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九霄》 第一章 枢家暗营 魅族,午时。 虽是正午,但永夜的天空中,依旧只有一轮满月,照映着气势恢宏的都城。 此刻,一个女孩悬浮于都城高高的上空,她身着质地华贵的白衣,衣衫领口处绣了一枚小小的曼陀罗,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装饰。 枫绻紫砚。 魅族有史以来最特殊的祭司。 她的特殊,不仅仅因为她是历任祭司中年纪最小的,更因为她的血脉——异类。 因低贱的异类身份,自三年前从人族被带回来,虽成为新一任祭司,她却并未享有祭司应有的尊贵待遇,如同被放逐般独自生活在都城之北的祭司殿中。也亏得这样的不管不问,小女孩在为魅族祭献着自己灵力的同时,用高超的隐藏能力,早已将整个魅族的情况了然于心。 就如在正午时分浮于半空,整个都城却毫无察觉。 闪着莫测光芒的眸子自南至北滑过整个都城,最后停在了位于都城东方的一片纯白色建筑群中。 ——那是六大贵族之一的枢家族,历代魅君都来自于这个灵力充沛的家族。 女孩把玩着手中的小折扇,目光漫不经心地转向枢家族的东北角落。 借着银色的月光,从半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被单独划分出去的角落里,三排半地下的营房。 那不起眼的三排营房,就是枢家族威震魅族的暗营——独立于家族训练营之外的军营,除了占地远小于家族训练营,里面所训练的人,也并非一般的家族旁支子弟。 那是专门为异类建造的、牢笼一般的存在。 异类。 魅族贵族与人类诞下的孩子。 同时拥有魅族贵族的强大灵力和人类能够在阳光下生存的能力。 对于畏惧阳光的魅族而言,这本应当是让人欢喜的发现,却因为六大贵族对于血脉的执念,让这些孩子沦为了最低贱的存在——连没有一丝灵力的魅族平民都不如。 被叫做异类的他们,从一经发现立刻抹杀,经过了无数年岁,演变成为贵族能够在阳光下行动的武器。在幼小的年纪被杀掉父母,带回到永夜的魅族,经历残忍的训练和忠于贵族的洗脑,被恐惧和习惯支配的异类们,虽有过数次反叛,但都被血腥镇压下来,以至于最近百年竟没有再发生一次反叛。 漫长的岁月,异类似乎已经完全被驯化了,失去了自我意志,成为贵族们手中锋利而乖驯的武器。 而对异类的驯化,枢家族做的尤其彻底和残忍。 小女孩看着暗营窄仄的小窗,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眸里却带着不符年龄的讥讽神色,这样违和的眼神出现在她白嫩的脸庞上,让原本可爱的女孩子显得诡异无比。 *** 小窗里,暗营独有的训练即将开始。 就在一天前,这里刚刚运进了被洗去记忆的三十个孩子。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矮身走进来,环视了一圈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三十个孩子。 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的惊恐。 ——在成为异类训练官后,聚生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被强行抹去所有的记忆,压制灵力,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墙壁上一层又一层干涸的血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只要是正常的孩子,哪里会有不怕的道理。 男人的目光在其中一个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数百年在暗营训练异类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那是一个略显瘦小的小女孩,并没有和其他人蜷缩在一起,坐在一群孩子的外缘,虽然目光中也有藏不住的恐惧,但却依然保持着理智,只是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瞬,就谨慎地低下了头。 在这种情况下,又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如此定力,定然不是个简单的。 “藤,你进来,这一次我们亲自盯着。”男人回头说了一句。 “有中意的,聚生?”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地上。 托盘里是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稠粥、两个馒头和一盘牛肉。 看到食物,孩子们的眼睛纷纷亮了。 聚生又打量了一圈,那个小女孩仍旧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接下来你们会被分到三个房间里,每组十人互相厮杀,不管用什么方法,最后活下来的人,就可以吃到食物。” 孩子们茫然地看着聚生。 “你这样说,他们怎么会懂。”藤转身,从外面拖进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孩子,声音平淡,“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事,就是这样——” 藤说着,拎起那个已经失去知觉的孩子,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力道之大,竟将那个孩子直接打得飞了出去,狠狠撞上了对面的墙壁! 孩子们呆滞地看着,过了许久才爆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地哭喊和尖叫,如失去母亲的小兽般更加紧密地挤成一团。 混乱中,只有那个小女孩,盯着地上的尸体许久,才苍白着脸,将目光转向了藤。 ——她也被吓坏了。只是仍旧能够控制自己,没有被恐惧完全吞噬。 聚生看了那个小女孩一眼,随后“嘭”的一声,一拳砸在了铁门上。 巨大的声响吓得孩子们立刻止住了哭声,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聚生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沙漏,“每个房间里,都会放一个沙漏,等沙子流光了,里面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否则,就把你们全部打死。” 藤领着那些不敢喊叫也不敢反抗的孩子去了一旁的房间,最后剩下的,只有十个孩子。 聚生关上铁门,将沙漏放在托盘旁的地面上,“开始吧。” 过了许久,那群孩子仍旧极力蜷缩着,没有一个人动手。 聚生几步上前,随手抓起了一个孩子,强迫他看着被藤摔死的男孩,“你是不是也想摔死?” 孩子强忍着尖叫的冲动,慌乱地摇着头,小小的脸庞已经扭曲的变了形。 “那么,就掐死他。”聚生一脚踩上另一个男孩的肩膀,将人踹翻在地,把手中的孩子扔到他身上,捏紧了男孩的脖子,“像这样掐死他。否则,我立刻摔死你。” 仰面躺在地上的男孩已经吓傻了,呆呆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孩子,用那双抖得不成样子的小手握住自己的脖子,竟不知反抗。 然而随着孩子渐渐用力,他脸色涨得通红,呼吸开始困难起来。 终于,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男孩攥住那个不停哭泣孩子的手腕,将人摔到了一边!还不等那个孩子反应过来,男孩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扼住了那孩子的咽喉! 因缺氧而剧烈挣扎的孩子,最终还是不敌男孩的力气,渐渐停止了疯狂的反抗,失去了气息。 “杀了所有人,就能吃东西?”骑着被自己生生扼死的孩子,男孩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并没有同其他人一样被可怖的死状吓到,男孩抬头,用野兽般嗜血的眼神看着聚生。 聚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男孩回身扑向了片刻前还缩在一起的同伴。 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在强大的求生意志的驱使下,孩子们很快就撕碎了恐惧,厮打在一起。 躲到角落里的小女孩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聚生转头看过去。 从她惊恐的眼神和雪白的脸色中,可以判断她也是害怕的。然而却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闭着眼睛或埋下头,而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男孩杀人的整个过程。直到此刻见到其他八个人发了疯似地扭打在一起,才有了动作。 出乎聚生意料,她并没有参与进来,而是专注地看着那个最初的男孩。随着男孩周围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小女孩的眼神也渐渐冷定下来。 最后,男孩从尸体堆中爬起来,满脸的血污中,那双眼睛仿佛饿极的野兽般散发出骇人的光芒来。 聚生看了一眼地上的沙漏。 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半,相较于以往的速度,这个男孩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被前面的混战消耗了不少的体力,然而他最后一个敌人不仅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孩,看年纪也比他要年幼,所以结果仍未可知。 男孩扑了过去,一拳袭向女孩面门,却不料女孩一偏头,竟堪堪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让男孩的拳头擦着她的发梢、砸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男孩一惊,另一只手随后出拳,从侧面打向女孩的耳朵。 很有天分,不过经历了一次混战,就掌握了杀人的技巧,知道哪里是人脆弱的地方。 左边被男孩的拳头挡住,右边又有袭击,女孩竟一矮身从男孩与墙壁构成的禁锢中钻了出来! 男孩两击不中,不禁有些恼怒,转身又向女孩扑过来,女孩继续躲避。 聚生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一次次的躲避中,男孩愈加焦躁,而女孩的躲避方式和步法却愈加有章法。 男孩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女孩。眼看他停下来恢复体力,女孩也不远不近地站着,好像一个只会躲避的胆小鬼。 两人僵持着,男孩突然毫无预兆地冲刺,然而这一次,女孩却不退反进,向着男孩面对面地冲了过来。在到达男孩身前时一个错身躲开了男孩的拳头,抬起胳膊以手为刀砍向男孩的咽喉! 一击即中。 男孩捂着咽喉痛苦地倒下了。 聚生眼神微微变了变。 利用两人冲向对方的速度,完美弥补了自身力量的缺陷,使得她这一击变成了杀招。如果不是巧合,那只能说明女孩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这个计策,之前的躲避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消耗对方的耐心,等待时机。 的确是不简单。 女孩退了一步,聚生本以为她要痛下杀手,却不想她只是退出男孩的攻击范围,看向了那个被藤摔死的孩子。 那孩子是上一批进入暗营的,本也不是多有天分,能活到今日才被打死已是幸运。只是他在互斗中被杀死的时候已经很狼狈,死后又被藤摔到墙上,此时内脏早已全部震碎,七窍流血,死状恐怖,像一个被丢弃的残破玩偶,软软倒在脏污的墙角。 小女孩死死盯着那具尸体,眼神剧烈挣扎着,最终还是别过头去,却又看到刚刚被自己击倒的男孩。 男孩虽已濒死,却依旧恶狠狠地看着女孩,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时间不多了。”聚生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沙漏,声音平平道。 他声音本也不大,却让女孩受到惊吓般抖了一下。 她看了眼沙漏,又仰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聚生,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小手握成拳头,一跃而起,双脚狠狠踩在男孩的咽喉上! 男孩停止了抽搐,那双充满不甘和痛苦的眸子,倒映出女孩雪白的小脸。 “很好。”聚生上前检查了男孩的心跳和脉搏,“你暂时可以活着了。” 女孩没有动,盯着聚生熟练的检查动作。 “害怕么。” 女孩再次抬头,看向聚生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 “为什么。”开口,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要你们杀人?”聚生继续检查着其他尸体,“这就是你们的命,想活下去,就要成为最强者。在这里,弱者没有资格活着。” 聚生翻检过所有的尸体,转身看着女孩,“你想活着么。” “……想。” “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按照我说得去做,杀掉所有的对手。如果不听话,我就杀了你。” 女孩苍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要记住,一旦失败,只有死路一条。” ——不想死。 所以,要杀人。 无法同眼前强大太多的人抗争,就要服从这种规则。 不想死。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 聚生转身离去。 听着他脚步声渐渐远了,女孩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地上,目光触到那个被自己杀死的男孩,她有些茫然地伸出手,想要帮男孩阖上眼睛,然而手却不听使唤地发起抖来,她死死咬着牙,神经质般用另外一只手狠狠按着那只手,却让她整个人都剧烈地抖起来。 “啊——!” 死寂的血腥营房里,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救救她…… 谁能来,救救她…… 谁能来……? 第二章 迭梦轩 迭梦轩。 魅族都城最大的伎馆。 二楼的雅室里,一个白衣女孩坐在水晶帘后,一边摇着小折扇,一边看着外面舞台上舞姬的表演。 她看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顾及同一个雅室里的另外两人。 “枫绻紫砚。” 听得同伴叫她,小女孩回头看向一坐一站的两人,露出衣领处的一枚小小曼陀罗,“怎么啦?” 开口的是站着的女孩,年龄比紫砚稍长,从进了这迭梦轩就黑着一张脸,此刻更是没好气,“你看够了吧。” 紫砚拍拍沾了糕点屑的小手,摇晃着腿,“盼,是你自己答应的,今晚要带我玩得尽兴啊。” “别叫得那么亲近。” “枢柠盼。”紫砚撇撇嘴,扯出一丝笑意来,“想不到,你还蛮喜欢这个姓氏。” “我们该回去了。”柠盼没有理会紫砚的调笑,“小公子该睡了。” 紫砚这才将目光转向衣着华贵的小男孩。 那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闻言直摇头,“盼,我还不困呢!我们再玩一会儿吧!” 紫砚“扑哧”一声笑了,“你看,枢蔷还不想走呢。” 柠盼瞪了她一眼,矮身向小男孩道,“小公子,该回去了,否则大公子要担忧的。” 搬出疼爱他的兄长,枢蔷果然有些动摇了。 “你说枢兰么,我听说他被君妃派去人界,暂时不会回来呢。” 枢蔷立刻雀跃地跳起来,“那我们今晚可以不回去了呀?” 柠盼刚要开口,却见紫砚抬手扔了一样东西过来,她伸手接住,看到掌心的一枚钥匙。 柠盼眼神变了,“这是祭司书阁的钥匙?” 紫砚咬着糕点,“等下我用幻化术将你变作我的模样,你便去书阁看卷宗好了。我和枢蔷今晚住在这里,明天一早你来接他。” 柠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何?” “我开心啊。”紫砚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对面的柠盼已经变成她的模样,“去吧。” 一旁的枢蔷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惊喜地拍起手来,“紫砚好厉害!” “想不想学?” 枢蔷急忙点头。 “那我今晚教你啊?” 枢蔷两眼冒星星,“好啊好啊!” “要是想学,今晚只能跟着我,不能找柠盼。” 枢蔷转向柠盼,“你快去办事吧,盼!” “……小公子今晚就拜托了。”柠盼转身离开。 紫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垂下了漫不经心的眸子。 几个月前,她正窝在书阁里睡觉,却因察觉到陌生人气息的靠近而醒来。 偷偷潜进祭司书阁的,是一个长相颇为温婉的女孩子,很有技巧地隐藏身形,眼神滑过一排排的书卷,敏锐地找到了属于神界的区域。 她并没有发现极善于隐藏气息的紫砚,停在神界的卷宗前,快速翻阅着。 紫砚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卷宗,那一卷是记录神界万年以前事件的大事记。 眼前的孩子不过十来岁,怎么会翻看那么久以前的记录,这一脸的惊痛怎么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万年前的事,还是神界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如此优秀的能力,又闯进自己的地盘,怎么能放任她跑了? 紫砚想着,装作刚醒来的样子从书堆里爬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边柠盼看得正入神,冷不防从书堆里爬出一个人来,着实惊得不轻。 对方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眼神还有些茫然,仿佛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冷寂许久的祭司书阁。 柠盼将书卷迅速放回去,恭敬地行礼,“属下告退。” “你是谁啊,来我这儿干嘛?” 她拔腿就要走,却不防小祭司突然开口询问。 柠盼只好停住脚步。 虽然小祭司声音糯软好听,询问的话也并无不妥,但柠盼仍旧不敢大意。 三年前从人界带回来的异类,当时不过八岁的枫绻紫砚,以卑贱的异类身份,成为了魅族年纪最小的祭司。 这样的人,让她怎敢大意。 紫砚揉了揉脸颊,似乎是刚看到柠盼衣领上刺绣的一条小小腾龙,“你是枢家族的人?” “属下是枢家族枢蔷公子的贴身侍卫。”柠盼听得紫砚这样问,掩下心底的防备,沉着回答道,“只因小公子缠得紧,定要听神族的故事,属下才未得允许擅自闯进书阁,请祭司见谅。” “哦……”紫砚拉长了声音应了一个字,“我听闻枢家小公子从出生就有一个异类的侍卫寸步不离地保护,原来是你啊。” “正是。” “你叫什么?” “盼。枢柠盼。” “盼?”紫砚笑了,语气依旧漫不经心,“我喜欢这名字。只要还存着盼望的心,一切就不算绝望。不是么。” 不清楚祭司这样说的意图,柠盼没有轻易答话。 “既然枢蔷想听故事,你今后可以随时带他过来。这地方别的没有,就是书多。而且总是我一个人,也是寂寞的很呢。” 柠盼眼神一跳。 然而小祭司一脸的落寞,丝毫不似作假。 “属下知道了。” 从那次以后,柠盼试探着带着枢蔷去了一次,除了不准撕坏书卷之外,小祭司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们在做什么。渐渐地,柠盼和枢蔷去书阁的次数多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这祭司虽年纪小,心思却深的很,早已看透她去书阁的目的,却一句都不多问,今夜还给她创造条件去查看想找的东西,如此大的人情,可让她怎么还。 只是机会难得,神族的卷宗,是她现在唯一能知晓他的渠道了。若是祭司以后为难,她再想法子就是了。 柠盼握紧了手中的钥匙,一路瞬移而去。 *** “紫砚,你想什么呢?”这边枢蔷见紫砚不理自己,不禁有些气闷。 紫砚回过神来,看向趴在自己腿上的小人儿,坏笑道,“还想玩什么?” “你快教我变换模样啊。” “你还太小呢,灵力不够。”紫砚捏着枢蔷滑嫩的小脸,“不如我们玩弹珠吧!” “好啊!”小孩子很快被转移注意力,“平时母后都不准我玩呢!”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枢蔷气恼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弹珠盘,“为什么我一次都不赢?” 紫砚得意地笑起来,“因为我是个天才啊。” “哼。”枢蔷很不服气,“你是不是用了灵力作弊?” “怎么会?”紫砚摊开手,“说好不用灵力的嘛。” 枢蔷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分走了大部分的弹珠,“继续来!” 紫砚掩住嘴角,要是被你发现我用灵力,我还混个屁啊。 又玩了一刻钟,枢蔷总是不赢,兴致也慢慢消减下去,他本来就因为玩心重在强撑着,此刻已经呵欠连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走,我们睡觉去。”紫砚领着枢蔷离开雅室。 由迭梦轩的侍女领路向睡房走去,离开喧嚣的主楼,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走到一处转角,冷不防对面冲过来一个小孩子,虽躲过了侍女,却没看到跟在后面的紫砚,两人不禁撞到了一起,紫砚被撞倒了,连带着枢蔷也坐到了地上。 紫砚“哎呦”一声,一边摔倒一边在心里默默腹诽:你个枢柠盼,要不是想让你专心看卷宗,我怎么会在这儿过夜,还要隐藏实力假摔! 那小女孩不过枢蔷一般大的年纪,手忙脚乱地从紫砚身上爬起来,许是怕被责罚,拔腿就要跑,却被后面赶来的一个人拎住了衣领。 “伽南……”小女孩回身看到捉住她的人,语气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抱歉,小孩子不懂事,客人没有撞伤吧?”来人一身略显宽大的男装,看起来比紫砚还要小一点,脸上却一副老成的表情,向着她伸出手来。 “不过摔了一下而已。”紫砚抱着枢蔷站起来,对撞她的小孩看都不看,眼神倒是一直在伽南身上流连,“你是迭梦轩的人?” “小人是迭梦轩的琴师。”伽南表情恭谨,不卑不亢。 她的态度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但骨子里散发出的疏离和厌恶还是被紫砚敏锐地察觉到了。 ——还有她刻意隐藏的、浑厚的灵力,以及,她是个女孩子的事实。 “琴师啊。”紫砚仿佛很感兴趣,“已经挂牌表演了吗?” “上个月刚刚挂牌。” “那好呀,以后可以来听你弹琴了。”紫砚一脸的人畜无害,“我是枫绻紫砚。” 听到这个名字,伽南表情一滞。 “没错啦。”紫砚没心没肺地笑道,“就是住在都城北面的那个异类祭司。” “……那么,伽南恭候祭司大人。” 紫砚弯起嘴角,眼底滑过慧黠的光芒,“你若弹琴好听,想必我们会常常见面的。” 第三章 结识 两年后,暗营。 已是辰时,人界这个时候天早已经亮了。然而魅族永夜的世界里,除了清冷的月光,天空永远都是黑沉沉的。 一轮厮杀刚刚结束。 小女孩站在满是尸体的营房里,从门口开始,认真仔细地检查每一具尸体的心跳和脉搏。自从某一次厮杀时,被一个诈死的孩子从背后偷袭后,她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要确保同一间营房里没有一个活口后,才开始吃饭睡觉。 从进来到现在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一开始的慌乱随着一次次的杀人消失了。 脑海中渐渐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 她已然清楚,永远不会有人救她了。 想活着,就要听那些人的话,杀了所有被带进来的人。 不想死,不能死。 这个念头仿佛是黑暗中远远的一线光芒,让她空茫的内心始终存着一丝模糊的渴望,已经成为了她本能的一部分,支撑着她面对再强大的对手,也不肯放弃。 她不愿杀人。 只是,为什么宁愿杀人也不想死。 女孩儿下意识攥紧了心脏位置的衣物。 为什么。 她不知道。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像出现了一个无底的黑洞,被洗去所有记忆的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填满那个洞,反而被那黑暗吸引,想要放弃这样令人作呕的生命。 与其这样的生,还不如死了轻松吧。 女孩的指甲深深刺破了掌心。 不可以。 不能死。 要活着,得活着。 女孩缓缓松开手,眸子里的茫然和惶惑渐渐被死寂的平静所代替,走到门边拿起聚生提前备好的棉布和伤药,看了眼掌心翻着白肉的伤口,草草裹好。 食物没有像往常一样送过来,她也不急,只是站在尸体间的空地上,仰头看着小窗外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 “又结束了啊。”铁门外,藤透过缝隙看到独自站着的小女孩,表情有些感慨。 聚生看了一眼放在脚边的沙漏,“比昨日还快。” “只是解除了不到一半的灵力压制。”藤倚着墙壁,“若是让她将全部的灵力释放出来,这座暗营都可能会被她杀光了。” “如果不是有君妃的压制,恐怕用不了多久,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对了。”藤神色一转,“你昨日去见君妃,关于这个孩子,君妃如何打算?” 聚生语气沉重,“君妃说,就按照她此刻的能力,继续安排更高阶的对手。” “接下来的对手就不是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法了。”藤皱眉,“她进来才两年。” 聚生摇头,“你还有心思担心她,恐怕你我这几十年培养的人都要折在她手上了。” “君妃竟不担忧这些损失?” “君妃说,”聚生想到昨日觐见那个自魅君离世、就将整个魅族握在手中的强大女人,“这也许是枢家族百年难遇的奇才,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培养。” 藤叹了口气,“也难怪君妃如此命令,实在是这些年,家族在六大贵族中的声望不如从前啊。” “这些不是你我该议论的。”聚生见走廊有人拎着食盒过来,截断了两人的谈话。 待那人走近,藤接过食盒从铁门下方的小洞放进去,和聚生一起离去。 这一整排十五间营房里,只剩下小女孩一个人和没有处理的尸体。 整个暗营的每一间营房都由君妃亲自布置了用来禁锢的结界,且不说里面每个孩子的灵力都被压制了大半,单是君妃的结界,就没有人能破得了。因此,他们这些负责训练的人,丝毫不必担忧里面那些灵力惊人的异类逃跑。 等聚生和藤已经走远,小女孩才慢腾腾地走到门口,将所有尸体摞到角落里,坐下来开始吃饭。 在充满着血腥气味的营房里,一口一口将饭菜一点不剩地咽下去,小女孩整理好食盒,又回到窗前的空地上,抬眼,表情木然地看着天空。 这栋半地下的营房,窗子的位置比外面的地面高不了多少。以往,除了月亮便只能看到偶尔经过的人的腿脚。看得累了,便就倒下睡了。 今日却不同,她才站了一会儿,已察觉到有气息朝着这小窗靠近过来。 两个人,其中一个灵力深厚。 是要来杀她的人么。 雪亮的杀气自眼底浮现出来。 枢蔷趴在小窗边上,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双眼睛。 不过一个眼神,却好像形成了实质般,锋锐冷酷,挟着冰冷的寒气,仿佛这世间最锋利的的剑,在对视的瞬间洞穿心脏。 虽然有强大的结界相隔,女孩的杀气丝毫没能散逸出去,枢蔷还是被吓得退了一步,跌倒在地上,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柠盼随后赶到,飞掠至枢蔷身边,将他拢进怀里。 因枢蔷昨日说想吃白玉酥,今日她便趁着枢蔷还未起床去厨房做糕点,不想这孩子竟将前几日紫砚随口的戏言放在了心上,没等她回来,自己套好衣裳就跑来暗营了。还好她一直用心盯着,发现他的气息往这边移动,否则等做好糕点,要到哪里去寻他! “盼……”枢蔷见到柠盼,不禁一瘪嘴,就要哭出来。 见他这副被吓坏的模样,柠盼也不忍再责备,抚着他的头安抚,“没事了,别怕。” 枢蔷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安心地点头。 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柠盼低头向小窗看去,正对上营房里女孩淡漠的目光。 那样无机质的眼神,仿佛泯灭了所有的感情,根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 晦暗血腥的营房里,背后是堆成一堆的尸体,她就那么站在那里,满身满脸的血污,定定地看着柠盼。 柠盼心底狠狠地滞了一下。 “紫砚骗人。”枢蔷窝在她的怀里吸了吸鼻子,“这里好可怕,一点都不好玩。” 柠盼一怔,想起前几日去书阁的情景—— “真无聊啊。”紫砚看着玩积木的枢蔷,打着呵欠道。 “身为异类,能如此安稳生活,你知足吧。”柠盼一边看着枢蔷,一边道。 “异类……呵。”紫砚短促地笑了一声,斜着眼睛看她,“你知足么,盼?” 柠盼沉默了。 “按照你这种恬淡的性子,理应当是知足的。”紫砚柔白的手指翻弄着书卷,“然而你并没有。” 的确。 如紫砚所说,身为不被魅族接受的异类,却能够一出生就被君妃带在身边,不必去暗营训练,在小公子出生后,还获得了贴身侍卫的殊荣,这是其他异类想都不敢想的幸运。 如果不是她知道身为君妃的枢萝这样优待她的原因,她大约真的会对此感激不尽。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不可能沉溺在这种幸运的假象中。 “生为异类,在魅族这种地方,若是贪恋安稳,大约就离死不远了吧。” “就算是异类,他们也不敢把祭司怎么样。所以你无需担忧。”柠盼不知紫砚今日是怎么了,但一向谨慎的她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但他们杀了我爹娘啊。”紫砚嗤笑,“为了活下去,我却不得不护佑他们。” 这是魅族一向的规矩。 拥有灵力的魅族,不止寿命会随着灵力的强大无限延长,就连阶层也是根据灵力划分,已经掌握魅族数万年的六大贵族自是灵力充沛,而后根据森严的等级向下,直到数以亿计、没有丝毫灵力的平民。 魅族与人族生存在两个独立的空间,灵力达到一定高度的魅族,能够使两个空间产生短暂的连接,形成暂时的通道。但大多数贵族一向自视甚高,除非不得已,是断断不会前往人界的,而那些不能以常理判断的魅族也不在少数,向往人界又灵力充沛,这数万年来,开启通道去往了人类世界的魅族也是数不胜数。 这些不能见阳光的魅族源源不断地去到人界,隐姓埋名,其中很多不仅适应了人族的生活,还与人类产生了感情。 他们诞下的孩子都灵力惊人,不再畏惧阳光。然而却仿佛是对他们的诅咒一般,在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为魅族的父亲或母亲就会失去所有的灵力,成为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的普通人类。 贵族们发现这一规律后,对逃往人界的魅族开始了大规模的搜索和屠杀。杀死父母后,将孩子带回魅族进行训练,成为各家族生存在阳光下的低贱武器。 几万年了,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杀,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在长久的训练中,失去自我,成为魅族口中所谓的异类。 原来紫砚并没有忘却。 虽是借着祭司的身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了,可是心底的那一份不甘和愤恨却并没有消逝。 这么多年了,不是没有异类组织反抗贵族,只是无一例外都被镇压了。甚至近几百年,连一次大规模的反叛都没有再出现了。 “与其坐以待毙,将生死的决定权放在别人手中,不如自己拿回来,才是真正的安稳。” 柠盼一惊。 不想紫砚平日里看起来懒散随性,却暗自在做这样的打算。 “可是我们没有力量。” “我们?”紫砚弯起眸子,“盼,你确定么。” “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也是要做的。”柠盼神色微微冷下去。 “你信任我?” 柠盼笑了,“你已经是最适合的同伴了。若你只是试探,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大不了送一条命而已。” “够爽快。”紫砚难得提起精神来,眼底浮起一丝暗沉沉的笑意,“那么,你有机会去暗营多走走吧。” “你说得是我们家的暗营吗?”一直在玩积木的枢蔷突然听到一句自己听得懂的话,立刻插嘴道。 “是呀。”紫砚假笑,“枢蔷还没有去过那里吧?” 枢蔷摇晃着小脑袋,“盼和哥哥都不许我去。” “他们太坏了。”紫砚当着柠盼的面说着人家的坏话,“那里可是很好玩的,有很多特别会打架的哥哥姐姐。” “真的吗?”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呀。” 第四章 异类武器 柠盼不自觉抱紧了枢蔷。 虽然自小在枢家族,长到十三岁,暗营她却是第一次来。 她不喜欢那些暗营出来的人,他们仿佛已经完全被训练成了武器,失去了作为人应当有的感情,只知道执行命令,不管对错与否。 然而这个女孩,却让她生不出一丝厌恶来。 看到她,只觉得心脏被柔韧的丝线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地缠住了,越勒越紧,直勒得她胸口发疼,连呼吸都觉得痛楚。 这么多年,在她看不到、不了解的地方,这些和她一样的异类,是这样活下来的。 究竟要杀多少人,才能对人命漠视如草芥? 究竟要经历多少杀戮,才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满是血腥的地方? 这些贵族们,把异类当作什么了?! 似是察觉到柠盼情绪的波动,女孩漠然的眼神出现了微弱的茫然来。 她似乎,已经不能理解正常的情绪变化了。 柠盼轻轻拍着枢蔷的后背,“我们回去吧。” 枢蔷点头。 柠盼抱起枢蔷。 知道他们这是要走了,一直木着脸的女孩表情变了,如冰冻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纹路般,竟好像是不舍一般,然而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还会来看你的。”看到女孩表情的变化,柠盼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看着那样的表情,柠盼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破坏的冲动。 ——破坏掉身为君妃的枢萝设下的残忍结界,让那个孩子从血腥肮脏的暗营中出来。 逃也似地回到房间里,让侍女端上早饭,柠盼关上门,深深吸了口气。 “盼,你怎么在发抖?”枢蔷对柠盼的内心震撼毫无察觉,已经拿起勺子要喝粥,才发现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在旁边帮他夹菜,而是倚着门僵硬地站着,握着门框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你先吃饭,我等下就过去。” “你也被吓到了吗?”枢蔷跳下椅子,跑到柠盼面前关切地问道。 柠盼摇摇头。 “那你是在生我的气?” 柠盼不停地深呼吸,压制着内心难以平复的愤怒和惊痛。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再也不自己跑出去了。”枢蔷被柠盼的样子吓到,小心翼翼道。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很可怜。”过了好一会儿,柠盼才勉强平静下来,又不能向枢蔷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得搪塞道。 “可怜?”从出生一直生活在保护之中,年仅七岁的枢蔷显然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柠盼吸了口气,“我们有好吃的食物、漂亮的衣服、舒服的床,还可以到处去玩,可是她什么都没有。” 柠盼虽然很想单独待一会儿,但现实却是她根本不能离开,只能掩饰着对枢萝的厌恶,挑着枢蔷能理解和感受的话,简单解释了几句。 枢蔷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那我们把她接过来一起住好不好?我这就去找母后!” 柠盼眼神一变,急忙拦住他冲动的想法,强笑道,“我们得先吃早饭呀。” 枢蔷一拍小脑袋,“赶紧吃饭,然后去找母后!” 安抚枢蔷好好吃饭,柠盼的思绪又飘向了暗营里的那个女孩。 就算枢蔷去求君妃,想将她接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莫说君妃对这个嫡亲的儿子根本就不亲,自己住在王宫里,却将枢蔷扔在枢家的宅院里,几个月都不见一次。即便枢蔷得宠,身为君妃和枢家族目前的家主,枢萝也不可能因为他将这么好的一个武器给毁了。 所以这件事,还是得去找紫砚。 *** 书阁里,紫砚被枢蔷摇着衣袖,幽怨地看着柠盼。 一刻钟前,枢蔷跑进来冲着她就是一顿摇晃,直摇得她头昏脑胀,才磕磕绊绊地说明白,原来是今早他和柠盼去了暗营,看到了一个好可怜的小姐姐,没饭吃没床住,还被关起来不能出来玩。他想去求母后,盼却说先来找紫砚,紫砚最有办法了,一定能救出可怜的小姐姐。 那可是枢家族的暗营,你见过哪一个异类训练到一半从里面出来了?! 紫砚很是无语地看向把难题扔给她的柠盼。 君妃那里是万万不能让枢蔷去的,让君妃知道枢蔷去了暗营,别说她的大计划,柠盼首先就危险了。 可是她要怎么和枢蔷解释? 柠盼这个奸诈的家伙,居然把无解的死题抛到她这里来! “好啦好啦,你先别摇啦!再摇下去我先晕了!” 枢蔷果然不摇晃了,只是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紫砚,“你会救她吧?” “嗯……我会想办法的,再过几年就救她出来。” “要那么久啊。”枢蔷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因为这件事很费力啊,而且你母后特别喜欢把别人关起来,可不能让她知道我们想救你的小姐姐。” 本就畏惧枢萝的枢蔷果然上当,忙不迭点头。 “虽然在我准备好之前她不能出来,但你们可以常常去看她啊。” 枢蔷眼睛亮起来。 “一定要小心哦,不能被那些大人发现。不然他们告诉你母后,你小姐姐会受到很可怕的惩罚!” 枢蔷坚定点头。 “好啦。去玩吧!” 被紫砚三言两语说得豁然开朗,枢蔷没了心思,欢天喜地地跑到一边看小人书去了。 紫砚没好气地瞪了柠盼一眼。 柠盼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所以,你也是没办法的。” “不然嘞。那可是你们枢家族的暗营啊,这几万年了,你见过谁从里面捞出过人?” “……我知道。” “就算你捞出来这一个,暗营里其他人呢?”紫砚摇着小扇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事儿急不得。” 柠盼瞟了一眼正专心看书的枢蔷,声音艰涩,“在看到暗营之前,我只惦记着自己的事情,才与你合作。可是现在……我想为大家做一点事。” 紫砚漫不经心的眼神不可察觉地变了变。 “暗营是这样,其他家族对异类的训练怕是也不遑多让。装作看不到继续从前的活法,我无法心安理得。” 看着柠盼严肃的表情,紫砚突然笑了,“你有这个觉悟,可你想过,你选择的这条路,要走下去有多难么。” “再难,也心安。” 紫砚不置可否,“若是成功,会遭贵族记恨,若是失败,不但性命不保,亦不会有一个人记得你的好。这是件怎样都不讨好的事。” 听得紫砚这样说,柠盼却突然笑了,“你既想得这样明白,为何还想做这种不讨好的事?” 紫砚哼了一声,“我太闲了啊。” 柠盼也不深究,自然转开了话题,“说说你的计划吧。” “这事儿急不得。”讨论着如此严肃的话题,紫砚的态度依然懒懒散散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小扇子,“近十几年内是不能有任何明显动作的,除了修炼自己的灵力,只能一点点地去聚集力量。” “这就是你要我去暗营的目的?” “是啊。”紫砚痛快点头,“我观察暗营很久了,可是根本无从下手,幸好遇到你呢。” 柠盼皱起眉头,“可是那里面出来的人,都变成了只听从命令的武器。” 紫砚也知道柠盼的意思。 这些年枢家族之所以能牢牢掌握统治整个魅族的权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那个暗营的。那里的训练,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培养出寥寥几个合格的异类。 而一旦从暗营出来,每一个异类都会成为枢家族强大而锋利的剑,所向披靡地斩断任何一点意欲取代枢家族的念头。 暗营里出来的人,虽然强大,然而要将他们拉到与贵族对立的阵营中来,却是希望渺茫。 这也是为何历次反叛的人员中,一个暗营的异类都没有。而在历次镇压中,暗营都被委以重任,成为镇压的主力军,将所有反叛异类屠杀殆尽。 在他们的内心中,没有善恶、没有敌我、没有怜悯,只有绝对的命令。 “我也知道难度很大,可是我们想要成功,就必须有暗营的人参与进来。”紫砚撑着下巴,白嫩的手指在盘子上方移动着,选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动作未见得有刻意的优雅,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就算被训练成类似武器的存在,也终究是类似。只要心脏还在跳动,不论异类还是魅族,就不可能成为完全的武器。” 柠盼看向紫砚,心里突然闪现暗营里那个女孩无声张翕的嘴唇来。 她是在渴望么? 虽然已经杀了数不清的同类,她仍在渴望么? “说了这么多费神的事,我得出去放松一下啦。”紫砚合起小折扇,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的褶皱。 “你要去哪儿?” “迭梦轩啊。”紫砚看了一眼沙漏,“此刻走过去,应当刚好能赶上他们开门。” 柠盼一脸无语,“你一个女孩家,总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遇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琴师,去听她弹琴。” 柠盼抬眼,瞬间了然,“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紫砚愉悦地笑起来,将目光转向专心看小人书的枢蔷,“枢蔷!要不要一起去玩啊?” 枢蔷一听要出去玩,立刻扔了小人书,跑上前握住了紫砚的手,“去哪儿啊?” 柠盼只好跟上,“干嘛要带小公子去。” “那琴师收养了个枢蔷一般大的女娃娃,我去了几次她都不肯多聊一会儿,这次带着枢蔷去,让两个小屁孩一边玩去。” “你今年也不过十三岁,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好像你自己不是孩子似的。” 紫砚无谓地笑笑,“经历过一些事情,会让人在一夕之间长大的。” 柠盼听了,不由得垂下了眼睛,“……是呢。” 第五章 结盟 迭梦轩,雅室卧雪。 柠盼给枢蔷要了些食物,直到枢蔷吃完,琴师还没有过来。 因着刚来的时候,引路的侍女说伽南琴师已经去另一间雅室弹琴了,柠盼和紫砚知道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因此也不着急,紫砚躲在一旁喝茶,柠盼便陪着枢蔷玩弹珠。 又等了半个时辰,听到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柠盼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清瘦小少年,抱着琴进来行礼,“抱歉,让客人久等了。” 柠盼目瞪口呆,“这就是琴师?” “是啊。”紫砚半倚在软塌上,“别看伽南年纪小,却是这迭梦轩小有名气的琴师呢。” “祭司大人谬赞了。”伽南举止有度,行至桌前放好琴,又净手焚香,每一个动作都做得细致熨帖,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静神宁。 “小玥呢。” “大约在房间。”伽南没有想到紫砚会问起小玥,犹豫了片刻,低声答道。 “叫过来一起玩啊。”紫砚看似随口道,“今天我们也有个小娃娃,刚好他们一起玩。也省的你每次都急匆匆要回去。” 伽南波澜不惊的眼神凝了一瞬,“……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又没有比我们小多少。”紫砚笑嘻嘻地看向柠盼,“刚刚盼还说我老气横秋呢,我看伽南你才真正行事老练。” 伽南微微笑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她起身行至门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对着候在外面的侍女低声耳语了几句话。 不过片刻,名叫小玥的活泼小女孩就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伽南,蹦跳着跑过去,窝在她怀里撒娇。 这个孩子的来历紫砚心中一清二楚,她在迭梦轩处处不受欢迎,难得遇到和自己年龄相仿又没有敌意的孩子,没多久就主动跑去和枢蔷玩了起来。 “真可爱。”紫砚看着蹲在角落里的两个小不点儿,笑道。 “祭司大人叫小玥过来,可就没法好好听琴了。”自从小玥出现在房间里,伽南的声音和语气里都不自觉染上了暖意。 “就这么聊聊天也不错。”紫砚剥着瓜子,“反正我也听不懂你在弹什么。” 柠盼白了紫砚一眼,“你倒是坦诚。” 伽南轻笑,“既听不懂,祭司大人何苦前来忍耐。” “自然是为了你啊。”紫砚抬眼看向伽南,“为了你的能力。” 伽南眼神一凛,继续若无其事笑道,“这小人可就不懂了。” 紫砚把瓜子扔回盘子里,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一个透明的结界自指尖出现,迅速扩散开来,又融入墙壁消失不见。 几乎是同时,伽南已瞬移至小玥身边,将小玥揽入怀中,展开了一个金色的结界,将两人护在里面。 柠盼看着那流动着金色光芒的结界,眼神里浮现出赞赏来。 “祭司大人这是何意?”伽南恭敬的面具完全裂开,眼神凛冽,不过十一岁的孩子,神色间却仿佛一个护着孩子的母亲。 “你如此聪慧,想必早已猜到我的来意了。”不同于伽南的如临大敌,紫砚姿态依旧闲散,“我设一道结界,只是不愿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被外人听到而已。” “我凭什么信任你?”伽南的态度警惕防备。 自五年前被杀了父母,带到这枫绻家的风月场里,除了小玥,她再无法相信任何人。 这些魅族,不过把她们当作随时可以弄死的玩物罢了。成为魅族祭司的枫绻紫砚数次来找她,谁知道会不会是起了玩心——打碎她勉力维持的平稳生活,不过如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这些贵族们,可是闲得很,很乐意看她们这些异类毫无反抗之力的痛苦呢。 “就此刻来讲,就算不信任,你也不会损失什么。”紫砚并不介意伽南的敌意,“你虽伪装的天衣无缝,我却不信,你会安于这种糜烂到骨子里的生活。” 枢蔷和小玥看不懂她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还以为是新玩法,雀跃着都要去摸那金色的结界。 伽南眼神一跳。 紫砚毫不退缩的与之对视着。 半晌,伽南才收了结界,神色依然警惕,“你想谈什么。” 漂亮的结界不见了,两个小孩子自然不乐意了,柠盼只好过去安抚,为了避免两人接下来的谈话泄露出去,便笑道,“我听闻迭梦轩有魅族难得一见的荷花呢,公子要不要去看?” 枢蔷立时起了兴趣。 小玥眼巴巴地看向伽南,“我想带他去。” 伽南刚好也不想把小玥牵扯进危险的事情中来,便点头同意了。 等柠盼带着两个雀跃的孩子离开,伽南才重新看向紫砚。 “过来坐吧。”紫砚指指一旁的软塌,“那些没用的礼节都是给外人看的,说到底,我们都是异类,也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毕竟位置不同。”伽南仍旧回到软垫上坐好,“虽都是异类,但有人成为祭司,性命无虞、衣食无忧,有人却在伎馆苟延残喘,朝不保夕、胆战心惊。” 听了伽南的暗讽,紫砚却并不恼怒,牵起一丝笑意来,“果然,你还是褪下那层温驯的伪装更加可爱。” 伽南没有理会紫砚意在缓和气氛的话,“所以,我不知道祭司大人要和一个小小的琴师谈什么。” 紫砚拈起一粒瓜子,眼角微挑,笑意疏懒,“谈谈异类的命运和未来。” 伽南不动声色地看着紫砚,似乎要判断这个外表懒散的小祭司话里认真的成分。 “你有兴趣么。” “我没有兴趣陪一个不知疾苦的孩子胡闹。” “难怪你不信我。”紫砚嘴角弧度加深,原本懒散的笑意变得恣意起来,“毕竟你只忌惮我祭司的身份,却忘了我来到魅族的经历,和你没有半分区别。” 伽南神色一滞。 那是每个异类噩梦的开始。 一夕之间,失去了温暖的家和慈爱的父母,在血腥和黑暗中被惊恐扼住咽喉,连怎么哭都忘记了。 分明有生存在阳光下的能力,却被带到这个永远都是黑暗的地方,成为轻贱的武器、成为廉价的赚钱工具,分明拥有不逊色于贵族的灵力,却连作为生灵的尊严都要被践踏干净。 凭什么?! “可是你已身为祭司。”伽南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上了凝重。 紫砚神色讥讽,“你也知道祭司是个什么角色。” 祭司,虽然地位崇高,是整个魅族都尊敬的位置,然而实际上却是一个牺牲品一样的存在。 因为绝大部分的魅族灵力微弱,又无法见光。在这样一个黑暗冰冷的空间里很难生存,从万年前的某一代开始,枫绻家族出现了一个灵力惊人的女子,用毕生力量建立了一个守护整个魅族的大结界,在这个大结界守护下的黑暗空间得以保持适宜的温度,使得那些灵力稀薄的魅族得到相对舒适的生存环境。 从那以后,每一任祭司灵力耗尽死去前,都会将与大结界之间的连结传给家族内年轻而又灵力充沛的女孩子,代代相传,使得枫绻家族成为了魅族最受平民爱戴的贵族,也因此在六大家族维持了较高的地位。 “身在这个位置,的确不会生活窘迫,但未来却是可以预见的。”紫砚撑着下巴摆弄着盘子里的瓜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却一字一句,都如薄凉的刀片掠过伽南的心脏,“我会因守护这个种族,灵力枯竭而死。可是我为何要守护他们?没有守护他们的理由,祭司这个位置,又有什么可留恋,只是为了安稳苟活么?” 紫砚的一席话,仿佛在暗涌的湖泊扔下了一块巨石,让伽南的渴望再也无法压制。 那渴望如此强烈,想要撕开她乖顺的伪装,让她的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不得不死死按住桌角,才没有露出内心时时煎熬她的愤怒和不甘。 “所以,”过了许久,伽南才收回手指,低低开口,“你要做什么?” 听了伽南的问话,紫砚难得正色,缓缓道,“我要、好好地活下去。重新生活在阳光下,性命和自由,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自由。 伽南的心脏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太过美好、太过遥不可及的词。以至于紫砚将它说出来的瞬间,竟让她湿了眼眶。 伽南叹息着捂住了眼睛。 十一岁的孩子,神色却如垂死之人重获新生般复杂,糅杂了太多的情绪在里面,让她的声音都有些哽住了,“你想怎么做。” 听到伽南这样问,紫砚弯起眸子,“我和盼在外面聚集力量,你在这里收集情报。我们要一点一点的,推翻魅族的统治,让所有异类,都不必再经历这些血腥和黑暗。” “好。”褪去了那层乖顺的伪装,伽南的回答短促锋利。 第六章 栾城(一)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 两年后的某一天,紫砚正在书阁里翻书,大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枢蔷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已经褪去稚气的紫砚抬起眼皮,开口却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你不去聚会上凑热闹,跑来我这儿做什么,有人追杀你啊。” 枢蔷也已长高了许多,笑得阳光灿烂,“是盼要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啦。” “盼要介绍,你这么高兴干嘛。” “你会开心,我自然也高兴啊。”枢蔷跑到桌旁,看到碟子里的糕点,答得理所当然。 紫砚嗤笑了一声,坏心眼地揉着枢蔷肉嘟嘟的脸蛋。 柠盼随后进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紫砚,你看我带谁来了。” “谁啊。”紫砚向门口看去。 跟在柠盼身后进来的是一个样貌普通的女孩子,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大,一身武装,与紫砚的目光对上,似乎很内向的样子,神色安静,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麟家族的翊铭!”这边紫砚的反应可比翊铭要夸张的多,“快进来坐!” 这位麟家族的异类不仅在以残暴出名的家主麟镶手下活得安然无恙,还凭借优秀的能力,在聚会上连续三年为麟家族摘得第一名的荣誉,让麟镶接连拿到了三棵宝贵的清心草。 如此优秀的人,居然和柠盼认识,也难怪紫砚激动。 柠盼牵着翊铭绕过一堆又一堆的书,坐到紫砚的软塌上。 紫砚为翊铭冲了杯茶,“你这次也是出来参加聚会上的比赛的?” 翊铭恭敬地接过茶碗,轻声答道,“是的。” 六大家族每年九月会举行一次大型聚会,这是流传已久的规矩。聚会上除了商议大事,还有一个重要的比赛环节,比赛形式多样,若能取得所有项目的冠军,就能获得魅君赐予的宝贵礼物。 自从魅君去世,每一年的赏赐都是君妃枢萝提供的清心草。那是神界才有的仙草,用它来辅助修炼会事半功倍,而翊铭连续三年夺冠,着实让其他五家的家主眼红不已。 “紫砚这个人又懒散又随意,你这么拘谨她会不习惯的。” 听到柠盼的介绍,紫砚不禁瞪了她一眼。 翊铭听了柠盼的话,也只是抿了抿唇,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并没有笑出来。 “你平时都在麟家族的军营里,这次出来可要好好玩一玩。” 柠盼一听紫砚说要出去玩,不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又要去迭梦轩吧。” “就去迭梦轩吧!”一旁枢蔷突然插嘴,“我和小玥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以前呢!” 柠盼黑线,“你看看,把小公子都给带坏了。” “这几日听盼大略讲了你们的计划,是很想去见见伽南琴师。”翊铭虽是一副内向寡言的样子,却开口就提到了正事。 “盼倒是有效率。”紫砚瞟了柠盼一眼,懒懒笑了,“怎么,你有兴趣?” 翊铭垂眼看着茶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声音依然很轻,“身为异类,怎会不动心。” “盼信任的人,我自是放心,以你的能力也有这个资格。”紫砚又为翊铭续了一杯茶,“只是这次,我们不能去迭梦轩。” “为何?”柠盼不解道。 “若是被麟镶知道了,翊铭这边不好解释。而且咱们带着枢蔷去胡闹也就罢了,去的次数过多,还带了陌生面孔,迭梦轩毕竟是贵族家的产业,难保那掌事者会多嘴。” 翊铭思虑着点头,“还是祭司想得周到。” “翊铭现在在军营里有职位么。” “家主说,这次回去就让我做副职,辅助异类训练。”翊铭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是兴趣缺缺。 “那刚好方便了。” 翊铭垂眼抚着茶杯,依旧没什么表情,万事都不上心的样子,“我也这样想,用这个职务,能够暗中选拔可用的人。” 柠盼有些不放心,“你回去后,可一定要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翊铭看向柠盼,一直平静的脸庞露出一丝温淡的笑容,“放心吧。” 紫砚看着二人不觉间流露出来的温暖气氛,一向戏谑的眸子里也溢出了淡淡的笑意。 又聊了片刻,紫砚目送三人离去,摇了摇手中的小扇子,又看向东方那一片白色的建筑。 暗营啊。 真想亲眼去看看啊。 她正思虑着,却见一队人沿着台阶远远往山上行来。 看那暗红色的服装是丸楮家族的人,却不知为何而来。 自她继任祭司,这里原本会来祈祷求福的魅族都渐渐不来了,一向清冷的地方居然来了贵族家的人,让紫砚微微挑起了眉。 走得近了,紫砚看清为首是一个长相美艳的女子。 紫砚没有开口,倒是女子先恭敬行礼,“禀祭司大人,属下丸楮铃,方才巡视大结界归来,特奉君妃圣令,护送祭司大人前去东南栾城修补结界。” 紫砚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果然是没什么好事。 “祭司大人请。”见紫砚没有回话,丸楮铃又开口。 “劳烦你们稍等会儿,我总得去收拾一下吧。”紫砚说着摇着小扇子转身往寝室方向走去。 “是,属下在此恭候。” 恭候个屁。 紫砚一边晃悠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爆粗口。 知道磨蹭也没什么用,紫砚收拾好一个小包袱跟着一队人迅速下山。 来接她的果然都是丸楮家的精英,一个个瞬移速度了得,那为首的女子背着她,居然丝毫不吃力。 然而这一行十人中,最吸引紫砚注意力的还是一直跟在丸楮铃身后的那个小个子。 