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红闺女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长公主虽是不曾婚配,但在宫外仍是有一座府邸。 沈婠与李氏到达长公主府后,一进去就不禁感到诧异,比之皇宫,此刻眼前的府邸明显是僭越了,可长公主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李氏也只好继续当作不知道。 下了马车后,沈婠更是大开眼界。 十六个随从排成两行,身着一样的衣裳,面容皆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秀,长公主一下马车,十六个随从齐刷刷地开口:「长公主万福。」 长公主含笑摆手。 有宫娥上前,「公主殿下,午膳已是备好。」 进了屋里头后,长公主施施然在食案前坐下,李氏才和沈婠跟着坐下来。若干个宫娥鱼贯而入,手里的托盘皆是上好的佳肴,甚至有些是沈婠从未见过的。 沈婠一时间好奇得很。 「起筷吧。」长公主道。说是起筷,可沈婠却是见到她手里拿的不是筷子,亦不是勺子,而是银光闪闪的仿若鱼叉一般的东西。 李氏之前是见过长公主在祥宁宫里用膳的,也是看过此物的。 那时回府后她特地询问了魏平一番,魏平告诉她:「那是从西洋传过来的餐具,长公主尤爱西洋的东西。」李氏听了,也记在心里头,如今见沈婠面露好奇之色,她悄声与沈婠说道:「那物唤作叉子,是西洋之物,跟我们所用的筷子一样。」 沈婠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愈发地觉得古怪。 怎么这一世的长公主跟上一世的完全不一样? 午膳毕,宫娥递上洁净的帕子,长公主轻揩唇角,含笑与沈婠道:「你多大了?」 「回长公主,臣女十岁了。」 长公主细细地看着沈婠,忽道:「来,过来,到本宫身边坐着。让本宫好好地看看你。」 沈婠应诺,起身行到长公主身侧。 长公主拉住了沈婠的手,一双美眸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沈婠,沈婠被看得浑身都是不自在。李氏在一边也是心惊胆战的,长公主看沈婠的眼神并没有任何喜爱之情,反倒像是在透过沈婠在看谁似的。 半晌,长公主说道:「不必拘谨,也不必害怕,本宫就是瞧着你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一样。」她笑了笑,问道:「怕猫吗?」 沈婠摇头,「不怕。」 上一世的自己是极怕猫的,因为曾经有一回见到夏氏惩罚意图勾引沈州的婢女,她让人将一只凶狠的野猫塞进婢女的衣裳里,然后命人棍打野猫。那只野猫哇哇地惨叫,将婢女挠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自此,沈婠就怕极了猫。 可这一世重生后,沈婠经历了那么多,对裴渊的怨恨胜过了对猫的恐惧,自然而然地也就不怕了。 长公主又道:「可喜欢吃葡萄?」 沈婠道:「喜欢。」 长公主又问:「最喜欢弹什么曲子?」 沈婠回道:「臣女还不曾习乐理。」 「也对,本宫险些忘了你才十岁。」长公主摸了摸沈婠的脑袋,「等以后习了乐理再告诉本宫答案吧。你这丫头,本宫很是喜欢。以后多来本宫这儿坐坐。」 沈婠又应了声「是」。 离开长公主府时,沈婠仍然觉得古怪得很,悄悄看了长公主一眼,刚好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 沈婠心中一颤,心中蓦然有了想法。 莫非……长公主也是个重生的? 沈婠今日入宫拜见太后,老夫人颇是紧张,心神不宁了一整日,得知沈婠回府后便马上唤人把沈婠叫了过来。老夫人焦急的神色落入采莺的眼底,采莺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着,那一日李氏过来与老夫人说的那一番话,采莺也是听见的了。 李氏的意思,老夫人明白,采莺也明白。 这几年来,大姑娘在沈府里的地位是愈发不一样了。采莺原本以为大姑娘从舟城回来后不出半年便又会被大夫人打发出去,谁能料得到大姑娘竟是这么有能耐,如今还被魏夫人带进宫里头去拜见太后了。要晓得沈府里的四位姑娘,可没有谁能有这份殊荣。且现在观老夫人的神色,似乎也开始对这个孙女上心了。 采莺暗自记下,以后是万万不能怠慢大姑娘的。 沈婠踏进宁心堂,一步一步地向老夫人走来时,老夫人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尽管老夫人不愿意承认,可她还是不禁感慨他们沈家的孩子样貌没有一个是差的,尤其是沈婠。她也许不是府里四个姑娘里头最好看的,可她一定是气质最为上乘的那一个。老夫人可以想象沈婠再过多几年后的模样,必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眸子,总是沉淀着冷静的神色,仿若一株风雨飘零中的娇花,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彩。 老夫人想起了唐氏。 她这个孙女似乎一点也不像她的生母,唐氏太过柔弱,仿佛只要风一吹便会被轻易折断。 「祖母。」 老夫人道:「坐下来吧。」 采莺搬了张绣墩过来,沈婠坐下后,老夫人开门见山便道:「太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沈婠回道:「太后娘娘一直在说长公主,并未说其他。」 「哦?说长公主什么?」 沈婠将太后所说的话一一重复之,语毕,她只觉有些渴,刚想捧过桌案上的茶杯时,采莺已是递了过来,「大姑娘,茶。」 老夫人琢磨着太后所说的每一句话,看向沈婠的目光少了最初的几分殷切。 沈婠这丫头始终没有李氏的福气。 老夫人淡淡地道了句:「没有出差错,也算是不错了。」 沈婠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她眨巴着眼睛说道:「离开祥宁宫后,婠婠在宫门处遇见了长公主。婠婠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后来长公主还邀请了婠婠和魏夫人去了公主府用午膳,还问了婠婠好些话。最后长公主还和婠婠说,以后要常去公主府坐坐。」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夫人听得此话,眼里多了道喜色。不得太后的喜欢不要紧,能得长公主的喜爱也是一样的。长公主极得圣宠,若能攀上长公主府,那也是极好的。 老夫人看向沈婠的目光又恢复起初的殷切,但话语间还是淡淡的。 「以后在长公主面前要谨言慎行,不能无理取闹。知道了吗?」 沈婠乖巧地应道:「婠婠明白。」 老夫人露出笑意来,「如今天色也晚了,你陪我一起用晚饭吧。」 沈婠颇是不解长公主的举动。 她细细地回想了长公主问自己的三个问题,长公主一来便问自己害怕猫吗,二来又直接问可喜欢葡萄,最后还问喜欢弹什么曲目。 上一世的自己是怕猫且喜欢葡萄的,长公主问的这些问题不可能是凑巧。 若是长公主也是重生的,性格大变也正常,好比她自己性子也变了不少。可即便长公主是重生的,上一世的长公主与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关联,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长公主会不会知道有自己这个人的存在都难说,又怎会知道她的喜好和厌恶? 怪矣怪矣。 第二章 容铭一大早便过来接沈婠过去,口里是说要看看她的棋艺有没有生疏,实际上是他最近又得了好多新药草,急需整理。 与容铭相处了那么久,沈婠多多少少也能摸得清容铭的性子。 瞧他一副急切的模样,沈婠便笑着问:「先生可是需要学生帮你整理药草?」 容铭咳了咳,仍是面不改色地道:「嗯,顺便考验下你能不能沉下心来。」 沈婠也不揭穿,笑着道:「是的,先生。」 到了容铭那儿后,刚下马车,沈婠就怔了怔,容铭「啊」了声,说道:「王爷来了。」 沈婠有些不想进去。 但是人都在这儿了,她也不可能说不进去,只好硬着头皮和容铭一块进了屋里头。裴明泽坐在轮椅上,手里握着一册书卷,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温和一笑。 「你回来了。」 容铭说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事的话让览古过来便是。」 裴明泽合上书卷,含笑道:「无妨,我见今日阳光好就想出来走走,刚好路过你这儿,便想与你下盘棋。没想到刚好碰上你不在。」 容铭道:「我过去沈府接沈婠过来。」 裴明泽说:「我看见门边的那几筐药草了。」 容铭又咳了咳。 对上裴明泽的目光,沈婠欠身行礼,「见过王爷。」 裴明泽摆手,「这里不是宫中,你不必多礼。」 沈婠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而后又和容铭说道:「先生,我去整理药草了。」说罢,便急急地带着霜雪去了偏厅里。 容铭摸摸鼻子,说道:「我这学生似乎有些怕你。」 裴明泽笑了声。 「来下棋么?」 「好。」 两个草箩筐里的药草,沈婠很快就整理分类完毕。 沈婠只觉肩膀有些酸痛,便伸手捏了捏肩膀,霜雪马上说道:「大姑娘可是累了?让奴婢来。」霜雪伸出手替沈婠揉着双肩,沈婠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霜雪姐姐,你这双手真是巧得很呀。」 霜雪笑道:「大姑娘别夸奴婢了。」 半晌,想起还在正厅里的裴明泽,沈婠说道:「等会我们便与先生告辞,想来先生与王爷下棋,今日也无法考察我的棋艺了。我们早些回府,刚好还可以陪祖父用午饭。霜雪姐姐,你现在去看看容先生是否还在和王爷下棋。」 霜雪刚应了一声,便有人敲了敲门。 「沈姑娘。」 霜雪去开了门,览古进了来,说道:「沈姑娘,容大夫有急诊。」 沈婠道:「先生有急诊,我也不便打扰,这就……」回府二字还未说出口,览古便已是道:「容大夫说让王爷来考察沈姑娘的棋艺,如今王爷正在等着沈姑娘。」 沈婠强颜欢笑地道:「是……是吗?」 真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果真姓裴的一家都是她的克星。 览古笑道:「是的,沈姑娘这边请,」微微一顿,「对了,还请霜雪姑娘去灶房里做些糕点吃食,王爷有些饿了。」 门一关,正厅里就只有沈婠和裴明泽两人。裴明泽坐在棋盘前,上边还摆着之前容铭与他所下的棋局,他拈了颗白子,对沈婠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沈婠极是不喜被人看透的感觉,每次见到裴明泽,她总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她咧开一个笑容,「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还是黑子?」裴明泽问。 沈婠也不扭捏,直接道:「是。」 裴明泽眼里浮起笑意,说道:「小姑娘就是直接点才可爱。」 沈婠说:「王爷也只比婠婠大九岁。」 「是么?我有时会觉得我已是二十有九。」裴明泽落下一白子。 沈婠紧跟裴明泽的步伐,也道:「王爷既然觉得自己二十有九,难道就不觉得难为一个小姑娘很无趣吗?」 裴明泽微微挑眉,「我有时觉得你像是双十年华。」 沈婠笑了声,「方才还说婠婠是小姑娘,如今又说婠婠像是双十年华的姑娘。王爷岂不是自相矛盾?」 裴明泽微怔,随后大笑道:「你倒是口齿伶俐得很,竟是将我绕了进去。」 「多谢王爷夸奖。」 裴明泽也不下棋了,睁眼看着她,缓缓地道:「你不是很怕我么?」 沈婠说道:「婠婠认为,越是怕就越是要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裴明泽琢磨着这四字,哈哈一笑,只道:「你这性子真不像沈州。」他又道:「你如今可还会怕我?」 沈婠老实地道:「怕。」 「你怕我什么?」 沈婠说:「王爷像是一阵风,捉摸不透,且还有些古怪。」说到这里,沈婠有些渴,她伸手去摸茶杯,却不料裴明泽也伸出手来去落下一白子。 刚刚好的,两个人的手轻轻地碰了下。 沈婠倏地缩了回来。 裴明泽一直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猛然大变,红疙瘩迅速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一粒一粒的,一张俊俏的脸瞬间就变得惨不忍睹。 看到此般巨变,沈婠先是张大了嘴巴,而后猝不及防地笑出声来。 沈婠深吸一口气,很辛苦地才忍住了笑容,心里仍然大笑不止,总觉得狠狠地出了口恶气,让你平日里总在装模作样,明明自己也是老气横秋的,偏偏还来说她老气横秋。 沈婠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明泽黑了张脸。 屋里一片寂静。 容铭回来时,映入眼底的就是一副这样的场景。沈婠坐在角落里,离裴明泽远远的,一脸心虚的模样,还时不时抬眼瞅瞅裴明泽,而后又迅速垂首,肩膀微微地有些抖。 而向来脸上都是温和神色的裴明泽,很难得的出现了黑脸。 瞅着裴明泽脸上的红疙瘩,无需沈婠解释,容铭也知发生了何事,他轻咳一声,道:「王爷,我去给你开个药方。婠婠,你且跟我过来。」 沈婠连忙站起,跟着容铭走了出去。 一离开正厅,容铭就和沈婠说道:「你不必担心,王爷不会责怪你的。说起来,你怎么会无端端地碰到王爷?」 沈婠很是心虚。 她说道:「我……我想要喝茶,不小心碰到了王爷的手指头。」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蓄意的,虽然她有过这个念头,也想过抹他一脸手掌印,但是没想到上天真的如她所愿。 沈婠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方才见裴明泽的脸色极是隐忍,拳头也微微握起,想来是难受得紧。沈婠问道:「那些红疙瘩什么时候才会消去?」 容铭说道:「一两个时辰左右。」 沈婠稍微松了口气,幸好时间不长。 「不过,」容铭又道:「那些红疙瘩奇痒无比,王爷这两个时辰有得熬了。」 沈婠脸色微变,表情也有些苦巴巴的。容铭见状,说道:「王爷的忍耐力非比寻常,虽是奇痒,但王爷还是能承受得住的。你若是担心的话,下回记住不要碰到王爷便是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王爷也不会与你计较什么。你大可放心。」 沈婠问:「王爷这怪癖可以治好么?」 容铭叹了声,「我试了许多法子,也不曾成功。」 第三章 沈婠好奇地问:「王爷这怪癖是何时开始有的?」 容铭说道:「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只依稀听王爷提过,说是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沈婠一脸唏嘘,心想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容貌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娶妻生子了。 容铭煎好了药,亲自端了进去。 览古在厅里侍候着裴明泽,见到沈婠进来,龇牙咧嘴地看了沈婠一眼。沈婠躲在容铭身后,露出怯怯的神色来。容铭说道:「婠婠也不是故意的。」 沈婠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裴明泽此刻是浑身又痒又痛,仿佛有无数虫蚁在他身上又啃又咬似的,只不过瞧了瞧沈婠的模样,他又云淡风轻地对览古说道:「无妨,我早已习惯了,不是什么大事。」 沈婠心底愈发愧疚,看着裴明泽一脸隐忍的样子,她小声地道:「王爷,是我不好,对不住。」 裴明泽瞅了沈婠一眼。 容铭道:「王爷,喝药吧,等凉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一碗堪比黄连的苦药,裴明泽面不改色地喝下。容铭问道:「估摸着再多一个时辰,红疙瘩就能消掉了。在此期间,王爷还是暂时留在我这里,以便有什么突发状况。」 裴明泽颔首。 沈婠问:「王爷,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裴明泽凝望着她,良久,他问:「会弹琴么?」 沈婠是会的,只是她这个岁数还不曾习乐理,沈婠左思右想了一会,还是咬牙道:「不会。」 裴明泽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那给我念书吧。」 沈婠道:「好,王爷要听什么?」 裴明泽说:「容铭这儿有什么,你便念什么。」 沈婠看了眼裴明泽手边的书册,想到之前进来时便是见到裴明泽在翻看此书,她刚想走过去,但又急急地止住步伐。 裴明泽说道:「览古,把书拿给沈姑娘。」 览古应了声,递给沈婠时,瞪大了双眼,里面的警惕之色不言而喻。沈婠嘿嘿一笑,自个儿搬了张坐墩,离裴渊远远的。 她坐定后,开始翻开手里的书册。 是一本史记。 沈婠清清嗓子,缓缓念起。 女童的声音软糯而柔和,仿若深山里涓流不息的小河,山风飘拂,枝叶沙沙作响,伴随着河水低吟的清凉迎面吹来。身上的痒痛稍微有了缓解,裴明泽安静地看着沈婠。 她读得很认真,也很入迷,一双乌漆亮黑的眸子似是星辰般在熠熠生辉。她定是不知,她此时的神色压根就不想一个十岁的姑娘。 裴明泽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沈婠并未注意到裴明泽的神色,她起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可后来却是越读越沉迷。上一世姑娘家该念的书都念了,唯独没有看过史书。那时的她对这些压根提不起兴趣来,只想着要相夫教子。 这一世重生后,她更多的兴趣在医书上。 如今一读,沈婠只觉眼前的天地豁然开朗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受。她甚至都忘记了裴明泽就在她的附近,也忘记了此时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完全沉浸在书里头。 直到裴明泽咳了咳,她才抬起头来,发现裴明泽脸上的红疙瘩消了一大半时,沈婠这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她说道:「什么时辰了?」 这话一出,她又觉得不妥。 裴明泽是王爷,她这语气也随意了一些。她望了望周围,容铭早已不在,览古在门外站着,霜雪亦是在外边候着。她轻咳一声,又道:「王爷看起来似乎好了许多。」 裴明泽也不在意,他道:「已过了午时,见你念得入神便没让人打扰你。第一次看史书?」 沈婠点了下头。 裴明泽笑道:「你这话倒是真的。」 沈婠的嘴角微抽。 裴明泽说道:「与你说话挺累的,你总不爱说真话。」 许是与裴明泽相处了久的关系,沈婠此时有些几分放松,她回应道:「可王爷总能分辨出哪句是真是假,不是么?」 「老气横秋。」 沈婠道:「王爷也是。」 「你……」裴明泽顿了下,却也不说话了。他捧起茶杯慢慢地喝口茶,「读史书可有什么感悟?」 沈婠心知裴明泽说不过她才转了话题,也不揭穿,她含笑道:「颇有感悟,且有几处不懂。」 「哦?说来听听。」 沈婠道:「宋太祖的将领石守信等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辈,与宋太祖一起打天下,其汗马功劳也是不胜枚举,为何宋太祖登基后会如此防范他们几人?虽说石守信等人手掌兵权,但既奉宋太祖为帝,岂不是……」 沈婠怔住了。 她瞬间想通了。 若她为石守信,手有兵权,宋太祖又是黄袍加身称帝的,有先例在前,自然也会有后例,无关信任。 裴明泽淡淡地说道:「宋太祖为帝,自是会担心有人功高盖主。有史以来,当皇帝的都不喜欢哪个将臣会功高盖主,若是有之,皇帝信任他还好,若不信任功高盖主便是诛九族的罪。」 沈婠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露出惊愕的神色来。 「若皇帝是个多疑之人,而其朝臣中有人极得百姓爱戴,手中又握有兵权的话,那么……」沈婠看向裴明泽,「皇帝会杀了那一位朝臣?」 裴明泽道:「诚然。」 沈婠恍然大悟。 莫非若干年后威远将军府一家之所以败落,并不是威远将军有意谋反,而是太得民心,且又打了胜仗,所以才会功高盖主惹得当今圣上不喜,捏了个造反的理由便一脚踹开了威远将军? 沈婠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 裴明泽的眼神深意几许,他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沈婠摇头。 「没有。」 裴明泽也不揭破,他说道:「其实想要解决功高盖主的状况也不难。」 沈婠紧张地看向他。 裴明泽说道:「好比宋高祖,他怕石守信等人权力过多,便杯酒释了兵权。他的将领对他没有威胁了,皇帝自然也睡得安心,而不会想着办法去杀害他们。又好比这茶杯,皇帝觉得它太好看了,比宫里头的还要好看上几倍,这茶杯也只能落入皇帝的手里才能安全,又或者是……」 裴明泽重重地磕了下桌角,茶杯缺了个口子。 他说道:「宫里头的杯子就没有任何威胁感了。」 沈婠深思着裴明泽的话,她总觉得裴明泽隐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方才的那一番话里也是暗藏深意,她琢磨着,然后对裴明泽说道:「多谢王爷为婠婠解疑。」 沈婠弯眉笑着,忽觉眼前的裴明泽博学多才,与他谈话如沐春风。 容铭此时走了进来,见到裴明泽脸上的红疙瘩消得七七八八了,他笑着说道:「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王爷……」话猛地一顿,容铭的脸色忽变,「这……这……这茶杯怎么缺了道口?」 裴明泽面不改色地说道:「它自己破的。」 「怎么可能!」 裴明泽说:「你若不信的话,大可问问沈姑娘,我喝了几口茶后忽然间就掉了道口子下来,险些就划破我的嘴唇。是吧,沈姑娘?」 第四章 裴明泽笑得如沐春风。 沈婠轻咳一声,「……好像是。」 容铭哭丧了张脸,「这茶杯可是上回宁风过来留下的,要是被他知道弄坏了他的茶杯,半间屋子的钱都不够赔呀。」 裴明泽微笑道:「不急,下回宁大夫过来时,让他也弄坏你的一个茶杯,这数也就平了。」 沈婠呵呵笑着。 她怎么就没发现这闲王也是个爱坑人的? 长公主曾和沈婠说,待她习乐理后再告诉她喜欢什么曲目。这话,沈婠也不曾放在心里。但那一日与老夫人说后,老夫人却是牢牢地记在心里头。 试问京中有谁不知最能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是长公主? 本来请夫子一事,是由夏氏操心的,即便是夏氏不给沈婠请夫子,老夫人也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是现下不一样了。 长公主等着沈婠习乐理,沈婠在长公主面前得若是弹奏得不好,那丢的可是沈府的脸面。老夫人心想,这事可不能让夏氏管,若是万一得罪了长公主,那可就不是关上宅子的事情了。 老夫人立马着手让人在京城里寻找教习乐理的夫子,甚至还一一把关,最后千金聘请了曾经名动一时的秦怀夙来教导沈婠。教习乐理的夫子有了,老夫人顺带也给沈婠请了其他夫子。 沈婠开始变得很忙。 卯时起榻,与老太爷老夫人请安,随后开始练字,直到辰时秦怀素过来教导沈婠琴艺。琴棋书画,样样都没有落下。华灯初上时,沈婠方是有歇口气的机会。 虽是辛苦,但沈婠学得很是认真。 老夫人倒也因沈婠的刻苦有了几分改观,心里觉得这孙女还是不错的。虽说有个令人厌恶的外祖母,但毕竟是自己的孙女。 这么一想,老夫人心里对沈婠也放下了不少成见,见到沈婠时,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祥了。 一时间,沈府里的人都晓得大姑娘如今正得宠爱,两位老祖宗都摆在心里头疼着呢,对待沈婠也是越来越不敢怠慢了。 夏氏半躺在床榻上,红胭在一旁侍候着,手里正端着一个漆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补身子的药。夏氏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后,又接过托盘的另一碗,面不改色地喝下。 养了大半年,夏氏的身子总算是有所好转,只不过她也没有急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如今沈婠风头火势的,夏氏不打算硬碰硬,且夏氏在休养的这大半年里,意识到了一事,她根本无需对付沈婠,再过几年沈婠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婚事仍然掌握在她这个嫡母手中。 只要嫁了出去,她一样可以眼不见为净。 以前是自己性子太傲,容不下一点沙子,再会屡次中了沈婠的圈套。她是沈府的主母,区区一个娘亲被休的女儿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她根本没有必要去计较。 如今最为重要的是重新取得沈州的欢心,铲除掉所有碍眼的姨娘。 于夏氏而言,沈婠可以忍,唯独青兰那贱人不能忍。 所有觊觎她夫婿的女人都该死! 沈妙走了进来,她微微撅着嘴,小手握成了拳头。红胭一瞧,说道:「哎哟,是谁惹到我们的小祖宗了?」 沈妙一听,眼眶就泛红了,她吸吸鼻子,眼巴巴地喊了一声「娘」。 夏氏搁下药碗,也没有问沈妙怎么了,反而是蹙起眉头,「妙儿,娘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都第几回了,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妙心里本来就委屈,听到夏氏如此说,更是委屈了,眼眶开始掉起泪珠子,一颗一颗的,像是掉线的珍珠,停也不停不下来。 夏氏再恨铁不成钢,也抵不过女儿的泪水。 她招招手,将沈妙拉到身边,「哭什么,别哭。娘不就只说了你一两句,娘也是为你好。好了好了,别哭了,瞧瞧你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若是以后嫁了人还这么哭,你的夫婿定会嫌弃你了。」 红胭递过手帕子,夏氏接过来轻轻地揩走了沈妙的泪水。 沈妙才这停住哭泣,睁着水盈盈的眸子。 「妙儿才不嫁人,要一辈子都陪在娘身边。」 夏氏笑道:「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胡话,」顿了顿,夏氏又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李夫子呢?」 沈妙一听,又开始止不住地委屈。 「娘!妙儿不要李夫子教习琴艺,妙儿也要秦夫子教!祖母偏心,给大姐姐请了秦夫子,却不给我请!」 夏氏早就知道了这事,她看着沈妙忿忿不平的模样,叹了声,「妙儿,你记住,你是我们沈府的嫡女,以后定会嫁得比你大姐姐好。这些小事就不必跟她争,过多几年,娘就随意给她找户人家嫁过去。妙儿,你要看的将来,不是现在。秦夫子虽是曾经名动一时,琴艺也极是高超,但若是论起教习,李夫子经验丰富,在京城里也数一数二的。你好好学,不要跟你大姐姐再计较什么。知道了么?」 沈妙似懂非懂的。 见自己母亲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沈妙便是再心有不甘也只能说道:「是的,母亲。」 沈妙又问:「母亲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夏氏说道:「好了是好了。」 沈妙不解,「那为何母亲还……」仿佛想起了什么,沈妙撅着嘴道:「昨夜妙儿还瞧见父亲宿在兰香苑里头,母亲再不好起来,父亲都要被兰姨娘抢走了。」 夏氏自然也是知道这大半年来,沈州大多数都歇在兰香苑里,来她这儿的日子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且每回沈州一来,见到她病恹恹的模样,也只是说几句话便离开了。 她要挽回沈州的心,自然就不急在一时。 夏氏微微一笑。 「夫子可有教你一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沈妙说:「……母亲的意思是?」 夏氏道:「不急。」 沈妙咬唇,「若兰姨娘又怀上了呢?」 夏氏仍是微笑道:「上天有眼,不会让她怀上的。」 兰香苑里,兰姨娘正在侍候着沈州洗漱。 沈州眼睛半睁半闭的,昨天夜里头兰姨娘使劲浑身招数,缠得沈州兴致大发,在床榻上缠绵了一回又一回。沈州很是满意,以至于今早起来都有些眷恋兰姨娘的身子,上朝前还特意在兰姨娘的翘臀上捏了几把。 兰姨娘娇嗔一声,眼眸泛出盈盈水光。 她知道沈州最爱这般的模样。 果不其然,沈州又回来狠狠地在兰姨娘身上游移了一番,嘴里只道:「晚上看老爷如何惩罚你。」说罢,才真正离开了兰香苑。 沈州一走,兰姨娘的表情顿时松懈下来。 她有些吃疼地揉了揉手臂。 青碧掳起兰姨娘的袖子,只道:「大爷真是不疼惜姐姐,都红成这般模样了。」 兰姨娘说道:「无妨,老爷就爱这样。若是手臂红一红,能让老爷常常来我这儿宿下,这也值得了。如今大夏氏的身子还未痊愈,我尚有机会怀子,若等她的身子好了,定又不知想些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了。」 第五章 青碧说道:「姐姐放心,前几日不还打发人去茹苑里打听了么?夏氏的身子还虚着,到底是年纪大了,小产一回养个半年也好不了。」青碧似是想到了什么,吃吃地笑着:「这大半年来,老爷大多数都是在姐姐这儿歇息呢。听说即便是去了茹苑,也只是去看坤哥儿的,连一步都没有踏进大夫人的房间里。」 兰姨娘虽是高兴沈州来她这儿的次数多,但却也有几分遗憾。 明明都这么卖力了,可不知怎么的怀也怀不上。 她悄悄地找了大夫来看,大夫只说是上回产子留下的后遗症,要好好地将身子调养好了,方是能怀胎。可调养了这么大半年,也没哪里不对劲,偏偏就是怀不上。 兰姨娘起初以为是夏氏做的手脚,可夏氏这大半年来足不出户,最多也就让人送些补品过来。那些补品她都没有碰过,全都偷偷地倒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兰姨娘想不明白。若是思哥儿不是早产儿的话,那便好了。 想起思哥儿,兰姨娘心里有些感伤。 青碧说道:「姐姐,上天一定会眷顾着你的,姐姐迟早都会再怀上孩子的。」 兰姨娘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青碧的手,「妹妹,姐姐已是开始为你物色好人家了。你也不小了,等姐姐寻到一户好人家后,便马上将你嫁出去。这沈府呀,富贵是富贵,荣华是荣华,只可惜活得太辛苦了,每一步都过得心惊胆战的。」 青碧有些害羞,「姐姐在胡说什么,我才不要这么早嫁出去。我若是嫁人了,姐姐怎么办?」 兰姨娘说道:「我这儿还有嬷嬷呢,再说你嫁人了,自然也会有新的丫环过来。虽是用的不顺手,但没什么比得过自己妹妹的幸福。」 青碧跺跺脚,「不和姐姐你说了,我去把早饭端来。」 一会,青碧回了来,刚刚布好饭食,青碧唯恐兰姨娘又会说起自己的婚事,连忙说道:「自从大夫人不管家后,姐姐的吃穿用度都比以前好多了,尤其是吃,以前大夫人当家时,饭食哪有这么丰富。还是老夫人好呢,知道姨娘近来夜夜都在侍候大爷,所以才这么体恤姐姐。」 兰姨娘笑道:「是呀,老夫人虽是不怎么喜欢我,但还是个心善的,起码在饭食方面也不曾克扣过。」 沈州的生辰在六月初六,沈州今年的官途颇通,连做了好几件大事使得龙心大悦,上个月皇帝更是赏了沈州不少东西,虽是没有加官进爵,但沈州也算得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了。 沈州是极其擅于观察圣心的,晓得皇帝不喜人铺张也不喜人高调,是以原本想要大肆庆祝生辰的沈州也只好在府中办了个家宴,也不曾邀请平日里交好的同僚过来。 儿子的生辰,老夫人本是想要大办的,老夫人自身就是个爱热闹的人,可是一听沈州说只办个小家宴,老夫人也兴致寥寥了,尤其是上回自己亲自办了个家宴,结果当夜自个儿的孙子就离开了人世,此事在老夫人心中一直是道阴影。 老夫人正愁着要让谁来接手,夏氏刚好就出现了。 这是夏氏病了大半年以来,头一回离开茹苑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因之前子嗣一事,对夏氏颇为失望,但看在坤哥儿和夏家的份上,老夫人也不会对夏氏如何。且虽说夏氏在茹苑里休养,但坤哥儿隔三差五地就过去宁心堂给老夫人请安,一张小嘴常常将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时日一久,老夫人倒是念起夏氏的好来。 况且老夫人将心比心,自己过去也是一路这么过来的,当家主母,难免是要有些狠手段的,太过柔弱又没有心机的女人如何担当起沈家的主母? 夏氏的确是做错了事,但人生在世难免会犯错。 更何况夏氏嫁进来后,夏家的确帮了沈家不少,如今沈府能官运亨通,功劳少不了夏氏的。 老夫人这么一想,也对夏氏和颜悦色起来。 「你身子刚好,快坐着吧。」 夏氏温婉一笑,「媳妇不孝,病了大半年,也没时常来向母亲请安,还让府里的繁杂琐事扰了母亲这么久,都是媳妇不好。」 老夫人说道:「你身子不好,养养便好了。」 老夫人打量了好几眼夏氏,见她面色如常已是没有之前的病态后方开口说道:「你如今身子大好,这府里的诸多事宜也该交还给你管了,以后你定当要三思而后行,万万不能再出差错。」 夏氏应道:「是的,媳妇定当铭记于心。」 老夫人颔首,忽然想起一事,她又缓缓地道:「婠姐儿虽说不是你亲生的,但好歹也是我们沈府的姑娘。你为人母亲,自是晓得要如何做了。」 夏氏倒是没有想到老夫人会亲自叮嘱她这话,如此看来,沈婠倒是个好本事的,竟是能让老夫人说出这番话来。夏氏笑得和蔼,「那是自然的,婠姐儿聪慧可人,又是个乖巧的,有她当我女儿,我疼惜她都来不及了。」 「六月初六的事,你可知道了?」 沈州的事,夏氏哪里会不清楚。前阵子程氏过来探望她时,已是和她说了不少朝廷的事,都是哥哥转达给她的。夏氏早就摸清了沈州的心思,她颔首道:「媳妇知道的,老爷不想大办,媳妇便在府里办个家宴,把二房三房的人都请过来。」 老夫人满意极了。 果真还是夏氏会打理府里的事宜。 夏氏去给老夫人请安,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悄悄地带着红胭去,又悄悄地带着红胭回,路上半个人都没有遇到。而老夫人卸下肩膀上的担子,只觉一身松,关上院门,喝茶歇息去了。 此时,府里晓得夏氏重新掌握回当家大权的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不过也有人瞧见府里的管事往茹苑跑,悄悄地派人去打听,茹苑里的嬷嬷一律回答,大夫人的病已是有所起色,开始接管府中的一些事务。 兰姨娘得知消息后,嗤笑了一声。 「刚有起色就急着管家,可别又累倒了。」 青碧笑道:「想来大夫人是怕太久不管家,老夫人不肯还回去了。」 沈府每一月都给每一个人做一套新衣裳,以前向来都是夏氏挑了布匹,按照夏氏的喜好给各个院落送去的。之前夏氏卧病在床,老夫人管家时倒也没这么精细,随意分成了几份,便让沈管事给各房送去,至于怎么挑便是各房的事了。 如今夏氏再次掌权,分配这些布匹时,夏氏换了个法子。 她先是留下了老夫人喜欢的样式,随后将剩下的所有布匹通通让沈管事送到了沈婠的院子。若干仆役抬着花色各不一样的布匹浩浩荡荡地走到了沈婠的院子,沈管事笑容可掬地说道:「大姑娘,大夫人疼惜着你呢,让大姑娘自己先挑喜欢的。大夫人吩咐了,只要是大姑娘喜欢的,通通拿去也没关系,库房里还有新的。小姑娘家这个年龄,就是要好好打扮才不辜负呢。」 沈婠之前就已是知道了夏氏开始管家了,在得知夏氏的病情有所起色时,沈婠便立马过了茹苑想要给夏氏请安,不料却被红胭挡在了外头,说是夏氏虽有起色,但病气仍在,等她痊愈后再来请安也不迟。 第六章 沈婠只觉古怪,但也不曾在意。 沈婠含笑道:「母亲的疼爱,婠婠必然记在心里头。只是如果逾越了府中的规定,怕也不好。况且婠婠每月都新衣裳,穿也穿不过来,母亲的心意婠婠心领了,还请沈管事转告母亲一声,待母亲痊愈后婠婠再去茹苑给母亲请安。至于衣裳……」 沈婠看了看,随意地挑了一匹。 「就这匹吧。」 沈管事此刻倒是有几分佩服沈婠,若是寻常姑娘家见到这么多锦缎布匹,怕是眼都要挑花了,都恨不得想要多选几匹。可是眼前的大姑娘却是十分随和,也不曾恃宠而骄,看来老太爷老夫人看重大姑娘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沈管事说道:「大姑娘眼光是极好的,这匹樱红侧金盏雨花锦我们府里唯独一匹,做成了衣裳后定会好看。」 沈管事离开后,霜雪好奇地问道:「大姑娘,大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可是刚病好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大姑娘了?」 沈婠沉吟片刻,说道:「按照如今的情况,倒也不像。母亲虽是不喜欢我,但是也个懂得顾大局的人。如今祖母如此待我,想必母亲也会有所忌惮。」 顿了顿,沈婠笑道:「母亲现在当务之急要做的,怕是要讨回父亲的欢心。只不过即便是讨回了欢心,母亲的眼中钉也只会是兰姨娘,有兰姨娘帮我挡着,我在这府里起码能安生好几年。」 霜雪问:「我们是要帮着兰姨娘么?」 沈婠摇摇头,「看看情况吧。」 兰姨娘此人,不太可靠。如今帮了她,她兴许会尚且感恩一时,可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事,恐怕到时候会被反咬一口。 六月初六那一日,天气很是不错。夏氏也没在院落里摆宴席,她别出心裁地在花园里搭了个棚子,棚子里设了桌宴席。 宴席的不远处刚好就是沈府里人工挖的荷池,如今正值夏季,粉荷亭亭玉立的,微风拂来,还有淡淡的荷香。往棚子里一坐,左手荷池,右手夏花,景色十分宜人。 沈州坐下来时,不禁感觉到神清气爽,晓得这一切都是夏氏布置时,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今日是沈州生辰,兰姨娘也被允许过来了,甚至位置也在沈州的左侧。兰姨娘瞧见沈州面上的笑容,心底有些不舒服,她柔柔地开口道:「怎么姐姐还没有来?大家都到齐了。」 兰姨娘这么一说,沈州又有些不悦了。 两位老祖宗都到了,身为媳妇竟是迟到,这成何体统? 此时,红胭赶来,只道:「禀告大爷,坤哥儿突然肚子不适,离不开夫人。夫人说莫要因为她而耽误了大爷的生辰,带坤哥儿好些了,夫人便过来。」 听到是坤哥儿的事,沈州有些担心,「请大夫了吗?」 红胭说道:「请了,大夫说坤哥儿吃错了东西,上茅厕便能解决了。」 沈州一听,这才放心下来。 但凡涉及到坤哥儿的事,沈州都会特别宽容,他说道:「回去和夫人说,坤儿要紧,迟一些也没有关系。」 红胭应了声。 此时,沈妙开口说道:「父亲,妙儿给您备了礼物。」 沈州笑道:「哦?妙儿准备了什么?」 沈州这回生辰,沈妙可是费尽了心思。她拿出一盏花灯,花灯上写了寿比南山四字,只要一点上蜡烛,在烛光盈盈中,寿词会变成福如东海四字。 沈州一瞧,只觉有几分新奇。 沈妙笑意盈盈地道:「妙儿恭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很好。」沈州笑不拢嘴的。 沈妙瞅了眼沈婠,眼里颇是得意洋洋。沈婠此时也站起来道:「婠婠备的礼物不及二妹妹的新奇,还请父亲莫要嫌婠婠手笨。」 沈州问:「你又备了什么?」 沈婠说道:「婠婠近来学了琴,便想着给父亲弹奏一曲。」 老夫人一听,倒是高兴了。 「这么快就学会了?」 沈婠笑道:「婠婠天资愚钝,也只学会了丁点皮毛,不算精通。」说罢,便有人抬来了一五弦琴,沈婠轻拨琴弦,弹了一首琴曲。 虽说不上极好,但也挑不出有什么差错。 老夫人显得比沈州还要高兴,沈州还未开口,老夫人便已是拍手称赞,「好,非常好。」 老夫人高兴了,沈州自然也高兴。 沈妙心里不满,嘀嘀咕咕了好几声。 就在此时,夏氏牵着坤哥儿姗姗来迟。 夏氏今日身着桃红牡丹图案云锦襦裙,发髻上戴着牡丹金簪,耳垂上是胭红的宝石,这么缓缓走来,优雅而端庄。 阳光之下,夏氏的脸红润红润的,一点也不像是病情刚有起色的人。 沈婠许久不见夏氏,这么一见,也不禁有几分惊艳,只觉夏氏极具丰韵。 沈州不经意一瞥,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想起了与夏氏洞房花烛的那一夜,喜杆挑起喜帕时,那一低头的风情点燃了小登科之夜的旖旎,就如同此刻缓缓而来的夏氏,沈州心中柔情四溢。 「外头匆匆忙忙的在做什么?」 兰香苑外,兰姨娘只见若干丫环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遮了胭红帕子,也不知摆了什么。但见他们行色匆匆的,所行方向倒像是通往茹苑的。 兰姨娘轻蹙眉头,遂遣了青碧去问个清楚。 须臾,青碧回来,面色却有几分犹豫。她瞧了瞧兰姨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今日兰姨娘心情本就不太好,见青碧这般模样,是愈发地不爽利。昨天夜里头老爷明明是答应了要来她这儿的,可结果一整夜都不见人影,她盼了一夜,心都凉了。 她不耐烦地问:「到底在做什么?」 青碧软声道:「姐姐别气,身子最为要紧。那些丫环只是往茹苑里送东西,兴许是大夫人娘家里送来的。」 兰姨娘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之理。 若是娘家的人送来哪需这么招摇,分明就是沈州所送,特地经过她的兰香苑显摆来了。 兰姨娘手里的帕子握得紧了又紧! 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夏氏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沈州面前,那一天的宴上,沈州的目光时不时就往夏氏那儿飘,毫无之前的冷绝之态。 夏氏果真好手段! 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夺回了沈州的心。 她咬牙道:「我们回屋里头去!」 一大早沈婠便带了霜雪和轻羽赶往茹苑,茹苑里新来了个嬷嬷,是夏氏娘家里送过来,在夏氏还未出阁前曾侍候过夏氏几年,姓何。 何嬷嬷来了沈府有好几日,也大抵认清了府里的人。 沈婠一来,何嬷嬷便含笑着道:「这位定是大姑娘吧,夫人时常在奴婢面前提起大姑娘。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可人儿。奴婢是新来的嬷嬷,奴婢给大姑娘行礼。」 沈婠连忙虚扶起何嬷嬷来。 「何嬷嬷客气了,我昨日还从祖母那儿听说母亲这儿来了位得力的嬷嬷,没想到今日就能见到。何嬷嬷不必多礼,你是母亲身边的人,无需行如此大礼。」 何嬷嬷说道:「夫人说大姑娘是个知书达理的,怪不得府里上上下下都如此疼爱大姑娘。」 第七章 沈婠笑了笑,说道:「母亲可在里头?」 何嬷嬷说道:「在的,大姑娘是要给夫人请安吧?」 沈婠颔首,「之前母亲病着的时候便一直想来的,无奈母亲怕过了病气给我,也一直不让我来。如今母亲总算痊愈了,我也能给母亲请安了。想必这一回红胭姐姐也不会拦我了。」 「哎,大姑娘真是孝心有嘉呀。」何嬷嬷说道:「大姑娘这边请,夫人正在屋里头和坤哥儿说话呢。」 沈婠进了屋里后,就见到坤哥儿坐在夏氏的膝上,两母子极是亲密无间。见到这样的场景,沈婠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娘亲也是这般疼自己的。 可如今娘亲被休,她连写封信也要偷偷摸摸的。 前些日子里托容先生送到兰城的家书,娘亲虽是只回了寥寥数句,但言语间里皆是对她的担忧和思念,最后娘亲甚至嘱咐她有这份心意便可,莫要再频繁写家书送来。 沈婠知道,娘亲是在担心自己所做之事会被沈府的人发现,怕她会给自己蒙羞。 沈婠心中酸楚无比。 若不是沈州!若不是夏氏!娘亲又怎会置于今日之地! 终有一日,她定要让娘亲风风光光地回京,一洗以往的屈辱! 思及此,沈婠定了心神,露出笑意施施然上前,她说道:「婠婠给母亲请安,母亲病体康复,婠婠不胜欣喜。」 「哟,是婠丫头。」夏氏放下了坤哥儿,含笑道:「来,红胭,快些搬张椅子来,莫要让大姑娘站累了。」 沈婠坐下时,夏氏又说道:「其实婠丫头你不必过来的,你的心意我也知晓。老夫人也和我说了,你近来课业繁重,学好琴艺要紧,请安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沈婠道:「母亲严重了,为人子女,孝道自是最为要紧的。」 夏氏捂嘴笑道:「坤儿,瞧瞧你大姐姐这张嘴,真是伶俐。以后呀,坤儿要向大姐姐学习,知道么?」 坤哥儿响亮地回了一句。 「知道。」 夏氏笑出声来,「好孩子。」 接下来,沈婠与夏氏说了些话,离去时,夏氏笑容可掬地吩咐着霜雪和轻羽,「你们俩要好好侍候大姑娘。」 霜雪和轻羽纷纷应「是」。 离开茹苑时,霜雪很是好奇地说道:「大姑娘,大夫人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轻羽附和道:「兴许是大夫人知道大姑娘是个不好惹的,所以也不与大姑娘你为敌了。」 沈婠久久不曾言语。 半晌,她才道:「父亲过几日说要来考一考我的琴艺,霜雪,你去和兰姨娘说一声,接下来的想必兰姨娘也知道要如何做。」 如今夏氏风头正盛,不搓搓她的锐气,她心有不甘。 