的笑靥和不经意的温柔体贴……仅仅这样,就能让您不顾身份年龄舆论,义无反顾地爱上他。那日后呢?”修的声音轻不可闻。 “当你终于得到那个孩子,彻底品尝到他的甜美,享受到他美丽的身体,得到他全身心的爱慕之时,绪方先生,您还能坚持现在的想法吗?” “绪方先生,到了那个时候,那样人间极乐的诱//惑,您舍得放手吗?” 绪方精次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修没有催促,他静静地等待着这个男人的答案。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修想,也许他会十分欣赏面前的男人。不,即使如此境况,对方所展现出来的手段能量言语技巧,最重要的是,适时表露的真心和奉献的心意,都让他几乎要击节赞叹。 从阿尔弗雷德这个姓氏,就可以轻易调查出这个拥有庞大力量的家族的冰山一角。若是身为家族执掌者的修·阿尔弗雷德执意阻挠,只要将人带回美国,绪方精次余生就再也别想见到他心爱的男孩。 绪方也许并不清楚进藤光是如何成为阿尔弗雷德家族早夭的小少爷的,但他聪明地从最严重的方向去努力——获得修·阿尔弗雷德的支持,或者至少让其不再干涉两人。 “刚才所说,我会放手任他高飞这一点,并非虚言。”绪方精次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ding层餐厅的落地窗将整个东京最繁华绮丽的夜景展现得一览无余。这座彻夜不眠的魔都,在黑暗中迸发出与白日不同的癫狂迷乱,群魔乱舞,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诱//惑着堕//落的人群。 在夜晚的东京,任何隐秘的欲//望都可以被满足,任何正人君子都可以褪下白日的人皮沦为欲望的野兽。而等到晨光微曦,太阳升起,这座隐藏的城市才会再次蛰伏起来,等待下一个夜晚的到来。罪恶被掩埋,欲望的嘴脸被道貌岸然所掩盖,披上那层楚楚衣冠就依然是社会的精英,让人艳羡尊敬的成功人士。 多么丑陋的人,多么虚伪的城市,多么扭曲的世界! 只有那个孩子,带着最纯粹的光芒而来,清澈的眼睛永远不会蒙上丑恶的阴影,灿烂的笑脸永远如阳光般透彻明净。 他是绪方精次这冷眼旁观世事颠倒的一生,唯一的救赎。 而他,怎么可能亲手毁去这份信仰。 “我所爱的并非只是‘进藤光’这具简单的美丽皮囊,”他似乎自言自语般轻声低诉,“我爱他飞扬的神情,闪亮的眼睛,耀眼的笑容,更爱他坐在棋盘前的低眉思索,凌厉落子。我爱他的灵动纯洁的灵魂,也爱他灵光四溢的惊采绝艳。” “我爱着的,是那个仰望高远天空的孩子,那个自由高飞的灵魂。” “我爱他,不仅仅是爱进藤光这个人,我也同时爱着自己。” “爱着那个很久以前在我梦想中出现过的,肆意飞扬的绪方精次!” “我怎么可能将他困在牢笼中呢?怎么可能折断他的翅膀呢?” “毕竟我是那么的爱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绪方大叔也是有年少轻狂过的时候,只不过被世事打磨圆滑了。 第60章 没有人知道,绪方精次也曾经向往过成为他的老师——塔矢行洋一般的人,如山岳般厚重,如海洋般宽广,如天上的白云般高洁…… ‘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说的就是老师这样的人了吧~’绪方精次濡慕地看着那个身着和服的身影庄重而过,所到之处,棋士人员无不恭敬以对。 如果说,有谁能到达‘神之一手’的境界,一定就是老师了。他感慨地想。 然而,真正成为职业棋手之后,绪方精次才发现,他永远成为不了他老师一般的人,不,应该说,即使是他的老师塔矢行洋,也成为不了他心目中的人。 虽然早已知晓职业棋手并非超脱世俗的存在,甚至很多时候不得不在各方面妥协。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接受不能。 在日本,围棋自古就是一项高雅的活动,棋士也是备受尊敬的职业。但很多人都忘了,即使在古代,围棋地位最高、最为名士贵族推崇的时候,棋士也只不过是教导达官贵人棋艺为生的人而已。名声再如何好听,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生存依附于所游走的宫廷贵胄。 而现代围棋,已经完全成为一项竞技的运动。 围棋,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项游戏而已。 身处其间的职业棋手,又怎么可能专心追寻‘神之一手’! 绪方精次冷眼看着棋院方千方百计地讨好赞助商,看着那些志得意满的小棋手一点点被消磨掉锐气,看着仅凭资历的老家伙尸位素餐地占据高位,看着那些安于高额奖金的循环圈棋士…… 即使是他的老师塔矢行洋,也不得不为棋院的发展而作出妥协。 绪方精次甚至一度想放弃过,他梦想中的职业棋手并非这样的一群人?! 绪方的状态看似一落千丈,一时间他陷入了迷茫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成为职业棋手?他找不到自己继续留在职业棋坛的理由?他不知道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绪方精次不知道他的老师对他的状态是否看在眼里,大概是的吧,他总是将一切看透,却从不点出。最后,点醒绪方的,反而是与桑原仁的一局非正式对弈。 与秀策本因坊同姓的棋手,实力高强的头衔棋士,也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这是当时的绪方精次对桑原老头的唯一印象,毕竟他们的接触到底不多。 在棋院活动的间隙,被喝得醉醺醺的前辈强拉着对弈一局,本就不耐的绪方精次不是没有火气的,奈何对着那张醉得眼睛都看不见的布满皱纹的老脸,他实在不好发火。 ‘明明已经醉得连棋盘都看不清,还下什么棋。’只有两人的休息室内,绪方精次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前辈连棋子都放不稳,不知道这样的一局有什么意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原本的轻视不耐漫不经心已经被全部收起,绪方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在他面前,棋子零落的棋盘上,白子一条大龙被连根拔起,左下腹的布局也被切得七零八落,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几乎再无有一战之力的白棋! 白子败了! 惨败!! 即使在与老师塔矢行洋对局时都没有尝过如此屈辱的惨败,绪方冒着冷汗看向那个他所轻视的老头,却见他睁开了眯缝的眼睛,眼中精光湛湛,如出鞘名刀的刀锋,锋利、冷冽、气势慑人,闪烁着从无数场厮杀血战中淬炼而出的寒光,“年轻人,不管什么时候,轻敌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看着他弯腰捶背地站起来,嘴里念叨着,“老啰老啰,坐这么一会就受不了了。”就像任何一个公园里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呆若木鸡地坐在棋盘前的绪方,眼看着那个老头慢腾腾地走到门前,手放在把手上,突然停住了动作,回头,“不管你有怎样的梦想,想要走到哪种地步,不打倒我们这些拦路的老家伙,一切都是空谈。” “为生活而下棋,为名利而下棋,乃至为奖金而下棋,下的都是围棋。” “赢不了,你的愤怒也只是比他们更为不堪的笑话而已。”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坐在休息室内的绪方精次,还能听见那个老头在走廊中的朗声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啊……” 这样一场没有其他人任何人知道的对局,让陷入低谷的绪方精次重新焕发出胜利的欲望。 三个月后,他进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头衔循环圈。 一个月后,他在正式对局中再次遭遇桑原仁,再一次的大败。 赛后的采访中,被问及获胜感想的桑原仁,依旧皱着一脸橘子皮,毫不在意地开口,“哈哈哈……迷茫的小鬼终于看清路了,可惜对我来说到底还是太嫩了~” “年轻人啊~就是心烦气躁……” 绪方精次原本不多的感激之情就在桑原老头嘲弄的笑声中灰飞烟灭。 再之后,两人就莫名其妙地杠上了。 绪方精次开始改变自己,他试图以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既接受又明哲保身地身处这个现代浮华的职业棋坛,既置身其中又游离其外。他想要成为这场游戏的掌控者,至少也要不为游戏掌控,而不是迷失其间,忘记本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做到了。 高超的交际手腕,广泛的人脉力量,师出名门棋艺不俗,再加上迥别与一群老头的年轻英俊面孔……让他成为了赞助商眼中的大红人。他游走于一场场宴会活动间,表面光鲜亮丽,心底何尝不是冷笑自己的无奈。 他以为自己玩弄平衡做得很好,甚至暗地里虽然不承认也多少有点洋洋自得。直到他的老师塔矢行洋在一次私人对弈上,再次将他杀得片甲不留。他苍白着脸想起之前与桑原老头子的那一局,无力低头认输。 塔矢行洋静静坐在棋士里,渊渟岳峙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却凭空让人感觉到千钧重担般的压力。 “精次。”他平静地开口,用的是自从绪方成为职业棋手后就极少再用的亲密称呼,就像绪方仍然是住在塔矢大宅里的内弟子一般。 绪方精次为这样久违的称呼怔愣了下,然后挺直脊背、肃然端坐、低头受教,就像他还是初初拜入塔矢门下的小弟子一般。 塔矢行洋看着这个已经成年的高大俊朗风度翩翩的弟子,想起棋院高层和赞助商对他的称赞,心底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隐忧,“我们是棋士。”他想起幼子握着棋子迷惑清澈的眼睛,“不管现实如何改变,我们自己不能忘记这一点。”不能忘记身为棋士的风骨,不能忘记对围棋的热爱,不能忘记那些努力、艰难、忍耐…… “在身为职业棋手前,我们先是一名棋士!”塔矢行洋厉声而言,一字一句,如千斤重担敲击在绪方心头。 绪方精次悚然而惊。 他看到了古代棋手依附于达官贵胄生存的事实,却忘记了他们高洁自省的言行;他看到了现代围棋的没落,却忘记了为了围棋的延续和复兴而不断努力的棋院;他看到了为名利而下棋的职业棋手,却看不到他们同样为此日夜钻研的决心…… 绪方开始思考,他是否太过傲慢。 “然而,既然我们身为职业棋手,”塔矢行洋缓和下语气,“那就要承担起属于职业棋手的责任。” “繁琐的交际也好,无聊的活动也罢,现代围棋,不就是靠着这样一点点传承下来的吗?”塔矢行洋闭上眼睛,“时代已经改变,围棋的许多传统也随之变化甚至丢失,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守好本心。” 绪方低头不语,良久,对着棋盘对面的恩师,躬身行礼。 就在他走出棋室前,沉寂良久的棋室里,突然又响起了塔矢行洋悠悠的长叹,“‘神之一手’……真想看一看啊,哪怕一眼也好……” 绪方安静地关上了棋室的门。 有些事情,他还不到理解的时候。 然而,直到最后,绪方精次一直记得那句话,‘赢不了,你的愤怒也只不过是个笑话!’ **************************** 多年之后,绪方精次在棋会所前抓住了那个有着明亮清澈眼睛的惊慌失措的孩子。 只是一个不错的落子罢了,不过是个稍有点天赋的孩子罢了,绪方莫名就觉得,就是他了,那个他梦想中的人,那个可以实现‘神之一手’的人。仿佛冥冥中命运的指引,让他看到这样一场灿烂瑰丽而永恒神圣的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绪方大叔年轻的那一段,其实是过分偏激的看法,谁没有个中二的时候呢~桑原老头其实蛮看好小绪方的,不忍他就这么埋没或扭曲了,只不过用的方式比较恶趣味,也让好面子的绪方大叔从此跟他结下了梁子。 这章脑洞开太大,一时收不回来,绪方大叔那些年少气盛的岁月啊~ 新文存稿中,大家去瞧一瞧,顺手包养一下哦: [棋魂]神路 第61章 “我爱他,如爱己身。” 绪方精次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着修·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一字一顿,一字千钧。 他怎么能不爱他? 那是他梦想中的自己,那是他在这浮华世界唯一的救赎,那是他为之仰望、膜拜、珍重不已的存在。 他早已明了自己无法登上围棋的神坛。他幸运地没有迷失在这繁华烟云中,然而,清醒的头脑也直接而赤//裸裸地告诉他,他不具备登ding的资格。 在这条追寻‘神之一手’的道路上,从古至今,有无数的人为之而努力、奋斗、拼尽全力只为了能前进一点,再前进一点;与那个心目中的圣地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然而,他们都倒在了途中,无奈不甘地遥望着远隔云端的所在,最后化作照亮这条孤寂道路的点点星光。 ‘一眼也好,只一眼就够了,多想看一眼啊,那ding//端的风景……’包括他被称作‘最接近神之一手’的老师,都这样渴望而不可及地落寞着。 这么多或青史流芳或籍籍无名的棋士,都无一例外地停在了路上。差的到底是什么,是天赋?是勤奋?还是运气? 也许都不是。 仅仅因为,他们都不是那个人罢了。 神坛ding//端,巍峨殿堂,历经数千年,寂寂矗立,等待着的,从头至尾,只有那一个人! 那个叫做进藤光的孩子! 绪方精次想,在他抓住那个孩子的手的时候,有什么就已经被注定。 他将看着他重回神路,仰望他一步步走上神坛。 即使,痛彻心扉! 因为,他爱他啊…… 比爱自己更爱他啊…… “我爱他。所以我会给他最好的。” “包括放他高飞。” 绪方轻声低喃,“我爱他,所以我比他更希望看到他快乐。” “我爱他,所以我无法阻拦他。” 他记得当初那个孩子明澈的眼睛,记得他比阳光更灿烂纯粹的笑容,记得他端坐棋盘前的灵光四射艳惊四座,记得他蓦然回首却不见一人的落寞怅惘,记得他不经意间仰望天空的高远恣意…… 进藤光是一只注定高飞的鸟儿,他的眼睛注视着看不见的远方,他的翅膀准备着振翅划过天空…… 这样的一只鸟儿,是注定无法被关在笼子中的。 若是那样,他会日夜啼鸣,泣血自绝…… 毕竟,那是那么骄傲的一只鸟儿啊…… 修·阿尔弗雷德静静地听着男人的倾述,没有插话,没有打断,直到安静再次笼罩了这个角落。 “若是这是您的保证,”金发绿眸的男人最终开口,“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他轻轻地说,平静自然,没有身为家长面对孩子同性恋人的愤怒、不甘,更没有祝福……他仅仅这么说着。 “我无法替他做出任何决定,”他完美如雕塑的侧脸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仿佛也轻松了几分,“即使我同样在意他。” “然而,正如你向我提出见面请求时所言,”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子的侧面,“我的确不是他的任何人。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早已在幼年夭折。” “我没有决定他的未来的权利,即使某种程度上而言,我救了他。” “关于这一点……”绪方精次适时地想提出询问和致谢,却被修抬手打断。 “那不过是个意外。而且即使你要致谢,该感谢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他如今的母亲,我的继母——绫子夫人,是她执意要救下他的。”修翠绿的眼睛低垂,“更何况,这也能算是一个交易。” “我救了他,他成为‘尤莱亚·阿尔弗雷德’,慰藉尚未走出丧子之痛的绫子夫人。” “他不欠我任何东西。” 听到这里,绪方精次不禁皱起眉。 即使修·阿尔弗雷德一再强调由进藤光自己做主,但明显其间还有一个神秘的绫子夫人,这个自从神奇地从一介孤女加入豪门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消息难觅的女子。她又会是怎样的人?会是怎样的态度? “但是,”顿了片刻,修再次看向绪方精次,“我不知道尤莱亚,也就是你口中的进藤光,他是否对你怀抱同样的感情。” “或者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绪方敏锐地察觉他的话中有话,推了推眼镜,不发一言,等待下文。 “我救下他的时候,或者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发着高烧。”修仿佛陷入了回忆,“烧得全身通红,嘴唇干裂,再频繁地更换冰袋都无法让他的体温降下来。” “他很痛苦。漂亮的眉眼紧紧皱起,不断地shen//yin,嘴里低声喊着听不清楚的名字。” “虽然我救下了他,但实则我并没有多做什么。我的家庭医生告诉我,他的清醒简直堪称奇迹。” “然而虽然清醒过来了,但连日的高烧并非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修仔细地看向绪方精次,满意地看到男人紧张地收缩了下瞳孔,放在桌上的手狠狠攥了下。 “他失去了记忆,这点你已经知道了。” “还有一点就是,他再也长不大了。” “不明白吗?”绪方精次疑惑地蹙起眉,修沉yin了下说法,“这么说吧,你应该有察觉到,有时候尤莱亚的言行,过分地……与年纪不符。”他小心地选择了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词。 绪方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在与进藤光相处同//居的过程中,他的确有发觉到,男孩的表现偶尔显得过分稚气,甚至有时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 但是对方本就只是刚刚步入20岁,在日本风俗里才堪堪摆脱未成年的名头,这个年纪的男孩不成熟甚至叛逆都是情有可原的。更何况,进藤光的长相比起同龄人而言本就稍显稚嫩,加上一望见底的纯稚大眼睛,说是未满18都有人信。 而更重要的是,绪方精次记忆里的进藤光,大部分还停留在他从12岁的圆脸蛋淘气小男孩到17岁风华初现的阶段。即使在后来进藤光迅速成长起来广为人关注的时候,他也没来得及摆脱为人处世上的天真。 一个成熟处事圆滑长袖善舞的进藤光,绪方精次想象不出来。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点小小的隐秘心思,让他忽略了男孩的异常:对男人来说,一个青稚羞涩懵懂天真的恋人,很多时候都能满足他们不为人知的野望~ 但是…… 绪方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修·阿尔弗雷德在这个时候专门提出这一点,明显里面有着他没有想到的问题,而且是事关男孩的重要问题。 修看到男人重视的神情,才轻轻吐出了真相,“当尤莱亚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我们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因为他的失忆,检查里还包括精神方面的。” 听到这里,绪方眼神暗了暗。精神方面的问题,还明显不是小事。 “我们发现,他的心智停留在了大约15岁的时候。”修轻轻蹙起了眉,“至于为什么是15岁,而不是更小或是发现他时的17岁,谁也不知道。” “我们曾经侥幸地以为他只是心智成长较慢的那类人,然而数年过去了,情况并没有好转。” “即使他的身体已然成熟,他也笨拙地学会面对一些人情世故,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15岁的孩子。” “他一直在15岁,再也不会长大。” “你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修定定地看着绪方精次,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而绪方,却是松了口气。这比他想象中最坏的情况好太多了。 虽然心智无法成长,但从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进藤光的日常生活和基本人际交往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毕竟15岁已经算是不小的年龄了。至于其他的,他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保护好他。 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想法,修冷笑了下,“不,你似乎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那个孩子永远停留在了15岁,那个感情混沌的年纪。” “他永远分不清楚亲情、友情、爱情……之间的区别。” “而你,也永远无法真正弄清楚,他到底爱不爱你……” “一个你永远看不清心思,然而却无法责怪的恋人,你能忍耐多久?” “你会不断陷入自我怀疑、困惑中,在黑夜中看着恋人无知熟睡的天真脸蛋,深深为之无力……” “这样的结果,你能接受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嘤嘤嘤,榜单任务还有两千字,脑洞开不起来了,肿么办? 一切科学知识都是作者在胡诌! 第62章 “你能一直忍受一个永远不知道是否爱着自己的恋人吗?” 绪方精次独自坐在阳台,看着黑夜中的城市,耳边不断回响着修·阿尔弗雷德最后的那番话。 猩红的火光在他指尖闪烁,他的脚边,已经堆积了小小一堆燃尽的烟灰。 一个也许永远长不大的恋人,一个也许不会再回到职业棋坛甚至不再下围棋的进藤光,一个也许永远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区别的男孩…… “真是……”绪方突然扔掉手中燃着的香烟,捂脸仰头苦笑,“我在犹豫什么呢?” “从一开始……不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不管他是怎样的心思想法,不管他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所要做的……” “就只是爱他而已~” 绪方精次站起来,抖了抖沾满秋夜寒风的外套,无声地走进少了一半主人而这些天显得过分寂寞的卧室。 ************************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 停机坪前,巨大的私人飞机前肃然排列着两列黑衣墨镜的保镖。不远处,一群衣冠楚楚的商务精英整齐列队等候着送别顶头上司。 一身长风衣,修身直立,冷峻宛如神祇的修·阿尔弗雷德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孩,翠绿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进藤光低下了头,用沉默表达了他的意愿。 修闭了闭眼睛,“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走向登机梯。 进藤光猛地扬起头,眼角似乎有泪花闪烁,然而,他到底没有张口出声。 “有时间回来看看你的母亲,她一直在等你。” 冷淡而熟悉的声音轻轻传来,话语里的内容却让沮丧的男孩瞬间喜笑颜开。 “还有我啊,小尤莱亚。”金发蓝眸的花花公子笑得一脸猥琐地压了压男孩的头,“你可不要忘记这么爱着你的我啊~” “否则,我的心,可是会被伤透的~”他捧着心口,故作一脸痛苦。 “丹尼尔!”前方传来冷冷的呵斥。 “好了好了,我该走了。有什么问题,丹尼尔随时恭候尤莱亚小王子的倾述~还有……”他凑到男孩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声说,“别怕修生气,那家伙心软着呢~” 已经走到登机梯前的修·阿尔弗雷德忍无可忍,“丹尼尔·斯蒂芬斯!” “是是!”被连名带姓严重警告的丹尼尔忙朝男孩挥挥手,快步疾走到自家老友兼老板身后。 然而,修·阿尔弗雷德却没有立刻走上飞机。 空旷的停机坪除了寒风的呼啸再无其他声音,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进藤光疑惑地看着那个高大挺直的背影,然后听到熟悉的冷漠声音, “我说过,你是我的弟弟,尤莱亚。”尊贵如神祇的男人这么说,“过去是,现在是,将来……只要你愿意,你一直都是我--修·阿尔弗雷德的弟弟,是阿尔弗雷德家的二少爷——尤莱亚·阿尔弗雷德!” 留下这样一句话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迈步走上飞机,脚步一如既往地坚定毫不动摇。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进藤光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一瞬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感到一股热气从鼻腔往上涌,辣的他眼眶通红。 留在后边的丹尼尔无奈地耸耸肩,朝男孩做了个‘我就知道’的口型,才紧跟在老板身后消失在进藤光视线中。 飞机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停机坪,卷起的狂风让一群不敢挪步的商务精英的整副昂贵行头凌乱不已。进藤光却在这样的狂风中,仰起头,大睁着眼睛,看着那架白色的飞机在轰鸣声中渐渐发动,起飞,越升越高,飞向秋天高远湛蓝如玻璃的天空,划下一道优美的飞翔弧线。 直到飞机越飞越远,小得如模型般的影子消失在天空边际,他才重新低下头。 没有人知道,在他仰头的时候,有没有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 进藤光婉拒了那群他一个都不认识的所谓精英的热情相邀,一个人独自走出了机场。 即使说着留下的时候再如何坚决,他心底深处其实还是忐忑居多的。 修说的其实没错,这座城市对如今的他而言,尚且陌生之至,哪怕他已经在这里停留了数个月之久,也无法完全挥去这份陌生感。 现在,那么决绝地要求留下的他,真的要独自面对这座让他犹坠云端的城市了。 他低头踢了踢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看着它咕噜噜地向前滚动,一圈又一圈,然后被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所挡住去路,不得不停下。 进藤光迷惑地抬起头,顺着锃亮的真皮鞋子,是一双修长挺直有力的腿,然后是被西装紧紧包裹住的精壮上身,最后是熟悉的带着冷嘲微笑的英俊硬朗的脸。那茶褐色的头发,让人无形畏惧的金丝边眼镜,都该死的熟悉。 然后,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养的盆栽快枯死了。” 一开口就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告诉你要每天浇水的吗?”进藤光条件反射地指责。 “我是职业棋手,还是棋圣,每天忙得要命,哪有空闲给它浇水?!” “我不管,它如果死了,你赔我!” “好,我配你,多少盆我都赔……”男人轻轻笑起来。 与以往拌嘴模式不同的发展让进藤光愣了愣,两人对视一会,他不由得也抿起嘴,露出会心的笑容。 “大叔,我不在的时候你抽了多少,满身都是烟味……”男孩嫌弃的声音边走边响起。 “只是昨天凑巧多抽了两根而已。”男人急忙撇清。 “真的?”不相信的口吻。 “真的真的。再说你不是挺喜欢我身上的烟草味道吗?”说到后面,男人语气里已经是调侃了。 “胡说!”可以想象男孩一定是愤怒的涨红了脸,“我只是喜欢那种烟草味,没说喜欢你抽得满身都是烟味!” “还不是一样。” “才不一样!” …… …… 走到停车场,绪方精次正想邀请他的小同..居人坐上副驾驶座,一个黑衣见状的男人突然迎了上来。 就在绪方戒备的时候,他身侧的进藤光突然惊呼出声,“哈维尔,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美国吗?” 绪方愣了下。名叫哈维尔的男人已经隔开了他跟男孩,“小少爷 ,是大少爷让我连夜过来的。” “让你过来?”进藤光疑惑地歪歪头。 “大少爷吩咐我,小少爷在日本期间负责您的出行。”一板一眼的回答。 “呃,可是我在这里就一个人,还住在……”进藤光的眼睛瞟向了一旁的绪方精次。 “请不要担心。”尽职的司机明显训练有素,“大少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您在日本的住处和座驾。” “现在,请允许我送您回新住处下榻休息。” 哈维尔恭敬地弯腰伸手,指向一架……线条流畅锃光闪亮能让任何一个爱车的人都流口水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座驾。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上榜单了~一天8000字,快被榨干了…… 第63章 深谙弟弟心理的兄长大人留下的酷到没边的豪车,一如所料地让进藤光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大老远跑来接心上人回家的绪方精次,两眼放光、嘴角泛着可疑水迹的男孩,恋恋不舍地将银灰色流线型的车身摸了个遍,才兴奋地坐进这辆全球限量版里,朝车窗外随意摇摇手,绝尘而去。 被留下的绪方精次,无语地在汽车尾气扬起的浑浊空气中,独自萧瑟。 ‘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恋人……’ ‘一个你永远不知道他是否爱你,爱你到什么地步的恋人?’ ‘一个你永远无法分清楚你在他心目中和钟爱的玩具哪个更重的恋人……’ 绪方精次终于彻身体会到那个如神祇般的男人预言般的未来。 但是,绪方推了推眼镜,转身打开亮红色的车门,坐上驾驶座,‘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长不大就长不大吧……’ ‘就算要背他走一辈子,也不是背不起。\'' ‘就算是要与玩具争夺地位,又怎么样呢。’ ‘有些事情,何必弄得那么清楚……’ …… …… 被漂亮的车子诱惑了的进藤光,自然顺理成章地接手了配套的保镖兼司机,还有豪华公寓和佣人。将可怜的绪方大叔抛在脑后,孤枕难眠。 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被新奇的色彩亮丽的新宠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无暇顾及躺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的旧爱。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哈维尔,妈妈怎么样了?你来了她出门怎么办?”跪坐在宽大舒适的汽车后座上,进藤光攀着座椅后背摇摇晃晃地问着驾驶座的司机。 看上去不苟言笑完全可以去客串《终结者》里的类人机器人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男孩的动作,再听到男孩的问话后,棱角冷硬的脸上奇迹般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小少爷,夫人一切都很好,只是非常想念您。” “正是夫人极力向大少爷推荐让我来为您服务的。请不用担心,阿尔弗雷德家族的其他司机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足以满足夫人短暂的出行需要。” “另外,虽然我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有自信,”哈维尔难得轻松调侃了下,“但为免意外发生,还是请小少爷您乖乖坐好。” ********************* 哈维尔·莫里斯是一名退役的老兵,曾在战场上立下战功,至今那枚授予他的勋章依然被他每天小心擦拭得锃亮如初。然而,战场上枪林弹雨的生活和目睹战友的牺牲让他选择了退役,回归正常安逸的生活。 他为阿尔弗雷德家族服务已经有很多年了,准确来讲是作为绫子夫人的专属司机。 绫子夫人是个温婉和善的好主人,即使对佣人也没有丝毫的高傲不屑,更从不无故斥责刁难他们。在为绫子夫人服务的期间,哈维尔的工作一直很轻松自在。遗憾的是,因为恪守日本女性传统的习俗,绫子夫人出门用车的时候并不多,尤其是在老阿尔弗雷德先生逝去之后,更是几乎足不出户。 他是看着如今这个小少爷进入阿尔弗雷德家的。 记忆全失的男孩,睁着澄澈而懵懂的大眼睛,趴在后座车窗上看着眼前占地宽广而豪华的私宅庭院,“这就是我以后的家吗?”他回头询问怜爱地看着他的绫子夫人,眼中是全然的干净的疑问,不见畏缩,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依赖。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是看着而已。 这是个神性的孩子。 哈维尔眼前突然就出现了教堂里高高的穹顶、色彩斑斓的壁画、十字架上悲悯的受难基督像、以及透过彩色玻璃窗而入的纯净阳光…… 我的主啊~ 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注目着那个孩子走进那座空旷萧瑟已久今日却仿佛瞬间鲜活起来的豪宅。 一直没有成家的哈维尔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小少爷。 他就像一个小天使,不,他就是天使。哈维尔无比的确信,这是上帝的宠儿,遗落人间的一片圣光。 有了尤莱亚小少爷的存在,整个大宅都仿佛充满了阳光和欢笑,厨房的厨师每天琢磨更让小少爷开心的甜点美味,脸蛋红扑扑的女佣每天清晨在小少爷床头插上园丁精心挑选的鲜花,连绫子夫人常年忧愁的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和煦笑容。 而哈维尔,总是在男孩调皮而拙劣的捉弄中悄悄满足他的愿望,让那‘机器人’般的脸上露出更多表情。 这次小少爷的私自出游,还摆脱了一群保镖的消息传来时,哈维尔心急如焚。这么多年里,说句犯上的话,他早已将小少爷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然而,同样焦急的绫子夫人,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却要求停下了所有紧急寻人行动。 柔弱的夫人扶着扶梯慢慢走回房间的纤细背影,在哈维尔眼中,仿佛突然蒙上了千斤重的阴影,悲伤、艰难、不舍、无奈…… 从那天起,整座大宅灰暗下来,仿佛回到了小少爷到来之前的时候,唯一的一抹亮色,就是那个被不断保持得纤尘不染,仿佛遗留男孩欢乐笑声的房间。 您去了哪里呢?小少爷…… 为什么还不回来? ************************ “光,这就是你的家啊,好漂亮~”精心打扮漂亮明媚的少女看着车窗外精致的小洋房和小花园,感叹之余不禁有些心惊。 接到进藤光久违的电话邀请的时候,藤崎明无疑是惊喜不已的。她与男孩已有多日未曾相见,不免升起思念焦急之情,特别在得知那人重新出现在男孩并依然对男孩图谋不轨的时候。 尤其在得知男孩已然搬出绪方精次的公寓,正独自在外独居的时候,更是意外之喜。 然而,在约定地点处出现的,坐着高档轿车而来的男孩以及面前明显不是普通人在寸土寸金的东京能买下的漂亮小别墅,都让她心生疑惑,进而莫名感到忧虑。 她所熟悉的进藤家,可没有这样的财力;她所认识的进藤光,也不是能被恭敬的司机迎入车内而毫不扭捏的男孩。 “少爷,藤崎小姐。” 严肃的司机在她随着青梅竹马下车的时候,隐晦而审视的目光让她不禁绷紧了腰身,挺直脊背,拿出最好的仪态。 “明明,你怎么了?快走啊。”前方男孩的呼唤让走神的藤崎明惊醒。 “啊,好的……”她连忙快步赶上。 “阿光,你的那个司机好可怕的样子。”藤崎明偷偷看眼走在身边高出一个头的俊挺男孩,微红了脸。 “有吗?还好啦~”进藤光挠挠脸颊,笑得阳光帅气,“哈维尔其实就是表情比较冷,熟悉了就知道人很亲切的。” 想起那个外国司机能吓哭小孩的脸,藤崎明僵硬地笑了笑,忍不住暗地里抽抽嘴角。 “明明,进来吧,这就是我的新家了!”男孩快乐地邀请女孩进入自己的世界,“你们是我第一次邀请来到这里的朋友哦~” “我……们?” 藤崎明的疑问尚未出口就已有答案——客厅中看似悠闲品茶的两个男人。 女孩一直以来温柔柔和的眼神瞬间如出鞘的利箭,浑身像打响警报竖起尖刺的刺猬般戒备起来。 “阿光~”她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挽上男孩的臂膀,“为什么绪方先生和……塔矢君在你也不事先说一声?多失礼~”柔媚的娇嗔仿佛抱怨亲密抱怨男友的任何一个热恋中的女孩。 ‘咯嗒!’‘咯嗒!’ 两声骨瓷茶杯与杯碟的碰撞声清晰可闻。 绪方精次看了一眼对坐与自己几乎同时放下杯子的塔矢亮一眼,两人视线对视一瞬,互相移开。 “呵呵,真是好久不见了,藤崎小姐。”他推了推金边眼镜,笑容毫无破绽,“唔,似乎也不能说是很久。” 藤崎明视线稍暗,很快也同样扬起无暇笑容,“是呢,我对于上次见面的场景还记、忆、犹、新!” 进藤光狐疑地在两人间游移了下,“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他可还记得藤崎明不久前还找自己打听过绪方的事呢,那是两人还明显素昧平生。 “机缘巧合罢了。”绪方轻描淡写地掠过话题,“光你的新住处真不错,我也动心了,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出售的房产呢~”绪方先生表示,房价再高,以他的身价也毫无压力~ “的确不错。”塔矢亮适时插话。身为塔矢一门未来的掌门人和棋坛被看好的领军人,他的身价不在绪方之下,“我正好有意置一房产别居。” 藤崎明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光来。 进藤光在硝烟浓厚的气氛中,迷茫地看身边的女孩,又看看笑容和煦的两个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要背他走一辈子,也不是背不起。”——这句话借用了c大的《motal flower》里的结局的一句,勿怪。 入v两月以来,很感谢各位支持正版的朋友,还有投了霸王票的朋友,让我十分感动。再次感谢大家! 即使写文的月收入只有不多的100元,也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让我对接下来的生活和可能艰辛漫长的求职路有了信心,祝我早日找到工作吧,么么哒~ 写文不会放弃,但如果以后有所怠慢,希望大家多多包涵!虽然我的更新速度总是让大家失望,这点真是对不起了。 新文存稿中,大家去瞧一瞧,顺手包养一下哦: [棋魂]神路 第64章 从表面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场成功的下午茶会——精致舒适的布置、美味可口的茶点、有礼恭敬的仆人、笑意盈盈的来客…… 如果忽略几位客人间萦绕的古怪气场的话。 这种让进藤光浑身不舒服却无法寻找到源头的气氛,让他在送走客人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小小松了口气。 婉拒了男孩派车相送的好意,藤崎明笑靥如花,“不用担心,阿光,我想绪方先生或者塔矢君不会介意送我一程的。是吗?”暗藏刀锋的眼神斜斜瞟向一旁的两位丰神俊朗的男士。 既不愿意给男孩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对女孩心思心领神会的男人们均微笑示意,一派无可挑剔的绅士作风。 “那……好吧,你到家给我打个电话好了。”话已至此,进藤光也只好犹豫着表示同意。 *** 等送客带路的仆人离开,三人就僵持在两辆虽风格不同但同样闪亮且价格高昂、让人流口水之余心生仇富心态的高档轿车之前。 “塔矢君的脸皮之厚真是让我叹为观止……”藤崎明讽笑,“棋坛贵公子?啧啧……” “虚名而已。”塔矢亮淡定如初,“那种东西不需要在意。” “是吗?”女孩掩唇轻笑,“倒是我多嘴了……” “那么,绪方先生?”藤崎明出乎意料地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看向绪方精次。 “我的荣幸,藤崎小姐。” “塔矢君,我们再见了。”女孩的告别似有深意。 “在这里把我放下就可以了。”一出别墅区范围,藤崎明就冷硬地要求驾驶座上的绪方精次停车。 “抱歉,我可答应过要将你送回去的。”面无表情的绪方丝毫不理会,“还是,你更想与小亮同坐一车?” 藤崎明看了看后视镜倒映出的后面的车子,脸上不由厌恶地皱了下眉,冷哼一声,偏转过脸不再发一言。 “藤崎小姐,您今天有些不一样。”停下车子,在藤崎明手搭上车门的时候,绪方蓦然出声。 “是吗?”藤崎明笑容甜美灿烂,“我只是在今天见到两位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 “再见了,绪方先生。”藤崎明看了眼后视镜里点烟的男人,轻笑着打开车门,扬长而去。 看着女孩轻快的背影,绪方精次吐出一口烟,眼镜后的眼睛无人可窥见。 “女人,可不能小看啊……”他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小亮,这点你可还没有足够的体会……” 他知道一个疯狂的女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更知道不管平日如何软弱无力,当一个女人狠下心的时候,她能搅动的风雨,是如何的让人心惊…… 而他刚刚,就在这个名为藤崎明的女孩眼中,看到了那样的眼神…… 所幸的是,他同样知道,当一个女人爱一个人爱到失去自我的时候,那份感情,就已经超越了爱情的界限。 爱情,会让一个女人嫉妒疯狂, 超越爱情,却会让她从本能里保护那个人, 哪怕从爱里生出的恨是如此蚀骨入髓…… 不是没有想过阻止,但是他清楚,不管如何,这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何况,他怎么舍得? 那是进藤光啊,是他最心爱的男孩,是他梦想的唯一……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命运给予他的宣判,等待男孩的选择。 ***************************** “夫人?!” 当清晨的第一丝阳光投入沉寂的大宅之后,仿佛从沉眠中艰难地睁开眼睛,一个个训练有素的佣人陆续开始轻手轻脚地出现在自己的岗位上,为此时这里唯一的主人而忙碌着。 当厨娘走入厨房准备开始早饭的准备工作之时,她被里面的一个纤细优雅的身影吓了一跳,不禁惊呼出声。 “莫莉。”忙碌中的女人从专注手中的动作中回过神,看到门边的人后轻轻点了点头。 岁月的流逝没有带走这个女子身上的风华,反倒是为她增添了几分沉淀后的韵味。 “怎么可以让夫人亲自动手?!夫人想要吃什么,让我来吧!”即使这位夫人平日待人如何亲切,厨娘依然不敢如此造次。 “无妨,我只是突然睡不着,想自己动手而已。”轻声慢语的女子,眉间一抹仿佛挥之不去的轻愁惹人怜惜,“何况已经差不多了。” 厨娘看着女子熟练地将香气扑鼻的汤汁倒入大碗中,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就新鲜出炉了。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在这几年里,她对这种日式食品已经十分熟悉。 天使般的小少爷最爱的就是这种食物,而且还每次都要夫人亲手所做。 ‘原来夫人是想念小少爷了……’已经年岁不小的厨娘不禁感慨。 每次小少爷毫无仪态地埋头于大碗拉面中一脸餮足神情的时候,夫人脸上的神情总是前所未有地温柔与满足。 大概亲手为孩子做一顿饭食,并看到他们满足的吃相,就是每一个母亲最大的幸福了。 “夫人,我为您端出去吧。”见到主人对着成品一脸恍惚,久久没有动作,莫莉出声轻唤。 不知陷入如何的思绪中的女子回神,犹豫一下,点点头。 餐桌前的女子挑起一根细长的面条,动作优美地送入嘴中,细细品尝。 良久,她却忽然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 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而入,细细撒满每一个角落。 女子如云般的鬓发轻轻垂下,修长的脖颈仿佛不堪重量,弯出一个纤弱的弧度。 ‘妈妈,拉面就是要大口大口吃才美味的啦!’在她的轻斥下,男孩却露出比朝阳更灿烂的笑容,这么小小反驳着,一边还不忘捧起海碗,大口将碗底的汤汁倒入口中,末了还舒服地拍了拍鼓鼓的小肚子,满足地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 她只能无奈而纵容地摇摇头,心底却升起名为幸福的味道。 然而,这样美好而虚幻的时光到底到了终结的时候。 ‘他说要留在那里。’日前少有的出现在这里的她那并不比她小多少的继子,这么告知了她。 这个她仿佛早有预感却又不敢细想的消息。 她偷来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然而,这毕竟是她偷来的。 那个孩子,从来不属于她。 轻颤的羽睫掩不住水眸中的悲伤。 ‘啪’一个小小的水滴落下,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个圆形的深色印记。 她在等待宣判…… 而唯一有能力掌握她的判决结果的, 只有那个孩子…… ************************** “光,你现在出来一下可以吗?”电话中的女孩轻快明媚地发出邀请,毫无异样。 然而,男孩心底不知为何,直觉隐隐的不安。 这小小的异样被他迅速忽略,“没问题,我现在有时间。” 即使失去记忆,他依然不舍得让这个女孩失望伤心。 就像以前一般…… 很快到达了藤崎明指定的地点,进藤光心底的隐隐颤动越发明显。他定定神,向坐在公园长椅上垂首敛目似乎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少女跑去。 “明明!” 被熟悉的声音惊醒的女孩抬起头,看着阳光中的男孩向自己跑来。 就像多年前那个有着肉肉脸蛋的小男孩…… 藤崎明眼眶不禁有些微微的湿润。 用力眨眨眼,她仰头看着在自己身前微喘着的进藤光,“陪我坐一下好吗” 进藤光默默在女孩身边坐着。 从坐下开始,两人都没有再交谈过。然而生性活泼好动的男孩还是静静陪着女孩。 他对身边女孩此时的心思一无所知,但这不阻碍他安静陪在她身边。 他知道,女孩此时需要的,也许只是这样的无声陪伴。 “真好啊~”一直沉默不语的藤崎明看着阳光下追逐打闹的一群小孩,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 “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那么简单直白地快乐着……” “呃……”不善于安慰人的进藤光挠挠头,有些笨拙,“但是小孩子的时候,总是想要快点长大。” ‘呀,我说的都是什么呀……’ 藤崎明看着有些沮丧地垂下肩的男孩,微微笑了,“是啊,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光。” 藤崎明想要去的地方并不远。 然而,陪伴女孩身边步行着的进藤光却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下了脚步。 心底隐隐的颤动越发明显。 即使闭上眼睛脚下也能准确无误走过的街道、从未到过却仿佛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风景、再也无法忽视的熟悉感…… 进藤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僵硬站立着看着面前不远的普通民房,无法挪动一步。 似乎只要继续向前,有什么,将会就此破碎…… 突然,无声走在他身边的藤崎明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地埋首他的胸膛。 “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是,我已经无法继续忍耐。” 女孩在他身前低声呢喃,长发掩住了她的面容。进藤光感到仿佛有灼热的濡湿感直直透过衣服,将胸前的一小片皮肤烫得无法忽视。 “请你原谅我,光……” “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比任何人都……” 就在此时,颤抖的沙哑的女子声音响起,“小光?” 鬓边微现灰白面容已经开始苍老的中年女子,拎着的购物袋不知不觉地从手中滑落。 她的身躯颤抖着,脸上不敢置信、悲伤、喜悦……种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她哽咽着,“你是我的小光吗?” 她在最美的梦中都没有出现过的,她唯一的儿子,她最心爱的孩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好久,修改了好几次,最终决定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小光恢复记忆吧……最重要的羁绊,关键的契机,除了围棋和佐为,大概也只有父母了。 左薇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9 07:29:01 左薇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30 20:19:40 感谢我的小萌物们~么么哒~ 新文《[棋魂]神路》存稿中,求包养哦! 第65章 从外面回来,绪方精次略带疲惫地掏出公寓钥匙。 最近在外奔波联络的频率过于频繁,纵使绪方早已习惯甚至娴熟于各种或声色犬马或虚与委蛇的交际场合,也不禁从心底感到厌烦乃至厌恶。 这让他更为思念起与男孩在一起的平凡而安宁的时光。即使什么也不做,与他心中的男孩同在一个空间,就足以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平静与满足。 他捏了捏鼻梁,将钥匙插入门中。 桑原那只老狐狸以‘年轻人就应该承担起更多责任’为由,将额外的棋院事务扔给了他。他还不得不梗着喉咙接下。 没有多少时间了,在可能出现的暴风雨来临之前,他必须尽全力做好更多的准备工作。 他要为他的男孩构筑一个足以遮风挡雨的港湾。为此,他需要动用手中的所有关系力量,还要尽可能的扩大手中的权利和影响力。 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对方已经不再需要他。 拧动手中的钥匙柄,绪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门并没有上锁,而他确信自己早上出门前并没有遗漏,这所安保设施齐全的高档公寓也不大可能遭遇破门而入的洗劫。 绪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最让他期待的可能。 他的男孩,回来了。 *** 从玄关处传来的响动,让进藤光已经昏昏沉沉的脑袋稍稍警觉了一点。然而他只是意思意思地挪了挪身子,发现在如今的状态下从屁股下的地毯上站起来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之后,就立马放弃了这个打算。 绪方精次甫一打开公寓大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酒味。 他期待的神色不禁缓了缓,随手把门一关,手边的东西一扔,就大步踏入家中。 很快,他就找到了问题的源头——洞开的卧室。 眉心皱起,他心中升起不太美妙的预感、急迫甚至惊慌。 奔入的身影以及其带来的响动终于让进藤光抬起了头,摇晃的视角和迟钝的神经让他不太高兴。不过在艰难地将视线对焦,努力地撇撇头晃掉重影之后,他还是可喜可贺地认出了来人,露出笑容嘟囔了一声: “绪方大叔……” 迎接绪方精次的就是这么一只醉猫。 他在第一眼确认了男孩的完好无损之后,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被满地的酒瓶惊了一下。仅扫了一眼,绪方就认出那随意散落倾洒的酒瓶来自他多年珍藏的名酒,但此时他却丝毫顾不上为之心疼。 因为,在满卧室蒸腾的酒气里,坐在地毯上和酒瓶之间,冲着他露出憨憨笑容的男孩,明显不在清醒状态。 “大叔,你别晃……”进藤光的视线已经再次模糊起来,眼前走来的人摇摇摆摆地变成两三道虚影,且还在不断晃来晃去,让他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更加难受,“我头晕……” 他嘟起腮帮子,不满地嘟哝着。 闻言,绪方精次俯身的动作顿了下,下一秒,他叹了口气,弯腰扫开男孩身边的酒瓶,坐下。 “不会喝酒就不要糟蹋我的珍藏啊……”从醉得神志不清的男孩手中抽走抱紧的酒瓶,仰头就着瓶口倾倒入口中,就像那只是一瓶街边便利店随处可买到的普通啤酒,丝毫没有口中所说的珍惜之意。 单腿屈膝而坐,仰头喝酒的男人,动作间别有一番平日难见的利落潇洒。这样难得的随性不羁,放在这个男人身上竟没有一丝违和,反倒让其的魅力越发蓬勃致命地发散开来。 如果在这里的是任何一个女子,恐怕早已为这样爆棚的‘荷尔蒙’所倾倒,迷醉在男人眼睛后神秘邪性的眼瞳中。可惜,现在这里只有一个醉醺醺且不解风情的醉鬼。 “啊!”被抢了战利品的男孩口中含糊地发出抱怨的惊叫,“那是我的……”思考完全退化回幼儿形态,进藤光鼓着脸颊,努力伸起手,不依不饶地想从绪方手中将酒瓶抢回。 “噗嗤!”一手将酒瓶拿开不让男孩碰到,一手轻而易举地将扑过来的醉猫揽住,绪方精次忍不住失笑。 “你到底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因醉酒而浑身无力的男孩趴在男人胸前,晕乎乎地嘟囔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 “可是为什么我看好像大部分酒都是洒掉的?”满屋子的强烈酒精气味和大片湿透的地毯昭示了他的珍藏被浪费的事实。在绪方精次眼中,这似乎十分有趣。 仿佛也听出了男人话中的取笑之意,迷糊中的进藤光抬起了拳头,似乎想用力教训下这个可恶的男人。 然而,那微弱的力道落在绪方胸前,含义却更近似于抚摸。 绪方忍不住僵了僵。 深呼吸一下,平复了不合时宜的绮念,绪方头疼而不舍地推开怀中的男孩,“好了,不要闹了。” 却不料,一直动作迟钝的进藤光突然猛地爆发,趁机抢过酒瓶,一把将瓶口塞进嘴里。绪方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大口吞咽了几下。 “你!”绪方精次顿时急了,忙抢下酒瓶,焦急地查看男孩的状况。 “唔……”男人动作陡然僵住,没来得及出口的斥责被唇上的触感堵回去。 微凉鲜嫩的触感,在绪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的唇瓣就已经被撬开,随之被口腔温热的液体就猝不及防地渡了进来。 顶级伏特加无与伦比的烈焰般的刺激在相连的唇齿间轰轰烈烈地燃烧,热流随着酒液在体内的蔓延流遍身体,火焰蒸腾。 绪方精次在最开始的愣神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或者他根本已经丧失了理智与思考的能力,仅凭本能。 反客为主的男人,一手拦住进藤光的腰身,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迫使男孩仰起头承接他凶猛的掠夺。 澄澈的酒液从唇角滴落,微张的唇瓣和牙关无法闭合,口腔中的液体被猛烈地吮吸,一条灵活的舌头毫不留情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然后长驱直入咽喉,末了还在上颚狠狠地刮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退出。 “呼哈……” 终于被放过的进藤光趴在男人胸前大口喘息。而他靠着的激烈起伏的胸膛,也无疑证明了男人此刻的心情并不如他驾轻就熟的动作般平静。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绪方精次拦着怀中的男孩,仿佛认命般无力伏首,低声呢喃。 然而,他怀中的男孩,却将脑袋更深地埋在他胸前,发出闷闷的笑声。 笑声从一开始的低声闷笑,渐渐增大,以至最后进藤光甚至浑身颤抖起来,若不是双手抓着绪方的西服外套又被男人有力的手臂揽住,他可能已经滑落在地板上,笑得打滚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呃啊!”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最后因为生理性的抽搐而不得不停下。 进藤光撑着男人精壮的胸脯,仰起身来。 绪方的感伤却遭遇这般的嘲弄,不得不让他有几分恼怒。但是,在对上男孩不知因笑得过分激烈还是其他原因而带着晶莹泪珠的眼眸时,一切都仿佛瞬间静止了。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凉了下去……仿若沉入深深的海底。 男孩漂亮的橄榄绿眼眸,一如既往的澄澈,但却不再如稚童般一望见底地纯粹见底,让人见之从心底感到欢乐美好。 不,它们依旧纯粹! 绪方在心底反驳,它们从未染上过世俗的色彩,从未浑浊。 只是,它们此刻带着深不见底的魔力。 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明澈,却又那样地不可捉摸,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仿佛跨越千年的长河,仿佛明了一切,仿佛悲悯,又仿佛漠然…… 凡人无法理解神灵的世界…… 那是,属于‘进藤光’的眼睛。 这双眼睛沉静地注视着绪方精次,它们的主人突然伸出手,摘下了面前人的眼镜。两双眼睛毫无遮拦地互相对视。 “你说过,你喜欢我,对吗?”男孩仿佛喃喃自语。 绪方静静看着他心爱的男孩,“不,我爱你!” “那么……”男孩扬起一个朦胧的笑容,抬起手,手指轻轻覆在绪方眼睛之上,描摹着男人凌厉的线条,“这双眼睛,此刻注视的,是谁?” “是尤莱亚·阿尔弗雷德?” “还是‘进藤光’?” “告诉我,你在看着谁?你心中的人是谁?你爱着的,又是谁?”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绪方精次安静地看着男孩,看着他脸上悲凉的笑容,看着他清澈而悲伤的眼睛。 “不要这样……”他低下脑袋,与男孩额头并着额头,低声呢喃,“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 “我的男孩……”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的一切都由你主宰, 只求你能快乐无忧,幸福安宁。 所以,不要这样, 不要这么悲伤…… 不要这么无助…… 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呃,记忆还没彻底恢复的。 估计错误,下章交代…… 第66章 在绪方精次的怀中,进藤光感受着男人的痛苦悲伤,清凌凌的目光仿佛没有知觉般看着虚空。 “我见到了一个人。”他静静地说,“一个我本该完全陌生的人。” “是‘进藤光’的妈妈。” 他退出男人的怀抱,向后一仰,整个人躺倒在地毯上,注视着天花板。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询问的句式,却没有等待回答,“我撞进了你的怀里,你却反拉住我,叫着我‘进藤光’!”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你、明明、塔矢亮……” 右手臂挡在眼睛上,男孩的声音平静而隐忍,“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进藤光’!” “那么‘尤莱亚’呢?!” “谁又见到了‘尤莱亚’?!” 无声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无论如何控制如何告诉自己不哭都无济于事。进藤光蜷缩起来,背对着绪方精次,竭力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想成为谁? ——我能……成为谁? *** 尤莱亚·阿尔弗雷德,也就是失忆的进藤光,很早就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阿尔弗雷德家族的小少爷。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有所感觉,所以在偷听到仆人在背后的小声八卦时,他并没有多少意外震惊和伤心。 在病房里睁开眼睛的他,一无所有,一片空白。 被告知名为‘尤莱亚·阿尔弗雷德’,成为卓有名望财力的阿尔弗雷德家族的小少爷……这样在大部分人眼中幸运至极的事情,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感觉。 初醒的他,看着病房窗外,划过蓝天的飞鸟,心底怅然若失。 他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不仅仅是记忆。 低头看看摊开的掌心,纹路浅淡而繁复,在略显青白的细嫩肌肤上,组成神秘的图像。 攥了攥手心,这只手,曾经拿起过什么,曾经娴熟于什么…… 据说可以从手相看出一个人的一生,那么,将手心攥紧,是不是就代表抓紧了命运。 然而,一无所有的他,这只手,还能抓住什么? 他的命运,又在哪里? ‘留下来,求求你留下来……’温婉美丽的女子,笑意盈盈,眼中却这么哀求着。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动人。 不需语言的描述添彩增色,美丽而脆弱的女子将满腔母爱倾泻于他,视他为最后的稻草、唯一的救赎…… 她爱着他,如母亲爱着亲生孩子,如溺水的人爱着最后一块浮木,如信徒爱着他们的主。 罢了罢了,如果是她,那么成为尤莱亚又如何? 成为她的尤莱亚! 精致病弱的男孩,第一次抓住了女子的手,“妈妈。” 女子不敢置信地愣神之后,看着冲她露出笑容灿烂的男孩,轻轻答应了一声,眼睛里,却无法抑制地落下了幸福的泪水。 ‘我的孩子。’ 空白的过去被遗忘,重新留下的是新生的尤莱亚,永远15岁的尤莱亚。 永远孩童般纯真,水晶般清澈,永远不懂得复杂的成人世界。 他停留在了感情混沌的时期,再也不曾长大。 踏上名为日本这个岛国土地的一瞬间,有什么他尚且不明白的感情充盈胸膛,几欲落泪。 游子归乡,镌刻在身体里灵魂上的熟悉,是不会消失的。 撞进那个男人怀中,被拉住手臂,一声声换作‘进藤光’的时候,尤莱亚似乎感觉到,这就是他的宿命了。 宛如在空白幕布上一点点涂抹,黑色的墨汁挥洒出不可褪去的图案。 绪方精次、藤崎明、和谷义高、伊角慎一郎、塔矢亮……一个个黑白的人影跃然纸上。 还有,拿起黑白棋子时,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满足与叹息。 失去的空白过去被一点点填上,尤莱亚却开始感到恐慌。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这就是我的过去吗? 我真的是进藤光吗? 渴望与恐惧并存,灵魂的呼唤与心中的退缩交织,然后,在揭开幕布的一瞬,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不是尤莱亚,他也不是进藤光,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从被病床醒来的一片空白…… ******************* “我逃走了……”蜷在地毯上的男孩低声呢喃,“真是狼狈啊。” 见到‘进藤光’的妈妈时,见到那个已显苍老疲惫的女子的时候,黑白的色彩仿佛一瞬间有了颜色。整幅画卷色彩鲜妍地碎裂在他面前,无数的记忆片段在他身边回旋、飘落…… 世界瞬间颠倒,属于‘尤莱亚’的世界褪色崩塌,属于‘进藤光’的世界支离破碎…… 他站在记忆的交界处,看着满目疮痍,空洞失色。 他逃走了,狼狈逃走。 他是个胆小鬼,没有足够的勇气做出选择,也没有足够的觉悟面对一切。 身后传来女子沙哑悲痛甚至绝望的呼唤哀泣…… 他脚下顿了顿,却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他一旦回头,将会面对什么,他的世界将成为什么样,他又将会成为谁? 他不知道,他不想知道,他不愿意知道! 他只想找到一个地方,可以安全地躲起来。 “我不是‘尤莱亚’,我也不是‘进藤光’……”男孩将自己团得越来越紧,固执地拒绝这个世界,“我只是我自己,我不是任何人!” 他这么倔强地说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 绪方精次看着男孩小小的一团,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助悲伤。 这是他心爱的男孩啊,他愿意付出一切换来他的笑容的男孩。 绪方品味着心中撕裂般的痛楚——果我不能让你快乐,那么起码,我可以陪你一起痛苦。 他俯□,在男孩身边躺下,将背对着他的男孩轻轻搂住,不顾手下传来的轻微颤动。 “也许我并不能完全了解你的痛苦,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爱你。” “我爱着的,是现在在我怀中的人,是与我一起生活的你。” “不管是尤莱亚也好,进藤光也罢,我确定,我爱着的人,就是现在的这个你。” 在男人的轻声细语下,男孩的身体渐渐放松,打开,但仍然不愿意转过身。 绪方顿了顿,闭了闭眼睛,毫无保留地继续剖白,“我承认,我最开始是因为‘进藤光’而注意到你。” “我也无法否认,我曾经对那个名为进藤光的少年动过心。” “但是,”略微沙哑的嗓音里有着几分苦涩,“我不可能爱上他,至少,不会如爱你这般爱他。” 是的,绪方精次可以对进藤光动心,但他不能爱上他。 同为职业棋坛备受关注实力扛鼎的棋手,前后辈的关系,年龄的差距,还有进藤光与塔矢亮的纠缠……若是在清醒状态下,冷静克制的绪方精次,即使明了自己对金色额发少年的心思,却永远不会允许自己再踏前一步。 绪方精次,不会允许自己落到那样狼狈的境地。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远离着少年,用嘲讽冷静的面孔疏远隔离男孩,用繁华酒醉忘记那瞬间的悸动。 他做到了。他做到连自己都忘记对少年的绮思,忘记月夜下梦中的笑颜,忘记看到少年与塔矢亮一起时心中隐隐的抽痛。 他以冷静理智的姿态,冷眼旁观着这一场未萌芽的爱情的死亡。 “那个名为‘进藤光’的男孩眼中,看着的,永远在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远方。” “他是一只注定高飞的鸟儿,他的归宿在高远的天空。” “我对他动心,不仅仅因为他的相貌才华性格……更因为他是我的梦想。” “他是我曾经最美丽的梦,却永远不可能达成的梦。” “也因为如此,我不可以爱上他,我不可以亲手毁去我的梦。” 直到进藤光消失,绪方精次才终于承认,所有理由都不过是借口。 他无可救药地被那个男孩吸引着,却懦弱地不敢踏出一步。 那个名为进藤光的男孩,他端坐棋盘前的身影仿若穿越千年时光,他对弈时凌厉沉静的眼神似乎能看透千百年的迷障,他落子时指尖流淌着神秘的金色流光…… 一子落而天下惊! 那样超越神明的才华横溢,艳惊四座,流光溢彩! 谁能够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呢? 他带着神秘的背景莫测的棋力突兀出现在绪方精次面前,横空出世将一潭死水的职业棋坛搅得风生水起。 那样灿烂明媚的笑颜,那样风华绝代的身姿,那样惊采绝艳的棋力,如一抹浓重的色彩,撕裂了暮气沉沉的天空。 然而,绪方想,他早已看到,那个男孩,他踏上的,是那样孤寂高寒的道路。 ‘神之一手’! 古往今来,多少棋手怀着这个梦想坐在棋盘前,然后多少人在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绝望,或放弃,或最终化作点点星光照亮后人。 无一人,可以登顶;无一人,能够看到尽头的风景。 也许在棋会所前抓住那个有着清澈眼睛的稚气男孩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这,就是那个人。 那个能够实现‘神之一手’,能够登顶神坛的人。 不,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顶端,他早已见过顶上的风光,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向上攀登。 绪方精次对围棋的所有热爱,他曾经的所有梦想,他曾想成为的人——真正的棋士。 他在那个名为进藤光的男孩身上看到了他所梦想的一切。 “进藤光是神性的存在。” “而神明,是不可能为人类停下脚步。” “他在登上神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他抛下,无论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追赶。” “他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走在那条道路上,眼中倒映着巍峨的殿堂一角。” “他是不一样的,与所有人都。” “而你,”绪方搂进怀中的少年,在他头顶轻轻呢喃,“你是鲜活的。” “不喜欢喝牛奶、喜欢在家里赤脚走路、喜欢随手买奇形怪状的饰品回来、喜欢懒洋洋地窝在地毯上看漫画……脾气还很坏,爱撒娇……” “不知不觉就侵入了我的世界,把我变得面目全非。” “我喜欢的,是这样真实的你。” “不是进藤光,不是尤莱亚……” “只是你而已。” “所以,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即使只有很短时间也罢,你……爱我吗?” 我的男孩,你可以爱我吗? 请你爱我好吗? 不知不觉已经转过身来的男孩,橄榄绿的大眼睛与男人金棕色的眼睛静静对视。 “你爱我吗?”他轻声询问。 “我爱你。”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爱你……永远。” “那么,大叔。”男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来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出感觉,好纠结~ 做不做,是个问题!虽然即使做也只不过是拉灯…… 新文《[棋魂]神路》求包养 第67章 绪方精次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男孩,难掩郁闷地叹息一声。 心爱的人就在怀中,还发出如此明显的邀请,能忍住的简直就不是男人! 不是绪方真的如此‘禽兽不如’,而是当他停滞的大脑和狂跳的心脏终于冷却下来之后,未待有所动作,却发现,再一次给予他彻骨甜蜜折磨的小家伙,竟然已经若无其事地醉倒了! 看着那张睡得香甜无比的脸,双颊酡红,眉眼舒展,小嘴微张,还偶尔惬意地打个小呼噜。谁能想到他刚刚还满心悲伤愁绪, 绪方忍了又忍,几乎忍到内伤,才死死压下不管不顾将这可恶小鬼就‘就地正法’的念头。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绪方精次,你不能趁人之危!即使要‘禽兽’也要在对方清醒的时候!!你是有身份地位风度的精英人士不是斯文败类……去tm的!!!’再三深呼吸提醒自己要忍耐忍耐,仍忍不住在心底不顾风度仪态地暴了句粗口。 “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恨恨地瞪了若无其事的罪魁祸首一眼,绪方咬牙闭眼,沉郁地长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将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按捺下去。 轻松地抱起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男孩放在卧室大床上,盖上被子。 起身抬眼扫了下满室零落的酒瓶,鼻腔充斥着漫天的酒气,微闭眼,扯松领带,捋起袖子…… *** “唔……” 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的进藤光,还没清醒就先抱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本想坐起的上半身一下子没撑住重重砸在了睡在一旁的绪方精次身上。 “别闹!”前一晚收拾屋子到大半夜的绪方精次被从睡梦中打扰。困倦不堪的男人眼睛都没睁一下,手一抄将闹腾的小家伙往怀里带了带,牢牢压住,不耐地呵斥。 捂着好像成了两瓣的脑袋,进藤光埋在熟悉的气息里静静等待脑子里锤子一下一下敲击般的钝痛褪去,神智渐渐回笼了。 清醒过来了,之前发生的事以及昨晚的情况也还依稀记得,默了默,松了手,仰头正看见男人略显憔悴的脸。 忍不住就伸手轻轻摩挲着对方下巴上刚冒出的青色胡茬,短短硬硬的胡渣子,摸上去有点刺刺的痒痒的,却不扎手。进藤光来了兴致,玩心大起,越发放肆了。 正不亦乐乎的时候,作乱的手突然被一把抓住,动弹不得。进藤光抬眼一看,正对上绪方精次戏谑的眼睛。饶是他脸皮不薄,也不禁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绪方无奈地放开男孩的手,揉了把脸,感到精神稍稍恢复了些,才有心情应付进藤光的折腾。 “说吧,又怎么了?”看这小家伙眼睛咕噜噜转的样子,就知道他心底正打着什么鬼主意。 进藤光被一语道破心思,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扭捏了,腰一挺,整个人压在了男人身上。 绪方精次一个不察,胸口就沉甸甸的多了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一口气还在肺部就被砸了回去,差点没断气。 进藤光对男人的痛苦遭遇丝毫没有察觉,两手肘撑在绪方精壮的胸膛上,掌心托腮,看着男人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的光呼闪呼闪的,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是惊世骇俗! “大叔,我们私奔吧!” ************************ 一把拉开有些发黄的窗帘,带着海腥味的风裹挟着秋日不算明媚的阳光,从老式的木制窗子灌了进来,填满了小小的房子,驱散了满室久无人气的阴潮霉暗。 “大叔,我喜欢这里!”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感到自己整个胸腔都被带着咸味的空气充满了,进藤光睁开眼睛,回头看向杵在玄关处的男人,脸上绽出灿烂如花的笑容。 尤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疯狂举动的绪方精次,怔怔地看着窗前披着一层光晕,眼睛晶亮如星子的男孩,突的心底一柔,仿若冰消雪融黛色初现的涔涔暖意淌过,唇角不知不觉地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什么关系……’ 竹取家空置多年的老房子住进了两个男人,不大不小的新闻迅速传遍了这个有些封闭的临海小镇子。 因为没有什么特色加之地处较偏远,这个不大的小镇向来安静得近乎沉闷,鲜少有游客到来,突兀出现两个生面孔自然就特别引人注意。加上尚有老人记得曾经的竹取家,很快就有人好奇地私下议论。 幸而当地民风淳朴,除了一些调皮小孩好奇的探头探脑和上街时路人打量的眼神外,倒也没什么过分的传言。尤其在进藤光出门买了两回菜后,男孩在风吹日晒粗生粗养的当地人中格外显眼的精致相貌,还有爱笑讨喜甜嘴的性格,很快惹得一群大妈大婶们爱得不行。菜市场一圈逛下来,不仅预期的支出大有结余,怀里还抱着一堆免费赠送的蔬菜瓜果海鲜等。 看着满载而归的男孩洋洋自得的模样,绪方精次好笑之余,也对男孩‘招蜂引蝶’的魅力大感无奈。 这大概是绪方精次有生以来住过的最简陋的住处。 曾经的竹取绫子在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这个小地方甚至离开日本之后,并没有将生养她的故乡和逝去的父母唯一留下的东西抛之脑后。远在美国的绫子夫人专门请人照顾这所本该被时光抛弃的陈旧老屋,定期打扫维护。而她本人,也会间隔两三年回来小住几天,为父母扫墓祭奠。 即使如此,到底是年深日久的老房,墙壁泛出昏暗的黄色,木制的地板踩上去间或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让人忍不住担忧下一脚踩重了会不会直接踏空,犄角旮旯的角落里不时能发现细密的蛛网和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仅有的一间卧室连床都没有,只能临时买两个铺盖凑合着。 