年纪应该也不大,虽然也像其他九人一样穿着黑色的武装,头脸都蒙住了,但那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轻易就能看出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并没有像其他异类一样被严苛的训练磨得暗淡无光,顾盼之间便有灵动的光芒流转开来,清澈美丽,让人不由自主想多看几眼。 看来这一路,可能不会太无聊。 虽然用了最优秀的瞬移日夜兼程,还是赶了三天才到达栾城的祭司庙。结界果然出了问题,一到达这里,紫砚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寒冷。难怪枢萝如此着急,这种寒冷哪里是灵力微弱的平民忍受得了的。 紫砚左手食指中指并起,指尖滑过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在她的视线中,天空已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被一个无限大的绯红色结界笼罩,而栾城上方的结界,居然消失了。 紫砚蹙眉。 这个结界和她灵力相连,然而结界消失了这么一大片,她居然一点都没感知到。 推开祭司庙的大门,在那空旷的大殿里,赫然是一个血红色的圆形法阵。 然而周围的人却毫无反应。 看来,只有传承了祭司能力的人才能看到。 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了。 紫砚脑中思绪飞快。 是谁。 绝不会是平民,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 也不会是贵族的旁支,能融掉一座城结界的法阵,还瞒过了她,即便有旁支,也只是执行者罢了。 那么,究竟是哪个家族,做了这种事。 枢、浅薇、枫绻、麟、凰、丸楮,究竟是哪个家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紫砚缓步走到法阵边缘,咬破指尖,伸手挤了一滴血落进了法阵里。血珠还没有碰到地面,就被法阵散发出的血红色光芒吞噬了。 紫砚一向漫不经心的眸子终于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凝重。 如此神圣的气息,如此强大的力量,这法阵居然是神族布下的! 怎么会?! 那些卷宗里说得很清楚,早在数万年前天神最后一次封印魔物后,神族就渐渐不再插手下界的事了。 可如今居然潜入魅族,布下了如此强大的法阵,前来破坏魅族的结界! 这件事太诡异了。 紫砚握着指尖,慢慢地退回门口,“丸楮铃。” “属下在。” “你即刻回都城面见君妃,告知她此地结界异常是神族造成,并让她查看整个魅族的结界,是不是还有这种情况。” 丸楮铃脸色一变,却并没有多话,行礼离去。 “大家不用惊慌。虽说是神的法阵,却也不是没法子解。”紫砚看到那一双双惊恐的眸子,沉声安抚道,“接下来,你们留一个人跟着我控制法阵的影响,其他人去收集材料,材料收集齐全了,我才好破了它。” “是。”剩余九人齐齐行礼道。 “留下的那个人,我看看……就你吧。”丹指了指角落里的小个子。 “是。”小个子应道。 紫砚一挑眉,声音柔和悦耳,居然是个女孩子。 “这件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们下山去和当地的百姓们讨点食物回来,好好吃顿饭,今日便休息,明早出发去寻材料。” 几人迅速离去。 紫砚转身走向偏殿。 各地的祭司庙虽然长年没有人居住,但百姓们出于尊重和爱戴还是将这里打理的干净整洁。紫砚在里面找到纸笔,很快将需要的材料单子列好。又在里面磨蹭了好一会儿,估计着那些人快煮好饭才拿着单子出来。 刚出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那边也有人过来迎她过去。紫砚走过去端碗尝了一口,禁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 太好吃了。 “想不到你们不仅灵力强,连做饭都这么好吃。”紫砚心里的郁结稍稍减轻,不吝夸赞道。 摘下面罩的几个人围着小锅坐成一圈,也许因为紫砚也是异类,这些人渐渐不那么拘谨,有人便搭话道,“这些都是妖做的,我们哪有这么好的厨艺。” “妖?”这名字有意思。 “是啊,就是她。”有人指向刚从山里钻出来的小个子。 妖边走将手里的几片叶子揉碎,“你们又偷吃!” “你再慢点可就吃没喽。”有人大笑道。 妖将叶子碎片放到锅里搅了搅,随后拉下面罩向着紫砚恭敬道,“祭司大人,属下给您换一碗吧。” 紫砚难得有些怔神,任由妖拿走了手中的碗。 直到妖重新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都还没回过神来。 “祭司大人,再不吃要凉了。” 直到妖再次开口,紫砚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不怪她怔神,实在是摘下面罩的妖太过漂亮。虽然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目光流转间,却已经生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然而这美丽却没有丝毫的妖娆魅惑,只让人觉得自然纯净。 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若不是知道她是异类,紫砚真的要怀疑自己遇到了狐妖。 容貌美丽也就罢了,小小年纪瞬移已经能够跟得上丸楮家最优秀的异类,这能力也很惊人啊。 紫砚看着妖没有一丝瑕疵的侧脸,笑容加深。 第七章 栾城(二) 第二天一早,紫砚起床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伸了个懒腰,循着食物的香气在祭司庙里转了一会儿,便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妖。 “祭司大人,您醒啦?”妖正在盛粥,回头看到紫砚倚在门边,弯起眼睛笑着打招呼。 刚醒来就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一张脸,还对着自己笑得温柔明媚,紫砚顿时心情大好。 “祭司大人是要回房间吃早饭吗?” “就这儿吃吧。”紫砚一眼就看到小房间里颜色新鲜的小树墩和简陋的小桌子,不客气地坐过去,敲着桌面,“你做的这些东西?” “是呀。”妖眉眼弯弯,“既然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有这些东西方便些。” 紫砚满意地点头。 怎么办,不仅样貌好灵力强,还会打理生活,越看越想把她拐回去放在身边啊。 “祭司大人请用。”妖摆好碗筷就站到一旁。 “你也坐下啊。”紫砚拉住妖的手,“就咱们两个人,你就别拘着了。” “这于理不合。”妖赶忙行礼。 紫砚翻了个白眼,“那是他们魅族的礼数,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听到紫砚这样说,妖猛地怔住了。 “难道不是么。” 妖咬了一下唇角,“……是。” 紫砚笑眯眯地拉着妖坐下,“所以你也不必叫我祭司大人,我有名字的,我叫紫砚。” “可是、你毕竟是祭司。” “那也是魅族的祭司,能在这黑暗里生存的异类,哪一个需要祭司。” 妖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眸子里的情绪,“我们的确是不需要呢。” 两人吃过饭,妖本以为要开始对法阵进行研究了,可是紫砚却扔给她一套便装,领着她一路下山,向着栾城里去了。 “祭司——紫砚,”妖刚开口,就被紫砚瞪了一眼,赶忙换了称呼,“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去城里逛逛啊。”紫砚摇着小扇子。 “可是还没有控制法阵的影响。”许久不穿便装,妖只觉得浑身别扭,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被裙角绊倒。 “在他们收集材料回来之前,我们对那个法阵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妖不解了,“可是你昨天说——” “那不过是我想让你陪着我一起等而已。” “为何?” “因为看你顺眼。” 看着妖虽然没有开口,但却一脸“这是什么理由”的茫然表情,紫砚笑得更加畅快,“总之,你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和我一起玩。” “哦。”妖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再多话。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妖更加疑惑了。 失去了结界的保护,这里分明应该寒冷无比,可是为什么大街上这些灵力微弱的百姓们都神色如常? “昨晚睡前,我建了一个临时的结界,把整座城都暂时保护起来了。”紫砚用小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漫不经心道。 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觉得我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但事实上还是很有责任心的?”紫砚嬉笑道。 妖摇头。 紫砚有点郁闷。 看来她这懒散的外表实在是太影响别人对她的认知了! “只是觉得,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妖轻轻的一句话,却如一柄重锤击在紫砚的胸口,让她一时居然无法反应。 “祭司虽看起来地位尊崇,却没人在意,这是在消耗你的生命。” 紫砚缓缓牵起嘴角,抬手勾住了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我就说你没表面上看到的那么乖。” “嗯?” 紫砚却不解释,勾着妖进了一家茶馆,“走,听戏去。” 也许是因为远离都城,这里并没有都城的恢宏庄重,反而多了一种人界的喧嚣热闹。 坐在二楼的位置向下看去,戏台上所演得也是人界的故事。紫砚往嘴里扔着小坚果,而一旁的妖却看得有些痴了,手捧着茶碗都忘记要喝。 一出戏结束后,妖才默然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不好看么。”紫砚明知故问。 “是太好看。”妖眸子里溢出了一丝极淡的忧伤,这一瞬普通的情绪映在妖美丽的脸庞上,直让人生出了一种保护欲,“来魅族之前,我所在的村子里每到过年都会请戏班子演这出戏。” 听妖这样说,紫砚的笑容也有些淡,“妖,你知道么。我已经很久不敢回忆了。” “我厌恶现在的生活。”妖握紧了杯子,低声。 “谁会喜欢让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紫砚瞟着戏台上又开场的另一出戏,嘴角带笑,眼底沉郁。 “你想过离开么。” 紫砚将目光收回来,定定地看着妖,并没有立刻回答。 妖有些自嘲地笑了,“果然,我这个想法太大逆不道了。” “我只是有些吃惊。”紫砚喝了口茶,“这件事,不适合在这里谈。” 妖神色一肃,不由得低下头去,“是我大意了。” 紫砚又开始剥坚果,“看完这一场,咱们再去别处逛逛吧。” “好啊。”妖的脸色也恢复了平静,“难得有机会。” *** 两人赶着城门落锁之前出了城,也懒得再走回去,便一路瞬移回到祭司庙。 之前在城里已经被各色小吃填饱了肚子,回来后妖便泡了茶来消食。 来到紫砚住的偏殿时,紫砚也刚好从大殿回来了。 “法阵如何了?”因没有祭司的能力,看不到那个法阵,妖便问道。 “没什么变化。”紫砚坐下来喝茶,“你也坐嘛。” “你竟不担心么。”经过一天的相处,妖不像开始那么拘谨,没有客套地坐到另外一边。 “担心什么。” “这次的事明显是针对你的。” 紫砚勾起嘴角笑了,“我知道啊。可是有什么原因让神来针对我这个小小的异类,想不通。” “确定是神么。” 紫砚眉梢一挑,“你是说——” “会不会有人想针对你或是枫绻家族,伪装成神的痕迹?” 紫砚凝眉思索起来,若说有人伪装,这件事更能说得过去。若是神想降罪于魅族,那必然是雷霆手段。而如此小范围的破坏结界,更像是某种警告。但如果是魅族所为,那么他是如何借到神力的? “算了,先不想了。等丸楮铃回来吧。” “嗯。”妖也想不通,索性转开了话题,“在茶馆里你的话,当真么。” “自然啊。”紫砚放下茶碗,“我已经联系了几个人。迭梦轩的琴师伽南,枢家族小公子的护卫柠盼,麟家族的翊铭。” 伽南如此坦诚的和盘托出,妖反而怔住了,“你为何如此信任我?” “是很奇怪呢。”紫砚想了想,“我本不是如此轻信之人,但却不知为何,对你们几人就是有种莫名的熟稔和亲近。” “逃离现在的生活。这个想法我自己想了很久,连铃都没有告诉,今日却轻易地对你说了。”妖也笑了,“说完才觉得自己唐突,只是莫名地,就觉得你不会将这些告诉上位的那些贵族。” “也许是前世我们就在一起大逆不道了?”紫砚调侃道。 “大约是的。”妖眼底笑意更盛,“居然有五个人,我们还真的是不安分啊。” “还有一个,盼已经接触有两年了。”紫砚望向窗外那轮永恒不变的冷月,眼底滑过一丝锋锐,“在暗营。” 第八章 名字 暗营。 女孩听到铁门响动,将目光从天上的明月上收回来,转身看着对面的高壮少年。 聚生跟在少年后面进来,将沙漏放在门边,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女孩看了一眼沙漏,里面沙子的流速比上次的还要快许多。 对面的少年毫无预兆地攻了过来。 极快的瞬移,是这段时间杀掉的所有人都没有的速度。 女孩急退。 然而那么小的空间,少年的速度又极快,瞬间已欺到女孩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 女孩迅速出拳。 两人的拳头硬生生撞到了一起。 少年眼底滑过一丝惊疑。 女孩虽看起来瘦弱,然而拳头里的力量却丝毫不逊色于他,这正面的碰撞,让他的整条胳膊都是一麻。 然而却不足以击退他。 少年依旧抓着女孩的衣领,足下用力,以更快的速度逼得女孩继续向后退去。 女孩并拢手指,以手为刀直直地向少年胸口插去。少年反应亦是极快,回手格住了女孩的指尖,女孩另一只手没有停滞地砍向了少年的颈侧。 少年不得已松开她的衣领,抬手去挡。 两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近身缠斗起来。 “你说,他们谁会赢。”在门外看着两人堪称精彩的搏斗,藤低声问道。 “一已经能够化出武器。”聚生看着少年。 “我们还没有教她如何用灵力制作武器。”藤转向聚生,“这次的比试,你应当告诫一不准使用武器。” 聚生冷笑,“君妃吩咐,都是搏命的比试,若有一方有所保留,岂不儿戏。” “君妃这是、要她送死?” “不过四年,就打败了我们训练了十年的人。她的能力不能按照常理判断,我倒是觉得,即便没有武器,她也不一定会输。” 藤沉默了。 她的确是个太有天分的孩子,在他成为暗营训练者的这几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异类的成长速度能比得过她。 领悟快,适应强,动手狠。 若不是被洗去了记忆,又被这暗营的训练抹去了属于“人”的意识,只怕是会成为魅族的一大祸患。 而枢家族的暗营就是,越强大的人,才越有可能被训练成为最好用的武器。 藤看了一眼室内的沙漏,时间已经过半了。 里面打斗的两人显然比他们更加关注时间的流逝,少年出掌,握住了女孩来袭的凌厉拳头,另一只手却同时虚握,一柄长刀一边凝聚出形状、一边刺向了毫无准备的女孩! 距离太近,女孩又被握住了拳头,根本躲无可躲。 藤闭上了眼睛。 然而少年却没能如愿杀了女孩。 电光火石之间,女孩竟握住了刀背,将那柄即将刺入自己身体的刀强行改变了方向,狠狠没入腰侧的墙壁中! 没有给少年反应的时间,女孩一脚蹬在少年小腹上,将人蹬得远远撞上了对面的墙壁! 女孩这才扫了一眼留在墙壁中的长刀。 她伸手要去拔刀,而那柄长刀却迅速消失了。与此同时,少年的手中,又出现了一柄一模一样的刀。 女孩眼神缓缓变了。 少年吐掉嘴里的血,又攻了过来。 女孩却不再与之交手,而是一直躲避着,将注意力放在了少年的武器上。 “一是目前身在暗营中,最优秀的异类了。”藤看着突袭失败、此刻拿着武器仍不能占有丝毫上风的少年。 “这场比试,她撑到此刻,已是不错了。”聚生的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只是在陈述自己的观点,“她——!” 聚生一向平淡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藤亦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女孩一记横扫将少年再次逼到墙角,站直身体后,她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柄纯白色的长戟! 女孩抬手握住了几乎有她两倍高的长戟,抬眼,冷冷看向少年。 聚生和藤震惊地看着那柄长戟。 “……她自己、化出了武器。”许久,聚生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而里面的打斗早已结束。 女孩脚边是被长戟贯穿胸口的少年,检查过没有气息后,女孩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由自己的灵力化出的武器上。 纯白色的长戟刻画着细细的纹路,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华。此刻,鲜红的血液顺着纹路蜿蜒流下来,映在女孩没有感情的淡漠眸子里,显得血腥而诡异。 “你处理后续的事,我即刻去禀报君妃。”聚生难得慌张,急急忙忙地离去。 藤平甫着情绪,打开了铁门。 女孩见他进来,抬手将长戟举到他面前。 “这是武器,帮助你打败别人的。”不知怎的,藤居然无法直视女孩漠然的眼睛,矮下身去探少年的气息,确认死亡无误后,将少年手腕上的银色圆环取下来。 “你又赢了。”藤示意女孩伸手,将圆环戴在她细瘦的手腕上,“这个东西,是最强者的体现。” 女孩看着圆环上刻着的两个图案,她并不识得图案代表的意义。 “枢一。”藤点着那两个字为她念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女孩漠然的眸子闪动了一下。 “在这里,已经没有能成为你对手的人了。”藤看向女孩另一只手一直握着的长戟,“也许过段时间,你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女孩依旧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藤也不再多言,转身出去,关上了铁门。 直到藤走远,气息已经微不可察,女孩才放下长戟,用长年沾着血红色的指尖,轻轻抚上圆环上的那两个字。 她清楚记得,前些日子叫柠盼和枢蔷的人过来。 枢蔷又拿了好吃的点心过来,她浮在半空中,枢蔷坐到窗台边,两个人一起吃点心。 枢蔷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不懂的。 柠盼告诉她,名字就是一个或几个字,用来代表一个人,和别的人是不一样的。 她想了好久才明白,她是没有名字的。 如今,她也是有名字的了。 女孩抚着那两个字,试探着动了动嘴唇。 “枢……一……” 一个小小的、微微颤抖的滞涩声音传进女孩耳朵里。 她似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摸着自己的嘴唇,又看向那两个字,嘴角僵硬地翘了翘,似乎是想学着枢蔷的样子做一个笑的动作。 “枢……一、枢……一……枢、一……” 那一夜,没有人知道,暗营里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孩,用长久不开口讲话的滞涩声音,念了多少遍那仅仅代表着异类强大程度的代号。 她并不知道,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 并非名字。 第九章 修补结界 紫砚足足等了六天,和妖两个人把整个栾城都逛遍了,丸楮家族的异类们才将单子上罗列的材料收集齐全。她随后放了他们的假,只和妖两人亲自动手将那些东西按照比例研磨混合。 将那个巨大的研钵放在法阵前,紫砚吸了口气,“接下来几天我会很虚弱,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妖沉默着点点头。 虽然只是短暂的几天,但她已经完全了解小祭司懒散表情下的谋划,她也和紫砚一样,深深厌恶和痛恨着魅族对异类的处置。相同的处境和感受,让她迅速接受了紫砚的邀请,成为紫砚秘密计划中的一员。 不知道能走多远,也不知道能进行到什么程度,却让她的不甘和反叛得到了安放。 无论成功与否,就算失去性命,也好过这样永远被当做武器,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 说不定,她们真的就成功了呢。 说不定,她们真的能重获阳光下的自由呢。 连幻想一下都觉得美好,真让人期待啊。 “去把门关上吧,这几天之内,不能让任何人进来,除了你之外,决不允许其他人知道我的真实情况。” “你放心。”妖转身要关门,却感受到属于丸楮铃的微弱气息,正由远及近疾速靠近。 妖回头去看紫砚。 紫砚几步走到门口,和妖一起出了门,遥遥向远处看去。 ——除了丸楮铃,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紫砚拿出小扇子摇晃着,“你觉得,是谁。” “不知道,气息很陌生。”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丸楮铃和身着枢家族服饰的少年就已来到眼前。 紫砚的眉梢高高地挑了起来,“枢兰公子?” 对面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挺拔,眉眼细长,面容冷俊,站在丸楮的身后,向着紫砚微微点头致意。 紫砚突然笑了,“君妃果然爱护子民,竟派了枢家的大公子来相助。” 枢兰。 已逝魅君与人类女子诞下的孩子。 九年前君妃生下二公子枢蔷后,魅君猝然离世。本应当继承君位的枢兰却因为异类的身份无法获得六家族的认可,枢蔷还不满周岁,在各大家族蠢蠢欲动之际,手段强大的君妃枢萝排除各种阻力,以君妃的身份暂代魅君职位。 因为是异类,枢兰名分上是枢家族嫡长子,却既不能成为魅君,也无法继承家主之位。只能屈居于枢萝手下,既不为魅族所尊重,也不被异类接受,成为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存在。 “祭司是要开始修复结界了么。”枢兰并不理会紫砚的话,淡漠着声音问道。 “是呢。”紫砚收起小折扇,“亏得你们来得及时,否则要见我大概要几天以后了。” “需要我如何配合。” “劳烦枢兰公子和丸楮铃一起护在这大殿周围,在我和妖出来之前,百丈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 丸楮铃点头,“枢兰公子,您看我们如何配合?” 枢兰没有答话,而是身形利落地半蹲下去,左手手掌按在地面上,一个结界自枢兰掌心下出现,迅速扩大,眨眼间已将大殿百丈之内全部包裹在里面! 紫砚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 枢兰站直身体,抬手向大殿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祭司安心修补。” “有劳枢兰公子。”紫砚也不多客套,转身回了大殿。 妖随后行了一礼,关上殿门。 大殿里,紫砚却没有立刻进行修复,而是和妖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了殿门。 “算了。”紫砚嘟囔了一句,回到研钵前伸手抓了一把被研磨成粉末的混合材料,沿着法阵外细细地散了一圈。 她指尖凝起淡淡的光华,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珠如骤雨一般滴在那一圈粉末上,粉末突然燃起纯白色的火焰。 紫砚并没有止血,而是向着研钵里剩下的材料继续淋着自己的血,待到所有的粉末都濡湿了,抹了一下手腕,愈合伤口。 失血过多的她已经脸色苍白,然而却不能停下。 抓起还滴着血的暗褐色混合物,丹试探着放在了法阵上。在法阵强大的排斥力量下,紫砚的手还是极其缓慢地触碰到它所在的地面,将压制法阵的材料按在了它的图案上。 第一步成功后,紫砚整个人都散发出了纯白色的光芒,极其细致地将混着血的材料一点点覆盖上了整个法阵。 她随后盘坐在法阵中心,仿佛高僧入定般,合掌一动不动。 她专心破解法阵,妖便坐在门口全神贯注地护着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法阵中也燃起一簇簇的纯白火焰,渐渐连成一片,将脸色愈加苍白的丹围在中央。 难怪历代祭司都寿数短暂,不过是一座城的结界修复,就已经如此耗费灵力和血液。 就算是紫砚如此充沛的灵力,若是再来这么几次,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紫砚能够成为祭司,纵然有她冷静应对的成分在,然而上任祭司极力推举她继任,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近几年来,枫绻家并没有出现灵力强大的女孩,此时紫砚恰好出现,要保住枫绻家族的地位和在百姓中的尊崇,才让整个家族和祭司不得已做出了让步。 他们定然认为,有幸成为祭司的紫砚会感激不尽。却忘了他们是如何毁了紫砚在人界的平顺生活,让她用这种自损生命的方式,换来暂时的安稳。 将异类视为物品的贵族们,也该醒一醒了。 妖思绪一转,突然想到了护卫在门外的枢兰。 他也是异类。 可他如此忠于君妃,能力又如此强大,会不会成为未来她们前行路上的阻力? 亦或者,他的内心里,也是有不甘的?那样尴尬的处境,他真的会死心塌地忠于魅族么。 听说,他是常常被派去人界执行任务的。 见识过那阳光下的自由,他的心,会一点波澜都没有么。 妖的目光停在紫砚被汗水打湿的脸庞上。 等日后时机合适,再同紫砚聊一下枢兰吧。那么强大的人,还是不要成为敌人的好。 就这样枯坐了两天,紫砚才睁开了眼睛,火焰在瞬间熄灭。意识到修补已经结束,妖点足飞掠至她身边,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紫砚。 触到紫砚的身体,妖才发现她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了,然而身上却冷冰冰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妖抬手,指尖凝起了淡粉色的光芒。手指点上紫砚的眉心,属于妖灵力中和煦温暖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送到紫砚的体内。 这原本是极危险的行为,在如此虚弱的时候,若是妖有半分异心,就会被妖的力量震碎所有内脏。然而紫砚却并没有阻止她,只是在妖温暖的怀抱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紫砚耗损严重,妖输送了足足半个时辰,久到她以为紫砚已经昏睡过去,紫砚却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么个送法,你不要命了么。” 声音虽虚弱,但总算有了点力气。 妖笑了。 如此近的距离,紫砚只觉得要被那眸子里的光彩吸住了全部心神。 太妖孽了啊。 紫砚默默叹息了一句。 “感觉好些了?” “这么温暖的灵力,差点睡过去。”紫砚撑着地面想坐起来,然而手臂依然凝不起半分力气,居然很丢脸地又跌回了妖的怀里。饶是她一向定力过人,也不禁红了脸。 “那就睡一会儿吧。”妖很贴心地没有戳穿她,“我护着你。” “好。”看着妖柔和的神色,紫砚连推辞都省了,直接窝在妖单薄的怀里,不过片刻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小心地为紫砚捋顺有些毛躁的发丝,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垂下了眸子。 使用着异类强大的灵力,却将异类踩在脚下,这些自大的贵族们,当真是心安理得的很。 呵。 第十章 枢兰来访 从栾城归来后,紫砚修养了一段时间便行动如常了。 这一日,紫砚搬了桌椅在高处的空地上饮酒。还没喝上一杯,就见山下远远走上来一个白衣的人影。 紫砚眯起眸子,并没有理会,自顾饮着酒。 沿着台阶向上的人似乎也并不急,没有使用瞬移,直到紫砚已经饮了几杯,才走到她面前。 见紫砚就在台阶尽头处的高地,枢兰也怔了一瞬,“祭司这是做什么。” “晒月亮喝茶啊。”紫砚弯着眸子指指天上的月亮。 枢兰听完紫砚的解释后,似乎更加不能理解了。淡漠的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然而那副纠结又不知怎么表现的样子还是极大的取悦了她。 紫砚扑哧一声笑了,“枢兰公子既来了,不如共饮一杯?” “祭司元气损耗,不宜饮酒。”枢兰一掀衣摆,从容坐下。 紫砚为枢兰倒了一杯,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人生本来就已经很苦了,还要考虑那么多,累不累啊。来,听我的,及时行乐才是正事。” 枢兰也没有拒绝,举杯一饮而尽。他长相斯文俊秀,动作却豪放利落。 “好酒。”枢兰把玩着手指间的酒杯,声音低缓。 “闲来无事,我自己酿的。”紫砚将酒壶递过去。 “想不到祭司还有如此闲情雅致。” “是我母亲喜爱酿酒,我耳濡目染,学得几分而已。”紫砚半倚在椅背上,啜着杯中的冷酒,“这个时候,人界都城的桃花应当开得正盛吧?” 她莹白的手指握着小巧的酒杯,眼神中已有朦胧的醉意,嘴角似笑非笑,语气轻的仿佛梦呓。 分明是平常姿态,却让枢兰察觉到她极力掩饰的脆弱。 即便是想念,也只能轻描淡写。 这些温暖,定格在回忆中,即便极力伸出手去,也永远无法再得到分毫。 枢兰收回目光,“桃花正盛。” “枢兰公子近日会去人界么。”紫砚衣袖一揽,撑着下巴看向枢兰。 枢兰看着她,不知道祭司这样问的原因,停了片刻才答道,“明日便要出发。” “那你采一些桃花回来好不好?”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紫砚的眸子仿佛落尽了月光,闪动着令人心悸的细碎光芒,“你拿回来,我来酿酒喝。” 枢兰本想拒绝。 他虽时常去人界,然而每次都是带着任务去的,并没有多余时间。只是面对着紫砚这样的目光,他突然不知如何拒绝。 “我有点喝多了。”看到他的迟疑,紫砚拍拍脸颊笑了,“无理要求,枢兰公子不必在意。” “若任务结束后仍有空闲,我便去取一些。”枢兰声音淡淡。 “别麻烦啦。”紫砚摆着手道,“我还没问,你此次过来是有什么事?” 枢兰也好像刚想起到这里来的原因,从怀中拿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递到紫砚面前,“君妃体恤祭司此次修复结界辛苦,赠予祭司一株清心草。” “哦?”紫砚连一丝惊喜也无,动作随意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株散发着仙气的草药。她扣上盒盖,“君妃如此大礼,可让我如何回礼,我这儿除了书就没别的了。” “不必回礼。” “那便劳烦枢兰公子转达谢意了。” 枢兰看着紫砚脸上细微的表情,“祭司似乎并不喜欢。” “没有。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怎么会不开心。”紫砚说着眯起眼睛,做出一个极为虚假的笑容。 枢兰转过头去,掩嘴轻咳了一声。 紫砚知道他是在笑自己,也不大在乎,为两人满上酒,端起酒杯,“多谢你。” 枢兰不解。 “多谢你来送这草药。”紫砚自顾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笑容疏懒,“多谢你到来,陪我晒月亮喝酒。” 枢兰心底倏然一滞。 他的母亲虽是人类,他却是在魅族出生的。 他出生后,母亲就被家族长老秘密处死,父亲虽对他心怀内疚,碍于压力和君妃的存在,也没能给他呵护和疼爱。自小就懂得只有强大才能换来生机的他,从未尝试过理解这些人界来的异类的感情。 只是这短短几杯酒的时间,他却感受到了紫砚的情绪——那看似漫不经心之下所掩饰着的,深切的思念和孤寂。 他才意识到,这些异类同他是一样的。 虽然强大,却依然活得举步维艰。 紫砚却没有理会枢兰的情绪变化,谢过他之后,竟扔了酒杯,在瓷杯摔裂的脆响中,起身甩袖往回走,“我有点醉了,就不多留公子了。” 枢兰回身,看着她洒脱恣意地离去,走入书阁关上大门,才将目光收回来。 小桌上,那个小盒子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透过这没有被重视的礼物,枢兰仿佛看到紫砚隐藏在懒散随性表面之下的,高傲和锋锐。 *** 不过几日后,枢兰就再次造访。 当看到趴在书堆上翻书的紫砚时,一向淡漠的表情有些松动。 紫砚虽察觉到枢兰的气息靠近,但显然没有想到他会不敲门就进来。眨了眨眼睛,才尴尬地低下头,抬手想要拿掉顶在头上的书卷,然而还不等她动手,小脑袋上一轻,枢兰已来到面前,帮她拿开了书。 紫砚撇撇嘴,慢吞吞地站起来,捋捋衣裳上的褶皱,又抓了抓稍显凌乱的头发。 “祭司果然不同凡响,每次见面,都让人惊喜不已。” “枢兰公子很闲嘛。”紫砚看着枢兰忍俊不禁的神情,不甚在意地撇撇嘴,“这次又是来送东西?” “是啊。”枢兰手掌托着一包东西递到她眼前,“祭司要的桃花。” 他声音轻缓,紫砚却诧异地抬起头来。 少年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映着她傻愣愣的表情。 “收着吧,等酿好酒送我一壶。” “哦。”紫砚接过来,表情仍是怔怔的。 “紫砚啊!重大消息——”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柠盼随后冲了进来,看到枢兰在这里也愣住了。 不过亏得柠盼这一叫,惊醒了怔神的紫砚。 她急急忙忙退了一步,“多谢枢兰公子了。” “属下见过枢兰公子,属下突然想起小公子那边还有事情,属下告退!”柠盼一口气说完,一溜烟地消失了。 “哎——”紫砚想叫住盼,可是瞬移极好的柠盼已经连气息都跑远了。 不讲义气。 紫砚只好暗自腹诽。 “紫砚?看来祭司和我家侍卫很熟呢。”不想一包桃花,居然能看到紫砚慌乱怔神的一瞬,枢兰不禁莞尔。 紫砚瞟了一眼枢兰促狭的脸,“这似乎和枢兰公子没什么关系吧。” “只是很好奇。” “枢兰公子日理万机,桃花我收到了,还请公子忙去吧。”紫砚并不知枢兰心中所想,也懒得和他周旋,便直接下了逐客令。 “今日刚好休息。” 紫砚不禁皱眉,“所以,枢兰公子是要在我这儿消磨时间了?” “也未尝不可。” 紫砚纳闷了,“为什么啊。” “因为祭司太有趣了。” 紫砚满脸黑线,“人传枢兰公子不苟言笑,独来独往,很难接近。今日如此反常,莫不是吃错药了?” “只是觉得祭司这里舒缓的很,想多呆片刻。” 紫砚持怀疑态度地看着他。 被紫砚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枢兰才惊觉自己今日有些忘形了。 他喜欢这里的气氛,却不代表对方能接受他。 因人族血脉,贵族们不屑与他交往;因魅君之子的身份,异类敌视他。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么。 无论到哪里,都没有属于他的位置。 早已经清楚的事实,却为何要来这里自取其辱呢。 “像我这样的存在,只怕是祭司也不欢迎的吧?”枢兰抿紧唇角。 白衣少年脸色冷下来,那副用来保护自己的神色,却失去了平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用。书阁的窗子洒进来的斑驳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泄露出少年隐藏于心底的脆弱。 紫砚心底一跳。 ——像我这样的存在。 被异类所排斥,被贵族所歧视。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费了好大的心思和力气,也不过才结识了寥寥几人。 温暖这东西,是会让人上瘾的呵。 更何况,是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的枢兰。 孤寂蚀骨。 “这儿寒酸的很,我这人散漫惯了,也不会招待人,枢兰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呆着吧。”紫砚抱着那包桃花,语气依旧疏懒。 枢兰猛然看向紫砚。 他眸子里的惊喜和讶然太过明显,让紫砚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目光。 枢兰眼底漫出无法掩饰的笑意来,“那么,多谢祭司了。” 紫砚转身又坐回书堆里。 枢兰也学着她的样子席地而坐,在身边的书里找了一圈,挑了一本人族的话本来看,翻了没几页,却又看向了不远处的紫砚。 紫砚的坐姿并不符合贵族女子的要求,盘着膝不说,脊背也不挺直,随意歪在一旁的书堆上,一副随时都能睡着的懒散样子。 却让他莫名觉得舒适和放松。 “你不好奇枢柠盼说的重大消息么。”索性也无法专心看书,枢兰便开口搭话。 紫砚正撑着下巴看书,闻言抬眸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你吓跑了柠盼,我现在早就知道了。 “凰家族的家主带回了一个异类孩子,收为养子,赐名凰斫。”枢兰似是很喜欢紫砚炸毛的样子,微微笑道。 紫砚诧异,“凰家族长老居然会同意?” 枢兰眼神闪了闪,“想必你也听说过,凰家族这一任的家主有多么的叛经离道。” 她是听说过的。 这一任的家主凰闵为了抵抗父母和家族长老会安排的亲事,竟逃去了人界。凭借着极高明的灵力隐藏,待他们找到他时,他已经与一个人类女子私定终身了。 凰闵是凰家族这一代中灵力最强的继任者,他以死相逼,长老会只好让步,让他带回了那个女子。没多久他们就发现那女子已经怀有身孕,而凰闵并没有失去灵力,他们这才知道,那女子并非纯粹的人类,她是异类的后代,血脉里有着微弱的魅族血统。 几个月后,女子产下一个男婴,难产而死。长老会商议为他续弦,却被他一口回绝,发誓此生不再娶妻。 能不顾家族利益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异类后代,如今凰闵只是带回一个异类收为义子,似乎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成为凰家族的义子,这也算是异类很好的归宿了。”紫砚瞬时失了兴趣,说了一句。 “我听说,凰斫灵力惊人,几乎将害死他父母的那支凰家族的府兵全杀了。” 紫砚挑眉,“那他会心甘情愿来魅族?” “还是最后剩下的人机灵,跑回魅族禀报凰闵。凰闵亲自去了,他见敌不过凰闵,竟想自戕。” 紫砚眼珠转了转。 “据说,是凰闵和他做了个交易。” “那孩子年纪也不大吧。” “比祭司还小一岁。” 紫砚的手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敲着书脊,“十四岁……这么小,就已经刚烈到连死都不惧了。还会有什么理由,让他来到这个痛恨的地方?” “定然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吧。” “谁知道呢。”紫砚无谓地说了一句,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第十一章 闲谈 枢兰似乎是真的喜欢上紫砚这个地方,每每得了空便要过来,他也不多话,常常是和紫砚一起窝在书阁里,两人各捧一册书,相对无话。 久而久之,不仅紫砚习惯了他的存在,连柠盼也不会因为他在这里而拘谨。枢蔷却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他最喜爱的几个人能聚在一起,都陪在他身边。妖偶尔得空也会过来一趟,送来新做的点心。 这一日柠盼刚进门,就看到紫砚斜倚在软榻上喝茶吃点心,枢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人界的鬼怪杂谈专心看着。 “见过大公子。”柠盼行了一礼。 她话音还未落,一个影子已经从她身后钻进来,枢蔷张开胳膊扑到枢兰怀里,欢快地叫了一声,“哥哥!” 枢兰原本有些淡漠的脸色立刻融化了,放下书把枢蔷抱到自己腿上,又为他拿了一块点心,“又去哪里疯了。” 枢蔷刚咬了一口点心,立刻两眼放光地盯着桌上的盘子,“是妖姐姐做的!” “是啊,她刚走没一会儿。”紫砚用快要睡着的慵懒声音道。 “怎么这样。”枢蔷扁嘴,“我都好久没看到妖姐姐了。” “想她啊。”紫砚有意逗他。 “妖姐姐那么漂亮,我想天天看到她。” “瞧你那点出息。”紫砚好笑地瞟了他一眼,“这么喜欢她,不如你长大娶她好了。” 枢蔷看紫砚笑得着实开心,只好“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又拿了块点心转向枢兰,“哥哥你吃了吗?” 枢兰点头。 紫砚立刻眼疾手快地拿了两块。 果然枢蔷一脸开心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全部吃掉了?” “看吧,只有我想着你。”紫砚把点心递给立在一边的柠盼。 枢蔷怒瞪紫砚,“本来我也打算给盼的!” 柠盼看着炸毛的小公子,无奈道,“紫砚,你这捉弄人的恶趣味看来是治不好了。” “哼!一块都不给你留!”枢蔷说着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 “呦,这是想挨揍了吧。” “哥哥在这里,才不会让你打到我!”枢蔷一边示威,一边欢快地吃东西。 枢兰嗤笑,“你还真是自觉。下次我不在,你要怎么办。” 枢蔷眼珠骨碌碌地转着,突然停下了继续吃的动作。 “噎到了?”枢兰忙关切道。 “不是……”枢蔷恋恋不舍地把点心又放回到盘子里,“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答应别人,要给她带妖姐姐的点心。” 紫砚眼神暗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舍不得了?” “是啊。妖姐姐做得东西太好吃了。”枢蔷垮着一张小脸,“可是我都答应她了。” “是谁啊,你新交得朋友么?”枢兰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这一问,连柠盼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枢蔷对枢兰极为信赖,定然会把认识枢一的事和盘托出。而此刻不管她和紫砚说什么或是做什么阻拦,都会引起枢兰的怀疑。 若是让枢蔷说出来,她要如何解释,带着枢蔷去暗营那种地方? “认识两年了,但不常见面的。”枢蔷脸色也有些惴惴的,然而他还是想对哥哥说实话,“是我有次趁着盼做点心,自己跑去暗营认识的。” 枢兰神色微微一凛。 “后来、后来也是我磨着盼去看她的,哥哥你别怪盼好不好。” “好。”枢兰抚着枢蔷,温和道。 “你还真是宠着他。” 枢兰抬眸,语气依旧轻缓,“祭司想必也对暗营里的那个人很感兴趣吧。” 紫砚眼神微冷,懒懒道,“久负盛名的暗营,自然会有点好奇。” 枢兰听了紫砚的回答,竟莫名轻轻勾起了嘴角,“你不信我。” 紫砚看了枢兰片刻,他只是用手指捋顺着枢蔷有些毛躁的头发,一脸的温淡,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你要我信什么呢。” “希望你相信,你想做得的事情,我必当竭尽全力帮助。” 低缓的声音,却一字一字都好像砸在了紫砚的心脏上。 再次看到紫砚在枢兰面前发怔的样子,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柠盼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 “点心放太久就不好吃了。”柠盼压低声音,对枢蔷道。 枢蔷虽不舍得,却不肯失了信用,见枢兰没有生气,便大胆问道,“哥哥,我能把这个送给她么。” “去吧。”枢兰帮他把盘子拿过来。 “哥哥你最好了!”枢蔷眉开眼笑的走了。 枢兰回过头,见紫砚还在出神,不禁又笑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祭司还要神游多久?” 紫砚猛地回过神。 她一改平时慵懒的姿态,慢慢挺直了脊背,才重新看向枢兰,“枢兰公子知道我想做什么?” “自由。” 紫砚瞳孔骤然缩紧。 “这个东西,我想,没有一个异类会不渴望。”枢兰的目光落在之前翻看的杂谈上,“魅族以为已经困住了异类,却不知道生灵的本性,是压制不住的。” “但你出生在魅族。” “所以我对自由的渴望,大约比那些被利用到死的异类,还要清晰许多。”枢兰看向紫砚,“我们是同类。” “所以,”紫砚眯起眼睛,“你其实早就发现枢蔷去暗营了。” 枢兰笑了,“原本我也有这个想法的。想要成事,暗营里的人是最优秀的。只不过有人比我动作还要快。” “我们这可是在利用枢蔷呢。” “蔷太过纯善,君妃又对他不甚关心。他总要学着去认识这个世界,我和盼,谁都不敢保证能护他到最后。” “你倒是相信盼。” “她是个有底线的人。” “是啊。”紫砚应道,“枢蔷还真是幸运。” 柠盼情感分明,她痛恨魅族,但这并不会影响她对枢蔷好。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考虑,我都没有理由站到你的对立面。”枢兰弯了弯嘴角,“若是日后有事我能帮忙,你定要告知我。” “好。”紫砚回答得干脆。 枢兰笑笑,低头继续低头看书。 他如此聪敏,怎会不知要紫砚真正信任他,并非易事。 只是他不急。 他能等得这些年,还怕继续等下去么。 第十二章 温暖 枢蔷跑到暗营的时候,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以命相搏的厮杀。 女孩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长戟一挑,将已变成尸体的成年男子从地上挑起,扔到墙角。 近来藤和聚生已经很少在门外观察她的打斗了,只是隔几日便送来一个实力不俗的异类,放进来后第二日再来收捡尸体。君妃有令暂时不让她踏出暗营,但他们已然没有任何东西能指导她。 如此,倒是更方便枢蔷和盼的来去。 女孩收了长戟,抬头望去。 一双清澈的眸子出现在窗前,枢蔷咧嘴笑起来,向着她招了招手,“之前说过妖姐姐做得点心,我带来啦。” 女孩足尖一点,轻飘飘地浮了上去。 “给。”枢蔷把包着点心的手帕放在窗台上。 枢萝给暗营设置了强大的结界,然而柠盼却很快就发现,这个结界是单向的,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即便没有灵力也能毫无阻力地进去。从那以后,枢蔷来得时候便常常带些吃食过来,从小窗稀疏的栏杆间递进去。 女孩自觉地伸出手。 柠盼的胳膊穿过栏杆,握住她微凉的手掌,拿出干净的棉布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第一次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吃东西之前要净手,也是柠盼叫住她,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手。自那以后,枢蔷再带东西过来,她便记住了这个步骤。 “好了。”柠盼微笑道。 女孩看了她一眼,径直拿走了一块点心。 在枢蔷满脸的期待中咬了一口,她蓦然停住了,直直盯着手中的糕点,一向冷酷的眼神中竟浮现出了迷惑的神色。 她抬眼,似是求助地看向柠盼。 “怎么了?” 她又咬了一口,将糕点举得高了些,眼神中的迷惑愈加浓重。 枢蔷见她反应怪异,自己也拿了一块,尝了一口却没觉得哪里不妥,“很好吃啊。” “……不一样。” 听到女孩滞涩沙哑的声音,柠盼和枢蔷皆是一震。 枢蔷惊喜地笑起来,“你终于肯说话了!” 柠盼弯起眸子,“妖的手艺可是最棒的,自然和从前那些点心不一样的。” “……妖。” “是啊。等你出去就能见到她了。” 女孩眸光闪了闪,细致缓慢地嚼着点心,仿佛那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接下来不管枢蔷再说什么,她都不再搭话,却在枢蔷想再拿一个糕点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把所有点心都夺了过去。 枢蔷不禁傻了。 女孩仍旧没什么表情,然而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喜欢这糕点,所以都要了。 枢蔷不满噘嘴,“这是我拿来的啊。”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盼——” “好啦。”柠盼安抚枢蔷,“等我去拜托妖,再多做一点好不好?” 枢蔷只好闷闷地答应。 等柠盼和枢蔷都走了好久,女孩仍在看着那点心发呆。 她回想着柠盼的话。 ——出去就能见到了么? 女孩死寂的眸子里滑过一丝极为微弱的波澜。 自来到暗营,四年的时间,已经让她连期待是什么都忘记了。而这种感觉,此刻却因为一块点心,突兀的再次出现了。 为何?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渐渐明白,妖做得点心哪里不一样。 ——那里面,有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 那是她早已遗忘,却再不会放手的存在。 *** 过了几日,柠盼再去书阁的时候,不出所料收到了紫砚的大白眼。 “以前还真没发现,我们盼侍卫的瞬移原来这么厉害呢。” 柠盼也不在意,随手扔了一包油纸包着的吃食给紫砚,紫砚接过去一看,脸色总算好看了点,“你哪儿弄来的?” 那是人界都城里一家老字号铺子的玫瑰糖,还是在人界的时候,父亲每年去都城都会给她带回来一包,前些日子她随口念叨了一句,今日竟收到了,当然是意外之喜。 “我哪去了的人界。”柠盼在紫砚对面坐下,“是枢兰公子托我拿过来的。他还带回来好些玫瑰花瓣,让我转交给妖,说是让妖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紫砚拿着油纸包,突然觉得这小东西有点沉。 “他着急去见君妃,还让我和你解释,不能亲手交给你。” 紫砚扶额,“他这又是抽什么风啊。” 柠盼不由得瞪她一眼,“你就装傻吧。” “你话可说明白。” “你会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一旁枢蔷眼巴巴地看着丹手里的油纸包,“咱们别聊天了,还是先吃糖吧!” 丹把纸包塞给枢蔷,却被柠盼又抢了回去,打开纸包给了枢蔷一小块,“小公子,今天只能吃这么多。” 这些年柠盼严格控制枢蔷的饮食健康,因此枢蔷也习惯了,并没有耍赖多要,“那我明天再来吃。” 紫砚黑线。 “说吧,你怎么想。”枢蔷老实了,柠盼继续审问。 “我不想和任何人有牵扯。”紫砚眼神有些冷,“盼,我们没资格谈感情。” 柠盼神色一凝。 垂眼看了那包糖片刻,又抬眸,转向了天空中的冷月,声音低缓,“……这世间,唯有感情,是我们说了不算的。” 紫砚探究的目光落在柠盼的脸上。 柠盼却似没有察觉,定定地看着月亮,目光莫测。 “你的感情,是谁。” “我的感情么……呵。”柠盼听得紫砚的问话,低低笑了。 这笑声不同于她平时的温和,仿佛从血肉中缓缓抽出的刀刃,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杀意。 “是神界战神么。”明知此时不该再问,紫砚却仍旧反常地追问道。 柠盼瞳孔倏然收紧。 她缓缓侧头看向紫砚,眸子里泛着猩红。 “原来你真的带着前世的记忆。”紫砚没有被柠盼竖起的防备吓退,依旧如平常一般,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他……如今可好?” 柠盼盯着紫砚许久,硬生生逼回了眼底的泪意,一字一句都说得极其艰难,“入魔,封印。你说,他可好?” 饶是一向淡定的紫砚也不禁被惊到了,“睚眦?!” 一旁玩的专心的枢蔷听到紫砚陡然拔高的声音,不禁抬头看向两人,“盼,你们在吵架?” 被枢蔷这么一打岔,柠盼只得勉强压下因旧事翻腾的杀意,别过头去,“没有。” 紫砚原本手就搭在柠盼的肩膀上,听得枢蔷的声音,便顺势一歪,整个人都挂在了柠盼的身上,懒洋洋笑道,“我们怎么会吵架呢。” 枢蔷虽是狐疑,却没有多想,“紫砚你这个样子好不正经。” 柠盼一惊,“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紫砚忍笑,“大约是逛迭梦轩逛得太多了。” 果然收到柠盼的白眼。 “是小玥说的。”枢蔷迫不及待和盘托出,“她说她以后要找一个温润俊朗的君子,和去碟梦轩的那些不正经的人都不一样。” “她才多大啊。”柠盼一脸黑线,“我得去和伽南聊聊这事儿,小玥不能再呆在碟梦轩了,再这么下去,好好的小孩都被带坏了。” 紫砚笑意幽深,“她能去哪里。” 当年凰家族血统尊贵的幼子凰灵抢了普通魅族家的女孩,却又抛弃不管,把可怜的母女俩扔在了迭梦轩。 小玥若不是遇到伽南,恐怕已经开始被掌势者训练,哪里能有今日无忧无虑的生活。 柠盼叹了口气,“她还是留在伽南身边吧。” “若能一直留下,那是她的福气。”紫砚垂下头,便看到了一直抱在怀里的玫瑰糖。 盼顺着她的目光,自然也看到了那些散发出好闻花香的薄薄糖酥,她顺手拿了一块嚼起来,“即便是未来凶险,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掺入太多感情容易误事。”紫砚也拿了一块玫瑰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况且,他是枢萝养大的,总得谨慎点。” “枢萝就算再强大,也不至于现在就怀疑到我们。”柠盼嘴角扬起锋锐的弧度,“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呢。现在杀我们,还要费力罗织罪名。” “我们太弱了啊,盼。”紫砚望向窗外的冷月,“在足够强之前,只能加倍小心。” 一切虽看起来风平浪静,然而她们目前能掌握得太有限了。就算是此刻有人要算计她们,她们也只能硬生生接着,连最基本的应对能力都没有。 “你最近可听说凰家族的事?”见紫砚不愿多说,柠盼也不愿多想过去的事,便转了话题。 “不就是那个叫凰斫的义子么。” “那都是几个月前的旧闻了,你最近真的需要去迭梦轩走走了。”柠盼不客气地继续吃着糖酥,“这事儿我也是刚听说,凰闵要传位于凰颜。” 丹挑眉,“那凰颜还没有枢兰大吧?” “刚满十五岁。” “呵。”紫砚莫名笑起来,“还真是任性呢。” “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真让人羡慕。”柠盼继续吃糖,“听说最近就要准备接任仪式了。” “也不知道凰颜能不能压住长老会的那些人。”紫砚一把裹起纸包,“你倒是吃起来没完了啊。” 柠盼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样子真是和枢一没什么区别。” “我冷酷无情杀人如麻?” 柠盼从紫砚手里又抢了一块,“前几日枢蔷给她带妖做得点心,她居然全部抢走不让枢蔷吃。” 紫砚勾起一抹别有深意地笑容,“真想早点见到她啊。” “怕是要再等一阵子,暗营里没有她的对手,枢萝竟找来了已经训练成熟的异类给她陪练。” 紫砚默默护好纸包,“真让人期待,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第十三章 角斗场 两年后。 都城角斗场。 这里是贵族们观看角斗的着名场所,自千年前麟家族建立后就长盛不衰。 在这里角斗的都是各家族圈养的优秀异类,可以以一敌多、可以使用任何武器,生死不计,只要坚持到沙漏里的沙子流光,受伤较轻的一方获胜。 在这个过程中,贵族们不仅能观看到血腥的打斗,押注赢的一方还会获得巨额赌金。 而今日这一场角斗的门票翻了三倍之多,里面却早已经坐满了等待的贵族。原因无他,今日是枢家族暗营里传说已久的新人首场角斗。 ——暗营里出来的人,其角斗必然精彩无比,别说门票翻了三倍,就算是十倍也是一票难求。 一声锣响后,从两边的门里走出来角斗的两人。枫绻家派出了已经连胜多场的巨狼。观众对他都比较熟悉,更多人的目光集中在对面出来的小个子身上,片刻后,却发出了齐齐地嗤笑声。 那最近才被君妃赐名为枢西凌的女孩细瘦矮小,其貌不扬。连枢家族威风凛凛的角斗服穿在她身上都没有丝毫气势。 这就是暗营出来的第一?几年没有新人出现,难道暗营已经堕落到如此地步了? 周围的嘲笑声没有对她产生半分影响,她走到指定位置,目光就停在了对面的对手身上。面对着巨狼蔑视的表情,脸色纹丝不动。 又是一声锣声敲响。 随着这角斗开始的声响,女孩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同时,一股迫人呼吸的威压席卷了整个观众席! 所有等待女孩被捏死的贵族们都是一滞。 这不是属于巨狼的气息,这是那个枢西凌的威压! 如此强大霸道! 等着看笑话的贵族们发现,连他们中的许多人,想要看清她的移动轨迹都有些困难,这是何等优秀的灵力! 观众席沸腾了。 枢西凌徒手砍向巨狼脖颈,巨狼也不是等闲之辈,反应也是极快,抬臂格挡住女孩的招式,同时另一拳勾出,袭向女孩小腹。 枢西凌虽不知对方实力深浅,却没有就此躲避。电光火石间,另一只手竟按在了巨狼的拳头上,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 动作轻盈利落,巨狼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蹁跹的蝶停驻在了自己的拳头上。 就在他怔神的瞬间,枢西凌那看似毫无力道地轻轻一按,居然让巨狼站立不稳,由被按住的拳头开始下坠,整个人踉跄地向地上扑去。 “扑通”一声巨响,女孩轻飘飘地半跪着落到地上,松开了按着巨狼手背的细瘦手指,站直身体。 观众席上一片寂静。 刚刚那一幕不过是瞬间的事,却在众人脑海中不断被回放。 那是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格斗,却也没有一丝平时格斗浮于表面的厉狠和杀气,那女孩仿佛不过在完成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虽认真却没有一丝的紧张,好似对面的已经是死物。 那漠然的态度,精湛娴熟的动作,仿佛是执着于技艺的造物大师,将格斗的暴力和美感糅合得天衣无缝。 阵阵惊叹和叫好声中,众人才发现,巨狼的整个拳头都陷进了坚硬的地面里。 如此瘦弱普通,却拥有着让人惊叹的强悍力量!能让优秀的巨狼从一开始就失去招架之力,这是何等的强大! 许多贵族都顾不得形象,红着眼睛尖叫起来。 观众席的角落里,已是少女模样的紫砚眯着眼睛,神色似笑非笑。 “如此霸道的灵力,怕是已经超越你我了。”一旁柠盼传音道。 “真耀眼啊。”紫砚摇着折扇,眯着眼睛看着那成为全场焦点的瘦削身影,“她现在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吧?” “嗯。君妃特赦她行动自由,但她一直呆在枢家族安排的房间里,哪里都没有去过。” 紫砚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冷芒。 