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捧在手心上》 楔子 恩美提着水桶与扫把,步履艰难的走向连接主堂与客楼的走廊。 虽说这里名义上仅是一座王府,但是主堂与各个客楼、厢房,都建造得如宫殿般宏伟浩大、美轮美奂。 瞧这条廊道,站在起头上,竟看不到尽头,宽度也可以站上十个人。 此时正值深秋,周边满植的银杏,叶子都成了明黄色,把这廊道的周围,装饰得金黄亮丽,乍看之下,好像不是个俗人可待的世界…… 但缺点就是,随风飘落到廊道上的落叶,怎么也扫不尽。 而负责清扫这条廊道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这里是肃能亲王府,她新主人的家。 恩美放下水桶,看了看它,不禁低呼──连水桶都是白银打造的。 这位肃能亲王虽是她侍奉的主人,但对初来乍到的她来说,他就像个传说中的人物一样,很遥远,她只能用这王府上下的物品,去揣想他的面貌。 她想,这个好大喜功的人物,可能是个挺着大肚腩、挂着一对顺风耳,还留得一嘴自以为飘逸、实则猥亵的胡子的中年男人吧! 将民脂民膏花费在自己的享受上,这种人,死不足惜。 恩美紧紧握着拳头,脸色沉了下来。 不过她马上振作起来,看了看这条浩荡得彷佛可以驶上一辆马车的廊道,深深呼了口气。 家宰说,她今天一定要把这条廊道清扫完毕,因为亲王今日下午时分,定会走经此路;若让他大爷看到一丁点不顺眼的小东西沾在上面,连他家宰都有得瞧了。 「因为啊……」家宰说:「爷是个洁癖很重的人呢!」 她连忙将这条路上的落叶给扫去。 当恩美拧干抹布,打算将廊道上铺的黑玉砖擦拭干净时,忽然一阵大风吹起,竟把大片大片的银杏叶,又吹上了廊道。 「哇啊啊啊──」恩美惨叫。「为什么这条走廊旁边要种树嘛?!」 她推算了一下时辰,只拿起扫把胡乱扫了一下;毕竟扫得太干净,一会儿风起又做白工了。 扫罢,她便跪在地上,好好的擦地,若遇到落叶,再顺手捡起。 她就这样慢慢的打扫了一会儿。 此时,一抹被夕暮拉长的影子,伴着细碎的声音,靠了过来。 她一愣,抬起头一瞧…… 又愣住了。 她……从没看过……这么英俊,英俊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美的男子。 这男子的五官年轻英挺,细致飞扬的眉透着贵气;双眼的形状完美得像杏核,甚至带着些像女子的媚;他紧紧盘高的发髻一丝不苟,更让他的脸容爽朗净白。 他穿着一身淡雅,却内敛高贵的白色深衣,长长的袖子自然整齐的折到腕上,露出一双白皙的手,手上还握着一柄折扇。 他用手细细的抚着折扇柄,抚完后,又摸了摸戴在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这细小的动作,却可以做得这么高贵、这么好看,让恩美深深被吸引了。 「我没见过妳。」那男人说,声音是清悦的和蔼。「妳是?」 被这么一问,恩美赶紧抬头看他;正要回答,没想到,却又被他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意,给攫住了目光。 她想,那不露齿的笑容真是好看,虽然淡淡的,可是却会让人不自觉的放下戒备,直想和他掏心掏肺的谈话。 她站起来,然后拍了拍被地板弄脏的裙襬。「大人,小的是乙日卯时入班的婢女……」她又偷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会不会是亲王的小儿子? 若亲王的小儿子都生得这副俊样,那亲王大概也长得不差。 「喔,原来如此,是新进的乙卯那班?」他用扇柄轻敲着手掌,状似在思考着什么。 这安静的时刻,恩美也不敢作声;不知为何,这男人虽然有温煦的笑容、雍容的举止,但在无意之中,却给了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像此刻。 这是天生的气质使然吗? 过了一会儿,男人将手上的折扇打开;一团色彩素雅,但线条却繁复华丽的白色牡丹花,便映入了恩美的眼帘。 这男人连开扇的动作,都美得让人不忍移开目光,也让人一眼就看清楚扇面的图案。「来。」他的声音像哄孩子一样。 「妳说说看,看得出这是什么花吗?」 「咦?」怎么突然问这个?不过恩美还是回答:「是、是牡丹花,大人。」 「哦?所以妳看得到。」又是一个提高声音的疑问句。 可这疑问……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 恩美不解的偷偷觑他;男人抓到她的视线,再度咧出一计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之倒地的温柔微笑。 他合上扇面,扇端往远处一指,声音柔和的说:「我以为妳可能是个盲人,看不到这些东西,所以才没扫起来。」 呃……咦咦咦?! 恩美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些话……是一个端着这么好看高雅的笑容的人,说出来的吗? 此时,后头传来慌急的脚步声,然后她听到了家宰诚惶诚恐的声音。 「王、王、王爷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耶?」王、王爷? 家宰跑来,马上把恩美给按倒在地,要她向男人磕头。 他骂道:「混帐东西,快跟王爷说对不起啊!」王爷现在站着的这条路上,竟这么凌乱肮脏,简直弄脏了王爷的鞋底! 「呃,家、家宰……所、所以他、他、他是……」他就是那个她以为应该有大肚腩、顺风耳还有猥亵胡子的肃能亲王?! 家宰对她挤眉眨眼,要她只要说对不起就好,其余的,闭上嘴。 恩美会意。「嗯……对、对不起,王爷,非常抱歉……」可是她突然觉得很委屈,这么大一条路,风又一直吹,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扫得完嘛! 「算了、算了,安爷,这丫头是新来的,别对人家这么苛嘛,嗯?」这个年轻的肃能亲王,像是在安抚她似的。 恩美心里叫好。 她就说嘛,这男人看起来这么和善,家宰为什么要怕成这个样子? 但家宰仍是跪趴着身,一点也不敢动弹,她也就不好意思起来。 男人又说:「不过呢,下次再这样,马厩的位置就等着你喽!」 恩美僵住。 「丫头,妳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呃,小的叫相恩美。」恩美战战兢兢的回答。 「喔,恩美啊,好名字。」男人笑着说:「不过下次,妳的手要是再跟不上眼睛,我就要帮妳赐个名了。」 恩美说不出话。 「就叫『相盲子』,妳觉得如何?」说完,男人打开扇子,边摇,边潇洒的离开了。 「我不是跟妳说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条路给扫干净的!」家宰气急败坏的骂道:「王爷有洁癖!」 恩美好久都不说话。 当她开口时,却只是问了这么一句。「那、那个人,就是肃能亲王?」 「没错。」 恩美干笑几声,好像听到了心里破碎的声音。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小人当道】系列在线阅读: 小人当道之一《丫鬟放在口袋中》 作者:安琪 http://.dddbbb/html2/94719/index.html 小人当道之二《王爷捧在手心上》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720/index.html 第一章 御医说,皇帝的身子已经不行了,随时都有可能…… 解英一手摇着扇,一手揣着一杆正烧着烟膏的旱烟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空洞的望着与皇宫遥遥相对的远山,正思考着什么。 这阵子,只要他探完皇兄的病,便总是用这副模样坐在皇帝寝殿的陪殿里,许久许久。 宫女们都不敢打扰这位身分尊贵的肃能亲王,他不但是皇帝最亲近的兄弟,更兼任手握全国兵马军权的都统领使──即使他看起来这般年轻,只有三十出头。 他抖抖烟管,又吸了几口,挪移了姿势,还是这般宁静的望着远方。 伫立一旁的宫女,都忍不住地偷偷觑他,因为这位尊贵的王爷,真的是她们见过最英俊、最挺拔的男人;但他身上逼人的贵气与气魄,却也让她们只敢远观而不敢亲近。 没有人会傻到贸然去接近这个像冰山的男人──即使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看似平易近人的笑。 偏殿外头来了人,一名太监进殿,趋近向解英报备。「王爷……」 「嗯?」解英懒懒的看了那太监一眼,然后把桌上的茶碗推给他。「总算想到要替我换茶啦?」 「呃,不是的,爷,娘娘在外头,等着见您……」太监战战兢兢的说。 「先替我换茶吧!不换新茶,我心情好不起来;好不起来,就不见人。」解英正眼也不瞧太监一眼,径自高傲的吩咐。他一挥扇,有些不耐烦。「去。」 「是。」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王爷比皇上还不好侍候,因此总是低声下气的小心顺应。 换了新茶,外头的贵客也被迎了进来;解英抬眼,看到那容貌精致如绘过的细瓷,身段苗条多姿,同他一样贵气得让人无法逼视的森妃。 她那媚惑的眼睛与自信的嘴唇,因为精心涂了妆彩,更是明显的突出了她超凡的美。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皇兄才会这么宠幸她,甚至与她生下一子,使她从一个小小的嫔妃,晋升成为当今最尊贵的太子之母。 但他厌恶那眼、那唇,那种媚,不过是俗媚罢了。 不过,解英还是马上卸下脸上的冷漠,堆上让人觉得情真意切的微笑,起身向森妃作揖。「愚弟向娘娘请安。」 森妃笑了一声,摆摆手,不经解英同意,就径自坐在他对面。 解英皱了眉,他吃饭喝茶,一向最忌讳他人靠近他的桌,更厌恶一个生得俗丽面容的人坐在他对面,那会让他倒胃口的。 可此时森妃的身价不同以往,他也不好发作。 「王爷难得进宫,怎么不多陪陪皇上呢?老是坐在这儿,实在太闷了。」森妃说。 解英老觉得她说话时故作娇媚,却反倒更惹人生厌。 「皇上睡了,我不便打扰。」解英淡淡的叙述。 森妃哼笑。「还是说,因为皇上对继承者的犹疑不定,让王爷有气了?」 解英斜眼看着她。 「朝上两派大老,老争论这话题,也惹得妾身不爱上朝旁听了。」森妃看向修得完美无缺的指甲,笑着说:「否则身为太子的母亲,多少也该知道国家大事的,您说是吗?王爷。」 「娘娘说得是。」解英客气的点点头。 「那王爷对朝上两派的争论,可有什么意见?」森妃像是故意要激人,又问。 解英当然知道她的居心。 皇上大限在即,两派都为继承者一事吵得如火如荼。有大臣主张一切依照位传嫡长子的古礼,由年仅五岁的太子继位,但这么做,身为外戚的森妃与其亲戚,就有当权作乱之虑,因此又生出一派,拥戴肃能亲王解英登基。 森妃与解英看似都置身事外,不愿参与争论,然而人心私底下是怎么想的,外人怎么会知道? 「愚弟怎敢有意见?」解英笑咪咪的说。「一切以皇上说得是。」 森妃笑着,用团扇遮嘴。「王爷,妾身其实有一个主意,您愿意听听吗?」 解英挑眉,不置可否。 森妃挥手,遣退四处的宫女太监,并命人紧闭窗门。 解英冷冷看着她的举动。 当四周都安静下来时,森妃突然露出了寂寞的表情。「王爷,您瞧,光是这座小小的偏殿,一遣走人,就这般冷清孤寂……一个女人长年生活在此,您说,多么教人不忍?」 「是吗?」解英喝了口茶,悠哉的说:「愚弟倒觉得娘娘如鱼得水。」 森妃对这讽刺微皱了眉,但赶紧微笑带过;她站了起来,慢步到解英身后,纤手细细抚上他宽阔的肩背,力道十足的挑逗。 可解英仍是低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解英啊……」忽然间,森妃口中的语气全变,变得亲昵、温柔与媚惑。她说:「你不可能不清楚外头那帮大臣的想法,我呢,也清楚得很。他们就是看不惯女人当权,所以甚至想违背古礼,把景儿从皇位上拉下去。我们这对孤儿寡母的,就这样任人欺负……」 解英打断她。「嫂嫂,大哥还没死啊。」 森妃一愕,但没理解英,只继续说:「不过呢,我有两全其美的方式。解英,你要不要听听看?」 「嫂嫂请说。」解英这声「嫂嫂」,叫得让人牙痒痒。 但为求目的,森妃只能忍着。她笑道:「不如,咱们连手?」 「哦?」解英状似惊讶。 「我答应让你登基,等景儿长大懂事,能治理国家了,你再退位;既为国家也为侄子的安危,还可在史书留下好名声,你觉得如何?」 解英站了起来,打开扇子,轻摇着扇,走到窗前,沉思了一会儿。 许久,他才问:「那敢问,愚弟与嫂嫂的关系,会变成什么?」 「呵呵,解英,你说呢?」森妃的声音里,充满挑逗的意味。 想也知道,妳这肤浅的女人。解英心想。可惜,我的野心不只如此。 解英收起折扇,回身向森妃作了一揖。「娘娘,愚弟还有政事尚未处理,要先告辞了。」 森妃瞠大眼睛。「什、什么?」她都挑那么明了,为什么这男人竟无动于衷? 转眼,解英已走到门边,她赶紧上前拉住他。「解英,你的答案呢?」 解英低下眼,像看到肮脏的东西似的瞅着森妃的手。「请自重,嫂嫂。您今日这番话,愚弟就当作是听到一则不可信的流言,很快就会把它忘掉;倒是您,请记住,您的丈夫,是我那卧病在床的哥哥。」 「你──」森妃恼羞成怒。「就是说你不答应了?!」 「我说过,这是一则流言,不是一个问题。」解英甩开森妃的手,抚平衣角她弄皱的折痕。 「告辞。」解英潇洒的离开。 森妃恶毒的看着他挺拔的身影逐渐离开自己。 她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肃能亲王。」 * 解英在回府的路途中,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森妃说的那番话上。 就像他说的,他只是把她当成一则流言,听听、笑笑,就罢了。 可他的心情还是开朗不起来……只要一想到皇兄即将离世…… 他与皇兄,感情虽称不上好,但至少是至亲手足;一旦他离世,那么他的野心就非得暴露出来,否则他还没除掉别人,别人就会先除掉他了。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背叛皇兄的遗愿,也要争得这个人上人的位置。 现在的他,已经很难找到自己;一旦卷入这场皇位争夺的戏码,他势必又要在自己脸上敷着厚厚的戏妆,然后陪这群人演一出戏。 然而戏演完了,他真的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吗? 他沉着脸,思考着。 马车回到府上,家宰与奴婢都来恭迎他;可一看到他的脸色不对劲,便都噤声安静,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怕扰了亲王,会有罪好受。 回到寝殿,女婢正要为他换下朝服,但他却站定不动。 「爷?」女婢觉得奇怪。 「我说啊……」解英堆起微笑,转头问女婢。「今天的熏香是谁准备的?」 解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夸奖人,让人瞧得心花怒放。 于是女婢便傻傻的说:「呃,是小的准备的。」 「原来如此。」解英点点头,然后朝外头喊:「来人。」 女婢一愣,见到家宰和其它婢女进房。 「王爷有何吩咐?」家宰战战兢兢的问。 「换个女婢来。至于她嘛……」解英正眼也不瞧对方,只是指指那女婢站的位置说:「不要让我再看到她。」 家宰愣愣的看着那名不知所措的婢女。「王爷,是、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用用你的鼻子吧,家宰。」解英径自脱下朝袍,一旁的婢女见状,赶紧上前帮忙。「这种廉价的过期熏香,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里?嗯?」 「呃……」 「还有问题吗?」解英淡淡的一瞥,气势却像千军万马般,辗过在场所有人。「还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家宰醒神,赶紧挥挥手,教其它人将那犯错的女婢给押走。 那女婢吓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群人走了,殿内寂静无声。 解英漫步至窗边,坐在窗边的长椅上,点起添了烟膏的烟管。 他再度独自的安静着。或许这样驱开所有人的寂寥,才是最适合他的人生…… 此时,有人拉了门边的铜铃。 解英起先没听到,那人又拉了拉。 解英一顿,醒了,有些不悦,懒洋洋的问:「谁啊?」 「王爷,小的送点心来了。」 「进来。」 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托着比她肩膀还要宽的食案,慢慢的走进来,走到他身边,再把食案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解英没看向来人,只看着厨子替他准备的各式点心。 又甜、又油、又腻……他突然厌烦,甩了甩手。「撤下去。」 「咦?」那人发出疑惑的声音。「可王爷──」 解英不让那人说话,又说:「我说撤走。」 「不过,王爷,抽烟前,肚子若不垫点东西,会闹胃疼的喔。」那人说。 解英挑眉。怪了,从来没人敢在他说一之后,跟他说二的。 这个敢跟他说二的丫头,长什么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 「哦。」他笑了一下。「我记得妳。」 「耶?」 「妳就是那个『相盲子』嘛。嗯?」他温柔的微笑。 「呃……是……」被家宰拉来送点心的,正是恩美。 「主子刚罚完人,就被差来送点心,实在不是个好差事。妳说是吗?盲子。」 「呃,王爷,小的叫恩美,不是盲子。」恩美很勇敢的反驳。 可解英仍径自说下去,他很少听人家的话的。「通常这个时候呢,妳要安安静静的,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这样不是比较安全吗?嗯?」 「嗯,是的……」恩美点点头。 「那就撤下吧。」解英又拿起了烟管,抽了起来。「出去。」 「喔,好。」恩美应了一声,打算端起食案出去,可想了想,觉得不说对不起良心,便又转回来,接着说:「可是,王爷,抽烟前不吃些东西,真的会胃疼。那疼起来会要人命,我知道。」 解英不耐的闭上眼睛。 他不懂,所有人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后,都会怕他的,为什么这小婢女,却总是听不懂他的暗示,一再冒犯他的独处?虽然,她是在关心他没错。 恩美又说:「小的在家乡的父亲就老这样犯疼,所以王爷还是吃些东西吧。」 解英徐缓的吐了烟,牵起微笑,隔着烟雾看向恩美。 「说到家乡嘛,那咱们就来谈谈妳的家乡,如何?」他说得、笑得都很可亲。 「喔,好啊。」主人愿意和下人谈话,下人能有什么意见? 「妳是哪里人?」他问。 「王爷,小的是罗州人士。」罗州是位于南边、离京畿有百里之遥,专门出产罗织的州郡。 「哦?」解英状似很有兴趣知道她的身世,双眼专注地盯着她。「家里父母健在吗?几个兄弟姊妹?」 「嗯,健在。一个姊姊出嫁了,家里还有一双弟妹要养。」 「哦,过得好不好呢?」他又问。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很寻常,可恩美听完却一愣,没有马上回话。 解英觉得奇怪,偏着头,又问了一次。「怎么?过得不好吗?」 恩美的反应让他起疑,因此他更仔细的端详眼前这个小女婢。 第一次在那条廊道上看到她时,他只觉得她很普通,普通到把她丢到一群下人里面,便再也认不出她了。 何况,那时他有气,看到廊道上竟然有污秽腐烂的叶子,天性中的洁癖让他青筋暗自跳动,这个小女婢便成为他发泄脾气,还有打扫用的工具了。 可方才,她三番两次的劝他,要吃些东西垫垫底,抽烟才不会犯胃痛…… 这个殷殷叮咛的声音,让他起了反应。 这心里的反应是什么?除了不耐烦、有些惊讶外,其余的,他说不太上来。 他只知道得多看她几眼、瞧瞧她长什么样子,所以就多问了她一些事。 这时解英才发现,这姑娘生得真是娇小,站在他旁边,或许还不及他的胸口;尤其当她拿着比她肩膀还宽的食案,无辜的站在那里时,更显出她的渺小,好像一个小孩似的。 而她的相貌,在看惯天姿国色的他的眼里,却是一种反璞的淡雅、清新──当然,若把她丢到一群嫔妃里,她要出头天,可是很难的。 但在这个当下,在这个他有些心闷的时候,没上什么妆的她,以最纯真自然的面貌示人,却让他感受到一股很强烈、很扎实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让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却也因此更加确定,她面对问题时的迟疑有蹊跷。 迟迟得不到回答,解英挪了挪身子,以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说:「有这么难回答吗?嗯?」 「呃……王爷……」恩美看起来想说什么,可是又不敢说。 解英对她这拖拉不干脆的样子有些不耐,但他只是笑得更加亲切。 他挥挥手。「算了,我不该过问私事,是我不对。」 恩美脸色一僵,好像被人推开似的尴尬。她赶紧开口、缓和气氛。「不、不,其实也没什么,他、他们过得很好……」那个「好」字,她说得很小声。 「好就好。」解英弹了弹烟灰,想了想,嘴唇得意的一勾,看着恩美又问:「家乡……有没有男人,在等妳回去啊?」 「啊?」对这问题,恩美没防备。「什、什么?」 解英打从心里笑了出来。看这姑娘红着脸、小小的慌张,还真舒坦,因为他知道,这是很真实的反应,没有任何伪装。方才的不耐消除了,他提起兴致,进一步说明。「所谓的男人呢,就是等着跟妳结亲的男人啊,懂吗?」 「呃,这个……也算有吧。」住在隔壁的阿牛,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老手牵手说以后要娶她,两人要永远在一起喔……虽然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过也算发生过吧!想想还真羞,所以恩美便红着脸这么回答了。 解英看着她那红通通的脸颊,笑得更是开朗。「可是啊,盲子,我要告诉妳一句实话。」 「喔,王爷请讲。」恩美回神。至于王爷一直叫她盲子、盲子的,她不想再更正了,或许这种大忙人要忙的事太多,所以很难记得人的名字。 「虽然这里不过是王府,不过……进来做事的下人,其实跟宫里的宫女没有两样喔。」解英笑咪咪。 「咦?」什么意思? 「宫女一旦入宫,除非做错事被遣返回乡,否则,一辈子都要关在宫里,服侍主子,到死为止。」解英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悠哉的说:「这里,也差不多。」 「什、什么?真的?等等,这跟家宰说的不一样啊!家宰说这里是聘雇关系,不是买断的呀!」 「真是可惜啊,盲子。」解英笑得露出好看整齐的白牙。「在家乡有了要好的男人,却不能回去了,怎么办?」 「这、这个……」恩美答不上话。 「不过,在这里也有好处。」解英说得满不在乎。「这里多的是可以攀权附贵的机会,或许才这么一眨眼,妳隔天就成了谁家的嫔妃了,妳说是不是?」 恩美当然听得出来,这话有多么讽刺人。 她皱着眉头,心里盘算着某件事。 「其实我还算喜欢妳,妳一会儿出去同家宰说,以后我由妳服侍。」解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伤人,仍径自说下去。「这算是妳方才关心我的谢礼。」 恩美抿着唇,良久,才说:「谢王爷。」 「妳留下一碟点心给我吧。」解英说:「或许妳说得对,抽烟时,胃里不垫垫东西,很容易伤胃。」 恩美依言,给他留下一盘点心。 「退下吧,去忙妳的。」解英淡淡的说,懒洋洋的躺回长椅上,不再多看她。 恩美点头,默默的退下;在门外,她深深吸了口气,面露坚定。 她这坚定的表情,与方才那胡涂又天真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这个男人,真是有些讨人厌…… 她想。 只有这么做,才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闷死人的窘境。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小人当道】系列在线阅读: 小人当道之一《丫鬟放在口袋中》 作者:安琪 http://.dddbbb/html2/94719/index.html 小人当道之二《王爷捧在手心上》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720/index.html 第二章 今日的早朝,气氛异常紧绷诡异。 解英难得将怒气表现在他那张英挺完美的脸上,以往他都是一笑置之的。 皇帝因病无法上朝,太子也尚未透过正式典礼登基,况且他年仅五岁,怎么也登不上这朝堂主持大局;因此这段日子的早朝,都是由肃能亲王、几名老臣,还有总是坐在帘幕后的森妃进行的。 今日的争执,让解英更加明白,这个国家,不可以被森妃还有这群老臣夺去。 「所以,李尚书是认为,万万不能拨这笔款项,给工部与和州治水了?」解英冷着脸、摇着扇,声音完全没有起伏。 「老臣已说过,和州州官是王爷人马,王爷太过轻信这批佞臣了。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前阵子,这批州官爆出亏空府库的丑事?要是这笔款子拨下去,不是治水,而是用作他途,比如说,扩充军备……您说,这事岂不伤朝廷颜面?」 解英微皱眉头。扩充军备?他在暗示,自己会在外州建立军队,反抗中央? 他把身旁几子上的奏折拿起,站了起来,来到那老臣面前。 「这些折子,是垂江周遭的城镇地方官上递的灾报,不是那批安处州城的州官写的。身处危机,一字不假,刻不容缓,李尚书,你自己看清楚。」 老臣却撇开了头。「谁知这批地方官,是否也是王爷您的人马?」 解英瞠大眼,瞪着那老臣。 在场的人都冒着冷汗,甚至觉得解英下一刻,就要把这老臣给碎尸万段。 「是某人教你这么做的,是吗?」解英勾唇冷笑。 「您在说什么?」老臣挑眉,装傻。 解英又拿着这些奏折,来到大堂中央,他上了几步阶梯,一旁的卫士赶紧将他拦下;他也不反抗,只是对着上头那垂挂着帘子的座位说:「娘娘,请您看清楚,国土已经被洪水侵蚀到什么地步。」 大堂安静,两股力量在寂静中互相对峙。 最后,帘幕后幽幽传来声音。「没想到,妾身也能看到,肃能亲王这般失态的时候;妾身还以为,亲王的脸永远都是微笑的。」 解英面无表情。 「奏折对真相毫无益处。」帘幕后的人说:「不如派遣一支人马,亲自到和州勘查,若奏报属实,立马给款。」 「娘娘英明。」大部分的臣子连忙附和。 在一片唱和声中,解英依然巍巍不动,脸色不见慌张,只有冰冷。 他很清楚,国家,绝对不可以交给这个女人。 「好。」他说:「你们慢慢查。」 解英把这批折子丢下,下了阶梯,气势汹汹的离开。 他的冷峻,连卫士都不敢拦他。 * 回府后,解英就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不梳洗、不更衣,也不吃东西。 没有人敢进去打扰他。 「王爷今天不知在朝堂上受了什么气,连笑都懒得笑哩。」家宰在厨室前的院子,聊天似的谈起。 恩美正搬来一只沉沉的麻布袋,经过时,听到了。 「咦?恩美,那是什么?」家宰指指恩美提着的袋子。 恩美一僵,赶紧堆笑。「喔,这是厨子叔刚在外头买回的林檎,听说很甜,要给王爷吃呢!」她说得很顺很快,好像这个答案老早就已经准备在心里,可随时告诉人。 「对吼,王爷回府都一个时辰了,还没吃东西……」家宰苦恼。 恩美心里一窒,赶紧说:「那我送几颗林檎给王爷吃吧。」 家宰豁然开朗。「啊!真的吗?」有一个不怕死的丫头进去讨骂,当然求之不得!他赶紧说:「那妳快去吧!顺道替爷梳洗更衣一下。」 于是,恩美洗净几个通红的林檎,盛在漆盘上,走向了寝殿。 途中,她的心一直怦怦地跳着,越跳越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她咽着口水想:会被发现吗? 进入寝殿外廊,在解英办公的书房门外通报了一声后,恩美便默默的等着。 「进来。」里头的人冷冷淡淡的说。 恩美心里一悸,咬咬牙,走了进去。 她看到解英正坐在书案前,振笔疾书,身上还穿着上早朝的朝服,没有换下。 他的表情极为冷厉,好像还在为什么事生着气。 原来,这个男人脸上还有别种表情,她以为他只会带着什么都无所谓的笑,讽刺人、挖苦人。 「王爷。」恩美来到他案边,将林檎放在他身旁的小几上。「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解英没有回话,依然在写着东西。 恩美被他的气势压住,也不敢多说,就等在一旁;在等待的过程中,她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盘林檎。 过了一会儿,呼了口气,她又说:「听说您早膳过后,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您该垫垫胃,否则会犯胃病的……」 她发现,怎么自己说来说去,都是这套说辞? 解英也发现了。他的笔停了一下,低头思量着什么,之后才抬起头,望着她。 「盲子,妳生过胃病?」他轻轻地问,语调会让人会错意,以为他在关心人。 「呃,不算,不过我弟弟的胃不太好。」因为常常没东西吃。 但现在她有工作了,家里的生活也好了起来。 「哦?」解英挑眉。「所以妳没亲自体验过?」 「呃,可以这么说。」 「那妳怎知犯胃病很疼?」解英说:「或许我喜欢犯胃病的感觉也说不定。」 恩美突然觉得,自己真是鸡婆。关心的劝对方,对方却闹着孩子似的脾气。 看来家宰说得对,今天肃能亲王的心情,真的非常不好,自己算是倒了楣了。 「我宁可犯胃病。」解英放下笔,一脸不以为然。「也不想被人气成这样。」 恩美有些尴尬,不知这个时候该不该响应他;想了想,她觉得应该,所以怯怯的问:「王爷,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 出乎意料,这高高在上的亲王竟响应了她──虽然口气很冲。「一件本来理所当然、正确的事,却被人诬蔑,妳觉得妳会开心?」 「呃,不会。」 「就是这感觉。」解英拿起桌上的纸。「一会儿,拿给家宰,教他今天前一定要办完。」 「喔,好的。」恩美上前接过,发现上头是银票,下面则是封信。 「务必提醒他,明天那些和州的灾民,一定要拿到钱,我会派人去查。」解英严苛的说:「若发现他们没拿到银两,妳告诉家宰,马厩真的需要他了。」 真是的,这家伙真是崇尚严刑峻法,开口三句不离惩罚,这样谁会向着他啊? 难怪这么多人想要除掉他…… 不过……「王爷,您这些钱,都是要给和州灾民的?」她很好奇,不禁开口。 「和州发大水,妳不知道吗?」 「呃,有听家乡在和州的婢女们提过。」恩美说:「好像很严重。」 解英听了,久久不语,然后才问:「府上很多和州人士?」 「我知道的便有十几个。」 解英沉思,接着又提起笔,刷刷两下写完。 「这个,也拿给家宰。」解英说:「今天内办好。」 「是。」恩美接过,上头一样是张银票。 可惜她看不懂字,不知这张票子值多少钱。 「好了,妳下去吧。」解英挥挥手,口气不佳。 呃……这样就被赶走了?她的「正事」还没办呢!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走掉! 「王、王爷,那个……」恩美鼓起勇气。「我带了林檎给您,您要不要先吃几个?」 解英皱眉,看着林檎,又看着她,那表情就是一副「为何妳老是要喂食我」的模样。 恩美赶紧胡诌。「那林檎可是果州特产的,非常甜、很多汁,吃下去后,心情真的会变好,我不骗您。」 「哦?」解英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脸。「盲子,妳先替我尝过了啊?」 「呃,没有。」 「那妳怎么知道又甜又多汁?」 这家伙……表面上是高贵又有修养的皇族亲王,可其实骨子里,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坏家伙! 「妳老喂我吃东西。」解英又说:「真怕我饿到?」 解英觉得有趣,一般的侍女一见到他温文外貌底下的真实本性,通常会马上退避三舍;只有这小姑娘,一直要靠近他,还教他吃这吃那的。 不可否认,她真的引起了他多看她几眼的兴趣。 解英拿起了一颗林檎,闻了闻,真香。「好像真的很好吃呢。」 恩美咽了道口水,强笑道:「是、是啊……」 这么想看他吃东西?哼哼,好啊,那就试试看,在「那样」的场合里,她还能不能这样眼巴巴的期待他吃东西。 「妳知道吗?盲子。」他又笑得很可亲,就跟她第一次遇到他时一样。「林檎啊,最适合一边泡澡、一边享用了,妳晓得吗?」 「啊、啊?」有……有这种事吗? 「我很想吃这林檎,可我一定要泡澡。」解英望着她,笑得很无害。「妳来服侍我泡澡吧?嗯?」 恩美只当是普通的工作,便点了点头。「是的,王爷。」只要能让他赶快吃下那颗林檎,她什么都愿意做。 说完,她就赶着出去,要替主子准备洗澡水。 「等等,盲子。」解英温柔的唤住她。 「什么事?王爷。」恩美有些紧张的回头。 「我说呢,吃这林檎有些麻烦。」解英说:「我这人呢,不喜欢浴池旁摆任何杂物,包括食物。」 「嗯,是的。」家宰有交代。 「而且让我的手沾着水,拿着食物吃,会让我很不快。」他看了看手,说:「生水会把食物弄脏。」 「呃,这么说,也对。」恩美附和。 「妳说有什么办法?」他问。 恩美想了想。「王爷,您可以先拿一颗林檎在手上,脱衣的时候两只手轮流拿着;脱完衣,下水,手不要沾到水,再把林檎拿起来吃,这样就好了。」 「哦?好像是个不错的办法呢。」解英抚抚下巴,彷佛很赞赏的样子。 「太好了!那我赶紧去准备沐浴的用品。」恩美又要往外跑。 「可是,盲子啊……」解英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让人脚步不自觉的沉重。 恩美绷着皮、转过头,看解英对她微笑。 「我是王爷呀……」解英瞇着眼笑。「妳不觉得这种方法,挺委屈我的吗?」 「呃……」恩美泄了气。虽然她还摸不透他的性情,不过经过这三番两次的「对战」,她早该料到,这家伙,绝对不会屈就这样阳春的泡澡方式。 哼哼,这就是贵族啊…… 「来,妳过来。」解英姿态优雅的对她招招手,像叫小狗一样。「听听我的方法,如何?」 「……是,王爷。」恩美只好靠过去。 「欸?再靠近点,耳朵过来……」解英又说。 「啊?」恩美一愣,耳朵也要过去?是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吗? 「来啊。」解英和气的唤道,眼里好不真诚。 「是……」恩美靠了过去,解英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让她稍稍恍神。 人们总以为,香味是属于女人的。 可她没想到,这男人身上出现的香味,竟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柔和得像是天然的体香;自然而然散发出来,使他更少了人间的俗世感。虽然这男人的脾气是怪了些,但不可否认,他的味道会让人想要靠近他、亲近他…… 最后,解英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他轻声说:「我说啊,不如,妳全程在浴池旁候着,不就解决了吗?」 因为他声音极轻,所以有些沙哑;这沙哑配上解英好听的声音,带着些性感,会让人误以为是爱语的窃窃呢喃…… 所以恩美有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 「懂吗?」解英笑笑。 「呃,您是说,我在……浴池旁,全程候着、听从发落?」 「对。」 「呃,您脱衣的时候,也在?」 「对,不然谁帮我脱衣呢?」解英说得理所当然。「谁又会在我脱衣下水后,拿林檎给我?」 「……小的听家宰说,王爷洗澡不喜他人打扰呢……」恩美还是有些呆呆的,脑子空白,还没出现画面。 「喔,的确。」解英说:「可盲子这么殷切的要我吃吃看这林檎,我不忍让妳失望。但林檎要泡澡吃最够味,再加上我讨厌浴池旁有东西、或手沾到水;还有,下水后也不一定马上有吃东西的欲望……要解决这种种状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妳全程在旁边,服侍我。」 解英看恩美仍是一脸呆相,好心的问:「懂吗?盲子。」 「呃,我大概……懂了。」 也就是说,这个出色的男人,脱了衣服,下水之前,她必须……一直待在他身边,捧着林檎、拿着手巾,等着他有食欲,泡完将近一个时辰的澡,她才可以……离开? 是这样吗? 所以说……她要和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共处一室……喽? 在无声中,恩美的脸瞬间通红,就像那桌上的林檎一样。 解英歪着头,欣赏着。「呵呵,盲子聪明,终于懂了?」他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果然猜得没错,这小姑娘的皮肤细致,脸红了,一定很好看。 方才她拿着林檎,紧紧张张的,脸皮有些白,让她没什么生气,他可不爱。 欣赏美的事物,是他这亲王应得的权利,所以,他也有义务让这小姑娘看起来美美的。 「好了,妳可以下去准备了。」解英挥挥手,然后暧昧的一笑。「我等妳喔,盲子。」 * 说是「浴池」,不如说,是有点看不到岸边的「浴湖」吧! 恩美是第一次服侍亲王入浴,所以没想到这浴池的壮阔,几乎涵盖一栋殿院。 难怪家宰一听到亲王要入浴,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连忙跟她说:「这可不是妳一个人就能准备的!」 这话,真是说得一点也没错。 热水的烟波飘渺,四周有窗的地方,都用鲜艳、半透明的罗织给围起来;偶尔有风抚过,这些罗织就会像跳舞的婀娜女子一样,舞起动人的姿态。 另外,靠近门口处,放了一组长约十步远的丝织屏风,屏风上用细针细线,勾勒出一幅意境幽远的山水画,就跟画在纸上的一样生动。 屏风后,是一组衣架、盆架、几案;而不论是什么家具,上头都摆有新鲜的鲜花,悦人感官。 除了这些,这偌大的浴殿,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到时,她只能躲在屏风后…… 可那个性恶劣的人,会好心的让她待在那里吗?她知道──不会。 恩美将林檎放在几案上,紧紧捂着胸口,深呼吸。 「没问题的。」她鼓舞自己。「只要给他吃下这林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她盯着那盘色泽鲜红的林檎,心里生起了不安与愧疚。 恩美抿抿唇,花了一段时间,才让意志坚定起来。 此时,门咿呀的打开了。 恩美的心跳了一下,赶紧迎了过去。 方才,她在屏风里头,想了很多,可一走出屏风,看到眼前的来人,她的脑袋又全部变成空白了。 眼前这人……美得像个女子。 解英身穿一件松垮的白绸衣袍,衣带在腰部打了结,飘逸的垂在腿侧。 他的发髻打散了,如瀑泻下的长发,像是一匹上好的黑绸缎,泛着一抹柔和的光亮。 如果摸上去,会不会跟绸缎一样柔软呢?恩美想。 更重要的是,他在黑发、白衣衬托下的俊秀脸庞,更加白皙,脸上的五官也像优秀的画家绘出的线条一般,利落而没有累赘。 只一个顾盼,便能让人忘了世俗的忧烦;同时,双眼也少了平日他竖起髻时,被撑起的锐利,而多了一层柔媚。 恩美看着他步步走进,嘴巴半张。 解英则歪着头,欣赏着这小姑娘呆傻的模样。 恩美赶紧吸气,视线撇开,手忙脚乱的拿了一颗林檎,捧着要给解英。 「王爷,下水前,吃一颗林檎吧。」她有意遮掩自己小鹿乱跳的心情。 解英接过那颗林檎,却放回几案上,然后,握住了恩美的手。 恩美突然哇地叫了一声,把手抽走,一点也不惺惺作态。 「怎么?盲子?」解英瞇着眼,魅惑从他眼里散出。「不喜欢我碰妳?」 「不、不是,只是小、小的手脏,怕脏了王爷的手……」 「哦?是吗?」解英轻轻地说:「那妳快去擦擦手,替我脱衣啊。」 「呃……帮您脱衣吗?」恩美吞了口口水。 「妳不熟,但我原谅妳。」解英说得很宽宏大量。「需不需要我教妳?嗯?」 说完,他又去牵恩美的手,领着她去解他的衣带。「来,像这样……」 这一剎那的画面,可真暧昧。 恩美受不住,又哇啊地叫了好几声。 解英是花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忍住不笑的。 这小家伙,脸上跟反应都藏不住情绪,是个很直率的人。 而他喜欢直率的人。 「又怎么了?盲子?」解英似笑非笑的说。 「那、那个……王爷,您、您可不可以自、自己……脱呢?」恩美强笑询问。 解英深深的看着她。「盲子啊,妳……是不是不喜欢我呢?嗯?」 「耶?」 解英受伤似的说:「妳都不喜欢碰我呢。」 「王爷,小、小的只是一介婢女,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的,请您别……多想……」 「这是实话吗?」解英贴近她的耳朵。「我喜欢听妳讲实话喔,盲子。」 那股香气,与那轻轻吹在耳畔的呼息,在在让恩美感到一阵酥麻。 她吞吞吐吐的说:「我……小的其实,不喜欢……」 「哦?」解英挑眉。 「王爷要靠近的……应该是与您一样高贵的妻子,不该是其它的人……」恩美说:「这样不好的,王爷。」 这实话,还真有点不中听呢。 他以为她会像个普通还不知道他真面目的女人一样,在他的温柔攻势之后,就对他投怀送抱;很可惜,这小兔子真是机灵,守着分寸,一点也无动于衷。 她一下关心他、要他吃这吃那的,可一下又把彼此的距离拉得这么远…… 平时他总能一瞬间就看透人心的,可此刻,他的确不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 不碰就不碰,算了……他想。「没关系,我了解。」他笑笑的说。 恩美松了口气。「谢谢王……」她正要道谢,话语却凝在嘴边。 因为……解英身上的白袍,已经无声无息的脱掉了。 而她,还站在他面前、他的正中央,将他那完美的躯体,一览无遗。 这副裸躯,在披散的长发下半现半隐的,但那些裸露的地方,恩美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上至胸膛、肚腹;下至臀部、长腿,都有着属于男性的健美曲线。 外头微透的光线筛下的光影,更将这躯体的丰实肌理,给清晰地刻镂出来。 恩美这才知道,男人的胸腹肌肉,是硕大到可以抓捧的;如果是抓在她手上的话,她一定会忍不住,咬他一口…… 恩美大骇,她怎么会有那么色的想法?她的脸又红又热,赶紧转过身去。 「哎呀……盲子,妳背对着我,那谁来服侍我呢?嗯?」 她感觉到后头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啊!她知道他已经来到她身后了! 「妳不喜欢碰触我,没关系。」解英笑呵呵的说:「但必要时,妳还是要做妳婢女的工作啊,对吗?盲子。」 恩美答不出话,只能迟疑的点点头。 「那……」他靠近恩美耳边,温柔的说:「还不快扶我入浴?」 恩美艰难的咽下口水,像鸭子一样答:「是。」然后同手同脚的转过身,僵硬得像是曝晒了好几天的鱼干一样,牵起了解英优雅递来的手。 往浴池走去的途上,恩美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头也总一直仰着,就怕鼻子里会突然涌现热流。 解英看她这模样,笑得很开心──他这辈子的微笑,都没有比这一刻更真心。 他是真的喜欢这丫头──像喜欢玩具一样的喜欢。 好不容易,恩美将他牵到了浴池边;她转过身想远离,眼睛也尽量不往下看。 「盲子。」解英又叫住了她。 恩美一僵,只好再度认命的转过头,眼睛一样不看下方。 「记得林檎。」解英柔声的说。 「……是。」 对,林檎。这才是她受尽所有委屈和折磨的最终目的啊! 她的四肢活络了,赶紧往屏风那儿奔去。 给这家伙吃下这个,一切就解脱了! 她端来了整盘林檎,回到池边时,解英已经下水了。 恩美呼了口气。「王爷,林檎来了。」 解英闭着眼,躺靠在池边,热水舒缓了他一身的疲劳。 他声音变得懒洋洋的。「选一颗给我。」 「好的。」恩美选了颗最大的,将盘子放在池边,双手捧着。「王爷请用。」 眼看那林檎,就要被放到解英的手上── 工作就要完成了!恩美在心里叫着。 但解英拿的不是林檎,而是抓住恩美的手,一个施力,直接把她往池里拖! 「哇啊──」她的落水声,混合着连连惊叫。 「救、救命──救命──」恩美好像落入了千尺深谷,好不容易从水中探出头来,四肢却无力,只能在浮水中乱爬乱蹬。 最后,是解英「好心」的将她抱起,在她的脚可以稳定地踩到地之前,他的身体都借她靠着。 「哦?原来盲子怕水啊?嗯?」解英笑笑的说。 恩美很想生气,可她的主人笑得这么无害,好像她会被拖下水不是他做的,而是她太笨,才会上了这门子当。 恩美被水呛到一直咳一直咳,解英也「善良」的替她拍背顺气。 「我是看盲子好像太紧张了,这水有松弛心神的效用;我想给盲子泡一泡,或许也可以给妳舒缓舒缓喔。」解英仍说得一派安心自在。 「谢、谢谢喔。王爷。」这是哪门子的说辞啊! 咳嗽缓了些,恩美擦擦嘴,看了一下她身子依靠的东西── 是男性健壮的裸躯…… 惨叫声又起。 她赶紧挣开解英,连连倒退数十步,不小心脚又绊到,喝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摸到岸边,她吃力的想爬上岸。 「哎呀,小心些,盲子。」解英噗哧一笑,摆出一副好关心她的模样,往她走去。「妳这样湿答答的爬上去,会着了风寒喔。要不我也上去,替妳拿件干衣?」 「不不不──王爷您快好好泡澡吧!」老天,不要再用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光着身子靠近她了,她还是未出阁的清白姑娘啊! 「我很过意不去呢,害盲子这样狼狈难看。」解英说得很无辜,却更教人气得牙痒痒。 恩美咬牙,猛地施力,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了岸;发现解英也想上来,她赶紧挥手。「王、王爷,小的要去换衣服,您……您先泡吧……啊!那颗林檎掉进水里了,没关系,这里还有一大盘;小的先出去一下,换了干衣马上回来、马上回来!王爷您好好泡、好好泡,不要起来啊!」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在苦苦哀求。 解英满是兴味的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觉得可爱极了。 「好吧!妳去吧。」解英想了想,又说:「可──」 不过下句话还没说出来,那只落汤小兔子,已经不知道爬去哪里了。 很快的,浴池回复了一片宁静。 就跟他以前习惯的一样。 「呵,有趣的丫头。」他笑了一下。 这小家伙不在他身边,他反倒有些不习惯这胶着的宁静呢。 林檎放在池边,解英伸手拿了一颗。 看着林檎透红的外皮,他就想起那丫头发红的脸颊。 于是他又呵呵笑了起来,咬了一口。 他想起那丫头说的。 那林檎可是果州特产的!非常甜、很多汁,吃下去后,心情会变好的,我不骗您。 她果真没骗他。 不但非常甜、很多汁…… 吃下去之后,心情也真的变好了呢! 第三章 沐浴完,解英就到书房处理了些事。 到了晚上,他难得兴致好,便微服到外头的馆子,用了一顿地道的罗州菜;用完餐,他又包了全京城最好的戏院中最大的一处包厢,独自欣赏了一出美丽的戏。 他本以为今天是让人无法开怀的一天。 早朝那批官员还有心眼窄小的森妃,着实让他受了气,他也为和州难民的处境发了阵愁。 可和那小婢女单独处过后,很神奇的,他的精神整个开朗了起来,甚至有了闲情逸致去吃吃馆子、看看戏。 解英以肘撑桌,手支颊,表面上虽专注的看着台上的戏,嘴里还泛着好看的微笑,让人以为这戏演得多好,使他看得这样入神,但其实不然,他脑理想的,全是那小兔子的种种。 一想到她想拿这些东西给他垫垫肚,却因为有些怕他而退缩;可又担心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似的,最后总佯装着坚强,靠近他,锲而不舍的要哄他吃东西的样子,他就很乐,好像喂食他,是她的主要工作;他吃了,她就会很高兴。 而今天在浴池里发生的事,实在又是一绝。 他不自觉的笑出声音,并且打定主意,以后入浴时,这小婢女一定要在场。 她为他添加了许多生活情趣呢! 兴致似乎更好了,解英招来戏院的跑堂,要了一壶温酒来小酌。 戏直到一更时才结束,王府派了马车在戏院外等候,他便回府了。 在车上,他静静的坐着,看着窗外的月光,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身体很热,胸口也有些闷胀,他想是喝了酒的关系,便闭上眼小憩。 到了府、下了车,他身体的异常还是没有改善,这让他心情坏了。 「王爷,您回来了。」家宰迎上去,看了看他,忽然惊呼。「王爷,您在冒冷汗!身体不适吗?」 「我没事,你别管,下去。」解英挥手,想遣开所有人。 他身体不佳的时候,最痛恨有人在他身旁,他不要让人看到他异常的模样。 「要不要小的请恩美做些什么……」他当家宰这么多年了,很清楚这主子的个性,主子没冷冷的告诉他要轰掉他的女婢,就代表这女婢他还看得上眼。 虽然恩美有些胡涂傻气,但很神奇的,主子并没要她马上滚蛋,家宰合理的推测出,王爷喜欢恩美服侍;这时若恩美出头,他们就不用当炮灰了。 「我说了,不用,我要休息,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可现在,连恩美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致了,他的身体越来越无力。 家宰见主子口气硬了,便不再多说;解英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寝殿。 「王爷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愿靠人。」家宰看着解英消失的背影叹气,跟旁边的婢女说:「妳啊,去叫恩美来,要她好好看顾王爷,别让王爷有任何闪失。」 恩美听到解英回府,就赶忙结束手边的其它活儿,花了些时间烧了盥洗用的热汤后,便提着前往解英的寝殿。 她来到解英的寝殿门外,正要出声,里头忽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呼……呼……呃……」 恩美心一蹦,脸色全白了。「咦?」剎那间,她脑袋里闪过许多可怕的念头, 「啊──」紧接着,房里传来了低吼。 这下恩美真的怕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闯入了房间;热汤洒了她全身,烫得她咬牙,但无法让她不正视里头的人的痛苦。 当她进到房里时,那痛苦的喘息声与哀叫声,却都已经听不见了。 「这……奇怪?」恩美觉得诡异,这房间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不、不会是……死掉了吧?她想。 她赶紧绕过门,往解英的床铺看去,上头有凌乱的被褥,可是……却没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刚……明明就有人的声音啊……」怎么忽然不见了? 恩美赶紧上前查看,发现除了被褥,还有解英汗湿的寝衣也在上头。 可、可……人呢? 她慌慌张张的将被褥掀开,看了看,又跪在地上,将地下四周全看过一遍,在将这寝殿全搜过──没有人。 事情真的好诡异,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恩美呼吸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站起了身,又回到床边,仔细的摸索着床铺。 摸着摸着,她一愣,她感觉到手碰到了某个物体,就在纠结的衣服底下。 「是、是什么?」她咬咬唇,颤抖着手,慢慢的掀开了那团纠结的衣裳。 她看到了一撮头发,深吸口气,再掀下去…… 忽然,一个黑影窜过窗外,遮蔽了外头投射进来的月光。 恩美一震,吓得手失去了控制,一下就把那衣服全翻开了── 这次,她停止了呼吸。 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可同时,她也无法忽略弥漫在这殿宇四周的危机。 她咬牙,用衣服把床上那东西给包起来,抱在怀里──那东西只有她半只手臂长,就像只布娃娃似的。 她东张西望,最后决定跑到一只壁橱后的缝隙躲起来。 那壁橱大,放的位置又没贴近墙,她瘦小,刚好钻得进去。 不久,她的预感成真,那黑影果然不是寻常之物,而且不只一个,有好几个。 她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这些黑影像猫一样的脚步声,在这殿宇四处游走。 她稍稍往外一看,发现她这角度可以看到解英的床铺。 一个黑影晃过床铺,发现床上没人,就动了气,竟拿了一把亮闪的刀,往床上狠戾的砍啊砍。 恩美目睹一切,颤抖着。 如果她刚刚让这东西留在那儿,不是早被砍死了? 她抱着那东西,紧紧的。 接着,又有黑影跑来她附近,搜着四周可以藏人的空间,比如这寝殿的所有耳室,就连她身旁的这只大壁橱,也难逃他们的搜索。 还好她藏着的隙缝小,在黑夜里看起来更加窄黑,所以他们不疑有它,又去搜了别处他们觉得可以藏人的地方。 恩美想,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们这样咄咄逼近,甚至亮出刀子,砍着本有人躺着的床,难、难道……他们是来杀肃能亲王的?! 她心里极度不安,没有想到有人可以这么狠、这么绝。 此时,怀里的东西蠕动着,惊醒了她。 那东西传来了低微却痛苦的呻吟,她暗地叫糟,这些人都还没走,她可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于是她心一狠,用手轻按住那东西,不让他在发出声音。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这些黑影发现这间殿宇没有他们要的人、要的东西,只能悄然撤退。 