以前的绪方精次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有在这样简陋到可称破旧的地方住下的一天,而且还住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脱下了昂贵高档的西服,穿上男孩兴致勃勃挑选的廉价休闲衫,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平凡男人一般撸起袖子,扛回大包小包的米粮燃气瓶,修理坏掉的灯泡,甚至宰杀活鱼,驱赶惊吓到男孩的老鼠虫子等。 但是这也是他有生以来最放松最无所顾忌的日子。 不需要每天花费大量时间钻研棋谱、打谱、复盘;不需要与各色对手在棋盘上生死厮杀;不需要面对繁琐的活动和赞助商;也不需要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寻求片刻的快感…… 每天在阳光和远处海浪的涛声中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男孩恬静的睡颜;简单的早饭之后相携行走在古朴的街道,看着渐渐喧嚣起来的小镇和居民们纯朴爽朗的笑容;手忙脚乱地处理食材,弄得厨房一片狼藉,最后他不得不将帮倒忙的男孩‘请’出去;有时男孩会拉着他一道午睡,在狭小的房间里他们贴得那么近;更多的时候,他们漫步在午后的海滩上,他会笑意吟吟地看着男孩或卷起裤脚高一脚第一脚地踩在岸边的浪花上,或为意外捡到的漂亮贝壳而惊喜一笑…… 最后,在夕阳灿烂的余晖中,手牵着手,向着那个名为‘家’的地方走去,任黄昏的阳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样的简单,那样的……幸福安宁。 他们开始频繁地接吻。 或浅尝辄止,或热烈深情……在只有两人的小小空间里,在四下无人的广阔海滩上……在清晨微曦的阳光中,在夜晚隐约的海浪拍打里…… 安静的亲吻,仿佛时间就此静止;深深的亲吻,仿佛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 肢体相触时,唇舌交缠间,用尽每一点力气,拿出每一滴爱意,恨不得将胸膛剖开,将满腔无法表达殆尽的情意都赤.裸裸展露在他面前,将一颗血淋淋热乎乎的真心卑微地双手捧到他眼前。 他那么深爱的男孩。 “如果明天醒来,我不再是我,你会怎么样?” 断电的雷雨天的夜晚,在一片漆黑中,两人早早入睡。男孩蜷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胸前,在窗外宛如鬼泣的狂风骇浪的呼嚎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看不见男孩此时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一直以来压抑的悲伤与恐惧,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在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夜晚中,终于流露出来。 他在黑暗中静默了一瞬,然后轻轻揽住男孩,将他的耳朵紧贴在心脏的位置。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你,还会不会像如今这样靠在我的怀里。”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的心意,始终如一。” “你是进藤光也好,尤莱亚也罢,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爱的,只是你而已。” 那一晚,电闪雷鸣,狂风在窗外呼啸,巨浪高高卷起又重重拍打在礁石上。而进藤光,在耳边男人一声一声低沉浑厚的心跳中,安然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私奔是好梗!(捂脸)卡了半个月终于撸出来了,真是无颜面对等更的读者。 感谢提供私奔梗灵感的‘哦酱’~ 再次感谢看正版的朋友,还有深深感谢我的小萌物们,么么哒~ 嘤嘤,这篇文到底要写到什么时候啊?一开始只打算写个10万字,结果现在都20万+了,不会写到30w吧~ 第68章 稍微出去一趟,回来就不见了本该乖乖躺被子里睡午觉的小家伙,绪方精次眉心皱了起来,在屋子里四下逡巡一遍,终于在通往阁楼的木梯上发现了痕迹。 年深日久的木制梯子,即使定时有人维护保养,也免不了岁月的侵蚀。一个精壮的成年男子的重量踩上去,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不时还不堪重负地晃动两下,让人担忧下一秒就会一脚踏空从楼梯上塌下来。 久无人迹的阁楼上落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灰,踩上去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从支开的阁楼顶窗漏下一束轻薄如纱的阳光,空气中飘荡的细小灰尘在光束中轻轻回旋舞动,再缓缓轻盈落下。 “光?” 从阁楼口爬上去,就见到席地坐在一个不大的木箱子旁边的男孩,手上捧着一本陈旧的笔记看得专注。他的身影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阳光下,低垂的眼睫似秋季枝头的叶子轻轻颤动,阳光下的脸颊白得错眼看去仿佛透明一般,细小的绒毛纤毫毕现。 被绪方的呼唤惊醒,进藤光抬起头,脸上神色还带了点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困惑。 看到低头走近的绪方精次,他才仿佛突然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眼睛里恢复了熟悉的神采,“大叔你回来了。” “在看什么?” 小小的阁楼,大概以前曾经是绫子夫人的闺房,至今还保留着一些她年幼时的物件。绪方弯腰随手拿起摆在箱子上方的一本相册,“是你母亲的旧物?” “嗯”进藤光顿了顿,看着绪方手上翻开的相页,慢慢点了点头。 相册的第一页,是一对年轻夫妇的黑白合照。粗犷憨厚的丈夫,和美丽温婉的妻子。 一眼看去并不是很相配的夫妻。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风吹日晒辛苦劳作的普通底层平民,淳朴善良,却平淡无奇。然而那个坐在他身侧的年轻妻子,即使忽略不俗的容貌,仅仅只是端坐微笑,却也能让人感觉到她高雅脱俗的气质,就像是深宅庭院重重帘幕掩映后的大家小姐,高贵、美丽、优雅、而纤弱…… 这样的女子,由繁琐而严格的规矩礼仪教养出来,在熏香茶道插花等高雅艺术中熏陶而成,在优渥的生活中成长老去,恍惚中就模糊了岁月,惊艳了流光。 “这是母亲的父母。”他用了这样一个拗口的称呼,接过相册,摊开在膝上。绪方精次顺势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一页页缓慢地翻过那些逝去的时光痕迹。 第二页的照片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婴儿。 越发身形孱弱的妻子怀抱着新生的生命,依然美丽的脸上多了一丝幸福的神采,看着孩子的眼睛里流淌着似水的温柔。她的丈夫站在她身旁,低头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并不出色的脸上咧开傻傻的笑容。 比第一幅照片多了点什么呢? 绪方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是亲密。 这一对夫妻,这时依然不相配,却不会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他们已经开始像一对真正的夫妻,气息交缠,无形的隔阂缓缓消融。 后面的照片里,孩子逐年长大,已经能看出肖似女子的轮廓相貌。她牵着父母的手,或懵懂无知,或灿烂而笑。 然而,那个美丽的妻子,却仿佛随着女儿的日渐长大,一年一年地消瘦羸弱下去。就像是将自己的生命,都化作了孩子成长的生气。只有那一双依然动人的眼睛,镌刻着她不变的时光。 然后……后来的相页,都空白了。 直到,身着校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少女的女孩,与她苍老的父亲,留下了最后一张照片。 那个女子,再没有出现。 薄薄的相册,很快就翻完了。 合上的相册背面,女子娟秀的字迹依然清晰, ‘我挚爱的孩子:’ ‘愿你一生幸福安康。’ 笔迹优雅,然而笔意却数次停顿踌躇,似乎能看到,那位母亲在写下给孩子的祝福的时候,犹豫再三,千言万语,最终仅汇聚成这样短短的四个字:幸福安康。 这是她对她的孩子,唯一的祈愿。 进藤光沉默地盯着祝语最后代表结束的小小一点,久久不语。 “你觉得她幸福吗?” 在收拾好旧物离开阁楼的时候,进藤光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然而,绪方精次却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她’, “她是幸福的吧……”绪方缓缓说着,“不管曾经如何,至少如今,有着心爱孩子的现在,她是幸福的。” 在将东西重新放回木箱的时候,绪方瞥见男孩之前看着的笔记本,封面上署名‘竹取绫子’。 ******************** 竹取家多年前的旧事,小镇里依然有经年的老人记忆未褪。 一趟偶然外出多时归来的竹取铭,带回了一个妻子。那个女子与小镇截然不同的高贵气质和美丽容貌,还有之后展现的优雅举止以及渊博学识,都在这个落后的小地方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和旷日持久的议论。 没有人知道那个贵族般的女子从何而来,又是为何与平凡的竹取铭结为夫妻,来到这样一个贫穷的小地方过简陋的生活。竹取铭对此亦是三缄其口,不露一言。 幸而,再多的流言,在女子娴静有礼却无形中让人不敢造次的微笑下,都渐渐消弭无形。 在老人的记忆里,女子是个十分安静的人,甚少与小镇的居民打交道,然而见过她的人,无不对其印象深刻。她并不是高傲的人,甚至可称得上随和。但小镇的居民,在她面前还是不知不觉地敬畏有加。 而她的丈夫,幼年丧父,青年丧母的男人,对这个妻子,简直是爱进了骨子里,奉上了神座上,即使他永远也不会了解她的世界。 他将她爱若神明,极尽所能给予她最好的生活,即使她从未要求。 他是惶恐的罢……这样的女子,愿意嫁予他为妻;他是幸福的罢……能与曾以为终生不可能摸到一个衣角的神女结为夫妻;他是愧疚的罢……因为他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他是自卑的罢……她与他相差如此巨大,仿若天与地的距离;他,是恐惧的罢……这样配不上她的他,会不会终有一天失去她,从这场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美梦中被敲醒。 孩子的出生曾经抚慰了竹取铭不安的心。他惊喜地发现,一直以来都仿佛与他隔着无形距离的妻子,对着他的笑容里,有什么在渐渐瓦解。莫大的幸福感笼罩了他,甚至超越了当初,女子对他说‘竹取君,请带我走’的时候。 那时候,大约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与惶惑。美梦来临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他毫无真实感,不敢相信这样的幸福会来到自己头上。 直到如今,心底空落落飘忽忽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他终于可以相信,这样的幸福,是真实的,是触手可及的。 然而,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 身体本就纤弱的女子,在骤然改变的环境中,日益消瘦了下去。她本是温室里精心呵护的花朵,一朝置于野原中,到底还是无法适应。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早就死去了。 孩子的出生,更是磨去了她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生气。然而,也因为这个孩子,重新点燃了她生存的火焰,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她,能够再多看她一眼。 她终究还是没能挨到女儿长大的那一天。 在竹取绫子的回忆里,母亲临终前的那段日子,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她记忆深刻的,是笼罩屋子日益浓重的药味,父亲迅速苍老下去的身影,还有躺在病床上消瘦的母亲。 然后,就是那无法挥去的一天。 即使竹取铭倾尽全力四处奔波,依然无法挽回妻子流逝的生命。 竹取绫子被带到了久病的母亲床头。那个女子,曾经美丽的容颜凹陷了下去,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身体,仿佛连呼吸都已经成了负担。竹取绫子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可怕与无奈。 女子睁开眼睛,见到了心爱的孩子和鬓边甚至有了白霜的丈夫。 ‘绫子,过来。’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双眼睛粼粼湛然。 她握着女儿的手,瘦骨嶙峋的手仿佛没有重量。 ‘答应我,要幸福啊,绫子。’ 她这么对女儿说,留恋不舍地看着与她相似非常的孩子。 最后的最后,她看了一直沉默在侧的丈夫一眼,眼中是浓重的歉意,‘抱歉,竹取君。’ ——抱歉,让你遇上了我。 ——抱歉,最后我还是伤了你的心。 之后她就陷入了持续的昏迷中,呼吸日渐微不可闻。 竹取铭的悲嚎是绫子对母亲的最后印象。已经永远睡去的母亲床前,父亲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嚎泣,就像一头失去伴侣无法独活的野兽。 之后的记忆凌乱不堪。 从母亲离开之后,父亲日渐沉默。年幼的竹取绫子迅速成长,担负起了照顾家庭的责任。 然而,父亲却将她送进了远处城市里的学校。对家境不宽裕又因妻子的重病耗去最后一点积蓄的竹取家,这无疑是沉重的负担。竹取铭早出晚归地劳作,与女儿见面的机会越加稀少。或许,他对肖似妻子的女儿,感情也是复杂的吧。 竹取绫子曾经不愿意再去上学,更想要早早为家庭分忧。然而,她的话停在了竹取铭暴怒的巴掌下。那是竹取绫子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打。 举着手的竹取铭,看着女儿迅速充血红肿的脸颊,仿佛也不敢置信自己的举动。 最终,他抱着同样怔愣在地的女儿,嚎啕大哭。 第二天,他与女儿去照了妻子逝去后的第一张照片,然后亲自将女儿送回了学校。 在校门前,他对女儿说,‘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她也一直没有爱上我。’他露出一个自嘲而无奈的笑,‘但是,我这一生,能遇上她,就是最大的幸福。’ ‘绫子,你的母亲希望你幸福。’ ‘我的心,也同样如此。’ ‘但是,你是那么的像她。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你,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样的美丽,却也离我那么的遥远。’ ‘你不应该留在那样一个小地方,像你母亲一样,沉默地凋零。’ ‘成为像你母亲那样的女子吧,绫子。’ 泪流满面的绫子,看着父亲已经佝偻的背影,无法挽留。 竹取铭离开了家乡,绫子不知道他在哪里,干着什么,只能从定时汇过来的钱和偶尔简短的来信中,知道他尚且平安。 然后呢,就是仿若噩梦再次降临。得到讯息赶回来的绫子,只能看到父亲已经冰冷的身体。 随着尸体一同被送回来的赔偿款,让绫子能够继续学业,却也仅此如此了。 她拼命地努力,只为了父亲留给她最后的话,‘要幸福啊,绫子。’ 她要幸福,她也一定会幸福的! ********************* 当天晚上,一直情绪不佳的进藤光,发起了高烧。 绪方精次在半夜惊醒,怀中男孩滚烫的身体,让他惊慌失措。 连夜将男孩送进医院,绪方坐在昏迷的男孩床前,看着双颊烧得通红的男孩,痛苦而无能为力。 “爸爸、妈妈、爷爷……” “母亲……” 还有,“佐为……” 紧闭双目的男孩,嘴里反复不断地低喃着,仿若在可怕的噩梦中挣扎,无助地寻找亲人。 绪方精次握着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如果可以,他愿意承受他所遭受的十倍百倍痛苦。 但是,事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段短暂的幸福时光,到底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绪方精次将男孩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走出病房,打开手机。 刚一开机,手机就因接连不断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而震动起来。 绪方通通忽略过去,然后在通讯录中,找到了一个从未拨出的号码。 沉默地看了一会,终究按下了拨出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心底仿佛有什么,重重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这次真的真的是恢复记忆! 第69章 他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上,看不到尽头,寻不到来处的漫漫长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他只是机械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走着。 路的两旁灰蒙蒙一片,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和他脚下的这条路。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了,两条腿沉重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但是他还是在往前走,不停下,也不回头。 他很累了啊,很累很累了。 只是这么一想,疲惫就仿佛上涨的潮水一下子淹没了他。 ‘我很累了,走不动了!’ 这个念头一下子涌出来。他委屈得不行,然后眼泪就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我不要走了!’ 他哭着说,可是双腿还是一刻不停地向前迈着步,好像有什么在强迫着他逼着他一定要他走一样。 他就这么走啊走,一路走一路哭,眼泪也掉了一路。 他委屈极了,他还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还没有试过这样独自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要说哭了,只要他一委屈地扁起嘴,就一定会立马有人心疼不已地连声安慰各种讨他开怀。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 为什么丢下我了?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们了? 再不出现,我就不理你们了…… 再不出现,我就要忘记你们了…… ********************** 进藤光睁开眼睛,陌生而又熟悉的白色房间让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所在。此时正是夜深,医院安静得很,病房里只有他独自一人。 也许是睡太久了,醒过来之后就再无睡意。怔怔地躺在床上盯着黑暗发了一会儿呆,无来由地觉得心慌慌的,也躺不住了。掀开被子,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就着昏暗的光线找到了鞋子,下地,打开门。 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的时候,进藤光还是一片茫然的。 他有些迷惑地扶着墙壁,体力还没有彻底恢复,身体还有些发软。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说不清是走还是挪地一点点一步步走着。 他忘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呢? ——忘了什么呢? 他呆滞而空茫地在心底这么问着,思维却仿佛沉浮在另一个空间里,在遥远寂静的无边空间里随着水流轻风任意飘浮。 ‘嗒嗒’ 安静得有些吓人的走道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从拐角的楼梯处,走出了一个人影。 正低头走路的进藤光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同样错愕惊愣的眼睛。 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话。 进藤光张了张口,一个称呼呼之欲出,然而喉咙里却像梗了什么,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怔愣许久,对方先回过神来,掩饰地侧过身狠狠搓了把脸,再转过来时,泛红的眼眶在已显老态的脸上看着格外心酸。 “你……”他犹豫了下,含糊过了名字,“你醒了?” 又觉得这样说有点废话,急急地补上了一句,“身体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有什么要的说一声就好了。” “我就是睡不着想下来走走。”进藤光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我已经好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来人磕巴着连声说。 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默。 “我还是回去了,走了这一会也有点累了。”进藤光垂下的视线不经意看到对方手中提着的热水瓶,顿了下,突然出声。 仿佛突然反应过来,来人语气有些急了,“那快回去歇息着。” 快速上前几步,来到男孩身前,空着的手下意识地就想伸出去搀扶住男孩,却又停在了半空,犹豫着僵在了原地。 进藤光装作没发现他的不自在,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病房走回去。 来人放下了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关切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一分。 重新躺在病床上,跟着进来的男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目光频频在他身上扫过,不怎么停留,却仿佛怎样也看不够,舍不得不看,又怕看真切了这其实只是自己的幻想,人影一下子就会从面前溜走。 “我打了热水,你要不要喝口水。”突然注意到手中忘了放下的热水壶,男人猛地跳起来,满病房地找杯子,“瞧我,你高烧烧了这么久,一定缺水。医生也说过要多喝热水,我都差点忘了……”一边从床头柜里拿出杯子倒水一边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 进藤光在床上刚想劝他别忙活先了,一抬眼,却看到大颗的眼泪从男人眼睛里掉下来,‘啪’一下落在地上。 他怔住了。 男人的背脊已经有些弯曲,记忆里曾经宽阔厚重的背影跟眼前透出衰老的身影重合上。 曾几何时,那双手臂能轻易地将他举起,在他的尖声大笑中将他稳稳地扛在肩头。他坐在他肩上,兴奋地居高临下,毫无怯意。因为他知道,身下宽厚结实的肩膀,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而如今,那副肩膀已经再也无法扛着他,却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身前,尽己所能,为他挡住一切风雨浪涛。 “爸……爸爸!” 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病房响起,男人手中动作一顿,眼睛微微放大,呆滞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爸。”已经有了第一次,再出口就没有那么困难了,这一声没有之前的犹豫和别扭,清晰地响起在男人耳边。 杯子里的水不知不觉已经溢了出来,滚烫的热水从杯口淌到了床头柜上,又向柜子边缘漫去。 “啊!”突然回过神来,男人手忙脚乱地放下热水瓶拿起一边的桌布,慌乱地擦拭着。 进藤光看到男人的动作,从床上猛地跳下来,拿起男人的手,“别管了,水那么烫,你怎么就直接伸手上去了?!” 急切的抱怨着,说出来却像撒娇一般毫无威慑力,反而让人觉得可爱可怜。就像他小时候,每次被父母教训后,就跑到爷爷面前装可怜告状的样子一样。 进藤光仔细察看了男人的手,除了热得有稍许发红外并没有烫伤的迹象,他松了口气,刚要把男人推进洗手间冲下热水,一抬头,愣了。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进藤光记忆中熟悉爽朗的男人,脸上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沟壑,鬓边星点白霜。 他看着他,他以为永远失去了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眼泪从浑浊的眼中涌出,漫过脸颊,蜿蜒而下。按进藤家有些大男人主义的想法,在孩子面前这样失态,作为一个父亲得多丢脸啊。 他却舍不得躲出去,哪怕是背过身去擦一下泪,哪怕是眨一下眼,他都舍不得啊~ 他怕啊……他怕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孩子就会不见了,再次离开他的视线,再一次无论哪里,都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失而复得视若珍宝的孩子啊~ “我、我没事……”进藤正夫抬起手背,擦了把眼睛,“爸爸好着呢~”他有些语无伦次,不可自抑地咧开嘴笑了开来,合着还通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泪水,似哭似笑的模样。 进藤光却心里一酸,匆匆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眼睛的热度和酸涩都憋了回去。 “不是给我倒的水嘛,弄成这样,要是妈妈在爸爸你就又要被妈妈训了!”鼓起脸颊,装模作样地嘲笑着。 仿佛那缺失的数年都不存在,仿佛曾经的暴怒争吵冲突都没有出现过,仿佛他们还是在进藤家民房里的普通一家三口——经常出差个性爽朗放任孩子的爸爸,有些耳根子软却掌握家庭日常大权的妈妈,活泼调皮是全家小皇帝的儿子。 “你个臭小子,就会看你爸爸笑话。”进藤正夫也配合地一巴掌拍上儿子脑袋,把人呼噜得躲回了床上,“呐,你的水,很烫的,小心点别撒了。” “我才不会像爸爸这么丢脸呢~” …… …… 病房里父子斗嘴的声音隐隐透过没闭紧的房门传出来,门外,静静站着两个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男人。他们安静地听着里面男孩活泼的嗓音,默契地不去打扰。 眼里,是如出一辙的专注、欣慰、与隐藏深深的痛楚。 ******************** 在与进藤爸爸熟悉轻松的相处模式中,进藤光不知不觉又再次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你醒了。”病房的门从外打开,“我给你带了点早饭。”示意了下自己手中的保温瓶,绪方精次笑得毫无异样。 “啊,哦。”进藤光却反常地呆愣了下,没有对着食物扑上去。 绪方对他隐隐躲避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动作自如地拿出带来的碗勺,倒出带来的稀饭,“生病还是吃点清淡的,有什么想吃的等好了我再陪你去吃。”神态自若,语气自然,亲昵的姿态一目了然。 门外站着的塔矢亮闭上了眼睛,终究没有踏进一步。 门里面是他熟悉的爱人,短短的距离,却如隔天堑。 “你的父亲先回去休息了,好像还要给你带什么东西过来的样子。”在沉闷的早饭后,看出男孩的心不在焉,绪方脑子稍稍一转,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哦,是这样啊。唔……谢谢。”顿了下,将手中的碗递到男人的手中。 “他应该也差不多过来了,我还是先离开好了。”绪方收拾好带来的东西,推了推眼镜。 尽管是他将男孩的消息告知进藤爸爸,然而他也没有在其面前掩饰自己对男孩的心思,进藤正夫估计也猜出了点什么。只是碍于事情未明,又怕当年的事情重演,才假作好无所觉。 绪方精次对进藤爸爸的心理倒是把握得八九不离十,没有一个做父亲的,能坦然接受儿子跟一个男人,尤其是比儿子大十来岁的男人在一起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他最好还是少跟男孩同时出现在进藤爸爸面前,以免过分刺激对方,把本来还有点希望的事情彻底打死。 离开病房,轻轻关上房门,“他的父亲应该快过来了。”这是对塔矢亮说的。 沉默一瞬,塔矢亮点点头,率先离开。 绪方精次在进藤光高烧入院的夜晚,将他的情况告知了进藤父母。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同到来的,除了进藤爸爸外,还有塔矢亮。进藤正夫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与塔矢亮多加接触。塔矢亮也同样默默地来到医院,见到昏睡的进藤光后,就与绪方精次一般,默契地尽量不出现在进藤正夫面前。 绪方精次不知道进藤光的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如今的他面对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他将要面临怎样的宣判。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 绪方的时间掐得很准,他刚离开没过一会儿,进藤爸爸就再次过来了。与此同时,他还带了一个大箱子过来,看上去挺沉的,进藤爸爸搬得有点气喘,但放下箱子的动作却十分小心翼翼。 进藤光好奇了一会儿,进藤正夫看到儿子大眼睛里熟悉的神采,忍不住笑了,“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了。”阻止了进藤爸爸,进藤光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绪方……先生刚刚给我带了。”声音越来越小。 “……是吗。”沉默一瞬,进藤正夫的笑意淡了淡,“绪方先生挺照顾你的。” “呃,还好……”莫名的心虚。 看着儿子露出小时候每每闯了祸后想偷偷瞒过去的强自镇定实则忐忑心虚的样子,进藤正夫心底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你妈妈本来也想过来的,但她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之前……她就生病了。” “不用着急,不是很严重。”安抚了着急的儿子,“距离有点远,而且也不清楚情况,我就没让她过来。” 进藤妈妈的病,其实是失去儿子后打击过大,这些年一直有些虚弱。在知道进藤光尚好的消息后,就已经开始好转了。说到底,也不过是心病。 “爸爸,那是什么?”进藤光探了下脑袋,看向那个大箱子。 进藤正夫犹豫了下,轻声说,“那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都能猜到那是什么了吧~ 第70章 “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东西。” 进藤正夫话落,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尽管没有直言,但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很清晰。 进藤光僵住了,搭在被子上的手紧紧攥住,“爷……爷爷他……”后面的话无法说下去。 进藤正夫看着儿子,即使已经过去许久,依然心情复杂,“在你失踪之后,没过多久,”他闭了闭眼睛,“爸爸就撑不住了。” 那个老人,在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依然是他心爱的孙子。然而,他到底在遗憾中离开了人世。 “对不起……”由于没有修理而稍稍长长的头发垂下,阴影覆盖了男孩的神情,“对不起,爸爸……”他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雪白的被单上一个个泪滴落下,留下深色的印子扩大散开。 进藤正夫仰起头,用力眨了眨泛红的眼眶,“爸爸他没有怪你。”声音里带上了很重的鼻音,“他一直熬着,想等到你回来。” “他怎么会怪你呢。他一直就是最疼你的那一个啊。” 进藤光与塔矢亮的恋情被曝光之后,铺天盖地的舆论指责谩骂不仅针对两个当事人,连他们的家人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进藤爷爷就已经是高龄,平时看着再如何硬朗实质上都已经是需要好好保养的年纪了。 唯一的心疼如宝的孙子,却跟一个男人相恋,这个冲击性的消息给他打击极大,而报道上夸张的指责抹黑甚至极尽恶毒的诋毁谩骂,让这个老人更是气急攻心。在一次与诋毁孙子的人争吵的过程中,年迈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中风入院。 而这,也造成进藤正夫生平第一次对儿子动手,乃至将其赶出家门。 “爸爸他知道我打了你后气得不行,一直骂我来的。”努力笑了笑,装作轻松的样子,“他一直就是这样,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进藤正夫回忆进藤光小时候每每闯祸之后,进藤爷爷都死命护着孙子,大嗓门地吼着‘你敢打你儿子,我就敢打我儿子!’的样子。 “你失踪之后,我们没敢把消息告诉他。”事实上,那时候进藤爷爷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终日昏睡。短暂醒过来的时间里,时不时的会以为孙子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头,四处招猫逗狗,闯祸不断,而他自己,则挡在跑过来求保护的孙子面前,中气十足地吼着气急败坏的儿子。 每每进到病房里,身体虚弱插着氧气管吊着点滴的老人,颠三倒四地念叨数落他,‘不许你动我孙子!’、‘小光是个乖孩子,爷爷给你买糖吃啊~’、‘小光别哭,爷爷给你出气!’…… 虚弱至极的老人声音含混模糊,即使仔细听很多时候都无法听清他的话,但进藤正夫却能够想象到,老人那时看到的,是那个有着圆圆脸蛋活泼好动的幼年的进藤光。在他的梦中,也许回到了已经遥远的回忆里。 而他,在他的病床前,在长大成人之后,第一次崩溃痛哭。 他失去了他的孩子,他的妻子病倒在床,他还将失去他的父亲。 前所未有的痛苦将这个坚强的男人的脊背压弯,压得喘不过气。 “没过一个月,他就走了。”时隔数年,进藤正夫已经能够看似平静地这么说出来,“他一直放不下你。” “在最后,他将他的东西都留给了你。” *** 也许是回光返照,在临终前,进藤爷爷突然清醒了过来,甚至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然而他脸上不祥的红晕却像在燃烧着生命一般。 ‘小光是个好孩子。’他如多年前一般这么训斥着儿子,‘你、你不许凶他,更不许对他动手。’已经有些气喘,却还强撑着装作凶狠地瞪着床边的儿子,‘你要是敢打他,我就打断你的腿!’ 进藤正夫低着头,掩饰脸上的泪水,强忍着喉中的哽咽,用力点头。 ‘小光跟那个塔矢亮,’老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更多的是纵容,‘他要真喜欢,就由他去吧。’ ‘但是,我家的孩子可不能吃亏!’又瞪起了眼睛,‘要是那个塔矢亮敢对不起小光,我老头子就算爬也要爬过去给小光出气!还有你也是,不许生小光的气!’ ‘都是那个塔矢亮不好。’老人转而又后悔地念叨起来,‘要是当初我没引着小光学围棋就好了,那样就不会遇上那个家伙了。’老人一直认为孙子在围棋上的天分和兴趣来源于自己,并且在孙子成名后以此在棋友面前大大夸耀了一番,着实长了不少脸。 ‘不行,那个塔矢亮看着就不像是可靠的。’进藤爷爷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对塔矢‘五冠王’的崇拜,以及爱屋及乌地喜欢他的儿子同为职业棋手的塔矢亮的事情。 ‘我的东西都得留给小光。’突然话锋一转,老人扯着儿子念叨着,‘我的房子、还有那些收藏,通通都是我的孙子的,等我去了后,就都给小光。’ ‘爸,你别说这种话。’进藤正夫慌张地说,‘你会好的,你还要看着小光娶妻生子呢!’ ‘我当然会好的。’进藤爷爷瞪了失态的儿子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还比不上小光呢。’ 明显偏袒的话让进藤正夫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些好笑。 ‘我只是怕啊。’进藤爷爷又叹了口气,‘没有孩子也没什么,我只是怕小光最后吃亏了。’忧心忡忡的老人对孙子的疼爱关怀溢于言表,‘真到那时候,小光好歹还有个地方可以回来。’ ‘那个塔矢亮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忍不住又气呼呼地添上一句。 ‘告诉小光,别害怕,爷爷给他撑腰。’又絮絮叨叨了许久,老人强撑着的那点生气渐渐黯淡了下去,就像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的一次突然大亮,‘爷爷才不会生我们小光的气,爷爷那么疼小光……’ ‘爷爷的东西都留给小光,一点都不给他爸爸。’ ‘爷爷有很多很多的古董收藏……’ ‘小光一直想要的棋盘也给小光……’ ‘小光是个好孩子……’ 老人的声音渐渐低弱了下去,眼帘也缓缓垂下。 进藤正夫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老人身体放下。看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闭上了眼睛。 他失去了他的孩子,他也失去了他的父亲。 ******************* “他走得很安详。”进藤正夫静静地说,“虽然没有等到你,但也不知道你失踪的事情。”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所以,小光,不要哭。你哭了你爷爷会心疼的。” 进藤光抬起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脸,瓮着声音,“我才不哭。爷爷说过男子汉不能轻易掉眼泪。”那个老人对自己孙子的眼泪最没辙,每次都急得围着掉金豆豆的小男孩团团转。 父子两个看着对方红红的眼睛,都颇觉丢脸地别开了视线。 “你给我带的是什么?”游移了一会,进藤光的视线又重新定格在进藤正夫带进来的箱子上。 进藤正夫这才想起来,犹豫了下,“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他说你一直磨着他想要。” 进藤爷爷说得其实更多点,包括进藤光一次次跑到阁楼上看这个东西,一直想要,进藤正夫给他的时候却又奇怪地说让东西留在原地等等。将它带过来,其实有点临时起意。他知道这东西对儿子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却不清楚是何原因,重要到何种程度。 最初也只是在知道儿子失忆的时候,想着带点他以前在意的东西过来。 “我一直想要的……”进藤光隐隐有个念头,某个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忽视忘记的存在。 进藤正夫弯下腰,打开箱子,从中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抱出来,放在地板上。 “这是……这是……” 方形的棋盘,其上十九路纵横交错,古朴的纹理沉静玄奥。它静静的在那里,却仿佛道尽了千年的岁月流光——那些被遗忘的历史,不为人知的隐秘,一局局硝烟弥漫的生死厮杀,一场一场无声的道心较量,一次一次相视而笑的释然…… 视线凝聚在棋盘之上,进藤光张张嘴,一个音节在喉间,却无法发出。 “小光!” 进藤光从病床上踉跄而下,跪倒在床边的棋盘前,进藤正夫焦急地上前,正要将人扶起来,手却顿在半空。 他的孩子,瘦弱的脊背,正颤抖着。 他没有流泪,看着棋盘的眼神,却比哭泣更让人揪心。 他的灵魂,在心底,无声的,在流血,在悲泣…… 那些遥远的回忆终于彻底回归。 那些曾经的欢笑、快乐、悲伤、痛悔……一一闪现在面前。 他遗忘的痛。 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怎么能忘了呢? 颤抖的手抚上棋盘,一寸寸地抚摸着细密的纹理,细细地划过纵横的星点,最后停在棋盘的一角。 那里,曾经有着一片暗红的阴影。 ‘小光,我们来下棋吧~’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光,要幸福啊……’谁的叹息如轻烟消散。 记忆的河流到了尽头。 长发及地,高冠广袖,风华无双的男子站在那里,对他弯眸轻笑。 “……佐为!” 鲜红的颜色落在棋盘上。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佐为~ 求治疗失眠的秘方!被折磨得快崩溃了!! 新文存稿中,求包养~ 第71章 殷红的血液从嘴角滴落,染红了棋盘一角。 百年前,曾有一个清俊温雅的男子,病骨支离形销骨立,在同一个棋盘面前,在同样的棋盘一角,落下了同样的刺目鲜红。 千年前,棋盘之上红枫如血,宛如那个含冤而去的孤魂临终凝聚的怨恨、不甘,引导无法安息的灵魂连死亡都不曾消去分毫的执念。 追寻‘神之一手’无法瞑目的藤原佐为身后化作寄居棋盘之中的魂灵,等待了千年的时光。 为藤原佐为而存在的桑原虎次郎,一生再无在人前下过一盘自己的棋。 为进藤光而存在的藤原佐为,终究到达了命运的终点,千年孤寂,敌不过三年相伴。 而进藤光,这个命运眷顾的孩子,他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在记忆的岔口,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佐为!” 金色额发的男孩,颤抖地张了张唇,艰难地从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很轻很轻,却包含了无法述说无法褪色的深重痛楚。 定定地凝视棋盘,视线仿佛被那之上的一抹鲜红牢牢困束,无法转移分毫。 那样的颜色,刺目鲜明的颜色,倒映在了眼膜之上,刻印在了淋漓鲜血的心底。 “小光!” 突然的变故让进藤正夫一时呆愣。反应过来之时,脸色苍白如纸的进藤光,唇边一抹殷红,眼睛仿佛着魔般一眨不眨地定在棋盘之上。 他跨前一步,接住儿子摇摇欲坠的身体,失态惊叫。 ‘砰!’病房的门从外被狠狠推开,两个高大男子情急之下冲了进来,见到男孩的样子,都不由心神失守。 “怎么回事?!”绪方精次到底年长稳重些,一边按铃叫医生,一边询问六神无主的进藤正夫。 “我、我不知道。”进藤正夫觉得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得知儿子失踪并极可能身亡的时候,痛苦绝望悔恨几乎击溃了他,“我把他爷爷留给他的棋盘带来了,他看到后就吐血了!” 两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年少呕血,不管是身体原因还是心理问题,都并不是一件等闲视之的事,甚至有损寿元。 “光、光!”塔矢亮甫一进来,就奔到进藤光身边。 然而,面对他的呼唤,进藤光却仿佛充耳不闻,毫无反应。靠在进藤正夫身上,他的眼睛却依然没有从棋盘上移开分毫。 塔矢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棋盘,以及棋盘之上鲜艳得妖异的红色。 ‘塔矢,我告诉你哦,这个棋盘这里,以前有一块暗红色的污迹呢~’ 遥远的某个日子,在昏暗的小阁楼上,男孩指着棋盘一角,没头没尾不知所云的话,突然惊雷般乍响在脑海中。 “……不要看。”塔矢亮颤抖着,将手掌覆盖在进藤光不愿意闭合的眼睛上,“不要看……光……不要看……” 从进藤正夫手中搂过男孩,将他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我在这里,光,我在这里……” ——不要再看了。 ——不管是什么,不管是谁,都不要看,不要管。 ——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啊…… 骨节修长凸出指尖仿若透明的手,无力却坚定地抬起,固执地推开身前的人。即使已经虚弱至极,即使身体将要陷入沉眠,他依然不肯将视线从棋盘上放松一秒,就像是整个人的灵魂都被那不祥的殷红吸附进去。 绪方精次跨步上前,果断从塔矢亮手中将人扯过,一个手刀砍下! 意识被混沌的漩涡卷入,进藤光终于无力抵抗,黑暗迅速淹没了他。他向后倒去,落入一个有着熟悉气息的怀抱。 ******************** ‘你看得见吗?’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 雨中昏暗的阁楼里,清润飘渺的男声在耳边在心底响起。 ‘找到了!找到了!’ ‘感谢世上所有的神明……’ ‘我终于再一次……’ ‘再一次回到现世!’ 从白光中降临的绝美幽灵,高冠广袖,长袍及地,长发泛着莹莹的紫光。他睁开凝聚千年等待的双眸,垂目看着他,恍若神人临世。 ‘我叫藤原佐为,在平安时代的京城教导天皇下围棋。’ ‘我的灵魂无法成佛,我很想很想再下围棋。’ ‘因为我……还没有到达‘神之一手’!’ …… 时隔百年,再次面对熟悉的棋盘,璀璨的泪水从那美丽的双眸中落下,如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他长大后,可能会变为雄狮……或化作巨龙!’ ‘光,这是你踏出的第一步,你已经开始觉醒!’ ‘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们用玷污一局棋的代价来获取!’ ‘为了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承前启后……我们所有人,都是!’ …… 日夜的相伴,手把手的教导,他一步步引导他走进那个玄奥神秘的黑白世界。 ‘千年已过,黑白二色依然让我迷醉。’ ‘千年已逝,棋子拍落的玉石之音仍是震撼我心。’ ‘千年沧桑,世事变迁,不变的是棋盘上惊心动魄的厮杀,棋士内心的执着,还有……对围棋亘古不灭的热情。’ ‘我只知道自己执黑子时,从来没输过!’ 端坐棋盘前的灵魂,面对纵横其上的黑白二色,神圣庄严,在一步步落子中,将千年的热情执着传递给他。 ‘神啊,你要到几时,才愿听我的诉说。’ ‘我终于明白了,神是为了让光看到这局棋……才让我延续了千年的时光。’ ‘太迟了……我已经感觉到,停顿的沙漏里的细沙,开始慢慢地流下了。’ ‘光的头上绽放着一道光芒,就是我没有的‘将来’。’ ‘棋神是光,不是我!’ 注定的命运终于完全展现在他面前,重新落下的时间让他走向无法改变的结局。 ‘我好像下棋啊,我想要永远的时间!’ ‘我不想离开光……可是,光,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若说虎次郎是为我存在的,那么,我就是为光存在的。这样的话,光也是为某人而存在的吧,而那个人,又为另一个人存在。一千年,两千年,就是这样……循环不息……延续着棋神这条遥远的路。’ ‘光……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光……这段日子,我很开心……’ 在遗憾与欣慰中,滞留人世千年的孤魂,终究离去,消散在漫天荧光中。 …… …… ——他忘了他,他竟然忘了他,他怎么能够忘了他?! 昏迷中的进藤光,紧闭双目,然而泪水却从他眼角不断滑落。他在梦中,哭得很凶。 ——曾与他亲密相伴上千个日夜的那个灵魂,他的朋友,他的老师,他的亲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怎么能够忘记他?! ——他是他生命中无法抹去的印记,他是他永远的伤痛与悔恨。 ——他是他的佐为啊! **************** “情况如何?”等候在病床外的三个男人拦住金发碧眸的医生。 在昏睡中泪流满面的男孩,让所有人束手无策。仿佛从天而降的金发男子,带着他带来的人员和仪器,迅速接手所有的治疗事宜。 “生理状况还算稳定。”工作中的丹尼尔面无表情,冷酷得不近人情,“问题是他的精神状况。” “波动极大!在这方面,现今的医疗技术尚且并无有效手段。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修那里得知自己看顾了数年已经视作弟弟的病人再次陷入危险,匆匆赶到就面对这样的复杂境况,丹尼尔也不禁对面前的三个男人气愤不已,即使里面有一个男孩生理上的父亲也一样。 “我不知道……”似乎短短时间之内再次衰老了的进藤正夫,捂住痛苦的眼睛,“那个棋盘……”他哽咽得无法言语。 绪方精次看向一言不发的塔矢亮,“亮,你知道什么吗?” 墨绿的长发已经稍显凌乱,然而素来重视仪表的塔矢亮却毫无所觉。他微微仰起头,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我不知道!” “亮!” “我真的不知道!”塔矢亮激烈地打断绪方将要出口的斥责,“我只知道,那个棋盘对光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我只知道,或许与……sai,”他挣扎着吐出这个名字,“有关。但是,他从来没有跟我透露过。” “从来没有……” 身体似乎不堪重负地向后踉跄一步,靠在了雪白的墙壁上,塔矢亮颓丧地抬起手,手臂横挡在眼睛上。 ‘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棋局中间,重新回到棋坛的男孩,这么说着。 他也一直相信,他会等到那一天,他将一切告诉他的那一天。 然而,到了如今,他依然没有等到。 ——光,你说过,你会告诉我的。你不会食言的,对吧? ***************** ‘不要哭……’ 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若叹息。 ‘不要哭啊,光……’ 是谁?是谁?!是你吗?是你对吗?! 仿佛身处云朵之上,柔软、温暖、舒适。 ‘起来吧,光。’ 熟悉的声音轻声笑着。 缓缓睁开眼睛,一片柔和的白色。他站起来,飘荡在无垠无形的空间中。 ‘在这里……’ 他看过去,长发广袖的男子,弯眸轻笑。 ‘佐为!’ 他惊喜而笑,想要扑过去,却发现自己与男子间,隔着无形的阻隔。 ‘佐为、佐为!’ 轻轻摇头,风华无双的男子笑意盈盈,却不发一言。 ‘佐为……’ 他沮丧地扁起嘴。 仿佛轻轻叹了一声,男子指了指他的手。 进藤光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手中,不知何时,竟握着一把熟悉的折扇。他睁大了眼睛,‘这是……’曾在幽灵手中指点棋子落下的折扇。 ‘你忘了吗?光。’男子的声音出现在他心头,‘我已经消失了啊……’ ‘不要哭……’他摇摇头,‘不要哭啊,光。’ ‘我只想要你幸福。’他伸出手。 进藤光迟疑着抬起手,与他隔空相贴。 ‘所以,不要哭。’ ‘不要悲伤,不要回头……’ ‘你只要,一直一直向前走……’ ‘那么,我们终会……再次相见!’ 意识缓缓陷入沉眠。 ‘我们来下棋吧,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真是太对不起大家了!因为到12点还没写完,就想先发了再改,没想到写完后已经改不了了! 对不起大家,跪地! 新文《神路》是结局无cp的,《灯花百结》是亮光双重生文,大家想看哪一个? 第72章 ‘我们终会……再次相见。’ 进藤光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一片冰冷的白色,片刻怔忪,他转了转脑袋。窗外秋季的天空高而远,湛蓝如洗,辽阔无垠。 一滴无声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悄然没入枕畔。 ——听说,云朵上,住满了幸福的魂灵。 ——佐为,你幸福吗…… **** “他一个大病初愈的小鬼,到底是怎么在你们这么多人的看护下跑掉的?!啊,要你们有什么用?!”病房里,一身白大褂的丹尼尔正在大发雷霆,他面前的黑衣保镖被骂得狗血淋头诺诺无语。本该好好躺在病床休息的那个病人,此时却毫无踪影。 绪方精次和塔矢亮同样面色阴沉,一语不发,而进藤正夫在发现儿子不见的时候就已经差点晕过去,被手忙脚乱地送到旁边病房休息。 “已经都找过了,整个医院里都不见人影。”另一个保镖走了进来,汇报搜查结果。 “继续给我找!”丹尼尔一声咆哮。 “这小家伙,怎么这么能惹事!”将一群‘无能’的保镖都轰出去之后,丹尼尔抚额。要真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向那个闷骚隐性弟控的老友兼老板交代哦~想想就头疼。 “喂,”转眼看到一旁的绪方精次,虽然对这个诱拐男孩的‘老’男人心有不爽,丹尼尔还是扬了扬下巴,“你跟尤莱亚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知道他平时会去哪里吗?” 绪方沉着脸,突然看向了塔矢亮,“有个地方。”塔矢亮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迎上绪方锐利而意味不明的目光,“……海边。” 不大的声音,并不特殊的字眼,塔矢亮一怔,转瞬,脸色惨白如纸。 “海边?”丹尼尔还在追问,“哪里的海边?!”作为众多岛屿组成的岛国且国土狭长的日本,‘海边’这个概念实在太过宽泛。 两人却都没有回答他,各自从对视的眼中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惶不安。 “去吧……”塔矢亮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无力的苍白,“我们过去吧。” 从一开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的进藤光就是带着神秘色彩的。变幻莫测的棋力、与‘网络棋神’sai若有似无的丝缕联系、师门不详的横空出世、突飞猛进的惊艳变现、对秀策的熟悉执着……似乎能一眼看到底的单纯性子,却又在你以为已触摸到秘密的池底时波澜叠起渺然无痕。 他曾经是最接近那个秘密的人,然而也只是接近而已。那个固执的男孩,牢牢守着自己心中的一角。即使在最温存的时候,也不曾松懈一丝一毫。即使眼见他被嫉妒怀疑偏执折磨得面目全非,也不肯对他稍有怜悯。 *** 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岸边,涌上沙滩,堆起白色的浪花,又缓缓退去。冰冷的海风夹杂着咸湿的空气,扬起行人的衣角。发出清越鸣叫的海鸥在天际扬起翅膀,乘风滑翔而过。 “呐,佐为。”岸边抱膝而坐的男孩低声呢喃,金色的额发在风中凌乱地在眼前乱舞,“我们好像没一起到过海边吧。” “你来过这里吗?”下巴抵在膝头,脸色泛着病态的白,单薄的病服下,消瘦的身体几乎现出嶙峋的骨头,“这里是虎次郎的故乡啊~” “你一定跟他来过吧。”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一直都有点妒忌虎次郎呢。”他笑了笑,淡色的唇瓣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勾出一个恍惚的笑,“谁让你总是说虎次郎多好多好的,我那时候可不服气了。” “明明……明明……现在陪着你的就是我啊。” “我进藤光也不差啊,我不喜欢围棋的时候还不是为你去找人下棋了,为了这个还惹上了塔矢亮那个固执的家伙。那家伙可麻烦了,一直追着我不放,刚开始我都被他吓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鼓了鼓嘴巴,“如果不是遇上那个家伙,我也不会掉进围棋这个大坑里!” “我也有努力在学围棋啦,也想办法让你能下更多棋啦,我、我还让你跟塔矢老师下棋了呢……还有还有,我们还一起参加中学围棋大赛,一起下网络围棋,一起……”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噗!”猛然喷笑出声,“这么算来,我好像还真的比不上所有棋全都让你下的虎次郎呢。” “你这家伙,难怪老是抱怨我了……”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真的算起来,好像就只有塔矢老师那一局棋真正让你满意了,虽然你这家伙只要有棋下就很开心了。” “我好像真的很糟糕呢,是吧,佐为。”他在笑着,眼角却已经沁出了泪光。 “总是忽略你的感受,总是想着闹着要自己下棋。”向后一仰,躺倒在柔软的沙子上,“在只能看着我下棋的时候,你一定很寂寞吧……”碧蓝的天空倒映在眼底,从天边而来的海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可是……”透明的液体涌出眼眶,“可是……跟佐为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乐。” “我一直一直都很高兴……能够遇上佐为,能够跟你一起下棋,一起闯祸,一起做作业,一起奔跑……” “我真的真的很快乐。” “哪怕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哪怕有时候会觉得苦恼,哪怕你觉得虎次郎比我更好……我都很高兴很高兴。” 他转了个身,蜷起身体,泪水爬满了脸颊,轻轻地轻轻地自言自语,“你呢,佐为?遇上我,你高兴吗?” …… 远远的就看到海边上躺着的人影,在长长的海岸线边上,小小的一点,仿佛随时都可能一个海浪涌上来就被卷走一般。 轻轻走到近前,单膝跪下,覆上男孩身侧的手掌,触手冰凉。 墨绿长发的男子抱起安静看着天空的男孩,搂在怀中,心痛如刀绞。 “光……光……光……光……” 他一遍一遍地唤着男孩的名字,心却仿佛正在渐渐死去。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我要如何才能让你不再悲伤? 绪方精次落后一步,看到埋首男孩颈间的塔矢亮,仰首看着无际的天空,冰冷的空气仿佛也冰冷了他的身体。 “亮,将……送回医院先吧。”绪方拍了拍塔矢亮的肩膀。 塔矢亮可以失去理智可以任自己沉溺痛苦之中,而他不能。总要有个人保持清醒,在走向崩溃前将男孩拉回人间。 “……光?” 塔矢亮感受到怀中的力度,抬起头来,看着男孩毫无血色的脸,轻声叫唤。 进藤光没有回答,一手撑在沙子上,力度不大,却轻易从塔矢亮怀中挣脱出来,伏在沙滩上,微微气喘。 纤细的手臂仿佛一折就断,消瘦的身体似乎能看到渐渐流逝的生气。 塔矢亮有些手足无措,沉默的进藤光用行动昭示了他的拒绝。他只能看着他挣扎着从沙滩上爬起来,脚步一个踉跄,身体摇晃了两下,几乎就要摔倒在地,“光!” 对身边的声音充耳不闻,或者根本没有听到,进藤光脚步沉缓,一步步走向大海。 ‘那个孩子在海边坐了很久……’ ‘我看到他走向海里……’ …… 蓦地,数年前,警方的调查结果上的证人言辞出现在脑海中。 三年前,他就是如这时一般,在这片海岸,一步步走进海中。 当时的进藤光,想的是什么? 现在的进藤光,想的又是什么? 冰冷的海水浸湿了裤脚,进藤光站在没膝的海水中,感觉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佐为——”他向着海天相接的远方,用尽力气,大声呼唤。 “佐为——” “佐为——” …… 一声一声的呼唤,乘着海风,飘散向遥远的天际。 “佐为……”跪倒在海中,任身体染上海水的温度,颓然垂首,“佐为……,佐为……”你回来好不好? “够了!”身体被猛然拉起,撞入熟悉的怀抱,“你清醒一点!”绪方精次厉声呵斥。 进藤光身体颤抖了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男人的厉喝。 “大叔,”扯着男人的外套,轻声埋怨,“你好凶……” “怎么可以这样?不可以凶人的啊……” “这种时候你应该要温柔一点,”噗嗤笑了出来,“要好好地安慰人才可以的啊。” “……好。”绪方精次沉默一瞬,将男孩的脑袋埋在怀中,“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想哭就哭吧。” “真是……”进藤光顿了下,“真是太狡猾了啊,大叔。” 然而,攥着男人外套的手却紧了紧,“这可是作弊。”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眼泪汹涌而出,嚎啕出声。 “啊,啊,啊……”压抑多时的悲泣,终于从喉中,从胸膛,从心底……,大声释放。 ‘佐为、佐为、佐为……’ ‘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 ‘我不要那些棋力,我不要那些经验,我不要下棋了……’ ‘我都不要了……’ ‘你回来好不好……’ ‘我只要你回来……’ …… “我很想你啊……” “很想很想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在写到中间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冒出一个念头,想让光就这么死去……大好中秋的,突然抽风了。 祝大家中秋假期愉快~吃月饼要注意节制哦~ 《神路》是过程all光向,结局无cp,《灯花百结》是亮光双重生,目前好像人气差不多…… 日更什么的,臣妾实在做不到啊~我已经不知道后面怎么写了(泪奔~) 第73章 我叫藤原佐为,是一名棋士。 ‘藤原’,在平安时代,是一个显赫高贵的姓氏。在我出生的时候,正是藤原一族的鼎盛时期。‘藤原立后’、‘摄关政治’……藤原一族的煊赫辉煌,随着流淌在一代代平安朝天皇血脉中的‘藤原’血统,推向极致。 冠有‘藤原’一姓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家族子弟之一。 因为拥有这样一个让人敬服的姓氏,即使仅仅是旁支家族的幼子,即使在权谋之上天真得不像是藤原一族的人,即使痴迷围棋到让长辈摇头皱眉,我依然在弱冠之年就已经受封为天皇陛下的‘棋待诏’,从此出入皇宫殿堂之上,游走贵族权臣之间, 平安朝的宫廷生活极致的绚烂奢华,也极致的颓废靡丽。红日西坠的花宴上,贵族子弟和乐起舞,舞袖翩翩,光彩绝伦;典雅悠然的诗笺,承载着优美缠绵的和歌,在赠答中传递隐秘的心意;穿过长长廊道的官员侍女,重重帘幕掩映下隐约的美丽裙影,珠帘绣幕后偶尔传出的娇声慢语……就像暮春如雪的樱花,极致绚丽的盛开,极致凄美的凋零。 这样的繁华如梦,却似乎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是心喜于能够一直下着我心爱的围棋,专注于攀登‘神之一手’的道路。 一天一天,下着我心爱的围棋,我感到十分幸福。 年少登基的天皇陛下于围棋之上天赋不甚出色,繁冗的政务也让他无多余闲暇专注棋艺。然而他并不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学生。那样尊贵无匹的身份,却同时又是那样的宽和仁厚。即使对朝政关注不多,我也不止一次听到众人称赞敬服他在政事上的贤明以及御下的高妙。 在又一次被我兴起忘形之下狠手大败之后,天皇陛下并未对诚惶诚恐的我加以指责,反而投子抚掌大笑,亲手扶起拜伏于地的我,“卿的棋艺果然十分精妙,奈何朕于其上实是了了……” 摆手阻止我急切的辩解,今上摇头笑言,“朕自知于围棋一道天赋有限,卿无需在意。” “卿以榧木为棋盘,以玉石为棋子,纵横披靡。”年轻的陛下负手而立,遥望宫墙外金乌西坠的漫天红霞,英武的身姿如神人降世,灼灼目光似蕴藏世间所有华彩于其间,“而朕,则以这大好山河为棋盘,以天下万民为棋子……” “风起云涌,天下大势,尽在朕翻手覆掌之间……” “藤原卿,”天皇陛下回首看向怔愣在地的我,俊秀的面容上熠熠光华,“朕的‘棋道’与尔相比如何?卿又可愿见证,朕的霸业宏图,实现的那一天!” …… 那天之后,我与天皇陛下相处日益融洽,彼此之间仿佛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在我苦心设计的指导棋下,陛下在围棋之中渐渐寻觅到了乐趣,棋力也开始有了缓慢的增长。而我,也日渐为陛下的才华横溢所折服。我们的相处开始不仅仅限于单调的围棋教导,诗歌、器乐、书法、绘画……乃至坊间趣闻、游戏玩乐,我们无所不谈。陛下天资聪颖,触类旁通,其多才多艺之能,常教我叹服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这样安逸平和的生活中一步步磨练提高自己的棋力。 陛下威严日盛,肃容敛目的时候,常常不需言语就让下臣噤若寒蝉。好在在我面前,陛下依然是那个胸怀壮志却亲以待下的天皇。 然而朝中事物日益繁杂,渐渐的,陛下连原本的围棋指导都时时力有不逮,更不用说闲暇时轻松悠闲的漫天闲谈。 我与陛下见面的时间不知不觉少了起来。 新认识的小皇子的女官时常感叹我不像藤原一族的公子,这些与围棋无关的言语从来不被我放在心上,我也从来不曾深思过女官说这话时语气里的惋惜之意以及眼中隐约流露的悲叹之色。 在我不知道不在意的地方,很多人事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我理解之外的改变。 “佐为,”寻思良久落下一子,久未见面的天皇陛下突然出声打断我的思考,“听天童丸的女官说,他很喜欢你?” 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精力充沛的小殿下,我不由笑了,“小殿下很可爱,也如陛下般聪颖异常。”不过,如果小殿下能将更多心思放在围棋上而不是蹴鞠上就更好了~ “是吗……”寥寥数语之后,天皇陛下再未多言。 一局终了,正待检讨,陛下却阻止了我,“不用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交错,“这一局是朕神思不属了,佐为你不要在意。” 看出陛下的心情欠佳,在随侍女官的示意下,我伏身告退。 当我走出垂首侍立的仆从掀开的门帘之时,从身后传来我熟悉的沉稳声音,“还记得朕曾经说过,要你见证我的‘棋道’吗?” 我稍有惊异地转身,陛下依然端坐棋盘前,背影如山岳伟岸,“你对围棋的热忱如故,对棋道的追寻不曾稍改,而朕……”沉肃的声音如金石相击,坚定决然,“亦不曾更改己志!” “佐为,”陛下一字一顿,声音里的锋锐凛冽如饮血的名刀出鞘,“朕为天皇!” 仿佛有什么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被掀了开来,我睁开懵懂的眼睛,困惑惊惧地发现世界向我露出了狰狞的一面。第一次,我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暗潮汹涌,感觉到日益紧绷贲张的无形张力。 家中在朝上身有官职的父兄形色匆匆,面容日渐阴沉肃然。宫中平日温柔俏丽的女官也低眉敛目,谨守规矩。从模糊传入我耳中的窃窃私语得知陛下的寝殿灯火时常彻夜不息…… 在我只有围棋的生活中,这样的改变是让人迷惑不已的,也或许,仅仅是我不愿意去看清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与陛下的相处依然如故,仿佛那个锋芒毕露的夕阳不曾出现过一般。 然而,到底是不一样了。 教导天皇陛下的围棋的不仅仅是我一人,与我共同承担此荣耀与重责的还有另一名棋士。 虽然同为御阶前的‘棋待诏’,我与他交流并不多,偶然的几次棋艺切磋亦不分上下。虽然不曾深交,他仿似也不愿与我多有交往,然而从寥寥几局对弈和传阅的棋谱中,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端方君子。他的棋虽行棋诡谲,兵出奇道,时常剑走偏锋,狡辣狠绝,然而布局却大气厚重,大局观不在我之下。这样的棋手,心中必然有一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 神交之下,我亦叹嗟,他的道,是否与我异曲同工,同为棋手的我们,是否走在同一条追寻大道的路上。 “藤原君,”在宫中擦肩而过,他忽的叫住了我,“我们似乎久不曾对弈了。” “啊,是啊。”我困惑而欣喜地答道,“菅原君要与我下棋吗?嗯,今天不行,我上次答应了天童丸殿下要与他玩耍,不如我们定个时间……” 他看着我高兴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讶然之色,我意识到自己似乎过分兴奋了,不由红了脸,“菅原君……呃,我说错了什么吗?” 定定注视着我的眼睛,菅原君突的摇头,“不,是我的问题。” 他脸带笑意,“藤原君赤字之心,对棋道纯粹执着,倒是我,相比之下实感惭愧。” “诶?”我歪歪脑袋,不解他为何出此自嘲之言。 “藤原君不需要理解,不,应该说你若一直不解我的意思,那才是幸事。”他怅然长叹,“只可惜……” 他不再说下去,长辞而去。 数日后,菅原君向天皇陛下进言,‘主君,指导您下棋,一人足矣。’ ‘……我们来一场御前对弈,一决雌雄,胜者留下!’ 我乍听此消息,不禁惊异不已。然而陛下已同意菅原君的建议,定下御前对弈的时日。 当日,我回转家中,父亲传信唤我。来到父亲日常议事的堂前,我讶异地发现在座的不仅有我的父兄,还有数位面色沉肃的叔伯。 “佐为,”一一行礼后,父亲率先出言,“与菅原的对弈,你可有把握?” 虽然奇怪素来不喜我痴迷围棋的父亲突然关注此事,我也老实回答,“我与菅原君,胜负只在五五之数。” “这样吗?”父亲沉吟不语。 “佐为必须要胜!”出乎意料的,出言的是父亲的兄长,这一支‘藤原’系的领导者,“不惜代价手段!”字句狠切,简直透出森然的血色。 “伯父!”我惊呼,我已明白这区区六字后的深意。 “佐为,你该长大了。”父亲叹息,摆手劝阻了欲出言训斥的伯父,“这已经不是一局棋的问题了。” “要让孩儿用下作的手段赢得胜利,那是万万不能的!”我不禁气急反驳。 “你!”伯父沉下了脸,似是十分气恼。 “佐为!”一直不甚亲近的异母兄长突然出声,“你可知道,你若输了,面对的将是什么?” “只要我赢了,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天真!”伯父气极,手握成拳狠捶扶手,“我藤原家不能蒙羞!” “我绝不让‘藤原’一姓蒙羞!”冲动之下,我出口的话语不加思考。 …… “记住你说的话!”拂袖而去的伯父,临走前这么对我说。 我惶然看向沉默不语的父亲,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我的心告诉我: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值得用玷污一盘棋的代价去获取!’ 若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又何谈追寻‘神之一手’,何谈攀登棋神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从五月五就想写的佐为番外,虽然好像又脱离最开始的设想了…… 关于佐为的出生年代,虽然百度百科上说的是845年出生,对应的他教导围棋的天皇应该是清和天皇(850年出生,858年即位),但从我关于佐为被诬陷作弊一事背后暗流涌动的政治斗争脑洞看来,宇多天皇和醍醐天皇更合适点。尤其是污蔑藤原佐为作弊的棋手菅原(虽然我不记得这名字是哪里出现的),联系真实历史中藤原基经和菅原道真的角力,不得不让人细思恐极啊~ 藤原一族在平安朝牛逼到爆啊~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妃,一旦生下皇子,就迫使天皇退位,挟持年幼的皇子摄政,摄关政治,独揽大权,将天皇变为藤原一族的傀儡! 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请当做是我脑洞过大停不下来,不要在意哦~ 感谢‘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8 01:23:14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8 01:24:41’ 么一个~ 收藏994了!还差6个就破千了!!求收藏,求撒花,求抽打!!! 第74章 对弈在天皇和宫人百官的注视下开始。 棋局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进行着,如我事先预料的,这是一场艰难的战役。尽管对自己获胜有着坚定的信心,但我从不曾小看过任何一个对手。每一局棋,我都以最大的诚意来对待,也从对手身上收获同样的诚意。 我将下棋当作是一种心灵的对谈,在下棋过程中可以跟对手互相交流,透过围棋带给对方快乐,并且得到快乐,进而使棋艺达到更高深的境界。 菅原的围棋跟我正好相反。对他面言,下棋是要扳倒对手、溃击对方的手段,获胜是他唯一的目的。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世间的人面貌不一样,下棋的方式自然也不会都相同。若非如此,世界未免也太过单调乏味了。更何况,能将棋艺修习至如此高度,菅原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棋士。 行至中盘,棋盘之上已是狼烟遍地,烽火硝烟在棋局的每一个可争之地燃起,厮杀正酣的黑白巨龙露出狰狞面目,交缠噬咬,血洒战场。旁观的众人都不禁屏气凝神,为这一局棋里的血腥森森而战栗不已。 忽的,我的对手停下落子,陷入长考。那并不是一个关键的落子之处,莫非他有我所未看到的考量? 思索之下,我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对方的棋罐之中。原本应该只有黑棋的棋罐里面,混入了一颗白棋。对方的棋子偶尔会掺杂在自己的棋罐中,不过这种事很少会发生。这种时候,只要告诉对方,然后将棋子放回对方的棋盒里就好了,与胜负并无关系。 我正想出言提醒,菅原也注意到了。 那枚白棋必该还给我不可。在他从棋罐中拿起白棋的时候,我仍然这么想的。 然而,让我难以置信乃至震惊愤怒不已的事情发生了。 袖子遮住了菅原的手。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将错混的白棋,在一瞬间,若无其事地放在棋盖之上,混入被吃掉的白棋之中。 他,竟将那枚白棋当做自己的提子!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这种不光明的事情,这种玷辱围棋的事情,怎么可以容忍?! ‘你刚才——’愤然之下,我正欲出声指责。 然而,菅原的目光与我对上了,在视线相接的瞬间,他知道我已经知晓他的卑劣行径。 ‘喂!你刚才把掺杂在自己棋盒里的黑子,当成自己的提子对吧!’他抢先出声,指责我的脸大声怒斥。 从未遇到此种肮脏事情的我,竟一时哑口无言。 菅原乘机大加斥责,‘我看到了!你趁大家注视棋盘时,把掺杂在棋盒里的黑子,当作自己的提子!’ ‘你、你胡说!’我愤怒得浑身颤抖,语不成句,‘那不是你做的事情吗!作弊的人是你!’ ‘哼!好无聊的辩解!’ 人群开始骚动,低声的议论如群蜂飞舞。 ‘太难看了!安静!’就在此时,御帘内侧传来一声呵斥,震慑全场。 正是天皇。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竟敢在朕面前做出此种卑鄙行为……’陛下的语气里充满着厌恶的感觉,‘继续下吧。’ 赢的人就是清白的,反之,输的人就要背上‘作弊’的污名。 短短一瞬,我就明了天皇的意思。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御帘后看不清面目的天皇陛下,无法相信这是那个我崇敬的陛下所下达的命令。 如果说,我相信在场众人里还有一个人清楚我的心志,明了我的理想,相信我的清白,那个人一定就是此时端坐上位的天皇陛下。 然而,他就是这样回应我的信任的? 棋局再度展开。 但是我却无法按捺住动摇的心情。眼前盯着棋盘,但却心神不定。愤怒、后悔、着急、郁闷……的思绪充斥我心神,眼前平日轻易就能让我收敛心神安定思绪的黑白棋子此时却刺目不已。 我无法理解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场面的。尊敬的对手露出卑劣的一面,敬爱的天皇任这种事情存在,非黑即白的世界却颠倒理性……不断思索着,却得不到答案。 