用那种非人的训练将人的心都封锁在了黑暗的地底,即便是重获自由,也绝不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呵。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角斗场里,巨狼缓慢地爬起来。然而还不待他站稳,女孩已跃起,一脚横扫在他颈侧。动作利落狠绝,让巨狼再次扑倒在地上。 女孩看了眼沙漏,又看向等在场边的聚生。见聚生没有任何指示便继续等着。 小小的身影站在角斗场里,仿佛是一杆笔挺的长枪,锋锐冰冷。 紫砚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这些令人作呕的贵族,当真是把异类当作武器了。 紫砚盯着场中的女孩,突然察觉到这兴奋的观众席里,有一缕异样的气息。 暗沉汹涌。 虽然对方已在刻意压制,然而紫砚还是从满场病态的兴奋中察觉了。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而后将目光停在另一边观众席的前排。 ——凰斫。 凰家族的义子,这两年她去迭梦轩时,总会遇到。 依旧是一身的黑衣,姿态张扬邪肆。他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似与平时无异,然而那双暗沉沉的眸子,此刻却犀利如泛着寒光的利剑,盯着场中的女孩。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愤怒,夹杂着连凰斫都无法掩饰的悲痛。 他在愤怒什么。 又在为谁而悲痛。 紫砚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第三次将巨狼压制在地的枢西凌。 为了她? 紫砚恍然想起从前枢兰的话。 ——定然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吧。 她会是凰斫来到魅族的理由么。 可以让枢兰查探一下她原来在人界时候来自哪里,然而凰斫这边…… 紫砚只得默默吐了口气,凰家族没有任何能让她打探消息的方法啊。 已经两年了,计划没能往前推进半步,她们依旧被限制着,连人员都没有增加。 这样的速度,就算是紫砚,也不免会有些许焦躁。 决斗场内,沙漏里已经没有沙子了。 女孩立刻转身就走。 沸腾的贵族们已经红了眼,甚至有人亮出了决斗牌。 决斗牌亮出,意味着已经参加过一场的胜者要继续与贵族指定的异类再厮杀一场,同样是生死不论,但若是双方均未死亡,赢得的一方可以将失败的异类收到自己手下。 亮出决斗牌的是麟镶,他派出已经养了百年有余的异类,一个同样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在魅族,灵力愈强,寿命会随之延长,并将容貌和身体素质停留在年轻的时候。这个异类已经百岁有余,容貌仍旧如此年轻,可见实力强大。 一声锣响后,两人迅速化为两道虚影,片刻后再分开,枢西凌没有低头,而是伸手摸了一下腰侧渗出的鲜红颜色,看了一眼对方化出的两柄短剑,又冲了上去。 她虽脸色没有变化,瞬移却比方才快了许多。令人眼花缭乱地打斗中,一道道白色的光芒拖曳着长长的尾巴,跟随着枢西凌看不清形状的武器。 那是灵力的颜色。 渐渐地,已经适应对手的枢西凌利用瞬移的优势,占了上风。 对方原想用体力上的差距拖垮她,却发现这个看似瘦小的女孩不仅爆发力惊人,体力也并不比自己逊色。此刻硬拼硬地用灵力相撞,他居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这样小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强的灵力? 那仿佛不会枯竭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她的长戟上压迫而来。 趁着对方急速思考,枢西凌竟弃了两手握戟的姿势,单手挥动着沉重的长戟格住双剑的袭击,迅速靠近,空出的左手斩向对手的小臂。 她这一变化来得突然,且动作又快又狠,对方防备不及,只得闪身,而瞬移又不及她快,小臂上硬生生接下了那一手刀,竟瞬间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短剑应声落地。 枢西凌一拧身子,撤后几步,又猛地冲了过去。 长戟毫无滞涩地贯穿胸口。 枢西凌并未停歇,面无表情地将长戟在对方身体里转动了半圈,而后将人挑起,高高地抛了出去。 在几乎将屋顶掀翻地叫好声中,收了长戟折身回去。 第十四章 去书阁 枢家族。 “西凌,西凌!你在哪里啊?”回廊里响起枢蔷的声音。 自枢一从暗营出来后,就被母亲赐名枢西凌,住到了这个庭院里。他本来很开心,可以随时来找她玩了,可那些仆从却一直不让他见,半月前西凌第一次上角斗场,盼也没带他去。让他居然今天才听盼说西凌在角斗场里受伤了,枢蔷好容易支开了仆从,急慌慌地就跑过来探望。 可这个庭院房间那么多,他找不到她住在哪里,只好大喊起来。 随着他的喊声,不远处的一间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女孩淡漠地看向枢蔷。 枢蔷露出惊喜的表情来。 果然还是这个法子直接又好用。 枢蔷快步跑过去,“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 西凌似乎不理解他的态度,并没有回答他。 枢蔷知道她异于常人,只好自己打量起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她哪里受伤了。 “你要是还能走的话,我带你去见紫砚和妖姐姐吧。” 听到妖的名字,西凌面具一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妖……”她开口,声音滞涩。 枢蔷知道她这是感兴趣了,便继续道,“是呀,我听盼说,今天妖姐姐会去书阁呢,要不要去见见呀。” “……去。” “那就出发吧!”枢蔷开心地抬手,想要拉起她的手,然而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袖,手腕已是一阵剧痛,咽喉一紧,瞬间阻断了空气进入他的身体。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西凌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已捏住了他的咽喉。 枢蔷骇然瞪大了眼睛! 西凌的目光不复片刻前的漠然,迸发出了雪亮的杀气,那迫人的威压,竟让枢蔷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分毫,更不要说躲避! 枢蔷毫不怀疑那只细瘦的手绝对会捏断他的咽喉! 然而下一秒,西凌却松开了对他的钳制,眼神中骇人的杀气也瞬间消散。 枢蔷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脖颈,心有余悸地吞了吞口水,“……我没想伤你。” 西凌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的行为,开口,依然只说了一个字,“去。” 枢蔷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走吧走吧。” 却再也不敢靠近她半分。 他从来没觉得,他是如此的需要柠盼在身边的保护。 为什么他不听话,一定要自己来探望呢? 枢蔷一路战战兢兢,欲哭无泪。 来到书阁里,却只有紫砚和柠盼,和桌案上散发着香味的点心。 西凌目光落在点心上,掠过柠盼看向紫砚。 被那样无机质的目光看着,连紫砚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忙摆手道,“我可不是妖。” 寒气瞬间爆发。 离西凌最近的枢蔷首当其冲被盯住了。 枢蔷快哭了,“你你……你听我解释啊……盼,妖姐姐怎么走了啊。” 柠盼端起点心来到门口,露出温暖的笑意来,“先尝尝点心?” 西凌看向做工精细的点心,寒气有所收敛,自觉地伸出手来。 “吃东西最好在桌子旁,”柠盼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走到桌案前,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然后才开始帮她擦手,“这位是紫砚,我们的朋友。” 紫砚赶忙做出最友善的表情来。 不想西凌却没看她,依旧盯着眼前的点心,“妖。” 紫砚咬牙假笑,强忍下毒舌的冲动。 难得看到紫砚吃瘪,柠盼不禁笑出声来,“妖临时有任务,送来点心就回去啦,据说要去很久,所以要有一阵子不能过来了。她说等她回来一定会来见你的,她也很想见到你呢。” 冰封般的眸子起了一丝微弱的波动,这才又看向柠盼,“朋友……紫砚。” 经过几年的相处,柠盼已经完全能懂得她只言片语传递出来的信息,听到她这样说,忙解释道,“朋友就是你和我、你和枢蔷这样的关系,紫砚是朋友,你可以相信她。” 西凌的目光终于落到紫砚身上。 无喜无怒,无悲无欢,寒凉刺骨。 仿佛最锋利的刀刃,贴着咽喉,压住了紫砚的呼吸。 紫砚终于体会到那些贵族对暗营的评价——没有感情的武器。 手指缓缓收紧了。 紫砚几乎无法压制内心翻涌的愤怒。 ——该死的贵族,这样对待异类,就不怕付不起代价么。 西凌感受到紫砚情绪的波动,微微挑起了眉。 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疑惑表情,她早已忘记何为愤怒,更无法理解紫砚为何会愤怒。 *** 在枢蔷控诉的眼神中,毫无压力地吃完了所有点心,西凌又对紫砚的花茶产生了兴趣,学着紫砚的样子捏着瓷杯慢慢轻啜。 明明是很悠闲的事,气氛却被她周身的肃杀之气破坏的一干二净。 紫砚无视那种强烈的违和感,抬手为西凌又续了一杯茶,状似漫不经心道,“西凌,那日你赐名时,我听闻这个名字是在场一个叫做凰斫的人说的?” “……杀气。” “凰斫的?” 柠盼放下杯子解释,“凰斫一向行事怪异,从不收敛威压,并不是针对你。” “他想、杀我。”西凌却语气笃定。 她们可不会怀疑西凌对于敌意和杀气的判断,但这么一来,就连紫砚都有些想不明白了,“一边想杀你,一边却有兴致为你起名?” “那天连盼都去了,母亲却不让我去观礼。”原本在努力缩减存在感的枢蔷听到她们一直在讨论赐名的事,不禁有些忿忿。 “不仅是盼,还有各家族的族长哦。”紫砚毫无同情心的继续打击枢蔷,“说起来,凰斫和凰颜的感情不错呢,居然连这种只邀请了族长的场合,也带了他去。” “伽南不是也说过,凰斫叛逆的很,却只听凰颜的话。” “真是奇妙呢。” 柠盼察觉到紫砚神色中的若有所思,不禁问道,“你怎的突然对凰斫起了兴趣。” “总觉得……他对西凌的关注,有些多呢。” 柠盼眨眼,“我倒是没觉得,一个名字而已,他或许随口说说而已。” “那是你太迟钝。” 柠盼噎住了。 枢蔷在一旁幸灾乐祸,“让你刚刚忽略我。” 柠盼冷笑,“公子最近的习武好像生疏了。” 枢蔷被明晃晃的威胁,知道紫砚看笑话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帮他,便转向了看似更稳妥的西凌,“西凌,我们联手揍紫砚一顿怎么样。” 西凌冷漠喝茶,“……不要。” 毫无意外,枢蔷再次被嘲笑了。 “你们又欺负枢蔷。”门口陡然响起枢兰的声音,打断了紫砚肆无忌惮的笑声。 枢蔷惊喜地跑过去,虽然已经十一岁了,却仍像小时候一样,直接扑到了枢兰怀里。 枢兰宠溺地拉着他坐到桌旁,目光瞟向西凌,见对方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向紫砚开口道,“上次你问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紫砚眼睛一亮。 “凰斫和枢西凌,来自一个村子。” 除了毫无反应的西凌之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凝住了。 “所以,”枢兰给自己拿了一个杯子,倒上花茶,动作优雅地轻啜了一口,“你该告诉我,为什么要查这件事了吧。” 紫砚回过神来,支着下巴道,“在角斗场上,察觉到凰斫情绪不对。” 听了紫砚的话,枢兰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微笑道,“那么多人,也亏得你能找到他。” “说不定,真的是应了你那句话,他是为西凌而来。”紫砚眸光微敛,“只是,联系不上啊。” “如果他真的是为西凌而来,以后就一定会有接触的。”目前的确是无计可施,柠盼也只好安慰道。 “那就等着吧。”紫砚扬扬眉,“我可真是个有耐心的人啊。” 枢兰见她无奈的样子便又笑了,“去人界之前,祭司可是允诺了报酬的。” “桃花酒一坛。”紫砚说的毫无诚意。 “太没新意。” 紫砚摊手,“不然怎么办,我穷的只剩下书了。” 枢兰轻笑,“不如这次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和你兑现。” “那还是算了,谁知道我能不能付得起啊。” “定不会让你为难。” 紫砚撇撇嘴,勉强同意,“我保留反悔的权利。” 枢兰笑意舒缓,“好。” 一旁的柠盼:好想带着枢蔷和西凌快点离开是怎么回事。 第十五章 对战 角斗场上。 西凌站在指定的位置上,看着对手姗姗来迟。 看台上看到出来的女孩,已有些人吹起了口哨。难怪这些肆无忌惮的贵族们忍不住,只因那女孩生的太过美丽。 ——来的竟是妖。 她拥有纯正的守护力量,而她的灵力,不仅仅能够完美的防御和疗伤,甚至还拥有优秀的进攻属性。 如此特别的天分,让家族中的长老们异常注重她。 终于在长期的观察和考验后,能成功在丸楮铃的杀招下逃生的她,让长老们认为她已经可以与西凌一战,就算无法完胜,至少也能够杀一下枢家族的威风,让其他五个家族明白,丸楮家并非无能。 妖站到西凌的对面,看着这个一直存在于紫砚描述中的人。 旁人见到西凌的第一感觉,无非是那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浓郁的杀气,作为她的第一次角斗,丸楮铃亦悉心向她介绍了对手的信息。 铃告知她,万万不可小看那个看似孱弱的孩子,已经胜了不知多少场的西凌,出手极快却没有任何预兆,不论对手是谁,她的战术都是直接而凌厉的,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亦不会因为对手过于弱小或是求饶而有半分手软。 “妖,我不担心你不能胜,只怕你太过善良。” 入场前,仍旧一脸担忧的铃最后叮嘱她,无奈而哀伤的眼神似乎已经看到她角斗的结局。 已等待在场中的西凌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瘦小的近乎伶仃。握着几乎有她两倍高的巨大长戟,一双眸子仿佛千年寒潭,漠然看着身为新人的妖入场、走近、停住、向她伸出手来。 妖耐心等待着,而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伸出的手,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被冻结的雕像。 为何我感受到的你与别人说的不一样呢。 只是第一眼看到,那么安静的站在血迹之上的西凌,周身并非骇人的杀气,而是一层又一层,深切而绝望的孤独。 看的与她年纪相仿的妖,竟会生生的心疼起来。 其实也没有想要西凌会回应她的握手,只是西凌看着她的手认真静默的神色,让她心里一惊,想起铃的话来。 ——妖,我不担心你不能胜,只怕你太过善良。 锣声响起。 西凌周身气息倏然变了。 妖敏感地察觉到,瞬间退了出去。 而西凌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 淡粉色的结界将妖笼罩起来。 西凌寒冰般的眸子轻而缓的眨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来。 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美丽的淡粉色灵力似乎吸引了西凌的注意力,她静静看着,仿佛入神。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观赏席上的贵族们不耐烦的催促起来,西凌还是雕像般没有一丝的动静。 在与铃那么多次的战斗中,妖都不曾感觉到如此明显的紧张和说不出的复杂。 “进攻!快!”丸楮铃见继续僵持下去必然对妖更加不利,厉声喊道。 妖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却是向后又退了一步。 这一退,脚跟便踢到前一场死在西凌手下却没有被撤出角斗场的尸体。 妖疾速抬眼,而西凌,仍是静静站着。 然而就在下一秒,雕像已化作一道看不清速度的虹光! 妖大惊,迅速抬手去挡。 这个人,出手果然没有丝毫的预兆…… 长戟并未如想象般刺向她面前,刺耳的摩擦声在脑后响起。 西凌的武器,竟与并非实体的结界产生了相撞的声音。 强大到诡异的力量。 妖转身。 一道细而长的裂痕,划在灵力组成的守护结界上。 西凌踩在妖身后的尸体旁。 微微的寒意,顺着脊背蔓延开来。 若非强大的守护,此刻那长戟,定然已经穿透自己的后脑。 而对方的瞬移,竟已快到让她无法预料的地步。 就算是铃,亦没有如此快的速度。 那么,用灵力困住她,让她无法追击自己呢。 妖想着抬手,食指轻盈的画了个圈。 大片美丽的粉色花瓣如花海在血腥的角斗场中纷扬绽放。 观赏席上立刻爆发出阵阵赞叹和惊呼。 西凌亦抬头,淡漠着表情看那样美丽的色彩在头顶形成大片大片的粉色,仿佛舞动的精灵。 第一片桃花打着旋落到眼前时,西凌竟伸出手,试图触摸那从未见过的小东西。 看似柔弱的花瓣在触到手指的刹那,一丝细微的疼痛让她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细小的伤口渗出些微的暗红色来。 “不要动,会伤到你。” 妖柔软的声音响起来,西凌似是听不到般,静默的任桃花将自己团团围住,没有任何意欲突破的意思。 然而妖已然不敢大意。 直到所有观赏席上的贵族看不到一点西凌的身影,桃花的包围下,里面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 对于少女来说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妖一怔,她说话了? “如果,”对方似乎并不习惯说话,开口,带着长期沉默的滞涩,“你死了——” 妖猛的撤开桃花! 这个人,竟不顾性命了么?! 围着西凌的花瓣,明显的感觉到里面的人以极快的速度试图冲出来! 一道黑影不偏不倚,刚好砸到方才受袭的结界上。 巨大的猩红色,“蓬”的在妖眼前绽放出妖冶的血色花朵来。被震住的妖还没有反应过来,长戟已从那团黑影中刺出来。 妖这才看清,刚刚试图冲破花瓣的,不过是之前地上的尸体,被西凌挑起来,扔了出来。即便她不撤开桃花,西凌亦能够在桃花攻击尸体的瞬间,找到空隙逃出来。 如此冷定,在利用被自己杀死的异类时,没有丝毫的犹疑。 长戟的尖,分毫不差,钉在守护结界上之前被划出的细痕上。 “——是不是、”西凌丝毫不介意桃花会伤了自己,拈起一片飘舞的花瓣,静静看着花瓣划破手指,“它会不见。” 隔着泼在结界上一样的血流,妖看着西凌淡漠而认真的表情,那陌生的心痛感再次袭上来。 真是奇怪,面对这么残忍血腥的人,应该感到愤怒或是厌恶才对,不是么。 但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两次毫无犹豫的要杀了自己的人,却不能够激起自己半分的杀意呢? “是。”妖抬手覆上结界,被西凌造成的裂纹立时消失。 西凌松了手里的桃花。 长戟再次狠狠砸向结界! 你——!! 妖语结。 还以为你这么问,会放弃掉这场根本不应当存在的角斗呢。结果你还是想杀了我? 算了。 妖瞟了一眼远处的沙漏。 你必然是尽了全力的进攻,这种程度,要撑到角斗时间过去还不成问题。 于是,不论西凌怎么进攻,妖只管躲在结界中瞬移。 直到最后一粒沙落下。 西凌立时停住疯狂的瞬移,收了长戟转身离去。 也不怕妖在背后突然发难。 细瘦的背影冷然决绝。 如此的冷,妖侧头看着。 却觉得她不过是一个被寒冷冻僵了的孩子罢了。 铃,我并非善良。 不过是我看到的东西,让我无法下手伤她。 第十六章 遇少主 丸楮家族居然将一个连进攻都不会的异类送进角斗场。这样的流言惹恼了自家长老会的人。 花了多少心思培养,却依然是无用的废物。 湿冷的地牢里,响起由远及近地脚步声。 虽是被压制了所有灵力,妖依然听出是铃的脚步。 妖抱膝坐在角落里,有些费力地抬起头,想在丸楮铃看到她之前收拾一下自己,可是扫了一眼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手臂,也只得无奈收起掩饰的想法。 她可真是惹恼了那些长老。 那日刚回到丸楮家族就被下了禁制,封住所有灵力,捆进惩戒室。 她本以为那些人就想这么打死她,却不想还给她留了口气,扔到地牢里。 看来毒打一顿还不解气,是想生生饿死她啊。 只是不知他们还让铃来做什么呢。 铃打开锁链,矮身进来,看着妖满身的伤,神色复杂,“他们下了处罚命令……要送你进沙泉,只要你取回炎晶,这次的事,就不再追究。” 沙泉是魅族的荒漠。 若只是自然环境恶劣,对于拥有灵力的魅族贵族,并非不能踏足。然而,只要踏入沙泉地界,所有的灵力便一分都使不出来,就连最基本的瞬移都无法使用。因此不论灵力多强大的魅,一旦进入沙泉,便只能如普通魅族一般,弱小而无力。 传说中沙泉的中心,有一件名为“炎晶”的宝物,拥有炎晶可使魅不再畏惧光。不知多少魅因此进入沙泉,却无人带回那件传说中的宝物。 依赖灵力的魅,根本无法在那种黑暗中生存。 莫说妖此刻已经被酷刑折磨,就算是没有伤,要带回炎晶也根本不可能。 “几时出发?”妖神色平静,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分明就是想要了她的命,而同时对其他异类起到威慑作用。 “你竟还笑的出来。”铃第一次对着妖板起脸来,气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为何不还手,凭你要化解她的进攻是很困难的事么!” 妖静静垂下眸去,“铃,这样是不对的。” “怎样才是对的?同情对手却让自己承担惩罚?妖,枢西凌是从暗营中出来的,她早已没有感情了,你也看到她是怎样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来取胜,为何还要放过她?” 妖脑海中滑过角斗场上,静静立于血泊中的同龄人。 没有感情的么? 若是你真的没有感情,会在乎那么漂亮的花瓣? 会因为被桃花吸引而错过了躲开包围的时机? 我不信。 “异类不应该是自相残杀的玩物。铃,我们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生存。” 丸楮铃美艳的脸上现出讶然的神色来。 不过是去了一趟角斗场,妖怎么变的如此陌生? 为什么? 妖七岁被发现,回到魅族后便由她一手照顾训练。 七年了,妖的品性也被她了解——她善良乖巧、聪慧努力。 却绝无这般倔强和偏激。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妖默然垂下头。 铃,你不会想知道,你所了解的我,不过是因为不愿过早的让你和我陷入危险中的伪装罢了。自看清这个魅族的一刻起,我就已决意舍弃服从于他们。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代表就是对的。 残喘的活着,失去了身为生灵的意义,这般的行尸走肉,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此,虽然也会不舍,我却是不畏惧死亡的。 铃,抱歉。 我注定要辜负你。 *** 沙泉外,那些名为送行实则是监视的族人停下了脚步。 妖回头,看到站在那些人之中神色哀伤的丸楮铃,无视那些人警告的目光,走过去拥抱着她,“别难过啦。” 丸楮铃听着她轻松的语气,却忍不住红了眼圈,“为了一个杀人武器,你傻不傻,啊?” 妖柔柔地笑起来,“铃,你当为我庆幸,不必再忍受这种人生。” 妖转身进入沙泉。 伤痕累累的少女没有流露出一丝的脆弱,挺直的脊背仿佛是对那些魅族最直接的嘲讽。 失去了灵力的保护,在冰冷的黑暗中,妖冻的瑟缩了一下。 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死法。 妖摸索着找到一处凹处,抱着膝盖坐下去。 因为有灵力的保护,她一直不曾感受过寒冷的滋味。 妖吸了一下鼻子,瑟瑟发抖的同时却又想起那个叫西凌的女孩子。 一直听紫砚和柠盼提起你,总想着见一面。 却不想一见面竟成了最后一面。 我还没来得及认识你,就要死了啊。 妖抱紧了胳膊。 你是否,一直在这样的冷寂中呢? 这么差劲的寒冷如果呆的久了,也会习惯么? 如今我都要冻死了,你是不是还在角斗场上用你那吓人的长戟在杀戮? 长久的杀戮,你是不是已经对死亡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所以,即便日后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让你知道,曾有一个会使用漂亮花瓣的对手因不肯对你出手而冻死在沙泉,你也不会产生一丝的动摇吧。 …… 妖胡思乱想着,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其实……要感谢你给了我一个逃离的机会呢。 逃离这样了无生趣的生命…… *** 暖。 妖无意识地向着那温暖贴的更紧些。 这种陌生的暖,并非灵力在体内产生的属于她自己的温度。而是一种类似于在人界时,那种阳光的温暖,即便是拥有灵力的妖,亦会被那热度吸引,和伙伴们躺在草地上,晒的脸颊暖洋洋。 “别动。”头顶传来极其不耐烦的低沉男声,不过两个字,就能让人感受到发出声音的人脾气有多暴躁。 都已经死了,怕什么。 妖迷糊地向着那温暖又靠了靠。 “别动!” 声音更加不耐烦了,妖恼怒地睁开眼睛。 还让不让人舒服一会儿了! 然而一睁眼,漂亮眸子里所有的不满和残余的困意全被冻住了。 借着火把昏暗的光芒,妖一个激灵跳起来。 为什么浅薇家的少主会出现在沙泉? 他出现也就罢了,为什么自己会在他的怀里! 被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浅薇焰怔了一下。 在看清妖如炸了毛的猫一般羞愤欲死的神情后,他挑起了一丝笑意,“还挺有精神的。” 妖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嘲笑自己。 不远处黑压压站了一片的魅族,没一个敢上前说半个字。 妖慢慢收了防备的姿势。 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 她被这个传闻中不可一世的跋扈少主救了。 “多谢浅薇少主救命之恩。”妖恭敬行礼,垂下的眸子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既然暂时没死,就要继续执行这个世界的规矩,才能少些麻烦。 浅薇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你这副孬种的样子,居然也敢在角斗场上一招不出,落了丸楮家那些老头子的面子?” 妖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神色更加恭谨,“让浅薇少主见笑了。” “你们这些异类就是讨厌。一个个装得乖顺无比,却当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妖被浅薇焰的话刺得微微皱起了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却没有再搭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用异类么。” 妖继续沉默。 十几年前,都城异类发动了一次反叛。 那次反叛的规模虽不大,也很快就被镇压,却让浅薇焰的父亲被异类所杀。 浅薇焰的祖母勉力和家族长老会的人周旋,好容易才让不足十岁的浅薇焰继承了家主之位。但长老会的人以他太过年幼心性不定为由,只称之为少主,直到如今,也不肯松口让他正式成为家主。 浅薇焰又岂是受人摆布的性子,这些年暗自布置,竟也让长老会一直未能只手遮天。 不仅如此,他还定下了浅薇家永不使用异类的规矩。利用这件事,激起和长老会的矛盾,从长老会手中抢回不少权利。 这虽是浅薇的家事,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浅薇焰此时这样问妖,为难之意不言而喻。 “浅薇少主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妖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被一柄剑拦住了去路。 “我允许你走了么。” 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浅薇焰脸上,“还请浅薇少主不要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 “我一个卑贱的异类能如何。”妖有些自嘲地笑了,“这条命浅薇少主救了,再还给你就是了。” 浅薇焰眯起眼睛,“不想活了?” “还望少主成全。”妖答得干脆。 “你们这些异类,为了活下去,连激将法都使出来了。” “少主想多了。”妖抬手握上拦着她的剑柄。 浅薇焰挑眉,却并没有阻止她。 “铮”的一声清鸣,浅薇焰的剑被抽出了一截,妖将那冰凉的剑锋抵在自己的颈侧,白皙如玉的皮肤立时被割出了一道血痕。 “少主不曾见过阳光,自是不知,你口中的异类有多想念那样的温暖。与其永远被困在这黑暗中,生而无望,还不如死了的好。” 妖说着手指用力,竟是真的要将剑锋割入自己的脖颈。 浅薇焰立时察觉到她的用意,手腕一抖,妖不敌他的速度和力气,被他的力道震得松了剑鞘,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倒是个有骨气的。”浅薇焰收剑,“若没救你,反而是成全你了。” 妖默然攥紧了拳。 浅薇焰以为她会继续忍下去,却不想妖不知想到了什么,猝然弯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妖本就美丽的面庞犹如倏然开放的极妍花朵一般,整个人都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光芒。 浅薇焰不由得一怔,“落到如今境地,你竟还笑得出来。” “是呢。落到如今境地……”妖没有站起来,而是仰起头看向浅薇焰,“多谢少主提醒了。” 仰视本是落于下风的姿势,但不知为何,浅薇焰却敏感地察觉到自那一笑开始,这异类周身的气势都起了变化。以至于她虽是仰着头,却丝毫没有本该有的弱势。 为何? 浅薇焰不懂,不过是妖想到了如今她所处的境地。 她不知为何浅薇焰撞见已经昏死过去的她,没有一剑给她个痛快,也没有放任她冻死不管,而是裹了伤,还抱在怀里。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无法出沙泉。 出去了,丸楮家的那些长老不会放过她。 困在这里,没有灵力没有食物,死不过是迟几日的事罢了。 浅薇焰虽不想要了她的命,但要她为了活命而一直受这样的羞辱,她还真没把性命看的那么重。 既如此,她为何还要忍下去? 已经无可失去、无须忌惮,在死前随着本性任意而为,又有何不可? “少主,咱们耽搁太久了。”一旁终于有人出声,提醒浅薇焰此行目的。 “要你多事?”浅薇焰扫了那个仆从一眼。 那人赶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少主还有要事在身,就别在我这个异类身上耽搁时间了。反正,”妖抬起头来,依旧是平静到让人觉得无趣的眼神,却刺得人心脏莫名一缩,“你永远都不可能见到阳光,就永远心安理得,做你的魅族少主吧。” 浅薇焰狠狠皱眉。 “大胆!”有仆从护主的站出来,“不过低贱的异类,胆敢冒犯焰少主!若非少主大发慈悲救了你,你这烂命早就丢在沙漠里了!” 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反方才的忍气吞声,斜斜看向出声的仆从,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沙粒,慢悠悠地走到高大的仆从面前站定,声音轻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呢。” 高壮的仆从扬手。 周围其他人都暗暗冷笑,沙泉里是没有灵力的,这一巴掌下去,这异类万幸捡回的命大概就真的要留在这沙漠中了。 然而,不过电光火石的瞬间,失去灵力的众人都没看清少女的动作,那高壮仆从腰间的弯刀是怎样握在干涸了血迹的手上,冰冷的刀锋压在片刻前还叫嚣的咽喉上。 少女的眼睛没有半分杀意,仍旧一副厌倦淡漠的模样,“我没听清呢。” 安静中,一向以脾气火爆着称的浅薇焰却放任着妖这“大逆不道”的行为。 “低贱的——” 血从脖颈喷溅而出。 随着高大的身影颓然倒在沙漠里,没有风,周围照明的火把却齐齐一颤。 “好兵器。”借着火把明灭不定的光芒,妖看着只染上一丝血迹的弯刀,“怎么都不说话了?” 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盯着她的仆从,妖蹲下来,用已经死去的魅的衣角,将弯刀擦拭干净。 枢西凌,不得不说,虽然讨厌这样的血腥和暴力,但许多时候,你的这种方式却是最直接有效的。 这些蔑视我们的魅族,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就变得畏惧了不是么。 “口口声声异类低贱肮脏,”妖轻笑了一声,开口,语气仿佛梦呓,“但你们哪一个敢说枢兰低贱,哪一个敢说凰家族的家主凰颜肮脏,哪一个又比得上凰斫的灵力?你们谁能比枫绻紫砚更熟悉魅族的历史和古籍、谁能赢得过角斗场里的枢西凌?” 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弹着弯刀的刀身,在冷兵器的轻吟中,看着周围的魅一个个脸色渐渐接近土黄色,“你们这些魅族,口头禅似的异类低贱,哪来的根据,说说看啊?” 明灭不定的火把光芒中,容颜极盛的少女神色睥睨地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魅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周身旁若无人的气势,竟把一群人都比了下去,许久,无一人开口。 妖回头看向神色莫测的浅薇焰,“多谢少主救我一命,若你不想替手下讨个公道,我便不多陪了。” 她说完,也不等浅薇焰回答,摇晃着手中的弯刀,迈着随意的步子就要离开。 “你孤身一人留在沙泉里,就这么想死?” 妖却是连回答都懒得给他,继续往黑暗深处走去。 “给我把她绑回来!” 那些仆从得了命令,离妖近些的,立时就要一拥而上。 在没有灵力的沙泉里,即便妖再厉害,也敌不过这些人在数量上的优势。 打不赢,这弯刀至少还够锋利,在他们捉了她之前,足够她去死了。 第十七章 相救 在那些人惊惶的眼神中,妖甚至已经感受到弯刀冰冷的寒意贴上了自己的颈动脉,却不想,依旧没死成。 一道白色的影子以沙泉中绝不可能有的速度靠近,扣住妖的手腕,将弯刀带离她的咽喉,将妖横抱起来,瞬息间已携着她扬长而去! 这一下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莫说那些魅族,就连浅薇焰都怔在当场,待他反应过来,那在沙泉中使用瞬移救走了妖的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浅薇焰握紧了手中的剑。 自魅族有记载以来,从未出现过不受沙泉影响的魅族。而这个人,居然和丸楮家被流放的异类有牵扯,冒着危险进沙泉救走了她。 莫非又有异类在谋划反叛? 如此诡异的能力,又准确地向着出口方向而去,那个人不仅没有被沙泉压制灵力,还十分清楚沙泉的地形,在查清楚这件事之前,沙泉是不能再进了。 方才那人只是救人心切,否则,要取他性命亦是易如反掌! “回府!”浅薇焰面色阴沉地下了命令。 在浅薇焰猜测推断时,另一边,还不待妖反应过来,太过宽大的披风已经将穿着单薄的她兜头盖住,不仅给疾行中的妖带来了一丝暖意,也让她在疾风中有些困难的呼吸得以缓解。 “是我。” 耳边响起少女懒洋洋的声音时,妖整个人都惊住了。 “……紫砚?!” “是啊。” 披风下面安静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妖才找回知觉,小幅度摸索着,半天才费力的扒开披风。 她被紫砚抱在胸前,抬头刚好看到紫砚嘴角那一抹熟悉的笑容。 “你……”妖只说了一个字,眸子里已漫上了一层水光,胸腔里酸胀的厉害,让剩下的话都哽在了舌尖。 受酷刑没有哭,进沙泉没有哭,被浅薇焰羞辱没有哭的妖,却在紫砚温暖的怀里,再也止不住泪意。 紫砚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安慰她,只是收紧了手臂,继续向着出口瞬移。 妖并没有哭多久,就强迫自己收起了情绪。 仍旧活着,就不能继续任性了。 “不哭了?”紫砚看着她红红的眼角,眸子里掩不住的促狭。 干了一件足以震动魅族的事,紫砚的神色中却没有丝毫的凝重,仍如平常一般,仿佛每一次妖去书阁时,看到的懒散祭司。 妖并没有被紫砚的态度安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么。” “自是不会。”紫砚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这之前没能救得你,抱歉。” “你这个语气……好没诚意。” “你自己在角斗场上不动手,我可是劳心又劳力,还不够诚意?” 提到角斗场,妖不免又想到了那个冷厉的身影,情绪不禁低了几分,“她不认得我,我却知道她啊。你要我如何下手?” 紫砚挑眉,“做做戏也好啊。” “并非我不想,只是,看到那样的她,我竟是一分一毫,都不想伤她。” “……我知道。” 那一场角斗,紫砚是在现场的。 原本只是因为西凌,自从在书阁见面后,她每一场角斗紫砚都要去现场看。 没料到,那天丸楮家派出的是妖。 丸楮家在这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漏出来,以至于紫砚根本无从下手做任何布置,去保全两个人。 更糟糕的是,西凌之前没能见到妖,她定会全力进攻。 在角斗场那结界厚重的地方,也不敢轻易用传音,若是被察觉,她们就都没活路了。 连她都没有想到,除了最初进攻了一次,妖竟全场躲到最后不曾还手。 ——妖受到了惩罚,丸楮家长老会想处死妖。 她只能坐在迭梦轩的雅室里,听着伽南探听来的消息,毫无办法。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幸好。 幸好他们将她送进了沙泉。 妖进沙泉的时候,紫砚隐藏着气息,躲在不远处等着那些丸楮家的送行者离去。 那些人怕妖出来,在沙泉入口守了很久,又遇到奉君妃令入沙泉的浅薇焰。 耽搁的时候太久,等到紫砚进入沙泉的时候,已经探查不出妖的气息在哪里了。 而因为浅薇焰一行人的进入,她甚至找不到妖的脚印。 她只得顺着那一群脚印找寻,希望能在哪一个位置看到妖和那些人不同方向的脚印。 靠的近了,却发现妖混在那些人里。 还要被浅薇焰那个暴躁的家伙绑回去? 紫砚抱着妖,想起方才那一幕,仍有些心惊。 若她再晚一点赶到,妖可就真的没救了。 没有魅族发觉,他们的异类祭司,早已来过沙泉,并发觉自己没有受到沙泉的影响。 因此进沙泉这个看似最万无一失的决定,才能让她为妖挣来了一丝的生机。 “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妖出声,惊醒了沉在回忆中的紫砚。 “没有。”紫砚难得正色,“那一日你送了糕点去,枢蔷去找西凌,她来了——来找你。” “啊。”太过于惊讶,妖轻轻叫了一声,随后惊喜地笑起来,“真好啊。” 那欣喜的神色,甚至于比她被救出来更欢喜些。 “我本没想到她能来。毕竟……她在暗营已经六年。” 紫砚的声音并不大,语气甚至是有些低沉的,却让妖心尖难以控制的颤了一下。 “六年,她是如何撑下来的啊。” 没有记忆,没有同伴,被困在那黑暗血腥的地方,该是怎样的绝望冷寂? 西凌,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虽艰难,至少比她要轻松些吧。” 紫砚又笑起来,“几乎丢了性命,你这叫轻松?” 妖瞪了紫砚一眼,她就知道,让这个性格恶劣的人好好说话根本就是妄想。 被紫砚这么一打趣,妖突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你为何能在沙泉里瞬移?!” 紫砚看着妖,颇有几分无语的样子,“我已经抱着你快走出沙泉了。” “别想打岔。” 好在紫砚本也没想搪塞她,“我一直在魅族四处观察,想着多了解些情况,沙泉自是早就来过的。我试过多次,这沙泉于我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沙漠罢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 “就凭这个,你就敢独闯沙泉,从浅薇焰眼前夺人。” 紫砚嗤笑,“我正谋划的,可比这件事更大胆呢。” “也是哦。”想到她们今后会让那些不可一世的贵族作何反应,妖不禁弯起眸子,“我是长老会赐死的异类,日后就要仰仗祭司大人了,还望祭司不要嫌弃我啊。” “如此绝色佳人,求之不得呢。”紫砚看着妖终于露出笑意来,这段日子一直提着的心也不禁放松下来。 还能看到妖的笑颜,真好。 真好啊。 第十八章 重遇 妖在祭司殿安置下来了。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会给紫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半月过去,这里除了柠盼和枢蔷根本就无人来访,加之紫砚隐藏气息的能力着实让人信服,妖也就慢慢安下心来。 住在这里确是不错的。 没有往日里令人厌烦的训练,也没有那些让她挣扎不忍的任务,更不用见到那些令人作呕的长老,真是舒心的很。 除了—— 妖再次在枢蔷水汪汪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真的和你无关啊。” 妖不知枢蔷是怎么把她的经历和他联系在一起的,自妖被救回来,枢蔷每次看她都是一副“我有错、我该死”的凄凉表情,饶是妖好脾气,次数多了,也不免心生无奈。 “这是魅族的错——” 枢蔷话没说完,就被怼过来一盘点心。 “桃花饼。”妖柔白的手指拈起一块花瓣形状的点心,送到枢蔷眼前,“尝尝看。” 枢蔷看着妖亲手做的点心,往日里让他欲罢不能的美味此刻却让他更加内疚,瘪着嘴眼泪扑簌簌砸到了桃花饼上。 这一下,妖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吵死了。”紫砚不耐烦地上前就要抢走桃花饼,枢蔷却眼疾手快地将盘子护在了怀里。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一边怒瞪紫砚。 妖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你别惹他了。” 紫砚折扇一晃,还是从枢蔷怀里抢了一块出来,在枢蔷抗议的眼神中坐到藤椅里,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果然还是抢来的更好吃。” 枢蔷敢怒不敢言。 妖放下那块被眼泪打湿的桃花饼,拿出帕子替他擦干了泪,“别理她,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枢蔷戒备地看着紫砚,却摇了摇头,“我要等西凌一起。” 妖微怔,也没有再劝他。 方才柠盼说西凌今日得空,问妖介不介意见一面。 怎么会介意呢,角斗场上的事,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和西凌无关。 柠盼于是留下枢蔷,自己去找西凌了。 西凌现在名气越来越大,已经不适合再让枢蔷在枢家族里和她接触了。就连走在大街上,路人会不认得枢蔷,却知道角斗场里的枢西凌。 柠盼心思细腻办事周密,由她带着根本没有隐藏意识的西凌出来,才能避免被人发现这个祭司书阁的怪异之处。 “妖姐姐,你的伤真的都好了吗?” “放心吧,我的灵力可是有最强的治愈能力。”妖安抚地笑道。 枢蔷露出羡慕的神色来,“你们每个人都好厉害啊。” “你也很厉害。”妖神色真诚。 被如此明丽的人认真看着,枢蔷几乎本能就想相信妖的话,但他作为一个纯粹的魅族贵族,实力却连那些旁支的子弟都不如,也明白妖不过在安慰他罢了。 “我唯一厉害的,就是运气了。”枢蔷抹掉眼泪,并没有因此低落,“能遇到哥哥和你们,我运气太好了。” 妖却笑着摇头,指着枢蔷的心口道,“你这里满满的都是善意,这是最珍贵的啊。” 枢蔷疑惑,“可是母亲总说,我这样是最没用的。” “是你的善意,让我们有勇气去相信,在如此黑暗的世界中,仍旧存在着温暖和希望。所以,不要气馁,再厉害的灵力都不如你厉害。” 枢蔷眼睛亮了。 紫砚在一旁抬起眼皮,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了。 妖见枢蔷终于把注意力从“内疚”中转移开,刚想松口气,却敏锐地感受到属于西凌的一丝微弱灵力,正疾速靠近。 妖惊喜抬头。 还不等她起身去迎,那一丝灵力已经来到门口,在紫砚的结界中不再隐藏,释放出凛冽的寒气。 好快的瞬移。 妖不由得微笑,“终于好好见面了呢,西凌。” 西凌淡漠着表情,眼底带着微微的冷芒一瞬不瞬地看着妖。 “快进来吧。”妖再次开口。 仍旧没得到回应。 若非她周身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妖几乎要觉得是个雕塑从门外飞进来了。 妖求助地看向紫砚,只见她一脸的幸灾乐祸,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西凌,进来吃点心呀!”枢蔷早已对西凌的行事风格见怪不怪,几步上前就要拉起她的手。 若是平时,哪里还需要枢蔷提醒,西凌闻到点心的味道早就开动了,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抬手将枢蔷扯到一边,继续盯着妖看。 被她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妖也不禁有些不自在了。 “怎么不进屋呢?”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柠盼才赶上来,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幕,也有些纳闷。 “不要害羞啦。”柠盼好笑地推着西凌往里面走,却不想这一推,竟没有推动她,“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我都追不上,怎么到了反而不动了?” “大概是一见钟情了。”紫砚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 柠盼瞪了她一眼,“这可不是第一面。” 妖只好自己走到西凌面前,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感受到指尖微不可查的一颤,却并没有挣脱,心下更是愉悦,“我是妖。” 西凌的目光落到握着自己的柔白手指上,又看了片刻,眸子顺着妖的衣袖,一寸一寸向上,撞进了妖的眼睛里。 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虽没有一丝的杀气,却寒凉的仿佛是窗外薄薄的月光,没有丝毫的暖意。 “妖……”带着些许沙哑的轻淡声音传入妖的耳朵。 妖弯起眸子,“是我啊。” “妖。”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西凌又叫了一遍。 “是我。”妖没有丝毫不耐,再次回答。 西凌眨了一下眼睛。 她就那么专注地看着妖,连眨眼睛的动作非常缓慢,惊得一旁枢蔷差点以为她要掉下泪来,但那双眸子里却没有一丝水汽,“……我是西凌。” 她没有哭,却惹得妖掉下泪来。 妖又哭又笑的样子似是让西凌十分困惑,她微微挑起眉梢,竟抬手,接住了妖颊边滑落的泪水。 “为何。” 西凌看着掌心晶莹的泪滴,冷寂的眸子终是染上了一丝迷惑。 “我太开心了。”妖擦着泪水,“见到你,好开心。” “你们是打算在我门口一直站着了?”紫砚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这儿虐恋情深呢。” 不得不说,紫砚不愧是破坏气氛的第一高手,不过两句话,就成功让妖和柠盼黑了脸,有些尴尬的拉着西凌到书阁里坐。 “你稍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心。” 妖说着要往后厨去,却被拉住了衣袖。 西凌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不要走。” “啪”的一声脆响,万年裹着优雅外表的紫砚把杯盖掉落到瓷杯上了。 柠盼有些吃惊,“怎么了?” “走了……见不到。” 属于西凌那低低冷冷的淡漠声音,像是化成了一柄利剑,倏然扎进了妖的心脏。 她说见不到。 上一次,她来了,可是妖却因为任务先离开。 除了刚到书阁时表现出一些不同寻常的表情,西凌全程冷着脸抢点心、喝花茶,谁都没用料到她对妖竟如此重视。 那些贵族们,践踏着异类身为生灵的尊严,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暗营的训练会真的磨灭掉所有的感情。 他们凭什么决定异类的人生? 就凭那不能见光的可笑血脉么? 西凌眉梢挑了挑。 她能感受到妖情绪激烈的波动,可是,她不明白妖的这种情绪代表什么,也不明白妖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妖深深吸气,好容易让嘴角又重新凝起笑意来,她握住西凌细瘦的手指,“我不走的。如果你不放心,我们一起去拿。” 西凌看向柠盼,见她欣然点头才站起来,“一起。” 妖眉眼弯弯,“好呀。” 看着两人牵着手去了厨房,枢蔷不高兴地噘起了嘴,“西凌从不牵我的手。” “你是男孩子啊。”柠盼笑着解释。 “可是小玥就和我牵手啊。” 柠盼觉得有点无法解释。 “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 “难道你不高兴西凌有更多的朋友?”柠盼开始转移话题。 “高兴啊。”枢蔷表情有些纠结,“可是我又希望她最好的朋友是我。” “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不论遇到谁,西凌的心底,都有属于你特别的位置。” “真的吗?”枢蔷一向好哄,听柠盼这样说,又开心起来。 紫砚老神在在地摇着折扇,“羁绊这种事,是很神奇的啊。” 第十九章 求娶 紫砚头疼。 “好啦,别烦恼啦。又不是要你嫁人。”妖挑拣着枢兰刚拿回来的花瓣。 “这浅薇焰莫非是个疯子?”紫砚看着妖笑意盈盈的脸,又一次烦躁地按上了额角。 今早,“浅薇少主欲纳丸楮家族异类妖为侍妾”的消息在都城炸开了锅。 侍妾虽地位低下,却绝无道理是一个异类。更何况是以厌恶异类闻名的浅薇焰。 他一大早礼数周全的登门拜访,着实惊到了丸楮家主丸楮旭和长老会。 能与浅薇联姻,虽然只是个侍妾,但也是丸楮家求之不得的机会。但浅薇焰一来不要丸楮家的嫡女,二来妖已经被送入沙泉,让他们去哪里寻? 浅薇焰只说,在沙泉中遇到妖,一见钟情,本想带回都城,却不知被谁劫走。异类无令牌不能出都城,丸楮妖定然躲在都城里,让丸楮家想办法。这个人,他是要定了。 这些本是传言中得不到的讯息,只是丸楮铃当时在旁护卫,听到妖还活着的消息,忍不住传音,竟真的得到了妖的回应。 现下整个都城都在议论,浅薇焰这步棋究竟意欲何为。而丸楮家将妖送进沙泉,此刻该如何应对。 他们自是不知丸楮家已得知妖还活着的信息,那些贵族为了逼迫妖现身,定然会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妖,怎么能嫁给那个极度仇视异类的浅薇焰? “他虽看似胡闹,但其实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贵族间的倾轧,家族内的斗争,他怎么能是个疯子。” “所以你不能嫁。” 妖抬眼,看着紫砚严肃的表情,眼尾滑过一丝笑意,“你明知道的。” “你不能嫁。” “不出午时,他们就会让铃姐姐传音过来了。以丸楮家族的异类、或者是铃姐姐为要挟,逼我出现。” 紫砚拧眉,“你若去了,就再无自由可言。” 妖挑拣完花瓣,用帕子擦着手指,“紫砚,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谁让你一直躲着了?”紫砚是真的急了,“不躲着就要嫁人了?” “现在这不是没办法了嘛。”妖依旧笑着,“况且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能让他欺负了不成。” 紫砚很是怀疑地看着妖,“就你这面团一样的性格,我还真担心。” “好啦。”妖抬手按上紫砚眉心的褶皱,“我也不是一味心软才决定要嫁。你想啊,咱们现在只有六个人。柠盼要照顾枢蔷,伽南在迭梦轩禁制重重,你虽看着自在,却谁都接触不到,西凌更是不得自由。贵族之中,我们只有翊铭在麟家族。这样太被动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紫砚并没有因为妖的解释而松口,“但成亲,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明白的。” “你明白个屁。”紫砚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怎么说我也是偷偷逛过迭梦轩的人啊。”妖支着下巴,“放心吧,我会护好自己。我虽不愿惹事,但去了浅薇家,怎么说也是个侍妾,没必要苛待自己。” 紫砚还想说什么,却见妖突然收敛了表情,露出倾听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果然,以丸楮家族的异类做威胁呢。” “别回去。”紫砚眼神突变,“你让我再想想法子。”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妖缓缓收了笑意,“咱们是合作,我不是任何人的累赘,我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我不想毁了你!” “这是送上门的机会。”妖眼神平静,“浅薇是仅次于枢家族的贵族。换作其他任何方式,都不会比现在能让我接触到的更多。” “不行。” “因为危险就不去做了么。”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紫砚,你不能因为我是亲近的同伴而失去掌控全局的冷静。未来,还要有更多的人把命交到你手里,你得冷静。” “你就是不忍心那些人被杀,不忍心丸楮铃被他们苛责。” 妖似乎也对紫砚的固执有些无奈,“有这些原因,但我也想借这个机会,为异类做点什么。丸楮家这么看重我,我怎好让他们失望。” 紫砚眼神一凛,“你想做什么?” “削他们一块肉下来,也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疼。”妖扬起脸庞,“现在是他们需要我,我自是要提提条件的。” 紫砚看着她,“但这并不能改变你嫁过去的结果。” “我和你保证,我定会好好的,等到咱们自由的那一天。” “我从不信什么保证。” “那我就实现给你看好啦。”妖走过桌案,上前拥抱了紫砚,“我得走啦,他们只给了一个时辰。” “妖!” “我每天都给你传音。放心吧,没有得到自由之前,我舍不得出差错。”妖拍了拍紫砚的肩膀,“别再劝我了,你劝不住我的。违背本意的留下来,我会后悔一辈子。” 紫砚沉默了许久。 “……好,我不拦你。” 妖放开紫砚,看着她阴沉的脸色,露出一如平常的温暖笑容,“我走啦。” 妖说着已隐去身形,收敛了所有的气息,悄然离去。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紫砚僵硬地站着,手指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书卷,她咬着牙,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挥手将竹简扔了出去。 又是这种无力感! 太弱了,她。 弱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赴险,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 那一日,都城通往丸楮家的玄武大道上,许多人都看到一个容颜潋滟的少女,怀抱着一柄和她气质十分相违的弯刀,仿佛散步般,向着丸楮家的正门而去。 有见过她的魅族都诧异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这不是丸楮家本该死在沙泉的异类么? 原本想要看笑话的贵族们将妖还活着的消息以八卦的形式迅速传了出去。 妖对那些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毫不在意,抱着弯刀站在正门的台阶上,扬起明媚的笑意来,“劳烦通传一声,妖回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些异类。” 看到她安然无恙归来的护卫,在妖摄人心魄的笑容里,按住自己失常的心跳转身跑去通传了。他甚至忘了,作为异类,本是没有踏上正门的资格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护卫才脸色难看的回来了,想是被家主训斥,也恢复了冷静,僵硬着脸道,“家主说了,你区区异类,回来便回来了,还像从前一样,去西北角门回去异类呆的地方等家主传你。” 妖不禁又笑了。 瞬间,她周围的月光仿佛都亮了亮,“那可不成啊。只好劳烦你再跑一趟,去问问你那家主,若是当真不在意与浅薇家的联姻,我便不回去了。若非我不可,就敞开了正门相迎。” 所有护卫看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狂妄贵族。 “去通传呀。我耐心不好,慢点我可走啦。” 护卫咬牙,“你一个异类——” “铮”的一声脆响,护卫甚至没看清妖是如何瞬移到他面前的,颈间一凉,冰冷的刀锋贴上他的颈动脉。 妖眸子里依旧是盈盈的笑意,“异类如何?” “你、你怎么敢?!” “大胆异类!竟敢以下犯上!”所有护卫不料妖竟如此放肆,齐齐围了上来。 “我为何不敢。”妖娇俏地笑起来,“不如我们打个赌,就算杀了他,你们那家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用他的命做赌注,如何?” 护卫终于慌了,他虽脑子不太灵光,也晓得妖并不是在玩笑,“快!快去通传啊!!” 那些护卫仍不愿这么轻易对一个异类服软。 下一刻,那护卫已软软倒了下去,喉间只有一线红色。 在那些魅族惊愕的神情中,妖将长刀搭上了另一个护卫的肩膀,“你有空去通传一下么?