天一热,容铭就犯懒。他弄了一大锅的冰块放在屋里头,往竹席边的小案上摆了个从井水里捞出来的凉西瓜,往竹席上一躺,容铭便恨不得一辈子都黏在竹席上。 沈婠打从在忙其他课业后便很少过来,容铭偶尔会有些想念沈婠,尤其是沈婠身边婢女的手艺。不过有时候容铭又觉得沈婠不来也好,这也少了不少事端。 比如平南侯府的那一位世子。 前些日子隔一段时日便要来一回,口里是说找他下棋,实际上却是想找他的学生。虽说平南世子为人不错,但是容铭总觉得沈婠对裴渊似乎有些莫名的敌意? 容铭躺在竹席上左想右想的,一会又从沈婠身上想到了在溟州里遇到的趣事。 此时,阿潭敲了敲门。 「主子。」 容铭说道:「何事?是不是平南世子又过来了?」都歇了一段时日,莫非现在又来了? 阿潭说道:「不是,是闲王爷身边的览古过来了,说是王爷半个时辰后过来与主子下棋。」 容铭抱着西瓜坐起,嘀咕了声,个个都来找他下棋,不知他现在只想和周公下棋么?且与王爷下棋也太折磨他了,下一盘从不会赢的棋好比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有谁乐意去送死呀。 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容铭眼睛一亮。 他说道:「阿潭,去沈府问问沈姑娘得空否,若是得空便把她叫来。」 沈婠进来时,裴明泽已是到了。 见到裴明泽,沈婠倒也不惊讶。虽说阿潭在路上并没有与她多说什么,但是根据以往与容铭相处的日子看来,容铭忽然叫她过来,只有一个可能性,便是懒性子又发作了。 那么她过来容铭这里,不是整理药草便是替容铭待客,而容铭的友人,数来数去,除了宁风便只有闲王爷了。 沈婠还是执了黑子,裴明泽执白子。 棋局进行到一半时,裴明泽忽道:「你的心不静。」 沈婠一怔。 裴明泽说道:「下棋时最能体现人的心境,你若是心静,你的棋也不会如此杂乱无章,甚至带有煞气。可是近来遇到什么糟心事了?若是你不介意,倒是可以与我一说。小时候我还在宫里住着的时候,我几个侄女常常与我诉其心事。」 沈婠说道:「没有,没有糟心事。」 裴明泽也不勉强,喝了口普洱茶,含笑道:「那便罢了。」 沈婠一听,却觉心痒痒的,她也喝了口普洱茶,说道:「王爷不是很擅长揣度人心么?王爷现在能看得出来我有何糟心事?」 裴明泽瞅了沈婠几眼,「我听容铭说,你也读佛经?」 沈婠点了点头。 裴明泽说道:「那你可曾听过一段佛语?昔日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沈婠琢磨着最后一句,忽而眼前一亮,说道:「多谢王爷。」 这两日她是太过心急了,心也静不下来,总想着要如何去与夏氏作对,险些就将自己的初衷给忘了。她难得有重生的际遇,是上天让她来向裴渊复仇的。 夏氏如今不难为她,她也暂且没必要因一时的气愤和不甘蒙蔽了自己的心,若有差错,吃亏的反倒是自己,且让夏氏与兰姨娘慢慢斗罢,她大可坐山观虎斗。 她这一生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夏家,况且若说真正对不住自己娘亲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若父亲对母亲哪怕有一丝的真心,她们母女上一世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地步。 裴明泽微微一笑,「我们重新来一盘。我让你三子如何?」 沈婠说道:「不必,若是要赢便要赢得堂堂正正,我无需任何相让。」 裴明泽道:「也好。」 一盘棋下来,毫无疑问的,赢的人仍然是裴明泽。不过沈婠也不泄气,她说道:「我这不年纪小,再过几年磨练磨练,定能有赢的机会。」 裴明泽笑道:「我倒想看看你何时能赢得过我。」 沈婠眨眨眼,「王爷,若我赢你了,又如何?」 裴明泽问:「你想要什么?」 沈婠想了想,「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 裴明泽微微沉吟,说道:「那……便在我的能力之内,应许你一事。」 第八章 沈婠生怕裴明泽会反悔,她连忙道:「一言为定,王爷可不许食言。」 裴明泽笑道:「好。」 沈州坐在红木镂空雕花靠椅上,手指微曲,轻轻地敲着扶手,他的双眼闭着,耳边是一曲沈婠所弹的江南小调。 琴音悦耳悠扬。 沈婠娴熟地轻拢慢捻着琴弦,边弹边端详着沈州的神色。 沈州的唇角微微勾起,看起来对于沈婠所弹的琴曲还是颇为满意的。实际上,沈州如今在脑袋瓜子里想着沈婠的婚事。老夫人已是与他说过了,威远将军府的李氏很是喜欢沈婠,虽是没有挑明白,但话语之间已经认定了沈婠做他们家的媳妇。 威远将军有四子,无论是哪一子都没有干系。和威远将军成为了姻亲,他们沈府可就不止丞相府一个后台。虽说夏家于他的前程上帮了不少,但在同僚中偶然也会有闲言蜚语,他不曾亲自耳闻,但多多少少也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攀附了丞相府才有了今日,靠着夫人娘家才得以前程似锦。真是可笑之极,他沈州堂堂一个男子汉能有今日,又与夏家有多大关系。 思及此,沈州的心里有些不满。 之前他冷落了夏氏,在朝中时夏丞相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压着他,虽说是无关要紧的小事,但如今想起沈州心里就是吞不下那口气。 若是过多几年,他的女儿当真与威远将军成了姻亲,他也无需处处避让着夏丞相。 沈婠的琴音止,沈州睁开眼来,他的眉目间充满笑意,「好,很好!」此声好意有所指,只不过能听明白的也就只有沈州自己一人。 沈婠盈盈起身,「谢父亲夸奖。」 沈州愈来愈喜欢自己这个女儿了,他摘下翠莹莹的玉扳指,「来,婠丫头过来。弹得很好,父亲赏你。」 沈婠喜笑颜开。 「多谢父亲。」 就在此时,兰姨娘带着青碧进了来。兰姨娘含笑道:「大老远便听见琴音,我道是谁在弹琴,原来是大姑娘。大姑娘的琴艺是愈发地好了,我走过来时都要醉在大姑娘的琴音里了。咦,老爷也在。」 沈州笑道:「你也过来了。」 兰姨娘说道:「以前大姑娘便爱吃我做的兰心酥,刚好今日做了便想拿过来给大姑娘尝一尝。」 青碧放下食盒,拿出了两三碟兰心酥。 沈婠笑了笑,「兰姨娘有心了。」 「大姑娘客气了,」兰姨娘侧头轻轻一笑,脸颊上有抹烟霞升起,她含情脉脉地看向沈州,「老爷,妾身也做了您爱吃的菜肴,老爷可要过来兰香苑一用?」 沈州最爱的便是兰姨娘这般模样,且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宿在夏氏那儿,如今一见兰姨娘,心里倒有几分想念,尤其是想念兰姨娘的身子。 他的眼神微微一深,道:「也好。」 兰香苑里,兰姨娘和沈州皆是坐在圆桌前,青碧在身后站着,而兰姨娘正给沈州布着菜。 「老爷,这是您爱吃的明珠虾子。」 沈州尝了口,「嗯,不错。」 兰姨娘微微一笑,青碧说道:「那可不是,姨娘为了做这道菜,剥虾时都把手指头给剥红了。」兰姨娘嗔了青碧一眼,「不许胡说。」 沈州看了看青碧,也笑道:「你们两姊妹长得可真像,容貌一样的温婉可人。」 沈州目不转睛的,眼神里带了丝微不可见的灼热。 沈州的样貌是极好的,如今虽是年过四十,但仍是风流倜傥得很,接触到这般的眼神,青碧心里猛地一跳,害羞地垂下了头。 青碧比青兰小几岁,若当真论起容貌来,青碧除去胜在年轻之外,还有一点是青兰比不上的。青兰知沈州爱柔弱美人,她的柔弱都是刻意装出来的,还没成兰姨娘时,青兰本就是刚强之人,之后为了迎合沈州的喜好,她特意对镜学了好些时候。 而青碧不同,进了沈府,她就一直在自己姐姐的庇佑之下。她自身就是个胆小的姑娘家,一举一动都是真真正正的柔弱,且青碧还有一道极是柔和的嗓子。 沈州顿时心痒痒的。 兰姨娘正在低头布菜,并未注意到此刻桌上的异样。 她抬起头来时,沈州的目光已是望向了她,方才被青碧无意间勾起心底的那一把火正兹兹地燃烧着。他搁下筷子,说道:「青兰,你辛苦了。」 「哪里……」兰姨娘话还未说完,沈州的手便是捏上了她的腰肢,手指正在她的腰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这代表着什么,兰姨娘哪里会不明白。 她给青碧使了个眼色。 青碧便安安静静地退下了,关上门时,青碧悄悄地往里边瞅了眼,这一瞅青碧整张脸便红了个透,老爷竟是埋首在姐姐的胸膛间,她甚至依稀可见姐姐莹白的酥胸。 青碧大大地咽了口口水。 一场巫山云雨过后,兰姨娘趴在沈州的胸膛上,轻轻地说道:「方才老爷弄疼妾身了。」 沈州抚摸着兰姨娘的翘臀,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么?」沈州不会告诉兰姨娘,刚刚那一场云雨里,沈州满脑子都是青碧的脸。 按理来说,青碧该唤他一声姐夫的。 只是愈是这么想,沈州便愈是觉得刺激。 兰姨娘娇嗔道:「其实疼得有些舒服……」她看了看沈州的脸色,见他果真受用,兰姨娘又唤了声,「老爷……」 「嗯?」沈州仍是漫不经心的,他想着若是此刻趴在自己身上的是青碧的话,那该是如何的销魂。想必青碧的肌肤要比青兰的嫩滑得多。 兰姨娘试探着地道:「我妹妹青碧也不小了……」 沈州回神,心想这青兰果真是个会揣摩人心的,他还没开始说她便主动提出来了。沈州的眼神柔和起来,「嗯?」 兰姨娘道:「妾身想给青碧找门好人家嫁出去,前些日子里妾身瞧见沈管事的儿子……啊。」兰姨娘的臀部一疼,她不禁叫出来声来,抬眼一瞧,沈州面色不豫,方才的柔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老爷……」 沈州道:「夜了,睡吧。」 次日兰姨娘左想右想,始终都想不明白昨天夜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不过是提了句沈管事的儿子,老爷便立马不高兴了。 可她平日里也没有听过说老爷不喜欢沈管事的儿子。 沈管事的儿子她瞧过了,忠厚老实,而沈管事又颇得府里各位主子的喜欢,妹妹胆子小嫁给沈管事的儿子最合适不过了,且有她在一旁看着,出了什么问题她也能帮衬。 兰姨娘与青碧说了。 她问:「妹妹,你觉得沈管事的儿子如何?」 青碧仔细想了想,说道:「姐姐是想将我嫁给他么?」 兰姨娘道:「沈管事的儿子忠厚老实,若是你嫁给他,以后他也会替姐姐护着你。且平日里沈管事也颇是喜欢你,有一个喜欢你的公公,你在沈管事那儿断不会受委屈的。」 青碧着急了。 她道:「姐姐,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嫁给沈管事的儿子。我……我……妹妹还想陪在姐姐身边。」 第九章 兰姨娘叹了声:「既然你不喜欢他,那便罢了。反正老爷也不赞成。」 青碧一听,心里有几分欣喜,「姐姐,老爷不赞成吗?」 兰姨娘道:「昨天夜里头我与老爷提起,老爷一听到沈管事的儿子,便不高兴了。想来也是不赞成的。」兰姨娘深思了一会,抬起头来时一看蓦然发现青碧的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喜色。 兰姨娘心中咯噔一跳。 她想起昨天夜里老爷的反应,她猛然明白过来。 老爷这哪里是不喜欢沈管事的儿子,他分明是看中了自己的妹妹! 这姨娘哪里是妹妹能做的! 若妹妹也成了姨娘,夏氏也不知会如何整治她!妹妹心性胆小,这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又岂是她能应付的。 兰姨娘着急了! 「不行!青碧,你快快断绝你此刻的念头!」兰姨娘杏眼圆瞪,一副严厉之态,「老爷的姨娘哪里有这么容易做,你也想像我那样在阎罗殿里转一圈吗?你的性子本就胆小,在大夫人那儿当差时就已是受尽委屈,你若成了姨娘,你觉得大夫人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吗?」 「我……我……」青碧有些不知所措。 兰姨娘软下声音,「妹妹,姐姐也是为你好。当姨娘虽有仆役侍候,但不自在的时候更多。嫁给沈管事的儿子后,你便是他的正妻,当人正妻也总好过当人妾侍,天天受着主母的脸色呀。」 青碧低下头,小声地道:「姐姐,妹妹明白了。」 兰姨娘松了口气,「你明白便好。」 青碧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仍然是合上了唇。 她抿紧了唇瓣,袖下的拳头也微微地握起。 姐姐是自己不小心才会遭了大夫人的算计,她又不是她,怎么能一提并论。她其实一点也不胆小,只不过是姐姐平日里总护着她,让她没有表现的机会罢了。 她若是当姨娘,肯定能比姐姐当得更好。 况且当富贵人家的妾侍比当平民百姓家的正妻好多了,姐姐可以享荣华富贵,为何她不能。 兰姨娘知道了青碧有过这样的念头后,是再也不愿在青碧面前提起沈州了,且每每沈州过来,兰姨娘总是不着痕迹地将青碧打发出去。 沈州的心思,兰姨娘如今多少能揣摩一二。平日里她也总是迎合着沈州的喜好,可现在事关她妹妹,她总不能将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是以即便沈州面有不豫,兰姨娘也只能当作没看见,或是在床笫之间更好地愉悦沈州。 一段时日下来后,沈州也不提起青碧了,而青碧亦是像以前那般,仿佛不曾发生过之前那事,甚至开始与沈管事有所往来。昨日沈管事过来送秋日时节的吃食,还笑眯眯地向青碧问了声好。 兰姨娘总算放心了不少。 心一松,兰姨娘却是得病了。想来是前些时日忧思过甚,如今稍微有些松懈,病也一并来了。所幸只是小小的伤寒,大夫过来看了看,开了几剂药,说是休养个七八天便能痊愈了。 兰姨娘得了病,沈州过来看了一回,夏氏也让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中秋那一日,兰姨娘还在榻上躺着,不过她坚持要去小灶房里做些中秋佳肴给沈州送去。沈州颇是喜欢兰姨娘做的酿团子。今日中秋佳节,若是老爷能吃到她做的吃食,想来多多少少也会有几分挂念之情。 兰姨娘在小灶房里忙碌了许久,华灯初上时方是做好了吃食。本来亲自送过去才是最好的,可是她带病在身,也不便在时节里给人过了病气。 兰姨娘亲自将吃食一一放进食盒里,她吩咐林嬷嬷。 「给老爷送过去吧,若是老爷不在的话便送去书房。妹妹,你扶我回房里歇着。」 兰姨娘回了屋里头后,许是累了半日很快便睡下了。青碧瞧了几眼,确认兰姨娘的的确确睡下后,悄悄地去了小灶房里捡了些糕点装进食盒。 今日宫中有中秋宴,沈州为礼部尚书,有不少事宜需经他的手,沈州忙了一夜,回府后已是亥时。老太爷老夫人早已歇下,夏氏本是要等着沈州回来的,只是今日府里的中秋家宴折腾了夏氏好些时候,入夜后夏氏也累得睁不开眼来,最后直接睡下了。 沈州无地方可去,便去了书房里头。 见到案上的食盒,沈州微微有些诧异。 收了兰姨娘不少好处的小厮开口道:「大爷,是兰姨娘送来的,说是病体在身不能与老爷共度佳节,所以做了些中秋佳肴聊表心意。」 沈州顿感贴心。 他笑道:「好,我知道了。你也下去吧,不用在这里侍候了。」 片刻后,有道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谁?」 青碧的声音柔柔软软的,「老爷,是奴婢,兰姨娘落了几样吃食,说是老爷您平常爱吃的,特地吩咐奴婢送过来。」 「进来吧。」 青碧推门而入。沈州坐在案前,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青碧身上。青碧穿了前些日子里兰姨娘给她做的新衣裳,耳垂上别了两颗小小的珍珠白的珠子,显得耳垂更为白皙诱人。 沈州目光幽深,道:「都拿过来吧。」 青碧应了声,行到沈州身侧,一一将吃食从食盒里拿出,又轻轻地摆在案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青碧摆放吃食时,身子亦是随之微微地晃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是湖边杨柳一般,晃得沈州春心荡漾。 青碧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沈州的手掌,青碧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老爷,奴婢不是有心的。」 「无妨。如今天凉,别跪着,小心伤了身子。」沈州扶起青碧,灼热的掌心握住了青碧的手,青碧怦然心动,脸上绽满了红霞,她羞答答地说:「多谢老爷。」 沈州看得愈发心痒痒的,只是沈州却是克制住了。 若青碧只是兰姨娘的婢女,要了她的身子也无妨,可青碧是兰姨娘的妹妹,名义上是他的小姨子。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会被人说饥不择食?况且还有夏丞相那儿,纳了青兰,夏家已是诸多不满,再多一个青碧的话…… 只不过,若是由青兰主动开了这个口,那又不一样。 沈州在青碧的小手上狠狠地揩了一把,而后又松手了。 他一本正经地道:「你姐姐的心意,我晓得了。」 青碧惊慌失措地抬头。 这……这怎么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沈州见青碧这模样,也能猜出青碧的心思来。这样的一个可人儿放弃了又太可惜,他可不愿便宜了沈管事的儿子。沈州的声音又柔了下来,「你的心意,我也晓得。只不过毕竟有你姐姐在前,我也不好背着她。若没有你姐姐的首肯,我对你的心思也只好藏在心底。」 沈州柔情脉脉的模样,让青碧都快心醉了。 老爷果真是喜欢她的。 这个认知让青碧不胜欣喜,甚至让青碧将以往的种种都忘光了,她只有一个念头,要让姐姐同意。 第十章 兰姨娘病好后,特地去了茹苑给夏氏请安并致以谢意。算起来,兰姨娘也当了有一年多的姨娘了,这一年多,兰姨娘学会了不少东西,也懂得变通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兰姨娘此时是掌握得游刃有余。 她晓得坤哥儿爱吃甜的,便特地做了兰心酥带过去。 夏氏笑道:「妹妹过来请安便罢了,刚刚病好,怎么又劳累起自己的身子来?」 兰姨娘说道:「姐姐客气了,坤哥儿喜欢吃妹妹做的兰心酥,妹妹高兴都来不及了。莫非是姐姐怕我将病气过给坤哥儿了?」 「妹妹这又是哪儿的话。」夏氏说道:「你肯给坤儿做兰心酥,坤儿不知有多高兴了。你瞧,他可爱吃妹妹做的糕点了。」 兰姨娘顺口接了句,「若是姐姐和坤哥儿不嫌弃的话,我改日再做些过来。」 夏氏说道:「也好,我这便等着妹妹你送糕点过来。坤儿,还不给姨娘道谢。」 坤哥儿嘴里还含着糕点,口齿不清地道:「谢谢兰姨娘。」 兰姨娘说道:「姐姐当真好福气,有个这么懂事的儿子。」 夏氏笑得真诚,「哪里好福气了,妹妹不知坤儿顽皮起来,我得头疼上好几日呢,」夏氏又一脸可惜地道:「若是妹妹的思哥儿活下来了,妹妹那才是有福气呢。」 提及思哥儿,兰姨娘的面色有几分僵硬,她勉强地笑了下,「还是姐姐有福气。」 离开茹苑时,青碧说道:「姐姐,大夫人分明是在讽刺你。」 兰姨娘说道:「罢了,忍忍吧。我也不求什么,只要我们两姊妹能在沈府里平平安安活下去便好。」 青碧说道:「姐姐,大夫人诡计多端,不如姐姐找个帮手?我……」 「帮手?」兰姨娘打断了青碧的话,她说道:「大姑娘如今忙得很,我也不便去打扰她,还是自求多福罢了。青碧,等会你去让林嬷嬷买些元宝烛火回来,我给我的思哥儿祈祈福,但愿地下的小鬼莫要看他年纪小又是个早产儿就欺了他去。」 青碧咬咬唇,也不再言语了。 沈婠忙于课业后,也甚少过去魏府了。李氏心里挂念得很,瞧见自家儿子也是眼巴巴地盼着,便干脆让人过去将沈婠请了过来。 如今在老夫人心里头,俨然是将沈婠当作魏家媳妇看待了。李氏一让人过来,老夫人便立马应承,免去了沈婠今日的课业。沈婠离开沈府前,老夫人还特地嘱咐了一番,让沈婠好好地陪着李氏说话。 沈婠一到魏府,倒也是轻车熟路,很快便走到李氏那儿。 李氏打量着沈婠,心里头是愈看愈是喜欢,数月未见,婠婠这丫头是出落得愈发好看了,笑起来时脸上的那对梨涡依然这么诱人,她捏了把沈婠的脸颊,眯起眼睛呼出一口气。 手感一如既往地好呀…… 瞧见自家儿子又开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李氏又捏多了几把,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去外边的水榭上坐着吧,那儿刚好可以看到新开的秋菊,景色极是怡人。子骞,你先带着婠婠过去,我迟些再来。」 魏子骞应了声。 李氏对他挤挤眼。 魏子骞很是别扭地笑了下,脸蛋微微有些红,看得李氏心里直乐。 水榭上,只有魏子骞和沈婠两人坐着,轻羽和阿尔都在一边侍候着。石桌上摆了不少精致可口的糕点,沈婠拈来一块,道:「味道真不错。」 魏子骞与沈婠相处久了,也没那么容易脸红了。 他轻声说道:「你喜欢的话,下回你过来我再让下人做一些。要不我等会让人包起来让你带回沈府里去?」 沈婠笑道:「不用了,我吃几块就够了。下回来再吃也是一样的。」晓得魏子骞的心思,沈婠心里有几分别扭和尴尬,见魏子骞久久不说话,她轻咳了声,说道:「你们这儿的菊花开得真好看,金黄金黄的,刚好合了秋意。」 魏子骞道:「我的菊花才好看哩。」 「嗯?」 魏子骞道:「我院子里移植了不少波斯菊,比这儿的菊花开得还要大朵。你想去瞧瞧么?」 「这……」沈婠又轻咳一声,「还是不要了,若是你母亲过来了,没见着我们两个,心里定会着急。」 魏子骞有些失望,不过很快的他又高兴地道:「你每次来都没见过我的父亲,你看看,从这里望过去,我父亲就在那儿。今天是休沐日,父亲在那片林子里指导大哥的武艺。估计等会就过来了,平常都是这个时候会过来这儿歇一歇的。」 沈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 忽而,她笑着问魏子骞:「你平日里可有看什么书籍?」 魏子骞说道:「悄悄与你说实话,平日里夫子要求背的书籍我都极是不喜,我最喜欢的是一些演义和话本。只可惜父亲管得严,都不许我们看,所以只好偷偷地看。」 沈婠不禁莞尔,果真是少年心性。瞧他这么紧张兮兮地说着这番话,模样实在是有趣得紧。 沈婠说道:「我平日里喜欢看《史记》。」 魏子骞道:「你喜欢《史记》。我也有看过,我最喜欢讲大禹治水的那一段。」话音刚落,魏子昌的声音便响起来,「二弟,你在与沈姑娘说什么悄悄话?」 沈婠抬眼望去,是魏子昌与威远将军魏平。 沈婠上一世是见过魏平的,但只是在魏平大胜仗凯旋的那一日,魏平坐在英武的骊马上,面容是何等的威武不凡。可如今在府里一见,却是十分的随和。 沈婠起身拜见。 魏平坐下道:「不必多礼,你便是沈婠吧。」 沈婠还未答,魏子骞便已是说道:「是呀,她便是沈府的大姑娘,母亲可喜欢她了。」 魏平私下里也有听李氏提起,见魏子骞一副怕他欺负了沈婠的模样,魏平心里只觉好笑。不过他也不欲在沈婠面前为难魏子骞,遂笑着道:「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 魏子骞说道:「在说《史记》来着,沈姑娘正要说她喜欢里边的那一段故事,父亲和兄长就过来了。」 「哦?」魏平眉毛一挑,「你喜欢哪一段?」 沈婠说道:「喜欢倒是说不上,只是颇是敬佩宋太祖和石守信。」 「杯酒释兵权,唔,此话怎说?」 沈婠眨巴着眼睛,说道:「敬宋太祖有一颗温和之心,虽是担心石守信等人兵权过重,但不曾不问分毫便用了暴戾的法子来解决,纵观历史长河,不知有多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可见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温和。至于石守信将军,则是佩服其机智,知皇帝心疑,便放下所有权利,得以安享晚年。婠婠读到此段时本来也颇有不解,幸得有闲王爷多加指点,婠婠才得以理解。闲王爷只道石守信乃是聪明人,不仅仅忠心为国,且能揣得圣意,知晓历来君王最怕功高盖主的将领,便毫不犹豫交上兵权。如此一来,不仅在留名于青史,且能保得住全家性命。」 魏平眸色颇深,「闲王爷?」 第十一章 沈婠道:「教婠婠棋艺的先生与闲王爷相识,有一回恰好遇见了闲王爷,刚好闲王爷在读《史记》,婠婠平日里也有所翻阅,闲王爷一时兴起便与婠婠谈论起来,刚好就说起了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这一段,婠婠听之,亦有同感。」 魏平若有所悟地看了眼沈婠。 是夜,夏氏在哄着坤哥儿睡觉,嘴里轻轻地哼着柔和的曲子。坤哥儿前两年喜欢青碧的嗓子,如今渐渐长大,倒也不黏着青碧了,而是愈发地黏着自己的母亲。夜里总是要夏氏陪在身边,说些话或是哼哼曲子才能入睡。 坤哥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着的模样直让夏氏心里头软了又软。 她轻轻地抚摸着坤哥儿的脸颊,眼神极是专注。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夏氏收回了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红胭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夏氏耳边说道:「夫人,老爷过来了。」 夏氏说道:「你在这儿好好地照料着坤儿。」 红胭应了声。 夏氏离开前,揽镜一照,理了理发鬓方是施施然走了出去。沈州在偏阁里坐着,深秋的夜凉得入心,沈州寻思着是不是差不多该把地龙给烧了。 正这么想着时,夏氏走了进来。 她端了一碗热汤,说道:「妾身原以为今夜老爷要在妹妹那儿歇着的,没想到老爷竟然过来了,也没有备上什么吃食,所幸厨房里还有热汤。老爷一路过来,深秋夜凉,赶快喝点热汤驱驱寒吧。」 沈州拍了拍夏氏的手,「还是你贴心。」 夏氏在沈州身边坐下,笑着道:「说起贴心,哪里比得上妹妹。以前是妾身不好,误会了妹妹,如今才发觉妹妹当真是个可人儿,老爷也当真有福气。」 沈州说道:「你能这么想,很好。」 夏氏又笑了笑,说道:「妹妹待坤哥儿也是极好的。老爷定也知晓妹妹的那一双手做出来的吃食和糕点十分可口,尤其是兰心酥,坤哥儿是极其喜欢的。这些日子来,妹妹知道坤哥儿喜欢,也常常做了兰心酥过来哄坤哥儿高兴。」 沈州听到夏氏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他说道:「是呀,青兰做的吃食的确十分可口。坤儿喜欢,婠丫头也喜欢。果真是俩姊弟,婠丫头也特别喜欢青兰做的兰心酥。」 「这还真跟妹妹的名字相应了,青兰青兰,怪不得兰心酥能做得如此美味,让坤儿和婠姐儿吃了还想再吃。」 沈州喝完了热汤,搁下了汤碗。 夏氏拿起帕子替沈州擦了擦唇角,她忽然叹了声。沈州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 夏氏说道:「前几日与妹妹说话时,无意间提起了思哥儿。刚好坤儿也在,妹妹难免触景生情,妾身瞧着妹妹似乎不太高兴,这几日也是闷闷不乐的,想来都是妾身不好,不该忽然提起思哥儿的。」 一说起思哥儿,沈州心里就有些埋怨兰姨娘,怀着孕好端端的去什么水榭,还这么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了,把他的儿子都掉没了。 夏氏说:「老爷,妾身今夜陪着坤儿,老爷您去陪陪妹妹吧,免得妹妹又胡思乱想了。」 沈州握住夏氏的手,「还是你识大体,只不过今夜我定是要陪你的。」沈州一笑,轻轻地捏了捏说夏氏的腰。 在沈州心里,夏氏是妻,兰姨娘是妾,妻是用来尊重的,妾是用来玩弄的。 夏氏说:「那妹妹……」 沈州揽上夏氏的腰,「不管她了。」 漆黑的夜里蓦然亮起了数盏灯来,一抹淡红色的人影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窜出。紧接着,本是安静的沈府倏然慌乱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今夜沈婠睡得不深,很快便被吵醒了。她披了件天水色的斗篷,叫道:「发生什么事了?霜雪?轻羽?」 回答沈婠的是轻羽。 「大姑娘,不好了,快些起来吧。坤哥儿出事了。如今所有人都往茹苑里赶去了。」 这事倒是有些似曾相识,要晓得上一回也是这个时候坤哥儿出了事,最后夏氏想要诬陷到沈婠头上,没想到反而被沈婠倒打一把。只是如今坤哥儿又出了事,沈婠下意识地觉得又是夏氏的诡计。 不过这段日子她只顾着课业,根本就没怎么去过茹苑,想来夏氏想要栽赃到她的头上也难了。 沈婠当机立断,「我们去瞧瞧。」 霜雪也想起上回的事了,她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姑娘,我们还要不要去个大夫回来?要是大夫人又像上回那样……」 沈婠摇头,「这回不用了,有了前车之鉴,便是母亲有那么愚蠢,祖母和父亲也不见得会。要是我这个时候请了大夫,难免会让人以为我疑心母亲。总之,我们去瞧瞧,左右这事落不到我们身上。」 茹苑里灯火分明,坤哥儿的房间里站了不少人,大伙儿皆是被吵醒的,陈氏此时还是一副行送到模样,她身边的沈莲更是哈欠连连。 兰姨娘亦是早早地到了,此时正一脸担忧地站在沈州身后。 沈婠赶到时,老夫人也到了。 老夫人紧张得很,一进去看到坤哥儿面无血色,呕吐不止时,脸色变了又变,直直地望向夏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坤哥儿怎会如此?今早不还好端端的么?」 沈州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夏氏说:「我也不知为何,今早的确还是好端端,就连睡前也是好好的,跟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妥。可一到半夜,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呕吐起来,如今整个人都虚脱了。我已是着人去请了王大夫过来。」 老夫人对身边的采莺说道:「再去请多一位大夫回来。」 王大夫很快就赶过来了,他一到,夏氏便急急地道:「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好端端的呕吐不止。」 王大夫先是把了坤哥儿的脉搏,而后又翻了翻坤哥儿的眼和唇,他面色凝重地道:「这恐怕是中毒之兆。」 夏氏的身子一颤。 「怎么会中毒?」 老夫人亦是问道:「中了何毒?」 王大夫沉吟片刻,问道:「请问大少爷这几日可有吃些什么?」 夏氏揩了揩眼泪,吩咐道:「红胭,去把今日坤儿吃剩的吃食都拿过来。哪个小人竟然敢害我的坤儿,若是查了出来,我定当不让她好过。」 沈婠瞅了瞅夏氏的脸色,很是真切。她再瞧了瞧躺在床榻上的坤哥儿,盆里的呕吐物不假,面色惨白也是真的。看来这回不是夏氏动了真格就是坤哥儿真的被人下毒了。 红胭将吃食捧了过来,王大夫一一检验。检验到莲纹瓷碟上的兰心酥时,王大夫的脸色蓦然一变,「有毒!是这糕点有毒!」王大夫又问:「请问大少爷吃了多少这种糕点?」 红胭答道:「大少爷每天用一块,已是吃了小半月。」 王大夫松了口气,「所幸用得不多,若是用多了,那可就棘手了。夫人,这糕点里放了一种名为鞠紫的药粉,用多了会使得小儿吐泻不止,若是常年累月地服用,后果则是不堪设想呀。还请夫人以后对大少爷的饮食多加注意。」 第十二章 夏氏的身子猛抖,嘴唇也在哆嗦着。 她看着兰姨娘,「妹妹,兰心酥你是做的,你为何要下毒害我的坤儿。我知你挂念思哥儿,可你再挂念也不能让我坤哥儿去地下里陪你的思哥儿呀!」 「贱人!」 夏氏的话音未落,沈州就狠狠地往兰姨娘的脸上扇了一巴,「狠毒的东西。」 沈婠看得心有余悸,想当初那巴掌也是这么往自己的脸上招呼过来的。上一回自己能侥幸逃过,这一回也不知兰姨娘能不能逃过。 兰姨娘哭道:「老爷,真的不是妾身呀。妾身哪里去找那个什么紫的药粉呀。兰心酥是妾身做的,可是能碰得了兰心酥的人不止妾身一人呀。」 夏氏恨恨地道:「妹妹是说我下毒害我的坤儿?」 兰姨娘磕着头,「除了姐姐,有机会碰兰心酥的人也不少呀。老爷,妾身是冤枉的。再……再说吃了妾身的兰心酥的人,可不止坤哥儿一个,大姑娘也吃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了沈婠。 沈州阴沉着脸,道:「王大夫,给大姑娘诊脉。」 须臾,王大夫只道:「大姑娘的身子里并无任何毒素,敢问大姑娘的兰心酥还有剩吗?」 沈婠说道:「我都吃光了。」 夏氏此时道:「妹妹和婠丫头曾有主仆之情,自然不会去害婠丫头。我可怜的坤儿呀……」夏氏哭得眼泪直流。 此时,采莺请的另外一位大夫也过来了。大夫一诊脉,和王大夫所说的结果无二。老夫人开口说道:「要知道兰姨娘清白与否,去兰香苑搜一搜便知。」 沈州道:「来人,去兰香苑搜查。」 兰姨娘抹了抹眼泪,心里紧张起来。半晌,护院捧着一个鎏金小盒进来,小盒一开,里边有些淡紫色的药粉。王大夫说道:「这的确是鞠紫。」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沈州的目光宛若利箭一般。 兰姨娘百口莫辩,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青碧轻呼一声,也跪了下来,她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姐姐!」 沈州恶狠狠地道:「先关押柴房,此事待贱人醒后再说。」 如今正值深秋,夜里的柴房冷飕飕的,还有拳头大小的老鼠在干草上游走。兰姨娘即便是在当二等丫环时也不曾受过这般待遇,尤其是当了姨娘,享受多了舒适的日子后,兰姨娘此时万般不适应。 她冷得直窝在角落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可以对天起誓!她真的没有毒害坤哥儿。 明明她已是不想与夏氏相斗了,她只是想与青碧好好地活下去而已,为什么夏氏就不能让她安生下去。兰姨娘知道此事定与夏氏脱不了干系,可是现在人赃并获,她百口莫辩,当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呀。 她死了没关系,可她妹妹又该怎么办。 青碧胆子这么小,手脚又不伶俐,在夏氏手中定会被红胭欺负了去。没有她的庇佑,她的妹妹要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府生存下去! 兰姨娘此刻前所未有地无措。 她忽然想到了沈婠,眼里刚刚燃起一丝希望来又瞬间灭了下去,她现在被关押在柴房里,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题,又要如何去向大姑娘求救。 且这回人赃并获,大姑娘再有本事也不能扭转乾坤了吧。 兰姨娘低声啜泣起来。 蓦地,一道声音响起,「姐姐,姐姐。」 是青碧的声音!兰姨娘赶紧抹掉眼泪,「妹妹,你怎么来这里了。」 青碧说道:「我担心姐姐,我偷偷地给姐姐带了些吃食,还有一床被子。夜里凉,姐姐前不久才受了风寒,若是再病了的话,怕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姐姐放心,我是偷偷过来的,并没有人发现我。」 兰姨娘热泪盈眶,她的好妹妹,若是她去了,还有谁能护着她。 青碧又道:「姐姐,我从窗子里把被子递进去,你接着。这些吃食还是暖的。」 青碧打开了窗子,兰姨娘抱过棉被,眼泪又是掉个不停,「妹妹。」 青碧的眼眶也微微有些红,「姐姐莫要怕,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如今老爷还在盛怒中,过几日气消了,我再去探探情况。此事定是大夫人做的,姐姐,我一定会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是清白的。姐姐才不会毒害坤哥儿。」 兰姨娘说道:「妹妹,你去大姑娘那……」 话还未说完,青碧就轻声叹道:「姐姐,找大姑娘也于事无补呀。这些日子以来大姑娘忙于课业,都没过来我们这儿,也甚少去茹苑里,大姑娘便是有火眼金睛也救不出姐姐你来呀。」 兰姨娘顿时心如死灰。 她含泪道:「妹妹,此回姐姐定然是躲不过了。你……」 青碧也跟着流泪,她揩了揩眼角,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她说道:「姐姐,我有一个法子。」她抓住了兰姨娘的手,「我晓得姐姐是为了我好,沈管事一家也都是善人,可……可是如今能救姐姐的也只有老爷了。老爷心系于我,只要……只要……」 青碧看着兰姨娘。 兰姨娘迅速明白了青碧的意思,她睁大了双眼,「这……这怎么可以?」她哪里能为自己的平安而换取妹妹一辈子的幸福。 青碧一脸坚定地道:「只要能救姐姐,妹妹做什么都愿意。我心意已决。若无了姐姐,妹妹也绝不独活!」 青碧这般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兰姨娘无法拒绝。 兰姨娘唯有含泪点头。 霜雪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床被子。 轻羽正在替沈婠梳着发,沈婠诧异地道:「怎么没送出去?出什么事了?」 霜雪回禀道:「大姑娘,奴婢原想着要送过去给兰姨娘的,只不过还没走近柴房便瞧见青碧姑娘已是给兰姨娘送了,且还在说着悄悄话,奴婢凝神细听,也只依稀听着沈管事,老爷这些许字眼。奴婢想着兰姨娘都有被子了,且青碧姑娘也没有走的意思,奴婢便先回来了。」 沈婠说道:「霜雪姐姐,你再给兰姨娘送过去吧。兰姨娘是有了床被子,只不过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经此一回,兰姨娘必然难以忘记我的恩情。」 轻羽说道:「可这回兰姨娘不是人赃并获吗?若是坤哥儿当真因此而落下什么病根,恐怕大爷是饶不了兰姨娘的。大姑娘的恩情,恐怕兰姨娘也无法回报。」 沈婠道:「此事想必与母亲脱不了干系,母亲虽是意在铲除兰姨娘,但母亲不会让坤哥儿落下病根的。况且……」沈婠轻轻地理了理鬓发,她笑着说道:「我们沈府里若是主子犯错了,身边的丫环定然脱不了罪责。兰姨娘被关柴房,可青碧却是好端端的,甚至可以躲过夜里巡逻护院的耳目去给兰姨娘送东西,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轻羽不解。 霜雪却是明白了,她一早就觉得大爷看青碧姑娘的眼神不对劲,原以为只是自己多想了,可如今看来也未必了。她兴奋地说道:「大姑娘是觉得兰姨娘这一回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柴房?」 沈婠颔首。 第十三章 「为什么呀?」轻羽急了,「霜雪,你明白了也不与我说一声!大姑娘,奴婢愚昧。」 沈婠说道:「怕是我们大房里又快要多一位姨娘了。」 轻羽诧然,她瞪大了眼睛。 「大姑娘是说青碧?」 沈婠道:「再过些日子看看便晓得了。」 兰姨娘毒害坤哥儿一事,沈州起初是极怒的。可过了几日后,坤哥儿渐渐好转时,沈州的理智也回来了。坤哥儿中毒是事实,害人的药粉在兰香苑里发现也是事实,只不过这也未必是兰姨娘做的。 在沈州的印象中,兰姨娘一直是温柔可人的。 这种事,兰姨娘未必做得出来。可若不是兰姨娘做的,又是谁做的呢? 沈州颇为烦恼。 夏氏打从兰姨娘进了柴房后,也不死心,本想趁人不注意偷偷害死兰姨娘的,到时候也能说她畏罪自杀。只可惜沈州盯得紧,虽是无人看守柴房,但柴房附近都是护院,她难以下手。 夏氏断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隔三差五就在沈州枕边吹耳边风。她说得很是委婉,明面上是替兰姨娘求情,实际上却是在不停地勾起沈州对兰姨娘的厌恶。 只不过夏氏千算万算也是没有想到沈州迟迟不杀兰姨娘,小部分原因在于证据不够确凿,而大部分原因却是在青碧身上。兰姨娘与青碧姐妹情深,若是兰姨娘当真是毒害了坤哥儿,青碧也难逃罪责。 没有得手的美人儿,沈州总是特别宽待。 所以沈州也是暂且将兰姨娘关押在柴房里,青碧去探望兰姨娘时,沈州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坤哥儿大好,沈州心里倒是起了几分念头。 沈州对夏氏道:「我自有打算,这事夫人可以放心,我必然给我们的坤儿一个交待。」 见沈州说得信誓旦旦的,夏氏松了口气。 她温婉地点头,「时候不早了,老爷歇了吧。」 沈州望了望外面,月圆夜色美,他道:「还有些公事,你先歇着吧,无需等我,别累着了。我去书房处理完公事便回。」 沈州没有带小厮,一个人离开了茹苑。 路经绽梅园时,沈州忽听一道衣袂窸窣声响起,他猛然一喝,「谁鬼鬼祟祟的。」 一道碧色身影袅娜地出现在沈州的面前,青碧盈盈一拜,「老爷,是奴婢。奴婢……有事禀报。」 见到是青碧,沈州的目光微微一深,「何事?」 青碧道:「奴婢……奴婢那一日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到兰香苑里,当时奴婢迷迷糊糊的,只以为是哪个走错园子的丫环,可这几日奴婢细想,只觉不对劲。原本那一日便想说出来的,可是……可是奴婢担心大夫人会以为是奴婢胡诌的。」 青碧身上有股淡香,沈州轻轻一嗅,只觉口干舌燥。 「哦?你看见了谁?」 青碧答道:「是灶房里当差的红鸯。」 沈州道:「明日我会让人去细查,定不会让你姐姐白受冤屈。」 青碧又是盈盈一拜,「奴婢感激不尽。」她起身时,又道:「不瞒老爷,奴婢曾去探望过姐姐,姐姐对奴婢道,如今不能尽心侍候老爷,只盼着奴婢能多注意一些。天凉添衣,老爷莫要受寒了。」 青碧递上披肩,眼波柔柔,好似湖心里的涟漪,让沈州春心荡漾。 沈州接过披肩时,顺带握住了青碧的手。 青碧羞涩地垂首,却也未挣扎,只是低低地道:「若是姐姐晓得奴婢尽心侍候了老爷,想必姐姐心底也会高兴的。」 沈州拉青碧入怀。 「嗯,青兰有个好妹妹。」 次日,沈州让人一查灶房里当差的红鸯,竟是当真在红鸯的被铺里查出那害人的药粉。原来这红鸯是与青兰一道进府的,后来看青兰当了姨娘,日子过得好生风光便心生妒意,本是想着要毒害青兰的,未料兰心酥却是进了坤哥儿的口。 沈州二话不说便命人打杀了红鸯,放了兰姨娘出来。 夏氏恨得牙痒痒的。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还算是小事,过几日兰姨娘竟是因产后伤了身子以后怀胎怕是不易了为理由,主动向老夫人提出要沈州抬自己身边的青碧当姨娘。 沈州当时也在场。 老夫人哪里能不知儿子的心思,哪有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婿,即便是妹妹也不行。可若是当真提出来了,那便只有是沈州自个儿的意思了。 老夫人看向夏氏。 夏氏袖下的掌心都快要捏出血来了,瞧着青碧满脸红晕的,恐怕那身子早就被沈州破了。夏氏微笑着道:「妾身和妹妹都无能,添个新人为老爷为沈家开枝散叶自然是极好的。」 冬去春来,仆役丫环们在扫着地上的积雪,不远处的墙角绽开了一抹嫩绿,衬着白雪,极具生机。沈婠的院子里,霜雪和轻羽都在外边扫雪,留下郭嬷嬷一人在屋里侍候沈婠。 郭嬷嬷给沈婠沏了一壶茶,配上一两碟糕点。 沈婠坐在窗边,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郭嬷嬷笑道:「大姑娘今年十二了,再过几年及笄后也能嫁人了。」 沈婠说:「都快四年了。」 郭嬷嬷微微一怔,随后方是反应过来,她感慨地道:「是呀,大姑娘从舟城回来已经四年了。」估摸着也无人能预料到一个半点大的小姑娘能有此般能耐,步步经营,走至今日的地位,连老夫人也不敢轻视了大姑娘。 沈婠心里感慨的与郭嬷嬷的不一样。 她有些气馁。 回来四年了,除去对付夏氏,沈婠无时无刻地都不在想着要如何置裴渊于死地。可惜平南侯府的势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还要广,她无法下手,也没有那个能耐下手。 若是她如上辈子那般再次嫁给裴渊,兴许还有法子搅得平南侯府不得安生。只是她不想嫁给裴渊,这辈子她就想远远低看着他生不如死的,为上一世他所作所为而赎罪。 沈婠想起裴明泽的话,她默默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总会有办法的,不急。 郭嬷嬷瞧见沈婠神色不妥,以为自己勾起了大姑娘的伤心事,她连忙说道:「大姑娘,你瞧瞧,外边早春的花开得多好看,红的黄的,再过些日子,百花争相开放定会美不胜收,到时老奴和霜雪轻羽他们摘些鲜艳的花骨朵儿回来放在老太爷赏的那尊白釉瓷瓶里养着,等花一开,屋里也会有股春日的气息。」 沈婠笑着道:「呀,这花开得真好看。咦,那不是母亲身边的红胭姐姐么?」 话音未落,红胭便已是走了过来。 郭嬷嬷道:「想来是大夫人有事要通传。」 红胭进了屋子里,笑意盈盈地与沈婠打了声招呼,方是道:「大姑娘,奴婢是奉夫人之命来给您送帖子的。」 「哦?帖子?谁的帖子?」 红胭递了过来,「不就是威远将军府的帖子么?过些日子便是威远将军的四十岁生辰,听闻平日里与威远将军交好的达官贵人都收到了请帖,我们沈府也是收到了,且还单独给大姑娘写了一张呢。夫人交待姑娘,说是让姑娘这几日好好准备着,威远将军如此看重姑娘,到时候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第十四章 沈婠道:「还请红胭姐姐回母亲一声,说婠婠明白的。」 红胭说道:「大姑娘一向聪慧,想来无需大夫人叮嘱,大姑娘也一样能做得好。」 红胭离去后,沈婠打开请帖瞧了又瞧。 郭嬷嬷觉得奇怪,便问:「大姑娘,可是这请帖有何不妥?」 沈婠低声道:「没有。」 她只是有些失落而已。原以为威远将军已是明白她的意思,可如今看来,威远将军是没有明白。连父亲这么爱显摆的人都懂得迎合圣意,不招摇不出风头。而威远将军大肆庆祝,还邀请与他交好的同僚,怕是以后会被皇帝更为忌惮了吧。 魏平生辰的那一日,威远将军府格外热闹。 府门打开,门庭若市,不停地有各府马车驶来,将军府里的管事还点燃了炮仗,劈里啪啦的,像是过年一般。 