慌乱的心情下,原本势均力敌的形势,渐渐向对方倾斜,不及中盘以后,我就输了这盘棋。 没有人会听我的辩解,我也无心再多加言语。输了的我,就此背上在棋局中动手脚的污名,丧失了棋士的资格。 随着天皇陛下的离开,人群一个个走过我身边,无人肯多看我一眼,他们鄙视嘲笑的低语在我身后传来。我充耳不闻,直至仅剩独自一人。 殷红如血的枫叶落在棋盘上,仿佛我心中撕裂的伤口流出的鲜血。 我看着那样的红色,心中想的却是,我再不能下棋了罢…… 父亲临走前的那一眼,我已知晓,我不再是‘藤原’佐为了,从此之后,我只是佐为……被剥夺姓氏,成为无姓的庶民。 ‘‘藤原’一姓不能蒙羞!’当初伯父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可笑我至此才明白。 我被逐出了京城,背负着‘作弊’之名。 没有任何谋生技能的我,孑然一身,走出了京城厚重的城墙外。荒草历历,秋风秋雨,我第一次发现,围棋之外的世界,是如此的残酷。 ‘藤原公子!藤原公子!……’从后有人大声叫唤着。 踌躇了下,我停下了脚步,转身。 一名侍从打扮的男子气喘吁吁赶了上来,‘太好了,藤原公子,我终于赶上了!’ 我面露疑惑,‘不要再叫我藤原公子……罢了,你是何人?’ ‘这是菅原大人让我给你带的东西。’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没有注意到我在听到‘菅原’一名时的僵硬,或者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装作没发现罢了,毕竟那等事情恐怕早已传遍京都了。 我没有接过那个包袱,即使再如何落拓,我也不允许自己接受这样一个让我耻以为伍之人的接济。 似是早就预料到我的反应,侍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送到我面前,‘菅原大人说藤原公子怕是不肯接受的,但只这封信,他请求您,无论如何,都看一眼罢。’ 本是再不愿与那样的人有所牵扯,然而侍从的态度实在卑微,哀哀乞求不已,不善拒绝他人的我,到底还是无奈地接下了。 打开信封,纸张上的字迹匆匆而凌乱,笔迹力透纸背,写信之人心境的烦乱匆忙尽在字里行间中: ‘藤原君,请原谅我至今依然厚颜无耻地向您写下这封信。 我知道,您此刻恐怕是连看我一眼都觉污秽厌恶,我亦无心为己身多做辩解。我只希望,藤原君不要对天皇陛下有所怨恨。此事尽皆为我一人主意,天皇陛下亦曾严辞斥责于我。是我执意主张,才导致藤原君至此境地。 天皇陛下对藤原君,不曾有丝毫错待。在我面前,陛下曾多次赞扬藤原君于围棋一道的热忱之心,言及与藤原君相交之事,颇有平生幸事之感。 然,朝中形势日益严峻。陛下每每彻夜忧心,苦于满腔壮志,困于朝堂角力之间,不得一展胸臆。吾深受皇恩,区区残躯,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自省之下,常羞愧掩面。万般忧思之余,只得行此卑下行径。 吾一人不足道,然陛下圣明英主,日月光辉,不应蒙受丝毫尘埃。万望藤原君,切莫辜负陛下对您的深情厚谊,以致对陛下稍有怨怼。 忆及往昔与藤原君相交之日,虽寥寥而已,然亦深感荣幸。藤原君于棋之一道,赤字之心,使我汗颜。不曾与君多加切磋,实乃平生憾事。 至此之后,吾自知再无颜自称棋士,勉强坐于棋盘前,亦不过自寻羞辱罢了。 从此棋盒蒙尘,此生再不拿起棋子! 包袱中财物,是陛下所赠,藤原君请勿多思,望君勿辜负陛下。 若有相见之日,吾自当脱冠去履,长跪君前请罪。 若生前无缘,三途川上,奈何桥畔,吾候君千载。’ 合上信笺,我闭目良久,信中字字句句历历在目,胸中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睁开眼睛,侍从依然恭敬等候。我抬头遥看,天边红霞如血,晚归的鸟儿三两划过天空。乌鸦在枯枝上发出嘶哑叫声,振翅从头顶飞翔而过,展开的翅膀投下巨大的影子。 逢魔时刻…… 我淡笑,‘请转告菅原君,’一片红枫从眼前落下,‘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玷污一盘棋的代价去获取!’ 再不看呆愣的侍从一眼,我走在凋零寥落的道路上,再不回头。 世间,再无‘藤原佐为’。 水温并没有想象中的冷。 在宇治川边一跃而下,全身被水包围。透过粼粼的波光,岸上芒草与稻穗随风摇曳。 就这样罢……在这样的河水中,比暴露在人们的眼光里更为温暖、祥和。 河水从我的鼻腔口中涌入身体之内,沉重地填充着肺部。意识逐渐归天,我仰头,透过水幕,血色的残阳留下最后一抹余晖。 就在此时,执棋的触感在心中再次浮现。我唯一一点的遗憾就是,再不能下棋了…… 好想再下棋啊…… 我好像继续下棋啊…… 我还没有…… 达到‘神之一手’! 最后的意识里,模糊中,似乎有猫头鹰的叫声…… [人死的时候,如果出现白色的猫头鹰,那人的灵魂就可以在世间停留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要不要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嘤嘤嘤嘤……原谅我的语无伦次~刚求收藏,收藏就立马少了3个~快被虐哭了~ 继续脑洞佐为千年前的故事~ 第75章 ——我好想好想继续下棋…… 怀着这样的不甘和执着死去的我,灵魂无法成佛。我的魂魄幻化成吹拂人世的风,停留在世上。如梦似幻间,时移世易,斗转星移。 时间对我不再有任何意义。在日复一日的漫长等待中,生前的记忆一点点被时间的长河冲刷褪色,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的愤怒、后悔、不甘、悲伤……都缓缓退去。 只有围棋……只有对围棋的热爱,对‘神之一手’的执着,依然清晰如昨地刻印在我的灵魂中。 不,在超脱出所有人世繁冗之后,围棋在我面前越加在大浪淘尽后洗练得光彩熠熠。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到‘围棋’的存在,从未如此真切地看到‘神之一手’的道路。我走在棋神这条路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悦。那是神魂在无限接近回归的瞬间所窥视到的天地初生之时的盛景,是灵与棋的交融,是死亡,也是新生,是瞬间,也是永恒。 我为这神明的恩赐所感动到无法自已,为‘围棋’的壮阔瑰丽所深深震撼沉醉。 寄居在棋盘之内的我,时而狂热,时而嗟叹。 我好想……好想继续下棋…… 冰凉的棋子在指尖的触感仿佛不曾消失,然而,我却再不可能拿起棋子。 我的悲伤渴望化作棋盘上的斑斑泪痕,在星繁错落的棋子间,却无人能看到。 终于,有一天。 一个孩子的声音将我从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混沌中唤醒。 ‘除了我,没有人看得见这棋盘上的污痕,’小小少年伸出细细的指尖,摸索窥探着我的栖身之处,‘这痕迹看起来像某人的泪痕,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呢?’ 我缓缓睁开眼睛,从棋盘中缓身而起。 ‘孩子呀孩子!’纷繁落下的纸幡中,我重新回到人世,‘如果能看见我流下的怨恨的泪的话,’ ‘就让我寄住在你心里的角落吧……’ 年幼的孩子答应了我的请求,我离开了棋盘,在这个孩子心中取得了新的居所。 时隔近千年,平安时代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时代更迭,山河变幻。新的京城里,居住的不再是天皇,而是江户幕府的征夷大将军。 这个名为虎次郎的孩子,立志成为棋士。在听闻我的故事之后,他非常乐意将身体借给我。 我藉由他的身体,如愿以偿的,尽情地下棋。我沉浸在能够重新下棋的快乐中,不断的不断的想要下棋,下更多更多的棋,下更好更好的棋。在成为灵魂的日子里,仅剩下围棋的我,只执着于围棋的我,终于终于能够重新体会与人对弈的快乐。在对弈中与对手无声地交谈,在对弈中传递彼此的诚意,在对弈中达到更高的境界。 虎次郎是个十分温柔的孩子。他总是竭尽全力地满足我下棋的渴望,即使最初刚刚苏醒在他身上的我过分的迫切着实强人所难,他也从不曾也不忍让我失望;即使性情朴实的他,在面对因为我的棋艺而对他大加赞扬的师长对手时,总是暗地里羞愧自责不已;即使……作为一名棋手,他也想要下棋啊。 一日一日的,我与虎次郎相处愈加亲密。长大后的虎次郎更名秀策,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胜过其师。二十岁的时候,秀策首次参加将军大人面前举行的御城棋战。从那之后,秀策在十三年来强者林立的御城棋战中获得十九胜。 秀策之名名扬日本,败在我们手下的各家棋士,无不心悦诚服。虎次郎性情温和儒雅,自幼研习棋道、儒家文化、汉文与书法。长大后的秀策是如和风般的男子,无论如何心怀恶意的人在与他相交之后,都会为其使人如沐春风般的谦和秀逸所感染。虎次郎从不曾迷失自我,他一直是我们初见时那个澄澈如春水的孩子。 我感到由衷的快乐与满足。能够与虎次郎一起,是神明对我的恩赐。 我曾以为,我们可以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可以一直一直一起下棋,直到虎次郎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时,我或许会与他一同离开人世,也或许会就此沉眠,直到再次等到有缘人的到来,直到达成‘神之一手’。 然而,我们都没有想到,分开的日子会这么快到来。 仅仅三十四岁,秀策就离开了人世。 为了探望患病的平民而染上瘟疫的秀策,在临终前,已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 ‘我们来下棋吧,佐为。’满脸病容依然笑容温雅的俊秀男子在心底静静对我说。 挥退了送药的侍女,秀策吃力地从床铺上下来,跪坐在棋盘前。连续多日的高烧呕吐腹泻已经让他连拿开棋罐盖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十分困难。 ‘佐为,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啊,从我们相遇以来。’他细细地抚摸过这个我寄身的棋盘的每一寸纹理每一个纵横交错的星点,闭上眼睛,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 ‘嗯,那时候虎次郎还梳着总角的童子髻呢~’我也陷入了回忆,‘好怀念那样小小的可爱的虎次郎啊~’长大后的虎次郎虽然也很俊秀文雅,但越来越安静了,少了小时候的活泼。 ‘是吗……’提起一颗棋子,‘右上角小目。’骨节瘦得突出的手离开棋子时,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虎次郎……’连拿起棋子都如此的艰难,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要担心。’轻轻咳了两声,虎次郎温言安慰我,‘拿棋子的手一定要稳,这是我最开始学习围棋时老师的教导。我还没有忘记。’ 清楚虎次郎看似温文谦和的外表下对下定决心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性子,无奈叹息一声,‘五之四……’ 黑白棋子一点点占领着棋盘上的领地,随着棋局的展开,我渐渐忘记了担忧,全灵魂沉浸在对弈中。 嗯,虎次郎的棋力比起上次又提高了些~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下过棋了。’对局中,虎次郎突然轻笑,‘挑战者越来越多,不是在为棋赛做准备就是复盘打谱……我都觉得自己棋艺快要生疏了。’ ‘嗯,没有啊,虎次郎明明就一直在进步。’思索着下一步,我随口答着。 无奈一笑,‘是啊,进步了,看你下了那么多棋,怎么也要有些心得。’ 虎次郎天赋很高,在遇上我之前就已经有‘神童’之名。但尽管进步不小,他的棋力要胜过我还是有相当的距离,更何况我们朝夕相处多年,他的棋可以说是我教导出来的。未至收官,我就见到了结局。虎次郎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他依然努力地想在困局中找出一条生路。 眉心紧蹙,面色蜡黄,牙关紧咬,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我惊呼,‘虎次郎!’ 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虎次郎摇摇头,‘没关系的,佐为。’从棋罐中提起一枚棋子,颤颤巍巍的伸向棋盘。 ‘哗啦’一个趔趄,棋罐翻倒,棋子洒了满地。 ‘虎次郎!’ 猝然躬下的脊背,脊骨骇人地在单薄的衣物下嶙峋突出,虎次郎一手掩住口唇,竭力抑制着从胸肺而出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呛咳。 情急之下,我从棋盘对面猛然站起,伸出双手想要安抚痛苦的他。然而,透明的手直直地从他身上穿过。 我忘了,我已经无法碰触生人了。 ‘虎次郎……’我看着他的痛苦,却毫无办法,从未有过的,我如此痛恨此时身为灵魂的自己。 ‘不……不要……担心。’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虎次郎依然努力地想要安慰我。 ‘噗!’殷红的血液落在棋盘上,他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染血的棋局,惨然一笑,失去了意识。 我茫然无措地看着晕倒在棋盘前的虎次郎,棋盘上刺目的鲜血,让我再次回想起了久违的生前。 那样不详的红色,仿佛近千年前落在这个棋盘上鲜艳如血的红枫…… ‘虎次郎……虎次郎……虎次郎……’一声一声唤着,我再次感到了,河水灭顶般的冰冷窒息。 ‘不……不要哭。’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虎次郎在心底这么对我说,‘不要哭啊,佐为。’ ‘虎次郎……’我忍耐着呜咽,含泪点头。 ‘抱歉啊,佐为,’他露出浅浅的笑意,在饱受折磨以致脱形的面容上,依然温柔如初春划过沉寂大地的第一抹暖风。‘好像不能再让你下棋了。’ 用力地摇着头,‘没关系,虎次郎,等你好了我们再下棋,下很多很多的棋,我们一起下棋。’我们的棋局还没有完,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遇上我,你快乐吗,佐为?’他艰难地转过脸,看着床边的我,高热下通红的脸颊,亮如星子的眸子,‘我很快乐,也感到十分的幸福。’ ‘能够遇上佐为,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仿佛有柔和的光芒在他消瘦的脸庞上,这时的虎次郎,笑容美丽圣洁。 颤抖着向我伸出手,‘答应我,’含笑的眼眸里第一次倒映出了我的身影,‘要幸福啊,佐为……’ 向我伸出的手臂无力地落下,我睁大眼睛。 这一瞬时间仿佛无限拉长,落在床沿的手臂似乎定格成永恒的画面,缓缓闭上的温柔眼睛就像一幅褪色的画像,在我心中拉出长长的暗色剪影。 ‘虎次郎?虎次郎?’我轻声唤着,唯恐打扰他难得安眠的美梦。 ‘虎次郎……虎次郎……’ 落下的眼泪消散成晶莹的光点,仿佛那个逝去的灵魂正在离开人间。 我在满目的白光中,再次沉入混沌的海洋。 作者有话要说:撸番外比撸正文顺手不少啊…… 下面图中马尾辫的男子就是小畑健老师画的秀策了,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依然让人神往不已啊~ 第76章 从未想过,我能得到神明如此的恩赐。 又一次从棋盘中被唤醒,我如此深深地感谢着世上所有的神明。 ‘感谢所有的神明,让我得以,再次降临于世。’ 新的宿主名为进藤光,是个与虎次郎截然不同的活泼孩子,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有一颗无比温柔的心。 看着那个对围棋一窍不通也丝毫不感兴趣的孩子,在我的请求下,无奈地答应我下棋的愿望,我再次感受到感动的暖流,让我失去身躯的冰冷灵魂,都温暖了起来。 距平安时代千年距江户时代两百年的现在,对我而言,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般,新奇、古怪、甚至惊吓! 高耸入云钢筋铁骨的建筑,神奇的不需要牛马拉着就能跑得飞快的铁盒子,有人在里面活动的小盒子,还有女性袒露的打扮……简直是超出我所有想象力的世界。 幸而,无论什么时候,围棋都是不变的,下棋的人对围棋的心意在千百年来也延续如初。 我看着棋盘前名为塔矢亮的孩子,在心底微微而笑。 撒,我重新回到人世间的第一个对手,请多多指教了~ 能够再次下棋的幸福,让我不禁潸然落泪。 就是这样,这样的快乐,这样的幸福……徜徉在黑白双色之间,纵横在十九路棋盘之上,走在这条通往‘神之一手’的道路上,我为这久违的一局而感动到浑身颤栗。 ‘这个孩子,将来会成长为雄狮……或化作巨龙!’ 塔矢亮是我见过的围棋天赋最好的孩子之一,在棋盘上,他甚至让我感到畏惧,让我不得不尽全力攻击他。然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拥有一颗强者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比任何人都要热爱围棋,孤寂、枯燥、忍耐、努力、辛酸、痛苦……甚至绝望,心怀觉悟,这个孩子努力地跨过这些,坚定地前行! 追逐着小光身后的我的幻影,以颤抖之身追赶,怀敬畏之心挑战,塔矢亮,你能够成长到哪个地步呢? 从折扇后看着低头无声落泪的孩子,垂目肃容,我期待你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天。 不是没有疑惑过,为何这次我会在丝毫不懂围棋在这之前也对围棋毫无兴趣的小光身上苏醒,也无法否认,在某一刻,我是有过淡淡的遗憾的,为什么我附身的对象不是塔矢亮那个特别的孩子呢? 被温柔的虎次郎宠坏的我,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仅余下对围棋的执着的我,其实也是任性的吧。 ‘棋盘上有九颗星,’睁着清澈纯稚大眼睛的孩子看着棋盘,‘这里就像宇宙。’ ‘我把一颗颗的棋子放在上面,就好像星星一般,一颗颗地增加……’以初学者的手势拿着一颗棋子,这个平日无一刻安静下来的孩子,闭目低语,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渐渐的创造出宇宙。’ ‘我就好像神一样……’棋子落在棋盘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宛如宇宙中新诞生的明星。 ‘在这个棋盘上,’似懵懂似清明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遥远的时间与空间,到达那宇宙初生之地,‘我就是神——’ 宇宙的诞生与毁灭,浮光掠影的时间碎片,瑰美壮阔的斗转星移,绚烂绽放的生命之花……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整个世界。 ‘小光……’几乎震惊到无法言语的我,定定地看着这个孩子,这个明亮耀眼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孩子。 鬓发微扬,吹拂而过的风,带来世界的欢喜,在我耳边轻声呢喃,诉说着他们的欢庆…… 觉醒的进藤光,在我面前,毫无遗漏地展示了他的惊人天赋。对棋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瞬间穿透棋局看到如星光闪烁的棋子落点的计算力,天马行空神鬼莫测的想象力……一个棋士所能拥有的都在他身上达到无人可企及的高度。 我看到了他头顶上闪耀着的名为‘未来’的光环,看到了已经在他脚下铺展开来通向那崇高之所的光辉之路! ‘换句话说,黑棋这一手如果下在角上的话……’在我与塔矢行洋对弈后,注视着棋盘的小光指着我所没有看到的一点,‘那局势就能逆转,而输的就是佐为了!’ ‘怎么样,佐为?’他向我回头,澄澈的眼底倒映着我千年的辉煌。 ——现在我终于明白…… ——神明是为了让小光看到这场对弈,才让我在世上徘徊了千年。 ——棋神是小光,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小光呢? 为什么是小光?为什么只有小光有资格? 为什么我必须消失?为什么小光可以继续追求‘神之一手’的境界? 我好嫉妒有着无限未来的小光! 不只是那样…… 我也不想……跟小光分开! 就像那时候……我也不愿意跟虎次郎分开。 病榻上气息奄奄的虎次郎这么对我说……‘对不起,佐为……我不想跟你分开……虽然我们都不想跟彼此分开,可是……’ 对不起,小光,我必须离开了…… 原本静止千年的时间流砂,开始毫不留情地重新滑动落下。 如果说虎次郎是为了我而存在,那现在的我就是为了小光而存在的……既然如此,或许小光,也是为了某人而存在的吧?然后那个某人,又是为了某人而存在。无论是一千年或是两千年,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 在追求‘神之一手’境界的漫长旅程……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 ‘小光!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吗?’五月五的鲤鱼旗在窗外飘扬,宣告夏季到来的轻风缭绕而过。 ‘我很快乐——’能遇上你,能与你一起下棋,我很快乐。 灵魂一点点消散,在升往灵魂居所的荧光中,我执扇而笑。 ‘再见了,小光……’化作留恋的轻风,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要幸福啊……’ 稚嫩的童音唱着歌谣,从遥远的天边乘着风模糊飘来。闭上眼睛,恍惚中,我看到了,河岸边随风摇曳的茫茫芒草……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破千了破千了终于破千了!好高兴好高兴! 其实番外还没完,我一开始想写的还没写出来,不知不觉就回忆剧情去了~ 第77章 我徜徉在生死两境的交界处,久久不愿离去。通往世界尽头的河流蜿蜒向无垠的未知,茫茫苇草摇曳在河岸边,轻风拂过,飘起大片大片轻盈洁白如云雾的花絮。 隔开两个世界的河流,倒映着生者的影像,我站在仿若云端的芦花之间,看着镜子般的河面上变幻的过去、现在、未来。云起云落,沧海桑田,浮生若梦。 少年精致动人风华初现的笑靥如花般灿烂绽放,周围的幻象纷纷退去、下沉、消散。我看着我心念的孩子,在我离开之后,他在伤痛中成长得越加耀眼,一如精心打磨过后的宝石,褪去质朴的外表,显露出璀璨的内在。 ‘小光……’轻声低喃,矮身而下,我伸出手,轻触少年的幻影。 从我指尖之上,粼粼水波层层荡开,水面下少年美丽的面容也在这晃动的波光下恍惚起来。我惊醒般地收回手,这才清晰地意识到,我与他,已经相隔两世。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悲伤,从早已失去温度的灵魂中弥散开来,沉沉的将我坠入冰冷的海底深处。 仰头,飘荡的花絮之上,是剔透的蓝白,氤氲着柔和的光芒。在那光芒之上,是灵魂的居所。 在这里,没有时间流动,没有昼夜之分,我徘徊于此河畔,注视着那个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为他的失败而揪心,为他的胜利而欣慰,为他的悲痛而忧伤,为他的欢喜而微笑…… 我看着他走出我离去的悲伤,重新走上那条等待他已久的道路。未来已在他脚下铺就,神坛之上巍峨的殿堂大门已为它注定的主人敞开。我亦将旁观他的登顶之路,见证他加冕的一刻。 呐,小光,你一定会幸福的罢…… 在走过黑暗之前,会进入更黑暗的黑暗。 我没有见到那孩子走入那崇高之所的一刻。因为我为他在那之前所受的苦难而痛心不已。 我知道,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个名为进藤光的孩子,是世界所等待已久的主宰,他也拥有着足以匹配这一荣耀的灵魂。不,他不需要让自己迎合任何人,他本身的存在,就已是最为光辉的所在。 然而,这个孩子,这个我注视的孩子,我心爱的孩子,他不应受此摧折,他不应经受悲伤、痛苦、悔恨……乃至屈辱! 他只合该被宠爱,被欢呼,被世界俯身恭迎其上。 他只需向前走,一直向前……就能得到被捧在他脚下的世界。 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我看着墨绿发色的少年在他身后日益深暗的眼眸,看着在对方的算计下微红脸颊的孩子,愤怒却无奈。在我生前乃至江户时代,男男风雅之事并非罕见。然而,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身份平等的双方如常娶妻生子之上。若非如此,则是个人乃至家族的耻辱丑闻。而作为下位的一方,更是遭受万般唾弃鄙夷。 而塔矢亮,塔矢亮……你将小光置于何地?!你要毁了他吗?! 塔矢亮本是我十分赞赏的年少棋手。他对围棋的全心热爱,对棋道的孜孜探索,即使浑身战栗也要正视对手的坚定意志,曾一度让我赞叹不已。我并非没有看出他掩藏在温文有礼表象下对世俗规章自然而然的高傲漠视,然而这种高傲来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让我也生不起丝毫不悦。 我没有想到,这份孤傲无忌,在塔矢亮执着的对象从围棋转至小光身上的时候,在求而不得的折磨之下,会是如此的激烈而绝望。 ‘如果不能让你一直注视着我,那我宁可剜掉你的双眼;如果不能让你停留在我身边,那我只能折断你的双腿;如果不能一起进入天堂,那我们就一起下到地狱去吧……’ 我从未想过,我会对一个人有如此深切的痛恨。即使在被诬陷作弊被赶出京城无奈投水自尽的时候,我也仅是不屑鄙夷陷害我之人愤怒于围棋之道被小人的卑劣行径所玷污。 第一次,第一次,我发自内心的,对一个人,仅仅是这个人本身,感到彻骨的痛恨。 我心爱的孩子,那个纯净透澈如琉璃的孩子,有着温暖明亮宛如阳光般笑容的孩子,在众人的指责唾骂中,笑脸一日日凋零。他的眼神依旧明净如初,然而,那美丽的眼眸中,仅余的天真稚气,一点点消失。 这个孩子,被逼迫着,再度长大。 我一直无法忘记,在我消失后,小光彷徨无措四处寻找的身影,棋院收藏室内撕心裂肺的哭泣祈求,夕阳下公园里落寞的眼神……还有,再度执起棋子时悲伤的眼泪。我无法忘记,让这个孩子被迫长大的,让他天真的笑靥染上哀愁的,是我的罪。 我徘徊生死两界的边境,只为了这个挂念不已的孩子。我想要看到他的幸福,想要在他身后微笑祝福,想要在世界的尽头,与他再度相遇。 这是与对虎次郎相似而又不同的感情。虎次郎是与我一同下棋的同伴,失去虎次郎的时候,我感到莫大的空虚。我们交握着向天际高高伸出的手,再次颓然落下。而小光,我们是朋友是同伴是师徒是亲人是……他是我的延续,是我曾存在于世并会永远存在的证明,是我‘神之一手’理想的实现者……只要小光还在下棋,我就永远不会消失,我会随着他的登顶而一同辉煌。 最开始,我支撑着他前行;现在,由他的棋,我们一同相伴而行;未来,将会由他支撑我,行走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 在秀策的墓前,小光微笑着低声诉说,他的思念,他的努力,他的进步,他的快乐……与他的悲伤。 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昔日孩童,在夕阳暗红的光影下,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出落得风华动人的绰约身姿,垂眸低眉,雨后轻颤的蝴蝶翅膀般的眼睫下,滟滟眸光敛着一世的光华。 他的声音清越朗润,刚刚度过变声期的嗓音兼有男童的清澈透亮和男子的醇厚磁性,浅言低笑,说不出的悦耳,仿若轻盈的羽毛柔柔拂过心头。 ‘我会忘记他。’他微笑着,眼中却透出了落寞轻愁,‘然后,举步前行。’ 小光……我的小光…… 他坐在海岸边,海浪一波一波涌起,在他身前打出雪白的花。落日已尽,天边最后一抹红光沉入海平线,小小的身影渐渐披上夜的轻纱。 我因他的悲伤而感到莫大的疼痛着。 小光……我的小光…… 河面上倒映着少年美丽的容颜,眺目遥望大海的眼眸深邃而神秘。倾身而下,长发从鬓边垂落,漾出轻轻的波动,我与河面下的少年,额头相抵…… 小光…… 没入河水,仿佛回到出生前暖洋洋的水里,在骤然亮起的耀目光芒中,我看见,另一端的世界,与我视线相触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黑化一下佐为的,但想想还是放过小光心中唯一的净土吧~ 应该看不出佐光的倾向吧,我对佐为和小光的感情定位就是混沌的,亲情友情师徒情……或许还有未萌芽的爱情种子,都尚在未明的状态,不管是棋痴的佐为还是没长大的小光,他们的感情都永远停留在了小光那个混沌的15岁。 据说新规定的动漫同人要综三个以上才能v,纠结啊~赤贫状态泪流满面…… 很喜欢下面这张动漫截图,意境超赞的! 第78章 跨越生死两界,生者与死者的视线相触。 缓缓睁大的眼睛,倒映不出千年孤魂降临的身影,少年踉跄着从海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冰冷的海水中。 ‘佐为……’一步一步走进大海,夜幕已至的海面漆黑如墨,从海底深处传来低沉的咆哮,一波一波愈加高涨的海浪隐隐带着不详。‘佐为……’涌起的海潮已经没过少年的膝盖,被溅起的海浪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 ‘……佐为!’他嘶声唤着,声音哽咽着无措的仓惶。 海水的阻力越来越大,涨至腰间汹涌向岸上掀去的水流让少年寸步难行。然而,然而,他浑然不觉,只紧紧盯着前方的一点,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近了!近了!往前一点!再前一点! 金色额发湿湿的贴在脸颊上,少年浑然不觉,前倾着身子,在海水包围中,努力的,努力的,向前伸出手! ‘佐为!’ 仿佛隔着透明的水膜,在水的两端,是互相凝视的灵魂和生者。 世界的反面,柔柔白光中,紫色流萤长发的灵魂微微而笑,缓缓抬起手,与少年伸出的手心相对。 从相抵的手掌为中心,水膜漾出圈圈透明的波纹。少年看着熟悉的美丽幽灵,露出久违的快乐笑靥。五指微弯,水膜仿佛不存在般毫不阻挡,轻易穿过水膜伸进另一端世界的手,紧紧握住幽灵的手掌,十指相扣。 白色狩衣长长的袖摆在的光芒中轻扬,美丽的幽灵弯眸轻笑,看着少年无言摇头。 欲穿透水膜到达另一端世界的少年,看着沉默阻止的幽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只要走过这里,我就可以到达你的所在了。’看着相扣的双手,明澈的眼眸泛起悲伤的波澜,‘佐为,那边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你会寂寞吗?’ ‘抱歉,我还不能去陪你……’ 安慰地看向少年,幽灵微微俯身,与少年相隔水膜,额头相抵,‘呐,小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认出我来哦~’ ——我期待着,我们的再次相遇。 ——即使那时,我已不再记得你。 骤然大盛的光芒在少年眼膜上留下炙热的明亮,失去意识之前,幽灵的轻笑在耳畔拂过,‘要记得幸福啊,小光……’ *** [藤原佐为独白: 总有一天,你会忘记我,我心爱的孩子。 在棋神这条道路上,无数的人行走其上,然后无数的人放弃、摔倒、止步……古往今来,无数热爱围棋的人,他们追求‘神之一手’的精神,化作点点星光,将这条延伸向苍穹的艰难之路照亮。 每一个,每一个,后来的棋士都在前人的光芒照耀下前行,而他们也将化作光点,照耀后来的人。 只有你,小光,我心爱的孩子,你是特别的。 当第一次,你在我面前说出‘在这个棋盘上,我就是神!’这样的童言的时候,我就该明白这一点。 你是世界等待已久的王者,生来就注定要登上那个无双的宝座。你是神性的,神性的进藤光。 神性的你诞生于此世,终有一日,你会回到你的国度。 而我们,有此幸运,与你同行一段,或许并肩,或许被你追赶,或许仅仅与你擦肩而过。 然而,最终,我们的结局都是相同的。三谷祐辉、和谷义高、伊角慎一郎、绪方精次、高永夏、塔矢亮……还有我藤原佐为,一个一个,不管是默默注视着你的,或是与你并肩追赶的,再或在你前方引领的……都终将被你抛下。 我们只能看着你的背影,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拉近丝毫。你越走越远,再不回头。 我无法原谅塔矢亮,然而我明白他的痛苦绝望。你目之所及之处,是我们永远到达不了的高处。 我终于承认,我对塔矢亮,其实是有着嫉妒的,嫉妒他的孤掷一注,嫉妒他的无所顾忌,嫉妒他的身影倒映在你的眼中。 你会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铺展在你脚下的辉煌之路通向的巍峨殿堂,正恭候着你的到来。 我将会被你超越,被你抛下,然后被你遗忘。 我将不再是你心中的特别。 仅仅只是想象,这样的结局就让我心痛难当。 我心爱的孩子,我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是我存在于世的唯一证明,你是我的延续,你是我仅余的所有。 所以,请不要忘记我。 请收下我的生命,我的记忆,我的棋……我短暂的作为生者的时间和漫长的作为灵魂的时光,贯穿在我生前死后的一局一局棋。 你本不需要我如此的作为,你的结局早已注定,只要你向前走,就能得到被捧在脚下的世界。 我到底还是自私的罢,就像我没有想过虎次郎也是一名棋士,一名棋士自然是想要自己下棋的;就像我任性地要求你将重要的新初段赛让给我下一样。 请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留在你身边,原谅我擅自将自己刻印在你的生命中。 从此之后,不管你会因为这样的无礼馈赠而被绊住脚步,还是化为己身一部分,我都将与你,一同永恒。 请原谅我,然后,记住我。 我心爱的孩子。] *** 一幕一幕,幼年第一次见到黑白棋子的好奇,拜入高门的忐忑,第一次战胜老师的兴奋,平安京宫殿里的指导棋,江户时代一个个挑战者……一局一局,伴随着融入记忆中的棋局,在一个个落子之间,执棋者的所思所想,他的感情,他的记忆,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面前。 围棋,亦称手谈,无需言语,在黑白交替间,对弈者无声地倾注着自己的思想,然后感受着对方的。 进藤光独自一人,在寂静的病房中,在染上他心头鲜血的棋盘前,沉默地将一颗颗黑白子落在十九路纵横之上。一次一次,黑白双色在棋盘上伸展、厮杀、退却、胜利…… 仿佛有着神秘的流光,如有生命般,从他的指尖至从指尖落下的棋子,宛转流动。 金色额发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从稚嫩天真的孩童长成了洞彻世事的沉稳青年。原本一团孩子气的身姿,跪坐在棋盘前,脊梁笔挺如松柏,岿然肃穆;抬手低眉间,一派清风朗月行云流水,洒然幽雅;褪去稚气神态的脸庞安静垂眸就已是无双风华,就像一个不存在人间的幻梦,不经意间就勾魂摄魄,醺然醉人。只有那双眼睛,美丽的眼瞳深处,依然静静沉淀着,不变的明净透澈。 一次次展开棋局,一次次收子回盒,他无言地在棋盘上演绎着那个消失的灵魂的千年时光,感受着棋子起落间或喜悦或艰难或挫败或感动或杀意纵横或悠然欣悦的心情。 他看到了,他感受到了,他品味着,这赠与他的珍贵礼物。 “你赢了,佐为。”棋子从指尖落下,木石相击的清脆鸣音与千年前同样的声音重叠,仿佛荡过千年的时间长河,回荡在他的心中,“我再也不可能忘记你。” “你将成为我的一部分,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棋里,与我一起。”金色额发的青年美丽不可方物的面容漾起一个朦胧的笑。 “我会记住你,然后,我们一起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章其实还是像番外。 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没有,佐为把自己的记忆,包括下的所有棋的经验都给了小光。不是简单的看棋谱一样的记忆,而是包括下棋人的所思所想和感情。当然也不会是人格融合这么夸张,毕竟能够成神的小光的灵魂还是足够强大到不会迷失的,当然,一些影响可能还是有的,比如小光的社会学…… 希望这个设定不会觉得太坑爹~ 感谢‘白曦’亲的地雷,熊抱~ 如果《神路》综一两个动漫的话,好像太突兀。小光要登上神坛的话,要不要加点设定呢?平安时代,《源氏物语》和安倍晴明好像可以考虑。 [棋魂]神路 第79章 “进去吧。”进藤正夫停住脚步,对身旁从下车以来就一言不发的金色额发青年低声说。 离开医院后,在进藤正夫期盼的眼神下,进藤光点头答应与他一起回到东京。正如俗语所言的,近乡情更怯。从坐上开往东京的列车开始,进藤光原本平静的心情就不由得忐忑起来,越是接近目的地就越是犹豫踟蹰,直到此刻,已经站在熟悉的民宅前,胸膛中翻涌着无法言喻的激荡热流。 他默默打量着久未踏足的家门,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除却似因主人无心打理而留下的岁月印痕。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推开庭院的栅栏门。 小小的庭院里,紫红长发的女子正站在晾衣架前展开手中洗净的衣物。听到动静的她下意识看过去,青年似乎比记忆中更为消瘦也更为挺拔的身影印入眼帘。怔愣在地的她忘记了手中的动作,呆呆站着,然后眼圈慢慢的红了起来,“……光?”颤抖的声线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吓了面前的人。 “是明明啊。”跟在进藤光身后进来的进藤正夫,见到女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转眼看到女子手中还在滴水的衣物,连忙放下手中的行李,“啊,我来吧我来吧,这段时间真是辛苦明明你了。” 这才重新想起自己正在晾晒衣服的藤崎明,明媚的脸庞迅速涨红了,避过进藤正夫的手,“不用了伯父,很快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衣服伸展在晾衣架上。 “叔叔,你和……光先进去吧。”藤崎明低头忙活着手中的活,视线闪烁着躲过了那个俊逸笔挺的身影,“伯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大概还有一会就会醒,你们去看看她吧。” 在玄关放下随身带回的棋盘,进藤光安静地换下鞋子,走进屋内。 仿佛从未离开过,时隔数年,这所房子的摆设竟丝毫未变。门边的花瓶,厅中款式已经老旧的电视机,墙上贴着的全家福……连那个被他不小心摔破一个口子的杯子都丝毫不差地摆放在橱架上,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你妈妈不肯让人动这里的一杯一碟,”进藤正夫在他身后轻声说,“她一直说,如果变了,她的小光回来就会不认得家了。” 进藤光闭了闭眼睛,眨去眼眶中热涨酸涩的感觉,“……对不起,爸爸。”沙哑的声音在喉间哽咽。 “说什么呢!”进藤正夫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故作爽朗地说着,眼眶却也悄然红了一圈。 “上去看看你妈妈吧。”在他背上推了一把,进藤正夫偏过头,不肯让儿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走上熟悉的楼梯,二层的墙角上还遗留着他幼时调皮的杰作——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头火柴身子的‘人’,两大一小,手拉手笑得傻气兮兮。 进藤光微微笑了,他记得为了保住这‘一家三口’,他在爷爷面前哭成了个泪包,才换来爸爸妈妈绝对不动‘他们’的许诺。可惜的是,随着他的长大,这一点时光碎片就被他遗忘在了记忆尘封的深处。 轻轻拉开父母房间的门,从他上了国中以来就很少再进到这里,也许是因为青春期那别扭的‘隐私’想法,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心被外面的绚烂世界所吸引了。如今再见,他却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在这里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从蹒跚学步的婴儿到满室闹腾的孩童。 墙上挂着泛黄的结婚照,那个年代打扮朴素的年轻夫妇在镜头前笑得羞涩而幸福。相片中的妇人如今正静静沉睡在床上,流逝的时光无情地带走了她的美貌,却又给她留下沉淀的风韵,在她褪去铅华的脸庞上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进藤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为她抚平在睡梦中依然悲愁蹙起的眉心。 微凉的指尖从眉间离开,似有所觉,妇人缓缓睁开了紧闭的眼帘。 “小光……”初初醒来的眼中映着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人影,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尚未完全清醒的妇人露出一个恍惚而美丽的笑,“我好像又梦见你了呢,小光。” “真好,我还能够在梦里见到你。”愈加温柔的笑意在她眼底荡漾开来,她脸上的每一道岁月的纹路此时都仿佛散发着无尽的魅力,“小光……我的小光……”她轻声呢喃着,幸福而忧伤。 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般,进藤光唇瓣颤抖着,不敢发出一个音,唯恐一出口就是不可抑制的痛哭。他缓缓矮□,倚在床边,轻轻拉起妇人松松搭在被褥上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温热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开来,沿着四肢百骸,沁入心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进藤美津子半闭未闭的眼睛倏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床边的青年,她的孩子,她漂亮的孩子。透明的液体朦胧了视线,从眼角悄悄滑落,她却舍不得眨一下眼。 “你是……我的小光吗?”她犹豫着,期盼又忐忑,小心翼翼地问。 无声地点头,进藤光紧紧抿着唇,看着母亲,用力地点头。 “我的小光……”美津子的手慢慢摩挲过他的脸颊,一点一点,仿佛在呵护着一件珍贵的宝物,“我的小光……”她不断地这么重复着,眼泪汹涌而下,嘴角却挂着快乐的弧度,“我的小光……回来了。” 叹息般的短短几个字仿佛打开心扉的钥匙,进藤光终于再也无法克制,伏在母亲身边,泪流满面,“我回来了……妈妈。” 门外,倚在打开的门边,进藤正夫看着房内相拥哭泣的母子,一滴浑圆的泪,也悄然落下。 他的孩子,终于回家了。 *** 进藤光的回归让进藤美津子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好转了起来,第二天,本在卧床休养的她就已经能够起床,为她的孩子做一顿最爱的拉面。 “慢慢吃,还有很多……”爱怜地看着儿子整张脸都伏在比自己的脸还大的海碗里,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吸溜着面条,进藤美津子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嗯嗯……”含糊地应着,双手捧起碗,将剩余的汤汁‘呼噜噜’地倒进嘴里,进藤光这才将碗放下,后背往后一仰,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靠在椅背上。 “啊,好饱!”满足地叹息一声,拍拍饱饱圆圆的小肚子,进藤光一脸餮足地眯缝起眼睛,“妈妈做的拉面最好吃了!”不经意的话一出口,他猛的一僵。 “真是的,”沉浸在儿子喜欢自己手艺的幸福里,没有注意进藤光的异常,美津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唠叨,“从小就这样,一遇上喜欢吃的东西就跟生怕有人抢一样,不吃到肚子里不放心……” “嘿嘿~这不是妈妈的手艺太棒了嘛~”进藤光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年纪撒起娇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难得的是他做的还毫无违和感。 “你呀……”一手点了点他的脑门,一手拿着碗筷,美津子转身走进了厨房。 晚饭桌上,进藤家近年来难得的充满了温馨的氛围,一家三口齐齐在饭桌上,美津子不断地给儿子夹着菜,直到进藤光捧着堆成小山的饭碗躲开才罢休,把被孤零零忽略的进藤正夫看得眼红不已,也不知道到底该吃谁的醋。 “对了小光,”美津子突然冒出一句,“明明还拉下了些东西在咱们家,你一会给她送过去吧。” “这些日子一直是明明在照顾我,该好好感谢人家才是,改天请她到家里来一起吃个饭吧……”美津子继续絮叨着,直到进藤正夫抬手碰了碰她才停下。 突然静下来的饭桌让人很不适应,美津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不说话的儿子,正想改口。 “好,”进藤光出声,“我等一下就给明明送过去。” 进藤夫妇仔细看了看,确定进藤光真的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我出去了!”进藤光换上鞋,提着袋子,跟进藤妈妈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合上门,把温暖的灯光掩在身后,也盖住了进藤夫妇的低声埋怨,‘你也太心急了,小光才刚回来。’‘我这不是怕那个谁又出现嘛。’‘后辈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我们别管那么多了!’……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秋夜的星空格外的明亮,进藤光紧了紧领口,迈开步子。 来到藤崎家附近,进藤光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藤崎明发了条短信,然后站在路灯下等着。没多久,就见不远处一阵声响,抬起头,藤崎明正匆匆往家里说了句什么,然后走出来,四周望了望。 灯光下的人影在寂静的街道上轻易就被捉住了,藤崎明快步跑了过来。 “光……”女孩长发松松挽着,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沐浴过,身上的外套似乎是匆匆披上的,没来得及系上腰带。她在进藤光面前站定,柔和的灯光下,微垂的秀美脸庞似乎也发着光。 进藤光一时也有些看呆了,怔忪一下,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偏开视线,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唔……这是妈妈让我拿过来的。” 似乎有些失望,藤崎明沉默着接过了袋子,低声说,“谢谢。” “不用谢。”进藤光犹豫了下,“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光,等等!” 正要转身的进藤光,停下了脚步。 “你……”踟蹰了下,藤崎明才鼓起勇气,“你现在……开心吗?” 没想到女孩会这样问,进藤光挠了挠头,“嗯,很开心。” “是吗……”藤崎明低头呢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还有,明明。” 藤崎明抬起头,正看进他泛着温柔笑意的眼眸,“谢谢你,真的,不管是什么时候。” 怔怔地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笔挺俊秀的身姿在灯下渐渐拉出长长的影子,藤崎明脸上一点点柔软下来,“这样也好……” 第80章 进藤光手捧热腾腾的茶杯,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的点心,整个人却在神游天外。 他到底,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嚯嚯嚯~进藤小子真是好久不见了,今天遇到真是意外啊。”一脸褶子的桑原·前本因坊·现棋院理事长笑眯眯笑眯眯。 “哦,嗯,是的,我也很高兴遇到您,桑原……本因坊。”进藤光顿了顿,虽然他已经知道桑原仁就任棋院理事长的事情,但还是选择了熟悉的称呼。 是的,他现在就是正在桑原名誉本因坊家中。本来只是普通的上街给妈妈买点东西,却在半路上被突然停在身边的车子和里面出来的人挡住了去路,然后就糊里糊涂地被‘邀请’到这里来了。 看出客人的心不在焉,桑原仁也不在意。今天这算是个意外之喜。从上次棋院匆匆一面后,他就有意想见这小家伙一面,无奈数次旁敲侧击,绪方精次那无趣的家伙都装作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至于塔矢亮,桑原仁觉得从他日益降低的周身温度来看,大约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哈哈,刚刚在车里看到你的时候还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差点就错过了。”桑原仁开心地大笑着,若不是进藤光那标志性的金色额发实在太过耀眼,他也不敢肯定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是阔别三年的进藤光本人。 幸好,他到底没错过。 整了整脸色,“小家伙,你三年前一走可走得够潇洒的,大家几乎都以为你出事了,你那群朋友差点把塔矢家的小鬼揍得进医院。”桑原仁一脸感慨。 进藤光怔了怔,从他恢复记忆以来,父母朋友都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提到塔矢亮,绪方和塔矢亮本人在他回到东京后也再没出现过,现在桑原仁坦坦荡荡的样子倒让他意外了下。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桑原仁一张老橘子皮的脸笑眯了眼,虽然那眼睛在层叠的皱纹底下本就总是眯缝着的,“你们这些小鬼,一点事情都闹得要死要活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头看就知道那些都不算事!”说罢鄙视地瞥了瞥嘴。 进藤光傻张着嘴,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震惊这老家伙的‘开明’还是该反驳他从来没要死要活。 “枉我还一直撑着这把老骨头,想等你来挑战我的本因坊呢……”桑原老头一脸唏嘘遗憾。 “桑原老师……”进藤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他本人无意打听,但得知他恢复记忆后,和谷和伊角两个在三人组终于真正重聚之后就有意无意地将这三年空白给他补上了。因此他知道在他失踪之后不久,桑原仁就以身体原因为名辞去本因坊一衔。但他从没想过面前这个实际上与他相交不多的老者,竟曾对他怀有这么大的期望。 “我一直在本因坊这位子上占了这么多年,就是想把这个头衔亲手交给有资格接过它的人。”桑原仁没有看进藤光,晚秋时节的庭院寂寥萧索,一如他日暮的生命。 “本来我很看好你小子的,还想再撑多两年,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摇着头感慨,话中沉重的含义让进藤光心底仿佛压了块大石。 “对不起,当年是我让棋院蒙羞了。”低头的进藤光没有看到桑原老头嘴角翘起的细微得意弧度。 “你是够蠢的!”桑原仁毫不客气地批判,“不过更蠢的是塔矢家的小鬼!要曝光也至少等你把‘天元’头衔拿到手再说。” “呃……”桑原仁的反应完全出乎进藤光意料之外。 “就差那么几天了,就不能多忍耐忍耐,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出事!”越说桑原仁越来气,“等你成了‘天元’,棋院为了吸引年轻一辈的棋迷炒作都会把你炒热了,到时候就算为了保住脸面,加上塔矢一门的压力,棋院也得护住塔矢亮和你这个‘史上最年轻的头衔得主’!” 能霸占本因坊头衔多年,让绪方精次恨得牙痒痒却屡屡受挫,更是在退役后在棋院理事会混得风生水起的老狐狸桑原仁自然不是个心思单纯手段简单的人。恰恰相反,在他面前,连曾经的塔矢五冠王都得小心应对。所以在看到自己看好的后辈干出这样的蠢事后他那个是恨铁不成钢啊,虽然严格来说那不是进藤光的错。 “更蠢的是,你还给我闹失踪?!多大点事就受不了,真是丢脸透了!没用极了!!”暗地里已经把进藤光视作本因坊继承人看待的桑原仁想到这里都自觉脸上无光。 被骂得目瞪口呆的进藤光只能低头认错,但心头多日来一直沉沉压着的阴影却不知不觉消散了不少。重新回到进藤家后,父母在高兴之余过分小心的言行其实无形间也给他带来了不少压力。爷爷因他的事中风入院最终离世也没能见到他一面,父母数年来迅速苍老的面容,大家对他当年的荒唐闭口不提的态度……这些都不断提醒着他,当初他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今日桑原仁的一番嬉笑怒骂反倒让他负疚的心轻松不少。 “真的很抱歉,桑原老师。”在桑原仁怒骂的间隙,进藤光真诚地表示自己的歉意与感谢,“辜负了你的期待。” 他一直没有忘记,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棋院高层已经有提议取消他职业棋士的资格。千夫所指,众口唾骂之下,是这与他实际上并无甚交情的老者率先出来维护他。 ‘不过是两个没长大的小鬼的一场闹剧,哪里需要这么郑重对待。’ ‘更何况,棋士重要的自然是棋和棋品,私人感情与棋院无关。’ ……最后在名望颇高的桑原仁的反对和坚持下,对他的处罚改为了无时限的禁赛。 “一直没有机会对桑原老师当时的帮助表示感谢,”进藤光站起来,面对着桑原仁郑重地弯下了腰,“我为我曾经给老师带来的麻烦感到十分抱歉,为自己让您失望感到十分羞愧。” “真的,真的,愧对桑原老师的厚望。” 桑原仁看着面前向他行着庄重大礼的青年,三年来比记忆中拔高不少的身姿看上去消瘦得让人心疼,但即使弯着腰也丝毫没有人可以看低他。 当初的小鬼,终于长大了啊。 桑原仁不无欣慰地想着,原本尚有一丝犹疑的想法彻底坚定了下来。 “你觉得抱歉?”老人低哑的声音响起,进藤光抬起头,正好与桑原仁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对上,后背突如其来的一凉。 “……是的。您为了并不亲近的我而奔波忙碌,我非但不能回报您的苦心,还如此任性不负责任地消失。”桑原仁本可以对他的事袖手旁观,却主动站了出来,为他缓下了大部分压力。若是进藤光的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介时维护他的桑原仁也会收到波及,以他的地位和名望,实在没必要担这样的风险。 “既然你这么诚心了,那我就收下你的内疚了。”桑原仁笑眯眯继续笑眯眯,进藤光却猛地错觉面前的是一只满腹算计的老狐狸,而他就是那被盯上的猎物。 事实证明,进藤光的直觉还是挺准的,桑原老头接着就露出了尾巴,“为了减轻你的负疚之心,我决定给予你一个补偿的机会。” 愣了下,进藤光还是低下头,肃容,“请您吩咐,若我能做到的,必定全力以赴!” “那你就给我将本因坊重新抢回来吧!”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桑原仁云淡风轻地抛出一颗炸弹。 “本因坊?!”进藤光惊愕地直了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老人。 “怎么,你没信心拿到本因坊?”桑原仁故意曲解进藤光神情的含义。 “不不……”进藤光手足无措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没信心,那是你看不上‘本因坊’?觉得这老古董配不上你?”声音里多了丝危险的意味。 “怎么可能?!‘本因坊’是我最想要的头衔!”进藤光顿时跟炸毛的猫一般,跳脚。 “那就是你刚才说的道歉羞愧什么的都是假的?用来糊弄我这个老糊涂的老头子?”谁敢说您老糊涂啊,被您耍了一次又一次的绪方君听到脸色一定很精彩。 “那就行了,既然你想要‘本因坊’,又有信心能拿到,而且也是诚心弥补,”桑原仁惬意地呷了口茶,“那就去将它夺回来吧!”夺回它最合适的主人手中!一个能让它的荣耀永不坠落的主人! 到底事情是怎么到这地步的,进藤光垂头丧气地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可是桑原老师,我现在已经不是职业棋士了。”不是职业棋士别说本因坊了,连幽玄之间他都进不去。 桑原仁不为所动,“那个你就别管了,我会给你解决,你只要把‘本因坊’捧到我面前!” 进藤光终于醒悟,今日的事,桑原仁早就有所准备,只不过恰好说出来了而已。 他再次深深的深深的充满感激地向这个收敛了气势后就是个普通老头的前辈弯下了腰。 “我会拿到‘本因坊’!”临告别前,进藤光看着垂垂老矣的桑原仁,以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郑重立下了誓言。 “哈哈哈,进藤小子不介意再答应我一件事吧。”看着转身告辞离去的进藤光,桑原仁突然冒出了一句,“你可不要那么轻易答应绪方那家伙,最好把他吊得有多久就多久!”向来无趣的绪方近来为情所困的傻子样着实让桑原仁看了不少好戏。 正好迈过门槛的进藤光脚下一个踉跄,在身后的大笑声中狼狈逃离。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竟然上了活力更新榜,2.1w的榜单任务,orz。我悲哀的码字速度…… 第81章 稀里糊涂地提着帮妈妈买的东西回到家,进藤光还没从桑原仁的话里回过神来。愣愣地回到房间,直到坐在从因岛带回之后就一直摆在卧室中央的棋盘后,他才有了点真实感。 “本因坊……”看着棋盘一角重新染上的暗红血迹,桑原本因坊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中,‘那你就将本因坊重新夺回来吧!’ 回到东京之后,他就再没拿起过棋子,即使与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聚会的时候也避而不谈,两位好友虽不解却也体贴地给他留下了时间与空间。 并非不想,并非他已遗忘冰凉的棋子在指尖留下的感觉及落在棋盘上清脆的音响,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仿佛只要一直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他就能假装那个幽灵其实还没有消失,其实还在身边,还在彼岸执扇微笑。 “本因坊……”这个历史最古老的头衔,连接了跨越千年长河的三个棋士,藤原佐为、桑原虎次郎,还有他进藤光。桑原仁挑了一个他最无法抗拒的理由。 指尖在那块污迹上流连,这里曾留下过千年前藤原佐为不甘的泪水,也留下过秀策临终的遗憾,如今在其上的,是他进藤光的悲痛与决心。 千年前含冤自尽的幽灵,百年前俊秀温雅的本因坊秀策,他们都在这里,在这个棋盘上留下了他们身为棋士永不磨灭的精神,他们在他的棋中,在他进藤光的生命中。 “桑原老师,还真不愧是老狐狸啊~”他轻叹感慨,眼中却忍不住泛起了灼灼的战意。 “佐为,虎次郎……你们也忍不住了吧,”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对于手执棋子的渴望再也无法掩藏,落子之时玉石之音的鸣响荡过层层光阴,闭上眼睛,一场场酣畅淋漓的对弈厮杀历历在目,这是他,他们,身为棋士的本能。 “我也,好像有点寂寞了呢。”进藤光轻轻笑开了,仿佛夜空被刹那点亮,整个世界都因他这一笑而明亮起来。 “那么,我们……”温柔坚定的眼神在美丽的大眼睛里柔柔漾开,“一起将‘本因坊’夺回来!” “我们一起……” * “什么?!”和谷义高一口汽水喷了出来,遭到进藤光一个嫌弃的白眼,但他也顾不上教训这小子了,瞪大了眼睛傻傻的重复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话,“你要拿到‘本因坊’?!” 和谷震惊的不是进藤光‘夸口’要‘本因坊’’,作为看着进藤光一路从堪堪考上院生到差点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头衔得冠者’的朋友,尤其是他还在这听上去十分热血少年漫的剧情里担当了一个算是主角前进路上踏脚石的角色,和谷义高十分了解面前这长得天怒人怨的友人天赋是多么惊人。他毫不怀疑只要进藤光重回棋坛,不用多久就能重拾辉煌。 但是一下子就跳到‘本因坊’,想到面前这人还三年没怎么摸过棋子,和谷也不由得觉得面前漂亮过分的脸有点欠抽。 他努力这么久还只是个五段啊,哭死…… “怎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吗?”恢复记忆后与和谷义高和伊角慎一郎重拾友谊的进藤光恍若未觉地反问。 “不,进藤,”从他的惊人之言中回过神来的伊角慎一郎皱着眉,“这么说,你是要重回职业棋坛了?” 顿了顿,进藤光还是在这晚秋季节里笑得春光明媚,“是的,我总会回去的。” “好吧,”伊角叹气,然后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那么作为朋友,我们自然是支持你的。” “没错没错,虽然你小子麻烦事多得很,但谁叫你是我们的朋友呢~”和谷也不甘示弱地表态,“对了,还有阿福门胁他们,还没把你回来的事告诉他们呢……” “可是,进藤,”与兴头上来就什么都不管的和谷不同,伊角心思更为缜密些,犹豫着开口,“你知道,不说当初事情闹得那么大,就是你消失了这三年,恐怕要重新回到棋院没有那么容易。” 这样一说,和谷也沉默了。 虽然当年并没有明确地说过要撤销进藤光的棋士资格,但棋院其实默认他已经不会回来了,而且三年时间,对职业之手来说,足以拉开天差地别的距离。更不用说,还有一群顽固保守却资历深厚有着很大话语权的老头占据着棋院高位。 和谷小小的公寓一时间寂静无声,良久,进藤光抬起头向他的两个朋友笑了,“没关系,大不了我就从资格赛开始重新考一次,你们不会是对我没信心吧。” 和谷和伊角面面相觑。信心?那自然是有的,考个职业棋手对进藤光来说真不算什么。但这种事好像还从没有过先例,不知道棋院会不会批准,再者要从低段棋手爬起,即使已经取消了手合赛,依然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而且,”进藤光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桑原老师会帮忙的吧。” “因为就是他让我去拿到‘本因坊’的。” “桑原……”大张着嘴,和谷惊愕地重复着。 前不久晋级棋院理事长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如果坚持力挺进藤光回到棋院,分量自然是足足的。 “那这小子,什么时候跟桑原理事长搭上的?不对,从以前他就很关注你……”和谷喃喃着,想起进藤光那莫名其妙的新初段赛,以及在所有都唯恐被波及的时候,桑原仁出乎意料的维护,再次深深地感到一股挫败——他这个好朋友好对手,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如果是桑原理事长出面,那就太好了。”伊角倒是没想那么多,“以他的名望资历和如今在棋院的地位,有他的支持,进藤你的事情应该就有很大机会了。”他是真心为面前的朋友高兴。 “啊啊啊——”一直跟进藤光打打闹闹但实际上总是拿这家伙没办法,和谷义高所幸不管那么多了,“算了!恢复棋士资格的事到时候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盯着友人三年过去更加漂亮得过分的脸,“下一盘再说!”实力才是根本! 在得知进藤光恢复记忆的时候,和谷义高就想拉着他好好大战个三百回合了,可是这小子一直没有表现出想下棋的样子,体贴的伊角压下了和谷,觉得要给他多一点时间。 不管怎样,现在人回来了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现在既然进藤光主动提出要回到棋院,那就是说明他已经做好下棋的准备了?他就跟伊角说不用那么小心的嘛~ “和谷……”接受到和谷的画外音,伊角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有些蠢蠢欲动。 三年前的进藤光已经是接近头衔的实力,空白三年,他的棋力是会原地止步,还是向后倒退,或者……再创奇迹? 虽然三年不下棋对一般人来说定是被远远抛离,但是对于进藤光,怎样出人意料的事情都有可能。 “下棋啊……”进藤光看着跃跃欲试的和谷义高和笑得温和眼睛却也亮了的伊角慎一郎,迟疑了下,“自然是要下的,不过不是现在。” “我还有没有处理完的事。”他看着小小窗户外面浮动的云层,视线仿佛穿透空间到达那遥远的地方,“在那之后,要下多少,怎么下,都奉陪!” * 东京国际机场,挺拔俊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青年,穿过人流,走向候机厅。 他就是进藤光。 简单地找了个座位坐下,闭上眼睛等候上机。仅仅是安静坐着,他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 “从东京飞往美国纽约的kj258次航班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准备登机……”甜美而机械的广播一遍遍回响,进藤光睁开眼睛,站起来,走向登机口。 然后,他的脚步停下了。 高大俊朗的男子站在与他相隔几步远的地方,静静注视着他。 身边络绎的人流仿佛瞬间远离,喧闹的声音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看着对方,整个世界只剩下眼中的人。 再次响起的广播音打断了一切,绪方精次迈步走到青年面前,“你要走?” “……是的。”没有询问绪方是如何知道他的行程的,进藤光点头承认。 “还回来吗?”男人金边眼镜下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看不出情绪的青年。 进藤光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恢复记忆前的那段日子就在不久前,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隔了一整个生命那么长的时间。 他最终微微一笑,“我会回来的,我还要回来拿到我的‘本因坊’!” 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擦肩而过。 静静地看着青年俊挺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登机口,绪方突然出声,“来了为什么不出现呢?” 在他身后,缓缓走近的墨绿长发青年沉默了一瞬,“……他还不想见到我。”他这么说。 “是吗……”绪方嘲讽地笑,转身,径自离开。 留下的塔矢亮,看着进藤光消失的地方,闭眼叹息。 白色的巨大铁鸟从地面起飞,划过湛蓝的天空,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白色丝带。 进藤光看着机舱窗外白色的云层,耳边仿佛有一个孩童般惊喜的声音,‘小光,那是巨大的鸟吗?’‘小光又在说谎了,人类怎么可能到月亮上去呢~’…… 他会回来的,他的生命中,已经再也无法摆脱那个灵魂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才6000字 第82章 刚下飞机,进藤光面前就整齐地排了一群黑衣人。他倒是没多大意外,虽然此次他回美国并没有事先通知,但也知道他的兄长一直掌握着他的行踪。 “小少爷,您回来了。”花白头发的老管家笑得欣慰,动作却恭敬自然。 “莫里斯爷爷!”进藤光高兴地喊了一声,对于这个几年来一直照顾自己的管家爷爷他感情还是很深的。 “小少爷旅途劳累,还是先上车回家休息吧,夫人也从一早就在等候您的回来了。” 别墅华丽的雕花大门打开,阔别数月,看着熟悉的景色,进藤光心中却是复杂不已。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尤莱亚,如今回来,他已是进藤光。 他在记忆一片空白中来到这座华丽的大宅中,以尤莱亚的名义。 “尤莱亚,我的孩子。”走进大门,柔美纤弱的女子就迎了上来,将他揽入怀中。 “……妈妈。”顿了顿,进藤光闭上眼睛轻轻说出这个称呼。 “妈妈很想你。”素来沉静内敛的绫子夫人,在一众仆人面前如此真情流露,对她而言已经是很出格的言行了。 “我也是。” 将怀中想念多时的孩子松开,女子眼角还泛着隐约的湿意,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女子,微垂着脖颈,即使已过年华最好的年龄,却依然自有一股惹人心动的楚楚风韵。 “看我,你刚回来,一定很累了,先上房间休息去吧,我去准备晚餐。”没等进藤光再次开口,她就将人一把推向楼梯的方向。 * 晚餐是与欧式风格的别墅毫不搭调的日式拉面,往日一定会欢呼着大口大口将热气腾腾的拉面吞进肚子里的进藤光,今天却拿着筷子,怔怔地发愣。 “怎么啦,拉面不合胃口吗?”绫子疑惑地问。 “唔,才不是。”进藤光立刻鼓起兴致,“我只是很久没吃到妈妈做的拉面了!”说罢,挑起一大筷子的面条塞进嘴里。 “慢点慢点,”看着他猴急的吃相,绫子笑得温柔宠溺,“又不是只有这一次,以后你在家要吃多少妈妈都给你做!” “嗯嗯……”嘴里满满的塞着面条,进藤光含混地应着,低着头,热气模糊了视线。 在东京,另一个他叫做妈妈的女人,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给他做着味道不同但同样美味的拉面。 “妈妈?”从浴室里出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进藤光惊讶地看到在他房间里整理着衣物的绫子。 “呀,你这孩子,又不吹干头发就出来。”看到他的样子,绫子皱着眉,拿起放在一边的大毛巾,把人拉到床边坐下,“看你滴得这一地的水。”一边将毛巾盖在他头上,一边轻声嗔怪着。 “嘿嘿,反正很快就会干的嘛~”头上的力道轻柔舒适,进藤光不由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妈妈,你怎么在我房间里啊?这些事不是有佣人做嘛,你这样莫里斯爷爷会伤心的~” “就你想得多,”儿子撒娇的声音让绫子心头一柔,也轻笑着打趣,“你这房间乱成这样,还不让别人随便弄乱东西,为了不让佣人笑话你,我只能自己辛苦一点了~” 进藤光的房间向来是乱中有序,看到一半的漫画书摊开在看着的最后一页,各种模型让人几乎无法下脚却一个不错的散落在地毯上,各种资料书籍乱糟糟地堆放在书桌上……如果让那群训练有素的佣人整理得整整齐齐,很多东西他就再也找不到地方了。 “嘿嘿,妈妈最好了!”知道自己陋习的进藤光讨好地拍马屁。 “知道就好,”绫子隔着大毛巾轻轻拍了他一记,脸上却笑得少有的灿烂,“等我老了以后,你可要十倍百倍地好好照顾我~” “妈妈才不会老!” …… 淡淡的温馨流淌在房间里,一时间仿佛连时光都慢了下来。 “妈妈……”半眯着眼睛舒服得几乎要睡着的进藤光突然开口。 “?”绫子不轻不重地按了下以示询问。 白色的毛巾盖住了眼睛,透过毛巾的灯光在眼前影影绰绰,头上能感觉到女子纤细柔若无骨的手指在发间拨动按揉,“我……”他顿了下,“我去了因岛。”头上的动作停了下,再继续,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我去了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住在你以前住的房子里,”他闭上了眼睛,轻声叙说,“我见到了你说过的小镇、大海,渔船、海鸥……也遇上了很多人。” “妈妈,我还去给你的父母扫墓了,”多了一丝低哑的嗓音缓缓的继续,似乎吐出每一个字都十分艰难,“我告诉他们,你现在过得很好。”感觉到头上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告诉他们,你有了一个孩子。” “你很爱那个孩子。” “你也……很爱我。” “即使……我不是你的孩子。” 房间里霎那无声,绫子夫人手中的动作已彻底停下,进藤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绫子回过神来,匆匆将盖在进藤光头上的毛巾拿下,“头发已经干了,”她的声音平稳柔和,“你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吧。” “睡个好觉。”温温柔柔的声音能轻易安抚不安的孩子,与以往每一个晚安道别毫无差别。 不,还是有差别的,匆匆走向卧室的女子,竟是忘了将手中的毛巾放下。 “妈妈!” 身后的一声轻唤,纤细优美的身影在门前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已经很晚了,尤莱亚。”柔柔的声音却不自主地颤抖着,“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谈吧~” “……妈妈。”进藤光站起来,走到绫子身后,“我还告诉他们,我……也很爱你。” 泪水从她笼着轻愁的眼眸中滴落,在地毯上印下一个个圆圆的深色印子。 “不要说,”声已哽咽,“不要说,尤莱亚。” “最起码,在现在,你还是我的尤莱亚。” 纤弱的肩膀轻轻抖动,这样纤细的身子里,却是那样伟大的灵魂——名为母亲的灵魂。 进藤光没有说话,他抬起手,将无声低泣的女子从后揽住。 “妈妈,”他的脑袋搭在绫子肩窝上,“你看,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很神奇吧,第一次见到妈妈时的场景好像还是昨天一样。”他在她耳边低声回忆着,“那时我才比妈妈高一点点,这么快我就能将妈妈整个搂住了。” “可是妈妈还是跟那时一样年轻。”他故意嘟着嘴抱怨,可爱的语气让沉浸在哀伤里的绫子也不由莞尔。 “第一眼看到妈妈,”进藤光顿了顿,“我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 怀中女子的身子一僵,进藤光安抚地蹭蹭,“可是啊,妈妈告诉我,你是我的妈妈。”嘴边带上了一丝微笑,仿佛还能看见眉间带着憔悴的女子眼中美丽的光。 “一片空白的我,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其实是很害怕的。我没有过去,没有记忆,没有熟悉的亲人朋友,也没有归属。” “那时候,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我睁着眼睛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茫然不知所措。” “是妈妈,你出现了,然后告诉我,我是你的孩子。” “接下来,就像是一个梦一样,一个我从没想象过的美梦。” “我有了名字,有了新的身份,有了一个家,还有了妈妈你。” “跟妈妈一起快乐的生活着,但是有时候深夜醒来,我也会感到害怕。”进藤光轻轻说着,拦住绫子的手无意识地加了几分力道,“我害怕这只是一个梦,有一天梦会醒来,我依旧会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原谅我吧,妈妈。”他埋首在女子颈间,紧闭着眼睛,“请原谅我的卑劣。” “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尤莱亚,不是妈妈的孩子,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欺欺人地霸占着妈妈的宠爱。” “就像是一个窃贼,堂而皇之地窃取了别人的房子,却以主人自居。”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声音隐忍破碎,“真是太糟糕了~” “所以,妈妈,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是我配不上你的爱。” 肩膀处透过衣服的湿热,却像是在发烫一般,灼得衣服下那一小片皮肤都似乎热得疼痛起来。绫子怔怔地听着耳边她心爱的孩子压抑的呼吸,感到细细密密的痛楚透进心底。 “不是的,尤莱亚,不,进藤光。”她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有什么彻底失去了。 “真正卑劣的人,是我才对。” 闭上眼睛,“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一直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最终趁你失去记忆,罔顾你的意愿,任性地留下了你。” “我明明知道,你是想要回家的,你想要下棋,想要回到父母身边。” “是我,是我将你带离了家乡,带离了亲人身边,带离了你最爱的围棋。” 三年前,在回乡祭拜父母的时候,绫子遇上了来因岛见佐为与虎次郎的进藤光。 那个当时深陷风暴的孩子,却对崴了脚的她伸出手,让人惊叹的面容上是比容貌更能抓住人视线的温暖灿烂笑容。 ‘我来看两个朋友,’刚刚拔高的脊背让背着她的进藤光看上去有些让人心惊的危险,‘很重要的朋友。’ …… ‘他们说,要我回去好好下棋,’他笑着,笑容明媚开朗,‘他们可是‘本因坊’,我如果不是那就太丢他们的脸了。’她听不懂他的意思,却能听出他对那两个朋友的重视,以及天高云淡的自信从容。 …… ‘我要回家了,’他这么婉拒了她,看向远方的眼睛里有着让她嫉妒的幸福,‘我要回到妈妈身边,回到大家身边。’她嫉妒他口中的妈妈,嫉妒能让这个孩子宛如归巢的鸟儿一般的母亲。 …… ‘夫人,您也是啊,’他看着她,眼中的光芒真挚而关切,‘夫人笑起来很好看。’ ‘我想,您的孩子,一定也很喜欢您的笑容。’ …… 她在风暴来临的海边再次见到了昏迷的他,宛如魔怔一般,一个念头出现在了脑海里,‘如果他是我的孩子就好了,如果他是我的该多好……’ …… 就像是戏剧一般,再次醒来的进藤光失去了记忆。 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想要回家的啊,明明知道他也有着一个妈妈,明明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多么的不对,她还是无法忘记他眼中幸福的光,她也想要那样的幸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9000!还有1w字!!还有两天!!! 绝对不能再被关小黑屋了啊啊啊 第83章 “我才是应该受到谴责的人。”绫子苦涩地笑,“为了一己之私,让你的父母至亲遭受别离之苦,让你浑然懵懂地称呼另一个人为‘妈妈’,让你本该高飞展翅的羽翼遭到束缚。”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她轻轻推开了身后拦住她的手臂,转过身,细雨迷蒙的眼睛毫不躲闪地直面着进藤光,“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不代表我能抢夺别人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幸福,不代表我能霸占他人的幸福。” “妈妈……”进藤光看着她眼中的决绝,怔忪在地。 听到他的称呼,绫子不禁笑了,“我很高兴,你现在还能叫我一声‘妈妈’。”她笑着,眼泪却再次从眼角滑落,“真的……很高兴。”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样用欺骗的手段得来的幸福,终有一天会被揭穿。假的始终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尤莱亚……请允许我此时依然这么叫你,”晶莹的泪从脸颊落下,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却让她看起来如沉浸在幸福的光芒中,“我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这么快乐幸福的日子。” “从你来到我身边,仿佛神明赐予我的珍宝,我在这座华丽大宅中日渐凋零枯萎的生命,再次有了生机。” “我沉浸在你给我带来的幸福中,自欺欺人地向神明祈祷,祈祷这样的日子能再多一天更长久一点。我向神明祈求,祈求他们不要将赐予我的你收回去。” “尤莱亚啊,”她眷恋地抚摸着男孩的脸颊,“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与你共度的日子足以支撑我度过仅余的生命。” “所以,我该放手了。” “你本是神明的宠儿,你本该振翅高飞,你本该受到世人的惊叹、宠爱、赞美。”她看进男孩美丽明净的眼底深处,“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人能留下你的脚步。 “你从不属于我,我将你羽翼捆缚,将你捆在这空洞的大宅中,绑在我的身边,但是,你终究会挣脱束缚的绳索,飞向属于你的天空。” “请不要忘记我,尤莱亚。不要忘记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不要忘记我这个自私的‘妈妈’。”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优雅纤弱的女子流泪微笑着,在他脸上流连不去的指尖轻盈温暖,进藤光想,他年轻的生命中,是何等的幸运,能够遇上这些如此深爱他的人们。 他们相遇相识,然后在这世间并肩行走一段路,或短暂或长久。他们终会分离,留下他踽踽独行。然而,他们给他留下的珍贵回忆,却会永远镌刻在他的心中,铸进他的生命里,给予他力量,支撑他独自行走在寂寞孤独的道路上。 “你从未束缚过我,妈妈。”他握住女子的手,轻轻将她的掌心贴在脸颊旁,属于母亲的温度一直温热进了心底,“从来没有。” “恰恰相反,与你在一起的时光,也是我的幸运与快乐。” “我是自愿留下的,留在你身边。” “你在我最悲伤痛苦的时候救了我,给了一片空白的我一个家,安定了我惶恐的心。”手中的力度稍稍加重,仿佛要将心中的感情借此传达给对方,“我在风雨中倦了伤了,你将瑟瑟发抖的我搂入怀中,替我遮风挡雨。” “你的温柔的目光让我舍不得离去,就这样停留在你的窗前,为你轻唱。” “我放下了对天空的渴望,放下了飞翔的快乐,只为了你的笑容。” 无声的笑意从他的眼中氤氲开来,温柔了时光,“真的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这么幸福的回忆。这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所以,不要自责,也不要说‘对不起’。”他倾身向前,将纤细的身子紧紧搂住,“我们只需要感谢,感谢我们彼此给予对方的爱。” “感谢神明赐予我们同行于世间的机会,感谢此时的一刻。” 在他的怀中,绫子静静聆听着耳畔彷如圣音的话语,笑容如花绽放。 我心爱的孩子,谁能不爱你呢~ * 洁白如雪的大理石雕刻的墓碑,一块块安静地躺在碧绿的草地上,上面金边的字体记录着长眠其下的灵魂的姓名生卒年月,或长或短的文字,描述了他们在这世间行走一遭的痕迹。 进藤光扶着绫子夫人的手臂,他们一身黑衣,手捧白色花束,缓步走过一个个沉眠的墓碑。 最终,他们停在了其中一块墓地前。 与其他或雕塑繁复精细或大气庄重的墓碑不同,这墓碑简洁干净得过分。一整块不大的切割打磨成方形的墓碑,没有一丝装饰性的纹样,也没有精美的雕塑,仅仅是一个名字以及一句话。 ‘尤莱亚·阿尔弗雷德’ ‘上帝所宠爱的孩子’ ——上帝如此的宠爱他,以至于等不及他长大就将他召回神座旁。 进藤光松开扶着绫子的手,沉默地看着她俯□,用手帕细细地擦拭着墓碑。 “尤莱亚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绫子指尖抚摸着金色的花体字,“他就像是上帝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天使。” “我一直记得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他刚刚出生,因为早产被放在保温箱里。”沉浸在回忆中的女子眉目温柔似水,“我隔着玻璃看着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闭着眼睛,浑身红通通的。我都不敢大声呼吸,就怕一个不小心将他惊吓到,他就会跑回天国去了。” “后来,他终于被抱到了我身边。看着躺在我怀中连哭泣都仿佛幼猫一般细弱的孩子,我感到莫大的快乐喜悦,‘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着。那一刻,我知道,我怀中的就是我的全世界。” …… “他很乖很乖,一直都乖乖吃药,即使打针也很勇敢地忍着不肯哭。”那个叫尤莱亚的孩子,从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在他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的生命中,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的无菌病房。 “每次隔着病房的玻璃看见他瘦小的身体里插着各种管子,我的心都痛苦得麻木。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护士在他身上摆弄着,如同在摆弄一个冷冰冰的实验品,医院弥散不去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成了我的噩梦。” “但是尤莱亚还在那里啊,他那么努力的那么认真的活着,”绫子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我怎么能够让他害怕呢。” “我一直笑着,笑着……我想让尤莱亚知道,他会好起来的,他很快就可以回家,可以吃喜欢的蛋糕,可以跟普通小孩一样去游乐园。” …… “他被带回来了,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已经彻底冰冷下去的身体毫无温度。” “就像是默片一般,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眼中只剩下那个孤独地离去的孩子。” “他一个人独自在冷冰冰的仓库中痛苦地死去,没有人听到他害怕的哭声,没有人回应他伸出的小手……他就这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死去。” “别说了!”进藤光轻轻搂住痛苦呜咽的女子,“不要再说了……” “上帝太爱他了,舍不得他在人间受苦,”他轻声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绫子夫人,“他现在一定在上帝的身边,那里没有病痛、没有悲伤、没有伤害、没有眼泪,只有永恒的极乐。” “他在看着你,从云端的天国,一直一直看着你,看着他的妈妈。” “你不会让他担心的,是吧?” “……是的。”已经平静下来的绫子,擦拭着眼泪,“我的尤莱亚是勇敢的孩子,我又怎么可以让他丢脸呢~” “上帝太爱他,将他早早的召回了身边。” “而我,只需要等待,等待我们相见的那一天。” “是的,”进藤光贴着她的脸颊,微笑,“你们会相见的,在那永恒白昼之国。” 放开绫子夫人,进藤光蹲下来,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尤莱亚,你好吗?初次见面。” “我也叫尤莱亚,妈妈将你的名字借给了我,你不会生气吧?嗯,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叫我进藤光。” “我也是妈妈的孩子呢,”他微微笑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我们有着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妈妈,好吧,或许还要算上一样的哥哥。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很好的,你说是吗?”奇怪的小孩子逻辑。 “尤莱亚,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妈妈的,所以等我们见面时,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哦~” …… “尤莱亚,”他看着小小的墓碑,“我有两个朋友,一个叫藤原佐为,一个叫虎次郎,如果你见到他们了,帮我跟他们带句话,告诉他们我一定会拿到‘本因坊’的!” “不过藤原佐为是个小孩子一样的脾气,除了围棋之外的事都傻乎乎的,又爱撒娇,还害怕癞蛤蟆。你可不要笑话他哦,他会生气的,就算要笑话也最好在背后偷偷的来,唔,他生气时会变成三头身的小人,倒是很好玩的呢~” “虎次郎就靠谱多了,虽然我没有真正见过他,但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照顾佐为那个棋痴,一定是跟和风一样温柔的人。” …… “尤莱亚,”他轻声说着,“天堂……有围棋吗?” “如果没有,佐为会很寂寞的吧,说不定又要哭了。” “尤莱亚,我们都会幸福的……” 轻轻抚摸着洁白的墓碑,进藤光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坐在寂静的无菌病房里,漂亮天真的大眼睛,透过白色的墙壁,一直一直看到外面湛蓝高远的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越写越觉得像是写情侣?塔矢亮绪方精次乃至佐为,你们看看这个再想想自己,有何感想啊?这就是光光对女人和男人的差别! 第84章 “妈妈,你……想过回到日本吗?”从去看过尤莱亚回来之后,进藤光和绫子都有些神思不属,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晚餐后,进藤光才对坐在一旁情绪低落的绫子说。 绫子有些惊讶,“回到……日本?” “是啊,妈妈。”进藤光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手搭在她放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上,“回到日本,回到你出生的地方,跟我一起。”由下而上注视她的漂亮眼睛,里面是浅浅的光。 “可是……”绫子犹豫道,“我回去日本做什么呢?” 她从20岁嫁给已经去世的老阿尔弗雷德先生以后就来到了美国,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仅仅是相隔几年会回到出生的地方为父母扫墓。如今乍一听到进藤光的提议,不禁有些讶然。 “妈妈也是很想念家乡的不是吗?”进藤光轻轻拍了拍她的双手,微笑开来,“妈妈一直没有忘记过自己出生的地方吧,你成长的小小房子,小镇上居民淳朴的笑脸,还有那美丽的大海。” “妈妈跟我说过的,我都有记住。我去了妈妈的家乡,见到了妈妈一直魂牵梦萦的景色。” “妈妈,我们一起回去吧,回到你出生的地方。” 绫子看着温言叙说的孩子,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老旧的小房子,听到‘吱呀’作响的木梯声音,带着海腥味的风从轻扬的淡色窗帘外吹拂进来,美丽的母亲温柔抚摸着她的发顶,归家的父亲将她高高抱起,她欢乐的笑声充满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我逃离了那里,”她的眼睛看向虚空的某处,“从我的母亲逝世以来,父亲的脸上就失去了笑容。我的父亲深爱着我的母亲,也深爱着与母亲如此相像的我。在很多人看来,平凡的父亲是配不上那样美丽优雅的母亲的。但是我知道,母亲不是那么想,我在她看向父亲的眼中,看到了美丽的光,也许不是爱情,但是同样的动人。” “在母亲离去之后,她也带走了父亲所有的快乐。与母亲过分想象的我,总是令父亲感到痛苦。很多次,他看向我的眼神都会不由自主地恍惚;很多次,他在失神之下,对我叫出了母亲的名字。” “也许是无法面对母亲离去的现实,父亲离开了家。他将我送进了母亲一直想让我进入的高等学院,然后再也没回来,直到他的朋友将他的遗体带回。” “我将父亲与母亲葬在了一起,逃离了那个家,那个只剩下我一个人和褪色的记忆的家。” “与阿尔弗雷德先生的相遇是我生命中另一个美丽的幸运。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即使他比我大了二十多岁。我与他陷入了爱河,也许那并不是一场清醒的恋爱,但在我的父母相继离我而去之后,他是唯一一个让我重新感觉到快乐的人。” “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爱我,但同样的,我的爱中也掺杂了对父亲般的濡慕,对家庭的渴望,以及如对避风港般的眷恋。” “我怀孕了,”绫子唇边露出了甜蜜的笑意,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小生命在体内孕育的惊喜,“我拥有了一个家,一个孩子。” “在我的丈夫和孩子也离开我之后,我知道我不能再像逃离那个小房子一般逃离这里,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在这里。” 她反握住进藤光的手,“尤莱亚,我已经很幸福了。在我的生命中,有我的父母,有我的丈夫,有我的孩子,如今还有了你,这些已经足够支撑我走完我剩余的生命。” “所以,”她微微笑了,“很抱歉,尤莱亚,我不能离开。” 进藤光将脑袋靠在她腿旁,“妈妈,我从未想过让你离开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守在这里。这座只剩下你一个主人的房子,并不能代表他们。我们对离去之人的思念,不会随着时间空间的遥远而改变分毫。同样的,他们对我们的爱与祝福,也不会因为生死的界限而消失。” “妈妈,”他看向她的眼睛,“尤莱亚一直在你身边,他一直一直在你的心中。” “他希望他的妈妈能够开心快乐地生活,而不是日复一日地沉浸在他离开的悲痛和无尽的思念中。” “你真心的笑容,就是他在天国最大的快乐。” 绫子在进藤光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她新生的孩子初初睁开的眼中看到的那样。他们有着同样的眼睛,干净明亮,还没有沾上丝毫人间的尘埃。 她的孩子,是否也是这样,在遥远的天国注视着她…… * “我不同意!”日本棋院会议厅里,一声愤怒的反对打破了呆滞的寂静。众人循声看过去,职业棋士协会的会长依田东平棋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的阴沉。 “呵呵,依田你还是这么暴躁,”桑原理事长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一张老橘子皮一般的脸笑得十分的让人手痒,“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慢慢谈嘛,都大把年纪了还是要注意一下的~”他感叹着,仿佛真心在为依田的身体忧心。 曾经的棋圣,在退役后一直致力于职业棋手形象和利益维护的依田东平哽住了。按理来说,他跟桑原仁其实是同辈棋手,在他们的时代里与另外几位棋士一起撑起了日本棋院的荣誉。但是,在他因为身体原因退出棋坛后的十多年里,桑原仁这个比他年纪还大的老头却依然活跃在日本乃至国际围棋界,还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地守着本因坊头衔,拿了个最高龄头衔拥有者的美名。这让年轻时向来被视作桑原仁对手的依田东平一直郁郁不已,奈何他自问实在没有桑原仁那样的毅力和体力。 所以被桑原老头踩到健康问题一直是他的痛! 依田东平气哼哼地坐下,脸上的愠怒却没有丝毫减少,“没有什么可谈的,我绝对不同意让这样一个败坏棋院名声和职业棋手形象的人回到日本棋院!” 依田东平的话让在座不少人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顿时就有人附和起来了,“桑原理事长,我觉得依田前辈的话很有道理,棋院的形象是最重要的。” “没错没错,既然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大众也已经忘记了,我们何必又将它翻出来呢。”另一个理事也叹息着劝道。 “哈哈,你们也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只不过是恢复一个职业棋士资格罢了,这跟棋院形象有什么关系?”桑原仁不见被反驳的不悦,依旧笑眯眯。 “桑原,你也别装傻!”依田冷哼一声,斜睨他一眼,“当初你就百般维护进藤光那小子,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小鬼,也不知道哪里被你看上了。” “咳,”一声清咳插了进来,森下王座一脸严肃,“进藤,也算是我半个弟子了。” 依田东平一噎,翻了个白眼,“连‘师从’都算不上,哪门子的弟子?!”只是单纯参加森下研讨会的进藤光,以通常说法来看,的确不算是森下门下,即使说是接受过指导的‘师从’也有点牵强。不过因为进藤光从出现以来一直没有师门,连他的启蒙老师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在这样的情况下,森下王座也能算是他的半个老师了。 但是如果承认了这一点,就代表进藤光身后站着森下一门。森下门下虽不及塔矢门下显赫,但在青年棋手中也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培养出了白川八段、讶木六段、和谷五段等小有名气的棋手。 就在这时,绪方精次开口了,“我觉得依田前辈的担忧大可不必,”他推了推眼镜,“在如今的社会里,同性相恋已经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特别在年轻一辈中接受度更是极高。”轻描淡写地将最大的问题略过,他继续,“更何况,进藤光和……塔矢亮已经分手,这就更没有理由以此质疑了。” 绪方精次的说法让依田东平深觉自己被冒犯了,但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忍不住向从头到现在一直端坐不动跟没事人一样的塔矢行洋发难,“塔矢,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弟子?!一个个不守规矩不尊礼法!” 被流弹击中的塔矢行洋,慢条斯理地抬眼扫了绪方一眼,然后才看向依田东平,徐徐开口,“塔矢门下的教导就不由依田前辈多操心了,多谢费心。”由此看来,塔矢一门素来被‘某些人’诟病的‘傲慢’‘目中无人’等姿态,绝对是一脉相承。 “更何况,我觉得绪方也没说错。我们年纪大了,理解不了年轻人的想法,就由他们去吧~”说罢,双手交叉笼在和服袖摆中,摆明了他老人家不管这事。 那是你儿子做下的事你当然这么说了! 虽然不少人跟依田东平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塔矢行洋在日本乃至世界棋坛的威望还是让他们吞了回去。哪怕他已经不怎么在人前出现,最接近‘神之一手’的人这个名号还在他头上呢。 “就是就是,依田你就是太老顽固了,这样可是会被小一辈嘲笑的~”桑原仁仿佛没看出依田东平难看的脸色,明面是好心劝说实际上是嘲笑着,“进藤和塔矢小子的事是私事,不归棋院管。就算是管,咱们不都表示理解了吗,怎么可以再反悔?” “我什么时候理解……”依田东平顿住了。 没错,在三年前,进藤光失踪而且被警方认为极有可能跳海自尽之后,喧嚣的舆论一时被这样的结果堵住了。在诡异的沉默后,慢慢的就有反思的声音出现了——为什么要如此苛责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将他逼到放弃生命的舆论暴力是否该受到谴责?同性相恋难道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是什么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等等的声音让舆论完全倒向了另一个方向,进藤光的随和友善、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很有可能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头衔得主’等等正面报道相继出现,棋院也在其后发表了对于失去这样一个又才华的棋手的可惜以及表示哀悼。 这样一来,棋院现在自然不可能自打嘴巴再以这件事谴责进藤光。 “这就算了,”依田东平一摆手,转而针对另一个方向,“就算不考虑他以前给棋院带来的和以后可能继续带来的不正面影响,就是按正常情况来讲,他在棋院缺席三年,因为这个他的棋士资格就已经自动被撤销了。” “进藤小子可不算缺席,”桑原仁立马接上,“那是棋院没给他安排棋赛嘛,没棋赛他出席什么~” “我还没说完!”依田东平瞪了他一眼,“而且三年过去,谁知道他的棋力现在是什么地步了?说不定他连棋子都不记得怎么拿了!他回来后段位怎么算,还是以前的?!谁知道他棋力够不够得上!” “那就测试一下好了……” “谁去测?测试的结果谁能保证大家就信服了?难道要为这么一个小小棋手让大家劳心劳力动用特殊测段方式吗?”特殊测段方式,是指由4、5个知名棋手作为被测试者的对手,在相继与被测试者对弈后,再决定被测试者的段数。在有了职业棋士资格考试和完善的升段方式后,已经很少出现过了。 “我来!”低沉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争吵,众人看过去,塔矢行洋慢慢抬起眼帘,扫视着会议厅里的人,缓缓站起来,“我来测试进藤光的资格……” “在我的告别赛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一章,务必要在今天撸出来! 第85章 “由我来测试进藤光重新成为职业棋士的资格,大家有意见吗?” 塔矢行洋语气和缓,然而征询的话语里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孤傲,被他极具威压的视线扫过的人,都不由得低下了头避让开来。 在塔矢行洋不怒自威如山岳厚重的气势下,绪方精次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告别赛?”他低声惊呼,看过去的视线是难以置信的讶然。 告别赛,与当初塔矢行洋突兀的宣布退役不同,举行告别赛就代表彻底退出围棋界。所有人都知道,塔矢行洋退役离开日本职业棋坛后并没有就此远离围棋界,相反,他在围棋界融入得更深,影响力也更为广阔。退役后的塔矢行洋离开日本,游走在日本中国韩国等多国的围棋界,在脱去了职业棋手身份的束缚之后,更自由地下着围棋。他以个人身份,参加过多国及世界性的围棋赛事,以客座身份在各国棋院和新晋棋手以及退役前辈切磋。多年来,他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围棋,挖掘有潜力天赋的孩子。乃至如今,在日本以及世界棋坛,他的声望非但不曾下降,反而越加深厚。 而这样的塔矢行洋,竟然说要举行告别赛?! “老师,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小亮知道吗?”绪方急急地追问,身为塔矢行洋的首徒,他是除了不在场的塔矢亮外,最有资格询问的人了。 塔矢行洋眼帘也没抬,轻轻淡淡地扔了句,“刚刚正好决定的。” 在场的人顿时被这样任性的回答给梗住了,什么叫‘刚刚正好决定的’?告别赛这样的事情是能够随便决定的吗?! 举行过告别赛的前辈棋手不是没有,有资格和名望举行一场重大的告别赛的,无一不是棋力高强名望深厚地位崇高的有名棋士。塔矢行洋自然是有足够的资格举行一场广受瞩目的告别赛的。然而,历史上,告别赛背后的含义实在是带了点不详的含义。也许是因为举行告别赛的棋士都是年届高龄身体堪忧的老棋手,也许是没有限时的古式规则耗费了对弈的棋士极大的心力,多有在自己的告别赛后不久就缠绵病榻甚至遗憾病逝的棋士。 而这么重要的事,塔矢行洋就这样轻率决定了,在座众人都不免有了吐血的心,该说不愧是被评价为‘任性的塔矢’的塔矢行洋吗?不管是当年突然退役还是如今的告别赛,都是同样的自作主张,也不想想他们收拾烂摊子有多么艰难。 “不知道塔矢老师这么突然的决定是因为什么呢?”一个与会的理事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塔矢行洋瞟了他一眼,移开视线,“不是突然决定的。”他双手笼在袖中,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沉静,“事实上,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手,才拖了下来。”言外之意,恰巧今天讨论进藤光棋士资格的事,他老人家‘叮’的一声,正好把两件事合在一起办了。“怎么,觉得我测试进藤光有什么不多么?” “呵呵,怎么会……”那个脑门锃亮的理事拿手帕擦着头上冒出的冷汗,虚弱地解释着,“塔矢老师的实力和人品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他迟疑了下,“就算真的要举行告别赛,对手也不应该是进藤光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棋手吧。”塔矢行洋的告别之战,想做对手的棋手恐怕能排队从日本棋院排到关西棋院去,而且只要他开口,不管是哪国的不管有多高的地位多大的荣誉的棋手,相信没有人会拒绝,何必要跟进藤光这样凑合呢? “我觉得挺好的。”塔矢行洋这下一个眼神也欠奉了,“进藤光那孩子的新初段赛就是我与他下的,现在我的告别赛跟他下不是挺好。” “呵呵,是、是吗……”这是哪门子的逻辑,新初段赛跟告别赛是同一个级别的吗?就算这样,你塔矢行洋虽然新初段赛出席的不多但也不是少到只有进藤光这一个,怎么不见你提一下其他被忽略的小可怜?! “而且,”塔矢行洋复又开口,这一次声音更加的沉缓慎重,一字一顿,咬字间沉吟着决然的气势,眼中迸出灼灼精光,“我也很想……与‘他’再对弈一场。” “从那以后,‘他’又到达了什么样的高度,真是让人期待啊。” * “塔矢,你这家伙,刚刚可是把大家吓得不轻~”棋院理事长办公室里,桑原仁向站在身边的塔矢行洋调侃着。 从位于棋院顶层的办公室里,可以清晰地将棋院外围的景色收入眼底,塔矢行洋低垂眼帘,透过落地窗看向棋院门外,“那里面一定不包括桑原老师您吧。”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哈哈,”桑原仁也不否认,“我只是事先有了点猜测罢了,不过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我可是惊讶了下。有了你的告别赛这个消息在前,那个小鬼回到棋坛的消息也就不起眼了。那些喜欢捕风捉影胡说八道的媒体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桑原仁不禁有点泄气。 “我可不是刻意这么做的,”塔矢行洋倒是不给他面子,“我的的确确是想要跟‘他’再对弈一次。” “是那个网络棋手吧,好像叫做……sai?是吗?”桑原仁也不以为忤,转而回忆了下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局,“你就这么确定那个棋手就是进藤光本人?” “他在进藤光的棋里,”塔矢行洋又一次想到那个名为sai的与他仅仅对弈一局就消失不见的网络棋手,那让他仿佛看到了‘神之一手’台阶的一局。透过电脑虚拟的棋盘,不露面容真身的棋手让他回想起新初段赛上稚嫩的进藤光,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气势。那个孩子身后,隐隐有着神秘的影子,素手轻抬,落子的手恍惚重叠在一起。 “不管下棋的是sai还是进藤光,最终的结果,我相信都不会让我失望的。”清癯的面容坚毅沉静,直透人心的眼睛精光湛然,有些消瘦的身体脊梁笔挺,他就如一座历经时间风雨的巍峨山岳,淡然相对世间繁华变幻沉浮生死。 “哈哈,哈哈哈……”桑原仁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回响在办公室内,“塔矢你这家伙啊,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我行我素,任性得理所当然。“相比起来,你儿子,那个叫塔矢亮的小家伙可是差太远了。”他感叹着。 说到塔矢亮,塔矢行洋也不禁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小亮啊,他还是太年轻了。”轻轻摇头,他有些遗憾地叹息,却没有多少不渝,“希望进藤这次回来,能让他有点长进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别插手了,由他们年轻人折腾去吧。”桑原仁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说出来的话却不知是安慰还是嘲笑。 “嗯,”塔矢行洋点点头,转了个话题,“说起来桑原老师您这么维护进藤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明明当初你就跟他没什么交集不是吗?” “哦呵呵,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小鬼可不是简单人物。”说到这个桑原仁不禁有点得意,“第一次在电梯外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院生。那时候我就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属于高手的气息,强烈到让我也不禁感到战意的战栗。这种感觉,你应该也有所感受吧。”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线,露出凛冽的寒光,“事实证明,我从来没走过眼。” “哦,原来如此。”对于桑原仁这样堪称荒诞的说法,塔矢行洋却不像他的弟子绪方精次一般嗤之以鼻,反而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老家伙的世界,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 “不过,”桑原仁复又沉吟,“这次回来,进藤小子身上好像有了些变化,但要说又说不出来。” “变弱了吗?”塔矢行洋淡淡地问。 “不,”重新露出开心的笑容,桑原仁答得欣慰而自豪,“更强了!”斩钉截铁,三个字里透出的不加掩饰的战意宛如嗜血名刀出鞘,迫不及待地渴望新鲜的鲜血! “是吗,那我更要好好看一看,他到底走到了什么样的高处!到底离‘神之一手’又踏近了多少!” “那就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新世纪的开幕!” * “父亲,”塔矢亮跪坐在棋室,塔矢行洋在棋盘前静静打谱,“我听说了告别赛的事。”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突然……” “亮,”塔矢行洋打断了他,“你应该知道的,这并不是突然的决定。” 塔矢亮闻言,咽下嘴边的话,低下头,墨绿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他当然知道,塔矢行洋的身体自从回到日本以来就迅速地虚弱了下去,再如何的努力,都无法阻挡时间在他身上的流逝。这样的情况下,他已经无法继续在各国间频繁来往以及应付络绎不绝上门求指导的棋手。他的确,已经到了需要好好休养的时候了。 塔矢行洋叹息一声,“亮,你还记得你刚认识进藤的时候,也是在这里,我跟你说的话吗?” “父亲,”塔矢亮咬着唇,“是的,我记得。” 刚刚认识进藤光的他,初次在同龄人手中尝到败北的滋味,而且是彻底的惨败! ‘他在俯视着我,从很高很高的地方。’ ‘有一道无形的墙挡在我的面前……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 他在颤抖着,因这样让他心生绝望的差距而恐惧着。 塔矢行洋拈起一颗棋子,没有看他,“以颤抖之身追赶,怀敬畏之心挑战!”他慢慢地重复着自己多年前的话。 ‘喀嚓’木石相击之音荡起,稳稳落在棋盘之上的棋子静静流动着美丽的光,“亮,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让你停下追赶的脚步!” 塔矢亮怔然,一下一下的落子声在耳旁响起。 他缓缓伏下,“感谢您,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现代围棋是2小时到3小时制,日本头衔赛有两日制的,以前的围棋比赛大多是没有限时或时限很长的,甚至出现过吴清源对本因坊秀哉那样下了一个月的棋。因为没有思考时限,棋手就会尽量思考计算棋路,甚至耗尽心血吐血而亡(因彻呕血之局)。 第86章 进藤光从桑原名誉本因坊的宅邸中脱身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边阴沉沉的云层,紧了紧领口,加快了脚步。 本来桑原夫人是要留饭的,但进藤光实在被桑原仁这为老不尊的老前辈给‘调戏’得怕了,匆匆告辞忙不迭地跑了。难怪有人说老人家是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存在,像桑原仁这样脸皮厚比城墙个性恶劣偏偏辈分压你几头反抗不得的老人家就更是可怕不止百倍千倍了。 进入11月气温已经降得很厉害了,无奈进藤光是个最不耐烦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加上中午时天气还是很晴朗,太阳也在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光辉,他就不顾美津子在他身后的大呼小叫,衬衫外面套了件短外套就出门了。怎知道到了下午天色就暗了下来,阴蒙蒙的云层遮挡了阳光,隐约的轰鸣在天边翻滚的黑云后咆哮。 ‘嗖嗖’的冷风在耳边刮过,脸颊冻得冷冰冰的疼,身上运动款的外套也没能给他带来多少温暖,进藤光就感觉风仿佛从衣服的每一根线条的缝隙里灌进来,忍不住哆嗦了下,竖起领子,将下巴埋进领口,埋头就打算向地铁站的方向冲。 ‘咦?’刚摆出前冲的架势没来得及迈开腿,低着头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被冷风冻得脑子都有点僵硬的进藤光,愣了一下,往前冲的姿势没收好,一下子就往前倒。 “啊呀呀——!”惊吓之下他双手张开扑腾了几下,像只笨拙的小企鹅,还踉跄着踏前了两步。 站在他前面的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在平坦毫无障碍的地面还能闹这一出,原本满腹的心事在看到他这样子时顿时哭笑不得,忙伸出双手帮他稳住了身体。 “呼——”终于稳稳当当站好的进藤光心也归位了,大大松了口气,正要抬头感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罪魁祸首’,然后再次愣了,“塔矢?!” 没错,面前正双手扶着他的肩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的正是塔矢亮。 塔矢亮见他终于回魂了,也顺势松开了手,“你走路就不能小心点吗?在大马路上都能摔倒!”语气里不禁带上了几分熟稔的训斥味道。 “什么啊,明明就是你突然冒出来才吓到我了!”被‘骂’的进藤光不干了,条件反射地回嘴,“再说了,你哪只眼睛见到我摔‘倒’了?!” “要不是我伸手扶住你你现在就躺地上了!” “胡说!我才不会!” “你就会!” “不会!!” “会!!!” …… …… 一边小学生式的幼稚斗嘴,一边瞪起眼睛互相敌视着,僵持了一会,突然,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进藤光笑得都要肚子疼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恐怕他就会抱着肚子满地打滚了,“哎呦,臭塔矢,笨蛋塔矢……都怪你!”典型的倒打一耙。 塔矢亮倒是没有反驳他的无理指责,看着他时一脸冰消雪融□□初绽的表情,若是被他那群不知道是棋迷还是‘人迷’的粉丝看到,恐怕得尖叫震天的同时晕倒一大片。 “咳、咳咳!”笑得太过不小心灌了两口寒风,进藤光猛地弯腰咳嗽起来。塔矢亮脸上难得的温柔笑意顿时又被吓回去了,满眼担忧地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咳咳……行了行了,我没事了。”好不容易气顺了,进藤光示意塔矢亮可以放开他了,往后退了一步,没注意塔矢亮瞬间黯淡了一下的眼睛。 “塔矢你怎么在这啊?”进藤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终于可以问出这本该第一时间问的话,却不知他由于剧烈咳嗽眼睛水润润眼角泛红的模样都落入了近在咫尺的塔矢亮眼中。 塔矢亮一身经典款黑色长风衣,脖子上系着米色围巾,长身玉立,气度卓然,配上那张漂亮得堪比电影明星的脸,仅仅是简单站着就可以直接上时装杂志封面了。他迟疑了下才回答了进藤光的话,“父亲告诉我,桑原理事长近期会找你,他今天不在棋院。”他没说出来的是,他今天其实不是第一天在这附近徘徊,只为了远远地看他一眼。若不是见他穿得太单薄,担心他生病,他也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哦……”这样的回答让进藤光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了,总觉得说什么都好像挺奇怪的。 就在两人默默无言间,一片晶莹的白色在两人眼前轻轻落下。 进藤光反射性抬头,灰蒙蒙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轻盈地旋舞着飘落。一片细细的雪花如羽毛般落在他的脸颊上,沁沁的一凉,就瞬间消影无踪。 “哇,下雪了~”他小小的惊呼着,宛如孩童般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塔矢亮也不禁抬头看着这比往年要迟的第一场雪,“是啊,是初雪呢。” 平成十八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 进藤光坐在塔矢亮的车里,脖子上系着本该在塔矢亮身上的米色围巾,车内暖气似乎太足了,他有点不适地拉了拉围巾。 察觉到他的动作,正在开车的塔矢亮分神看了看他,“怎么了,还冷吗?” 进藤光讪笑着否认,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温度都要上30了,还冷就奇怪了!’ 似乎看出他的心里所想,塔矢亮嘴角轻勾,“你容易着凉,今天温度骤降,还是注意一下好。”进藤光虽然平时看着阳光活泼也挺爱运动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很怕冷,还做死的不肯多穿衣服,围巾手套也经常忘记戴,每到冬季都要着凉感冒好几回。想起他每次感冒那通红着鼻头没精打采可怜兮兮的样子,塔矢亮心底就软得一塌糊涂。 车内又静了下去。车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往家里赶,陆陆续续撑起的各色雨伞在路灯下氤氲上一层柔和的光。雪越下越大了,晶莹的雪花飞舞在东京街头霓虹色的光影中,美得如梦似幻。 塔矢亮余光看到失神地注视着车窗外景色的进藤光。金色额发在偶尔投射进来的光线下泛出美丽的光彩,白皙的耳垂仿佛透明般,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淡色的唇微微翘起。他专注地侧脸看向外面的雪花,羽翅般的睫毛微垂,漂亮的眼眸比由天空而下的雪花更干净澄澈,明灭的光彩倒映在其间,却无法掩盖其本身分毫。 他在这个初雪的夜晚里,就像是与那些从天而降的小精灵一同降落人间一般,恍然美丽得如一个一碰即散的梦境。 “塔矢……塔矢?塔矢?!”耳边的声音唤醒了塔矢亮,进藤光鼓着脸颊正瞪着他。 “怎么了吗?”他问。 听见他的话,进藤光更生气了,一伸手指向前方,“你给我好好开车啊!”开着开着就走神了,他塔矢亮到现在还没出车祸死掉真是奇迹! 被吼了的塔矢亮却不见不悦,反而心情颇好地认真开车去了,只不过开着开着心思就忍不住溜到身边的人身上。 “桑原理事长找你是因为棋士资格的事情吧?”他这么问,心里却已经认定了肯定的答案。 “不是啊,棋士资格的事桑原老……师说他已经搞定了,”进藤光却明显没跟塔矢亮点亮‘心有灵犀’技能,想也不想就张口反驳,“他说我只要到时候去下棋就行了。” 闻言,塔矢亮也不禁心中冷汗。想到棋院里虽然有桑原理事长和他父亲镇着,还有他和绪方精次森下王座等力撑进藤光,却依然吵个不停的情况,忍不住佩服起桑原仁这个老狐狸了。虽然他也不认为结果有什么不同,但在没彻底定论前这么直接说出来,如果被依田前辈他们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官司。 “啊,对了!”进藤光突然想起什么,担忧地看向塔矢亮,“塔矢老师的身体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要举行告别赛?!”还指定他做对手? 塔矢亮沉默了一瞬,“父亲的身体其实一直不太好。”他看着车子前方淡淡地说,“以前是职业棋手的行程太过密集没有好好休息,退役后虽然没有了责任和束缚,但长时间在国外生活和频繁的飞机往来奔波,都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这次回来日本,他和母亲本就有着安养晚年的想法。前一阵子……”他顿了顿,“父亲再次因为心脏问题进了医院,母亲也在担忧之下晕倒了,父亲这才下了决心。” “这样啊……”进藤光也没想到塔矢行洋的身体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时也有些抱歉。 感觉到他沉闷下去的情绪,塔矢亮笑了笑,安抚他,“其实也不止是这个原因。母亲早就想让父亲真正退休了,她从嫁给父亲以来一直都以父亲和他的围棋为先,父亲也觉得愧对母亲,想要在还有精力的时候多陪陪母亲,陪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喜欢的事。” 更何况,塔矢亮看着他,进藤光在他目光下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更何况,父亲也的确是……想要跟你下一局!” 塔矢亮又再次想起了那些夜晚,他的父亲独自一人端坐在寂静的棋室,面前的棋盘上,放着孤零零的一颗棋子。他看着那颗黑子,就这样度过了很多个寂寞的夜晚。 塔矢亮知道,他的父亲,在等待那个拿白子的人,那颗黑子,也在等待下一手的白子。 熟悉的景色渐渐接近,在进藤家不远处,塔矢亮缓缓将车子停下。 “谢谢你了,塔矢。”进藤光看着进藤家窗户里温暖的灯光,露出了笑容,“那么,再见了。”他向他摆摆手,正要打开车门,动作停下了。 “光……”塔矢亮抓住要离开的进藤光的手,低低地唤着。中提琴般丝滑磁性的声音在车内窄小密闭的空间内,升腾起让人脊背战栗的暧昧气息。 进藤光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看他,缓慢却坚定地一点点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出。 也许是今天见面的气氛实在太像一切都未发生前他们的相处样子,也许是这场初雪的景色太美好,也许是进藤光毫无阴霾的态度让他看到了希望,塔矢亮在进藤光的指尖即将离开的时候,再次握紧了他的手。 “光……”他再次轻声唤着,短短的音节在舌尖婉转出让人心醉的柔情。 进藤光顿了顿,闭了闭眼睛,再次开口,声音却再无方才的闲适轻松,而是冷静得无一丝感情,“抱歉,塔矢。” 说完这短短的一句话,他坚决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没有给塔矢亮留下挽留的机会,打开车门,径直往家中走去。 塔矢亮看着他毫不犹豫没有回头的背影,手中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心却再次沉沉的沉了下去。 “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场雪本来是想给绪方大叔的,但是最后却觉得塔矢亮在雪中更帅点! 这周又是2.1w字的榜单任务,加油! 第87章 东京的第一场雪落下后,一代围棋国手塔矢行洋将要举行告别赛的消息也如席卷东京的暴雪一般震动了整个日本乃至世界棋坛。 塔矢行洋纵横棋坛数十年,有‘最接近神之一手的男人’之称。他一度以一己之力撑起已现倾颓之势的日本围棋,不仅在国内长期占据头衔之位甚至获得‘五冠王’的殊荣,在韩中围棋强势崛起的世界棋坛上与国外顶尖棋手对战也毫不逊色。退役后更是将自身影响力发挥到极致,不仅游走参与各国围棋界,还致力于挖掘提拔年轻棋手,在国际棋坛上名望甚高。 他将要举行告别赛的消息一传出来,日本棋院的各线电话就被打爆了,各路媒体棋迷疯狂地致电询问,连一些棋手都被国外的友人问得焦头烂额,情况比塔矢行洋当年突然宣布退役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这还没完。在消息传出去后不久,日本棋院举行的官方发布会上棋院方的代言人不仅代为宣读了塔矢行洋的告别信,还公布了告别赛举行的时间以及最为众人关注的对手人选。大大出乎众人所料的是,这个据说由塔矢行洋亲自指定的人选,既不是此前人们猜测的任何一位或德高望重或实力高强的棋手,也不是最为热门的人选塔矢行洋之子塔矢亮,而是一个在多数人耳中十分陌生的名字——进藤光。 进藤光在三年前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棋手,虽然很得一些高段棋手的青眼,但当时的确段位不高,也还没来得及获得什么有力的头衔或冠军,唯一一次参加的国际性赛事‘北斗杯’两负的成绩在很多人眼中也无须在意。唯一让他名噪一时的就是他和塔矢亮被曝光且闹得沸沸扬扬的背德恋情,然而身为职业棋手对这种围棋外的绯闻也不过是稍稍关注就过,而普罗大众虽热衷八卦但奈何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在如今层出不穷爆点下限无限刷新的新闻轰炸下还能记得多少就值得怀疑了。 所以在听到‘进藤光’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人谁啊’。 不过好在一众新闻工作者对时隔三年的那一场舆论盛宴尚残留些许印象,当然更多的要归功于他们挖掘内情的敬业精神以及新闻敏感度和联想力。结束发布会后,很多人立马回去翻起‘进藤光’这个人的底,并且加班加点炮制出一篇兼具官方事实与八卦爆点的报道。 没等众人从塔矢行洋指定的对手是他儿子(曾经)的同性恋人这点回过神来,更大的风暴再一次气势汹汹而来,将日本棋院刮得风中凌乱。 某份发行量甚为可观的八卦杂志在新一期的刊物上刊登了数张照片,不仅有三年前曾经那张引起风波的街头亲吻照,还有明显是近期拍摄的塔矢亮与进藤光、绪方精次与进藤光的数张暧昧照片,并配以极具暗示意味的标题。 ‘两男争一男’、‘同门师兄弟相杀’……等等吸引眼球的爆点让进藤光在日本迅速又火了一把,对围棋再不感兴趣的普通人也不经对这情节跌宕起伏错综复杂的惊世‘恋情’关注起来,继而对塔矢行洋选择进藤光为对手的理由做出千奇百怪的猜测。最靠谱的猜测是塔矢行洋想亲自考察考察让自己儿子神魂颠倒的‘恋人’或教训教训这个引起‘同门相残’的祸水,不靠谱一点的甚至有人恶意猜测起塔矢行洋对进藤光有没有什么不能为人道的心思。好在后一种猜测只是个人私底下说说,在塔矢行洋端正沉稳肃穆的形象前毫无市场。 ‘啪!’一叠报纸杂志被大力甩在桌上。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报道上面都写的是什么?!”依田东平指着最上面的报纸上大大的照片和醒目的标题,脸红脖子粗,气急败坏地朝着办公桌后头的桑原仁大吼,“棋院的脸面都要被丢光了!” 桑原仁挥了挥手,示意一旁原本在汇报工作的下属先行离开。从依田东平不打招呼就闯进来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秘书向他鞠了一躬,再向依田东平恭敬告别后就走出了理事长办公室,并在出门的时候将被依田东平摔开的门紧紧关上,威胁的视线在听到动静探头探脑的人身上扫视一圈,直到看得他们都讪笑着缩回脑袋才冷着脸径直回到工作岗位。 “呵呵,什么事火气这么大啊依田?”桑原仁丝毫不受依田东平的怒气影响,笑眯眯地招呼他坐下。 “别给我来这套,桑原!”气头上的依田东平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日本棋院彻底成了街头小报茶余饭后的取乐对象!棋院从建立以来从未遭受过此等侮辱,日本棋手也从没如此为人轻视过,这、这、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他都气得口不择言了。 桑原仁收起了笑容,拿起一份报道,“没必要说得那么严重,依田,不过是无聊人的胡说八道罢了。” “呵……”依田东平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给气笑了,“不严重?”他冷笑,“桑原,你好好看看上面是如何报道日本棋手‘混乱无德’的私生活的!看看那些媒体是如何为日本围棋‘担忧’的!!看看他们是如何‘忧心忡忡’地担忧那些学习围棋的孩子的‘未来’的!!!” “难道非得要到没有人再学围棋,没有人再当职业棋手,没有人再踏进棋院一步的地步,你才觉得严重吗?!” 桑原仁皱着眉翻着手上的报道,良久,才认真地看向依田东平,“我明白你的忧心,依田。我也很宽慰能有你这样为棋院为日本围棋忧心的棋手。”他放下报道,眯缝的眼睛里射出逼人的精光,“但是,我依然认为你把事情想得过分严重了。” 他摆手打断正想张口反驳的依田东平,“首先,这上面刊登的照片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他指了指报纸上的大幅彩照,照片上塔矢亮正低头为进藤光系上围巾,照片比较模糊看不清表情,可以看出是偷拍的,但依然能从两个人的举止间感觉到亲昵。“再看这个,要解释起来其实不难不是吗?”他翻开一本杂志上的彩页,高大俊朗的男子拉着男孩的手,回眸而笑的男孩笑靥如花,而男人看着他的眼中一派温柔似水。“再看看这个……这个……” 桑原仁一连点出了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之前说这些照片暧昧,不是说照片中人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指这些照片暧昧不明的意味。若单纯一点看,说是好朋友或关系很好的前后辈也不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在那种接吻照和耸动的标题煽动下,不知不觉就会多想几分而已。 “所以说,我们完全可以说这些都只是捕风捉影。”桑原仁下了结论。 依田东平此时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仔细看了看那些照片,“即使我们这么说了,但相信的人有几个?”人们总是更偏爱具有八卦价值的报道,而对近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何况,即使是照片的本人,恐怕也不能斩钉截铁地说毫无此事纯属杜撰。 “呵呵,我们不需要他们相信,只需要点出事实表明棋院的态度即可。”桑原仁站起来,“再说,即使事情是真的又怎么样呢?依田,这已经不是我们那时候的时代了。”他说的轻淡,却仿佛有点叹‘世事沧桑’的寥落,“现在的人,对这种事情,接受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日本历史上很早就有关于同性恋文化的记载,在战国时期武士之间的相恋更是习以为常,直到江户时代之后才渐渐传进西方关于同性相恋不道德的想法,而如今,在东京这个魔都里形形色色的百态同现,再奇葩的人走在街头都不会引起多大轰动。三年前塔矢亮和进藤光的事,某种程度上是媒体的过度渲染,再加上棋院不作为的默认态度,才致使事态失控。因此可以说,只要操作得当,即使是在相对保守传统的围棋界,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桑原,”依田东平沉默了一瞬,“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也好,甚至是塔矢,都这么在意进藤光一个小小的棋手?”在意到可以忽视他可能给棋院和日本围棋带来的后果再三维护,在意到一个一心想将本因坊留给他一个为了让他重回棋坛将之指定为告别赛的对手。依田东平并没有跟进藤光有什么交集,然而只是看到他曾经一连缺席半年的过去就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毫无责任心对围棋对职业棋手身份不尊敬的人。仅仅这个,就足以让为日本围棋鞠躬尽瘁一辈子的依田东平对他毫无好感。 “在意吗?”桑原仁看向落地窗外,低头可以看到棋院外多了不少守候的记者,他也不放在心上,“那可不仅仅是在意啊,依田。” 他转身灼灼盯着依田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们可是期待着,看他掀起时代的狂风,开创属于进藤光的时代,将日本围棋重新带到世界之巅!” 依田东平一时间被他话中巨大的豪情给震撼住了,竟无法说出一个字。 “可、可是……”他结结巴巴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会不会说得太夸张了,我怎么都没看出那小鬼有这样的能力啊?” “夸张吗?”桑原仁轻笑着感叹,“不,也许我还低估了他能到达的高度呢~” “依田,不要急着怀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看看这个名为进藤光的孩子,能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作者有话要说:桑原老爷爷我快爱上你了! 新文存稿中,大家去瞧一瞧,顺手包养一下哦: [棋魂]神路 第88章 “我、我不行了,和谷换你上……”福井雄太哀嚎着扔下棋子,连棋盘都顾不上收拾,就一脸苍白憔悴地站起来,踉跄着扑倒在一旁的铺盖卷上,颤动两下,彻底挺尸了。 “……我再歇一下,”和谷虽然对福井没出息的表现投以鄙视的眼神,然而再转头一看棋盘前挺直脊背端坐着面无表情眼神‘肃杀’的进藤光,不禁咽了咽唾沫,也退缩了,“要不伊角你来?” 伊角慎一郎见皮球被踢到自己这里,俊秀温和的脸上也挂上无奈的苦笑,“我还是算了吧,上午那一局我的头到现在还疼着呢~” 他看向其他两个同伴,毫无意外地发现他们都一脸被蹂躏过的惨淡神色,只得叹气,转而对进藤光温言相劝,“进藤,今天就到这里吧,先休息一下。” 听到自己的名字,进藤光视线才从紧盯棋盘抬起,茫然看向说话的伊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听见自己的话,伊角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呀!”进藤光这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已经这个时候了,抱歉啊,大家都饿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棋子整理归拢回棋盒,站起来。 “哎哟!”起身起到一半,一声痛呼。伊角几个忙看过去,进藤光的脸皱成了一团,看上去痛苦得不行,“脚、脚、脚麻了!”又急又痛,连话都说不连贯了。长时间的跪坐,血液不通畅,对弈时还不觉得,这下一动就觉得腿抽抽的疼,像是有无数蚂蚁钻在骨肉里啃噬一般。 伊角几人面面相觑,还是身为女生的奈濑明日美最快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扶住了他,“慢点慢点,先坐下。”她忍着笑让进藤光重新坐到了地上,当然腿是伸直的。 “嘶!轻点轻点……和谷你谋杀啊!”进藤光龇牙咧嘴大呼小叫,叫得正给他按着腿的和谷义高拉下了脸,手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活该!”和谷臭着脸鄙夷,“让你抓着我们死命下棋?!”一连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对弈,这家伙竟然丝毫看不出疲倦乏力,真是让人手痒! “是啊是啊,”福井附和,即使长大了也依然圆乎乎的脸上笑眯眯,“不过进藤你也太逊了,竟然腿麻了~”福井毫无插刀的直觉,一脸‘我说的是真话’的表情,看得欲哭无泪的进藤光心塞不已。 他们几个院生时代的好友,和谷义高、伊角慎一郎、福井雄太、奈濑明日美还有听说之后强烈要求一起来的门协龙彦则应进藤光的邀约来给他进行恢复性特训,其实也就是轮流跟他下棋。得知进藤光回归之后,本来都以为他已遭遇不测的朋友都很高兴。虽然对他这三年的经历颇为好奇,却也体贴地没有多加追问。在进藤光将作为塔矢行洋告别赛对手的消息传遍棋院后,他们就担忧起来了。 本来以为进藤光差了三年棋力即使没有停滞不前也说不上进步多少,没想到一天几个轮回下来,除了刚开始还有些生涩的感觉,之后他就越战越勇。大意之下被杀得片甲不留的几人也认真起来,拿出正式比赛的态度全力以赴。结果?看他们全都一副被榨干的样子就知道了。 奈濑明日美还好点,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个女性棋手,进藤光还算对她手下留情了。前两年通过女子特别资格测试成为职业棋手的她,棋力在几人里算是比较弱的,而且因为与进藤光是好友,对不是正式比赛的胜利执着也不强。 和谷义高纯粹是不服气,连下几局,下到后来自己受不了率先投降了。 福井雄太喜欢下快棋,在院生时代整个棋院就只有越智康介能不受他的影响保持自己的落子节奏,而进藤光则是唯一能用同样的快节奏与他对拼甚至压他一头的人。所以他也是今天溃败得最彻底的一个。 伊角慎一郎与门胁龙彦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进藤你这家伙也太夸张了吧,明明前不久还只是初段水准,一恢复记忆棋力就窜得这么快!”和谷义高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食物一边吐槽,“快说,你其实是被外星人附身了吧,否则怎么可能缺了三年还比我们强!”和谷不知道,他无意中说笑的话某种程度上真相了。 “和谷,外星人会下围棋吗?”福井雄太一脸好奇地问,圆圆的脸蛋上可爱的豆豆眼里满是疑问。 “你闭嘴!”和谷恼羞成怒。 “明明是和谷自己说的嘛……”福井小声嘟喃着。 看着他们三年如一日的相处方式,进藤光也笑了,“没准我真是被外星人绑架了,然后灌输了一堆围棋棋谱进脑子里了呢~” “听你胡扯!”“真的吗真的吗进藤?外星人是什么样子的?!”…… 吵吵闹闹的饭桌上,身为年长者的伊角慎一郎和门胁龙彦对视一眼,无奈笑了。 “你们真的不要住下来?房间还是够的。”晚饭后,进藤光将几人送出门外,他们所处的是之前修·阿尔弗雷德给进藤光留下的小别墅,地方够大,又没有长辈打扰,还有佣人准备饭食茶点,做特训地点再合适不过了。 “我明天还有棋局,今天就算了。”“我明天也要去棋院一趟。”“我送奈濑回去。”…… “下次吧进藤,再过几天就到棋院休棋时期了,到时我们再准备准备过来。”伊角慎一郎一锤定音。 * “啊,”几人默默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奈濑突然大大叹息了一声,“进藤还是一样啊……”一样强到让人连嫉妒都生不起来。 明白她的意思,伊角一笑,“奈濑,进藤还那个进藤,是我们的朋友。” “我没说不是啊,只是……”奈濑明日美仰头看着天空,黑漆漆的天空上只有零星几个模糊的星点,“只是想到还是会觉得沮丧,我们跟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本来同处一个起点甚至自己还优势一点,却被从后轻易地超过,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无论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被抛下了一样。 几人都沉默了。 “啊啊啊——”和谷受不了地抓着头发大叫,“管他那么多,既然是我们的朋友,只要给他打气就好了!” “噗!”“你笑什么,臭阿福!”“和谷还是这样头脑简单~”“什么,敢嘲笑我?看我不揍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好好走路。”伊角笑着分开扭成一团的两人,保父的样子让门胁龙彦看得眼角直抽。 “你们说,塔矢老师的告别赛,进藤他……能赢吗?”门胁转移话题。 “本来我是觉得进藤三年没下棋,棋感棋力都要比以前下降些,但今天看来很难说啊。”奈濑中肯地评价,“而且告别赛无限时的赛制跟如今的现代围棋赛制差别太大,说不好。” “塔矢老师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伊角接着点了两句。 “这么说来进藤光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啰!”福井雄太倒是一心关心朋友。 “不,输赢倒是其次,我只怕……”伊角皱起眉,没有说下去。 古时的棋手不乏在棋盘前殚精竭虑一夜白头甚至呕血而亡的,古时赛制让棋手总是想要将所有棋力都尽力计算出来,耗费的精力不可小觑。然而棋路千变万化,人力又怎么可能穷尽所有,结果往往是棋手心血耗费太过。 这一次的告别赛对塔矢行洋的意义毋庸置疑,而对进藤光而言,这一局的表现关系着他能否重返棋坛,两人必都会竭尽全力。然而,若是在此期间,无论哪个若是因棋局而出了问题,都是伊角不愿意看到的。 “告别赛还有一个月呢,现在操心太早了,”奈濑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倒是那些报刊杂志的报道,伊角和谷,你们知道什么不?” 这些天随便翻开一份报刊几乎都能找到对进藤光塔矢亮绪方精次等人的或言之凿凿或捕风捉影的报道,棋院早就议论纷纷,听说高层也有人很不高兴。他们作为朋友,体贴地不在专心准备棋赛的进藤光面前谈论让他烦心,但私底下也大为担忧,就怕又会演变成三年前那样的状况。 “塔矢亮就算了,绪方老师是怎么回事?!进藤什么时候跟他扯上关系的?以前他不是一见绪方老师就跑的吗?” 奈濑接连的追问下,伊角跟和谷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伊角出面委婉地告知了一些情况,“进藤他之前不是失忆了吗,好像就是那段时间里,跟绪方老师有了接触。” 知道伊角的话还有保留,却也对朋友的私事不好多插手,奈濑皱着眉闭上了嘴巴,只是眉宇间的忧心还是很明显。 伊角温言宽慰,“不需要担心,进藤已经成年了,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了。”这样单薄的话实在可信度不高啊。 在地铁站几人告别走向不同方向的站台。 “伊角!”与伊角慎一郎同方向的门胁龙彦突然出声,“你觉得,今天的进藤比以前怎样?” 伊角有些讶异,“更强了!” 门胁龙彦却摇摇头,“不止是更强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 “伊角,我跟你是同一期的职业棋手。但是你也听说过吧,我本来是前一期就打算去考职业棋手的。”门胁龙彦在大学时代曾经是全国大学生围棋大赛的‘三冠王’,在没进入职业围棋界前就小有名气。当年他将会参加职业考试的消息伊角也有所听闻,也曾与和谷谈论过又多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没想到到了考试的时候,才发现他并没有如传言般参加报名。 “那时候有传言说你是因为输给了一个院生,所以才……”伊角欲言又止。 “没错,”门胁倒是洒脱,毫不忌讳自己曾经的失败,“后来你们也知道了吧,那个人就是进藤。” 他打断了伊角没有说出口的话,“在你的新初段赛那天,我又跟他比了一场。”他回忆着,“他还是赢了,但是我却觉得他比上一次赢我时弱了不少。” “你不知道,伊角。他第一次赢我那一局,就像是身经百战的棋士战胜一个初学者那般轻松,我被彻底击溃了。是击溃,不是击败。”想起那时所有的骄傲都被瞬间打碎的心情,门胁苦笑,“我那时候是真的,差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后来我更努力地磨练棋艺,终于在来年卷土重来,成为了职业棋手。” “然而,当我再遇上他之后,他再也没有给过我那样让人战栗恐惧的冲击。”他思索一下,“怎么说呢,如果说第一次赢我的进藤光是已经下了一千年棋的老前辈,那后来的进藤光充其量也只是刚摸到门槛的感觉。虽然他未来会很强,但此时尚且稚嫩。” “但是,今天……”他顿了顿,“我在进藤光身上,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气息。宛如从顶峰高高俯视,我的一切在他面前都一览无遗不值一提。我在这堵高墙下,战栗恐惧,甚至提不起战斗的想法。” “伊角,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进藤光。我们真的认识过这样的进藤光吗?” ‘喂,你下了多久的棋?’ 回头调皮一笑的男孩竖起大拇指,“一千年!” 第89章 法兰克从外面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的时候顺便去给自己泡了壶咖啡。将咖啡杯放在电脑桌边,他习惯性地打开世界围棋网的界面。尽管已经不再如以前一般活跃在业余围棋界而是更多地专注于本职工作,但围棋这个爱好他始终没有放弃,而每天登录世界围棋网的账号看一看有时间下两盘也已经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随意地拉下页面,看着网页上面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账号,不禁有些兴味索然。他算得上是世界围棋网的资深会员了,从网站刚建立只有简陋的对战平台到如今发展增添了聊天功能各种排行榜等等新板块,他在这里也认识不少国内外同样志同道合的朋友,称得上小有名气。 ‘最近的新人水平越来越低了啊~’他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忍不住摇头感叹。不同于早期会专门到网上下棋的几乎都是业余棋手甚至不乏一些职业棋手,都有一定水平,现在互联网的普及使得越来越多抱着玩游戏的心态进来的新人。这些年轻人有些连基本的围棋规则都不懂,赢也赢得没意思,有时没头没脑的下法还很糟心。 法兰克不禁又回想起多年前网络围棋的热闹。那个名为‘sai’的神秘棋手,高超的棋力,华丽的秀策风,出现以来无一败绩的辉煌战果,还有最后与塔矢行洋的经典一局。这些都为他赢得了‘网络棋神’‘秀策的幽灵’等称号。遗憾的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sai的真实身份,他也再没有出现过。 收敛起怅然的心思,法兰克点开了页面角落跳动的头像,他就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嘛,他们这些老朋友平时登录网站即使不下棋也会聊聊天。 屏幕正中间跳出一个对话窗口,他扫了一眼,登时睁大了眼睛,猛地凑到屏幕前。 “sai出现了!”几个大字似乎是匆匆发出的。 法兰克顾不上多加追问,赶紧操纵着鼠标点开大厅页面搜索起来。 “真的是sai……”看着点开的账户信息上100%的胜率,再看注册时间,法兰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消失了6年之后,那个sai,竟然再次出现了。 其实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有过几次冒牌sai的出现,但实力与正牌相差太多,几乎都是出现没多久就被sai的崇拜者刷得再不敢上来。后来世界围棋网出台了新规定,账号名不能重复,冒牌的事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所以法兰克一开始还有些怀疑。 “正在对局中,对手是……李?”那点怀疑在点进观看界面,看到与中国的李临星对弈中的棋局后就一点不剩了。 李临星是中国的业余棋手,也是最早认识sai的那一批人之一。虽然只是业余,但他的棋力比一般的职业棋手也相差不大了。然而,此时从棋面来看,执白子的李临星竟然被压制得毫无抵抗之力,就像是被从高处俯视着,任何一丁点的动作想法都被彻底看破。 “不会错的,这样高深莫测的棋力,这样华丽大气的秀策流,这样让人心悦诚服的气度!没有错,绝对!绝对就是那个sai!”法兰克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每一步落子,震惊惊喜焦急渴望……种种迫切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直到白子认输后,法兰克长长呼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过分集中注意力,后背额头出了厚厚一层汗。 “这是,那个sai啊。”他忍不住握了握掌心,露出向往的神情,“真想……真想……真想跟他下一局!” “对了,要邀请邀请啊……”猛地想起这个,他又扑到电脑前,急急地要向sai发出对局邀请,然而…… “啊啊啊,怎么这么快就下线了啊!”屏幕上,那个名为sai的名字迅速地灰暗了下去。 法兰克沮丧不已,正在这时,群消息的标志疯狂地跳动起来。他点进去一看,果然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着重新出现的sai的事。他们这批网站的老前辈当年可都是sai的忠实崇拜者,而有幸跟sai对弈的李临星,更是被连连追问。法兰克一看,也加入了讨论及讨伐大军。 他打定主意,今晚就守电脑前不睡了! 一定一定,要跟sai下上一局!! * 进藤光无视掉蜂拥而至的邀请弹窗,果断地点了退出。电脑屏幕重新恢复成清爽的桌面,他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好久没在下过这么长时间的网络围棋了~”一边揉着僵硬的脖子一边感叹。 这些天他以前棋院的老朋友们一有时间都赶过来陪他下棋训练,就连越智也板着张脸说着‘我只是来看看你堕落到什么地步了’这样的话来过两次。但是他们毕竟都是职业棋手,即使临近年关棋赛较少,进藤光也不好意思占用他们过多时间。所以在一次伊角提起自己跟中国的杨海他们偶尔会在网上下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重拾网络围棋的念头。 网络围棋在年轻一辈棋手中其实比较普及,不比一些前辈认为手握棋子才算下棋,在新时代成长起来的他们对这种新颖的下棋方式接受十分良好。而且虽说网络围棋的棋手实力多数不强,但拜联通全球的互联网所致,距离的界限无限缩小,如今各国年轻棋手在网络上互相切磋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也直接促进了不少跨国友谊。 然而,以前的进藤光其实是个例外。连塔矢亮都有网络围棋账号,他却固执地不肯下网络围棋,因为这个一度还让在网络围棋上名气不小的和谷义高嘲笑过。在打算重回网络围棋的时候,他犹豫过,最终还是放弃了另外注册一个账号的念头,在多年后再次登录了‘sai’这个账号。 看着跳出来的‘欢迎回到世界围棋网,sai。’的弹窗,盯着那个名字,他不自觉地想到了似乎已经过去很久的时光。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里,身着白色狩衣的幽灵在他身后,他们一起下着一局又一局的棋。他会抱怨涌上来邀请对战的人太多,而那个幽灵总是对这个小小的方盒子里竟然藏了这么多人好奇地大呼小叫。 他们在那个夏天,一起创造了一个名为‘sai’的神话。 刚开始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叫sai的账号,进藤光也不急着找人对弈,饶有兴致地操纵着鼠标观察着这些年世界围棋网的变化。比起他和佐为那时候,网站的界面漂亮多,功能也更齐全。进藤光兴致勃勃地浏览着各大排行榜,胜率最大榜、新人潜力榜、活跃指数榜……进藤光在上面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最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在一个榜单看到了sai的名字。在日新月异的互联网上被遗忘的速度是极快的,更不用说是一个数年不曾出现过的名字了。他再看榜单名称,更惊奇了,竟然是等级榜! 看着sai名字后面金光闪闪的‘棋神’称号,进藤光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原来世界围棋网推出等级制度的时候,也许因为sai名号太响亮,也许是会员的推崇,也许围棋网的负责人也是sai的崇拜者,网站将最高等级也是唯一的‘棋神’称号颁给了sai。 按照网站规则,只要打败了sai,那个人就能够成为新的棋神。本来不少初出茅庐的新人在前期是跃跃欲试的,奈何sai再未出现过,以至于后来一些不明情况的新人还认为这个‘sai’只是网站官方虚构出来的。 第一次找上门邀请对战的就是这样一个后来的新人。baker是最近才来到世界围棋网的,在现实中有点基础的他很快崭露头角,虽然等级还不高,却不惧于向等级高的人挑战。这样的新人也是司空见惯了,等级高的账户大都设置了不接受陌生人的挑战,也不怎么搭理他们。 在百无聊赖地刷着网页的时候,sai这个名字就这么跳进了baker的眼睛里。他愣了愣,sai?原来这个‘棋神’还真的有人的啊。baker跟大多新人一样,刚注册的时候就想向这个‘棋神’发起挑战,奈何其人始终没出现。这下可要好好看看这个sai哪来的实力当上‘棋神’!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他就挑战成功成为新一届的‘棋神’了呢~ 怀着这样的幻想,baker向这个sai发出了挑战书。 结果就不用说了,可怜的baker被如何碾压我们就略过吧。