恩美又等了一会儿,觉得真的安全了,才缓缓的、不失警戒的,带着那东西,爬了出来,赶紧奔回自己住的下人屋舍。 下人屋舍在王府的西南角处,与王府主院以一排樟树相隔,有很明显的主从之分;从远处望来,甚至看不出这树林后还有一排简陋的房舍。 恩美跑回了她位于最角落的房舍,这房间本可住三个人,但现在府中下人没那么多,因此恩美被配到一间可以独居的房间。 她想,这间独居的房间,会不会就是为了现在这个突发状况而准备的? 她将门窗紧闭,确定不会有人突然闯入后,才稍稍安心的把怀里的东西给放在床上。 她应该没有闷坏他吧?想想,她突然觉得好笑。 自己好像捡了一只小猫还是小犬一样,怕被父母知道,便偷偷带回家藏着…… 可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小猫小犬。 虽然……他现在的身形,只有一只女孩玩的布娃娃那么大…… 她深吸口气,试着让自己好好冷静。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那东西似乎被闷昏了,包在衣服里都没有动静。 她有些不忍。虽然这家伙平日待她一点也不好,但好歹也是个尊贵之躯……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将衣服掀开,让那东西的头露了出来;可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尽管她抱着这样身形的他那么久,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那个仪表堂堂的肃能亲王,解英,即使美得像女人,却也的确是个六尺男儿之躯── 然而现在,竟像缩了水似的,只、只剩下…… 就像她眼前看到的── 只有她的半只手臂大,抱起来的分量就如一只布娃娃。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东西──呃,解英,似乎要从昏迷中醒来了。 他皱了皱眉,呻吟了几声,然后,张开了眼睛……就这么对上了恩美的视线。 哦……没想到这家伙即使缩小了,眼睛看起来还是很美丽……她胡思乱想着。 她在想,这堂堂不可一世的亲王,如果知道自己缩小了,不知会做何反应? 老实说,她有些期待呢! 只见解英张着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盯着这个比他大好几倍的人头。 他的眉头仍是微皱,但脸上并没显露任何慌张的神情。 「盲子?」他开口问了一句,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稳重好听。 「呃,小的在。」恩美见他反应这么正常,不由得也像平常一样回应他。 「这儿,是哪里?」他疑惑的问。 「王爷,是小的住的房间。」 「是吗?」他环顾这破陋的房间,眼睛又转回恩美身上。 「盲子啊,妳……」他迟疑了一下,像在找着措辞。 「是?」 「妳吃了什么?」他问。「怎么变得那么……大?」 「耶?」这话问错了吧? 解英想要起身,但身体好像很重,甚至头昏脑胀,不禁让他摇摇晃晃的。 更重要的是,他这位王爷可是全裸着的呢! 「王爷,您先别动好吗?」 恩美红着脸,赶紧到衣箱里搜衣服;即使她身形矮小,也没有一件是适合现在的解英穿的── 现在的解英,就连穿那刚出世的婴儿衣服都嫌太大。 于是她只好让解英,先将就那件把他包回来的大衣。 解英还是锁着眉头看她。「还真是诡异。」 他苦笑着说:「我以前怎么会以为……妳很娇小?」 恩美说:「王爷,这事有点难以启齿。」 解英马上接话。「没错,妳到底吃了什么变那么大,真是难以启齿。不过妳还是说吧,我慢慢听,再考虑要不要原谅妳。」 吼,这个人!为什么连变小了都还这么自我啊! 「王爷,不是我变大了。」恩美还是好好的跟他解释。「是您,变小了。」 解英不说话,像鹰隼一般瞪视她。 这局面似乎变成是她在说谎,而他这个做主人的,正考虑要不要相信她。 要这样高贵的人承认自己变小、变弱了,连她也很难开口。 恩美叹了口气,去取了一面镜子来。 这镜子只有她的手掌大,连她的脸都不能照尽,然而,一放到解英面前,却将他的上半身照得一览无遗。 「王爷,您看吧。」恩美说:「真的是您变小了。」 解英瞪大眼,以同样的力道瞪视着镜子,好像想把镜子给瞪碎一样。 他伸出手,颤抖的去碰触那镜子的边缘──镜子边缘装饰的一朵小花,都比他的手掌还大。 他有些生气,用力的去捏那镜子边缘的小花,平常,这种小镜子他一下就可以捏爆,可现在,他却撼动不了半分。 他的手冒青筋,颤颤的紧握着镜子。 「拿开。」他冷冷地说:「我不用妳的东西。」 「咦?什么?」 「去我那里,拿镜子来。」他咬着牙说:「是妳的东西变大,不是我变小了。全是妳的问题。」 恩美垮了嘴。 这、这个人……怎么那么不可理喻?!像个孩子一样,幼稚的在闹脾气。 恩美忍耐着,毕竟,他还是肃能亲王啊……小孩的。 「王爷,现在回去不太好。」她说:「您知道吗?方才有一批人想要暗──」 可她话还没说完,解英竟凶吼吼的打断她。「我叫妳去妳就去,什么时候让妳多说话了?!」 到了此刻,解英完全失了平时的从容优雅;如果方才他还有保持一点风度,那都是他的耐力与修养造成的,可并不代表他心理一点也不慌急。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这些事情都已经在他的人生中规划好了,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来打乱他的步调! 恩美被他一吼,愣了一下。 可随即,她的脸也皱了起来。 这个意外,的确把所有东西都打破了,连这应该遵循一辈子的主仆关系。 忽然,解英被悬空抱了起来,毫无预警的在半空上「飞」了好几圈。 当世界不再旋转,他又被上下摇晃,就像个被顽皮孩子玩弄的布娃娃一样。 恩美被激红了脸。「混帐!」你最好搞清楚,现在到底谁比较大!」 「妳、妳这家伙……」解英忍着想吐的冲动,对恩美的反应感到吃惊。 这小兔子,竟敢这样对他? 「是我比较大!我比较大!」恩美激动的说:「以前我可以听你的,可现在你不听我的,你只会倒霉!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些黑衣人给杀死了!」 「我可是肃能亲王!」解英也吼。「注意妳自己的言行!」 「如果我永远把你关在这屋子里,哪里也不放你去,你这肃能亲王,可以搞个屁?」恩美的乡野气息,全被激出来了。 解英也见识到了,这只小兔子,平常都在装乖,其实是不折不扣的野丫头! 「盲子,我告诉妳,我是个很会记仇的人。」他警告她。 「王爷,我也告诉你,我小时候最不爱惜的,就是像你这样大小的布娃娃。」她同样警告他。 两人的胸膛都急速起伏,怒气不消,互瞪着彼此,瞪到都想动手把对方的眼睛给挖出来了。 此时,有人急促的敲了恩美的门。 两人一惊,终于结束了对峙。 「糟!」恩美喊了一声,看了看门,又看了看解英,赶紧把解英抱起,丢到衣箱里。「你先躲着,否则会吓死人的!」 「痛!混帐……」解英还没骂完,就随着衣箱的盖子盖上而消音。 解英想,他真的不懂爱惜布娃娃。 「来、来了。」恩美心虚的打开门,原来是家宰。 「妳一个人在这儿吵什么啊?」家宰困惑的问:「外头都听到声音了。」 「抱歉,家宰,请问有什么事吗?」恩美赶紧道歉。 「什么事?出事了!」家宰焦急的说:「我不是唤人让妳去照顾王爷吗?妳去了吗?」 「呃……」她该怎么回答? 「妳这丫头,知不知道王爷的寝殿被人闯了!」家宰喊道:「王爷不见了!」 「啊……真、真的吗?!这……这该怎么办?」她努力的装着吃惊。 其实,王爷在她的衣箱里啦! 忽然,衣箱传来了敲打声。 「咦?什么东西?」家宰好奇的往内一窥。 恩美赶紧遮住他的视线。「我一会儿就出去找!」说完,不管家宰打算再说些什么,她便把门关上。 她把衣箱打开,解英已气得牙痒痒。「我终于知道妳的娃娃是怎么死的了。」 恩美不管他的挑衅,反正她气也消了许多,就不跟他吵了,只担心的说:「怎么办,王爷,大家都在找您耶!」 「那妳就放我出去!」解英还不是很理性。 「您要顶着这副身体出去?」恩美皱眉。「别开玩笑了!求您了,王爷,不要再意气用事,这样一点好处都没有!您会吓坏所有人的!」 「那又如何?」解英仍是那么强硬。「我还是亲王,所有人都该听我的!」 「哦?是吗?」恩美挑挑眉,说得不以为然。「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解英』罢了。」 解英瞪她。「妳敢直呼我的名字?盲子,胆子不小啊!」 「我胆子是没多大……」恩美扠着腰,脚步往前一站,影子就整个垄罩解英全身。 解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可以像刚刚那样,一下就把你关在衣箱里,永不见天日……」恩美奸笑。「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带出王府,丢在荒郊野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解英,你说,谁比较厉害呢?」 解英不亏为见过大世面的肃能亲王,听到这么严厉的威胁,竟没被吓得屁滚尿流,脸色反而更加冷峻。「原来,盲子,这才是妳的真本性。」 解英冷笑。「以大欺小,很不错嘛,嗯?」 「哼,这不是跟你以前做的一样吗?」 解英一愣,他竟然得到这样的评论。 不过,被恩美威胁过后,解英反而冷静了许多,反正有这庞然大物挡在这里,他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好好的想想,要如何化解这局面。 他把身上的布重新披好,好好的坐下来,状似沉思。 恩美见他终于平静,也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方才自己竟可以这样和鸭霸的主子说话,心里也着实解了一番气。 哼哼!谁叫这家伙以前那么爱欺负她。 「我得想想,变成这样之前……」 解英闷闷地想。「我碰过什么,吃过什么……」 「咦?」这家伙已经开始动起脑来了。 他想了想,看着恩美,表情若有所思。「我吃过……盲子妳给的林檎。」 恩美的心猛跳了一下。「呃,你、你是说……」 她有些心虚。「是林檎有问题?」她不知道在解英的注视下,自己的脸色有没有苍白得很不对劲,但她逼自己力求镇定。 「可,不对啊……」解英又转了方向。「那是下午的事情了……如果吃下去,应该马上就有变化……」 恩美松了口气。 即使这家伙变小了,但那种质疑人的瞪视,有时候还是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解英又想了一会儿,不久,便豁然开朗。「我想到了。」 「是什么?是什么?」恩美也急着想知道。 「我在戏院的包厢那儿,喝了一壶温酒。」他说:「喝了那壶酒回府后,身子就不是很舒服,我本以为是酒醉……原来是那酒有问题。」 「是吗?」 解英的表情又苦恼了。「但戏院的出入人口太复杂,要追查起来可不容易。」 「似乎是这样。」恩美想了想,然后面露焦急。「这件事,之后再追查吧,现在我们要想的,是怎样应付你失踪的这件事!」 「应付我失踪?」 「刚刚家宰找你找得很急,你没瞧见?」 「妳把我关在衣箱里,我怎么瞧?」他没好气的说。 「好啦!不要扯开话题,快点想想办法。」 两人冷静下情绪,在想办法的过程中,渐渐接受了解英变小的事实。 原因固然很重要,但现下更急切的,是要应付可能会找解英的人。 肃能亲王在自己的房间失踪,房里又出现被人入侵过的迹象,这事在京城里绝对是非同小可! 解英也不愿把事情闹大,他知道这事背地里有人操纵,但他可不想如这些人的愿,他一定要出其不意,抓出这些人、击败这些人── 忽然,他眼睛一亮。「喂,盲子,妳过来。」 解英笑得很得意。「我想到办法了。」 「喔!是吗?」恩美赶紧靠过去,压低身体,听解英将计划说个分明── 家宰里里外外忙了一整夜,怎样都找不到亲王。 问了车夫,车夫说整夜都没有人要他派车,所以亲王并没坐车出去;问大门的门房,更说整夜连小门都没开,一只耗子都不可能跑掉。 那么,亲王到底上哪儿去了? 他的寝殿被破坏成那样,家宰实在无法往好的方向去想。 这事要是传出去,整个京城都会为之沸腾的;毕竟肃能亲王在百姓的眼中,也算是跟坚固的国家栋梁啊! 「不成,得再仔细的找。」家宰唤来全府大大小小的女婢下人,交代他们要把王府掀翻似的找,连一根头发都算线索!而他则决定坐车到外面,亲自去搜寻。 他一下完指令,便披上风衣,准备坐上马车。 一个女婢慌张的奔过来,挥手大叫:「家、家宰!家宰!王、王爷他──」 家宰一惊,赶紧探出头。「王爷?王爷怎么了?找着了吗?」 女婢还喘不过气,只能猛点头,手指着寝殿的方向。 家宰赶忙跳下车,往寝殿的方向奔去。 即使心急如焚,但家宰仍理智的把持自己。他来到寝殿,见门是敞开的,并没有贸然冲进去,而是在门外缓缓气,朝里头战战兢兢的喊了声。「王、王爷?」 他有些忐忑的等待着。 「家宰吗?」里头传来了声音。「进来。」 家宰喜极而泣,这的确是王爷的声音啊! 他快速提着脚步,进去一看── 王爷竟好端端的坐在书案前,就像以前一样,梳着挺正的发髻,穿着洁白亮丽的白色襦衣,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的迎接他。 但不知为何,他一直拿着那柄牡丹折扇,遮掩着自己的嘴巴、鼻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王爷没坐正的关系,他总觉得今天的王爷,好像比往常小了一号似的…… 「王爷啊,您、您没事吧?」家宰不确定的问。 「我很好啊。」王爷很自然的回答,声音也一如往常的好听。「家宰何故这么问?」 「昨日小人斗胆,来探看王爷是否不适,可、可是……」家宰吞了口唾沫。 「您不但不在房里,房里还被弄得一团乱……就像那个卧榻一样……」他看了看床铺,果然刀痕还在。 「昨晚有耗子,你晓得吗?」王爷说。 「咦?」 「我发现那耗子爬到我床上,你想,家宰,我还会留在这房里吗?」 「这、这……」 「我本想找出那耗子,所以才把床搞成那样;让你受惊了,家宰,这我很过意不去。」 「啊,请别这么说!王爷,是小的督促不周、督促不周!」家宰说:「我马上唤恩美来处理。」 「不用找她。」王爷又说:「我差她出府忙别的事了,何时回来,说不定。何况……」 家宰看到王爷顿了一下,眼神有些不定。 稍后,王爷的声音又响起。「何况那家伙,办事不力、毛毛躁躁,还是个两面人,人前人后都不一样,实在是──噢!」 忽然,王爷的身体动了一下,好像在踹什么东西似的,然后他叫了一声,似乎很痛的样子。 家宰很担心。「王爷,没事吧?」 王爷的眼睛立刻笑瞇起来。「咳,没事、没事,总之,我昨夜没睡好,替我把房里清洁干净,就不要来吵我休息了,知道吗?」 「好、好的。」家宰想,王爷真的得好好休息休息呢!「那小的先退下了。」 「等等,家宰。」王爷又唤住他。「昨日教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家宰想了想,答道:「请问王爷指的是,为和州籍的佣人拨款的事吗?」 「对。」王爷问:「拨了吗?」 「已经处理好了。」家宰笑得很欣慰。「府上的人,都非常感谢王爷呢──」 「这种恭维的话不用多说。」王爷打断他。「你今天再去问问,这些人的家乡受灾严不严重,若有亲属罹难,或家屋受损,再多拨二十两银给他们,知道吗?」 家宰恭敬的作揖。「是的,王爷,我带他们,向王爷答谢。」 家宰的眼神充满着感激与尊敬,接着便退下了。 此时,王爷站了起来── 站起的他,身高的确比平时矮小了许多,就连袍子的衣襬都会被脚踩到,这让他得像女人一样,提着衣襬走路,才不致于摔得太难看。 只见这小号的王爷跑到门口,看门关得很紧,四周窗户也都栓实了,殿里更没有其它人的踪迹,才松了口气,把扇子拿了下来。 这人走到镜子前,看到自己的脸上下不相衬。 明明是一张女人的细致脸蛋,但双眼双眉,却画上了男子般英气的妆容,结果让她这张脸看起来怪异十足,连她自己都想噗哧一笑。 「盲子,妳知道妳刚才那脚踢得我很痛吗?」解英的声音从书案底下传来。 绑着男人的发髻、穿着男人的衣袍的恩美,提着衣襬小心地走回书案,把那布娃娃──解英抱起,放在书案上,她没好气的说:「如果今天没有我,看您怎么收拾这局面,还这样说我坏话……」 此时的解英已经穿上了合身的衣袍,这衣袍是恩美今早替他赶工完成的,就好像帮布娃娃做衣服似的,恩美也觉得很有趣,便决定有空时再为他多做几件。 「总之,用这方法至少可以顶一顶。」解英松了口气。 恩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好像想说什么。 他皱眉。「做什么这样看我?」 「喂,解英──」 解英打断她。「虽然妳现在身上穿的是王爷的衣服,可不代表妳能直呼我的名字。」 「哎呀,叫一个布娃娃大小的人王爷,很别扭的。」 解英有点生气,可又不能一吐为尽。 就像她说的,现在他那么小,也不能对她怎么样,何况自己还要靠她呢! 所以……他只好忍下来。 「我说,你上次交给我的银票,是要给那些家住在河州的佣人?」 「没错。」解英淡淡的说。 「因为他们的家乡发大水吗?」 「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但我至少可以救救我自己的下人吧?」他酷酷的说。 「哦……」老实说,恩美对他另眼看待了。 她发现方才家宰看着王爷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尊敬。 她从没看过家宰露出那样的眼神,她以为家宰是怕解英的,还怕到想要随时辞职不干。 但事实上,家宰在这个王府里,已经待了三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离开,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原因,但他们都没想过。 或许,是家宰看到了解英平时不轻易流露出的一面吧! 虽然这家伙嘴巴坏,很难相处,不过,也是有优点的。 「好了,别看了。」解英冷冷的说。「昨夜被妳折腾得没睡,我要休息了。」 「吼……」她难得对他起的一点点好感,又被打消了。 「也不想想,是谁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恩美吐吐舌头,抱怨他。 第四章 为了确保一切平安,家宰亲自为王爷准备吃食。 恩美拿着折扇,一样遮着鼻子、嘴巴,以免露馅。 她看着一道道香味四溢的菜肴上桌,手发抖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着饥饿,保持亲王一贯的优雅,让家宰好好的把菜上完。 家宰走后,恩美放下扇子,呼了口气。 解英也爬上了桌,端详菜色。「还是这些菜色。」他挑眉。 「这些菜有什么不好?」恩美说:「瞧,有河鲜呢!京城要吃到河鲜,可一点都不容易啊!」 「要吃妳就吃吧。」解英说得满不在乎。 「我的确很想吃。」恩美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鱼肉到盘子里,细细地分成一点一点的细丝。 解英皱眉。「妳在做什么?」 「先帮你弄啊。」恩美说:「不帮你弄,你怎么吃?」 解英看她手不停的替他布菜、分菜,表情沉思。 「好了,这样的大小,连麻雀都可以吃了,你应该也可以吃了吧?」恩美将盘子推给他。 解英又拿出那副不削的眼神。「妳要我用手抓着吃?嗯?」 「哼哼,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恩美从怀里掏出一迭折好的巾子,摊开来,里面是一组缩小的、刚好适合解英使用的餐具。「我都替你做好了。」 解英心里有些讶异,可他不想表现出来,让这小家伙有任何骄傲的机会。 「今天趁你睡觉,有些无聊,便拿了一根筷子,刻了这双筷子和调羹。」恩美说。「你拿拿看,顺不顺手?」 解英表情冷冷的拿起来,使了使。「有点扎手。」 「啧,早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恩美挥挥手,也不在意这家伙说的话了。「快吃吧。」 「妳怎么会做这些东西?」虽然数落了她,但老实说,她为他想得如此周到,其实,他心里暖暖的。当然,他不会表现出来。「手还算巧嘛!不像我平常看到的那么笨拙。」 恩美歪歪唇,决定不跟他斗嘴。「家里有弟弟妹妹要照顾,自然而然就能学会这些可以让小孩笑哈哈的小东西了。虽然我会把我的布娃娃整死,可不代表我的弟弟妹妹养不好布娃娃。」 「是吗?」解英笑得不以为意。「妳真会把妳的布娃娃搞到四分五裂啊?」 「啧,算了,我告诉你。」老用这点来消遣她,实在有点受不了,恩美干脆跟他老实说了。「我根本没时间玩布娃娃。」 「咦?」 「我五岁开始,就要照顾弟妹了。」恩美嘟嘟嚷嚷的。「哪有时间玩什么布娃娃?那是小孩的玩意儿。」 解英一愣。「五岁不是小孩吗?」 「当一个人要开始照顾小孩时,她的童年就结束啦!」恩美解释。 解英若有所思。「是吗……」 恩美又把盘子往前推。「好了,不要说了,你快点吃饭吧!」 「哼,我看妳也馋了。」解英拿起这双恩美替他做的餐具,示意恩美。「一起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同桌吃饭呢! 恩美高兴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虾肉,表情开心的嚼着。「真好吃。」 解英看她吃着吃着,吃到双颊都泛红,这使得她的笑容看起来更……顺眼了。 他咳了一声,低沉的说:「妳这人真是夸张。」 「什么?」恩美又吃了沾满肉汁的芦笋。「你说啥?」 「夸张。」解英重复一次,并优雅的吃着。 即使他很饿,也不会像她这样大剌剌的吃东西。 「我哪里夸张了?」恩美说着,嘴巴还是不停的吃。「这饭菜真的很好吃。」 「如果妳这冒牌的肃能亲王还能继续当下去,妳就知道老吃这些东西,有多折腾人。」解英冷冷的反驳。 「不会啊。」恩美吃得不亦乐乎。「只要你吃过下人吃的萝卜粥,就知道自己吃的真是山珍海味。」 解英又哼了一声,如往常一样,从容地用餐。 但吃着吃着,他的视线却不时的飘向恩美。 这是一顿很普通的中饭,他跟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利益、没有任何交情,席间不用堆起那种虚伪的笑,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只是很单纯的吃着。 这样吃着,心头没有负担,心理自由自在的,想说什么话,似乎都可以。 他这才发现,他想卸下这亲王的包袱,不知有多久了。这是谁的魔力? 他放下筷子。「其实妳可以不必管我。」 「啊?」恩美还沉浸在美食的快乐中,有些乐胡涂了。 「因为我什么都无法做。」解英笑了,笑得有些无力。「或许一辈子都变不回来,不是吗?如果妳想要什么答谢,我可给不起。」 恩美皱眉。「我从没想过打赏这种事,你少看不起我。」 「那妳何必管我?」不知为何,解英就是想要问到底,或许答案如他所料,是难堪的、是残酷的。他知道,人都是现实的,怎么可能做这种白费力气的事? 他也想知道,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一点不一样的答案,是他不明白、没发现的。 恩美一脸不解。「你真的很奇怪呢,解英。」 「什么?」解英不高兴了。「不要用一副看怪胎的眼神看我。」 「我以为你很聪明,很敏感。」恩美说:「有洁癖的人不都是很敏感的吗?」 「呵,妳拐着弯骂我啊?」解英瞪她。 「那你说吧,你又何必管那些和州难民?」 解英一顿,没回话。 「你说一下原因啊。」恩美续道:「其实哪里的官员都一样,我们家罗州也是这副德性。只要水没有淹到那些官员的家里,他们就从来不紧张;可你不一样,这些人不是你的谁,你却急着要家宰提供救助给他们。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解英被问得紧了,只能淡淡的说:「这种事还要说什么,不就是因为看不过去吗?」 「做同样事情的你,问我这种事的原因,实在很可笑。」恩美摇摇头,说淂很无奈。 解英又是一瞪。这只小兔子,虽然好心的替他缓解这尴尬的局面,可却仗着比他大的事实,对他越来越没大没小。 「啊,对了,或许还有另外一种感觉。」恩美想起了什么。 「什么另外的感觉?」解英问。 「看到你变小的时候,我除了很震惊,还有……」恩美逼近他,笑嘻嘻的。「很像以前,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妹妹的布娃娃,顺着溪水流走的感觉,所以啊,一定要跳下去把它捞上岸。就这么简单。」 解英的眼皮在跳。「我……我是那个布娃娃?」 「对,顺水流走的布娃娃。」恩美摸了摸解英的小小头颅,还开心的说:「这要谢谢你呢,替我找回我的童年。」 解英厌恶的拍开她的手。「别摸我的头像摸小狗似的!」 恩美手撑着两颊,像看心爱的玩具一样看他。 「照顾你,就像照顾布娃娃一样。」恩美说:「我五岁开始,就没玩过布娃娃了。」 「哼,不说了,吃饭!」这小兔子敢闹着他玩,真是的。 「对,吃饭,那么好吃的饭菜,等你变回来后,我可就没法轻易吃到喽!」说着,她又快快乐乐的嚼起鲜美的河鲜。 解英的眼睛,再度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她发红的小脸上。 那张小脸,是那么知足、幸福的笑着。很单纯…… 她刚刚说:等以后他变回来,她就没法吃这么好吃的菜…… 她期望他变回来吗? 她不希望自己能一直扮成肃能亲王,代替他的位置,享受荣华富贵? 或是,她其实没想过,要求变回来的他,给她一些奖赏? 她只是单纯的,看到他,就像看到一只顺水漂走的布娃娃那样,不忍心,所以把他捡了起来? 没想到,他的生命中也能闯进这么一个心思单纯的姑娘。 真是没想到…… 想着想着,解英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身旁有个没心机的人陪着吃饭,似乎让饭菜变得可口了点,不这么像嚼蜡了。 夜晚,恩美一样穿着解英的衣服,睡在他的床铺上;至于解英,她则帮他准备一个小篮子,里面铺了暖和的棉絮,让他像睡在床上一样舒适。 「洒点花瓣,会更像公主呢!」入睡前,恩美笑哈哈的说。 解英垮了脸,他想,下次她大概会想把他的头发编成姑娘的辫子吧? 入睡至三更,解英忽然觉得床上有响动;他极浅眠──毕竟平常有太多人要他的命,睡得太熟,什么时候去见阎王都不知道。 他没有马上睁开眼,只是微微瞇着,观察四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发现,是身旁的恩美。她起床了。 夜还这么深,她起床做什么? 他继续观察她,但她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动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迎向窗外的明月。 