沈州与夏氏,还有沈婠沈妙都来了,送上贺礼后,有仆役领着走到了早已设下的席位。沈婠坐下后,往四周打量了会,已是来了不少人。 位于下首的魏子昌正在食案后头饮酒,一杯接一杯的,一直垂着眼帘,目光并没有与哪个宾客相触过。且其余的魏家三子也不见人影。 沈婠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此时,夏氏与沈州说道:「威远将军的生辰宴怕是要花不少银钱了。」 只听沈州低哼一声,「果真是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夏氏问:「老爷是何意?」 沈州附身过去,压低声音说了句。夏氏听得眼神微深,「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原因,老爷果真英明。」 沈州受用地一笑。 沈婠虽是没听清沈州与夏氏说了什么,但也大抵能猜得出来。沈妙与沈婠说道:「这宴会好生无聊,怎么李夫人不像我们府里那样,分开两场宴会,男人一场,女眷一场,这样也能偷溜出去玩了。」 夏氏听到了,横了沈妙一眼。 「不许胡说,好好学着你姐姐,安静少言。」 沈妙嘟嘟嘴,「哦,是。」 沈妙平日里一有话便喜欢与沈莲说,可如今沈莲不在,身边的又是个自己讨厌的沈婠,沈妙只好吃着食案上的糕点,闷闷不乐的,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前来的宾客。 蓦然,沈妙注意到了一人。 她轻呼一声,「是平南侯。」 沈婠一瞅,果真是平南侯。平南侯身边的正是他的夫人韩氏,韩氏与旁边食案的官家夫人说着话,不知说了些什么,韩氏捂嘴笑得厉害。 沈妙说道:「一直听闻平南世子才高八斗,相貌不凡,可惜都没有机会遇见。姐姐,你有没有见过平南世子?」 上一世沈婠还真的没有看出来沈妙喜欢裴渊,可如今看来兴许是上一世她太过沉迷于裴渊的温柔,以至于连沈妙的心思都没有发现。 还没有见面,便已是有了这般好感。 若是当真相见了,而裴渊又的确是个相貌不凡的,他一旦温柔起来,想必沈妙是插翅了也难逃。 沈婠只道:「见过一面,但只是远远地见过。」她压低声音与沈妙道:「如传闻所言那般,那模样极是俊朗。」 说着,沈婠低头一笑,仿佛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沈妙的眼珠子转了转,她凑到沈婠的耳边,问:「姐姐是不是喜欢世子爷?」 沈婠急急地道:「妹妹说的是哪儿的话,我……我才不喜欢他呢。妹妹可别胡说,你再胡说我就恼了呀。再说,我的身份哪儿配得上世子。」 这番欲盖弥彰的说法,沈妙一眼就识破了。 她难得柔声安慰道:「姐姐别灰心,若是世子爷当真喜欢你的话,身份低一些也是不相干的。」她暗自思量着,如今父亲仕途蒸蒸日上,母亲娘家又是有权势的,且姑姑又进宫当了宠妃,沈婠配不上世子爷,她沈妙可就未必了。 沈妙心中喜色满满,也不再与沈婠说话了。 目光在宴席上不停地来回打量,时不时就瞅瞅门口与平南侯那边,仿佛在盼着谁似的。 沈婠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沈妙,又垂下头来,安静地喝着果茶。 魏平携着李氏进来,两夫妻之间看起来十分恩爱。魏平举杯与众人连敬了三回,又说了一番客套的话,众人方是坐下来继续吃酒。 此时,有人问道:「听闻将军有四子,个个才华辈出,怎么如今只见一子?」 魏平往宴席一看,「这倒是真的,夫人,子骞他们呢?」 李氏道:「许是一时贪玩,误了宴会的时辰,妾身这便让人唤他们过来。子昌,去把你那几个贪玩的弟弟唤来。」 魏子昌方才喝了不少酒,一站起来,坐在魏子昌附近的人都不禁掩住了嘴鼻。 好重的酒气! 魏子昌打了嗝,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的,看起来似是有些醉了。 有人不禁看向了威远将军,不料威远将军依然笑吟吟的,看起来是习以为常了。众人又继续吃酒,说了好些话后,也不见魏子昌把魏子骞等人带过来。 沈婠瞅了几眼魏平和李氏,两人皆是言笑晏晏的,一点也不着急。 就在此时,魏子骞的声音蓦然响起,「大哥!你在做什么?」 魏子骞的声音不小,屋里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李氏道:「是子骞的声音,老爷,妾身去看看子昌出了何事?」 魏平道:「我也一起去看看。」 两位主人家一走,连声招呼也没有,剩下来的宾客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不少人离开了席位,也跟着一道出去瞧瞧,想着若是出了何事兴许还能帮得上忙。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出去就见着了一幅这样的场景。 光天化日之下,威远将军的长子竟是在调戏一美婢,那美婢满脸通红的,眼睛泪汪汪的,双手抓着衣裳,哭兮兮地道:「公子,请……请放开奴婢……」 魏子昌笑嘻嘻的,「本公子就是不放,美人儿好香,本公子亲一个。」 说罢,就搂着美婢亲上去。 美婢一躲,不小心摔倒在地。魏子昌一见,竟是整个人扑了上去。 「胡闹!简直是胡闹!」 魏平威严的声音响起,魏子昌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他结结巴巴地道:「父……父亲……」不等魏平开口,魏子昌又看向李氏,「母亲,我……我只是喝多了些酒。」 魏平怒道:「酒喝多了就能如此糊涂!孽障!简直是孽障!」 「什么孽障!」 众人没有料到的是,比魏平还要怒的李氏凶巴巴地道:「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自己的儿子,我们儿子哪里不好了?不就喝多了点酒,调戏了下府里的婢女而已。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这个美婢故意来勾引我们的儿子?子昌年纪轻轻就已是在圣上身边的当差,是孽障的话能在圣上身边当差吗?」 「这……这……」 李氏哼了声,「子昌当得了羽林郎虽说你是出了一份力,但若不是他自身就是个优秀的,能当得了吗?孽障能当得了吗?」 众人不禁哗然。 第十五章 他们就晓得魏子昌年纪轻轻就爬到羽林郎头领一职,威远将军在其中定是出了不少力。本来也就是个猜测,可如今从威远将军夫人口里说出来,众人都不由得感慨,什么年少英才都是假的,有个好父亲才是真的。之前听说威远将军长子酒后在秦楼楚馆里闹事,原以为是谣传,现在看来估摸是真的了。 有人看向威远将军剩下的三子。 魏子骞魏子兴等人方才也不知去哪儿玩耍了,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尤其是魏子兴,脏得像是从泥坑里爬出来一样,且此时三子都是畏畏缩缩的模样。 之前也不知听谁说,威远将军四子一个赛过一个优秀,有人在心底冷笑一声,怕是一个赛过一个胡闹吧。长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美婢,剩下三子竟是不顾父亲生辰到处胡闹。 威远将军如此英明神武,怎么就有四个如此不堪的儿子? 且太后所赏识的李氏也未免……霸道了些吧?一副市井泼妇之态,简直是不堪入目。 李氏蓦然捏住了魏平的耳朵。 「以后不许再说我们儿子孽障了。」 魏平求饶,「夫人,为夫再也不说了,别捏了,有人看着,丢脸。」 李氏松开,「你知道丢脸就别说我们儿子孽障。」 魏平叹道:「夫人说的是。」 众人回到席位上后,皆是心有戚戚,望向威远将军和李氏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尤其是威远将军。没想到在府里的威远将军竟是个惧内的,如此惧内之人,当真能胜任保家卫国之职? 怪不得威远将军迟迟没有纳妾,府里有此悍妇,且还是太后赐婚的,哪里敢拈花惹草。 在座的男人皆是啧啧叹息,也有不少女人厌恶起李氏来,但也有些人是打心底的羡慕李氏。夏氏与沈州说:「家有恶妇,家宅不宁呀。」 沈州说道:「还是夫人贤惠。」 夏氏虽是一笑,但心底却是真真地钦羡李氏的。只可惜她也无法效仿,多年来的家中教导不允许她做出此般惊骇世俗之事。刚刚是有那么几分心动的,不过也仅仅是心动而已,很快便与周围的妇人一同鄙夷起李氏的市井之态来。 威远将军的四子早早离席,威远将军很快又恢复正常之态。酒过三巡,李氏笑意盈盈地站起来,端的是落落大方,仿佛不曾发生过之前的事情一般,她说道:「我们还请了个戏班过来,大家不妨一同前去看戏。」 众人虽是心中鄙夷,但这面子还是得给的。 威远将军在府里如何雄风不振,如何惧内都影响不了皇帝对他的信宠,况且若是没有了威远将军,以后若有战事,派出去的将领也未必能场场战胜,再说打仗可是性命攸关之事,在场虽有其他将领,但他们的夫人是万万不愿自己的夫婿前去涉险的。 遂众人含笑起身,与魏平李氏两人一同前去看戏。 似是想起了什么,李氏又说道:「怕年轻一辈嫌闷,我们还在花园里备了一场小宴。琳琅,带各位公子姑娘过去吧。」 有人很是给脸地夸道:「魏夫人想得真是周到。」 李氏笑了笑。 沈婠本是想一同去看戏的,年轻一辈聚在一块,尤其是又有沈妙在,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只不过沈妙一听能去花园里,高兴得连忙道:「姐姐,我们一块去花园里吧。」 沈州此时也开口道:「你们两姊妹去吧,小孩子家向来都是不喜这些沉闷的戏文。」 沈婠只好扯唇一笑,「妹妹,我们走吧。」 花园里有不少各府里的小姑娘小公子,童言童语的,十分热闹。沈妙拉着沈婠过来后,眼睛不停地扫着周围,都是些熟悉的人,沈妙有些失望。 不过转眼间,沈妙又高兴起来。 方才她见到宴席上有舅舅一家在,不过却是没有见到大表哥他们。可现在却是在花园里见到了表姐夏玥,难得来了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沈妙也不顾沈婠了,兴冲冲地走了过去。 「表姐。」 沈婠见状,也乐得空闲,在花园里转了圈后,忽然见到阿尔向她走来。阿尔悄声道:「沈姑娘,还请跟奴才过来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 阿尔道:「二公子有话想和你说。」 沈婠瞅了瞅沈妙,沈妙正与夏玥说得高兴,她道:「好。」 夏玥弹得一手好琴,来魏府时也不忘让丫环带上自己的爱琴。沈妙说道:「表姐,我也学琴了,不过定是弹得不及你好。」 夏玥道:「表妹说笑了,你年纪比我小,又学得比我迟,且表妹有极有天赋,等再过几年兴许我都赶不上表妹了。」说到这儿,夏玥忽然停了下。 沈妙顺着夏玥的目光望去,刚好看到了一位容貌俊朗的少年郎。 沈妙一怔,问:「表姐,那位公子是谁?怎么我不曾见过?」 夏玥笑道:「表妹连平南世子都不曾见过么?」夏玥压低声音,「那便是平南世子,单名一个渊字,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子倾慕呢。以平南世子的家世,便是配个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 沈妙暗自心惊,她问:「表姐喜欢平南世子么?」 夏玥道:「表妹不害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婚姻之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要是父母安排的,我必然是喜欢的。」 沈妙微微松了口气,若是表姐要与她相争,她未必能争得过。 她悄悄地望了眼裴渊,刚好裴渊望了过来。 沈妙的心顿时如小鹿乱撞。 原来他就是平南世子裴渊,果真如传闻那般。 沈妙轻声道:「表姐,能借你的琴一用么?我近来学了一首新曲,有个地方总是弹不好,还请表姐多加指教。」 夏玥笑道:「好呀。」 沈妙素手一抚,园中琴音铮铮。裴渊望了眼,眼神一深,相貌与沈妙有几分相似,想来也是沈家的姑娘。方才在戏台那边瞧见了沈州与他的夫人夏氏,想必这一位就是沈婠了。 沈婠既是来了,那么沈妙定然也在。 裴渊往周围一扫,并没有见到沈妙的身影,他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他迈开步伐离开了花园。 沈妙一直留神着,见裴渊离去,面上不由得有些黯然失神,手中琴弦也按错了。夏玥笑道:「原来是此处,我学这首曲子时,也常常是在这儿出错。后来我想了个法子……」 沈妙心不在焉的,魂魄早已跟着离去的裴渊一块走了。 「表妹?」 沈妙回神,「原是如此,多谢表姐,我记住了。」 魏子骞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急急地赶往了将军府的一处凉亭。亭内只有魏子骞一人,他不停地在亭内踱步,看得出来他有些忐忑和紧张。 他时不时往通往凉亭的小径探望,手心里尽是汗水。 见阿尔迟迟不来,他又左右探望了会,重重地咳了声,「沈姑娘,刚刚不是这样的,唔,嗯,你知道的,我……唉,不对!这样子太矬了!一点也不英明神武。」 第十六章 魏子骞又道:「沈姑娘,刚刚你看到的并非是真的,是父亲特意如此的。也不对。咳咳,沈姑娘,算起来我们都相识已久了,相信以你的聪慧定能明白我方才……」 「咳咳!」蓦然,一道重咳声响起。 魏子骞缓慢地扭头一望,阿尔和沈婠不知何时竟是站在凉亭的后面,阿尔对他挤眉弄眼的,无声地道:二公子。 魏子骞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 「沈沈沈沈姑娘……」 沈婠不禁失笑,「是,二公子。」 魏子骞怒瞪阿尔,「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阿尔摸摸鼻子,「回二公子,奴才怕二公子久等,就带了沈姑娘抄了近路,从后边的花丛绕过来了。」 魏子骞也没继续责怪阿尔,他轻咳一声,「好了,你退下吧。」 阿尔憋着笑,应诺退下。 凉亭里剩下魏子骞和沈婠两人,方才魏子骞在口里说了好几回,可如今对着沈婠,却是一字也说不出来。他心里着急,魏子骞呀魏子骞,快点开口说些什么吧。 沈婠哪里会不知魏子骞的窘态,可是瞧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的,她只觉有趣得很,心想着逗逗他倒也是不错的。 沈婠故意不说话,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他。 一时间,凉亭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偶尔拂过的风声。魏子骞的脸也红得堪比不远处的娇花,鲜红似火,良久,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你……你用过午饭了么?」 沈婠忍不住了,笑出声来,「二公子,已是用过了,魏府招待得相当周到,饭食很是精致美味。」 「我,我去让厨娘再给你做些带回沈府去。」 说罢,竟是拔腿就要跑。 沈婠道:「二公子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 魏子骞停下步伐,转过身来,挠了挠头,「我差点就忘了。」 沈婠见状,也不逗他了。她道:「我晓得二公子想说什么,我常常来将军府,几位公子性情如何,威远将军和夫人又如何,我都有看在眼底的,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二公子无需向我解释什么,我知道的。」 不料魏子骞却是摇头,「不,我得和你解释。」 他走回凉亭,一脸郑重,「沈姑娘,你万万不能误解了我。」 沈婠笑道:「我怎会误解了二公子,二公子一表人才,乃是人中龙凤。」 魏子骞刚消退下去的通红又恢复了。 「你……你真的这样认为?」 沈婠认真地点头。 魏子骞喜笑颜开,眼神熠熠生辉,仿若夜空里最为耀眼的星辰。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沈婠不得不推翻先前自己的念头。 魏子骞此人,甚好。 她……有些心动。 只要威远将军不再走上一世的老路,若想扳倒平南侯府,威远将军府也能是一大助力,且李氏当真是待她如女儿一般,魏府里的人也是极好相处的。若是能嫁给魏子骞,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下半辈子铲除裴渊后的美好生活。 沈婠在心底算计着,她瞅了瞅魏子骞,忽而又觉得有些内疚。 他待她如此真诚,她却是满怀心机。 魏子骞不曾注意到沈婠的心思,他此刻脑子里只有沈婠夸赞他的话语,面上笑容是愈发灿烂了。阿尔看着自家公子与沈姑娘站在一块笑得意气风发的,心里也十分欣慰,只觉他们俩就是金童玉女,天下间找不到比他们更为相配的了。 孰不知,这般场景也落入了另外一人的眼底。 裴渊抿住唇角,眼神幽深,只听他轻哼一声,悄然离去。 裴渊回了平南侯府,他的面色颇是难看。 今日威远将军生辰,卫节并未跟着裴渊一块过去。随着裴渊年纪的增长,裴渊愈发不喜有人跟在自己身边。所幸裴渊手脚功夫不错,今日又有平南侯夫妇同去,卫节便留在了府里。 卫节递上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可是谁在威远将军府里惹你不高兴了?」 裴渊喝了口茶,面色也有所松缓。 离开威远将军府时,裴渊的脑子里一直都浮现着沈妙与魏子骞相视而笑的场景,那般情景下,孤男寡女的,两人又是年纪相仿,笑得如此欢喜,说他们俩没有私情,不管别人信不信,横竖裴渊是不信的了。 他堂堂平南世子,哪里比不过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裴渊重重地搁下茶杯。 瞧着裴渊面上乌云沉沉的,卫节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威远将军府里到底有什么能惹恼了世子。卫节很是懊悔,早知就跟着世子一块过去了,不然如今也无需在这儿瞎猜。 卫节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裴渊说道:「去把檀香点上吧。」 平南侯老夫人乃是礼佛之人,平日里极爱点檀香,裴渊常常会去与老夫人说话,潜移默化之下,裴渊也渐渐喜欢上檀香的味儿。每回一点,他的心神总会变得宁静。 卫节点上了檀香,扭过头一瞧,裴渊已是在榻上躺着了。 裴渊闭着眼道:「卫节,我歇一会。到晚饭时再叫我起来。」 卫节应诺,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时,卫节悄悄地看了裴渊一眼,裴渊正把玩着一个福袋。那个福袋卫节并不陌生,这几年来他常常见到世子在把玩,绣功并不算是上好的,但世子却格外钟情于它。 卫节知道那个福袋是世子与沈家的姑娘下棋时赢来的。 只不过这几年来,世子专心于课业,甚少提及沈姑娘,卫节也几乎要忘记了沈姑娘此人。如今也不知怎么的,冷不丁就想起来了。 不过见世子脸色阴晴不定的模样,卫节也不曾往那方面想。 他退了出去。 丫环茗曦在外头站着,她问:「卫大哥,世子是怎么了?」 卫节叹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威远将军府遇到不顺心之事吧。世子如今在榻上歇着,茗曦姑娘你看着点,莫要让人扰了世子。」 茗曦笑道:「我侍候了世子好些年,世子的喜好厌恶都是牢牢地记在心底的。」顿了下,似是想起什么,茗曦又道:「方才蓝嬷嬷过来了一趟,老夫人要见你。」 平南侯老夫人这一生什么没有经历过,如今年纪大了,人一老便总喜欢热热闹闹的,要是有几个糯米团子围着自己哭哭笑笑的那就更好不过了。 如今自己最为宝贝的孙子年已十七,老夫人开始打起曾孙的主意来。 只是如今裴渊还不曾娶妻,这曾孙就像是天边月亮,捞也捞不着。老夫人记得自己的儿子十五岁便已有了通房,可现在这孙子都十七了,她特地为孙子准备的几个美貌可人的丫环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说句忧心的话,这孙子正经得很,怕是连开荤都不曾有。 卫节进来时,老夫人正是一脸阴沉的。 卫节心里咯噔一跳,心想今日是怎么了,个个都乌云压顶的。 老夫人问:「你平日里常跟在世子身边,可知世子有无属意的姑娘?」 之前裴渊嘱咐过卫节的,他去容神医那儿与沈姑娘下棋一事不得说与其他人。卫节是个忠心为主的,保密功夫乃是一流。他道:「回老夫人,没有。」 第十七章 老夫人细想一番,只觉这样下去不行,都这个年龄了还没有开荤,以后说出去了难免会被人笑话,等一开荤,孙子自然就晓得女人的好处了。 老夫人道:「你去让茗曦过来吧。」 裴渊用过晚饭后,去书房里看了会书。下午歇了会,裴渊的脑子也清醒得多。他相当有自信,魏子骞压根儿比不过自己,无论是身份还是才华,若他与魏子骞相争,他根本就没有赢的胜算。 他堂堂平南侯世子,怎么可能会比不过如此庸碌无为的魏家二公子。 裴渊决定过几日再去容神医那儿守着,他得见见沈妙。 「世子,夜深了。」 裴渊一看外头天色,果真夜深了。他也有些乏,他起身道:「回去吧,卫节,你也不用侍候着了。」 卫节应诺。 裴渊独自一人回了房,他点了灯,刚刚脱下外衣时,眼角的余光蓦然瞥见床榻上的一道身影,他喝道:「谁。」 茗曦穿着单薄的衣裳,隐隐可见里边的胭红肚兜,她的眸子水光盈盈的,「世子,老夫人让奴婢来侍候您。」 裴渊立马就听明白了侍候的意思。 他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茗曦的身体,他亦是此时方是发现一事,他十七了,是该需要通房了,若不是祖母派人过来,裴渊还当真没有想起这回事。 裴渊不打算拒绝。 茗曦见状,心中一喜,爬下床榻,「奴婢侍候世子宽衣。」她弯下腰替裴渊脱了靴子,裴渊可以清楚地瞧见两团如玉般的山峰。 茗曦凑前,两团柔软压住了裴渊的臂膀,她含羞道:「世子……」 蓝嬷嬷今日教导了她不少法子,她心知自己会成为世子的第一个女人,无论世子以后娶谁为正室,她的身份总会特别一些。 茗曦心中窃喜。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裴渊忽然推开了她,「出去,我不需要侍候。」 茗曦愕然抬头。 裴渊已是径直地往床榻走去。他也不知为何,竟是提不起一点兴致来,平日里偶然瞧见父亲调戏身边的美婢,父亲看着美婢胸前的两团高耸,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多得的珍宝一般。 可今日珍宝便在眼前,裴渊发现自己清心寡欲得很,一点也不想碰女人。 阿尔悄悄地与李氏禀报了那一日的所见。 李氏高兴得笑不拢嘴的。她就晓得自家儿子如此优秀,婠婠怎会不喜?日久生情是最正确不过的事了。李氏决意再接再厉,次日又让人去沈府把沈婠接了过来。 李氏笑眯眯地道:「婠婠,昨天忙着招待其他宾客,都没有怎么好好地与你说话。今日府里就只有我们,正好可以好好地说一说。」 李氏不忘一捏沈婠的脸颊,看向沈婠的眼神是愈发柔和了。 这儿媳妇,她很是满意,相当满意呐。 沈婠嘴巴也甜,「夫人若喜欢与婠婠说话,只要婠婠得空,必天天陪着夫人。」 「这小嘴真乖,」李氏仍是笑眯眯的,「琳琅,你去厨房里瞧瞧有没有婠婠爱吃的糕点。罢了,还是我去吧。」 一离开偏阁,李氏便问琳琅,「子骞过来了没有?」 琳琅道:「快过来了,奴婢说夫人有话要与他说,正在偏阁里等着他呢。」 李氏颔首,「嗯,很好。」 李氏这招数也不知用了多少遍,她一离开,沈婠就晓得她在打什么主意。果不其然,她一撇头,就见到了魏子骞走了进来。 昨天夜里头,沈婠想了又想,决定不刻意地拒绝,干脆顺其自然。 两人聊得很是畅快,说起医术时,魏子骞换上一副敬仰的模样,道:「京城里若是论起医术,怕是没有人能及得上容铭。沈姑娘,你可有听过容神医之名?」 沈婠是容铭的学生一事,京城里甚少人晓得。 容铭不愿太多人知道,特地与沈老太爷说了最好莫要声张。老太爷也应允了。如今晓得沈婠的棋艺由容铭教导的也只有沈家人,且老太爷还嘱咐了不要外说。 夏氏自然是不会与外人说,能得容铭青睐,说出去也是为沈婠添了名声,这样的事夏氏才不会做。 沈婠听到魏子骞提起容铭,笑道:「嗯,自是听过的。你定是不知容先生除去医术外,棋艺也相当不错。」 魏子骞一怔。 「容先生?」 沈婠道:「我的棋艺便是由容先生传授的。」 魏子骞的眼睛一亮。 沈婠看得出魏子骞很想与容铭交结,她轻咳一声,「过几日我会去容先生那儿,若是你想结识容先生的话,可以同我一起过去。」 魏子骞喜不自胜,迭声道:「好。」 闲王府里,览古看着自家王爷,心都快揪起来了。 这几日他守夜时常常听见王爷在咳嗽,一咳就是好长时间。览古听得很是心疼,他苦巴巴说道:「王爷,你这样咳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若奴才去把容大夫唤过来吧。」 裴明泽道:「一到春日时节,我的身子便会如此,不要紧。」 览古道:「王爷,还是把容大夫唤过来妥当些吧,好歹也让容大夫开个方子止止咳。不然夜里这么咳下去,王爷你也睡不成,一样影响王爷您的身子呀。到时候没有侍候好王爷,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奴才即便有九条命也无法担当呀。」 他这随从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唠叨。不过这些年来,裴明泽也习惯了。他笑了笑,说道:「罢了,过两日我刚好要出去,便顺便去容铭那儿让他看看吧。」 容铭一大早起来便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疼,他伸手一揉,望了望外边泛白的天色,接着对阿潭说道:「阿潭,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今日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阿潭笑道:「主子,是您多想了吧。」 容铭想了想,「兴许是宁风又想过来找我讨钱了。」上回他特地邀了宁风过来,请他喝了上好的碧螺春,用的便是一个将破的瓷杯。不料宁风的眼睛精得很,还没碰那瓷杯,便与他说,上回落下一茶杯。 容铭无可奈何,只好说不小心弄坏了。 最后宁风敲了他好大一笔竹杠,以宁风的性子,容铭估摸着他还会拿此事说上好几回。容铭对阿潭道:「把门关紧,今日别放宁风进来。」 阿潭只觉宁大夫像是一阵风,每次来总会刮走一些银钱。 阿潭心有戚戚,连忙道:「明白!阿潭一定把门关得紧紧的,绝不让宁大夫钻进来!」 容铭吩咐完毕,心情也放松了,他打了个哈欠,「行,我再睡一会。过多小半个时辰,你便去沈府接婠婠过来。」 阿潭应了声「是」。 裴渊今日是独自前来,连卫节也没有带。前几日茗曦来爬床,定是祖母的授意,否则茗曦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且如此一来,祖母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了。 祖母极是疼他,若是晓得他的心思,定会二话不说,为他娶来沈妙。 他裴渊要的女人,必定是她心甘情愿。 裴渊拍拍门,并没有人出来回应。且不说此刻容铭正与周公下棋,便是当真听到了他也只当是幻觉,若是急诊,也会破门而入,总之别指望他去应门。 第十八章 裴渊也不死心。 他的人前一刻还来告诉他,容铭的小厮往沈府去了,想来是要去接沈妙过来。既是无人应门,那他等一等便是。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裴渊见着有辆马车正往他这儿驶来,他心中一喜,站直了身段。 未料笑容还未完全摆出来,他又见着一辆马车驶来,车厢上明显是威远将军府的标志。 裴渊的眉头紧蹙,但转眼间又勾起唇角—— 魏家小儿,甭想与我相争,我若出手,你定死无葬身之地。 裴渊站定。 沈婠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裴渊,她一下马车,就见到裴渊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看得她毛骨悚然的。裴渊前来,微笑,「沈姑娘,真巧。」 沈婠心中一窒。 此时,魏子骞亦是下了马车。他自是认得裴渊的,平南世子,京城中甚少有人不知其名,之前不少的宴会上,魏子骞也曾遥遥见过裴渊几面,周围的人都在夸赞平南世子风采如何如何,他很难记不住。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魏子骞未与裴渊结交时,心里一直想与他认识认识的。只不过如今一照面,裴渊眼底的敌意浓厚得让魏子骞愕然。 魏子骞左想右想也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裴渊,他拱手道:「没想到竟能在这儿见到平南世子,在下魏子骞,早已久仰世子大名。」 裴渊皮笑肉不笑的,「哦,原来是威远将军府的二公子。瞧二公子的模样,是来求诊的吧。」 「多谢世子关怀,我并非来求诊的。我早已听闻容神医圣名,恰好沈姑娘认识容神医,便想来结识一番,没想到竟能碰上世子。」魏子骞一板一眼地回道。 沈婠在心里叹气。 这魏子骞不是裴渊的对手呀,裴渊阴阳怪气的摆明是暗有所指,偏偏魏子骞却听不出来,还一本正经地回他。不过呆头呆脑的也是种福气,想必裴渊此刻内心恼火得很。 裴渊瞧了眼沈婠,沈婠默不作声的。 裴渊又说道:「虽是春日,但如今时辰尚早外边还是颇凉,我们进去吧。沈姑娘身子单薄,莫要受寒了才是。沈姑娘,请。」 沈婠点了点头,先进了去。 魏子骞刚想跟着沈婠走,却被裴渊挡在身前。魏子骞一怔,裴渊冷飕飕地道:「魏二公子想要先进去么?」 魏子骞退让一步,「世子先请。」 待裴渊进去后,魏子骞摸了摸脑门,奇了怪了,他到底是哪儿得罪了平南世子。 容铭是万万没有想到一醒来,屋里头就多了两个人,裴渊他认得,另外一张生脸孔他就不认得了。沈婠笑眯眯地介绍道:「先生,他是威远将军府的二公子魏子骞,早已久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访。」 容铭明白了,是沈婠带过来的。 自己的学生总要给几分薄面的,容铭笑道:「原是魏二公子。阿潭,去沏壶好茶过来。」 沈婠道:「霜雪姐姐,你也去厨房里帮帮忙吧。」 容铭今日注定是要劳碌的,沈婠刚来不久,就有急诊上门,且听起来还颇为严重,宁风也治不好。容铭只好急急地拿了医箱离去,离开前还嘱咐沈婠帮忙招待客人。 于是乎,屋里头只剩下沈婠还有裴渊以及魏子骞三人。 阿潭与霜雪在厨房里做着糕点。 沈婠对魏子骞道:「没想到今日先生有急诊。」 魏子骞连忙道:「没事,等哪日神医没有急诊时再过来就是。神医的事要紧,想要与神医结识,也不在这一天半天的。」 沈婠笑了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到裴渊,她蓦然发现裴渊的腰带上还挂着前些年她输给他的香囊,沈婠眼神微微一深。 许是注意到沈婠的目光,裴渊开口说道:「沈姑娘,记得上回你与我对弈,输了我好些物什,此香囊便是其一。沈姑娘的女红极好,囊中的香料亦是奇特,不过如今时日久了,香味也淡了。我一直记挂着要与你再来一局,好赢多一个香囊回去。」 沈婠淡淡地道:「世子过奖了,我所做的香囊不过尔尔,想来平南侯府里精通女红的人定然也不少。」 「原来沈姑娘早已与世子相识。」魏子骞打从进来后便一直觉得裴渊不对劲,除了对自己有敌意之外,看沈婠的眼神也颇是怪异,甚至还有几丝灼热。本来魏子骞是不解的,可现下一听,饶是魏子骞再懵他也明白了。 裴渊此刻面上正赫然写着情敌二字。 魏子骞眼神顿变,他摩拳擦掌的,只道:「在下曾听闻世子的武学师父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曾泉,早已想与世子切磋一二,不知世子是否赏脸。」 裴渊道:「威远将军之子定然也是武艺高超,二公子请。」 沈婠在屋外的小庭院里看着两人施展拳脚,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好端端的,这下就打起来。说是切磋武艺,可怎么瞧一招一式都似带了杀气一般。 霜雪端着糕点出来时,见到此般场景,吓了一大跳。 「大……大姑娘,二公子和世子爷怎么打起来了,要……要是闹出人命来了……」 沈婠听到「人命」二字,目光立马扫向裴渊,心想着若是魏子骞一不小心打伤了裴渊,也算是暂时替她狠狠地出了口气。 不过想归想,要是裴渊在这儿出事了,容铭也难以脱得了干系。 沈婠收起心里的失望,只道:「霜雪姐姐大可放心,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仅仅是切磋武艺而已。」 阿潭捧着托盘出来。 恰好此时魏子骞的拳头直勾勾地挥向裴渊,裴渊侧身一躲,往前一跃,正要来一招无影腿时,将阿潭吓得手重重一抖,托盘上的茶壶和几个杯子掉落下来,碎了一地。 阿潭惨叫一声。 魏子骞侧目一望,就在魏子骞分神的这一刻,胜负已定。 魏子骞老老实实地挨了一记无影腿,整个人跪倒在地。 「二公子!」 沈婠惊呼一声。 魏子骞连忙对沈婠摆手,「我没事。」他忍着痛意,站起来对裴渊一拱手,「世子果真武艺超群,子骞受教了。」 裴渊心中得意,他笑了笑,只道:「承让了。」 魏子骞的脸火辣辣的,在喜欢的姑娘面前输了,委实丢大发了。 沈婠看不过去,道:「二公子输给世子也是情有可原的,二公子今年只得十五,比世子小两岁,学武时间亦是少了两年。二公子能与世子接招,已是很不错了。」 魏子骞抬起眼来,晶亮晶亮的。 沈婠予以一笑。 裴渊看不下去,轻哼一声,只道:「既是容神医不在,我改日再来,告辞。」临走前,他又与魏子骞道:「下回与二公子切磋,我可以让你两招。」 裴渊一离开,魏子骞笑得有些勉强,他道:「世子待我颇有敌意。」 沈婠不动声色地道:「威远将军得圣上宠信,平南侯兴许心有不满,私下里与平南世子说了些话,以至于今日平南世子见着了二公子,便满怀敌意。」沈婠一笑,「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揣测而已。只是一个人也不会无端端的对陌生人怀有敌意……」 第十九章 魏子骞原以为裴渊当自己是情敌,所以才会如此,可如今听沈婠这么一说,魏子骞细细一想,也觉有理。 那一日父亲的生辰宴上,平南侯与其夫人虽是到场了,但言语间也似有不满之意。平日里听大哥说,在朝中之时,平南侯也常常和父亲政见不一。 魏子骞心想,看来回去后得好好地与父亲一说,好让父亲提防着平南侯。 魏子骞离开后,沈婠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竟然有两个少年郎为自己争风吃醋,且还动起手来,且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仇人。 霜雪问道:「大姑娘,我们要回去吗?」 沈婠摇摇头,「不急,等先生回来后再走。」每次来容铭这里,沈婠心里就特别轻松。难得过来,她才不愿这么早回去,尤其是如今沈府大房的明争暗斗是愈发激烈了。 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本来有了兰姨娘后,夏氏已是够头疼了,可如今又多一位碧姨娘,且还是兰姨娘的亲妹妹,两姊妹站在同一艘船上,说句话也是暗藏腥风血雨。 不过也幸好夏氏手段高超,且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沈州也是不敢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两位姨娘虽是缠得了沈州,但是仍然不能动摇夏氏一分一毫的地位。 霜雪听罢,便道:「大姑娘,厨房里还有刚刚做好的糕点,奴婢去端出来,是大姑娘爱吃的。」 沈婠颔首,她正要往正厅里走时,蓦然瞧见一道月牙白身影,从偏厅的窗子一闪而过。沈婠愕然,就在此时,览古从偏厅走出,打了声招呼道:「沈姑娘。」 「是……是览古呀,」沈婠回过神来,道:「王爷何时过来了?」 览古说道:「王爷身子不适来寻容大夫,见大门开着便进来了,瞧见沈姑娘与两位公子在正厅里谈聊甚欢,王爷不欲打扰便进了偏厅里。」 裴明泽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听起来似乎颇为严重。 庭院里偏厅极近,窗子又是半开着的,也就是说方才裴渊与魏子骞两人切磋打闹的场景完全映入了裴明泽的眼底。沈婠顿觉心中尴尬,想要转身一走了之,可是礼数上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沈婠道:「我进去与王爷行礼。」 览古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裴明泽坐在轮椅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册,听见脚步声进来,他抬头一望,刚好迎上了沈婠闪躲的目光。沈婠心里有些紧张,并非是因为见到了裴明泽,而是担心裴明泽会听到她与魏子骞所说的那一番话。 她故意误导魏子骞,只欲让威远将军与平南侯为敌。 魏子骞听不出来,可她知,以裴明泽的聪慧,定然能明白。 「王爷安好。」 裴明泽笑:「嗯,沈姑娘也安好。」 沈婠道:「怎么方才王爷过来了也不说一声?」 裴明泽搁下书册,道:「你们年轻人说话,我去了反倒让你们拘束了。」 沈婠不禁笑道:「王爷又开始老气横秋了,王爷也不过是比婠婠大九岁。」 裴明泽咳了几声,想要喝水润润嗓子,刚要抬起桌案上的茶杯时,发现茶杯空了,而茶壶却是在沈婠的身侧。沈婠立马会意,连忙站起身来。 有了上回的事故,这回沈婠是万万不敢太过接近裴明泽的,便是倒茶也是尽量离得远远的。 裴明泽见状,笑道:「上次我知你不是有心的,你不必太过介怀。」 沈婠低声道:「王爷如今有病在身,要是再因我而出了一身的红疙瘩,婠婠也难以过得了心里那一关,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裴明泽缓缓地喝了口茶。 他道:「前些时日魏平私下里来寻过我,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过来与我闲话家常。」沈婠一怔。裴明泽又道:「那是我第一次见魏平。实话实说,你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沈婠不解,「王爷的意思是?」 裴明泽道:「你可知我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沈婠颔首。 裴明泽缓缓地道:「我出生时,恰好天降祥云,呈瑞龙之态,国师与先帝道我乃是命中注定的真龙天子。先帝极其信任国师,曾三度想改立我为太子。只是后来先帝不到半年便驾崩了,当今圣上乃是早已立好的太子,他与先帝一般,亦是信鬼神之说,虽是杀掉了国师,但心中仍是不安。若非母后一力保下我,恐怕我早已活不到今日。这些年来我闭门不出,且有腿疾,又不能近女色,圣上对我的忌惮方是有所减缓。」 沈婠颇是惊愕,原以为裴明泽闭门不出是性子使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的原因。 她心中有所警惕,「王爷为何告诉我这些?」 裴明泽淡道:「方才你对平南世子似乎颇有敌意,言语间又似对平南侯颇有不满。我曾让人去查探过,沈府与平南侯府并未有什么宿怨,而你亦是跟平南侯府不曾有过交集。我揣测了一番,想来你欲要讨好太后,且与长公主结交,并煽动魏府与平南侯为敌,虽是不知原因,但你为的便是对付平南侯府吧。」 沈婠身子一颤。 裴明泽的确聪明,聪明得可怕。 她的心思完全被看透了。 裴明泽又道:「我不会与任何人说,你要做什么都罢,只是莫要来算计我。魏平来寻我,定然与你脱不了干系,对吗?」 沈婠默然,她的确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一日借史实提醒威远将军,她大可不必拉出裴明泽来。只是她没有料到当今圣上会如此忌惮裴明泽,她还以为裴明泽如此聪慧,定不会甘心只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所以她才想着在魏平面前提起裴明泽,好让裴明泽多个人情。 如今看来,是她自作聪明了,她把裴明泽想得太过复杂。裴明泽是才华横溢,且有颗玲珑剔透的聪慧之心,但他没有野心,他要的是安分度日。 沈婠的唇翕动着,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垂下头来,只好默默不语。 外头响起一道惊雷,转瞬间春雨淅沥而下。 离窗边极近的沈婠只觉有雨点吹到自己的身上来,微微地有些冷,沈婠打了个寒颤,鼻水冒出,她用力吸了吸。恰好此时,有风沙入眼,沈婠伸手轻揉眼睛。 此场景落入裴明泽的眼里,却是变了个样。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站在自己的面前,抹眼泪吸鼻子的,活生生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尤其是这种无声的哭泣,瘦弱的肩膀微微耸着,头垂得低低的,还不停地抹眼泪。 裴明泽一见,顿时也慌了。 他平日里最见不得的就是太后见着他总抹着眼泪,他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哄得太后喜笑颜开方是安心。如今沈婠一哭,无疑像是外头的惊雷一样,轰隆隆地劈下来,把裴明泽劈得不知所措。 览古探进头来,刚想说「王爷起风了」时,就见到如此古怪的场景。他微微一愣,接下来就被裴明泽瞪了眼,「出去。」 沈婠眼里的沙子怎么揉也揉不出来,听得裴明泽这么说,她如获大赦,低着头便往外走。 第二十章 不料接下来裴明泽却是急急地道:「不是说你。」 沈婠站定。 裴明泽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平日里是如何哄太后的,三个要点,一声音温柔,二承诺下回再进宫,三送上一份小礼。 裴明泽轻咳一声,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别哭了,我也没有凶你,方才是我不好,语气重了一些,我只是一时情急而已,不是有意的。你莫要哭了,姑娘家哭得眼睛红红的,以后长大了就不好看了……」 见沈婠停住了抹眼泪的动作,裴明泽暗自心喜,很好,接下来第二点—— 「母……咳咳咳咳,婠婠。」 裴明泽这一声「婠婠」委实把她吓得不轻,她抬起眼来,便见着裴明泽一副着急的模样,她立马明白是裴明泽误会了。 她赶紧低下头。 裴明泽的确着急,对着太后他能承诺下回再进宫,可对着沈婠总不能说这话吧。见沈婠又低着头,裴明泽更是急了,等容铭一回来看见自己的爱徒被自己欺负哭了,少不了要说自己一番。 裴明泽咳了几声,「下回我带你去看山茶花好么?我知晓有一处地方,一到夏季山茶花便满山遍地开,煞是好看。」 这时沈婠终于抬头,一双眼睛被揉得红通通的。 很好,不哭了。 裴明泽暗自松了口气,现在该是第三点了—— 他摸了摸衣襟,又摸了摸袖袋,皆是空无一物。他瞅瞅沈婠,沈婠正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小礼呢小礼呢不给我就继续哭了…… 裴明泽轻咳一声,「你转过身去。」 片刻后,沈婠只听轮椅转动声响,裴明泽出现在自己的身前,他伸出手,「送你,乖,别哭了。」 他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块黑宝石,色泽极好。 沈婠讶然。 恰好此时容铭的声音响起,「谁打破了宁风的茶壶!下回宁风定要宰了我!阿潭!快来,毁尸灭迹。下回要是宁风过来就说王爷看中了,被带走了!让宁风去敲诈王爷吧……」 阿潭说:「主子,小声点,王爷来了……」 览古进来了,「王爷,容大夫回来了。」 裴明泽颔首,「嗯,我知道了。」 离开偏厅后,览古蓦然发现一事,他惊诧地道:「王爷,你腰带上的黑宝石不见了,今早我还见着的。」 裴明泽说:「没事,兴许是在马车里落下了。」 抠了腰带上的宝石送人,这么丢脸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茗曦爬床不成,被其他丫环取笑了好些时日,连老夫人见着了她,也斥责了她一番。茗曦很是委屈,但也只能默默地忍受。 老夫人便以为是自个儿的孙子不喜欢茗曦,过了几日,又派了另外一个丫环,没想到依然是被赶出来了。连着半月,老夫人陆陆续续地派了五六个丫环,可惜没有一个能成功爬床。 老夫人开始忧心了。 孙子都十七了,竟然如此不近女色,以后要如何承继裴家香火呀。老夫人思来想去,让人去把裴渊唤了过来。老夫人靠着软枕,缓缓地道:「渊儿,这是什么回事?」 裴渊这段时日心头郁结,那一日明明是他赢了魏家小儿,可是沈妙的目光依然只有他一人,甚至还帮着那不成器的魏子骞来嘲讽他。 他左想右想也没有想通为何沈妙偏偏就看不上他。 平南世子之名名满京城,有多少家的贵女都盼着他青睐,那些贵女,裴渊没有一个看得进眼里。唯一一个看得进却又钟情于魏家小儿。 裴渊愈想心中就愈发不悦。 碰巧老夫人这些时日又总派些丫环过来,名曰侍候,可裴渊越瞧便越觉得她们个个都搔首弄姿,没有哪个能及得上沈妙的半分。如此一来,裴渊也没有兴致,干脆眼不见为净,通通赶出去了。 但自己看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却看上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人,如此丢面子的事,裴渊定然说不出口,遂裴渊答道:「祖母,成家立业,孙儿想些立业,成家一事不急。」 老夫人道:「这哪儿是让你成家,渊儿你都十七了,再过三年也及冠了,这种时候没个知心的人在身边侍候着哪里成。」 