还是等我把你们都杀了,自己砸了这破门进去?” 那个已经吓傻的护卫慌不择路地跑了。 妖蹙眉看着刀锋染上的一线血红色,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将刀擦净了,随手扔了帕子,才又抬头看向那些如临大敌的护卫和不知何时聚集到门口看热闹的魅族,无辜道,“手滑了。” 下面的魅族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的护卫,忍不住嗤笑。 丸楮家的脸面,今日可算是丢尽了。 不多时,家主丸楮旭就出现在门口,竟是瞬移而来。 他脸色铁青的扫了眼人群,向那些护卫喝道,“开门!还不把门口收拾干净!” 护卫们得了命令,赶忙把丸楮家那一年都难得开几次的正门打开了。 丸楮旭瞪了妖一眼,忿然甩袖进门。 妖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收好长刀,慢慢踱了进去。 一直走到长老会,丸楮旭才站定了,回头冷冷看着妖。 妖便歪着头任由他审视。 丸楮旭冷哼一声,“我竟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多亏丸楮家多年栽培,否则,我哪里敢杀人啊。” “你——”丸楮旭被妖不留情面的怼回来,却偏偏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不能由着性子惩戒这个放肆的异类。 “有空生气,不如快些说正事吧。浅薇家要我何时过去?” “这件事自有长老会决定!” “哦……”妖施施然迈上台阶,临开门前又回头,“你这家主当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窝囊呢。” 她说完也不管丸楮旭如何生气,推门进去。 进门上楼,长老们已经在等她。 妖看着长老对面的椅子,不客气地坐上去。 “为何杀护卫?”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大长老丸楮刑睁开眼睛,目光如剑落在妖的脸上。 “看不顺眼。” 丸楮刑眉毛动了动,似乎不敢相信妖会这样回答他。 “不过一个灵力低等的护卫,也值得大长老特意过问。”九长老见妖抱着手臂倚着椅子,完全不打算认错,忙出来打圆场,“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别和一个异类计较。” “哼。”大长老继续闭上眼睛,显然不愿再和妖说话。 “事情经过铃已经同你传音讲过了。”九长老摆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妖啊,这可是万年难得的好机会啊。” 妖也弯起眸子笑了,“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啊。” 九长老暗暗松了口气,又道,“方才浅薇家知道你回来了,可急得不得了,传音给我们,说半月后十月初十是个好日子,要娶你进门。” “不过一个侍妾,哪里用得起‘娶’这么尊贵的字眼。”妖垂下眸子,“九长老,我晓得分寸的。” “那便好,那便好。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到了浅薇家该怎么做,想必你也明白。” “九长老放心。” 九长老笑的更加和善了,“你在外面这么多天,想也没有休息好,这便让下人带你去歇着吧。也不必回原来的住处了,你出嫁前的房间都已收拾好。还有什么事,这几天自会有人教导你。” “多谢长老美意,只是我还是回铃姐姐那里吧。毕竟是异类身份,不可逾矩。” 九长老摸摸胡子,对妖的识相十分满意,“也好,你住她那里也更自在些——”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妖扬眉,精致的面庞上噙着灿然的笑意,打断了他的话,“长老们的要求说完了,该我了吧。” 九长老噎住了。 难为他装了这么久的亲切表情一时竟来不及收,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你、你要提要求?你竟敢提要求?!” “双方都提要求,交易才公平啊。”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十长老提高了声音吼道。 “凭浅薇焰只要我啊。”妖答得理所当然,“若十长老觉得我没资格,大可一刀杀了我,看浅薇家可会善罢甘休。” 继丸楮旭和九长老后,十长老也被气到了。 “什么要求,你说吧。”九长老冷着脸道。 “我要长老们立血誓,允许丸楮家异类自由出入都城。今后,丸楮家任何一人,不可去人界杀人父母、抢人儿女。” “放肆!!”长老们齐齐被激怒了。 淡粉色的结界瞬间将妖护住了。 在长老们一起释放的可怕威压下,妖用纤长好看的手指点着长刀的刀柄,神色愉悦,“你们给我一个时辰回来,我耐心不好,便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好好考虑下?” “不必考虑,成交。”大长老站起来,“你要公平,也要立个血誓。” 他说着抬手,掌心上方出现了一个纯白色的繁杂咒法。 “慢着。” 大长老正要往咒法里滴血,却被妖拦住了。 妖食指一转,纷扬的花瓣出现在十个长老面前,凝成了一个数倍于大长老的咒法。 “为表诚意,咱们互用对方的咒法吧。十位长老请,我洗耳恭听。” 大长老面色不善地看了妖一眼,从指尖凝了一滴血,落入到花瓣之中,“我丸楮刑在此立血誓,今后,丸楮家异类自由出入都城。丸楮家任何一人,不可去人界清理异类。有违此誓,神魂俱灭。” 其他几人见大长老已立誓,纷纷把血滴进了咒法里。 妖指尖弹出一片花瓣,割破了手指,接住滴落的血珠,飘扬飞到大长老的咒法前,融入到白色的咒法中,“丸楮妖,自愿嫁入浅薇家,在浅薇家为侍妾期间,维护两家关系,绝不背叛丸楮家。有违此誓,神魂俱灭。” 妖拇指抚过中指的细小伤口,淡粉色的光芒后,指尖恢复如初。 大长老收了咒法,粉色的花瓣也纷扬消失。 “回去候着吧!” 妖一丝不错的行礼,在足尖即将下楼的第一阶楼梯时,又收了回来。 她并没有回身,只是侧头用眼尾扫过那些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凌迟的长老,“奉劝长老们一句,这几日不要动什么手脚试图让咒法削弱,否则,我在浅薇焰耳边吹吹风,我若身体抱恙,不知以丸楮这六贵族中最弱的实力,能否承受的起呢。” “你这异类休要张狂,你也是立过誓的!” 妖眸子滑过一丝微弱的笑意,“那我便不做侍妾,向上升个侧妃如何?” 妖说着抬手吹了吹方才被割破的手指,连眼尾都带着睥睨,抱着长刀下楼了。 留下那些一向在异类面前不可一世的长老,难以置信地发现,他们竟被一个异类给耍了! 那异类的誓言里,说的是“在浅薇家为侍妾期间”,若她不是侍妾了,这个誓言就失去了作用! 他们都下意识的认为,一个异类能成为侍妾已是天大的福分,而忽略了妖抬位份的可能! 妖出了长老会,便收了笑容,垂下眸子,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向着丸楮铃的住处走去。 一直没有人知道,垂了眸子,就没人看到她眼底的嫌恶和寒意。 第二十章 血洗 迭梦轩。 紫砚喝干了一壶茶,才见伽南抱着琴进来。还不等她坐稳,属于紫砚的隔音结界已经将雅室围了起来。 伽南看起来还没睡醒,“我辰时才睡下。” 紫砚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歉意,摇着小扇子,眼睛扫过伽南数年不变的一身男装,“点你弹琴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啊。” 伽南揉着眉心。 “你琴艺不好,养活不了自己和小玥。琴艺太好,即便是用妆容和男装伪装,也免不了被那些贵族注意。” “走一步算一步吧。”没有外人在,伽南也懒得掩饰自己的灵力,有些疲惫地拈起一片薄荷叶,指尖闪过金色的光芒,将叶子捻得粉碎,放入杯子里。 “小玥如今也有十一岁了。” 伽南眉心一跳,“……她还小。” “不小了。” 伽南喝了一口薄荷茶,“我知道的。” 迭梦轩里四季如春,在灵力加持下温暖的很,伽南却握紧了瓷杯,像是怕冷似的指尖都用力到微微发白。 “昨夜,是凰家的那二位一直呆到早晨。” 紫砚知道伽南从来不闲聊,便等着她的下文。 “凰颜说起他叔叔当年的荒唐事,我一紧张,竟弹错了音。”伽南勾起一抹疲惫的笑意,“这些年,我虽从未说起小玥的身世,但想来,你也是早就查到的……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嗯。”紫砚轻轻应了一声。 当年凰家族的幼子凰灵处事荒唐,家中姬妾成群不说,一次出游看上了普通魅族家的女子,竟不顾人家已经成婚,将人强抢回府里,不过月余,那女子竟怀孕了。 凰灵不过一时新鲜,早将这女子忘之脑后。府里医官前去提醒,他这才想起这么一个人。他子嗣众多,也不缺这一个,却不知哪个姬妾说这孩子可能不是他的血脉,让一向任性的小公子觉得晦气,不顾凰闵劝阻,偷偷将人给送走了。 若是送回那女子家中也就罢了,他心中存着疑,认为若真是自己血脉,断没有认别人为父的道理,竟将人送到了迭梦轩,想着孩子出生后再来验血脉。 可是这一等,就是十一年。 那女子独自带着孩子本就不易,在迭梦轩这个都是异类的地方受尽白眼。只有年幼的伽南不轻视她,自己在迭梦轩尚且难以自保的时候,也尽力给她们母女偷偷送些吃食,在女子做活儿的时候,帮忙照看小玥。 小玥四岁时,女子染病去世,临死前将小玥托付给还是个孩子的伽南,求她万万不可将小玥送回到凰灵那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如今,小玥已经十一岁了。 迭梦轩里不养闲人。 她本想让小玥也成为琴师,可是小玥在这方面确实缺乏天分,苦练许久也不见长进。 她一个人微言轻的琴师,除了磨练琴艺,给掌事者赚更多的钱,竟没有别的法子能护住小玥。 而琴艺越好,她就越无法隐藏自己。 她如履薄冰,到如今,还是让自己和小玥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死局。 “凰颜说,他叔叔想起这个孩子,要来验一验血脉。若真是他的孩子,就托凰颜接回去。凰灵的那些孩子都已成人,他自己也明白,小玥在那些人手底下活不了几天,所以,他想让小玥和凰颜、凰斫生活在一处,也算是护住了她。” “你若觉得不妥,就把小玥放在我这儿。” 伽南摇头,“我知道她在你那里更自在。只是咱们要做的事,日后必然凶险万分,我不想小玥和我们一起冒险。” “也是。” 伽南笑意涩然,“她是纯粹的魅,应当回到属于她的生活中去。” “这样……也好。” “紫砚,你真的不太会安慰人。”听着紫砚干巴巴的话,伽南放下瓷杯,反而笑了,“我觉得,凰颜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他必然已经查清楚了,现下不过是告知我,让我识时务些,去劝劝小玥。” 紫砚用扇子打了自己额头一下,“这些贵族的心思,真是让人佩服啊。” “是呢。就说那凰斫分明憎恨魅族,却为何同凰颜相处融洽,我就看不明白。” 紫砚捂住额头,“你都看不明白,更何况是我了。” “你说枢兰查到他和西凌来自同一个村子,可是这几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紫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几个身上都有禁制,打不开去人界的通道。否则,去那个村子问问,或许能得到答案。” “他们,还真是怕咱们离开呢。” *** 紫砚和伽南在迭梦轩交换着近来的情报,而应该在补眠的凰斫,却接到了长老会的传令。 “二公子。”前来传令的仆从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小人本想等二公子歇好了再通传,可是长老会的命令,小人若是耽搁了,也承担不起这后果啊。” 凰斫被他念了半天,终于半睁开眼睛看向他。 在迭梦轩消磨了一夜,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那仆从自是清楚凰斫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可是看到那狭长眸子里冰冷的杀气,还是让仆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天知道他怎么如此倒霉,接了这么个差事。以这位主子喜怒无常的性子,若是吵到了他,当下被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长老找我?”出乎意料,凰斫并没有难为他,声音里带着还未睡醒的低哑,问道。 “正是正是。”仆从忙应道,“十位长老都已在长老会等您了。” 凰斫披衣站起来,一边束发一边往外走去。 仆从不想他如此干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二公子、二公子须得沐浴更衣啊!” 凰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仆从只得苦着脸,一路小跑地跟上去。 到了长老会,凰斫拦了前去通报的守卫,独自进去。 他自来到凰家族便是如此放肆,守卫明知如此行事不合规矩,却拿他无可奈何。 进了三道门,当最后一道厚重的门在他背后关上时,凰斫抬眼,懒洋洋地看向高台之上的长老们,“什么事,说吧。” 凰家族的大长老已掌权近百年,因着所处位置较高,被他俯视着,难免会让人产生如蚍蜉般的弱小感。 但凰斫被他审视着,非但没有局促,反而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你是越发不成体统了。” “大长老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我成不成体统?” “近日都城里你的传言越发的不堪入耳,你竟不知收敛。家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我倒是不知,凰家族还有‘脸面’这种东西。”凰斫冷冷笑了。 “你莫不是觉得,长老们真拿你没办法?” “想了什么办法,说吧。” 大长老也被他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呛得有些火大,“去家族军营里磨磨性子吧。” “呵。”凰斫轻笑,“不去。” 十道白色的灵力锁链瞬间袭向了黑衣的少年。 凰斫不闪不避,任由锁链将自己层层束缚。 “你说不去便不去,将长老会的威严置于何处?” “不过是看我与凰颜太过亲近,不利于你们掌权罢了。”凰斫扬起一个邪肆的笑容,“想弄死我,直说便好。” “放肆!”大长老收紧锁链。 然而,却没有如愿看到凰斫痛楚的表情。 凰斫笑了。 笑意冰冷刺骨。 以他为中心,整个房间刮起了黑色的旋风,将所有长老的灵力锁链都绞得粉碎! 长老们不想凰斫居然敢反抗,急忙撑起守护结界。 而凰斫的速度更快,竟在大长老的结界封死之前,瞬移上前,从结界的缝隙中探进手,捏碎了大长老的咽喉,另一只手并指为刀削掉了大长老惯用的右手! 那些数十年不需要自己动手的长老们一时大骇。 凰斫杀了大长老,迅速转向了一旁的三长老,灵力化出的长剑在洞穿心脏后转了半圈,将心脏完全绞碎了,又毫无凝滞地刺向下一个人。 不过瞬息间,平日里庄严的长老会就变成了血迹斑斑的地狱。 惊变之中,九长老骇然瞬移至门口,双手刚刚碰到大门,只见黑影闪过,凰斫溅了血的苍白脸庞已近在眼前。 “还没把我送到军营里,九长老要去哪里?”凰斫声音慵懒,杀气四溢。 “凰斫!你、你疯了!!戕害长老是凌迟的重罪——” 剑锋割破咽喉,带走了九长老的声音。 凰斫转身,重新看向高台之上唯一剩下的八长老,拖着剑,一步步地走上去,“像这样安静点,才好说话,对吧?” 八长老端着灵力所化的长枪,手臂抖得不成样子,“凰、凰斫,你冷静点,一切好商量……你别杀我、从此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很冷静啊。”凰斫上前,用剑隔开了长枪,“是你们先招惹我,现在才想起反悔,晚了。” 门突然开了。 凰斫甚至没去看进来的是谁,鬼魅般跃过桌案,绕到八长老身后,扣住了他的咽喉。 进来的是凰颜。 他像是刚刚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头发披散着,外衣都没穿好。 凰斫捏着最后一个长老的脖子,懒洋洋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凰颜,“哥,这些人,很讨厌呢。” 八长老被制住了行动和声音,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凰颜。 “既然讨厌,就杀了。”凰颜带着一如既往的舒缓神色,笑道。 第二十一章 惩治 如果说浅薇焰要纳妖为侍妾的消息,是将都城这锅水给煮沸了。那么凰斫杀尽凰家族十长老,就是在这锅沸水中砸下去一块巨大的寒冰,让那滚烫的沸水四处溅溢,烫伤了不知多少贵族。 不同于两日前看热闹的心态,这一次,消息甚至传开的比前几日更快,各家主和长老会立刻纷纷上书,请求代行魅君权利的君妃枢萝严惩。 ——凰斫不过是个异类,竟敢肆意戕害贵族,若是让其他异类学了去,贵族的威严何在?! 想是凰颜也知道此事无法遮掩,因此并未包庇,当日便带着凰斫去了王宫请罪。 众人都在等着君妃雷霆手段惩治凰斫,然而等了半下午,却只得到一道莫名其妙的圣令——凰家二公子个性顽劣,责其今夜入角斗场,若角斗胜,则不追究其闯下祸事。 各家族不禁因这道圣令猜测起来。 圣令里并没有体现凰斫异类的血统,反而强调了他凰家二公子的身份。并没有明说凰斫戕害长老,只用“闯下祸事”轻轻带过。 很明显,不知君妃和凰颜达成了什么,让君妃一反常态地放过了凰斫。 但这惩治也未免太出人意料——不是禁足,不是反省,而是去角斗一场。 凰斫来魅族这几年,谁人不知他那吓人的灵力?就算去角斗场,能胜过他的人,怕是也没有几个! 既然这事已经被君妃轻飘飘的略过,又是凰家族的内部事务,各家族就算再不满,也不好再有什么动作。于是,在分析完这道明旨后,各家的家仆纷纷向着角斗场而去,打听今夜的角斗名单去了。 这一打听不得了,今夜居然是枢西凌出战! 刚刚冷却的情绪又被点燃了,角斗场今夜的席位立刻翻到了十倍的价格,却依然一票难求。 家主们关心着君妃和凰颜达成协议的内容,而更多闲到发霉的贵族们,却被这百年都难得一见的角斗吸引了。 枢家族至今无一败绩的暗营杀者,同凰家族灵力逆天的异类公子,不论输赢,这都必然是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打斗。 已近黄昏,要从哪里买到票啊!! *** 临近开场,角斗的两人还没有出来,观众席上已经一片嘈杂,险些听不到出场的锣声。 而真正等到两人出场,全场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穿着枢家族银色角斗服的西凌,和依旧一身黑衣的凰斫,站到了指定位置上。 西凌一如既往,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对手身上,像是在观察对手,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只是单纯的在放空。 凰斫抱着胳膊,收起了一身的邪肆,目光莫测地看着西凌。 又是一声锣响。 场上的两人倏然消失! 兵器尖锐的摩擦声响起,而同时,在场地中央凝住身形的两人衣袂翻飞,一黑一白两种灵力因为剧烈的碰撞改变了各自原本对撞的方向,向着高高的屋顶直冲而去! 观众席上的贵族们被那凶猛的灵气逼得无法呼吸! 一招之后,两人迅速分开,分毫不差地站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西凌骇人的杀气已毫无保留地散逸出来。 她眼神凛冽地看着皇凰斫,将右手上的长戟换到了左手,细瘦的手指缓慢调整着细微的位置。 凰斫看着她的动作,眉头狠狠拧起来,眼底暗色暴涨。 随着神情的变化,他手中的长剑由剑柄开始,迅速变为纯黑色。 西凌一跃而起,长戟撕裂空气,狠狠砸向凰斫。 凰斫竟不躲不避,以一柄单薄的长剑生生接下了枢菱西的杀招。 以凰斫为圆心,周围一丈内的地面轰然向下塌陷! 尘土飞扬中,凰斫突然笑了。 这一笑,没有丝毫黑暗,仿佛在暗夜中独行许久的人,终于见到了阳光,欣喜纯净。 一直杀气凛冽的西凌猝不及防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不由得一怔。 而这个笑容却如幻觉般,倏然间便消失了。 西凌眼神一寒,立时便要后撤。 凰斫却似早料到她的反应,手腕翻转便握住了她的长戟。 西凌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弃了长戟向后退去。 几乎是同时,凰斫也扔了长戟,欺身而上。 两人瞬移速度都快的惊人,眨眼间已到半空中。 西凌见甩不脱凰斫,左手微张,那被凰斫弃掉的长戟迅速消失,重新出现在她的掌心。 看起来沉重的武器被她用的又快又狠。 眼看凰斫要被凌厉的攻势逼的不得近身,他却不要命一般向着长戟撞上去,在即将刺破小腹时再次握住了长戟,如黑色的大鸟腾于长戟之上,伸手抓向西凌衣襟。 西凌右手抬起,以手为刀,砍向他的手腕。 凰斫手腕翻转,手臂如灵活的蛇,手瞬息间便转到西凌的手背边,几乎是贴着皮肤的距离,就要捏上枢菱西的手腕。 长戟再次消失,竟化成一柄短小白色的匕首出现在枢菱西即将被捏碎的右手中。 那么近的距离,凰斫避无可避,即便是立刻撤开手臂,小臂上仍是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不消片刻,便涌出鲜红色的血来。 凰斫退出丈余,看也不看受伤的手臂,眼角微微上挑着,看着手臂平伸、将匕首再次化为长戟的西凌,“想捉住你真难啊。” 西凌没有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话,正准备再次发动进攻,却发现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法阵! 从开始就一片死寂的看台上终于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呼声。 在如此密集的打斗中,凰斫是什么时候、哪里分出的精力和灵力去做的束缚法阵?! 西凌淡漠着表情的脸看不出她此刻内心任何想法,只见她没有任何犹疑的张开手,扔掉了自己的武器。 长戟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黑色的法阵吞噬了。 并没有同看台上的那些人一样,认为西凌输了。 凰斫撕下被割破的衣袖,边裹伤边道,“我还是没能捉住你呢。” 他话音刚落,整个法阵就散发出纯白色的光芒,随后整个被逆转为白色! 沙漏里最后一粒沙子从那细细的颈口落了下去。 法阵瞬间消失,西凌转身便走。 “西啊。”凰斫盯着西凌瘦削的脊背,牵出了一丝邪肆的笑意,眼底神色却是安静的,“……我捉住你了呢。” 第二十二章 护卫 角斗结束时,凰斫已然受伤,因此这场角斗,依旧是西凌胜。 圣令中只说凰斫赢了,闯下祸事不予追究,却没有说,他若是输了该如何处置。 不过也无需各家继续猜测,第二日一早,西凌就出现在凰家族门口,她并非宣读圣令的官员,手里却拿着一道华贵黑缎的圣令。 即便是异类,即便是暗营中走出来的武器,拿着圣令,也必须恭敬请进去。 “凰家族二公子战败,依照约定,命枢西凌为其护卫。非君妃有召,不离左右。” 西凌似乎十分不耐说这么多的话,还不等凰颜站稳,就毫无恭敬地将圣令扔给了他。 站在凰颜身后的凰灵默默抬眼看向西凌。 这道旨意看似是将凰斫戕害长老的事揭过去了,却是以退为进,在凰家扎下了一根钉子。 还是“依照约定”,看来是昨日便定好的协议,凰斫不过一个异类,不能再用舍弃就是了,这凰颜是怎么想的,居然为了他让君妃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凰颜并没有像他叔叔凰灵和旁支前来听旨的长辈一般惊讶,他恭敬拿好圣令,向西凌笑道,“舍弟能得君妃如此厚爱,实在是凰家族的荣耀,只是舍弟昨夜受伤,是以未能前来迎接,还望君妃不要见怪。” “凰斫、在哪里。”西凌根本不会接凰颜的客气,直接开口问道。 “舍弟伤口未愈,怕是不便此刻见客。你……枢护卫不如先去歇息,等他伤好再见你?” “他在哪里。” “既然枢护卫执意见他,便由我带你去吧。”凰颜看似为难道。 西凌转身便往外走。 凰颜将明旨交给凰灵,赶忙跟了出去。 “我这个弟弟,脾气古怪的很,他若是言语间有所冒犯,还望枢护卫不要放在心上。” 西凌仿佛没听到一般。 “既然君妃说,要不离左右,我将你的住处安排在他的院子里可好?” 西凌依旧没有答话的自觉。 接连得不到回应,凰颜摸了摸额角,也干脆放弃了继续独自冷场的找话题。 到了凰斫的院子,凰颜告知几个仆从西凌的来意,命他们收拾出东厢房,又勒令他们对待西凌的态度务必要恭敬。 他想问问西凌还有什么要求,她却像是终于等他说完了,抬步就向凰斫所在的主屋走去。 这下不等凰颜拦她,总管凰斫院子的仆从凰清就一脸惊骇地追了过去,“枢护卫,公子正在养伤,他昨夜伤口疼,到今早才睡下,您还是别去吵他了!” 西凌看向凰清,淡漠的目光中透出丝丝凉意来。 她并没有想要吓唬这个从未经历生死的可怜仆从,只是从血和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即便再收敛杀气,周身的气势也非一个困于内院的仆从可以适应。 西凌并不明白她面前的人为何突然住了口,也没有弄明白的好奇心,继续向主屋走去。 伸手想推开门,却发现房门从里面插了门闩。 西凌敲了两下,等不来回应,掌心凝起淡淡的白色光华,只听里面“哐当”两声,西推门进去。 她神色平淡,仿佛回自己的房间一般,丝毫没有闯人卧室的自觉。 凰清见家主并不插手,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 看到落在门口、被灵力整齐切成两截的门闩,凰清内心默念了一遍凰颜方才叮嘱的话:万万不可招惹她。 早在西凌进院子时,凰斫就已经察觉到她的气息,知道是她来了,却没有戒备,放任自己继续睡下去。 西凌的气息并不温暖,因浸染了不知多少同类的血,甚至透出些寒凉,而凰斫却在这愈加靠近的凉意中,睡得更加安稳了。 醒着的时候是那样桀骜阴郁的人,睡着后却意外的乖顺。凰斫紧紧贴着墙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下巴都遮住了,那双丹凤眸子闭上了,便掩去了其中幽暗的光芒,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显出了他平时令人忽视的、过于苍白的皮肤。 “您、您看,公子确实还未醒——”凰清压低声音,赔笑道。 西凌眼角扫过窗边,径直走过去,盘膝坐到榻上。 “家主,您看这……” 平日里,公子一向警醒,陌生人即便是进了院子,他也早就醒了,可今日都进了一屋子的人了,他却睡的毫不知情。这枢西凌也是个难缠的,都看到公子睡着了,还赖着不走,他又不敢强行赶人,公子醒来后,还不剥了他的皮? 凰清只得苦着脸求助地看向刚跟进来的凰颜。 “无妨无妨。”凰颜一脸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样,“你带人做事去吧。” “可是——” “出了什么事,自有我担着。”凰颜说完,当真是不管了,转身便走了。 留下凰清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勇气和西凌一起等,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 凰斫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村子并没有同以往的梦境一般,变成了血和火的地狱,而是更久远之前的宁静模样。 因此,他也没有如以往一般陷入到梦魇中,而是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并不想醒来。 沿着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土路一直向西走,走到尽头,有一栋和其他人家相似的房子,只是被从不见阳光的女主人打理的更加整洁。 打开柴门,在一道细细的石子路尽头,坐在屋檐下的小女孩正垂头调整一把弓箭。 凰斫站在短短石子路的这一边,只觉得心跳如雷,却连开口都不敢。 他生怕一开口,梦就醒了。 小女孩察觉到门口有人,逆着光扬起脸,阳光给她淡漠的琥珀色眸子添上了几分暖意,她看到凰斫,脸上依旧是清淡的表情,抬起细瘦的手,示意他过去。 六年前,这是他常常看到的场景。 如今六年过去,再在梦中看到,只让他觉得胸中酸胀,这情绪太过霸道,竟在他早已干涸的眼底逼出了水汽。 “怎么了。”小女孩向他走过来,看到他发红的眼眶,眉梢挑了起来,童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关切,“又被欺负了?” 凰斫这才发现自己在梦中变成了儿时的模样。 他咬着牙摇头,很想告诉她,自她走后,便再没有人能欺负他了。 “那哭什么。”小女孩似是感知不到他的情绪,抬手递过来方才调整的弓,语气淡淡,“后日便是你的生辰,送你的。” 凰斫接过来,紧紧握在手中。 他本已邀她一起过生辰,可是却没等到那一天,她就被带走了。等他在大人们窃窃的议论中跑过来,凌乱的小屋前,那个神色淡然的小女孩,已经失去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她送他的弓,也在他被凰家族发现的那个夜晚,被毁掉了。 而如今,属于他们的回忆,也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西……”凰斫终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有些单薄的小女孩,“不要走,好不好……” 第二十三章 旧伤 凰斫睁开眼睛。 这个梦出现的突兀,也消失的突兀。 他刚醒来,盘膝坐在榻上的身影就毫无预兆的撞进他的眼底。 西凌虽是坐着,脊背却依然挺直,细瘦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凰斫昨夜饮酒用的瓷杯,神情专注地看着。 虽是在黑暗中,他们的灵力却让视力早已不受黑暗限制。 西凌专注看着两指间的瓷杯,凰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西凌终于看腻了,眸光一转,看向凰斫。 那淡漠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他是一件死物。 凰斫强压下心底突然暴起的戾气。 淡色的唇牵起一丝冰冷的笑,“你来了啊。” 西凌并没有接他的话,转向矮几上的酒壶,“好喝么,酒。” 凰斫微怔。 他本以为,她会说,是君妃按照约定,要她前来做他的护卫。 “好喝么。”见他没有回答,西凌又问了一遍。 相较于一般少女略显低沉的声音,仿佛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凰斫的心头。 凰斫的心情,突然便又好了起来。 他掀被坐起来,“你尝尝就晓得了,何必问我?” 西凌看向他。 凰斫亵衣穿的随意,露出了胸口大片的皮肤,西凌却并无多余的表情,看着他锁骨上一道狰狞的旧伤,眉梢缓缓挑起来。 凰斫收敛衣襟就要下床,“没喝过就别勉强——” 他话未说完,只见西凌以极快的瞬移靠近,一手按上他肩膀,另一只手拉开了他的衣襟! 凰斫猝不及防,被西凌按倒在床上。 那质地上佳的亵衣,竟被西生生撕掉了一块! 饶是凰斫这些年见惯风雨,也不禁被以绝对强势欺在自己身上的西凌惊到,瞪大的丹凤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的诧异。 西凌死死盯着那道狰狞的旧伤。 一直淡漠着的眸子涌出浓重的疑惑,按着凰斫肩膀的细瘦手指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伤……”不过短短几瞬,西凌声音已然嘶哑。 凰斫看着她反常的表情,一时竟不敢妄动。 刚来魅族的时候,凰颜就告知过他,枢家族带回来的孩子,会被洗去所有记忆,那是君妃亲自下的咒术,没有人能在她的灵力下保留自己的意志。 可是如今,为何看到他的伤,西凌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道伤,是当年他为了向那些孩子证明自己并不弱小,独自上山想制伏侵扰村子的黑熊,却被熊吓得连灵力都忘记用,呆愣愣地被黑熊一掌抓伤。若不是西凌及时赶到,将他从熊掌下拖出来,抓伤的就不只是他的锁骨,而是咽喉了。 当时村子里并没有守护型的灵力,他养了很久伤口才愈合,却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 西凌目光顺着那道伤缓缓向上,落到凰斫惊疑不定的眸子里,“你……是谁。” 凰斫声音极轻,“我姓沐,单名斫,你是谁?” 这句话,是他们初见时,西凌驱散了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正打算离开,他鼓起勇气问的。 西凌听了他的话,眸子里倏然翻涌起难以压制的痛楚来! 她眉心现出一枚朱红色的十瓣曼珠沙华印记,随着她脸上血色褪尽,愈发鲜艳欲滴。 西凌捏住凰斫咽喉,眼神血红,“你是谁,说!!” 即便已经被西凌压制的无法呼吸,凰斫依旧没有动,艰难出声,“我姓沐,单名斫……你是谁?” 凰斫不过重复了一遍,却让西凌猛地一震,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凰斫一脸一身。 “西!”凰斫慌的就要起来,却被西凌捏着咽喉,又按了回去。 “让我看看你怎么样!” 西动作厉狠,眼神却是茫然的,仿佛透过凰斫溅了鲜血的脸,看到了另一个人。 “沐斫……”西染血的唇吐出两个模糊的字,手上力气一松,倒了下去。 凰斫连忙爬起来去看她的情况,却见西凌眉心的曼珠沙华缓缓消失了一瓣花瓣。 他顾不得这诡异的情形,手指搭上西凌的脉搏。 半晌,才松了口气,有些后怕的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若是这么痛,你便不要想起来了……无妨的。” *** “送几套西能穿的衣物来。” 听到凰斫这句传音的凰颜着实惊喜,“这么激烈?” 凰斫许久没有接话。 “就算是久别重逢,你也该克制些啊。” “滚。” 接到这杀气腾腾的一个字,凰颜愉快地找他那些堂弟借衣服去了。 至于为何不是堂妹,他想西凌应该根本不会穿那些贵族少女繁复的衣裙。 待到凰颜扛着一包衣物到来,凰斫已经沐浴过,换上了干净的黑衣。 他坐在床边,并没有用灵力烘干头发,而是拿着布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着。 看到凰斫脖子上刺眼的淤青,凰颜本想打趣几句,察觉到躺在床上的西凌已经失去意识,脸上玩笑的神色收了起来,“我以为你们打起来了。” “西看到我身上的旧伤,将枢萝下的咒术冲破了一些。” 凰颜惊得半晌没说出话。 “怎么可能……” “我亲眼看着她额间出现了一朵曼珠沙华的印记,消失了一片花瓣。”凰斫声音疲惫,“我猜,大约是压制记忆的禁制。” “天啊。”凰颜难以置信地看着西凌,“从来没有人破过枢萝的术式,她得有多强的自我意识?” “西一直很强。” “枢萝有神族的血脉。”凰颜坐到榻上,“你这位儿时玩伴,可不是一般的强。” “我知道。”凰斫声音很低,“可我不愿她继续想起了。” “为何?” 凰斫倚到床栏上,侧头看向西凌苍白的脸,“不过冲破一层,我已心惊胆战。” 他说的平淡,却让凰颜差点呛到,“你面冷心硬,竟也会害怕?” “我的人生里,只剩下这么一点暖意了。” 知晓凰斫当初为何会放弃抵抗,来到魅族,凰颜没有再反驳他的话,“可是她日后时常面对你,你哪里能保证,她不会又想起什么。” “我想想法子。” “你啊。”凰颜叹了口气,“她若想不起来,你于她不过是陌生人。” “无妨。”凰斫抿起嘴角,“那便重新认识好了。” 第二十四章 聚齐 都城的魅族们近来心情甚好,有趣的热闹一个接着一个,给常年过于冷肃的都城添了不少活跃的气氛。 先是丸楮妖不知为何没有死在沙泉,反而被浅薇焰看上了。 而后凰斫屠尽家族长老,反而得了枢菱西做护卫。 紧接着,就到了丸楮妖入浅薇家的日子。 本应该一顶小轿悄悄从角门送进去的丸楮妖,却得到了不符规制的侧妃待遇。 据说这是浅薇焰和家族长老会争了一天,才得到的结果。至于他付出了什么,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丑时初。 几道影子隐藏气息,先后闪入祭司书阁。 没有月的黑夜里,最后一道影子进入书阁,紫砚刚好分完茶。 最后来的人正是伽南。 她关上门,摘下风帽,坐到柠盼让出的位置上,有些抱歉的笑了,“我好容易求了一个时辰的假,不能多呆。” 妖打了个呵欠,“我也是呢。卯时初就要梳妆了。” 翊铭安静喝茶。 西凌专心吃妖带来的点心。 “这浅薇焰和枫绻家不睦么。居然要用侧妃之礼去打枫绻浔的脸。”紫砚摇着扇子道。 “这要问你啊,枫绻祭司。” “别。”紫砚打断伽南,“我和他们可不熟。” “妖。”翊铭声音依旧很轻,像是力气不足,丝毫听不出她麟家族副将的实力,“你要小心。” “放心吧。” “莫名其妙成了枫绻浔嫉恨的对象,妖可是火大的很呢。”柠盼看到妖眼底的寒意,伸手覆上她美丽的桃花眼,“但不能露出来啊。” 妖捉住柠盼的手腕,摆弄着她温暖的手指,“怎的不见你们如此担忧西凌。” “因为凰斫前几日来过了。”紫砚抬眼看向妖,果然看到她惊诧的神色,紫砚满足了。 这消息翊铭也不知道,因此也看向事不关己的西凌。 “找了个借口,说是替长老们安魂。”紫砚摆弄着扇子,“其实是来问我,有没有神族下咒术的记载。” 提到正事,紫砚也不再卖关子,“他见过西凌和柠盼一起出现过,从此留意,知道柠盼常常来我这里,推测出西凌和我有联系。” “你已经不安全了?”翊铭立时问道。 紫砚摇头,“我之前托枢兰去人界打听过,凰斫和西凌来自一个村子。他和凰闵约定,他不杀那些去捉他的魅族,凰闵帮助他找西凌。凰斫,的确是因为西凌才来的魅族。” “所以,他是可信的?”伽南在紫砚简洁的叙述中抓住了关键。 “他发现了封印西凌记忆咒术中的破绽。”紫砚语气有些感慨,“西凌那一日不过是看到他身上的旧伤,就将那个咒术冲破了。” 几个人的目光纷纷落到西凌身上。 西凌继续若无其事吃点心。 “应当只是冲破了一道裂痕而已。他说西凌醒来后和平时并无区别,依旧不记得他。” 只是一道裂痕,也足以几个人对她另眼相看了。 ——枢萝有神族血脉,她的咒术对魅族是绝对的压制。 “他说西凌记忆虽没有了,性子却不会变,她能接触的人,一定是可信的。这件事他毫无头绪,只能来找我。” “如此信任?”翊铭看着从开始就不曾参与进来的西凌,有些惊诧道。 “他对西凌的执念很深。” “何以见得?” “他不希望西凌再通过这种方式自己冲破咒术。他说,若是不能找到安全的法子,便让西凌永远不要想起他。” 书阁里一时陷入了寂静里。 西凌来魅族时不过九岁,那么小的孩子之间,能发生什么,让凰斫在六年后依旧念念不忘、用心至此? “因此,我觉得他可信。” “神族的咒术——” 妖话未说完,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盘子打断了。西凌把盘子递到妖面前,声音低冷,“以后,吃不到了。” 妖一时噎住了。 ……是的,吃不到了。 看着西凌那没什么表情的脸,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妖却说不出口。 她们都以为西凌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却不想,她都知道的。 “你不舍得妖么。”紫砚看着西凌,问道。 西凌没有回答。 “我想想法子,看日后能不能偷跑出来吧。” “危险。”西凌淡漠道,“我去找你。” 妖眨了眨眼睛,“别乱来,你来找我也危险啊。” “不会。” 一旁的紫砚:为什么这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她就会觉得恶寒? “继续谈正事。”紫砚无情破坏妖感动的小情绪,“这件事提醒了我,妖,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去栾城修补封印?” “那次你说封印里有神族气息——你怀疑是枢萝做的?” 紫砚用折扇敲着掌心,“除了她,还有谁能无声无息破坏掉一座城的结界?”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因为,”柠盼低低开口,她原本在摆弄着丹舀茶用的木勺,一开口,竟没控制好力道将木勺折断了,她并没有理会大家探究的目光,随手将木勺扔到桌上,“她本就是神族。” 这一次,连西凌眼神都变了。 “我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柠盼终于说出了一直隐藏着的秘密,“那时候,枢萝还是天后。” 一向喜欢看人吃惊表情的紫砚,这次自己惊呆了。 “我那时是神界侍女,与战神睚眦相恋,此事不容于枢萝,碎魂而死。只是不知为何枢萝不肯放过,没有让我魂飞魄散,来到这里。” 翊铭握住柠盼冰冷的手指,“难为你了。” 伽南在迭梦轩练就的完美伪装裂开了,露出了她无法掩饰的讶异,“……万年前因入魔被封印的战神?” “是。”盼的声音仿佛从冰水中抽出的利刃。 “他封印在人族。”紫砚看遍古籍,很清楚那段记录着睚眦成魔的神族卷宗。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柠盼扬起脸,生生压住了眼底的泪意,“现在是我们,所有异类。” “一定会的。”翊铭声音虽轻,却是坚定。 伽南思索着开口,“上一世,她针对盼。几年前,又试探紫砚。她没有让盼魄散,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柠盼深深吸气,强迫自己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她们的相聚来之不易,此刻并不是沉浸在往事中的时候,“我也想不通,这一世,她就好像不认得我一般。” “还有西凌去凰家族。凰斫杀长老这件事,本与她没有关系。”伽南打量着西凌,“若枢萝真的是天后,那么她定然早就知晓西凌和凰斫从前的关系,封印记忆的咒术是她下的,将西凌送到凰斫身边的也是她,这不是自相矛盾么,她是为了什么?” “还有,”妖看向紫砚,“紫砚在沙泉中灵力并没有消失……只要有魅族血脉,进了沙泉,就一定会被压制灵力。” 沉默中,连空气中都漫上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呵。”紫砚懒洋洋笑了,“总觉得好像被盯上很久了。” “偏我们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 “那便等着吧,若真是被针对了,总会有动作的。”紫砚看了眼沙漏,“说起来,这是咱们六个第一次聚齐啊。” “真是难得啊。”妖端起已经冷掉的茶,“干一杯吧,为了……未来。” 黑暗中,六个十几岁的少女,在本该无忧成长的年纪里,背负着已然支离破碎的过去,一步一步、向着扑朔的未来走去。 第二十五章 出嫁 “礼成——!” 一夜未睡,在梳妆之前才悄悄赶回住处的妖,在经过几个时辰无聊的婚礼程序后,听到礼官终于宣布结束,不禁偷偷松了口气。 被盖头遮住了视线,她抬手想要扶住侍女,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 浅薇焰目光微微变了变。 妖有一双好看的手,他本以为这双手一定是细腻柔软的,可是握在掌心的手指上,却覆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让浅薇焰立刻意识到,站在他旁边的这个不是贵族家娇滴滴的小姐,而是一个战士,一个能在重伤下利落杀了魅族的战士,一个将自由和自尊看的比性命更重的战士。 在宾客的叫好声中,浅薇焰俯身将妖抱了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浅薇焰难得好心情的笑了起来,抱着妖大步离去。 妖虽身形高挑,抱在怀里却轻的很。 难怪,在沙泉中抱了那么久都不觉得累。 “我可以自己走。”感受到周围安静下来,妖猜测他们已经走到后院,低声道。 “嗯。”浅薇焰应了一句,却没有放她下来。 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和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陌生魅族如此亲近,让她十分不适。 “别动。” 又是这两个字。 沙泉里妖在昏迷中,就是听到这两个字,彻底清醒过来。 妖安静下来。 浅薇焰没想到这个骨子里桀骜的异类会如此轻易的就放弃,低头看向妖,“怎的这么乖?” 他语气太过暧昧,让妖微微蹙起眉来。 “不用自己走,也好。” 被妖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浅薇焰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这才像你。” 妖心绪飞速转了半天,依旧不懂浅薇焰这么评价她的用意。 说得好像很了解她似的,不过是不满长老会执意给他定下了枫绻家的婚事,拿她来出口气,人前做做样子就罢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终于进了屋,浅薇焰放下妖,从侍女举着的托盘中拿起喜秤,挑起妖的盖头。 妖不想他在没有外人在时依旧走着婚礼该有的流程,有些诧异地抬眸去看他。 看到那张尚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上,无比认真的神色,一时竟怔住了。 素颜就很美丽的妖,今日在妆容的修饰下,更是容色妍丽,那双桃花一般的眸子映着烛光,眼波流转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来。 那微微上挑的眼尾,翘挺的鼻梁,嫣红小巧的唇,竟无一处不让人觉得精致。 一旁侍女见这两人只是默默对望着,不禁轻咳一声提醒道,“请少主与丸楮夫人共饮合卺酒。” 妖被那个太过惊悚的称呼惊到了。 在魅族,除了正妻,即便是侧妃也资格没有饮合卺酒的。 见她眸子里疑惑的神色愈加浓重,浅薇焰替她拿起酒杯,妖这才接过来。 这场婚礼太奇怪了。 浅薇焰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他不是厌恶异类么? 在外面也就罢了,到了屋里,居然还有违规矩的同她合卺? 这些安排,未免太过认真了! 浅薇焰将自己的手臂绕过妖的胳膊,一饮而尽。将已经空着的杯口给妖看,“怎么,怕我下毒?” 妖只好喝干净。 醇厚的酒顺着咽喉流下,让整个胸腔都滚烫起来。 妖从前没有饮过酒,被辛辣的味道呛得想要咳嗽,却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侍女又剪了两人的一缕头发,缠在一起,放到锦袋里,笑着恭喜:“恭祝少主与夫人结发为夫妻,今生今世,永不相离。” 另一个侍女端来一盘饺子,示意妖吃一个。 妖咬下去,皱眉道,“生的啊。” 她刚说完,便看到浅薇焰忍不住笑了。 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立时烫了起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啊?! “请少主和夫人安歇。”两个侍女笑着退了出去。 妖只觉得脸颊的热度越来越高,头脑也有些昏沉,心下不禁大惊,那酒里果然有毒? “你似乎有许多话要问。”浅薇焰见她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般。 “我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不过片刻,妖已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浅薇焰神色一变,眼睛扫过两人的酒杯,拿起来闻了闻,又尝了被妖咬了一口的生饺子,手指按上妖的手腕。 食物和酒都没有问题,她难受的模样也不似作假,这是怎么了? “劳烦你、先出去一下。” “我去找医官!” “别……不能声张。”妖拉住了浅薇焰的衣袖,“我的灵力可以解毒。” “食物中根本没有毒!” 妖拧着眉头看向浅薇焰。 浅薇焰也有些急了,“这是我自己的婚礼,怎么会动手脚?你莫不是怀疑我——” 他目光落在妖酡红的脸颊上,突然收了声,转向桌上的酒壶,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妖,“你不会是……醉了?” 妖瞪大眼睛。 “把酒逼出来试试!” 妖也不多话,眉心蕴起淡淡的粉色光芒,不过片刻,那一小杯酒就从指尖逼了出来。 “怎么样?” “……好多了。” 竟然被那么一点酒灌醉了,还以为是中毒,妖此刻心情很是复杂。 妖有些恼的咬着唇,烛光给她的侧脸添了几分暖色,眸光潋滟,唇红齿白的模样让浅薇焰又有些晃神,“你还真是好看。” 妖一惊。 今日的浅薇焰很不对劲。 完全没有那日在沙泉里的敌意和刻薄,也失了身为家族少主的城府和深沉,仿佛一个娶到心爱女孩的普通少年,为她而欣喜、而担忧。 可是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爱意? 浅薇焰一掀衣摆,坐到凳上,“你不信我是真心娶你。” 妖没有接话。 “我父亲死的早,自小被祖母带大,老太太生怕我被长老会给生吞了,自是严厉,让我都没什么机会和女孩子接触。”浅薇焰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偏偏长老会不知进退,想塞给我一个那么讨厌的女人。” 妖不知浅薇焰为何要同她讲这些,只好安静听着。 “我才不想娶,可是祖母也觉得她很好。他们以为我没法子了,呵。”浅薇焰弯起一丝狡黠的笑,“在那之前,我可以办一场我自己喜欢的婚礼啊。” 看着妖疑惑不解的眼睛,浅薇焰连眸子里都染上了笑意,“奇怪为什么是你?” 妖点头。 “因为除了枫绻浔之外,我只接触过你一个女孩子啊。偏偏还那么有趣。”浅薇焰支着下巴,“牙尖爪利,骄傲的不肯低头。” 妖虽然质疑浅薇焰对她的认知,却没有反驳,“我是异类。” “我知道。”浅薇焰又抿了一口酒,“竟敢在角斗场上拒绝进攻,真是胆大妄为。” 妖严重怀疑浅薇焰脑子坏了。 否则怎么会对同一件事有截然不同的评价? “异类又如何,魅族又如何。不过都是为更好活着而挣扎的生灵罢了。” 妖沉默了半晌,“……你醉了。” “你不肯相信我罢了。” “是你前后相差太多而已。” “你说在沙泉时候?”浅薇焰似是被妖的坦诚取悦了,姿态更加放松,“那些人里有长老会的人,我自然要伪装。” 妖:“……” “你知道么。”浅薇焰轻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一样的不甘,一样的挣扎,一样的、死死抓着那可笑的自尊,不肯放手。 “我不过千万异类中的一个罢了。”妖垂下眸子,“你太高看我了。若接触过其他异类,你会发现,没有人会甘愿被当作武器和棋子。” “所以我才立了规矩,浅薇家永不用异类。” 妖眸子里掀起了真正的风暴。 “都传言是因异类杀了我父亲,我憎恨异类。我和那老家伙,才没那么深的感情,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为何?” 两次见面了,妖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向浅薇焰。 “杀人父母,抢人子女,这种事我做不来。”浅薇焰说得理所当然。 “……多谢你。”妖交叠放在腿上的手指缓缓收紧了,“虽然我现在不能信任你,但依然要谢谢你,能说这样的话。” “也多谢你,如此坦诚。”浅薇焰支着脸颊看着妖,只觉得她眼神中的诚恳无比动人,“你戴着那么多首饰,很沉吧?” 妖不想他突然就换了话题,只得答道,“很沉。” “拆了吧。” 妖也着实不耐烦戴着这些东西,看向梳妆台,又转向浅薇焰,“晚上怎么睡?” “我打地铺。”似乎早已预料到妖会这么问,浅薇焰答的干脆。 “……多谢了。” 妖在浅薇家的日子,以一种意外轻松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第二十六章 凰玥 这一日,接到妖的传音,还不等紫砚松口气,又听到柠盼的传音——凰颜要接回小玥了。 紫砚一边赶往迭梦轩,一边默默腹诽:总觉得最近这事情一件接一件,多的有点离谱。 迭梦轩里。 小玥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的掉,“我没有家,我哪儿都不去!” 伽南难得没有因为她的无理取闹而训斥,沉默着坐在一旁,任由小玥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小玥哭了半天,也不见伽南松口,不禁更加慌乱了,“伽南,你不能不要我啊……” “……我没有不要你。”伽南艰难开口。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去凰家?” 看着眼睛红肿的小玥,伽南终是硬不下心肠,将她揽入怀里,一边抚着她脊背,一边轻轻开口,“我这些日子已经讲了许多。小玥,你已经十一岁了,你明白迭梦轩是做什么的。若是不离开这里,你、忘了前些日子死掉的小竹姐姐了么。” 小玥抖了一下。 就算伽南已经尽力将她与那些令人作呕的事隔开,但毕竟在这里长大,很多事,她根本避无可避。 伽南擦干小玥的泪水,语气轻柔,“凰家族不可能让你顶着他们家族的名头,却呆在这种地方。若你还要留下,就失去了最后的庇护。” “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么。” “想。”小玥紧紧搂着伽南,“可是我想你和我一起去啊。” “我不要紧的。”伽南淡淡,“等你有本事了,再来接我。” “掌事者现在看你,已经红了眼。”小玥更紧地环住伽南的腰,“她不会轻易放了你。” “所以我的日子暂时不会很难过。”伽南勉强弯起嘴角。 “我不想去……”小玥仰起脸,“我害怕。” 第一次,面对小玥眼神中的依赖,伽南有些慌乱地别开目光,“对不起……是我太没用。” 小玥扁扁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对不起。” “我知道了。”小玥吸吸鼻子,突然笑起来,“既然你觉得我去那里是好的,我便去。” “那里并不好,只是,总会比这里强。” 至少,作为一个女孩子,是安全的。 “伽南琴师,来接玥贵女的人已经到后院了。”屋外响起掌事者的声音。 小玥惶然看向伽南,不自觉向后躲去。 伽南看着小玥的眼睛,“我这些日子叮嘱你的话,可记清了?” 她眼中的神色太过严肃,小玥一向怕她,只得点点头。 “不论外面那些人说什么,都不可以承认迭梦轩,也不可以认得我。记住了么?” “记住了。” “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定要保管好——” “伽南琴师。”门外,掌事者已然等的不耐烦,“耽搁了时辰,大人们怪罪下来,可不是我们能承担起的。” 伽南咬咬牙,牵着小玥的手,拉着她站起来,“走吧。” 小玥眼圈又红了。 “走啊!”伽南将小玥推出去,狠狠关上了门。 “玥贵女,咱们快些走吧。您家里的下人都等了很久了。” 掌事者那面对贵族所用的谄媚声音渐渐远了,连同小玥的气息,渐渐地,都感知不到了。 伽南僵硬地倚着门,只觉得自己心底的最后一点温暖,随着小玥的远去,也被冷寂吞噬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伽南抬手扶住了冰冷的额头。 该死的魅族。 该死的,弱小的自己。 该死!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迭梦轩传话的下人声音平板,“伽南琴师,卧雪雅室有客人点你弹琴。” 伽南倏然睁眼,眼底一片血红色。 强忍着把门外那个下人一掌劈死的冲动,伽南缓缓吐了口气,声音平静,“就来。” 还不到时候,她还是太弱了。 在倾覆魅族之前,她会忍。 她必须得忍。 *** 打开雅室的门,见到的却是紫砚。 依旧是建了消音的结界,紫砚看着伽南遮掩不住的阴沉脸色,淡淡开口,“我刚得知小玥今日走,想着与其让你这个时候去应付那些贵族,还不如同我坐坐。” “多谢了。”伽南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西凌也在那边,小玥会过得很好。” 伽南按住额头,想要减缓几乎将她的理智都撕碎的头痛,“若不是你来,我怕是今夜就会平了迭梦轩,再去活剐了凰灵。” “会有那么一天的。” 伽南低低笑了,“我以为你会说我疯了。” “在来到魅族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疯了。”紫砚用折扇拍着自己的掌心,“我昨日计算了,以我的灵力,撑不过十年——在不出任何纰漏的情况下。” 伽南抬起头,“你今年不过十七。” “所以,若是不能斩断同大结界之间的联系,我没可能活过二十七。” 伽南笑了,眸子里一片暗色,“看来我们都很急呢。” 紫砚看着杨讥讽的表情,懒洋洋地拿了一颗松子,“伽南,你对我们,究竟是合作还是利用呢。” 紫砚目光一寒。 “咱们认识也有六年了。”紫砚捏开松子,吹了吹,“之前你我都没法子,只能暗中蛰伏,如今西凌去了凰斫身边,妖在浅薇家,翊铭也联系到可信的人。” “我的情报从没有保留。”伽南冷着脸道。 “但你足够信任,你能把后背交给我们么?”紫砚咬着松子,“未来,我们是要见血的。” 伽南看着紫砚,眼底滑过兵器的冷色。 “伽南,我们不是在单纯的复仇。”紫砚神色散漫,“我们想要的是从今以后,所有和我们一样的人,都不必再过这样的生活。” “我没有你这么崇高。” “那为何想平了迭梦轩?只是因为恨意难息?”紫砚抬起眸子,轻轻笑了,“还是因为日日看着他们糟蹋异类,忍无可忍?” 被紫砚说中真相,伽南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按住眉心,掩住了眼底的黑暗。 她见的太多了。 自五岁来到迭梦轩,充斥着双眼的都是纸醉金迷的糜烂,而这夜夜笙歌、娇笑喘息之下,堆砌的是异类的皑皑白骨! 那些容貌姣好的同类,白日里还在央着她给谱一首新曲,夜里,就变成了扭曲冰冷的尸体,草草裹着,从迭梦轩的后门送出去。 一个,两个……无数个…… 那么多、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魅族冰冷的月光里。 而那些贵族们,甚至连一丝愧疚都不会有,仿佛只是一件廉价的玩具被弄坏了,随手便丢了,再也不会想起来。 反正,丢了一件,还有更多的送上来。 “你说我不信任。”伽南慢慢睁开眼睛,褪去了琴师的伪装,整个人都冷冽起来,“翊铭灵力强大,在麟家族也算是顺风顺水。柠盼若不是有前世记忆,恐怕早已对枢萝感恩戴德。妖因祸得福,嫁入浅薇家。西凌呢,她手上沾了多少同类的血?” “而你,这些年呆在祭司殿,不过旁观了冰山一角,就自以为感同身受了?你自己说,我如何相信你们?” 紫砚被伽南直白的驳斥,却依旧懒洋洋的,“有没有兴趣出去走一走?” 伽南拧起眉头,“就如你这凡事不上心的态度,我同样不信任。” “我隐藏气息的能力还是可以信任的。”紫砚弯起嘴角,“你亲眼去看一看,才好判断我们是否可信。” 伽南也不罗嗦,起身来到紫砚面前,“走吧。” 索性她现在心烦意乱,无论去哪里、无论做点什么,都比继续呆在这里要好。 紫砚一收折扇,两人瞬间消失。 ——熟睡的枢蔷身边,柠盼摊开掌心,小小的光芒散逸出来,那光芒神圣温暖,笼罩着一个雏鸟。 “盼一直在想,要战胜枢萝,用魅族的灵力是不够的。”紫砚传音道,“所以,她一直在尝试召唤神兽。” 伽南看着那雏鸟依恋的磨蹭着盼的掌心,“魅族的灵力不可能召唤神兽。” “有一点代价。” “一点?” “具体我也不清楚。”紫砚转身,“去看看其他人吧。” ——素简的房间里,翊铭割破掌心,滴了半碗血,用灵力止了血,又熟练地缠上纱布,提起细细的笔蘸着血画着陌生的咒符。 “翊铭也在寻求更强大的力量。不过和柠盼相反,她在试图召唤魔物。” 伽南难以掩饰地震惊了。 “现在还没有突破。每天这么尝试,我都怕她还没召唤出魔物,就先把自己的血用干了。” “召唤魔物的代价是灵魂!” “是啊。”紫砚摇着扇子,不甚上心道。 ——浅薇家,妖的小院里。 西凌倚在轩窗旁,一手拿着小碟子,一手慢慢向嘴里送着糕点。 妖支着窗,坐在窗边的榻上,胳膊搭着窗沿,歪头看着西认真吃东西的模样。 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一个眉眼弯弯一个气息凛冽,居然形成了一种莫名平和的气氛。 “妖不喜欢周围有魅族,那些仆从也不愿侍候异类,只有一个叫湘禾的侍女送来饭就走,这里倒是相对安全。”紫砚看着两人,眼底难得漫上一丝笑意,“西凌说要来看妖,每当浅薇焰不在时,她都会来。我这些日子看着,总觉得她们这样子,真像我期待的未来。” “你教我用剑好不好。”妖轻声道。 西凌正认真咬最后一块点心,闻言目光微垂,平淡无波地看向妖。 “我还是不习惯用冷兵器。” 西凌眉梢微微一挑。 “只是很多时候,冷兵器是无法避免的。”妖轻轻叹了口气,“就像上次在沙泉,还有杀丸楮家的护卫。” “不用,很好。” 听到西凌低而微凉的声音,妖不自觉笑了,“为什么?” 西凌把碟子放到窗沿上,仰头看向中天的冷月,“不喜欢。” 妖顺着西的目光看向月亮,又转回到西凌的身上,看着她淡漠的脸,“不喜欢我用冷兵器,还是你不喜欢冷兵器?” “血,很多。”西凌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妖眼神一震,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西凌收回目光,眸子里洒了一层月光,让她看着妖的神色都让人觉得柔和起来。 ——那是她根本不可能有的神情。 “不要学。” 妖轻笑,“不学,难道以后要你护着我?” “好。” 妖微怔,“……为何?” “去阳光下,一起。” 伽南满眼震动。 “……她早已不记得阳光了。” “是啊。”紫砚收起嘴角的微涩,“不记得了。” “我听闻,暗营的训练,会抹去所有情感,成为没有自我意识的武器。”伽南看着西凌没有表情的脸,神色复杂。 “所以,你得自己来看啊——”紫砚说着却突然收了声。 她自信自己的隐身绝无可能被发觉,可是西凌却突然看向她们的方向,前一刻还淡漠如冰的人,倏然如一柄出鞘利剑,散发出尖锐的杀气来。 “怎么了?”妖察觉到西凌气息的变化,也不禁正色。 “快跑。”紫砚拉起伽南,迅速遁去。 “你小心。”西凌留下一句话,顺着那一丝空气隐约的波动消失了。 妖下意识就要跃出窗户跟上去,却被繁复的衣服限制了行动,便慢了一步。 妖看着花纹华贵的衣袖半晌,眼底锋锐的光芒渐渐消失了,站在床边看着西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恢复了恬然的表情,抬手关了窗。 第二十七章 麟镶 祭司书阁里,紫砚松开伽南,毫无形象地摊在椅子里,抚着胸口道,“西凌这家伙太可怕了,差点就被她追上了。” 伽南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前殿,“别给自己找面子了。人家都追到山脚了,是察觉到咱们毫无顾忌的进了你的结界,意识到追的是谁,不追了而已。” 紫砚没好气地瞪了伽南一眼。 “你的隐身的确没有破绽,她是怎么发现的?” “鬼知道。”紫砚喝了口冷茶,“等我问问。” “问到了告诉我。” “好奇?” 伽南转身回来,坐到紫砚旁边,“我竟才发觉,我太缺乏实战经验。” 紫砚笑了,“你这是打算信任我们了?” “她们都看了,还有你呢。”伽南也倒了一杯冷茶。 紫砚抬起右手,露出宽大衣袖下的手腕,一枚指甲大小的白色花瓣出现在她的手腕上,“天神吟。” 伽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终于露出完完全全的震惊来,一时间竟连茶杯都握不稳,茶水都洒到了手指上。 紫砚整整衣袖,掩住了手腕,“这招式中的气息太强烈,暂时不能展示给你看,你别介意。” “这是重点么!”伽南声音都已异样,“这是纯粹的神的招式!你怎么做到的?!” 紫砚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书阁里那么多古籍,翻来翻去就找到了些痕迹,然后,我就去沙泉试了试。” “然后就成功了?” 紫砚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容易,我一丁点神族的血脉都没有,不知多少次差点死在沙泉里。” 伽南依旧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你也知道你没有神族血脉。” “侥幸侥幸。” 伽南深深吸气,“我太弱了。” “诶?” “我一直困在迭梦轩,已经跟不上你们了。” “你不过是没想通而已。”紫砚摆摆手,“我们也没有多厉害,不然也不会冲不破禁止回人界的禁制。” 伽南眼神微微一变,“你已经掌握了神族的术式,为何还受控于魅族的禁制?” “我试过多次,都没能成功。”紫砚用折扇敲着额角,“这些事联系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安。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明明都已在近前,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总会明晰的。”伽南看了一眼沙漏,眸子里又滑过一丝冷意,“……我该回去了。” “啊。”紫砚收起折扇,“我送你。” *** 在紫砚和伽南回到迭梦轩时,麟家族翊铭的房间里,一直在写咒符的身影像是水面起了波纹般,一只手从翊铭的身体里伸出来,接着是胳膊,而后,另一个翊铭从自己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翊铭手指虚握,之前坐着的身影仿佛被卷进了黑色的漩涡般,扭曲着消失了。 她看了眼房间的角落,眸子里滑过一丝微弱的笑意,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紫砚又来了啊。” 接着,偏过头露出倾听的神色来,而后自言自语道,“还真是胡来,也就她能做出来这种带人一起偷窥的事。” 说着看向沙漏,“看来这次时间控制的好,还能睡两个时辰。” 她刚想转身去内室,门外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翊铭只好又去开门。 敲门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见到翊铭外衫整齐、像是根本没睡,也顾不得问了,急慌慌地指着练武场方向,“大人,不好了!” 来的少年叫玉,平日里最是沉稳,翊铭见他如此模样便知不好,也不待他继续解释,抬步向练武场瞬移而去。 麟家族的家主麟镶坐在练武场的高台上,一身华贵紫衣,姿态悠闲地摆弄着手中的抽签筒。 在高台下面,跪了几百麟家族的异类。 感受到翊铭的气息疾速靠近,麟镶斜斜抬眼,不过瞬息,就看到那个寡言的女子站到了自己不远处。 翊铭甚至没有看她身后的数百异类,就直直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麟镶愉悦地笑了。 “请家主饶过他们。”翊铭垂下眼睛,表情木然。 麟镶似是很欣赏翊铭这样的姿态,笑意更深,“若我不呢。” “这些都是家族里最优秀的异类,为家族实力考虑,请家主饶过他们。” “这个理由你用了太多次了。” 翊铭脊背僵硬。 “而且这次你来晚了。”麟镶忍不住笑出声来,摇晃着手中的抽签筒,“今日突然想玩抽签,谁想你竟先回去了,我只好找他们玩……抽中的人,挖一只眼睛。是不是很有趣?” 翊铭猛然抬头! 终于看到她表情的变化,那满脸的震惊和痛惜极大的取悦了麟镶,他随手扔了抽签筒,在竹子与地面碰撞的脆响中,几步跃下高台,居高临下地看着翊铭,“不过几个异类的眼睛而已,不是么?” 翊铭沉默着。 “翊铭啊,你得明白。卑贱永远都是卑贱,你灵力强,却依然得跪在我脚下。更何况你一直想护着的废物?” 背后传来咬牙的声音。 翊铭回过头,狠狠瞪向发出声音的异类少年。 那少年看见翊铭警告的眼神,只得不甘愿地低下头去。 然而他还是激怒了麟镶,或者说,引起了麟镶的注意,下一刻,麟镶已瞬移到他面前,脸上还带着讥讽的笑意,却已经伸手探进了少年的胸腔。 少年脸上还带着没能完全褪去的不甘,心脏已经被麟镶生生拔了出来。 滚烫的血溅了麟镶一脸。 他拿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递到翊铭面前,“你能做什么呢?” 翊铭看着那颗心脏。 上面的血簌簌滴下来,砸到她面前的地上。 那细微的声音在她耳边无限放大,震得她头痛欲裂,几乎无法压制胃里翻滚的呕吐感。 太扭曲了……这个世界。 凭什么,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轻易的消失了。 凭什么呢? 多少次了,她只能这么卑微的跪着,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又一条生命,在她的眼前枯萎。 还要忍多久,还要付出什么,才能让她的眼前,不再有生命被这样消耗? 还要等多久,异类才能不必再忍受这样扭曲的人生?! 玉好容易赶过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地狱般的场景。 麟镶看向他,嘴角的笑意玩味起来,“又是你啊。你以为,”他说着抬手,地上的一片竹签被他的灵力吸到掌心,“翊铭真的能护住你们?不过卑贱的蝼蚁罢了,你难道忘了,就连她的命都握在我手里呢。” 麟镶说着将手中的竹签掷向玉,直到竹签扎入左眼,才让他从呆滞状态抽离出来,剧痛让玉忍不住惨叫起来,痉挛地捂住眼睛,血依然从指缝汩汩地溢出来。 “赐你的,不必谢。” 麟镶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翊铭,又扫了一圈表情麻木的异类们,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了。 “带他们去治伤。” “是。”回应他的,依旧是翊铭无力的声音。 麟镶和侍卫们离去后,翊铭缓缓起身,双手捧起地上的心脏,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身旁,跪了下去。 这个孩子,昨天还在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到阳光下。 当时,他的眸子里好像有跳跃的火焰,燃烧着,想要照亮通往未来的路。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月光,再也不可能有温度了。 他永远都见不到思念的阳光了。 他的生命,止于魅族黑暗的月夜里。 终结在麟镶一时的无聊里。 在大家惶然的惊恐中,翊铭将还温热的心脏放入少年胸腔里,掌心燃起黑色的火焰,瞬息间燃尽了少年的身体,只剩下一颗小小的黑色珠子,躺在血迹未干的地上。 翊铭拿出一个棉布袋子,将珠子捡入袋中。 “三百零七。”翊铭脸上的表情很淡,看向那些跪着的异类,“三百零七条命。” “大人……”一个年长些的异类听着翊铭飘忽的声音,忍不住劝道,“这是咱们异类的命啊。您今后多劝劝这些后生,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大人你可别伤心过头了啊……” 不远处,玉痛楚的叫喊已经渐渐低下去了,听着周围陆陆续续响起的劝慰声,一种冷寂渐渐裹住了翊铭,仿佛冰冷粘腻的蛇,一圈又一圈,张开血腥的嘴,露出致命的尖牙,贴着她的脖颈,吸食着她的痛苦。 她愈是痛苦,它愈是愉悦。 第二十八章 摇光 “你情绪也不太好。”书阁里,紫砚给翊铭倒了杯热茶。 翊铭摩挲着瓷杯,“为何要用‘也’字。” “前几日,小玥被接回凰家,伽南的表情和你现在一样。” “参加今年聚会之前,麟镶挖了十几个人的左眼。我想阻止,他就当着我的面,生生拔了一个孩子的心脏。” 紫砚眼神一震。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压制,才没和他动手。”翊铭声音平淡,垂下的眸子掩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不会等太久的。” “那颗心脏,就在我的眼前,还在跳动着。”;翊铭摊开掌心,“紫砚,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紫砚伸手覆上翊铭的手掌,不让她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想一想,终有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必再逆来顺受,不必自相残杀。终有一天,那些孩子,都能够生活在阳光下,自由而活。” “阳光啊。”翊铭牵起一丝苦笑,“身在魅族的同类中,还有多少记得阳光?” 紫砚僵住了。 不是翊铭灰心。 而是千万年的压迫,异类自己失了魂。 那些侥幸活了多年的异类们,用他们的经验,告诉不甘的孩子们,要忍耐、要服从,才能活下去。 他们会用从前反叛失败的事,告诫刚来的孩子,反抗是没用的,他们无法战胜魅族,只会害死自己和同类。 他们的身体里有压制灵力的禁制,所以他们无法反抗魅族;因为有禁止打开通道的禁制,所以他们无法回到阳光下。 血脉,就是他们的原罪。 处于弱势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心都死了,连思想都被奴化。 要如何唤醒行尸走肉的一群人? 都想自己活着,才会一个个的死去。 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 异类的悲剧,源于魅族,也源于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计划了这么多年,依然这么弱。”翊铭侧头看向窗外,空旷的祭司殿,只有冷月洒下的光,“他们宁愿跪着被杀,也不愿站起来搏一搏。” “你已经尽力了。” “可是依旧太慢了。”翊铭寂然道,“我们快一分,不知多少人,就多了一分活下来的可能。” “那么多同类,不适合战斗的,得想法子提前送回人族去。”紫砚起身,“我有个想法,你随我来。” 两人穿过层层书架,来到书阁的角落里,紫砚抽出一卷古籍,熟练地翻到某一页,“破了禁制,咱们打开通道,就能悄悄送一些人出去。” 翊铭一目十行扫过那一页,记下其中一些关键步骤,“这是神族的记录。” “所以才可以尝试。”紫砚看着翊铭,“我目前还在琢磨,但只要是禁制,就总有可解的法子。你得找一些可靠的,到时先送回去,建立在人界的据点。” “我回去也想一想。”翊铭的神色终于平缓了一些,“近来研究召唤,总觉得之间,有些共通之处。” 紫砚抿起嘴角笑了,“你看,我们这不是有进展的吗。” 翊铭刚想说什么,却感受到有许多人的气息迅速靠近,只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随后被关上,门边传来大口喘粗气的声音。 “谁?!” 紫砚和翊铭并没有动,门边却响起属于小孩的声音,警惕而惊慌。 紫砚看了翊铭一眼,慢慢晃出来,看到门边倚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脸色苍白,已然晕厥过去。她身旁半蹲着一个少年,小小的脸庞异常美丽,漂亮的眸子里散发出骇人的杀气,冷冷盯着她。 为了其他几人过来方便,紫砚的结界并没有阻止异类进来。 这两个人能穿过结界进到书阁,所以,是逃出来的异类么。 “劝你还是收起杀气——” 没有说完的话被冰冷的杀气截断,那少年以快的匪夷所思的瞬移来到她面前,手中的冰剑堪堪斩到她颈侧。 那么近的距离,她清楚地看到那双黑曜石般美丽的眸子里,杀气迅速变为惊诧。 因为他那么快的速度,冰剑却被紫砚漫不经心的抬手握住,最终停在她颈侧,没能斩断她细嫩的脖子。 紫砚白嫩的手握住冰剑,手腕上显现一抹白色的花瓣,延伸出绸缎一般的白色灵力,将冰剑死死缠住。 “收起杀气,否则外面的追兵一定会察觉到你在这里。” 小少年收了冰剑,快速扫了书阁一眼,察觉到里面还有一个人的气息,又退回到门边。 大批的灵力在靠近,紫砚环起胳膊,“说吧,哪个家族逃出来的。” 小少年抿起花瓣一般好看的唇,不语。 “不说的话,一会儿有人进来,我可不帮你。” 少年显然也感受到追兵的灵力越来越近,看了眼身边昏迷的少女,再次望向紫砚。 真是漂亮的眼睛啊。 紫砚再次在心底赞叹了下。 “枫绻。”少年的声音很是悦耳。 “她是你姐姐?” 少年重重点头。 “去里面躲着吧。”紫砚摆摆手,“里面还有一个人,看到别乱叫。” 少年扶起姐姐,掩到书卷后。 将姐姐藏好后,却不放心紫砚,透过书卷之间的缝隙看她如何应对。 紫砚随意倚在一堆书卷上,扬手撤掉大门前的结界,又看了一眼书架,捡起一本书翻起来。 大门“砰”的被撞开,惊起一片尘埃。 紫砚被呛得皱起鼻子,“这么大的阵势,要拆了这老书阁不成?” 队长装扮的人看到穿着祭司服的紫砚,规矩的站住,“禀祭司,家族内有异类逃出来,有人看到往书阁方向来了。” “哦。”紫砚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那你们就搜吧。” 书架后少年的眼神冷厉起来。 “属下不敢。家族规定,祭司的书阁,我们是不能乱入的。” 紫砚从书堆上站起来,“不能乱入你们不也进来了?瞧着我是异类,就敢对祭司这么不敬,你们这些魅族的规矩,我看也不过如此。” “队长,家主吩咐,那姐弟俩的灵力她很看重,他们逃了咱们谁也担待不起,说不定真的藏在这里呢。”那队长身后,有人不冷不热道。 “所以让你们搜嘛,否则传了出去,大家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呢。”紫砚似笑非笑道。 “祭司大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吧。”队长脸色也冷下来。 “你说呢。” “搜!” 紫砚也不拦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少年大惊。 然而更让他惊异的是他居然无法动弹! 那群人很快就搜到了这个角落,但奇怪的是,他们好像都看不到躲在墙角的两人,就在他的面前转身离开了。 直到那群人已经走得没了踪影,紫砚才从书堆中走出来,遥遥作了一个手势。 他突然就能动了。 顾不得道谢,他赶忙转身去查看姐姐身上的伤。 “小伤而已,我这儿有伤药,养几天就没事了。”紫砚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 方才的事让他确定紫砚是可信的,让姐姐躺好后,他看了一眼更里面的书架,确认那气息的主人并不打算出来,才慢慢走近紫砚,“多谢你。” “你叫什么?” 小少年明显地怔住了,半晌才道,“没有名字。” 紫砚闻言起了兴致,“在人界的时候,也没有?” 少年摇头。 “既然我救了你们。”紫砚倚着桌案,“就让我给你起个代号吧。” 少年的眼神明显抵触起来。 “只是个代号,又不是名字。如果你让我给你起代号呢,我就帮你们脱离枫绻家族,如何?” 少年美丽的眸子里燃起希冀的光芒来,“真的么。” “你应当清楚你们现在的处境。”紫砚不急不缓道,“所以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少年眸光黯了下去。 如果出了这里,他们恐怕立刻就会被发现。 不能被抓回去。 那个有着变态嗜好的长老,不会放过他和姐姐的。 “好。”少年尚且稚嫩的声音,如冰凌撞击般清脆,应下了紫砚的这笔交易。 紫砚弯起眼眸笑了,“在人界的星空里,有个名字很适合你。从今以后,你的代号是摇光。至于名字,你自己想吧。” 摇光。 后来,许多年过去了。 始终没有人知道,那个漂亮的男人为何叫做摇光。大家都以为,不过是紫砚一时的心血来潮。没有人联想到,摇光的另一个名字——破军。 那是紫砚见到摇光的第一面,就给他在组织中定下的位置。 第二十九章 枢兰母亲(一) 枢兰出现的时候,紫砚正在琢磨如何破开禁制。 她从一堆乱糟糟的书卷中抬起头来,看到枢兰的脸庞竟觉得有些陌生,才惊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得空了?”紫砚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摊在自己面前的书卷。 “嗯。”枢兰坐到她对面,“这些日子没有去人族,没能带花瓣来。” 紫砚把放在桌角的茶盘拉过来,“我又不是酒鬼,要那么多做什么。” “听枢蔷说,妖做了许多点心。” “她去了浅薇家,我又不会做那些。” 枢兰看着紫砚,“所以,那时候在沙泉救了妖的,是你们?” “亏你忍得住,妖都离开这儿几个月了,你才来问。”紫砚瞟了枢兰一眼,“怎么,要不要离我这个危险分子远一点啊?” 枢兰的目光有些无奈,“牙尖嘴利。” 紫砚懒洋洋地笑了,“家主的事,有定论了?” 枢兰眼神凝了一瞬,透出些疲惫来,“嗯。” “成了?” “成了。” 紫砚拿过一个瓷杯,倒上茶放到枢兰面前,“恭喜呀。” “好不走心。” 紫砚挑起眼角,“爱喝不喝,要求还挺多。” 枢兰便笑了,“喝。” “快喝,喝完有个事儿求你帮忙。” 枢兰忍俊不禁,“你这求人的态度也太理直气壮了些。” 紫砚假笑,“对啊。” 枢兰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你不好奇我如何成为家主的?” “想想就不是些开心和轻松的事。” 枢兰放下茶杯,让自己舒服地窝在椅子里,“你总是这么聪明。” “慧极必伤。所以也注定短命。”紫砚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可别崇拜我,否则我死了你得多难过啊。” 枢兰撑着下巴,姿态闲散,“你这提醒来的也太晚了些。” 紫砚抬眉。 枢兰眉眼专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还带着些许少年稚气的脸庞隐去了平日里的疏离,漆黑的眸子仿佛落了漫天星辰的温柔夏夜,让人中了蛊毒般,只想放下所有的思虑和背负的沉重,陷入其中,再不出来。 紫砚笑了,“若是如此,此事我再另想他法吧。” 枢兰抿了一下唇,随即也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拒绝。” 紫砚别开目光,看向窗外的冷月,轻声道,“枢兰,我们没资格的。” “我明白的。” “我本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身为异类的家主,上有强势的枢萝、中有百般阻挠的长老会、下有蠢蠢欲动的家族旁支,处境艰难可想而知。 若一个不谨慎,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更何况,他知道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日后,要维护家族利益的他,和她之间必然要站到对立面。 他们都不是为了感情耽搁的人,与其今后再难抽身,不如不要开始。 “为何不来?你莫不是认为,我会成为你的阻力?”枢兰看着紫砚的侧脸。 月光下,那双眸子折射出清冷的光。 “你知道么,在成为家主的那一刻,我没有想从前心心念念的那些规划,也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我竟在想,我终于能对你有更大的助力了。” 紫砚回过头来。 “对于贵族的看法,我和你并无不同。而你想要自由,我就助你回人界。所以,你可以不要这么干脆的拒绝么?” 紫砚轻轻蹙起眉来。 “你知道的,我身份尴尬,虽是长子,却是异类。母亲生下我不久,就被长老会处死了。很小的时候不懂事,偷偷去找照顾过母亲的婢女,想要问一问,那个被带到魅族、忍辱负重生下我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可第二日,那个婢女就被长老会下令打死了。” 枢兰觉得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傻子,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把心里的话告知紫砚,把那些从未忘记的、深埋在心底的过往挖出来,捧到她的面前,让她能够放下戒心、放下顾虑,去了解一个真实完整的他。 “我从此明白,母亲是这个家族的禁忌,是不能被提起的。所以,长到这么大,我再没有试图找寻她在魅族存在过的痕迹。” 枢兰的声音很静,当初血淋淋的画面被时光一遍遍洗刷,让他再提起来,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撕心裂肺、惊惧不安。 他十九岁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已经想不起那个婢女的模样。然而这些年,他不曾有一刻敢忘记她是因为什么才丢了性命。 因为他。 因为他的血脉。 “只是,我常常会想,她好好的一个人族女孩家,被捉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围都是敌视,她得多惶恐无助啊。偏偏还怀了我……真傻,自己都那么难了,还把我生下来了。若是没有我,她有没有可能活下来呢。” “……没有的。”紫砚垂下眼睛。 “是啊,没有的。”枢兰眼底滑过一丝悲意,“我想过很多法子,最后都发现,从她被带来魅族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注定了。” “所以,别陷在自责里。不是你害死她。” “我只是……很想她。”枢兰轻轻笑了,“所以我修追踪术,利用去人界办事的机会,用自己的血为引,找到了她的家乡。” “在都城边的一个农庄里,还有人记得她。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蔷薇。” “……很好听。” 紫砚闭了闭眼睛。 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一个少女的模样。她在金黄色的晨光中,站在开的正艳的红蔷薇旁,笑靥明媚浓烈。 手腕突然剧痛。 天神吟猛烈爆发出来! 大片白色绸缎般的灵力从手腕的花瓣散逸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书阁! 在枢兰震惊的目光中,紫砚惊骇地想要控制住,却看到枢兰的身旁站了一个影子,正逐渐清晰起来。 紫砚瞪大了眼睛。 这分明是方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个少女——蔷薇! 蔷薇没有了朝气蓬勃的笑容,脸颊瘦削,捂着咽喉,艰难地看着紫砚。 见紫砚竟忘了要收起这气息神圣的术式,神色惊疑地看着他身旁,枢兰也转过头去。 他看到一个被绸缎灵力笼住的身影。 穿着淡青色的衣裙,衣领上刺有枢家族的腾龙标志。 枢兰将目光一点点向上移去,终于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 他动了动唇,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过了好半晌,蔷薇才怕冷似的向着天神吟又靠了靠,向着紫砚行了一个人族的礼,尝试着开口,“多谢——” 发现自己真的能说话后,露出惊喜的神色来,“多谢你啊。” 紫砚还维持着僵站着的姿势,听到蔷薇和她讲话,才难以置信道,“你是……蔷薇?” “是啊。” “你、你不是应该在黄泉、或是转世了?” 蔷薇见紫砚磕磕巴巴的样子,不禁笑了,这一笑,又露出一些明媚的影子来,“看来我真是吓到你了。” “啊,还好还好。”紫砚难得有些狼狈地掩饰着。 “兰出生后没多久,我就死了。可能是执念太深,竟哪里都去不得。” “你一直都在他身边?!” “是啊。所以他第一次见你,我就察觉到你身上有神族灵力的痕迹。你知道,鬼魂,嗯、对这些会非常敏感。可是这个笨小子,”蔷薇拍了一下枢兰的脑袋,虽然毫无意外地从他头上穿过去,却还是恨铁不成钢道,“这么好的姑娘,居然等到今日才吐露心迹。” 紫砚:“……” “神的灵力可让魂魄现出身形。不过你毕竟没有神族血脉,才一直没能发现我。而我这次能出来,大概是因为兰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向你提起我,如此深的执念,让我同你的灵力产生了共鸣。抱歉,吓到你了。” 被自己母亲的灵魂并不存在的打了一下后,枢兰才从极度的震惊和喜悦中回过神来,倏然站起身来,倒吓了蔷薇一跳。 “母亲……?”枢兰惊疑不定叫了一声。 蔷薇显然被这个陌生的称呼弄的有些害羞,目光游移地应了一声,“嗯。” “您一直都在?” “这个问题她刚刚问过了。”蔷薇指了指紫砚。 “对啊。”枢兰罕见露出少年气来,因为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而搔了搔头。 “我一直都在。”蔷薇看着他欣喜的笑脸,虽是少女模样,目光中却流露出慈爱来,“一直都在的。” 第三十章 枢兰母亲(二) 蔷薇看着已经比自己都高的挺拔少年,神色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我一直在看着,你吃了不少苦。” 看着他从一个软糯的小婴儿长成安静的小童,再一步步、到今日清冷的少年。 看着他独自一人度过一个又一个黑暗的夜,从一开始的惶惑不安到后来的适应习惯。 看着他默默忍下家族的奚落和欺凌,因不是守护型的灵力,只能草草止血,换下脏衣,在外人面前装作无事,多少个夜晚,疼的睡不着,却倔强地一次又一次逼回眼眶里的泪。 看着他发了疯一样训练自己,日渐强大,被枢萝发现,成为她手中的剑。 终于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他。 可从此,他却更加孤寂了,沉默着执行任务,沉默着承受来自各方的猜忌和讥讽。 除了见到枢萝的小儿子,她见不到他笑。而那个小孩子,自小就被排除在权力之外,成长的仿佛一张白纸。 枢兰疼爱他,他却无法理解兄长一直以来,都在承受什么。 直到遇到紫砚。 她看到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少年人的模样。 会想靠近她,会忍不住偷偷看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怔神,然后抿嘴笑起来。 那笑容里的暖意直达眼底。 “她是个好女孩。”蔷薇凑近枢兰耳边,看似小声道。 枢兰:“……母亲,你讲的太大声了。” 蔷薇瞪着他,“我这不是在帮你吗?就你这温吞性子,真是急死老娘了!” 枢兰赶忙向紫砚解释,颇有些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母亲是这个性子。” “挺好、挺好。”紫砚很是尴尬。 “兰能遇到你,是很好的。”蔷薇笑道,“我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好好照看他?” 枢兰猛地僵住了,“您要走了?” “我也不知道。”蔷薇摊手,“只是我刚想起来,不能让这孩子一直释放属于神的灵力啊,被人发现不是连累人家嘛。” 紫砚扶额: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才想起来。 “抱歉,怕是已经连累你了。”枢兰被蔷薇一提醒,立时想到此事的严重性。 “没事的,外面已经有人帮我遮掩了。”紫砚摆摆手,“难得出来一次,好好聊聊吧。” “这姑娘真是不错。”听紫砚这么说,蔷薇是越来越满意。 已经恢复理智的枢兰是不会再被蔷薇带偏了,“母亲,你是被谁害死的?” 蔷薇很不赞同地摇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紫砚也看向蔷薇,“你方才一直捂着咽喉,似乎已经不能言语。” 蔷薇叹气,“你这丫头太聪明了,岂不是显得兰更笨了?” “多谢夸奖。”紫砚假笑,“所以,是他们用药毒杀了你,还是你到魅族就被毒哑了?” 蔷薇转移话题失败,不得不哀怨地看着紫砚。 “我猜你来魅族后,就不能言语了。是谁?” “我不知道。”蔷薇并不是十分有心计的女子,见躲不过紫砚的问题,便也不再躲闪,“那时候他们都讨厌我。” “枢萝?” “不会是她吧,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觉得,她甚至没有把魅君放在心上。” 这倒是让紫砚出乎意料,“为何?” “魅君零碎和我讲过一些,他根本不知道为何枢萝要嫁给他。他们、从未行周公之礼。” 紫砚和枢兰对视一眼,皆是诧异,“若是如此,枢蔷是哪里来的?” “蔷出生后例行验过血脉!” 蔷薇无辜眨眼,“她连魅君都看不上,也绝不会去怀别人的孩子吧?” “难道枢蔷根本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为了地位而做的假?”枢兰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猜想。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枢萝疯了。 枢兰喃喃,“她这些年一直都极少见蔷。即便是见了,也极为淡漠。还有家主之位,她为何不给蔷留着?” “这事我们还有时间调查。”紫砚阻止枢兰继续猜想,“下一个问题,你为何没能离开?” “因为我挂念兰啊。” “说不通。”紫砚摇头否定,“逝去之人心存执念的,可不止你一人。” 蔷薇有点茫然,“那是为何?” “你怀疑有人对母亲的灵魂做了手脚?”枢兰立刻理解了紫砚的意思,“会是谁?为什么要将母亲的灵魂禁锢在我身边?” “应该不会是魅族,他们没有理由。”紫砚只觉得脑中那团迷雾更加浓重了,所有的事都指向一个真相,却缺了最关键的那一环,“你记得几年前去栾城修补裂缝吗?那个法阵里,有神的气息。所以,不一定是神族灵力能使你母亲显现,而是封印她的,本就是神族的灵力。” 枢兰脸色彻底变了。 究竟是谁,在他还未出生时就盯上了母亲? 又为了什么?! “别急着生气啊。若不是这个人,你还在人家小姑娘这里想我想的哭鼻子,哪能见到我呢?” 蔷薇寥寥几句就让紫砚破功,若不是此事困扰她许久,恐怕当场就要笑出来。 枢兰完全没听到蔷薇的话,他看着满室的天神吟,突然想到一件事,“枢萝有神族血脉。” “这个可能性我们也考虑过了,可是原因呢?”紫砚很是挫败,“她针对你母亲,倒是有一些牵强的理由。可是我呢?她弄那么一个除了消耗我灵力、没有任何其他用处的阵法,是为了什么?我可是从来没招惹过她啊。” “蔷可能不是她的血脉,母亲可能是被她束缚,栾城法阵可能是她做的。”枢兰眼神冷下来,“当所有没有原因的‘可能’都指向一个方向,就不排除这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儿子,你变聪明啦。”被紫砚和枢兰的分析搞的头晕的蔷薇,终于在枢兰结束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紫砚看着冷静分析的枢兰和一副“与有荣焉”表情的蔷薇,难得生出一丝愧疚来,“本想让你们多聊一会儿的。” “不是已经确定我没法转世了么?以后能聊的机会多得是呢。”蔷薇不甚在意道。 “我不喜欢主动权在别人手中。”枢兰冷着脸道。 “尤其是不知是敌是友。”紫砚懒洋洋道。 蔷薇眨了眨眼睛,“两个人都想说的算,你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咳!”紫砚呛到了。 枢兰忍笑,“我让着她。” “这才像话。”蔷薇十分满意,“那为娘就不浪费紫砚丫头的灵力啦。” “嗯。”已经知道母亲就在身边,但听她又要消失,枢兰仍是有些不舍得。 “多谢你撑了这么久。”蔷薇向着紫砚笑道,又看着枢兰,“我从未后悔生下你,也从未后悔随你父君来魅族,这一生虽短暂,我却是不悔的。我只是放不下你,我不愿你活得辛苦,只求你能平安喜乐。” 听着母亲如多少次梦中一样,在自己面前谆谆叮嘱,枢兰眼底有些热,“……我记得了。” 蔷薇露出极为明丽的笑容来,“要好好生活,我可看着呢。” 她说着转身融入到天神吟中,那些白色绸缎一样的灵力纷纷回到紫砚的手腕里。 紫砚抚了一下手腕,白色花瓣也消失在腕间。 “你还撑得住么?” 面对枢兰关切的目光,紫砚有些头疼。 她好好的在研究禁制,怎么突然就出来一个灵魂,然后就变成什么过日子了? “抱歉,让你困扰了。”枢兰何等聪明,一看紫砚的表情就明白她的想法,“母亲个性、嗯,跳脱,你不用放在心上。” 紫砚扶着桌角坐下,眼底神色变了变,“你几时变得这么容易低头道歉了?” 枢兰想起方才说过要让着紫砚的话,不禁低头摸了摸鼻尖,强自维持着淡漠的表情道,“对外人自是不能低头的。” “哦。”紫砚摸到被压在书卷下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掌心,“我虽不知为何让你上了心,只是遇到了,也不会一味逃避开。” 紫砚看着枢兰淡静中透出些许期待的眸子,“被人喜欢是值得珍惜的事,更何况是你这样优秀的人。说实话,我受宠若惊。” “只是枢兰,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我想要的自由和你的规划产生矛盾,你该如何?” 枢兰薄唇微微抿起来。 “我晓得你心怀天下。只是这天下是魅族的天下。而我们想做的,是倾覆这个天下。我们只想所有异类能回到人界,至于魅族如何,并不在我们考虑范围内。” “包括那些毫无灵力的平民?” “虽然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但若真的爆发矛盾,谁知道贵族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就在爆发之前,削掉他们的实力。”枢兰手肘撑着扶手,十指交叠,“很多事情可以暗中进行,正面对决对我们不利。” “若是不可避免呢?” “你们走,我留下。到时通道一定可以打开了。” 紫砚看着枢兰,有些无法理解,“你连这些都想好了?” 为什么? 他这些年步步为营、思虑算计,难道所谓爱意真的能让一个人做出这么多的改变? “温暖上瘾。”枢兰微微笑了,“这是你的力量。一直在黑暗里,是不会生出向往的。可我闯进这里,见过了,哪里还能放得下。” “你也不必立刻就做决定,时日漫长,足够你看清我。” 紫砚松了一口气,“多谢你如此体谅。” 枢兰听丹这么说,也露出释然的神色,“是我该多谢你。” 多谢你,肯给我这个机会。 让我不必再一个人,在黑夜里,举目望去,四周皆是冷寂。 第三十一章 我名昀熙 “聊完了?”随着少年清冽的嗓音,冰寒的气息冲散了书阁里的静谧。 紫砚看向拎着食盒进来的少年,对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露出满意的笑容,“刚刚天神吟爆发时,多谢你及时在外面加了结界。” 少年冷着脸将食盒放在桌上,“吃饭。” “这是我和你提到的摇光。”紫砚边开食盒边介绍,“这是枢兰,想必你也听说过,他刚成为枢家族的家主,以后由他负责你们姐弟。” 摇光神色冷下去,“这就是你所承诺的离开枫绻?” 是离开了枫绻,却要立刻由另一个并无区别的家族接手。这样的离开,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紫砚立时就明白摇光误会了,“我同枢兰刚刚商量,想法子让你姐姐先离开魅族。” 摇光冰冷的眼神难以掩饰的震了一下。 显然,他也不曾想一时误入祭司殿,用一个代号,会换来想都不敢想的新生。 仿佛陷入泥沼的小兽,挣扎过、反抗过,却发现那些不甘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绝望沉沦之时,却突然闪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这光芒如此明亮刺眼,让他眼底的冰冷坚硬再也无法维持。 虽然,从前在人族的日子并不算好,但也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人摆布。即便只有姐姐一人能回去,也很好了。 用他换姐姐的自由,值得的。 “多谢。” 紫砚看着摇光没有丝毫失落的眼睛,“不是你回去,一点都不难过?” “总得有一个人留下,好让你们放心。我留下,这样很好。” “小孩子太聪明可真没劲。”紫砚撇撇嘴,“不过,想你留下,是因为你灵力更强,个性也更冷硬。不是以你为质,而是你太重要。你也知道,这个组织现在太弱小了。” 摇光的表情并未因紫砚的解释而有什么变化,依旧淡淡道,“总之,多谢了。” 紫砚也没有期待他此刻能有多信任自己,只是解释了一下,就换了话题,“枢兰身上没有禁制,他能打开通道,等他有机会去人界时,会把你姐姐带出去。但出去后,她就得自己想法子活下去。” “要防着魅族再找到她,还需要建立异类的力量,等你们回去。”摇光说出了紫砚未尽的话。 紫砚有些不赞同摇光的话,“难道你就不回去了?” “这件事凶险万分,在真正能回去之前,我还是不抱希望的好。”摇光说着收了食盒,向着枢兰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 “一如你所说的冷硬。”枢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 “不冷硬,如何能活下来。”紫砚递给枢兰一双筷子。 “他生的如此俊美,在枫绻家时,活得定然要比其他异类更辛苦。” 紫砚眼神中难掩厌恶,“枫绻印那个糟老头子,还真是劣性不改。” “你也有所耳闻?” “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吧。” 枢兰为紫砚夹了一片肉,“他们肆无忌惮惯了。” 紫砚咬牙切齿地笑了,“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么糟蹋异类是要付出代价的。” 枢兰看着紫砚恶狠狠的模样,颇为赞同的点头,“算我一个。” 紫砚抬眸,“若我要杀你枢家族的长老呢?” “算我一个。”枢兰答的毫无凝滞。 紫砚表情这才微微缓和,“吃饭的时候不说那些反胃的人了。摇光的手艺还不错,尝尝吧。” 枢兰难掩讶异。 “他那样性子的人,居然会做饭,是不是很神奇?我一开始也不信呢,结果他姐姐的厨艺,真是一言难尽。” “所以他若是不学,大概是要饿肚子的。” 摇光回到厨房,见小桌上饭菜已布好,姐姐正坐在小凳上等他,面上的冰寒不禁淡了几分,“不是要你先吃了吗?” 少女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当然要等弟弟一起吃。” 摇光知她一向如此,也没有多说,坐到对面端起碗。 少女照例将盘子里的肉片夹到摇光碗里,自己从小碟里夹了一小块咸菜,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笑了,“弟弟做的咸菜也这么好吃。” 正在扒饭的摇光抬起眼皮,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习惯了弟弟的寡言,少女本打算继续自说自话,却见摇光鼓着脸颊,又抬起头来,“姐,你有名字么。” 少女脸上愉悦的表情猛地凝住了,看着摇光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别开目光轻道,“有的。阿爹给我取的名字,叫蕴安。” “蕴安……”摇光轻声念着姐姐的名字,“他真是温柔的人啊。” 在人界那种重男轻女的环境下,没有嫌弃姐姐是个女孩,反而给她起了这样宁和的名字。 他希望他的女儿一世平和安稳。 “可惜我没能见到他。” 蕴安绞着手指,声音有些哽咽,“你还没出生,阿爹已取好了名字。只是我这些年不愿想起,总是叫你弟弟,竟没有告诉你。” 摇光震惊地看着蕴安,“……他为我起了名字?” “阿爹说,若是女孩儿,就叫蕴和。若是男孩儿,取名昀熙。” 摇光怔怔看着蕴安。 昀熙。 他脑中又出现一个男人模糊的剪影。 不同于以往,这个剪影笼罩在暖黄色的烛光中,带着笑意说道,“若是个男孩儿,就叫做昀熙吧。” 昀熙,昀熙。 如日光般温暖和煦。 这是从未见过阳光的父亲,对他的期待。 若不是枫绻家,他大约,真的能成长为父亲所希冀的样子,平和温暖,安宁幸福。 可是,他终究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他曾接近过那两个字,却终究是失去了。 蕴安抹了抹眼角,强撑起一丝笑意,“方才你给祭司送饭去了好久,是不是我们的去向已经定了?” 摇光点头。 “咱们、是不是得分开了?” 摇光抬眸看着已猜到一切的姐姐,又点了一下头。 蕴安眼圈慢慢红了。 “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蕴安听着摇光清冷的声音,虽是明知这不过是一句安慰,却仍是笑了。 “爹娘走的时候,你还太小,我也该给你讲讲,我还记得的一些事。” “不愿回忆,就不要讲了。” 蕴安歪头,“那也是你的过去,你有权知晓。” ——未来艰难,若我也不在了,到时你要去问谁? 第三十二章 回忆 弟弟出生的时候,战火已蔓延到他们生活的偏僻地方。 外面一片喊杀声,伴随着无辜村民的哭喊。 茅屋里,一家人急的团团转。 ——母亲难产了。 身为魅族而不能见阳光的父亲顾不得许多,外面太阳明晃晃的照耀着,他却披上厚厚的棉被就冲出去找大夫。 她惊恐地趴在窗口,看着他刚出大门便被锋利的刀掀翻在地,鲜红的血在浓烟和昏暗的背景下开出了妖艳的花。 遇到阳光的父亲很快化成了灰烬……临死前,仍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家里的方向。 阿爹,不见了。 僵硬地盯着父亲消失的地方,她脑海中只回荡着这一句话,震得她头痛欲裂。 突然被一股力量拉到母亲面前,产婆推搡着她,“快和你娘说句话吧……” “阿娘?”她哽着声音,直觉母亲也要消失了。 “你、照顾好……弟弟……”面色苍白如纸的母亲断续着说了几个字便闭上了眼睛。 产婆在一旁连连叹气,抹着眼泪。 她木着表情,眼神呆滞地看向一边襁褓中的婴儿。 和她从前去看隔壁婶婶家的孩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后来她才明白,弟弟不一样在哪里。 那个孩子,刚出生就太漂亮了,完全不像一个新生的婴儿。 她的弟弟,注定和她是不一样的。 那些强盗般的侵入者还是闯了进来。 逆着光,她看不清进来的人是什么表情,那个人像是一团黑色的恐怖影子,将产婆砍倒了。 而后,他看到了躲在角落里抱着弟弟瑟瑟发抖的她。 娘说要保护弟弟,她要怎么才能保护他,要怎么样?怎么办?!! “弟弟……”她瑟缩着低下头去看刚出生的孩子。 一直仿佛睡着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随后,她看到已经出现在余光中的刀结了冰。 慢慢抬起头,那个闯进来的人居然变成了冰人! 她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那个冰人,直到胳膊酸痛,将怀里的孩子滑落。 婴儿的哭声惊醒了如梦初醒的她。 是……弟弟做的吗? 她赶忙爬起来将孩子抱住,看着因摔疼而啼哭不止的孩子。 漂亮的小脸因为哭泣而皱了起来,他大声地哭着,宣告着自己的不满。 “不要哭……不要哭……”她手忙脚乱地哄他,“再哭坏人会来的,不要哭……” 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小婴儿居然停止了哭泣,眨着黑曜石般美丽的眸子,静静看她。 看的她不由得心酸起来。 这么好看、这么乖的弟弟,她一定要照顾好。 只是那时,她太弱小了。 家没有了,只能和同村的长辈们一同流浪。 每每想起那几年,她都觉得,她亏欠了弟弟太多。 他真的很乖,几乎不哭也不闹,安静地伏在她瘦小的背上,随着她漂泊。 到处都是战乱、饥荒、疾病的日子里,草根、树皮,能吃的都被吃光了,大家终于熬不住了。 ——易子而食。 在领头人几次要她交出弟弟都遭到拒绝后,那个还算有些力气的男人强行抢走了弟弟。 她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居然没能阻止那个人。 一旁还有已经饿得没有力气的女人们低声劝着她,带着已然对命运的妥协:“……总比大家都饿死要强啊,丫头……” 即便被蛮横地拎着离开她,他仍是安安静静的,美丽的眸子哀哀地看着她,不哭不闹。 弟弟。 她发誓要保护好的,她不能、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风沙瞬间而起。 她挣脱开那些人的禁锢,爬起来抽出一旁大叔的铁锈刀,发了疯一样的冲过去,将刀尖刺进了领头人的大腿。 一直以来都畏缩柔弱的女孩眼睛里充满了让人骇然的杀气! “放下我弟弟,否则杀了你!!” 疼急了的领头人扬手就要拍向她的顶心。 然而,手还没有落下来,就僵硬地停在那里。 领头人、维持着一刻前的狰狞表情,变成了冰人。 “姐姐……”还不到两岁的弟弟弯起漂亮的眼睛笑了,一向安静沉默的他破天荒和她说话了,奶声奶气地叫着她,“我保护你。” 她再次呆住了。 她能够控制一点风和沙子,父亲从前和她讲过,她和弟弟,都会是有灵力的人。 他刚出生的时候,她还可以告诉自己那时他什么都不懂,不可能会杀了伤害他们的人。 然而这一次,确确实实就是他、操控着冰杀了领头人。 “姐姐……”他被拎着脖领,勒的小脸都红了,向她伸出手求救,“我疼。” 她方才如梦初醒,将弟弟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四周被吓呆了的人群中,有人尖叫着晕了过去,有人躲避猛兽一般逃开了,更多的只是瑟瑟发抖地盯着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她咬咬牙,抱着弟弟离开了。 到处都是战乱,根本讨不到任何食物,她能找到的吃的也越来越少,却不敢再和难民们一起走。 她想不出活路,只好带着弟弟往大山里走,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善良的村民收留了他们,让她和弟弟不用再漂泊。 日子长了,一直安静的弟弟也渐渐活泼起来,也会和邻居的小孩子一起出去玩成小泥猴。 他却仍是懂事的,她帮人做活儿的时候,他总是在一旁帮忙,也不在意那些淳朴的婶婶嫂子们取笑。 她本以为,这样的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他们遇到了循着灵力气息找来的枫绻家。 知道她和弟弟灵力强大,那些卑鄙的魅族利用他们没有实战经验的短处,在背后偷袭,将禁制打进他们体内。 被限制了灵力,拼尽全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给予他们温暖的人们,被那些凶残的魅族屠杀殆尽,竟连一个人都没能救得。 那一夜铺天盖地的血红色中,她哭哑了嗓子,而弟弟脸上的笑容,永远的消失了。 她总是觉得,从前的颠沛流离已经是地狱了。 在被带回魅族后,她才知道,地狱是什么模样。 若是没有弟弟,她早已被那一层又一层冰冷黏腻的绝望压垮了。 他是她活下去的支撑。 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挣扎着,被无辜同类的鲜血染红了手,忍受着贵族们的践踏,本以为他们也就这样活下去了。 可是她忘了弟弟太过出众的容貌。 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地位低下的魅族不入流的骚扰,他们还可以反抗。 然而不想,那些卑劣的魅族,竟想用弟弟去讨好那个喜欢小童的十长老。 她杀了来绑弟弟的魅族。 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那些想要染指弟弟的手,全被倏然而起的风绞成了肉泥。 掌控着他们体内禁制的长老会很快得到消息,催动禁制想要捉住他们。 那些魅族一拥而上,她想也未想,就将弟弟护在了身下。 只是她小看了弟弟,他们都小看了弟弟。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绞杀时,弟弟竟冲破那压制灵力的禁制,带着她逃出来了。 弟弟长大了,就算没有她,他也能好好的护住自己了。 真好啊。 阿娘叮嘱她的事,她做到了呢。 昏迷前,她眼前竟浮现母亲慈爱的脸庞,一如幼时。 第三十三章 入凰家 月光下,紫砚看着枢兰和摇光隐去身形,感受着他们的气息慢慢远去,自己站在空旷的祭司殿前,凝视着远处的虚空,久久未动。 枢蔷爬上最后几级台阶,正撞见紫砚侧眸看过来。 那目光冷傲睥睨,一瞬间,竟让他恍然觉得,眼前的并不是平日里那个懒散随性的祭司,而是九霄之上的神祗飘然落下,高贵强悍的让他难以直视。 紫砚勾起一丝笑,“好久不见你,病好了?” 枢蔷忍不住眨眨眼睛,站在那里的紫砚姿态随性,哪里有半分神祗的影子? “发什么愣呢,嗯?”紫砚瞬移到枢蔷面前,用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哎呦!”枢蔷捂着额头,彻底清醒了。 什么高贵傲气,一定是他眼花,居然把这个恶趣味的女人看成了神祗! “小公子这次生病着实凶险,这才乖乖养了些日子,否则早就过来了。” 紫砚听了柠盼的话,又把枢蔷细细打量了一遍,就在枢蔷以为她要嘘寒问暖时,紫砚却伸出手指轻佻的挑起了枢蔷的下巴,“不过月余不见,我怎么觉得你模样秀气了很多呢?” 枢蔷脸色爆红。 柠盼抬手打掉紫砚的咸猪手,“哪里有什么变化,你可正经些吧。” 紫砚用折扇敲着掌心,又看了枢蔷片刻,“我怎的就觉得他变了呢?” 枢蔷被她说的也怀疑起来,摸着自己的脸看向柠盼。 “小孩子正在长大,有变化也是正常的,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紫砚不置可否,又看了枢蔷一眼,才折身往回走,“你近来也没有和翊铭联系吧?” “她去麟家在繁城的军营了。距离太远,传音不好用。” 紫砚有些烦恼地吸了口气,“传音超过五十里就不能用了,真是不方便。” 柠盼笑盈盈地跟上来,“我最近在研究一种术式,如果成了,应该能不受距离限制,随意传递消息。” 紫砚惊喜,“天啊!怎么操作?对灵力有要求吗?” 柠盼捻动手指,一只灵力凝成的白色小蜂鸟出现在指尖,飞快地扇动着翅膀,停到紫砚的食指上,消散成灵力碎片消失了。 紫砚露出惊艳又无语的表情来,“我什么时候见色忘义了?” 柠盼没接她的话,又凝出一只蜂鸟来,“只需要一点灵力,术式也简单,只有接收消息的人能看到蜂鸟。只是速度和距离还有不足之处,再等我一阵子,完善了就可以教给大家,咱们联系起来就方便了。” 紫砚伸手摸着那只栩栩如生的小鸟,“要是能连到人界就好了。” 柠盼面上也闪过叹息的神色,“两个空间之间,这点灵力不等散出去就被碾碎了。” 紫砚收回手指,懒洋洋地笑了,“我知道啊。” 枢蔷也看出两人的失落,赶忙道,“紫砚,咱们很久没去迭梦轩了,不如去听琴吧?” 紫砚表情玩味起来,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小男孩长大了呀。” 柠盼毫不留情地揍了她一拳。 *** 而此刻的迭梦轩,伽南正在经历难以应对的难关。 迭梦轩今夜选花魁。 姑娘们都来央着伽南,希望在台上表演的时候,伽南能够在旁为她们伴奏。 她碍不过那些姑娘的央求,坐于台边的帘子后,在表演开始后抚琴伴奏。 不见人,只听声。 琴声铮鸣,舞姬穿着火红的衣裙,在台上旋转的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绕着舞台的二楼,雅室里的贵族们或坐或倚,看着舞台上轮番的表演,掂量着价钱。 一曲毕,其中一个雅室掀开纱帘,伸出一只手,扔下一块金色的牌子来。 一看牌子是金色,掌事者不等下人过去,自己急急跑过去,恭敬捡起来,高声唱道:“临溪雅室,一两百金,恭喜慕情姑娘!” “慢着。”雅室里有人探出头来,“我家爷看上的不是那跳舞的,把琴师给我们叫出来。” 饶是掌事者一向伶俐,听到这个要求也不禁怔了半晌。 “快着些!” “好,好……” 掌事者忙不迭小跑到舞台边,把帘子打开一条缝隙,向着里面道,“伽南,贵人要见你,快些出来。” 伽南抬眸看了一眼满脸殷切的掌事者,弯腰出来。 名动魅族的琴师不过是一个身材过于纤瘦的少年,穿着极为普通的淡青长衫,安静的向雅室行了一礼后,略显局促地低着头不动了。 在座的很多人都听过伽南弹琴,不过都是在雅室中,也并没有过多注意。此刻看她站在华丽的舞台上,只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虽是琴音动听,但模样太过普通了,一百金,还真是不值得。 伽南握紧了手指。 她已经很小心了。 平日里几乎不与人来往,写好了曲子便交给掌事者,见到那些明媚耀人的歌姬舞姬,也不搭话,微一点头便擦身而过。 时间久了,连迭梦轩里的大家,都知道她虽才华潋滟,却性子冷淡。她亦不解释,依旧沉默着谱曲弹琴。 只是,紫砚的担忧还是成了真。 一百金,这是要买下她的意思啊。 特意扮作男装,又一副安静畏缩的样子,不想竟还是躲不过。 该如何是好? 莫非真要鱼死网破? “好没礼数。”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让她只能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正对上一身玄衣的少年锋利如剑的目光。 ——正是凰斫。 伽南便对着凰斫的方向,又拜了一拜。 “说话。” 原本静然的目光微微一滞,她求助地看向立在一旁的掌事者。 花枝招展的掌事者见气氛已经僵住,忙摇曳着上前,“这孩子前些日子伤了嗓子,已经几日不能言语,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不让她见众位大人。就请凰斫公子饶过她这一回,我们接下来要登台献艺的姑娘都等不及了呢——” “口不能言?”少年冷冷牵起嘴角,打断掌事者的解围,“真是无趣。” 伽南在那样锋锐的目光下再次低下头,仿佛胆怯。 “俞掌事,一个哑了的琴师,卖多少钱?” 伽南猛然抬头,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掀起轩然大波。 ——凰斫要买下她?! 少年见她神色大变,勾起一抹暗沉的笑意,“多少钱?” 掌事者为难的看看他。 “凰斫公子,这……本是临溪雅室的客人先下的牌子啊。咱们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啊。” 凰斫嘴角笑意加深,斜斜倚着栏杆,看向对面的雅室,“对面的那位,我实在喜爱这个小琴师,不知可否割爱,将这琴师让与我?”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让侍从传话道,“我家爷钟情于伽南的琴音,恕不能相让。只是从前不知,凰斫公子喜爱的,是单薄少年呢。” “是又如何。”凰斫竟也不恼,随手扔下去一块牌子,“五百金,人给我安置好了,送到府上去。” 掌事者赶忙捡起来,陪着笑道,“出价高者得,不知临溪雅室的客人可还要加价?” 凰斫每次来都不让姑娘陪,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丫头原本掩饰的装扮,竟弄巧成拙了啊。 “斫,这琴师长的着实一般,怎能入你的眼?”少年身旁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正是凰家族的家主凰颜,“你可别戏弄他了。” “戏弄?”少年亦笑起来,然而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哥,我偏看上了,怎么办。” 凰颜放下酒杯,瞟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杨,转向掌事者,嘴角的笑意敛了敛,“两千金,俞掌事,去把卖身契取来。” 伽南垂眼,静静站着,双手在袖中死死握紧。 那些贵族们兴致盎然的目光仿佛粘腻的蛛丝一般,让她屈辱的无法呼吸。 分明是有着思想的人,却要像物品一般,被轻易而带着屈辱意味的交易。不过是无法拥有所谓纯正的血统,就因此失去自由的资格。 ——愚蠢而腐朽的规矩。 她看似温顺的低着头,掩饰着眼底的冷芒。 进入凰家族,总好过被不知是谁带回去。紫砚曾说过,凰斫是可信之人。此番抢夺,她也明白是在为她解围。 ……只是这其中,不知有没有小玥的原因在。 *** 紫砚几人刚到门口,就见伽南背着个小包袱,抱着她的凤尾琴,正从门里出来。 看到紫砚也没有过多的反应,仿佛紫砚只是个客人一般,恭敬行礼道,“见过祭司大人。” 紫砚也只是怔了一瞬,便像没事人一般,瞟了一眼就揽着枢蔷的肩膀随侍从进了迭梦轩。 交错而过的瞬间,伽南的传音在紫砚心底响起,“无碍。晚些细说。” 紫砚向柠盼使了个眼色,由着下人引向舞台前为数不多的空位。 枢蔷早被柠盼告知过,她们与伽南相熟的事不可暴露,因此方才虽见到伽南一副要离开的模样,却也晓得不能问出来。 直到坐在空位上,他才有些不自在地小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去雅室?” 紫砚敲着折扇,目光落在美艳的舞姬身上,嘴角带笑,“自是因为雅室都满了。” 柠盼低笑,“我看是因为没钱了吧。今日这迭梦轩选花魁,雅室早早就订出去了不说,价格也翻了好几倍呢。” 紫砚斜了柠盼一眼,“堂堂枢家族小公子每次出门,都要我这个靠着救济过活的穷祭司付账,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枢蔷噘嘴,“母亲不给,我哪敢和她要啊。” “祭司可别谦虚了。百姓在各地祭司殿里献上的银两并不少,可都进了你的口袋。”柠盼调侃着,状似无意扫了一圈雅室,倚着栏杆的凰斫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舞台,连一个眼神都不曾转过来。 “原本这些银两也是够用的,只是前些日子被家主借去了好些,我又从来不存钱,自然就变穷了。” 柠盼面露不解,“家主向你借钱?” “是啊。”紫砚展开折扇,懒洋洋地摇着,“说是君妃命她过些日子随浅薇少主进沙泉,需要赶制武器,偏制造材料只有凰家族还有储备,现在去人界找也来不及,只好先高价买来。银钱不足,我这个枫绻家的女儿也得出力不是。” 柠盼眼神几经变幻,还是化成了浓重的担忧。 浅薇焰又要入沙泉,那么独自在浅薇家的妖该如何自保? 妖刚入浅薇家不过几个月,枫绻浔就要随浅薇焰一起去沙泉。她与浅薇焰的亲事是两家早已定下的,这个时候单独相处,不是让妖更加难堪么? 紫砚侧眸看向柠盼,神色依旧懒散,“见招拆招吧。” 第三十四章 掩饰 伽南到了凰家后,不过片刻凰清已安排好住处,将她引了过去。 又告知她不必出院,饭食衣物等自有人送过来。 虽是态度冷淡,但比伽南预料的也算是好上了许多。 凰斫只在第二日过来看了一眼,冷淡地吩咐下人莫要苛待她,便失去踪迹,再没出现过。 虽然家主有异类血脉,二公子又是纯粹的异类。但这个古老森严的家族中,依然没有谁愿意接近她,却因为是斫公子特意带回来的,也不曾怠慢。 于是日子,又如在迭梦轩一般平静无澜。 甚至于,是好于在迭梦轩的。 至少,她不必再去应付那些厌恶的贵族,也不必再看同类们扭曲的尸体。 伽南便呆在小院中,日日抚摸着唯一拥有的凤尾琴,却一个音都不弹。 小玥——不,已经没有小玥了。 现在应该叫她凰玥,凰家族嫡出的贵女。 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伽南指尖缓缓抚过琴弦。 若是她自己不愿来,说明她已舍弃过去,懂得如何自保。若是她想来却被拦住,说明她身边已有可靠的人,能帮助她辨明利害,躲过那些明枪暗箭。 无论怎样,没有看到她都是好事情。 指尖滑动的动作突然一滞。 伽南微微蹙眉,看着覆着薄茧的指尖凝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来。 好疼。 明明是她自己告诫小玥要忘了自己,却为何,还是这么疼呢。 伽南看着那滴血珠,眼底滑过一丝冷芒。 ——真是不知足。 要求小玥忘记,自己却还牵挂。 如今,迭梦轩的伽南,不过是凰玥最想抹去的污点罢了。 所以,别给她添麻烦。 指甲按向细小的伤口,更多的血珠涌出来,一滴滴砸在凤尾琴上。 伽南只是冷眼看着,好似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由远处疾速靠近的强悍灵力惊动了伽南,让她迅速收敛了自厌的表情,露出惊惶的神色来。 来人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脚下不停,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眨眼间便进了屋。 伽南垂眼,便又变成了迭梦轩里那个安静畏缩的少年琴师。 一群穿着凰家族服饰的护卫追了进来,却只看到不能言语的单薄少年静静坐在小院里,古雅的琴声悠扬而起,散逸到无边的黑暗中。 少年见一群人突然冲进来似乎吓了一跳,让人沉醉的琴声倏然停止,伽南眼神惊慌地看着黑压压的十几人,站起身来不知所措的向后退去,只是披着的外衣便掉落到脚边。 “你可看到有人进入这里?!”为首一人声色俱厉地问道。 少年惊惶地摇头。 “和一个异类啰嗦什么?我们都看到人影进来了,搜!”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响起来,接下来进来的人便极有效率的分散开来。 “搜什么。”低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微微的沙哑。 所有护卫都停了动作,齐齐看向少年的小屋门口。 斫公子显然是被吵醒的,只披了玄色的外衫斜倚在门口,脸色阴沉。 少年在看到斫公子后,脸上惊慌的神色便消失了,沉默安静地退到一边。 “属下发现有人夜袭,追击至此却不见踪影——” “呵。”一声极为讥诮的冷笑打断了护卫的禀报,“你确定?” 凰斫声音并未似平常一般冷厉,甚至带着未睡醒的低哑,他就那样没有丝毫威压的平淡开口,询问的语气尾音带着轻缓的上扬,然而禀报的护卫却猛的一滞。 在灵力惊人的斫公子面前,他居然敢这样禀报。若是有刺客进来,一直在这里的斫公子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只是——若斫公子被其他的事牵扯了注意力,会不会忽略那极为高明的刺客? 那护卫暗暗瞥了一眼只穿着中衣的少年和显然在这里过夜的斫公子,夜袭是极大的事,若斫公子真的因为这琴师忽略了刺客呢? “你在看哪里。” 极快的瞬移伴随着压迫而来的危险气息让那护卫立刻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恭顺的垂下头去! 凰斫抬手拉下玄色外衣罩到杨身上,亵衣领口大开着,周身黑暗的气息因此邪魅起来,他缓步踱到那护卫面前,声音极轻,“你在看哪里。” “属、属下知错!” “滚。” 十几个护卫迅速退了出去。 一直低着头站在一边的伽南将外衣拿下来,走到凰斫身侧行了一礼,将外衣递到他面前。 凰斫却并不接,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平静的脸庞,突然“嗤”的一声笑出来。 “说话。” 伽南眼神微变,随后又低下头,“斫公子。” 她的嗓子并没有损坏,凰斫随便问迭梦轩的掌事者就会知道。因此而没有必要再继续毫无意义的伪装。 “女人。”凰斫冷笑,“你根本没有在害怕。” 伽南低眉顺眼,“是。” 凰斫嘴角扬起来,“冷静又缺乏好奇的女人,有趣。” “天晚了,公子请回罢。” 凰斫挑眉,“你莫不是认为,我可以离开?” 伽南不解地抬头。 然而下一刻就被拦腰抱起! 伽南看着凰斫,惊怒,“放开。” “既然已经演了一场,不妨接着演下去罢。”凰斫大笑着抱着伽南进屋。 进门,抬脚把门踢上。 凰斫张开结界将小院笼在里面,便放下了伽南。 “借你的地方一用。”凰斫丝毫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自顾说了一句,目光扫了一圈,看到桌上放着的一卷书,随手拿起来,坐到床边的小榻上,倚着墙,抬手关了窗,支着腿翻看起来。 伽南也没有问的打算,挨着桌子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冷茶,小口慢慢喝着。 那卷书是凰清给伽南拿来解闷的,多年前的旧书了,讲的是魅族各地的特色小食。因没有阳光,魅族这个空间能生长的植物只有寥寥数种,普通平民灵力微弱,也没有异类可以驱使去人界掠夺,能做出的食物也单调的很。 可这一卷薄薄的书,凰斫却似很感兴趣,一字一字慢慢翻看,一个时辰之后,竟还没看完。 伽南依旧枯坐着。 结界突然起了波动。 凰斫手一抖,合上了书册。 抬手打开窗子,正看到西凌盘膝坐在结界外,用灵力化成的白色匕首一脸漠然的在结界上刻着什么。 凰斫周身黑暗的气息倏然便淡去了,向着月光下衣衫染血的人露出一丝笑意来。 伽南抬眸,正看到凰斫那平和的笑和结界外的西凌。 凰斫起身,竟好似完全忘记了伽南这个人的存在,连句客套都没有,便大步迈了出去。 走到西凌身前,见她刻的专心,就没有撤去结界,而是隔着结界蹲下来,看着西凌的脸,“做什么呢?” “破结界。”西凌依旧盯着那一点,开口,声音嘶哑。 凰斫蹙眉,“几天没喝水了?” “不记得。” “平叛可还顺利?” “顺利。” 凰斫伸手要扶起她,“你接连去了墨城和康城,必定疲累的很,先回去休息,破结界也不在这一时。” 西凌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多话有些不满,转而又专心眼前的结界。 凰斫看到西凌不自觉又露出儿时的表情,怎会不知她在嫌弃他打扰到她,索性也不再问,也盘膝坐到地上,撑着守护结界等她研究个够。 凰斫灵力充沛,那守护结界被西凌割开一层,便从里面立刻填充,让西凌的匕首无法再深入。西凌没有丝毫不耐,一遍一遍继续割进去。 西凌在结界外,凰斫在近在咫尺的结界里,伽南透过窗子看着他们。 三个人就这么几乎一动未动的又耗了大半个时辰。 忽而,西凌眉梢挑了一下。 随着她神色的细微变化,匕首尖凝出一点白光,只有萤火般微弱,却在下一刻爆发出令人眼盲的强烈光芒来! 伽南下意识闭眼躲避。 再睁眼时,凰斫的守护结界已经消失殆尽,白色匕首横在他的颈侧。 凰斫被攻击,却没有躲避也没有反击,任由匕首贴着自己的颈侧,维持着原本的坐姿,垂眸静静看着西凌。 西凌收了匕首,抬眸。 那双淡漠的眸子里难得漫上了一丝疑惑。 等了半晌,也不见她问出口,凰斫便笑了,“可需要再试一次?” “无需。” “回去换身衣服,带你去喝酒。” 西凌也不多问,转身便向凰斫的院子走去。 伽南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这两个人,无论是行事风格还是冷酷肃杀的气息,都与温暖相差甚远,然而一个衣衫染血,一个玄衣幽暗,在这魅族冰冷的月光下,竟让人觉得莫名温暖。 第三十五章 饮酒 两人行至凰斫的院子前,还没进门,就被凰玥拦住了去路。 看着满身是血的西凌,女孩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明显是在惧怕,却依旧壮着胆子转向西凌身后的凰斫,咬了一下唇,才语气僵硬道,“我来问问,你带回来的琴师可好?” 凰斫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凰玥空无一人的身后,眼神寒凉,“伺候你的下人呢?” “她们被我罚了——”在凰斫的威压下,凰玥下意识就开口,却在解释到一半时住了口,强撑着脊背道,“我为何要告知你?” 凰斫收回目光,绕过她径自回了院子,“她是我买回来的,离她远一点,否则别怪我翻脸。” “你!”凰玥看着凰斫的背影,只能气恼地跺脚,却拿他无可奈何。 西凌也绕过凰玥,扫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凰清,“备水,沐浴。” 凰清被这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差点咳出来,赶忙招来一个下人,“傻站着做什么,快去烧水啊!” 待到两人都进屋好一会儿了,凰玥依旧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紧紧攥着拳头,眼泪才没有掉下来“你明知我是哪里来的——” 凰清听到她的话,赶忙上前阻拦道,“八姑娘,你刚回来,还不知道我们公子脾气古怪,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替他给你赔不是了。都是自家人,还请八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凰玥被凰清打断,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得甩袖离开。 凰清心惊胆战地看向那紧闭的房门,见里面一直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看着远去的凰玥,不以为然地摸摸鼻尖。 ——八姑娘啊,你也回来几个月了,还看不明白么。你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就不能和我们公子恶交。 瞧着挺机灵的姑娘,怎么做事这么莽撞呢。 这个性子,若是真回到二爷那边,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被那七个姐姐给生吞了啊。 不过,一个外面接回来的、没有丝毫根基的小姑娘而已,她怎样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凰清想着,转身向凰斫房间走去。 之前那些护卫直嚷着有人夜袭,该去提醒公子一声,加强这院子的守护啊。不然爷不在的时候,就凭他们这几个人,都不够刺客一刀杀的。 *** 等西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凰斫脚边放着两大坛酒,已在院子等了好一阵子了。 西凌走到凰斫身前。 凰斫拎起酒,递给西凌一坛,转身向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抱着一个酒坛子,在各家贵族们各色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向城外走去。 若无家主手令,异类本不能随意出城,但凰斫不受这个限制,便带着西凌来到都城外的一处荒山上。 凰斫席地而坐,拍开泥封,自顾灌了一大口。 西凌学着他的样子,也喝了一口,被酒的味道呛得微微皱了一下眉。 凰斫看着她的模样,勾起嘴角笑了,“若喝不惯,就不要勉强。” 西凌没有言语,仰头又喝下去不少。 月光下,她束着利落的马尾,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单手拎着酒坛,透明的酒液从嘴角溢出些许,顺着脖颈湿了衣领。 西凌没有在意,放下酒坛,用衣袖随意抹掉了嘴角的酒。 凰斫笑意更深,“你啊,真是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 西凌挑眉。 凰斫没有继续说下去,又灌了一口酒,半躺到山坡上,抬眼看着悬在空中的圆月,眼底滑过一丝怅然,“你知道么,人界存在的光芒,轻盈的像蜻蜓透明的翅膀……” 西凌眼神清冷地瞟向凰斫。 在说起这种光芒时,他一向暗黑冷酷的眸子里,泛起了淡淡的光华——仿佛天空中,那轮冷月倾泻的如水萤光。 “……在草地上闭着眼睛,阳光落到眼睑上,让人舒服的想睡着。” “蜻蜓是什么。”西凌收敛了所有的杀气,抬眼,神色极为认真的问道。 凰斫斜眼看她,极寒的目光被月光镀上一层朦胧,丹凤眸子散发出极为妍丽的光芒来。 西凌在这种琢磨意味明显的注视下,执着地回望着,等着她要的答案。 “等到了人界,我指给你看。”凰斫勾起一抹暗沉的笑意,似是被她认真的摸样逗笑。 他说着又要拎起酒坛,却被西凌伸手握住了手腕。 并非不能挣脱的力道,凰斫却顺势松开酒坛,“怎么?” “你醉了。” 凰斫撑着下巴看她,“醉了如何?” “影响对危险的感知。” 凰斫眼角一动,“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是。” 听得西凌没有丝毫犹疑的回答,凰斫嘴角的笑变得恣意起来,“因为枢萝派你来护卫我,还是因为你自己?” 西凌看着凰斫,似乎不明白他问话中的区别。 “罢了,别想了。”凰斫看向被她握着的手腕,“今夜我最后一次醉酒,若有危险,你就护着我吧。” 西凌收回手。 眼看着那细瘦的手指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自己的手腕,凰斫抬手,一口接一口,沉默地灌着酒。 一坛酒没有喝完,凰斫已醉的一塌糊涂,那双一贯冷酷的眸子带着朦胧的醉意看着西凌。 失了煞气的人突然扔了手里的酒坛,拎住西凌的衣领,盯着她虽喝了很多却依旧清冷的脸,颓然倒在了她的腿上。 “我很想你啊……” 凰斫含糊不清的呓语,让西心底猛地一颤,停下握着他肩膀将人从腿上搬开的动作,目光落在凰斫毫无防备的睡颜上。 ——为何而想念? 眼底的疑惑愈加浓重,西凌握着凰斫肩膀的手指缓缓向上,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一般,极为小心地抚上凰斫泛红的眼尾。 凰斫只觉得眼角有些发痒,在令他心安的气息中,并不想醒来,翻了个身,竟抱住西凌纤细的腰,就这么继续睡了。 反而是西凌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僵硬地被凰斫环着腰,一向冷定的脸上浮现出不知所措的茫然来。 她从未有过同人如此亲近的经历。 即便是柠盼和枢蔷,也只限于牵着手而已。 暗营里倒是总有人想要靠近她,只不过还没有碰到她,就已经没了性命。 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前的状况。 就这么僵坐着许久。 西凌才决定忽视抱着自己的这个大型生物,自顾拎起酒坛慢慢喝了起来。 一坛酒未饮尽,空气突然起了波动。 那一丝细微的杀气打破了原本的宁静舒和,西凌抬手将酒坛掷了出去,同时单手捞起凰斫向着都城相反方向疾速退去! 凰斫本就是警觉之人,在西凌远超于常人速度的瞬移中立时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被瘦小的西凌扛在肩膀上。 凰斫:“……” “……放我下来。” 西凌垂眸,看到他醒了也不罗嗦,在半空中停了瞬移,一手放下凰斫,另一手平伸,手指虚握,华丽的长戟瞬间出现。 “呆着别动。”西凌话音未落,长戟已拖着白色的灵力随着主人远去。 凰斫看着西冲过去的方向,那双丹凤眸子里已是凛冽肃杀。 酒水顺着垂着的手指汩汩流出,右手手指微动,黑色长剑显现。 凰斫疾速飞掠出去。 空气中竟有成千上万的灵气波动,极快地移动着。 远远看到西凌并没有攻击,而是站在半空中,长戟化为匕首,只偶尔挥动一下。 凰斫谨慎靠过去。 离得近了,才看到西凌周围有无数指甲大小的虫在嗡嗡飞动,她右手垂着,手背上被削掉了一块皮肤,鲜血顺着手指不停滴落。 “操控术。守护结界防不住。”察觉到凰斫的靠近,西凌传音道,“有毒。” “施术者已放松对虫子的操控,找不到灵力来源。” “必然在附近。” 凰斫看向西凌的伤口。 操控者减弱了控制,那些虫子被两人的杀气震慑,只是遵从本能围着他们,虽是没有进攻,但西凌滴落的血还没有碰到地面,就被蜂拥的虫子抢食一空。 喜血腥。 “伤口包扎一下吧。” “噤声。” 西凌悬在半空中,目光一寸寸,扫过下面可藏人的山丘。 凰斫知她性子,也不再劝,同她一起专心感知起来。 忽而,西凌抬眸,看向更高处的虚空。 似是感觉到她的杀气,所有小虫突然猛地冲过来! 西凌与凰斫一左一右迅速展开瞬移! 嗡嗡作响的虫群紧随其后,连他们二人如此优秀的瞬移都无法摆脱。 躲避之间,追赶的虫群已分成几股,从各个方向袭来。 眼看就要避无可避,西凌在受伤的手上又划了一刀,手臂一抖,甩出一串血珠,虫群中嗡嗡的声响立时更大了。 趁着小虫本能与操控争夺的瞬间,西凌已消失在原地。 那操控者想要虫子继续追上来,故技重施,却不防眼角闪过一点细芒,西凌的匕首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绽放出令人炫目的光芒来,直接击碎了他的守护结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扎进了眉心,力道之大,竟穿透了他的头颅! 虫群瞬间安静下来,随着操控者的死亡,纷纷化作湮粉。 西凌又感知了一遍周围的气息,才低头用灵力止血,随后从怀里拿出裹伤的布条,缠在右手上,单手打了个结。 凰斫看着她淡漠着表情,动作熟练的裹伤,微微蹙起眉来,“伤口是让你这么用的?” 西凌挑眉看他——明显是不认为她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凰斫败在她理直气壮的表情下。 她曾孤零零一个人,被洗去记忆,在暗营里挣扎了六年。 为了活下去,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包括伤口。 六年,她是在血和地狱中归来的人。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她的战术。 第三十六章 小侍妾 斜倚在舒服的软榻上,妖拎着一串葡萄,看着那个叫湘禾的侍女未敲门就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妖只装作没看到,扔进嘴里一颗葡萄。 “整日里除了坐着就是躺着,你也起来动一动啊。”浅薇焰标志性的声音成功撩拨起妖原本不是很活跃的火气。 “我乐意。浅薇家已经穷到养不起我一个小小的侍妾了?”妖说着抬眉,“湘禾,再去给我洗一盘苹果来!” 身为魅的侍女万分郁闷的退下去。 天知道这个丸楮妖有多难缠。身为异类却丝毫没有认清身份的自觉性,在小院里嚣张的连焰少主都不放在眼里。 出了这个小院却装的比谁都乖,老夫人训话时能硬生生的挺过三个时辰面带微笑、神情恭敬,连站姿都没有丝毫变化。 老夫人明言不希望浅薇家有异类血统,她便乖乖每天喝药,虽然那些药早已经被少主暗中吩咐,都换成好喝的甜汤——想到这里,湘禾更加郁闷了。 少主娶了一个侍妾回来好好的养着,却对少主没有丝毫敬重!这么不懂事的小丫头,真是不明白少主为什么要每天跑来! 侍女回来的时候,浅薇焰已经离开。 一盘洗的干干净净的苹果没好气地送到妖面前。 妖抬手拿了一个,想了想却又放了回去。 “湘禾,我待你不好么。”美丽的少女静静抬眸,脸上竟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静然。 侍女一滞。 妖待她相比之其他院子里的侍女,算是很宽松的了。每日除了送饭时过来,她都在侍女的住处闲着。除非有要出这个院子的事,否则妖更喜欢自己动手,从不随意支使她。 “好与不好,都不能改变你是异类的事实。” 妖笑了。 静然的笑意如悄然绽放的百合,竟美的让湘禾微微一怔。 “你见过人类么。” 自然是没见过的。那种软弱无能的生物。 “人能够在光下自由的生存,你能够么?” “我不稀罕。” 妖继续看着湘禾别扭的脸,“都是生灵不是么?与魅不同的生灵,就不配生存,是么?” 生灵。 这样一个词语,以妖柔软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竟让湘禾心脏一颤。 ——仿佛魅族稀有的花朵,在月光下悄悄开着,散发出微弱的荧光,柔弱而美好。 妖拈起一颗葡萄,细细看着,“这么美味的东西,若是没有异类能够生存在阳光下的特性,魅族可以如此奢侈的拥有么?若没有你认为的无能弱小的人类,魅族到哪里去寻叫做葡萄的东西?” “湘禾,你是否想过,我们被认为低贱,可是公平的。只因为我拥有和你不一样的血液,所以就要被歧视么?除了血液不同,我和你,哪里是不一样的呢?” 哪里不一样呢? 低缓的话,让湘禾不由自主看向榻上的妖。 ……并没有哪里,是不同的。 甚至于,她比大多数的贵族小姐们,还要漂亮。 “就因为有人类的血统,所以就要在血腥和艰难中残喘。你虽只是个侍女,然而能在父母膝前长大,不知道比我幸运多少倍呢。” 湘禾心脏猛的一颤。 儿时与父母走散,那时的惶恐和不安在这么多年后依然刻骨铭心的留在心底,让她每每想起来,都惊得冷汗连连。 她不过是在熟悉的地方与父母走散。而异类—— 湘禾看着妖平静的微笑,忽而觉得酸楚。 所有的异类,在离开父母前,不过都是与她一样天真懵懂的孩子。却在一夕间,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惩罚,被扔到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着恐怖的训练和周围的歧视。 “有多少孩子,因为惶恐和相残,死在了魅族。他们犯了什么错?”妖笑意悲凉,“不过因为贵族们认为,他们是不应该存在的。所以无辜的孩子,就要去死。” “卑贱么?为何?” 为何。 因为你们、并非纯粹的魅。 不是纯粹的魅,所以生命中只有任务和命令,分明有更强大的灵力,却依然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譬如枢兰。 异类,若不够强大,便是被蔑视践踏。若是太强大,只能得到冷淡的畏惧。 他们哪里错了么? 只因身上有人类的血液,即便小小年纪就拥有让人惊叹的才智,枢兰依然无法成为魅君;即便已经成为祭司,枫绻紫砚依然无法获得家族的承认…… 他们分明已经那么努力,比同龄的魅不知优秀多少,却仍无法获得认可。 “湘禾,你可知,枢家族的暗营中,每天要死多少孩子。” 面对少女的轻声询问,侍女只能够怔怔摇头。 “你可知,角斗场里不败的枢西凌,手上染了多少同类的血才活到今日。” 妖低柔的声音染上无法掩饰的淡淡悲伤,“若是认为我们玷污了魅族的血统,放任我们在人族不可以么?这样将人的性命和自尊踩在脚下,很有趣么?” *** “我竟不知,我的小侍妾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 湘禾怔怔的出去了,门边就响起浅薇焰的声音。 显然将妖的话尽数收入耳朵,身为贵族的他,却没有震怒,只是倚着门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妖拿起一颗葡萄,无奈胃口全无,只好蔫蔫的放回去。 “阳光当真很美好么?” “嗯。”小妖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浅薇焰大步走近,修长的手覆到妖额头上,“才一会儿不见,我家小侍妾就生病了?” 妖懒懒打掉少主大人尊贵的手,“不要你管。” 说罢用宽大的袖子盖住头,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浅薇焰,明确的表示不想说话。 “不就是光芒,怎么你们这些从人界回来的,一个一个的都崇拜似的想念。” 妖轻轻叹了口气,“你不会明白的。” 少主大人噎住! 看她心情不好,好心好意来安慰,居然不领情? “想家了?” 妖没有回应。 “不如哪天夜里我开通道,把你送回去吧。” 妖猛地翻过身来。 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浅薇焰弯唇笑了,“本想着把你娶进来,能远离你厌恶的生活,但现在看来,这里于你而言也不过是另一个牢笼罢了。” 妖声音很轻,“……你当真要送我回人界?” 浅薇焰垂眼看着她。 “我走了,你如何交代?” 这几个月,浅薇焰无需外出时总是在她这里,妖也略略了解到,与她原来所处的异类圈子不同,这些贵族上层,即便是看似蔑视一切礼法规矩的浅薇焰,处理起事情来,也是非常谨慎的。 就连那日在沙泉见到小妖杀人的仆从,都被浅薇焰严令封口,若是有半点有关小妖狂妄不羁、将魅族不放在眼里的传言,所有人一律灭口。 浅薇家族自远古时期开始,就是只听令于魅君的特殊家族,权利和地位是其他家族无法比拟的。 焰少主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不管她在自己的小院里怎么样,在住所外的地方表现的很乖很懂分寸,几个月来倒是没有什么麻烦。 只是若她突然消失了,消息走漏出去,必然会在贵族中引起轩然大波。 这会成为浅薇焰不忠于礼法的证据。 一旦被发现,浅薇家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放心,我自会让他们找不到一丝痕迹。” 妖看着浅薇焰。 虽是在暗淡的月光下,眉目俊朗的少年周身却好似笼了一层暖黄色的阳光,温暖和煦的气息让早已冻僵了的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一点,更近一点。仿佛离得近了,自己也能够沾染上那份暖意。 “等我准备好,就送你走。” 妖忍住眼角的泪意,缓缓摇头。 浅薇焰不解,“为何?” “谢谢你,如此为我考虑。” 浅薇焰笑意张扬,“你我夫妻,这么客气做什么。” 妖听了他的话,不禁又看向他。 浅薇焰神色那样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普通人家的小夫妻。 这几个月,他们之间的相处常常会让妖生出这样的错觉来。妻子心情不好,做夫君的便软言开解,日子就这么温淡平和的过下去。 若真是这样……该多好。 妖眼底光芒黯了下去。 “我不能因为自己,让你陷到危机中。放异类回人界不同于其他错处,我身上有丸楮家的禁制,即便是回了人界,也很容易被发现。一旦他们找到我,你便是万劫不复。” 浅薇焰静静看着妖,“你不必为我考虑。” 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下,妖不觉别过头去,“也不全是为你,还有一个原因,我不便说。” “是那个隔几日便来一次的同伴么。” 妖霍然抬头! 然而浅薇焰脸色平淡,竟没有一丝问责的意味。 “……你几时知晓的?” “原本她隐藏的很好,只是有一夜,她不知在追什么,从你这里离开时,有杀气散逸。我当时在书房,便察觉到了。后来多留了点心,自然不难看到她来你这里。” 西凌后来告知她,那一夜隐藏气息而来的是紫砚,还让她不必担心。 可是她们都忽略了,这是浅薇家,浅薇焰对这里有着绝对的掌控,西凌那一夜追出去的时候,杀气四溢。 “看到了,为什么不拦?” 浅薇焰又笑了,“你整日里困在这小院里,她是你唯一能聊天的人,我为何要拦?” 妖难以置信地看着浅薇焰,“你就不怕么。” 浅薇焰弯起眼睛,“怕什么?难道你会和她联手来杀我不成?” “你一点都不担心?” “我既娶了你,在我心中,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妻子?” 妖心中的震动却更浓重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就随随便便将我当作了妻子?” “你向往自由,厌恶贵族对待异类的方式,却是个有底线的人,不会轻易伤害别人。我虽是魅族,却没有任何触碰你底线的言行,所以,你不会害我。” 浅薇焰看着妖怔怔的模样,忍不住倾身捏了捏她的脸,轻笑道,“怎样,还不够了解你么。” 妖被他亲昵的动作吓到了,只能更加呆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连耳尖都红了。 浅薇焰看着妖害羞的可爱模样,目光落到她的唇上,很是想尝尝这一抹嫣红的味道。却怕真的吓到她,只得强忍住了,拉着妖一起坐起来。 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才道,“我要出门了。” 妖本还有些气恼,听了这话,心底的那一点气恼也被浅薇焰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浇灭了。 “哦。” 浅薇焰的私事,妖从不多嘴。 “要去沙泉取炎晶。” 妖眼神一变,“枢萝要你去?” 浅薇焰扯出一丝不羁的笑意来,“浅薇家族必须听令于魅君,你以为我想去那种又冷又黑的鬼地方。” “早去早回。” 浅薇焰盯着小妖,忽而扬起下巴,“你和我一起去。” 妖匪夷所思地看着浅薇焰,“如果你出门也要带着我,老夫人绝对会扒了我的皮。” 浅薇焰打量了一下小妖,眼神玩味,“老太婆不会的,你的皮又不值钱。” 妖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这一去不知几时,不是怕你留在家里被欺负么。” 妖眼神一动,浅笑道,“那我便随你去。” 第三十七章 未婚妻 还没进入沙泉,就遇到了麻烦事。 被斗篷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妖,无语地看了一眼散发恐怖气息的浅薇焰——早知道你未婚妻同行,我才不来凑热闹。 对面的女子根本没看妖,径直走到浅薇焰面前,摘掉面纱,露出一丝礼貌的笑意来,“焰,好久不见。” 浅薇焰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对方并未因浅薇的失礼而不满,依旧维持着没有丝毫瑕疵的矜持笑容,“君妃让枫绻家族协助你取得炎晶。若我不在这里等你,你莫不是要违抗君妃的圣令?” 浅薇焰极不耐烦地绕开女子,拉起妖径直向前走去。 而女子以极快的瞬移,拦住了妖。 妖一瞬间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要躲开女子的拦截。而最后,她只是摇了一下浅薇焰握着她的手,默默低下头去。 浅薇焰拧起英挺的眉,压迫力十足地看向女子,“枫绻浔,无耻也要有个限度。” 女子看向妖,“焰,你喜欢这个异类?” 虽低着头,妖依旧察觉到女子礼数周全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立时锐利的如同刀锋。 “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浅薇焰手腕用力,将妖拉到身后,避开了那敌意十足的目光,“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枢萝同意你跟来。既然是协助,就给我老实带着你的人跟在后面。否则,别怪我翻脸。” 一番毫不留情面的说辞,让枫绻家族那边已有护卫露出愤怒的神色。 浅薇焰丝毫不在意会因此与枫绻家恶交,拉着妖大步离开。 枫绻浔摆手阻止了身边的侍女,从容地带上面纱,“涧,焰不过是被迷惑了。你看着吧,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异类不过是不应当存在的垃圾。” 因枫绻浔的存在,浅薇焰入了沙泉就大步流星走着,妖一路小跑地跟着,渐渐因为落下了众人太远失去照明而有些跌跌撞撞。 “走不动了?”浅薇焰回头,见妖跟的辛苦,便停下来,向她伸出手来。 “等一下。”妖说着在斗篷里摸来摸去,拿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东西。 妖打开一层层的包裹后,一个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夜明珠出现在手心里。 浅薇焰怔了一下,“你怎么会想到拿夜明珠?” “夜明珠不是比火把好用很多么?” 浅薇焰不置可否,再次拉起妖,“走吧。” 有了夜明珠的光芒,黑暗中的沙漠似乎也好走了许多。 “你们之前,为什么不用夜明珠呢。” 以浅薇焰的头脑,不应当想不到这魅族最常用的光源啊。 “没人拿。” “啊?”妖怔了一下。 “有护卫在,我不能自己拿。而他们,没有人敢走在我身侧。” 不同于平常飞扬的声调,浅薇说话的时候,带着些许不寻常的低沉。 妖弯起一抹笑意来,“原来这才是你非要我来的原因啊。” 浅薇焰忍不住低头去看她。 看到妖仰着小脸,眸子里都是明媚时,知她是在特意逗自己开心,方才遇到枫绻浔的不悦立时就消散了。 “你这一笑,还真是好看。” “多谢少主夸奖。” 浅薇焰不由得多看她几眼,“今日怎的如此活泼?” “又不在家族里,这里大家都没有灵力,谁也听不到我说了什么,自然是开心啊。” 浅薇焰摸摸妖的小脑袋,“我发现你是一进沙泉,就好像变了个人。” “上次是以为自己活不成了,索性放肆些。这次是真的开心。” 剑眉斜斜挑起来,浅薇焰觉得此刻的妖甚是有趣,刚想回小妖一句,却听到背后的喊声。 “焰少主!” 两人回头,浅薇焰依旧臭着一张脸,妖依旧低着头很乖的样子。 “有事?” 追上来的正是枫绻浔的侍女涧,同主人一样无视妖,向浅薇传达主人的意思,“沙泉里没有光和方向,主子希望焰少主不要和队伍离开太远,免得失散。” 浅薇焰瞟了一眼妖,“你跟不上吗?” “回少主,能跟上。” 听到妖低声的回答后,浅薇焰露出压着不耐烦的生硬表情,“连这个小不点都能跟得上的速度,你家主子还真是娇贵,若觉得辛苦可以现在就回去。” 涧这才看向存在感微小的妖,“焰少主,主子是为了你好。沙泉之中,若走错方向,所有人都要跟着您无法归去。” 浅薇焰冷哼一声,“怕了就滚回去。” 说罢转身继续前行。 涧不曾想高贵的焰少主竟会说出这样粗鲁的话来,怔在原地,直到枫绻浔的队伍跟上来。 “他怎么说。” “回主子,焰少主说若是我们怕了,就、就滚回去。” 枫绻浔笑了一下,“走吧。” “主子,我不明白。” “嗯?” 涧眼中透出无法掩饰的厌恶来,“主子为何执意于浅薇焰。” 枫绻浔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来,“因为我们太过相似……经历了相同的痛楚,会彼此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涧,他必然有一天,会知道这一点。” *** “启程!” 随着浅薇焰一声令下,所有人陆续站起来,整齐地跟在浅薇焰身后。 如此随性的安排休息和赶路,长时间跟随浅薇的护卫已然习惯。然而枫绻家一向是严格按照固定的时间进行安排,因此这样不定时的休息和时长不定的赶路,已然让枫绻家的护卫苦不堪言。 若是严格规定了赶路和休息的时间,枫绻家未必就比浅薇家的护卫差,只是不同的上位者,让他们吃了暗亏。又是协助的身份,自然不好对浅薇焰提出什么意见。 “你干嘛这么针对他们啊。” 浅薇焰得意地笑起来,“不爽。” 妖:“……” 又在黑暗中不知前行了多久,浅薇焰挑了一个避风处,“今天在这里休息,扎营!” 妖随浅薇焰停下来,在斗篷里摸啊摸,摸出一个大苹果,“少主,吃一个解渴吧。” 浅薇焰用一种盯着怪物的眼神看着妖的斗篷,“你把你的小院装来了?” 需要光的时候有夜明珠,口渴的时候有水果? 妖故作神秘,“我还装了湘禾呢,你要不要看?” “好啊。”浅薇焰随口应着,坐到沙地上摊开地图,边咬苹果边看路线。 一颗小脑袋伸过来凑热闹。 大手覆上额头,将小脑袋推开。 妖不屈不挠的继续凑过来。 浅薇焰继续推,妖继续凑。 “方才你和我走在前面,你不伪装也就罢了,此刻大家都在周围搭帐篷,你确定不装一下?” “我不习惯出不了解情况的任务。”妖将夜明珠又拿近了些,盯着地图道,“更何况,你想气一气枫绻家主,我此刻表现的与你亲近,不是刚好?” 浅薇焰心事被猜中,只好默默咬苹果。 苹果已经快吃完了,浅薇焰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你的苹果呢?” “不想吃。”妖专心看地图,头也不抬。 “你不会、只带了一个吧?” 妖的手在斗篷下摸啊摸,又拿出来一个苹果来,“说了还有的嘛。” 浅薇焰看向斗篷的目光已然敬畏。 这么古灵精怪的丫头,哪里还有半分丸楮家口口声声保证乖巧懂事、善良软弱丸楮妖的样子? “这个地图标注的好模糊,按照这个走极有可能迷路。”小妖把地图还给浅薇焰,蹙眉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多次进来都无功而返。”浅薇焰说着将地图收好,“地图是君妃给的,这上面很多标注都是我后添上的。” 妖眼神一跳,“君妃有神族血脉,是不是不受沙泉影响?” 浅薇焰歪头看她,“想套我的话?” 妖眨眨眼睛,别过头去,“不想说就算了。” “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不考虑给点报酬?”浅薇焰低笑,“我饿了。” 妖随着浅薇的话,看向已经动作迅速搭好锅灶的护卫,此刻已经有隐约的食物味道传过来。 精致的小鼻子缩了缩,“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浅薇焰脸上表情纠结起来,“你莫不是想谋杀亲夫?” 妖撇嘴,“难道丸楮家那些人没告诉你,我厨艺还不错?” 脸上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浅薇焰领着妖来到锅灶旁,“让妖烹饪。” 护卫震惊地瞪大眼睛! 妖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掉落的勺子,看了一眼食材和调料。片刻后,浅薇焰见识到了至今为止让他觉得最赏心悦目的烹饪手法。 “请少主尝尝吧。” 只是闻着香气就已经食指大动的浅薇尝了一口,便露出非常惬意的神情来。 “是不是什么都难不倒你呀。” ——被惹毛了可以舞刀弄枪,在外人面前又举止有度、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需要什么不必说她一定想得到。不仅如此,还有十分高超的烹饪本领。 真是让人惊喜连连呢。 “都快点吃,吃完了好好睡一觉,保存体力!” 见妖盛好了一碗碗,护卫们却因为介意妖异类的身份不肯动筷,浅薇焰低声吼了一句。 护卫们不情愿的端起碗。 而不过片刻后,浅薇家族的队伍里就洋溢出一种叫做满足的气氛来。 妖坐在浅薇焰身边,弯起漂亮的大眼睛。 第三十八章 同榻 吃过晚饭,妖站在浅薇焰的帐篷前,仿佛面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就是不肯迈进去。 巡视一圈归来的浅薇焰见她还站着,眼底滑过一丝促狭,“外面这么冷,你怎么还在等我?” 妖斜眼瞪他。 明知故问。 在小院里浅薇焰每晚都是打地铺糊弄过去,但这里众目睽睽,她这个传说中备受宠爱的小侍妾根本不可能自己再搭个帐篷。 浅薇焰并不是讲究排场的人,只是临时休息的帐篷,那些仆从搭的又小又矮,她若是住进去,难免要和浅薇焰挨在一起。 浅薇焰揽着她的肩膀,将人推进去,“放心吧,我才不占你便宜。” 妖心知躲不过要住一个帐篷,然而当浅薇焰真在身侧躺下时,却还是忍不住忐忑。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浅薇焰看到她紧张的脸色,不禁笑了,枕着胳膊道,“怎么,你也会害怕?” 妖紧紧抿着唇,只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浅薇焰。 浅薇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只觉得越看越可爱,“瞧给你吓的。” 妖向后蹭了蹭。 却被浅薇焰抬起胳膊给捞了回来,将人搂在怀里,浅薇焰按着妖的脑袋,“没有灵力护体,这沙泉晚上极冷,你离我那么远,会受不住的。” 妖整个人都僵住了。 浅薇焰帮妖掖好被子,用斗篷遮住了夜明珠的光芒,“睡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过了许久,头顶已响起浅薇焰均匀的呼吸声,妖仍一动都不敢动,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自七岁被丸楮家带回来,七年了,她再没有和谁同睡过。即便是对她疼爱有加的玲姐姐,在她刚来时不忍看她害怕想陪着,都被她拒绝了。 她已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之所以被抓回魅族,是有人为了银钱,向魅族告知了她的能力。 当魅族压制灵力的禁制打入体内,她被压着肩膀跪在地上,那个同样被魅族捉着的孩子才大喊道,“我已经告诉你们她住在哪里,你们也看到她比我强那么多,求你们放了我吧!” 妖震惊地看向那个小女孩。 因她灵力特殊,虽是守护型的灵力,却同时具有进攻属性,平日里不仅能护着村子不受战乱影响,还能为大家治疗伤病。 因此,虽是有灵力的特殊孩子,妖却没有像大多数异类一样被人疏远,无父无母的她反而受到了大家的保护。 那个出卖她的孩子也是有灵力的,一直是待她最好的,说要和妖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天真的相信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一起长大、一起变得更强,一起守护村子的和平安宁。 然而为了自己活命,她却轻易将她出卖了。 不过一句话,就将她打入血与死亡的地狱。 可笑那孩子以为能用她给自己求一条生路,岂不知魅族怎么会放过异类。一起被带回来后,因为灵力不够强,曾经将她推进地狱的人居然还敢来求她原谅,想让她像从前一样护着她。 怎么可能呢。 她虽不愿亲手杀她,却不代表她不会看着别人杀她。 所以她才一直不能心安理得接受玲姐姐的关心,那个心软的姐姐一直没能看清她,以为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却不知,那不过是她为了活下去的伪装罢了。 这些年,她手上沾了多少血,哪里还能配得起“善良”二字。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可是,却没有缘由的对紫砚和西凌产生了同情。 她明知,这两个人都是不需要同情的。但那情绪来的莫名又迅猛,让她根本无法用理智控制,才会为栾城里消耗灵力修补大结界的紫砚不平,才会在角斗场里对着西凌无法攻击。 遇到她们,让她渐渐的,又开始像当初人界的无忧孩子,心里装满了希望和良善。 让困在地狱里的她,开始有勇气奢望变回从前的自己。 她终是选择相信她们。 不仅因为她们唤醒了她心底尘封的善意,更因为她们是同伴,有着一样的渴望。 然而浅薇焰呢? 他处处为她着想,宁愿每夜打地铺,也要来她的小院过夜,只为向家族里的那些人表明她的地位;明知西凌的到来,为了让她开心,便装作不知;怕他不在时她被欺辱,便不顾规矩将她带在身边。 成亲那日,他开心的像个孩子。 夜里他忙公事,她不等他先睡了,他每次都替她盖好被子再去睡。 那些新鲜珍稀的水果,总是缺不了她的。 …… 这一点一滴的日常,若说都是伪装出来的,那么原因为何? 若出于真心,又是为何? 他是纯粹的魅族,还是六家族之一的少主。 为何要这样护着她一个异类? 因为那所谓的、虚无缥缈的爱情么? 妖听着耳边浅薇焰有力的心跳声,眼底的疑惑愈加浓重。 不知过了多久,在没有灵力的沙漠中走了一天,身体早已疲乏不堪,妖才在胡思乱想中撑不住睡去。 *** 身侧的浅薇一动,小妖立刻睁开了眼睛。 待浅薇焰完全清醒了,妖拿出包裹的夜明珠来,“启程么?” “这么早醒……”浅薇焰说着起身,“你多睡会儿吧。” 妖怔了一下。 “怎么?” 妖把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一直习惯睡两个时辰,难得懒觉。” 浅薇焰眼神一变,“之前几个月我在小院时,你都在装睡?” “怕会吵到你,索性起来也没什么事做。”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以后不必如此。”浅薇焰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起身出了帐篷。 温暖的被子里,妖却睡不着了。 “出来吃饭了。”好在也没有躺很久,浅薇焰就再次掀帘探进头来,看到妖似醒非醒的模样,眉梢挑起来。 妖后知后觉意识到浅薇焰的目光意味着什么,迅速跳起来,冲出帐篷。 捧着饭碗,妖在枫绻浔刀锋一样的目光中,努力低头再低头。 浅薇焰第三次看向枫绻浔,她却仍没有收敛的盯着妖。 浅薇焰放下筷子,抬手揽住妖的肩膀,扬着下巴看向枫绻浔,“怎么,枫绻家主莫不是看上我这小侍妾了?” 枫绻浔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凌厉,却立刻就收敛了,向着浅薇焰笑道,“焰,你总是喜欢玩笑。” 浅薇焰冷笑,“妖容貌出众,见你一直盯着她,还以为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呢。” “就算再好看,也不过是个入不得眼的异类罢了。更何况,我自知是你的妻子——” 浅薇焰抬手打断枫绻浔的话,“我只办过一次婚礼,便是同妖。我怎的不知,你何时成了我的妻子?” 枫绻浔表情僵了一瞬。 妖偷偷拉了一下浅薇焰的衣袖,想提醒他不要将枫绻浔逼得太紧。虽然是个很讨厌的人,但毕竟还有着枫绻家主的身份在。 “焰,我不明白。”枫绻浔优雅的擦擦嘴角,强撑起一丝笑意,“异类应当存在么,焰?” 浅薇焰拿起筷子,将自己碗里的一片肉放到妖的碗里,才抬头看向枫绻浔,目光寒凉,“你若觉得不应当存在,怎的不见你去杀了紫砚?一边用着异类做祭司来维持家族的地位,一边和我讨论异类该不该存在。呵。” 妖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吃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粒米,放下碗筷。 “吃饱了?”浅薇焰拿出帕子替妖擦了擦嘴角,才继续道,“枫绻家主这恨意里有几分真假,还真是让人分不清呢。” 枫绻浔的目光仿佛要将妖千刀万剐,“我以为,你应当恨的。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人——” 周围瞬间冷下来的气氛让枫绻浔停下要继续的话,优雅地弯起嘴角。 “枫绻浔。”浅薇焰一字一句,仿佛浸了冰渣的刀锋,“我应当怎样,与你何干。” “焰,我是你的未婚妻。” 浅薇焰眸子里腾起暗沉沉的火焰来,“想做我的女人?可我没看上你啊,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枫绻浔目光变了,“焰少主,婚约不是你能够否认的。” 浅薇焰用手指绕着妖的发尾,“在我眼里,不过一张废纸罢了。” “想必你也明白,即便没有婚约,老夫人的决定是对浅薇家族最有利的。而身为少主,你不能不为家族考虑。” 浅薇焰冷笑,“不过拥有祭司而已。想不到异类成为祭司,一向痛恨的你还是很骄傲的。” 被浅薇焰不留情面的揭短,枫绻浔的目光也冷下来,“焰,你不要试图戳我痛处。” 浅薇焰揉揉耳朵,“不知是谁整日将这种事挂在嘴边,口头禅似的提醒。我不痛快了,就谁都别想好过。” “我不过提醒你,不要接近异类这种危险的存在。” “那倒是要谢谢你的好意了。” “焰,你为什么不听劝?” 浅薇焰拉着妖站起来,“准备出发!” “你为什么要留一个异类在身边?你需要侍妾,难道就没有魅族入你的眼?” 浅薇焰本已抬腿要走,听了她的话又停下来,扬起嘴角道,“你还真说对了。我怎么会需要侍妾呢,我是需要她。虽然你看不惯,但我偏就喜欢她了,怎样。” 妖手指紧了一下。 “你难道忘记你父亲是怎样死去的吗?那么深的仇恨,你怎么能喜欢一个异类?!” 枫绻浔愈加沉不住气,浅薇焰的火气愈加平息下来,“枫绻浔,你是在劝我,还是单纯的、不过是因为你自己的无能而愤怒。” 枫绻浔一怔! “我和你从来没有相同过。我的私事,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管。” “焰,”枫绻浔的声音有些虚浮,“我不过是为了你好。” 妖弱弱地拉了一下少主大人的衣角,浅薇焰侧头,“干嘛。” “我去收拾一下。” 浅薇焰拉起小妖走人。 枫绻浔看着两人的背影,目光冷下去。 焰,你被迷惑了。 第三十九章 过往 自那次伽南为凰斫掩饰后,他来的次数便多了。 吩咐她温一壶酒,什么也不说的斜倚在窗前,看着魅族一直挂在空中的月,维持着一贯冷然肃杀的神色。 次数多了,伽南也不再多加理会,见他来便温了酒,将酒送上来就退下去做自己的事,偶尔甚至连凰斫几时离开都未察觉。 这一日,伽南正在擦拭琴弦,一只手突然按上琴弦,让古琴发出一声不甚动听的铮鸣。 伽南抬头,并没有被打断的恼怒,亦没有询问的神色,只是静静看着倾身打断她的人。 “你在期待自由么。”那双幽深冷然的眸子,深的仿佛不见底的黑洞,能将她所有的伪装看个分明。 自由。 伽南眼神微黯。 “你的渴望太明显了。” “我是异类。”杨静静陈述事实,“自由是太过奢侈的东西,低贱的异类,不配。” 凰斫看着突然变得言语尖锐的女子,嘴角浮起暗沉的笑意,“有趣。” “痛苦很有趣,是么。” 凰斫眼底迅速滑过一丝雪亮,“不……是你很有趣。” “斫,你又欺负人家呢?”凰颜出现在小院门口,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掉了。 “难得你还记得她。”凰斫转身向门外走去。 “唉唉。”凰颜露出无奈的表情来,“我这个做家主的威严都被你破坏的一干二净了。” 凰斫勾起嘴角,“你有威严这种东西么。” 直到凰斫完全离开,伽南的思绪还停留在他说的那句奇怪的话上。 什么叫做“难得你还记得她”? “当初,是我想让你离开那里。”凰颜笑道,“而由斫来说,更妥当。” 伽南挑眉。 堂堂凰家族的家主,为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琴师违背家族古老的规矩? ——异类,不能进入凰家族。 这一条规矩,显示出凰家族对异类的强硬蔑视和排斥。从前,凰家族的家宅里,是一个异类都没有的,被捉回来的孩子都直接扔到外地的军营中。除了浅薇焰,其他几个家族虽对异类的身份划分的很明确,却都没有到这个地步。 而凰颜,却如此轻易的去违背需要他来维护的规矩。 ——虽然,他和凰斫这两个异类就是凰家族地位最高的人,已经是对这条家训最直接的讽刺了。 “弹一曲,如何?” 见凰颜随意的倚坐在藤椅上,伽南往香炉里扔了一把香,流畅如水闲适如云的琴声倾泻而出。 一曲毕,伽南静静行了一礼。 凰颜维持着半倚的随意姿势,手指摸着手中的酒杯,许久,才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这曲子,让我想念阳光了。” 伽南猛的一震! 阳光。 自从被带回魅族就不曾见过的温暖,此刻从这个凰家族家主口中说出来,竟让她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那恍如隔世的过去。 弟弟妹妹由下人带着在院中嬉戏,母亲拿了一册书,抱着她坐在树荫下,教她习字。 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在书卷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偎依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好听的声音,想着昨日父亲昨天夜里带回来的桂花糖。 那一日的饭桌上,母亲和父亲商量,要给她寻一个女先生回来。 她听了自然不愿,还因此和母亲赌气不吃饭。 母亲虽罚她一顿不许吃饭,却还是怕饿到她,在她躲在被窝里时,悄悄送来了点心。 母亲走到床边,一眼就发现她在装睡,故意板着声音道,“饿了就起来自己吃。” 母亲说罢转身就走,她偷偷睁开眼睛,本想即刻赤脚下床去吓一吓母亲,却感受到完全陌生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阿娘回来!”幼小的她使出最快的瞬移,想去抓母亲的手。 然而那些人却更快,母亲回过头来,刚刚露出宠溺的表情,那些人已踢开房门砍向了母亲! “快躲啊——!!” 她扑过去,可母亲的脸却永远定格在那个没能完全展开的温暖表情上,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南儿……快、跑啊……” 那时濒死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她就被打进禁制,压制了所有的灵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了父亲,在她声嘶力竭的哭求中,弟妹被嫌弃太过年幼,带回魅族也养不活,可怜年幼的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杀害了。 自她来到魅族,那一夜的场景就夜夜出现在她的梦里。浑身是血的母亲抱着弟弟和妹妹,问为何只有她一人还活着,责备她为何不替他们报仇。 伽南闭上眼睛,掩住了眸子里的一片血红。 所以,在迭梦轩时,她照顾那一对母女,不过是因为在那母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娘亲的影子罢了。 那一腔的悲愤,已要将她溺死。 她真心实意地对小玥,想以此减轻那几乎要把她逼疯的愧疚。 若她不是那么贪玩,若她再强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保护他们了?是不是他们、就不必死去了? “初见你,我错以为,你很像一个人。”凰颜看了伽南半晌,才又开口。 “不知家主说的,是谁。”伽南温顺地低着头,遮住了所有的情绪,静静问道。 凰颜啜了一口酒,“枢西凌。” 伽南抬头,似是并不认识这个名字的主人。 “想必你之前在斫身边也见过。枢家族暗营出来的,在角斗场上没有一场败绩,淡漠、冷酷、残忍,没有任何感情。初见你,我以为,你和她是一样的。” 伽南眼神一凛,随后掩饰的立刻低下头去。 “只是,终究不一样。她是真的淡漠,而你,不过在伪装罢了。” 伽南抿唇不语。 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家主,已然看穿了她的所有。 手指在袖中暗暗收紧,虽只是看似轻松的几句话,已让她了解到,这深不可测的凰颜在试探她。 他想做什么? “真想看看,这盔甲的里面,是怎样的你。” “家主说笑了。” 凰颜轻笑出声,“难怪斫总是来这里,果然有趣。” 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伽南最终只是轻轻吸气,强自压下眼底翻滚的怒意,僵硬地跪坐在古琴前。 她厌恶被人品评,却从来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想要活下去,得把自己的不甘藏得更深些啊,小琴师。” 伽南听了他的话,缓缓抬起眸子来,“你既知我不甘,为何还要留我性命,凰家主?” “你是小玥的恩人,所以,凰家族不会错待你。” 伽南冷笑,“我并不稀罕。” “死不过是最容易的事。”凰颜起身,表情依旧柔和,眼底却带着冷意,“就算为了你想要的自由,你也该好好学着如何忍下去。难怪小玥那么沉不住气,原是像了你。” 伽南神色惊变。 “小玥过得不好么?!” 凰颜本已走到门口,却被伽南惊惶的语气叫住,回过头来。 伽南眼角泛红地看着他,“……小玥过得好不好?” 凰颜冷眼看了她片刻,“有我护着,再不好也好过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伽南看着凰颜离去的背影,缓缓收紧了手指。 是啊。 如今,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小玥? 