洒进窗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颊上的泪痕照亮了。 解英的心紧紧一绷。 这小兔子,哭什么? 接着,恩美转过身,面向他。 他忽然觉得气氛诡异。 虽然她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隐隐明白,恩美的注视不同寻常。 然后,她朝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他。 解英差点儿反抗,可在那之前,恩美又缩手了。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为了自己的戒心而惭愧。 这小家伙说过,她从五岁开始,就没玩过布娃娃,或许她只是想抱一抱「真」的布娃娃罢了。 她是个单纯的人,还这样帮他,他应该收起戒心,跟她坦诚相对。 解英这么告诉自己。 最后,恩美果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过不久,她就躺回床上,睡着了。 他静静的听着她呼息的声音,之后爬下篮子。悄悄的靠近她、看着她。 她脸上的泪痕还湿润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以为这家伙只会开心的笑,完全不知道眼泪长成什么样子呢!什么事会让单纯又天真的她哭成这样? 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又冷漠又讽刺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躺回篮子后,他想,小小的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只要别再让他看到眼泪,对她温柔一点,他倒是愿意纡尊降贵做做看…… 当他这么想时,他并没发现,有种异样的情愫,正在他心底缓缓的发酵着。 解英很想对恩美温柔一点,毕竟,他现在得看她脸色吃饭。 可是在跟她相处过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脾气有多差。 要他和颜悦色的叫一个不识字的人帮他批奏报、写折子,简直是不智之举。 恩美甚至连笔都不会握呢!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握,这样握笔怎么会稳呢?」解英不耐烦的碎念。 恩美手忙脚乱的调整手势。「那、那是这样吗?」 「像点样了。来,写个字,我瞧瞧。」解英叹口气,免强算她过关。 「呃……」恩美却迟迟下不了手。 「又怎么了?」 「我……好像跟你说过,解英,我不会……」恩美很害羞。「我不识字……」 解英的脸歪了,眼睛在跳。 「真难想象。」解英冷冷的说:「我国还有百姓不识字。」 恩美不服。「入朝的每个人都是因为识字才当得上官。你一直待在朝廷,从不到外头走走,所以不知道现实,等你走了一遭啊,包准你气到吐血。」 「看来,我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顿我国乡村的民学。」解英还是说得高高在上。 恩美嘟着嘴,喃喃的念着。「好啊,去啊,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百姓都穷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放下农事,去上什么学?」 解英皱眉。「妳说什么?」 「……你不知道上学要上缴束修?」恩美提问。 「束修不过几个银,缴不出来吗?」解英说得很容易似的。 「几个银?」恩美的声音提高。「你知不知道,这几个银就是一个农村人家半年的收入啊!半个银就能让人饱饱的活过一个月呢!」 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我以为你跟一般官员不一样。」恩美又叨叨的念着。「结果还不都是一样?一样不知民间疾苦。」 说着,她闷闷不乐的低下头,胡乱在纸上乱画一通。 解英看她消沉,就想起昨天晚上她独自看着窗外哭泣的模样。 因为不能批奏报、写折子而焦急的心,渐渐的缓了下来。 他咳了一声。「妳不高兴了?」 「我也想识字啊……」恩美鼓着嘴,眼睛没看他,兀自在纸上画着颗猪头。 「可不识字又不是我的错,凶我做什么……如果我识字,家里也不会被骗得一无所有……」 解英一愣,听到了诡异之处。「等等。妳说,被骗得一无所有?」 恩美的眼睛赶紧飘向一旁。「没什么。」 解英难得多问了几句。「是妳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啦!」恩美继续乱画。 解英靠过去,按住她乱画的手,继续问:「我难得关心人,妳最好让我关心,否则我不知道自己哪天还会这么好心,低下眼关怀一个下人。」 恩美甩开手。「那就不要关心了,不需要。」 解英叹气。「奇怪,我以前对妳那么坏,也没见妳对我发脾气。妳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哼!」恩美说:「反正呢,你要我替你签名,这事我还做得到,因为你的签名就像鬼画符。」 「喂!」解英环胸瞪她。「这叫行草的书艺,懂吗?」 恩美才不理哩!「可要我写字,没办法!」 解英摆摆手,打算放弃了!「算了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办──」 他话还没说完,家宰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王爷、王爷……」 恩美与解英俱是一惊。 解英赶紧跳到桌下藏着,恩美则立刻拿起桌上的扇子,打开遮着口鼻。 解英开口问道:「什么事,家宰?」 「王爷。」家宰回答。「森妃娘娘求见。」 「什、什么?」解英着实震住了。 这个女人,这个时候来到府上,做什么? 解英脑筋转得很快。「你跟她说,我身子不适,不见人!」 「小的已经这么回绝过了,王爷,可、可是……」 「可是什么?」 「森妃娘娘说,朝廷已经传出王爷出事的风声了,因为王爷连续两天不上朝;娘娘说,她是为了稳定官员们的心,才到这儿求证的。」家宰为难的解释。 解英气得牙痒痒。这女人,假好心! 那天夜里来行刺的人,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要不是这几天他特地请侍卫加强防备,那批刺客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甚至连假扮他的恩美,都会有生命危险。 「好!你就让她进来!」解英已经想到办法了。「让她看看我还好好的,用不着她费心。去,教她进来。」 「是。」家宰的脚步声远去了。 解英喘了口气,爬上桌子跟恩美说:「妳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的扮,别让那女人有可乘之机。」他本想好好告诫恩美一番的,可声音却越说越小声。 因为他发现,恩美的手抖得好厉害。 「妳……」他不解,再往上看去,发现恩美的小脸竟惨白得吓人。 而她的眼里,也充满着恐惧与无助,这让他觉得诡异极了。 「欸!妳怎么了!盲子!欸!盲子!」他用力摇着她的手。「妳振作点啊!那女人要来了!欸!盲子!」 恩美的精神好不容易被唤了回来,她眨了眨眼,却惊恐不减的看着解英。 「森、森妃……」她颤颤的吐出几个字。 「对,就是那女人。妳知道她是谁吗?」解英紧紧贴着她的手,发现她身子颤抖不减,温度甚至冷得怕人。 「她、她要来?」恩美又问。 「对!所以妳要振作点!好好的面对她!」解英看恩美这样不寻常,自己也慌了起来。「我告诉妳,盲子,就连我面对这女人,都不敢放下戒心,因为她非常狠毒、狡猾、又不要脸。妳现在扮演的是我,更不可以有任何差错,知道吗?」 「我……我……」恩美还是畏畏缩缩的抖着。 「妳到底怎么了!盲子!」解英吼道:「妳不是很勇敢的吗?!」 恩美却急急的摇头。「不要,我不要见到她!不要!」 解英这才惊觉,事态不妙。 恩美怕森妃怕成这样,是不是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情?可现在,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些! 他看了看四周,灵机一动,用脚踢了踢恩美的手。「起来!盲子。」 「咦?」恩美眼睛红红的看他。 「妳不是不要见她吗?快点起来,把那里的帘子放下来,然后妳就坐在那帘子后面,留个影子,让人知道肃能亲王坐在这里!懂吗?」 恩美顿了会儿,看着解英坚定、自信的眼神,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这眼神。 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依言把帘子放下来,再将躺椅挪到帘子后面;花了力气赶紧弄了一番,总算都就定位了。 解英催恩美坐下,自己则跳下桌,又爬到躺椅上,靠得恩美紧紧的,算是给她心灵一个依靠。 「妳不要怕,知道吗?」解英说:「我就在这里,妳不要怕!」 恩美看着解英坚毅的眼神,他的眼睛还是这么美,就跟她第一次见到一样,可是这双眼,已经少了当初陌生的距离感,有的只是休戚与共的信任与贴近。 不知为何,看着解英这双眼,她内心的恐惧不安,渐渐消弭了。 恩美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好,没问题的,没问题,你别担心。」 她挪好坐姿,从外面看起来,就像真正从容不迫、自在优雅的肃能亲王。 不久,家宰在外头通报,接着,门便被推开了。 「看来,是妾身多心了。」外头传来森妃要笑不笑的声音。「亲王看起来,挺好的?嗯?」 恩美听到她的声音,打了一个冷颤;解英感受到了,贴得她更紧。 解英回话。「不然,娘娘以为愚弟如何了?」 他笑了一声。「像皇兄一样……病入膏肓?」 「王爷连续两日没有上朝,妾身以为是那日气坏了身子,所以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森妃说:「妾身差人到果州带来当地的圣品『贾平果』,很滋养身子的,希望亲王可以尝一尝、恢复体力。」 恩美又是一震,她的模样让解英很担心,但他还是力持镇定。 「谢娘娘。」解英说:「家宰,你收下,府上有一条老蔘,替我拿来,好好谢谢娘娘一番。」 「不必这样有礼数,亲王,你我都那么熟悉了。」森妃笑了笑。「只是妾身很好奇,亲王您……一直待在帘幕后……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无须多心。」他就知道这歹毒的女人会抓到把柄。 解英从容应对。「愚弟两日前火气大,可能也吃了些不对的东西,所以面上生了些红疤,不太美观,不便坦然见客,怕对来客不敬。还请娘娘见谅愚弟无礼。」 「哦?是吗?」森妃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要不要让妾身看看呢?对美容,妾身倒是有些心得呢!」 该死,她要过来吗? 家宰机灵,出面阻止。「娘娘,王爷很注重仪表,他不愿见人,您就别──」 不料森妃却冷冷的撂下一句。「这儿有奴才说话的余地吗?」 家宰被赌得牙口无言,解英也不好发作,毕竟对这女人,大家都要礼让三分。 随着森妃的脚步越靠越近,就连像解英这种随时充满自信的人,也不免冒着冷汗,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恩美忽然把解英抱起,将他藏在自己的衣袖下面,然后她拿起扇子刷开,像之前一样,遮住自己的口鼻。 她坐起身,主动掀开帘子,冒险的让自己的脸探了出去。 这举动让逐渐逼近的森妃一愕。 她那微愕的表情,好像在说:解英怎么可能没事? 此时,解英的声音响起。「娘娘,愚弟素来极注重自己的仪表,您这样贸然闯来,其实,是有些失礼的,您明白吗?」 森妃看起来很想再往前走,并正面迎向解英,却不知什么原因使她畏惧了;她的脚步凝滞在半空,无法再往前踏进。 「解英」的眼神炯炯的直视着她,毫无退缩;而他方才的话语,又是这样的若无其事,甚至像以前一样,高高在上、无比自信。 结果,反倒是森妃,敌不过自己的心虚。 没再继续细看,她就赶紧躲开对方的视线,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恩美也放下了帘子,坐回原位。 森妃咳了几声,喝了口茶,缓过气,才强笑着说:「那么,您需不需要一些膏药,来治治红疤呢?妾身这里有一些不错的配方……」 「不需要,谢谢娘娘的关心。」帘后的解英拒绝。 「是吗?好吧。」森妃停了一会儿。 解英以为她要告辞了,森妃又说:「奇怪,平日服侍亲王的,就只有家宰一人吗?」 解英一愣,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家宰老实的回答她。「回娘娘,平常还有一位女婢服侍。」 「哦?」森妃看了看四周。「那怎么不见人影?」 解英发现恩美的手,正握得紧紧的发抖。 她的勇气,都在方才那惊人之举中用完了。 森妃意有所指地说:「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打发掉了?」 恩美的心猛烈的跳着。 解英觉得这女人如此纠缠不休,真是讨厌极了。「愚弟差婢女出城办事,不须一一向娘娘禀报吧?这里毕竟不是娘娘的东宫啊!您说是吗?」 「呵呵,这么说也对、也对。」森妃只有陪笑的分儿。 解英咳了咳,说:「抱歉,娘娘,愚弟有些累,今日就不多招待您了,您请回吧。」 「也好。」森妃很干脆的站了起来,声音似乎也有些不悦。「希望明日可以看到亲王上朝,那妾身就不必花气力安抚那些朝臣了;那些朝臣没有你,就好像失了魂似的,亲王,您可知道?」 「愚弟很清楚。」解英自信的回答。 森妃总算不再死缠烂打,在家宰的带领下退出了寝殿。 解英大大松了口气。「刚刚听到她要过来,就连我都被吓出一身冷汗。」 解英说:「这个女人,永远居心叵测。」他顿了顿,看向像是累极了、正低着头休息的恩美。 难得的,他对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盲子,虽然不知道妳为什么这么怕她,可是妳刚刚真的很勇敢,我对妳刮目相看。」 尤其是露出那样炯炯直视的眼神,把森妃盯到甚至心虚不已,因此忽略了只要细看就可以发现的不同之处,这举动更是不简单。 同时,他也从森妃心虚的反应中推知,她一定做过什么,才会在确认他安然无恙后有点心慌。 想到这儿,他更感谢恩美这么有勇气,肯为他出头,证明肃能亲王一切没事。 但恩美却没有反应。 「喂,盲子?」他又叫了一次。 他摇摇她,再叫。「盲子!」真是的,他难得夸奖她,她竟然敢不理他。 解英干脆爬到她面前,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沾湿了解英的脸。「盲、盲子?」 她哭了,她又哭了。 看到她的眼泪,解英整颗心都软了。原来自己那么不忍看到这个迷糊蛋哭。 这个迷糊蛋,为什么要对森妃那么恐惧?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把对森妃的恐惧用迷糊的态度给冲淡?为什么要对森妃的存在那么在乎?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可现在,他问不出口。 他只能说:「盲子,妳不要哭。」 但恩美的眼泪,还是一直掉在他身上。 他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给了发着抖的恩美一个小小的拥抱。 「好啦!都结束了,妳不要哭。」解英安慰她。「我待会儿就吩咐家宰,教这女人永远不准靠近我的寝殿。她根本动不了妳,所以妳别怕啊,盲子……」 被这样柔声安慰,恩美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 一松,她的哭声就再也忍不住的,整个爆了出来。 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很吃力的,抱着恩美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陪伴她。 毕竟,他告诉过自己,只要不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对她温柔一点这事,他愿意纡尊降贵的去做做看…… 第五章 「妳最好从实招来,盲子。」解英一脸严肃的盯着恩美,口气僵直的逼问,还带着点不容妥协的意味。 「呃……其实也没什么呀……」 恩美的表情正是「其实有什么,可是我不想跟你说」,解英当然一眼看穿了。 小小的他站在书桌上,与恩美面对面,但即使他小,可是那眼里的霸气,还是隐藏不了。 恩美终于知道,方才为什么森妃会怕这双眼睛了。她跟解英相处惯了,不知不觉也学上他这看人的眼神;可就连她,也不很习惯与这双眼神相对。 「妳为什么会害怕森妃?」解英再度问到重点。 恩美撇开脸,闷闷的说:「因为……有同行的姐妹说……她在宫里很可怕,所以……你可以去问问其它人,问她们是不是真的很怕森妃……」 「我真的会去问喔。」解英瞇着眼。 「呃……去啊……」恩美死鸭子嘴硬。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解英叹气。 「妳为什么要说谎呢?」解英提问。 恩美心一绷。 「妳以为我不了解森妃吗?」解英说:「她人是不好相处,但绝不会把会散拨蜚语流言的宫女放到宫外,去毁坏她的形象。她的宫女,必定要待在宫中一辈子,而且一辈子守口如瓶。」 「啊……」恩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妳怕她,一定还有其它原因。」解英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恩美紧抿着唇,死也不说。 解英又是一叹。 「算了,妳不说就算了。」解英摇摇头,有点疲累的,倚坐在盛放印泥的瓷盒上。「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原因,只是妳刚刚那样哭,真是吓坏我了。」 「呃……很抱歉喔……」这家伙,又要酸她了吗? 解英想了想,看看她,却笑了。「不过,妳真的很不简单。」 「咦?」 「虽然那么怕她,却还是露脸面对她,而且妳学我看人的眼神,挺像的嘛!哈哈。」解英第一次笑得那么开朗。「老实说,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恩美傻眼,这是解英第一次称赞她耶…… 不自觉的,一抹绯红留在她的颊上。 「如果不是妳够机灵勇敢,我们俩早被拆穿了。」 「可、可是……」恩美说:「其实你可以教我出去挡挡的,不一定要用那帘子遮住……」 「可妳不是很害怕她吗?」 「是没错啦……」 「教一个那么害怕老虎的人去面对老虎……」解英说得面无表情,好像这句话没有任何感情似的。「实在是很残忍的事。」 说完,他站起身,背对她,看着窗外,不让她多窥他的表情。 但直到这时,恩美才抓到了解英真实的面貌。 这个男人啊,高高在上习惯了,要他放下身段,说一些体恤人的话,他一点也不习惯,更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调、什么表情,来传达他心里的感觉。 因为感觉很别扭,久而久之便也不说,所以外人都以为他喜欢摆着挑剔的嘴脸与姿态,但其实他也是有温度的人;他不惯做表面上的工夫,但他的仁心还在,要做,就要实际的做、不为人知的做,这才合乎他想要帮助人的本心。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有人要千方百计的除掉他? 「盲子……」忽然,解英转回身问:「妳想吃什么?」 他就这么迎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解英皱眉,走过去,身手拍拍她的脸。 「哇……」恩美一吓。 「别老是这样。」解英说:「妳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既然没事,就不要摆这副表情,看得真碍眼。」 解英说得很不经意的样子。「妳适合傻乎乎的笑容,知道吗?」 「啥?」恩美一愣。 「我说,妳傻乎乎的笑时,比较漂亮。」解英加重语气,说完,哼了一声,好像这话说得极勉强。 「……请问,这是夸奖吗?」恩美抓抓头。 这男人,她真的了解他吗?就连夸奖人时也像是在讽刺人似的。 解英转开话题。「好了,我今天想吃顿好的,妳想吃什么?」 「你想吃顿好的,就点菜啊,问我想吃什么干啥?」 「我问妳想吃什么,妳就说!」解英大声了。「别那么多废话。」 「哎……是。」想犒赏她的勇敢,就直接说嘛!干嘛拐个弯说? 好吧!她了解这个男人了,这男人就是爱在心里口难开的那种人── 虽然她不太确定,他到底会不会爱人…… 因为有其它婢女问起恩美的下落,而家宰也觉得恩美迟迟不见人影很奇怪,所以禀告了解英。 解英与恩美讨论后,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让恩美回复自己的身分,在外人面前露面;而解英则对外声称,因季节变化而身体不适,不便外出,至于与外界的对话,也都落在恩美的身上。 不过老实说,让恩美作为传话的媒介,反而更能保护他缩小的秘密──至少家宰与其它下人,不会再亲自上寝殿面见解英了。 但解英缩小,已经过了好多天了。 这些天,恩美总是带着解英上京城里最大的药街,寻找可能的解药。 可每次要问那些药铺时,恩美都得踟蹰再三,或是与解英吵上一阵。 「妳就去问啊!连问个话都不会!」解英躲在她的菜篮里,催她。 「你要我问什么嘛?」恩美说出她的苦衷。「难道要问:『请问您知道有什么药,可以把缩小的人给变回来吗?』」 「不然还要怎么问?」 「拜托!问这种话,人家不把我当疯子赶出来,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因为不能这样单刀直入的提问,恩美到哪儿都处处碰壁,也就没什么收获。 之后恩美还是不甘放弃,便决定再到药街上去走走,看有没有类似的偏方。 她本想带着解英一起去,但这天解英的状况,却有些奇怪。 「……我没有……力气……」解英有气无力的说。 「咦?!」恩美很慌张。「怎么了?是不是惹上了风寒?身子烫不烫!」 「没有……只是……没力气……四只很酸痛……」解英躺在恩美替他准备的篮子床上,无法动弹,看起来更是柔弱得让人心疼。 「这……」恩美咬唇想办法。「那我赶紧上街市拿药,我把你藏在我房间比较安全,你就委屈一下吧!」 「也只好委屈了……」要是他一个人待在寝殿,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安顿好解英后,恩美立刻上药街找药。 她买好解风寒的药方就回府,路上却经过一处庙埕;那里聚集了很多人,闹哄哄的,好像在热烈的讨论什么事。 「……果州……林檎……林檎……贾平果……」 恩美本来急着回府要给解英熬药吃,可当她听到这几个被人们特意提高语调说出的字眼时,便愣住了;她心里绷着,忽然觉得很紧张。 难道是…… 她深吸一口气,也挤进了庙埕的人群里,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庙埕的墙上贴了一张布告,布告上画了一颗林檎,然后有个像是地方小吏的人,正拿着某样恩美眼熟的东西,在大声喧喊着。 「有买果州林檎的人要注意!」那人说:「这种林檎叫做『贾平果』,是我们果州贡献的珍品;吃了这果子,会发现神隐现象喔!在我们州内,已经发生好几起案例了!」 现场出现惊疑的呼叫声。 恩美再定睛细瞧,也暗自惊呼。 那林檎,不正是「那些人」拿给她,要她给解英吃的吗? 「因为这果子不是给人吃的,是供奉神的。神生气了,就会把人给藏起来。现在咱们果州已下令,不得将『贾平果』给流出,诸位家里若有这样的水果,一定要拿来这里缴纳,千万不要吃下去了!」 大家讨论了一番,过程中有人回道:「一般百姓家里没吃这么好啦!官爷,你要宣传,应该要进宫城里宣传啊!叫那些皇亲国戚不要吃下去才好。」 说完,大家笑了一阵,那宣传的小吏也苦笑了一下,颇为认同这样消遣的话。 在场的人中,只有恩美笑不出来。 她大概知道,解英的缩小,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人」明明告诉她,吃了这果子,会让人四肢麻痹、无法动弹,但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果子真正的效用。 她赶紧退出人群,打算奔回王府,可跑到一半,却不由得迟疑的停下脚步。 这样急急忙忙跑回去,她是要告诉解英什么? 跟他说那叫「贾平果」的林檎,其实是有问题的? 问题是,这贾平果根本就是她奉了「某人」之命,呈上去给解英吃的。 她紧紧的握着拳头,该怎么做? 恩美在街上愣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地上影子变得比出门时还要长,才惊觉自己在途中花费了不少时间;她得赶紧回去,把治风寒的药煎给解英吃才行。 至于那心虚的不安,就只能一直瞒在心底了…… 恩美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先到下人的厨灶间,把药材加水炖煮。 有许多经过厨间的姐妹看了不解,便问:「恩美,妳做什么煎药?」 「咦,喔,呃……」恩美赶紧笑着掩饰。「我最近身体有点虚,想喝个药补补气呢!」 其它人点点头,不疑有他,便又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趁着药在滚,恩美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看看解英的情况。 因为时近黄昏,所以室内有些昏暗;恩美刚进去的时候,还不太能适应房里的灰暗,于是看不太清楚四周。 当她走向床铺时,她只隐约看到有个人形,正坐在她的床铺上。 那坐在床上的人看到她进来,便唤了一声。「哦,妳回来了,盲子。」 「耶?」这声音,可不是解英的声音吗? 但这声音,竟是由一个正常的人形发出的,那不就代表…… 「解、解英?」恩美不太确定的靠近。「是你吗?」 那人转过头来,恩美看到了那熟悉的、带点戏谑的笑。 「当然是我,不然还有什么男人,会坐在妳房里等妳回来?」 「你、你……」恩美颤抖着──因为高兴,真心的高兴。「你变回来了?!」 解英站了起来,向恩美走过来,那身形的确高大修长得让她觉得自己很渺小。 「可、可是,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恩美不解的问。 解英拨拨如瀑的长发,说得从容。「喔,有啊,一个女人闯进我房里,我们亲热了一会儿,然后我就变大了。」 恩美脸红,吼了一声。「我是说正经的。」没想到这优雅的亲王竟然开黄腔。 解英像个调皮的孩子般,笑了笑。