老夫人虽老但心不老,一眼就看出了裴渊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眯眼道:「渊儿可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没有。」 答得这么快,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夫人也不追问了,她只要想查自然就能查得出来。老夫人道:「若是有了,渊儿便告诉祖母,祖母进宫为你求圣上赐婚。」 裴渊一离开,老夫人就对身边的丫环道:「去让裴管事过来。」 「是么?」老夫人眉头微蹙,手里的佛珠手钏搁在了桌案上。 裴管事回禀道:「回老夫人,千真万确。奴才查了两日,才得知前些年有一段时日世子往容铭神医那儿跑得勤快,上个月世子爷也去了一趟。不过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裴管事想了想,道:「奴才着人去查探,容铭神医收了个学生,隔几日便会去向容铭神医学艺。那学生是沈家的大姑娘。可是从卫节口中得知的却是,世子所钟情的是沈家的二姑娘。」 老夫人不太喜欢沈家,听裴管事这么一说,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当初沈州娶夏氏时,老夫人便开始看不起沈府,只觉沈州此人太过功利。且不说自家孙儿钟情于沈家的哪个姑娘,单单是姓沈,老夫人就已是心有不悦了。 只不过…… 若是自家孙儿喜欢的话,那又不太一样。裴渊眼光高,能入得了他的眼的姑娘,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老夫人微微沉吟,「到底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 裴管事也拿不准。 老夫人又眯起眼睛,心里头思量着沈府的两位姑娘。 若说门当户对的话,沈府的二姑娘也勉强算得上,但是大姑娘,有那么一个母亲,若是哪一日当真嫁入他们平南侯府,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裴管事蓦然想起一事,他连忙道:「去年初六,沈府女眷去兰华寺烧香,我们府里的丫环说是在沈二姑娘身上见到世子的玉佩。当时奴才听了也不曾放在心上,可如今想起来,世子前几年十分喜爱的玉佩的确很久没有佩戴了,想来是送给了沈二姑娘。」 「她多大了?」 裴管事答道:「回老夫人,沈二姑娘十一了。」 老夫人是最疼孙子的,但凡是裴渊所要的,便是天上的星辰老夫人也会想法子给他要来的。如今孙儿有了中意的姑娘,虽说年纪尚小且又是沈家人,但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老夫人道:「今夜我要与侯爷一块用晚饭,传话出去吧。」 沈婠带了霜雪和轻羽去向夏氏请安。 刚进屋里头便见着了兰姨娘和碧姨娘,她们两人面含笑意地与夏氏说这话,若不细看,倒也是一副妻妾和睦的场景。只可惜三个女人虽是言笑晏晏的,但心底里所想的却都是些不怀好意的东西。 夏氏道:「婠丫头过来了,我正想让何嬷嬷去给你送东西,你现在来了,倒也是省了何嬷嬷的步子。」 第二十一章 「母亲安好。」沈婠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红胭,去搬个绣墩来,别让大姑娘累着了。」说起来,这两年夏氏待沈婠倒是不错,许是有老夫人在一旁盯着,夏氏也不敢乱来。夏氏对何嬷嬷道:「把帖子给婠丫头吧。」 夏氏道:「是长公主府送过来的。」 沈婠坐下后,说道:「两位姨娘也在。」 碧姨娘笑道:「许久没见大姑娘,大姑娘生得是愈发好看了,相信再过几年定也是个大美人儿,这眼睛呀,鼻子呀,真是像足了你的生母。兰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知唐氏过得如何。不过大姑娘如今这么争气,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兴许以后还能接你生母过来。」 这话一出,兰姨娘心里就有些着急。 她这妹妹的性子是富贵荣华养得愈发口无遮拦了,这样的话哪里能当着大夫人和大姑娘的面前说。兰姨娘连忙转移话题,道:「大姑娘的琴学得如何了?前阵子我听老夫人说,大姑娘的琴技是愈发好了,听得鸟儿都不禁停下来呢。」 唐氏是夏氏心里的一道伤疤,尽管沈州已是休了她,可是也难以掩盖掉过去心高气傲的她曾与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平起平坐数年。 即便兰姨娘转移了话题,夏氏的面色也仍是难看得很。 沈婠淡淡地瞥了眼碧姨娘,心中有几分不悦。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夏氏,夏氏攥紧的拳头正在缓缓地松开。 沈婠心想,碧姨娘如此嚣张,只怕是在沈府里留不久了。 她慢条斯理地道:「姨娘说笑了,婠婠的琴技也不过是普普通通,若说鸟儿停下来,估摸着也是因为碧姨娘的歌喉吧。」 兰姨娘拉了拉碧姨娘的衣袖,给她使了几个眼色。 最近沈州都歇在碧姨娘那儿,对碧姨娘极好,可以说是碧姨娘要什么沈州便给什么。起初碧姨娘还是有些担心夏氏会自己下手的,可时日一久,夏氏不仅仅没有任何动静,且似乎还对自己有几分忍让。碧姨娘顿时觉得扬眉吐气,开始恃宠而骄了。 且沈州夜里还说就喜欢自己有几分娇气的性子。 思及此,碧姨娘无视了兰姨娘的眼色,捂嘴笑着道:「大姑娘真是会说话呢,不过说起来上回我唱着歌儿时,的确有好几只鸟儿停下来了。」 沈婠道:「婠婠也曾听闻前朝有个名满都城的女子,每回一展歌喉,便引得禽鸟注目,那场景曾经轰动一时。若是婠婠没有记错的话,那女子便是唤作崔梨。只可惜红颜薄命,崔姑娘不到二十便已是撒手人寰,秦楼楚馆里的文人骚客为崔姑娘赋了不少诗作。」 碧姨娘的脸色顿变。 大姑娘竟是把那些腌臜的娼妓与她相较! 「你……」 兰姨娘猛地站起,「姐姐,妹妹身子不适,先告辞了。」说罢,又急急地和碧姨娘道:「妹妹,你陪我一起回兰香苑吧。」 碧姨娘咬牙,极是不甘心。 兰姨娘叹了声,只能改日去给大姑娘替妹妹请罪了。她硬是拉起碧姨娘。 就在此时,夏氏忽然开口说道:「青碧妹妹,你何必如此生气。婠丫头不过是说前朝的事罢了。我也曾有所耳闻,那位崔姑娘不仅有道好嗓子,且做得糕点也十分美味。说起来,倒是跟青兰妹妹有些像,那位崔姑娘也十分擅长做兰心酥。」 兰心酥三字一出,兰姨娘就打了个颤。 虽是已然过了很长的一段时日,但每每想起在柴房里的那几日,兰姨娘就不禁心有余悸。这小半年来,夏氏明里暗里的也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幸亏有菩萨庇佑,她才得以躲过。 只是这些日子委实累,如今她还得替妹妹注意着。 兰姨娘勉强一笑。 夏氏又道:「其实每次说起那事,我都心有愧疚,那一回幸好是抓住红鸯了,若不是的话,我怕是要误会青兰妹妹一辈子了。」 提起这事,兰姨娘也心痛。早知是红鸯所为的,根本就无需牺牲了青碧。 夏氏捂嘴笑道:「前几日老爷方是和我提起,能揪出红鸯也多亏了青碧妹妹呢。若不是青碧妹妹告诉老爷曾经见过红鸯偷偷摸摸跑进兰香苑里,青兰妹妹恐怕是要含冤而死了。你们俩果真是姊妹情深,真是教我嫉妒。」 兰姨娘一怔,看向碧姨娘的眼神顿变。 兰姨娘不停地告诉自己,夏氏只是在使离间计,她不过是想看她们两姊妹不合而已。可是尽管兰姨娘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千万遍,她还是忍不住去回想那一日。 有了之前大姑娘的前车之鉴,兰姨娘对自己的兰香苑是格外地注意,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着的,怎么就如此恰巧被红鸯钻了空子? 且青碧既然见到了红鸯,为何那一日却不说出来? 兰姨娘越想越是心惊,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美人榻上,脸色惨白惨白的。但想到夏氏和沈婠还在,兰姨娘仍是强撑着说道:「姐姐,我和妹妹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碧姨娘,由身边的嬷嬷搀扶着径直离去。 碧姨娘见状,顿时有些心慌,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追了前去。 夏氏淡淡地勾唇一笑,与沈婠说道:「婠丫头,你瞧,她们俩果真是姊妹情深。以后你与妙丫头也要这样才好。」 沈婠说道:「婠婠谨记母亲的教训。」 「这哪儿是教训,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说起来,婠丫头你今年也十二了,再过两三年也该议亲了。我是你的母亲,这几年我会替你留意着好人家的。」 这话也只是客套话,夏氏哪里会不知老夫人属意了魏家公子,且李氏也颇是喜欢沈婠。夏氏知晓时心里有些不满的,沈妙刚出生不久,夏氏就已是开始为沈妙留意夫婿的人选,魏家的几位公子都曾是夏氏所属意的。 只是那一日威远将军生辰宴后,夏氏就已是在心里划掉了魏家几位公子。 魏平如此不识趣,难保将来哪一日不小心得罪了人。得罪人了也就罢了,竟连圣心也不懂迎合,若是哪一日陛下一个不高兴,抄了家的话,岂不是将自己的女儿也赔进去了?且不说魏平,单单是他那几个儿子,一瞧就知道是些不成器的。 若是沈婠当真嫁入了魏家,夏氏真真是做梦也偷笑。 「姐姐!你听我解释。」 碧姨娘气喘吁吁地追到兰香苑里,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兰姨娘坐在椅上,脸色仍是有些难看。屋里的丫环不知所以,面面相觑的。碧姨娘瞪了她们一眼,喝道:「全都出去。」 丫环们都晓得平日里兰姨娘最疼的就是青碧,青碧还没当姨娘时便已是常常使唤她们,兰姨娘也不曾说过什么。如今青碧当了姨娘,又极得沈州宠爱,是以话音未落,丫环们便已是鱼贯而出,屋里就只剩下兰姨娘和碧姨娘两人。 碧姨娘走到兰姨娘身侧,柔柔地道:「姐姐,莫要听夏氏胡说。夏氏不过是想离间我们的姊妹之情。」 兰姨娘说:「是么?」 碧姨娘道:「你是我姐姐,我怎么会害你?」 第二十二章 兰姨娘道:「你既是明知红鸯来了我的兰香苑,为何不早在大家面前说?」 碧姨娘支支吾吾的,只道:「我……我怕大家不信我。」 听碧姨娘这么说,兰姨娘此刻心里哪有不明之理?怕是自己的好妹妹早就看见红鸯进来做了手脚,可是却当作不知道,直到她出事了才说出来。 为的便是要当沈州的姨娘! 枉她这一年多以来,时常在心底愧疚着,担心爹娘在九泉之下不肯原谅自己把妹妹拖进了这样的一个深渊里。可到头来,竟然全都是假的。 她的亲妹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诬陷,最后还以此来要挟自己! 她!竟是设局来害她! 兰姨娘推了碧姨娘一把,「你出去,我没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妹妹。我为你牺牲了多少,你到头来又是如何待我?出去!出去!从今以后莫要再与我说姐妹情分!」 兰姨娘这么一推,碧姨娘的身子踉跄了下,跌倒在地。 她轻呼了一声。 兰姨娘冷冷一瞧,又扭回头来,「碧姨娘,你回你的翠碧园吧。」 碧姨娘只觉委屈。 她明明也没犯什么大错,上回兰心酥一事,她的确是耍了个小心机,可最后姐姐不也安全出来了么?如今她们姊妹两人联手对付夏氏不是很好么?姐姐总是如此,一直想护着她,她又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姐姐就瞧不见老爷如今有多疼爱她么? 这个月里老爷都不知来了她的翠碧园多少回…… 姐姐是在嫉妒她吧。 若不是嫉妒现在又怎会不谅解自己,她是她妹妹呀,姐姐不是应该包容自己才对么? 碧姨娘想到这里,心里也隐隐有些怒气。 罢了,不说姐妹情分就不说。 她才不稀罕。 碧姨娘摔门而去。 兰姨娘方才话是这么说,可到底也是个心软的。刚刚瞧着碧姨娘摔倒,兰姨娘是废了好大功夫才忍住了去扶起她的冲动,但一想起自己的亲妹妹竟是如此算计自己,兰姨娘的心就拔凉拔凉的。 她重重地叹了声。 沈婠离开茹苑后,霜雪颇是好奇地问道:「大姑娘,方才大夫人是什么意思?」 沈婠道:「本来我以为是母亲在使离间计,只是从兰姨娘的脸色和碧姨娘的举止看来,恐怕是真有其事。」沈婠不禁感慨道:「看来兰姨娘有个白眼狼妹妹。」 「大姑娘的意思是……是……」霜雪听明白了,整个人都惊呆了。老天爷,真没想到以前胆小如鼠的青碧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婠颔首,「只能说富贵荣华容易蒙蔽人的心性。」接下来若是兰姨娘与碧姨娘当真反目成仇的话,父亲身边想必会更加热闹了。 「咦,」霜雪忽然注意到沈婠发髻上的黑宝石雕花簪,「大姑娘,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这簪子,好生别致。」 沈婠摸了摸发簪,笑道:「最近才得来的。」 上回裴明泽送了她一颗黑宝石后,刚好被郭嬷嬷见着了,郭嬷嬷说若是镶嵌到簪子上兴许会别有一番风情,于是沈婠便交给了郭嬷嬷,没想到制成后竟是如此好看,沈婠一见便喜欢得很。 以至于一见到这簪子,沈婠就不禁想起裴明泽那一日的反常。 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是让她忍俊不禁,她怎么就不晓得一直老气横秋的闲王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下回他若是再语气怪一些,而她又不知该如何应付时,就使劲掉眼泪吧。 霜雪道:「那大姑娘是何时去长公主府?」 沈婠看了看帖子,「再过两日。」 那一回和李氏一道从长公主府出来后,沈婠便再也不曾踏足过。长公主虽说等她习了乐理后再来回禀,但长公主没主动开口,沈婠也不方便去。 现在长公主总算记起她这人了。 沈婠心里有些紧张,她悄悄地去打听过,可惜也没有打听出什么来。沈婠下意识地觉得这一位与上一世迥然不同的长公主并非泛泛之辈。 她得打足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两日后,沈婠在老夫人的期盼之下坐上了沈府的马车缓缓地往长公主府驶去。老夫人怕沈婠会出什么漏子,特地让府里有经验的嬷嬷陪着过去。 长公主府里头的摆设依旧如两年前一样,沈婠上回诧异了,这回也显得淡定得多。 侍女领着沈婠进去时,长公主正在慵懒地趴在铺了鹅毛垫子的长榻上,几个貌美如花的侍女分别揉捏着长公主的手脚,还有一个在喂着长公主吃水晶葡萄。 长公主一见到沈婠,懒懒地道了句,「你来了,婠婠。」话音未落,长公主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她说道:「婠婠,真是个好名字,叫起来朗朗上口的。」 「多谢公主称赞,」沈婠欠身行礼,「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快起来吧。」 「是。」 有侍女抬来绣墩,沈婠坐下后,长公主又在打量着沈婠。沈婠心里虽是局促,但面上仍是落落大方的。半晌,长公主才道:「弹首你最喜欢的琴曲吧。」 沈婠规规矩矩地弹了一首京城贵女所喜爱的名曲。 长公主听了,面上竟又几分失望,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的,长公主又恢复一脸慵懒的模样,侍女喂她吃了个水晶葡萄,她吐出籽儿后,方是缓缓地道:「本宫以为你会喜欢《兰花草》。」 沈婠心中大惊。 《兰花草》并非什么名曲,甚至可以说京城里知道的人定也不多。此曲只在兰城盛传,是唐氏最为喜爱的琴曲。受了唐氏的影响,沈婠上一世也是对此曲情有独钟。 只是…… 长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沈婠道:「长公主是如何得知此曲的?此曲乃是臣女生母的挚爱。」 长公主笑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沈婠一脸疑惑。 长公主道:「本宫一直有个疑惑,想了许多年也没想通。后来见到了你才觉得有一丝头绪,如今是完全解开了。」 她坐了起来,「来,婠婠,过来本宫这里。」 沈婠仍是一头雾水的。 长公主伸手摸了摸沈婠的脸蛋,「这如花的年纪真好呀,这小脸蛋上的胶……」顿了下,她改口道:「小脸蛋也好看,本宫很喜欢你,你以后常常过来坐坐,陪本宫说说话,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本宫也觉得年轻了。」 沈婠问:「长公主是如何知晓《兰花草》的?」 长公主笑道:「偶然得知的。」 沈婠见状,便知长公主不欲多说。她也识趣,不再追问。 能得长公主喜欢,若是哪一日长公主能在她皇弟面前说说平南侯府的坏话,若是这一世皇帝对威远将军的忌惮转移到平南侯府上的话…… 沈婠眼神微微一深。 那日之后,长公主时常让人去沈府接沈婠过来。 沈婠原先也是心有恐慌的,以为长公主藏了些试探的心思,未料接连一月下来,长公主言语间也不曾有过试探,相反却是十分的平易近人的,一点长公主的架子也没有。 沈老夫人从嬷嬷口中得知长公主的确十分喜欢沈婠,心里也甚是高兴,每当沈婠去长公主府时,总是和颜悦色的,让一边的沈妙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十三章 很快的,京城里有不少人都晓得了最得圣上喜爱的长公主殿下很是喜欢沈府的大姑娘沈婠。 裴渊亦是有所耳闻,只不过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和身边的几位友人道:「沈府里的姑娘,可不止沈婠一人,还有一位也极是聪慧可人的。」 裴渊友人甚少从裴渊口中听到姑娘家的名字,他细细地瞧了瞧裴渊,只见他眉目含笑,唇角微扬,仿佛得了宝贝似的,友人问:「沈府里还有哪一位姑娘能让我们的世子如此称赞?」 裴渊顺口道:「说起来,她的名字也如其人一般,称得上精妙绝伦。」 友人也听过此名,「哦?你是说沈妙?沈二姑娘?」 裴渊颔首。 友人颇是诧异,他也是听过沈妙之名的,不过却是上一回在威远将军府里夏氏开茶话会时知道的。沈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纷纷落水,落得个贻笑大方之境。可如今从裴渊口中听来,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过他转眼一想,能入得了裴渊的眼的姑娘,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裴渊的几位友人归家后随口与相识的人一说,这么口口相传之下,不到两日,话便传入了夏氏的耳里。 夏氏心中大喜,连忙唤来沈妙。 「妙儿,你何时识得了平南世子?」 沈妙听到裴渊所夸赞的话时,亦是大为惊喜,惊喜过后心里便是满满的甜意。她那一日借了表姐的琴来弹果真是明智的做法,原以为平南世子不在意,没想到他竟是摆在了心里头,还如此夸她。 聪慧可人…… 她沈妙也的的确确担当得起。 沈妙含羞道:「那一日威远将军生辰宴,母亲不是带了我去么?父亲和母亲去听戏时,我和姐姐去了花园里,刚好见到表姐带了琴来,我琴兴大发便在亭中弹了一曲,没想到这么恰好就遇见了平南世子。」 沈妙两颊有烟霞晕染,此般女儿羞态,夏氏哪里会有不明之理?她这些年为妙儿挑夫婿挑得眼都花了,一会嫌那家门第太低,一会觉那家妯娌太多,夏氏是有想过平安世子的,可当时她只觉与平南侯府是高攀了,便没有多做他想,如今见女儿之态,又闻世子之言,夏氏顿时心花怒放。 妙儿若能嫁得平南世子,以平南世子之才,后半辈子定然是无忧了,她这几年来受的苦也不算白费了。沈婠能得长公主喜欢算得了什么,她的妙儿以后可是要当侯爷夫人的。 这京城里最好的适龄夫婿被她妙儿得了,沈婠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变不出另外一个裴渊来。 夏氏想想魏府的那几位公子,心里是愈发地幸灾乐祸。 夏氏暗想,待老爷回来后,定要好好地与他一说。不是快到狩猎时节了么?每一年的狩猎老爷都会参加,虽是在一旁观看着的,但平南侯也会在。到时候让老爷好好地去打听下平南侯的意思。 两家的儿女互相看了对眼,何不做成人之美? 一到夏日,树上知了唧唧,览古捕下许多,可一到下午,又不知从何处跑来不少知了,吵得览古头都大了。本来吵着他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最重要的是不能吵到王爷。 见览古在树上爬上爬下的,身上汗水挥洒如雨,裴明泽道:「你下来吧,不过些知了,待入秋了便不吵了。」 览古道:「可王爷你这几夜总睡不好……」 裴明泽笑道:「哪里是知了的问题,如今夏季炎热,睡不好也是常态。」 览古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声,从树上一跃而下。宫里虽是有让人送来冰块,凉是凉,但王爷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前阵子往冰盆里搁了冰,房里也不热了,可翌日王爷就受了寒,喝了好几日的药才好了。 裴明泽推了轮椅往屋里头去,览古赶紧跟上,他边走便道:「王爷,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不如我夜里给您摇摇扇子?」 裴明泽道:「也不必。」 「欸,王爷,您也别心疼奴才。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览古心里又叹了口气,恐怕历朝历代中也没有哪个王爷像自家主子那么寒酸了,只得了个闲王的名号,俸禄虽有,偶尔太后皇上也有所赏赐,只是这些哪里能维持偌大的王府的一切开支。 皇上是明知王爷的情况,可却偏偏当作不知,太后也怕皇上对王爷做出些什么,也只能暗中送些东西过来。幸亏王爷也不在意这些身外物的,早早就辞退了府里的大部分仆役,只留下了一名厨子,一位护院,两个看门的,以及既担任管事又担任随从的自己。 王府颇大,不过为了节省开源,如今在用的也只有王爷所住的庭院,其余院落早已是尘封了。 且王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辞退了大部分仆役后,本来只靠偶尔太后的赏赐就已是能活得很是潇洒,但奇怪的地方是每一月送来的俸禄,王爷从来都不花,都是稳稳妥妥地收好。 览古曾问过裴明泽,裴明泽只道:「够用了便好,我虽有王爷的名号,但也无需王爷的排场。」 览古后来想了想,也觉得自家王爷说得有理。王爷甚少出门,的确也不需怎么花银钱,况且京城里都晓得王爷不爱见客,自然也没人上来打扰。王爷乐得清闲,这更是有利于王爷养病呢。 裴明泽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览古瞧了瞧,又再次一叹,「王爷,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今年的夏季别热,若是热出病来了也不好。」 览古忽然想起一事,他眼前顿时一亮,「王爷,我们去避暑吧。郊外不是有一片竹林么?王爷可曾记得?有一回我们误入竹林时,只觉遍体生凉,炎热之气顿散。若是能在那儿砍竹建一座小屋,夜里头也无需受夏热之苦了。」 见裴明泽久久不语,览古以为王爷没记起来,他又道:「王爷可是忘记了?那时王爷还说若能来这儿住上一段时日,必然是人生乐事,既有青竹为伴,对面山头又种满了山茶花,一到时节,漫天遍地的火红,佐以黄昏彩霞,实在是美不胜收。」 裴明泽并没忘记自己所说的话,他之所以久久不语是想起了一事。 他似乎答应了沈婠要带她去看山茶花…… 裴明泽是言出必行之人。 他道:「我知道。」 览古道:「那王爷要去么?」 裴明泽颔首,「也好,你去寻几个人早日把竹屋建起,不必好看,把屋子扎得结实些能住便行。等建好后,你容铭那儿说我要借他学生一用,让容铭去沈府接沈婠过来。」 「沈大姑娘?」 裴明泽笑道:「嗯,我带她去看山茶花。」 览古极是诧异,这话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可转眼一想,沈大姑娘今年十二,王爷二十一,虽是辈分相差得有些远,但年纪也不算差得多,皇上前几天刚纳了一个小自己二十五岁的姑娘为才人呢。 览古越想越觉得有盼头。 王爷这些年来哪里有接触过什么姑娘,沈大姑娘可是屈指可数的与王爷最为亲近的了,下棋念书说话,如今还来一道去看山茶花,欸,这怎么看都是他们闲王府里的最佳王妃人选呐。 第二十四章 虽说王爷有个怪癖,但兴许接触着接触着就好了呢? 览古摩拳擦掌,道:「是的!王爷!奴才定会把话传到!」 裴明泽瞧了瞧览古,见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马上便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淡淡地道:「览古,你想多了,我这身体,即便是没有怪癖,也不能娶妻。无论娶了谁,也都只是祸害了她一辈子。」 裴明泽这话,览古听了不下十遍。 每回一听,览古都是心中黯然,「王爷,您别沮丧。这几年您的身子已是比前些年好很多了,兴许再过几年便能好了。容大夫不是说了么?王爷的腿敲打有痛感,是好事。上天庇佑,王爷您一定会康复的。且我瞧着沈大姑娘也很是喜欢王爷……」 裴明泽轻描淡写地道:「她已是有了意中人。」 那一日,裴渊与魏子骞在外面切磋,沈婠站在一旁,魏子骞受了裴渊一记踢腿时,沈婠眼里的紧张和担心他看得分明,之前沈婠又问了这么多与威远将军府相关之事,想来是属意于魏子骞此人。 且两人年纪相仿,若他为沈婠,也会择魏子骞为夫婿。 他这种残败之躯,娶妻生子也不过是妄想罢了,再说身边多个女子,他也不习惯。从懂事那一刻起,裴明泽便知能如此悠哉游哉地独自过完余生已是上天对他最好的赏赐。 先帝极爱狩猎,尚在人世时便已是命人在京城郊外围了个猎场,专供皇家狩猎之用。 先帝驾崩后,当今圣上虽不似先帝那般狂爱狩猎,但每年夏末时也会来一场与朝臣同欢的狩猎之行。当天天未亮,数支队伍便浩浩荡荡地从皇宫东门驶出,穿着朱红盔甲的羽林郎们行在最前头,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往郊外走去。 到猎场时,队伍方是停下。 朝臣们纷纷跪下恭迎皇帝圣驾,威武雄壮的声音响彻猎场。 满朝皆知,当今圣上最疼爱的人是自己的皇妹——长公主,疼爱到连皇后娘娘都要礼让长公主三分。此回皇家狩猎,伴驾的人也是长公主。只不过朝臣们没有想到的是从皇帝的龙辇上下来的竟然会是长公主! 原先他们还在好奇着为何不见长公主的步辇,如今见到长公主下来,个个都在心中震惊着!圣上竟是不顾礼制与长公主同乘一辇! 猎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内侍想要上前扶皇帝下来,不料却是被长公主拒绝了,只听长公主笑道:「皇兄,由臣妹效劳如何?」 皇帝爽朗的笑声大起,「自然是好的。」 一袭黄袍从龙辇而下,牢牢地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腕,皇帝虽到中年,但气魄仍是十分足,他满意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缓慢地道:「爱卿们平身,今日狩猎大家无需多礼,都随意一些。」 朝臣们纷纷应「是」。 站在最前头的是几位皇子,还有几位王爷,威远将军站在平南侯的后面,皇帝的目光扫来时,魏平打了个哈欠,同时瞪了站在羽林郎中最前面的魏子昌一眼。 近来魏子昌愈发混账,连皇帝对魏子昌的混账事亦有所耳闻,皇帝本是半信半疑的,但见到魏平为子忧心忡忡添了不少白头,并在下朝后向自己替魏子昌求情时方是全信了。 听说前几天的时候,魏平在府中抄家伙追着魏子昌打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走起路都是一拐一拐的,想来今日狩猎魏平是无法上场了。 皇帝心安,很是关怀地问道:「魏卿,你的脚伤如何了?」 魏平答道:「多谢皇上关怀,虽是无法上马,但已是大好,御医说再休养半月就能痊愈。」 长公主站在皇帝身侧,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在场的朝臣,扫过平南侯时,长公主微微地蹙了下眉头。这一个多月来,沈婠不少在长公主耳边不着痕迹地抹黑平南侯府。 话说回来,平南侯能有今日也不易,平南侯的父亲乃是先帝的兄弟,先帝登基后,为巩固政权,把所有的弟兄都打发到偏远的封地,有封号却无实权,平南侯的父亲当时便被封了平南王。平南王一生庸碌无为,没想到却生了个厉害的儿子,在先帝临驾崩前的皇位之争里跟对了人,风风光光地被封侯,成为皇帝面前的重臣之一,如今连当今太子也要给平南侯几分薄面。 虽说按辈分而言,平南侯还得唤长公主一声堂妹,但长公主却不怎么喜欢平南侯,第一次见到平南世子时,长公主的心里就格外地不舒服。 皇帝一一慰问了不少朝臣,而后方是道:「今年的狩猎,还是老规矩吧。」他笑着问长公主,「平兴,平日里你最多鬼点子的,你且来说说今年的狩猎有什么好的主意?」 长公主道:「皇兄这话真叫人不喜,我哪里多鬼点子了,若是被母后听见了,又要说我不规矩了。」 「好好好,不说你多鬼点子。」 长公主这才笑靥如花地道:「今日天气正好,皇兄也别老规矩了,不如给博得头筹的人一个奖赏,他想要什么皇兄便给他什么。」 皇帝道:「这个主意不错,可惜魏卿不能下场,否则这头筹其他人想夺也夺不成。」 长公主瞅了瞅魏平,随口道:「威远将军不是有四子么?既是长子身负猎场安危不能下场,让二子下便是。正所谓虎父无犬子。」 魏平连忙道:「微臣二子年纪尚小。」 皇帝道:「朕记得魏卿的二子已有十五,想当年魏卿你十五时已能单挑大梁了。无需谦虚,便这样定下来吧。由你的二儿子替你上场,若能博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魏平只好道:「是。」 皇帝又道:「说起这个,朕记得平南侯的儿子亦是文武双全,不妨也一起上场比一比,看看是平南侯府厉害些还是威远将军府厉害些。」 平南侯和裴渊出列应声。 与此同时,裴明泽与沈婠两人行到了竹林深处,霜雪与览古都在远远地跟着。 沈婠十分惊奇,「我在京城里活了这么久,竟是不知郊外有片竹林。若非王爷带我来,恐怕我这辈子都不能发现。」 裴明泽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已是活了大半辈子似的,我也是偶然发现。」 沈婠道:「这儿真是幽静,」看了看不远处的竹屋,她羡慕地道:「王爷住在这儿,与青竹为伴,实在是人生乐事。」 这话裴明泽也说过,他没有想到沈婠这个年龄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诧异地道:「你羡慕?不嫌安静?」 沈婠说道:「王爷不是已经知道我喜静了么?之前我骗王爷说喜欢热闹些,结果王爷还识破了呢。当时我就在想王爷的眼睛真是可怕。」 裴明泽笑道:「我知你喜静,但没先到这般枯燥无聊的日子你也会羡慕。只是这儿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好,虽有青竹为伴,但要想吃得精致些,却是有些困难,每日粗茶淡饭的,日子未必及得上你在沈府里的。」 沈婠不以为然,「虽是粗茶淡饭,但也有粗茶淡饭的好。」 第二十五章 上一世她贵为世子夫人,锦衣华服,吃的用的都是顶顶的好,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只能关在一方天地里,不停地受折磨,那时有个侍候她起居的仆妇,虽是侍候得不尽心,但沈婠仍是十分羡慕她。 她有个好夫婿,两人粗茶淡饭的,却过得很愉快。 那时沈婠便想若可以的话,她下一辈子宁可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她能过得如自己的心意。重生之后,在沈府里过得的日子起初是步步惊心,后来她虽是努力讨得了大多数人的喜爱,日子开始没那么艰难了,但沈婠还是会担心。 她担心自己哪一天醒来夏氏又在诬陷自己,自己没来得及防范最后如了她的心意,也担心自己哪一天醒来后会躺在平南侯府的小房间里,裴渊阴恻恻地对自己微笑。 她有时候想过干脆什么仇都不报了,想个法子利用上一世的优势赚点银钱,然后逃到遥远的山林里隐居,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下,不用再担心这么多。 可是沈婠她知,她不能这么做。 她要向裴渊复仇,向裴渊讨个明白,为何上一世要那么待她!她还要为自己的母亲洗清屈辱,不能平白无故地被父亲和夏氏如此污蔑! 沈婠望向裴明泽,「若是在王爷面前有两者,只能择其一,王爷会如何选择?一是平平安安粗茶淡饭的日子,二是步步惊心前后难行的富贵荣华。」 裴明泽道:「你才十二岁,不要想太多。」 「王爷怎么不答我?」 裴明泽看着她,「你又会如何选择?」话音刚落,裴明泽就笑了开来,「我问了也是白问,你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 沈婠有些懊恼,「我不小了!我过多三年就十五,及笄后可以嫁人了。」 话音刚落,沈婠就后悔了,这些话怎么能在裴明泽面前说出!两颊上微微染了一抹红晕。 裴明泽不禁笑道:「你也知道害羞。」 沈婠只好转移话题,「王爷不是说带我来看山茶花么?怎么只见青竹,不见山茶花?」 裴明泽道:「你且跟我来。」 他转动起轮椅,沈婠跟着前去,须臾,两人穿出竹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对面的山头看满了火红的山茶花,在晴朗的日空下,像是一大团火焰在山林间绽开。 沈婠满脸惊艳之色。 「真好看。」 裴明泽含笑道:「是呢,我第一次见也觉好看,若不是身子太弱,我倒是想过去对面山头在花丛中游览一番。」 「咦?怎么有号角声响起?」沈婠诧异。 裴明泽亦是愣了下,过了会他方是想起来,道:「翻过对面的山头便是皇家猎场。」 沈婠也想起来了,她前阵子还听长公主说过,今日会陪同皇上去狩猎。 没想到猎场竟是这么近。 魏子骞跃上马匹,动作极是不娴熟,幸亏有魏平托了一把,才不至于摔下来丢人。不少官员一瞧,面上都不禁有讥讽之意。 魏子骞垂着头。 号角声响起,烟尘滚滚,若干马匹飞奔而出,魏子骞落在最后。 魏子骞自是有实力的,即便不能博得头筹,但也至于会落得最后。只是魏子骞上马前,魏平早已是千叮万嘱。魏子骞看了眼得胸有成竹的裴渊,心里的滋味不太好受。 不过魏子骞深歆,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家族的安危。 裴渊的骑射深得曾师父真传,年纪虽小,但射箭却是百发百中的,平日里曾师父也不禁夸他能百步穿杨。裴渊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且今日又有魏子骞在场,裴渊只想狠狠地赢他一把。 往年的狩猎中,通常博得头筹的都是威远将军。 威远将军的风头亦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抢,今年威远将军受伤了,其子看起来又是个没用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平南侯身上。 平南侯的骑射,先帝在世时常常是赞不绝口。 大半个时辰过去,两匹乌骊马从林间窜出,大家定睛一看,竟是平南侯与平南世子,两人手中都提有猎物,众人不禁拍手叫好。 众人回来后,只听皇帝道:「平南侯当真是宝刀未老,平南世子更是青出于蓝。很好。你们平南侯府想要什么奖赏?」 平南侯哈哈一笑,道:「皇上恩泽,平南侯府得皇上庇佑无需其他奖赏。只是微臣心中有一桩心事,犬子已满十七,虽不到及冠之龄,但也该议亲了。京中贵女甚多,微臣只盼皇上能为犬子赐一门好婚事。」 这几日皇帝倒也有所耳闻,夏嫔曾提起过,平南世子对她的侄女赞不绝口。如今平南侯当众请求赐婚,想来是两情相悦了。 皇帝也乐意作成人之美。 魏子骞大惊失色,一张脸顿时毫无血色。平南世子想要赐婚,除了沈婠还能有谁! 皇帝大笑道:「允你所求,赐婚平南世子与沈尚书之女沈妙。」 长公主瞧着裴渊心里就不舒服,她淡淡地添了句,「沈尚书之女才十一呢。」 皇帝摸摸下巴,道:「那便先定亲,待沈妙及笄后择日成婚。」 裴渊一愣,平南侯已是拉着裴渊下跪,「谢主隆恩。」 魏子骞也愣住了。 什么?沈妙?那个无理取闹的沈二姑娘? 裴渊是没有料到父亲竟是会开口请求皇帝赐婚,他对沈妙的心思,偌大的平南侯府里也只有卫节一人知晓。裴渊有些懊恼,他剜了卫节一眼。 卫节低下头来,一副心虚的模样。 他是喜欢沈妙,在裴渊的计划中,是先要让沈妙钟情于他,而后他方是请求祖母或是父亲与皇帝开口赐婚的。可如今计划被打破,沈妙喜欢的是魏子骞,若是她得知了圣上的赐婚,此刻怕是会恨死自己了。 平南侯笑眯眯地对裴渊道:「此事你祖母早已与我提起,我们府里也让人去瞅过沈府的二姑娘,的确是个妙人儿,年纪小小便是知书达理的。」 裴渊笑得有些勉强,只不过如今皇帝都开口了,断不能收回去的。裴渊转眼一想,左右他以后也是要娶沈妙的,现在虽是提前了些,但也不要紧。皇帝金口一开,威远将军府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皇帝收得回去,沈妙是个聪慧的人,即便会恨自己,但时日一久,她也会死心了。况且他裴渊堂堂平南世子,还怕入不了她的眼么? 到时候沈妙也会晓得他与魏子骞一比,是云泥之别。 瞧得魏子骞一脸惊愕的模样,裴渊的心情前所有未地愉悦。华灯初上后,皇帝设宴,裴渊行到魏子骞的食案前,很是大方地道:「魏二公子,我敬你一杯。」 魏子骞诧愕了一整日,也不明白为何赐婚会落在沈二姑娘身上。按理来说,平南世子喜欢的明明是沈婠,那一日在容铭神医那儿他也是看得分明的。 莫非是短短数月内,裴渊就变心了? 魏子骞想不通,甚至替沈婠有些不值得。平南世子怎么能变心!沈二姑娘哪里及得上沈婠。那个无理取闹的满怀心机的小姑娘连沈婠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魏子骞恨恨地喝了一杯,咬牙切齿地道:「恭喜世子了!」 第二十六章 裴渊哪里会晓得魏子骞这么奇怪的心思,他只当魏子骞是在嫉妒,他微微一笑,「到时候魏二公子定要来喝一杯喜酒,毕竟你们也算是相识多年。」 一口酒梗在魏子骞的喉咙里,他连忙咳了好几声。 「什……什么?」他何时与沈妙相识多年了? 裴渊含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与妙儿相识这么久,且在魏府里时也颇得魏夫人的照料,我与妙儿成亲,魏二公子怎么说也得来喝一杯。」 「我……」蓦然,电光火石之间,魏子骞似是知道了什么,「你……你……」 见他连话也说不出来,裴渊勾唇问道:「魏二公子想说什么?」 「世子……似乎很喜欢沈二姑娘?」魏子骞试探着道:「所以那一日才会与我切磋?」 裴渊颔首,「可惜你输了。」 魏子骞又道:「……沈二姑娘的棋艺深得容铭神医的真传,上回我与她下棋输得落花流水。」 裴渊只当魏子骞心中嫉妒,故意说这样的话来膈应自己,他回应道:「我也与妙儿下过几局,可惜从未输过。」 没有否认…… 魏子骞只觉自己知道了一个秘密,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仔细回想,但凡有裴渊在场时,裴渊都是唤沈婠沈姑娘的,他唤的也是沈姑娘,沈二姑娘也是沈姑娘! 所以……裴渊误会了? 魏子骞心里一喜,圣上金口一开,断没有收回的可能,也就是说裴渊娶定沈妙了!而裴渊却误以为沈妙就是沈婠,魏子骞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裴渊,瞧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魏子骞在心中哈哈大笑。 他垂下头来,黯然伤神地道:「世子请回吧,到时候世子成亲,我若是得闲,定然过去喝一杯喜酒……」 圣旨一下来,沈妙可谓是扬眉吐气。夏氏亦是连着好几日眉开眼笑的,本来想着让老爷在狩猎时探探平南侯的口风,没想到狩猎过后,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沈老夫人先前本是有些不喜沈妙这个孙女的,可如今竟是攀上了平南侯府,老夫人看沈妙的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和善与慈祥。 沈婠晓得赐婚的消息后,也有些诧然。 上一世的时候,她与裴渊的亲事也是圣上赐婚的,不过那可是在她及笄之后的事情。而这一世,不仅仅换了个人,且时间亦是提前了几年。 想来如今裴渊仍是不知她就是沈婠,待裴渊知晓真相后,想必他与沈妙脸上的表情都会很精彩。 沈婠去向夏氏请安时,沈妙是满脸的得意。 沈婠笑眯眯地道:「恭喜妹妹了。」 沈妙轻轻一笑,下巴微微扬起。沈婠问道:「妹妹是哪一日定亲?」 夏氏道:「下月初六。」 沈婠道:「真是个好日子呢。」 夏氏道:「平南侯府特地查了日子,下月初六宜嫁娶,最适合定亲不过了。看来平南侯府对你妹妹也是十分看重的。」 沈婠笑道:「那是,妹妹入得了平南世子的眼,平南侯府又怎会不看重,」微微一顿,沈婠佯作好奇地问道:「母亲,听闻男女嫁娶之前,是不得见面的,此话可是真的?」 沈婠心里始终有些担心,虽说圣旨下来了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是裴渊若在里边使些手段的话,这也难说。 夏氏道:「一般而言都是这样,只不过若是隔得远远的见上一两面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夏氏看着沈妙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 女儿果真是越大越不中留,怕是此时妙儿心都飞到平南世子身上了。夏氏心想,横竖圣旨都下来了,妙儿是当定裴家妇的。妙儿若是想见的话,稍微安排安排也不是大问题。 如此一想,夏氏便笑道:「过多几日,我正好要去兰华寺上香,你们两姊妹同我一道去吧。」她已是派人打听过,平南侯府的老夫人是礼佛之人,每逢初一十五必然是要去兰华寺上香的。 她若是放出消息,平南世子有意的话,定也会跟着过去。 夏氏摸了摸沈妙的头,眼神愈发地柔和。 她生了个好女儿。 这么争气。 果不其然,裴渊得知过几日沈妙会去兰华寺上香时,立马眼巴巴地跟了过去。这几日裴渊一直想见沈妙一面,他派人在容铭那儿守株待兔了几日,都不曾见到沈妙的身影。 如今得知沈妙回去兰华寺,裴渊心里顿觉天助我也。 到了兰若寺后,夏氏与沈妙先下了马车,沈婠在后边跟着。沈妙心不在焉的,夏氏见着了,她笑道:「妙儿,先与我进去烧香,跑不了的。」 沈妙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两颊烧得红红的,她嗔道:「母亲就会笑话妙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沈婠,沈妙悄声问道:「母亲怎么也让她一起来?」 夏氏微微一笑,「自有我的意思。」 裴老夫人是极其注重名声的,唐氏被休,裴老夫人定也是有所耳闻的。一个名声不好的母亲,其女又能好到哪儿去。有了沈婠的衬托,她的妙儿才能显得愈发地好。 沈婠走得很慢,离夏氏与沈妙有些远,她们俩母女都进了寺庙里,沈婠还在寺外。霜雪一直注意着外头,忽然她道:「大姑娘,平南侯府的马车到了。」 沈婠抬眼望去,正好看见丫环扶着裴老夫人下车,随后从马车里钻出来的还有裴渊。 沈婠眼神一深。 裴渊果然来了,不能让他与沈妙见面,否则一开口便什么都拆穿了。沈婠吩咐了霜雪几句,霜雪立马进了庙里与夏氏道:「大夫人,大姑娘忽然肚子不适,去如厕了。」 夏氏眉头微蹙,不过仍是道:「仔细照料着大姑娘。烧香拜佛讲求诚心,我们都是一家人可不能少了婠丫头的份,等她出了茅厕快些让她过来。」 霜雪应了声「是」。 沈婠走得很慢,以至于扶着老夫人走过来的裴渊刚好瞧见沈婠在转角一闪而逝的身影。裴渊心痒痒的,只道:「祖母,您先进去。」 裴老夫人也没多问,只当孙子年轻心性不定贪玩,笑道:「去吧,你能陪我过来已是不错了,去外头玩吧,待结束后我再让人去寻你。」 今日烧香的人不多,裴老夫人一进去便马上瞧见了夏氏。 夏氏惊讶地笑道:「真是巧,裴老夫人也来烧香。妙儿,还不来见过老夫人。」 沈妙抿着羞涩的笑,规规矩矩地与裴老夫人行了一礼。 裴老夫人本是有几分不喜沈妙的,但后来想想是孙子喜欢的,裴老夫人也就爱屋及乌了。如今见沈妙如此乖巧,心里倒有了几分喜欢,想着是自己的孙媳妇,裴老夫人和蔼地道:「这就是妙丫头吧,果真生得白白嫩嫩的,跟朵花似的。」 裴老夫人摘下手腕上的玉镯,「这镯子好,跟了我许多年,灵气足。」 夏氏连忙道:「老夫人,这镯子也太贵重了……」 裴老夫人道:「送给孙媳妇的,哪里算得上贵重。」 沈妙这才收下了,「多谢老夫人。」 裴老夫人又笑道:「年纪小小的就能陪自己的母亲来兰华寺,这份孝心是极好的,像我们侯府的渊儿,也是孝顺之人。今日也大老远的陪我来兰华寺。」 第二十七章 沈妙听得心花怒放的。 此刻哪里还耐得下心陪夏氏礼佛,夏氏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只道:「妙儿,我有东西落在马车里了,你回去替我拿过来吧,是一个湖蓝色的荷包。」 沈妙应了声,带着丫环雨澜出了寺庙。 沈婠行到山间桃林凉亭处,她记得上回便是在这里见到了裴明泽。当时的惊鸿一瞥,她只当是幻境,也不曾料到后来竟会通过容铭结识了他。 原以为是谪仙一般的人,没想到却有那般的怪癖,且性子也古怪得很。起初她是怕他的,总觉得他有一双如明镜般的眼睛,可是到了后来又觉他颇是善解人意,且还有那么几分有趣。 