小玥哪里还需要她的关心? *** 不远处的墙根下,凰斫倚着墙,嗤笑着看向走近的凰颜。 “都被小玥磨来了,何苦又做个恶人。” 凰颜打量着偷听却没有丝毫心虚的人,“救都救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困死自己吧。” 当初确是他看她即将被不知底细的人买走,想着她辛苦将小玥养大,又痛快配合让小玥顺利回到凰家族,动了恻隐之心,让凰斫出面将人买了回来。 一个琴师,他本不会上心。 救回来,养着也就是了。 但这些日子,小玥那个别扭的孩子竟放下面子,三番五次求他替她来看看这小琴师过得如何。 小玥都求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再拒绝,今日得空便过来看一眼。 谁想一个小小的琴师,居然敢和他呛声。 “那也不至于如此声色俱厉吧。” “我堂堂家主,同她和颜悦色,才更让人起疑不是么。” 凰斫勾起一抹笑来,“我竟从不知,你是如此细心之人。” “你不是也怕她被人欺辱,才冒着被西凌砍的危险,总是过来么。” “倒是希望她能来砍我。” 凰颜一脸促狭,“可是近来边城异类屡有叛乱,你连人家衣角都摸不着啊。” 凰斫挑着凤眼看他,“既然兄长这么闲,日后这护着小琴师的差事就转交给你了。人是你要救回来的,我替你护了这么久,以后可不管这麻烦事了。” “你斫公子断袖的癖好已经传遍都城,现在才想起来不管,可太晚了。” 凰斫掌心黑色的灵力毫无预兆地袭向凰颜。 凰颜大笑着瞬移躲开,“停手,我就告诉你浅薇家此次入沙泉的收获!” “不想听。”凰斫说着又是一道灵力,被凰颜躲过去,却将围墙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马上就要新年了,你要我去哪里弄银钱去修墙?” “与我何干。” 第四十章 西凌战术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新年了。 往年这个时候迭梦轩最是热闹,伽南都是整夜不睡的。 今年来到凰家族,她已经不需要再昼夜颠倒,总是很早便睡了。 可是今夜,已经午夜了,伽南却仍清醒着。 她在等人。 她同西凌约好,今夜起,对她进行冷兵器的刺杀训练。 刚到夜半,窗边滑进一道黑影,西凌已站在伽南面前。 她像一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倒吓了伽南一跳。 若非她进来后没有继续刻意隐藏气息,伽南怕是都无法发现她。 “换衣服。”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西凌却直接省略了客套,扔给伽南一套衣服,开门见山道。 “我、我自己有男装。” “袖子太大,影响速度。” 伽南只得抱着衣服去屏风后换。 她刚出来,西凌便抬手,右手出现一柄不到两尺的白色短剑,“化武器。” 伽南也抬手,一柄金色的短剑出现在手中。 西凌看着她颜色特殊的武器,挑了挑眉。 “怎么了?” 西凌没有回答,“开始吧。不用灵力。” “好。” 伽南几步上前,举剑直刺西凌胸口。 西凌站着未动,伽南的剑尖在距离她一寸时停住了,“你为何不躲?” 西凌神色漠然,“为何不敢刺。” “我怕伤到你啊。” 西凌毫无预兆抬手,一剑拍到伽南握着剑的手腕上,趁着伽南惊疑的瞬间,短剑犹如白色灵蛇探向她的咽喉! 伽南急退。 西凌一手捏上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抖剑尖,继续向着她咽喉刺过去! 小屋里空间本就不大,两人一进一退,不过瞬息间,伽南的脊背就狠狠撞到了墙上,咽喉传来一点冰冷的寒意,西凌的剑已然刺破她的皮肤。 伽南惊怒地瞪向西凌。 这一眼,就将她所有的愤怒都封住了。 片刻前还漠然如冰的人,此刻眼神里满满都是雪亮的杀气,仿佛面对不是伽南这个还算是亲密的同伴,只是一个需要被杀掉的陌生人。 明知西凌并没有想杀她的意思,也没有用一丝灵力,可是这样无机质的目光,仿佛形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紧紧笼罩着,让伽南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整个人都被濒死的恐惧支配,不要说反击,她连如何自保都不记得了! 西凌缓缓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伽南这才得以从那让人窒息的杀气中脱离出来,抬手一摸,咽喉处已然见血,却伤得并不深,仅仅是刺破皮肤罢了。 手腕处火辣辣的疼。 伽南瞟了一眼,已经肿起来了。 “若是真正对决,”西凌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三指宽的红肿,“第一剑会直接削断你的手腕,第二剑刺穿咽喉。” 伽南手指下意识的一紧。 听着西凌毫无感情的语气,仿佛她说的已经是事实。 “你如何能如此漠然的谈论生死?是因为杀了太多的人,已经对抹杀掉别人的生命无所谓了么?” 西凌侧眸看她,眸子里依旧平静无波。 “暗营中出来的人,真的会失去所有感情么?” 西凌眉梢挑起来。 “生气了?” 西凌依旧平静,“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问这些。” 伽南难以置信地看着西凌,仿佛要从她的表情中寻到哪怕一丝细微的伪装痕迹。 被问了如此冒犯的问题,她为何还能保持平静?她竟真的不会生气愤怒么? “你不专心。”西凌再次举起剑,“不专心,会死。” 伽南心下一震。 她突然明白了,西凌不是不能感知别人的情绪,只是她会分辨情绪的影响。若是对当下无用,她就会忽视对方的情绪,专心于当下。 其他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想做一件事,就能够投入全部的精力,全神贯注。 所以,那一日,在伽南的小院里,西凌想要研究如何破解结界,就能不顾自己从康城归来的疲惫、穿着染血的脏衣裳,在地上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而这种专注,在以命相博的对决中,会让西凌在开战前,就已拥有对手没有的优势。 西凌见伽南一直在思索,也不催她,而是静静等着,直到伽南发现自己独自入神想了太久时,西凌的表情一如开始时,并没有任何变化。 “抱歉,我又走神了。” 西凌从不接客套话,只道,“继续么。” “再来。” 这一次,仍旧是伽南先进攻,她的短剑直刺西凌眉心,直到剑尖已经触到皮肤,西凌猛地向后仰去,同时抬手又握住了伽南的手腕,另一手的短剑划出凌厉的弧度,斩向伽南腰侧! 待西凌重新站直,短剑已在伽南腰带上割出了一道浅痕。 “躲避和进攻可以同时进行!”这一次,伽南没有恼怒,眸子里反而燃起光芒来。 “嗯。” “即便处于劣势,只要控制住对方的进攻,便有反击的机会。” “嗯。” “再来!” 伽南的剑斩向西凌颈侧。 西凌这一次没有躲避她的正面进攻,短剑相接,发出尖锐的声响,两人过了几十招,西凌一直未动的左手突然抬起,右手的短剑消失,她徒手隔住杨的手腕,短剑出现在左手中,刚好停在杨的颈动脉上。 “出其不意,厉害。” 西凌意料之中没有接话,也没有因为被赞叹而有什么变化。 “再来!” …… 一个时辰后,伽南已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被西凌的短剑贴上身上的各处要害。 她靠着墙,任由短剑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因一个时辰的密集打斗,额发被汗水打湿,样子也颇有些狼狈,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伽南看着收了短剑的西凌,止不住笑意,“你说,我可有胜过你的机会?” “目前没有。”西凌实事求是。 “那日后呢?” “实战足够多,或许可以。” 伽南自是明白西凌所指的实战是什么。她抚着金色的短剑,想象着它刺进敌人的身体,指尖抖了一下。 “你第一次杀人,也会怕么。” “会。” 听得西凌没有丝毫遮掩和犹豫的回答,伽南怔了一瞬,“我太紧张了,不是有意冒犯你,抱歉。” 西凌挑眉看她,“道歉,为何?” “这于你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我今晚却一再提起。” “本就发生过。” “即便如此,人们也常常不愿提起发生过的事。” “为何?” 伽南看着西凌认真相问的模样,不禁笑了,只是笑容中难掩惨淡,“因为太过痛苦。” “哦。” 伽南被这一个字的冷淡回应噎住了,“你竟不安慰一下我?” 西凌眨了一下眼睛。 “算了。”伽南摆摆手,颇有些无奈道,“不为难你了。” “记得想要什么,便不痛了。”在伽南放弃得到西凌的回答时,她却开口道。 伽南又是一怔。 “明日午夜,我再过来。”西凌看了一眼沙漏,打开窗子,如她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记得想要什么……”伽南轻声重复着西凌的话,指尖再次抚过冰冷的剑身。 是呵。 她怎么会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爹娘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弟妹无助的哭喊,迭梦轩里那些贵族丑陋的笑脸,那些被草席裹着送出去的尸体……每夜每夜,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这些画面就争先恐后在她的脑子翻搅,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活! 她要让那些践踏异类的贵族付出代价。 即便手染鲜血,也在所不惜。 *** 凰颜还未走近小院,就已听到悠扬的古琴声。 他拎着一小坛酒踏进小院,正看到伽南穿着一身素淡衣裳,坐在院中树下弹奏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 这首曲子曲调悠远,意境宁和,竟与伽南从前所谱的曲子都不一样。 伽南见他进来,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停下。 凰颜便在不远处的石桌旁坐了,听她继续弹琴。 一曲终,伽南起身行礼,“见过家主。” “伽南琴师何时开始弹琴了?” 伽南微笑,“人总要活下去的。” “说得在理。”凰颜敲敲酒坛,“取酒杯来,两个。” 伽南返回屋里,依言拿了两个瓷杯出来。 “坐。” 凰颜拍开泥封,给两人倒了酒,“王宫里赐的梅子酒,据说是从人界拿回来的。” 伽南没有像从前一样刻意客气,拈起酒杯饮了一口。 “一共也不过赐了两坛,昨日小玥在我那里闻到了酒味,说是你喜欢这种酒,便缠着我给你送一坛来。” 伽南饮酒的动作一滞。 “劳烦家主告知八姑娘,既回了这里,该记得什么,该忘了谁,自己要拿捏好。” 凰颜抬眼看她。 伽南一脸平静,完全不似作假。 “你当真放得下?” “家主也说过,她有你照拂。”伽南放下酒杯,“若没有保护她的能力,我的牵挂便毫无意义。与其整日惦念,不如先过好当下。” 凰颜微微蹙着眉,第一次认真打量伽南。 眼前的仍旧是那个永远穿着男装、眉目清浅的琴师,面貌并没有任何变化,却让人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少了从前极力隐藏的恨意和不甘,转而多了沉稳和笃定。 就如她此刻说让小玥不要再惦记她,这样的平静并不是伪装,而是不知她为何放下了,只要小玥能过得好,她已不在乎那孩子是否记得她了。 只是这样大的变化,这样果决的决断,能真正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毕竟,照顾了十一年的孩子,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的情感,很多时候并非理智能够控制。 这个小琴师,不简单呢。 “你当真舍得下?” 伽南浅笑,“酒,我便当作是家主赐的。八姑娘是从星城归来的,怎会认得我?” “好。”凰颜起身,“那你便留着喝吧。” 第四十一章 刺杀 巨大绚丽的礼花在空中绽放,开启了魅族的新年庆典。 王宫外搭建了华丽的舞台,各家族精心准备了节目,一直表演到半夜。 紫砚姿态懒散地坐在虚空中,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拎着酒壶,看着这一城的繁华灯火,看着大街小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眸子里折射出清冷的光芒来。 柠盼护着枢蔷在街上买着小玩意儿; 伽南依旧在小院里擦拭琴弦; 因着异类身份,不被允许参加晚宴的妖,凭窗看着天上的月; 翊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颗颗地数着袋子里的黑色珠子; 临时接到圣令,正要去星城平叛的西凌。 这繁华热闹,皆与她们无关。 紫砚就这么看着,直到壶中酒饮尽。 她看着各家的长老们陆续出门,抬手,凝起了五只小小的蜂鸟,离开指尖,扇动翅膀向着不同的方向失去了踪迹。 紫砚将折扇收入怀中,随手扔了酒壶。 “啪”的一声脆响,酒壶在一个魅族脚下摔得粉碎。 虽是没伤到人,却将周围好些人都吓了一跳。 “谁啊?!”那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立刻向着四周吼道。 “哪一个居然敢在大街上摔酒壶?快给我出来!” 周围本就人多,见到有热闹可看,立时又围上来不少人。 不远处的一顶软轿便因为这拥挤,速度降了下来。 紫砚化作一道虚影,直刺那顶软轿。 众人只觉得一道白光晃过,那软轿的帘子微微一动,白光已消失。 “护卫!保护三长老!” 随着一声厉喝,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刚刚那炫目的白光并不是哪个家族的节目,而是有人意图刺杀丸楮家的三长老。 祥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人们惊恐地四散逃开,那些护在软轿周围的人不得不跟随人流退回到大门口。 “属下该死,让三长老受惊了。”护卫首领这才稍微放松些,来到软轿前,恭敬道。 然而等了半晌,里面居然毫无动静。 那首领这才慌了神,急忙掀开帘子,只见那三长老喉间多了一抹刺眼的细红,已然死去多时了。 “来人啊!快去禀告各位长老,三长老被杀了!!” 与此同时,除了没有长老的凰家族,其他四家族都接到了长老被杀的消息。 于是,第一次还未到夜半,王宫外的舞台上已没有表演,街上也无庆祝的人群,本应在热闹欢宴的各家族皆是气氛冷凝。 丸楮刑面色阴沉地看着被杀的三长老,“我已与各家族通过消息,今夜受袭的都是各家族派去王宫拜访的长老,伤口像是一人所为,皆是一刀封喉,周围的人还没有察觉,就已经被害,没人看清刺客的模样。” 没有人再开口。 毫无疑问,这又是异类的反叛。 只是,胆敢在新年之夜发动进攻,还一次就杀了五个不同家族的长老,这些都让这一次的反叛格外的与众不同。 不同于近几个月边城的几次不成规模的反叛,这一次异类太明目张胆,实力也太让人心惊了。 “我即刻去王宫面见君妃,你们再去确认一遍家族里异类的禁制是否松动。”丸楮刑吩咐道,“二长老,你马上亲自去康城军营查看,给我挨个检查那些异类的情况!” “这时候我独自出去,外面已经不安全了啊!”二长老丸楮武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这时候被单独分派了任务,不禁有些胆怯。 “年初的议会上,你可是主动请缨要管理康城的军营。上一次那里的异类叛乱,居然都闹到给君妃知晓,派了枢西凌去平叛才算是平息了。若此时那些异类再闹出什么事来,你觉得君妃还会放过我们吗?!” 被丸楮刑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番,丸楮武不敢再多言,只得喏喏应了。 其他长老看着丸楮武,以往还在妒恨他抢到军营肥差的人,此刻都在庆幸自己没有管理康城。 他们这些人受祖上荫庇,得以做世袭的长老,但并非每个人都是灵力强大之人。尤其是贵族里流传下来的规矩,从不需要长老直面危险,因此这些人之中,灵力强大又勤于训练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也因此,虽然眼红军营的利益,此刻却没有人想接替丸楮武前去。 毕竟那些没有禁制压制的异类,可是凶残的很啊。 利益再丰厚,也要有性命去拿才有价值。 *** 祭司殿。 紫砚斜斜躺在在后院古树粗壮的枝桠上,一手拿酒壶一手执杯,一口一口慢慢啜着清甜的梅子酒。 枢兰找到她的时候,正看到她姿态随性地饮着酒,一袭白衣,广袖飘飘,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回到九霄之上。 而他,不过是神祗漫长生命中转眼即忘的蚍蜉罢了。 紫砚见他一直未动,便侧眸看了过来。 她已有了几分醉意,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只是一个眼神,已释放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来。 “上来啊。” 枢兰轻飘飘落在紫砚对面,再一看紫砚,不过是一副微醺的懒散模样,哪里有半分方才的怪异威压? 紫砚倒满酒,将酒杯递给枢兰,“多谢你带回来的酒,很好喝。” 枢兰接过来,“怎的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看星星啊。”紫砚没了酒杯,便枕在树枝上,仰头直接用酒壶灌进嘴里。 魅族只有新年这一天的夜里,夜空中会出现星星,过了这一夜,便只有等一年才能再看到。 “一年才能等到一次的景致,这都城中却无人欣赏,都去看那转瞬即逝的烟花了。”枢兰说着拿过紫砚手中的酒壶,“梅子酒后劲大,你酒量浅,别只顾着好喝。” 紫砚顺势松开酒壶,“嗯,不喝了。” 枢兰眼角挑了挑,“怎的今日这么听话?” 紫砚双手枕着后脑,“明知故问。” “也是,害的他们连烟花都没看完,也难怪你不敢醉。” “我不过是怕喝醉睡着,错过这些星星罢了。” 枢兰笑,“难道不是怕喝醉被我欺负?” 紫砚看着他低眉浅笑的模样,忽而起身,倾身上前。 她撑着枢兰身侧的树干,抬手勾住了枢兰的下巴,“枢兰公子清俊雅致,望之可口,让人着实忍不住想要尝尝,不知是什么滋味呢。” 枢兰怔住了。 紫砚目光从他精致的眉眼一分分缓缓向下,落到他还沾着酒液的唇上。 “呵……”看着他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粉红色,紫砚勾唇,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听到紫砚的笑声,枢兰整个人都僵住了。 紫砚贴近他的耳边,“怕什么,嗯?” 枢兰自知只是几杯梅子酒,还不足以让他喝醉,可是被紫砚带着些许酒气的气息笼罩着,他只觉得血液都在轰鸣,让他连紫砚的话都有些听不清。 “我又不会真的吃了你。” 枢兰微微偏过头,不自然地笑了,“我就说嘛——” 紫砚手指用力,捏着枢兰的下巴让他不得不转过头来,再次和她面对面,而后,将他剩下的话封在了舌尖。 枢兰只觉得两片温软覆上了自己的唇,随后,意识就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不过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却让枢兰整个人都如熟透的虾子一般,连耳尖都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紫砚舔了一下嘴角,“果然很甜呢。” 枢兰抿唇瞪她。 “贺你生辰,枢兰。” 枢兰仍在看着紫砚,呆怔之后,眼底却有些热。 “别哭啊。”紫砚用力揉了揉他的脸,“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枢兰握住紫砚手腕,让她停止继续虐待自己的脸,拉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与她的一根根交叠,最后交握在一起。 他神色淡静认真,仿佛两人不是在牵手,而是在完成一项无比神圣的誓言。 枢兰看了片刻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才又看向紫砚,凝视着她,“喜欢。” 紫砚眸子里的笑意便更浓了。 “你喜欢看星星,日后我们去人界看吧。” “你不是打算留下来?” “收了这个生辰礼物后,突然不想留下了。” 紫砚歪着头笑,“别闹了。” 枢兰拉着紫砚的手,起身和她坐到一处来,“我到过人界的极北之地,那是个神奇的地方,夏日里没有黑夜,冬日里会出现一种叫做极光的美丽光芒,日后回了人界,我们一起去看。” 紫砚看着枢兰温润的眉眼,转而抬头望向漫天的繁星,“此时此刻,我们能一起看星星,已经很好了。” “你不信我么。” “我是觉得,此刻拥有的,已经很奢侈了。”紫砚回握着枢兰的手,“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啊。” “我倒是觉得,你还没喝尽兴。” “不,我醉了。否则怎么会觉得自己身在星河之中——” 紫砚说着,懒散的神色突然变了,她又看向枢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我知道如何破解结界了,原来一直是我想岔了!” “如何破?” “醉后不知天在水啊。”紫砚一边说,一边已飞掠出去,直奔书阁而去。 枢兰原本被她说的迷惑不解,看着她广袖宽袍在星空下离去的身影,却不急着跟上去问个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刚来的时候,会产生她是九霄之上神祗的错觉。 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她本就该如那闲散神祗一般,闲来饮酒赏景,恣意自由。 第四十二章 丸楮武之死 贵族们愤怒于异类的放肆和不逊,君妃亲自下令都城戒严,又派出擅长追踪的暗营异类,彻查新年当夜发生的暗杀。各家族也在内部展开了逐一排查,丸楮家甚至悬赏,有提供证据的异类,赏金百两。 然而三天过去了,事情不仅没有任何进展,都城又接到了一个噩耗——前去康城查看的丸楮家二长老及所有护卫都死在了半路上,若非路过的平民发现报给当地的贵族官员,还不知被扔在荒野多久才能被发现。 丸楮家一面派出更多的精锐前去康城,一面飞奔去王宫向君妃禀报。 得知这个消息,不仅贵族们慌了,就连策划了新年之夜刺杀行动的紫砚都有些懵。 白色蜂鸟凭空出现在眼前,在紫砚的指尖又消失了,柠盼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只我一人没有参加三天前的行动,是你们又定了新的计划?” 片刻后,又一只蜂鸟出现,这次是翊铭,“我即将启程回繁城,此事可是你所为?” 紫砚叹道,“我一直没有离开都城,如何去杀那什么二长老?” 妖的蜂鸟也出现,“是有人得知消息,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 紫砚看着桌上的地图。 丸楮武去康城的消息其他几城都不知消息,因此不会是那些城中的异类做的。刺杀后都城就封城了,异类本就不被允许独自出都城,更何况是封城之后。因此,也不会是刺杀发生后得到消息的异类。 有谁知道二长老出行的消息,又在此之前出了城? 紫砚手指点向康城,目光在紧邻康城的星城停住了。 ——西凌?! 新年那夜她临时接到任务,要去星城平乱。她本应即刻出发,但柠盼要守在枢蔷身边脱不开身,她便在城中多等了一刻钟,接到紫砚信号刺杀了浅薇家五长老之后,立刻赶到城门口,拿着君妃的令牌出城赶往星城。 那时,守城的侍卫还不知长老被杀的事,而西凌本就拿着令牌,自然不会阻拦她。 但她早于丸楮武出城,瞬移又是极快,怎么会在半路上遇到他? 紫砚想着,有些不敢相信地凝了一只蜂鸟,“可有空?” “有。”西凌的回答立刻就传回来了,依旧短促冰冷。 “你可知丸楮武是谁杀的?” “我。” 紫砚着实惊到了。 “你怎会遇到他?” “前去繁城有近路,我不知道,被他赶上。” “所以你就杀了他?” “嗯。” “为什么?咱们不是说好刺杀之后安静些日子?” “顺手。” 本已做好听到西凌有理有据完整解释的紫砚,只接到这么随意的两个字,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确定没有消息走漏吧?” “那里离任何一城都远于五十里,无法传音。” 素知西凌在这方面是最优秀的,紫砚便没有继续问细节,“听伽南说,凰斫已去找你了。护好自己,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吧。” 西凌再无回复。 这种没什么实质内容的话,她一向是接到也就罢了。 紫砚便又凝了四只蜂鸟出去,给其他四人说明下情况。 蜂鸟来往,连一向寡言的翊铭都连凝了几个过来,却独独少了伽南的。 紫砚忽而意识到,除了新年那夜行动结束后伽南发了一次任务成功的蜂鸟后,就一直没有再通消息。 她之前已见过太多生死,可并没有一条生命是因她而死。 更何况,这一次是她亲自取了别人的性命。 紫砚想着单独凝了一只蜂鸟给伽南,“你第一次动手,可有不适?” 蜂鸟在指尖消失,伽南依旧没有回复,一如平常般擦拭着琴弦。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距离那夜已经三天了。 她却仍忘不了那个枢家族长老惊恐的表情。 忘不了刀锋割过咽喉软骨时,带来的那种凝滞感。 那是一个生命在最后时刻,最后的抗拒。 一个月前,柠盼传递消息的术式已经改进所有不足,可以使用。 不受距离控制,速度快,使用灵力比传音还要少,因此也更安全。 无需见面,紫砚便将她的计划说与大家听了。 她观察新年这一夜十年了,发现每在戌时初,各家族都会派一名长老前去王宫进行拜谒。十年了,时间前后不会相差一盏茶。 各家族长老虽地位尊崇,论灵力却远不如异类,正是她们动手的绝佳对象。 在新年这一夜刺杀,且是一次刺杀五人,若成功了,虽会让贵族们震怒,让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放松警惕,但也会给所有异类们传递一个信号——在魅族最重要最盛大的节日里,他们地位最尊崇的长老们居然能被刺杀,这些压迫他们已久的贵族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也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可怕。 面对如此奇耻大辱,贵族们除了震怒,只有束手无策地任由刺杀者逍遥法外。 这样的事实,远比劝说来的有效果。 六家族,她们也有六人。 虽说柠盼要时刻呆在枢蔷身旁,但好在凰颜一直以没有合适人选为由,在拖着重建家族长老会的时间。 因此,剩下五人来完成,也是刚好。 只是在刺杀方式上,虽明知冷兵器直接刺杀更有震慑力,但考虑到伽南并没有使用冷兵器和实战的经验,紫砚更倾向于远程进攻。 虽然她明知,这样效果和成功率都会下降。 如此难得的机会,伽南自是不会让她们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产生不必要的变数。 她说,可以让西凌教她。若训练之后,西凌仍是觉得她不能胜任,再想别的法子。 于是每天夜半,西凌都会来到她的小院帮她训练。 她本就灵力充沛,又不是愚笨之人,因此二十日后,能在西凌手下躲过五十招的她,无论反应速度还是招式变化都大幅提升,自然被西凌认为能够用冷兵器完成刺杀。 伽南自己也知道,她迟早要面对这一关,她必须得克服对杀戮的恐惧。 因此她没有退缩。 在取那个长老性命时,也没有犹豫。 甚至于此刻,她也是不后悔的。 只是,她还没有从杀人的罪恶感中脱离出来。 从前她曾理直气壮谴责过西凌,认为她杀了那么多同类,早已对生命的珍贵失去了敬畏,是不会真心对同类的处境产生怜悯的。 可是如今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太过主观武断了。 她竟从未想过,西凌被捉进暗营时还只是个孩子,被禁制压制了灵力和记忆,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相信,前一刻的同伴下一刻就变成了要以命相搏的敌人。 在那样让人心惊胆战的环境里,无所依靠的西凌,在第一次取人性命时,该是怎样的惊惧无助。 她从前竟从未想过。 如今,她才明白,西凌所说那句话的意思。 “记得想要什么,便不痛了。” 她能说出这样通透的话来,是因为她经历过这样的痛。 她从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因为她的内心,早已是旁人无法窥视的,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 伽南仔细叠好布巾,枉她这些年空有一腔仇恨,其实还差得远啊。 她凝出一只蜂鸟,“我很好,不必担心。” 伽南抱起琴,本想回房间休息了,却察觉到凰颜的气息正在靠近。想了想,她没有放下琴,也没有回房间,只是维持着抱琴的动作,站在原地等凰颜出现。 凰颜走到小院门口,看到伽南的模样,“你要休息了?” “家主来了,晚些再睡也无妨。” 凰颜也不客气,到石桌旁坐了,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角,“刚同家里的那些老头子周旋了几个时辰,却还不困,走着走着便到这里了。” “既来了,便歇上片刻吧。”伽南放下琴,“家主稍等。” 伽南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罐,在小炉上放好茶壶,又舀了井水放进去,燃火烧水。等水开的时候,取了一个茶碗洗净,随后从小罐中舀了一勺散发着清香的颗粒出来,倒入沸水冲泡,递到凰颜面前。 “百合枣仁茶,我睡不着时,会泡一点来喝,家主可以尝尝。” 凰颜接过茶碗。 看着伽南不疾不徐地冲泡茶水,闻着清甜的气味,让他只想在这里静静坐上片刻,似乎那些扰人清静的琐事都随之远去,所有的烦扰都被这里宁静的气息冲淡了。 凰颜饮了一口,淡淡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来。 “一点都不苦呢。” “莲心已经取出去了。” 凰颜又喝了一大口,舒服地叹了口气,“甚好。” 伽南牵起一丝微笑,“家主难道怕苦么。” “你呢,也是怕苦?”凰颜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 “苦是让人清醒的味道,我既想喝它助眠,又怎会留下苦味。” “即便苦,伽南琴师仍旧找到了心所安处。不是么?” “家主莫要取笑我了,不过为了活下去罢了。” “为何而活?” 伽南不想凰颜竟会在这个问题上追问她,想了片刻才道,“未来。” “未来啊……”凰颜轻轻笑了,“斫也和我提过这个词,看来,只有我不知为何而活呢。” 伽南不禁抬眸看他,氤氲的水汽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连他的笑容都让人产生了一种忧伤的错觉。 “真想像父亲一样,一走了之算了。” 如此任性的话,从一个过于玲珑的人口中说出来,不禁让伽南弯起了嘴角,“家主若是如此,凰家族可怎么办。” “想坐这个位置的人,不知有多少呢。”凰颜又揉了揉额角,“这些被黑暗束缚的可怜人啊。” 伽南又洗了一个茶碗,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在徐徐的水声中,轻声道,“本是可怜人,但将别人也拖入这黑暗中,便不是可怜,而是可恶了。” “你知道,我父亲在阳光下消失之前,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定是让人心安的话吧。” “他说,能在阳光下生活的自由,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凰颜抬手,仿佛照在掌心的不是冰冷的月光,而是温暖和煦的阳光,“向往温暖,这是生灵的本能。他们忘了,我是有选择的。” “可若去了人界,家主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位置上,我又拥有什么了。”凰颜放下茶碗,“连这一碗茶,都是你的。” “家主说笑了。” 凰颜看了伽南半晌,许是自己也觉得没趣,自嘲道,“伽南琴师定然觉得我莫名其妙。” “人之常情罢了。”伽南为凰颜又续上热水,“欢喜与否,本就与权势无关。” “你怎的今夜胆子这么大,能听到你说这些可不容易。” “家主前来,本就是想听些真话的。” “这茶不错,宁心安神。”凰颜端着茶碗站起来,“早些睡吧。多谢你的真话。” 他就这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结束了两人之间本不该发生的闲聊,消失在月光下。 第四十三章 平叛 星城。 西凌来了三天了。 她一到,守城将军枫绻甄就将她带到了围困异类的战场上。 几万魅族与不足千人的异类,本不需要西凌前来。就算是异类灵力强大,在这样压倒性的人数差异面前,也是毫无胜算。 只是,一则没有魅族愿意同异类正面对决,最先冲上去的必然面对异类最猛烈的反击,命怕是保不住的。二则这是各家族与君妃之间微妙的权利撕扯,君妃不愿失去各家族的支持,就必然会在某些方面做出让步,而西凌近来四处平叛,就是君妃选择的让步。 原本各家族的异类体内都有长老会的禁制,胆敢反动叛乱,只要用禁制加以控制,即便是没有灵力的普通魅族,也能轻而易举把他们杀了。然而这些年长老们的灵力一辈不如一辈,便常常有异类冲破禁制,不受控制的场面发生。 那些魅族士兵,哪里肯用自己的性命去平息异类的愤怒。 让异类残杀异类,又最大限度的保全了每一个家族的利益,还不用自己上阵拼杀,魅族士兵自然最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枫绻甄便带着星城所有的将士,轮番前来看西凌独自一人面对近千人的异类。 他们长年守在星城,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暗营出来的武器。 西凌出手毫无预兆。 前一刻还站在枫绻甄身旁,下一刻已失去踪迹。那白色的巨大长戟仿佛一支锋锐的箭矢,将近千人围成的防守撕开了一个口子。 所到之处开起一蓬蓬血腥妖艳的血花。 枫绻甄昨夜在府里摆宴,今日辰时末才起来。接到下属禀报,说是那些异类已经被清洗的所剩无几了。 他舒服地用了早饭,才一路悠闲地来到战场上。 月光映照着遍地都是尸体的战场。 被逼到绝境的异类们围成一圈,将伤者护在中间,其余的人握着各自的武器,神色愤怒地看着不远处的西凌。 枫绻甄皱眉,“不是一个时辰前就说所剩无几了么,这枢西凌怎么这么磨蹭。” 副将露出讨好的笑容来,“也不知是为什么,杀的就剩这么十几个了,她却突然停了。咱们也不好催啊。” 枫绻甄嗤笑,“莫非是这异类竟然突然开了窍,不忍心下手了?” 背后响起了一阵附和的嘲笑声。 从暗营里出来的异类,怎么可能有感情呢?在暗营里,杀了不知多少同类才爬出来,此刻停了手,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笑。 异类们愤怒的声讨着。 “你也是异类,如何能下得了手!你就不会内疚吗?!” “做贵族的爪牙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枢西凌!你忘了贵族是怎么对待你的吗?你难道就不恨吗?!” 此起彼伏的声讨中,西凌横着长戟,没有任何表情。 “枢西凌,别再磨蹭了。”枫绻甄踱到西凌身后,懒洋洋道,“完不成任务,可不是我们受罚。” 西凌依旧没有动。 “你这个暗营里出来的武器,难道真的动了恻隐之心?话说,你还有心这种东西吗?” 背后响起一阵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自西凌到达星城后,这些魅族就没有一个人参与平叛。 每次都站在后方,看着西凌一人对所有异类发起屠杀。 不过三天,几百反抗的异类就只剩下眼前的这十几个人了。 她冲锋陷阵,听到的却只有嘲笑和讥讽。 一人对抗几百人,就算是西凌,在这样无休止的车轮战中,也伤到了手臂。 白色的长戟被一层又一层的血染红,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你难道想违抗命令?那就不是合格的武器了啊,不合格了,不知道君妃会不会直接废了你呢。” 西凌缓缓转过身,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眸子亮的骇人。 浓重的杀气仿佛将空气冻结了,逼得枫绻甄一时间竟无法呼吸。 “枫绻甄?”西凌声音嘶哑。 “你要做什么?去杀了那些异类啊!”在西凌没有丝毫杀气的声音里,枫绻甄向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喊道。 “太吵了。” 枫绻甄不由得想要再退一步,却突然想起他身后还站着魅族士兵,为了不在手下人面前失了面子,只好强自撑起气势,“你一个杀人兵器——” 由胸腔传来的冰冷截断了他的话,枫绻甄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西凌那柄被染成暗红色的长戟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 “你、你竟然……违抗——” 西凌手腕用力,长戟在枫绻甄胸口转了半圈,从他后心穿了出去! 西凌抬脚将枫绻甄的尸体踹飞出去,远远砸在魅族的人群中,那些惊惧的士兵竟纷纷躲开,任由自己主将的尸体砸在地上,腾起一阵尘土。 “我说,太吵了。”西凌扫视了一圈那些魅族,被她冷厉的目光扫过,那些魅族竟没有一人试图上前,为他们的主将报仇。 西凌转身,一步步走向那些面露惊喜的异类,在他们期冀的目光中,漠然道,“是你们自己了断,还是我动手?” “什么?”为首的异类本以为西凌已经改了主意,是要放过他们了,却不想听到这样一句话。 “枢西凌,你那么强,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西凌看向那个开口的青年,“星城驻军五万,你们只有几百人。我不来,你们也会输。” “为了自由,哪怕是死我们也不怕!” “没有胜算的反抗,毫无意义。” 青年怔住了。 “我动手,还是你们自己了断?” 有人乞求地看着西凌,“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吗,啊?” “我不杀你们,魅族也会动手。” “你为什么不能站在同类这边?!” “几万人,我杀不出去。” “所以,”那个人哭了出来,“你选择牺牲我们,保全自己?” 西凌的表情毫无波动,“是。” “好、好啊,果然是暗营出来的,不愧是暗营出来的!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 “需要我动手么。” “我们这几条烂命,就不劳烦你了!”青年说着,挥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十几个人,每个人都狠狠盯着西凌,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西凌面无表情地旁观着,直到最后一人没了呼吸,才收了长戟。 硬生生逼着十几个人自杀,在那些魅族看来,这样的西凌,甚至比她挥着长戟杀人的时候更可怕。 看着她一步步离开战场,竟没有一个人拦她。 第四十四章 圣光 一路毫无阻拦的出了星城,西凌立刻展开瞬移,沿着去往都城的路疾速离去。 那些魅族都以为她是急着回都城,却不知,她到了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地方,就离开主路,向着愈加偏僻的地方去了。 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西凌仔细探查了一遍周围,确认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才皱着眉头覆上手臂的伤口,用灵力勉强止血,从怀里拿出裹伤的布巾,将伤口包扎好。 又凝神探查了一遍周围,西凌忍不住狠狠按上了眉心。 头痛。 头痛欲裂。 保全自己。为了活下去。 她得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活下去?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西凌竭尽全力仍没能站稳,倒在乱石之中。 尖锐的石块割破掌心,让她从那几乎将人吞没的眩晕中挣出一丝清明来。 西凌顺势倚靠到背后的石壁上,捏住了割破手掌的那块石头,用力之大,竟将石头捏的碎成了几块。 曼珠沙华仿佛苏醒一般,在眉心渐渐显现出来,随着头痛愈加剧烈,愈加鲜红欲滴。 西凌猛地撕开裹伤的布巾,手指按进了刚刚止血的伤口里! 剧痛让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西凌狠狠按进去,用伤口的剧痛对抗着让她愈加无力的眩晕和头痛。 ——不能失去意识,否则,会很危险。 仿佛有一根烙铁在她的脑子里翻搅,直搅得她想一头撞死,脑海中却固执地盘亘着这样一句话,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晕过去。 背后粗糙的石壁割破了脊背,她却一分都不肯退,更用力地靠了上去。 曼珠沙华鲜艳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西凌死死咬着牙,盯着空中的冷月,眼前竟出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月光的纯白光芒来。 那光芒圣洁美丽,却如月光一样,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在那光芒的笼罩中,一个女子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张让她觉得十分熟悉的脸,美丽精致,没有一丝瑕疵,虽是漫不经心地倚坐着,却有十分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携着并不属于魅族的神圣气息,只要她动动手指,便是山崩地裂的强悍。 是谁? 是幻象吗? 有谁趁着她虚弱,对她使用了幻术?! 西凌咬破舌尖,极力集中精神去分辨周围的灵力波动,然而一无所获。 白光愈加盛大,又将那女子的身影遮住了。 西凌手指颤抖着,凝出了白色的长戟,她想撑着长戟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又跌了回去,灵力太过不稳,长戟起了一圈波动,消失在掌心。 西凌喘息着,靠在石壁上,剧烈的头痛搅得她的视力已经开始模糊,渐渐连眼前的是月光还是那白光都已分不清了。 既然视力已经没有用了,她索性闭上眼睛,也不再试图站起来,就那么浑身是血的静静坐着,尽力减缓体力的流失。 她等了许久,一直没有人攻过来。 那么,方才看到的可能不是幻术,而是她被封存的记忆。 没有人在暗中窥伺,她只需熬过这头痛就好了。 西凌模糊地想着,意识也被那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剧痛搅得难以集中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暗营里,那些孩子,强悍的、凶猛的、胆怯的、弱小的……都在厮杀着,用武力、用战术、用诡计……为了活下去,拼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已经死去,不甘的眼睛永远遗留着对生的渴望。 没有人愿意死,可是必须有人要死。 所以,每个人都是敌人。 眉间的曼珠沙华终于又消散了一瓣,鲜红的颜色也渐渐褪下去。 西凌缓缓松开了握在掌心的石块,睁开眼睛,月亮又逐渐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察觉到有气息正迅速靠近,前一刻还泛着茫然的眸子陡然凌厉起来! 凰斫还没有看到西凌,一柄白色的匕首已迎面袭来。凰斫急忙避开,匕首贴着他脸颊擦过去,撞到他身后的石壁,并没有插进去,而是“叮”的一声落了下去,显然后劲不足。 “是我,凰斫。” “别过来!” 西凌的气息极其不稳,声音也嘶哑的厉害。 “让我过去看看,你伤的太重,自己根本回不去都城。” 西凌没有回应。 “我若是想伤你,上次你在我房间里晕过去就动手了,怎么会等到此刻?” “过来。” 凰斫赶忙过去。 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真正看到西凌的模样,还是把凰斫惊到了。 那朵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曼珠沙华刺得凰斫瞳孔骤缩。 他以为自己早已克服了对血的惧怕,可是当他看到西凌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她一身的血污,竟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凰斫半蹲下去,手掌覆上西凌的手臂,为那撕裂的伤口止了血。“……又想起了什么?” 西凌靠着石壁,没有答话。 “包扎有些疼,忍着些。”凰斫从怀里拿出干净的布巾,将西凌的手臂一层层裹起来,冷不防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你这是——” 西凌淡漠地瞟了一眼双手,“可有酒?” 凰斫看了她一眼,才把酒囊拿出来。 西凌抬手要接过来,却被凰斫一晃躲开了,“我来。” “我要喝。” 凰斫本已打算把酒淋到西凌的手掌心,闻言眼神闪了一下,才将酒囊凑到她嘴边,“我替你拿着。” 西凌任由他拿着,喝了两大口,倚靠着石壁,缓缓吐了口气,“多谢你来。” 凰斫怔住了。 这一次西凌来星城,他听闻守城的是枫绻甄——枫绻浔一脉相承仇视异类的旁支,担忧这次平反会让西凌背腹受敌,他知会凰颜后就赶了过来。 可还是来晚了。 厮杀已经结束,他让受伤的西凌独自承担了冲破记忆禁制的所有痛楚。 而她却说,多谢他来。 她什么都自己承担了,对旁人却一丝要求都没有。 西凌再次抬手,“清洗伤口。” “……好。” 酒液倒在血肉模糊的掌心上,必是锥心难忍的疼痛,西凌却依旧淡漠着表情,仔细洗掉伤口里的泥土和细沙,仿佛只是用饭前,用清水在洗手。 只是若不痛,你额间的细汗为何会这么多? 清洗结束,西凌将双手抬到凰斫眼前,“包扎。” “好。”凰斫一点点,将那双让人心痛的手包裹起来,细细的布条掩盖了翻卷的白肉,“若是疼,你可以喊出来。” “为何?” “减轻疼痛,或许。” “你会么。” 重逢后第一次被西凌问到关于自己的问题,虽是明知不应该,但凰斫的心脏还是不受控的狂跳起来。 对于任何事都不曾表现出好奇的西凌,这是对自己好奇了么? 她终于,生起一丝想要关注他的念头了么? “……我不会。” 失去了可以倚靠的人,受伤后的哭喊便失去了意义。所以,就算是再疼,他都没有再泄露出哪怕一丝软弱来。 西凌并不能理解凰斫这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又伤感的情绪,所以她只是将身体向前倾了一些,露出之前贴着石壁的脊背,“后面也有伤,帮我看。” 凰斫赶忙看去,这才发现背后的伤口并不比掌心的轻多少。 “我手指不灵活,撕开衣服,洗伤口。” 凰斫却有些无措,“这、这……你我男女有别——” 西凌侧眸看他。 “你、我……我若是替你处理了这伤,你女儿家的清白、我……” 西凌挑眉,似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何窘迫。 凰斫咬咬牙,“回去之后,我娶你!” 西凌眉梢高高挑了起来,“为何。” “女儿家的身子是不能被男子看的啊!” “为何。” 凰斫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规矩,对,这是规矩。不管是在人界还是这里,大家都这么遵守的。若是被男子看到了,女儿家的名声就被毁了。” 西凌似是有些明白了,“无妨。” “可是我不能这么干啊!” “你已经看到了。” 凰斫噎住了,“……我会娶你的。” 西凌微微皱起眉来。 知她已经不耐烦,凰斫见那伤口也着实是不能拖着,只好忍着内心的怪异感觉,抬手将那早已被石壁硌破的衣物撕开,让西凌背上大大小小的血洞完全暴露出来。 凰斫深深吸了口气。淋酒、洗沙土,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却控制不住指尖微微的颤抖。 他竟从不知,她瘦成这个样子。 他竟从未想过,她是怎样从暗营中走出来,活到今日的。 那单薄的脊背上,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疤。 他方才还在因为什么男女大防而纠结,却忘了,她不在意这些才是正常的。 她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儿家。 普通女儿家的脊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伤? 普通女儿家,怎么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声都不吭的忍下来! 裹好伤,凰斫将自己的外衫给西凌穿上,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西凌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 凰斫展开瞬移。 “我的瞬移回到都城要两天。” “嗯。” “我们先去邻近的惠城买些衣物,暂作修整,可好?” “嗯。” “还要买些食物和伤药,虽然那里的伤药不会太好,但总有些用处——” 凰斫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西凌的头慢慢靠在他的脊背上,气息平稳绵长,已然是睡着了。 没有人看到,一向邪肆的凰斫公子眼底满满都是柔和温软。 他突然觉得从前经历的所有磨难都是值得的。 ——因为这一刻。 第四十五章 闲逛 西凌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 低头看向掌心,本应该存在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了,脊背和胳膊上的伤也不见了。 西凌停住了。 是梦,还是幻象? 无处不在的白色光芒笼罩着她,却没有丝毫的温暖。 周围的建筑也都是白色的,恢宏圣洁。 不远处有大片的花,除了妖的桃花,她没有任何关于花的记忆,因此,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然而这一切,却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每一个建筑,每一条路,甚至于那开在水中的大片花朵,都让她觉得,仿佛看了无数次、走过无数遍。 这是她的记忆么。 这里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么。 西凌的目光细致地滑过一草一木,落到池边的一棵垂柳上。 她走过去,果然摸到柳树另一侧的树干上,有一道深深刺入的剑痕。 她又看到了那个女子,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却携着惊天动地的强大威压,将剑刺入一个人的心口,那看似柔软的剑,在穿透那个人后,深深没入她背后的柳树中。 西凌看着那柄剑。 一柄纯白色的剑,剑身上有一枚栩栩如生的桃花印记。 左手不觉收紧手指。 就连那柄剑,也是如此熟悉。 仿佛握着剑的不是那个女子,而是她自己。 为何。 那女子同她容貌并无半分相似。 上一次冲破禁制,只是让她觉得凰斫有些熟悉,而这一次,她并不觉得这里是人界。 这里神圣的气息太过浓郁。 西凌跟随直觉继续向前走,绕过那些建筑,果然看到一大片耀眼的桃花林。 粉红色的花瓣飘扬落下,仿佛那时在角斗场上看到的妖的术式。 纷扬美丽。 她忍不住抬手,接住了一片。 忽而风起。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古神地界!” 随着一声厉喝,西凌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冰冷的白色光芒、纯白色的建筑、池水中的陌生花朵、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都随着那声厉喝消失了。 西凌迅速扫了一圈自己所在的环境。 布置简单的房间,周围并没有强大的灵力存在。 ——暂时是安全的。 确认过环境,西凌并没有即刻起身,而是缓缓动了下手指,又抬起胳膊看了一眼。 所有的伤口都被细致处理过了,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继续养着。 西凌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又睡了多久,感知到有强大灵力的靠近,她迅速从睡眠中清醒过来,才反应过来,那是属于凰斫的灵力。 凰斫轻手轻脚地进来,关上门,回过身就看到西凌望向他的眸子——清醒寒凉,完全不似一个重伤之人该有的眼神。 “我出去前已让店家烧水,又买了几件衣物。你现在身上有伤,不便沐浴,一会儿便先擦擦身子,把头发洗了,换身衣服。” “嗯。” “要不要喝点水?” “要。” 凰斫扶着西凌坐起来。 西凌接过他递来的水碗,一口气喝干了一大碗水。 “慢点,又不会有人和你抢。” 西凌抬眸看了他一眼。 “客官,热水烧好了,可要给你送进去?” “放门口,我自己取。” 凰斫本想问西凌在想什么,却被店家打断了,他便没有继续问,起身去门口取了水回来,把热水倒进水盆里一些,浸湿布巾,“我帮你擦擦吧。” 西凌看着凰斫,抬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张。 “你手上伤还未好,不便碰水。” 西凌继续抬着手。 凰斫本也不自在,见西凌坚持,便将布巾又拧干些,放到她手里,转过身去,“你注意些,莫要把伤口撕开了。布巾脏了叫我,我来洗净。” “嗯。” 刚听到西凌的回应,只听得背后“嘶”一声,西凌竟没有好好解开衣物,而是将衣物直接撕开了。 凰斫整个人都僵硬了。 换了几块布巾,才将西凌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物,凰斫又提来两桶热水,让西凌重新躺好,他将水盆放到矮凳上,移到床前,一手托着西凌的后脑,一手帮她慢慢浸湿凝了不知多少鲜血的头发。 西凌任由凰斫一点点将她脏污的头发捋顺洗净,枕着他的腿,让他擦干头发。 凰斫在掌心凝了一些灵力,暖洋洋地烘着西凌的头发,让她又有些晕晕欲睡。 “若困了,便睡吧。” 西凌睁开眼睛,眸子难得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睡意,“为何。” “嗯?”凰斫正沉浸在两人之间细碎的平和中,乍一听西凌的问话,竟没反应过来她所问何事。 “为何而来。” 凰斫心弦一动,低头看着西凌的眸子,“……为你啊。” 西凌眉梢微微挑起来。 “你这里,”凰斫指着西凌心口,“有我的一丝灵力。当我还是个胆小鬼的时候,你取了一丝我的灵力,说是日后再害怕的时候,就可以通过灵力的牵引找到你。” 西凌静静听着。 “所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的。”凰斫用手指梳理着西凌柔软的头发,“这便是我活着的意义。” 西凌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凰斫片刻,阖上眸子睡着了。 凰斫知她睡眠一向浅,便没有将她移到枕头上,只是看着敛去了所有锋利的人安静的睡颜,轻轻勾起了嘴角。 *** 无需在受伤时继续厮杀,西凌认真养着,伤好的格外快。 不过几天功夫,她已经能自如行动。 本想即刻回都城复命,凰斫却说机会难得,不如在这里把伤养好了,顺便带西凌逛一逛。 没想到西凌立刻就同意了。 等西凌换完药,两人便出门上街了。 惠城是魅族南部的大城,街上的普通魅族比西凌去过的那几城都要多。 “这里很像人界。”凰斫走在西凌身侧,看着街上鳞次栉比的小摊,语气平和。 凰斫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一个小摊前。 “这里卖的是女儿家用的小饰物,这些簪子都是用在发髻上的。这些是手镯,还有耳环。”凰斫耐心介绍着。 西凌看那些小玩意的眼神,和她看武器一般认真。 凰斫看向西凌的头发,“你一直用发带,不如换一个簪子箍头发?” 西凌似乎不是很明白。 凰斫眼睛滑过那些簪子,最后挑了一个样式简单的玉色发簪,“试一试?” “不会用。”西凌回答的直白。 凰斫略有些无奈地笑了,“我替你试。” 他说着替西凌解开发带,重新绾了发髻,戴好簪子。 西凌抬手摸了摸。 “很好看。”凰斫眼底温润,“还想要什么?” 西凌已看向另外一个小摊。 凰斫付了钱,拉着西凌走到捏糖人的小摊前,“想捏个什么?” 西凌看着老人熟练地化开糖,仿佛法术一般,变出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玩意。 “蜻蜓。” 凰斫眼神一跳。 “不知这老者见没见过蜻蜓,若他没见过,是做不出的。” “你见过。” 凰斫看着西凌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意,“可是我不会做这个啊。” 西凌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分明面无表情,却让他觉得无比可爱。 “我来想办法。” 败在西凌的目光下,凰斫只得去寻了纸笔,将记忆中蜻蜓的模样画出来,又交给做糖人的老者,那老者确是个手巧的,竟将这从未见过的生物给做了出来。 西凌捏着竹签,看着上面陌生的小生物,薄薄的唇抿了一下。 “可以尝一下,很甜的。” 那琥珀色的糖浆,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芒。 西凌舔了一下。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变了,她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尝到的味道。 她试探着又舔了一下,一直冷漠的眸子里竟一点点凝起了光芒来,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竟是露出了笑意! 凰斫眼角酸涩。 他从未想过,不过一个糖浆做的蜻蜓,竟能够让西凌露出他们重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们都说,暗营里出来的异类,已经完全磨灭了属于“人”的特性,变成了冷酷的武器,却不知,不过是这一点点的甜,就能让她满足,重拾遗忘已久的笑意。 西凌抿了抿唇,拿着蜻蜓又看向了别处。 凰斫付了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仿佛一个孩子般,闻香包、吹风车、摇拨浪鼓……虽是继续淡着表情,但眸子里的好奇却让他足够觉得惊喜欣然。 在饭馆里吃过饭,西凌依旧拿着那个已经吃了大半的蜻蜓走在前面,凰斫一手拿着各种小玩意,一手拎着各色糖果点心跟在后面,慢慢悠悠地回到客栈。 