「好啦,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 「妳离开的时候,我只觉得四肢酸痛、全身无力。」解英说:「回复前的那一刻,四肢痛得更厉害,好像骨头要脱离肉体那样,痛得让我发了身冷汗,瞧……」说着,他张开手臂,大方的让恩美看他光裸健美的身躯上,如何敷着一层冷汗。 但恩美根本没心思去看那些,她只是急着问:「所以说,你也不知道解药是什么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解药。」解英说:「可能是时间一到,那毒药的药性过了,所以我就恢复了原状。」 「时间一到?」恩美想了想,开心的说:「所以说,那药效不太长?」 「大概是吧。」 恩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松了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放松、一感动,双眼就都蓄满了泪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好怕……要是你回复不了怎么办……」 解英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愣了一下,方才那轻松自若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这才体会到,这个一直都在照顾他、保护他的女孩,有多么为他担心。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对,一些真心的,比较……感性的话。 毕竟这个女孩,已经在他心里占有一个小小的位置了。 他咳了一声,找了一会儿词汇,才说:「这阵子,我得谢谢妳……」 「啊?」恩美擦擦眼泪,有些惊讶,没想到解英会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然后,解英看向她,正视她,第一次开口唤出恩美的名字。 「谢谢妳啊,恩美。」说完,他给她一个好看的笑,这笑里面只有感激,没有以往的冷漠、疏远与嘲讽。 恩美愣了一会儿,心里有太多复杂的感情在翻涌。 有感动的、安心的、高兴的,却也有心虚的、愧疚的、自责的、懊悔的…… 总之,太多太多了,她说不上来,只能用眼泪来表达。 「哇!我感谢妳,妳也要哭吗?」解英看到她的眼泪,整个人又慌了。「妳怎么那么爱哭?」 被解英那么一说,恩美哭得更是厉害,还激动的上前抱住解英,一边哭,一边叫:「真是太好了!王爷!你终于又变成王爷了,太好了、太好了……」 这样她的罪,是不是就可以少一点呢? 因为恩美突然扑过来,解英一时重心不稳,被害得抱着她跌坐在床上。 他吓了一跳,但听她哭得那么伤心、放肆,就立刻明白了这阵子她所受的罪,一点也不少于他。 她这么瘦小的身子,却承担这样庞大的压力……这样想着,解英心理竟然起了无比的怜惜之情。 他不禁伸手,轻轻拍抚她柔软的背。 「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他细细的安慰她。「还有啊,不要叫我王爷,我觉得……妳叫我解英,我听得比较顺耳呢!嗯?」 恩美听了他好听的软言软语,心里更是感动,便继续把脸埋在他的胸膛痛哭。 「哎呀?」是他的声音太好听了,还是他真的很少讲「人话」,竟然让这小姑娘哭成这样?解英苦笑了下,干脆放任她在他怀里这样哭。 可是……「呃,恩美啊……」他说。 恩美抽泣缓了缓,想听解英说什么。 「那个……」解英咳了一下。「我还没穿衣服喔。」 回复正常六尺男儿身的解英,赶紧将累积的大量奏报都批核了。 家宰候在一旁等着,要将这些主子批好的折子发送出去。 看到解英一如往常的坐在书房里办公,家宰的表情露出了放松与欣慰。 解英也发现了。「怎么这样看我?」 「见到王爷的身体恢复安康,小的,真不知有多高兴!」家宰笑着说:「这阵子,感觉可真不是人过的。」 「是吗?」解英笑笑地说:「真是苦了家宰你了。谢谢你。」 「咦?」没想到解英会说这么好听的话,还道了声谢,家宰一愣。 「怎么了?」 「呃,没事没事……」家宰赶紧拿了折子要出去。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一个本来很难让人亲近的人,变得如此和蔼可亲? 「对了,家宰。」解英叫住他。「替我叫恩美进来。」 「恩美?」家宰一时会意不过来。 「对,恩美,有什么问题?」 「没,我这就去叫。」奇怪,他不是老唤恩美叫盲子吗?怎么忽然……而且这声恩美,还叫得有种隐约的亲昵呢! 王爷生病这阵子,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家宰在寝殿外头的院子找到了恩美;恩美正在为院子的花浇水。 「恩美!」家宰叫道:「恩美,王爷叫妳呢!恩美……」 家宰唤了好几遍,恩美却还是愣在原地,给同一株植物浇水。 「哇啊啊,别再浇啦!那花会被妳给浇死的。」家宰上前去阻止她。直到她面前,他才发现这家伙根本就不专心的在发呆,而且脸还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 「妳怎么啦?」家宰惊呼。「怎么这段日子,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听到家宰的声音近在耳边,恩美这才清醒。「……什么?怎么了吗?」 「王爷要妳进去呢!」家宰说:「他找妳。」 不知是不是眼花,家宰看到恩美听完话,脸却更红了。 「妳……发烧啊?」家宰这么问。 「不,没什么。」恩美低头,往寝殿走去。「我这就去……」 家宰摸摸头,觉得这两人的互动,真有些蹊跷! 恩美进到书房时,解英已经起身,站到窗边的金丝鸟笼那里,玩赏别人送他的黄莺。 百官在得知解英「病体初愈」后,就纷纷送来很多祝贺的礼物,这只黄莺也是其中之一。 「把门关好。」解英提醒恩美。 「……有事吗?」恩美的声音小小的。 「当然有事。」解英继续看着鸟儿,手挥了挥,示意恩美到书桌前坐好。「妳忘了我跟妳说好的事吗?」 「没……」 「那就快坐好。」解英下令:「开始磨墨。」 「喔。」恩美听他的话,乖乖的坐在他专用的书桌前,拿着墨条磨墨。 解英逗完鸟儿,便返身走过来,站在恩美身后,像老师一样,监督恩美研墨。 「姿势要端正。」他说:「写字最忌讳姿势不端正。」 恩美点点头。 解英细看了她的侧脸一会儿,发现那颊上的红润,依然像那天,她发现自己正抱着全身赤裸的他那样,让人觉得……可爱。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好心情的微笑。 那天,他让她逃之夭夭了。 这次他会抓着机会,好好的问问,她觉得他的身体摸起来怎么样? 不过,外表上,他还是一副严师的模样。 「好了,够浓了。」他说:「拿起笔。」 「嗯……」恩美努力的握笔。 但解英不满意她握笔的方式。「握笔要端正,否则妳怎能写一封好看的信回故乡?」 「……我知道。」恩美红着脸,很费力的调整握笔姿势。 「我可是为了答谢妳的照顾,才好心教妳写字的,妳要好好练习才是。」解英的嘴巴,又开始不饶人了。 「我说我知道嘛!」她心急的回应。 恩美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自己在解英的视线范围内,脑子和手脚就都不中用了;之前扮演解英的时候,明明握笔握得很好的,可现在就是没办法如自己的意。 谁教她的脑子,老想起自己抱着全身赤裸的解英那件事? 这家伙,虽然平日都穿着潇洒修长的洁白衣袍,外表看起来还相当斯文优雅,可一脱下这些束缚掩盖,那身子竟精壮勇猛得让人……恋恋不忘! 喔!这是什么词?恋恋不忘? 可……可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就是这恋恋不忘的后遗症啊! 上次服侍他入浴,只是用看的而已,可这次啊,是结结实实的摸到了呢!那肌肉的触感还留在她手上,使她的手激动的发抖,这样怎能好好的握笔? 原来,她是一个色女呢! 这时,解英靠了过来,那幽香整个环住她的感官;她的呼吸一窒、身子一僵。 解英的手越过她,靠在书桌上,胸膛也轻轻压在恩美身后;只要她一转头,她的脸就会埋入他的胸间──就像那天大哭的情形一样,所以恩美根本就不敢动弹。 「我说了,握笔姿势不对,就休想写出什么好字。」解英一边说,一边握住恩美的手,帮她调整姿势。 他的掌心暖暖的,恩美感受到了,心里一阵酥麻。 「像这样,可以吗?」调整好后,解英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恩美点点头。「……可以。」 「好,那我们先从简单的字写起。」解英握着恩美的手,带着她一笔一画的在纸上写字。 虽然解英口气总是不好,可是带着她写字所施的力道,却是柔和而体贴的。 恩美看着他的大手,心想,如果他主动拥抱她,不知道……是不是也能这么柔和、体贴? 想着,想着,她又想歪了……于是她的脸更红,红得都快冒气了。 终于,解英也发现了恩美并没有认真的在写字。 「妳这家伙啊……」他正想叨念她,却瞥见她脸蛋更红了。 不知道自己在这家伙的脑海里,成了多么浪荡的角色? 竟然害她这样的不专心、这样的害羞…… 他偷偷的窃笑,靠近恩美的耳边,轻问:「那个,我说啊……」 一阵酥麻,从恩美的耳边传递到她全身。 啧啧!她最受不了解英这样跟她说话了,他不知道这样很……很暧昧吗? 「妳觉得我的身材怎么样?」 「耶?」 「我啊,被妳看过一次,又被妳摸过、抱过……」解英的问话一样轻轻的,像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我真想知道妳是怎么看我的?说说看,嗯?」 恩美慌了。「你、你、你干嘛说这个啦!现在不是练字时间吗?」 解英歪着头,说得无辜。「咦?可妳现在根本没专心练字,妳在想我的身体,不是吗?」 「啥?!」 「不然妳的脸怎么那么红?」 恩美低头,欲盖弥彰。「我哪有!」 她思春……思得那么明显吗?她真不敢面对他了! 解英放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好了,今天就先不练了。」 「咦?」恩美一愣。「为什么,我……我还可以练的。」 「妳又不专心,练什么呢?」 不会吧!解英生气了吗?因为她胡思乱想,不专心练字? 「我、我专心就是了,你可不可以再教我……」她小心翼翼的问。 「不,妳今天先把握笔练好,写自己的名字,其余的,以后再说。」解英依然说得冷冷的。 解英这家伙,怎么变回来之后,又成了冷面王爷,说翻脸就翻脸? 恩美嘟着嘴,郁郁的收拾笔墨,推开椅子,打算离开。 而面对着窗,望着园内景色的解英,却开口说:「难得今天有太阳露脸,闷在这儿写字,也太辜负了良辰美景。」 「咦?」 解英回头,笑得很不怀好意。「若要调戏妳,也该在良辰美景下调戏,这样才有兴味,不是吗?」 「你……你……」 「在这书房调戏,实在有些闷呢!」 天啊,她还以为他在生气呢,原来他也在想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解英笑得开朗。「妳想吃什么?准备准备,咱们出城晒太阳去。」他的兴致,就像个爱玩的孩子一样高。 「呃……王、王爷啊……」他应该还有些折子要看吧? 解英板起脸来。「我说过了吧?妳要叫我解英。」 「是,解、解英……」 「对我说话不要这样小心翼翼的。」解英说:「妳之前不是很爽快大方吗?」 恩美叹气。「好啦好啦,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呗。」 「适合这良辰美景吃的,还有妳喜欢吃的。」 恩美一怔,这是什么答案啊?但这答案……让人心暖暖的呢! 「谢谢呵。」她红着脸说:「我这就去准备,你换换衣服吧!」 说完,恩美便出了书房。 解英靠在窗前,看她路走得像个有些晕眩的人,歪歪曲曲的,不禁笑出声来。 这小姑娘,耳根子到现在都还红着呢! 他笑笑的想,她真是可爱。 在缩小的那段时间里,与她寸步不离的相处,让他知道,一个人有多么寂寞。 不知道以前他一个人是怎么撑过的,竟可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他却希望自己的四周,充斥着恩美因为害羞而结巴的声音,还有因为快乐,却碍于自己的身分,而不敢太张显的笑声…… 他希望自己的身旁有她陪着、照顾着。 不过…… 到底是以什么身分呢? 以一名婢女的身分?还是,以他爱人的身分? 这个,他还不知道呢,也暂时还没心思。 第六章 恩美确定人都走了以后,才到书房唤解英。「解英,可以用晚膳了。」 正在看折子的解英应了一声,放下折子,揉了揉眼。 恩美看到他点在桌上的烛火微弱,忍不住念了一下。「冬天天黑得快,才点那么一支烛火,眼睛会坏掉的。下次要在晚上看折子,要告诉我啊!」 说着,她就到解英的桌旁,又点起了三四支蜡烛,悬在高高的瓶灯里,让室内更为明亮。 解英笑了笑。「妳念我真是越念越顺口了。」不过,他不介意,还挺喜欢有个人,三不五时就来管他一下。 「好了,快来用餐,今天厨子叔煲了一盅鸡汤,可以补气哩!冷了就有鸡腥味喔!」恩美催他。 「不新鲜的鸡才有腥味,放久一点,我们就可以见真章了。」解英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 「什么见真章?」恩美跟在后面。 解英回头,一脸坏笑。「看这厨子是用好鸡还是坏鸡,有腥味的话,我就把这厨子给罢了。」 「吼,你这严刑峻法的嘴脸又来了!」恩美嘟着嘴,把他推到餐桌上坐下。「鸡是我亲自买的,若真有腥味,你要罢就罢我吧!」 「妳买的?」解英想了想。「若真有腥味,我不会罢妳。」 「啥?」 解英注视着她,用一种很煽情的表情,轻轻的说:「我会好好抱妳……嗯?」 果然,恩美马上脸红。「每次都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她低头为他盛饭。 「这没有不三不四。」解英还是继续看着她,她的小红脸蛋,他永远看不腻。「我有说过吗?我挺喜欢抱妳的。」 「一个王爷,抱一个女婢,这还算没不三不四吗?」恩美骂道:「你的形象,你要自己顾哇!」 解英看着她,眸色更深了。「我不觉得自己需要顾及什么形象,我就是我。倒是妳呢,恩美,老是畏畏缩缩的,刚刚在家宰面前,还是唤我王爷。我以为,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哪有什么不一样?」恩美闷闷的说:「我还不是一样,是你的婢女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解英的心里就是不痛快。 主人与下人之分,他当然很清楚,可他就是讨厌恩美这样分得明明白白的。 而他,还不能说她是错的。 难道他把她当成了更重要的人吗?竟重要到连她的身分地位都不顾了? 「好了,吃吧!」恩美将瓷碗递给他。「我再给你舀碗鸡汤。」 解英的眼,危险的瞇着。 他伸手接过碗── 「哇!恩美一吓,想缩回手,但她的手,却紧紧的被解英给握住。 解英慢条斯里的把那瓷碗给拿下,轻轻地搁在桌上,然后同样优雅的,回看着恩美。 「我发现,最近妳好像挺心浮气躁的……」 恩美一震。 「妳在不安什么?」他压低声音,温柔的问,让人觉得那关心贴得好近。 听到这声音,恩美的心竟忽然一酸。 「哪……哪有不安什么?」但她嘴很硬。 「还嘴硬,嗯?」解英将她的小手细细的摸上一遍。「我不喜欢妳不坦白的样子。」 恩美皱眉,紧咬嘴唇。 「妳保护我的那段时间,真是坦率得让我倾心,这我得向妳承认……」解英盯住她。「我真希望那时候的妳,能回到这一刻呢……」 忽然,恩美用力的把手抽走。 解英一愣。 「我怎么可能是那时的我呢?」恩美说得有些激动。「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解英倒是维持着冷静。他没马上回话,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恩美。 恩美被他看得窘,又压低了头。 「什么变了?」解英好好的跟她说,并不因为她口气差而生气。「妳跟我说,我听。」 「没……什么,我口快,乱……乱说的。」恩美掩饰。 「妳在瞒我什么。」这是肯定句。 「才没……」 解英伸手拉她坐下,力道与速度都不容反抗。 他递了双筷子给她,自己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没关系,我们今晚有很多时间相处。」他笑着。「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现在,吃吧。」 恩美不解的看着他。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再这样把她拉近身边,万一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怎么办? 她这种身分的人,怎么可以把心交给他呢?他是高贵的,她是低下的…… 何况……何况,她曾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比起家人,她觉得他是可以被牺牲的。 如果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她,他会怎么想? 恩美迟迟没有动筷,脸色更是有些青白。 解英看她这模样,不由得皱眉。 他起身给她舀了碗鸡汤。「说什么给我补气?我看这鸡汤,倒是挺适合给妳补气的。来,趁热喝吧,有腥味的话,我就得抱抱妳了。」 看着递过来的鸡汤,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恩美感受到解英的体贴,忽然,一股热涌上了眼,让她的眼红了起来。 她好想、好想跟他说实话,说这几天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实话! 「解英。」恩美开口。「我跟你说……」 解英看着她,认真倾听。 可就在此时,家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王爷,王爷……」 恩美一听到家宰的声音,马上离开座位,直挺挺的站着,并且立在解英身后,就像在服侍他一样。 解英有些错愕,也有些生气,于是没好气的说:「进来。」 「王爷、王爷……」家宰慌慌张张的禀告:「森妃娘娘又──」 家宰还没说完,解英就是一瞪。「什么?」 今天王爷很不爽呢!家宰颤抖的说:「是森妃娘娘,有事求见……」 「什么事?」解英不耐的问。 「呃,她说她要亲自告诉您。」 「我今天不想见人。」解英并不希望这时来个女人,打断他与恩美的独处,而且,他还记得恩美非常的怕她;再说,他还没逼问出这小家伙心里想什么呢! 他跟家宰说:「你去把她打发走。」 「可娘娘她说……」家宰冒着冷汗。「您若不见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什么?」解英冷笑。「她威胁我?」 家宰不敢说话了。 「好,我就去听听,什么事会让我后悔一辈子。」解英起身,要跟家宰一块出去。 家宰发现恩美还愣愣的站在原地,赶紧挥挥手,示意她跟上。 他这动作,被解英发现了。「你教她来做什么?」 家宰战战兢兢的说:「因为,娘娘说,恩美在场的话,那事情会更好说……」 恩美的呼吸一窒。 解英皱眉,深深的望着恩美,眼神好像想看穿她似的。 就这样,四周宁静了一会儿。 最后,解英开口。「恩美,妳留在这里。」 「咦?」恩美和家宰都是一愣。 「我们走。」解英唤来家宰,就这样出了书房。 恩美知道,解英在保护她。 可如果……他从森妃那里知道,她之所以会出现在他身旁的原因── 他还会这样保护她吗? 「娘娘究竟有何事,需要这样叨扰人家?」 解英一见到森妃,就这样开门见山的说了。 一旁的家宰捏了把冷汗,毕竟这女人,是未来皇帝的母后啊! 但解英不管,他只觉得这女人真是快烦死他了,他连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她。 森妃却笑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解英将她那自得的笑容看在眼里,总觉事情有异。 他深吸口气,也挂上虚伪的笑容。「您快说吧。」 解英笑着补充。「愚弟一会儿还有事呢。」 森妃看了看他身后,装模作样的咦了一声。「您的小侍女呢?怎么没跟来?」 「她有跟来的必要吗?」解英反问她一句。 「您现在或许觉得没必要……」森妃的眼笑得弯弯的。「不过,相信您听完我说的话后,就会急着想跟她询问详请。」 这女人……到底跟恩美有什么关系?那故作神秘的嘴脸,真教人厌恶。 森妃用眼神示意身旁随侍的女婢,把一张图纸给摊在桌上。 解英看了一眼,是一幅榜文。「这是什么?」解英冷冷的问。 「亲王事多,可能没空闲到城内晃晃……」森妃说:「不过近日城里为了一件事闹得风风雨雨的,和之前亲王身体不适之事,似乎颇有关联,妾身觉得有必要告知一声……」 森妃故意绕远路,说得慢吞吞的,好像不想失了礼数。 但解英明白,这只是想吊他胃口的把戏,她想让他心浮气躁。 解英笑笑的说:「娘娘请说,愚弟洗耳恭听。」他怎会让她得逞? 「不知,亲王身体不适前,是否有尝过这张榜文上所提的,果州所出产的珍贵林檎?」森妃说着,指了指桌上榜文里的一张图。 解英细看了一眼,愣住了。 他当然认得。 那林檎可是果州特产的!非常甜,很多汁,吃下去后,心情真的会变好,我不骗您。 这果州的林檎,正是恩美拿给他吃的。 「似乎有,又似乎没有。」表面上,解英还是笑笑的、镇定的说:「您也该知道的,娘娘,我们一天会吃多少外州进贡的珍品?每样都珍贵,每样都可口,恕愚弟实在不太记得自己曾吃过什么。」 「也对。」森妃仍是从容回话。「不过,若亲王府上还有这样林檎果子,妾身可要劝您,必须全数丢弃,不能吃。」 「哦?」 「因为那果子啊……有毒。」森妃说得慢条斯里。「听说是一种叫『贾平果』的毒果,味道很甜美,当地的农人说是不能外流的珍品,外放的官员想讨好,便上贡到京城来。可是呢,吃过的人,听说都……不见了。」 「不见?」解英挑眉。 「是的,不见。那些迷信的农人说,这果子是上天神明的食物,实在不是我们凡人可以取用的,所以神明生气了,便用『神隐』,惩罚这些食用过的人。」 「神隐?」解英说:「意思是说……人,凭空消失不见?」 「没错。」 解英的手紧紧的握住。 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巧妙的,和恩美以及森妃牵扯上? 为什么把那有毒的林檎拿给他吃的,会是恩美? 解英试着让自己冷静。他缩小的事,只有自己还有恩美知道,像恩美那样傻乎乎的家伙,一定是不知道这果子有毒,才会拿给他吃的。 不然,她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的保护,还有照顾缩小的他? 可他现在更想厘清的,是森妃为什么要特地找上门来,告诉他这件事。 她未免也热心过头了吧! 「愚弟知道了。」解英不想再跟森妃纠缠下去。「以后在饮食方面,愚弟会多加小心,多谢娘娘的提醒和挂心。愚弟还有事,娘娘可否先──」 「等、等一下,王爷……」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谁也没想到,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森妃后面的小女侍,会在这时候开口说话。 森妃也有些惊讶。「妳这是做什么?环儿,这样很失礼的。」她轻轻的斥责。 「娘娘,小的不说不行,不说,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的。」那个被森妃称作环儿的女侍,说得很急切。 解英叹了口气,压着性子问:「妳想说什么?妳说吧。」 「其、其实,我知道,王爷身旁的女婢恩美,有献过这种林檎给王爷。」 解英的心一绷,但面色仍很冷静。「妳怎么知道?莫非妳是倒挂在我家梁上的蝙蝠,什么都看见了?」 他忍不住讽刺一声,毕竟会跟着森妃的婢女,也不会是好东西。 环儿还是那样怯生生的,有些害怕的模样。 「没关系,环儿,妳就把妳知道的,都说给王爷听吧。」森妃忽然缓了口气,甚至鼓励这女侍说话。 「是的,娘娘。」环儿说:「或许,恩美从没和王爷以及您的家宰说过,她曾经和我们一起服侍过森妃娘娘。」 「什么?」解英回头看了看家宰,家宰也是一脸狐疑。他们都以为,恩美是第一次做女侍。 「所以,我和恩美算是有点相识。」环儿继续说:「前几个月,她转来王爷的府中做事;有一天,她来找我,问我这里有没有果州出产的『贾平果』,如果有,可否给她偷几颗来?因为宫里进贡了一大批要献神,我想,为好姐妹偷个几颗,应该无伤大雅……」 「偷?」森妃转过头去,冷血的笑了笑。「环儿,亏妳有勇气说出口呵!」 环儿一缩。 「娘娘,这一会儿再追究。」解英伸手制止,面对那女侍。「妳继续说。」 他的脸色异常严肃,连笑都没有了。 「是的。因为平日有交情,所以我就答应了恩美。」环儿又说:「几天后,我问她,那林檎是不是真如传说的那样好吃,因为宫里管得严,我都没机会吃呢……可她说……」 「她说什么?」解英急着问。 森妃看了解英一眼,嘴角悄悄勾了起来。 「她说,她没吃,给她主人吃了。」环儿说:「所以,王爷,您……吃了那林檎吗?您……真的没发生任何事吗?现在回想起来,恩美主动得近乎殷勤,不太像下人服侍主人的那种主动。我担心,其实她早就知道那果子吃了会使人中毒,甚至遭受神的惩罚,却还是献给了王爷……」 「好,够了。」解英一喝。「不要说了。」 环儿一怔,吓得不敢再出声音。 而森妃却在这时,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可一瞬间,又变得有些苦恼和怒气。 「亲王,真是抱歉,妾身不知道宫里的婢女竟然跑到您府上,还干出这种事,请您多──」 解英不等她说完,就说:「多谢告知,请回吧。」 他面无表情的唤来家宰。「送客。」 环儿有些慌,森妃却给她一个眼神;她安定了下来,两人一起被家宰送出门。 在回宫的马车上,森妃难得笑得颇满意。 「环儿,妳做得真好。」她夸奖环儿。 「谢娘娘。」环儿很高兴。 「我会拨一笔款子给妳奖赏奖赏。我想,够妳在家乡买一大块田了。」 「是的,环儿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 森妃呵呵笑了几声。有钱就好办事,但有些人却全然不为钱所动,所以才得用更激烈的办法去逼;那个恩美,就是一个例子。 虽然为了恩美绕了一大段路,不过这段路也算有收获。 毕竟,能看到解英那副被背叛的表情── 真是大快人心啊! 恩美来到解英的寝殿门外,深呼吸,唤了一声。 「解英……」恩美喊得有些畏怯。「你……你找我吗?」 里头好久都没有声响。 「解英……」恩美再喊。「解英?你在吗?」 还是没响声。 恩美叹了口气,反身要走。 「妳去哪里?」忽然,房内响起解英的声音。 「妳进来啊。」很低沉,很沙哑。 恩美觉得很紧张、很诡异,但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里头很昏暗,烛火都是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照出家俱的轮廓。 