思及此,沈婠不禁莞尔。 霜雪道:「大姑娘,奴婢瞧见平南世子了。」 沈婠顺着霜雪所指一望,裴渊果真来了。她敛起笑意,说道:「霜雪姐姐,你退到一边吧。我有些话要与平南世子说。」 霜雪平日里常常跟在沈婠身边,她多多少少也是晓得平南世子误将大姑娘当成二姑娘的,听到圣上赐婚的时候,霜雪第一反应就是弄错了,可是瞧大姑娘的神色,似乎也没有不高兴。霜雪想了想,也罢,没有了平南世子,还有魏家二公子呢。 裴渊踏上凉亭。 他打量着沈妙,看得出来她的脸色有些难看,想来是恼了他。裴渊也不急,沈妙恼也是在他的预想之中,等成亲后她自然就晓得他的好了。 裴渊道:「妙儿。」 沈婠打了个寒颤,只道:「世子,还请唤我沈姑娘。」 裴渊不以为意,「你我都是快定亲的人了,哪需拘泥于礼节,」见她脸色不对,裴渊摆摆手,「既是你不喜,那我便成亲后再唤你一声妙儿吧。」 沈婠垂下头来,不语。 裴渊说道:「沈姑娘,你且听我一言。圣上赐婚之事,我原先也是不知的,是我父亲向圣上提出来的,当时我父亲只说赐婚,也不知圣上是如何得知我钟情于你。若是我知道我父亲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我定然会阻止他的。我裴渊光明磊落,绝不会是那些强迫弱女子的宵小之辈。只是,如今圣旨已下,如若抗旨我们二人甚至身后的家族都会因此而被牵连受罪。你何不放宽心来看我,我裴渊纵然不是人中龙凤也非池中之物,成亲后我会好好待你,我母亲和祖母都很喜欢你,你进门后也不必担心她们会为难你。」 沈婠仍是默默不语的。 裴渊顿时有些不耐烦,可他仍是耐下性子,他又道:「我会少纳妾的,即便是纳了妾,她们也会敬你,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若是有我第一个饶不过她们。」 沈婠的嘴唇动了下,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又是缓缓地问:「你有恨过一个人吗?」 裴渊一怔。 沈婠盯着他的眼睛,「恨得只盼着让她生不如死,她怀胎数月,却狠心地灌她红花汤,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再也怀不上孩子。」 裴渊道:「实在是令人发指。」 沈婠冷笑一声,「是么?」 她的眼神仿佛在指控着什么,裴渊连忙道:「我断不会做这种禽兽之事,你……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 「我只是前些年一直都在做一个梦,梦见有个人如此待我,」沈婠欠欠身,「让世子笑话了。」 裴渊道:「无妨。」 沈婠露出笑容来,「我信世子之前的话,只是成亲之前我们二人还是别见面了,听母亲说,若是成亲之前相见会坏了习俗。」 裴渊大喜,她这是心甘情愿嫁过来了,他应道:「好。」 沈婠道:「那世子请回吧。」 裴渊说:「我是陪着祖母过来的,待祖母烧完香我便回府去。」沈婠又道:「日头晒着,世子不如回马车里等裴老夫人,如此一来也不会晒着了。」 裴渊本是想说这儿的日头不大,但难得从沈妙口中听到关心的话语,裴渊哪里有不从之理。 他道:「也好。」 沈婠离开凉亭后,霜雪好奇地道:「大姑娘,世子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沈婠没有多说,只道:「嗯,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大夫人方才说让大姑娘快些过去呢。」 沈婠道:「不急,即便是迟一些,母亲也不能说什么。那边景色不错,我们走一会再回去。」 夏氏带她来烧香,心思定没这么简单,横竖也不过就是想要衬托下沈妙罢了。她上一世侍候了裴老夫人这么久,哪儿会不知她是极其注重名声的。上一世,裴老夫人已是极其不喜唐氏,这一世也亦然。 霜雪应了声。 沈妙一出庙门就四处张望,看了许久也没瞧见裴渊的身影。她心里正着急,便随意寻了个扫地小僧询问。刚好小僧认得平南世子,听沈妙一问,立马给她指了路。 沈妙刚刚离去,扫地小僧一转身就见到了裴渊向自己走来。 扫地小僧看看沈妙离去的方向,又瞅瞅裴渊走来的方向,便知自个儿指错了,他赶紧和裴渊道:「男施主,刚刚有个小姑娘寻你。」 「小姑娘?」 扫地小僧比划着,「大概有这么高,穿着桃红衣裳,」顿了下,「对了,她姓沈。」 裴渊一怔,「可是唤作沈妙?」 扫地小僧想了想,刚刚进来时,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的确是唤那位姑娘妙儿,他点点头,「是的,那位小施主往这个方向走去了,就在半刻钟之前。」 裴渊顿觉奇怪,之前沈妙还说成亲前莫要再见的,怎么一转身就来寻他了?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这么一想,裴渊也道:「多谢。」 说罢,他急急地往小僧所指的方向走去。 沈婠与沈妙相差了一岁,两人身形相差得并不大。今日沈婠出门前,特地让轻羽去茹苑里打听了沈妙要穿什么样式的衣裳。出门时,沈妙瞧见沈婠穿了与自己颜色相近的衣裳后,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不过一想到迟些可以见到自己意中人,又高高兴兴地与夏氏说着话。 沈妙现在在桃花林里瞎转着。 这个时节,桃花早就谢了,到处都是些光秃秃的枝桠,沈妙看得心烦。蓦地,她猛然想起沈婠也不在。打从得知了她要嫁给裴渊后,沈婠面上竟是连点妒忌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是十分真诚地祝贺她。 沈妙越想就越觉得不妥。 她要嫁的人可是平南世子!京城里所有闺阁女子都会羡慕的夫婿! 沈妙心想,沈婠定又不知想做什么!她邪门得很,总能把铁板钉钉的局面一下子扭转过来。沈妙顿时有些恐慌,她对雨澜道:「快去看看沈婠在哪里。」 雨澜道:「可是二姑娘你一个人……」 「在兰华寺里怕什么,快去!」 雨澜只好离去。 没多久,裴渊就见到了沈妙的身影,他迈大步伐走了过去,唤道:「沈姑娘,你找我……」话音戛然而止,裴渊走近方是发现眼前的人不是沈妙而是沈婠。 沈妙听到有人唤自己,一扭头就见到裴渊,她不禁心花怒放,人也开始变得羞答答的。她正想着要怎么开口称呼裴渊时,裴渊就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第二十八章 他的眉头一蹙,不过仍是温和地道:「你妹妹呢?」 沈妙大愣。 过了会,她才反应过来,「妹妹在府里,今日并没有过来兰华寺。」 裴渊也是一愣,那他刚刚见到的又谁?蓦然裴渊想起夏远帆常常说沈婠与沈妙不合,见眼前的沈婠将谎话说得如轻描淡写,裴渊心里有些厌恶。 他道:「罢了,告辞。」 「啊……」沈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裴渊大步走开。就在这时候,雨澜步伐匆匆地走了过来,她高声唤道:「二姑娘,奴婢找不着大姑娘。」 裴渊停住步伐。 他转过身来,惊愕地看向沈妙。 沈妙轻声道了句:「世子……」 裴渊盯着雨澜,「你刚刚说什么?」 雨澜有些慌张,「奴……奴婢说找不着大姑娘。」 「你唤她什么?」 「二、二姑娘。」 裴渊的目光宛若刀刃,「你叫什么名字?」 「沈妙呀,世子你是怎么了?」沈妙担忧地道。裴渊只觉脑袋一片空白,轰隆隆的仿若又无数道轰雷炸响,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今日你们沈府来兰华寺的有几位姑娘?」 沈妙说:「就我和姐姐呀。啊,世子你去哪儿……」 裴渊走得极快,沈妙压根儿追不上,她只觉莫名其妙,而后又忧心忡忡地问雨澜,「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雨澜也觉莫名其妙,不过她答道:「兴许是世子今日心情不太好,与二姑娘无关。世子之前常常夸赞二姑娘,又求得圣上赐婚,怎会生二姑娘的气?」 沈妙想了想,说:「也是。」 沈婠与霜雪两人一边赏景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中两人行到了山崖边。沈婠停下脚步,道:「瞧瞧我们,竟是走到这儿来了。」 霜雪道:「大姑娘可要小心些,有不少人来这儿寻死。」 沈婠探头一看,她道:「这也不算高,还能见得到底。我在舟城时,大灵山才算高,攀到山崖上时,低头一望,底下烟雾重重,压根儿见不到底。」 霜雪心有戚戚的,她道:「大姑娘还是小心为妙,若是摔下去,不说捡不捡得会性命,少胳膊少腿的那是必然的。」 沈婠道:「嗯,小心为上。我们走回去吧,想来母亲也差不多想要回府了。」 霜雪道:「好。」 就在沈婠刚迈出步伐时,天空蓦然划过一道闪雷,本是好端端的晴空瞬间乌云笼罩,霜雪担忧地道:「大姑娘,我们快些走吧,看来等会要下大雨了。」 沈婠仰头看了眼天空,应了声,在她垂下头来时,三尺之外倏然出现了裴渊的身影,他的面色乌云沉沉,仿佛有轰雷在他头顶炸响似的。 他怒目瞪向沈婠。 霜雪吓得连忙行礼,裴渊也不看她,只是冷冷地道:「你到一边去。」沈婠对她微微示意,霜雪这才退到一边。 沈婠此刻心里已是猜出裴渊的怒气从何而来,她开口道:「快下雨了,世子怎么过来了?」 裴渊看着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愈发愤怒。他冷笑一声,道:「沈姑娘,我应该叫你沈婠还是沈妙?」 沈婠道:「世子觉得我是谁那便是谁。」 裴渊向前逼近一步,他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起就开始欺骗我,到底是为什么?」 沈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裴渊头一回在沈婠眼里看到如此浓厚的恨意,明明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可她眼里的恨意仿佛在控诉他血洗了她全家。裴渊怔怔地道:「你恨我,你恨我什么,我从来没有对不住你。我们平南侯府祖祖辈辈更不曾愧对过你们沈府!」 是呀,平南侯府不曾愧对过沈府,沈府又何曾愧对过平南侯府?她沈婠上一世又何曾对不住过裴渊?他又为何要那般对自己赶尽杀绝! 他们俩的仇恨像是一道死结,解也解不开。 上辈子的所有事情历历在目,沈婠胸中一痛,她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害得我有多惨!你可曾试过看着自己的骨血一次又一次地离开自己,而杀人凶手就是他父亲!你试过被逼入绝境吗?你又何曾知道自己一心依赖爱慕的良人最后却成了侩子手的感觉?」 裴渊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婠回过神来,她意识到方才的自己太过激动了。她不该如此的,她应该像是上辈子的裴渊那般,无论自己多么的声嘶力竭,他也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眼神像是死水那般。 沈婠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就走。 不料却被裴渊一把箍住了手臂,「今日你不给我一个说法,谁都别想离开。」 霜雪叫道:「世子,男女授受不亲!快放开我们的大姑娘。」 「大姑娘」三字刺痛了裴渊,他狠狠地瞪了霜雪一眼,霜雪心中虽是恐惧,但是仍然十分勇敢地上前来拉开裴渊,只不过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哪能与习过武的裴渊相较,裴渊一用力就直接把霜雪甩了出去。 裴渊紧紧地箍住沈婠,「不管如何,你今日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我不娶沈妙,我要娶的人是你。」仿佛想到了什么,裴渊睁大双眼,「魏子骞!你为了魏子骞是不是!你早已料到我不会罢手,所以才一直误导我。」 裴渊想起那一日在猎场上魏子骞的神色。 裴渊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他不是在嫉妒自己!而是在嘲笑自己! 「你们俩联手的对不对?」 裴渊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杀死自己,沈婠咬牙道:「是,我就是为了子骞。」她用力挣扎着,「你放开我!」 沈婠张嘴就咬上了裴渊的肩膀。 裴渊一吃痛,手劲也小了,沈婠趁机挣脱开了。恰好此时狂风大作,随着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裴渊刚要往前一跑,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一个踉跄竟是打滑摔了下去。 活生生的人影瞬间在眼前消失。 霜雪尖叫了一声。 沈婠也怔楞住了,直到视线里映入裴渊的十根手指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救我。」裴渊吃力地道。 裴渊死死地看着沈婠,眼里是乞求之意。 沈婠犹豫了。 她在想,要是裴渊死了,她也无需复仇。且裴渊跑过这边来,并没有带任何随从。若是裴渊一死,大可说他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她完全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雨越下越大,几乎要模糊了沈婠的视线。她眼睁睁地看着裴渊的十根手指慢慢地变成八根,五根,三根……他的眼神也慢慢地变成绝望。 沈婠没有忍住,她终究是伸出了手,但此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裴渊摔了下去。 雨水冲刷了满地的血迹,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沈婠脚一软,重重地跌倒在地。霜雪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整个人都吓懵了。过了会,沈婠一抹脸上的雨水,站了起来,她哆嗦着唇,道:「霜雪,今日之事,只当做没有发生。你和我谁也没有见过世子来了这里!」 第二十九章 霜雪心里明白,要是被人发现世子临死前见的人是她和大姑娘,她们两人谁也承受不起平南侯府的怒火。她连忙点头,扶起了地上的沈婠。 霜雪扶着沈婠走在桃林里,路过半山腰的五角凉亭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沈婠眼底,是裴明泽。览古唤道:「沈姑娘!霜雪姑娘!」 沈婠走进凉亭里,霜雪连忙行了一礼。 裴明泽打量着沈婠,她的小脸蛋毫无血色,表情甚至有几分惊吓之色,仿佛刚刚遭遇了什么,而她身边的丫环亦是如此,不是被雨水淋出来的苍白,而是看见了什么恐怖之事的白。 裴明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婠走过来的方向。 沈婠生怕裴明泽会注意到什么,连忙道:「王爷,我母亲还在庙里等我,我先告辞了。」 裴明泽打断了沈婠的话,「不急。如今雨也大,你再淋下去怕是会受寒了。」 裴明泽吩咐道:「览古,你去叫辆马车过来。」 览古应了声,离开后,裴明泽对沈婠道:「虽是不知你做了什么,但此刻你们主仆两人的模样只要一回去必然会让心细的人发现不妥之处。」 沈婠一惊。 裴明泽又道:「我送你回沈府吧,等会我让人去和你母亲说一声,唔,便说是容铭有急事寻你。容铭今日也来了兰华寺。」 沈婠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裴明泽道:「原想着何时能见到你惊慌的模样,没想到今日这么恰巧就见到了。」 沈婠勉强一笑。 看得出来沈婠并不欲多说,裴明泽也不开口了。两人静静地看着凉亭外的雨帘。须臾,览古驾了辆马车过来,览古跳下马车,给裴明泽穿上蓑衣,之后整个人抬起了裴明泽,送进了马车里。 沈婠和霜雪也跟着上了去,两人离裴明泽远远的。 山路颠簸,马车也一巅一巅的。 沈婠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来兰华寺了?」 裴明泽道:「容铭今日特地过来兰华寺的药草园子寻一株药草,我见天清气朗的便与他结伴而来。」 览古在外边驾着车,听得裴明泽此话,不由得重重地咳了几声,心中腹诽,王爷,明明是你告诉容大夫兰华寺里有株奇怪的药草,容大夫才会过来的吧。 裴明泽微微有些窘迫,但仍是面不改色地道:「不曾想到竟会下这么大的雨。」 沈婠附和道:「是呀。」 裴明泽送了沈婠回府后,览古问:「王爷,我们现在是回府么?」 裴明泽沉吟片刻,「不,我们再去兰华寺。」 雨很快就停了。 雨后的兰华寺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都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山崖下,经过雨水的冲刷,血腥味已是渐渐淡去。有只山猫跳到了无生气的尸首上,正要探出脖子嗅一嗅时,那瞪得老大的眼珠子忽然转了下,手指亦是微微一动,吓得山猫弓起身子喵喵喵地直叫。 裴渊坐了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疼得他眉头直拧。 他看了眼山猫,山猫仿佛受到了惊吓,叫得愈发大声。裴渊站起来,直接就是一脚踢开了山猫。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往四周望了望,恰好方才下了雨,地上好几滩水迹。 他低头一看,水迹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就在这时候,有道声音在山崖上响起,「世子爷,你怎么摔下来了?」 裴渊怔楞了下,过了好久他方是反应过来。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着,似又想到了什么,他喑哑着声音道:「不小心摔下来了,扶我上去吧。」 平南世子从兰华寺回来时,真真是把侯爷和夫人吓了一跳,衣裳上沾了血,整个人湿淋淋的,后脑勺还有个大包。 不过幸好大夫诊后说并无大碍,喝几服药便能痊愈。 老夫人只觉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安然无恙,定然是有菩萨庇佑着。当即又去给供奉的菩萨上了一炷香。 卫节庆幸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世子的一言一行都是揣摩出来一二的。可是打从兰华寺回来后,世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样貌还是那般样貌,可性子却沉静了不少,且整日里脸色阴沉沉的。 卫节斟酌了良久,也不知要怎么开口,后来卫节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从裴渊喜欢的沈二姑娘身上下手。卫节轻咳一声,「世子可是有心事?有关沈二姑娘的?」 裴渊一怔,「什么沈二姑娘?」 卫节说道:「世子去兰华寺不是想见沈二姑娘么?世子回来后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属下就猜测是沈二姑娘惹世子不高兴了。」 裴渊不动声色地道:「不是,沈妙怎会无端端的惹我不高兴了。」他打量着卫节的神色,只见卫节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笑道:「也是,世子这么喜欢二姑娘,又怎会生二姑娘的气。算起来,再过些日子世子也要和二姑娘定亲了。」 裴渊大惊失色。 「什么?」 裴渊的表情委实吓着了卫节,「世子,这……这……你不记得了?」 「兴许是摔了脑袋的缘故,有些事情想起来特别模糊。不过你一说,我倒也记起来了。是圣上赐的婚吧。」 见裴渊面色如常,卫节才稍微缓了口气,附和道:「是呢,前阵子狩猎时,侯爷博得头筹,特地请旨的。世子与二姑娘当真是天生一对。」 裴渊问:「威远将军呢?」 卫节道:「威远将军摔了腿不能上场,是威远将军的二子魏子骞上场的,且魏子骞不精骑术,上马时若无威远将军托扶着,恐怕也是要在皇上面前丢脸了。」 裴渊蹙了下眉头,怎么在他印象中魏家四子个个都是精通骑术的。 卫节又道:「世子不记得了么?本来属下也是不信的,可是自从威远将军生辰过后,朝中百官才晓得威远将军口中值得骄傲的四子都是窝囊废,都是胆小怕事之辈,就连担任羽林郎统领的魏子昌都是虚有其表,全是靠着威远将军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前些时日魏子昌还在秦楼楚馆里醉酒大闹了一场,被林御史参了一本,幸亏有威远将军担着,不然惩罚定是逃不了的。」 裴渊极是诧异,他沉吟片刻,又道:「我记得沈妙有个姐姐。」 卫节道:「是的,名字唤作沈婠。」 「如今在京城里?」 卫节疑惑地道:「沈大姑娘不是一直都在京城里吗?」一顿,卫节又道:「属下明白世子的意思了。沈大姑娘四年前曾在舟城待过一段时日,后来就被接回沈府里。说起这位大姑娘,京城里的人都晓得,虽是有个名声不好的母亲,但是却入了长公主的眼,前段时日长公主日日招沈大姑娘去府上作陪。甚至有不少说,沈大姑娘会是下一个李氏。」 裴渊久久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卫节忧心忡忡地道:「世子,不如还是把大夫叫过来看看吧。」 裴渊道:「不必,不过是一些事记不情罢了,其余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还记得七年前我们路经郊外的一家农户时,你被他们的鹅追了大老远的路。」 第三十章 卫节一听,倒也完全放下心来了,他摸摸鼻子,嘿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 平南侯府迟迟没有传出消息来,沈婠心中隐隐觉得有不妥,她连忙让霜雪出去打听。霜雪一回来,整个都在哆嗦着,她小声地回禀:「大姑娘,平南世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沈婠大惊。 霜雪也觉得好不可思议,「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竟是一点事都没有。」 沈婠道:「可有去找大夫问过?」 霜雪回道:「奴婢依照大姑娘的指示,悄悄地向给世子看诊的大夫问过了。大夫说世子除了有些磕到脑袋之外,其余并无大碍,都是些很小的伤。」 「知道了。」 那一日裴渊掉到崖底,眼睛是没有闭上的,沈婠看得分明,他明明是死了的。可如今却活过来了。沈婠百思不得其解。 霜雪紧张地道:「大姑娘,我们该怎么办?世子会来找我们算账的吧?」 沈婠道:「冷静些,那一天是裴渊自己掉下去的,我想过救他的,但来不及。况且若不是他硬要拉着我,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且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事到如今,她不能等着裴渊上门来找她,她得主动出击。 沈婠道:「霜雪姐姐,你去唤人备车。若是有人问起,便说长公主要见我。」 沈婠并不知长公主为何会如此厌恶平南侯府,平日里字里行间也是颇不待见平南侯和平南世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多好,她现在需要能护着她的靠山,而长公主是目前的最佳人选。 裴渊的伤痊愈后,他带着卫节和若干随从出了平南侯府。他没有坐马车,而是跺着慢吞吞的步子在街道上行走,路经东街与西街的交口处时,裴渊停下脚步。 那儿有一棵硕大的槐树。 卫节顺着裴渊的目光望去,和平时一样,还是那棵槐树,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卫节好奇地问:「世子在看什么?」 裴渊收回冷冰冰的目光,他道:「没有,走吧。」 走了些路后,裴渊又停了下来,这回他看的是一间香囊铺子,生意很是红火,甚至有不少京城权贵的马车停在铺子前,裴渊问:「这铺子什么时候开的?」 卫节道:「五年前就有了。」他压低声音道:「这铺子的老板是长公主面前的红人。」 裴渊道:「长公主可曾嫁人?」 卫节道:「不曾,虽是岁数有些大,但有皇上和太后娘娘疼着,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闲言蜚语。」 「皇上和太后很疼长公主?」 卫节道:「是的,上回狩猎唯独长公主有伴驾的殊荣,还与皇上同乘一辇,连皇后娘娘也要给长公主几分薄面。」 裴渊的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卫节刚想说什么时,忽然眼尖地发现沈府的马车,他改口道:「世子,是沈府的马车。从这个方向看来,应该是要去长公主府的。」 裴渊不假思索就道:「让人拦下来。」 卫节一怔,「马车里应该是沈大姑娘。」 裴渊冷道:「拦下来。」 卫节这才道:「是的,世子。」卫节让随从去拦车,转过身来时发现裴渊已是大步往沈府的马车走去。马车被拦截下来,停在大槐树下。 霜雪探出头来,「是何人?」 话音未落,霜雪便见到裴渊一张阴恻恻的脸,她吓了一大跳,幸好沈婠之前再三嘱咐,霜雪此刻才不至于乱了阵脚。她镇定地道:「世子拦下我们沈府的马车所为何事?」 裴渊说:「叫你们大姑娘出来。」 霜雪道:「世子爷,这恐怕于理不合吧。」 裴渊道:「我是沈妙的未婚夫,迟早也是你们大姑娘的妹夫,都是一家人,何来于理不合?」 霜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婠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就等世子成为婠婠的妹夫后再来说吧。」 裴渊此时冷静下来,他恢复了理智。沈婠又道:「世子拦下我们沈府的马车究竟所为何事?」裴渊轻咳一声,「只是久闻大姑娘之名,想要见一见罢了。」 这话一出,沈婠就愣住了。不对,这话不像是客套话。 沈婠试探着道:「世子谬赞了,待来日世子与二妹妹成亲后,总有见面的机会。婠婠听二妹妹说,世子最近受了伤?」 裴渊道:「多谢大姑娘关心,都是些小伤,不足挂齿。」 沈婠道:「世子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妙,听二妹妹说世子是从山崖上摔下去的……」 「那天雨大,看不清路脚一滑就摔下去了,幸好无恙。」裴渊道:「大姑娘是要去皇姑那儿吧,在下也不打扰了,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姑娘多多包涵。」 说罢,裴渊带着人离开了。 马车里的沈婠和霜雪面面相觑的,霜雪压低声音道:「大姑娘,怎么世子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乎也不气您之前欺骗了他……」 沈婠细想,方才从裴渊的语气看来,的确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且似乎也忘记了他与自己是见过面的。那天裴渊分明是死透了,眼睛瞪得老大,可现在安然无恙的,又一副和善好说话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回事? 沈婠道:「先去长公主府再算吧。」 马车停在长公主府前,霜雪褰起帘子递出一块玉牌,看门的侍卫一见立马开门放行。如今整个府邸里的人都晓得沈府的大姑娘深得长公主的喜爱,连进府也无需让下人通报,现出令牌便能直接入府,这份殊荣是连当今的太子殿下也不曾有的。是以侍卫们也不敢怠慢,一见玉牌便知是沈大姑娘来了,连忙让人去通知府里的管事。 沈婠一下马车,林管事便含笑迎了上来。 「婠姑娘来得真巧,今早长公主还在口里说着最近怎么婠姑娘都不过来了,这不一过未时,婠姑娘便来陪长公主说话了。」 沈婠笑吟吟地道:「长公主惦记着婠婠,是婠婠的福气,」微微一顿,她又道:「长公主一直厚待婠婠,婠婠也想不出要如何回报殿下,这几日在府里绣了扇面,并央求教婠婠棋艺的先生帮忙题了字,以此聊表心意。」 「婠姑娘当真有心。」林管事很是客气地应了句,但瞧清楚了扇面上的字后,林管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你的棋艺先生是容铭?传闻中的容铭神医?」 沈婠道:「是的,婠婠跟容先生学棋已有数年了。」 林管事这会真真是对沈婠另眼相看了,原以为婠姑娘入了长公主的眼只是凑巧,不料这沈婠还真的是有心的。府里的人都晓得长公主颇是崇拜容铭在医术上的出神入化,前些年还想过拜容铭为师,没想到容铭那时却是拒绝了。当时府里的众人都以为容铭神医这回得罪了长公主,定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没想到长公主却一点也在意,反而是愈发地崇拜容铭,甚至还对外扬言,京中谁也不许欺负容铭,若是有违者便与长公主府过不去。 长公主发话了,京城里有些达官贵人想要请容铭去看诊,遭拒后他们也不敢对容铭如何。 第三十一章 「婠姑娘,这边请。」林管事待沈婠又热情了不少,沈婠一进正厅,林管事便唤了婢女端出糕点果茶来招呼沈婠,他笑着道:「还请婠姑娘稍等片刻。」 沈婠来的次数多了,也摸清了长公主的习惯。长公主喜爱用过午饭后歇一会,未时左右便会起来。现在算来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她边用着糕点边在心里盘算着等会要如何跟长公主开口。 不过须臾,林管事就回来了。沈婠细细一看,林管事的面色有些不对劲。林管事轻轻地咳了声,说道:「长公主还在睡着,不如婠姑娘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沈婠微微一怔,平日里便是长公主还在睡着,林管事也只是让自己再等等的。今日却让她回去,沈婠顿觉古怪。不过她也不欲深究,起了身道:「好的,婠婠明日再来。还请林管事将这把团扇送给长公主。」 林管事松了口气,迭声道:「好的,老奴定会亲手交到长公主手中。」 沈婠笑道:「林管事也无需相送,婠婠自个儿走便行了。」 林管事也没有坚持,送沈婠出了正厅后便没有再送了。长公主府特别大,堪比两个沈府,沈婠走了一小会后,忽然有些想上茅厕,正好她记得附近有个茅厕,便吩咐了霜雪在这里候着,她去去就回。 沈婠从茅厕里出来时,刚好刮了阵风,吹走了沈婠的月牙白绣玉兰花蜀锦帕子。 沈婠一瞅,帕子随风飘落到不远处的假山上。 沈婠也未多想便小跑着过去,幸好假山不高,沈婠踮着脚尖就能拾回帕子。这帕子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却是李氏亲手绣出来送她的。 这份心意,沈婠一直带在身边。 沈婠收好帕子,正准备离去时,蓦然有一道粗喘声响起。 「芸芸可喜欢这样?」 沈婠一怔,紧接着是又是一道娇吟声,混杂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味道。沈婠并非未经人事,且上一世她也不知听了多少回裴渊与沈妙行鱼水之欢时的声音,此刻听见了,哪里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她有些面红耳赤,但沈婠也不欲多管闲事,正要悄声离去时,一道娇柔的女声传来,「嗯,本宫就喜欢这样的,三郎,再大力一些,嗯……啊……」 男人低笑声响,「遵命。」 又是娇喘声起,还有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淫靡的拍打声,「三……三郎,如此……实在……是……嗯……委屈……啊……你了。」 「不委屈,我知你也是无奈……」 沈婠着着实实是惊住了,这声音是长公主的,芸芸正是长公主的闺名!她迅速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多想,急急忙忙地屏住呼息轻手轻脚地离去,直到见着了霜雪时,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弦才松缓下来。 霜雪道:「大姑娘怎么脸色这么白?可有哪儿不适?」 沈婠摇头,「没事,我们快些走吧。」 马车离开长公主府后,沈婠方是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但转眼一想,沈婠又觉怪异,那位唤作三郎的男子莫非是长公主的意中人?若是意中人的话,以长公主的受宠程度大可直接求皇上或是太后赐婚,为何要拖到现在?难不成是长公主的面首不成? 虽说本朝不似前朝的蓄养面首之风那般盛行,但也并非没有。可从方才的话语里听来,唤作三郎的男子也不像是面首。 「啊,大姑娘,您看,是平南世子。」 霜雪褰起帘子,沈婠顺着霜雪所指望去,果真又是裴渊。之前与裴渊说话时,沈婠是隔着车帘的,可这回沈婠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裴渊这个人。 沈府的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而裴渊带着卫节坐在茶肆里,正在用着些许吃食。 沈婠微微地拧起眉头。 沈婠可以很确定一事,此时此刻所见的裴渊,与之前她所见的裴渊有些不一样。重生以来,她每次见到裴渊,裴渊所着的衣袍皆是素色的,而现在她所见的裴渊,他穿了件墨绿锦袍,微微垂着头似是在盯着桌上的吃食,眼神极是深沉。 沈婠想起了上一世时她常常能见到裴渊这样的眼神,也是这般深沉看不见底,而非像是之前的裴渊那样,毕竟年纪尚轻,虽有故作老成之态,但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沈婠怔怔地看着裴渊,直到店小二送上一壶茶后,沈婠方是猛然回神。 她倒吸一口气,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之物似的。连霜雪也看出了沈婠的不妥,「大姑娘,您怎么了?」她往外瞧了瞧,并无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婠打下帘子,命令车夫:「回府吧。」而后又同霜雪道:「没什么,只是累了而已。」 她垂下了眼,心又开始紧绷起来。 她在容铭那儿与裴渊下了好几回的棋,每回下棋时,棋盘边少不了糕点和香茗,裴渊亦是喜欢边品尝香茗边思考着下一步棋要如何行走。她曾经特地注意过裴渊是如何端起茶杯的。 因为上一世的裴渊每回喝茶时动作都会特别奇怪,无论是谁端来的茶他定要用手指沿着杯沿划一圈,而后才开始用茶。 而这一世的裴渊并无这个癖好。 可刚刚裴渊捧起茶杯时,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地用手指划了一圈杯沿,而后才轻轻地喝了口茶,像足了上一世的裴渊。 沈婠心里头倏然有了个想法。 裴渊坠崖,定不可能生还的。可此刻他安然无恙地坐在茶肆里喝茶,眼神以及一些习惯都有了变化,就如同她刚刚重生那会一样。 沈婠握起拳头。 这一趟出来起码没有白费,虽是没有见成长公主,但她知道了一事——这一世的裴渊死了,可上一世的裴渊活了。 裴渊方才气势汹汹地拦住她的马车,想来是太过冲动,就像她刚重生时恨不得一把刀插在裴渊的心窝上。可后来她冷静下来了,如同裴渊瞬间语气就变得不一样。 从裴渊目前待她的态度看来,似乎又想像上辈子那般。先以英雄的姿态拯救她于水火之中,之后将她捧上天再狠狠地摔下来。 虽说她的力量仍是很弱,依然不能与偌大的平南侯府抗衡,但起码这一世,裴渊是不能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堕胎了。 想必那些令裴渊断子绝孙的药香早已是沉积在他的身子数年,便是容铭也无法救得回来。 沈婠很是庆幸平南侯府一家子都喜欢礼佛,尤其是裴渊不点檀香便睡不着,若不是她摸透了裴渊的习惯,她也不敢用这个法子。那一味药草,若无檀香催化便只是一味略微不寻常的香料,可一遇檀香,那便是断绝香火的毒药。 石桌上摆了一棋盘,白子与黑子相杀,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黑子就败得落花流水。容铭合上棋盒,道:「和你下棋真无趣,无论怎么下都是输。我真好奇有谁能赢得了你。」 裴明泽含笑道:「对弈讲究修生养性,莫要太过计较输赢。」 容铭道:「瞧瞧你这话说的都快成仙了,就没见你计较过什么东西。」容铭又道:「说起来,你最近倒是勤快得很,总找我来兰华寺。」 第三十二章 容铭看了看不远处的禅房,「住持还在做早课呢,今天我们来早了。」 裴明泽道:「不急,我们可以再下一盘。」 容铭自是不愿,他连忙转移话题,「前几日你借了我名义把我的学生带哪儿去了?」 有一小僧拿着扫帚走进庭院。 裴明泽捧起石桌上的茶杯,杯盖与杯沿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裴明泽缓缓地喝了口茶,方是慢条斯理字正腔圆地道:「你不是恰好有急事么?所以才让阿潭来这里接走了沈大姑娘。你这学生倒是不错,明明是陪着母亲妹妹来上香的,你一让阿潭来,她二话不说就与阿潭走了,连寺庙的门都没有进。」 容铭虽是诧异,但他与裴明泽相识多年,很快就明白了裴明泽的意思。他含笑道:「是呀,的确不错。」 扫地小僧走后,容铭压低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裴明泽笑道:「这话说起来有一匹布那么长……」 「停停停,打住。我不想知道了。」容铭连忙道。 览古默默地抬头看了眼容铭,心中不由腹诽,容大夫就是懒,王爷就是摸准了容大夫的性子,每回都能把容大夫吃得死死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容铭忽然问道:「你的脚最近还会疼得频繁么?」 裴明泽道:「嗯,一天得疼上好几回。不过都习惯了。」 容铭不死心地问道:「你当真不治了?我最近想出一个方子,你服用后,宫里的御医定然诊不出来。」 览古比裴明泽还要心急,他连忙道:「当真?」 容铭道:「有九成的把握。」 裴明泽摇头,「没有十成的把握实在不值得冒险。」 览古急道:「王爷,九成的把握呀。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裴明泽道:「无需多说,我这身子治好了也是招惹祸端,还不如不治的好。」 平南侯府里,裴渊正坐在靠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块翠莹莹的玉佩。底下的随从在回禀着话,「禀告世子,属下已是去兰华寺查探过,初八那一日去了兰华寺的人并不多。」 裴渊道:「沈府的大姑娘可有去?」 随从回道:「去是去了,但刚到兰华寺又回去了。」 「哦?」裴渊挑眉,「怎么说?」 随从道:「属下问了那一日当值的小僧,他只道沈府的大姑娘刚到不久,便有辆马车接走了她,说是教大姑娘棋艺的先生,之后也没有回来。」 裴渊略微沉吟,方道:「继续说吧。」 随从应了声「是」。 沈妙与裴渊定亲后,夏氏挑了个日子带上沈妙到平南侯府拜访平南侯夫人温氏。温氏虽贵为平南侯夫人,但实际上府里的大权仍然掌握在裴老夫人手中。 裴渊与沈妙的婚事,温氏起初是有不满的,但老夫人开了口,温氏也不好反驳,只好默认接受了。她看着夏氏身边的沈妙,心里是一百个不明白,儿子到底喜欢这个姑娘的什么,怎么瞧都是个普通的姑娘。 不过心里想归想,温氏仍然含笑地道:「妙丫头白白嫩嫩的,长得真好看,难怪渊儿会心心念念着。」 温氏心里盘算着,今年沈妙不过十一,嫁过来时也得四年后。老夫人如今的身子是愈发地不妙,估摸也撑不了多少年。且沈妙这丫头看起来倒是个乖巧的,到时候老夫人归西,府里管家大权便由她掌控,儿子的婚事不能反对,她总能决定孙子的婚事吧。 温氏这么一想,倒也觉得沈妙变得顺眼起来,她笑着和夏氏说:「我们俩说了这么久的体己话,妙丫头年纪还小,怕是会觉得闷。」 夏氏也笑道:「妙丫头时常陪我说话,都习惯了。」 她悄悄地给沈妙使了个眼色,沈妙一来到平南侯府,心早就飞到裴渊身上了。刚刚夏氏与温氏说了这么多话,沈妙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夏氏使眼色,沈妙自然也是没看见。 夏氏心中无奈,只好作罢。她夸道:「夫人当真好福气,前些时日我刚听我家老爷夸赞平南世子的骑射,说是今年的狩猎里,平南世子年纪轻轻就已是与侯爷一同博得头筹,连皇上也是多加赞赏。」 温氏谦虚地道:「上回也只是好运气。说起好福气,妙丫头这般年纪就已是精通女红,琴棋书画也皆有涉猎,在同龄女子中也实在难得,」微微一顿,温氏又笑着道:「左右妙丫头迟早都要嫁进来,我唤渊儿带妙儿熟络熟络下平南侯府,以后接管起来也好上手。」 说罢,温氏吩咐身边的嬷嬷,「叫世子过来。」 沈妙听到这句,精神立马抖擞起来。夏氏暗叹,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不过幸好温氏在与嬷嬷说话,也不曾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夏氏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沈妙的手,沈妙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侧首,做出聆听的模样。今天过来平南侯府,母亲早就再三嘱咐自己,定要少开口。 片刻后,裴渊与沈妙一同出了偏厅,两人在幽静的小径上缓缓地行走,雨澜与卫节默默地跟着。 沈妙的一颗心噗咚噗咚地跳得厉害。 上次裴渊的反常,沈妙早已不放在心里,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此刻人就站在自己身边。两人行了一会后,眼见不远处有亭子,裴渊开口道:「我们去那儿坐坐吧。」 沈妙含羞道:「好。」 裴渊上一世对沈妙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这姑娘一心仰慕自己,可自己最终却是娶了沈婠。今生倒也是如她所愿了。裴渊晓得沈府大房里的两位姑娘向来都是不对盘的,只是这一世似乎有不少事情都发生了改变,裴渊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道:「你还有个姐姐对吧。」 沈妙一听裴渊提起沈婠,脸色就不太对劲。她轻轻地点了下头,「嗯,是有个姐姐。」 裴渊细观沈妙神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妙儿,看你神色你似乎不太高兴,可是你姐姐欺负你了?你尽管与我说,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堂堂平南世子断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沈妙心中万分感动,嘴一张,便把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添油加醋地一一与裴渊细说,连兰姨娘碧姨娘之事也没有漏掉。 「……威远将军府?」 沈妙点头,「姐姐自从有了威远将军倚仗后,就愈发地嚣张,也不把我们看在眼底了。」 裴渊在心中冷笑。 怪不得他只觉这一世的沈婠性子变了不少,原来是有所倚仗。他早已摸透沈婠的脾性,只要尝到了甜头,只要有人在背后撑腰,就越来越张牙舞爪。 这一世他非得要拔光她的爪牙,让她臣服在自己的身下。 裴渊说道:「你姐姐实在过分,怎么能让自己的丫环当自己父亲的姨娘,」他柔情款款地看向沈妙,「这几年来,想必你与你母亲都过得受气。」 沈妙连连点头,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裴郎竟然能这么理解自己。 沈妙此刻是极其信任裴渊的,恐怕连自己的母亲也没那般信任。 裴渊循序渐进,只说:「谁让妙儿生气了,我定不放过她。」 第三十三章 上一世沈婠常常受到夏氏与沈妙的欺凌,这一世夏氏与沈妙两个没用的反而受制于沈婠。沈府里的兰姨娘和碧姨娘都是沈婠的爪牙,他得先暗中拔掉。 等她孤立无援受尽夏氏沈妙的冷眼后,他再光明正大地出现,拯救她于水火之中。至于威远将军府,哼,他们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沈妙睁大着眼,好奇地问「世子要怎么做?」 裴渊道:「你我都是定亲的人了,你唤我裴郎便好。」 裴渊的善解人意让沈妙心花怒放,她两颊绯红,含羞地轻轻唤道:「裴郎要如何做?」 「你且附耳过来。」 沈妙胸腔里蹦跳地愈发厉害,她微微倾前身子,裴渊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如此……如此……如此……」沈妙整个人都觉得飘飘然的,裴渊说的话,她就只记住了碧姨娘三字。 「可明白了?」 沈妙的双眸水润润的,她下意识地点头。 「嗯,明白了。」 沈妙回到沈府后,走起路来都是飘飘然的。一想到裴渊柔情款款的眼神,沈妙的脸颊就不由得浮起两抹红霞,裴渊所交待她的话,沈妙也记不住了。 直到两日后,兰姨娘过来茹苑给夏氏请安时,沈妙方是想起这桩事来。 她带着雨澜离开了茹苑。 沈妙知道这个时候碧姨娘一定在翠碧园里,上回母亲略施小计,兰姨娘和碧姨娘之间便生了隔阂。这大半年来,兰姨娘几乎不曾踏足过翠碧园,碧姨娘亦是如此,便是去向祖母或是母亲请安,两人也是分开来的。 「父亲已是上朝了吧?」 