直到李临星发现sai后,随着他们的对弈,‘sai出现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网络围棋网。不管老人新人高手低手全都虎视眈眈眼冒绿光地盯着挑战按钮。这股热潮,在sai下线后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各个聊天群里都在讨论着这个sai,以前的光辉事迹也被翻了出来,在后来者之间被一遍遍广播。 进藤光闭上眼睛回想着刚刚结束的那几局棋。‘不够,还是不够……’他眉心皱起,苦苦思索着。尽管佐为留给他的记忆让他彷如身临其境亲手执子一般清晰深刻。但那到底是藤原佐为的棋而不是进藤光的。他不断地与人对弈,就是想在实战中将两者磨练融合。然而,尽管在其他人看来,他的棋力就像是坐了火箭一般蹿升,一日比一日强得更让人心惊。但在他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响着,‘不够,不够,还差点,还差点……’ 仿佛面前隔着一层触手可及却几不可察的薄膜,明明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捅破,走进更广阔的世界,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那层膜的存在。 明明就在那里的呀,到底到底差在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还差7000字,加油! 第90章 世界围棋网这几天简直就像是过节一般热闹。无论前辈新人高手低手想亲身上场的纯粹看热闹八卦的……各个聊天频道里都刷频一般以极其密集的频率出现着一个名字——sai! 整整三天三夜,这个sai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般一局又一局地对弈,毫不停歇。 名为sai的账号一直在线上,几乎每结束一局就立即开始下一盘。他似乎不挑对手来者不拒,有人挑战就接受,端看谁下手快。这样的态度加上账号头顶金光闪闪的‘棋神’头衔,以及近来广为传播的昔日丰功伟绩,几乎所有听闻此事的人都插上一脚,抱着或期待或侥幸或凑热闹的心态点击了那个邀请对战的按钮。 让无数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样的高强度长时间对弈下,sai依然延续了他的不败神话,甚至从棋里也看不出一丝疲惫松懈。若不是如今的围棋软件尚且十分笨拙,都要有人怀疑这个sai其实是某个公司新研发的围棋测试程序了。而从头至尾碾压而过的实力也使得没有人会怀疑网络后其实是□□流接替下棋,尤其是在某个大家都知道的名气不小的职业棋手也毫无疑问地被斩落马下之后。 一时间,sai其实是‘围棋之神不甘寂寞利用现代网络与人对弈’的猜测再次甚嚣尘上。 ‘又没抢到,这是第几次了?!’法兰克看着屏幕上再次出现的邀请失效提示,忍不住在群里忿忿吐槽,‘就这样一个20多级的超级菜鸟,也好意思跟sai对弈?纯粹是来找挫败感的吧!’ ‘哈哈,法兰克,没准人家就是来体验被sai碾压的快感的呢~’ ‘没错没错,我也好想被sai刷一次!’ ‘+1’ ‘+2’ …… 瞬间聊天窗口上就一排整齐的+xx。 鉴于sai的名气太大,这种接连数天连败n人的事迹太过惊人,在各大论坛上都已经出现关于此事的议论。无数玩围棋的不玩围棋的都蜂拥而至围观,甚至以抢到对战机会为荣,一时间‘被sai碾过’竟然成为了各帖子讨论群里最值得炫耀的事。 然而,这也导致抢夺与sai对弈的机会更加困难。法兰克从三天前起就坚持不懈地发出挑战邀请,却每每失望,让他沮丧不已。 那可是神出鬼没的sai啊,不趁这个机会多下两盘,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消失了。 ‘算了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比手速怎么抢得过那些整天敲电脑玩网游的年轻人~’一个账号感叹着。 法兰克却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愤怒了,手下的键盘被他敲得‘啪啪’响,‘如果你不是最早就跟sai下过的话还有点可信度!’混蛋,竟然趁着大家没发现的时候自己抢先跟sai下了两局!! 一时间讨伐之声大起,引起众怒的账号招架不住连忙转移话题,‘话说sai都不会累的吗?这都第几局了,就算对手大多水平都不够看这也太夸张了吧~’ 由于不可能一直都守在电脑前,他们甚至都划分了时间段,每人负责一段时间,将棋谱记录下来,大家再共享。即使如此,仅仅是看打印下来的棋谱他们每人都熬得眼睛布满了血丝头疼欲裂憔悴不堪,更不用说作为对弈一方的sai本人了。 聊天窗口一时间沉寂了下来。过了好久,才有人发了一句从字面上就看得出虚弱的感概,‘其实,sai真的不是人类吧……\'' * 被评价为‘不是人类’的进藤光,此时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移动鼠标落下一子。漆黑的房间内,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映得他的脸色更加青白似鬼,深深的黑眼圈挂在布满血丝的眼睛下,不用化妆都能直接拉去拍鬼片。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虚拟棋盘,脑中无数的棋路走法宛如蛛网般一一闪现又渐次黯淡下去。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对手投子认输的提示弹出,他这次却没有再立刻回到对战大厅接受下一个挑战,而是放开了鼠标,后仰在椅背上。‘就差一点点了,就那一点点……’焦躁的思绪翻涌着,仿佛近在咫尺却又似乎远在天边的一线飘忽不定的感觉,让他少有的感到些许暴躁不耐。 ‘是对手的关系吗?难道应该要更强的对手?’他苦苦思索着。 一连三天,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外就再未离开电脑前一步。不断地对弈,不断地思考,他试图通过这样将自己逼至极致的方式,将思想压缩到极限,期冀绽开最灿烂的烟花,达到无垠的无限,最终得以捕捉到那一线顿悟的灵感。 然而,也许是因为对手的水平相差太大,也许这样的方式本身就是不对的,他并没能如愿以长突破桎梏,反而使原本尚且平静的心绪不稳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 网络上所有人都认为现在这个‘sai’就是当年的同一个人,相似的棋风、高强的实力、还有神秘的作风都如出一辙。但进藤光很清楚,除了因为他师承佐为且得到佐为的记忆后棋风两者棋风更加接近,也因为这些棋手的实力一般,顶多也就职业三四段的水平,就是偶尔有几个职业界的高手,当年却都没怎么跟sai对弈过,感受不深。 然而,在进藤光眼中,在这些棋局里都透出一丝不协调感。他与藤原佐为毕竟不是同一个人,思维再如何相近都有所差异,以他当年与佐为那超高的同步率尚且时有争执,何况如今他已在佐为消失后独自下棋数年,在脱胎于佐为教导的基础上早已有自己的一套虽不成熟但自成风格的行棋方式。这也导致他在对弈中时常感到迟滞感,思想的碰撞非但没带来灵感的火花还差点将他震成精分。 ‘这样下去不行。’围棋讲求‘和’,以这样的心态下棋,本就落了下乘。进藤光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到眼睛干涩涩的,毛刺般的细微疼痛一点点弥漫了眼眸,生理性的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 屏幕上还显示着刚才那一局棋的界面,被心情不太顺气的他狠狠刷了的对手似乎很惊讶于他没有离开,弹出的对话窗口上各种询问套近乎绵绵不绝地出现。进藤光也不理,就那么任‘他’一闪一闪地自说自话。 脑子逐渐放空,长时间高强度脑力运动的后果让他的大脑在终于平静下来后陷入沉钝的茫然,像是灌了水泥结成块一般,木木的沉沉的。 ‘好像有什么声音?算了不管了。’声音仿佛隔着粘稠的液体迟钝地传进耳朵里,进藤光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思考一下状况。 直到来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压抑着高涨的怒气盯着他许久,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竟然有人进来他反锁的房间了。迟钝的反射神经过了很久才把面前人黑沉沉的脸跟记忆中的对上,他露出一个蠢蠢的笑,“……大叔?” 绪方精次看着面前明显没回魂的人笑得傻兮兮的,一时间心急如焚的心情也平静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和无可奈何。他弯下腰将人横抱起来走向这里唯一的一张大床。 被放在软软的床上,身体下面的床铺轻轻陷进去,进藤光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里面依然一片空白。绪方精次看着他不肯闭上的眼睛皱了皱眉,坐到床边上,手掌盖在了他的双眼上,“睡吧~”他轻声说。 电脑屏幕那点微弱的光被彻底遮挡住,覆盖眼睛的手温热的热度从相触的皮肤源源不绝地传到眼睛上,过度疲惫的眼睛受到这样的抚慰,仿佛久旱干渴的人遇上了溪流,又像被泡在了温泉里一般暖洋洋的。不适的感觉悄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汹涌弥漫上来的疲倦。 之前一直在下棋还不觉得,现在精神一旦松懈下来,积累的疲倦一下子席卷了整个身体。进藤光小小地打了个困倦不堪的呵欠,下意识地在还在脸上的手掌上噌了蹭,然后扒拉扒拉被子,一团身把自己蜷成了个团子,埋在被子里不动了。 绪方精次感觉到手心中仿佛羽毛挠过的细微触感,酥酥麻麻的电流从手心顺着四肢百骸传遍了全身。他猛地僵硬起来,手掌那片相连的皮肤仿佛发烫一般灼灼烧了起来,他却舍不得松开分毫。直到那个孩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进了被子里,他才清醒过来。 摇摇头,暗自唾弃了下自己的没定力,终究是怕进藤光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轻手轻脚地把人从松软的被子里挖出来,再将被角掖好。 在床边默默看着沉睡中依然不自觉地蹙起眉的青年,绪方精次仿佛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过了不知道多久,电脑屏幕进入了屏保状态,微弱的亮光也消失了,他才突然清醒过来,从床上站起来,拖着有些滞涩的脚步,打开房门。 “进来吧,轻声点,他睡了。”向不知何时等候在门外的医生,他轻轻点了点头。沉默的医生也没有多加寒暄,拎着医药箱进去了。 绪方精次知道,后面的事就再也不需要他操心了。最后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一眼,他慢慢走出了这里。 这几天在棋院沸沸扬扬的‘sai’的事情,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心中有所猜测的他犹豫了下,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想法。只是每天每天,一有空余时间他就会守在电脑前,点着烟沉默地看着观战界面上一局又一局的棋。群里日益沸腾的讨论他没有参与,众人仿佛买彩票般的抢夺与‘sai’对弈的机会他也没有理会。他只是一直一直地看着他的棋,默默思念着他的男孩。 直到今天,他终于坐不住了。连续三天三夜,那个名为‘sai’的账号一刻都没有休息地对弈着,让人心惊肉跳的三天! 来到男孩可能在的别墅,对着紧闭的房门和无措的佣人,他掏出电话拨打了自称男孩哥哥的人的号码,一番口舌之后终于让对方同意佣人拿出备用钥匙。 看到电脑前后仰靠在椅背上的男孩,他不是不愤怒的,愤怒他的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然而那点看似滔天实则虚张声势的怒气在对方雏鸟般干净的眼神里瞬间烟消云散。 在进藤光房中,电脑屏幕上一瞥而过的世界围棋网的页面上,那清晰的‘sai’的名字在眼前拂之不去。多年前的猜测疑惑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猜测得证的释然,更多的更大的茫然空落落地坠在心间,将他整个灵魂都仿佛坠进了沉沉的海底深处。 绪方精次额头抵在驾驶盘上,无力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结束前务必还有一章! 佐为跟小光的同步率超高的! 第91章 进藤光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拭着他的额头,温柔的力度,熟悉的气息。 “妈妈?”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看清了在他床边正探试着他的体温的女子,正是本在美国的绫子夫人,“你怎么……咳咳……”一说话就感觉喉咙里磨砂般干涩,不禁呛咳起来。 “慢点慢点!”绫子夫人忙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轻轻拍着他的背。“先喝点水。”拿过放在床头的水杯,她一点点喂他喝着。 温热的液体润过喉间,不适的感觉逐渐褪去,进藤光轻轻舒了口气,看向绫子夫人问道,“妈妈,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还在美国吗?” 绫子闻言,脸上露出掺杂着无奈宠溺的笑容,“还不是你,”她温声埋怨,“修告诉我,你一连三天没好好休息,累倒在了床上。我担心得不行,就只好赶过来了。” “是这样吗……”进藤光挠挠头,“其实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这下绫子秀美蹙起,罕见地带了些怒气,“你以为你睡了多久了?!”看到他迷惑的眼睛,绫子不禁叹了口气,“笨蛋,我已经在这里两天了。” 进藤光愕然,即使绫子是从他一睡下就从美国赶过来的,那也有两天多三天了,“我睡了这么久?!”他不敢置信地惊呼。 绫子无奈,“若不是医生一再保证你只是过度疲劳,只要睡够了就好,你也没有其他生病的症状,我都要把你送医院去了。” 进藤光捂着肚子,楞着眼睛,“难怪我觉得这么饿……” 绫子这下也被他逗笑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小光,你醒啦!”进来的是端着碗的美津子,她看到半靠在床头的进藤光,惊喜出声,“医生说你大约这时候醒,我还特意熬好粥了。” 进藤光傻了!虽然他之前劝绫子回到日本,但他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碰面了。 然而,不等他捋清楚思绪,就见绫子站起来,很自然地接过美津子手上的粥碗递给他,他愣愣地接过,“你来得正好,尤莱亚刚刚还喊饿呢~” “呵呵,我就知道,这小子从小就这样,一病好准喊饿,好像以前都虐待了他似的~”美津子捂嘴轻笑。 “是啊,吃起东西来就像是饿了八辈子似的,怎么说都没用~” …… …… 进藤光看着两个妈妈你一眼我一语地数落着他的糗事,顿生‘不是我落伍是世界变化太快’之感。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个女人不仅互相交流过,而且已经达成什么默契了。更糟糕的是,似乎她们已经结成了同盟,而共同的敌人就是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一边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一边被忽视在一旁自己默默喝着粥的进藤光,心底突然升起了不知道是针对哪个的醋意:嘤嘤嘤,妈妈你不爱我了,以前我生病了都是你一勺一勺喂我的~ 最终,地位直线下降的进藤光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相见恨晚的两个女人,感受着嘴里暖暖软软糯糯的米粒在味蕾上化开,脸上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 ——这样,好像也不错~ * 美津子将空碗收拾好拿去厨房,绫子正想去帮忙,却被进藤光叫住了。 “绫子妈妈,”他犹豫着,“我记得我睡着之前,好像有什么人来过,你知道吗?” 闻言,绫子没有立刻回答,微微蹙眉的眼睛细细地看着他,直到他不自在地别开头躲开她的视线。绫子叹气,“的确是有人通知的修,我们才知道你三天没休息的事情。” “那,那个人……”进藤光低声喏喏,没继续说下去。 “是那个叫绪方精次的男人。”绫子盯着他,声音里竟然透出了严厉的意味,“尤莱亚,你能告诉我,那个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吗?” 看着低头不语的孩子,绫子也有些心疼。本来没打算现在就问的,但既然进藤光先提起了,她也顺势试探了下。然而,结果似乎不是那么乐观。 之前在美国她不知道就罢了,来到日本这两天,她才发现事情闹得多么街知巷闻。即使后来修告诉她会处理,也没能消除她的愤怒——那个塔矢亮她是三年前就知道的,毕竟她与进藤光的相遇与他脱不了关系。但是这个绪方精次是怎么回事?! 进藤光初到日本的时候在绪方精次家中暂住她是知道的,她还与绪方通过电话同意了这件事。她当时本就因为觉得自己欺骗了失忆的进藤光霸占了别人的孩子而愧疚心日益沉重,得知私自跑到日本的进藤光竟然遇上了以前的熟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棋圣绪方精次,惊讶之下也有点觉得是不是上天的安排,上天给她的幸福已经到了时间要收回了。愧疚痛苦悲伤之下她是抱着点交由上天决定的想法,也就顺势同意了。 但是!她可从没想过进藤光会跟那个男人有什么超出前后辈的关系的。明明是个比进藤光大了十来岁的老男人了,还跟那个塔矢亮是师兄弟的关系,简直不能忍!她的孩子肯定是被诱拐了!! “尤莱亚,同性恋在美国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妈妈也不是没见过。”她软下了语气,“但是,你跟绪方精次还有那个塔矢亮,报纸上写的乱七八糟的,你还是跟妈妈好好说说吧,美津子也一直暗地里忧心着。” 进藤光沉默了会,终于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 说了第一句,后面的话就容易多,“妈妈,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跟他们,真的算起来,现在什么都不是。”与塔矢亮早已分手,与绪方精次还没来得及开始。 “我不知道,爱情是怎样的。”他皱起眉细细思量着,冷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塔矢亮与我相识得太早,我们的回忆里有太多的东西,我们是朋友是对手是毕生的唯一宿敌。我根本分不清对他的感情里有多少是友情是对对手的欣赏,又有多少是属于恋人的爱情。” “接受塔矢亮成为恋人,我承认我是轻率了。”进藤光毫不避讳自己的过去,“当时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那时的我,并不能承受再失去一个生命中的重要存在。是的,塔矢亮对我而言很重要,他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围棋里都有着很深的牵绊,这些过去造就了如今的进藤光。” “我清楚塔矢亮,他是一个执着到固执的人,而且极度孤傲自尊。他不懂得退让也不会退让,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总有办法让事情按他的想法发展。”想起曾经被塔矢亮追在身后仿佛随时随地他都会突然冒出来要求下棋的时光,进藤光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他向我表白的时候,我就知道,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我接受他我们成为恋人,要么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他无奈又头痛地摇摇头,“塔矢亮就是这样的人。” “那时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他,我也不讨厌跟他成为恋人。” “那样轻率地对待他认真真挚的感情,现在想来,也是我的不对。”进藤光感慨着,“最终那样的结果,也算是我咎由自取。” “而绪方精次,”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我还只是进藤光的时候,对绪方精次并没有前后辈之外的感觉。那是他只是一个实力高强的前辈,个性有些恶劣,顶多再加上塔矢亮的师兄这个身份。甚至因为某些原因,我还有些怕他。每次见到他都想方设法地溜走就怕被逮住。” “那时候我怎么都没想到会跟他有这一天。” “我只是尤莱亚的时候,说实话,那样的我心智大概也就只有十来岁,与跟塔矢亮那时一样,还没开窍懂得爱情跟其他感情的区别。嗯,我现在好像也还没懂。”他自嘲了句,“我跟绪方精次同居一室数月。他在尤莱亚短暂单薄的记忆里重要而鲜明,鲜明到即使如今我也依然对他有那样的感觉,毕竟尤莱亚也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不否认我对绪方精次感觉不浅,甚至与塔矢亮不相上下。但是那样的感情太混沌不明。一个孩子的喜欢里,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像对一个新奇玩具或游乐场之类的浅薄喜欢,又会持续多久。” “而且,”说到这里,他突然调皮地笑了笑,“绪方大叔靠谱起来还是个挺合格的‘家长’,说不定我某种程度上将他当做了‘爸爸’的角色?毕竟男孩子总是向往成熟高大强壮的男人。” “所以,妈妈你看,”他摊了摊手,看着绫子叹了口气,“我现在根本不可能确定地回答你,我喜欢他们中的哪一个或者打算选择谁。也许,我其实谁也没有爱上。我的情感功能好像一直没有成长,依然停留在尚未分明的时期。亲情、友情、爱情……我不能清晰地将它们划分出来。” “而且现在,我有比这些事情更重要的东西,”他伸出手掌,将掌心的纹路攥在手心里,就像攥住了一个既定的命运,“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与他一起走上最高的巅峰,要一起达到‘神之一手’,要一直一起下棋。” “那是条艰难的路,虽然路上会有很多人共同行走其上,或擦肩而过或互相扶持,但也有更多的人停步不前甚至倒地不起。” “也许最终,他们都会放弃或被我彻底抛下,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向着那最高之处,踽踽独行。” “我还要更努力更努力,走得更远更远。”进藤光声音极轻极轻,就像在自言自语,却又无比郑重,像是许下一个一生的承诺,“我会到达那里的,以我们的棋。” 作者有话要说:祝祖国生日快乐!大家国庆假期愉快! 第92章 “这个感觉是……”正在电脑前的进藤光看着虚拟棋盘上已经展开的棋面,手中移动的鼠标停了下来。 这个属于顶尖棋手的棋力,还有这样强势霸道同时厚重辛辣的棋,略眼熟啊。进藤光思索着落下一子,隐约熟悉的感觉随着越加深入的对弈局面逐渐清晰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认识的人中有这样实力的屈指可数,排除不会下网络围棋的老前辈,加上风格强烈的棋风,一个红发嚣张的人影自然而然地跳了出来。 ‘不是吧,这都能遇上?’进藤光心底稍稍惊讶了下。 网络另一端的人似乎也有所犹疑,落子渐缓,最终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进藤光?’ 进藤光这下是真震惊了。塔矢亮和绪方精次猜到他是sai不奇怪,毕竟从sai第一次出现他就被盯上了。和谷还有其他朋友也许也隐隐约约有点怀疑。从sai出现以来,他这几天都闭门不出,而且之前跟他们下棋的时候他们也对他现在的棋有了深刻的体会。但是高永夏怎么会知道?! 他确定他和佐为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跟高永夏在网络上对弈过,否则以高永夏当时已经不俗的实力他一定会印象深刻。而他和高永夏也就只在‘北斗杯’上有过一次当面对弈,后来尚且在国内头衔赛奋斗的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一雪前耻。 虽然他和洪秀英一直保持着联络,互相也会交换一些精彩的棋谱,他就是通过洪秀英得到了不少高永夏的棋谱,一度也下过死劲研究过。但与高永夏可是毫无交集的。 不是进藤光自贬,实在是‘北斗杯’上他的表现一开始实在不怎么样,即使后来奋起直追也还是输了。在他的印象中,高永夏可不是会无缘无故关注手下败将的人。虽然不甘心,但那家伙的确有目空一切骄傲狂妄的本钱。 按理来说,高永夏不管对他还是对sai,应该都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吧。那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认出他来了? 进藤光犹豫了下,试探着敲下,‘高永夏?’ 网络另一端这次沉默了很久,突然,一行字冒了出来,‘原来你还没死啊,真是太可惜了~’ 进藤光青筋暴起,这家伙还是一样欠揍! ‘北斗杯’的那场误会在结束赛事后就得到了澄清,是日本方的记者冒冒失失翻译错误,韩国棋院也做出了解释和为此道歉。虽然生气高永夏看不起秀策和佐为,但进藤光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然不是别人的错那就算了,反正他以后短时间内也遇不上那家伙,等遇上了再说。谁知道送别韩国代表队离开机场的时候,高永夏嘴角噙笑风度翩翩地走到正跟洪秀英‘依依惜别’的他面前,十万伏特的电眼轻轻瞟了他一眼,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即使听不懂韩语,凭直觉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韩国代表队离开后,他死死瞪着直冒冷汗的翻译,终于搞明白高永夏说了什么,‘如果崇拜秀策的棋手就你这水平,我想我要更加努力点,好让日本学习围棋的人能够尽快看到《高永夏棋式集》了~’ 所以不是进藤光小心眼,是高永夏太嘲讽! 一下一下‘啪啪’的敲击声,力度大到让人怀疑键盘还是否安好,‘呵呵,高国手还真悠闲,竟然有空下网络围棋,难道终于被韩国棋院的小新人赶下台了?’这说的是近来声名鹊起的一个韩国小棋手,报道上对他的吹捧颇有盖过高永夏一头的趋势。 ‘马马虎虎,比不上只能在网络上欺负欺负菜鸟的进藤光·前·职业棋手~’ …… …… 韩国·首尔 红发俊美的青年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敲击着,细长的眼睛紧盯着屏幕,薄唇微翘,嘴角噙着一抹让人脸红心跳的笑。 进来看到青年背影的洪秀英皱起了眉,“永夏,你还在尝试挑战那个sai?!你都在电脑前试了好几天了,就算对方实力再高也用不着这样吧。” 对于自己的好友兼崇拜对象锲而不舍地要与一个网络上的不知名棋手对弈的事,洪秀英是不太能理解的。虽然看过棋谱后他承认那个叫‘sai’的棋手实力很强,从对方与几个被扒马甲的职业棋手对局的棋谱中甚至可以看出他的实力也许不在高永夏之下。但以洪秀英的想法,若是对方是职业棋坛内的人,那么总有一天能遇上的,若不是,那就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在他身上。 韩国围棋界可比日本棋坛残酷多了,稍有松懈就会被虎视眈眈的后来者拉下马。即使可称当今韩国棋坛第一人的高永夏,也始终鞭策自己时刻警惕。 洪秀英想起几天前,一个交好的棋手与他们分享了一份从网上得来的棋谱集,正是这些天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sai的。洪秀英确定一开始高永夏还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却在翻了几张棋谱后,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那样眼神凌厉气势慑人的永夏,洪秀英也只有在对弈中见过。 向那个棋手要了一份棋谱,高永夏就埋头其中,看着他紧皱眉头全神贯注的样子,本想一起讨论的洪秀英也不敢打扰。等到高永夏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从棋谱里抬起头后,就一头扎进刷那个堪比中彩票的挑战机会里了。 “嘛,其实我刚刚已经跟那个sai下过了。”就在洪秀英走神的时候,高永夏头也不回地扔出了一句。 洪秀英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惊呼,“你竟然真的抢到了?!太厉害了永夏!”他可是听说有人彻夜不眠盯着电脑连刷了几天都没成功的。果然,永夏不管做什么都这么厉害啊~ 洪秀英压下心底涌出的敬佩之意,追问,“结果怎样?那个sai真的有那么强吗?啊,永夏你肯定是赢了吧!” “没有,”高永夏看着对话窗口里的回复,从文字里就能想象到对方气得跳脚的样子,嘴角弧度忍不住加深了几分。 ——真想当面看看,那双被燃起的怒火烧得明亮无比的漂亮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还是跟多年前一样。 “果然……咦,永夏你竟然输了?!”洪秀英不敢置信,永夏一直是他崇拜的对象,他难以想象实力强劲几无敌手的永夏竟然会败在一个身份不明的网络棋手上。 “我可没说我输了。”高永夏从电脑桌前站起来,走到案几前弯腰端起水杯,高挑挺拔的身体绷出的线条矫健漂亮,无形有几分潇洒恣意,“没下完,我跟他聊了会。” “聊了会?”洪秀英愣了,“你们聊什么了?”这不像永夏的风格啊? “唔,”抬手喝了口水,高永夏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有几分不怀好意,“聊了挺多的。”是挺多,从‘身体健康’聊到‘生活现状’,顺便还展望了下‘未来前景’。 “那,你觉得sai实力怎么样?”看这样子应该印象不错,“强吗?” “强吗……”一手摩挲着杯子,高永夏陷入了深思,“他现在可不只是强那么简单……” 高永夏曾经一直有私下关注过进藤光,托了洪秀英与进藤光的跨国友谊的福,他总能在最快的时间里看到进藤光的棋谱,哪怕他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棋手,就连日本的围棋杂志也不会刊登他的棋谱。 在早于很多人之前,高永夏就看到了进藤光的无限潜力,这也是他一直用来说服自己如此关注一个手下败将的理由。无论将来如何,当时的进藤光的确远不如高永夏,他没理由过早忧心。 然而他没等到进藤光走到他面前,那个说大话的家伙就在一则可笑的绯闻里销声匿迹了。 如洪秀英所想,对于名声大噪的sai,他一开始是兴趣缺缺的。现代社会,什么事情都能被炒得面目全非,谁知道那个sai的名气里有多少水分,反正他是没那么多时间去考证的了。直到看到那些棋谱,高永夏才发现自己彻底错了。 尽管对手水平一般不能完全测出sai的实力,但也无法掩盖他实力之高行棋之精妙,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水平足以与他媲美的顶尖棋手。更重要的是,高永夏在这些棋谱里,嗅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果然,不负他一连数天浪费空余时间刷挑战权的努力,随着棋局展开双方厮杀渐入佳境,那一丝飘忽不明的感觉一点点清晰起来。 果然是你,进藤光! 你果然回来了! 高永夏说不清此时心中翻涌的澎湃情感,他只能一遍遍想着念着那个名字——进、藤、光! 他回来了,而且更强了!高永夏感到胸膛中充盈着的迫不及待的兴奋,他要见到他,他要与他下棋,他要…… 哈,要什么都不要紧了,他只知道,他现在该做什么。 “秀英,”高永夏看向呆立的洪秀英,眼中精光熠熠,“下个月是塔矢大师的告别赛,我们去日本吧。” 塔矢行洋的别赛如此盛事,他自然早有耳闻,包括那个传说中的对手。 洪秀英闻言,顿时兴奋起来,“好啊,我早就想去见见进藤光了,那家伙回来也不找我,真不够朋友。不过……”他犹豫了下,“棋院会同意吗?” “那种事情不用管那么多!”高永夏一锤定音。这点小小的任性他还是有恃无恐的。 ——进藤光,不知道见到我,你会有什么表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重阳佳节,要好好孝顺父母~ 第93章 在进藤光终于离开电脑前走出房间后,已经是12月了。 推开客厅的窗户,花园里一片晶莹的雪白。厚厚的雪覆盖在凋零的花丛上,落叶的树上挂着剔透的冰棱,就像一个冰雕玉砌的童话世界。进藤光不禁微笑起来,近日来多少有些焦躁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欢呼一声,他冲进了这片洁白的天地。 呼出的气息形成白白的雾气,吸入的凛冽空气让人头脑一醒,进藤光忍不住蹲□,双手捧起一捧细砂般的雪。踩在脚下松软如云朵的雪层,团在一起却结实粗砺,在黑色的手套上更是白得耀眼。进藤光童心忽起,掂了两下手中的雪团,对准树上一只冒着严寒出来觅食的鸟儿砸了过去。 受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吖吖’惊鸣着腾空而起,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下,一时本安静美丽着的花园顿时生动起来。进藤光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最后干脆就双手双脚大张地躺在了雪地上。 沁凉的雪的气息在脸颊旁丝丝透入,让他多日高强度运转的大脑镇静了下来。他安静地睁着眼睛,雪后的天空云开雾霁,通透如水晶,冬日的阳光细碎地洒下,却感觉不到多少热度,就像被冻住的光芒。 突然,一片阴影挡住了视线,没等进藤光看清,一个雪团就兜头兜脸地盖在了他的脸上。 “嘶——”他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弹跳起来,一边抖索着脸上脖子里的雪一边骂着,“哪个混蛋干的?!”等他看清楚面前笑嘻嘻十分欠扁的人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死和谷,你别跑!” 看到他弯腰团起一把雪,和谷义高急忙跑出安全距离,“不跑是傻瓜!哈哈!” “喂喂!”本一直旁观两人胡闹的伊角慎一郎不幸被误伤,好脾气的他也恼了,虎着脸加入了战局。花园里霎时间雪团飞舞,惊落雪花无数。 “哈哈……”弯腰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三人看着大家头发上衣服上的雪,忍不住都笑了。 “不玩了不玩了……”进藤光摆摆手休战,“你们怎么来了?”他也有好些天没见他们了。 和谷义高跟伊角慎一郎对视一眼,“我们都进入休棋期了,想着好久不见你,就来看看。”临近新年,棋院不再安排对局跟活动,他们也就早早放假了。 “诶?你们都放假啦,时间过得真快啊~”进藤光忍不住感慨,他这段时间都扑在围棋上,几乎没怎么关注过外界。 “你呀……”伊角摇摇头,提出了邀请,“你今天没什么事吧,我们出去走走,老这么窝着也不是事。”进藤光正处在瓶颈期他们也是知道的,但这种事情也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克服的。有的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有的人也许就是一个偶然的契机就豁然开朗。“说不定出去走走换个心情,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进藤光想了想,也觉得伊角说的有道理。 感情发展迅猛相见恨晚的美津子和绫子两个家长正好结伴外出了,进藤光跟佣人打了个招呼,换了身外出的厚外套就出门了。和谷义高看他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 进藤光翻了个白眼。当他想的么,他也讨厌穿这么多啊,无奈他是怕冷体质,实在不敢在这个大战在即的时刻冒着生病的危险‘要风度不要温度’。 伊角嘴角含笑温和地看着他们胡闹,只要不过分也不大管。 “喂,我们这是去哪啊?”进藤光好奇地问。 “跟着来就是了,不会把你卖了的。”和谷白了他一眼,还是好心地解释了下,“带你见见老朋友!” 老朋友?进藤光眨眨眼,有了点猜测,也不点破。 他有不少事情瞒着这些关心他的朋友们,他不说他们也不问,体贴地留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就好比这次sai重新出现的热闹,怕是他们都猜到了现在这个sai就是他,却没有一个人质问过他的欺瞒。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想说了,他们也会认真地倾听,以最诚挚的态度给予他需要的宽慰建议。 有这样的朋友,是他进藤光的幸运。 街道两旁的景观已有不少改变,但进藤光还是依稀辨认出了熟悉的地方。他站在棋会所的招牌底下,仰头有些感叹,“这里竟然还在啊。”因为国际赛事成绩不佳,目前日本国内棋迷的数量大为减少,年龄断层较为严重,相应的围棋会所也少了不少。 和谷义高闻言,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要让老板听到你咒他关门,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摸摸头,进藤光想到这里出没的彪悍大叔们,也不由讪笑。 推开会所大门,会所里人数不多,入目就坐棋盘前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大叔爷爷。进藤光有些感慨,不像以目标为职业棋界的多是孩子,在这些棋会所里,围棋可说是大人的游戏,这个会所已经算不错了,有些会所里烟雾缭绕还有赌棋等风气。进藤光想起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职业资格考试的时候因为遇上大胡子大叔椿而吓得发挥失常,和谷和伊角为了给他特训,三人组成团体赛四处踢馆。他跟河合先生还有秀英就是这样‘不打不相识’的。 “欢迎……”接待台的老板招呼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张着嘴巴盯着进藤光的样子有些滑稽。 和谷笑嘻嘻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老板,不认识进藤啦?”这个会所里的人都比较豪爽随和,进藤光他们以前在这里就经常没大没小的,成为职业棋手后也没有疏离起来。 “啊啊——是、是进藤?!”老板终于惊呼起来。 门口这边的动静引起里面客人的注意,纷纷有客人看了过来。 一声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刺耳声响,大家就看着河合先生腾地站起来,气势汹汹横眉竖目大步走向门口。 进藤光见好久不见的河合先生过来了,正讪笑着想打个招呼,就见河合先生在他面前站定,双手交叉,阴沉着脸皱眉瞪着他。没错,是瞪!那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河合先……啊啊啊——痛痛痛痛痛!”河合先生两个拳头在他脑袋上使劲的钻,进藤光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混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不见,把你河合大爷当什么了?!”河合先生一边‘施虐’一边破口大骂,“没良心的小子,亏你河合大爷还担心了那么久!” 河合先生是真喜欢进藤光这小家伙,否则也不会抛下自己的工作大老远地陪他从东京跑到因岛去。要旅游什么时候不可以,还不是见当时的进藤光年纪小看上去心情也不太对劲怕他出什么问题。 河合先生虽然本人棋力不怎么样,但对围棋是真心喜爱,与进藤光相识也是因为一局棋。那时候的进藤光还没成为职业棋手,个子小小的脸蛋圆圆肉肉的,别提多可爱。可惜没什么礼貌,跟他河合大爷说话没大没小的。但河合还就吃他这一套,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交。到后来,进藤光反倒比带他来的和谷还频繁过来,经常打打闹闹的把棋会所搅得热闹得都不像下棋的地方了。尤其在进藤光考上职业棋士后,河合骄傲得瑟得仿佛考上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后来进藤光跟塔矢亮那码子事出来之后,有风言风语的人每每都会招致河合先生一顿大骂,甚至好几次差点动起手来,老板不得不严令河合先生事情平息前不许再出现。以为进藤光出事后,他可是大大伤心了一场。本是塔矢名人忠实粉丝对塔矢亮也爱屋及乌的他,那之后都看也不看塔矢亮的报道一眼。 所以,在塔矢行洋告别赛消息出来并终于得知进藤光完好无损还将会作为塔矢行洋对手的事情后,之前有多伤心,现在他就有多生气,觉得自己满腔真挚澎湃感情都喂了狗! 狠狠‘□□’了进藤光一番出了口恶气,河合先生气还没全消,对着敢怒不敢言还得理亏赔笑的进藤光,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棋会所内有之前不认识进藤光的,但拜之前高频率上报的‘三角恋’事件所赐,对进藤光那张脸大家还是有印象的,顿时棋会所内气氛都尴尬起来。 “哼,走了!”正生闷气的河合先生突然站起来,踢了一下椅子腿,率先走出了棋会所。进藤光三人面面相觑,连忙追了上去。 沉默地走下楼道,在走到街道上后,河合先生依然臭着脸,大模大样地站着。他不说话,进藤光也不知道说什么。 “喂,”突然,河合先生开口了,“对阵塔矢大师,你可别丢我的脸!”语气恶劣,脸却不自在地偏了过去。 河合先生也是知道这一场对弈对进藤光的重要性的,关系到他能否重返职业棋坛。虽然生气,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小鬼。 真没出息!河合先生暗自在心底唾弃了一把自己。 进藤光愣了下,然后不禁高兴地笑了,“嗯,我一定不会给河合先生丢脸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河合先生的全名啊 第94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不断的与人对弈中,进藤光的围棋仿佛玉石般,被不断打磨、洗刷尘垢、精心雕琢……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将这个已经将要完成美妙绝伦的奇迹点上灵魂。 在第一次网上对弈之后,他与高永夏之后也下过几局。高永夏在得知他随机选择对手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不知道还有拒绝挑战的设定后,狠狠嘲笑了他一把,然后把他拉进了群里。群里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各国职业棋手,且都是颇具实力很为职业棋坛看好的年轻人,或者干脆就如高永夏般已经跻身顶尖棋手之列。 进藤光把群名单往下拉,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id——洪秀英的、和谷的、伊角的……竟然还有塔矢亮!再拉到名单顶部,一看群主id,明了了——中国的杨海。托伊角当初在中国棋院的好人缘,进藤光对这个据说语言天赋极佳热爱电脑的前辈也不陌生,还在伊角那看过他的棋谱。‘北斗杯’时还从仓田先生口中得知‘方便的杨海’之名。大概有心思和人脉建起这个群的,也就他了。 sai的出现一开始还在群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连拉他进群的高永夏也被‘骚扰’了一把。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高永夏没有把进藤光就是sai的事情说出来。进藤光倒是没有刻意隐瞒,也许是sai的神秘广为人知,也没人凑上来追问他的真实身份,进藤光也乐得轻松。想想sai成名的时候他才13岁连院生都不是,要解释也挺麻烦的。 与职业棋手对弈效果自然比随机实力的对手强,进藤光一时如鱼得水,玩的不亦乐乎,杀得人仰马翻。 不过,职业棋手的群里也不都是枯燥的讨论围棋,毕竟都是年轻人,更多的却是谈论各路八卦。比如某某棋手在对弈中喜欢自言自语表情丰富、再比如某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家有河东狮是个妻管严、再再比如某两同门棋手争夺师妹的芳心……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看的脱离职业圈许久的进藤光大为兴起津津有味。 让人颇为尴尬的是,塔矢行洋的告别赛自然是近期八卦重点,顺带的进藤光跟塔矢亮绪方精次那点事也被扒了又扒,若不是顾忌着群里还有个万年不冒泡的当事人,估计内容还能更劲爆点。 正在进藤光结束一盘棋正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属于他的头像跳动起来,他点开一看,竟然是塔矢亮向他发出的谈话,‘进藤,有时间出来谈谈吗?’ * 塔矢亮与进藤光相识在12岁的时候。彼时被刚刚借助他重新降临于世的千年棋魂——藤原佐为缠得没办法的进藤光,走进了塔矢名人所开的棋会所,也从此走进了塔矢亮的世界。 进藤光就像一道炽烈的光束,破开了塔矢亮平静沉寂的生活。第一次在同龄人手中惨败,第一次感受到心爱的围棋被侮辱,第一次那样拼尽全力地追赶一个人……那个相识的下午,塔矢亮从棋会所的幽暗处走出来,迎向有着活泼清澈眼睛的男孩,同时也从一个人的孤寂里走出来,走进了有他的明亮世界。 塔矢亮后来曾经无数次想过,若是那个下午进藤光没有恰巧走进他家的棋会所,若是没有那惨败的一盘棋,若是他不是在那样渴望同伴对手的时候遇上他……一切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他不会追逐着他身后的幻影,他也不会追赶着他的脚步。 那样的话,他会按部就班地沿着自己既定的道路不停顿不回头心无旁骛地追求‘神之一手’,而他也许根本不会踏入职业棋坛,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也开心快乐地过自己的生活。 真是,光是想象就让人心痛的‘未来’。 塔矢亮自嘲苦涩地笑了,看向在侍者的引领下走向他的进藤光。 也许那样的‘未来’里他们两人都会轻松许多,但是塔矢亮从未有一刻的后悔。感受过太阳的温暖后,他怎么舍得独自一人回到那样清冷的世界,那个没有他的世界。他已经对他上了瘾着了魔,唯一的解药只有他的怜悯,怜悯地赐予他渴望的感情。 已经是俊挺青年的身影向他走来,与多年前那个有着可爱圆脸蛋小男孩的身影恍惚重叠起来。塔矢亮看进他微笑的双眸,那双明澈的大眼睛里美丽的光芒从未改变过。 “塔矢,”进藤光向他打了个招呼,简单的微笑就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一般。 塔矢亮的邀约让他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在网上对话。然而事实是,塔矢亮虽然看上去温文传统,但过人的聪慧让他不管在什么领域都不会有所苦手,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进藤光了。 坐下的时候,进藤光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的。他曾经向塔矢亮承诺过,总有一天,会将一切都告之于他,包括他们相识的那两盘棋,包括名为‘sai’的网络棋神……但是现在他却是以如此近乎直白的方式被戳穿了。 然而,他心底某一处却也隐秘的小小松了口气。他与已经消失的幽灵间珍贵的回忆,是他不愿意与人分享的秘密。 “有什么事吗?”答应了美津子晚上回去吃晚饭,他能呆的时间不长。 塔矢亮垂下眼帘掩去了狭长的眼眸中翻涌的心思,“昨天在家中的研讨会上,父亲问起了sai的事情。” 进藤光有些怔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佐为消失之后细细的回想里,就知道从与塔矢行洋一局棋之后幽灵就有了离开的迹象。他想了很多,佐为期待已久的棋局、结束后他指出的被遗漏的一着、病床上塔矢行洋请求再次对弈的渴望…… 塔矢亮却话锋一转,“我见过很多个夜晚,父亲他独自一人在棋室里,面前的棋盘上,孤零零地摆着一颗黑子。”他看向沉默不语的进藤光,“他在等待他的对手。” “光……你会让他如愿吗?” …… …… 街道两边的商铺橱窗里,四处都是圣诞的装饰。进藤光小小感叹着,“已经到圣诞了啊。” 坚持送他回去的塔矢亮也微笑起来,“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还有十天,1月5日,就是告别赛了。 塔矢亮对于父亲的告别赛,是十分在意的。塔矢行洋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也不太理想,要进行如此高强度的比赛,不得不令人忧心。然而,作为一名棋士,他同时又能够深切理解父亲的坚持。对惺惺相惜的对手的期待、对围棋更高境界的追求、还有即将谢幕的不甘,他的父亲,想要在人生最后的一场赛事中,毫无遗憾。 塔矢亮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特别称职的儿子。他曾让塔矢这个姓氏蒙上阴影,给他父亲高洁庄重的形象抹上暗色,即使他傲岸的父亲从来都不在乎他人的议论,但作为儿子,他却让他忧心操虑。 塔矢行洋在塔矢亮面前向来是严肃谨言的形象,他是一个传统的父亲,少有与儿子温情谈心,而是以自己的伟岸身姿引导他前进的方向。幼时的塔矢亮曾经最大的快乐就是来自于父亲的肯定,一句小小的称赞就能让他有好长时间的好心情。后来有人告诉他,他的父亲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他的父亲一直为他而骄傲。 如今的塔矢亮已经能够稍稍体会到父亲沉静的注视中如山岳深海的父爱。也许他所走的路他所作的选择最终偏离了父亲的期待,然而,他唯一能够确信的就是,他的父亲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光,父亲的身体也许支撑不了太长时间的对弈。”犹豫再三,塔矢亮还是斟酌着说出这句话。塔矢行洋想要一场毫无遗憾酣畅淋漓的告别赛,然而,塔矢亮却无法坐视他的身体不顾。 进藤光的脚步顿了顿,身旁的塔矢亮微微侧头偏过了他的视线。 “噗!”突如其来的轻笑让塔矢亮愕然,“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进藤光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勉强,“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担心塔矢老师的身体不是很正常嘛。” 摆摆手制止了塔矢亮急切的解释,“塔矢我明白的,老实说刚知道告别赛的事时,我也有些犹豫过。”笑容微敛,明澈的眼眸浮起一丝涟漪,“然而,最终我想起曾经问过一个朋友的话。” “我问他,你就这么喜欢下棋吗?”喜欢到以灵魂之身在世上徘徊千年不愿离去。“当时他眼中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的光,我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塔矢,我想塔矢老师也是一样的吧,想要下棋,想要下更多的棋更好的棋。” “‘千年放浪,阅尽沉浮人生,不变的是,醉心于棋盘上的千变万化,依恋于相知相伴的幸福,以及——对神之一手永无停息的追逐!’” “所以,塔矢,这次的对局,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用最大的诚意,来回应塔矢老师。” 塔矢亮看着进藤光安静的侧脸,白瓷般细腻的脸颊笑容美丽而飘渺。他想,什么时候起他记忆中进藤光的笑容变成了这样的呢?什么时候起最早的记忆中那个小男孩活力四射灿烂如夏日骄阳的笑脸变得更接近冷月的清辉? “那个朋友,”他脱口而出,“是……sai,对吗?” sai,他曾苦苦追赶的幻影,他曾努力追寻的真相,他曾辗转嫉妒的对象。 进藤光脚步停下,却不言语。塔矢亮略诧异,沿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 俊美高挑的男子,火红长发披肩,薄唇勾起风流的弧度,细长的眼眸带着笑意轻轻瞥过来。霎时间,满街的热闹喧嚣,在他强烈的存在感下,仿佛都成了单薄的背景。 作者有话要说:告别赛该怎么写好啊……作为一个围棋盲要怎样才能写出精彩的比赛…… 第95章 他从人流中缓缓行来,火焰般的色泽在白色的雪景中耀眼到刺目。脚步停在金黄额发的青年面前,嘴角笑意傲慢轻佻,眼神却是专注欣悦的。 “真是好久不见了,进藤光。”简单的音节从舌尖漫不经心地流淌而出,宛如提琴婉转音色的最后一个颤音,莫名挑动心头的性感。 “……高永夏。”进藤光看着他,怔然地轻声回应着,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塔矢亮看着视线相交恍若无人的两人,面色一沉,很快复又松缓下来,露出礼节性的笑意,“高君。” 直到塔矢亮开口,高永夏才仿佛刚看到他一般,眼角一抬,意思意思地点点了头,“塔矢君。”那语气着实敷衍得可以。 塔矢亮也不在意,照旧风度礼节都无可挑剔,“没想到能在这里与高君相遇,不知高君是何时来日本的呢?是棋院方面的事务吗?”虽然这样问,但塔矢亮清楚,若他的到来是双方棋院的意思,以高永夏的身份他不可能毫无消息。 果然,高永夏唇边笑意微敛,“不,这次只是我私人的活动而已。”说着,他看了进藤光一眼,“我们是为了下个月塔矢大师的告别赛而来。” “我们……?”不等进藤光发出疑问,一个猛然响起的喊声就告诉了他答案。 “永夏,你怎么突然不见了……进藤!?” 从高永夏身后快步过来的人先是一边抱怨而无奈地控诉着任性妄为的友人,然而在看到高永夏身前的两个人影后,眼睛霎时大睁,惊愕地脱口喊了出来。 进藤光也惊讶地打量着他,忍不住也欣喜地笑起来,“好久不见,秀英。” * 洪秀英是进藤光‘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跟谁都能交上朋友’的一个力证。拥有满值交友技能的进藤光,在还是院生的时候,就已经因为一盘棋认识了偶然来日本的韩国研究生洪秀英,并且让对方即使回到了韩国也依然对他念念不忘。要知道,那时候进藤光对韩语可是一窍不通,而洪秀英的日语也基本处于‘你好’‘谢谢’的状态。 为了职业考试而四处挑战踢馆的进藤光,因为研究生院降组心情糟糕的洪秀英,在进藤光口没遮拦得罪人的情况下,开始了跨国别的对决。不得不感叹一句,无论开头是多么糟糕,最后的结果总是折服在进藤光的‘主角光环’之下。 亲和力爆表笑容能融化坚冰个性活泼善良纯澈的进藤光,要搞定仅仅略微有些傲娇属性实质还是纯情害羞少男一枚的洪秀英实在小菜一碟。 然而,在洪秀英跨国隔海以‘让进藤光记住自己的名字’奋斗的时候,进藤光这个小没良心的可是把他抛到脑后没人提醒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人。更不幸的是,好不容易在‘北斗杯’赛场上重新相见,进藤光的目光却被‘侮辱秀策’的高永夏牢牢吸引住了。让我们为单相思(并没有)的洪秀英掬一把鳄鱼泪。 “进藤,我们来比一场,这次我一定要让你记住我的名字!”洪秀英斗志昂扬地提议。 “可是,秀英……我没有忘记你的名字啊。”进藤光虽然很高兴与友人久别重逢也很乐意下上一盘,但是对洪秀英数年如一日的坚持还是有些无力。 这时走在一旁的高永夏轻笑着插话了,“秀英,你跟进藤已经下过了,好像还不止一局吧。”他的话让洪秀英摸不着头脑,进藤光和塔矢亮却一下子想到了——洪秀英可是也在那个职业选手群里的,这段时间以来sai可是几乎跟群里每个人都下过至少一次。 “咦!什么时候……” “说起来,高君和洪君这个时候来日本,韩国棋院那边没关系吗?”塔矢亮突然转移了话题。 进藤光迅速抬眼看了他一眼,正与看过来的塔矢亮撞上。塔矢亮顿了顿,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进藤光忍不住低头抿唇一乐,他对塔矢亮这个表情太熟悉了。 每当塔矢亮觉得不好意思或想掩盖什么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正经到不行好像不屑一顾的表情,比如在他被授予新初段资格的大会上装作毫不在意地无视他。 现在,塔矢大概是以为他不想暴露自己就是sai的事情吧,虽然其实他已经不是十分在意这个了。 不动声色地将两人无声的互动看在眼里,高永夏眉梢一挑,“假期的时间,自然是我自己支配,棋院能有什么意见。”看看洪秀英有些忐忑不安的神情,就知道高永夏这话里的水分有多大了。 但就是这样,才是高永夏。 进藤光其实一直都觉得,高永夏与塔矢亮,某种程度上是挺相似的,比如那同样深刻到骨子里的傲慢。 不同的是,塔矢亮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孤傲,以温文有礼进退有度的表象迷惑世人,实质上接触多了就会发现这家伙其实对于他不在意的人事物,那是直接无视,天塌下来了在他心里也了无痕迹留不下一丝涟漪。加贺铁男至今就因为幼时塔矢亮一句‘那我输给你吧’成了坚定的塔矢亮一生黑。 而高永夏则是□裸的目空一切。他的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个细胞一举手一抬足一皱眉一微笑,仿佛都在嚣张地宣告着‘老子天下第一!’。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永远的炎炎夏日,灼灼燃烧,逼人的存在感凌厉地辐射着每一个人。 进藤光与高永夏的第一次见面情况极其糟糕,就得力于高永夏极度自我狂妄的性格。明明是翻译错误,但他却不在意不解释甚至存心挑衅,毫不在乎被误解。 当时作为队长发言的高永夏,甚至是兴味地看着台下因为他‘即使秀策现在出现,也不是我的对手’的言论越加恶狠狠堪称仇恨地瞪着他的进藤光。在一片哗然中,他想的却是,那双眼睛真漂亮。 高永夏早在韩国的时候就从对人心心念念的洪秀英口中知道了进藤光这个人。不过他可没把进藤光放在眼里,正如洪秀英在他问起的时候断然地说‘怎么可能有永夏你这么强!’,进藤光的棋力在当时的他眼中还是不够看,他那时候以为的对手可是塔矢亮。 然而,在那个金色额发的少年用漂亮的大眼睛‘热情’地注视着他时,他竟然忍不住为其间的一片明净纯澈而赞叹,为那双眼睛里灼灼闪耀的光芒而迷醉。少年被怒火燃烧点燃的眼睛简直美到惊心动魄,自我如他也几乎迷失其中。继而就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地看到那里面的光,想要被他一直一直地注视着。 因为认为我侮辱了秀策,所以才会露出那样漂亮的眼神吗? 那就再多一点地愤怒吧,让我看到更美的更动人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高永夏很难写,才纠结出这一点点…… 第97章 1月5日,日本棋坛的开棋日。 新的一年里,第一局棋,由塔矢行洋的告别赛开始。 这是日本乃至世界围棋界的一场盛事。 名字足以被载入史册的围棋大师塔矢行洋,即将在今日迎来他的谢幕之战。名誉名人、日本的‘五冠王’、世界冠军、‘最接近神之一手的男人’……等等头衔光环加身,塔矢行洋以其本人巨大的声望,使得这场告别赛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棋坛范畴。 虽然对作为棋士的塔矢行洋来讲,今日代表了他围棋生涯的正式结束,也昭示了无可避免亦无可奈何的落幕,但对久已沉寂的日本棋院来说,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扩大围棋影响力的机会。从一个月前媒体就开始广泛渲染这临别一战,有关塔矢行洋还有围棋的电视节目书籍报刊适时叠出,在短短的时间内让围棋这项在日本已日渐低迷的运动再次广为人知。 而能不能将这份影响力延续下去,就已经不再是塔矢行洋需要忧虑的事了。 天光未亮就已经在棋室内静坐冥思,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极静极静的空间中,塔矢行洋进入了深层次的宁静。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什么都不存在了,仿佛连自己都已经与世界融为一体化为虚无,同时感官却又变得无比的敏锐,庭院里枝头雪落的声音,晨曦的清脆明亮的鸟鸣,行人喁喁的絮语……近在咫尺,世界如画卷般在意识中展开,延伸向遥远宽广的未来。 他沉浸在玄奥的意识之海,透过重重水幕,有光从之上模糊落下…… “父亲。”塔矢亮平缓的声音在棋室外响起,“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该出发去往比赛场地了。 塔矢行洋慢慢睁开眼睛,清癯沉静的面容上,一双敛尽岁月的眼睛精光湛然。抬手,落子千钧! “走吧。”对候在棋室外的塔矢亮淡淡地说,塔矢行洋举步离开。 塔矢门下的弟子都已经到来,恭敬地等候在前厅,在塔矢行洋缓步而过的时候,一个个依次垂首跟在他身后。 迟暮之年的塔矢行洋,背影已经不如壮年之时的伟岸厚重,然依然挺拔如松,沉淀如渊。他目不斜视,冬日的寒风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沉稳笔直的脚步,走向他最后的辉煌。 * 进藤光抬手让美津子和绫子为他做最后的整理。他身着玄色的和服,外罩暗金祥纹中羽织,下着钝色和薄墨条纹袴裙。这样的装扮听起来似乎与进藤光这个人毫不相称,得知要穿上这样一身时,进藤光连连摇头拒绝。 他很少穿这样正式的和服,就如他给人的感觉——阳光活泼,他习惯运动休闲式的服装,而且多是暖黄亮红等暖色调,即使是需要正装的场合也是一袭宝蓝的西装。乍然穿的这么‘传统’,他不自觉地也拘谨起来。 “这本来是给你的成人礼准备的。”美津子看着站在她面前俊秀无双的儿子,轻声感叹着,眼角却忍不住泛出泪光,“这样一穿,有种小光你猛然长大了的感觉。” “什么嘛,妈妈,我本来就已经长大了。”进藤光嘟嘴抱怨了一句,皱眉不耐地想扯扯衣服,却又怕弄皱了好不容易穿好的和服,小心翼翼的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真麻烦,为什么非要穿和服啊?西装不也很正式吗,还国际通用!” 在遵循古礼举行的告别赛上,为表对尊长和传统的敬意,选择正式的礼服是心照不宣的一节。本还没有这个意识的进藤光,却是被两位妈妈压着强行换装。 绫子有些好笑地敲了他一记,“别乱动了,就快上车,你就习惯习惯吧。” 进藤正夫已经先行在门外开车等候,进藤光换上木屐,打开门。 “小光……”他踏出玄关前,美津子忍不住唤了声。回头的孩子眼睛明净,她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到嘴边的话在这样干净的注视下不禁咽下了,“……加油!妈妈,会好好看着的!” 进藤光一愣,继而露出大大的笑容,“嗯!妈妈要好好看着我!” 美津子看着他坚定地走出家门的背影,低头匆匆抹去眼角一抹泪痕。 纤细温暖的手握上了她的,她抬头,看见绫子眼睛里是与她一般的担忧与释然,“走吧,我们要好好看着他,看着我们的孩子。” 相视一笑,两个怀抱着同样想法的母亲,交握着双手,跟上她们孩子的步伐。 即使担忧,即使很想告诉他‘输了也没关系’,即使想要将他一辈子护在羽翼下,但是她们,名为母亲的她们,最终还是放了手。只因为那个孩子眼睛里坚定的光。 她们是母亲,她们同样深爱她们的孩子,也因为这份深爱不愿意让他染上一丝一毫的阴霾。 羽翼丰满的雄鹰向往高远辽阔的天空,而她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为他守好休憩的巢。 * 告别赛的举办地点是由赞助商提供的——东京最知名的顶级酒店之一,为了这场赛事,酒店方豪爽地让出了一整层的房间和空间,作为比赛场地与相关人员休息准备的场所。 虽然棋院是打算将之作为宣传的手段之一,但围棋到底与其他运动不同,过于热闹沸腾的场面只会使其失去本应有的高雅幽寂与沉淀的历史底蕴。因而,不同于之前各路媒体上的喧闹,只有被棋院精心挑选过的寥寥数家能够进入赛场报道。而对弈双方也经由酒店的特别通道进入,避开了正门前目的各异的记者。 桑原仁审视了一遍赛场,确定毫无异样后,踱步进入一旁的休息厅。“咦?”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 “依田,是你啊。”棋士协会会长的依田东平,面无表情地临窗而站,听到桑原仁的声音也不回头。 桑原仁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他身边,“在看什么呢?”他顺着依田的视线向下看去,数十层楼的高度让视野相当宽广,林立的高楼大厦幢幢,马路上川流的汽车就像玩具模型般,而人影更是如蚂蚁一般小小一点。 没有接桑原仁的话,依田紧绷的脸看不出神色,只有眸中复杂的神思可稍微一窥他此时的心绪,“桑原,你就真的这么相信他吗?那个叫进藤光的小子?” 在最早的时候就质疑过进藤光的棋士资格,对于塔矢行洋选定这样的棋手作为重要的告别赛对手也一直持反对意见,尽管后来桑原仁向他表达过自己对进藤光的信心与期望,他却依然忍不住忧心。 依田东平自幼习棋,年纪轻轻就拜入知名棋士名下。他所走的是最传统的棋士道路,但这不代表他的努力与辛酸比任何人少一丝一毫。他不是那种天赋卓绝的棋手,刚开始在师门中也并不得老师看中,尽管也曾失落过,然而最终他却是生生靠着过人的勤奋与毅力,一点点弥补了天赋的不足。他见过很多比他更有才华的棋手,早年备受赞扬,大时却泯灭于众人,在表面幽静实则深不可测的棋坛了无痕迹。因而,比起天赋才华,他更看重的是棋士的品行与努力。 在因身体原因不得不黯然离开赛场后,他并未就此沉寂或是甘心退居幕后。深爱着围棋的他,选择了以另一种方式留下来。作为棋士协会的会长,为了维护棋士的权益与推进日本围棋,他为日本棋院所做的不下于在赛场拼杀的在职棋手。尽管很多时候都给人留下顽固守旧的印象,甚至因为在废除大手合一事上与当时的棋院理事长争执不下一度以退位相要挟,固步自封的作风也备受诟病,然而,没有人能否认他对日本围棋对日本棋院的感情。 一生情感不顺家庭不睦的他,是真正将棋院视作自己的家,将围棋视作唯一的爱人,将后辈棋手视作己出孩子。 “我明白你的担忧,依田。”桑原仁叹了口气。 在现在的棋院里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暴脾气的曾经的对手了,每个有足够历史的团体组织,总会有如他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固守传统,不惜以己身捍卫为之付出心血倾注一生的所在,他们也往往在新浪潮的变革中被视作理应被剔除的糟粕,百般阻挠变化不得而遭受批判。 但是,总是需要有这样的人,记住那些历经岁月的传统,守护那些被遗忘的精华。然后,在找到将其接过的人后,含笑黯然退下。 “几年前,我曾经期待过‘新浪潮’的到来。”桑原仁看向天边,眼中蒙上阴翳,“我看到了日本围棋的新一代,塔矢亮,进藤光,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优秀的孩子。” “那时候我就想,我已经不年轻了,还能撑几年呢?” “我看着那些孩子一步步往上爬,就像看着种下的种子一点点发芽抽条长出花苞,我想我至少要看到他们开花的那一天吧~” “但是,”他语气一沉,“最终,我还是错了。他们都是好孩子,优秀的孩子,然而,他们也许可以撑住日本的围棋,但是不足以撑起世界的日本围棋啊!” “我们已经落在时代后面了,先是韩国,再是中国,怎么也该轮到日本了吧。但是,看着他们,我看不到那个未来!”猛然拔高的音调尖锐而激烈,依田东平不禁为这样的话而震惊,然后迅速愤愤然。 不等反驳,桑原仁就打断了他,“不要否认,依田。你看看,你说一下,你能坚定地说你对日本围棋有肯定的信心吗?” 看着一时语塞的依田东平,桑原仁笑意苍凉,“你看,即使是你也不敢说吧。” “还有塔矢亮……”依田终于挣扎出来一个名字。 “塔矢亮?”桑原仁低笑,“那个小家伙还行,但是他缺少对手。” “围棋是两个人下的,一个人是造就不出名局的。我是这么评价塔矢亮的。他是需要对手的人。” “我曾经以为他与进藤光是合适的对手,但是进藤光走得太快了,塔矢亮追不上他,也没有人能追上他。” “依田,围棋是有天才的,真正的天才!”桑原仁眼中泛出激动的光,剧烈的情绪起伏甚至让他脸颊都涌上潮红,“神灵都为之嫉妒的才华,超越时代的眼睛,让追赶者绝望不已的脚步!” “他能划开一个新的时代,撕裂陈暮的天空,让整个世界都为之战栗颤抖!” “日本棋坛不能靠一个人撑起来,他也注定踽踽独行于‘神之一手’的路途上。然而,在他踏上神坛之前……” “他将给我们留下最灿烂的辉煌!” “好好看着吧,看着这个名为进藤光的传奇的开幕,” “我们是何其有幸,能够亲眼目睹一位神祇的诞生!” 作者有话要说:对和服毫无研究…… 最后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围棋盲棋赛废不会写…… 第98章 赛前的记者会由棋院方出面,避免影响到专心备战的两位棋手。棋院发言人冠冕堂皇的官方发言之后,被获准进入采访厅的记者频频举手发问。 “听说依田老师认为进藤光品行不堪为职业棋士,也曾经激烈反对由他作为塔矢大师的告别赛对手,请问有此事吗?”一个声音突兀的发问让场地陷入一阵寂静,在来之前就已被打好招呼默契地回避了相关敏感话题的媒体记者面面相觑,看着那个一脸志得意满还能看出青涩的发问者,忍不住都在心底嘀咕‘这是哪来的愣头青?’,然而回过神来却也期待地看向主席台上的依田东平。 日本棋院内部的八卦他们早已心痒痒,奈何做这行的什么能报道什么应该闭嘴他们还是心中有数的,他们可不比那些无所顾忌的小报,一个不好与棋院交恶,被骂的还是他们。 依田东平面色一沉,然后迅速露出笑容,“进藤棋士,”他用了这样的称呼,“是个极有才华的难得的棋手,尤其是对于秀策流的研究非常精深,不下于许多前辈。虽然基于年龄原因不可避免地在一些方面有所欠缺,但我们要乐于给年轻人成长的空间。” 他看了坐在一旁的桑原仁一眼,“我与在座的诸位一般,相信并且期待着他的未来。我也相信,进藤光棋士不会让我们失望。” “一切,就由接下来,他们的棋来说明吧!” “呵呵,没想到依田你对进藤小鬼也挺有信心的嘛~”结束记者会后,走在依田东平身边,桑原仁笑眯眯,“我还以为你会批评他一番呢?”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不着调的!?”依田东平横了他一眼,“再说,我只不过是为了维护棋院的声誉!”不管实际上如何,棋院内部事务还不到能让别人随便评说的地步。 “更何况,”他声音沉了沉,眸色黯下去,“既然你们都这么看好那个小鬼,我就拭目以待,你所宣称的‘神灵都为之嫉妒的才华’!” * 塔矢行洋的脚步微顿,微颔首向躬身行礼的进藤光致意。直起身来的进藤光侧身等候塔矢行洋先行进入对局室,目光不经意间与塔矢行洋身后怔然的塔矢亮对上,微一侧又见到了同样呆愣的绪方精次。 大概无论在谁看来,这样的进藤光都是有些陌生的。与平日休闲明朗的打扮迥异,重要场合才穿着的全套正式和服让他比实际年龄显小的相貌都染上了庄重肃穆的意味。玄色的色调在他身上敛去了些许暗沉,反而被其过分夺目的颜色渲染出了更加深邃的层次,暗金的祥纹是低调的神秘图样,彷如他清澈明净的眸中无人可及的世界。 一袭和服,将进藤光掩于明亮外表下卓然于世的神秘深沉莫测衬托出来。光明与黑暗,世俗与神性,热烈与漠然,矛盾而完美地融于一身。 进藤光,意外的适合这样的装扮。 轻轻一点头,没有说话,也不再看其他人一眼,进藤光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棋室。 在裁判的引导下于棋盘前坐下,塔矢行洋已经在闭目沉思。负责记录棋谱的人员准备就绪,获准进入的记者小心翼翼地拍摄,然后退出去。房间墙上顶端多个方位都有摄像头全程对准将要对弈的两人及最重要的棋盘。 进藤光闭了闭眼,抛却杂念,沉下心思。从新年以来就一直没有再与人对弈,数日的休憩,他已经将身体心神都调整到最佳的状态。今日一局,不仅关系到他能否重返职业棋坛,也牵联着sai与塔矢行洋多年前的一局之缘,更重要的是,这是真正的属于他与sai共同的棋局。 他看到了,多日来困扰他的悬于眼前飘忽不定的那道光,就在今天,就在这局棋里,就在他眼前。 塔矢行洋慢慢睁开眼睛,“能否相告,今日与我对弈的,将会是谁?”他开口,声音浑厚低哑,眼睛亮得惊人。 进藤光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是如出一辙的战意沸腾,棋逢对手的激烈兴奋让他的身体几乎要颤栗起来,他无声地笑了,“你会如愿的,塔矢老师。” 凛冽的战意透过屏幕而出,锋锐到几近出鞘溅血的笑容毫无遮掩的射入屏幕前每一个人的眼底,即使相隔镜头也依然忍不住被这样刀锋般的凛然而骇然得不可自抑浑身战栗,同时又为镜头前漂亮到勾魂摄魄的眼眸而无法移开眼睛。 这一刻,屏幕前关注塔矢行洋告别赛的世界各地的观赛者,都无一避免地,慑服于男孩于镜头前一闪而逝战意凛然的笑容。 ‘简直……像是刀光在极尽的眼前雪亮一闪。’ ‘我仿佛见到了出征的战神。’ ‘真是漂亮到让人屏息的笑容……’ ‘我的身体都在颤抖……’ …… …… 伴随着镜头的转移,从惊艳一幕中回过神来的人们,纷纷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进藤光的名字在这其中不断出现。外界对这个塔矢行洋钦定的对手一直议论猜测不断,尤其是塔矢行洋挑选他的理由。很多人看来,即使不是成名日久的大师,若是作为对手的是塔矢亮还是比较合理的。儿子从父亲手中接过重担,父亲在儿子手下含笑告别,多么合理而煽情的剧本。 但是进藤光,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外界猜测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作为塔矢亮曾经的同性恋人身份。也许是考验?也许是打击?但是,没有几个人相信,塔矢行洋真是出于对手的角度选择的他。 直到此刻,直到这寒气湛湛的凌厉一笑,他们才真正记住,这个名为进藤光的棋士! 直到画面跳转,节目主持人插科打诨的声音响起,绪方精次才呼出一口气,发觉自己刚刚竟然忘记了怎样呼吸。他放松下紧绷的腰背,感到脊背处细微的寒意与汗湿。抬眼,观棋室里的其他人都仿佛恍然回神。 “这真是……”坐在最前方的桑原仁低呼,“我都有下场的冲动了,塔矢那家伙真幸运。”在最后竟能遇上这样的对手。 “哼,还不错。”依田东平冷哼,语气里却和缓多了。 绪方精次从观棋室里的棋手眼前扫过,不出意料地在他们眼中都看到了如出一辙的眼神,与自己现在同样的眼神——震惊、兴奋、期待、还有嫉妒! “真是嫉妒啊……”一个声音说出了在场人的心声,“此刻坐在对弈室里面的,坐在他面前的,不是我。” 是高永夏,自信到自负,肆意到狂妄,强势到王霸的高永夏,此时真心真意地感慨赞叹着、遗憾着。 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让镜头前的他们心惊若此,那么直面这一幕的塔矢行洋,此刻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塔矢行洋没什么心情,随着对局开始的提示,他就已经收敛全副心神严阵以待。以后辈下位身份的进藤光,受先执黑,‘右上角小目’。 棋局,开始了。 “进藤棋士的下法相当古朴,看来赛前依田老师说他对秀策流研究深入所言不假。”直播室的主持人和嘉宾感叹着,而此时世界各地观看此赛事的围棋爱好者,却渐渐有些骚动。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黑棋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你不是唯一的一个~’ ‘不是一个人+1’ ‘+2’ …… 瞬间网络聊天室里一片附和。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sai引起的风暴早已席卷业余棋手乃至部分职业棋坛,不管是被sai虐过的,还是道听途说的,都知道sai‘秀策亡灵’的外号。这不是寻常一个熟谙秀策流的棋手就能够得到的称号。因为时代的改变,秀策流的许多下法早已被认为不适合现代围棋。即使秀策的棋谱几乎是每一个学习围棋的人都会研究的,但能做到融入骨髓信手拈来的地步却极少,更不用说将其在现代围棋下运用得如此精妙绝伦。 秀策本就是天赋惊人,数百年来几乎无人能够彻底继承秀策流精髓,也在于此。只有同样绝世的天才才能做到真正跨越时间领悟那种灵光奥妙。 “进藤……”洪秀英若有所觉,看向高永夏,“永夏!”他不禁低呼。进藤光擅秀策流,他从少年时代就已经知晓,在之前也并未多想。然而随着棋局的展开,与前些日子他们之间的切磋不同,全力以赴刀光锃然的黑棋,毫无保留的展示着其惊采绝艳的天赋。 高永夏恍若未闻,紧紧盯着屏幕,随着镜头里的棋局在身前的棋盘落下一子,目光热切到仿佛空气都要被点燃。 观棋室里的棋手几乎都如他一般,为这交错世纪横跨时间长虹的一局而激动不已。 这是塔矢行洋的棋,是进藤光的棋,也是sai的棋,秀策的棋! 