她来到窗边,看到解英躺倚在长椅上,拿着烟管在抽。 窗外冷清的月光,把他的脸色照得很苍白、很严峻。 恩美绞着手指,静静的候着。 「妳有没有什么话……」解英不看她,径自幽幽的说着。「想跟我说?」 「……什、什么?」恩美觉得呼吸困难。 「记得,森妃来之前,妳好像想跟我说什么?是吗?」解英转过头,表情虽然没有发愁,但眼神就跟他的声音一样,冷冷的、很淡漠。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会把自己的情绪,大剌剌坦露出来的解英了。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从森妃的口中。 「没、没有,我没要说什么。」恩美回答。 「是吗?」解英抖了抖烟管,继续若有所思的看她。 接下来,又是一阵让人觉得难过的沉默。 然后,解英又说:「我娘……以前老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恩美的心一绷。 解英看着窗边的鸟笼,又说:「尤其是看起来很无害的人。」 他再度看向恩美,眼神锐利。「我本来不信的,可是,我皇兄就是一个很无害的人,他那样老实、那样天真,便让人松了戒心。我想好好尊敬这个大哥,结果妳瞧,我得到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登上皇位。」 解英的话虽然淡淡的,可恩美感觉得出来,那里头有满满的悲伤与不满。 「我倒不恨他,只是心里的滋味有些奇怪。」解英续道:「不过……妳挺厉害的,妳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可真狼狈的人。」 恩美无法说话。 「原来,妳是森妃那里的人啊?」解英笑了下。「所以妳才那么怕她?呵呵,我也真蠢,竟然还想护着妳呢?真傻。」 「解英,我──」恩美想要解释,可是解释有什么用?她的的确确是利用了解英的信任,来伤害他啊! 就算她哭着和他解释原委,也只会让他觉得她奸诈猥琐吧! 「那个林檎有问题,妳早就知道了,对吧?」解英问。 恩美深吸口气。「没错,我知道……那林檎有问题。」她老实答了。 解英注视她,心里却暗暗的讶异。 这女孩,竟然什么辩驳之辞都不说,就这么老实的跟他承认了? 讶异一过,他渐渐有些怒意。 她打从一开始就是要至他于死地,从来没打算跟他交心;所以即使这秘密被他发现了,她也没什么差,才坦承得如此爽快。 他本来还天真的想,如果她解释,他会愿意听,并为她找出问题的症结,因为他了解森妃那女人,或许是因为森妃对她做了什么不堪的事。 但她什么都没否认,还直接承认了,可见她与森妃,是多么投契! 他真傻。 这种事还要说什么,不就是因为看不过去吗? 这个时候,他竟然想起了这丫头对他说过的话,还有那让他感动的感觉。 看到你变小的时候,除了很震惊,还有啊……很像以前,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妹妹的布娃娃,顺着溪水流走的感觉,所以啊,一定要跳下去把它捞上岸。就这么简单。 这些全是圈套!她不但下毒,下毒之后,还假装善良、假装关心他。 他们在一起相处的快乐时光,都是谎言! 解英狞笑。「妳承认得很爽快嘛,怎么?打从一开始,妳就想自我牺牲,好保住妳的主子?」 「解释有什么用?」恩美说得很平静。「那林檎有问题,我真的知晓。」 「没人指使妳吗?」解英逼问。「不是森妃指使妳的吗?」 如果她说是的话,他或许会对她宽容一点。 但恩美还是不说。 「妳说啊!」解英有些动气了。「难不成,是妳自己想杀我的吗?」 恩美依然不语。 解英一股气忽然爆在胸口,一激动,拿着烟管就把身旁的一只瓷瓶给敲破了。 那声响,震得恩美一抖。 「我娘说得对,人,真的不可以相信。」解英笑得相当狰狞恐怖。 恩美想起以前对她笑得温柔的解英,又看到了现在因为失望,而近乎自弃的解英;那落差让她好难受,她好想把事实全部告诉他。 可是她,不但没把握他会不会信,她更害怕如果森妃知道她求助于人,又会对被抓走的「把柄」,施以什么残酷的处罚。 恩美的内心,焦灼再焦灼,最后她还是只得到了一个答案…… 她不能说,也不想说。 即使两人的误会解开了,那又如何? 解英依然是她的主人,她仍旧是他的奴婢。 继续做朋友?她连这个都不敢想了。 恩美深吸口气。「既然,你发现了,那……就把我送到官府吧!或在这里把我给杀了,也行。」 解英的笑僵住了。「什么?」 恩美重复了一次。「你可以把我抓起来,或是杀了我。随便你。」 解英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怒容。 「妳到底在想什么?!」解英气势汹汹的走过去,紧抓住她,猛烈的摇晃。「妳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钱吗?妳的主子给妳很多钱吗?多到甚至让妳不惜牺牲性命?」 恩美紧咬牙关,想挣开,可解英的手劲很大,近乎弄痛了她。 「真的是钱吗?」解英又笑了,笑得很残忍、很戏谑。「好,是钱,她给妳很多钱,所以妳这样忠心耿耿……那妳也开个数,我给、我全给!看妳是不是也可以对我忠心耿耿的!」 恩美恼怒,觉得自己被诬蔑了。「放开我!你要杀我,就快点杀吧!这世界这么痛苦,我也不想再去面对了!」她推他、反抗他。 解英的眼瞠得很大。 他这才抓到自己真正的心情,总是高高在上的他,的确从未尝过背叛的感觉;可之所以会感到被背叛,不就是因为信任以及亲近吗? 他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一个值得相信、靠近,不是看上了他的财富与地位,才对他大献殷勤的女人……可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都是戏,是演出来的戏,而这个女人,甚至一点也不在乎他近乎受伤的沉痛心情,还一心想要求死,永远的离开他……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是。 恩美最后挣开了,可力道过猛,于是她跌倒在地。 解英的气还郁积在胸口里,但他冷静多了。「我,不会杀妳。」 「那就请你把我送到官府吧。」恩美说得干脆。 「我也不会把妳送给官府。」 「你到底要怎么样?!」恩美生气的质问。 解英不说话,却默默的转身,打算离开。 「解英!」恩美努力爬起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把我交给官府啊!处罚我啊!杀了我啊!」 解英走得很坚定,缓缓出了门。 面对突来的寂静,恩美一直强装坚强的心崩塌了,她跌回原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解英听到她的哭声,本想远离的脚步却停下了。 他心乱如麻。 他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什么。 他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七章 皇上驾崩了。 举朝哀悼的同时,两派朝臣也吵得不可开交。 到底该让太子直接登基,还是让肃能亲王解英登基? 朝廷上,吵得纷纷扰扰,连市井也在一片白绫飘荡中,讨论得沸沸扬扬。 但当事人解英,却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应该说,他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在意了,如果是以前,他还会在意一下下。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恩美接近他的目的后,他对一切事情都懒洋洋的。 那件事都已经过了两个旬月了,可那种无力感、失落感,竟然还盘踞在他的心头;就连皇兄驾崩了,那悲伤的浪潮,也冲不散这些感觉。 真是怪啊,他到底怎么了? 「王爷……」此时,门外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过了好久,解英才说:「进来。」 那女婢打扮的姑娘低着头进来了,当她抬头看向解英时,解英也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却把这小姑娘的脸给盯红了,说话更是吞吐。 解英再看了她一眼,便索然的把脸转开。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问自己,都两个月了,他竟然还以为服侍他的女婢,是恩美那丫头。 恩美老早就被他遣到最辛苦的厨灶,烧柴去了。 其实,这是她自己自愿的,她逼他下令,让彼此都觉得是一种上对下的处罚。 不过,解英还是为她保守了秘密,除了家宰之外,没人知道恩美犯了什么错。 但她始终不肯对他说实话,还一直想要远离他。 对于真相,他也有些乏味了;就他对森妃的了解,他相信这件事与森妃脱不了干系;但他不解的是,为什么恩美甘愿扛罪受苦,也不愿对他说出真相? 是愧对他,还是他不值得相信? 刚得知她进入府里服侍他,是有目的的时,一开始,他的确有种被背叛的羞辱感;然而当恩美不断的向他求罚,甚至是求死时,那种羞辱感褪下了。他冷静了。 这个丫头,一定瞒着他什么没跟他说。他到底要拿恩美怎么办? 「王爷?」新来的女婢唤醒出神的解英。 「什么事?」解英回神,若无其事的问。 「有一位段姓的小吏求见。」 「是吗?请他进来。」 女婢退下,不久,一位穿着皂衣,看起来像从南方乡下来的黝黑男子,便前来面见解英。 「王爷。」小吏恭敬的行礼。 「看样子,是打听到消息了?」 「是的。」小吏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递给解英过目。 解英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就面无表情的把信给烧了。 小吏驱前,小声的询问:「王爷,南方都已布署妥当……是否要做?」 解英冷冷的看着前方。「先按兵不动。」 小吏一愣。「王爷,皇上驾崩了,森妃那派一定──」 解英一瞪。「我说过一次的话,不想再说第二次。」 小吏怯怯的说:「是的,抱歉……」 解英缓了神色。「你路上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小吏离开后,房里只剩一片灰暗与寂静。 他不想承认,这样的气氛,只会让自己更想念以前有恩美陪伴的日子。 可是那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怀着善意而来,到现在也绝口不提一句辩解之辞。 解英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折子,想用工作来掩盖心里的那份糟乱;现在皇上驾崩了,情势不同以往,他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可是……他竟然连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坐在这张书桌前,只会让他想起,他执着那家伙的小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学字;然后,她会红着脸,害羞,却也有些欣喜的看着他。 当她那样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是多么的真实;直到现在,他都不觉得那是骗人的。 解英啧了一声,赶紧离开这张桌子,烦躁的在房里踱步。 事情刚被揭发时,他无法冷静;恩美不想辩白,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却没想到现在的自己,会因为无法取得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连半件事都做不下去;甚至连皇兄的死,都无法让他有危机感。 他对这个小女婢的在乎,已超乎自己的想象了。 他站在原地,安静的沉思。 最后,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书房,往只有下人才会去的地方走去。 提供全府膳食的厨院颇大,是个三进的院落。 解英刚走到大门,就被刚处理完事情要出来的家宰看到。 「啊!王爷!」家宰见解英要入厨院,赶紧问:「王爷有事要吩咐小的?」 解英不着痕迹的瞥了左右,神情自若。「恩美那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吧?」 「当然。」家宰的表情有些不屑。「虽然她做了那么可恶的事,但小的谨遵王爷吩咐,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在这儿……过得好吗?」解英很自然的提问。 「咦?」家宰一愣。 「我在问你话。」解英摆起脸色。 「呃……」家宰好像没想到,解英会用这种关怀的口气问起恩美,不禁有点结巴。「这个……」 解英皱眉。「怎么?不敢说实话吗?」 家宰吸了一口气。「王爷啊,您从来不会管这种事的。」 「到底怎么了?」解英觉得是有蹊跷。「我要看看她。」 「这……」家宰本来有点犹豫,但看解英脸色很差,便赶紧答应。「是的,王爷。」 家宰领着解英走进去,在厨院里的下人,全是第一次看到解英走在这肮脏破陋的院子中,个个傻了眼。 有人回过神,赶忙要唤:「王,王爷……」 解英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一挥,要大家做自己的事,不用理他。 家宰带着解英走到了最后一进院子,这里人很少。 解英听到用力刷洗的声音,在院子的角落响起;角落因为隔了一层土墙,让刚进来的人,没法马上看到在角落的人影。 家宰问:「恩美就在那儿,要小的去唤她吗?」 解英摆手,小声的说:「你留在这儿,我自己过去。」 说完,解英就脚步极轻的走过去;绕过墙,他才看到了蹲在角落就着井水,刷洗衣物与一堆锅碗瓢盆的恩美。 首先让解英觉得刺眼的,是那身灰黑土气的衣裙下,裹着的单薄至极的身子。 以前的恩美虽没多健壮,但解英一眼就看出,她整个人因为憔悴而瘦了一圈;她的侧脸极为苍白,双眼红肿,像是生过一场大病一样;散乱的发丝布在两鬓,更衬出她的狼狈。 他想,如果她再继续瘦下去,是不是会变成一片冬季的干枯叶子,随风逝去? 她这样对他,如今遭到这样的下场,他应该要觉得快意,因为这就是背叛他的人最应得的报应。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却有着这么不舍、这么心疼、这么痛苦的感觉? 他也搞不懂自己了。 解英看着恩美用力刷洗衣服的双手。 那双小手,曾经以柔软、洁白的姿态被他握在手里,跟着他习字,可如今,却被冬天的冰水给冻得通红起皱;光是这样看着,就为她感到疼痛了。 他突然好想握着她的手,给她呵呵温暖的气息。 忽地,他一愣,转身招来家宰,低声问:「她的工作,不是只有烧柴吗?」 家宰答不出话。 「什么时候还要洗衣、洗碗了?那不该是浣院的工作吗?」虽然他从不经手这些管哩,但至少还有些眉目。 「那些衣服,是这厨院某些人的……」家宰战战兢兢的解释。 「下人的衣服,该自己洗,不是吗?」解英低低的声音越来越紧绷。「这不是她的工作吧!」 家宰犹豫了好久,才在解英的瞪视下,说出了实话。「有些人以为……她『失势』了。」 解英挑眉。「什么?」他难得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不再服侍王爷,便是失势,所以……」 「所以就这样欺负她?」解英的声音不自主的提高,满含怒气。「所以把不是她的工作,全丢到她身上?」 因为声音很大,连刷衣声都盖不过;恩美听到了声响,很自然的回过头──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地看着家宰,还有解英。 解英也一愣,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让他觉得可爱、善良、胡涂,却是值得信任的。 如今,却只有憔悴、哀伤、疲惫、惊恐,充斥其中。 为什么她宁可不说出实话,也要让自己变成这样?这个家伙…… 恩美尴尬的别开眼睛,赶紧低下头,继续卖力的刷衣。 那种窒息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时,院里来了人,大声而不客气的唤道:「喂!烧柴的,快来啊!妳躲在这儿偷什么懒啊!再迟了,连萝卜饭都不给妳……」 那人走进了院落,忽然发现解英不但在这儿,还回过头,狠狠的瞪视他,马上噤声了。 他赶紧堆上虚伪的嘴脸笑道:「啊,王爷,真不好意思,小的不知道您在这儿呢……」 在解英身后的家宰赶紧甩手,示意这家伙离开,王爷正生气呢! 恩美一听到那人呼唤,就立刻起身,把手边忙着的活儿搁下,低头来到那人身边说:「方叔,我这就去。」 解英深深的注视她,即使没有抬头对视,恩美也清楚。 她心里一阵翻腾,赶紧逃开这样的目光。 解英默默看着她的身影走远,直到不见。 王爷不说话,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最后,解英还是开口了。「家宰。」 「是!」家宰一颤,赶紧答话。 「一会儿让恩美来找我。」 「呃?」两个人都瞠目结舌。 「顺便把午饭备妥。」他说:「我今天要喝到鸡汤。」 「呃……是……」 离开之前,解英又说:「以后,给大家两天一餐肉,吃白米饭。」 「啊?」两人又是一阵惊讶。 「吃什么萝卜饭啊?我肃能亲王府的伙食,什么时候比难民还不如?」 「是……」 解英离开了,留下两个不解的人。 家宰喃喃自语。「真没想到,我们因为恩美的关系,加菜了……」 恩美站在寝殿外,犹豫了很久,脚步迟迟不肯跨前。 她不懂解英为什么要找她,找她是要羞辱她吗?或是判她更重的处罚? 不过怎么羞辱、怎么处罚,她都想象不到,因为,她心里一点也不害怕。 照理说,她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可是,她此时的心情却五味杂陈。 稍早在厨院,看到解英那样望着自己时,她为难的心情,反而比恐惧更多。 她并不想见解英,因为那只会让她感到愧疚,心里的某个隐忧,也会被突显出来,让她怎么也避不了。 恩美深呼吸,拍了拍自己肮脏的衣裙后,才走进了寝殿。 她绕过廊道,抬头正要敲门,却一愣,接着连忙低下了头,就怕对方会看到她忐忑不安的表情。 原来,解英早就站在廊道上等候了。 在这廊道上远望,可以看到她刚刚站在原地踌躇。 「我刚刚就在想……」解英看着恩美,没有微笑,语气平淡地说:「妳什么时候会走进来。」 恩美低头不语。 「站了那么久,终于鼓起勇气了?」解英又说。 「王爷找小的有什么事?若没事,小的要赶回去做事。」恩美面露不悦。 「又回复敬语了?嗯?」解英定定的望着她。 恩美紧抿唇,不想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解英轻叹口气。「进来吧,鸡汤都让妳站凉了。」 恩美一愣,本想拒绝他,可解英已经进了房里。 恩美绞着手,最后也只能跟着走进去。 八仙桌上饭香四溢,恩美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叫着。 这两个月来,她过着阶下囚般的生活,伙食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虽然想念这些曾和解英一起吃过的佳肴,但其实她最想念的,是和这个男人一块吃饭、一边谈天的活络气氛。 这样自在的时刻,还会有吗? 解英先落座,然后招招手,要恩美也过来坐。 恩美看着那些菜,忍不住说:「王爷不找人试菜吗?」 「什么?」解英看她。 「您吃过我一次亏,不怕再吃第二次吗?」恩美装得冰冷、无动于衷。 解英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一座几子旁,拿来用布包着的一块手掌大小的东西。 他摊开来给恩美看,恩美的身子立时一颤,但仍努力装得面无表情。 「妳说的是这个吗?」他说:「妳上次给我吃的东西。」 恩美无语。 「神隐?人会消失?我想这只是愚民愚昧而迷信的想法。」他说:「妳也看到了,我吃了这果子之后的下场,就只是变小而已,对吧?」 恩美没什么反应。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我总觉得妳的反应……实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是演得太好,就是破绽百出。」 恩美皱眉。「什、什么?」 解英认真的看着她。「我觉得,妳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这果子的效用。」 解英顿了一会儿。「当然,如果那是妳的演技的话,我不得不说,妳演得太好了,连我都可以骗倒。」 恩美赶紧说:「我当然是演的,我早就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才要给你吃啊!」 面对这样的说辞,解英依然不慌不忙。「妳到现在还在掩饰什么?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谎? 「我、我没有说谎。」 「我相信,妳一点也不知道这果子的毒性;我也相信,妳的心,并没有被森妃那狠毒的家伙给蒙蔽。」 恩美一愕,连忙说:「这、这跟森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妳还是不肯告诉我实话吗?」 「实话我都说了。」她辩解。 解英叹口气。「我为什么要一直帮妳找答案?」 「你根本就不用这样。」恩美哼了一声。 「我觉得我要。」解英不生气。「因为妳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恩美呼吸一窒。 解英看她的眼神变得十分柔和。「虽然说这种话,不像是我。」 他轻轻的说:「但那段和妳相处的时间,我觉得妳没一刻像是在故意演戏。」 恩美的心里翻绞着。 「妳担心我、妳保护我;妳看到我变回来了,还为我高兴哭泣……这些,都没有一桩是假的。」 恩美紧紧闭着嘴巴,就怕喉咙里的哽咽会溢出来。 「我看过太多假的感情。」他说:「所以对真正的情感,是非常敏感的,这就是我相信妳的理由。」 恩美眨了下眼睛,泪水就这么不争气的滴了下来。 解英看到那泪水,心里也有一些酸,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折好,递给恩美。 恩美不接,他就干脆牵起她的手,把帕子放在她的手上。 「所以,妳告诉我实话,好吗?」解英的口气近乎哀求。「我要知道真相。」 「知道真相……又如何呢?」恩美沙哑的说:「事情是我做的,就是我……讲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森妃……是不是威胁妳什么?」解英忽然这么问。 「咦?」恩美一震。 「如果妳告诉我,帮我作证,我会为妳讨一个公道。」解英说:「所以妳要告诉我。」 恩美愣愣的看着解英。 此刻的解英,浑身充满了让她想要相信、想要依靠的力量;她好想就这么抛下一切,什么都不要想,就让这个男人保护她,拉她脱离森妃的魔爪…… 「解、解英,其实──」她抬起头,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殿宇的藻井上闪过一阵亮光。 她满脸惊愕,大叫:「解英!」大叫的同时,她的身子也扑向解英。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枝银针破空射来,伤了恩美的手臂。 「恩美!」解英赶紧抱起恩美,闪到安全的死角,还好他动作快,只见那种银针,一下又多吹了几枝射在桌面上。 「来人!有刺客!」解英大叫。「快来人!」 然而,不但没有人过来,外头甚至传来吵杂的吆喝声。外头似乎也一片混乱。 「可恶!卫士到底在做什么!」解英急了。 他发现恩美的脸色痛苦,便急问:「恩美,没事吧!怎么了?」 「这个针……」恩美的手无法动弹。「是麻药……」 解英震惊。森妃那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这样的毒手,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就在他焦急时,在藻井上的杀手不知何时又换了位置,一连又射了好几十针下来;解英怕伤到恩美,出于本能,竟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这些攻击。 不消片刻,他的身体就完全无法动弹了。 见他中针,藻井上的杀手便收手退下。 「解、解英……」恩美忍着手臂的麻痛,将解英拉到隐蔽处。 外头的喧闹吆喝,更大,也更清楚了,她听到── 「本官以谋逆罪,来捉拿肃能亲王!」有个粗鲁的声音大吼着。「这全府的奴婢,也统统得捉起来审讯!」 「谋、谋逆罪?」恩美听了,脸都白了。 森妃娘娘为什么要把人逼到这样的地步?! 不行,她不可以让解英就这么被抓! 恩美忍痛站起来,用另一手拿起方才解英拿给她的林檎。 她咬了一口,亲口喂给解英,然后又从怀里抽出一只纸折的药包;里面是细细的粉末,她倒了一些在解英嘴里。 当初,她的确不知道这贾平果的作用,因为指派她干这事的森妃,只说这果子可以麻痹人的五官四肢,而且毒效不会马上发作,让她有机会脱离嫌疑。 森妃还交代她,若情况紧急,可以加上这包药引,毒性就能马上发作。 或许当时就连森妃自己,也以为这果子只有麻痹的功能,因此在深夜时,加派了一群杀手,想要砍杀可能已全身麻痹的猎物;却不知她忽然插手,把缩小的解英给救了出去。 「快吞下去!解英!快吞下去!」恩美心中十分急切。 虽然这果子和药引会让人变小,但总比被陷害下狱,以谋逆罪审问的好! 解英艰难的咽下了;他的神志几乎消失,可在昏厥前,他还是挂记着恩美。 如果这一切都是森妃主导的,那恩美被捉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催促着恩美。「恩美,妳……妳快逃,快逃……呃……」 他不但全身麻痹,甚至浑身发热,像是连骨头都要融掉一样的痛苦,这让他不住呻吟。 恩美花了大把的力气,才把解英拖到最底层的屏风与桌椅里。 她交代解英。「你很快就会缩小,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不会有事的。」 解英想要抓住她,可是浑身动弹不德。 他费力的说出话。「妳不要……做傻事啊……恩美……」 恩美笑了。「谢谢你,解英,谢谢你相信我。可以认识你,已经很幸运了。」 说完,她擦干眼泪,抱着那只麻痹的手,勇敢的走了出去。 解英想要把她叫回来,声音却哑了。 