雨澜回道:「是的,半柱香前大爷就已是出了门。」 沈妙说:「很好。」 雨澜忧心地道:「二姑娘,您当真不和夫人说一声吗?」 沈妙横了雨澜一眼,「裴郎交待了我,自然是信得过我。且这也不过是小事一桩,若连这事都办不成,以后偌大的平南侯府我又要怎么打理?」 虽然裴渊那一日交待了什么,沈妙不太记得清楚,也只隐隐约约记住了碧姨娘三字,但沈妙思来想去,觉得肯定跟碧姨娘脱不了干系。 沈妙直接进了翠碧园,她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对碧姨娘道:「碧姨娘是在不尊重母亲么?连兰姨娘都知晓要日日过来请安,以示对母亲的尊重。父亲宠着你,也是看在你曾是母亲丫环的份上,如今你飞上枝头,便想抛弃旧主了吗?」 碧姨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沈妙骂了个狗血淋头。 见碧姨娘迟迟说不出话来,沈妙心中得意。青碧胆子小,之前在冷幽苑里的时候,也是常常被自己骂上几句后就变得安分起来。现在当了姨娘也是一样。 事实上,碧姨娘心里还真有那么几分心惊胆战的,但更多的是羞辱。 碧姨娘忽然捂嘴了嘴。 她身边的嬷嬷赶紧端来了痰盂,碧姨娘放开喉咙吐得脸色都发白了。沈妙一惊,她不过是说说她而已,怎么就成这样了? 沈妙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沈妙注意到桌案上的一碗汤药,黑不溜秋的,且这药味似曾相识……沈妙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是安胎药!之前怀孕时,她天天都能闻到这个味儿。 「你……」 碧姨娘的确是怀孕了,她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的,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悄悄地去看过大夫,大夫说头三月是胎象最易不稳,碧姨娘经历了之前兰姨娘一事,便想着熬过头三月后再告诉沈州,以免被夏氏嫉恨。 可如今沈妙这么大咧咧地欺负到自己头上来,碧姨娘也不打算隐瞒下去了。 她对沈妙道:「二姑娘很快就能多个小弟弟了。」 沈妙大惊失色。 碧姨娘说道:「若是老爷知道今天二姑娘过来无理取闹,让我动了胎气,二姑娘觉得老爷会惩罚你么?」 沈妙知道在父亲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子嗣,她不禁有些害怕了。可转眼一想,沈妙又觉得父亲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毕竟现在自己是与平南世子定亲了,便是当真惩罚,也只是小惩大诫。 这么一想,沈妙有底气了。 她对着碧姨娘重重地哼了声,然后直接扭头走人。 几日后,裴渊让人送了帖子过来拜访沈府。 裴渊与沈州侃侃而谈,沈州对这个未来女婿,心里是满意得不行,连带着前几日对沈妙的懊恼也减轻了不少。沈州毕竟也年轻过,晓得裴渊过来拜访自己是一方面,但想必更多的是想见自己的女儿。 沈州便大大方方地唤了沈妙过来。 待偏阁里剩下裴渊和沈妙两人时,裴渊方是开口问道:「妙儿事情办得如何?」 沈妙轻声道:「已是按照裴郎所说的去做。」 「你姐姐有什么反应?」 沈妙一愣,「什么姐姐?」 裴渊也是一愣,但他比沈妙更快反应过来,他问道:「你是如何做的?」 沈妙如实说道:「我去翠碧园威吓了碧姨娘一番,她起初也是吓得不敢说话,变得安分了,可是我也不曾料到碧姨娘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这几日我顾忌着碧姨娘肚里的孩子,也没有去做些什么。」 裴渊的眉头一拧。 沈妙顿时有些惊慌,「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裴渊耐下性子,问:「你可记得我那一日和你说的话?」 沈妙挠挠头,有些心虚地道:「其……其实我只听清了碧姨娘三字,但……但是我想着手段左右也就是那些……」她怯怯地看向裴渊,「裴郎,我做错了什么吗?」 裴渊微笑道:「没有。」 事实上,裴渊心里早已是怒气冲天。愚蠢!愚蠢之极!他那一日明明是让她来挑拨离间的,假意拉拢碧姨娘!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方是借碧姨娘之手诬陷沈婠。如此简单之事都做不好!简直是又蠢又二!之前的自己到底是看中了她的哪一点? 裴渊道:「我第一次来沈府,妙儿你陪我去走走吧。」 沈妙笑吟吟地与裴渊一道出了偏阁。如今时值秋末,沈府里的水榭上放了好几盆秋菊,迎着湖风赏菊是再惬意不过了。沈妙一直都期盼着有一天能和自己的意中人在水榭上风花雪月,如今裴渊就在自己的身边,沈妙自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且还有一个原因,沈府的水榭和沈婠的院子隔得很远,完全是一条相反的路。前段时日裴渊在兰华寺里的反常,沈妙虽是不摆在心上了,但她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自己的裴郎与沈婠见面。 沈妙说:「裴郎,我们府里的水榭处特别有意境。」 裴渊上一世是来过沈府的,他想出来走走心里是想着去沈婠那边。听沈妙提起水榭,裴渊笑了笑,就说:「如今快要入冬了,水榭临水,你身子单薄,莫要感染了风寒才是。待入春时再去看看也不迟。我们走这边吧,这条小径倒是别致得很。」 沈妙心中一喜,只觉裴郎当真是关心自己得很。当下也不顾沈婠了,弯开眉眼直道:「好呀,这边走过去有个绽梅园,到了冬天的时候梅花一开,景色也格外怡人。」 裴渊微笑聆听着。 第三十四章 快行至绽梅园时,裴渊忽道:「我有些渴了,妙儿能给我去倒杯水么?」沈妙和裴渊出了偏阁后,沈妙便屏退了雨澜,也不许任何人跟着。 裴渊这般柔情似水的目光让沈妙心里甜滋滋的,宛若吃了一大罐子的蜜饯。 她道:「好。」 沈婠今天得知裴渊会过来拜访自己的父亲后,也没有刻意避开,反而是带着霜雪轻羽去了绽梅园附近的秋千上坐着。 她轻轻地荡着秋千。 约摸有两刻钟的时间,轻羽急急地跑过来,小声地说道:「大姑娘,没有见着二姑娘,只有平南世子一个过来了。」 沈婠「嗯」了声,吩咐霜雪,「你推大力些。」 霜雪说:「奴婢明白。」 不一会,两道慌慌张张的声音响起—— 「啊,大姑娘!」 「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太用力了!」 沈婠从秋千摔下来,膝盖摔得生疼,一张脸蛋疼得都发白了。霜雪一脸自责,轻羽连忙道:「别愣着,快点扶大姑娘起来,我回院子拿伤药过来。」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出现她们主仆面前。 沈婠仰起脖子,目光刚刚好迎上了裴渊探寻的目光,不过是片刻,裴渊就声音温和地道:「在下平南世子裴渊。」 沈婠悄声地道:「霜雪姐姐,快扶我起来。」 霜雪扶起沈婠在秋千坐下,沈婠这才行礼道:「原来是妹夫,妹夫有礼了。婠婠方才出了糗,让妹夫见笑了。」 裴渊含笑道:「总算见着皇姑眼前的红人了,上回是在下唐突,也让大姑娘见笑了。」 沈婠抬起头来,与裴渊的目光撞上。 她迅速收回目光,垂下眼来。 「妹夫怎么过来了?」 裴渊道:「我与二姑娘还未成亲,大姑娘还是唤我一声世子吧。今日我是过来拜访你父亲的,」微微一顿,裴渊又道:「方才我见你摔着了,我府里有好几瓶上好的伤药,抹上两日便能痊愈。改日我过来时给大姑娘捎一瓶吧。」 沈婠连忙道:「世子客气了,我只是擦了点皮,怎么敢劳烦世子?」 裴渊说:「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大姑娘不必客气。就这么定下来了,过两日我让人给你送来,大姑娘莫要推辞,你若是推辞便是不给你妹妹面子了。」 沈婠听裴渊这么一说,也只好作罢。 「那婠婠先谢过世子了。时候不早,婠婠也要回去了。」沈婠行了一礼,霜雪轻羽分别扶着沈婠离去,裴渊看着沈婠的背影,慢慢地勾唇一笑。 沈婠主仆三人走远后,霜雪方是压低声音问道:「大姑娘,您这是在使苦肉计么?」 沈婠说:「我在试探。」 轻羽不解,「大姑娘在试探什么?」 沈婠道:「只是在试探世子到底想做些什么,总之你们以后记住了,能离裴渊多远就多远。」重生前的裴渊还算好对付,重生后的裴渊简直是个疯子。 她之前故意摔倒只是为了试探裴渊见到后会如何做? 自从她知道裴渊重生后,她就一直在想裴渊到底会对自己做什么。而如今看来,裴渊是想着重复上一辈子的路,先引诱自己喜欢他,待她全心全意待他时,他便会狠狠地将她从云端处摔下。 真真是个疯子。 不过他这么做也好,现在他的目的是想让自己喜欢他,那么这段时日里必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沈婠对霜雪道:「霜雪姐姐,你等会写张拜帖。算起来,我也许久没去过威远将军府了。」 「是的,大姑娘。」 沈妙捧了杯茶过来,为显心思,这杯茶还是沈妙特地自己沏的。她与裴渊道:「不知裴郎喜欢喝什么茶,所以我只沏了杯毛尖,若是裴郎不喜的话……」 裴渊打断了沈妙的话,「不必,我喝茶并不挑剔。」 他接过茶杯,轻轻地触碰了下杯沿,方是浅浅地品尝了一口。沈妙满怀期待地等着裴渊赞赏自己,未料裴渊却是直接开口道:「你母亲可在?怎么方才只见你父亲?」 沈妙道:「母亲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夏府陪舅妈说话,刚刚才回来呢。」 裴渊道:「既然你母亲回来了,我也理应去拜见拜见。沈夫人现在在哪儿?」 「母亲在偏厅里。」 见裴渊丝毫没有赞赏自己茶艺的心思,沈妙颇是失望。这时,裴渊又道:「妙儿沏的茶当真不错,不若你再给我沏一杯君山银针吧。」 沈妙喜笑颜开地道:「好。」 沈妙离开后,裴渊便径直往偏厅里走去。沈府的布局与上一世无差,裴渊至今仍然记得一清二楚。很快的,裴渊就到了偏厅。 夏氏见到裴渊时,面上有几分诧异。 她是晓得裴渊今日过来拜访老爷的,但是目前看来,这位平南世子似乎有些话想要单独和自己说。夏氏给了身边的红胭一个眼色,红胭会意,默默地退了出去。 裴渊心想,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这样的母亲怎会生下沈妙那样的女儿。他开门见山就道:「沈夫人,你有两个女儿,虽说皇上赐婚是你们沈府的二姑娘,但我们平南侯府私下里却是更喜欢你们的大姑娘。祖母前些时日还与父亲说,看能不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夏氏大惊失色。 在兰华寺里时裴老夫人明明看起来十分喜欢妙丫头的,莫非那一日都是假象? 裴渊又道:「我私心里是喜欢妙儿的。只不过若是父亲当真让皇上改变了主意,我也无可奈何。虽说圣旨已下,但龙心也难以揣摩。皇上登基以来,也并非没有收回过金口。好比前些年时,皇上为皇姑指了门婚事,最后不也收回圣旨了么?」 夏氏慌了神,要是当真让沈婠嫁进平南侯府,她夏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搁!她迅速回过神,并想出了主意来,「世子若是当真喜欢妙儿,侯爷与老夫人断然也不会不顾你的意愿。」 裴渊笑了笑,说道:「想必沈夫人也晓得,我祖母特别不喜欢名声不好的姑娘。大姑娘虽是有个被休的母亲,但是如今好歹也入了我皇姑的眼,皇上宠爱皇姑,而大姑娘又是皇姑身边的红人,到时候若是皇上亲口赞赏大姑娘,大姑娘纵然有再不好的过去,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我是真心想娶妙儿的,只是不希望到时候会出什么漏子。」 夏氏明白了裴渊的意思。 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她妙儿的婚事。既然裴老夫人更喜欢沈婠,那她便让沈婠的名声败坏! 碧姨娘有了身孕,沈州心里是极其高兴的,待碧姨娘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老夫人心里也高兴,毕竟沈府好些时日没有出过这么好的喜事了。 老夫人还去了碧姨娘的翠碧园,十分和蔼地说了番话。 碧姨娘见到老夫人如此重视自己的肚子,心里的得意是愈发遮藏不住了,本来她还是有几分担心的,怕自己会像姐姐那样,可碧姨娘安慰自己,自己是有福气的人,和姐姐不一样。 且碧姨娘还特地向老夫人请求,要自己找一个信得过的大夫。 老夫人也应允了。 没几日,碧姨娘便花重金请了个京城里颇有名气的史大夫回来,还专门在沈府里整理了一间客房让史大夫住下,以免碧姨娘发生意外。 第三十五章 碧姨娘如此高调,兰姨娘心里始终有几分担忧。 虽说姐妹间有了隔阂,但亲姐妹哪有隔夜仇的,都过了这么久,什么仇都罢了。碧姨娘有身孕,兰姨娘是打心底地为自己的妹妹高兴,只要妹妹安安全全生下个男娃,后半辈子定然是无忧的了。 兰姨娘想通后,便主动去了翠碧园,想要跟碧姨娘和解。 没想到兰姨娘刚到翠碧园便被丫环拦下,说是要先通报。兰姨娘此时心里有几分不悦了,平日里碧姨娘进自己的兰香苑是从来都不要通报的。 不过兰姨娘对妹妹的脾性也能容忍,既然自己是要来和解的,等一等也是没有干系的。兰姨娘此刻早已是忘记了当初碧姨娘利用自己的事情。 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丫环才出来请兰姨娘进去。 碧姨娘在用着糕点,见到兰姨娘进来,眉眼一挑,便道:「姐姐可来了,妹妹以为姐姐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呢。好在我怀孕了,不然恐怕姐姐都不会过来了吧。」 言下之意,让兰姨娘听得心里愈发不爽了。可是兰姨娘仍是安慰着自己,自己妹妹脾性这样,莫要计较太多,和和气气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笑着说道:「妹妹说哪儿的话,姐姐这不是在等你消气么?如今妹妹怀孕了,姐姐担心你身边少人侍候,便过来看看。头一胎要注意的问题可不少,妹妹年纪小,又是头胎,我当姐姐的哪里能不担心。」 碧姨娘当时与兰姨娘发生争执后,心里是极气的,只觉自己的姐姐也太不识好歹,后来她在翠碧园里等了几个月,兰姨娘也不曾主动来认错。如今她一怀孕,人便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说到底也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 碧姨娘越来越口无遮拦,「是么?姐姐还请放心,我断不会这么愚笨好端端地掉进湖里的。」 这话戳到兰姨娘的心了,兰姨娘的脸色一白。 「你明知是大夫人所设的局!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姐姐!」 碧姨娘道:「妹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我是你的话,想必思哥儿如今都能活蹦乱跳了。」 「你……」 碧姨娘这时也晓得自己说错话了,可她拉不下脸来。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做错什么,姐姐从来都能宽容自己的,这次也会一样。碧姨娘说:「姐姐回去吧,我乏了,想睡一会。」 兰姨娘一出翠碧园,就只觉一阵眩晕,嬷嬷赶紧扶住了兰姨娘。 嬷嬷低声道:「碧姨娘也太过分了。」 兰姨娘说道:「由得她去!我们回兰香苑。」 兰姨娘走后,碧姨娘心里也不踏实。方才姐姐转身时的那个眼神,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仿佛当真是说这辈子要与她决绝那般。 碧姨娘越想心里就越不舒服,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歇不下。可是让她去兰香苑主动求和又不可能,她是说了错话,可一直以来姐姐不都是这么宽容自己的么?怎么现在就受不住了?碧姨娘心想,定是姐姐嫉妒她的肚子!等她生了儿子后,姐姐自然就会回来找自己了。 如此一想,碧姨娘倒也安心了。 可当夜碧姨娘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自己的儿子掉进湖里,小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她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去救他。 最后溺水的死相让吓得兰姨娘惊醒过来。 她连忙让身边的丫环去把史大夫唤来。 史大夫一诊碧姨娘的脉搏,面色倏然大变。碧姨娘慌得连忙问道:「史大夫,怎么了?」 史大夫叹了口气。 「姨娘在头两月的时候没有注意饮食,致使腹中胎象不稳,这几日有是心神不宁。说实话,姨娘的这一胎怕是神仙也难保了。」 「什……什么……」 史大夫说道:「再好的药也保不了,姨娘怀孕初可有大量吃冷食?」 碧姨娘回想了下,她怀孕时是夏天,日头热着,她又爱吃冷食,老爷知她喜欢,特地让人给她做了不少冰玉露,她那时几乎是一天喝好几回。 思及此,碧姨娘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 碧姨娘不知该如何是好,六神无主了好几日后,她才把史大夫唤过来,吩咐切莫将此事声张出去。不料史大夫却慌张地道:「姨娘怎么不早说,昨日大夫人过来询问姨娘的状况,我……我便如实相告了。」 这下碧姨娘更是不知所措了。 她问:「我这胎能保多久?」 史大夫道:「最多两个月。」 史大夫离去后,碧姨娘就开始打颤,嘴唇也一直在发抖。老爷是有多期待她肚里的孩子,碧姨娘是知道的,若是老爷知道保不住了…… 碧姨娘想起了姐姐,孩子一没,老爷很长一段时日都不曾踏足过兰香苑。 碧姨娘心中极是恐惧。 就在此时,院子里的嬷嬷慌慌张张地进来,「姨娘,大夫人过来了。」 碧姨娘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夏氏就已是进了来,她身后只跟着红胭一人。碧姨娘的心噗咚噗咚地跳着,她的脚有些发软。 夏氏亲亲热热地拍上碧姨娘的手,一脸担忧地道:「妹妹,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呢?若不是我昨天问了史大夫,恐怕也不知道妹妹的现况了。」 夏氏重重地叹了声,「妹妹,你大可放心。我们都是老爷的人,自然也是知道孩子对老爷而言是有多重要的,但是再重要也比不过自己的身体呀,妹妹还年轻,没了一个孩子还能再怀。唉,说起这个,兰妹妹倒也真是的,你是她妹妹,怎么她就不让着你一点。我听史大夫说,你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若是你能安下心来的话,兴许胎儿也能保住了。」 夏氏又拍拍碧姨娘的手,又道:「我知妹妹在担心什么,我们后宅里的女人最怕的就是没有老爷的宠爱。此事我也不会与老爷说,且还会替你隐瞒,毕竟我们曾经也是主仆一场,如今又都是在老爷身边侍候的。老夫人那边我会帮你打点妥当,老爷那里妹妹也无需担忧,我会劝老爷多过来这儿陪着妹妹。」 碧姨娘本就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如今听得夏氏这般说,虽是心里有几分不信的,但……但她心想着兴许夏氏这一次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 她和姐姐是不一样的。 姐姐的主子是大姑娘,大夫人是最不喜欢大姑娘的,自然对姐姐没有情分。 碧姨娘感激地道:「多谢姐姐,以后姐姐有需要妹妹的地方,妹妹定然义不容辞。」 夏氏微笑道:「姐妹一场就不必这么客气了。你毕竟年纪小,不少事情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好比这回肚里的胎儿。你且听我一言,只要事成,以后你我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夏氏凑到碧姨娘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知你与红胭之间有不少私人恩怨,到时候我便把红胭送你当丫环。」 碧姨娘看了眼红胭,之前那些不堪回首的事历历在目。 她道:「好,姐姐请说。」 霜雪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屋里头,她说:「大姑娘,碧姨娘正往我们院子过来。」自从沈婠从秋千上摔下来后,她就吩咐了霜雪和轻羽,要时时刻刻注意着翠碧园的状况。 第三十六章 沈婠细想过了,裴渊既然要走上辈子的老路,而这一世她在沈府的身份地位有所不一样,裴渊要想让她再陷孤立无援之境,必然会与夏氏联手。 而她如今隔三差五的便要去长公主府,夏氏也难以下手。 恰好碧姨娘有了身孕,她晓得夏氏定不会放过碧姨娘肚里的孩子。她想着若自己是夏氏的话,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是一箭双雕。 碧姨娘素来与自己没有什么交集,也甚少过来她的院子,如今怀着身孕还要来她的院子,用脚趾头一想也知里面有古怪。 碧姨娘被夏氏当刀使,她可不愿当刀下亡魂。 沈婠道:「轻羽姐姐,你在门边候着,说是我与霜雪姐姐去了长公主府。霜雪姐姐,你且跟着我从后门出去。」 碧姨娘前脚刚到,沈婠就已是和霜雪偷偷地溜了出去。 碧姨娘听轻羽说沈婠不在,眉头立马拧得紧紧的,满脸的不相信,非要自个儿进去瞧一瞧。轻羽无可奈何,只好让碧姨娘进了去,碧姨娘环望一圈,果真没有沈婠的人影。 之后连着几日,碧姨娘过去找沈婠,沈婠不是不在就是在老太爷那儿,又或是在方氏那里。 又过了几日,裴渊得闲过来沈府,正在厅里与沈州侃侃而谈。沈州说道:「你年纪尚轻,对国事就能有这般见解,实在不可多得。若是我的坤儿长大后有你的一半便已是不错了。」 裴渊笑道:「坤哥儿年纪还小,此时哪里看得出什么。」 沈妙知道裴渊过来了,又哪里能坐得住,连练琴的心思都没有了。她让雨澜前去打听,得知裴渊如今正在大厅里陪着父亲说话后,沈妙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她唤雨澜拿来笺纸,提笔写了句——裴郎,妙儿在绽梅园等你。 她仔细吩咐着:「让厅里奉茶的丫环偷偷地交到世子手里。」 雨澜应了声,便匆匆地离开了茹苑。 今天在大厅里当值的奉茶丫环名字唤作画织,是霜雪的老乡。画织收到了笺纸后悄悄地告诉了霜雪,霜雪又回禀了沈婠。 沈婠听罢,计上心来。 她吩咐道:「霜雪姐姐,你想个法子拖延着二妹妹。另外,你同画织说一声,曾经听二姑娘说过,世子爱喝君山银针……」她从袖袋里拿出一包药粉,压低声音,「待画织沏茶时,你趁她不注意就把药粉尽数放进。」 霜雪刚离开院子不久,轻羽就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她说:「大姑娘,碧……碧姨娘又过来了!大姑娘快些从后门离开吧,不然碧姨娘的肚子出了什么差错,肯定又要赖在您的头上了。」 沈婠道:「这回不急,轻羽姐姐,你且去门外候着,等碧姨娘一来,你就告诉她我在绽梅园里。郭嬷嬷,你现在陪我长公主府吧。」 碧姨娘听到沈婠在绽梅园后,连着阴沉了好几日的脸色才稍微有所松缓。她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嬷嬷道:「去告诉大夫人,我现在去绽梅园。」 她咬咬唇,又问身边的丫环,「把药端来。」 丫环犹豫地道:「姨娘,这……」 碧姨娘说道:「老天爷既是不让我保住这个孩子,我也无法与老天爷争,倒不如换取有利于我的东西。快去!」 丫环不敢不听从,只好去灶房里把药端了过来。 碧姨娘一饮而尽,她抹了抹唇角,「我们去绽梅园。」 绽梅园里的梅树结了不少果子,沉甸甸地缀在枝头上。碧姨娘迈进绽梅园时,腹中已是开始隐隐作痛,她让身边的嬷嬷和丫环都留在园外,自个儿进了去。 绽梅园并不大,但也不小,碧姨娘走了些许路后,都不曾见到沈婠的身影。 她开始有些着急,并张嘴喊了声:「大姑娘!」 话音刚落,碧姨娘就已是听到衣料窸窣声响,她一脸欣喜地扭过头来,未料映入眼底的却是一陌生男子的脸孔,样貌极是俊朗。 「……你你你是谁?」 来者正是裴渊。 裴渊在绽梅园里转了圈,没有见到沈妙的身影,心中就已是不耐。再加上他极其厌恶梅花,绽梅园里这么多梅树,看得他太阳穴腾腾地作痛,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些不好的过往。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唤了声「大姑娘」。 他转身一看,只觉有些眩晕。待他站定时,碧姨娘的脸就成了沈婠的脸,那般楚楚可怜地问他:「……你你你是谁?」 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碧姨娘微微鼓起的肚子映入裴渊的眼帘。 似是有什么猛然跃入裴渊的心里,怒气腾地炸开了。 他掐住了碧姨娘的脖子。 「贱人!水性杨花的贱人!」 「啊……放……放开……」碧姨娘挣扎着,但她的力气又哪儿及得上处于盛怒中的裴渊,更别提此刻她的肚子疼得像是万蚁钻心那般。 「啊……啊……」 掐准时间赶来的夏氏听到了碧姨娘痛苦的叫声,她心中一喜,赶紧正色道:「愣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碧姨娘在叫吗?快进去看看,去,把史大夫叫来。」 本以为会看见痛苦的碧姨娘和不知所措的沈婠,可夏氏没想到最后映入自己眼底的竟然裴渊像是着了魔似的狠狠地掐住碧姨娘的脖子,碧姨娘的脸已经开始变色了,双手不停地挣扎着,两腿间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来。 夏氏吓了一大跳。 碧姨娘能死,但不能死在裴渊的手里!有了这个认知,夏氏赶紧让下人去分开他们俩个。 裴渊此时清醒过来,他怔怔地看着晕厥在地上碧姨娘,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 还是夏氏当机立断,她满脸凌厉之色地吩咐在场的下人,「碧姨娘当众勾引世子,世子婉拒,碧姨娘伤心欲绝,不小心摔没了腹中的胎儿。」 史大夫提着医箱匆匆赶来。 「夫人,姨娘失血过多,怕是活不下去了。」 「先把碧姨娘抬回去,」夏氏意味深长地吩咐:「史大夫,你尽量保住碧姨娘的性命吧。」 史大夫眼神一深,颔首。 「我明白的,夫人。」 就在这个时候,沈州和老夫人也赶过来了。夏氏之前怕又会被沈婠那张巧嘴三言两语就将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她过来时也顺便寻了个措辞把老夫人和沈州也哄了过来。 可夏氏也没想到最后竟是成了这样的境地。 夏氏赶紧说道:「老爷,碧妹妹竟然想要勾引世子!世子婉拒后,妹妹还缠着世子,之后竟不小心摔没了肚里的胎儿,」夏氏重重叹了口气,「枉老爷平日里如此宠爱妹妹,妹妹竟是做出这般不要脸面的事!幸好妾身及时赶来,若不是世子怕是也不知该要如何应对了。」 沈州听见夏氏此话,气得就差吐出一口血来。 老夫人也不关心这个,她问:「史大夫,我的孙儿能保得住么?」 史大夫摇头。 老夫人身子一晃,采莺连忙扶住老夫人。老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第三个了,府里跟撞邪了一样,孩子总活不下来! 「冤孽呀冤孽!」 碧姨娘终究是没有活下来。 第三十七章 夏氏虽是铲除了碧姨娘,但心底始终有几分遗憾。没有把沈婠拖下水,实在是太可惜了,且还白白搭上了裴渊。纵然夏氏百般隐瞒,但纸包不住火。 毕竟那一天裴渊死死地掐住碧姨娘的脖子是千真万确的。 只不过沈州虽有不满,但也并未多说什么。不管碧姨娘勾引裴渊是真是假,可与平南侯府的亲事却是千真万确的,有平南侯府撑着腰,在朝中也能硬气不少,尤其是在夏丞相面前。 是以沈州也干脆不计较了,左右不过是个姨娘。 平南侯晓得自己的儿子在沈府搭上那样的一件事后,脸色格外难看,罚了裴渊在府里禁足三月。裴渊的日子不好过,沈妙的亦然。 沈州查出了裴渊去绽梅园的原因后,硬也是惩罚了沈妙禁足。 沈妙只好在茹苑里安慰着自己,裴郎禁足,她也禁足,算是夫妻共患难了。 裴渊沈妙两人禁足后,沈婠带着轻羽和霜雪去了威远将军府。 自从在魏平生辰宴上演了那么一出戏后,李氏隔个几日便要在府里当众怒骂几句魏平,将泼妇市井之态演得淋漓尽致。虽是有些不习惯,但李氏想着一家人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也无妨,就是苦了她的四个孩儿。明明都是出类拔萃之才,偏偏却要被世人认为是无能之辈。 「李夫人安好。」沈婠笑吟吟地与李氏打了招呼。 李氏笑不拢嘴地道:「你若再不来陪我说话,我都要去长公主府里抢人了。」李氏拉着沈婠坐下,细细打量着沈婠,「似乎瘦了些。」 「哪有,婠婠都觉得自个儿胖了不少。」沈婠说着,瞥霜雪一眼,霜雪捧着一个锦盒上前,「前些时日我听说夫人您总是睡不好,便问了大夫要了个安神的方子,制成香囊,大夫说悬挂在床帏之上,有安神之效。」 李氏一瞧,锦盒里放置了七八个香囊,做工颇是精妙,囊上的图案也是绣得极好的。李氏顿感心窝暖洋洋的,「你这孩子真是贴心。」 沈婠笑道:「夫人疼惜婠婠,婠婠自也是要挂念着夫人的。」 女红是熟能生巧的,长时间不碰,也变得生疏了。沈婠一有闲暇,就喜欢缝制香囊。前段时日恰好容铭要去兰城,沈婠便托了容铭带了些香囊过去。容铭回京后只道唐氏十分高兴,嘱咐沈婠要好好听沈州与夏氏的话,无需记挂着她,她在兰城过得很好。 沈婠当时一听,眼眶都湿润了。 如今一见李氏,沈婠是愈发挂念在兰城的母亲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是不是在被人欺负了?」李氏见沈婠的眼睛泛着水光,心中的怜惜之情愈发浓厚了。前阵子从老爷口里得知皇上给沈府的二姑娘赐婚了,当时李氏听了只觉不像话,大姑娘都没赐婚,怎么就轮到二姑娘了? 平南世子之名,李氏亦是听过的,若是李氏有个女儿,她也会想着把女儿嫁给平南世子,这可是好婚事。李氏当时心中愤然,但瞧见自家儿子眉开眼笑的模样,李氏心里又释然了,大姑娘的婚事本就该留给自家的,没指给平南世子也是好的。 只不过李氏转眼一想,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沈婠。 皇上如此忌惮他们威远将军府,为了平安,自家的四个儿子这辈子铁定要碌碌无为地度过了,若是沈婠嫁了进来,也不知会不会委屈了人家姑娘。 沈婠眨走眼里的水光,抿出笑容来只道:「没有,就是觉得夫人待我真好。」 李氏一瞅到沈婠笑得甜甜的,方才的那点小心思迅速跑走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她就喜欢这样的媳妇,她待她好,子骞也待她好,必不让她受委屈! 李氏试探地道:「说起来,你妹妹都定亲了,你母亲可有说过要给你找夫家?」 沈婠哪里会不明白李氏的意思,定是想来探自己的口风。其实沈婠想过的,十年之内必有战事,威远将军是常胜将军,从未输过任何一场仗。上一世皇帝再忌惮魏平,最后也是等到威远将军解决外患后才来处置的。而这一世魏平已是懂得收敛,想来皇帝也没有之前那般忌惮,命运亦是有所转变。那么这一世在皇帝心中,魏平必然是有些分量的,若她嫁给魏子骞,她就有整个威远将军府撑腰。 威远将军和平南侯都是皇帝面前的重臣,他们两个不和,皇帝估摸着也会高兴,权力得以制衡。那么到时候即便是裴渊想对自己下手,也得看看皇帝的意思。 沈婠低头一笑,落入了李氏眼里倒是女儿家娇羞的模样了。 之前李氏就曾在沈老夫人面前试探过,沈老夫人看起来是非常满意他们魏家的,估摸着也有在沈婠面前提起过,而现在她这般模样…… 李氏心中一喜。 看来沈婠与他们家子骞的这门婚事十有八九是跑不了的,待老爷回来时,可以与他商量商量,挑个好日子先去把亲给定了。 李氏给了琳琅一个眼神—— 快,去把二公子叫来。 沈婠被李氏打发到了魏府的水榭上,没多久,沈婠就看到了魏子骞。魏子骞许久没有见到沈婠,现在见到了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魏子骞想了想,最终和沈婠提起了在猎场里的趣事。话毕,魏子骞摸摸鼻子,只道:「最后赢了的人是平南世子,其实我……我是有实力的,但是父亲说不能表现出来。至于原因,你一定懂的。」 沈婠笑道:「嗯,我懂的。」 魏子骞一听,也笑了开来。他就知道沈婠会懂的。 沈婠问:「今天休沐日,威远将军可有在府里?」 魏子骞道:「在呢,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位客人,神秘得很。若不是我恰好经过书房,我也不晓得来了位客人。听母亲说,那位客人天未亮便已是来了我们魏府,父亲还吩咐了母亲莫要声张。」 沈婠笑道:「那你为何还要与我说。」 魏子骞别扭好久,才红着脸憋出一句道:「你不一样。」 沈婠笑了笑,目光瞥了眼远处的书房,她记得魏子骞曾经和自己说过,威远将军的书房就在那儿。今日沈婠过来,一是为了与李氏说说话,二是想着透露些消息给威远将军。 上一世她虽是困在小小的房间里,但是有一件大事她还是晓得,威远将军被赐死后的第三年,皇帝就驾崩了,而新帝却不是当今太子,是一直久居在行宫的六皇子。 离皇帝驾崩还有十年,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不过今日威远将军有客,她也不便说什么。 华灯初上后,有一辆不显眼的马车悄悄地从威远将军府的后门驶出。在京城里绕了一大圈后,方是缓缓地回了闲王府。 览古给裴明泽沏了一壶茶,「王爷,喝多点茶,您今日讲了一整天的话。」 裴明泽笑道:「我在魏府已是喝了不少。」 览古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裴明泽,「王爷,您就承认了吧,您去魏府是为了沈姑娘!奴才说得对不对?」 裴明泽面不改色地道:「怎么说?」 第三十八章 览古说:「这么多年了,也不见王爷去帮魏府一把。今日王爷冒着危险悄悄去魏府,不是因为沈姑娘还有谁?」之前还带着沈姑娘去看山茶花哩,别以为他不知道,王爷腰带上消失的那块黑宝石到沈姑娘头上去了!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览古说:「欸,王爷,你这种语气讨不了姑娘家欢心的啦。」 「我没讨她欢心。」 裴明泽低头喝了口茶,澄碧的茶水里倒映着微微发红的两颊。 「王爷这是承认了在帮沈姑娘对不对?哈哈,奴才就知道。话说王爷,威远将军真的会去投靠六皇子么?如今朝中除去太子之外,最有望当皇帝的不应该是三皇子么?」 裴明泽轻咳一声,只道:「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 李氏生怕会有人跟自己抢媳妇,又或是皇上突如其来下了道圣旨把沈婠指给了哪一家的公子,到时候米已成炊,他们魏府想反抗也不成了。遂一过年头,李氏便正式登了沈府的门。 之前李氏便已是试探过老夫人的口风,如今沈州与夏氏见李氏如此郑重前来,心中皆是了然。沈州满脸笑意,他以前就是十分满意沈婠与魏府的婚事,后来没想到沈妙竟是先沈婠一步订了亲,且还是与平南世子,沈州多了平南侯府这个亲家,心里也添了几分踏实,对沈婠与魏家的事倒也没这么热衷了。 不过锦上添花之事,再多几件也无妨。 夏氏对于沈婠与魏家的婚事也是前所未有地热衷,之前经过裴渊那么一说,夏氏心里可担心着到手的亲事飞走了。如今若是沈婠与魏家定下亲事,便是平南侯府里的老夫人也无力回天。 两夫妻心里各有盘算,李氏稍微一探口风,夏氏就干脆直接挑明了。 「先定亲也是好的,虽是没到年龄,但京城里不少姑娘也是未及笄前就已是先定亲,及笄后才成亲的,」夏氏捂嘴笑道:「我们府里的妙儿亦是如此,先是和平南世子定了亲,再过三年才嫁过去,刚好有不少时间来自己缝制嫁妆。」 夏氏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 李氏听了,心里又多了几分对沈婠的怜惜。大姑娘在沈府里果真不受重视,他们说了这么久,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一句沈婠嫁来他们魏府,到底是嫁给哪一位公子。且满嘴都是妙儿如何如何…… 夏氏心里来气,皇上赐婚又如何,他们家子骞还能有太后赐婚呢!当初太后应承了自己,待自己的四个儿子长大成人,心里有意中人了,大可来跟她开这道口。 思及此,夏氏轻笑一声,说道:「二姑娘能觅得佳婿当真是好福气。既然两位亲家都不反对这门亲事,我们便挑个良辰吉日去合一合生辰八字,到时候我再进宫向太后娘娘请求赐婚。大姑娘能嫁入我们魏府,也是我们魏府的福气,我们以后必不会委屈了她。」 李氏刚走不久,整个沈府便已是晓得了大姑娘嫁进威远将军府是铁板钉钉的事。方氏带着沈菱过来给沈婠道喜,嘴里直说:「大姑娘真有福气。」 方氏捂嘴笑着:「前几年老夫人寿宴时,我就觉得李夫人喜欢你,没想到这才几年,你便快能唤李夫人一声母亲了。想来你嫁进魏府后,李夫人必然也不会亏待了你。」方氏感慨道:「也不知到时候我们家菱儿能不能找个好夫婿,大姑娘待菱儿一向亲如姊妹,等大姑娘嫁出去了,菱儿想找姐姐说句话也难了。前些日子里,菱儿还跟我撒娇,说是要跟大姑娘成为妯娌,这样想找你说话就容易得多了。我那时便在笑话她,才几岁呢,就开始想嫁人了。」 沈菱低着头,小声地道:「母亲笑话我。」 方氏的言下之意,沈婠听出来了,「三婶说的是哪里的话,四妹妹哪儿会愁嫁。四妹妹如今还未长开便是这般水灵灵的,若是长开后前来说亲的人怕是会踏破我们沈府的门槛了,」她微微一顿,笑道:「三婶的意思,婠婠明白。从舟城回来后,常常陪着我玩的都是四妹妹,若是嫁人后,也能时常与四妹妹一起说说话,做做女红,也是极好的。」 之前方氏帮了自己一把,沈婠此时非常乐意帮回方氏。且嫁去魏家后,婆媳和睦,威远将军与魏子骞的几位兄弟都是好相处的人,就怕魏子昌等人娶了难相处的妻子,到时候也少不了要费心思,四妹妹是知根知底的人,若能跟自己成为妯娌,那的确是相当不错。 方氏看沈婠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不拢嘴的,又拉着沈菱与沈婠说了好些体己话,方是离去。 霜雪至今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大姑娘的婚事这么快就定下来了,跟了大姑娘好几年,她最先以为大姑娘会嫁给平南世子的,不过魏二公子也不错,李夫人也十分喜欢大姑娘,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像在沈府那般难过了。 霜雪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问:「大姑娘,奴婢没有做梦吧。您真的要嫁给魏二公子了?」 沈婠含笑道:「是呀。」 郭嬷嬷念了声「阿弥陀佛」,只道:「大姑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呀。」 沈婠说:「待亲事定下来后,我也可以开始准备嫁妆了。」 霜雪忽然问:「大姑娘喜欢魏二公子么?」 沈婠一怔,而后笑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喜欢不喜欢之说?不过若真要说喜欢,还是又那么一点点的,起码嫁给魏二公子我心里一点也不反感。」 经历了上一世,她倒也不敢说喜欢不喜欢了。上一世她这么喜欢裴渊,结果却沦落到那般地步,喜欢一个人实在太可怕了,还不如跟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且目前而言,嫁给魏子骞,是最又利于自己对付裴渊的。 待她嫁了魏子骞后,两人和和睦睦地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偏生不巧的,李氏这边刚和沈州夏氏说要去请求太后娘娘赐婚,那边太后就去了五台山拜佛。李氏去打听了太后归来的时日,最早也要半月之后。 李氏心里焦急得很,魏平安慰道:「夫人,媳妇跑不了的。何况她才十三,还有两年才及笄。沈府已是应了我们,这期间断然也不会许给其他人。」 「也是。不过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魏平笑道:「让琳琅给你煮些安神茶来喝吧,别多想了。」 魏子骞倒是比李氏还要焦急紧张得多,知道沈府答应了这门亲事后,魏子骞夜晚歇下时唇角一直都弯着的。他问了李氏好几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事被魏子昌等人笑话了好几回。 翌日,魏子骞也不顾自己兄长笑话的目光,揣了银子带了小厮便出了威远将军府,自己要娶媳妇了,总不能少了礼物。 魏子骞想给沈婠买一对镯子。 他去了京城里最为出名的珍宝斋,在掌柜热情如火的目光下,挑了一对上好的白玉镯,玉质极好,温温润润的,就像是沈婠其人,笑起来温婉如玉。 白玉镯的价格偏贵,可魏子骞买得一点都不心疼。 第三十九章 他吩咐掌柜包好送到威远将军府上,他笑眯眯地道:「是送给心上人的。」 话音未落,珍宝斋里又进了位客人。掌柜一瞧,是熟客,连忙打招呼道:「世子爷好久没来了。」 裴渊被禁足三月,在平南侯府里,实在是积了不少戾气。 那一日沈妙约他去绽梅园,他也不知怎么的,糊里糊涂的就把碧姨娘当成了沈婠。裴渊并没有怀疑到沈婠身上,因为裴渊自己对梅林厌恶之极,每次见到梅花树脑子里都会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来。 如今听掌柜这么一说,他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掌柜也是个精明的,一看裴渊脸色不对他就连忙改口道:「世子大驾光临,实在……」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渊打断了,「魏二公子也来珍宝斋?」 瞅到魏子骞手里的白玉镯,裴渊笑道:「看来是送给一位姑娘的了。」 魏子骞心中只觉怪异,眼前的平南世子似乎与上回所见的有些不一样。魏子骞不愿与裴渊细说,笑了笑,说道:「是呀,真巧,世子也来珍宝斋。」 魏子骞在心里好奇地琢磨着,平南世子如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娶错人了。 恰好此时裴渊说道:「我也是来买镯子,送给我的未婚妻。」裴渊嘴里是在说沈妙,实际上他要送的人是沈婠。他就不信沈婠不会上当。 甜言蜜语温柔款款之下,裴渊有很大的自信沈婠会陷进来。 魏子骞很顺口地接了句,「是沈二姑娘沈妙吧。」 裴渊边挑着镯子边应了声。 魏子骞这才松了口气,他想了想,横竖裴渊与沈府二姑娘的婚事已成定局,如今说出来也无妨。何况以后两人也少不了来往。 他笑着道:「果真很巧。说起来,迟些时候平南世子还得唤我一声姐夫。」 裴渊一愣,「姐夫?」 魏子骞笑道:「世子不是与沈府的二姑娘定亲了么?迟些时候我也要与沈府的大姑娘定亲,到时候各自成亲后世子便要唤我一声姐夫了。」 裴渊心中一惊,但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说沈妙的姐姐沈婠?」 魏子骞点头,「是呀,再过些时候我母亲便会向太后娘娘请求赐婚。」 裴渊呵呵一笑。 「恭喜魏二公子了。」 近一年来,平南侯与威远将军在朝中常常政见不合,满朝文武隔三差五便能看见他们两人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本来两人私交也还算不错,前些年威远将军的生辰宴上也邀请了平南侯一家前去。可打从两人政见不合之后,两家便是如形同陌路一般,偶尔在朝外碰见了,皆是各自冷哼一声只当没见到。 前些日子里,平南侯在朝上刚开了个口,威远将军又迫不及待地与自己唱反调,那般嚣张模样让平南侯恨不得上去吐他一口唾沫! 今日威远将军感染了风寒没能来上朝,平南侯正庆幸今天不会有人来挑自己的刺,不料快要下朝时,威远将军又拖着病体前来,皇上怜惜他,特地赐了座。看着威远将军病恹恹的模样,平南侯心里可幸灾乐祸了。没想到威远将军一坐下,悄悄地与身后的武臣交头接耳了数句,而后威远将军又再次一一反对了平南侯所提出的见解。 皇帝的脸色高深莫测。 下朝后,平南侯忿忿不平地与皇帝道:「表哥,魏平实属过分,如此公私不分,以后若有战事,他又怎能担当得起重任!」 皇帝只道:「魏卿如此倒也是真性情。」魏平越是公私不分,在朝中名声越是不好,他心里便越欢喜。前些年的魏平在朝中在民间都颇有声望,他常常夜里不能寐。近年来,魏平为自己的几个儿子忧心得脾性大变,朝中不少大臣颇有怨言,民间里亦是有不少埋怨魏平的声音,他这才能安心就寝。 皇帝忌惮魏平一事,埋得很深,朝中几乎没有人看得出来,平南侯也不知,只认为皇帝不得不依赖魏平的骁勇善战,是以才会如此宠信魏平,便是平日里气势嚣张,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平南侯气急败坏地回府。 一回侯府,平南侯的脸色就铁青铁青的,温氏见着了温声软语地劝了几句,平南侯仍然是铁青着张脸。温氏无奈,只好命人唤了裴渊过来。 裴渊一来便知父亲为何不高兴,他倒了杯茶给平南侯,沉声道:「父亲,先喝杯茶消消气。」 平南侯说:「没心情。」 裴渊笑道:「儿子知父亲没心情的缘故,我有个法子能让父亲高兴。」 「哦?」平南侯挑眉,倒是来了兴趣,「什么法子?且说来听听。」 裴渊道:「父亲可知魏家的魏子骞,也就是威远将军的二公子有位心上人,威远将军亦是十分满意魏子骞的心上人,前些时日李夫人都上了沈府与沈尚书沈夫人说明了来意,本来不日便要提亲的,但威远将军与李夫人为表对魏子骞心上人的重视,特地去向太后娘娘请求赐婚。」 