进藤光落子抬手,看着棋盘的目光静到了极致。 他面前的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塔矢行洋不愧为一代围棋大师,布局阶段就已显露出厚重若山岳的气势。年龄和身体的阻碍仿佛在今日都消失无影,深远的计算,敏锐的思辨,紧密的筹谋,不下于任何一个正当壮年的棋手。无声的气势沉沉压下,如崇山阴影将他小小的身影覆盖其中,沉重的压迫感挤压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耳膜仿佛听到心跳一下一下沉缓的跳动。 静思的面容不露一丝神情,眼前的棋盘仿佛化作星罗棋布的宇宙,他陷入其中,与塔矢行洋在虚拟的纵横两端,只手操纵星辰。 ‘这棋盘就像是宇宙。我将棋子一个个放上去,就像星星一颗颗增加,慢慢的就形成了宇宙。’莫名的,耳边响起多年前的稚语,‘在这个棋盘上,我就是神!’ 他垂目微笑,‘我,就是棋盘上的神!’ 提子,棋落! 仿佛电光瞬闪,从落下的黑子开始,局势立转,刀锋出鞘,獠牙尽现! 作者有话要说:棋赛很难写,有懂棋的朋友能推荐一些棋谱的解说吗?否则我只能胡诌了,希望不会犯低级错误~ 我已经不知道这篇文要写到多长了…… 第99章 从进藤光浅笑一子开始,本徐徐布局的黑白双方就撕破温情面具,战局陡然森然。如两只狭路相逢的猛兽,露出雪亮的獠牙,喉咙里翻滚着低沉威胁的咆哮,敏锐的目光在空中紧紧交错,只待对方露出一丝破绽,就猛扑上去咬住咽喉,撕裂皮毛,插入血肉,咬碎骨头。 塔矢行洋纵横棋坛数十年,独力撑起日本围棋在世界上的脸面,其实力经验手腕谋略都非常人可及。厚重深远的布局若巍峨山岳坚不可摧又似万丈深渊深不见底,缜密的棋路蛛网一般细密无声将敌手陷入局中。如其本人稳重如山且孤傲自尊的气质,沙场对峙之时,王者岿然不动,自有不怒自威之势。 进藤光秉承秀策的大气华丽,高高在上俯视全局。天赋惊人的他对局势的敏锐无人能及,眼光远超当前棋面落在计算机都无法媲美企及的无数棋路之上。困囿于时代限制的秀策流在他手中迸发出新的生命,居高临下操控大局大势,一落子轻抬手,翻云覆雨于鼓掌间。若春风拂面的轻灵落子里,是命运轮盘注定般的沉重,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观棋室中,除了细微清脆的落子声,鸦雀无声。能坐在这里的无不是棋力高深之辈,却也都不禁屏息敛神,慑于棋局中的波澜壮阔。两条巨龙翱翔天际,云浪翻滚,电光闪烁,雷声轰鸣。天宇低垂之下,他们仰首而望,敬之畏之。 闭目沉吟,精妙绝伦的落子步步珠玑,振聋发聩。所有人心神震惧之下,不禁油然而生既幸且恨之叹。幸的是与他们生于同一时代,得以亲眼目睹堪称震古烁今的一局棋;恨的,也是与他们生于同一时代,既生瑜何生亮的恨,烈日当空星辰避退的恨! 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 进藤夫妇与绫子夫人对围棋并无研究,甚至连基本的规则也不甚了解。作为进藤光的好友与进藤夫妇绫子夫人较为熟悉的晚辈,和谷义高与伊角慎一郎主动留下陪伴在另一个休息室的他们。电视屏幕上的嘉宾深入浅出地讲解着棋局,和谷与伊角在桌上打谱,时不时小声议论几句。 美津子最先忍不住,“主持人说的小光这一子弱势是什么意思?是说小光要输了吗?” 她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对儿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快乐,从未想过要他成为怎样了不起的人。当她12岁的孩子一改活泼好动的个性要去学‘老头子玩的’围棋时,她虽然讶异,却也只以为又是他的一次心血来潮,就像之前无数的‘爱好’一般,过几天就撒手抛开了。然而,这一次的心血来潮却持续得远超美津子想象。 美津子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天才神童之类的,虽然长得可爱精致,但完全就是一个多动症儿童。她甚至想过,如果以后他长大了考不上好大学就当个快递员也不错,反正进藤家就他一个孩子,总不会饿着他。 没想到的是进藤光在围棋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当他要去考什么院生的时候她差点想去神社拜拜驱邪。再接下来他竟然去考职业棋士,还让他考上了!美津子不懂围棋,‘职业’两个字还是听得懂的,当还是圆圆肉脸蛋的进藤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出门,还说以后要交税的时候,美津子几乎要晕倒了! 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高兴得意,美津子心底其实一直是惶恐的。她生的儿子她知道,从小嘴一撅,要哭要笑要拉面不用问都一清二楚。唯独在围棋上,她却丝毫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进藤光是怎么喜欢上围棋的,又是谁教导他下棋的,他为什么要下棋,她作为母亲通通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夏天她失魂落魄归来的孩子迅速消瘦的脸颊,望向窗外天空失落的神情;她只知道,‘北斗杯’赛场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宝贝的孩子却被那样批评斥责;她只知道,三年前将她的孩子逼入绝境的,其中就有这个可怕的职业棋坛…… 在她的孩子重新回到家之后,她再次展开的笑容背后却是惶惶不可终日的隐忧,她一次次在半夜悄悄打开他的房门,看到他安睡的身影,恐慌的心才能稍稍安稳。她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小小声地说着,‘围棋,那是个可怕的魔鬼。它会将她心爱的孩子从她身边带走,带到她再也看不到找不着的地方。’ 她一直一直忍耐着,忍耐着歇斯底里的哭求哀叫。她想告诉她的孩子,想拉住他的手,想拦住他的脚步,‘我们不要下棋了,我们回家吧,妈妈只要我们一起就好了,其他什么都没关系!’ 然而,他的眼睛却无声地对她说着,他想下棋,他要下棋,他不会放弃围棋! 作为母亲,美津子想,她能怎么样呢? 她最终松开了手,让开了脚步,妥协了。做妈妈的,怎么可能拗得过孩子呢。然而,这一次,她要好好看着,认真地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着她的孩子。她不会再退却,她要跟她的孩子一起! 膝盖上用力绞在一起的双手,被另一双手轻轻覆盖分开。美津子抬头,绫子向她安慰地微笑着,眼中的理解是缘于同样的心情。。两个母亲的手相握,紧张地看向这里唯二懂围棋的两人。 和谷和伊角对视一眼,比较温和稳重的伊角慎一郎向进藤夫妇和绫子夫人安抚一笑。俊秀的青年笑容文雅亲和,是上了年纪的女性喜欢的类型,顿时就让两个过分紧张的母亲放松了些。 “伯父,伯母们。不用太过担心。”伊角稍一思索,用了浅显的语言,“棋局到现在其实只是刚刚开始,还没这么早看出输赢。说进藤这一子弱了,只是从现在的局面来看。以进藤的下棋习惯,也许这是什么后着也说不定。” “而且,”他笑了起来,“单从如今双方的势来看,进藤虽然不说稳赢,但也不至于吃亏。再说,棋局千变万化,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断言输赢。” “伯父伯母们不妨多给他一点信心,他可是进藤光啊。”是神灵都嫉妒的进藤光。 * 率先吹响激战号角的,是塔矢行洋。 先期布局也好,试探对手也罢,棋局进行至今已无周旋下去的必要。更何况,若是拖成拉锯战,长时间的体力脑力消耗下,先挺不住的绝不会是进藤光这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 塔矢行洋想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毫无保留不留遗憾的战斗。 气沉若渊,千钧落子。 落入黑棋腹地的白子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敌营,凌厉而嚣张地立下决战书! 进藤光神色瞬变,目光凛锐,眼眸中那颗在棋盘上犹自轻微颤动的白子刺目至极。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毫无遮掩的宣战! 右手插入棋盒,抬手拈子,袖角带风,宛如裹挟雷电狂风,动作迅捷如电,在棋盘上一挥而过。清脆的‘喀嚓’一声,黑子棋落! 你要战,我就战! 黑白交错,十数子迅速相继落下。烽烟四起,图穷匕见! 整个棋盘已彻底成为一个血腥的修罗场,绞入其中的黑白棋子如失去理智的杀神,红着眼睛狠狠咬住对方,撕裂血肉,溅出鲜血,将骨头咬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旁观到这一局的棋手,无不兴奋战栗双颊酡红,仿佛自己正是那征战沙场的战士,手中刀锋一闪,人首分离。同时又有一阵刺骨寒意从脊椎升腾而起,可怖的杀意,惨烈的战场,让他们在激动中也忍不住心惊胆战,寒意森森。 棋局至此,再无可退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更这么多吧,绞尽脑汁,棋局也写不出多少……话说我这写的真的是下棋吗? 第100章 越是激战正酣,棋步却越是深思熟虑。 无论是塔矢行洋还是进藤光,显然都并未被激越的战况惨烈的厮杀冲昏头脑失去冷静,相反,双方的落子一次比一次慎重,长考相继出现。 在又一次棋盘久久没有动静之后,屏幕转向棋手沉思的面容,镜头的转移着实让不少人心底小小欢呼了下。围棋,是只有对弈双方才能充分体会到乐趣的运动。 与其他运动轻易能够调动起热烈的气氛不同,普通观众其实很难能够从围棋赛事里得到趣味。圆圆的黑白棋子落在古朴的棋盘上,进退攻守,对水平稍差点的观众来说很多时候简直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即使有特邀嘉宾的讲解也依然显得枯燥乏味。更何况,面对水平如此高端的赛事上,即使是职业棋手也不能完全准确地理解对弈者的想法。这对转播方而言就实在是有点尴尬的场面了。 所幸的是,这场棋赛在赛事外的话题性不下于棋局本身。 转播厅里的主持人就挑选了个安全而不失趣味的话题,“说起来,塔矢大师年纪已经不轻了,从这么激烈的棋里丝毫看不出来呢~” 作为嘉宾的棋手曾经也名气不小,但是如今已经逐渐力不从心鲜少出现了,他是塔矢行洋的后辈,可以说是仰望着塔矢行洋的背影走过这一路围棋人生的。“塔矢老师自从几年前退役以来,棋风倒是改变了不少,棋路也越来越年轻了。”他摸着下巴沉吟着,“听说他在国外这些年给中韩小棋手指点不少,大概也受年轻人影响,心态活泼不少~” 嘉宾一张老脸自以为幽默地笑起来,殊不知网络上一片吐槽之声。 ‘谁要看你那张橘子脸,导播呢导播在哪?!快转回去,人家要看美少年!’ ‘就是就是!多么新鲜水嫩美丽芬芳的脸蛋啊,就像晨雾中一支沾着露珠的玫瑰~’ ‘楼上脑洞太大!’ ‘塔矢大师……我要帅气的塔矢大叔~’ ‘还大叔,那是大爷了吧’ ‘口胡,楼上那绝对是嫉妒!塔矢大师的沉稳厚重王者之气不怒自威……企是你等能企及的!’ ‘这么看进藤光跟塔矢亮还是很配的嘛~’ ‘冷漠孤傲的‘棋坛贵公子’只为一人展颜……啊啊啊——想想就好激动!’ ‘我觉得绪方精次也不错哦~一看就是成熟的大人,脸也好让人脸红心跳的!’ ‘够了!你们这到底是看棋赛还是看人?!脸有什么用,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楼上就是看实力你也比不过的,死心吧~’ …… …… 永远没有最好的落子,永远都有更好的棋路。在没有时限的棋局里,每下一步都细细思量计算,耗尽心神,穷尽心血,欲窥视到那无限宇宙中最耀眼的一颗星子。古今多少棋士,在这小小的方寸棋秤间,呕心沥血,魂归于此。 镜头里,沉思肃容的棋士眼中精光不减,脸上却已显出疲态。裁判频频察看时间,眉心拧紧,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紧张焦虑的样子仿佛他才是对弈中的人。 终于,他忍不住轻声提醒,“时间不早了,请两位封棋。”虽然遵循古礼,但中午的休息时间就因为沉浸棋局的两人置若罔闻而被无视,考虑到塔矢行洋的年纪和身体,即使心中胆怯他也不敢放任两人任性下去。 进藤光闻言微微一愣,指尖夹着的黑棋顿了顿,落入棋盒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塔矢行洋本毫不理会,双手笼于袖中敛目垂眸,这时抬眉看向他,眼里却无一丝休战之意。 若是旁人,在塔矢行洋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下,恐怕早已吓得心惊胆战呆若木鸡了。进藤光却与他双眸相对,毫不退让。无声地对视了一会,似乎是达成了什么默契,塔矢行洋默默移开了视线。 进藤光笑了,漂亮得如雨后洗练的天空,明亮透彻,“麻烦您,封棋吧。”他看向一旁的裁判。 呆呆地看着他愣了一下,裁判才如梦初醒,忙忙地请他至一旁,拿出记录纸和信封。进藤光将本要下的棋步写下,再交由等候的裁判黏上封口,签名盖章。 这一天的棋局就算是结束了。 塔矢行洋站起来,面无表情,进藤光却莫名地就觉得他心情不太美妙。在心底偷偷笑了,他想起输给sai之后坚持退役承诺的塔矢行洋,对比那时候抓狂的自己,现在他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果然是‘任性的塔矢’! * 塔矢行洋在酒店准备的房间内静坐冥思,白日的棋局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演。秀策流以简明见长,平和幽远,妙入精微。从今日一局看来,进藤光对秀策流的精研已臻化境,平和而见韬略,既无诡谲,亦无煞气,以堂正之师,布罗仙大阵,于渺无形处,隐肃杀之机。 最难得的是,百年下来,秀策流早已被一代代棋士研究透彻,时人眼中均认为其已失去时代生命力。然而,在进藤光手中,古远的秀策流却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天马行空的想象,神鬼莫测的落子,魔术般起死回生的棋路,陈旧的棋步却下出了超越时代的震撼,即使是秀策再临,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这是只有进藤光才能做到的事,无可匹敌的惊人潜力,师承秀策本人的启蒙经历,佐为千年的经验馈赠……造就了一个现代的秀策! 藤原佐为在现代会怎么下呢?本因坊秀策在现代会怎么下呢?只有进藤光知道。进藤光从对围棋一无所知到成为职业棋手,藤原佐为从对现代围棋的陌生到‘网络棋神’,他们共同从一片空白里重新认识围棋理解围棋融入围棋。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不仅如此,不只这样,’在一遍遍的回想中,塔矢行洋终于抓住了棋局里黑棋的一丝捉摸不定的滞涩,‘如果只是这样,如果只有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作为对手,抓住破绽本该高兴,但作为塔矢行洋,他却只觉如鲠在喉芒刺在背,是失望?是愤怒?是遗憾? 塔矢行洋不清楚,他只知道,‘进藤光,不止如此!’ * “怎么看?”高永夏落下最后一子,抬头扫视围坐一圈的人群。 洪秀英揉着额头,“只是看着我的头都疼了,太复杂了。”每一步棋里的计算量都惊人的巨大,有时候甚至十几步后才恍然大悟,他们从后往前推算都这样了,当时下这棋的两个人…… “怪物吗?”不知是谁喃喃低语,沉重的寂静蔓延开来。 知道有差距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摆在眼前的天堑又是另一种感想了。 “小亮?”绪方精次突然出声。 众人看向棋盘前沉默不语的塔矢亮,他俊美冷凝的脸紧绷着,盯着棋盘的眼中闪烁不定。 如果在座有谁最了解进藤光,了解进藤光的棋,那肯定就是塔矢亮。他是唯一认识对围棋一窍不通时期的进藤光的人,他是进藤光追着脚步进入职业棋坛的人,他是与进藤光互相视为一生的劲敌的人,他也是唯一与最早的藤原佐为对弈过的人。 只有对弈的人才能够看到最深层的东西。但塔矢亮凭借自己对进藤光的了解对进藤光身上幻影的猜测,以及作为棋士的直觉,敏感地感觉到了这棋局中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对劲。 棋士与恋慕者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进藤光,这不只是进藤光。 进藤光还要更强,更高,更远! ‘你想做什么?’他无声地低喃,‘你要做什么?’ 你此时看向的,是谁? 你的脚步走向的,是哪里? * 另一个房间内,进藤光静静注视着窗外东京少有的美丽星空,眸色变幻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01:12:13 aki_melodie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3:58:51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0:54:52 今天才发现多了两个小萌物~抱抱亲亲~(づ ̄3 ̄)づ╭?~(づ ̄3 ̄)づ╭?~ 第101章 第二日 这一天的棋局相比前一日逊色不少。似乎有默契一般,塔矢行洋和进藤光都没有继续昨日的征战杀伐,而是沉默地退守己方阵地,偶有零星几次交手对比之前的酣畅淋漓都显得平淡乏味小打小闹了。 若说塔矢行洋基于年龄和身体原因精力稍有不殆,在经历昨日的激烈厮杀后不得不放缓节奏还尚且情有可原。而正当最美好年华的进藤光,却一反常理,不仅没有乘机发起猛攻,反而失去了行棋间让人赞赏不已的轻灵华丽,棋步偏向保守,甚至有些生硬滞涩。 “进藤光今天的状态似乎不佳啊。”嘉宾皱眉点评着,手中的伸缩杆移动着大盘上的棋子,“这一着虽然算不上坏棋,但结合先前行云流水般优美流畅的棋路,就难免让人觉得弱势粗糙。”就像吞了一把砂子,粗砺的质感在喉咙里磨砂般发涩生疼。 “嗯,是的。我们看看进藤棋手的表情,相当苦恼的样子呢~”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屏幕上出现了进藤光漂亮的侧脸。阳光般的额发仿佛也因为主人不太美妙的心情而失去了金子般灿烂的光泽,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不带一丝艳色,微垂的视线一动不动,唇角紧抿眉心微蹙的表情严肃凛然。 ‘竟然看不到一点瑕疵,连毛孔都没有……’ ‘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 ‘进藤棋士请务必相告保养皮肤的秘笈!’ ‘死心吧,人家那是天生丽质~’ …… …… 伴随着这个近距离的镜头,网络上又是一片离题万里的刷屏。 与长考频繁缺乏亮点的沉闷棋局本身相反的是,今日关注赛事的人出乎意料地增加了不少,虽然重点似乎都放在比较奇怪的地方就是了。对转播方和棋院而言这自然是好事,转播方是高兴于收视率的提高,棋院则是感慨在年轻人间日益低迷的围棋终于迎来了人气的回升。 然而,也有敏感的人看出了里面的门道。 进藤光能够顺利作为塔矢行洋告别赛的对手,除了塔矢名人本身的坚持和桑原理事长的力挺之外,也有原因是前些时日沸沸扬扬颇有群魔乱舞之相的绯闻热潮竟然反常的沉寂了下去。这些凭借手中的笔就能黑白颠倒无往不利的‘无冕之王’仿佛一夕之间都噤了声,犀利如刀的言辞纷纷收敛。一时间进藤光这个人仿佛被集体遗忘,除了几家不入流的小报还在由自蹦跶外,几乎成了透明人。 消息灵通的人士早已从各种渠道隐约得知有个能量不小不好得罪的大人物发话要保进藤光,这两日的情况更印证了这一点。在网络上的欢腾和进藤光一日千里的人气里,熟悉此中门道的人自然从蛛丝马迹注意到背后若有似无的推手,在情况未明前默契地保持了缄默的态度。 谁知道哪片云彩上有雨呢~ * “小光,很累吗?”进藤美津子看着儿子无精打采的脸,心疼不已。她是不懂什么围棋,但论对儿子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强。 进藤光戳着面前已经看不出原貌的食物,勉强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没事的,妈妈,我只是没什么胃口。”顶级酒店的食物自然不差,但再怎样的美味此刻他吃在嘴里都味如嚼蜡。 沉闷的郁气缭绕在心头,进藤光突然有些烦躁,他站起来,“妈妈,绫子妈妈,我先回房间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美津子也没了吃下去的心思,与同样一头雾水的绫子对视一眼,无措地叹息。 孩子的世界他们不懂,能做的也只有为他守好休憩的港湾。 回到房间的进藤光,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自己扔到大床上,一把团起被子搂在怀里,滚了两圈,然后睁着眼睛不动了。 酒店安排的房间景观很漂亮,东京彻夜不熄的辉煌灯火一览无余,躺在床上望向窗外,灯光如流淌的星河般,这个魔都繁华的夜景此刻竟然透出几分静谧的美。 向落地窗伸出手,映着透窗而入的模糊的光,玉雕般的纤细手臂也彷如泛着莹莹的柔和光辉。张开手掌,似乎轻易就能将整个星河抓在手心中。 进藤光静静地看着指缝间泄漏的星星点点,突然就无声地微笑起来。 ‘人怎么可能登上月亮?你骗人,小光。你在骗我吧……’聒噪的幽灵在身边团团转圈,嘴里絮絮叨叨的。 他那时候是怎样想的呢?大概是又好笑又无奈,还是小孩子的不耐烦吧,就像每次被缠着下棋一般。那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边的幽灵有一天会消失不见,像是小时候邻居家总喜欢掐他脸蛋的奶奶一样,再也见不着了。 在的时候没有感觉,消失了却经常经常地感到寂寞起来。每次笑着回头,却再也见不到与他形影不离的美丽身影,心底细密的疼痛就潮水般蔓延开来。 然后,他就长大了。 童年的幻影像吹出的肥皂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美丽色彩。一阵风吹过,荡荡悠悠地飘向天空,最后一个接一个地破碎,了无痕迹。 如果佐为没有消失,他现在会怎么样呢? 进藤光在黑暗中忍不住想道。也许会像佐为跟虎次郎一样,他们一辈子在一起,成为另一个棋圣本因坊,但更可能的是,他们会一次次地为下局棋由谁来下争吵赌气冷战……这么想来,他和佐为好像一直就没有真正解决过这个问题。 虽然他们最后总能和好,但吵架是件多么讨人厌的事情啊。 进藤光从来就不是本因坊秀策,不是桑原虎次郎,也不是藤原佐为,他只是进藤光而已。 他是进藤光,也只愿意下进藤光的围棋。 在第一次顺从自己的意愿落下棋子的时候,他胸腔中涌动着那样神秘而热烈的激情,双颊激动得红通通的,脑子里被几乎冒烟的热气冲得什么都想不到了。他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动地学着看过的手势提起棋子,眼中棋盘上纵横交叉的星点错落地发出亮光。他看到了,看到那在无垠宇宙中散发出最灿烂最耀眼光亮的一点。 就是那里! 身体内汹涌的热潮随着清脆的落子声平息下来,却仿佛又有着更深沉更伟大的什么静静蛰伏着。他看着颤动的棋子,被奇妙莫测的兴奋热情以及更大的空虚所震撼,回过神来竟落荒而逃了。 他一直一直记得这第一次的下棋,即便没有刻意回想,但每次想到都仿佛重临其境,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情感的变化都清晰如昨日。 冥冥中有神秘的歌谣模糊唱响,他在光阴回转中,再次见到了那个稚拙地拿起棋子的自己。 ‘我是进藤光。’他微笑着合拢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过了12点了,而且字数有点少,不要嫌弃啊~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6 00:12:12 又收到亲的地雷了,好高兴(づ ̄3 ̄)づ╭?~ 小光下棋时的眼神最漂亮了! 第102章 第三日 塔矢行洋脚步停顿在对弈室外,“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话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但眼中却泄漏出了几分惊异。 进藤光眨眨眼睛,对着塔矢行洋露出一个调皮而略带几分神秘的笑,就像在慈爱的长辈前揣着一个小秘密的顽童般,“是更糟糕了吗?”声音清朗活泼,大大的眼眸里笑意盎然。 仿佛只要看着就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的灿烂笑容明媚快活地在眼前绽开,塔矢行洋愣了下,在门下弟子掉了满地的眼珠子中,也缓缓微笑起来,“不,更好了!” 直到对弈室的门被关上,芦原弘幸还有些不敢置信,手下用力! “啊!”芦原弘幸身边一个同为塔矢行洋门下的棋手跳脚痛呼起来,张口骂道,“芦原,你发什么疯?!” “原来不是眼花,是真的啊~”芦原弘幸喃喃着,“可是那是老师啊,怎么可能笑得那么、那么、那么……温柔?!”塔矢行洋在他们这些弟子面前向来严肃端正,不苟言笑的脸能吓哭小孩,像芦原这样的能得到一句稍微柔和点的‘还不错。’的称赞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我怎么知道?!再说你要掐掐你自己啊,掐我干嘛!”被当了回试验品的棋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把人拍得一个趔趄。 “芦原,青木。”前方的绪方精次回头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 大师兄威仪下,两人瞬间立正肃容,摆出新世纪好青年的派头。 绪方轻哼一声,也不多计较。 咳,其实是他也没反应过来,塔矢行洋那样的笑容,他也就在塔矢亮出生的时候见过一次。 * “这……”观棋室内众人张口结舌,看着屏幕上落下的黑棋说不出评价来。 “进藤光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脑子被门夹了,棋力突然倒退回初学者的程度!”高永夏毫不客气地说出众人心声。 今日棋局刚继续,进藤光明显又改变不少的棋风很快就引起了议论。前面几着还好,虽然显得轻狂了一点,但年龄摆在那里,还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这刚刚落下的一子,未免也太过……活泼?了一点吧~ 那颗调皮的黑子,就像是个被宠得不知世事得意洋洋的臭屁小鬼,大模大样地跑到白子军营门口吐舌头扮鬼脸,末了还转过身子弯下腰拍拍屁股,不知死活地嘲笑挑衅着。 这真是…… 看上去白子如果要干掉它也不用费吹灰之力,但是你说吧,一群膀大腰圆的男人扛着青龙偃月刀倾巢而出追杀一个不到腰高的小孩,怎么看怎么丢脸。而且万一、万一被它跑掉了,那可真是没脸见江东父老了。 “嚯嚯嚯嚯!”安静的观棋室内突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桑原·名誉本因坊·理事长在大家冷汗的视线下却笑得越发欢畅了,“依田啊,”他眯着眼睛看向依田东平,“我就说这小鬼很有趣的嘛~” 依田东平板着脸,竭力忍耐着额角抽搐的青筋,默默转开了脸。 “呃……我想进藤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洪秀英冷汗着小声说,然后看向唯一毫不动容的塔矢亮和绪方精次。 “怎么看?”绪方精次敲敲桌子,询问。 塔矢亮手托下巴琢磨着,头也不抬,“很眼熟的风格。” “果然吗~”绪方一挑眉毛,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亏他现在还敢这么下~” 随着让人一头雾水的对话,棋局有了新进展。似乎也为这一子迷惑了下,塔矢行洋的应手趋向保守。然而,即使他没有丝毫轻视那一颗莫名其妙的黑棋,十数手之后,还是被吓了一跳。 宛如魔术般,本看似坏手的棋子,在一连串超出寻常理解的落子后,转转腾挪,竟在白子眼皮底下与上首的黑子遥相呼应,隐隐成合围之势,若非塔矢行洋经验老道棋感敏锐,说不定就要栽个大跟斗了。饶是如此,化解这一劫还是相当的惊险。 看到这里,众人不禁都出了一头冷汗,在心底悄悄反思:若是自己,能躲过去吗? 答案对对弈中的两人来说不需在意,进藤光见到自己的黑子被毫不留情地提走,鼓了鼓脸颊撅起嘴。与他的棋一般,他今日的表情也格外的生动有趣,仿佛还是那个圆圆肉脸蛋的小男孩。 网络上顿时一片怪阿姨的‘狼嚎’。 塔矢行洋摇摇头,心下有些好笑,他门下即使是最‘活泼’的芦原弘幸也不敢在他面前这么造次,更不用说下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棋了。不过塔矢行洋本就不是拘泥的人,退役后更是游走中韩围棋圈,什么或创新或奇葩的下法没见过,接受起来也毫无压力。 进藤光瘪瘪嘴,‘咚嚓’一声又一子落下。 “咦?!”解说的嘉宾讶异地低呼,“这是要……治孤?” 刚才还算是小打小闹的挑衅,这下黑子孤棋深陷白子势力范围内,若想活棋就得顶着白子的攻击杀出一条血路。 “我不得不说一句,进藤光还是太冒险了。”嘉宾感慨。 治孤战是规律最少也最难的地方,要巧妙利用对方的棋型缺陷和薄弱环节,将自己的孤棋进行妥善、高效的处理,关系到棋型和气的问题。这方面,从12岁开始学习围棋如今年仅20的进藤光能否走出来实在堪忧。更何况,让嘉宾不看好的主要原因是,塔矢行洋本身就是治孤高手。年轻时代的塔矢行洋凭借一手犀利的治孤手段,杀得棋院人仰马翻噤若寒蝉。 虽然上了年纪后塔矢行洋棋路厚重起来,但进藤光要在他面前玩治孤,可别治孤不成反被‘治’了! 不出嘉宾所料,陷落敌营的黑棋很快就在白子疾风骤雨般的迅猛攻势下岌岌可危。进藤光绞尽脑汁疲于奔命,但局势还是一点点向塔矢行洋倾斜。 “他要做什么?”高永夏皱起细长的眉。 他知道的进藤光可不只有这点水平,本身他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就挺超出他想象的了。 “这才是最开始的进藤光……”塔矢亮低声自语。 最开始的最早的进藤光,在几乎没有接受过真正的围棋教导的时候,就已经敢于在塔矢行洋和藤原佐为两大绝顶高手的对弈中横插一手落下自己的棋的进藤光;是面对千年棋魂还毫不胆怯地喊出‘我才不要你让呢!’的进藤光;是在中学生联赛里坚持自己下棋的进藤光。 塔矢亮,还有教导过失忆的进藤光的绪方精次,是除了已经消失的幽灵外,唯二见识过这样初生牛犊无所畏惧无所束缚的进藤光的人。不知道定式流派也无论约定俗成,即便是藤原佐为,也还没来得及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心,下着自己的围棋。 “可是,继续下去进藤要危险了吧?”洪秀英迟疑着。 如他所言,随着那颗孤子的陷落,大片黑子的阵地也摇摇欲坠起来,白子围剿之势已成,看似黑子已无可退之地,激烈酣畅的厮杀似乎已经步入收官。 “等着看吧,”绪方精次忽的笑了,“他可是进藤光啊。”他可没有忘记,在教导那个几乎白纸一张的男孩时,一时大意之下被惊出的满头满身的冷汗。 明净如琉璃的眼眸倒映着纵横的黑白,与艰难的局面相反,进藤光脸上的神情堪称轻松自如,拈棋落子的动作里带着一股天真的孩子气。而那眼眸深处,是宇宙初开的灿烂光华。 纵横的棋盘化作了虚空的宇宙,一个个交叉的星点发出错落的光辉,宛如即将诞生的星辰。万千棋路在电光中迅速亮起,又接连黯淡褪去。穿过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世界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展开,恭敬地等候他的命令。 他看到了,在宇宙深处,在无尽的棋路走向中,那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美丽耀眼光芒的一点。 手起,棋落。 神秘而神圣的金色流光从指尖落下,蜿蜒流淌在美丽的黑色棋子之上。 塔矢行洋的眼睛蓦地睁大,掩于袖中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在赛后的报道里,所有媒体在提到这一着落子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将其称为‘神明借进藤光之手所下’。 神之一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搞定了告别赛!虽然意境大概还是差了点,但作为围棋盲,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第103章 塔矢行洋左手下意识地捏了下右手臂,闭了闭眼睛,在满室凝固的寂静中,指尖的白子无力地落入棋盒。 “我输了。”他低下头。 代表了整整一个时代的围棋大师,向他面前新生的年轻的明亮的后辈低下了行将退幕的头颅,这一幕在后来被一再地转载引用。 一个时代终结了,一个时代诞生了。 从前辈手中接过‘权杖’的进藤光,就是在这里从这一刻开始,拉开了属于他的璀璨辉煌。 轻轻吁出一口气,进藤光回礼,“多谢指教。” 四肢百骸蓦地松懈下来,从玄奥的棋局中抽出精神,过热的思绪缓缓散去,残留的隐约激烈的幻影渐渐消散。 他赢了。 然而这个事实仿佛是倒映在水面的晃动影像,或是隔着罩子传来的声音,遥远得如另一个世界,在他心中勾不起多少真实的兴奋感。进藤光虚握了下掌心,感到潮汐退去般的空荡虚晃,似困乏似厌倦的情绪突如其来悄无声息,沉沉地在心间坠下去坠下去…… ·观棋室· 桑原仁率先从失神中反应过来,“怎么样,依田?我没看错人吧。”他呵呵笑着看向尚且眼神呆直的依田东平。 屏幕上还显示着最终的棋面,依田东平回过神,眼神复杂,“还算可以!”强装不屑的话语里,语气却是难言的落寞、惆怅、叹息…… 依田东平绝非在因为进藤光没输而可惜,不管曾经印象如何,见到后辈中出现如此出色顶尖的人物,一生深爱围棋致力于推广围棋的他,自然更多的是欢喜欣慰期待的。 只是,多少还是会有些苦涩罢了。 塔矢行洋虽然是他的后辈,但也是曾经的对手,也算是他们这群老家伙里的一个了。 如今这些新成长起来的日本棋手大约是无法想象在他们的时代,日本棋手登顶临峰,傲然俯视天下无一人可战的气魄。塔矢行洋是那个黄金时代的最后一抹余晖。在他们这些曾经的超一流棋手逐渐老去,中韩围棋崛起的时候,他顶住了日本棋坛青黄不接后继无力的压力,守住了日本围棋的颜面。 而如今,他也退了。 “我们都老了……”依田东平怅然而叹。现在的世界,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回应他这句暮气沉沉的感叹的,是狠狠拍在肩膀上的一巴掌。桑原仁已经起身走到他身边。老头子用这有力的一巴掌表示了自己的老当益壮,“走吧,老家伙,该去看看他们复盘了!” 依田东平额角青筋暴起:刚才想的不算数,他比前面这个死老头子年轻多了! * 棋盘上的棋子被整理收回棋盒,然后再重新按照一开始的顺序一颗颗被放上去。复盘的速度自然比下棋要来得快得多了,然而复盘的意义就在于讨论检讨。悄声进入棋室的观众,就听到一老一少的两人就棋局的一着热烈争论起来。 说是争论也不太正确,毕竟塔矢行洋年纪身份气度摆在那里,自然不会出现进藤光与塔矢亮复盘的时候那样丢脸的‘小学生’吵架。倒是进藤光,终于从棋局结束后莫名的低落情绪中振奋起精神来的他,反应过来后面对塔矢行洋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那是塔矢行洋啊,进藤光还没对围棋感兴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最接近神之一手的男人’之名。在与佐为一起的日子里,他可是无数次被佐为缠着要跟他下棋。即使塔矢行洋后来输给了网络上的佐为,他的强大也在进藤光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这样强大的塔矢行洋,输给了他。 跪坐棋盘前的塔矢行洋神情肃然,眉目间却是一派和缓之气,声音低沉有力不紧不慢,遣词造句既不显得高人一等临空指点也无一丝败者的垂头丧气黯然神伤。就像是面对一个多年未见重逢相酌的老友,欣慰悦然,平和悠远。 在塔矢行洋这样的态度下,进藤光也由刚开始的有些拘谨别扭而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一时竟然将‘我赢了塔矢行洋’这样的念头抛在了脑袋后面,言辞也恢复了活泼的本性。 “如果白子走这里,然后在这边‘挖’一下,效果可比原来的强多了!”看到进藤光毫不客气地拿起棋子,三两下就将塔矢行洋原本的棋路改得面目全非,围观的众人不禁一头冷汗。 ‘喂喂,即使你赢了也不用这么不客气吧?你面前的可是积威深重的塔矢‘五冠王’啊~’ 明显围观群众的心声没有传达到塔矢行洋耳朵里,他看着与他风格极不相符的棋路,沉吟了会,然后点头赞同了,“嗯,不错。” 然而不等进藤光得意洋洋地继续发表高论,塔矢行洋就伸手拿过黑子棋盒,“可是如果我是黑子,接下来就会下在这里。”一着黑棋将进藤光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白子截断了生路。 进藤光没来得及收敛的笑容僵硬地凝固在脸上,然后迅速鼓起脸颊,不甘示弱地也拿过白子棋盒,“那我后面就这样下!” 这两人……竟然就这么互相交换棋子,就着刚摆出的半局棋重新下了起来。 面面相觑的众人看着热火朝天硝烟再起的棋局,不知所措地交换着视线,最后想到的,竟然是‘外面的记者可有得好等了~’ 在等得不耐烦又仗着资历的桑原仁的干预下,莫名其妙开始的交换黑白子的棋局被强制中断,复盘终于回到了应有的正轨上。 “在这之前,我本来以为我要失望了的。”塔矢行洋指着一颗黑子,淡淡地说。 正是这一局棋转折的一着,在众人眼中进藤光如神明附体般下出的一子。从这一子开始,本已介强弩之末苦苦支撑着黑子凶猛围剿的白子,奇迹般逃出生天。 不,用‘逃’这样狼狈的字眼太不合适了。 神来的一子,以及紧随而来堪称鬼斧神工日月失色的一连串落子,眨眼间就颠倒了整个棋局。 那一子落下前,白子岌岌可危,那一子落下后,黑子的优势荡然无存。散落在棋盘各处本已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再提不起再战士气的黑子,在电光闪烁的一子串联下,竟‘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以这一子为开幕,白棋反攻的号角声势浩大地吹响了! 一子落而天下惊! 这就是进藤光!那个拥有让神灵都嫉妒不已的才华的进藤光!那个数年前横空出世惊艳了整个职业棋坛的进藤光! 他回来了! 他注定不会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只在天空留下刹那绚烂。以这样浓墨重彩无可忽视的方式,他宣告整个围棋界:那个惊采绝艳才华横溢的进藤光回来了! 塔矢行洋此时回想起那一刻,渊渟岳峙的身影里,历经世事的心依然情不自禁地颤抖。因为恐惧?因为兴奋?……他无法清楚地辨析那一瞬灵魂是因何而蜂拥轰鸣。 他见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毕生追寻的,那无尽路途尽头,他永远也不可企及的风景。 有此一眼,他一生足以。 “即使是秀策亲临,也不可能下出这一子。”进藤光猛地抬起头,声音里抑制不住颤抖的塔矢行洋,苍老却愈发洗练犀利的眼睛看着他,“我很高兴,能与你有这样一局。” “进藤,你没有让我失望,也没有让我留有遗憾。”肃然的面容缓缓融化,塔矢行洋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满足的释然的欣然的笑容。 “我想,他也是同样如此。”塔矢行洋并没有说明这个‘他’是谁。 “如果他还能够看到这一局的话,他也一定一定会很高兴。” “你继承了他,然后超越了他。” “进藤,他会为你而骄傲的。” 老者明锐的眼眸仿佛看进进藤光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然而里面没有疑虑没有探寻,有的只是,一片湖水般温柔明澈的欣慰柔软。 进藤光怔了怔,然后,在满室莫明的安静中,缓缓地郑重地,向他面前山岳般厚重海洋般宽广的长辈,深深的深深的弯下了腰。 * 在赛后的记者会上,当被问起对对手的看法的时候,进藤光是这么回答的: “在我还是一个对围棋懵懵懂懂的孩童时,有人对着电视上的塔矢老师这么对我说,‘他很强!’” “今日,我也是如此的感想,塔矢老师是一位强者。” “不仅仅在围棋上,乃至其人本身,他的品德,他的一言一行……” “塔矢老师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进藤,”在结束记者会后,塔矢行洋突然叫住了进藤光,“以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多来看看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子吧。” “虽然告别了棋坛,但我大概也是受不了没有围棋的日子的。” “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跟你下十番棋,多少也是有点遗憾。” “我想,小亮也是很高兴能多些与你切磋的机会的。” 塔矢行洋的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包括塔矢亮绪方精次都一愣,‘这个意思是……’ 进藤光感受到瞬间风云突变的气氛,心底无声苦笑。 ‘塔矢老师果然是强者啊~’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告别赛后一放松就不知道写什么好了……我觉得我对围棋所有的想象都扔在这几章里了…… 从没收到过这么多地雷,谢谢土豪的打赏~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01:12:13 aki_melodie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3:58:51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0:54:52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6 00:12:12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8 00:04:30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8 00:39:16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8 00:42:50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8 00:57:21 第104章 路边的积雪逐渐消融,干枯的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清脆的鸟鸣悦耳缭绕,当第一朵含苞的花蕾绽开的时候,春天就已经到了。 大清早的进藤宅里,一阵‘乒铃哐啷’的巨响从楼上传来,在厨房忙碌的进藤美津子手中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没过一会儿,一个人影旋风般冲了下来,“妈妈,我出门了!今晚在绫子妈妈那里吃晚饭不用等我了!”急急地换上鞋子,一口气说了一串话都不带喘气的。 “等等!”美津子喝住了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的进藤光,快步走过去递给他一杯牛奶,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喝掉再出门!” 进藤光苦着脸蛋看着面前的牛奶,在美津子极富压迫力的视线下,还是乖乖地端起杯子一口干掉,“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被逼着喝牛奶啊?”嘴里小声嘀咕着,竭力忽略满嘴的奶腥味,他一把接过三明治塞进嘴巴里。 一挥手,“&#¥……(我出门了)” 一路小跑着才赶上电车,进藤光拉着拉环,身体随着车子轻微地晃动。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呢,自从告别赛以来。’等待到站的时间里,百无聊赖的男孩两眼放空地看着车窗外忍不住走神了。 ‘因为塔矢老师桑原老师的坚持,还有出乎意料的依田老师的支持,我的职业棋士身份恢复了。虽然离开棋坛前已经是头衔赛的挑战者,但商议过后棋院还是决定将我的段位定在五段。’ ‘段位还是其次,虽然被今年升了六段的和谷狠狠地嘲笑了一把,但只要有成绩很快就能升上去。’ 漂亮得无法形容的男孩,在早晨拥挤的电车里也成了一道鲜艳的色彩。简单的牛仔裤勾勒出漂亮的腿部线条,红色外套称着他灿烂的金色额发格外的热烈明艳,胸前垂下的5样式精致链坠用黑色皮绳粗粗挂在脖子上,整个人就像这个蓬勃的春天一般明媚动人。 ‘最让人沮丧的是,刚开始棋院似乎因为种种顾忌刻意忽略了我。没有安排指导棋,棋院的活动也没通知,大手合取消后也没有多少棋赛,就像一个透明人。’ ‘好在随着各项头衔预选赛的新一轮开始,情况也在渐渐好转。’ 电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男孩随着人流一起走出车门。 ‘今天的对手好像是个四段?要加油啊,进藤光!’在心底暗暗给自己鼓劲,打起精神的男孩脚步也轻快了几分,‘就这样,一路赢下去,一直一直赢下去!’ “光!”前脚刚踏进棋院,两个熟悉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叫住了他,顿时就让进藤光干劲满满的心情瘪了下去,像个漏气的气球,只差形象的一个模拟音了。 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他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看不出热情的笑脸,“塔矢,绪方先生,早上好!” 随着三人的距离越缩越短,进藤光都能感觉到棋院大厅不多的几个人影几乎化为实质的八卦目光了。只要他们三人中的两个一起出现在同一场合,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进藤光心底苦笑,却无可奈何。 毕竟比较起几年前,这样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们。”他竭力让诡异的气氛恢复正常。 “其实不巧,”塔矢亮嘴角含笑,微微侧着的脸颊简直可以直接拍下来贴棋院门口做宣传海报,“我看过你的赛程表,今天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稍稍低沉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咬字清晰又有着独特的韵律,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进藤光眼角余光瞄到两个在一旁的女性工作人员脸颊迅速泛起红色。 然而进藤光心底却哀嚎一声,不出他所料,围绕三人的视线更加灼热了。他决定忽视这个,看向绪方精次。 绪方精次一袭白色西装,风度翩翩气度卓然,金边眼镜后鹰隼般的眼睛含笑垂下,笑容暧昧而不轻佻,“我倒是凑巧有事到棋院,没想到正好遇上你,还真是……幸运啊~”刻意压低的嗓音几分沙哑磁性,性感迷人,从耳膜刮过的音色让人浑身都仿佛被轻微的电流过了一遍。 看到男孩耳尖颜色明显起来,绪方笑意更深了。 这就是,成熟的大人跟青涩的小孩的区别啊~ 进藤光心底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招架不住了,“啊哈哈,那还真是巧了。对了,塔矢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打着哈哈含混过去。 塔矢亮脸色几不可察地微沉了一瞬,迅速敛起,凝眸而视的眼睛清凌如初化的雪水。进藤光恍然想起12岁那个初见的下午,从棋会所的暗影中走出来的孩子,那时候的塔矢亮,就是这样的眼神。 “父亲让我转告你一声,如果有时间,请到府上一聚,他收藏有几份不为人知的秀策棋谱,希望能与你一起探讨。” 绪方精次闻言,看似不经意地扫了这个师弟一眼,心底对自家老师的想法暗自揣测:竟然连秀策棋谱这样的杀器都拿出来了。 进藤光也有些犹豫起来,“塔矢老师的身体没问题了?” 告别赛后,也许是心神消耗太大,塔矢行洋当晚就病倒了。若不是他坚持而且家庭医生也说只要好好休养住不住院都没关系,也许第二天的报道就会出现‘告别赛大败,五冠王逝世’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 饶是如此,众人也惊慌了一场,毕竟举行完告别赛后就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例子不是没有。 “承蒙挂心,父亲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即使是这样礼节十足的话,塔矢亮对进藤光说出来也十分的熨帖温和,“其实父亲早就有意邀请你过府,不过之前天气寒冷,母亲不许他多劳神罢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了一阵呢~” “那你……” 不等塔矢亮说完,绪方精次就插嘴进来,“不如就这周三吧,那是塔矢门下研讨会的日子。” 研讨会……进藤光一想到要被整个塔矢门下围观,就不禁头皮发麻。 “不,我……”然而他才刚张开嘴,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绪方精次笑吟吟地打断了。 “我记得很早以前我就曾经邀请过你,可惜那次被你一口拒绝了。”他推了推眼镜,眼中的笑意意味深长,“怎么,你还要再拒绝我第二次?” 进藤光冷汗,想起还是院生时候的自己,因为不愿意以不如塔矢亮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断然拒绝加入塔矢行洋的研究会。现在想来,那样珍贵的机会若是摆在任何一个院生甚至普通的职业棋手面前,都不会有人拒绝的吧。 更不用说是拒绝两次…… 就在进藤光在两人间僵持无言的时候,走进棋院的人影让他眼前一亮,“奈濑!” 奈濑明日美一只脚刚踏进来,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冲过来的进藤光,不等她抬手招呼,就被一把拉住。 “啊哈哈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去了!研讨会的事下次再说吧!”不等回答,进藤光就拖着奈濑明日美奔进恰好到一层的电梯,留下脸色阴晴不明的两人。 无辜被卷入的奈濑明日美,等到电梯门关上进藤光放开她之后,双臂交叉胸前,斜睨了还在抹着额头不存在的冷汗的某人,“……不解释一下?” 双手合十,进藤光忙不迭地赔笑,“我这不是情况紧急嘛~奈濑你就不要生气了~” “情况紧急?”青春明丽的女孩子即使生气也是好看的,更何况奈濑也没真的怪罪进藤光,“你现在倒是不紧急了,急的变成我了!”电梯门合上前,从门缝里瞥见的那两尊大神的脸色……啧啧~ 奈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认真地担忧起来会不会哪天自己就被悄无声息地毁尸灭迹了。 这么一想,奈濑明日美就不忿起来了,一手叉腰竖眉,一手点着弯腰作揖的进藤光额头,造型酷肖茶壶,“你个小混蛋!” 进藤光摸着额头嘻嘻笑了。奈濑明日美是他院生时期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和谷之外最早主动帮助他的人。这个职业棋手中少有的时尚漂亮的女孩温柔亲和,在当时给了长期在b组不前压力很大的进藤光很大帮助。更难得的是,她的棋力也不弱,虽然对弈时的争胜心不强导致偶尔会输掉本可以赢的棋,但热爱围棋的心情不下于任何人。 奈濑一直将进藤光视作弟弟看待。当时还是圆圆肉脸蛋的进藤光走进练习室的时候,奈濑就被这个可爱精致的小孩煞到了。即使后来进藤光先她当上了职业棋手,她也只有真心为他高兴。现在,她却忍不住为这个‘弟弟’操心起来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什么怎么想的?”进藤光望……电梯顶。 “还给我装傻!”奈濑狠狠一戳他额头,“就刚才杵大厅那两个,你选哪个?还是打算两个都收了?!” 霎时听到这么劲爆的发言,进藤光都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胡说什么呢你!你以为这是恋爱游戏呢,还有后宫支线!” “你再继续这么招人下去后宫真的指日可待了。”女孩凉凉地回了一句。 进藤光从来不知道温柔的奈濑原来竟然可以这么开放,他都有些吃不消了。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我谁都不选行了吧!” “你……!”深感自己被敷衍,奈濑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电梯到了。 “我先走了。”进藤光兔子一般从打开的门缝溜出去,徒留还举着手的奈濑明日美气急。 ‘谁都不选吗……’走进对弈室的进藤光心底苦笑,‘谁又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作者有话要说: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0 00:02:31 土豪,又见土豪!(づ ̄3 ̄)づ╭?~(づ ̄3 ̄)づ╭?~(づ ̄3 ̄)づ╭?~ 第一次见面的进藤光和塔矢亮 第105章 进藤光低头盯着面前的棋子,眼神却已经放空,思绪不知道飞到哪个维度去了。 宽大古朴的棋室里人数不少,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棋盘前,或对弈或复盘或打谱。然而所有人明显都有些不在状态,心不在焉的眼神时不时偷偷看向最前方的三人,视线里是压抑不住的惊讶八卦。 “上川八段的这一手有些冒进,才导致下方出现空隙,被松岛七段有机可趁。”塔矢亮指着一子点评道。 他对面的绪方精次眼神一闪,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暖意的笑,“我的意见恰恰相反,”他反驳得毫不客气,“这一着本该是上川八段顺利拿下右上角的伏子,没有起到效用的原因反而是他在后面棋路过于弱势。” “上川八段不长于计算,我不认为他在这里就有此用意!” “不长于计算不代表他不会计算!” …… …… “光!你觉得呢?”“你怎么看?”争执不下的两人转头异口同声。 “啊,诶?!”走神走到差点睡着的进藤光猛地一抬头,就对上两双灼灼盯着他的热切眼睛,“啊,我、我……”干笑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快窘迫得快冒烟的时候,灵机一闪,“塔矢老师您怎么看?”进藤光快要被自己的机智感动哭了。 端坐最前方将一切收归眼皮底下的塔矢行洋眉眼不动,心头却是明了。老人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浑当什么都不知道,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起来,进藤,王座头衔的预选赛应该快结束了吧。” “是的,只要再赢一场我就能顺利进入本赛阶段。” “嗯,不错。”塔矢行洋点点头,语气一派的理所当然,转头,“芦原,你的成绩呢?” “啊,诶?我、我……”前两天刚被刷下去的芦原弘幸青了脸,结结巴巴答不出来。 塔矢行洋皱眉,“你也太松懈了!”芦原弘幸天赋不错,可惜没人逼着就不大管得住自己去刻苦用功,塔矢行洋出国的日子里幸好有绪方精次这个芦原敬畏的大师兄在。 “是,我错了,老师。”在满室揶揄的视线里,芦原垂头丧气地认错。 ‘呜呜呜……老师您对进藤和我的态度差好远,我才是您的亲弟子啊~’ 教训了不成器的弟子后,塔矢行洋站了起来,“进藤,你跟我过来。” 茫然地跟在塔矢行洋身后来到书房里,塔矢宅有好几个书房。进藤光以前曾经去过塔矢亮的私人书房,书架上整齐排列的棋谱和一看名字就很高大上的书籍让床底下堆满漫画书的进藤光囧了很长时间。而现在这个应该是塔矢行洋的私人书房,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他虽然不懂欣赏但也看得出非寻常手笔,书架玻璃橱窗内是一份份散发古老气息的古籍,最下层的几个棋盘更是让进藤光恨不得上手摸一把。 塔矢行洋从书架上小心地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 “塔矢老师,这是……”进藤光预感到了什么。其实今日若非为了塔矢亮所言塔矢行洋手中真假难辨的秀策棋谱,他也不会主动上门接受围观。 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塔矢行洋眼里不明显地掠过一丝笑影,也不卖关子,“这是我收藏界的一位朋友转赠于我的,据他所言,年代的确是秀策时代不假,棋谱上的笔迹也与秀策字迹十分相似。”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带来的棋谱。 泛黄的纸张保存良好,一百多年过去了依然完好无损,绘出的棋局十分清晰,在纸张下方有小字:‘出行遇雨,恰见林中寺,与寺中僧人弈,一局已毕,雨止云开’ 寥寥数句,勾勒出整个事件的过程。 “让人犹疑的是,执白子的应该就是秀策,然而……”塔矢行洋微皱眉沉吟了下,“虽然棋风很相似,但还是……” 白子是典型的秀策风,大气华丽,正气浩然。然而,与秀策广为人知的其他棋局相比棋力稍有不及,而且行棋相比起来少了俯视决断,多了悠然闲适之态,是因为不是正式比赛没有抱持胜负之心全力以赴吗? 进藤光已经看着棋谱出了神。 垂下的睫毛敛住了他眸中的神思,塔矢行洋正想再次询问,他开口了,“这是……虎次郎的棋。” 平静的口吻听不出情绪,话中的意思却让塔矢行洋皱起了眉。 “虎次郎?”他思索着,“你的意思是……这是秀策幼时的棋谱?” 秀策原名桑原虎次郎,幼时其于围棋上的出色天赋就显露出来,并被推荐进入本因坊坊门。十五岁时取得四段的认定后,改名为秀策。 “如果是幼年时的秀策所下也不是不可能,”塔矢行洋明显误解了进藤光的意思。“‘赤耳之局’前的秀策棋谱的确鲜为人知。”在幕府年间,四大家族出奇制胜,常常有“秘藏弟子”,非到高段或上手地位不公之于中众。秀策正是当时本因坊迹目秀和的秘藏弟子。 进藤光笑而不语。 当棋谱展开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中的惊讶与平静的外表可不相称。佐为的记忆到底不是自己的,除了围棋之外的回忆就如隔着玻璃或是看电影一般。但是这一局进藤光一眼就认定了是虎次郎所下。 能够与寄宿棋盘千年的藤原佐为相共鸣乃至成为佐为的第一任宿主,虎次郎的围棋天赋可想而知。佐为曾经感叹过,即使没有他,虎次郎也一定能够在围棋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 如今已经很难说清藤原佐为的出现对虎次郎的天赋而言是幸运抑或遗憾,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从初遇到离世,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与佐为日夜相伴,观摩研讨佐为与当时众多围棋高手的对弈,虎次郎本身的棋力早已不下其时的众多名家。然而因为成名之后的秀策广为人所关注,为了不让人起疑,他鲜少与佐为以外的人对弈。 进藤光从记忆回廊中搜寻到这一局。出游途中却突遭大雨,虎次郎带着一只在这种情况下毫无作用的鬼魂狼狈躲到山间一间简陋的庙宇中。寺中的主持出乎意料的棋力不弱,隐姓埋名的虎次郎兴致突如其来,就着淅沥的雨声与主持对弈起来。 也许是因为少与人对弈,虎次郎对胜负的执着心并不强。他是以纯粹热爱围棋的心情去下棋,体会着手谈间与对手心情的交融,体会着属于围棋的神秘魅力。 ‘虎次郎,不能下棋,你会不会不开心?’佐为曾经这样忐忑地问过他。 回首而笑的虎次郎,温雅如风的回答回响在进藤光耳边,‘怎么会呢?佐为。’他轻笑起来,‘能够与你相遇,能够与你一起下棋,能够见证这么多伟大棋局的诞生,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虎次郎,秀策,是进藤光所知道的,最美好的人。 “塔矢老师,”进藤光迟疑着问出来,“能够将这份棋谱借给我一段时间吗?”佐为和秀策看到这份棋谱,会很高兴的吧~ 塔矢行洋闻言微笑起来,将棋谱合上,“其实,我本就有这个打算。”他将棋谱递过去,“这份棋谱从今以后,就由你报管了。” 眼睛讶异地睁大,“怎么可以……这么珍贵的东西。” 塔矢行洋却站起来,“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份稍微珍贵点的棋谱。”他轻描淡写地解释,“然而,在你手中,它所代表的更重要的东西,才能为人所知晓吧。” “进藤,我想,即使是秀策本人,也一定更愿意将这份棋谱交给你。” 长者的眼睛清明锐利,洞彻世事人情,却在看向面前年轻的后辈时,轻轻柔软了下来,包容的视线让进藤光不安的心就这么安定起来。 也许这个老人已经猜到了什么,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选择了沉默的不去询问进藤光,留给他最大的自由空间。 * 之后的研讨时间里进藤光一直心不在焉,心神都飘在了那份棋谱上面,即使之前最让他不知所措的塔矢明子出现送上茶点,也没有转移他的注意力。 直到告别离开之后,熟悉的亮红跑车停在了他身边。 “我送你回去吧。”摇下的车窗里,绪方精次简单而不容置疑地说,“有些关于sai的事情。” 坐在身边的男孩气息如记忆中的甜蜜诱人,却又多了疏离的冷香。绪方精次看着前方的交通灯转向红色,“网上关于sai的传闻,你知道吗?” “呃……是‘我就是sai’的事情吗?知道一点。”进藤光老老实实答话。 这件事其实在告别赛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有所议论。网上早有好事者将两者的棋局分析对比贴上网,还有技术帝查找到了sai上网的ip地址,后来再有人爆料那个地址就是进藤光经常入住的地方,一时间传言沸沸扬扬。 进藤光早在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就装死,连职业选手的群也不上了,不料这样此地无银的举动反而推长了怀疑的浪潮。 如今唯一的质疑声音也就在进藤光的年龄身上。 众所周知sai数年前就已经出现,虽然中途消失了很长时间,但那时候的进藤光才不过12、13岁,连院生都不是,更不用提棋力高过职业棋手了。 “你最近最好还是少上网,据我所知有不少人都盯着你。”交通灯转绿,车流重新移动。 “我知道的,”进藤光点头,“哥哥已经派人帮我的电脑加上不少防护措施了。” 很快就到了进藤光的家,绪方停下车子。 “我并不是一个轻易放手的人,光,你是知道的。”他突然说。 进藤光一愣,绪方精次却不看他,仿佛只要看了他一眼,就再没有勇气说下去,“我可以等,不管多久都可以。” “但是,我想要的答案,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快写完的时候拔掉了电源,结果作死地忘记自己已经把电池卸了,不得不重打一遍!以后还是用word自动保存好了。 第106章 这一年的日本棋坛,‘进藤光’这个名字频频出现在职业棋手眼中,友善也好不屑也罢乃至嫉妒厌憎,不论如何,没有人能忽视这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含义。 从年初轰动围棋界的塔矢行洋告别赛开始,有意无意的,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从最外围的头衔预选赛,一路白星,几乎可说毫无迟滞地挺进各大循环圈。 无人能够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桑原老师。”进藤光敲开棋院理事长办公室。 “唔,你来了啊。”桑原仁放下手中的文件,眯缝的眼睛弯了弯,“看看这个。”他递过去另一份文件。 进藤光翻了翻,“……丰丹杯?” 由2002年创办至今的丰丹杯世界围棋王座战是由日本棋院主办,丰丹企业赞助的世界性围棋赛事。虽然比不上富士通杯的历史和影响力,也是十分有分量的围棋赛事。 进藤光自然是知道这项比赛的,他不明白的是,桑原老师给他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看出他的疑惑,桑原仁呵呵笑了,“我打算推荐你为这次比赛的选手~” 进藤光闻言却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皱起了眉,“桑原老师,我很感谢您对我的看重。然而推荐名额的事情……” 他欲言又止。日本围棋界重要赛事的选手向来是采用推荐制,一般是头衔棋士优先。就是说即使知道有头衔的棋手状态奇差,只要他不愿意让出名额,出赛的人选就不会改变。这是日本围棋界根深蒂固的传统,虽然因为这些年国际成绩不佳而广为人诟病,但至今根基依然没有动摇的迹象。 若是此时冒然提出由仅为五段且资历尚浅风评还不太佳的进藤光作为出赛代表,不仅难以服众,连作为提议者的桑原仁本身的威信恐怕也会遭到质疑。 “呵呵,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桑原仁摆摆手,混不在意,“再说这也是赞助商的意思。” “赞助商?!” 桑原理事长指点着,“赞助商出钱自然是想要得到宣传效果……” 而不管进藤光想不想,现在他身上的关注度可不低于棋院招牌的塔矢亮。有绯闻、有相貌、有秘密、有人气,还有实力,最最重要的是背后还有人撑腰,到哪找这么一个合适的新闻对象! 桑原仁可不在乎背后按下对进藤光不利舆论的是谁,只要结果是好的对他对棋院来说就足够了。 “进藤小鬼,一些情况你大概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在意。”桑原仁忽然叹了口气,“从丰丹杯举办至今,即使日本选手的名额是所有国家中最多的,然而成绩却与之不相衬。更糟糕的是,竟然没有一届的冠军是日本本土棋手,甚至在其他国际大赛上日本本土棋手也久无战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进藤光呆呆地反问。 “没有成绩就不会有关注,没有关注就没有赞助商愿意继续给钱,没有赞助棋院开展不了围棋活动,棋迷数量就日益减少,新晋棋手实力降低,成绩就会更差……”桑原仁站起来,背着手看着窗外,“这样的恶性循环下去,日本围棋真的要没落了。” “……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吧。”进藤光艰难地反驳,“围棋在日本人心里还是很有地位的啊。”话说得有些虚弱,他心底已经有些赞同桑原仁的话了。 就拿他进藤光来说,如果不是被藤原佐为这个千年棋魂附身,又遇上了塔矢亮这个让他追逐着脚步进入职业棋坛的对手,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关注这么一项枯燥又没热度的运动。 “不会吗?”苦笑着,“就拿丰丹杯来说,前几届日本本土棋手甚至连进入四强的都没有一个。就我所知,丰丹企业内部已经有出现过是否要继续赞助这项赛事的反对声音。我毫不怀疑,如果情况继续糟糕下去,恐怕不用两届,这项赛事就将被取消。” 即使企业自身不差那点赞助费,但到底也没几个会不在意白扔钱却连个响都听不到。 “那您对我就这么有信心?”有信心我就能打破局面? 进藤光忍不住问出来。桑原仁对他的多方关照他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然而不是没有疑惑的。从他的新初段赛与绪方精次的打赌,到与塔矢亮的丑闻时期的挺身维护,再到他再入棋坛的多方帮助,乃至如今的破格推荐……一桩桩一件件,不是简单的前辈对后辈的看重就可以解释的。他不是桑原门下,即使到他成为职业棋手,他与桑原仁也并无多少交集。这样的交浅情重,进藤光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桑原仁悠悠转身。他所看重的孩子站在他面前,年轻的脸庞如旭日初升的阳光,明净如琉璃的眼底倒映着他苍老如枯松的身影。 “我老了。”他这么说,却没有一丝的惆怅苍凉,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直白的事实。 “进藤,我走过了很长很长的道路。” “我见证过也亲身参与了日本围棋最强盛的时代。” “那是你无法想象到的辉煌,高山绝顶,俯瞰天下,一败难求。” 老人须发皆白皱纹沟壑,然而一双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开,大盛的光芒从眼底迸射而入男孩心底,“看遍世间无一可堪敌手的气魄与孤寂,一败剃发谢罪的傲气与自尊,横渡海洋指导敌手的骄傲与自信……” “我们曾经如此强大,我们曾经如此骄傲……”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棋手连走出国门的勇气都失去了?!” 光从他眼底黯淡,沉淀下来的是历经沧桑的洞明清醒,“世界已经走过了我的时代,我看清了。但是你们呢?” “关闭国门,不看不听,就能安然囿于这一国之中,沉浸在高额的奖金与头衔的荣誉中吗?!” “日本围棋经受得住一时的败北,经受得住一时的颓靡,我们甚至可以接受一个不是日本人的‘昭和棋圣’!” “然而,它经受不起的,是棋手的自甘退缩,是棋士风骨的遗弃丢失。” “围棋是什么?我们从抓起棋子开始,打谱、定式、对弈……经受了枯燥、艰辛、努力、乃至失败的泪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在这条黑白的道路上艰难跋涉。” “围棋对我们而言,已经不是兴趣爱好乃至工作那么简单,它是我们的历史,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是我们的生命,我们存于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我亲眼目睹日本围棋从顶峰跌落,对于像我一般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而言,那是至今无法释怀的痛楚。” “曾经的超一流棋士一个个老去,最后只剩我一个老头独立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颜面。” “进藤,”老者深深地看着怔愣在地的男孩,一字千钧般的郑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与你在电梯前擦肩而过,我就知道,你身上有我一直坚守等待的东西。” “棋力高深的棋士对对手有一种无法言说玄之又玄的直觉,也许是气势,也许是沉淀,也许是围棋给我们打下的烙印。” “在你身上,我感觉到了,灿烂而崇高的光。” 进藤光努力回忆起桑原仁所说的时候,那时候他身边有佐为。 “呵呵,我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桑原仁却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定,摇头,“不是任何其他人,其他或秀策亡灵或围棋之神的东西,就是你进藤光而已。” “属于你个人的光当时虽然微弱,被更强大的存在所笼罩着,却坚定骄傲地散发着无人可忽视的光。” 意有所指的话语让进藤光悚然一惊,看着老人的眼中惊疑不定。 “人越老,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已经没多少东西好大惊小怪的了。”桑原仁走到进藤光身前,拍拍他的肩,感觉到手掌下男孩不太强壮的身体颤了颤,得意地笑了起来,“更何况,我可是姓桑原,桑原虎次郎的‘桑原’。” 这下进藤光脸上可再也绷不住了,看着老人风干橘子皮般的脸,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 他记忆里的虎次郎是个俊秀温雅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子,他实在很难想象,他的后代会是眼前…… 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桑原老头哈哈大笑起来,更加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力道之大让进藤光都打了一个趔趄,“小家伙想什么呢?虽然同姓桑原,也多少能扯上点关系,但我可不是秀策的直系后代。” 没等男孩松了口气,他又满不在乎地说,“不过虽然关系不算近,但桑原家代代流传的关于秀策亡灵的传闻我也是知道的。” 语焉不详地狠狠忽悠了一把,将满脸恍惚的男孩赶出了办公室,桑原仁感慨地呷了口茶,“亡灵吗?那种东西,谁在乎呢~” 能够与人对弈的,最终也只是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千面怪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15:53:09’,收到催更的地雷,呀,果然最近太松懈了。可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写了,还是速度转感情戏吧,我确定我不是写棋赛的料。 丰丹杯,咳,其实就是丰田杯。这项赛事从02年到08年两年一届共举行了四届,取消的原因听说就是日本棋手的成绩不佳。最后一届有传言说只要日本本土棋手进入决赛就一定有下一届,可惜备受期待的金童‘井山裕太’还是止步四强了。 第107章 一如进藤光所料,桑原理事长一提出由他作为日本队的代表之一,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对,其程度不下于前两任理事长取消手合赛制度的时候所遇到的抵抗阻力。 然而当桑原仁抛出赞助商之后,再大的反对声音也不禁气弱了几分。 “即使是赞助商的意思,我也不能苟同。”一个声音提出了质疑,“贸贸然就派出进藤光参加如此重要的赛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反常。若是传出棋院为了讨好赞助商而不顾传统体面,恐怕会对棋院和棋士们的声誉造成很大打击。” 大家都知道没钱寸步难行,但吃相总不能太难看。 “呵呵,这个好说。”桑原理事长顺溜地接下了话,“既然担心会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流言,我们不妨举行一次选拔赛,由优胜者组成参赛代表队。” “这也是给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嘛~” “唔,我看这样的选拔赛可以固定下来,组成一支选拔队。每隔一段时间就进行一次排位,以后有什么国际大赛啊跟其他地区棋院的赛事啊等等,都可以直接按排名来了……” 下首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最前方的桑原老头子兴致高昂得开始畅想起日后的景况,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从讨论进藤光该不该出赛一下子跳到棋院制度改革去了。 在守旧固礼的日本棋坛里,对从棋院创立时代以来的每一项制度的动摇都是极为敏感的。昔年废除手合制的时候,就不乏有棋士暴怒扬言要愤而辞去。废除手合制推广得极为艰难,历经前后两任理事长,筹谋试探多时,最后在棋院内部悄悄试行了两年多才终于稳定下来,棋院也才终于将这一地震般的消息向外界正式宣布。 而现在,桑原仁这是打算要挑战推荐出赛制度? 虽然不如手合制一般牵动所有棋士的利益,然而,推荐制所涉及影响到的,无一不是棋坛重量级的人物——当今或曾经的头衔棋手、资历深厚的高段棋手、门派力量强大的高门棋手……动了他们,几乎等于去了日本棋院半条命! 前方的老者似乎没有看到众人脸上或惊诧或隐忍或深思或反对的表情,依旧一脸期待赞同的笑眯眯表情。只是,那常年眯缝的浑浊眼睛里,无声的森然威逼之意,压制了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反对者。 “我同意理事长的提议!”一道冷淡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对峙,塔矢亮率先表示了支持。 “我也赞同。”紧随其后的是绪方精次的表态。 绪方精次与塔矢亮,这两个日本围棋公认的现今和未来的领导者,此时都以简单而不可动摇的态度展示了自己的态度。不管是塔矢亮冷漠的俊脸,还是绪方精次似笑非笑的神情,都是塔矢门下一脉相承的傲慢与自我。 所有心有异议的人都沉寂了下去,与古板的传统一同被继承下来的,还有森严的等级制度。他们或许可以向如今是理事长而不是棋士身份的桑原仁施加压力,但却不能公然驳斥两个头衔棋士的话语。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桑原仁一锤定音。 * 选拔赛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在职业棋手尤其是年轻棋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自从取消手合制后,新晋棋手不再需要一点点熬段位,然而这样的大型赛事他们依然少有机会。