接着他承受了火烧一般的疼痛,但他紧咬牙根忍耐。 他只隐约听到有人破门而入,与凶狠的吆喝声,接着,他就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 第八章 森妃的举动,引起全朝哗然。 支持解英的大臣们不是辞官引退,就是连夜出城逃跑;支柱倒了,大家都作鸟兽散,京城的势力,顿时只剩下森妃与其手下的。 当然,也有耿直之士,冒死留下来为肃能亲王辩解。 任职枢密院的副院士,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要命的,向刚即位的小皇帝与森妃进奏。 「敢问陛下,抄灭亲王府,可有任何事因?」 小皇帝看着母亲;森妃已经不再垂帘听政,而是与小皇帝同坐龙位,将自己提升到与皇帝同样高高在上的位置。 「谋逆大罪。」森妃答得轻松容易。 「敢问娘娘,有何证据?」 森妃依旧答得自若。「就凭亲王在先皇在世时,便目中无人的阻扰本宫与众大臣的施政,甚至僭越自己的权利,去干涉地方州政。您想,先皇过世了,若本宫不为陛下铲除这跋扈势力,您说,这朝政能安心运作吗?」 老臣却无动于衷。「亲王会干涉州政,是因为和州发大水啊!娘娘,数十万难民无家可归,若不是亲王实时出手,那些──」 「住口!」森妃的口气忽然硬了。「你为了维护亲王的政权,不息诬蔑本宫!本朝怎会有你这种败类?先皇真是用人不当!」 老臣也不怕死的与她对杠。「请让老臣见亲王一面!见过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用你见过亲王!」森妃挥袖,使了眼色,一旁卫士便上前捉住了这老臣。「本宫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就这样,唯一为解英辩解的老臣,被拖下去斩首了。 但森妃退朝后,神色并不如方才与老臣对抗那样信誓旦旦、强势有力,她反而有些焦躁不安,来服侍她的宫女,每个都被骂得臭头。 她把茶水泼到一个宫女脸上,烫得那宫女哀哀叫。 她却哼着气说:「哼,妳也知道烫,那还敢端来给我喝?」 一旁的宫女全低下头,怕得安静无声。 「全都给我退下!」森妃大喝,大家赶紧照作。 她之所以如此忐忑不安,是因为…… 这次对亲王府的抄家灭族,竟然没有抓到解英本人! 明明门口都已堵住了,还搜遍了全府上下;一个这么大的人,会逃到哪里? 「该死!」森妃气得摔下杯子。将亲王势力全数铲除,是先皇死后她做过的最大赌注;可如果本人没抓到,那她这个行动不但毫无意义,甚至会给她招来极为危险的处境,因为她很明白,解英从来不是个她可以正面迎战的对手。 她站起来,匆匆来到位于东宫地底下的地牢,这是以前专门关犯错的太监和宫女的牢狱。 她来到一间牢房前,以鄙视的眼光,看着被关在里头的人。「好久不见了,相恩美。」 那人蜷缩在角落,没有应答。 森妃叫来狱卒,朝那人泼了冷水。 但那身影只是更畏惧的紧缩着,想要为自己冰冷的身子取暖。 森妃只好叫两个大汉,把她给架出来,摊成大字,让自己可以好好看看对方。 恩美满脸脏污,嘴角、额角,都是惨不人睹的血丝与瘀青。 「我说啊,恩美。」森妃冷笑。「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肃能亲王太英俊、太有为,让妳这品格卑下的女人,不自觉的又想要换主人了?我告诉妳,可能连狗都比妳忠诚呢!」 恩美瞪着森妃,没有说话。 「妳说,解英在哪里?」森妃也不绕弯了,直截了当的问。 「我真的不知道。」恩美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真的不说?」 「我真的不知道。」 「即便用妳家人的安危再次要挟妳?妳也不说吗?」 恩美动怒了。「不要再拿我家人开刀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妳杀了我爹娘,我还是不知道啊!干嘛浪费妳的力气呢?!」 森妃瞇起眼来。「妳啊……真是一看就很明显。」 「什么?」 「妳爱上了肃能亲王,甚过自己的家人。」森妃啧啧了几声。「真是可悲,妳这家伙,就算要多情,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 恩美紧紧咬着牙,忍着愤恨。 「本以为拿家人的安危要挟妳,就可以控制妳这单纯的家伙,去为我做事。」森妃笑得自嘲。「我真是养狗咬自己。没想到妳就像只发情的母狗,看到男人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妳爹娘养到妳这不肖女儿,也真是够倒霉了。」 「够了!」恩美忍无可忍。「妳要杀我,就快杀吧!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杀了我,就可以灭口。不要伤害我的家人,要出气,就出在我身上!」 「不可能。」森妃说:「妳不想想我是谁,杀了妳,就可以消除我怨气的话,我也不配做这个皇太后了!等杀了妳之后,我还要拉妳的家人下去陪葬!」 恩美睁大眼,激动的想挣开箝制她的大汉,好像即使拉断自己的手,也在所不惜。「妳这个恶魔!不要动我的家人!不要动我的家人──」 「哼,妳在乎家人,那怎么不把我交代给妳的事一次办妥?」森妃说:「杀了解英,有那么难吗?供出解英在哪里,有那么难吗?」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恩美脱口而出。「他比妳还要厉害,区区一个我怎么杀得了他!」 森妃不笑了,因为她最讨厌听到这种话。「是啊,肃能亲王,怎是我一个弱女子就能除掉的?」 森妃挥手,要大汉们把恩美锁回大牢。「所以,我要动员全国的力量,把他给揪出来,再安上谋逆的罪名,好好凌迟他!」 走前,她对恩美回眸一笑。「然后,我就让妳,和妳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去陪他。如何?我挺好心的吧?呵呵。」 恩美发着抖,努力的瞪视对方,不愿示弱。 即使森妃离开了,她毫无感情的笑声,依然回荡在阴森森的地牢里。 恩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家人…… 她起初想保护家人的私心,却害众人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根本怨不了任何人,只能用微薄的心力,祈祷着,那不知何时已存在于她心中的男人,可以平安无事── 关在这看不到阳光的地牢里,时间是如何走过的,让人一点知觉都没有。 恩美像一只被人玩坏的布娃娃,静静的、无声的窝在角落,毫无生气。 她能不能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被森妃胁迫,作为人质的家人,可能已经惨遭毒手;就算她回到了罗州的家乡,也没有人会迎接她了。 她一直不敢告诉解英的真相,就是这个。 因为家贫,她上京好不容易选入宫女,进了东宫服侍妃子──她的主子就是森妃。 一日,森妃和颜悦色的告诉她,要她出外替她做件事,因为她极信任她、看重她,恩美本来半信半疑。但不可否认,心里因为受主子的认同,稍稍高兴了一下。 然而,当她知道这件主子要她做的事有多恶毒后,她便心生了怯意。 可森妃却在这时变了脸色,要挟她,要是没办成,她罗州的家人就会被灭口;相反的,办得好,就有大笔赏金可以拿。 所以,她潜入了肃能亲王府、她遇到了解英。 她本来想用那毒林檎麻痹他的,然后任他在杀手的乱刀下死去。 可她做不到。 她以为他是个不知道民间疾苦、苛薄狠毒的人,就像森妃一样,死不足惜。 但她错了,他其实是个时时都挂念着老百姓的好人。 所以她救了他,更因为他偶尔展现的亲近与温柔,心在不知不觉间…… 因此,当他知道了事实,晓得她是森妃派来的奸细后,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刃,在她的心头上乱劈。 她不敢告诉他实话,就怕那些实话,只会让她在他眼里更显得不堪。 然而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解英也因为她的关系,如今生死未卜。 其实他根本不用理她的,他大可赶紧逃跑,可最后他还是用他的身体,替她挡下了那些攻击。 恩美紧紧的抱住自己,以抗拒那通彻全身的心寒。 「解英……」恩美紧咬牙关,忍着泪水。「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楼上忽然传来凄厉的女子哭声,惊起了这地窖的所有人。 「走开!放开我!求求你饶了──」话还没说完,又突然没声了。 「怎么回事啊?」狱卒彼此看了一眼,纷纷离开地牢,上去一探究竟。 紧接着,又是两声短促的男子闷哼,就没有动静了。 恩美惊恐的看着那通往上面的入口,心想,一会儿下来的,会是索命的鬼吗? 不久后,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缓缓下到了地牢。 他的眼睛敏锐的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便盯住恩美不放。 「妳是相恩美吗?」男子问。 这声音很陌生,但恩美还是答了。「我、我是。」 「我是亲王派来的。」男子沉稳的说,一点都没有独自潜入的紧张感,莫名的就是让人想相信、想安心。 「亲、亲王?」恩美一愣,随即有些激动。「解英!解英他、他没事吧?」 「托妳的福,王爷现在非常安全,并已在外州集结军队,往京城过来。」男子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用白巾裹起的东西,交给恩美。 「这是亲王要交给妳的。请看。」 恩美接过,摊了开来,又是一怔,视线跟着被泪水模糊了。 那是解英戴在手上不离身的玉石扳指,还有…… 还有他变小的那段期间,她亲手为他缝制的小衣服。 「亲王还要我转告妳。」男子又说:「妳在罗州的家人,都已经被我们的军队保护起来,大家都安全了,请妳不要担心。」 「爹、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平安无事了?」这些消息来得太快,刚被绝望惨忍对待过一回的恩美,有些消化不了。 如果男人只是口说无凭,或只出示扳指的话,或许恩美还不太敢相信;她会怕是森妃那恶毒狡诈的女人,为了让她松口说出解英的下落,而安排这场戏来套她的话。 但如今,这件只有解英和她知道的小衣服,就这样真实的躺在她的手里,她要不信也难。 解英他,果然比她聪明,也比她想得还要多、还要周全…… 只是,才过了几天,缩小的解英,怎么能这么快就和这些手下会合,甚至集结了军队,来京城推翻森妃? 恩美不解的又问:「解英他……现在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男子回答得很镇定。「亲王急切的挂念妳,所以缩短了缩小的时辰,很快就变回了原样。」 恩美惊讶得说不出话。「你、你知道?」 「我们是誓死护卫亲王的死士,这种事,我们也必须掌控。」 恩美大开眼界,原来解英在府外还布了这些人,让他一有状况就可随时应变。 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站了起来。「今日不能带妳出去,十分抱歉。」 「不,你能带来这么好的消息,已经很感谢了。」恩美吸了吸鼻子。「你带我,也只是拖个累赘,反而害了你。」 男子敬重的向她作了一揖。「妳果然不愧是亲王极为重视的人。」 「什么?」 「亲王还要我转告妳。」他说:「不要放弃,一定会救妳出来的。妳出来后,就绝对不会再让妳离开他眼前。」 恩美的眼泪掉了下来。「……谢谢你,你快走吧!」 恩美看着那男子,在眨眼间就消失在通道口。 她的心情截然不同了。 她紧紧的握住那件小衣服还有那扳指,高兴的哭着。 即使一辈子都出不了这牢狱,或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也无所谓了。 只要家人和解英都平安,要她现在就死去,她也甘愿。 森妃一脸僵硬的坐在长椅上,她手里紧紧握着的薄瓷茶盅,都快被捏破了。 一旁的宫女还有小皇帝,都知道她现在的怒气非同小可。 「环儿……不见了?」森妃问着面前跪着的太监。 「是、是的,她被潜入的刺客给……抓走了。」太监提心吊胆的回答。 「然后……那批刺客……出了城外,就这么……把十万大军给引来围城了?」森妃气得颤抖。 「呃,是的……」 森妃终于忍无可忍,把那茶盅给摔破。 「召禁军都指挥使进宫!」森妃焦躁的斥骂:「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替本宫守城的!」 但过了一会儿,人没宣来,只回来了懦弱怕事的小官差。 他们说:「娘娘,禁军都指挥使已经……」 森妃冷冷的瞪视。 「投到敌方阵营了。」 「什么?!」森妃咬牙切齿。「为什么?!」 「这……」小官差面面相觑,不敢说实话,只说:「不、不知道……」 森妃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情况。 她本以为用权位以及金钱,就可以巩固住外州的势力;不但不会让京畿陷入孤立的状态,也可以替她当监视的眼睛,不让脱逃的肃能亲王本人或其余党,有任何窜起反抗的机会。 可万万没想到现在,竟有一股更大的力量,推翻了她先前布下的这些势力。 「这实在是不象话!」森妃站了起来,焦躁的踱来踱去。「那十万大军的领头是谁?是谁啊?!」 在场没有一个人答得出来。 她好不容易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爬到了这般地位,牵制她的其余妃子,甚至是皇帝本人,都被她除掉了;那最大的威胁肃能亲王,也应该── 森妃忽地一愣,醒神后马上冲到地牢里。 她来势汹汹,不但是恩美感到逼人,就连狱卒都觉得害怕。 森妃把牢门打开,一进去就揪起恩美的衣领,结实的给了她一个巴掌。 恩美哀叫一声,倒在地上。 「贱人!妳说!肃能亲王到底被妳藏到哪里去了?!」森妃破口大骂。 恩美捂着脸,也有些气了,跟着大叫:「我告诉过妳,我不知道!」 「妳还敢说不知道!」森妃完全不顾形象,又扑了上去,抓扯恩美的头发。「外头都十万大军围城了,妳还敢说不知道!」 恩美在咬牙忍着痛的同时,听到这消息,心里不由得暗自欣喜。 解英他……不但平安无事,甚至有了力量,可以反抗这个恶毒的女人! 「妳笑什么?!」森妃发现恩美的嘴角带笑,好像在嘲讽她似的,顿时急怒攻心。「妳在笑什么?贱女人!」 「妳根本不可能赢解英的。」恩美笑着说,不再避讳。「像妳这种做了一堆丧尽天良事的人,是不可能赢得了光明正大的解英的!」 森妃狠瞪。「妳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理直气壮了?妳不怕我一不爽,就把妳的家人全杀了曝尸?」 「妳现在自身难保,根本动不了任何人!」恩美勇敢自信的辩驳。 曾经高高在上的森妃,怎能容忍这小小的宫女加诸给她的侮辱? 她的怒气正要发作,上头却忽然有人宣道:「娘娘,肃能亲王求见!」 恩美与森妃,两个人俱是一愣。 「解英?」恩美的心情自然是高兴,脸上也露出了既欣慰又幸福的表情。 那人看了看森妃,又看了看恩美,有些难以启齿。「亲王说,若娘娘肯先放出人质,他当可饶、饶……」他有些说不下去。 森妃的眼,冰冷的瞇着。「饶……我一命吗?」 那人心虚的低头。「城已经破了,娘娘要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森妃回头,盯着恩美,细细的瞧呀瞧,最后竟露出诡异的笑。 「这位一直不可一世的亲王大人,我本以为他的手腕比我狠绝,没想到,他也有在乎的东西。」她哼了一声,又问来人。「说清楚,他当真指名要这丫头?」 「是、是的,亲王说若不放,他、他不会放过……」他又越说越小声了。 「不放过我,是吗?」森妃不怒反笑,还笑得极为阴森。「好,我确定了。原来,这位亲王的心上,也放了人呢……」 她怀着这抹笑,死盯着恩美不放,甚至露出野兽要被逼死前,那想疯狂反扑的眼神。 森妃淡淡的开口。「他要灭我,那我也要灭了他最心爱的东西。」 解英身着银盔银甲,盔上有长可垂地的雉鸡长羽,外披月白色披风,腰垂秀长佩剑,以一种雄武之姿坐在一把交椅上。 他表露出这种有别于以往温文儒雅的形象,让人一惊;原来肃能亲王有这样的气势,是可以亲临战场、指挥十万大军的。 而他的身旁则围着黑压压一圈亲卫军,滴水不漏的看顾亲王的安全,也无形中增添了亲王的威势。 连森妃也不禁被这阵仗,给压得矮了一截。 解英泰然自若的注视森妃,好像自己才是这宫城的主人,正在审视低下的囚犯一样。 森妃呼了口气,强笑着问:「肃能亲王,您这是在……逼宫吗?」 解英也笑着。「不,本王这是在征讨谋夺社稷的不法之徒。」解英不再以愚弟自称,而是以本王来正名。 「您这不法之徒,在说谁呢?」森妃说:「不会是在说,以正统名义登基的陛下吧?您这么做,难道不是违反先皇本意吗?这个不法之徒,应该是──」 解英打断她。「本王从没说陛下是不法之徒。」 他笑得更柔,眼神却更冷。「陛下身后的人,才是不法之徒,当然,就是指您了,森妃娘娘。」 森妃哼了一声。「有何证据?」 「现在全国上下,都已经知道,您……就是弒君的凶手。」 森妃脸色变了。「胡说八道,你妖言惑众,嫁罪于我?!」 「是不是妖言惑众,本王与百姓,自会判断。」解英手一招,亲卫军就押了一个人上来。 森妃一看,脸都白了。那人,竟然是被刺客抓走的环儿。 一身狼狈的环儿像疯了似的,不但蓬头垢面,嘴里还嗫嚅着无谓的话语,绞着手,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森妃趁机说:「你把她搞疯了,再来说弒君者是本宫,这根本是不义之举!」 解英态度依然悠哉。「她被搞疯,是因为受不了众人与自己的良心谴责,本王只是要她在众人面前承认,她是如何在先皇的用药中下毒的。」 森妃愕住了。 解英轻轻撇头,亲卫得令,便叫环儿开口。「妳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放妳回家。」 环儿一听,眼睛一亮,赶紧指着森妃大叫:「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教我下毒!下毒在皇上的药里面!她说我这么做的话,就会给我很多钱、很多钱!可是做不到的话,她就会杀了我的家人!所、所以──我才做的──我才做的,我、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眼见环儿情绪不稳,几乎快闹起事来,解英便挥手,命人带走她。 他用一双锐眼盯视着一脸苍白的森妃。「妳的把戏,一点都没有长进。」 森妃的嘴角抽搐着。 「不过这女人跟恩美不一样,她担心的倒不是家人的安危,而是在乎那大笔钱财,所以本王只好给她更诱人的数目,请她到每个外州州城,各说一遍……娘娘,现在全国上下,都知道妳弒君的事实了,妳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森妃久久不语,但当她抬起头时,却绽放了阴狠的笑容。「听亲王这么说,那个相恩美,似乎对你别有意义?」 解英挑眉,大方的承认。「没错,很重要。」 「哼,高高在上的肃能亲王,竟说一个小女婢很重要?你的格,都给降了!」森妃以不屑的表情嘲讽他。 解英却不以为意。「恩美在哪里?」 「那丫头对你有什么重要?」森妃说:「能说说看吗?如果很重要……我就还你啊。」 解英瞪视她,嘴上的笑变得很冷。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妳想要让人误以为的背叛者。」解英说:「妳几次恶毒的想利用她杀害我,但很可惜,她的善良不是妳能利用的。」 森妃忽然大笑了数声。「我看,亲王您是爱上了这个骚货了吧!」 解英神色一冷。「什么?」 「亲王也真是贱命,人家想要毒杀你,你还爱上了人家,真是可笑透顶!」 解英一撩袍襬,站了起来,虎虎生风地往森妃走去。 他手一挥,响亮的巴掌声顿时响起。 不过一眨眼,众人就看到被打趴在地上的森妃,正捂着红肿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解英。 解英居高临下,眼神极冷的瞪着她。「骚货?这里有个人,比她更适合这个词汇,森妃娘娘。」 「你!你!你竟敢打我!」 「不准妳用这种字眼诬蔑她!」解英的眼一瞇,射出极寒的光芒。「说!恩美在哪里?」 森妃阴笑,回答得很干脆。「在东宫下面的地牢里。」 解英马上挥手,率了一批人马往东宫走去。 「你爱上她了呢!肃能亲王。」森妃在后头,以诡异的语调说:「你的眼神变了,从前未曾在意过他人的你,竟然也有这样充满感情的眼神。见到她后,请你要好好的抱抱她啊!哼哼……」 解英听了她的话,心里觉得诡异极了。 他下令。「监禁森妃,不准任何人靠近。」 说完,他便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领着亲卫前往东宫地牢。 第九章 在后头的众人只看到他威风凛凛的背影,却没人看见他心焦的表情。 森妃说,他爱上恩美了。 解英表面上无动于衷,让人不知是默认,还是以静默拒绝这样的说法;然而真正的答案,只有他心里知道。 那天,在最紧急的时候,恩美不但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他,甚至在千钧一发之际,给他喂下了贾平果与药引,使他缩小,隐于不起眼的角落,方能躲避抄家抓人的祸害。 当麻药退尽,他从躁热中清醒时,亲王府已一片死寂,全部的人都被抓走了,连那个一直保护着他的恩美也是。 他想,如果恩美再回到那狠毒的森妃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不管当初她是不是故意喂食他禁果,但已有无数次,在危急的时候,她挺身而出,救他于危难;这些难道不能证明,她根本就没有害他的本意吗? 东窗事发的时候,恩美绝望的向他喊道: 放开我!你要杀我,就快点杀吧!这世界这么痛苦,我也不想再去面对了! 那么悲哀的回答,让他好怕,好怕就这么成真了。 他拼命想着,他要赶快去救恩美!绝对不可以让她沦为森妃那狠毒阴谋下的牺牲品! 就在这时,他浑身起了一阵诡异的变化。 他的身体又热了起来,骨头突然变大,感觉几乎要撑破他的血肉而出,痛得他喊不出声音来,这疼痛绝对不下被人凌迟处死。 可即使面对这么大的痛楚,他的心里仍盘据着一个念头── 他要救恩美,他绝不能让恩美独自面对这么危险的局面! 面对危难,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在一起才有力量;放她一个人去闯、去面对,他不放心、绝对不放心! 他越是这样想,身体越是痛、越是热。 可经历了这样的痛苦,他才明白恩美在心里的分量,已经不是区区一个随身服侍的女婢,而是更亲密、更重要的伙伴──甚至是在他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 最后,因为当初只咬了一口,加上他的意志破了药性,仅两天,他便脱离了贾平果的控制,回复成堂堂六尺男儿。 原来,人的意志真的可以改变事情。 回复后,他伪装成平民百姓,避开有官兵的大路,来到他在城中布下的斥侯分营,研拟好计划,并安全出城。 还好在森妃行动之前,他的眼线与斥侯,就已经在外州打点好所有可用兵力,只须他一声令下,这股有十几万人马的王师,就全会听从指挥。 被逼到如此,解英不得不动手。 同时,他也派了麾下最为矫健的杀手,潜入皇城中,将那名叫环儿的丫头给绑来,威逼利诱,总算套出了真相。 之后就如他与森妃坦白的一样,现在外州的百姓们,都知道森妃干下这伤天害理的事,人们更是支持他们这支王师出征的正当性。 森妃以利诱人,终诱不得人心,才会溃败至此。 过了最后一道宫门,东宫大殿就在眼前,解英的脚步,无形中又加快了许多。 由于早听闻大军逼近,宫里的太监、宫女,老早逃得不见踪影;守卫的禁军在初期有抵抗过一阵,后来听说森妃是弒君的凶手,也都心灰意冷,缴械投降了。 因此现在路上十分冷清,这曾经华丽的皇宫,也染上了一抹冷清孤寂的阴影。 来到东宫大殿,一伙人马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通往地牢的楼梯。 「王爷!找到了!」有人喊道,解英连忙过来。 众人试图把门锁撬开,解英僵着脸,有些不耐的等待着。 他在害怕,这几天来,他一直都怕。 虽然在众人面前,他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自信与从容,其实他内心恐惧极了。 每到深夜,房内清寂,他都因此无法入睡,他怕自己平平安安的,在这里与部下商量大计时,恩美正遭受着残忍的虐待,甚至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都会发狂。 此刻,站在这哩,解英终于弄清楚了。 他会班师至此,不但是为了揭发皇凶的死因、揪出罪人,更是为了这个曾经不顾一切,只为救他的女孩。 他不要辜负她,他也要她感觉道,他是可以依赖、信任的人,就像他已无形中依赖及信任她了。 这是多么重要的牵绊,因为有她,他才觉得自己这趟人生,不这么空虚。 门锁被撬开了,大家合力将门拉开。 「留在此处。」解英命令:「我自己下去,不用跟来。」 「但是王爷……可能有危险……」亲卫试着阻止他。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解英一瞪。「有事我会叫你们下来。」 他不要这阵仗让恩美受惊,现在的恩美,应该需要好好的、小心的呵护才是。 解英独自下到阴森潮湿的地牢,因里头阴暗,他便持着火把,把灯架上的火种点亮,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恩美……」他开口轻唤。「恩美……」 室内仍是安静的,他皱着眉头,不失警戒的继续走下去。 当他走到楼底,看到了一根根木栅栏围起的牢房空间,便再唤道:「恩美,我是解英,不要怕,我来了……恩美……」 他一间一间的巡视,这些牢房却都空荡荡的,看得他心里很是不安。 直到最后一间,他终于看到了一个蜷曲成一个小球的身影,正缩在极为阴暗的角落里。 如果他没拿火把看清楚,根本无法发现那边有个人。 他第一个念头,就设定那是恩美。 「恩美!」他的声音变大了,紧紧抓住栏杆,大声呼唤:「恩美,我是解英!快起来!恩美!妳还好吗?」 那团小球稍稍有了动静,她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解英焦急的神色。 恩美以为自己睡昏了,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她竟然看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解英脸上。 这个肃能亲王……不是总不可一世、从容自在的吗?他为什么急成这样? 她想知道,可是……她没有力气去思考,她一直都觉得好累好累…… 那身影又缩了回去。 解英觉得有些古怪,马上抽出佩剑,砍了碍人的木栏,破坏大牢,直直闯入。 