平南侯微怔,「又是沈府?」 裴渊颔首,「正是,是沈府的大姑娘沈婠。」 裴渊又道:「威远将军摆明着与父亲作对,父亲忍气吞声这么久,何不防给威远将军一个反击。太后娘娘尚在五台山,父亲大可主动与皇上提起,一来表示父亲的大度,二来也能让威远将军吃个死猫亏。」 「渊儿的意思是……」 裴渊道:「沈府里除了大姑娘和二姑娘之外,还有两位姑娘,」裴渊强调了句,「四姑娘的父亲是庶出的。」 言下之意,用来打脸是最好不过了。 长公主很是喜欢沈婠送的团扇,简直是爱不释手,几日后长公主便让人送了回礼,整整一个妆匣的珠宝。沈婠打开时,霜雪与轻羽都惊呼出声,「长公主殿下好生大方!」 不过是一把题了字的团扇,竟是能换得一个价值万金的妆匣!里边随意挑一样珠宝出去当了,普通人家三年的开销都足足有余。 沈婠也不曾想到长公主的回礼会如此贵重,不过这些日子和长公主相处久了,沈婠也知千千万万莫要与长公主客气,长公主送了回礼,高高兴兴收下便是,不然长公主定会认为自己把她当外人。 沈婠含笑道:「明日都随我一起去长公主府道谢吧。」 次日,沈婠带着霜雪和轻羽去了长公主府。这回沈婠也没有直接就去,而是先让霜雪去长公主探探管事的口风。沈婠可不想又发生上一回那么尴尬的事,若是那时不小心被长公主发现了,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说起来,长公主与那名唤作三郎的男子之间的私情倒真让沈婠想了好些时日也没想通。上一世长公主早早就嫁做人妇,这一世的长公主性情大变,沈婠心里猜测的是长公主也是重生的,估摸是晓得她也是个重生的,所以才会待她特别好。 「你可来了。」 沈婠笑吟吟地行礼,「长公主万福。」 「快起来吧,你呀,瞒得我真紧。容铭收了你当学生,竟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前些时日管事和我说起,我恐怕要被你瞒一辈子了。」长公主嗔笑道。 第四十章 「恰好五年前我曾救过容先生一命,容先生看在恩情的份上才收我当学生的。且您也是晓得的,容先生为人低调,收了我为徒后,再三嘱咐不得外传。」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长公主笑道,她又对身边的侍婢道:「把本宫的扇子拿出来。」 侍婢应了声,悄声离去。 长公主对沈婠道:「说起来,你的女红真不错,扇面绣得很是精致。」 沈婠笑道:「长公主谬赞了。」 就在此时,外边忽然传来一道落水声,还有数道惊呼声。沈婠一怔,看了长公主一眼,只见长公主眉头微拧,吩咐道:「林管事,你出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林管事匆匆进来,他道:「回禀公主,是……是蓉林不小心掉到水里了。」 蓉林正是方才去拿团扇的侍婢。 另外一个侍婢捧着湿淋淋的团扇进来,她有些紧张。这几日长公主对这把团扇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如今蓉林竟然不小心带着团扇一起掉进水里,要是公主怒起来,怕是连命也会没了。 果不其然,长公主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蓉林一身湿嗒嗒地跪在地上。 只见她拍案怒道:「蠢死了!二死了!又蠢又二,拿把扇子都能掉到水里去!」 沈婠连忙道:「长公主息怒,恰好我府里还有绣好的扇面,这几日荣先生也在京城里,婠婠再让先生帮忙题字。公主凤体为重,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身子才是。」 长公主的脸色这才稍微有些松缓,她对沈婠道:「这倒是辛苦你了。」 沈婠弯眉笑道:「不辛苦,长公主回赠我这么东西,我都想再给长公主绣多几把团扇哩。」 长公主轻笑出声。 之后,她淡淡地看了地上的蓉林一眼,「出去吧,这回本宫暂且不与你计较。」 蓉林感激地磕了个头。 沈婠又笑着和长公主说道:「婠婠愚昧,不知方才长公主所说的二死了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轻咳一声,只道:「与傻的意思相差无几。」 沈婠离开长公主府时,正准备踏上马车,蓉林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她欠身行礼,「奴婢谢过沈姑娘救命之恩。」 沈婠笑道:「举手之劳,不必挂记。」 蓉林道:「奴婢有些话想与沈姑娘说,不知沈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婠一怔,给身后的霜雪和轻羽使了个眼色,她们二人纷纷退到一边。沈婠问:「蓉林姐姐想与我说什么?」 蓉林小声地道:「那一日奴婢见着沈姑娘了。」 沈婠心中一惊,警惕地看着她。 蓉林又道:「沈姑娘请放心,奴婢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今日只是想提醒下沈姑娘,长公主殿下是真心喜欢你的,但是若是触及长公主的底线,长公主便是再喜欢你,也会毫不留情。」 蓉林再三压低声音,「谢三郎便是长公主的底线。」 沈婠问:「谢三郎是何人?」 蓉林道:「沈姑娘可知京城里有一间十分有名的香囊铺子,铺子的老板便是谢三郎。」 离开公主府后,沈婠吩咐了车夫去香囊铺子。上一世,沈婠从未听过有谢三郎这号人物,她如今去香囊铺子,只是想确认下自己上一世到底有没有见过此人。 蓉林说谢三郎是长公主的底线。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长公主如此看重? 到了香囊铺子后,沈婠并没有下车,她让车夫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如今正值初春,日头虽有,但仍是有些冷,街道上人也不多。 香囊铺子今日看起来也不及之前所见的那般兴旺。 不过所幸的是,沈婠还是见到了谢三郎。 谢三郎在店铺里,样貌生得极是俊朗,是风流倜傥般的人物,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一般。沈婠听得铺里的小厮大声地喊了一声「谢老板」。 谢三郎含笑应了声,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 沈婠琢磨着,看来这谢三郎和上一世并没有干系。 李氏心急如焚,命人前去再三打听,总算收到了消息——太后不日即归。 太后归来的前一日,李氏在府中用晚饭时,显得格外高兴,眉眼间的笑意是怎么遮也遮不住。魏子昌看得颇是吃味,嘀咕了一声,「母亲有了媳妇,便忘了儿子。以后等沈府的大姑娘嫁进来后,怕是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就更没地位了。」 李氏嗔笑道:「说什么酸话,娘还等着你娶媳妇呢。京城贵女甚多,子昌你就快些寻一个来成亲了吧。」魏子骞虽是快要与沈婠定亲了,但怎么说子骞都是二子,先于兄长娶妻倒有些坏了习俗。不过婠婠还有两年方是及笄,子昌若能在两年内觅得佳妇,也就不算是坏了习俗。 魏子骞帮腔道:「正是,大哥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李氏忽然想起之前沈婠曾和自己提过的事情,沈府的四姑娘李氏也是见过的,但却没有多大的印象。她道:「子骞,你可有见过沈府里的四姑娘?」 魏子骞想了想,「见过是见过的,总是闷着不说话,不过倒也十分乖巧听话。」尤其是相比起沈府里的二姑娘而言。 李氏心想改日去看看,若是合心意,不妨将子清与四姑娘凑成一对。 次日,李氏换上了平日里进宫常穿的宫服,她笑容满面地唤了琳琅备车,一切妥当时,李氏与魏子骞道:「子骞,等娘的好消息。」 魏子骞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魏府里的管事慌慌张张地跑来,「夫……夫人,皇上派人来宣读圣旨了,将军在正厅里候着,就等着夫人和二公子过去了。奴才听前来的内侍透露,似乎是一道和二公子相关的圣旨。」 李氏大惊,她都没进宫与太后细说,皇上就已是晓得他们的心思了? 李氏也来不及细想,连忙与魏子骞赶去正厅。 与此同时,正在接听圣旨的沈婠宛若晴天霹雳。 今日一大早,皇上便派了人来宣读圣旨,圣旨的确是赐婚圣旨,对方也是威远将军之子魏子骞,可是被赐婚的却并非是沈州之女沈婠。 沈婠有那么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回事。 在接听圣旨的沈家人也是齐齐地怔楞住了。 宣读圣旨的内侍有些不悦,道:「四姑娘还不接旨?」 方氏连忙推了推沈菱,沈菱这才反应过来,接下了圣旨。沈婠的目光立马扫向了沈菱手中的圣旨,沈菱的手轻轻地抖了下,顿觉手中的圣旨重如泰山。 方氏也不明白这乌龙如何来的,赶紧道:「菱儿,快打开圣旨来瞧瞧。」 圣旨缓缓铺开,上面的的确确是沈菱二字,而非沈婠。 沈妙嗤笑了一声,十分的幸灾乐祸。 夏氏反倒是忧心忡忡的,她不禁开口道:「这是什么回事?当时李夫人说的明明是我们的大姑娘,怎么如今圣旨反倒成了四姑娘。」 方氏也是同等的忧心忡忡。 虽说她很看好魏家的几位公子,但她也知道魏府的魏夫人分明是冲着大姑娘而来的,如今媳妇忽然变成自己家的菱儿。待菱儿嫁过去时,场面得有多尴尬窘迫呀。且赐婚的是魏府的二公子,明明大公子才是适婚的年龄,这不就表明了魏二公子是中意大姑娘的。 第四十一章 菱儿嫁过去,夫婿心中只有自己的姐姐,婆婆又心心念念着大姑娘,这般嫁过去不是受罪是什么,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方氏看了眼女儿手里的圣旨,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夏氏道:「婠丫头,这是什么回事?」 沈婠总算是回过神来,她脸上的惊讶和诧异是那般的明显,她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夏氏瞅着沈婠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假的,看来也是个不知情的。可那天魏夫人明明说的是沈婠,过来沈府时见的人也是她和老爷两人。 夏氏蓦然想起了裴老夫人。 莫非是裴老夫人变卦了?所以才会故意阻挠?不让沈婠与魏家公子结亲? 不行,这可不行。 她得想个法子。如今圣旨在沈府已是宣下,她断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过去质问魏平与李氏,万一被有心人听见了,说她不满皇上的旨意,那就不好了。 夏氏催促道:「内侍刚走,定然是要去魏府宣读圣旨的。婠丫头,你快些偷偷地过去魏府,问清到底是什么回事。趁那边的圣旨还没有宣读,兴许还有改变的可能。」 方氏也帮腔道:「是的,大姑娘快些去吧。」 沈婠咬咬牙。 「好。」 魏子骞怔楞在地。 李氏亦是如此,宣旨的内侍离开了好久,魏府一家皆是面面相觑。方才兴高采烈地等着圣旨,可当听到沈菱的名字时,李氏就忍不住开口打断:「什么?」 内侍又重复了一遍。 李氏喃喃道:「不可能的。」 内侍蹙眉道:「这是皇上亲口吩咐的,魏夫人,你这是在质疑皇上吗?」 魏平问道:「这里面是否弄错了?」 内侍说:「皇上亲口说的是沈府的四姑娘。」 内侍一走,魏府顿时愁云惨淡了。这下可好了,圣旨下来了,可子骞要娶的却不是沈婠!李氏拉扯了下魏平的手臂,「老爷,这……这该如何是好呀?」 魏平沉吟道:「夫人莫愁,我进宫一趟。」 魏平刚刚离开,沈婠就到了。 李氏一见到沈婠,眼睛都泛红了。沈婠一看,立马就心知宣旨的内侍已是来过魏府了,且已经离开了!沈婠看着李氏一身的宫服,不由得有些诧异。 李氏道:「我今早本是要进宫请求太后娘娘的赐婚,未料还未离府,皇上赐婚的圣旨就来了。真真是奇怪得很,皇上为何会突然下一道这样的圣旨?」 李氏又道:「丫头,你且放心,我们魏府断不会委屈了你。老爷现在已是在进宫的路上,待与皇上讲清楚后就没事了。」 李氏嘴里这么说是在安慰着沈婠,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这已是宣读的圣旨能否收得回去。思及此,李氏心中颇是担忧,她道:「我也进宫见一见太后娘娘,若是老爷不成,兴许能请太后娘娘出面。」 沈婠抿抿唇。 今天的圣旨来得太过突如其来,也十分莫名其妙。 可如今这个境地,沈婠也只能等着威远将军与李氏出面,看看皇帝能不能收回圣旨。 沈婠离开魏府前,魏子骞追了上来,他认真地看着沈婠,只道:「我只想娶你一个。」 如此直白的话让沈婠浮起几分笑意来,「嗯,我知道。」 魏子骞又说:「父亲和母亲一定会让皇上回心转意的,你等我们的好消息。」 沈婠点点头。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魏府。 马车里,沈婠紧锁着眉头。霜雪担忧地道:「大姑娘,这可该如何是好?若是圣旨不能收回,魏二公子岂不是就要娶四姑娘了么?」 沈婠叹了声。 这的确是麻烦事。 霜雪说:「大姑娘,要不我们去请长公主殿下出面?」 沈婠也想过请求长公主,只不过若是圣旨当真收回了,那么裴渊的婚事亦是同样可以收回来。难得这一世命运有所改变,若是又回到原位,沈婠当真想吐血了。 沈婠忽道:「不,我们去容先生那儿。」 沈婠也不知为何会在这种时候,脑子冒出来裴明泽的脸来。她总觉得遇到这种事情,她不知该如何做时,裴明泽定然会知道。 沈婠与容铭说明了来意,容铭二话不说便送了沈婠去闲王府。 裴明泽见到沈婠时,有几分诧异。反倒是览古兴冲冲地非常热情地唤了声「大姑娘」,那目光里极是殷切。裴明泽轻咳了一声,微微有些窘迫,他道:「览古,去沏壶普洱过来。」 沈婠此时也有些窘迫,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幸好裴明泽十分体贴,他温声道:「可是有心事?不妨与我一说。」 沈婠犹豫了一番,轻声道:「王爷,我……我……」 她忽然打住了。 沈婠心中顿觉怪异,裴明泽与自己非亲非故,皇上对裴明泽颇是猜忌,她凭什么要求裴明泽来帮自己?这不是在难为裴明泽么? 沈婠道:「婠婠是来感谢上回王爷带我去看山茶花的。」 这话一听就知是假的,裴明泽蹙眉叹道:「你总是不爱说真话,每次总让我猜。不过也罢,你是想来和我说你与魏二公子的亲事吧。」 「呃……果然瞒不过王爷。」 裴明泽问:「我虽不曾与魏子骞接触过,但魏府的确是个好归宿。」他轻咳一声,道:「莫非是你不喜欢魏子骞?」 沈婠吃了一惊。 裴明泽瞧着沈婠的神色,亦是暗自惊诧,同时又有几分欣喜。莫非她的意中人并非是魏子骞? 此时览古端着托盘进来,恰好听到了裴明泽的最后一句。 他心中暗喜,王爷问得好! 沈婠却是笑出神来,道「婠婠以为王爷每次都能料事如神呢。」她这回过来,哪里是因为喜不喜欢魏子骞的问题。 裴明泽微微有几分黯然,他淡道:「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哪里能次次料事如神。」 能见到裴明泽这般模样,沈婠颇是兴奋,之前每次都是自己处于下风,这次总算让自己扳回一局!沈婠一高兴起来,也忘记了刚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一股脑地与裴明泽细说了。 裴明泽一听,「……也就是说本来魏夫人要先去向太后请旨赐婚的,但却被皇上的圣旨抢先了一步。」 沈婠点头。 她问:「王爷可知为何皇上会突然下旨?」 裴明泽微微沉吟,他道:「极有可能是平南侯在皇上身边说了些什么。如今朝中平南侯与威远将军宛如一对冤家,若是平南侯提前知晓了你要与魏家定亲的消息,稍微地给威远将军使绊也并非不可能。」 她问:「皇上有可能会收回圣旨?」 览古在心里呐喊:王爷!好机会!快说没有! 「有是有的……」裴明泽道。 览古欲哭无泪! 王爷你这辈子铁定娶不到妻子了,哪有人会把刚从虎口逃出来的姑娘又塞回去的! 沈婠一喜,「什么法子?」 裴明泽道:「有两个法子,一是你们府里的四姑娘突然暴毙,二是请长公主出面。只不过,第二个法子也不太可取。皇上虽是不如以前那般忌惮威远将军,但若是长公主出面提起魏家的婚事,恐怕之前威远将军的所为会白费。」 第四十二章 沈婠低下头来,只道:「我明白了,多谢王爷。」 沈婠离开闲王府后,便回了沈府。 下了马车后,沈婠直接去了慈安堂陪老太爷用饭。沈婠不知道老太爷的命数会不会也被扭改,若是不会的话,今年便是老太爷的最后一年。 沈婠清楚的记得上一世老太爷是在秋末时离开了人世,如今还有半年。所以她能陪老人家多久便是多久,人一去,那是想陪也无法陪了。 未料今日刚进慈安堂,只在门边便已是听到了老太爷哈哈大笑的声音。 沈婠仔细一看,竟是裴渊在陪着老太爷说话! 沈婠刚想默默地退出去,老太爷就已是注意到了沈婠,老太爷招招手,「婠丫头来了。」 裴渊抬眼望去,微微一笑,「原来是大姑娘。」 沈婠向老太爷行了礼,又对裴渊点点头,轻声道:「祖父有客人在,婠婠不便打扰。待晚饭时婠婠再过来。」 老太爷眉开眼笑道:「去吧。」 沈婠迅速离开了慈安堂,走了些许路后,身后忽然传来裴渊的声音,「大姑娘请留步。」裴渊大步赶来,他露出遗憾的神色来,「我听说了大姑娘的事,真是可惜了。不过大姑娘还请宽心,总会有更好的。大姑娘年纪还小,不急。」 沈婠在心中呸了一声,假惺惺!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跟裴渊脱不了干系,裴渊当然不希望自己嫁给魏子骞,她若嫁了,他以后要如何折磨她? 「想来四姑娘与魏二公子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不然皇上也不会赐婚。」 沈婠牵唇一笑,「是么?看来世子当真喜欢妹妹得很,不然也不会认为是上天注定的。世子,婠婠先告辞了。」 威远将军与李氏再三进宫,可惜最终都是无力回天。夫妇俩回到府里时,尤其是李氏看着自己儿子期盼的眼神,她有些心疼,可若是抗旨的话,整个魏府都限于水火之中,为大局着想,李氏只能认了这亏。 「子骞,爹和娘都尽力了。」 最后,是魏平轻声道了句。 魏子骞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过了好久,他才问道:「儿子有一事不明,为何皇上会突然给我们魏府赐婚?」 魏子骞不问还好,一问魏平就是满肚子的怒火,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是平南侯知晓了我们府里的亲事,故意在皇上面前使绊。」 魏子骞蓦然想起那一日在珍宝斋里的事,平南世子与他交谈,他太过高兴不小心说漏了嘴。 这下,魏子骞当真是面如死灰。 魏平横眉冷道:「我们魏府与平南侯府的梁子结定了。」 魏子骞与沈菱的婚事最终仍是定了下来,魏府愁眉苦脸的,方氏那儿也是愁云惨淡的,她本是想去再问问沈婠有没有改变的余地,只不过一见沈婠阴沉的脸色,方氏也知趣地不问了。 沈妙倒是幸灾乐祸得很,不过给夏氏教训了一顿后,沈妙也不敢去沈婠面前耀武扬威了。 沈婠知晓大局已定后,闷闷不乐了好几日,脸上一直是面无表情的。霜雪轻羽还有郭嬷嬷都生怕大姑娘会想不开,盯了沈婠好几日。后来霜雪忍不住了,劝慰道:「大姑娘,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大姑娘您才说十三呢,还有两年的时间,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夫婿等着大姑娘您的。」 轻羽连忙附和。 郭嬷嬷倒了杯茶递到沈婠身侧,「大姑娘,喝口茶,莫要再闷闷不乐的了,看得奴婢也心疼呀。霜雪说得对,大姑娘您还年轻着,且长公主这么喜欢你,以后大姑娘的婚事定然是无需担忧的。」 沈婠那一日从闲王府出来后,就已是知道圣旨是收不回去的,没能嫁成魏子骞,沈婠心里并没有多少伤感,只是有些遗憾,李氏待自己这般好,没有做成婆媳实在可惜。这几日她闷闷不乐的,为的是裴渊。 她重生了,裴渊也重生了,最后竟是裴渊胜她一筹。 沈婠心有不甘。 她接过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而后她心平气和地道:「嗯,我想通了。霜雪姐姐,你去茹苑打听看看,平南世子会在什么时候过来。」 霜雪应了声,心里只觉古怪得很。那一日从慈安堂出来时,平南世子也追了出来,望大姑娘的眼神极是柔情似水,让她看得臂上疙瘩顿起,且平南世子字里行间隐隐有不寻常的暧昧之意。 可世子爷都与二姑娘定亲了,难……难不成平南世子是想一娶就娶俩? 一炷香后,霜雪回来了,禀告道:「大姑娘,奴婢打听到平南世子会在五日后过来。」 沈婠颔首,「嗯,我知道了。」 绽梅园外的秋千附近种了不少春花,姹紫嫣红的开了满地。沈婠坐在秋千上吩咐着霜雪和轻羽采花,「……对,就是旁边那一盆。霜雪姐姐小心些,不要弄破了,弄破了就不好看了。哎呀,轻羽姐姐你也小心点,采摘下来后我们可以回去做点心。」 霜雪笑道:「是是是,大姑娘,我和轻羽一定会再三小心的。」 「咦,」轻羽眉开眼笑的,「大姑娘您瞧瞧,这朵胭脂粉色的兰花多好看。」轻羽摘下一朵,比划着,「大姑娘,若是簪在发髻上的话定会美极了。」 霜雪也凑过来,笑道:「是呢是呢,大姑娘,刚好配你今日的衣裙。」 沈婠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一瞥不远处的身影,她离开秋千,一副欣喜的模样,「当真?」 「真的!奴婢不敢说假话。」 沈婠笑吟吟地簪上兰花,霜雪递过一面菱花小镜,沈婠揽镜一瞧,不由眉眼一弯。半晌,她方是放下小镜,左望望右瞧瞧的,然后微微地红着脸,说:「霜雪姐姐,轻羽姐姐,你觉得他会喜欢么?」 霜雪道:「大姑娘人面桃花的,哪有人会不喜欢。」 轻羽附和,「就是就是,若是他不喜欢的话,当真是瞎了眼。」 「那就好。」沈婠道:「霜雪姐姐,你去和管事说,容先生有事寻我,让管事备好马车,我们一刻钟后便出去。」 霜雪问:「大姑娘是要去容先生那儿?」 沈婠意味深长地道:「你懂的。」 霜雪含笑:「是的,奴婢明白。」 主仆三人离开后,不远处现出一道人影来。裴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沈婠的背影,心中琢磨道,她们方才口中的他到底是谁?莫非是去见魏子骞? 裴渊眉头紧拧。 他的猎物可不许他人染指。 马车从沈府角门驶出,沈婠坐在马车上,霜雪轻羽两人跟着马车在走。 好一会后,沈婠悄悄地褰起车帘,问道:「霜雪姐姐,他可有跟着来?」 霜雪压低声音道:「有的,平南侯府的马车就在我们后面。」 轻羽不解地问:「大姑娘,我们现在是演哪一出戏?」 沈婠道:「他坏了我的婚事,我必不让他好过。你们记得我交待的话便是。」他借皇上之手扰乱她的婚事,那么她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沈婠此时又吩咐车夫,「阿南大哥,我忽然想起一事,等会你经过东西街的香囊铺子时停一停,上回我应承了容先生要给他带些东西过去。」 第四十三章 车夫应了声。 到了香囊铺子后,马车停了下来。沈婠带着轻羽和霜雪进了铺子里。一直跟在沈婠身后的裴渊也停了下来,他抬眼一望,是上回见过的香囊铺子。 铺子里有许多新鲜的样式,不过大多数沈婠都在长公主府里见过。沈婠佯作挑东西的模样,片刻后,她唤来掌柜,「你们铺子里边可还有新的样式?这些样式太过普通了。」 霜雪说:「我们家姑娘想要给长公主一份大礼,你们这些样式,我们家姑娘都在长公主府里见过。」 掌柜一听长公主三字,不由得多打量沈婠几眼。 掌柜在这间铺子里干了好几年,多多少少也是知道香囊铺子之所以能横霸京城,一部分原因在于香囊的样式奇特,而大部分原因却是在于铺子的老板有长公主撑腰。 是以,有关长公主的消息掌柜都有特别留意,此时见到沈婠,掌柜立马便从霜雪的话里猜出了沈婠的身份。 长公主身前的红人,可不能得罪。 掌柜连忙谄笑道:「大姑娘请进来,外边人杂,我们里边有更多精巧的香囊,还有不少新到的络子。大姑娘进来慢慢挑。」 进去后,掌柜倒了茶,奉上新鲜的糕点,又命小厮把捧来若干个漆木托盘,盘上皆是一些样式精致的香囊和不少花样新奇的络子。 「大姑娘,这些都是新到的,您瞧着如何。」 沈婠说:「倒也不错,我慢慢挑着。」 掌柜哈腰道:「好的,大姑娘慢挑,小的先出去招呼客人。」 掌柜出去后,霜雪附到沈婠耳边,「大姑娘,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等铺子的老板出现吗?」 沈婠道:「我们在这儿坐上半个时辰便够了。」谢三郎出不出现都无所谓,只要裴渊认定是谢三郎便够了。 裴渊在香囊铺子外徘徊了许久。 他原以为沈婠只是进去买东西的,可这都小半个时辰了,铺子里一眼望去,也不见沈婠的身影。沈府的马车也在不远处的树下。 裴渊又等了一会,正准备进去瞧瞧时,沈婠出来了。 他连忙躲到一旁,伸长脖子一看,沈婠竟是满脸绯红,女儿家娇态毕现。裴渊的眉头再次拧起,他吩咐车夫再次跟上沈府的马车。 不料这回马车却是直接回了沈府。 车夫问:「世子爷,还要跟上去么?」 裴渊道:「不了,去刚刚的香囊铺子。」 看来沈婠这回出来为的就是那个香囊铺子,且方才见她模样,活脱脱一副刚刚私会完情郎的模样。裴渊在心里暗暗地骂道:前阵子刚搭上魏家二公子,今日又换了个人。简直是水性杨花! 到了香囊铺子后,裴渊下了马车。 这一回他直接进了铺子里,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铺子里的掌柜,然后是小厮。方才他是看见沈婠悄悄地进了去的。 裴渊正想也进去瞧瞧时,里边的帘子忽然被打了起来。 谢三郎含笑地与掌柜说道:「今天来的客人不少,辛苦你了。」 掌柜连忙道:「老板说的是哪儿的话。啊,对了,今日的如意纹样式的苏合香囊卖光了。」 「哦?那款竟然这么好卖?」 掌柜笑道:「是呀。」 谢三郎与掌柜说的话,裴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在谢三郎走出来时,裴渊整个人就仿若如雷劈一般,心里的怒气正在一点一点地聚集在一起。 是他! 想到沈婠私会的情郎是谢三郎时,裴渊的目光顿时如利刃一般,他的嘴里就差蹦出四字——奸夫淫妇。 裴渊没想到重生后的这一世,他们俩竟然这么早就勾搭上了,看来他破坏了沈婠的婚事,她高兴都来不及了,前几日的伤感定然是假的。 贱人。 裴渊忍不住骂道。 谢三郎只觉这几日颇是倒霉,连着数日都有人上门闹事,尽是些无赖之徒。谢三郎开了这么久的铺子,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 谢三郎非常苦恼,也不知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只好吩咐掌柜暗中彻查。 掌柜查了几日也没有查出什么来,他顿觉这事有蹊跷。要知道这家香囊铺子开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敢来闹事,怎么这几天就这么凑巧了,闹事的一波一波地前仆后继地赶来。 掌柜与谢三郎道:「谢老板,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且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闹事,背后定是有人撑腰的。」 谢三郎仔细回想,这段日子以来他也并不曾得罪人,到底是谁在和他作对? 沈婠上回应承了长公主再带一柄新的团扇过去,恰好今日容铭得闲,沈婠便央求了容铭在扇上题字。之后,沈婠带着团扇去了长公主府。 马车路经香囊铺子时,沈婠刚好瞧见脸色憔悴的谢三郎,不知在和掌柜商量着什么。 铺子里的生意比起以往而言冷清了不少。 沈婠放下车帘,目光微微一深。 到了长公主府后,林管事领着沈婠在偏阁里坐着,笑着道:「沈姑娘稍等,长公主殿下方才在歇息,现在已是起来了。」 沈婠笑吟吟地道:「婠婠是来给长公主送扇子的。」 林管事说道:「沈姑娘当真有心。」 瞧见扇柄上的扇坠,林管事又道:「这坠子真是精巧,沈姑娘的手艺是愈发地好了。」 沈婠含笑道:「林管事这可夸错人了。婠婠本是想着在扇柄上挂一个扇坠的,不过做出来后只觉难登大雅之堂,便去外头的香囊铺子买了个扇坠。」 说到这儿,长公主也来了。 刚刚睡醒的长公主一副慵懒之态,她懒懒地打了哈欠,随口道:「在说什么扇坠?」 沈婠先是行了礼,而后才笑意吟吟地道:「回长公主,方才林管事夸这把团扇的扇坠手工精巧,以为是婠婠所做的。婠婠的手艺哪有这么好,本来的确是想着配个自己做的扇坠,但挂上去后倒是有几分不伦不类,遂婠婠便去了外边的香囊铺子里买了这扇坠,长公主您瞧瞧,可是与这把团扇相配得很。」 长公主一看,第一眼就认出了扇坠是从那儿来的。 她笑道:「的确十分相配。」三郎的手艺向来都是极好的。 长公主想起了谢三郎,这段时日长公主常常进宫伴驾,倒也少了与谢三郎相见的机会。如今见到沈婠手里的扇坠,长公主顿时思念起谢三郎来。 沈婠眨眨眼,又说道:「长公主也觉得相配呢,这扇坠也就是在京城里闻名已久的香囊铺子里买的。婠婠前几年还听人说那家铺子的老板与长公主相识。」 长公主含笑不语。 沈婠又道:「不过今日婠婠经过那家铺子时,他们家的生意看起来有些清冷,兴许与这几日总有人去闹事有关。」 长公主微微一怔。 「闹事?」 沈婠道:「是呀,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竟是连长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长公主的眉眼不知不觉中有了几分凌厉之色。 初夏时节,京城里不少人家都收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长公主于五月初六在长公主府里设夏日宴,邀请了各家贵女贵子前来。 第四十四章 长公主甚少设宴,这回请帖一出,倒是让不少人都颇为受宠若惊,尤其是平南侯府的裴渊。在裴渊的印象中,这一世自己的皇姑与自己并没有多少交集。且不说这一世,上一世亦是如此。 不过裴渊收到了请帖,自是不可能不去的,况且裴渊知道沈婠一定会去。 沈府里的几位姑娘都收到了请帖。 五月初六的那一日,长公主府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宴席设在府邸的水榭上,宾客临湖而坐,湖风拂来,也不失夏日的凉快。 沈婠坐在长公主身侧,时不时与长公主轻声交谈几句,惹得坐在底下的沈妙颇是眼红。不过沈妙转眼一想,她以后要嫁的人是平南世子哩,沈婠再得长公主喜爱,也嫁不了这京城里最好的男子。 如此一想,沈妙心里也舒服了。 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裴渊,唇角悄悄地绽开来。沈莲坐在沈妙身边,察觉到沈妙的目光后,也偷偷地望了一眼裴渊,她一脸羡慕地道:「二姐姐,你真是好呢。如今坐在这儿的多少闺中女子,都不知有多羡慕二姐姐你呢。」 沈妙矜持地一笑,「三妹妹以后定也能寻一个好夫婿的。」 听到沈妙这话,沈莲恨恨地看了眼沈菱。 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福气,这样的婚事怎么就砸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今日的长公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众人中游离,偶尔应沈婠一两句。沈婠见状,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 此时,林管事送上一坛酒。 长公主似是见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朗声道:「本宫新得一坛陈年好酒,平日里也舍不得喝,今日难得设宴,便与你们众人一同分享。」 酒坛不大,每人也只得一小杯。 长公主带头举杯,一饮而下。此时有人赞叹道:「果真好酒!」 长公主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裴渊刚刚放下的酒杯,轻笑出声,又道:「本宫今日还特地从宫里请出了御用的舞姬来助兴,宫里的东贵人曾编排了一支只应天上有的莲上舞,今日大家亦可一饱眼福。」 莲上舞,顾名思义,莲上起舞。 东贵人身姿轻盈,美貌无双,在宫中家宴时作莲上舞。舞毕,全场哗然,东贵人亦是一时宠冠六宫。之后宫里舞姬纷纷效仿,可谓风靡一时。 若干舞姬身着杏色舞衣,手持莲花翩翩起舞,旋转时的身段极是好看,仿若一朵盛开的莲花。在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时,忽有一位身着素色舞衣的舞姬在莲心中一跃而出,纤纤玉足依次踩在众舞姬手中的莲上,裙摆迎风飞舞,好似层层花瓣逐一飘落。 长公主开口道:「着素色舞衣的名字唤作素莲,是皇兄最为喜欢的舞姬。」 沈婠打量着素莲,笑着道:「果真人如其名。」 话音落时,沈婠蓦然发现魏子骞望过来的目光。今日长公主府里的夏日宴,李氏亦是带了魏子骞前来。打从知道无法扭转局面后,沈婠就没再见魏子骞。如今一见,沈婠微微有些不自在。 她垂下眼帘。 长公主忽然笑道:「你们瞧瞧,平南世子看得眼睛都不会眨了。看来素莲的美貌连平南世子都为之倾倒了。」 众人一听,齐刷刷地望向裴渊。 果不其然,裴渊看得全神贯注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素莲舞姬。沈妙一瞧,贝齿轻咬,恨恨地看了眼素莲,心里暗骂了声「狐媚子」。 裴渊迟迟方是回神,察觉众人的目光,他道:「此舞当真称得上只应天上有。」 舞毕,长公主含笑道:「本宫再敬各位一杯。」 长公主又是一饮而尽。 此时在裴渊身边侍候的侍婢为裴渊倒酒,不知怎么的竟是忒不小心把酒倒在了裴渊身上,侍婢吓得连忙跪地道:「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长公主不悦道:「林管事带世子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裳,其他人大家移步去信芳园,本宫还备了出好戏。」 众人应「是」。 长公主又笑着和沈婠道:「你陪本宫一起走过去。」 众人把长公主和沈婠的亲密看在眼底,不少人不禁在心里感慨,看来果然与传闻所言,沈府的大姑娘极得长公主的喜欢。这儿这么多的贵女,可能让长公主这般对待的却只有沈大姑娘。 戏台上的戏演到一半时,忽有尖叫声传来。 众人皆是一惊。 有一侍婢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长公主,大事不好了。」 长公主眉头轻蹙,「什么大事不好?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侍婢紧张地道:「素莲姑娘欲要寻死,奴婢们拉也拉不住,之后素莲姑娘一头往墙上撞去,如今正昏迷着。」 「好端端的为何寻死?」 侍婢支支吾吾的。 长公主喝道:「有话便说。」 侍婢这才道:「回禀公主,平南世子换了衣裳后出来刚好见到素莲姑娘,似是喝多了酒,然后……然后就抱着素莲姑娘不肯放手,还……还做了些……些……」 侍婢说不出口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不过周围的人都听明白了,不由得哗然。 平南世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当众调戏宫里皇上的御用舞姬,这罪名可是非同小可呀。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有道人影悄悄地离开了信芳园。 沈婠望着沈妙逐渐消失的身影,她收回目光,睁大眼睛认真地问道:「还做了些什么?」 侍婢没想到沈婠会有这么一问,本就憋得通红的脸蛋更是红扑扑的了。「做……做……」侍婢吞吞吐吐的,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婠佯作好奇地问道:「公主,平南世子抱着素莲姑娘不肯放手,之后的事您的侍婢为何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出来?难道是一些不能见人的事情吗?」 周围有人轻笑出声,「沈大姑娘,你还小,不用知道这么多。」 沈婠固执地道:「婠婠不小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远方,想来现在沈妙也应该找到了裴渊吧。长公主想要陷害裴渊,那她就趁机推沈妙一把。 沈婠又笑吟吟地问道:「是平南世子还想要素莲姐姐再跳一回莲上舞吗?方才世子爷看素莲姐姐跳舞时,模样都看呆了。是这样对吗?」 听沈婠这么一说,有不少人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平南世子当时在观舞时,已然是颇为失态,看素莲姑娘的目光也非同一般。如今众人在信芳园里看戏,却唯独世子一人调戏了素莲姑娘,是酒后失态还是……蓄谋已久呢? 长公主叹道:「林管事,快去宫里把御医请来。若是素莲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怕是皇兄也会责怪本宫。这回从宫里请出素莲姑娘,本宫在皇兄面前也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没想到如今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罢了,本宫过去看一看。」 此时有人主动站起跟着长公主一同前去,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也没了看戏的心思,干脆也纷纷离开信芳园,去瞅瞅平南世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且说沈婠在与众人说话的期间,沈妙已是一路寻去。所幸裴渊也离信芳园不远,不过须臾沈妙就已经找到了裴渊。 第四十五章 裴渊的眼神极是迷离,脸上涨红涨红的。几个侍婢正围着裴渊,两个给裴渊摇着扇子,一个给裴渊捧着茶,裴渊嘴里打着嗝,时不时呢喃几声。 沈妙一过来,便听到一侍婢道:「世子爷,别再想着素莲姑娘了。素莲姑娘方才都被您吓得昏过去了。」 沈妙心中恼怒。 方才素莲在作莲上舞时,沈妙是看得分明的,哪里是她的裴郎被她吸引了,明明就是素莲这狐媚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裴郎。 沈妙道:「你们走开。」 一侍婢注意到沈妙,沈妙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你们都走开。」沈妙明白,要是再不快点离开这里,等长公主他们过来后,裴郎定会出糗的,到时候定然少不了责骂。 沈妙也顾不上男女避讳,使足了力气直接拉起裴渊。幸好裴渊也不是醉得不省人事,沈妙微微一用力,裴渊就自个儿站了起来,整个人贴到了沈妙的身上。 裴渊身上的温热传来,沈妙的脸颊微微一热,他们俩从来不曾试过这般亲密。 「姑娘,这……」 沈妙横了说话的侍婢一眼,「我的未婚夫醉了,我扶他休息也不可以么?」 侍婢们面面相觑,只好任由沈妙搀扶着裴渊离去。 裴渊走得并不太稳妥,身子摇摇晃晃的,脚步也有些踉跄,且沈妙身上的幽香不停地袭来,裴渊只觉小腹燥热极了,且此时的裴渊大脑极是混乱,上一世与这一世的记忆不停地重合。 蓦地,裴渊想起一事。 他似乎还没有见过自己的通房。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在十五岁时就已是有两个通房。而重生这么久,他连她们的影子都没见着,而他顾着找沈婠的碴,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此时此刻身边的温香软玉让裴渊念起了床笫之欢。 他的心痒痒的。 沈妙这时的心也如小鹿乱撞一般,噗咚噗咚地跳得飞快。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和裴郎两人,而裴郎的手现在紧紧地箍住自己的腰肢,手掌上传来的温热让沈妙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裴郎……」 沈妙的声音细如蚊蝇,但落入裴渊的耳里却好似有一道火轰得燃烧起来,裴渊眼神朦胧地看着沈妙,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沈妙的臀。 沈妙嘤咛一声,心里既是害羞又是欢喜的。 长公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行到信芳园附近,见几个侍婢目瞪口呆的,而裴渊人影却不见了,长公主心有不悦。 长公主身边的蓉林经过上回的事后,变得眼尖伶俐了不少。一见长公主面有不豫,立马喝道:「世子人呢?素莲姑娘呢?」 侍婢慌慌张张地回道:「素莲姑娘在屋里躺着,已是有侍婢在伺候着了。平南世子方……方才被人带走了,奴婢们拦不住。」 「谁带走了?」长公主问。 侍婢答道:「她说是平南世子的未婚妻。」 沈婠惊讶地道:「是二妹妹!」 长公主眉头微蹙,沈婠凑到长公主耳边,低声道:「公主,婠婠的这二妹妹平日里素来刁蛮任性得很,此回带走了平南世子,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言下之意是沈妙无论做了什么,还请长公主不必顾忌她。横竖自己的婚事都被搅浑了,她也不打算嫁什么如意郎君了,名声要不要也罢,这一世先将仇报了再算。 「做了如此不堪之事,在没给皇兄一个交待之前,谁也不能走。」长公主冷声问道:「往哪儿走了?带路。」 众人走了些许路后,忽听一道娇吟声响起,断断续续地喊:「裴……郎……」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走去,竟是见堂堂平南世子埋首在女子的酥胸前,而那女子衣裳半褪,露出白皙的肩膀,脖子上挂着的肚兜被掀起,孩童拳头般大的浑圆大咧咧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其上的茱萸挺立,红得好似朱果一般。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惊呼道:「这……这不是沈府的二姑娘吗?」 沈妙本是眼神水润水润的,两颊也是绯红绯红的,听到有人的声音时,她先是惊吓了下,抬首望去,见到这么多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时,沈妙尖叫了一声,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裴渊也是在这个时候方是清醒过来,他看着众人一脸惊愕的神情,又看看自己身下衣不蔽体的沈妙,心中暗叫糟糕,他定然是被人暗算了。 他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且这样的手段……与上一世似曾相识。 他被夺去世子之位,完全是因为沈婠这个毒妇在宫中算计自己,害他误食春药,在宫中与宫嫔颠鸾倒凤之际,被皇帝抓个正着。 如今则是被长公主抓个正着,虽说身下之人是自己的未婚妻。 这样的手段只有沈婠才使得出来,她一定是记恨他在谢三郎的铺子闹事,一定是在为谢三郎报仇。 裴渊怨恨的目光瞪向沈婠。 沈婠一脸迷茫,又不是她害他当众出糗的,他瞪她作甚!她不过是为沈妙拖延了点时间,好看看沈妙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长公主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拉开他们两个,这儿还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 侍婢们连忙上前分开了沈妙与裴渊。 有人轻声道:「这沈府的二姑娘真是不检点呀。」 「竟是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虽说已是定亲了,但这也说不过去,便是成了婚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么露骨的事情来。」 「你们记得么?前几年在魏府的时候,这沈府的二姑娘也闹出事来了,好端端的,别家姑娘不掉水就她掉水。」 「真是不知羞耻呀,幸好订了亲,要不然也只能送去尼姑庙里。」 「出了这事,平南侯府会不会退婚也不一定呢。」 听到这些话,沈妙两眼一翻立马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侍婢慌慌张张地跑来,满脸的苍白之色,「长公主不好了,素莲姑娘醒来后又开始寻短见了。奴……奴婢们没有拦住,素莲姑娘一头跳进了湖里。」 长公主怒道:「都是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个姑娘要寻死都拦不住!人救上来了没有?」 侍婢道:「回长公主,救是救上来了,但现在素莲姑娘气息奄奄的,怕……怕是活不久了。」 长公主蹙了下眉头。 「御医来了没有?」 「正在给素莲姑娘诊脉。」 长公主道:「本宫过去看看。」她又对裴渊道:「这事由你引起,待本宫看过素莲姑娘的状况后,你同本宫一道入宫给皇上一个交待,这可是皇上御用的舞姬,皇兄挑了这么多年难得才挑到一个合心意的舞姬,若是这样就没了,少不了要大怒一场。你我姑侄一场,我先给你一个提醒。」 裴渊恨恨地看了一眼沈婠。 「幸好救得及时,不然素莲姑娘的性命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李御医与林管事说道。 