除非如塔矢亮般棋力远超同龄人,年纪轻轻就头衔加身,与前辈棋手平起平坐乃至更胜一筹。 伊角慎一郎是年青一代中颇得看好的棋手。在还是院生的时候他就是院生中的第一人,在职业棋坛里也有些名号。然而职业考试并非全凭棋力,伊角慎一郎心理状态不稳定导致他数次与职业棋手之名失之交臂。直到一次与相熟的围棋朋友远赴中国棋院,他才重新找到了自信与斗志。 他棋力不俗,相貌俊秀,性情和善,在棋院颇有人缘。 听闻选拔赛的消息,年轻棋手都挺兴奋,“伊角,太好了,这样我们就都有机会了。” 伊角脸上也是笑意盎然,然而不待他出声,一道冷嘲的声音就出现了,“哼,说是选拔赛,其实出头的还是那几个吧。” 说话的是真柴,与众人不同,他满脸的郁郁之色。 一时大家也都沉默了下去。真柴虽然说得难听,但话并非没有道理。桑原理事长虽然想法很多,但他深知循序渐进,日本代表10个名额,只有5个是由选拔而定,其余还是如先前般由棋院推荐人选。而选拔的名额,大家互相都知道棋力高低,有那么两三个名额都在心底默认了人选。 “那也是自己棋力比不上,没什么好抱怨的!有这个说话的功夫,还不如回去多看两本棋谱!”和谷义高瞪起了眼睛,气冲冲的。 他跟真柴还是院生的时候就已经不合。加上真柴当上职业棋手后对他们这些还是院生的昔日同期冷嘲热讽傲慢自大,让脾气暴躁的和谷每次都恨不得冲他那张洋洋得意的炫耀嘴脸狠揍一拳头,他后来也的确这么干了。 “你倒是情深意重,”真柴脸色青白交加,口不择言道:“就是不知道人看不看得上你,说起来也是,你哪里比得过塔矢本因坊和绪方棋圣!” “闭嘴,真柴!” 伊角一声厉喝。 真柴虽未指名道姓,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而且模糊话语中隐含的深意极易让人联想到难看的地方去。 伊角慎一郎向来温和到没脾气,少见如此疾言厉色的情状,真柴一惊之下愤愤不平的发热脑子也冷静了下来,讷讷无言。他虽然资质平庸棋力一般,性格也实在算不上好,但要说有多恶毒那是真没有。刚才诛心的话语确实是气得脑子发昏,心底又压抑多时。 他运气不错,早于伊角和谷等同期院生成为职业棋手,然而多年下来天赋的差距越加明显,渐渐落后到他们后面去。其他人还算是他曾经的同期,进藤光入棋院的时候他已经成为职业棋手,与他几乎没有交情。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学棋不满三年的小子,就赶上了他多年的努力,之后更是耀眼得压过了除了塔矢亮外的所有同龄人。这怎能让他不嫉妒不平?! 他资质一般,却能成功成为职业棋手,除了运气外,他自认所付出的汗水努力辛酸都不下于任何人。每一个坚持下来的棋手,都不可能只是为了名利而下棋,不管性情如何,日后变成如何,在那之前,他们同出一辙的,是对围棋的热爱执着。 进藤光在许多职业棋手眼中形象不佳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给人的印象里,对围棋太过不尊重——野路子出生没经受过正统的教导、学棋时间短年少轻狂、有过长时间翘掉棋赛的前科、闹出难看的丑闻……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成为职业棋士?!竟然走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快都强?! 自觉不公平的种子就这么种下了,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生根发芽,抽出枝蔓,扎得心底如刺难平。 伊角慎一郎看着周围许多人眼中的闪烁躲闪,闭了闭眼睛。嫉妒的种子谁没有呢?就连伊角自己,也无法问心无愧地说对进藤光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阴暗想法。否则在职业考试中,他就不会在与进藤光对弈的时候因心绪动摇而放错棋子,最终因犯规而认输。 但是认识进藤光这个孩子越久越多,也越加为他身上太阳般的人格魅力而吸引,也越加意识到,有些人是真的让人连嫉妒的念头都生不起来的。 人会嫉妒在自己前方的背影,但是远到连影子都看不到的人,还能嫉妒什么呢? “不管如何,”伊角沉下了脸,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冷沉,“我们都会在赛场上一较高下,谁更有资格代表日本参赛,到时候就由围棋来做决定!” “围棋总是不会假的,能衡量一位棋手的,最终也只能是围棋!” 作者有话要说: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6 11:58:53 土豪,我们又见面了~ 没有围棋知识,《神路》写得好糟糕,对局完全写不出来,要跪了~ 第108章 历经近一月的‘丰丹杯’日本代表选拔赛历经近一月,终于角逐出最终四人。 “进藤,真是好久没跟你这么对弈过了。”伊角慎一郎微微一笑,他身前的棋盘另一端跪坐着的,正是进藤光。 “咦,我们不是两个星期前才在和谷的公寓下过棋么?”进藤光挠挠头,不解道。 伊角笑而不语。 他与进藤光私下对弈的机会自然不少,然而正式赛场上相遇却不多。平日的切磋毕竟气氛过分熟稔轻松,只有在刀剑无情的赛场中,才能真正生死相搏。 分先猜子,“请多多指教。”异口同声的礼仪。 棋局开始。 …… 计时器一下下跳动,做记录的人员频频投过视线。 “1,2,3,……”准确的读秒一下下响起,伊角唇角紧抿,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 “喀嚓!”黑子落下,读秒声停。 然而,尚来不及松口气,白子应手就迅速而下,将黑子苦思而得的生路截断。 脸色青白的伊角慎一郎抬头看了面前的对手一眼,金色额发的棋手肃容端坐,眼睛一直紧紧盯在棋盘上不曾稍移一分一毫,仿佛世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与他面前这三尺纹枰。 膝上紧攥的拳头无力松开,默然苦笑,‘我却连入你眼的资格都没有……’ 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彻底打碎了般,甚至都感觉不到痛楚了,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茫然,还有无可奈何的解脱。 伊角慎一郎,投子。 * 最终决出的四名选手是:进藤光,伊角慎一郎,来自台湾的棋手张林,还有关西棋院的藤井凉。 张林是日本棋院前两年新晋的职业棋手,台北人,说起来跟塔矢行洋还有点关系。塔矢行洋退役之后乐于点拨提拔年轻人。听说台湾出现了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就专程过去考校一番,而张林也的确天资喜人。然而塔矢行洋考虑到自己精力有限而且四处奔波,不能精心雕琢这块璞玉。为了不耽误张林,就将他推荐给另一个有名的前辈。 果不其然,不过数年,张林就考上了职业棋士,在实力青黄不接的日本围棋界很是引人注目。 进藤光看到比他小4岁的张林,很是愣了一下,悄悄跟伊角咬耳朵,“这就是赢了和谷的张林?” 伊角也低头小声告诉他,“嗯,别看年纪小,棋力可不弱。”和谷输了后可是沮丧了好久。 “真看不出来……”进藤光感叹。张林个头不高,长得白净秀气,见到进藤光没说上两句话就低头脸红地跑到另一边,那腼腆的样子哪像能干掉暴脾气的和谷的。 “你还笑话别人,你当初也没好到哪去~”伊角失笑。进藤光成为职业棋手的时候才15岁,偏偏发育得比同龄男孩晚,矮了一个头不说,精致的肉脸蛋圆鼓鼓的,可爱得不行,哪里像一听就肃穆高雅的棋士。 “可是他跑什么呀?我有那么吓人么?”进藤光由自嘀咕着。 伊角摇摇头,转开话题,“越智这次真可惜……”越智康介的爷爷病重,身为孙子的他日夜陪伴在病房前,自然只能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 “还有社,我还以为能见到他呢~”社青春是进藤光当初在‘北斗杯’时的同队,虽然隶属不同地区的棋院,但两人私交不错。重新成为职业棋士以来他们在网上也重拾了友情。 伊角没有接话。他与社青春不熟,却也听说过一些。社青春的父母一直不支持他做职业棋手,坚持要他回到校园继续升学。围棋需要大量时间的苦功打磨,社想要下棋却也不愿拂逆父母,心底苦闷,学业和围棋都没有兼顾好,很长一段时间才调整过来。 外界对于日本棋院这次的选拔赛议论颇多,却一时都不敢给出结论。 日本的头衔赛奖金丰厚而且赛程密集,有实力的棋手在国际赛事与国内赛事赛期冲突的时候,都更愿意选择留在国内争夺‘黄金交椅’,而不是去跟中韩一流顶尖棋手拼死拼活,更何况很大可能还拼不赢,面子里子都没落着好。 所以这些年陆续也有一些国际赛事是让年轻小将出场的。但说是磨练,不如说是反正要丢脸,不如让这些年轻人去,输了也情有可原嘛。 这次看似结果与以往改变不大的选拔赛却透露出了一个隐约的信号——棋院有改革的意思。到底是革除沉疴固疾,还是一场闹剧,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谁也无法一眼看清。 * 加上上届四强,一共32位选手,将进行一共5轮的淘汰赛,最终决出胜者。 “好多外国棋手啊~”会场里进藤光站在日本代表队里感叹着。 作为东道主,他们自然是要出面迎接外国来客。其实欧美的棋手名额也就6、7人,不过围棋这项运动长期以来被中日韩三国统治着,直到约摸二十年前才在欧美渐渐有了种子,饶是如此,欧美棋手与棋迷的数量相比中日韩也少得可怜。进藤光在美国呆的三年从没听说过有美国人下围棋的,这时候见到好几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外国棋手,也小小惊讶了下。 “你这话说得……”伊角摇头,“日本也有来进修的欧美棋手啊,不过你大概没遇上过。” “是这样吗。”进藤光漫不经心地应和着,眼睛看向身为队长的绪方精次,他正与国外棋手寒暄着。 “咦!”就在进藤光堂而皇之漫无边际地走神之时,身边的伊角突然低声讶然。 正与绪方精次握手的欧美棋手中,突然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凑到似乎是领队的人身边,指向了他们这边。然后那个领队看过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松手抛下绪方,径直走了过来。 高大的人影笼罩了下来,进藤光一回神就见到一张笑容满面眼睛闪闪发亮仿佛看到什么稀世珍宝的脸。 “泥就系sai吧……”外国友人的日语说得无比别扭拗口,听得进藤光都替他辛苦。 [你可以说英文的,我听得懂。]他忍不住打断了他。 来人一听这流利的英语,更加激动了,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地就一堆话砸出来:[噢噢噢,你会说英文?!那真是太好了!我来之前还一直担心沟通的问题呢,这下没问题了……你好,我叫埃里克·阿方索。我在网上的id就是我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网上下过棋的。当然跟你下过的人很多你可能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好了……你看上去真的好小啊,真的成年了吗?!哦,原谅我,我见到你太激动了。要知道我好几年前就知道sai了,我的老师来之前一直要我回去后告诉他你的事情……] 进藤光被这一顿噼里啪啦的话搞得嘴角抽搐不已,终于忍无可忍,[闭嘴!] 世界清静了,真不容易~ [抱歉,他只是见到偶像太激动了。]刚才的女孩走过来,满脸无奈,眼睛却也好奇地打量着进藤光。 [偶像?] [是的,他一直很仰慕sai,sai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就想到日本来找人了。]摇着头,女孩好气又好笑。 [sai第一次出现?] [没错,我一直记得我输给你的那盘棋,复盘了不知道多少次!]埃里克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把抓起进藤光的双手握在胸前,[我被那一局深深地震撼了,从此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围棋,爱上了能下出这样的棋的你!] 这样震撼的表白深深震撼住了在场能听懂的人。 进藤光一愣,忽而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抱歉,我想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说的sai。] 作者有话要说:方括号里的为英文~原谅我个英文渣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了。 过眼云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7 20:40:27 (づ ̄3 ̄)づ╭?~(づ ̄3 ̄)づ╭?~(づ ̄3 ̄)づ╭?~ 第109章 [我不是你说的sai。] 男孩态度冷淡的否认没有浇灭外国友人的热情,对方的蓝眼睛反而更加闪闪发亮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声调更加高昂兴奋,[sai是sai,进藤光是进藤光。] [一个是网络上的‘棋神’,一个是现实里的棋士,就像英雄电影里的主角一般,真实身份都不为人知,默默守护着世界和平!]说到兴起,埃里克还一脸的感动,整个人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故事中去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守好这个秘密的!请你相信我,我会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和最坚强的后盾!] 在你慷慨激昂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好吗…… 这脑洞……略大! 如果这是漫画版本,进藤光额头一定已经被具现化的黑线给覆盖了。 [……我真的不是你崇拜的那个sai。]进藤光无奈地重复。 最开始出现的sai,是藤原佐为,不是进藤光。即使是如今的sai,也有藤原佐为的一部分。 [我明白的明白的,sai你放心,我都懂的~] 不,你根本就没懂。 手臂再次被激动忘我的埃里克抓住,整个人都被往前扯了一步,进藤光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苦笑了。 这人怎么就是不听人说话呢? 就在僵持中,一只手从侧旁猛然插进来,闪电般抓住埃里克的手腕将人拉开。 “啊!”被铁钳般的手掌紧紧捏住,埃里克惨叫般的痛呼响彻会场。 “亮!”动作晚了一步的绪方精次提醒,却无丝毫谴责的意思。 挡在进藤光身前的塔矢亮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抱歉。”轻描淡写的音调毫无诚意。 埃里克捧着自己的手腕,上面的指痕一白,然后迅速充血,没一会就红肿了一圈。他用看恐龙般的眼神惊恐震惊地打量着塔矢亮斯文秀气的外表,完全无法相信面前的人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塔矢亮。 无论是与外表不符的高武力值,还是这粗暴的举动,都彻底颠覆了传言中礼仪周全文雅冷淡的塔矢亮形象。 塔矢亮围棋外少被人提起的一点,就是他从5岁就开始修习空手道,至今已是黑带二段,要撩趴两个埃里克都不成问题。 “你没事吧。”他转向身后的进藤光,冷霜般的眼睛微微柔和了下去。 进藤光摇摇头,埃里克虽然失态忘形,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害。反倒是塔矢亮的行为,对比之下就显得过分了。若是被媒体知道渲染一番,恐怕会带来负面影响。 他走到依然龇牙咧嘴的埃里克身前,关切地低头,[你还好吗?对不起,塔矢只是太心急了,他不是故意的。] 抬头的埃里克撞进他泛着柔柔水波的眼睛里,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没、没事。]他呆呆地回答。 [那就太好了。]进藤光笑了起来,漂亮的笑脸让埃里克再次看呆了。 直到从会场回到下榻的酒店,埃里克依然魂不守舍,[上帝啊,我好像恋爱了~] * 从第一轮的8月中旬开始,赛事将会进行五轮,第四轮在9月上旬结束,决出进入决赛的最终两位选手。而由于考虑到进入9月国内赛外赛程的冲突等,最后的决赛时间尚未最终有所定论,不过结合往年的情况,估计回到1月份才能举行。 第一轮的比赛进藤光的对手是中国的一名小将陈越。 中国棋手的实力近年来已有超过韩国的势头,而且年轻棋手的实力不可小觑。他们像是一个军团,在国际赛场上横扫而过,将一干前辈掀得人仰马翻。 陈越是个16岁的男孩,师从前国手余大师,实力天赋都很不错,今年在中国国内的积分在中上游。 这次大概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赛事,明显过分紧张,发挥不太好,最终以三目半输给了进藤光。 “我输了。”他看上去实在沮丧。虽然他参赛之前就有过体验大赛气氛积累经验的想法,但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还是很难过。 进藤光见他稚气未脱的脸哭丧着嘀咕,“回去肯定会被嘲笑死了~”不禁笑了。 “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他过来人般安慰对方,“我第一次参加‘北斗杯’的时候可是紧张得不行,你比我强多了。”老气横秋的语气却是让人发笑。 “‘北斗杯’?”陈越眨了眨眼,看了看进藤光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脸,“就是陆力前辈输给塔矢亮的那次?” 陆力已经是中国最强的棋手之一,他刚开始参加国际赛事的时候成绩不是很好,被评价‘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过了好几回才适应了过来。 “咦,你知道啊。”进藤光惊讶了。 ‘北斗杯’没继续举办下去,何况也只是18岁棋手间的赛事,关注度远不如其他比赛。 “嗯,杨海前辈有时候会拿这个打趣陆力前辈。”杨海的‘为老不尊’是出了名的了。 陆力、高永夏、塔矢亮,这三个昔年‘北斗杯’上的大将,如今都已经是各国棋坛领头的棋士。而他进藤光,却已经落后了很远很远。 ‘陆力吗?只要一直赢下去的话,我也会跟他遇上吧。’进藤光暗暗攥紧了手心,‘还有高永夏,他现在又会强到哪个程度了呢?’ 他想要下棋,与他们,与更多更厉害的棋手下棋,在生死场上刀锋相向,毫不容情的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少。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9 00:21:12 微笑╮是我最美的炫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9 00:21:07 (づ ̄3 ̄)づ╭?~(づ ̄3 ̄)づ╭?~(づ ̄3 ̄)づ╭?~(づ ̄3 ̄)づ╭?~(づ ̄3 ̄)づ╭?~ 第110章 “喂,进藤。”和谷手肘撞了撞走在身边的进藤光,低声提醒了一句。 进藤光顺着他下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顿时觉得额头突突地跳着疼。 身子斜签在接待台边的男人,看过来的眼睛瞬间亮如灯泡,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shindou,遇上你真巧!”短短十来天,外国友人的日语有了飞跃般的进步。 而进藤光,抽搐着嘴角无视了被捧在眼前的火红玫瑰,和捧着玫瑰的主人傻气兮兮的大大笑脸,敷衍地点点头,就要径直走过去。 [诶,等等等等!]埃里克急了,脚下一闪拦住人。 “喂,你想干什么?!”和谷皱眉吼了起来。他早就看这个整天缠着进藤的家伙不满了,本来进藤光身上乱七八糟的传言就够多了,这人再掺一脚,是嫌进藤光这个名字不够黑吗! 要他不是外国棋手,和谷早下手揍人了。 “我警告你,离进藤远点!” 埃里克虽然听不大懂,但也从和谷义高脸上看出满满的敌意,收敛了笑容,竖起眉。 一时间,大厅一角剑拔弩张。 进藤光眼看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拉了拉和谷,皱眉,“算了,我们上去吧。” 说罢看向埃里克,冷淡道,“实在抱歉,我们赶时间。” 进入下半年以来,随着在各大头衔赛还有电视新闻赛上的顺利,他的赛程表陡然密集了很多,加上一些赛事还要花费两三天到东京以外的地区去下,厚厚的一叠赛程表让他忙得头昏脑胀。 进藤光站在电梯里,看着代表楼层的数字一下下上升,疲倦地闭眼揉了揉鼻梁。 “你还好吧?”和谷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担心地小声问。他也打进了王座和小棋圣的本赛,虽然比进藤光多了一些棋院安排的活动,但还应付得来。反倒是进藤光,这两个月以来,接连不断的高强度对弈,还包括了重大的世界赛事,真真每一场都输不得。 “还挺得住。”有气无力的声音,连额前的金发都仿佛黯淡了光泽。 和谷知道,在职业棋手中,有一些心照不宣的小默契。比如在赛事密集棋手精力顾及不过来的时候,一般就会选择放弃稍微不那么重要的比赛。有的棋手甚至会无声地达成交换的协议。 这样的做法说出去当然是不那么光彩的,也违背了竞技精神,然而人的精力到底有限,适当的取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和谷张张口,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进藤光还是精力最盛的年龄,若在这里就已经疲累丧失气势,待到真正不得不面对日下的身体的时候,他还能走多远。而且这是进藤光重入职业棋坛的第一年,曾经反对的人并非因妥协而沉默,他们只是在观望、等待、挑剔进藤光的每一丝错处。更关键的原因是,即使劝说进藤光也是不会答应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用玷污一盘棋的代价去获取!’ 他至今记得进藤光说出这句话时的眼神,凌厉坚定同时带着无法挥去的惨烈痛楚。 电梯门打开,两人整了整面色,走向了休息室。 “你们来了。”两人一进门,休息室角落里的伊角慎一郎就看见了,“怎么了吗?你们面色不是很好?” “别提了,在下面又见到了那个缠着进藤不放的外国人。”和谷提起就一肚子气,“他比赛都输了怎么还不回老家?!” 伊角顿了顿,没说话。和谷看见他勉强的笑了笑,才反应过来,“呃,伊角,我、我不是说你……”急得抓耳挠腮却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 “我知道,和谷,我没在意。” 日本10名选手,在第一轮就刷下去了6个,仅进藤光、塔矢亮、绪方精次还有另一名非日本籍的棋手晋了级。伊角不幸遇上老熟人杨海,虽然力战至最后,依然以两目半饮恨而归。 之后另一名晋级的棋手在第二轮也被刷下。而绪方精次遭遇了高永夏仅坚持到了第三轮。 “好歹日本还有两个进入四强的选手,比之上届的一个四强都没有好太多了。”伊角移开了话题,“进藤,我那里有一些陆力的棋谱,晚上我上网传给你吧。” 倒是挺有趣,最后的四强竟然都是曾经‘北斗杯’的大将。 “好啊,真是帮了大忙了,伊角桑。” * 陆力以计算精准,棋风凶悍,力量巨大闻名,在中国棋迷间有‘陆大力’之称。同时却也因为棋路过分刚猛,过刚易折,一直是阻碍他成为中国棋院领军人物的短板。 然而,今天这一局里,进藤光却看到了他展露的‘超一流’高手的风采。 在被进藤光围剿‘大龙’的濒危关头,他临危不乱,冷静判断形势后,凭借精准的计算、超人的胆量,上演了“割须弃袍”一幕,转眼间便华丽转身,果断弃掉“大龙”尾巴,从而完成生死逆转。尽管最终惜败半目,然而棋局里展露的对局势炉火纯青的掌控,张弛有度、取舍自如的境界,让人赞叹。 ‘他的未来,将会成长为雄狮,或是化作巨龙!’ 曾经藤原佐为给予年幼的塔矢亮的评价,却更先在陆力身上实现。以一局华丽的生死逆转,陆力完成了他的华丽蜕变。 “很精彩的一局。”陆力伸出手,爽朗一笑,“我输得可是有点不甘心啊~” “我赢得也不容易。”进藤光与他握手,也笑了,“期待下次与你的对局!” 另一边,决赛的另一位人选也已经决出。高永夏以悍然之姿,从塔矢亮手中夺下一目半的胜利。 ‘丰丹杯’为期一个月的前四轮赛事全部完结,只待明年一月的最终决赛。 * 进藤光迈入了21岁的一年。 过去的一年时间似乎非常短暂,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过去;又仿佛漫长得无法想象,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改变,都在这一年里发生了。 一些树木已经早早感觉到秋天的脚步声,在夏日里葱葱郁郁的叶子开始变化出丰富的色彩,拉开了油画一般漂亮的风景线。 进藤光快跑两步,进入熟悉的街道,远远能见到进藤家的屋顶。他心底突然就充满了安心的气息,那是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的记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他在这里成长,从蹒跚学步的婴儿,到背着书包的幼童,再到肆意挥洒的青葱少年。 急切的脚步在路过小公园的时候慢了下来,一个熟悉的落寞身影在秋千上垂头静静而坐。 进藤光停了一下,悄悄从后面绕了过去。 “啊——”秋千突然轻轻往前荡了起来,藤崎明猝不及防,大惊失色,连忙抓紧绳索。 “哈哈哈!”进藤光大笑起来,推着秋千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在夕阳下,秋千荡出高高的弧度,少女的长发在空中飘扬。 身后熟悉的笑声让藤崎明在最开始的惊慌之后迅速反应了过来,风从耳边悠悠而过,飞起的感觉畅快肆意,嘴角轻轻扬起,所有的忧愁烦闷仿佛都随着荡起的秋千一同扬洒在空气中。 好一会,秋千才一点点晃悠着停了下来。 进藤光细细地喘着气,眼睛里亮晶晶的,“啊,明明你是不是重了啊,我推得好累啊。” 从秋千上下来的女孩闻言,佯怒地插着腰瞪着男孩,“我才不重,明明是小光你自己太弱了。”说罢,还伸手捏了把男孩的手臂,嫌弃状,“连点肌肉都没有,真是弱爆了!” “呀呀呀,疼疼疼!”进藤光跳脚弹开,“你小点力气,这是我的手,不是橡皮泥!” “哼!活该!”耍宝的男孩让藤崎明忍俊不禁。 “我的藤崎大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可是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家填饱肚子了。” 大概是一句‘我们’让藤崎明心底触动了下,她微不可察地小小红了下脸颊,“那,我们回去吧。” 走在前面的男孩背影已经有了让女孩子安心的沉稳成熟,藤崎明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脑袋。她走在他身后,低头悄悄地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都踩在脑袋上。这样幼稚的举动让女孩自己都有点小脸红,却又忍不住偷偷笑了,就像每一个背着大人坐了坏事的孩子。 ‘咦!’再次迈开的步子没有如愿以偿地踩到男孩影子脑袋上,而是踩在了身子里。藤崎明愣愣地抬头,正正被男孩抓了个正着。 进藤光努力摆出生气的表情,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无奈的宠溺。 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藤崎明收回要踩下去的脚,若无其事地移开放到旁边。 女孩摆明了死不认账的态度让进藤光‘噗嗤’一下笑开了,“呀,你真是……”他走近一步,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还是个小孩子一样!” 藤崎明不干了,拍掉他的手,“不许摸我的头。”她气呼呼地,“谁是小孩子,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呢!” “是是,我的藤崎明大小姐~”进藤光顺着她说,然而语气却明显是敷衍,这让藤崎明脸更红了,气的。 “那么,我的大小姐,我们再拖下去可就要天黑赶不上晚饭了。” “还不是都怪你。” “嗯嗯,是我的错我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四强,我绝对给日本棋院开了挂。 不知所云了 第111章 男孩子高挺的背影走在前方,太阳全部落下地平线,只余下天边一道金色的亮边。天空有晚归的鸟儿飞过,张开双翅的影子划过黯淡了色彩的云朵。走过的一家家民居里传出细碎的声响:主妇们在厨房忙碌的声音;放学的孩子跑进家门的欢笑;归家的男主人略带疲累的抱怨…… 空气中渐渐的弥漫上了饭菜的香味,是属于家庭生活的平淡幸福。 藤崎明低着头,男孩的影子被西斜的光线越拉越长,已经不需要她刻意去踩了。 “明明!到了。”进藤光无奈地回头看着低头走神的女孩,“再走下去你就要错过回家的路了。” 他们站在交叉的路口中心,藤崎明的家只需要沿着其中一条路走不远就可以到了,而进藤光还要在另一条路走下去。 “……我不可以跟你走下去吗?”女孩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突然低声说。她的长发垂在脸颊旁,低头站立的姿态纤弱柔美。 进藤光一愣,“你想去我家?也不是不行啦,但是妈妈不知道做的晚饭够不够……”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藤崎明打断了他,不大的声音响起在黄昏最后的光线里,莫名的痛苦决绝。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的,小光……” 她低低地叫唤着这个名字,软软的企盼哀求。 进藤光静了下去,无言的沉默着。随着光线的消逝,藤崎明的心也一点点灰白。 “……回家吧。” 最终,他也只给了她这个答案。 再不看女孩一眼,他转身。 藤崎明紧紧抿着唇,感觉到男孩的离开,一直隐忍着的水滴从眼中落下,在地面浸出浅浅的印痕。 从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不待进藤光回头,就被从后冲过来的力道紧紧抱住。 温热柔软的温度紧紧相贴,独属于女孩的馨香气息缭绕周身,进藤光被从后抱着,女孩雪白纤细的手臂交锁在他胸前。 “小光、小光、小光……”女孩一声声唤着,泪水透过后背的衣料灼灼烫在进藤光心底。 他仰起头,吞咽下喉间的痛意。 “放手吧,明明。” 藤崎明不语,固执地更加抱紧了男孩。 “你知道的,明明,我已经不会爱上你了。” 心底的空洞随着口中的话音落下,越加虚虚地侵蚀着,一点点地扩大,挥之不去的空虚孤独恍惚弥散。 “……不爱我也没关系。”女孩哽咽着,“让我在你身边,让我陪着你,这样也不行吗?” “阿光,你让我陪着你吧,我不要更多的,只要能一直一直看着你,这样就足够了。” 她把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然后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阿光,阿光……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阿光,阿光……你不知道,我到底多心疼你。’ ‘阿光,阿光……你不知道,念着你的时候,我的心中多么欢喜。’ 进藤光闭了闭眼睛,狠狠心,一点一点用力掰开女孩紧锁着他的手。 藤崎明心底的光一点点枯萎,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又好像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就这么,被男孩缓缓地坚决地推开。 “回去吧。”进藤光强忍着不回头看她一眼,“明明,忘记我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阿光,你告诉我为什么?!”女孩沙哑着嗓音,声嘶力竭。 “因为你要找到更好的人,更爱你的人,因为你要更幸福。”眼角沁出微热的液体,声音却温柔如月光,“明明,我想要你幸福。” “恋爱、结婚、生子……然后与携手的人一起慢慢变老。” “这样平凡而伟大的幸福,是我无法给你的。” 这一生,如果说他本可能爱上一个女孩,那个人一定是藤崎明。 所以,他要她幸福地生活着,比跟他在一起更幸福。 与他在一起,会最终耗去她的青春、活力、快乐与笑容。 属于女孩子的美好年华缱绻柔情,不该埋葬在他身上。 “答应我,明明,要做个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 “只有看到你的幸福,我才能够安心微笑。” 被留在原地的女孩,缓缓蹲□,埋下泣不成声的眼泪。 * 进藤光从他的老师,森下王座手中强势夺下了‘王座’的头衔。 最终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意料之中,又似乎无法置信。从这一刻起,进藤光这个名字,就真正嵌入了日本围棋的历史中。 “你……做的很好。”复盘之后,如今的森下九段看着面前俊秀出色的年轻人,眼神复杂,几经变幻,最后徐徐喟叹。 早有所料,最后却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你我虽有师徒之名,但是我们都知道,我对你其实并无多少教导之恩。”森下茂男说出这番郁积在心底已久的话,心神瞬时为之一清,胸中坦然清朗。 “你走到这里,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森下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很高兴,进藤,你回来了。” * 森下茂男最喜欢的弟子,自然是从小拜在他门下,几乎亦徒亦子的和谷义高。和谷在森下门下中,已算是最具灵性的弟子。森下茂男的儿女都对围棋没兴趣,天赋更是说寻常都是好听的了。深感遗憾的森下茂男将和谷义高视为亲子般拳拳以待,虽然教训起来毫不手软,却任人都能看得出疼爱之情。 和谷义高第一次将进藤光带到森下门下的研讨会时,棋力还在院生一组的男孩并没有引起森下茂男的注意,只当是个性豪爽的小弟子的心血来潮。直到进藤光在短短两月从二组升上一组,后来更是一路升至一组前几名,森下才惊觉,这个偶尔无常识到让人无语的男孩,也许天赋很强。 然而,直到进藤光考上职业棋士,森下茂男也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份天赋到底强到哪个程度,他甚至还考虑过将并无师门的进藤光真正收入门下。这份眼光和眼界上的差距,也许正是他与塔矢行洋桑原仁等真正顶尖棋手的差距吧。 从5月开始的不战而败,进藤光毫无原因地消失在职业棋坛大半年。对于一个新晋的棋手而言,这样的行为几乎是毁灭性的。森下茂男也是气愤不已,却更多的是遗憾一块良才美质也许就这么毁了。 重新回归的进藤光,真正开始了自己的棋士之路。当他第一次与进藤光在正式赛事上相遇的时候,比他儿子还年轻的男孩,却带给他无法忽视的从棋盘对面传来的压迫感,已经可见高妙超凡的棋步,还有让他几乎升起绝望的可见的未来。 他赢了那一局,他也彻底输了心态。他对他严厉地指出赛场的生死战与平日切磋的差别,心底却还在无法自控地颤抖。 他第一次看清了面前的男孩身体中蕴含的无尽广博的灵魂,不,他并没能真正看清楚,那是他无法探寻到尽头的强大。 无可克制的嫉妒,无法自欺欺人的现实,这是从生来就注定的差距。 森下茂男一生钟爱围棋,成就虽有却谈不上辉煌。他与塔矢行洋同辈,却从一开始就仰望着对方的背影。他却从未曾气馁过,也许有过消沉有不甘,但是这些最终都化为他激励自己及弟子上进的动力。 只有进藤光,只有这个成就尚且不显的男孩,他的出现击碎了森下茂男坚持了一辈子的努力。 无法跨越的天赋,甚至无法追赶的脚步,森下茂男从很多身居高位却成就不高的棋手眼中都看出了这样的嫉妒与质疑。 如果天赋是无法追赶的,他们一生的努力坚持又算什么? 所以当进藤光与塔矢亮的事情出来之后,才会有那么多人几乎恨之欲其死的想要将他赶出职业棋坛吧。怀着这样丑陋的心思,冠上了大义凛然的名头,恨不得将他踩进泥地里,狠狠跺上几脚,以此来昭显自己依然是人前光鲜的职业棋士。 呵呵,这样的自欺欺人。 森下茂男在那个时候选择了沉默,以维护门下弟子的名义。但是他清楚,自己心底何尝没有些许的阴暗呢,也许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但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森下茂男,一生坦荡,却唯有这一点,无法释怀。 那一场疯狂的批判里,或主动或被动卷进其中的人最后都失去了理智。像得了热病一般,脸红脑热,神智激越昏沉,义正言辞里,眼中闪烁着醉酒般的迷乱。 如果不是进藤光的失踪,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最终会如何收场。撕下了斯文高雅的外衣,职业棋手也不过就是一群普通人,并不比任何人更高尚更高贵。 *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进藤。” 森下茂男终于释怀而笑。 那些过去的阴暗、桎梏了他的心的晦暗,无法与人言说的丑陋,都过去了。 光重新照进了他的心间,他抬起头,依然是昂首挺胸的森下茂男。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找得不太顺利,有点颓废。 第112章 进藤光赢下了第一个个人世界冠军。 同时这也是日本本土棋手阔别十数年的冠军,这是一场不啻于地震的胜利。在赛前习以为常地做好失望准备安慰自己第二名也是近年少有的好成绩的媒体棋迷,被这个巨大的好消息震得足足呆愣了半分钟。 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走出通道的进藤光差点被铺天盖地的白光闪成瞎子。本土作战的记者团战斗力惊人,还没经历过这种狂热追捧的进藤光应接不暇,好在发布会的主持见时间实在拖得太长,强行结束。 后面是主办方举行的酒宴,进藤光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的人群,独自躲到偏远角落的阳台上。解脱般呼出一口气,他趴在阳台栏杆上,觉得再下十盘棋也没这么累。 落地窗的窗帘和高大的盆栽掩盖了他的身影,东京漂亮的夜景就在脚下,进藤光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不过他这点小小的爱好很快便被打破了。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和女人的娇笑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两个人影并肩走了进来。 懒得动弹的进藤光也没出声示意,毕竟这是公众地方不是。然而接下来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透过盆栽叶子的缝隙,进藤光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影越贴越近,互相交缠,融为一体。 尴尬的进藤光踌躇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如果这两人打算继续‘深入’下去,他难道要旁观一场活·春宫吗?! 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一只手突如其来地从后捂住了他的嘴,手脚并用地制止了他的所有动作。他还来不及挣扎,有些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低声呵斥,“别动!” 进藤光僵住了,身后的人见他安静下来,也放松了力度。 从缝隙里能见到人影中的一个已经将手伸入另一方的衣服内,细细摩挲的动作引起了娇喘连连。身后男人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颈后,紧搂在腰间的强壮手臂仿若通红的木炭般刺激着他衣服下的感官。 好在两个人影没打算真的来一场野战,一番口舌厮磨之后,各自整理好衣物,一前一后走出了阳台。进藤光见人终于走了,心底长出一口气,略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身后的人终于放开了他。 “好巧啊,高永夏。”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高永夏挑眉,“不巧。”毫不客气地点明,“我是看到你进来这里,才跟过来的。” 进藤光这才注意到,他们藏身的这个角落里有个隐蔽的通道,不过被拉起的窗帘掩盖了。 “你刚才太冒失了,”高永夏微皱起眉,竟然训斥起来,“我没记错的话,刚才两人中那个男的,是你们日本棋院一个大赞助商的儿子。” 看进藤光还没反应过来,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女人不管是不是他的女伴,被你贸然撞破,多少都会感觉不快。要是他给你使点绊子,就是你现在拿到了世界冠军,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事情。” 进藤光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奇怪起来,让高永夏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你不服气?”他冷笑起来,却避开了进藤光的目光。 “不……”进藤光却笑了,有些好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跟我印象中的高永夏不太一样。” 进藤光对高永夏的印象,绝大部分都停留在棋盘上霸道强横棋盘下高傲不可一世上,乍一听到从他口中说出这种劝诫的话,总有点不真实。 高永夏听出了他的意思,也不辩解,“看来你以前对我没什么正确认识。” 他如今是韩国棋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即使是赞助商有时候也要顾忌他的心情一二,但是他到底比进藤光成名早,看到的知道的乃至经历过的都足以让他明了许多无奈。他有足够的资本目中无人,然而不代表他就是目下无尘。 “谢谢你。”进藤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 他不是12岁的进藤光,天真无知,也不是17岁的进藤光,无畏无虑。年过20的他,开始走出自己的世界,看到更多的景象。 围棋是单纯的,下围棋的人却难以单纯。即使在千年前的平安时代,教导天皇的藤原佐为同样需要周旋于高官贵女之间,更何况如今成为一项竞技运动的围棋。 曾经的进藤光或许会愤怒,因为佐为那么单纯执着了千年的围棋沾上世俗的尘埃,现在的进藤光却明白,千年前的藤原佐为跳下冰冷的河水中的时候,怀着的是怎样的无奈与绝望。 藤原佐为徘徊世间千年,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围棋世界,看到了长远无尽的传承之路。进藤光承接了他的棋,走上了他所看到的那条路。 “只有传承,不能断绝。”金色额发的青年轻轻地说,话语消散在寂寞的夜色中。 高永夏一怔,愣愣地看着金色的流光从眼前划过,恍似在那一瞬间,窥视到了青年宁和的眼中,铺天盖地的倦然萧索。 他猛地伸手紧紧抓住了进藤光的手臂,如铁钳般箍住将要离开的青年。 “你在看着什么?”他看进他的眼中,狭长上挑的眼眸如钉子要深刻进里面,却又急促彷徨地找不到目标,“你在看哪里?进藤光!” 他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个名字,火红的长发在黑夜的露台中如扬起的烈焰。 “告诉我,你看着哪里?” 高永夏确信,在刚刚那转瞬即逝的一刻,他短暂地触及到了某种隽永的存在。 高永夏是天才的,无可置疑的天才。这份天才在桀骜不羁的性情与几无人可及的实力衬托下,更是挥洒自如流光溢彩。 在尚未正式踏上国际舞台的时候,他曾经向友人吐露过:“再过五、不,再过三年,我就能成为世界第一。而十年后,谁还能当我的对手呢?”不仅仅是高傲自信,这是属于天才的寂寞与忧伤。 年仅16岁的高永夏,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彼时的他还没有彻底成长为今日这个狂肆绝顶的男子,年少的不成熟与浮躁即使常年修习围棋也未能完全沉淀下来。还只是少年的高永夏在全意前行的偶尔,也会隐隐地感到忐忑与恐慌,为他已经可预见到的未来的孤寂。 桑原仁曾经说过,‘围棋一个人是下不了的,一定要两个人下。如果只有一个天才,是无法创造出名局的,围棋需要两个实力相当的天才,必须两个天才凑在一起,才能够领悟神之一招!’ 独自天才的高永夏,清晰地见到自己走上世界舞台并且走到最高处的不远将来,这个将来甚至只在三年后的咫尺。之后漫长的围棋生涯里,他再无敌手。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有共同创造名局的对手,高永夏的天才也只能如流星划过天空,在围棋历史上留下短暂的璀璨,而后湮没于寻常。 这是高永夏无法挥去的阴影。他不惧怕失败,不恐惧输棋,然而,他无法想象一个平凡平庸的自己,更无法忍受自己的天才在寂寞中日渐磨灭。 “你看到了什么?你在看着什么?”他急切地追问着金发的美丽青年,想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永恒璀璨的光。 进藤光,进藤光,进藤光! 心底一字字地咬出这个名字,高永夏知道,只有这一次了,他此生只有这一次机会,无限接近他极限之外的风景,接近穷极他的天才却止步于一纸之隔的所在,接近这个名为进藤光的耀眼之人。 高永夏第一次见到进藤光的时候,实力未足的进藤光却将他逼出一背冷汗,他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孩身上,感受到了与顶尖大师对弈都不曾有过的压迫感。天才的高永夏直觉到了进藤光远胜于他的天才,即使他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高永夏是不甘心的。他看到了自己的极点,看到了自己无人同行的黯淡终点。他看到他站在自己的终点,透过薄如蝉翼却不可逾越的隔膜,无法再进一步。他不甘心于这样的结局,他是高永夏,生来就不懂得平庸的高永夏。 短暂的一局之缘,远隔重洋,高永夏一遍遍地翻阅着从洪秀英手中得到的进藤光的棋谱。还有着很多的青涩与不成熟的棋,基本功相比他们这些自幼学棋的棋手更是一塌糊涂,然而,就是在这些棋里,高永夏窥视到了一丝光亮,从不可企及的高处,从无法到达的无垠里落下的一束光。 他执着的是什么呢,是更高的境界,还是进藤光这个人?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在他眼中,这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告诉我,”他握住他的手,深深地看进他美丽到不可思议的眼中,“告诉我,你所在的世界。” 为我打开通往无限的大门,让我进入你永恒的所在,让我看到,那无与伦比的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发上这章前,犹豫了好久才敢打开作者面板,对于还收藏着这篇文,还愿意等待更新的朋友,什么道歉的话都无法说出来了。 第113章 偏僻无人的露台上,两个俊美出色的青年站得极近,红发的男子握住另一人的手,狭长的眼眸灼热。 绪方精次无声地饮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随手放在经过的桌边,离开了这个特意寻找的视角。 “抱歉,高先生,我们的新任世界冠军该出去亮相了。”带着明显虚伪笑意的声音响起,敲醒了露台上仿似时间凝固了的画面。 高永夏盯着进藤光的视线一瞬不动,直到绪方精次重复了一遍,才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直起身子,理了理几无凌乱的衣服。再转过去的眼神已是深黯如渊,“绪方先生。”他勾起礼节性的微笑,与之互相致意。 “那么,进藤,”绪方精次看向还有些呆愣的进藤光,“你可是今晚的主角,一直不出现也太失礼了。” 微沉的声音带着压迫的意味,不容拒绝的视线显露了主人此刻不算美好的心情,从高永夏稍微的失控开始就陷入某种失神状态的进藤光,终于回过了神,“对不起,我这就过去。” 留下沉默看着他们离开的高永夏,进藤光跟在绪方精次身后,从不起眼的角落重新回到宴会中心。 “你离高永夏远点。”左前方半步之近的男人突然低声警告,“那家伙不是什么正常人物。” 绪方精次与高永夏接触不多不少,也足够他看到一点其人性情。高永夏的高傲独尊,在绪方眼中并不算什么,毕竟他有那个实力。让绪方精次感到危险的是,高永夏看向进藤光的眼中偶尔闪现的热切渴望。他想从进藤光身上得到什么,也许就是进藤光本人。 高永夏活得太过自由,无与伦比的天才也造就了他不从于世的洒脱桀骜。不同于塔矢亮披上的温文外衣,高永夏连稍加掩饰都不屑。绪方精次无法预测高永夏的心思和行动,他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进藤光没有回答,沉默地跟随绪方精次走进他所不熟悉的圈子中。 “这是田中议员,议员对围棋十分热爱,一直以来也十分支持棋院的活动。”“大岛先生一直致力于围棋的推广,是多项重要赛事的赞助商。”……跟在绪方身后,进藤光认识了一位位‘重要人物’。 虽然主要的介绍和交谈都是绪方精次在做,他只需要在绪方示意的时候露出乖巧的笑容和简短的应答,八面玲珑的男人扯起的笑容和适时的几句毫无谄媚之感的恭维话,就能让气氛维持友好和睦绝不冷场,但一遍遍的鞠躬和几乎重复的对话都让进藤光觉得比连续下棋三天三夜还要累。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空隙,他揉了揉几乎要笑僵的脸,重重长吁了口气。 “觉得无聊?”一直在他身边的绪方精次淡淡地问,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意思,“也是,对你来说,这样的交际场合并不多吧。不过,以后你总要适应的,即使你更愿意在围棋上……” “我明白的。”进藤光却打断了他毫不停歇的话,“我明白这些是必须的。” 他稍稍抬头直视紧绷着脸色的绪方,“这是职业棋手生活的一部分,也是身为棋院一份子的责任,我会努力熟悉接受这些。” “所以,绪方先生不用担心我。”他露出笑容,“今天,谢谢绪方先生了。” *** “看起来这小子适应得不错,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啊~”老人沙哑的声音笑嘻嘻地感叹着,慢悠悠地从后踱步到绪方身边。 绪方精次收敛心神,推了推眼镜,“桑原理事长。” “呵呵,不用这么正式,”桑原仁笑呵呵,“你其实想叫我‘老狐狸’吧,年轻人就是不坦率。” 绪方的脸顿时黑了,忍了又忍,才将眉间的抽搐欲望压下,“您说笑了。” “哎呀呀,果然人老了就是不受待见,也是,我这老头子怎么比得上年轻漂亮的进藤小鬼~” “桑原老师慎言!”绪方精次低喝。老头子口无遮拦,他却不能任由他胡言乱语。 “唔。”桑原仁打量着绪方,看到他脸上毫无虚假的阴沉,这才收敛了不正经的笑容。 “真难得,”他睁开眯缝一起的眼睛,缓缓斟酌着,“你这次栽得还真彻底。”作为绪方精次的前辈,桑原仁对这个后辈的风流传闻所知不少,作为多年的对手,他更清楚绪方于世故上的精明老道和冷淡心肠。 “他值得。”深知自己对上这老狐狸讨不了优势,绪方精次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他不是桑原老师您看中的人吗,我栽了也是理所当然。” “哈哈哈哈,”老头子大笑,“我第一次发现,绪方你小子也挺有意思。”比以前那装得人五人六的样子顺眼多了。 “桑原老师也不遑多让。” 一大一老两狐狸相视而笑,一时间阴风阵阵,万籁无声。 少顷,桑原仁率先偃旗息鼓,“你这是打算给进藤光小鬼保驾护航?” 他在一旁看得清楚,绪方精次为进藤光介绍的都是或位高权重的政府官员或财力雄厚的商界富商,更难得的是,这些人不论身份如何,对围棋多少都是真正有一份向往热情,而不单单是附庸风雅或商业利益的作秀。与这些人交好,既能为进藤光增加不少分量,也不用忧心其遇上太多的龌龊层面。绪方精次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后才筛选出这些人选,趁着进藤光头上的‘世界冠军’名号新鲜出炉,为其牵桥搭线,费心铺路。 “他总要走上这个舞台,”绪方默认了桑原仁的话,“能走得顺点总是更好的。”一心只修围棋不问世事的棋手不是没有,但进藤光作为日本时隔十多年的本土世界冠军棋手,棋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宣传的形象。放到进藤光身上,配合棋院的宣传工作,促进围棋的传播推广,本也是职业棋手工作的一部分。 绪方精次深知里头的水有多深,他相信进藤光以后有资本可以随心所欲,但在根基刚打下的现在,他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险,即使这样的做法可能让进藤光误会甚至厌恶他。 然而,看着不远处已经与刚刚结识的一位要员相谈甚欢的进藤光,绪方精次不知该欣慰还是复杂。进藤光比他所想象的更能理解他的做法,甚至做的更好。 “既怕他学不会飞,又担心他飞远了就忘记了回来的路。”桑原仁感叹了一句,“做前辈的,看着后辈的成长,怕都是这样的心情罢~” 绪方精次一噎,心底狠狠痛骂了句,他敢肯定这老头的意思绝对不是字面上的。 老头子觑了他一眼,欣赏了下那张俊脸上青紫变幻的脸色,嘿嘿一乐,“我看进藤小子适应得不错,你这个引路人也该高兴才对。” 是该高兴的罢。但绪方心底却难免复杂,甚至有些悔意:他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将一心只有围棋的进藤光拉进人间俗世,缠上一道又一道尘土造就的枷锁,对他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做个专注围棋不闻窗外事的单纯棋手,才是最适合他的吧。 “不用多想。”桑原仁却似看出了他瞬间的动摇,“你并没有强迫他做出改变,他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绪方,他可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进藤光若是不愿,谁也不能将他拉出围棋的世界。 “本来我还有些犹豫,现在看来,你倒是最合适的人选。”桑原仁没头没尾的话让绪方皱起了眉,老头子背着双手,看着不远处的进藤光,“绪方,你愿意接过日本棋院这个担子吗?” 不等被他的话震得呆滞的绪方回答,他稍稍叹了口气,“我年纪不小了,再也干不了多久。” “而且,管理棋院事务,对我们这些棋手来说,是远比下棋更消耗精力的事情。”桑原仁进入棋院管理高层以来,就再也没有多少下棋的时间了,偶尔挤出的空暇里跑到棋院休息室与老对手手谈一两局,成了他最奢侈的消遣。 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棋力棋感都在快速下降,不是因为年龄与对弈打谱的时间减少,只是因为他已经渐渐脱离围棋的世界。不能专注地下棋,是没有用的。 因此,他问绪方精次,是否愿意接过日本棋院这个担子,同时也是在问他:是否愿意放弃职业棋手的路,放弃在围棋上的继续精进? 绪方精次久久沉默。 他已经快要三十五,这个年龄对职业棋手而言相当的尴尬。年龄带来的体力精力的下降无法避免,但他也还远未到需要退役的地步,经验的积累沉淀还可以弥补这一切。他的老师塔矢行洋在这个年龄成为了三冠王,之后还继续拿到了五冠王,在世界棋坛上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日本本土棋手的荣光。 而他呢,他或许达不到塔矢行洋的地步,但谁能说他不能再进一步呢? 对围棋的热爱执着,对更高棋艺的向往,绪方精次不少于任何人。他真的甘心,就此急流勇退,淹没于繁琐的棋院事务中吗? 绪方精次问着自己,一时间竟也无法回答,这是他付出一生热情的围棋啊。 “不用急着给出答案,”桑原仁慢悠悠地踱步离开,“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再支撑一段时间的,绪方,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什么,你为的什么而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这篇文写到这里已经是相当的力不从心了。这篇文最开始是件三无产品,无存稿无大纲无结局。开坑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能写到这里,如果不是一直有坚持看着的朋友,也许早就被坑掉了。真的非常感谢一直支持着我的龟速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也会把它填完的! 第114章 对于体育新闻版的记者来说,近期最火的人物自然是新近获得世界冠军的进藤光。为日本重夺暌违十数年的世界冠军,仅这一成绩,就可以让喜新厌旧的媒体集体忽视赛前对其出赛的各种质疑。 然而,在无孔不入的记者们的围追堵截下,除了棋院官方的棋周刊外,竟然没有一人拿到进藤光的采访。这下交不了稿子的媒体们不干了,群情激奋地向日本棋院表达不满——就算是你们的棋手,也不能这样吃独食啊~ 日本棋院倒是很爽快地给出了回复:进藤棋士赛事劳累,棋院给了一周的假让他好好休息。 口胡!谁不知道这所谓的赛后假期都会被安排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怎么到进藤光这里就搞特殊了?! 媒体们不知道,棋院也是有苦难言。进藤光在赛事结束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了一封请假的邮件,无论棋院怎样暴跳如雷狂轰烂炸的邮件都石沉大海,就连那所谓的官方采访稿都是天野先生凭借私下交好的关系在电话里拿到的。进藤光不守规矩不服管教的名声在棋院高层间更是坐实了。 本来有人提出要好好给点教训以免他以后变本加厉,可是一来这的确是赛后的正常假期,总不能以‘进藤棋士没有在假期间配合棋院宣传工作’为名做出处罚,二来桑原理事长和一些高位棋手态度不置可否地变相维护,最后,最关键的是,日本好不容易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世界冠军,怎么能刚到手就蒙上尘土呢?! 如此种种理由下来,进藤光赛后不知所踪的消息就被瞒了下来。而此时的进藤光,又在哪里呢? * “你想好了?”修看着坐在一旁翻阅着文件的进藤光,生平第一次感到头疼,虽然从他那张石刻雕塑般的面瘫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就是了。 进藤光随意地应了一声,紧拧着眉,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着手上的纸张。那专注的劲头,不放过每一个边角字母的严苛,仿佛他现在看着的是什么惊天稀世的棋谱。 而事实上,他手中的文件非但跟围棋无关,而且听上去也跟进藤光这个人扯不上关系。 “我想知道原因,你急着请求我为你联系代孕机构的原因?”修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没错,进藤光现在看着的,就是修应他的要求找来的代孕母亲的资料。修在接到进藤光的电话时,以他的定力都惊诧了好一会儿。 “即使你喜欢的是同性,并且没有与异性结婚生子的打算,以你的年龄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地代孕一个孩子。”修的脸色不太好,“还是说你已经决定了以后的伴侣,为了跟那个男人一起才决定这么做的?是那个塔矢亮?还是绪方精次?” 修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不渝,被丹尼尔调侃为隐性弟控的男人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弟弟要被一个男人拐走的事实,大概哪个哥哥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吧。 “不是他们。”进藤光头也不抬。 修有些无奈,以前的尤莱亚可是怕他怕得要死,站在他面前连看他一眼都会发抖,自从恢复记忆以来,两人相处却是越来越随意。好像一夕之间,进藤光面对他时所有的害怕情绪都消失了,不仅没有了畏缩躲闪,偶尔还像现在这样敢无视他的存在。 虽然修更为满意高兴于这样自然的相处,就像任何一对感情亲密的兄弟,然而弟弟胆子大了,却不听话了,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人家长的烦恼。 “尤莱亚,一个孩子,可不是心血来潮看中一个玩具那么简单。”修沉默了下,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劝说道。天知道,他记事以来就没需要说过这么长这么苦口婆心的一串话,“一旦他/她来到世上,就成了你的责任。你有义务抚养他/她长大成人,教育他/她,引导他/她。他将会是你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一个孩子,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不仅仅要提供充足的物质,还需要无微不至的关爱陪伴。”修的话说得十分慢,准确来讲,他自己的人生其实也不太符合口中的描述,“你自己甚至都还只是一个孩子,你确定你能够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与义务吗?确定自己能够抛下娱乐甚至下棋的时间去照料一个哭闹的婴儿吗?” 修语气中不知不觉严厉起来,脸上带上了冷峻的意味,“那不是一个商品那么简单,不喜欢就可以抛弃或丢到看不见的地方不管。那是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有这个意识了吗?” 进藤光听着他的话,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渐渐严肃认真。倾听着修的话,他知道,说出这样一番话,对这个寡言严肃的哥哥来说是多么稀罕的事情,也更为他对自己的关心而心底暖融一片。若不是真正在意,修是不可能这么为他考虑的,即使是他自己以后的孩子,或许也不会考虑到这么多。 他端正了神色,让修看到他眼底的真挚,“哥哥,我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更不是因为喜欢同性才想要拿一个孩子搪塞父母。”他慢慢地斟酌着,“先不论我到底算不算同性恋这种事,我很确定,我是真心真意甚至是热切地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请原谅我无法告诉你原因,但请相信我,我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才做出的决定。而在向你请求之前,我也已经做好了面对孩子出生之后势必要面对的难题。”他笑起来,带着些天真的困惑,“或许你是对的,我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怎么有能力承担起为人父亲抚育孩子的责任。” “然而,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学习成长,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个合格的父亲,与这个孩子一起。” “哥哥,这个孩子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他重复了一遍,“在他还没降生的现在,我就已经看到了他,看到了他一步步的成长。” “他代表了我的过去,也将继承我的未来。” “所以,哥,不用为我担心。” “还有,谢谢你,一直以来。” 面前的人过分干净的笑容让他显得更年轻了,难以想象他已经是20多岁的青年了。即使已经看过无数遍,修依然无可避免地被这样干净清冽如雨后阳光的笑容给煞住了,脑中为之一空。 这样的笑,谁都无法拒绝吧。 修无可奈何地想道。 “那么,人选决定了吗?”修放弃地妥协了,“虽然能到你手上的代孕人选都是按照最严格的标准筛选出来的,但毕竟是你以后孩子的另一半基因提供者,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啊,我看着都挺好的。”进藤光却对着手中的一堆美人照片以及资料发起了愁,这些人选无论从相貌身材乃至学历个性经历来看,几乎都无可挑剔的完美,比进藤光一开始想象的身体健康其他达标的低标准强多了。 然而,正因为都太好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好了。 似乎无论是哪一个,都差了点什么。 进藤光蹙起眉,犹豫着。 拿下世界冠军的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内容醒来的时候已经几乎完全忘记了,只剩下一个念头:佐为。 将对围棋的执念留给了他的佐为,已经是纯白的灵魂,再也没有能量在生死两界逗留,重新投入了轮回。而世界,给了进藤光的思念一个优待,或者说,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拒绝进藤光罢。 ‘佐为。’进藤光在心底默念着。 他醒过来之后,就知道,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够再见到佐为了。即使那个未来的孩子,将不再记得他,不再是他记忆中绝美的千年棋魂。 这样的直觉毫无根据毫无理由,但是进藤光就是相信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寒意冻人的城市,呼吸间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呼出一团朦胧的水雾。伸出手指,划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就这样,他下定了决心。 “让我想想吧。”最终,进藤光也只是这么对修说。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头,即使已经在这个国家生活了三年之久,进藤光依然觉得,自己身处异国。不同的人种风情,不同的语言习俗,独自走在街头,他总有种茫然无措。 到了这时候,他才开始犹豫起来。那个未来的孩子,真的是佐为吗?他的做法是对的吗?擅自决定一个孩子的出生,他有这个资格吗? 没有共同相处的记忆,没有一起下棋的回忆,没有一起欢笑过,没有共同努力过,那是他的佐为吗?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 白鸽从他头顶掠过,白色的羽毛从眼前悠悠飘荡而下,咯咯笑着的孩子在喷泉边蹒跚脚步追赶着飞起的鸽子。 进藤光停下了脚步。 即使有着这么多的不确定,即使也许只是他的一己之私,然而,只要有一丝的可能,他都依然,想再见他一次。 他的佐为。 作者有话要说:佐为成了小光的儿子,这个梗好像之前有人猜到了吧~ 第115章 一年后 一行人从东京国际机场的出闸口依次走出来,还有几分长途旅行的疲累,精神却丝毫不显萎顿。待到人行中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着明黄格子衬衣的青年男子出现在视线中,蹲守在附近角落已久的记者们纷纷一涌而上,将其团团包围。 “进藤本因坊,进藤本因坊,恭喜您拿下‘春兰杯’国际围棋赛的个人冠军,请问您现在的心情如何?”“据知这是您第一次出国比赛,赛前是否有过担心?”“下个月您将向绪方棋圣发起挑战,有信心能再拿下一个头衔吗?”…… “请让让,请让让……”率队的芹泽老师早已估计到这种情况,迅速指挥棋院派来接机的工作人员上前,隔开疯狂的记者,“进藤君还有一众参赛的棋手都非常劳累,请各位克制一下。” 在拿下‘王座’的头衔之后,这一年里,进藤光又从塔矢亮手中拿下‘本因坊’,之后又在几项电视新闻赛相继表现出色,这次作为主力远赴中国更是一举斩获魁首。伴随着这样耀眼的成绩的,是棋院以他以及塔矢亮等年轻出色棋手为主打的创新性的宣传。 以至于现今,进藤光出现的场面以及堪比影视明星。 就在大家艰难压制着记者的时候,被围在中央团团护起来的进藤光摘下了帽子,“让我过去吧。”他微笑着向身旁较为年长的另一位棋手点头致谢,然后有几分无奈的说。 这位棋手权衡了下双方的力量对比,摇摇头,也只得同意了,“你还真是媒体眼中的大红人。”末了忍不住似嘲似叹地低声嘟囔了句。 进藤光权当没听见,这一年多来他的风头太过,说得难听点,简直不像一个棋手,更像是明星人物。虽然这也有棋院和各方蓄意推动打造的缘故,但落在一些人眼中,多少有些失之沉稳甚至哗众取宠的意思。 “很高兴大家特意前来迎接我们的归来。”进藤光走到前方,提高嗓门。 看到他出现,记者们也不推搡了,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有按响快门的‘咔嚓’声音此起彼伏。 “日本棋手这次在‘春兰杯’赛事中取得优异的成绩,离不开大家的支持与鼓励。”进藤光毫不眨眼地说着冠冕堂皇的套话,他已经熟练到能够将这些话脱口而出倒背如流,“特别是我本人的取胜,更有赖于国内棋迷对我的期待,还有棋院众君的互相帮助……” 好不容易才从机场包围圈里出来,坐上棋院安排的车辆,大家都松了口气。 “进藤君是要回棋院吗?”队伍中一些棋手已经离开,估计是各自休息去了,在为进藤光和回棋院汇报的领队开车的小青年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他一眼,低声问。 “啊,是的。”上车以来一直看着窗外的进藤光恍然回神,“有些事情。”然后就又沉默了下去。 一路无言,车子一路开进棋院停车场,也免去了机场的一幕重演。 下了车,芹泽老师看了看时间,对进藤光说道,“这个时候桑原理事长一般在理事长室,进藤,你要跟我一起上去吗?” “唔,芹泽老师是要向桑原老师汇报比赛的事情吧,我还是先逛逛,过后再去打扰。”虽然他一起去也没什么,但这时候还是想一个人呆一会。 芹泽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就分开了。 进藤光从停车场出来,走内部通道上了棋院。 走道上传来细微的‘喀嚓’‘喀嚓’,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邪恶之手最新章节。进藤光好奇地探头一看,半开的拉门里,端正坐着一个个年龄不大的孩子,小到不超10岁,大的看上去也未成年。进藤光恍然,今天是院生研习日,而这里则正是院生们的练习室。 看着一个个稚嫩的面孔上认真严肃的神色,低头沉思的眼中带着难以言述的虔诚,进藤光突然就感到了一种感动。就是这样,就在这些孩子的手中,围棋得以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喜爱围棋的人。’ 所以围棋才能跨越千年的时光,横贯历史的长河,从古至今,在三尺纹枰上,黑白双色依然闪耀着神秘而壮丽的流光。 就在进藤光出神的时候,练习室内逡巡的指导老师发现了呆站门口的进藤光,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快步轻脚走了过来,“进藤君?” “筱田老师。” 院生的指导老师竟然还是进藤光当年的那一位,他也有些讶然,低头行礼。说来,因为没有公开的正式老师,除了后来的森下茂男,也就这一位最当得上进藤光老师之名。虽然他当院生的时间比起大部分人来说相当短暂,而且棋风棋路也与院生的正统风格相去甚远,但在宣传中这一段经历却被特写出来,作为他是日本正统棋士的一部分证明。 “真是很久没见到你了。”筱田老师笑了,“还没恭喜你‘春兰杯’夺冠。” “啊,谢谢。”进藤光挠挠头,被昔日的老师这样郑重对待,他有些难为情。 筱田老师也看出来他的不自在,转而换了个话题,“我还记得你当院生时候的样子,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他给进藤光做的院生考试,比同龄人稍矮的小男孩,圆圆的肉脸蛋,一双眼睛咕噜噜转。当时的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棋力有些意思却不算拔尖的小孩,能够在未来成为国宝级的国手。 “老师还记着啊,”进藤光也想起来了,“刚开始成为院生时,我可是输得快要被劝退了。”那是他在围棋上的一个跨越,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和急切,一点点慢慢爬了上去,直到成为职业棋手。 “哈哈,后来你进步得却让我们都吓了一跳。”短短数月就从见谁都敢输到爬上一组前几名,还拿到了那一届职业考试的三个名额之一,简直是让人惊叹的速度。 就在两人寒暄间,陆续有结束棋局的院生发现了门口的动静,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压低声音极力隐秘又掩饰不住兴奋惊讶地议论起来。 筱田回头,皱眉严厉地瞪了闹腾得尤其出格的一个小男孩一眼。小院生缩缩脑袋,却在筱田老师回过头后,忍不住又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地半站起来,一闪一闪地出现在进藤光眼角余光中。 进藤光忍俊不禁,见到这样活泼的小院生,让他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的不安分。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筱田的眼神压制已经不管用,他无奈地叹气,“这些小鬼头。”这个年纪的小孩本就活泼好动,闹腾起来简直人憎狗嫌,哪怕是修习安静为美的围棋也没起到多大修身养性的作用。 “藤井,你给我坐好!像什么样子?!”向进藤光歉意地示意了下,筱田转身沉下脸呵斥。 被教训的男孩也不怕他,嬉皮笑脸地问道,“老师老师,那个真的是进藤光吗?”大概筱田老师平时太和蔼,男孩一脸的毫不在乎。 筱田有些挂不住脸,更气了,“进藤光是你叫的吗?!叫进藤老师!” “可是他看上去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叫老师很奇怪啊~” 也许是进藤光那张比实际年龄小的脸实在太没有微信,与他相熟一些的人少有按规矩喊他老师的,有礼貌点的就喊‘进藤棋士’‘进藤君’,像和谷他们就还是‘进藤进藤’地大呼小叫贵女难求。与此相比,哪怕是年长的前辈,在塔矢亮面前都会客客气气地称呼‘塔矢老师’。 这大概就是气场问题了。 “没大没小!”筱田给了窜到他面前的男孩一个眼刀,声音里满是无奈,却无多少真实的愤怒,可见这个男孩在筱田心里还是蛮受宠的。“抱歉啊,进藤,藤井这小子调皮惯了。” 进藤光摇摇头,“没关系。” 他倒是想起了还是院生时期的和谷,也是个刺头,还在‘幼狮战’时跟出言讽刺伊角的真柴当场动起手来。当下也不免起了几分兴趣,低下头看向一脸好奇激动看着他的男孩,“你是叫藤井?” 他温声询问,“你多大?当院生多久了?”这孩子看上去不过10岁出头,比进藤光当院生时还小点。 “我11岁了!”男孩大声答,很是骄傲,“上个月刚升上了1组!” 11岁就是1组了? 饶是进藤光也惊讶起来,看了筱田一眼。筱田向他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欣慰。 看来这又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孩子。进藤光若有所思。 男孩却转了转眼珠子,“进藤……老师。”在筱田的瞪视下,他及时改口,“我要向你挑战!” 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没等进藤光反应过来,筱田就先呵斥起来,“藤井,你胡闹什么?” “才不是胡闹,”男孩不服气地反驳,“我是很认真地在挑战进藤……老师!” “我想知道自己跟世界第一的差距有多大,不下一场怎么知道?!要认真地下,而且我不要让子,我们互先!” 男孩眼神清亮满脸执拗,进藤光恍然。他以前也是这样在佐为面前嚷嚷着不要让子,当然,然后就被虐得体无完肤几乎差点就放弃围棋了。 “好,我们互先!” 没等筱田老师阻止,进藤光就一口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在我停更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亲们不离不弃,支持着我支持着这片文,太感谢了。 感谢所有看文的朋友,感谢一直花钱买文,甚至投霸王票的朋友们。 我的小萌物们,么么哒~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9 22:38:44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6 00:55:33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6 00:55:47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7 23:57:11 寒小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2 21:20:45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3 21:35:35 白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3 21:37:26 第116章 平日这个时候本该充斥着或高或低讨论复盘声音的练习室,此时空气凝重。