「恩美!我是解英啊!恩美!」他慌慌的走过去,伸出手,想要紧紧抱住她,确认恩美是真真实实的活着,而不是一缕幽魂而已。 恩美!我是解英啊!恩美…… 这声音,幽幽的回响在恩美的耳际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近到好像都可以感受到解英身上的香味,还有体温…… 啊……她好想被他拥抱,因为……她也好想他、好想得到他的温暖…… 可是──不行! 恩美忽然从疲弱的昏沉中惊醒,猛抬起头,惊恐的看着解英。 解英看到恩美那像是病入膏肓的青白脸孔,也是一愕。 他眼前的恩美,双唇发紫,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无神。 更让他惊愕的事,恩美对他无力的喊着── 「不要……」恩美摇头低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解英……」 解英的双手僵住,感到不可置信。「到底怎么了?恩美?嗯?妳怎么了?告诉我!」他一说话,声音就止不住的沙哑。 恩美现在的样子,让他好难过,一股酸意涌气,怎么也抑止不住。 「我身上……身上……」恩美虚弱到甚至连声音都发着抖。「我身上全是、全是……剧毒……是毒……会害死你的……所以、所以……不要碰我……不要……」 「剧毒?」解英瞠大眼。「是谁!是谁这么做的!是森妃吗?!」 恩美掉着眼泪,连点头都如此无力。 她这模样,解英一点也不会感到恐惧或是嫌恶,心里有的只有心疼与难过。 他跪了下来,解开身上的披风。 恩美努力的抬起头,想看清楚解英的脸。「你……你都没事了吗?解英?」 「对,因为妳,我一切都好。」解英温柔的说:「现在外头也很安全,森妃被捕了,我会把她的过错交给百姓审判,看百姓要如何处置她。」 「是吗?」恩美笑了,留下更多眼泪。「你没事,真的……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看她因为见到自己平安无事,哭得如此伤心又高兴,解英的心整个都软塌了。 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解下披风,用披风环绕住她,然后张开双臂,紧紧的拥她入怀。 「解、解英……」恩美感到讶然。「你、你不可以抱我……」 「为什么不可以抱妳?」解英压低声音,深情的在她的耳畔说:「我一定要好好的抱抱妳,恩美,因为妳是我的,妳以后,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恩美嘤咛一声,心防整个崩溃了,这几天来强忍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在此时发泄了出来,她在解英安全的怀抱里,放肆大哭。 「妳哭吧,没关系,妳好好的哭……不要再佯装坚强面对这一切了。」解英轻轻的说:「从现在起,有我在妳身边,妳不要怕,我会永远永远保护妳的……」 这是坚定的、永恒的宣言。 全国百姓以及朝野内外,都纷纷嚷嚷的,要森妃死。 弒君是大罪,更何况,她杀的是良君;最可恶的是,她连唯一可以带领国家前进的肃能亲王也想杀,这更让大家无法原谅她。 因此同时,朝野也传出了要现任皇帝下台,拥戴肃能亲王登基的声音。 但肃能亲王府里,却气氛低迷,一点也看不出为这个消息而振奋的迹象。 解英一脸倦容的守在恩美身旁,静静的看着熟睡的恩美。 「我现在……还是不能摸她吗?」他问一旁的大夫。 「是的,王爷。」大夫说:「她身上的这种兰香毒,是清洗不了的,而且外人绝对碰不得。」 解英听说过兰香毒,这毒很像带着兰花香味的脂粉,他曾听说妃子们为了争宠或嫉恨,将这毒混入脂粉盒中,让人在不知情中抹上。 中毒的妃子会失宠,被赶出宫外,好一点的就抑郁而终,最惨的是七窍流血而亡,是相当狠毒的手法,但这手法出自森妃之手,解英一点也不意外。 「难道没有解毒的方法吗?」解英情绪十分焦躁。 「小的已开了方子给家宰,请他配些药材,煮水沐浴后,可以稍缓一些毒性引发的疼痛。」大夫回答。 解英一瞪,冷冷的说:「我是问,完全解毒的方法。」 「呃,这……」大夫有些欲言又止。 解英催他。「你快说啊。」为了救恩美,他什么都愿意做。 「王爷……借个耳朵说话。」大夫凑上前去,附在解英耳边低语。 解英听了,瞠大眼睛,皱起眉头。 他想了一会儿,挥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谢王爷。」大夫退下了。 解英继续凝神注视着恩美。 她为了他,如此病弱、如此消瘦,他为她付出一些,又有何妨? 他爱她,直到这人命关天的时刻,他才深刻的感觉到,他爱她爱到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此刻放开手,这样他会后悔一辈子,并且憎恨自己的。 只要能救她,他什么都会做。 他站起来,坐上恩美的床,将软绵绵的她抱起,放在怀里。由于有薄衣相隔,倒没有中毒的疑虑,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连他,也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解英伸手,要掀开恩美的衣襟…… 「王爷!」忽然,房里冒出家宰的声音。「您万万不可以做傻事!」 解英一愣,不解的看着这位老家宰。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敢这样不通报一声就闯进来?看他那神情,好像也豁出去似的。 「你出去!」解英神色极冷。 「不,小的知道王爷要做什么。」家宰说:「您想为她解毒。」 解英的脸色极僵。 家宰忽然跪下,哀求道:「王爷万万不能这么做啊!」 「你胆子可真大,不怕我一怒之下,把你杀了?」解英冷冷的质问。 「您把小的杀了也无所谓!反正小的年纪一大把,活下去对谁也没帮助。」家宰说:「可王爷如果做了那件事,会活不成的!」 他指的,是男女交合这件事。 大夫说,唯一可以解开兰香毒的,就是用男人的阳气逼散这兰香毒的阴气;要让男人的阳气进入女体,就得透过男女交合。 但是在此之前,男人也必须忍受被这兰香毒沾染的痛苦,若阳气稍弱,甚至也会有中毒的危险,因此家宰才会如此紧张。 「你也知道这事?」解英问:「大夫跟你说的?」 家宰点头。「王爷您是即将继承皇位的人,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这话的意思是,他不该为了恩美这小小的婢女,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 解英生气了。这臭老头,竟然在恩美面前说这些话?要是她听得到该怎么办? 他轻轻放下恩美,替她盖好被子,起身走向门口。「你今天的行为,我不跟你计较,但以后,千万不准再说这种话。」 「王爷!」家宰追了上去,再度劝诫解英。「您不该对恩美负责任的!」 解英的脚步停了。 「下人为主人付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家宰续道:「您救了恩美又如何?您这样就了她,就必定要娶她为妻了,可是,这样是不行的,王爷!」 解英回头,瞇着眼说:「家宰,你虽是看着我长大的,但我不认为你有资格管到这事上。而且,再没有人像恩美那样有勇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推入险境,只为了救我。」 「王爷,感谢她与救她是两回事,请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家宰几乎要急得哭了。 「住口!」解英大喝。「趁我还控制得住自己,你快离开我眼前!」他真怕自己一气起来,会忍不住把这老总管给杀了。 家宰其实一点错都没有,只是太忠心耿耿了,忠心到只为他着想,其它人都顾不上。 可这是多么自私可恶的想法?他恨人性这样自私,绝对无法苟同! 解英跨着大步离开,但老家宰仍是护主心切,紧紧追上。 两人都离开了寝殿,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恩美在房里头,是张着眼睛,将这全程对话给听进去的。 下人把陶锅温在火炉子上后,便被解英打发出去了。 就连给恩美喂食,解英都坚持要亲自来。 「我今天请厨子熬了鲈鱼粥,恩美。」解英坐在恩美旁边,将她扶起,靠坐在床上。「我尝过,很新鲜,吃一些吧,嗯?」 「好……」见解英笑得那么温柔,恩美根本不忍心拒绝他。 「我弄给妳。」解英很高兴,看到她额边有发丝垂落,他很自然的就想伸手去拨…… 恩美赶紧撇开脸,解英愣住。 「你忘了吗?」恩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我身上有毒,你不可以碰我。」 「对,我是忘了。」解英坚定的看着她。「但忘了又如何?碰到又如何?你知道无法碰妳,我有多么难熬吗?」 恩美的心里一酸,不说话了。 解英继续说:「我想要碰触妳、亲吻妳,恩美。」 「你疯了吗?」恩美皱眉,想不到他这么疯狂。 「我没疯,我很清楚,我想要妳。」 恩美难以置信。 「妳知道吗?只要妳的身体,吸收了我身上的阳气,妳就会痊愈,这些毒根本不算什么。」 「吸、吸收阳气?」恩美不解。 解英严肃的说:「只要妳点头,恩美,我就要爱妳。」 恩美紧紧咬着唇。 王爷您是即将继承皇位的人,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您救了恩美又如何?您这样就了她,就必定要娶她为妻了,可是,这样是不行的,王爷! 感谢她与救她是两回事,请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那些话,其实一直萦绕在她心里,连她自己也觉得,家宰说得一点也没错。 解英他,是即将继承皇位的人;而她,永远是低下的婢女。 这样身分悬殊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解英他没想过吗?还是说……他自己也搞混了,以为那份对她感激的心意,就是爱? 「解英……」恩美呼了口气,努力正视他。「你真的……爱我吗?」 「什么?」解英愣住,然后苦笑。「妳问这什么傻问题?」 「我……我怕你搞错了……」恩美说得艰难,这些话要她说出口,简直心如刀割,是在虐待自己。 天知道,听到解英说爱她,她有多么高兴,因为她也好喜欢这个男人;被迫分离时,她整天都只挂记着他的生死。 可是……如果他只是感激,而不是真心爱着她……那她宁可现在就清醒,不要一直沉溺在这虚假的幸福里。 「恩美,妳想说什么?」解英正色。「妳说,我听着。」 恩美鼓起勇气。「万一,你把感激和爱,混在一起,看不清,怎么办呢?我这种人……你怎么可能看上──哇!」 话还没说完,恩美就忽然被拥入对方结实的怀抱里。 而光是拥抱还不够,解英甚至大胆的捧起她的脸,深深的亲吻她。 恩美大惊,想要推开他。这个男人真的疯了,他怎么那么不懂保护自己?! 她努力抗拒,可是解英深入她、纠缠她,让她感到舒服和晕眩,四肢酥麻而无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推开他。 最后是因为恩美快不能呼吸了,解英才放开她。 她边喘边看着解英,发现他眉头深锁,脸色与嘴唇青白,额冒冷汗。 她知道这兰香毒在他身上发的作用一点也不轻,他明明清楚,却还这样霸道的吻她、抱她,然后独自这样忍着,一声痛都不吭…… 这个男人,想象她证明什么? 「我很清楚,恩美。爱和感激,是两件事。」解英的声音沙哑。「我知道,我不能没有妳,因为我爱妳,所以爱到这样痛,我心甘情愿。」 「解英……你不要这样……」恩美心疼得想哭。 「妳不要胡思乱想,恩美。」解英艰难的站起身,到炉子旁为恩美舀粥。 恩美看到他的手正抖着,知道他是强忍着难受;反观她,因为这吻,她感到肺腑有一股温暖进驻,在调和她体内的阴气。 她掉下了眼泪。 她明白了,他真的没有搞错,他晓得爱和感激的分界在哪里。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让他这样爱她。 「来,吃一点吧。嗯?」解英端来了粥,笑得温柔、笑得努力,他要让恩美明白,他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谢谢你,解英,谢谢你……」她哭了出来。 「傻孩子,哭什么呢?」他拿了帕子,替她擦擦脸。「眼泪掉到粥里,会变咸的。」 这个男人,多好…… 可她不能这么自私。 更不能害了他、害了这个国家的百姓。 国家需要他。 于是恩美暗自下了决定。 第十章 恩美不见了。 解英本想在上早朝前,看望一下恩美的,但是他专为恩美备的寝房里,床上却空无一人。 他焦急的大喊:「恩美呢?恩美去哪里了?!」 家宰也慌慌张张的赶过来。「怎么了?王爷?」 解英一看到家宰,气就上来了。「你有对恩美说什么吗?」 「什、什么?王爷?」 「恩美不见了!你知道吗?」 家宰一脸的惶惑与惊恐。「这……这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昨天晚上照顾她的春儿,也说她好好的躺在床上……」 解英了解家宰,看他神色慌了,就知道他所说不假。 那恩美为什么会不见?该不会是森妃还有余孽,把她抓走了? 「那个……王爷……」正当大家急得团团转时,有一个嗫嚅的声音响起。 解英看向那声音,是负责照顾恩美的春儿。 「妳知道什么?!」解英疯狂的冲向她,抓着她的肩摇晃。「她是妳负责照顾的,她为什么会不见,妳给我解释!妳最好给我一个好解释!」 春儿被吓得脸色发白,众人将她从解英手上拉开,好让她开口说话。 春儿小心翼翼的说:「恩美说……她要回罗州。」 「什么?」解英皱眉。 「她请王爷不要为她担心。」春儿又说:「她说想和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因为……她已经离开好几年了……」 「妳就这样让她走了?」解英很生气。「妳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春儿赶紧跪下。「真的很对不起!王爷──因、因为恩美她……她……她哭得真的很伤心,她一直求我、求我……我看得很不忍,所、所以……」 听到恩美不断哭泣、不断哀求着要离开这里,解英冷静了下来。「恩美她……哭着求妳?」 「是的,王爷。」春儿说:「她说……她不要变成您的负担。」 解英好一阵子没说话。 他想起恩美说的话。 你真的……是爱我吗? 我怕你搞错了…… 万一,你把感激和爱,混在一起,看不清,怎么办呢? 那个小家伙,到现在还如此的不安。 是他的错,他应该要更霸道一点、更强硬一点,用对她好的方式,将她留在身边保护她。 「妳起来吧。」解英挥挥手,没有追究的意思。 「咦?」春儿与家宰都是一愣。 「没事,这不是妳的错,下去吧。」 「谢王爷……」春儿感激涕零。 家宰则呆住了,他发现解英变了好多。 解英看向家宰。「备车。」 「喔,好的。」家宰赶紧唤人。「快通知马厩备车,王爷要上早朝。」 「不是。」解英说:「我要去罗州。」 四周一片沉默。 半晌,跟在解英身后的幕僚才插话。「但……王爷,这次早朝相当重要,不能不出席啊。」 「有多重要?」解英淡淡的看了幕僚一眼。「你们是想说,这次早朝,事关我登基之事,对吗?」 「没错,王爷。」 「我很早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了。」解英说得毫不犹豫:「我不会登基。」 在场每个人都瞠大了眼。 「这个国家的皇帝,依然是先皇钦定的陛下;即使他母亲曾作恶多端,但他不过是傀儡罢了,不能说他有错。」 「那、那您呢?王爷?您将置身何处?」大家担心的问。 「如果他需要我辅助,我很乐意。」解英说:「如果不需要,我会退出;外放边州,亦可。」 「王爷啊──您这是──」 解英打断大伙的哀叫。「这事我想很久了,一点都不冲动,想劝也没用。」 经过森妃的事情后,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处心积虑的斗,最后争得了什么?只会把自己的真心斗不见。 要不是因为发现自己仍有真心想爱、想守护的人,他说不定也会变成森妃之流的人。他不要自己活得这么可悲。 于是,解英在众人错愕的注目下,离开了王府、离开了京城。 恩美在罗州的家乡,过着静养的生活。 回到家乡后,她心里对解英的感谢更深了。 他不但把她的家人从森妃手中救出,还送给他们这贫穷的家里,一切缺乏的物资;若不是她坚持,门外甚至会整天守着卫兵,看顾他们。 她知道,这都是解英为她做的安排,她很感激,也更记挂这个男人了。 但记挂,却让她变得更为伤感,无可自拔;即使回到思念已久的家乡,她也提不起劲,因为这代表她要开始思念那个她主动离开的人。 他说他爱她,她心里有着狂喜,可在狂喜过后,却是极度的不安。 他是谁?她又是谁?两个身份悬殊的人,如何能结合? 以后他就是皇帝了,他的皇后,甚至是妃子,又怎能是一个低下的宫女? 而且,一旦进入那深不可测的宫廷,谁知道人心会变得怎样? 她会不会为了强占他的爱,而变得跟森妃一样恶毒? 她没法很坚定的说绝对不会,因为她知道,为了得到他全然的爱,她一定也会做出自己无法原谅的事。 况且,她好害怕,怕到时候他会变心。 不、不……无论如何,现在最让她感到忐忑,致使她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还是在于她这一身毒。 她这一身毒,不要说根治了,只要能不拖累到解英,她就感到万幸。 他竟然想用男女交合,替她解毒,那他未来的光明之路怎么办?他要是也染上了毒,又该怎么办?他怎能为了她而放弃自己、放弃这个国家? 他的付出既让她感动,却又感到压力,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自己的家乡,慢慢的等待终日的到来。 恩美的娘,看到女儿镇日忧愁,坐在窗边若有所思,身体又如此羸弱不堪,极为心疼。「恩美,妳真是受苦了。」 她哭着说:「娘都不知道,妳在京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娘,您别这样自责,是我不对呢,把你们卷进这么危险的境地……」 恩美多想摸摸母亲的手,母亲也强忍着想拥抱女儿的冲动,但是她们,什么也不能做。 房里的这种窒闷气氛,彷佛预言着恩美的终日不远似的。 恩美身体极弱,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后,体力便有些不支,在母亲的搀扶下,躺在床上睡了。 她心疼的看着女儿,此时,房外传来轻声的呼唤,她回头,看到儿子在叫她。 「怎么了?」她走出房门。 「今晚,我们到邻屋借个房睡。」恩美的弟弟说。 「那怎么行?咱们要丢下恩美吗?我还要照顾她呢!」她不解。 「哎呀!妳别多说,爹都答应了。」恩美的弟弟挥手,说得斩钉截铁。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皱眉。 弟弟拗不过母亲,只好附耳,与母亲说了来龙去脉…… 最后,她答应了。 那晚,只留恩美在家里入睡。 深夜,因为嘴里干渴,扰醒了恩美。 她张开眼睛,看到窗外一片青白的月光洒在房里。 她入迷的看着窗外的月亮,被那寂寞安静的光,给吸引了注意力。 她想,这样的月光,解英是不是也正在看着呢? 然后她顺着月光照进来的痕迹,将室内环顾一遍。 她想喝水,不知母亲有没有替她将水壶放在房里?正想起身时,忽然,她愣住了,怔怔的看着门口。 门口有一个修长的人影站着,不出声,有些吓到恩美。 她感到紧张。「是爹吗?」 不,爹有些驼背,这人身形高大挺拔,不可能是爹。 「是弟弟吗?你还没睡啊?」恩美又说。 那人一样不答话,只是往房里走了进来。 恩美的心更是绷得紧紧的。「你是谁!」 她害怕恶梦重演,是森妃的党羽,想潜进来伤害她与家人。 那人越走越近…… 「不要过来!」恩美恐惧的缩成一团,发着抖。 那人向她伸出手…… 恩美紧闭着眼,想象着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往她身上刺来── 然而,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了她冰凉的小手。 恩美一愕,抬起头来,看到窗外的月光照到这人的身上、脸上…… 他身上洁白的襦衣,被月光照得愈发明亮。 他的声音,既沙哑,又不失温柔。 「恩美,我的恩美……」他喃喃的低语。「我来了。」 恩美一听到这声音,眼泪马上积满眼眶。 「解英?」恩美难以置信。「真的是你吗?解英?」 「对,是我,不要怕,是我……」说着,他的手渐渐上移,一点也不忌讳的抚摸着她消瘦的脸颊。 「妳又瘦了……」他难过的说:「妳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嗯……」 「我是不是在作梦?解英?我为什么会看见你?」恩美还是无法相信。 「妳不是作梦,恩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实,解英上了恩美的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这体温、这触感、这气息,是如此的真实,好像……真的不是梦…… 不是梦…… 忽然,恩美惊醒,想要挣开解英。「不行!你不可以碰我!」 不料,解英像是早防着她这招似的,硬是紧扣她的腰,再环住她的身体,不让她逃离。 恩美急了。「解英!不行!真的不行!我身上有毒,你不可以碰我!」 解英皱眉,忍着从她身体染到他体内的毒痛。 他的声音更为低哑。「很痛吧?恩美?妳一直在独自忍着这痛,对不对?」 「解英……」 「没关系,即使这毒我无法解,从今以后,我都陪你一起忍受这痛。」解英说着,因为更深的疼痛,而呼吸困难。 「解英,求求你……不要这样……」恩美掉下了眼泪。 「别说不要,我不会离开妳。」解英深深的望着恩美颊上的泪珠,情不自禁的凑上唇,轻轻吻掉她的眼泪,像是希望抹掉她的伤痛一样殷切。「我只会爱妳、保护妳,懂吗?」 当他的唇触碰到恩美柔软的小嘴时,不由自主的低吼了一声,呼吸更为粗重;他控制不住欲望,扳起恩美的脸,更深入的吻了她。 「解、解英……不要……你……会痛……」恩美含含糊糊的说。 她看到解英聚起的眉峰,锁着痛苦,也锁着情欲,知道他正被她给折磨着。 她好不忍心,更想要挣开。 没想到解英不但不松手,甚至将她身上的薄衣,还有自己的全给脱下。 他健壮的裸躯整个贴上了恩美细致的肌肤,不但温暖了她冰凉的身子,更将她身上的毒痛全给承担了下来。 他忍耐的低吟着。 「解、解英……你没事吧?」恩美担心的说。 解英抬起脸,额头全是冷汗,可他还是笑着对她说:「原来……妳是这样的痛苦……我现在才知道……」 「不要说了……」恩美想哭,伸手替他抹去汗水。 「自妳认识我之后,好像……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说得自嘲。「这样,妳还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吗?」 「什、什么?」恩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要妳,和我共度一生。」解英说得更加坚决。 恩美欣喜的泪水夺眶而出。「可、可是……」她很高兴他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给她这个承诺,但他们的身分那么悬殊,怎么可能── 解英一发觉她的犹豫,就知道这小家伙又在想什么。 他知她那么深,他们怎能不成为夫妻、相守一生? 「我不做皇帝了。」解英说:「要是为了做皇帝,让我也变成森妃之流的人,我可不甘愿。当然……希望妳不要嫌弃,我可能只会是个外州的一个小官。」 「这、这什么话?」恩美急着说:「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嫌弃你!」 解英笑开了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深吸口气,又问:「我要爱妳,恩美,就是现在,可以吗?」 毒发与情欲的痛,真的很扎人。 「可、可是我的家人在……」万一被爹娘听到,岂不很羞? 「其实我早上就到这儿了。」解英笑得很得意。「我也已经请我未来小舅子,把我未来岳父岳母带走,住到邻家了。」 「啊!你、你……」 「没错,这样我就可以为妳解毒,也可以好好爱妳……」解英的眼神很迷蒙。「所以,妳答不答应?」 恩美心里其实很激动,也很期待,当然,也有一些初次面对的忐忑害怕。 「还有,在妳答应让我爱妳之后……」解英说:「我要妳做我健康快乐的小妻子,妳愿意吗?」 「啊?我一点头,就等于答应了两件事吗?」恩美有些讶异。 「是啊。」这可是他想了好久的计谋呢! 最后,恩美紧抿着唇,羞红着脸,轻轻、缓缓的,点了下头。 「妳爱我吗?恩美?」解英问。 「当、当然……」恩美说:「不然我为什么点头?」 「可是我记得,好像都是我在说爱妳。」解英问:「妳有说过爱我吗?」 「耶?」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她都是在心里对着自己说。 「说爱我,恩美……」解英抱得她更紧,紧到恩美可以感觉他的激动。 「嗯……」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因欲望而湿润了。 她用足以媚惑男人的娇音说:「爱,我爱你,解英……」 「我也爱妳,我的妻。」他在呢喃的爱语,与温润的月光下,用他满满的爱,慢慢地充实了她的体内。 恩美在男人有力又温柔的律动中娇吟,虽然有些疼,但她感觉得到,一直积郁在体内的阴冷被渐渐化开了。 紧接着,舒服、酥麻的满足感,满满的占据了她。 她的娇喊,不只是因为那轻微的痛,更因为还想要被给予的索求。 这是她的男人、她的爱人,她要守着一辈子的伴侣。 「我们、明天、就来举办、婚礼。」他一边用力的爱她,一边说。 「嗯……这么快,英……」她舒服得快要昏厥,可还是问了一句。 「妳现在已经是我的妻了,所以一点也不快。」 他的妻…… 这句话多好听。 「我爱你,英。」恩美亲吻他。「我以后,要一直说爱你,就算你听腻了,我也要说。」 解英勾唇一笑。「我也是。我以后,要一直爱妳、用力爱妳,尽管爱到妳受不了,还是要爱。妳是用说的,我是用做的,我比妳更强。」 恩美笑了,紧紧的抱住他,流出了感激的泪水。 虽然之前遭遇了这些不幸,可是最后,能成为这么好的男人的妻子,她又有什么好埋怨的? 她的人生,将从成为他的妻子开始。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小人当道】系列在线阅读: 小人当道之一《丫鬟放在口袋中》 作者:安琪 http://.dddbbb/html2/94719/index.html 小人当道之二《王爷捧在手心上》 作者:唐绢 http://.dddbbb/html2/94720/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