林管事道:「有劳李御医走这一趟了。素莲姑娘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小柳子过来,送李御医回去。」 「林管事不必客气。」李御医拱拱手。待李御医离去后,林管事看着在床榻上昏迷的素莲,阴沉了张脸,他喝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第四十六章 其中一侍婢回道:「管事,我们也是按足了您的吩咐,亲眼看着素莲姑娘沉下去后再救起来的。可……可我们也不知道素莲姑娘竟然能这么大命,两次短见也没有死成。」 「真是糊涂!等会长公主就要过来了,要是知道我们没把这事办成,到时候要寻短见的就是我们几个人了!」林管事皱眉,「快,去端盆水来,溺死她。横竖也是掉过水的,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素莲姑娘醒来后又寻了次短见。」 林管事看着侍婢将素莲的头狠狠地埋进水里,林管事默念了句,他只是替长公主办事而已。 长公主去到时,素莲已是断了气。 林管事一脸悲痛地道:「是奴才办事不力,没有看好素莲姑娘,又让她寻了次短见,请长公主责罚。」 长公主问:「人现在如何了?」 林管事道:「回长公主,已是断了气。」 长公主吩咐道:「备车进宫吧,此事得皇兄一个交待。是本宫主动请了素莲姑娘出宫助兴,如今出了事,本宫也难逃责任。今天的夏日宴就此散了吧。」 众人应了声「是」。 离开长公主府时,不少人都在悄悄地说着裴渊与沈妙的事情,还有人在猜测时皇上会如何惩罚裴渊,毕竟是害死了皇上所喜欢的舞姬,平南侯有再大的本事,这回儿子闯的祸怕是难以弥补了,且这事还是在长公主府里发生,相当于活生生地打了长公主的脸面,平日里长公主就是不太待见平南侯府,如今怕是在心底厌恶透彻了。 沈府这回过来赴宴的除了四位姑娘之外,还有二房的陈氏。本是应由夏氏过来的,但夏这几日染了风寒,不宜出门,是以便是陈氏过来。 沈妙出了这样的事,陈氏只觉面上无光,沈莲亦是目瞪口呆的。 可沈妙昏了过去,也不能任由她留在长公主府里。陈氏只好吩咐了下人抬了沈妙上马车,灰溜溜地回府。沈婠今天是坐长公主府的马车来的,是以陈氏以为沈婠也会坐长公主府的马车回去。 陈氏也没有问沈婠,便带了沈府的三个姑娘先行了一步。 待沈婠出来时,宾客们已是走得七七八八了,而长公主也进了宫。沈婠正准备去让林管事唤辆马车送自己回去时,威远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沈婠的面前。 李氏褰开车帘,「婠婠,上来吧。」 沈婠看了眼,魏子骞也在里边坐着,他看了沈婠一眼,前所未有地沉默。 沈婠顿觉尴尬,连道:「多谢夫人的好意,不……」 李氏打断了沈婠的话,「做不成婆媳,难不成连坐我们魏府的马车也不成了么?」 沈婠叹了声,只好上了马车。 李氏道:「婠婠,是我们魏府对不起你。」 沈婠连忙道:「魏夫人此话差矣,是皇上的旨意,婠婠明白的,婠婠也不曾怪过夫人,要怪就只能怪天意。」 李氏也叹了声。 这一回皇上的做法实在令他们魏府寒心,可是如今大局已定,却真的再也难以挽回。现在闹成这样的局面,让她与婠婠之间也生疏了。 沈婠说道:「夫人,虽然婠婠不能成为魏府的媳妇,但在婠婠心里,夫人便像是婠婠的母亲一般,婠婠也是一直把夫人当成母亲一样看待。」 李氏一听,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红。 「好孩子。」李氏揩了揩眼角,手轻轻地摸了摸沈婠的头。 沈婠低声道:「皇上赐婚,四妹妹也是不曾料到的。还请夫人在四妹妹嫁过后当成婠婠一般对待,四妹妹也是个好姑娘。」 李氏又是轻叹一声,「我知。」 快到沈府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子骞总算开口了。他道:「我若娶了她,就一定不负她。」 沈婠低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 他们两人只能算是有缘无分了。 素莲的死,让皇帝大为震怒。 长公主在皇帝身边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最后还哭得泣不成声。 皇帝自是不忍心责罚自己的亲妹妹,可怒火总要有发泄的地方,于是乎,全部怒火对准了罪魁祸首裴渊。若不是惦记着裴渊是平南侯之子,此时怕是丢了性命也有可能。 不过平南侯跪在了宫外一天一夜替子求情,皇帝再怒也得给平南侯几分薄面。 最后,皇帝剥夺了裴渊平南世子的封号,并当众杖责了五十方是放出了宫。 而沈妙因出了那桩事,只觉丢大发了,整日躲在茹苑里,连去给老夫人请安也没有去。 老夫人和夏氏为沈妙这事头疼好一阵子,尤其是夏氏,生怕裴老夫人会一个不喜欢便去退了婚事,若是婚事一退,她的妙儿就没有任何出路了。 当众与男子行欢,还被长公主亲自抓了个正着。别说羞辱了,夏氏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也差些昏了过去。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男子身上,好说歹说还能称得上风流二字,若是搁在女子身上,那便是不知羞耻了。 他们沈府也因此而蒙羞! 沈州也为此气得几天吃不下饭,狠狠地扇了沈妙一巴掌。沈妙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她当时心猿意马的,本想着亲一亲就好的,可接下来的事沈妙完全控制不住。 夏氏不禁有些埋怨裴渊,左右都快要成亲了,行欢就不能再等多两三年吗?现在这样,她的妙儿嫁进平南侯府,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只不过夏氏心里再埋怨裴渊,表面功夫却比谁都做得还要好。裴渊行刑回府后,夏氏是第一个去探望的,跟平南侯和平南侯夫人说起沈妙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沈妙说得那般可怜,最后还拉出皇帝亲自赐婚的事。 平南侯纵然再不满意这桩婚事,听夏氏这么说起,退婚的心思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这婚事一是由皇上亲自赐婚的,二是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儿子。 若是当真退了婚,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进他们的平南侯府。 于是乎,两家达成协议,此事就此不提。 沈婠知晓后,在心里感慨了下长公主雷厉风行的手段,而后高高兴兴地去慈安堂陪老太爷用饭。离老太爷归西的日子也不长了,沈婠能陪一日是一日。 到了秋末,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老太爷始终没有逃得过阎罗王的召唤,在一个晴朗的月夜中离开了人世。 老太爷的离去让沈婠格外想念自己的母亲。 可唐氏远在兰城,沈婠想见也见不成,只好写了封家书托容铭帮忙送去。沈婠亲自去了容铭那儿,将信妥妥帖帖地交到容铭手中。 容铭也知老太爷归西的消息,看到沈婠黯然伤神的模样,心里对自己的这学生也有几分怜惜。 他道:「我过几日刚好要经过兰城,到时候定帮你把信送到。我也听说了沈老太爷的事,节哀。」 沈婠点点头,「多谢先生。」 容铭瞅瞅外面的天色,「我今日有急诊,也不与你多说。你来了这么多回,尽管将这儿当成是自己的家。你自便吧。」 容铭离去后,霜雪问道:「大姑娘,我们现在是要回府么?」 沈婠轻声道:「先在这儿坐一坐吧,我不想这么快回去。」 第四十七章 霜雪听了,只道:「那奴婢去灶房里给大姑娘做点吃的,这几日守丧,大姑娘也没吃多少东西,这样下去,怕是会累坏了身子。」 「也好,去吧。」 沈婠独自一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偶尔会飘落下来一些枯黄的叶子,秋风一拂,显得有几分清冷。沈婠见周围无人,连忙伸手揩了下眼角。 她默默地对自己道:重生五年了,虽然很缓慢,但是好歹也让裴渊的世子封号给剥夺了。只要有裴渊继续怨恨谢三郎,她便能借长公主之手铲除裴渊,甚至是平南侯府。 日子很艰难,但自己一定要坚强地过下去。 她一定能为自己的母亲洗清屈辱,光明正大地重新踏上京城之地。 沈婠和霜雪离开后,有道人影缓缓地从屋里的偏厅走出,轮椅压过树枝时,发出嘎吱的声响。裴明泽行到方才沈婠所坐的地方。 刚刚沈婠抹眼泪的时候,裴明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不是在自己的面前哭,但裴明泽瞧见沈婠眼眶里打着转儿的泪珠时,他除了不知所措之外,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心疼。 裴明泽发现自己心疼这个姑娘。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接触得也不多,可就在不知不觉中,他愈发地关注沈婠。明明一开始只是担心她会算计容铭,但到了后来,反倒是担心她会被人算计。虽然自己力量微薄,但也总想去帮着她。 前阵子进宫时,太后说起他的婚事,不由来的,他的脑子里竟是浮现出沈婠的模样来,或狡猾或故作老气横秋或微笑或哭泣,尤其是眼圈发红时,他就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有种恨不得把全世间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的冲动,只要她肯收起眼泪来。 览古走了出来,「咦,沈姑娘走了吗?」 裴明泽轻「嗯」了声。 「容大夫都为王爷您特地离开了,怎么王爷也不跟沈姑娘讲句话。」趁沈姑娘伤心的时候,温柔安慰一把,接下来美人儿就会投怀送抱啦。览古见裴明泽只笑不语的,小声地嘀咕了句:「再笑沈姑娘就被人抢走了。」 裴明泽的耳朵尖着,听见览古这话,扭头直接瞪了他一眼。 「胡说什么。」 他才没有胡说哩,也不知道是谁知道沈姑娘婚事不成傻笑了好几日,差点把他都吓坏了,以为王爷撞邪了,急急地唤来容大夫。 容大夫一诊,吐出三字:「相思病。」 览古大惊,直呼:「容大夫您真乃神人。」 容铭轻哼一声,他是懒,可他有眼睛。平日里裴明泽来他这儿的次数五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每次看诊都是他跑去闲王府的,可这一两年来,裴明泽几乎天天都过来找他下棋,不然就是躲在偏厅里。要知道他每次在正厅里和沈婠说话时,都能感觉到背后幽幽的目光。 可偏偏每次他都不出来,这么默默地看着沈婠有意思么? 容铭回来时,裴明泽仍在。 容铭笑眯眯地道:「王爷,我够厚道了吧。」 览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在裴明泽身后用嘴型说道——王爷根本没有出来! 容铭没看清,眨了眨眼。 览古继续张嘴——没、出、来。 裴明泽缓缓开口:「他说我没有出来。」 览古重重地咳了声,摸了摸脑袋,「王爷,你背后有眼睛哩。」 容铭一听,道:「你竟然没有出来,枉费我跑大老远给你留下相处的机会!」容铭顿时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王爷呀,你这是要默默地看她一辈子么?」 这牵红线的活遇上裴明泽也变得忒困难! 裴明泽摇头,「不,我想通了。」 他认真地看向容铭,「上回你与我说的那药,还有么?」 容铭一怔,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他惊喜地道:「王爷是说……」 裴明泽颔首。 他虽想要闲云野鹤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但他现在更想为她撑起一片再也无人能欺侮她的苍穹。 当着文武百官面前行刑,裴渊只觉屈辱之极。他心中愈发怨恨沈婠,这回的事情铁定跟奢望男脱不了干系的,如此相似的手段,也只有沈婠这个毒妇方能使得出来。 裴渊气极怒极! 明明已是重生了一回,可现在还是栽到沈婠的手里。果真为了谢三郎这奸夫,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婠这贱妇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如今这对奸夫淫妇还搭上了长公主!竟是敢在他的酒中下药害得他当众出糗,这仇他非报不可! 裴渊思来想去,决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夫人的寿宴在十一月初三。 老夫人上了年纪后,格外喜爱热闹,每一年的寿宴都是要大摆筵席的。今年是老夫人的六十一岁大寿,年初时老夫人就已是与夏氏不经意地提过,夏氏也从老夫人的字里行间听出这回寿宴要好好地准备,能多热闹就弄多热闹。当时夏氏春风得意的,自己女儿与平南侯府订了亲,恨不得昭告天下,是以不到五月上旬,夏氏就已是开始着手准备,务必要让老夫人满意,且能让所有前来赴宴的人晓得她女儿的风光。 只是夏氏也没有料到老太爷去得如此猝不及防,沈妙又无端端地闯了那样的大祸,连着好几个月,夏氏都不敢在外面走动,甚至连回娘家时也是灰溜溜的,就连老夫人看她的目光也是有几分责怪之意。 夏氏心里苦得很,女儿闯了祸,最后受苦的却是自个儿。 沈州亦是因沈妙一事,恼了好久,连着好些日子都是在兰姨娘那儿过的。不过幸好夏氏早已是在兰姨娘饭菜上动了手脚,兰姨娘这辈子恐怕是拜再多的送子观音也不奏效了。 眼见十一月初三将到,夏氏去了宁心堂一趟,询问了老夫人的意思。 老太爷一走,老夫人的精神就开始不太好,如今是连办寿宴的心情都没有。听得夏氏这么一问,老夫人脸色一沉,只道:「办什么寿宴,嫌丢脸丢得不够吗?」 夏氏听得心里也不舒服。 回到茹苑时,见到沈妙哭哭啼啼的,夏氏愈发心烦,道:「哭什么哭,事情都闹出来了,现在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与其在这儿哭,倒不如想想怎么挽回自己的名声。」 沈妙这段时日过得极是不如意,如今见自己的母亲还如此说自己,沈妙哇的一声哭得更是厉害了,惹得正在一边玩耍的坤哥儿看看黑脸的母亲,又看看哭得极其惨烈的姐姐,他也一并哭闹起来。 夏氏无奈,只好软下声音去哄坤哥儿。 「坤儿别哭,母亲不是在凶你。」 沈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只觉委屈,母亲眼里就只有弟弟一个,弟弟做错什么,母亲从来都是好声好气的,而她不过是闯了一回祸,母亲就再也不疼自己。 沈妙跺跺脚,干脆自个儿躲进房里。 夏氏看着沈妙的背影,心里叹了声。怎么她就生了个这么娇纵的女儿?幸好她当初还生了坤儿,坤儿如今不过七岁,就已是将三字经被得滚瓜烂熟,连教他的夫子也说一看大少爷就知道以后是个有出息的,如此聪明伶俐,必然大有前途。 第四十八章 夏氏拍了拍坤哥儿的背,「坤儿呀,以后要认真念书,娘亲的后半辈子就指靠你了。」 坤哥儿道:「坤儿一定好好念书!」 夏氏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打从那一回在长公主府后,算起来,沈妙已经是有半年未见过裴渊。有几回的梦里,沈妙做了很是羞人的梦。醒来时,沈妙的两颊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一样。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都大半年未见,沈妙想念裴渊得很。 而裴渊被杖责五十后,在平南侯府休养了数月方是能痊愈。沈妙曾写过信去慰问裴渊,不过却也没有收到裴渊的回信。 实际上裴渊收是收到了,只不过他怨恨沈婠的同时一并记恨上了沈妙。 本来那一日沈妙没有过来的话,他也不会当众出糗,更不会被人耻笑。每次想到这里,裴渊总是忍不住骂沈妙一句又蠢又二。 这话,裴渊是上一世从沈婠口里学到的。 他也不知沈婠是从哪儿学来这样的话,裴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上一世在沈婠口里听得多了,耳濡目染之下,裴渊也是不知不觉地记在心里头。尤其是这一世重生后,裴渊骂得愈发琅琅上口。 不过裴渊骂归骂,他现在还有要利用沈妙的地方,他断然不会做得这么绝。 又一次收到沈妙的信后,裴渊提笔回了一封,甜言蜜语手到擒来,最后裴渊还附上数包药粉,亲自嘱咐随从要送到沈妙的手中。 裴渊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上回沈婠给自己下了,这回他也要让她尝尝神志不清难耐的滋味。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还有哪一户好人家敢要这样的姑娘。 沈妙终于收到了裴渊的回信。 她心里高兴得不行,什么委屈都一并烟消云散了,尤其是在看到这般露骨的情话,沈妙的心简直快要飞到云霄之处了。 不过当沈妙看到裴渊在信里写到,所有的事情都是沈婠在背后捣鼓出来时,沈妙立马就恨得牙痒痒的。 她就知道他的裴郎不是这样的人,原来罪魁祸首就是沈婠这个小贱人! 「……每隔一日给沈婠服用一包,服用到最后时,她会生不如死。」 看到这一句,沈妙眼前一亮。 她细细地一数,药粉有七包,也就是半月之内沈婠就再也得意不起来。沈妙心想,要如何把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沈婠的吃食里? 一连数日,沈婠院子里的霜雪和轻羽都觉得好生奇怪。 平日素来很少往来的二姑娘竟是一副热忱的模样来与大姑娘交谈,一会请教女红,一会又来与大姑娘对弈,天天风雨无阻地过来,仿佛两人当真是亲密无间的两姊妹一般。 又过了几日,沈妙过来时还带了一壶果茶和几碟糕点。 「这几日总来麻烦姐姐,妹妹让雨澜做了些吃食,聊表谢意。姐姐的女红果真是极好的,怪不得母亲也常常对姐姐赞不绝口。看来以后妹妹要多些向姐姐学习才是。」 沈婠瞅了眼,说道:「妹妹真是客气,你我同是姐妹,说这些做什么,哪里还需要特地带吃食过来。」 沈妙亲自倒了杯果茶,「之前常看姐姐喝果茶,想来也是喜欢的,所以才特地带了过来。如今进入初冬,果茶已是不常见。不过姐姐喜欢的话,妹妹费再多的心思也是值得的。」 沈婠笑了笑,她说:「妹妹忽然对我这么好,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沈妙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 「哎呀,以前都是妹妹不好,总是与姐姐作对。可如今妹妹也长大了,姐姐就不要和妹妹计较以前的不懂事了。」 沈婠说道:「妹妹懂得这么说,也是好的。」 沈妙问:「姐姐不喝果茶么?」 沈婠道:「妹妹一片心意,我自然要赏脸。只不过我刚刚肚里添了不少水,如今当真是喝不下了。等会再喝吧。」 沈妙笑道:「姐姐不喝的话,那妹妹先喝一杯。妹妹也是极其喜欢果茶的,那甜甜酸酸的滋味着实不错。」说罢,沈妙一饮而尽。 之后沈妙又与沈婠说了好些话方是离去。 霜雪好奇地问道:「大姑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婠道:「不知道,不过定是不怀好意。」她瞅了眼桌案上的果茶和糕点,「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总之,二妹妹带过来的吃食还是不碰为妙。」 雨澜回来禀报,「二姑娘,您这几日送去的吃食大姑娘碰也没碰,直接给倒了。」 沈妙一听,心里着急得很。 雨澜忧心忡忡地道:「二姑娘,兴许大姑娘是发现了什么……」 沈妙眼一横,「此事若是办不成,以后裴郎会如何想我。不成不成,我得想另外一个法子让她吃进去。」话音未落,沈妙心中忽生一计。 明日不是祖母寿宴么?母亲说只在家里摆个小宴便好,到时候沈婠定然少不了要用饭的。只要买通了灶房里的人,悄无声息地把药放进沈婠的汤食里的话…… 思及此,沈妙吩咐道:「雨澜,你过来。」 沈妙在雨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雨澜惊讶地道:「全部?」 沈妙肯定地道:「对。」她等不及了,与其隔天放一次,倒不如把剩下的全都放进去。裴郎说药并不会当场发作,只会在大半个时辰后才开始发作。裴郎想让她生不如死,可她不想,她只想让沈婠早点在自己的面前消失。 想到裴渊信中所写的话,沈妙不禁怒从心来。沈婠这小贱人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竟是如此不知廉耻地想勾引她的裴郎,幸好裴郎对自己情有独钟。 沈妙咬咬牙,重复道:「对,就是全部。」 雨澜道:「若是被发现了……」 沈妙说:「不会被发现,药效没这么快发作,且我们给了灶房里的人好处,他们断不敢与大房的人作对。到时候我们已是将所有证据毁尸灭迹了,他们无处可查,即便是长公主的手也没法伸那么长。」 老夫人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即便是寿宴上几位孙女精心准备的寿礼也无法让老夫人露出一丝高兴的神情来。尤其是沈妙,一出现在老夫人的眼皮底下时,老夫人的神色渐渐地有了几分厌恶。 夏氏见状,赶紧拉回沈妙,给坤哥儿使了眼色。 坤哥儿昨天夜里受了夏氏的嘱咐,今个儿夏氏一飘来眼神,坤哥儿就上前,「孙儿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坤哥儿送上一份自己亲手写的贺词,老夫人瞧了,神色方是有所变化,露出一丝笑意来,「坤儿的孝心,祖母很是欣慰,」说着,轻轻地拍了拍坤哥儿的手,「来,做祖母边上来。」 坤哥儿乖巧地应了声,坐到了老夫人的右手边上。 在沈府以往的家宴中,沈妙向来是坐在坤哥儿身旁的。可这回老夫人面上彻彻底底的嫌恶让沈妙只好离坤哥儿远远的,坐到了二房的身边。 于是乎,坤哥儿身边多出了个空位来。 夏氏正要挪过去时,老夫人忽然发话:「婠丫头,坐过这儿来。」 这话一出,沈妙看向沈婠的目光简直像是淬了毒液一般,连夏氏也微微地蹙了下眉头。 第四十九章 之前发生了沈妙那样的事情,老夫人心里总算是想明白了,他们沈府的四个孙女中,原本最不被看好的大丫头正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一跃而上,成为沈府里最有前途的一位。 老太爷死后,老夫人之前对沈婠心里的膈应也消失得七七八八了,人都去了,前尘旧事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只不过徒惹烦恼罢了。平南世子的封号说夺就夺,所有的成败都在皇帝的一念间,如今与其指望着二丫头,倒不如好好地给大丫头寻一门好婚事,以后也好照应着沈家。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沈婠。 沈婠也无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而是平静地应了声,落落大方地行到了坤哥儿身侧,缓缓落座。 坤哥儿喊了声「大姐姐」,沈婠也含笑回了声。 这场景落入老夫人眼底,倒也让老夫人眼里添了几分笑意。 「好了,人都到齐了,把吃食都端上来吧,别饿着了坤哥儿。」 夏氏这才吩咐了沈管事,沈妙在桌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心里。夏氏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在心中叹道:妙儿始终是沉不住气,这么下去,迟早有一日会吃亏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雨澜,雨澜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妙紧握的拳头方是缓缓地松开。 今日寿宴之前,沈婠便已是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用了八分饱。 经历过上一世,沈婠对沈妙的招数了如指掌。上一世沈妙的最爱有二,一是诬陷,二是下毒。这阵子沈妙的反常,沈婠都有看在眼底。 她晓得沈妙一日没有得手,她定然是不会罢手的。 她让霜雪扔掉沈妙送来的糕点和果茶,也并非是偷偷摸摸地扔,想必这些事情沈妙都是知道的。她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这些时日,今日老夫人寿宴,这么好的机会沈妙一定不会浪费。 且沈婠今日一直都有注意着沈妙与雨澜的交流,刚刚主仆两人会意的眼神,沈婠没有错过。 丫环们端上了菜肴,沈婠细心地查看着沈妙的神色,并试探了一番。最后沈婠发现,当她捧起盛汤的小碗时,沈妙面上的神情微微地有了变化。 沈婠放下了汤碗。 沈妙皱了皱眉头。 沈婠这时微微一笑,对老夫人道:「祖母,婠婠前些时日学了首新曲,弹出来时长公主殿下也是赞不绝口的。今日祖母寿宴,婠婠想弹一曲助兴。」 这场寿宴一开始便是沉沉闷闷的,老夫人听了沈婠的话,也觉不错,便道:「也好。」 沈婠对轻羽道:「去取我的琴来。」之后,沈婠起身,又道:「祖母,婠婠先去准备一番。」老夫人颔首,应允了。 沈婠离席后,与霜雪行到一处僻静之地,见四周无人,沈婠轻声道:「二妹妹在我的汤食里下了药,等会我对你示意,你便想办法打翻二妹妹的汤食。到时候我会让你闭门思过,那时你便去灶房里看看是谁负责分汤的,让郭嬷嬷盯着他,别让他给跑了。」 霜雪脸色一变,连忙应「是」。 沈婠换了身轻便的衣裙回来,瞧见桌上的汤食还在,沈婠眼神微微一深。她坐于琴案前,五指轻轻一拂,行云流水般的琴音便倾泻而出。 半晌,沈婠不着痕迹地给霜雪使了个眼色。 霜雪敛眉上前,往众人的茶杯里斟茶,到沈妙身边时,霜雪身子一斜,不小心把沈妙手边的汤碗连带着茶壶一起打翻了,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沈婠的琴音也是戛然而止。 霜雪连忙跪地,「二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沈婠也喝道:「怎么倒杯茶也能伤了二妹妹,真是太大意了,郭嬷嬷,把她带回院子闭门思过。」说罢,沈婠又道:「二妹妹可有伤到哪儿?哎呀,衣裳都湿了,二妹妹快去换件衣裳吧,不要染了风寒就不妙了。」沈婠一脸愧疚,「祖母,母亲,都是婠婠的丫环不好,笨手笨脚的,扰了祖母寿宴的兴致。」 沈妙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老夫人一看,淡淡地道:「无妨,换件衣裳便是。」 夏氏听老夫人这么一说,也只能吩咐道:「雨澜,还不带二姑娘回去换件衣裳。」 沈妙见众人竟没有责怪沈婠的意思,气得头上都快冒烟了。 她忿忿不平地离席。 沈婠这才继续弹奏下去,一曲毕,沈婠盈盈起身,「婠婠再次恭贺祖母大寿,愿祖母寿比南山。」 沈州这下是越看沈婠越是满意,短短几年就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说话做事也是谨慎有礼,不像沈妙那丫头此次都能闯出祸来。 沈州拍手赞道:「此曲果真是极好。」 「多谢父亲赞赏。」 沈婠回席,刚好见有丫环重新往沈妙的席位上添汤,沈婠开口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大夫也说不宜喝太多凉性的汤。方才我瞧着二妹妹喝了好几口这汤,想来也是十分喜欢这味儿的。左右我这汤也没有喝过,如今刚好是温热的,先给二妹妹吧。不然等会二妹妹回来,汤热烫烫的还得等上好一段时间才摊凉。」 沈州笑道:「婠丫头想得倒是周到。」 沈州都开口了,夏氏纵然不愿接受沈婠的好意,也只得受了。丫环把沈婠面前的汤食换到了沈妙的席位上,接着又重新给沈婠添了碗汤。 沈婠喝了一小口后,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老夫人侧目望来,沈婠咳了几声,「许是身上的衣裳单薄,有些着凉了。」 老夫人道:「回去添件衣裳吧,莫要冷着了。」 沈婠弯眉一笑,「多谢祖母关心。」 沈婠回了自己的院子后,郭嬷嬷便上前禀告道:「大姑娘,灶房里负责分汤的人名字唤作冬启,霜雪已是在盯着他。」 沈婠沉吟片刻,只道:「莫要打草惊蛇。」沈妙想要给她下药,她就让她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沈婠又道:「还请郭嬷嬷去灶房里一趟,故作不经意地说起平日里我与长公主是如何相处的,长公主又是如何待我好的,务必让那人心生恐惧。」 郭嬷嬷明白了,点了点头。 在沈婠的计划中,等她重回席位时,沈妙估摸着也把汤给喝了。只不过沈婠没有预料到的是,当她刚刚坐下时,沈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夏氏的面色就倏然大变。 「坤儿!」 坤哥儿的一张脸涨红涨红的,眼里充满了血丝,瞪得像是快要掉出来似的! 沈婠心中一惊,沈妙亦是面色大变。 老夫人吓得连忙站起,「发生何事了?快,采莺,去叫大夫过来。」 「母亲,好……热。」坤哥儿辛苦地道。 沈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妙的那碗汤,她迅速往桌上一看,果不其然,她去添衣裳之前,汤碗还在沈妙的席位上的,可如今却是到了坤哥儿的席位上,且只剩下了一丁点! 沈婠收回目光时,刚好与沈妙的目光碰个正着。 沈妙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腾地站起,浑身颤抖地指着沈婠,「是你!是你想害死弟弟!」 众人一听,不由一愣。 第五十章 而此时,夏氏一摸坤哥儿的身体,跟个烫人儿似的!夏氏慌得六神无主,「快呀,叫大夫来。」夏氏连忙抱起坤哥儿,进了附近的厢房里。 坤哥儿浑身烫红,他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衣服,嘴里直叫道:「难受,母亲,坤儿难受。」 夏氏眼泪都下来了,「大夫怎么还不来。」 沈州也慌了,「愣在这儿做什么,快去端盆冷水过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坤哥儿忽然痛苦地大叫起来,整个人在床榻上打滚,还一直用脑袋撞着玉枕,嘴里已是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像是野兽在嚎叫一般。 这般情景让人触目惊心。 沈妙此刻已是了然,她恨恨地瞪向沈婠,「是你!是你!是你下毒害弟弟的!肯定是你!」 沈婠平静地道:「二妹妹在说什么?二妹妹怎么就能一口断言弟弟是中毒了?二妹妹也不是第一次冤枉我了,难不成每次弟弟出事,二妹妹都要指向我?如今弟弟难受着,二妹妹难道不应该更要担心弟弟的情况才对吗?」 沈州怒道:「什么时候了,你们两姊妹还在吵什么。都住嘴!」 沈妙哑口无言。 而坤哥儿嚎叫得愈发厉害,不过眨眼间,他的鼻子就已是开始流出血来,紧接着是嘴巴,而后是眼睛……五孔流血,好生吓人。 夏氏着急地直哭,「坤儿!我的坤儿!」 坤哥儿的血越留越多,痛苦的嚎叫声像是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铮的一下,无情断裂,了无生气地分成两半。 坤哥儿的眼睛睁得老大,血停气断,仿若被玩坏的木偶一般,死气沉沉地被放在了床榻之上。 夏氏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采莺在这个时候把王大夫带了过来,王大夫还未进门,便已是听到哀哭声。他心中咯噔一跳,赶紧了进了屋里,这抬眼一望,险些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这分明已是断气了的,哪里还能救呀。 而夏氏仿佛见到了溺水后的最后一块浮木,她紧紧地抓住王大夫的衣袖,「快!快救救我的坤儿。」 王大夫一诊脉搏,可惜地摇了摇头,「已是断气了,便是神仙也难救呀。」 老夫人一听,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采莺连忙扶老夫人到旁边的靠椅躺下。 夏氏道:「不可能的。方才我的坤儿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断气了。」 王大夫问道:「大少爷之前可曾用过什么?」 夏氏身边的红胭一一回道,而后又将方才吃剩的食物带了过来。王大夫拿针试验,又凑前一嗅,面色大变,只道:「这碗汤食里有大量可以致死的药!」 众人色变。 沈婠第一时刻看向了沈妙。 竟然是药! 沈妙的身子一抖,她有些慌张,见到沈婠如明镜一般的眼神,沈妙伸出手指,「是你!是你!」 此时,沈州也注意起沈婠沈妙两姊妹来。刚刚沈妙就一直在说下毒,他原本是不信的,以为沈妙在胡闹,可如今大夫都这么说了,沈州不得不面色凝重起来。 沈婠道:「父亲,不如让灶房里负责分配汤食的人过来,细细审问一番。」 沈州颔首。 冬启过来时,本身就心虚得很,方才郭嬷嬷在灶房里说的那一番话,像是钉子一样,时不时往他心里戳一戳。他就不该收了二姑娘的好处,原以为最多也是两个小姑娘之间的小打小闹,可要是被长公主知道了,这一怒起来,他这性命可就不保了呀。 冬启一进厢房,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味,抬头一看,大少爷竟然五孔流血,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而大姑娘二姑娘都好端端地站着。 这下冬启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噗通一声,冬启猛然跪下,直磕头道:「老爷夫人,奴才是受了雨澜姑娘的指使呀。是雨澜姑娘让奴才在大姑娘的汤食下药,奴才并不知道是这么毒的药呀。雨澜姑娘说要是奴才不下药的话,就等于跟大房作对,以后甭想在沈府里过下去了,奴才这是逼不得已呀。」 沈妙睁大眼睛。 「你……你……你胡说!」 如此场景,在场的人哪里还会有不明白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看向沈妙与雨澜。 雨澜惊慌得脸色惨白惨白的。 夏氏纵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可如今一听冬启所言,再瞧沈妙心虚的模样,夏氏心里顿时了然。她恨不得上前扇沈妙一巴掌。她上辈子是作了什么样的孽呀!怎么会生了个这么愚蠢的女儿!要下毒也不会跟自己商量商量!最后毒竟然落到自己弟弟口里! 可夏氏再恨再埋怨,也只能忍着! 她是个果断的人。 在短短一瞬间,夏氏就想好了取舍。若坤儿在,无论何事夏氏必然偏向坤哥儿。可如今坤哥儿都断了气,她的儿子注定是保不住了,她只剩下一个女儿。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陷入困境,下毒杀弟,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的一双儿女就一起没有了! 女儿好歹背后还有个平南侯府,是皇上赐婚的,平南侯府也应承了不会退婚。只要平南侯府在,女儿的后半生就有着落,再不济她也有个倚靠的。 夏氏最后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坤哥儿,她用尽力气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到雨澜面前。 她伸手狠狠地扇了雨澜一巴。 「贱人!」 这一巴夏氏扇得很用力,雨澜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雨澜跟在沈妙身边不少年了,也亲眼见过夏氏是如何处置当年的崔嬷嬷。此刻她一脸恐惧地道:「不……」 夏氏无声地张嘴。 雨澜认出了夏氏的嘴型——母亲,兄长,弟弟。 这是雨澜的软肋。夏氏一直都拿捏得很好。雨澜的声音发不出来了,她一下子瘫倒在地。 夏氏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雨澜猛地抬头,恨恨地看向沈婠,道:「毒是我下的,我恨死了大姑娘!都是大姑娘的错,如果不是大姑娘,二姑娘就不会一直被大姑娘压着!二姑娘也不会拿我出气!只要除了大姑娘,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妙也是在此时才反应过来,她迅速换了张脸,不敢置信地瞪向雨澜。 「雨澜你……」 雨澜一咬牙,猛地往墙壁撞去。 沈婠还未来得及阻止,雨澜就已是断了气。 不过是短短一刻钟,屋里就死了两个人。一时间,众人只觉浑身寒透了。老夫人此时悠悠转醒,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血迹,沈妙的丫环躺在血泊中,面上毫无生气。 一听是雨澜想要害死沈婠,结果误打误撞害了坤哥儿时,老夫人气急攻心,猛地一下,吐出了口血来,又晕了过去。 坤哥儿头七的那一日,沈妙心里极是害怕。 药是她吩咐雨澜下的,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如今却躺在棺木里,而沈婠还一脸哀戚地在为沈坤烧着纸钱。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 沈妙在心中怨恨地想。 夏氏轻飘飘地看了沈妙一眼,沈妙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来。那一日过后,母亲用力握住她的双肩,指甲几乎要穿破她的衣裳掐入她的肌肤里,疼得她冷汗直出。 第五十一章 母亲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里的神色复杂之极。最后母亲只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是雨澜所做的。记住,与你一点干系都没有。」 她那时就明白了,母亲知道了! 母亲定然知道是她指使雨澜的,也是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所以这些日子来,母亲才会一句话都不与自己说,甚至连个眼神也不肯施舍。 沈妙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只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没有人疼她,也没有人宠着她,所有人都不喜欢她。蓦地,沈妙想起了裴渊,她的眼里燃烧出一丝希望来。 还有两年! 等她十五后,就能嫁到平南侯府!她就可以脱离沈府再也不用面对这讨厌的一大家子了! 与此同时,远在平南侯府的裴渊重重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杯微微晃动,溢出了少许的茶来。一旁侍候的丫环连忙轻声道:「公子息怒。」 裴渊阴沉着张脸。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沈妙!连下药之事都做不好! 「蠢!」 没害到沈婠也就罢了,最后反倒是把自己的弟弟给毒死了! 「二!」 若是他当真把沈妙给娶回来,天晓得哪一天自己也会死得不明不白。圣旨上说的是待沈妙及笄后再成亲,如今还有两年。这样的姑娘是绝对不能娶进来祸害他们平南侯府的。 本以为好歹能利用一下,没想到反而此次都便宜了沈婠。裴渊思量着,兴许得想个法子,先把沈妙给铲除了。 坤哥儿走后,老夫人就开始卧病在床,夏氏也是在短短数日间变得苍老而憔悴,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夏氏两鬓就已是生了华发。 沈州丧子,心里也是极其悲痛。可再悲痛,沈州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再生一子,好来续他沈州的香火。 是夜,沈州进了茹苑里头。 红胭在梳妆台前侍候着夏氏梳洗,象牙梳在微微发白的发丝上缓缓地落下。听到脚步声,夏氏扭过头来,见到是沈州,已是哭不出泪水的眼睛涩涩的,她轻轻地唤了声。 「老爷。」 这一声里的苦楚和辛酸也只有夏氏自己方能明白,而沈州丝毫听不出来。他甚至觉得有些惊吓,那个风韵犹存的妻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令人发颤的发色,还有眼角处不知何时生起的细纹,密密麻麻的,让沈州看得心里恶寒。 他连忙收回目光,轻咳一声,「夫人。」 红胭微微欠身,知趣地先行退下。经过沈州身边时,沈州不经意地抬眼一望,刚好瞧到红胭光滑而纤细的脖颈,上面戴着的红色璎珞像是花朵一样鲜艳。 沈州的出神,夏氏没有错过。 她的身子一晃,心底的寒意甚于腊月天里的冰雪。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沈州变得陌生起来,明明十几年前,她第一眼见到沈州,他风流倜傥意气风发,是个极好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甘愿委屈自己嫁进来,与弃妇唐氏平起平坐多年。可现在她又得到了什么,亲生骨肉刚走,他却还有那般龌龊的心思。 沈州他到底有没有心! 「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歇了吧。」 沈州想要握住夏氏的肩,可夏氏微微侧身躲过了。夏氏冷淡地道:「妾身今日身子不适,老爷去兰妹妹那儿吧。」 沈州皱眉。 「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氏道:「妾身只是累了。」 沈州很少见夏氏这样闹脾气的模样,他心里本就是有几分不悦的,如今见夏氏一把年纪还来这一套,沈州心里的火气顿时蹭蹭地升起。 「坤儿的死,我还没和你计较。你如今倒是先给我脸色看了。你身为沈府的当家主母,没有管教好下人,也没有管好女儿,这几年来,你让我们沈府丢了多少回的脸面。当初真是我瞎了眼,才会娶你回来。」 话毕,沈州甩门而去。 夏氏的心肝疼得入髓。 尽管沈府仍旧是愁云惨淡,但冬去春来,新的一年又到了。霜雪和轻羽在院子里扫着雪,郭嬷嬷在沈婠耳边念叨着:「大姑娘,再过多几个月您就及笄了。」 沈婠笑道:「郭嬷嬷,打从新年开始,你这话就说了不下百遍了。如今刚过年头,离及笄还远着呢。」 郭嬷嬷道:「不远不远,大姑娘您数一数,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咻地一下就到年尾了。」郭嬷嬷心里正愁着,「如今老夫人卧病在床,大夫人自从坤哥儿一走,也甚少过问大姑娘的事。唉,大姑娘您的婚事该如何是好呀。虽说长公主甚是喜欢大姑娘,但也不见长公主提过大姑娘您的婚事。」 沈婠道:「不急,嬷嬷,我才十四。」 郭嬷嬷叹道:「都怪老天爷呀,要不是老天作梗,大姑娘现在估摸着都嫁进了魏府。」 「不说这个了,郭嬷嬷,你去灶房里瞧瞧糕点好了没有。我肚子有些饿了。」见郭嬷嬷一走,沈婠方是松了口气。 霜雪走过来,笑道:「郭嬷嬷定是又在念叨大姑娘的婚事了,」顿了下,霜雪好奇地问:「大姑娘可有想过自己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霜雪这话,沈婠有些怔楞。 说实话,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婠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上一世的沈婠心里想着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父母说了算。而这一世,她重生以来,心里就只想着扳倒裴渊。 霜雪笑嘻嘻地道:「是像魏二公子那样的人么?」 「就会贫嘴,干活去。」沈婠嗔道。 其实沈婠心里倒是十分清楚的,自己对魏子骞是有过好感,但若不是有威远将军府,不是有李氏,沈婠定不会动了嫁给他的心思。与其说她想嫁给魏子骞,倒不如说她想嫁给威远将军府。婚事虽是被裴渊搞砸了,但日子一久,沈婠甚至有些庆幸。 见霜雪还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沈婠道:「别想了,我嫁给谁,到时候你们也会晓得的。去让沈管事备车吧。」 「大姑娘是要去哪儿?」 沈婠道:「去香囊铺子。」 自从上回之后,长公主便再也没有出手对付裴渊。虽说裴渊被剥夺了世子封号,也被当众杖责了五十,但这点皮肉之痛,又怎能及得上她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自己的孩子。 她得想个法子让长公主下更重更狠的手。 思及此,沈婠不禁自嘲地想道,果然她不嫁给魏子骞是正确的,她的心这么黑,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像魏子骞那样的少年郎,她当真嫁过去了也只会玷污了他。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翻红闺女 卷一:重返沈家门》作者:八重樱 2、《翻红闺女 卷二:婚事不由人》作者:八重樱 3、《翻红闺女 终卷:高嫁皇家夫》作者:八重樱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