年龄相若的院生们团团围在正在对弈中棋盘前,屏气凝神,几乎不敢大声呼吸。 形状漂亮完美的手,轻拈一子,指尖的黑白对照鲜明,落子的动作仿佛漫不经心又举重若轻,流畅优雅,赏心悦目。 然而,对弈两人中年幼的孩子放在膝上的手骤然紧攥,本就紧绷难看的脸色霎时惨白一片,额上涔涔冷汗。许久,他嘴唇蠕动几下,艰难地低下头,嗫嚅出声,“我输了。” 随着话音落下,空气仿佛瞬间活泛了起来,围观的院生们乃至筱田老师都情不自禁地大出口气。 进藤光淡定地行礼,整理棋子。待到小男孩颤抖着手同样整理好自己的棋子后,他将两个棋盒都拿到自己面前,一颗颗按下棋顺序落子。 “这里,你太冒进了!”时不时在某一处停下,毫不客气地出言点评,“还有这里,这么明显的错误你都会犯……” 一下一下,伴随着清脆的落子声的,是男孩越低越下的头。 一言不发的孩子紧咬下唇,仿佛不这样就会无法自控地在众人前哭出来。 就连围观的院生们都于心不忍了,有的忍不住小声抱怨,“这也太过分了,实力相差这么大,互先的棋局还毫不留情。” “是啊,看藤井那样子,怕是被打击得不小。” “这就是世界冠军的实力,彻彻底底的屠杀!” …… 筱田老师皱起眉,身边不绝的小声议论让他想出言呵斥,然而,心下他也对进藤光在这一局中的毫不留情颇感疑惑神级美女系统全文阅读。他自然不相信已经身为世界冠军双头衔棋手的进藤光会有意打击一个小小院生,但是藤井此时的状态却让他很是担忧。 藤井是他很喜欢的一个孩子。不到10岁的孩子就考上了院生,同样是他给他做的入学测试。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对围棋有一颗真诚热爱执着的心,也正是这份真挚的心情,使得他两年来不断进步,不懈努力。 这样一个孩子,若是就此折戟就太可惜了。 当进藤光落下最后一颗棋子,也正是彻底封杀藤井的生路,迫使他投子认输的一子时,倔强的小男孩一直忍耐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在人前丢脸,然而压抑的啜泣和滴落膝上的水印展示了他的狼狈。 现场一时一片无措和尴尬的安静。不管平日关系好坏,院生们都只是一群孩子,心思较为单纯,看到熟识的人或朋友如此情状,都心中难过起来。 进藤光安静地等待了一段时间,直到男孩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头,神情平静无波,“很难受吗?因为输了?” 他的声音不见起伏也听不出情感,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吃过了吗?’,寻常到毫无意义。当下就有脾气不好的院生露出不忿之色。 进藤光却接着说,“我刚接触围棋的时候,就是像你今天这样,一直惨败。” 他摩挲着并排放在身前的两个棋盒,这才是他开始最习惯的下棋方式,一个人落着两个人的棋子。 “那时候,真是输得够惨的,比你今天还要难看的惨败。”想起那些甚至不能被称作棋局的对弈,进藤光眼中泛起怀念之色,“连屠杀都不足以形容,那是随手碾过一只蚂蚁的实力差距,毫不费力,无需留意。” “我就是这样被教导出来的,在这样的惨败中学习围棋。” 藤井和围观的院生们露出惊异的表情,欲言又止。进藤光的学棋经历早已被扒得彻底,在大众眼中再无一丝秘密可言:12岁学棋,13岁考上院生,14岁就成为职业棋手…… 完全的天才之路! 众所周知,进藤光并没有正式的围棋老师,包括启蒙老师都没有。虽然他本人对这个话题一直语焉不详,但记者们的工作非常称职。从国小时就冒充国中生参加校际围棋大赛还拿到了冠军,虽然后来因为身份暴露被取消资格,再到更早的在白川八段的围棋教室上课的事,都被挖了出来。 所有迹象都表明,进藤光几乎是完全的自学成才,天赋惊人。有媒体甚至打出了‘天赐日本’这样的标题,以突出其国宝级的实力和非常人的围棋之路。 功力仅在英国小报同行之下的东京记者们,绝不承认自己竟然会错过‘进藤光的授业恩师’这样的大新闻。 “如今想来,若是让现在的我再回到那时候,我绝不可能走到现在。”进藤光突然小小笑了一下,他想起来自己嚷着绝不要让子时,佐为的为难和接下来的兴致勃勃。 “正是因为太过无知,看不清实力的差距,才能够一次次鼓起气势再来一盘。” “那么,藤井,你的气势呢?” 垂眸轻声询问的青年,如今日本无可置疑的围棋第一人。看进他如明镜清澈如幽潭莫测的眼睛,藤井突然失了魂。 进藤光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径直站起来,向筱田老师无声示意。 就在他走出练习室的时候,愣在棋盘前的藤井猛然抬头看向他的背影,“我、我不会放弃的九星全文阅读!”脸上犹带泪痕的男孩眼睛明亮,大声喊道,“我会再次地再次地走到你面前,以挑战者的身份!” 不是前后辈的指导教训,不是强者对弱者的随手指点,而是真正的,让你正视的对手。 进藤光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向前一步,跨出练习室大门。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眼中是浅浅的欣悦。 *** “两个月?”桑原仁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头疼,“进藤小家伙,”不管进藤光到了什么地位,桑原老头子都喜欢这么叫他,好像他还是在电梯前与他擦肩而过的小男孩,“你这次的假也请得太长了吧,还是在刚拿到‘春兰杯’冠军的时候。” “不正因为我拿到了冠军,棋院更应该给我放假,让我这个大功臣好好休息休息嘛~”进藤光也调侃起来。这一老一少的不靠谱,在棋院小范围里,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日本棋院的脸面就有危险了。 桑原仁把脸拉了下来,“还有没有点集体荣誉心了,奉献、奉献,懂不?!”棋院正打算趁这个时候加把力气大肆宣传一番,进一步提高围棋在民众间的地位,结果这小鬼又要跑了! “我都奉献了一个世界冠军了还不够?!” 老少两人打着嘴仗,要不是时间有限,还不知道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进藤光大手一挥,“就这么说定了,我要放两个月的假,我飞机都快到点了。” 这根本就是从开始就没打算来商量的,只是通知一下。要是换个领导,进藤光这样的态度足以把人气死。不过也就是桑原仁,他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某种程度上,这两人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好吧。”桑原仁叹息一声,不甘不愿地妥协了,“你好歹告诉我一下去哪儿干什么吧,也让好我有个借口堵住那群啰嗦的家伙的嘴。” “您老人家还需要烦恼这个嘛,对付他们您还不是驾轻就熟。”进藤光说得轻松,事实上桑原仁打太极忽悠棋院高层的功力也历经检验,但心底还是有些抱歉的。在他知道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年迈的老人给他担下了不少麻烦。 “我还是去美国,就说我回家探亲好了。”他哥哥在美国大家都知道的。 而事实上,他是去…… 犹豫了下,进藤光还是跟老人交了个底,“我孩子快出生了,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他,也打算把孩子带回来。” 在进藤光离开之后,桑原仁许久才终于从他临走前投下的炸弹中回过神来。 “孩子?”不可置信地重复,桑原仁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引以为豪的第六感来了,“进藤这小家伙哪来的孩子?跟谁生的?”现在的科技应该还没进步到男人跟男人都能生孩子的地步吧? “不知道绪方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一定会是很精彩的表情吧~”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桑原仁转而幸灾乐祸起来,期待起接下来的好戏。 人老了就这点乐趣,围棋又没多少时间下,也只能给自己从无聊里找找乐子了。 诶呀呀,要怎么给绪方那家伙透露过去呢? 而已经坐上飞往美国班机的进藤光,正看向窗外。飞机冲破云层,海浪般的云上,阳光漂亮得人眼花。 相隔万里的另一片大陆上,即将诞生的那个婴儿,一定也是乘着这样的光芒而来的罢。 第117章 绿树葱茏鲜花盛开的庭院里,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护工的搀扶下,慢慢地绕着庭院正中的小喷泉散着步。喷洒的泉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晶莹美丽的光,光晕中,喷泉中心可爱的小天使雕塑栩栩如生。 走了一会儿,约莫是累了,孕妇踱步至喷泉边的长椅上坐下,低头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远远望去似乎模糊能看到女人低垂的目光里的慈爱与期待。 进藤光的手在面前的玻璃上划了个圈,他所在的高楼望下去,正好能将庭院中的这一幕收入眼底。 “要下去看看吗?”站在他身后一侧的丹尼尔看到他的动作,问道,“你可以提前跟你将要出生的孩子熟悉一下。” 最开始得知尤莱亚打算代孕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是十分惊讶的,在他看来,面前的青年自己本身都还只是个孩子,简直不能想象他成为一个父亲的情景。不过从寻找代孕的人选,到整个胎儿孕育的过程,都由他监控着,到现在,他对那个即将出生的婴儿还是很期待的。 八个月多前,确定代孕的第一步成功之后,进藤光就再没有时间飞美国,一直都是通过照片和检测图像看着从受精卵一点点长大的胎儿,轮到熟悉程度,或许还没偶尔过问的修来得熟悉。 身体条件最为优越的代孕人选,环境优美有着小洋房、花园庭院、喷泉的疗养院、时刻陪护待命的医护人员,还有优秀的心理治疗师,硬件软件都是无可挑剔的一流。确保代孕母亲的身体心理都保持愉悦健康的状态,最终的目的,自然是其腹中的孩子。 进藤光透过玻璃看着被他划出的圈圈在里面的孕妇,沉静的眼睛没有波澜,“不用了。”他不疾不徐地开口,“他还没有出生,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平铺直叙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 “我会等到的,他来到我身边的那个时刻。”微微一笑,他转身,再不看脚下一眼,带着小小的期待与忐忑。 *** 进藤光知道自己在梦中。 他到过这里。在无数次知晓或不明的梦境中。 明净的蓝白之下,河岸边摇曳着无边无际的芒草,通往世界尽头的河流蜿蜒远去直到无垠。这里是连通生死的界限,是每个人的出生与终结之所。 知道自己在梦里,也知道这不是一个梦境。进藤光心底一片宁静,他缓缓走近河流,在岸边屈膝坐下,白色的芦苇掩映了他的身影。低头,清澈得不可思议的河水倒映出他的面容。 伸出指尖,轻轻一点,倒映的人影碎裂开来,透明的波纹晃晃悠悠荡开,一圈圈延伸无影。 重新聚拢平静的水面里,人影再次一点点清晰而现。 长发闭目,从千年前穿越而至的幽静宁美,在遗忘的时光之外兀自沉淀神级美女系统全文阅读。 进藤光静静看着水中的人影,同样绝美沉静的脸,宛如双生的倒影。 水中的人影忽而睁开眼睛,与他恰恰对视,纯净的眸子清澈见底,纯稚懵懂,不染一丝尘烟。 被洗净了过去,重归诞生前的干净澄澈,已经不再是藤原佐为的灵魂,没有了怨愤不甘执着的记忆,忘记了视如灵魂的围棋,也不再认识名为进藤光的孩子。 然而,水中的灵魂,突然就无声地笑了,纯粹快乐的笑容。 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 声音被水面阻隔。 进藤光却已经知道这个灵魂的纯然的喜悦。 他也轻轻微笑起来,带着安静的期待与释然。 ‘我们会再次相见,在即将到来的时刻。’ *** 进藤光从睡梦中被叫醒,老管家保持完美专业风度地站在他床边轻声汇报,眼中却还是泄露一丝不同寻常的失态,“夫人已经先行过去了。” 一边换上床边的衣服,进藤光皱起眉,“怎么通知妈妈了,都这么晚了还把她叫起来?” 老管家垂下眼睛,“夫人特意吩咐下来,不管什么情况都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绫子夫人早在半年前就回到美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进藤光还在代孕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比起进藤光来说,绫子夫人对这个孩子的期待更大关注更多。悲伤寂寞多年的妇人,在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祖母的消息之后,仿佛再一次焕发了活力。半年来,她在代孕母亲所在的疗养院进出多次,前前后后安排了不少专人时刻照顾代孕的母亲和最主要的肚子里的孩子,自己更是时时询问关注。 进藤光也想到了这一点,想必即使今晚管家没有将她叫起来,绫子夫人也能得到消息。 匆匆赶到疗养院,绫子夫人已经站在手术室外,脸上带着焦急与期待。 “尤莱亚。”看到进藤光赶到,她匆匆点了点头,眼睛却不离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注意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进藤光询问随候一旁的医护人员,“需要多长时间?” “还只是刚刚开始……”特意陪伺作为讲解的医生面露迟疑,看到绫子夫人和进藤光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他连忙补充,“请放心,母亲和胎儿的状况都很好,不会出现危险的情况。” “两位不妨移步一旁的等候室,有任何情况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转达。” 进藤光想了想,绫子夫人身体本就不好,这次又是半夜匆忙从睡梦中起来,“妈妈,你去休息一下先吧,我等在这里就可以了。” 摇摇头,绫子夫人蹙起眉,“我现在哪里能休息好呢?还不如在这里还能安心点。” 看到进藤光还想反驳,她难得强硬地一锤定音,“我就在这里!” “都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好?”等待中时间一点点过去,进藤光也忍不住有些忐忑,低声质问。他话音刚落,从走廊另一头,一队医疗人员匆忙赶了过来。 绫子夫人见这架势,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 进藤光赶紧扶住她,“妈妈,你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九星全文阅读。” 尽管不在美国,他也时常通过网络了解孩子的状况,也看了不少相关的资料,知道手术室中的情况的确比寻常孕妇生产时还要乐观。他这时候更担心绫子夫人会不会担心太过。 匆匆而来的医生和护士面无表情地进了手术室,随后而来的是丹尼尔。 “请放心,孩子没有任何问题。”丹尼尔微笑着安抚两人,“修知道之后有些不放心,就让我带人过来看看。” 闻言,绫子夫人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就有些站不住,进藤光趁此机会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佣人递来的温水,轻言安慰。 感到手中女子冰冷的指尖重新暖和起来,脸色也好了些,进藤光才放下心来。 走到丹尼尔身旁,进藤光轻手将人拉到一旁,确定避开绫子夫人之后,才沉下声音,“出了什么事?”以修的性子,即使在意,但不是有什么状况不会特意让丹尼尔送医生过来。 丹尼尔摇摇头,压低了声音,“现在还没出现危险,但如果继续拖下去就难以预料。”孕妇和胎儿的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但就是迟迟生不下来。医生已经开始做剖腹产的准备。 丹尼尔看着进藤光沉吟不语的侧脸,突然说,“为什么尤莱亚你都不着急的?” 从一开始他就感到奇怪了,不说尤莱亚为什么突然要代孕一个孩子,之后他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很模糊。关注着,却也好像不是十分的期待。说不在意,却又不是。 不知道该欢喜还是难过,混杂着难以明说的复杂情绪。 进藤光愣了下,斟酌了一会才迟疑着开口,“我不是不着急,只是如果他愿意来到我身边,自然会到来。” 话说的有几分玄奥的意思,丹尼尔有些不解,却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进藤光却被他的问题惊动了心绪。 尽管决定了代孕的事情,但也许他至今依然没有做好面对这个孩子的准备,面对从婴儿开始,人生一片空白,与他记忆中的佐为也许迥然不同的准备。 他,其实还是茫然的。 醒来前的梦境中,在生死交界的河中浮现的人影再次出现在脑海中,最后沉入水中的人影,眼中没有他熟悉的感情,却有着最美丽纯然的眼神。 就在此时,手术室打开。 “很顺利,孩子十分健康。”出来的医生带着笑容。 *** 怀中的孩子只有小小的一点,软乎乎的一团,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进藤光小心翼翼地将他托在怀中,僵硬得几乎不敢多用一分的力气。 见到他的窘境,绫子夫人不厚道地笑起来。被进藤光无奈委屈地一瞥,她忍笑,轻轻出去,将空间让给这两父子。 小小的婴儿浑身红通通皱巴巴的,眼睛紧闭,头顶有着浅浅的胎发。进藤光惊奇地看到他握着小拳头,打了个呵欠。 胸中升腾起一股奇妙的热流,他仿佛透过怀中眉眼未开的孩子,再次看到了曾经日夜陪伴的千年幽魂。 他穿过时间,向他遥遥地,无声微笑。 ‘过去的你,一直支持着我,’进藤光潸然泪下,‘如今,轮到我,在你身后,看着你,用自己的力量,支撑起你。’ 第118章 “你又跑哪去了?!失踪也不提前说一声!”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声音堪称震耳欲聋全能武侠系统。 进藤光将手机放在身前一米远,任凭电话另一端的人咆哮了将近一刻钟之久,手上熟练地冲泡奶粉。直到和谷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估计最高峰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才拿起手机,侧头夹在肩膀和耳朵间,一边试着奶瓶的温度一边不时嗯嗯啊啊几声以示自己有在听。 许久,大概憋着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和谷泄气般地嘟囔,“算了,你小子也不是第一次了,担心你的我真是自作多情。” 听到这里,进藤光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和谷还是每一次都会担心啊。” 和谷义高一噎,即使隔着电话,进藤光也仿佛能看到他被戳中心思而愤愤不平又恼羞成怒的样子。“好了好了,没有事先告诉你们是我不对,后来不是跟你们联系过了嘛。” 拜前科所赐,进藤光的朋友们对他无缘无故的离开都会过度紧张。不过这次真是意料之外,他哪里知道养一个孩子那么麻烦,哪怕已经被折腾训练了三个月,他还只是两个妈妈口中勉勉强强的程度。 和谷冷哼,“进藤大少爷,你的信用早就破产了。”不过语气倒是和缓了下来,“真正被你气到飞起的可是那群老头子。” “虽然你不守规矩顽劣不服教的名声早就彻底坐实了,这次却再次刷新了记录。”气过后,和谷又幸灾乐祸起来,嘲笑道,“听说依田老头可是拍着桑原理事长的桌子整整吼了一个下午,说要好好让你学习学习棋士的规矩礼仪,免得出去丢了日本棋士的脸。” “我哪里就代表得了日本棋士了。”进藤光翻了个白眼,他的那点破事早就街知巷闻了,还愈演愈烈地发展出了n多后续。 和谷听到他这样说却不高兴了,“你怎么就代表不了了,就你手上那两个头衔和世界冠军,谁能说你代表不了?!谁敢说比你更能代表日本棋士?!” 这话如果被传出去,他大概又要多一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进藤光自嘲地想,心底却微微一暖。 也就是真正的朋友,才会这样为他打抱不平,甚至听不得别人对他的一句诋毁。 “不说这个了,”和谷终于想起他打这个电话的‘正事’来了,“明天伊角家有个聚会,你来不?” “来的都是以前院生时候的同期还有一些交好的棋手,都是熟人。”他补充,“伊角的新家地址你知道吧。” 伊角慎一郎前不久付了首付搬进了新买的公寓,这让至今依然蜗居在租住小出租房的和谷义高羡慕嫉妒恨,狠狠敲诈了好脾气的伊角好几顿大餐。这次算是伊角搬家后的第一场正式邀请。 进藤光想了想,“我去吧,不过我要多带一个人。” “带十个八个都没关系!”和谷大手一挥,豪爽地替伊角做主了。 伊角慎一郎的新居地段不算很高档,起码跟绪方精次在棋院私下广为流传的多个豪宅相比,并不起眼。但好处在于离棋院不远,不少职业棋手都在这一片住着,而且多是跟伊角和谷年龄段位差距不大的年轻棋手,平日往来交流倒也便宜。 身为主人家的伊角迎接了陆续到来的客人们,虽然没有女主人,然而伊角性格本就细心温和,平日因为有和谷这些闹腾的朋友,也半本性半无奈地有不少照顾圆场的技能经验,所以倒也妥帖。 如伊角这般从年幼起就常年沉浸围棋中的棋手,来往交好的朋友大多是圈内人,平日走得近的职业棋手、院生时代的同期、学棋时的同伴等,这些人里即使有的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走上职业棋手的路,对围棋的热爱倒是从没有放下过一叶倾城,天才太子妃最新章节。 因此在开始的漫天闲谈没多久后,就有兴起的两两捉对下起棋来,其他的人也兴致勃勃地围观战局。 伊角看了看时间,将和谷拉到一旁,低声询问,“进藤怎么还没到?不会是迷路了吧。”进藤光算不上路痴,但在陌生的地方认路方面的确让人不大放心。 “应该不会,你这里又不难找。”和谷嘴上否定,心下却也忐忑起来,“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手机的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没等和谷问话,进藤光急切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和谷你快过来帮忙,我快搞不定了!” 和谷跟伊角面面相觑,眼里是相同的狐疑,‘不会真迷路了吧?’ “我跟你一起过去。”伊角没犹豫,立马提出。 等在小区外找到进藤光的时候,甫一见到人,伊角跟和谷都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头上的帽子严严实实地将进藤光标志性的金色额发遮盖住,他还嫌不够地带着墨镜口罩,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电话里说过,两人都差点没认出人来。 而更诡异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进藤光,身前还推着一辆婴儿车,里面一个看上去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正哇哇大哭,引得路人不断投来好奇和怀疑的视线。 看到来接他的伊角跟和谷,进藤光得救般松了口气,隔着口罩有些含糊的声音激动不已,“你们终于来了,再不来我都怕有人报警把我当做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了。” 司机在小区门口放下他后,本来是提出送他上去的,但他想想就这么几步路就拒绝了。 谁知道就这点功夫,这小鬼就哇哇大哭起来,腾不出手来的进藤光手忙脚乱,还得注意不要被婴儿哭声引来注意的人们认出来,一时焦头烂额。幸好和谷的电话及时,才让他想起了还可以找帮手。 “进藤……你这是……”伊角犹犹豫豫地问,搞不清楚状况。 和谷直接了点,“这就是你说要带过来的‘人’?!”瞪着婴儿的眼神仿佛那是什么前所未见的惊悚生物。 “不说这个先了,”进藤光苦笑,“我们还是上去先吧。”再不上去,这小祖宗继续哭下去就要坏事了。 *** 奇特造型的进藤光甫一出现就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同时被各种视线灼灼扫视的,还有被他从婴儿车里抱出在身前的小小孩子。 “这、这是真的吧?”福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哭累了在进藤光臂弯中睡着的孩子,不可思议地小声嘀咕。 婴儿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是进藤光带来的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某人还在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地向众人介绍,“这是我的儿子,进藤佐为。” 来不及吐槽音节有些拗口的名字,这个从天而降的原子弹就在所有人脑中掀起蘑菇云,巨大的当量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思考功能,大家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空白一片。 儿子?进藤光的? 进藤光的儿子?! 被伊角邀请过来的哪怕与进藤光不是十分亲近的好友,彼此偶尔也有往来了解。哪怕从不相信外界对其的诋毁,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内幕。 事实上,不少人之前完全没有将‘孩子’与进藤光联系在一起过。不说进藤光本人就是一团天真孩子气,20多岁了走出去说是未成年都有人信,就冲他跟塔矢亮绪方精次那摊子同性风波至今不曾平息,突然就跳到‘结婚生子’的频道也太快了吧红楼之钗黛。 然而,进藤光从来就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物。 这小心脏啊,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 历经考验的众人,在大脑终于恢复正常运作之后,注意力转向了新的方面。 小小一团的婴儿,裹在软绵绵的小毯子里,只露出睡得香甜的小脸蛋。白皙细腻的薄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红,轻轻一按,软软嫩嫩糯糯的手感好到无法描述。闭着的眼睛睫毛长长黑黑,小巧的鼻子随着呼吸细细扇动鼻翼,微微张开的小嘴不时砸吧两下,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 超级漂亮的婴儿啊~ 不愧是进藤光的种~ 一时这样的感慨出现在心头。 收拾得白白净净得婴儿大都是惹人喜爱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像面前这个这样好像看一眼心就软成了一滩水的可爱。说不清里面有多少是孩子本身超水准的精致,多少又是因为其父亲魅力的缘故。 “啧啧,进藤你手脚够快的啊,连孩子都有了~” 以奈濑明日美为首的女性们更是心花怒放,围绕着一大一小颜值爆表相互加成的父子俩,亮闪闪的眼睛简直舍不得移开一秒。 睡梦中的小佐为终于不堪其扰,只见还没巴掌大的脸皱了皱,眼睛还没睁开,久经训练的进藤光就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哇哇’的啼哭就响彻客厅。 聚拢的友人们愕然之后,爆发了一阵惊慌失措。 “哭了?哭了!怎么哭了?!”这是语无伦次的。 “呀呀,不哭不哭,乖哦~”试图哄慰的。 “是饿了?还是该换尿布了?”有过相关经验常识的提出建议。 …… 兵荒马乱之后,进藤光手忙脚乱地确定小佐为只是该喂奶了,然后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大包小包里翻找奶粉奶瓶,向伊角借用厨房。 “真没想到。”抱着还在小小抽噎的婴儿,伊角慎一郎在一旁看着进藤光娴熟的动作,突然感叹道,“进藤你真的做父亲了~” 没有询问关于孩子母亲的事情,他们这些朋友们早已默契地不去探寻进藤光身后的隐秘。不管是这个事先毫无风声的孩子,还是‘进藤佐为’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 “没办法啊,不管是谁,被一次次半夜从床上叫起来冲奶粉,最后都会熟练的。”进藤光头也不抬,严格地盯着奶瓶里的水一点点升到精确的高度。 自从有了孙子后,两位妈妈就像是已经心满意足,儿子也变成不需要在意的人了。以‘孩子需要父母的亲密照顾才能身心健康发展,只有父亲的孩子更需要加倍的关爱’为由,进藤光被勒令学习一切照顾婴儿的技能。 虽然他也不排斥就是了。 “……进藤你真的不一样了。”伊角沉默了一瞬,露出一个夹杂着惆怅怀恋释然的复杂笑容。 他悄悄珍藏在最隐秘的记忆中,那个在午后棋盘前无声落泪的男孩,到底是长大了。 没有谁会一直留在原地,进藤光不能,他也不能。 第119章 进藤光没有刻意公开佐为的存在,但也没有特别强调要隐瞒,那态度有点顺其自然的意思。 于是顺着当日做客伊角家的棋士们,关于进藤光孩子的事情就如涓流细雨一点点悄悄在棋院传开来。 进藤光走在棋院,不时也会感受到落在身上隐秘打量的视线,尤其在他与绪方精次塔矢亮处在同一场合的时候,这些视线就变得更为热切而遮掩起来。 他早已或自我或被迫地习惯这样的打量,好在情况并没有超出控制酿成另一场风言。 佐为的存在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他也没有这样做的打算。不管那个孩子懂事之后选择怎样的道路,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给他一个平静寻常的人生开端。 循序渐进、润物细无声地将‘进藤佐为’的存在透露出去,以在彻底曝光人前的时候达到最小的影响。这就是他的想法。 照料一个孩子不是容易的事情,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进藤光依然焦头烂额。从最简单的抱婴儿的手法,到最合适的奶粉冲泡温度,以至时刻给予孩子适当的抚慰亲近。他就是这样,一点点学习着,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在此同时,‘父亲’这个光环也在渐渐洗褪他身上不成熟的青涩。 婴儿是一种神奇的存在,进藤光真心这么觉得强欢:错上狼性首席全文阅读。 幼小、脆弱、绵软、仿佛一个不小心错眼不见就会夭折消逝,进藤光抱着小佐为的时候,常常会感到心惊肉跳的害怕;然而就是这样一团不起眼的小东西,以那么认真努力的劲头长大着,一天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卯足了全身的力量长大。 很多时候,起床看到摇篮中的孩子的第一眼,进藤光都会有种莫名的困惑,困惑眼前的真的是今天之前那个孩子吗;继而是满心的惊叹,还有对生命油然升起的由衷敬畏。 在他眼前的,仿佛是他自己的过去,那段他没有留存下记忆的幼时。生命用这样奇妙的方式,将时光在他眼前历历回溯。 眼前的青年微微侧头,视线不知落在无从寻起的何方,低垂的睫毛掩不住眸中流转的美丽光晕。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忽而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朦胧的不明显的笑,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多大变化,然而温柔的笑意就是透过细微之处流淌而出——晕染出漂亮金色的额发、眉间几不可察的舒缓、柔和的脸颊线条…… 坐在他对面,正好抬头将这一幕收入眼帘的男人,想要说什么的嘴巴突然顿住,有些可笑地微张着。幸而这个称不上笑容的细微表情转瞬即逝,回过神来的男人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喉咙,发觉心底还残留着一丝失望可惜的心情,忍不住就羞恼起来,“进藤棋士看来心情不错,难道是想到了哪位佳人?”脱口而出的话语带着刺。 看到进藤光看过来略带错愕的眼神,樱井仁心下不由有些后悔,然而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口气摆出冷嘲的脸。 进藤光其实只是有些疑惑。今天这场饭局是赞助商特意要求的。这方面的交际他比较少参与,作为日本现今最具人望实力的棋手,这点任性他还是有的。 凭借无与伦比的相貌和无人可及的实力,进藤光很快在棋迷和年轻一代中积攒起巨大的人气。就连他曾经黑得发红的绯闻,在年轻人口中都成了‘个性’。 然而,今天却有所不同。棋院的联络人在向他转达这个邀请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忐忑姿态,让进藤光也心生一丝怜悯。 樱井财团是棋院的几个主要赞助商之一,进藤光的桀骜不驯在管理层也大有名气,联络人是哪个都不愿意得罪。可是樱井财团的大少爷也是未来的继承人态度强硬,而且此事关系到棋院计划中的一项大型活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进藤光看得有些好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某些层面形象不佳,但也没这么夸张吧,怎么面前的人一副他会立马甩脸走人的模样。他承认自己是不怎么喜欢这些交际,但似乎并没有出格的反对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固有形象是怎么来的啊。 当听到进藤光答应樱井少爷共进晚餐的邀请时,联络人那惊喜不敢置信自己的好运的表情,实在让进藤光心生感叹。 当看到这个所谓棋院三分之一的‘财神’时,进藤光愣了一下。 事情就有这么巧!这位樱井大少竟然就是进藤光曾经在酒会露台‘偷窥’□□的主角之一。 这样的微讶也就是转瞬即逝。他淡定自如地坐下,仿佛第一次与这位大财团继承人见面一般。 晚餐是顶级的法国料理,不仅仅是让寻常富豪望而却步的价格,绽放在味蕾的享受也无与伦比。即使是挚爱拉面的进藤光,也不禁有那么一瞬间将其在心目中的美味地位排在首位。 当然仅仅是一瞬,进藤光最爱的还是热气腾腾的海碗拉面。 晚餐出乎意料的安静,进藤光无视对面毫不掩饰的露骨打量,津津有味地享受美味九焰至尊。而作为邀请人的樱井仁,反而没动几口,只是时不时轻啜一口杯中红酒。 樱井仁不动声色的表情下暗暗诧异,面前的棋士进餐的动作不是绝对标准,却能看出受过优秀的礼仪训练,毫不失礼的举止从容自若自在生动,只是看着都仿佛能感觉到那种享受美食的喜悦幸福。 真真人美如画,美人入画。 樱井心底暗叹,饶是他阅美无数,也不禁心旌神摇,恍然失神。 直到最后的甜点撤下,进藤光放下手中的餐具,满足地露出小小的微笑,餮足的神情仿佛午后阳光底下惬意的猫咪。 樱井仁心头一跳,忙不动声色地以喝酒的动作掩饰过去,心底微小的涟漪却缓缓扩散。 ——20多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真是……太犯规了! 风流潇洒的樱井大少爷,内心被勾起了久违的‘萌’之魂。 微咳一声,意识到自己心思跑偏了,樱井收拾心情,肃起脸,“今日贸然相请,希望进藤棋士不要见怪。” 这是……终于进入正题的节奏? 进藤光也摆出正经场合的公事脸,浑身气质顿时截然不同,凛然端正得可以摆在闪光灯下。 樱井仁忍不住暗暗惋惜。 几句来回的客套,“进藤棋士不仅本人在围棋上的造诣高超,就连教导学生也是难得的高明。”樱井赞叹状。 进藤光摸不着头脑,“您过奖了,我不过是尽己之力罢了。”摸不清对方的意思,他保守地含糊其辞。 这两年来棋院最红成绩最好的棋手,指名进藤光下指导棋的自然不少,而且都不是能轻易推掉的邀请:赞助商、各界名人、政要议员……更难的是,与这些重要人物下指导棋,还得把握好度,不能让对方太没面子。 最开始棋院也犹豫过,生怕进藤光年轻气盛处事不够圆滑,名声还在其次,棋院的经费甚至经营资格可是都卡在这些人手中。但是推脱的次数多了,也引起对方不快。 当时棋院的联络人可是连头发都快揪掉了。塔矢亮刚当上职业棋手的时候,与议员下出四局和棋的事迹还流传至今。看似妥协实则无声反抗的行为,与直截了当地赢棋,不知道哪种更让人心塞一点。好在那个议员心性宽没多为难,换个心胸狭窄点的,说不定就认定是被蔑视羞辱了。 然而进藤光却突然主动跑去登记了指导棋的申请,这让棋院都不知该欣慰还是心塞……之后联络人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意外地没有任何或明或暗的抱怨投诉,也没有从上面来的压力让他难做。 “过奖吗……”樱井仁轻笑,“能让我那个高傲叛逆的表妹迷恋至此,一点都不为过。” “进藤棋士的往事我也有所耳闻。”笑意依旧,眼中却已露寒芒,“却不知道,您不仅勾、引男人有一手,对付女人,啊,应该说是未经事实的小女孩也很有一套~” 看着愕然的男孩,樱井仁放下手中酒杯,迈着优雅而风流的步伐转至进藤光身前,俯身露出轻佻的笑容,“这样漂亮的脸蛋,也难怪我那愚蠢的表妹一头栽进去。就连我……” 进藤光反射性地躲过了男人的手,樱井仁也不以为忤,“……就连我,也忍不住心动了呢~” “一晚……”男人的身影笼罩下来,微醺的气息喷吐在脸颊,“开个价吧~” 第120章 “这不是樱井家的大少爷吗?!” 伴随着故作惊讶的声音,一只手臂横□□樱井仁与进藤光之间。 樱井仁脸色沉了沉,顺着来人手臂看过去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挂上得体的笑意,“不知今井小少爷有何贵干?”特意在‘小’上加重了语气。 虽然同为豪门世族,然而,与樱井财阀只樱井仁一个男丁,继承人地位毫无争议不同,今井家现任当家年轻的时候风流一时,不仅前后两任妻子为他生育了三子一女,在外头没名没份的私生子女也不少。今井和也名义上是今井家的三子,实则加上上头知道的不知道的‘兄姐’,序齿不知道该排到哪去了。 何况,已逝的前今井夫人所出的二子,均比今井和也大上十岁以上,能力手腕出众,如无意外,今井大少爷继承人地位稳如泰山一叶倾城,天才太子妃最新章节。 因此,论起在圈中地位,今井和也比起樱井仁是低了不止一个层次。 今井和也的神色丝毫没有为这句暗含轻视的话语有任何改变,声调优雅自若,“只不过是凑巧见到两位,正好又都是相识之人,不上来打声招呼似乎太过失礼了。” “哦”樱井仁看了没什么反应的进藤光一眼,“难道今井小少爷与进藤棋士也认识?” 今井和也含笑点头,“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朋友。” 不待樱井仁接话,今井和也拉开身旁的椅子,“不介意我一起吧?” 樱井仁眼眸微眯,轻抬下巴示意,“请随意。” 这时候,进藤光仿佛才终于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咦,你们有事要谈啊,正好我也吃饱了。” 干净利落地解下餐巾,站起来,随手一摆,“那就不妨碍你们了。拜拜!”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看着他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 进藤光端坐棋盘前,轻声讲解着棋路。清朗徐缓的声音在阔朗的棋室里轻扬,散落在草木葱茏故意盎然的日式庭院内。 棋盘另一端身着精致和服端庄冷淡的少女面无表情,仿若一具没有生命的华丽玩偶。 渐渐的,伴随着青年深入浅出的讲解,凝视着青年沉静美丽的面容,少女忍不住失了神。明艳端凝的眉眼松融下来,如流水破冰,冰锐的冷意与春光巧妙相融。玩偶瞬间被注入了神韵,漆黑的眉目若点漆,只是一个流转,就酝起璀璨的芳华。 “藤野小姐?” 恍然回神,少女才发现青年清亮的眼眸迷惑地注视着自己,脸颊微微一红,片刻迅速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有稍稍微红的脸颊,泄漏了一丝少女的羞涩。 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藤野凉子转移话题,“听说我那表哥去找你麻烦了?” 进藤光手下一顿,摇摇头,“找麻烦说不上,樱井先生不过请我吃了顿晚饭罢了,说起来应该我向他表示感谢才对。” 藤野凉子嗤笑一声,“会只是吃饭这么简单?我那个表哥可不是那么热心的人。” 刻薄的语调,和叛逆扬起的眉,瞬间打破了古典端凝的形象,“樱井家的继承人,社交场上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看上的,没有弄不到手的。” “不过,与其他烂到骨子里的家伙相比,他已经算是有操守的了。”凉子不屑地继续,语气里多了分压抑的愤怒与怨恨,“比如,我那个未婚夫……” 进藤光拧起了眉,“凉子。”不轻不重的声音。 藤野凉子不甘地咬了咬下唇,还是收敛了即将到嘴边的恶毒话语。 作为有名的茶道世家,藤野家族从幕府时代起就在贵族豪门间颇有地位。虽则战后影响力有所降低,依然是不可小觑的传统世家,上一辈与新兴财阀樱井家族的双赢联姻,更让其实力加厚不止一点。 作为藤野家族这一辈唯一的嫡女,藤野凉子自幼所接受的自是最严格的教养。不仅仅是作为名门贵女的修养,茶道世家的技艺继承,这种几乎从出生开始延伸至每一丝每一毫的规范,已经繁琐严格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奇门圣医全文阅读。 如此长大的藤野凉子,举手投足、垂眸敛容,哪怕一个细小的微笑,都标准得可以用标尺量度,一度是上流社会备受称赞的礼仪典范。 然而,如雕塑木偶般成长的凉子,内心压抑的苦闷却日益加重。少女鲜活的生命被禁锢在阴暗的深宅豪庭,身上深嵌入骨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向往自由的灵魂。 “凉子。”进藤光放缓了声音,安抚少女漠然外表下躁动的心绪。 围棋在日本很受尊崇,很长时间的历史里,都是贵族名门修身养性或附庸风雅的技艺。棋坛新贵的进藤光,受邀进行过不少这样的指导。而藤野凉子,是他唯一答应下来的长期指导对象。 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周,进藤光都会抽出半天或一天的时间,走进这所古老安静的宅院,穿过重重廊道,走过花木掩映的庭院,来到少女面前。 藤野凉子翻涌着恶意的心情,忽的就平静了下去。 “真是……”她轻抿唇,微垂下头,掩下嘴角一丝羞涩的笑意,“老师您……真是犯规……”用这样的脸这么温柔的语气。 “凉子……”第三次唤少女的名字,这次却是带上了几分无奈。 “好了,我知道的。”少女俏皮一笑,眼中闪烁着灵动的神韵,“老师真是爱操心。” “我可是藤野凉子。”她抬高下巴,骄傲的姿态宛如女王,“联姻也好,操守低劣的未婚夫也好……我可不会为了这些东西堕落成让自己都讨厌恶心的人。” 闪动的眼眸翻涌着深深的痛苦,也绽放着痛苦中开出的璀璨的花,“老师,您就看着吧。我藤野凉子,可不是那么轻易低头的。” <******************************** 半月之后 藤野与松原两个名流世族联姻的新闻见诸报端,同时私下流传的还有关于松原大公子的浪荡事迹。 进藤光合上手中的报道,沉默的眼睛看不出喜怒。 第一次见面时候,少女从重重阴影中走出的身影,再次浮现脑海。华丽的裙裾,古老的华宅,声声敲响的竹鹿……还有其间无声走过年华的女子,仿佛穿越时空,回溯千年前的宫廷丽影。 那些在帘幕宫扇后低眸颦笑的女子,漫烂着极致的美丽,将自己最美的年华盛开在寂寞的深宫中,灿烂了一个时代的历史。然后,还未等到凋谢的季节,就已经被遗忘在阴暗的角落,零落成泥,腐烂成灰。 藤原佐为的记忆深处,也曾有过那么一个静默而灿烂的女子,寂寞地长大,寂寞地任由时光流逝,也寂寞地美丽着。如同那个年代史书上的美丽传奇的女子,如同无数的默默逝去的女子,她灿烂了年华,惊艳了时光,也寂寞了生命。 心中只有围棋的藤原佐为不懂,少女在看到他的时候,眼中点亮的生动的光;不懂少女偶然流露的凄然神色;不懂最后见到出嫁前的少女时,对方眼中盛然而绝望的光。 宛如最美的花,在枝头艳丽到泣血,靡烂的香气,熏然欲醉。 藤原佐为也不懂,初见时心中的莫名悸动,每次指导前隐隐的期盼,听闻少女即将出嫁的低落惆怅,以及最后,得知少女死讯时的痛彻心扉。 藤原佐为在围棋之外,懵懂了一生。 至死都不知道,他们可能的另一个人生。 第121章 藤野凉子从小就知道,她的一生的轨迹已经被规划好——出生、长大、教育……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与一个家族指定的男人成婚、生子…… 养尊处优、富贵优雅、华服美饰、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华丽的宴会,笑靥如花骑士悲歌最新章节。就如这个圈子里的每一个女人一般,清晰得毫无波澜,也平静得似一滩死水,水面下埋葬了一个名为凉子的女孩。 在礼仪导师严厉目光下,用毫无挑剔的优美姿态端起茶杯,凉子忍不住有点小小的走神: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自己,为什么会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呢? 不安分。 凉子小小的笑了,唇角的弧度精确得可用量尺量度。 她心头涌动的那些念头,如果被人知道了,一定会被这么批评的吧,或者更严重点,大概会认为她疯了也不一定。 稍稍用力,指尖的花瓣被掐出难看的印子,花汁染上保养完美的指甲。 凉子定定看着粉嫩色泽的指尖上一抹红色,曾被盛赞的美丽眸子不经意地流露了一丝愉悦。 真是……漂亮的颜色。 就像流淌在她血管里的液体一般,鲜艳而冰凉。 这么一想,手中那朵已经损坏的花朵,似乎也变得可憎起来。 漂亮的、精致的、也是脆弱的,被剪掉根茎、玩物般被摆弄观赏,然后悄无声息地腐烂成让人作呕的一团。 如她一般。 鲜红的花朵在手中揉碎,盛开的花瓣蔫蔫地碎裂,花汁从指缝渗出。凉子手一展,失去生机的花朵萎靡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可怜地散开着。 由始至终不出一声毫无存在感的侍女,无声地膝行上前,低眉垂目地擦拭藤野凉子漫不经心伸出的手。 莹白如玉的手,根根手指纤细如葱管,精心修饰的指甲泛着圆润的光。这是只有从出生起享受最优越的生活环境才能拥有的一双手,仿佛一件精美的毫无瑕疵的极品白瓷。 而这样的一双手,却渴望着做最残酷的事情,染上最鲜艳的色彩。 多么美丽的一双手。 藤野凉子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对于她所生长存活的世界来说,她是不正常的,或者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无声冷笑。 冷酷、自私、傲慢、毫无责任感、甚至没有感情、没有道德观念。她不在乎她的所有亲人、没有朋友(当然排除那些所谓的世交),没有东西能让她感到趣味,没有事情能让她感到快乐,没有人能让她感到温暖。 她不像一个人。 精致美丽的皮囊下,是腐烂的,疯狂的灵魂。 不、她没有灵魂这种东西,有的,只是一个名为藤野凉子的无底空洞。 为什么没有人看出来呢? 日本上流社会美名远播的藤野家嫡女,让人神魂颠倒的美貌下面,是这样一个让人胆颤作呕的疯子。 不,也许有一个人知道。 她那个风流程度与将要继承的财富同等出名的表哥——樱井仁。 不笑也自带几分多情之意的桃花眼,睨向她的时候总是带着让人讨厌的了然,仿佛在说:看,我知道你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隐藏在虚伪的兄妹友爱后面的戏谑,还有漫不经心的冷嘲,让凉子条件反射的戒备与反感离乱青春。 然后她敏锐地发现了,这种反应的由来,是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同样的自傲,同样的冷漠,同样的……恶意满满。 对自己、对别人、对世界……与生俱来、无法消除、跗骨之蛆的恶意。 仿若精神性的洁癖患者,空气中每一个无形的分子、每一次维系生命的呼吸、每一道传进耳膜的声响……无法忍受! 厌烦!焦躁!倦怠!癫狂! 如一窝窝蚂蚁爬布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条血管……让人寒毛直竖、无法安稳的反感厌恶在这具皮囊中窸窸窣窣地蠕动、钻进钻出。 她被困在‘藤野凉子’这具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在接收着如此的隔离感——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痛苦。 她的思想在无声地嘶吼、她的思维在日复一日的缓慢折磨中狂怒疯癫,最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任由一潭死水的表面下翻滚着汹涌的恶意。 要么将自己腐烂在其中,成为散发恶臭的一堆腐肉;要么这股恶意满溢而出,淹没一切…… 她以冷淡平静的面具遮盖底下沸腾直欲喷薄的恶意,樱井仁以游戏人间的姿态平衡着这份恶意。 她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可悲、可怜、可憎。 这样的认识并没有让她对樱井仁的观感稍好一点。相反的,她对他的反感排斥越发加重起来。 樱井仁大概也察觉到了这点,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看着她时似笑非笑的戏谑着,带着无奈的了然甚至包容,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叹息摇头却只是好笑地不忍苛责。 只有藤野凉子,才能感觉到之下让她愤怒作呕的虚伪与嘲笑。 他们带着同样的森然恶意生存着,忍耐着,静静注视世界的眼中是无机质的冷漠。 然而,他们也分道扬镳,走上不同的路。 藤野凉子翻滚着她的叛逆,酝酿着她的愤怒,随时等候着释放她的恶意。 樱井仁选择了妥协,与其共存于世,只在流连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欢歌笑语间,偶尔泄漏一丝冷锐的漠然。 他们谁更精明?谁更可悲? 藤野凉子曾经以为,她的一辈子会这样就过去了。 也许一直忍耐着忍耐着,不声不响毫无声息,就这么过去了;抑或某一天,碰巧就有那么不起眼的一闪而逝的火花,引爆一切,在致命的轰鸣中,裹挟着怒意绝望疯狂,将埋葬她的这个世界卷进她的恶意中,伴着辉煌的火焰,与她一起燃烧殆尽。 直到她遇到进藤光。 同为在日本着受尊敬的古典艺术,围棋也是藤野凉子自小修习的技艺之一。 与茶道上的严苛不同,围棋对她仅仅是锦上添花,为藤野家族多才多艺古典娴静的嫡小姐增一份光彩,也为日后寻找更好的联姻对象增添一份筹码。 tbc 第122章 藤野凉子2 披上纯洁如云的白无垢,在认识不认识的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中,我迈出了家门。 从此脱下藤野之名,被冠上那个我依然陌生却即将成为我的丈夫的人的姓氏,以此作为两姓之好的桥梁——脆弱得也许明天一个消息变故就可能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破碎的交好。 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大概会被迫不及待地抛弃罢,也或许会被接回藤野家,然后在家族的安排下与另一个男人成婚,重复利用的价值罢了。 纯白的棉帽略微挡住了我的视线,垂下眼帘,走在我前方的新郎和服上的家纹清晰地映入眼帘,那就是我嫁给这个男人的原因呢~ 这么一想,忍不住地,我就想扯下身上这碍事的服饰,再将我前方那个男人衣服上的印记踩在脚底下茅山术之捉鬼高手。 在招来神明之前,修祓仪式中,用水洗净身心。那个神官真是烦人,仪式也繁琐地让人心烦。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忍不住了!这样的无聊虚假,真是让人不禁有破坏的欲望啊。 可是,要忍耐呢~稍微地忍耐下吧~ “白无垢的话,记得最开始的由来是恐女子因嫉妒发狂,头上长角成鬼,所以刻意以白色棉帽遮蔽以祈驱邪避凶。”不知该称少年还是青年的男子这么沉吟着,额前金色额发灿如朝阳。 那天不知怎么的,在复盘的时候就谈起了所谓的和式婚礼。意外的,名为进藤光的棋士虽则是平民出身,却对某些神怪志异的传说了解颇深。 “只是遮蔽的话,其实也就是所谓的自欺欺人吧。”棋士继续说着,“不过是给女子加上的又一道束缚而已。” 凉子怔愣在场,呆呆地听着进藤光堪称的叛逆之言。 “而且,如果是凉子的话,还是穿艳装的和服更合适吧。”他笑着说道,笑容如阳光明媚,看着她的眼睛亮如星辰,“那种大气的,明艳的,漂亮得像烈日一样的和服。” …… 进藤光。 他是凉子遇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他的存在,就能安抚下她内心焦躁不安的人。 日本棋院近来风头最劲的棋士,甚至打破了日本棋坛长时间的衰落,获得了世界性比赛的冠军。 日本棋院近来风头最劲的棋士,同时却也是流言不断——与同性棋士间的背德恋情、神秘的师承实力、不受拘束的桀骜不羁…… 本来有着这样名声且年龄相近的进藤光,是不适合教导如花年华的藤野凉子,以免女子名声受到影响,传出甚么不堪的流言。意外的是,在一场京都举行的传统宴会上,藤野家家主见到了受主人邀请的进藤光。 如藤野家族般的世家,总是对自家传统技艺自傲不已。哪怕在翻天覆地的世界里,一场茶道演绎的步骤——走几步、茶杯转几圈、姿势手腕,乃至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严格至苛刻,稍许差别就是两个不相容的流派。 而对这些传统奉为至高的藤野家主,却在那场宴会后,主动邀请进藤光教导其女棋艺。 藤野凉子的疑惑,在第一次见到进藤光的时候,几乎是在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就了然了。 藤野凉子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瓢泼的雨水烦人得紧,年深日久的宅院,又是临水的庭院,水汽弥漫。凉子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午后,一边百无聊赖地在廊前等候着来人,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门牙上挂着的风铃。 然后,他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眼前。 从长廊拐角而来的少年,似乎瞬间就让人置身另一个空间。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远去了,包括在她体内躁动不止的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灿烂了整个夏季,也灿烂了她的世界。 一见误终身,不见终身误…… 她想,她终于明白,‘爱情如花逐流水’。 少年的美貌惊人,如春日繁樱,在曲水流觞的溪边,带着粲然逼人的美丽,又有着明净如琉璃的静谧之美智能工业帝国。 第一次接触,凉子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古板严苛的父亲会为自己请来这样一个身处舆论漩涡的棋士。敛眸问好,肃然而坐,拈棋一笑……出生平民的少年,却有着世家贵族浸淫一辈子都不一定有的气质。安静打谱的样子,仿佛从遥远的宫廷中走出的御棋手,穿越一年年的樱花花开,红枫叶落…… 凉子在那双清澈悠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不是藤野家族的大小姐,不是一个名为藤野凉子的符号,而是她……仅仅是她——凉子。 进藤光来历成谜,并不是什么秘密,尽管他的出身清楚得如白纸。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的一身莫测棋力,也没有人知道他与出身不符的气质礼节来自何人。好像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坐在那里,他就是一幅古卷,宁静得让人不自觉敛声微笑。 漫长的祝祷请神仪式过去,她与她陌生的新郎举起酒杯。 因只是作为风雅的兴趣,他们的围棋课程尚算轻松。但对职业棋手来说,这样的指导,非但无益与水平的提升,反而可称浪费时间吧。若是普通棋手,因生活缘故不得不接下指导棋的工作还情有可原,然而她面前金色额发的少年,却是无这样的必要的,单单棋赛的奖金,已经让他的收入足以跻身棋院前列。 凉子在得知他推掉了与其他人的指导棋工作,单单一直接受了她,心底不是不曾有过欢喜的。 像个普通少女一般,既忐忑不安又隐含着一份小小的小小的酸涩甜蜜——或许他,也是心悦于我的罢。 这样的念头,一旦起了,就再也无法压下。无论怎样格格不入,怎样痛苦地存活在世,她总还只是个少女而已,何况在他身边又是如此的安谧宁和。 霎时间,如3月繁樱盛开,她开始雀跃地期待着,期待着每周那短短的两个小时。在这样的心情下,往日让她焦躁痛苦的心情,好像也不值一提起来了。 她身上如此莫大的变化,不能不为人察觉,长期伺奉她的侍女忠诚的只是藤野家族而不是藤野凉子。然而,让她讶异的是,这样的流言并无使她的父亲愤怒,她的母亲提出的停止围棋指导也没有为父亲所接受。 她不苟言笑的父亲,并不将此事引为需要重视的问题。他看向她的眼里,有着让凉子心惊的了然。 母亲所做出的反应很直接,也很有效。她开始频繁地带她与各家夫人聚会,言谈间仿似不经意地提起某某优秀的年轻人。父亲对这一切都保持沉默,任由事态发展,只是在母亲偶尔过分的举动时才出手稍稍制止。 流言纷飞。 然而,现在想来,她的父亲,是清楚她的那些少女旖旎心思,只是一场梦罢。正如他无所谓地看着母亲神经质的折腾。 她的表兄,风流浪荡,又恶意满满的樱井家大少爷,曾经对她的变化饶有趣味。他们是同样的人,自以为是、高傲刻薄、无视外部、并且有着挥之不去的与世不容的痛苦烙印。 连生存都让她感到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洌的寒意刮在体内,无法宣泄,无法哭泣,无法安宁……啊啊啊……甚至连死去都做不到,因为那是另一场不得安息的折磨。 “你在饮鸩止渴!”见过进藤光的樱井仁,这么对她说。 她渴望着在他身边,如吸毒的人渴望着解脱的药物,如临终的人抓着最后的一线光明。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已无路可逃千亿契约:boss的撩人萌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是平安朝的贵女,天真烂漫,受尽宠爱。听闻天皇的御棋士到访,久已有闻这位棋士的她,按捺不住好奇,谴开侍女,偷偷跑到父亲的棋室。平安朝的奢靡旖旎如重重帘幕,一层层掀开。偷看被抓包的她与他含笑的双眸正正对视。 长发垂落在腰际系于发尾,宽袍广袖,风华绝代…… 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将成熟与稚气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融于一身。棋盘前的他掌握着天地山河、漫天星辰,棋盘外的他却纯然如稚子。只是他的眼里心里……除了围棋,可还有其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成为了天皇众多妃子之一,被家族送入宫中;他依然是那个不染尘埃如浮在云端的棋士。 她凋零在后宫,抓着仅有的回忆溘然长逝;他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投水自尽。 即使在最后,他还是干干净净地离去;而她,却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个豆蔻年华鲜花般灿烂的少女。 梦醒的凉子,抬手抚摸眼角,却不知为何,触手满是冰凉的液体。 细薄的白棉纸被缠在树枝上,向神明谨献。 凉子闭了闭眼睛,从此,她就不再以藤野为姓,不再是未婚的少女。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都是举杯互敬的两家亲友。 就这样了么?就这样了吧。 ‘凉子的话,应该会成为了不起的女□□。’在初初传出婚讯传闻之时,她曾向少年试探过他的心思,不知是假作不知还是真的对她的情意毫无所觉,手执起随身所带的折扇的少年,沉默一瞬,如此说道,‘无论是不是嫁人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凉子想要做到的话,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的呢。’ 你这样说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如果我想要的是你的话,你又会如何呢。 但是最终,凉子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她的父亲坦然地将进藤光请来的原因,除了少年无可挑剔的礼仪风度,还有他早已预见到的这一幕。 没有人舍得让他苦恼,没有人在那双眼睛下,能够用任何方式亵渎他…… 在很多年以后,当已经掌握了千宫院家族最高权柄的凉子,听到震惊棋坛的消息之时,手中的茶杯摔落,滚烫的茶水溅在她身上,她却毫无所觉。 挥退身后急急上前察看的侍女,她第一次提起裙摆,不顾满院仆人惊诧的眼神,奔跑在千宫院古老的大宅中。 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么能够? 少女时代的记忆一幕幕重现,然而那个与她相视而笑的少年,却已阴阳相隔。 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凉子停下脚步,胸前急促起伏,呼吸间有着血腥的味道。 早知如此,她又能如何呢? 那个少年的一个微微蹙眉,就足以让她丢盔弃甲。 她嘴角无奈而苦涩地扯出一抹笑,终究,他们还是擦肩而过。 第123章 藤野家族与千宫院世家的婚礼传统而盛大,古老的神宫历尽时间的洗刷,无声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静静地吞噬下欢乐与喧嚣。 随着仪式的结束,新人退场,双方亲友亦纷纷而退,或告辞而去,或转至新人居所。 塔矢亮并没有继续参与下去的兴趣,今日至此,不过是因为塔矢家早年曾与新郎一方有所交情。塔矢行洋身体每况日下,近日又着了凉,且不耐热闹,便没有来此的心力。因而,由塔矢亮亲来送上对新人的祝福,并与主人家解释并道歉,已经足以弥补塔矢行洋的缺席。 在人流中走出神宫的塔矢亮,偶然一瞥,心中一颤。 他朝思暮想的人,在神宫外亭亭如盖的杨桐树下,微微仰头,注视着树上随风飘摇的白色玉串。 塔矢亮穿过密集的人流,退场的宾客借机互相认识或交流着,被打断的话题让他们惊愕地看着眼前近乎无礼地横过的人。塔矢亮一路无意识地道歉着,眼睛却紧紧盯着不远方的人。 进藤光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考着,风扬起他的衣角,如同吹拂着白色的纸幡。他在想什么,他在看什么,寂寥悠远的眼神,宛如注视着这人间繁华,却无心无情的神祇。 塔矢亮本该惊喜的心情,蓦地就僵硬了下来。 到如今,他们早已回不到当初。这一点,塔矢亮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他初初相识的那个无畏无惧的孩子,不再是那个会倔强地追在他身后,说着‘如果你只看到我身后的幻影,总有一天会被我后来追上!’的孩子,也不再是那个会走在他身边,无所顾忌地谈笑亲密的少年。 那个孩子,那个少年,早已被他弄丢在岁月时光的罅隙里,只在他心中留下无法抹去的影子。 然而,他还是不想放手。即使再也无法找回他少年时代最深刻的印记,他也不想放手。 他也无法放手。将他从只有黑白的世界里蛮横地拽出来,带进他名为进藤光的世界中,让他体会到那样多彩至美的绚烂,他怎么舍得放手,他又怎么能够放手。 进藤光,光,他的光。 他已经弄丢了他一次,怎么能够看着他在眼前再消失第二次。 仿佛有所感应,站在飘拂的玉串下,宛若神人的青年,转过了视线,与僵立人流外的碧色眼眸相视。 也许有着诧异,但青年却没有太大的惊诧反应移动藏经阁全文阅读。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又好像只是单纯地表示他见到了他。 淡色的唇瓣微微开合,无声地唤出,‘akira’。 进藤光注意到有人看着他,目光热切又有几分踌躇。 他的生活最近很安静,与之前流言纷飞的热闹情况相比,让他十分满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平静,安宁,如同初夏的风迎面而来,拂过心湖。高高飘扬的鲤鱼旗不再出现在梦中,孩童的笑闹不再让他愧疚怅惘。 他就好像一个旅人,走过了漫长的路途,遇上不同的人,哭过,笑过,愤怒过,悲伤过,兴奋过……那些人都一个个消失了,他独自继续着旅程。 最后,在蓝色的月亮下,白色的沙漠连绵出一道道蛇纹,走累了的他坐在镜面般的湖边,有风吹过他的耳畔,带来遥远的气息。他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听到清冷苍茫的乐声,仿佛再次遇上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直到他的灵魂再次回到了他生命中最平静也是最温暖的时候。 这个情况很奇怪。 塔矢亮悄悄看了并肩走在自己身边的青年一眼,竭力让自己动荡的心湖恢复往日的平静,为此他不得不让自己背起了棋谱,‘十三之四、十一之十七、三之五……接下来是……’ 该死!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在心底暗暗唾骂自己一声,塔矢亮面上却无人能看出其心绪激荡。 同样俊秀挺拔气质不凡的两个男子走在一起,回头率一点都不比一个大美女来得低,毕竟现在也算是个男色的时代。路上不断有人经过他们身边,窃窃私语从身后传来,一些看上去中学生年纪的女孩,脸忍不住悄悄红了。 塔矢亮深深呼吸了一下,将杂念从脑海里除去。让他不知道是何滋味的是,走在他身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他的影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路边的景色。 人流渐渐稀少,塔矢亮看看四周,发现两人不知不觉拐上了一条偏僻的林道,神宫内未散尽的热闹如隔了一层遥遥传来,前方石板铺就的阶梯斑驳着岁月的痕迹,阶梯上祭坛里无名的神祇蒙着灰尘落叶,有点清冷凄凉的味道。 塔矢亮停下脚步,正要出言建议重新走回人声方向,却见身边的人走上阶梯,不及阻拦,变见他在无名神祇前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诚心的样子仿佛面前的不是荒凉凄清久未有人迹而至的祭坛,而是如伊势神宫般堂皇供奉的神明所在。 日本号称八百万神明居所,不仅仅是有名的神祇,死去的名人、山妖鬼怪……都可能成为山野乡民供奉祈福的对象。而这些或真或假的神灵志怪,在日渐冷落供奉不再后,若只是乡民愚昧也罢了,怕就怕真如故事传载的,神灵志怪在寂寞荒凉中心生怨怼,反成怨灵恶鬼。 饶是塔矢亮并不是迷信之人,但对于日本源远流长至今依然传说不断的存在也不由心生敬畏。 塔矢亮迟疑了下,正要迈步拾阶而上,进藤光却已经睁开眼睛,转过身看了过来。一个站在凄清的祭坛之上,一个一脚迈上阶梯,一个站在高处低头俯视,一个在下方仰首而望。 视线交会,过往的一切,仿佛都在两人面前一一重现。 昔年,他是棋院贵公子,他是无师门传承的普通小棋手;昔年,他在他前方坚定地向前走,他在他身后无悔地追赶;昔年,他们并肩而立,未来璀璨;昔年,他们谈笑默契,耳鬓厮磨…… 如今,佳人犹在,往事成灰。 第124章 风从林间拂过,林海起伏,树叶‘沙沙’作响。 荒无人迹的破旧祭坛,一上一下,两个俊秀的青年同时看进对方眼底。多年前,同样对围棋,对‘神之一手’执著追求,并肩前行的两个少年,那段无暇的时光,恍如眼前。 塔矢亮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彼时他们还是青春年少,意气飞扬,风华正茂,还未曾懂得情爱的滋味,事实的无常,在一个个日夜的黑白轮回中,共同向着那至高的理想追赶前行。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他们的一生,在围棋的方寸间,黑白一起一落;在这条无数前人走过的道路上,遗留的星光照进他们的眼底。 不知是谁开始叫起的,棋坛‘双子星’的名号逐渐流传、日渐响亮。名为‘进藤光’的年轻棋手在围棋上的才华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与他并称日本棋坛年轻一代的希望。他心底既有为认定对手被肯定的喜悦,也暗藏着自身都说不清道不明甚至不敢深想的懊恼。 明明是他最早发现了他,明明是他最开始认同了他,明明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而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到他身上散发的璀璨光芒,越来越多的人将视线放到他身上。 不是感到被抢走荣誉,他从来不在乎这些,那又是为什么?唯一认同的宿命的对手被肯定,他应该是高兴的啊?至少会更为的努力才对?在围棋纯挚如塔矢亮,是不会有嫉妒这种情绪的,他只会更加更多地鞭策自己,让自己行走得更快更塔矢。 那么心中涌动的情绪又是什么呢?无法排解无法明白的塔矢亮,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个问题,也忽视了绪方精次眼镜下兴味的目光与唇边若有似无的调侃笑意。 也或许,只是他不敢去深想,如鸵鸟般自欺欺人,恐惧着现状的改变。 在他们的少年时期,他们有着的共同理想,不,这份理想至今仍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他不再在他身边。走走在追寻‘神之一手’的道路上,这份寂寞与孤绝非常人所能理解。 塔矢亮与进藤光,有过误会、有过争吵、有过年少无知的遗憾、有过少年气盛的不羁……他们不止一次地怒气冲冲而散,长时间幼稚地对对方视而不见……但每一次每一次,无论抛下怎样的狠话、多长时间的分别,最后都会和好如初。 只要走进他们相识的围棋会所里,坐在熟悉的棋盘前,不论是怎样的芥蒂,都会在视线相交的一瞬融化,然后在一盘黑白起落中消弭无形。 这是他们无言的默契——一方等候在围棋会所,就代表‘冷战’结束。而‘热战’……塔矢亮不禁想要不合时宜地弯起唇角民间山野怪谈。他们在争执时候的情绪之激烈,同时言行之幼稚,往往让周边的人目瞪口呆,忍不住要怀疑眼前的是否还是他们熟识的那个礼仪周全温文有礼的塔矢亮和大大咧咧却阳光开朗的进藤光。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意识到呢?为什么会那么自然地忽视心中的异样涌动呢? 那时候的他们,纯粹的心情,无暇的理想,已经无法找回了。 是世事弄人,还是他到底在俗世红尘中迷失了曾经最宝贵的心情? 塔矢亮注视着高台之上的进藤光,仿佛迷失在了那双橄榄绿的眼睛里,又或是迷失在了自己的过去。他知道,他的这一生,他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他都无法逃离这双眼睛,也无法去逃离。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呢?在青春飞扬的岁月里,是什么时候的一个寻常的午后、什么时候不经意的一个对视、什么时候的一个回头、一个笑容、一个侧脸……悄然地就沦陷。 不,沦陷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12岁仿若宿命的一场棋局,来自同龄人的第一次彻底惨败。他早已不再执著于初见时进藤光身后迷雾般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地将自己的目光放在这个有着阳光般灿烂的金发与笑容的男孩身上。 他面前的是进藤光!也只能是进藤光! 这是他早已认定的宿命。 可是,为何到了最后他却把他弄丢了呢? “hikaru……”塔矢亮轻声呢喃,熟悉的音节在舌尖流转。风扬起他漂亮的墨绿长发,碧玉般的眸中倒映着微笑的进藤光。 站在高处祭坛上的进藤光,微微笑着,不再是少年时期那种肆无忌惮的灿烂笑容——明亮到超越了视网膜能承受的亮度,留下大片大片闪耀的白光。那样宛如夏日正午的烈日般热烈的笑容,似乎随着他的成长而收敛起了能灼伤眼球的热度。然而,同时那笑容的明澈璀璨也更印入人眼,刻进人心。 岁月不知不觉走过了年华,他与他都已经不再是昔日能够无所顾忌任性而为的少年。然而,成长的代价太过残酷,为此他丢失了此生最重要的宝物,也失去了曾经在围棋上澄明无垢的心境。 他从没有如此刻般意识到,进藤光在他生命中的出现是如此的戏剧性。他因他而更为坚定在围棋道路上的脚步、更为坚定对‘神之一手’的追求,却也因他而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从未曾被围棋之神而光顾,意识到自己与‘神之一手’令人绝望的距离。 他已经能够看到自己在围棋上的尽头,何其悲哀。 两岁执棋,二十国手,多少人仰望不及的成就,他心中却无波无澜。只因这些成绩都是他认为应该的。从学棋开始的努力、辛酸、隐忍、热忱……曾经‘五冠王’的父亲塔矢行洋的悉心教导,还有不俗的天赋,塔矢亮从未怀疑自己在同辈棋手间的实力。幼时还会偶尔感到寂寞,却从未动摇过追求围棋更高境界的心情。 唯一,唯一让他怀疑过自我的就只有进藤光一人。不管是十二岁在塔矢棋会所的初见,还是从零追赶的后来,那个面容尤带稚气的男孩闯进他的世界,如黑白画面里陡然射入的一缕耀眼光芒。从那时候起,塔矢亮从将他视为劲敌、宿命的对手,再到终于无可奈何地发现,进藤光从追赶他,到与他并肩而行,最后终将超越他。 进藤光的脚步迈得太快,在塔矢亮反应过来后,绝望地发现自己只能仰望他的背影远去。 ************************************** 似乎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们没有像这样平和地相处我的完美女神最新章节。 树木的清香,阳光的气息,都让塔矢亮仿佛浑身都轻松了下来,竟忍不住轻轻微笑起来。 没有人看到,当今日本棋坛最受瞩目的两个年轻棋士,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坐在林间的小路旁,任由昂贵的衣料沾上落叶野草与尘土。 背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互相看了看对方的样子,都忍不桩扑哧’笑出来。 “如果有记者过来看到我们现在这样,明天肯定就要上头条了!”进藤光露出戏谑的笑,“‘棋坛贵公子’的塔矢亮,竟然也会有这么没形象的时候。” “就算被人看到了,恐怕更让人惊讶的是‘万人迷’的进藤光,即使这么随意的动作,都魅力无限吧。”塔矢亮反驳。 “不许叫那个外号!”进藤光脸颊微红,气恼地低吼道。 “是你先说我的!”塔矢亮毫不示弱。 “不许叫就是不许叫!”多年来吵架水平都没上去的进藤光瞪圆了眼。 “……我就叫了怎样!”虽然被那双漂亮的眼睛晃了一下神,一旦进入与进藤光吵架模式,智商就会急速下降的塔矢亮下意识地反驳,“‘万人迷’进藤光!” “贵公子!” “万人迷!” “笨蛋!” “白痴!” …… …… 小学生级别的幼稚吵闹在林间起伏不休,惊飞不知多少鸟雀。 最后,这场时隔多年的熟悉吵闹以相似又终究不同的方式结束。 “我走了!”进藤□□呼呼扭过头,正要起身,才猛然意识到,他们现在不是在塔矢家的围棋会所,也不是为了一盘棋争执不下怒而散场的少年棋手。 进藤光脸上一怔,起身的动作就顿了下去,眼里透出的诧异惊讶迷茫让同样回过神的塔矢亮心底一苦。就像镜子破碎、梦境醒来,时光快速而过,他们霎那从肆意的少年时代重回现实。 塔矢亮苦笑,想将还愣着动作的进藤光拉下坐回来,却不妨进藤光闪电般倏的起身避开了他的手。他的反应让塔矢亮更是受伤,脸上却还依然努力保持着安抚的笑容,“光?” 终于彻底回神的进藤光盯着自己避开塔矢亮的手,微微蹙眉,没有回答。 塔矢亮更加不安,声音放轻柔,“光,怎么了吗?” “不。”终于,进藤光回答了,“没什么。”他看着塔矢亮,眼中有些复杂,整个人仿佛猛然与他离得很远很远。 塔矢亮比了比眼睛,努力忽略心中啃噬心脏的痛楚,拍了拍身旁的树干,艰难地开了个玩笑,“还是坐下吧,你可没有书包寄放在市河小姐那里。” 他们少年时代每次在棋会所争吵后,进藤光都会气呼呼地拿上市河小姐准备好的书包,怒而离开。那时候的记忆,还鲜明得仿佛还是昨日,现在,他却连接近他都要如此的小心翼翼。 进藤光犹豫了一下,塔矢亮眼里几乎都要透出一丝哀求的神色了,他到底还是没有立刻离开,重新坐了下来。 还是与刚才一般同样的人,同样的景,心情却已经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