虽是已经吃过晚饭,西凌却依然不停嘴,点心尝过几个就失了兴趣,却对各种糖果爱不释手,吃了一颗又一颗,直到最后凰斫看不下去,告诉她不能一次多吃,她才停下剥糖纸的动作,眼睛却依旧黏在糖果上。 “我从前竟不知,你这么喜爱甜食。”看着西凌盯着糖果的专注模样,凰斫忍不住摸了她头发一下,“好啦,该睡了,明日再吃。” 西凌瞟了一眼凰斫,将桌上的糖果重新包好,放到自己床头,“我的。” 凰斫忍俊不禁,“好,好,都是你的。” 西凌警告似的又看了他一眼。 凰斫只好起身,去给西凌抹好盐,又给茶杯中倒了温水,“洗好牙再睡。我先回房间,明早再来找你,绝不抢你的糖果。” 等凰斫替她关好房门,西凌才来到凰斫放好的茶杯前,拿起骨质的牙刷,看着上面涂好的盐,眼底滑过一丝微弱的疑惑。 如此细小平淡的事,为何会让她觉得异样? 有些像那些袭来的灵力,却并不凶悍,只在心底轻微地滑过,引起了一丝陌生的酥麻。 第四十六章 入宫 凰斫和西凌回到都城时,枫绻家的折子已在君妃的案前摆了一叠。 一城主将,竟被前去支援的异类所杀。这对枫绻家而言,本就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枫绻浔极度仇视异类,若是能够借此机会除掉如此碍眼的一个异类,她自是不会放过。 于是,西凌在惠城养伤的这几天,枫绻家日日到王宫里去上折子,请求君妃严惩西凌,给枫绻家一个交代。 枫绻家刻意走漏消息,不过半日,西凌杀了枫绻甄的消息就传遍了都城。 各大家族闻风而动,立刻联合起来上奏,请求君妃严惩西凌。这不仅是西凌个人没有被训练好的惩罚,更是给所有异类一个警告,让那些被新年之夜刺杀鼓动的异类们重新安静下去。 枢西凌压制灵力的禁制是由君妃亲自下的,因此只要君妃催动禁制,无论她有多强大,都只能乖乖受罚。 然而君妃依旧迟迟未动。 惠城距离都城太远,传音无法到达,这几日,凰斫只能看到西凌食指有时会刻意微微动一下,却并不知她在做什么。 因此,他不知道西凌杀了枫绻甄,也不知道整个都城都在等他们归来,而紫砚几人都快急疯了。 当在都城外见到枢兰和紫砚时,凰斫明显有些意外。 “我不能随意出城,因此托了枢兰带我出来,在这里等西凌。”紫砚开门见山,她一眼看到西凌缠满纱布的双手,“你受伤了?为何没有告知我?” “皮肉伤。”西凌漠然道。 “为何我们的消息你一个都不答复?” 西凌抬眸,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枢兰和凰斫。 紫砚瞬间会意。 西凌在暗示她,她们传递消息的方式是独有的,她并不知枢兰和凰斫是否可信。 “他们可以信任。”紫砚说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有些诧异地看着西凌,“你什么都没有告诉凰斫?” 凰斫知晓紫砚一向是谨慎的,若非出了什么大事,她绝对不会冒着危险出城来拦西凌,“什么事?” 枢兰沉声道,“西凌杀了星城守将枫绻甄,现下除了凰家,各家族都已上书,请求君妃严惩。” 凰斫震惊地看向西凌,“为何要杀他?” “吵。” “……”紫砚无语了。 “目前君妃还没有圣令,我同紫砚分析,这是六家族想借此机会压君妃一局,这种博弈,西凌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因此,若君妃不愿退让,西凌就还存有几分希望。” “你一进城,守城的魅族就会告知各家族,所以你哪里都别去,直接去见枢萝,将此事原委说明白。”紫砚叮嘱道。 “哦。” 紫砚被西凌漠然的态度刺激到了,“你一向不做多余的事,这次出行是怎么了?” “看不顺眼。” 虽说明知不应该,但凰斫仍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西一向随性而为,祭司是没见过她从前任性的模样。” 紫砚眉眼一动,颇为琢磨地看着西凌,“所以,这意味着,她的本性在撕裂这六年暗营的训练?” “也许是。” 紫砚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来,“很好啊。” 西凌不耐烦听他们在这里分析,她并不想琢磨他们话语中的深意,抬腿便展开瞬移。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紫砚看着迅速远去的人,额角抽痛。 “王宫。”西凌低冷的声音随风飘过来。 “我们迟一些再回去吧,免得被有心人看到了,平添是非。”枢兰看着炸毛的紫砚,建议道。 “等吧。”紫砚飞快地摇着小扇子,“这家伙是哪里来的自信,这么迫不及待的进宫。” “多谢二位前来告知。”凰斫向着二人点头致意,“我去找凰颜,让他也进宫看看,能否照拂一二。” 紫砚摆摆手。 过了半晌,她突然释然笑了。 枢兰不解,“笑什么?” “西凌在觉醒啊。”紫砚敲着小扇子,“她的自我意志太过强大,并非暗营可以扭曲。” *** 西凌入了都城,便展开瞬移直奔王宫而去。 今日守城侍卫是枫绻家的人,自然立刻就将西凌归来的消息报往家族知道。 除了凰家族,各家族大长老都即刻备车驾,赶往王宫。 将令牌交给守宫门的侍卫,检查过禁制完好,一旁便有内官引着西凌向去见君妃。 坐落在都城中央的王宫修建的巍峨宏伟,走在那高耸的宫墙下,很多人都会产生一种王权至上的畏惧。 这条路通往君妃处理政务的凤鸣殿,西凌自暗营出来后,走过数次,每次都淡着表情目不斜视,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一丝恭敬。 内官将西凌引到凤鸣殿门口,又有宫女出来,带西凌进入宫殿。 装饰华贵的宫殿,墙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 西凌行至桌案前丈余远的地方,单膝跪地行礼。 桌案后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衣衫,上面金色的丝线随着她翻看折子的动作,在夜明珠的映衬下,流动出华丽的光芒来。 女子任由西凌跪着,过了好半晌才抬起眸子,高高在上地看着西凌,妆容精致的脸上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随手将手里的折子扔到西凌面前,“杀枫绻甄,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西凌没有答话。 “我似乎,没有允许你杀他吧。”枢萝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西凌肩背难以控制的抖了一下。 西凌面无表情。 枢萝眼底闪过一瞬金色光芒,西凌眉头终是蹙了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来。 枢萝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西凌强撑的模样,“真想让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样子,还如何在我面前趾高气昂。” 血迹顺着尖细的下巴,滴到地上的折子上,上好的绢布上仿佛开了一瓣瓣凄艳的梅花。 西凌任由禁制如跗骨之蛆般在血脉中翻搅,依旧没有动。 “说话。” “想杀便杀了。” “想?”枢萝笑了,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我送了那么多异类给你杀,就是要让你明白,你是没有资格‘想’的。你只配做一个听从命令的武器,明白了么。” “是。” 西凌答的毫无犹疑,倒让枢萝有些意外。她细细观察着西凌的表情,然而一无所获。 ——没有一丝不甘,也没有一丝屈辱。 枢萝目光变得琢磨起来,“你变得有趣了呢。” 西凌显然不理解她的意思,也没有想要理解的兴趣。 有宫女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近,“禀君妃,各家族遣长老求见。” “叫进来吧。” 她又瞟了一眼依旧单膝跪着的西凌,勾起一丝恣意的笑容,“从前你是多骄傲的人啊。哪里有人敢让你弯下膝盖……可是我、只有我,做到了。” 五位长老依次进来后,便看到跪着的西凌肩背都在不受控的微微发着抖,嘴角滴落的血迹将不知是谁家的折子染红了一片。 “都坐吧。”枢萝懒懒扬手,免了他们的行礼。 各家长老坐到两边,看到西凌的样子,谁都没有先开口。 他们是为请求惩戒西凌而来,可还不等他们说明来意,西凌已经在受罚了。 君妃这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这强势狡猾的女人是在抢占先机,想要将枫绻甄被杀的事大事化小。 毕竟,西凌是暗营出来的,若杀了她,损失的是枢家族。 但近几年,异类的风头太盛了。 凰家族已完全被异类掌控,那心机深沉的凰颜一直找借口搪塞,不肯重建家族长老会。 凰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卑贱异类,戕害长老本是罪无可赦,居然也被君妃轻轻带过。 枢家族那些废物,竟让枢兰一个异类争得家主之位。 枫绻家族的祭司是异类。 麟家族每年聚会上夺冠的是异类。 浅薇焰分明有未婚妻,却先纳了一个异类做侍妾。 再这样下去,那些本就不安分的异类岂不是要压过他们? 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 大家各怀心思,他们不说明来意,枢萝也不说话,任由殿里气氛尴尬的安静着。 “禀君妃。” 枢萝正看着自己左手横贯四根手指的一道疤痕,便听到枫绻印的声音 “嗯。”枢萝懒懒应了一个字,表示自己在听。 “近来这些异类着实放肆,继凰斫戕害家族长老后,各城接连发生叛乱不说,新年之夜居然胆敢袭击前往王宫恭贺的长老们,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还没有找到,这个枢西凌竟开始明目张胆杀害贵族将领了!君妃,您得为咱们做主啊!” 枢萝似是坐的乏了,便换了个坐姿,手臂搭着扶手道,“你们来,也都是这个意思?” “正是。”既然有人开头了,后面的人便觉得接着说下去也不是那么困难了,丸楮刑放下茶碗道,“异类冥顽不化,若继续放纵下去,怕是会成为我魅族的祸患。” 浅薇昶跟着行礼,“若是不严惩枢西凌,日后那些异类哪里还会服从贵族的管教?今日杀主将,明日就敢对家主下手了!” 麟禾咳了一声,“君妃,自魅君薨逝,您一直为魅族殚精竭虑,虽是女子,处事却并无偏颇,我们也相信您的决策会给魅族带来更多利益。只是如今,若您还不愿严厉惩处异类,只怕是会寒了大家的心啊。” 见他们终于接近正题,枢萝不再看自己手指的旧伤,抬起眸子来。 枢临见枢萝并没有大发雷霆,便也壮着胆子开口,“君妃为魅族操劳这些年,想也是劳累的很,如今小公子也有十一岁了,君妃也该让小公子历多加练,日后才好继位为君。” 他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慢慢试探着枢萝,好似谁都没有看到,一直沉默跪着的西凌脸色苍白,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混着嘴角的鲜血一起滴落下去。 “杀了枢西凌,谁替你们平叛去?”枢萝懒懒笑了,看向最先开口的枫绻印,“新年前,墨城、康城、星城接连出了乱子,你们一道道折子呈上来,让我派人去平叛。这三城魅族军队竟无一人伤亡,你们倒是给我解释一下,魅族那些士兵真的强到异类无法伤到他们的地步?若真如此,你们何需我派人去?” 长老们不想枢萝避过让位的主要问题,抓住了他们从前想要保留自家实力的小心思,开始发难了。 “枫绻甄不会不知,枢西凌只听令于我。可他竟敢假借我给枢西凌施压,出言不逊。我看他不是看不惯异类,而是轻视我这个君妃,心中怨怼已久吧?” “枫绻甄对君妃恭敬有加,他断断不会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枫绻印急忙辩解道,“君妃不在星城,莫要听了枢西凌的一面之词,误解枫绻将军,让他枉死啊!” “误解?”枢萝轻笑,“你莫不是以为,这小小魅族发生的事,我还需要听别人说才会知道?” 枫绻印惊住了。 君妃这话的意思,竟是魅族发生的所有事,她都能感知到? “你昨夜买了迭梦轩名叫慕情的妓子,导致今日辰时方起,迟了枫绻家的例会,被其他长老责备。午后又召来慕情,却接到枢西凌归来的消息,被长老会派来同我交涉。你们几个入宫之前碰了面,商议借此机会逼我承认失误,扶持枢蔷上位。是也不是?” 枫绻印脸都白了。 不仅是他,被枢萝一字不差的说出他的行踪和他们几人的谋划,其他几人也都吓得不敢再言语了。 这才是神的力量么?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亏他们以为可以算计枢萝,岂不知在这无所不知的灵力面前,他们哪里有招架之力? “你们也不必慌乱。”枢萝见已经完全震慑住了几个长老,也没有继续为难,“枢西凌此次逾矩,我罚也罚了。至于为何不杀她,因为……她们的戏太有趣,我还没看够。” 几个长老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虽是不明白枢萝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只得恭敬应下。 “异类不安分我自会处理,只是时机未到,你们且耐心等着便是。”枢萝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只是各家族的事,你们需自己用心,你们总是用这些事来扰我,看戏都看不舒心。” 几人被枢萝碾压式的强悍力量震慑,不敢再有任何心思,喏喏退下了。 枢萝神色轻蔑地看向西凌,“你也回去吧,禁制的压制,我心情好了就会撤掉。” “是。”西凌的回答依旧淡漠无波。 西凌起身离去,似是丝毫感觉不到,枢萝盯着她被汗浸湿的脊背,目光寒凉的仿佛是盯着猎物的毒蛇。 第四十七章 解除禁制 王宫外。 凰斫终于等到西凌出来。 他去找凰颜。而这次进宫的都是各家族长老,凰家族目前没有长老,那些老顽固又不肯让凰颜加入,若他此刻贸然前往,以枢萝的缜密,定能猜到他的用意。 被派去凰家族监视的暗营异类,他却去求情,无论怎样想,这都不是枢萝想看到的局面。 凰斫没别的法子,只能自己到王宫外等。 西凌一向是能忍耐的,却连他都看出她在强撑。 “枢萝做了什么?!”凰斫几步上前,扶住了脚步虚浮的西凌。 西凌顺势握住他的小臂,“回去。” 凰斫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弯身将西凌横抱起来,在一众王宫守门侍卫诧异的目光中,瞬移而去。 到了他的院子,凰斫甚至没看一眼等在一旁的凰颜,直接踹开房门,抱着西凌进屋,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禁制。” 不等凰斫开口问,西凌已开口告知。 凰斫狠狠皱起眉来。 他们每个人被带回魅族前,因灵力强大却缺乏实战经验,都会被魅族趁他们不备,将压制灵力的禁制打到身体里。体内一旦有了这种禁制,不论多么强大的灵力,只要施术者发动禁制,都一分灵力也使不出来。不仅如此,若施术者想借此惩罚,会让异类每一寸骨头都疼痛无比,绝对不会再对魅族产生一丝威胁。 禁制的效果与施术者的灵力相关。 各家族的禁制都是长老凝成的,他那时反抗的太过厉害,那普通的禁制竟没能完全压制住他,那些人才请了凰闵亲来。 他的禁制是凰闵的灵力结成,因凰闵死去,这个禁制才失去效果。 除了在村子里制住他那一次,凰闵再没有对他使用过禁制。然而那种细密锥心的疼痛、仿佛要将人的骨肉一分分割离,虽只经历过一次,也足够他铭记终生了。 而重伤未愈的西凌,正在经历这种凌迟般的疼痛。 她竟还能撑着,自己从王宫里走出来。 凰斫起身要走,却被西凌拉住了衣袖,“去哪里。” “找枢萝。” 西凌将他拉回来,语气平淡,“没用的。” 凰斫眼眶发红,“她一直这么对你?” 西凌抬手,指尖抚上凰斫泛红的眼尾,淡漠的眸子里滑过一丝疑惑,“你在难过。” 凰斫怔住了。 西凌的手指这两日才拆了裹伤的布条,因伤口结痂,她的指尖没有一般女子的柔软,按在他的眼角上,甚至会让皮肤有一丝不适的刺痛。 明知西凌不过在单纯的好奇,却仍不可压制的凝出了泪意。 “为何。” 凰斫抬手,小心地将西凌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又将她满是血痂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耐心解释,“我在担忧你。” 泪水沾湿指尖,烫的西凌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有人因她而难过。 第一次是妖,在紫砚的书阁里,她们第二次相见,那时候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何她要哭。 可是这一次,她隐约察觉到了凰斫心底的痛楚。 只是,为何? 他说他们从前认识。 认识了,就会为她担忧难过? 聚生和藤也认识她,他们从不会因她难过。 琥珀色眸子里疑惑的神色更加浓重了,“为何担忧?” 凰斫不忍再讲下去,“日后你会知晓的,现下告知你,我怕你会触动那封印记忆的禁制。” 西凌一向缺乏好奇心,凰斫不肯多讲,她也就不再深究。 “我去拧条脸巾,你擦擦汗。” 西凌没有反对。 凰斫起身去取温水。 等他回来的时候,西凌脊背抵着墙,双手攥着被角,冷汗一层又一层的覆在额上,而那双眸子里,却仍是平静的,仿佛正在忍受疼痛的不是她。 凰斫默然坐到床头,一遍遍替她擦掉汗水,除了眼睁睁看着她忍耐,竟一点法子都没有。 在那种疼痛之下,西凌根本不可能睡着,凰斫便陪着她,一直熬到第二天早晨。 “你得吃点东西。”凰斫倚着床头,看着沙漏,哑着声音道。 西凌睁开眼睛。 苍白如雪的脸色,衬着她的眸子如无波古井般幽深。 “想吃什么?” “糖饴。” 凰斫翻身下床。 西凌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却见凰斫端了一碗温水进来,眉头不禁蹙起来。 “这是凰颜刚从人界取回来的蜂蜜,我兑在温水中。你尝尝,很甜的。” 西凌看了凰斫一眼。 “真的。” 西凌试探着喝了一口,眉尖便舒展开了。 待她喝完一碗水,凰斫又拿进来精致的小点心,都是偏甜的口味,哄着西凌吃了几块,才剥了颗糖给她。 西凌含着糖,终于将攥了一夜的被角松开了。 “不疼了?” “疼。” “枢萝这个疯子,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肯停下禁制?” 西凌感受着舌尖的甜味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才凝了一只蜂鸟,扇动着翅膀,来到凰斫面前。 “这是——” “你接着。”西凌微微动了动食指,“用手指。” 凰斫抬手。 小蜂鸟停到他的指尖上,倏然消失了,而同时,他脑海中响起西凌微冷的声音,“禁制已破。” 凰斫眼底一跳。 在惠城时他便不时能看到西凌食指微微一动,想来就是在和紫砚用这种方式交换消息。 只是当时他看不到这蜂鸟,也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 这是个非常隐蔽的传递消息的方式,除了接收消息的人之外,其他人不仅看不到蜂鸟,也不像传音很容易被附近灵力深厚的人感知到。 他和西凌此刻就在对面,她却没有直接告知他,而是用了这种方法,必然是觉得说出来不安全。 凰斫并不会这种术式,只得用眼神询问西凌。 “糖。”西凌抬起手臂,手掌平伸,“吃完了。” 凰斫眨眨眼睛,她这是要到糖才会告知他原因? 西凌执着的等着。 凰斫只得在她掌心放了一颗糖。 西凌看似在剥糖纸,却只有凰斫看得到,又有一只蜂鸟从她指尖飞出来。 “昨日,枢萝说,她知晓魅族所有发生的事。” 西凌并不习惯一次说太多的话,即便是传音,也只有只言片语,却让凰斫瞬间明白,她为何不能明说。 若枢萝说的是真的,那么西凌此刻说出来,或是她不装作仍在忍受疼痛,枢萝一定会知道。 那样,西凌才是真正危险了。 “禁制并未完全解除,她停了惩罚,我能感知到。”西凌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到虚空的某一个点上,“你讲话无妨,柠盼这个术式,她应当知晓了。” 凰斫有些意外地看着西凌。 她并不是善于解释的人,却和他说了这么多。 “你信任我?” 西凌眸光一转,淡漠地看向凰斫,开口,“你在担心。” 凰斫露出无法抑制的惊喜来。 暗营六年的训练,封闭了西凌所有的情感,也让她对感知其他人的情感毫无兴趣。 她出来的这些日子,只是在凭本能喜好行事,不在意、也不知道考虑别人的感受,即便他们的关心和担忧让她感知到,也只是片刻的疑惑,并没有探究的好奇。 只是这一次,她不仅明白他的情绪,还破天荒的向他解释,意在让他心安。 好似一个跋涉而来、却被拒之门外的人,突然看到那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让他窥见门内那渴求已久的希望。 即便只有依稀的一点点,也弥足珍贵。 第四十八章 为难伽南 凰颜给凰斫送了蜂蜜,人家却连屋都没让他进。见凰斫根本没心思和他解释,凰颜也不添乱,独自在家族里慢悠悠转着,不知不觉又停在伽南的小院前。 古琴弹奏出悠扬的曲子。 因为凰斫杀长老、新年夜刺杀和西凌杀枫绻甄,这接连的几件事,近来其他五个家族心思都有些活络,惩处异类并不是他们的目的,那些攻于算计的长老们想要的是枢萝的让步,只是那个强势的女人已经掌权十余年,又有神族压倒性的灵力,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这些人被权力迷了眼,反而显得他这个家主清闲的有些不合时宜。 凰颜眉尾扬了扬,迈进伽南的院子。 伽南起身,“家主。” “本想去斫那里坐会儿,可是他忙着守着他那个护卫,竟没空理我。”凰颜将手中拿着的一束野花随手递给伽南,“刚去了人界的一处蜜场,当时觉得好看,拿回来又不知放哪里,你留着吧。” 近来凰颜总是过来,不时带些东西,次数多了,伽南也不再虚让,然而这一束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却让伽南手指微微一顿,握着花茎的动作都带上了小心翼翼。 “请家主稍候。” 伽南转身回了屋里,拿了一个样式普通的长颈瓷瓶出来,倒入清水,将野花放进去,才重新坐下来一点点细致地调整着花束的形状。 凰颜便撑着下巴看着。 很奇怪。 他明知这个小琴师骨子里没有一丝乖顺,此刻呆在这里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没有更好的选择。若给她机会,她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去追求自由。 可是不知为何,他每每来到这里,看着她燃香、抚琴、泡茶,甚至是更加平常的动作,都让他觉得赏心悦目,不觉间便心情愉悦。 就如他前日过来,本是被那些老头子念的心烦意乱,看到伽南正坐在树下石桌旁剥瓜子,心底竟瞬间宁和下来。 好似不管这世间如何纷乱,她始终安静的在这里,细致的过着属于她自己的琐碎日常,什么事都打扰不到她。 自小就失去母亲、至今也没有家族联姻的他,虽是看起来拥有很多,见惯勾心斗角,却从未体验过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 然而伽南来了。 让他看到这看似无聊寡淡的日常下流淌的温润平和。 他这才明白,为何父亲当年会偷偷溜去人界。 为何对抗整个家族,也不再续弦。 因为父亲体验过真正的生活是何滋味,又如何能忍耐这贵族的枯燥冰冷? 近来,他常常在伽南这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不是不知需要做的事很多——弹压那些蠢蠢欲动的长辈,趁丸楮家出纰漏进行打压,利用枫绻浔对浅薇焰的执念继续从中获利,去惠城查看异类的禁制是否松动…… 可是他一件都不想做。 在这里消磨的越久,他就越发觉得这家主之位乏味的很。 伽南在花瓣上弹了些水滴,看着那蓬勃的色彩,眼底滑过一丝叹息,“没有阳光,它们活不了几天。” “明知如此,你还用心安置?” 伽南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即便只有几天,也要好好活啊。” 凰颜抬眸。 他知道伽南这话指的并不是野花,可是她神色平静,竟是真的一点不甘都没有。 “终有一天,你会在阳光下,过这样的日子。” 伽南为凰颜添了茶,“家主这样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从不玩笑。” 伽南只是一笑而过。 她只当这个少年家主对她这个可怜的小琴师产生了恻隐之心,给她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让她得到些虚无的安慰也就罢了。 毕竟回去,是她自己都无法保证的事。 *** 凰颜本想像前几日一样,在小院里消磨掉一天。却有仆从来报,枫绻家找上门来,说是他们上次买的那批兵器出了问题,正在前厅吵嚷,让凰颜给个说法。 凰颜只得匆匆离去。 他刚走不久,两个衣饰华丽的少女带着一群下人,出现在小院门口。 因这里并没有仆从守着,便摇曳着走了进来。 伽南并不认识她们,却也只得起身行礼。 “你就是养大八妹的那个琴师?” 蓝衣少女来到伽南面前,目光恣意的打量着一身男装的伽南,轻蔑道。 她此话一出,伽南自然明白来的是凰灵的女儿、小玥的姐姐们。 伽南退了一步,躬身道,“小人迭梦轩琴师,并不认得贵女的八妹。” “祺儿。”年纪稍长的黄衫少女笑道,“你这样咄咄逼人,别吓到伽南琴师了。” “亭姐,这琴师胆敢用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野孩子冒充咱们凰家族的贵女,欺瞒父亲和颜哥哥,胆子大的很,怎会被我吓到?”凰祺见伽南后退,便又欺上前一步,手指捏住伽南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说,你为何处心积虑混进我凰家?” 伽南心下一沉。 听这凰祺的意思,竟是想通过她指认小玥并非凰家族血脉。 凰祺是凰灵第七个女儿,已经与麟家族的旁支定亲,只等着出嫁,小玥归来后一直住在凰颜这边,应当与她并无来往,且她一个即将嫁人的女儿,小玥又不会碍着她,怎么会让她突然发难? 否认小玥的血脉,这件事对她没有好处,那么是谁要她们前来? 小玥这几个姐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不会随随便便被有心人利用。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她们在明知她是凰斫带回来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以她为突破口,来为难小玥? 她们想借小玥的血脉,达到什么目的? “我看你长得其貌不扬,连最末流的小倌都比不上,怎的让凰斫动了心,还把颜哥哥迷得日日到这里来?” “贵女莫要取笑小人了。” “伽南琴师可别谦虚了。如今都城谁人不知,凰斫因为宿在你这里,连搜查的人进了院子都不知道。”凰祺用指甲刮着伽南的脸颊,“哦,我明白了,那个顶着我八妹名头的丫头,莫不是你自己的妹子,你怕她在迭梦轩受苦,才勾引了凰斫,让他求着颜哥哥,将人接回凰家?” “贵女说笑了,八姑娘怎么可能是异类。”伽南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再放低姿态,尽力不去激怒凰祺。 感知到小玥的气息越来越近,心底的担忧越来越浓重,却不敢露出分毫。 ——她们果然是想通过羞辱她,让小玥露出破绽。 一旦小玥承认认识她,那么之前凰颜为小玥做的假身份就不攻自破,她们、不,凰灵就有了攻击凰颜的借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从接小玥回来,就是凰灵利用凰颜心软的弱点而布下的局。他哪里是突然想起流落在外的女儿,他分明是想借着小玥的身份,将凰颜从家主的位置上拉下来! 伽南片刻间已想明白凰祺此刻来的真正原因。 为何凰颜被叫走,她们立时就过来了。 怕是小玥那里,早就被她们安插了自己的人,只等凰颜一走,就将她被为难的消息透漏给小玥知道。 怎么办? 小玥和凰颜都不知道蜂鸟传递消息的方式,此刻凰祺和凰亭带了这些人过来,用传音难保不会被这其中灵力深厚的人察觉到。 怎么办,怎样阻止小玥? 伽南眼神一变。 ——西凌! 凰颜刚说了,凰斫和她在一起。西凌可以让凰斫过来! 伽南指尖微微一动,凝了一只蜂鸟,迅速向着西凌的方向去了。 西凌正在用小木勺舀着小木筒里的蜂蜜,看着那粘稠透明的亮晶晶液体,细细的一线流回到木筒里,淡色的唇抿了抿。 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凰斫。 分明是没有一点乞求意味的冷淡表情,他却无法拒绝。 凰斫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已经吃了很多了。” 西凌眨了一下眼睛,目光突然转向凰斫颊边,将木勺扔进木筒里,抬手探向他颊侧。不想西凌根本没有碰到他,手指勾过他的一缕头发便收了回去。 原本淡漠的目光滑过一丝寒意。 凰斫这才明白过来,西凌刚刚是看到传音的蜂鸟了。 “凰亭找到伽南,你即刻过去。” 凰斫眼神一凛,立刻起身便要走。不知为何,又回过身来,“你哪里都不要去,蜂蜜只准再吃一勺,吃完记得喝水,不然太甜——” 西凌眉梢挑起来。 凰斫赶忙瞬移而去。 第四十九章 弹压(一) 凰斫赶过去时,正看到即将踏进小院的凰玥。 她听到婢女说看到凰祺进了伽南的住处,心知她那姐姐们个个蛇蝎心肠,一定会为难伽南。心急如焚地赶过来,却在门口被凰斫拦住了。 “凰玥究竟是哪里来的野种,说!” 听得院内的呵斥,凰斫却没有立刻理会,斜斜挑起眉梢,拦在凰玥面前,“你们姐妹几个这是约好了,要来听我的琴师弹琴?” 凰玥被凰斫这么一拦,听着他暗含提醒的话,一路上焦急的心情便冷静下来了。 她抚了抚衣袖,掩住握紧的手指,笑道,“早就听闻斫哥哥这琴师技艺不凡,只是她毕竟是你的人,玥儿虽神往已久,却不敢擅自打扰。今日还是听小丫头说起,我想着,既然两位姐姐前来听琴,我便也来凑个热闹。” 凰斫便不再理她,转身进了院子。 伽南被两个仆从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左侧脸颊红肿着,一道刺眼的血痕已经渗出血丝来。 凰祺不想凰斫会来,一时也有些慌乱,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还是凰亭更加老练,笑着迎上来,向凰斫见礼后才开口,“听闻伽南琴师琴艺一绝,我与祺儿慕名而来,不想琴师竟瞧不上我们,言语间颇为不逊,我们一时气急,就教训了一下。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还望斫哥哥看在我们年幼的份儿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亭儿在这里和你赔不是了。” 凰斫瞟了凰亭一眼。 被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饶是凰亭,也不禁觉得脊背发凉。 凰斫径直走到伽南面前,抬手化出武器,极其利落的一剑,将压着伽南肩膀的一个仆从咽喉割断了。 血喷薄而出,溅了伽南一身。 那仆从捂着咽喉,痛苦地倒下了。 在一众女眷惊恐的尖叫声中,另一个仆从惶然松开伽南,颤抖着向后退去,“斫公子、公子饶命啊,小人只是听从吩咐、并未对伽南琴师做什么——啊!!” 惨叫声截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凰斫不耐烦听他聒噪,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直接穿透那仆从的胸口,那人被凰斫的力道撞的连连后退,黑色的长剑没入胸腔,竟将人直接钉到丈余外的围墙上。 凰斫扶起伽南,侧头看着她脸颊上的伤,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谁打的。” 伽南看起来也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抖着声音轻道,“小人、小人不碍事的……公子莫要生气了。” 凰斫的丹凤眸子缓缓落到凰祺身上,“你?” 凰祺被凰斫的杀气吓住了,之前对着伽南的跋扈已消失殆尽,苍白着脸,根本不敢看凰斫,“我、我不是有意的,斫哥哥、你放过我这一回吧。” “放过你……呵。”凰斫冷冷笑了。 他这一笑,周身暗黑的气息瞬间蔓延出去,被他强大的威压笼罩,这一院子的人呼吸都有些费力,又哪有人敢触霉头。 “你们究竟为何而来。”凰斫看着刚要开口的凰祺,“说实话。” “斫哥哥这是何意。”凰祺强自笑道,“我和亭姐确是为了听琴——” 一道黑色灵力擦着她颊边掠过,直接削掉了她的一缕头发。 凰祺脚下一软,吓得几乎跌倒。 她自是晓得凰斫灵力惊人,脾气古怪,但凰斫自进院后虽表现的不悦,却并没有真正伤害她和凰亭。 想来这异类虽是不驯,心里却也是明白分寸的,就算看在父亲的份上,不会真的将她们怎么样。 她打了那琴师不假,他不也杀了她两个仆从么! 这样想着,她便又有了底气。 “你莫要欺人太甚!”凰祺咬牙道,“不过一个小小的琴师,我们也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祺儿,住口!”凰亭急忙上前,想要拦住凰祺。 然而已经晚了。 凰斫的神色忽而邪肆起来。 “我这人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别人欺我一分,我必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他眼神玩味的看向凰祺戴着戒指的右手,“你伤了伽南的脸,我便废你一条胳膊,不为过吧?” “你敢!” 凰斫瞬间欺到凰祺眼前,捏住了她柔白的手腕,“我为何不敢?” 凰祺这才真正怕了。 “就是这戒指划破伽南的脸?” 凰斫看着那做工精美的戒指,仿佛是欣赏一般,两指捏了上去,不见他如何用力,戒指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碎成了两半,被凰斫捏着那一半竟化成了湮粉! 凰斫吹掉指尖的粉末,才漫不经心地又看向凰祺,“为何而来,说。” 凰亭双手颤抖着握住凰斫的小臂,“斫哥哥、求求你,祺儿她不懂事,你莫要和她一般见识,她过几日便要出阁,若伤了手臂,咱们如何同麟家交代!” 凰斫眼尾微斜,“那刚好不必嫁了。至于解释,那是凰灵的事,与我何干。” “不、不……”凰祺哭了出来,“斫哥哥、我错了!你饶过我这一次吧!” “说实话。”凰斫抬高凰祺手臂。 “我说、我说!”凰祺生怕凰斫一个不耐烦直接废了她的手臂,不敢再对他隐瞒,“我和亭姐怀疑八妹身份,所以来向伽南琴师求证的!” 凰斫放下凰祺手腕,眸光一转,看向了小院门口。 “斫哥哥,我都说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候着。” 一群人都不知凰斫让她们等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凰清引着凰颜和凰灵过来了。 凰祺见到凰灵,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一直低着头的伽南悄悄看了小玥一眼,暗暗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本就在关注着伽南的小玥看到她的神色,心下不禁一凛,赶忙收起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表情,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这是怎么了?我和二叔验完卖给枫绻浔的兵器,刚要去你那里坐坐,就见凰清拿着伤药急匆匆出来。”凰颜蹙眉扫了一圈,目光落到伽南红肿的脸颊上,“是谁打伤了伽南?” 凰灵见凰颜一来便将话题带到那个琴师身上,只得几步上前,心疼地擦着凰祺脸上的泪水,“不是说和亭儿来听琴,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凰祺窝进凰灵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爹,斫哥哥刚刚差点捏碎我的手腕,吓死女儿了!” 凰灵看着凰祺并无任何异样的手腕,“凰斫,你这是做什么?!” 凰斫目光锋锐,嘴角却噙着懒洋洋的笑意,“打伤我的琴师,又怀疑凰玥血脉,我自是要问清楚,究竟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凰灵脸色变了。 凰祺赶忙辩解,“爹,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好好的来请那琴师弹琴,是她出言不逊,女儿气不过她一个下人如此跋扈,才出手教训,可是斫哥哥竟不依不饶,杀了两个仆从不算,竟威胁要捏碎女儿手腕,让我无法出嫁!” 凰斫嗤笑,“凰玥可还在这里呢。” “玥儿,”凰颜不知何时已站到凰玥身侧,“你七姐姐说了什么,你来告诉我。若真有人给你委屈,我自不会放任不管。” 凰玥规矩行了一礼,“我本已和斫哥哥解释过,既然颜哥哥问起,我便再说一遍吧。” “玥儿!”凰灵打断凰玥,看似关切道,“你只管实话实说,若真有外人欺负你,父亲也会为你做主。” “多谢父亲。”凰玥淡淡笑了,“我同二位姐姐一样,很想听伽南琴师的曲子,只是一直不得机会。今日听闻二位姐姐前来,便想着凑个热闹。不想还未到门口,就听到七姐的声音,在问我是哪里来的野种。” “胡说!!”凰祺恶狠狠看向凰玥,“你竟敢污蔑我!” “玥儿,你回来后一直未同姐姐们住在一处,想是你将哪个婢女的声音错听成祺儿了吧?”凰灵警告的盯着凰玥,面上却依旧笑道。 凰玥便向着凰灵又行了一礼,“我虽同七姐不常见面,但七姐声音悦耳,我是不会听错的。” “你——”凰灵气结。 “我同斫哥哥进了院子,就见伽南琴师被两个刁仆压着,神色甚是惊惶。”凰玥说着用帕子按了下眼角,“颜哥哥,玥儿自回到家里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父亲蒙羞。可是无端受到如此怀疑,还牵连了斫哥哥的琴师,玥儿着实是惶恐。” “玥儿不怕,我受二叔嘱托照顾你,定不会让你被轻看了。”凰颜说着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凰灵,“二叔,今日之事不仅关乎八妹的名声,还关系咱们家族的脸面,我作为家主,是定要问清楚的,还望二叔不要介意。” “不过小女儿家的胡闹罢了,家主何必如此郑重。” “八妹是女儿家,若放任这种不实的流言不管,日后二叔让她如何自处?”凰颜神色微冷,“咱们家的女儿,怎可受这种委屈?” 凰灵见凰颜如此说,心下便知今日之事是难以善终了。 “凰清,你即刻请各位叔伯去正厅。”凰颜说着抬步离开,“斫,你带上伽南琴师。” 第五十章 弹压(二) 凰家族的正厅里,凰颜坐在正中的家主位置上,扫了一圈坐满两边的家族长辈,拨了拨茶碗里漂浮的茶叶,才慢慢开口,“近来都城有些不安稳,我本以为咱们家里还算安生,没人去凑热闹,却不想,谣言都从外面传进家里了。” 凰灵坐在正厅左边首座上,面色阴沉。 “今日,二叔家的凰祺和凰亭去了伽南琴师院子里,不知为何质问琴师玥儿的血脉。”凰颜目光继续落在手边的茶碗上,语气如平常般温淡,“这事虽看起来不大,却关乎咱们家族的脸面。我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上,便不会放任这等有损家族的事蔓延。今日把各位长辈请过来,当着大家的面,该澄清的澄清,该罚的罚,也免得大家日后说我偏颇。” “玥儿回来的突兀,也难怪大家会议论。”坐在凰颜右手边的凰舜瞟了眼站在正厅中央的凰斫等人,似笑非笑道,“至于家主是否偏颇,只看凰斫戕害长老,还能明目张胆站在这里,便就清楚了。” “我当日便带着他去找君妃请罪,责罚是君妃亲下圣令,你现下还这样说,莫不是觉得君妃处事不公?” 凰舜脸色一白。 他父亲是凰家族的大长老,他是父亲的长子,自小他就知道,待到父亲让贤后,这个家族中最尊贵的位子就是他的。 谁知凰斫这个胆大妄为的异类,居然真的敢对长老会动手。 而君妃明显偏袒的处置,更让凰斫有了底气。 十位长老还在的时候,凰颜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傀儡。被凰斫不按常理的搅和一番,凰颜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把家族重要职位都换成自己的人,将所有大权揽在手中。 让他们这些等了这许多年的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这些日子他们一再争取,想重建长老会,谁知这小子从前伪装的与世无争,骨子里竟是个狡猾无比的狐狸,任他们软硬兼施,他就是不松口,将此事一拖再拖,大有从此取缔长老会的意思。 混帐东西! 若不是他和凰斫灵力惊人,又极为谨慎警觉,他们早将他活剐了! “若你真觉得君妃处置不妥,我明日便带你去王宫申辩,可好?” “家主说笑了。”凰舜脸色铁青,僵硬的让步了。 谁人不知,昨日枢西凌归来,那五家的长老自不量力想找君妃理论,却一点便宜都没讨到,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滚回家去了。 去找君妃,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既然你不去王宫,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对此事并无异议?” “……是。” “那么,”凰颜啜了一口热茶,“此事日后就不要再让我听到了,否则一律以不尊君上之罪处置。” “接下来说正事吧。”凰颜放下茶碗,语气轻缓,“玥儿,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二叔的子嗣。” 凰玥迈了一小步,从凰斫身后出来,向着众人行礼道,“回家主的话,有的。” 凰祺脸色大变。 凰玥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指环,恭敬地托在掌心上,“母亲生前曾嘱托,这是父亲赐予她的指环。” “凰清,拿过来。” 凰清从凰玥手中接过戒指,送到凰颜面前。 凰颜打量着那男式的指环,“这确是我们家族男子都有的指环,只是你如何证明这是二叔的?” “那指环内侧,刻有一个‘灵’字。母亲说,当年父亲将她送走,说好了会派人将她接回来,这个指环,便是留给母亲的信物。” “谁知道你是不是偷来的!”凰祺也上前一步,瞪着凰玥,抢着开口道。 若在平时,她也不会如此失了礼数。只是如今形势不同,自进了正厅,父亲就没有再替她说一句话。 怪只怪她运气不好,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没有让凰玥亲眼看着那琴师受折磨,凰斫就赶来了。 自小就见惯后宅手段的她自然明白,和她们想借着凰玥扳倒凰颜一样,凰颜之所以大张旗鼓,不过是想借她弹压父亲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形势如此不利,父亲是不会救她了。若还能给对方些伤害,她在父亲眼中就仍是个有用的人,因此她明知此时认错服软才是最好的选择,却也只能硬抗,不然就算她此刻全身而退,日后她是死是活,父亲根本不会再理会。 凰玥转向凰祺,脑中不断出现伽南红肿的脸颊。 看着凰祺乱了分寸的模样,她心底的愤怒并没有因此消减半分,可是在小院里,伽南用眼神警告了她。 她便明白,伽南并非没有反抗的能力,之所以受辱,是因为在保护她。 这些日子,颜哥哥暗地里没少教导她,才让她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听懂了凰斫话里的暗示,没有白费伽南为她受的苦。 她已然看清,在这个为了追逐利益不择手段的家族里,若不能一举将对手压制的无法动弹,她就没有未来可言。 如今这个情形,就算是为了这几个明里暗里护着她的人,她更不能出错,让凰祺钻了空子,有可乘之机。 “我回来后对七姐一向恭敬,自问不曾得罪于你,七姐这样污蔑我是为了什么?”凰玥红了眼圈,“父亲的信物我一直贴身保管,何来的偷窃?” “我不过是担心父亲受人欺骗罢了。若你真是父亲的女儿,我自会像从前一样疼爱你。” “七姐定要如此咄咄逼人?” “事关血脉,不得不小心。” 凰祺内心也是忐忑,她如今只能赌凰玥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血脉,只凭一个戒指,凰颜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凰玥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凰灵,右手食指尖按上自己的左手掌心。 “不必再试了。”凰灵目光阴冷地盯着凰玥,“玥儿是我的女儿。” “那可不成。”凰颜轻笑,“闹到这个地步,若八妹不能亲自证实,大家还以为是二叔你偏心呢。八妹,你继续。” 凰玥指尖闪过一道白色的灵力,左手掌被灵力割破,流出鲜红的血来。 她拔下发髻上的一个小巧簪子,将血滴到上面小小的蓝宝石上,那宝石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来! 凰祺脸色瞬间灰白。 “父亲当年被异类袭击,差点丢了性命,还是大伯父去求魅君,君妃赐了一滴神族的凝露,这才保住了父亲性命。从此父亲的血若碰到蓝月石,蓝月石就会发光。这在都城,并不是什么秘密。”凰玥娓娓道来,“君妃只赐过父亲凝露,因此只有继承父亲的血脉,才能让蓝月石发光。七姐,我的确是父亲的孩子。” “可算是真相大白了。”凰颜淡淡笑道,“蓝月石甚是稀有,七妹这些年甚少受伤,更不曾让血碰到蓝月石。一时没想到这验证血脉的法子,也是情理之中。” 凰祺盯着凰玥。 这发簪是凰玥时时都戴着的。上面镶着珍贵的蓝月石,不是她一个迭梦轩回来的人能找到的。更何况,父亲的血遇到蓝月石会发光,这是她都没见过的。 这是一个局。 从父亲想要借凰玥扳倒凰颜的那一刻起,这个狡猾的家主就已想到这个弹压的法子,一直耐心等着,等到父亲认为时机成熟,一击反杀。 事到如今,她首当其冲,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只能用她自己将父亲撇清,她才有可能活下来。 否则,不用凰颜,父亲必会将她抹杀了。 凰祺向着凰颜跪下了,“祺儿知错了,祺儿一时糊涂。还望家主念在祺儿年幼无知的份儿上,饶过祺儿这一回吧。” “我们兄妹一起长大,我晓得你不是这么恶毒的性子,一时糊涂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凰颜依旧声音温和,“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平日里深入简出,是谁挑拨你去找伽南?” 凰灵按紧了椅子扶手。 凰祺攥紧了手指,“没有谁、只是我自己起了疑心。” “是么。”凰斫突然冷冷开口,“你年幼无知,怎么能想到这么毒的法子,否认凰玥血脉不说,竟还想牵连我的琴师?” “我、我看不惯她一个卑贱的琴师,过得那么舒服。” 知道凰祺定然不会出卖凰灵,凰斫也不过多罗嗦,丹凤眸子斜斜挑起,看向凰灵,“二叔可教的好女儿。” “我女儿如何,还轮不着你来评价。” “好。”凰斫笑了,“她打了我的琴师,不能就这么白白算了,二叔既疏于管教,让她惹到我这儿了,就别怪我不念情分。” “你要做什么?”凰灵眼神犀利起来。 “方才在小院里,她不是说我要捏碎她的手腕么。她都这么说了,我若不做,岂不是让人觉得我怕了她?” “凰斫,你放肆!” “我来了这些年,二叔你是了解我的。我可从来不受委屈。” “你——” 凰斫嘴角勾着笑,“这样品行的女儿,二叔也敢让她嫁到麟家去丢脸?” 凰灵看着凰斫,神色终于变了。 这异类表面看起来胡来,却一出手就帮凰颜夺了家族的大权。这一次,竟是想让他退了祺儿的婚事,以此来断了他一条重要的人脉! “怀疑亲妹、诬陷旁人,心思歹毒、手段狠辣。这些可都是她自己承认的。”凰斫目光寒凉,“请问家主,该如何处置?” “祺儿与麟家已定下亲事,虽说是未出阁的女儿,但也算是麟家的人了。再说,这事不过她们女儿家胡闹,也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家主若罚了她,如何同麟家族交代?” 凰颜牵起一丝轻缓的笑意,“二叔倒是提醒我了。七妹如此行径,我若当作不知将她嫁过去,若日后被麟家族知道了,我才真是百口莫辩。” “祺儿下个月就要出嫁,你现下悔婚,麟家族怎么可能接受?” “此事便不劳二叔费心了。”凰颜神色微凛,“凰祺德行有失,罚去家族祠堂侍奉先祖,无事便不必出来了。” 凰祺身形一晃,几乎跌倒。却也暗暗松了口气,只是禁足在家族祠堂,只要还有命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家主!”凰灵猛地站起来,眉间已凝起戾气。 “二叔,今日之事多亏凰斫凑巧去小院,否则凰祺屈打成招,让伽南琴师胡乱指认玥儿身份,就不是小事了。”凰颜把玩着手中的指环,“玥儿身世是你亲口告知我,若真让凰祺诡计得逞,我也不得不怀疑二叔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该有心思。” 坐在两边的其他人一直沉默着,不帮凰颜,也不为凰灵辩解。 如今实权在握的凰颜,野心勃勃扩张势力的凰灵,这二人无论是谁败了,都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且通过这一番较量,他们也更加明确,凰颜不仅灵力强大,手段也是老练的很。当年凰灵败给凰闵,今日看来,他亦不是凰颜的对手。 凰灵私底下的动作凰颜不是不知,也不是没法子,而是在等待时机,一旦让他等到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打压凰灵,让他绝无可能取代。 这样看来,他们想要重建长老会,也是困难重重啊。 第五十一章 归处 正厅的人都散去后,凰颜、凰斫和凰玥一起送伽南回去。到了小院里,凰颜设了一道隔音结界,这才坐到石凳上,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今日,多谢你们了。” 凰玥默默凑到伽南身边,“我陪你去梳洗一下吧。” “不碍事。”伽南退了一步,“等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可是——” “八姑娘,真的不碍事。”伽南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凰玥,仿佛看不到凰玥眼睛里的期待和担忧,“家主有事要问,先办正事要紧。” 凰玥失落地别开目光,“……是我唐突了。” “此事应当是蓄谋已久,不排除凰灵已与枫绻家达成秘密协议。斫公子守着西凌,缠住家主,她们就能为所欲为。” “你猜想的应当没差错。”凰颜神色虽是倦怠,听了伽南的话,却依然笑了,“此次多亏你机敏,否则我们几个都要麻烦了。” “小人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顺便保下我们三人?” “此事并非我一人之力。她们之所以找上我,也是有原因的。” “也是。”凰颜点点头,“斫及时赶到,玥儿也成长不少,不似刚回来时那么莽撞了。” “还要多谢颜哥哥教导。” 凰颜看着凰玥与伽南一般的静默神色,不禁轻笑起来,“我才教你几分,还是在伽南身边耳濡目染学的更多。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今日趁着我和斫在这里,去聊聊吧。” 伽南手指收紧,又退了一步,“不可。” “有我和斫在,不可能有人靠近这里而不被发觉,他们不敢。”凰颜拿出一个小瓷瓶,抬手送到凰玥面前,“去帮伽南上药。伤了脸,若不好好养着,落了疤可就糟了。” 凰玥接过伤药,挽起伽南手臂,神色雀跃地进屋了。 凰颜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露出柔和的笑意来。 “你对伽南的关注太明显了。”凰斫冷淡开口。 “你吃醋?”凰颜勾着笑意,戏谑道。 “不想说就算了。” 凰颜换了个姿势,“你知道,我本就无意这家主之位,可是属于我的东西,除非我自己不要了,否则任何人都别想抢去。” “嗯。” “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我得在这个位置上,才能护住更多的人啊。”凰颜撑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那些老东西有多难缠。可是在她这里,我便不觉得疲累了。总是会想,究竟为何而活、究竟何为归处。” “我懂得了。” “你懂什么了?”凰颜看着凰斫冷淡的脸,不禁有些诧异。 凰斫低垂目光,同他对视着,“你喜欢她了。” 凰颜差点呛到。 凰斫的表情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别闹。” “我从不玩笑。” 凰颜看向紧闭的屋门,又看向凰斫,最后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纠结表情来。 而同时的屋里,凰玥可怜巴巴地盯着伽南,泫然欲涕。 伽南坐在桌边,凰玥就站在旁边,也不开口。 终是伽南不忍心,叹了口气,她脸上的疏离便随着这声叹息淡去了,“这些日子,过的很辛苦吧。” 伽南并没有用询问的语气,凰玥听了这话,眼泪便要滚落下来,她却仰着头,倔强地不让泪水流出来,吸着鼻子笑道,“原本觉得辛苦,伽南你晓得了,我便不辛苦了。” “傻孩子。” “我十二了,伽南。” 伽南抬眸去看她,目光温淡柔软,“我知道,还有十九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你记得的。”凰玥灿烂地笑着,泪水却终是滑落下来,“你没有忘了我,没有不要我……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对不起。” 凰玥半蹲下来,握着伽南的手,“伽南,我在努力变强大,你看到了么?” “看到了。” 凰玥抹掉脸上的泪水,“你相信我,终有一天,会换我来保护你的。” 伽南温和笑了,“我信你。可是小玥,你只需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再陷入危险里,不要让我担心。” “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开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成为颜哥哥的助力,我们一起送你回到你喜欢的阳光下。到时,你生活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处。” 伽南看着凰颜坚定的神色,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好。” *** 凰斫回到院子里时,西凌已换了一身衣裳,披着外衣站在石桌旁,正望着天上的明月。 “怎么出来了?” “禁制停了。”西凌依旧看着月亮,淡漠道。 “不疼了?” “嗯。” 凰清拎着一坛酒从外面回来,将酒和碗放到石桌上,“枢护卫,你要的酒。” 凰斫有些意外地看着西凌。 西凌抬手拍开泥封,“多谢。” 凰清偷偷瞟着凰斫,见他似乎没有不悦的表情,才松了口气,笑道,“没什么事小人便先退下了。” “怎么突然想要喝酒?” 西凌倒了一碗,喝了一口。 她难得眉尖微微蹙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因为酒浆的辛辣。 她一口接一口,喝的并不快,就那么凝视着空中的月,好似一旁的凰斫并不存在。 凰斫也不再问,安静地陪着她。 暗营的训练让西凌有极好的耐性和专注度,因此,她用训练一般的认真态度,喝完了酒坛里的最后一滴酒。 细瘦的手指放下碗,西凌终于看向凰斫,喝了整整一坛烈酒,她的目光依然是清醒寒凉的,“为何而活。” 凰斫心底震了一下。 一天之内,他听到第二个人这样说。 第一个,是外人看来心思深沉、手腕强势的凰颜。 第二个,是被所有人认为没有自我、无情冷酷的西凌。 “大约是你吧。” 西凌眉梢挑起来。 “像我这么胆小的人,连死都不怕了,却还想着要见你。所以,”凰斫看着西凌,“我明白了,你比我的命还重要。” 西凌定定的盯着他。 “你为何而活,西凌,不必着急。只要好好活着,你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活着。” “对。”凰斫抬手,将西凌耳侧一缕有些毛躁的头发捋到耳后,“活下去,我陪你一起去找答案。” 西凌微微偏过头,这个有些可爱的动作在她做起来,只是表达出她的疑惑而已,“一直陪着?” 凰斫笑了,轻轻点点头。 西凌目光一转,落到凰斫脖颈以下,抬手就要拨开他的衣领。 凰斫神色一变,立时向后退去。 西凌见他竟然躲了,便收回了手,“伤,为何?” 凰斫按住衣领,“等日后找到破解封印你记忆的法子,再告诉你。” 西凌眉梢再次挑起来。 “若是刺激的你再强行冲破,你身体受不住。” “我们来自一处?” ——西凌起了好奇心。 凰斫欣喜于她的改变,却只能将所有的回忆封在心底,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那里,很好么。” “西凌,你听我说,不要再探究了。你现在还满身是伤,若再强行冲破,会伤到根本。” “不会。” “你听话。” 西凌微微一滞。 刚到暗营时,藤和聚生总是这样说。 他们说,只要听话,就能活下去。 可凰斫说着同样的话,让她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命令,却很想听一听。 西凌遵从了内心的想法,“好。” 第五十二章 治伤 祭司书阁里,紫砚为坐在面前的凰斫倒了茶,“明目张胆的来这里,你还真是胆大妄为。” “西凌一夜未睡,喝了点酒,刚睡下。我也只能找你聊一聊。”凰斫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你可不是闲聊的人。” “西凌将你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告诉我了。”凰斫坐姿懒散,“所以,近来发生的事,想来西凌都已告知你了。” 紫砚眼神一跳,不动声色地看了凰斫一眼,“她竟如此信任你。” “不恭喜我?”凰斫啜了口茶,勾起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 “应当是多谢你。”紫砚漫不经心地剥着瓜子,“有如此耐性,一点点剥去暗营的控制。” “我担心她。” 紫砚又抬眸,看了一眼凰斫。 “她从星城归来,不知是何原因,又冲破了一层禁制。” “我知道。” “她必然说的轻描淡写。”凰斫手指微微收紧,“你不知,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模样。” 那么单薄的人,独自坐在嶙峋的乱石中,宁可自虐的将手指按进伤口里,以疼痛对抗疼痛,也没有发出一丝细微的痛呼。 背后的乱石将脊背都磨烂了,也不肯失去意识。 因为没有可信任之人,因为长久以来,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倚靠。 在暗营,失去意识等于死亡。 因此,即便是让人发疯的疼痛,为了活着,她也硬扛下来。 凰斫按上眉心,“差点废了一条胳膊,脊背上的伤几处见骨。在惠城养了几天,赶回来入宫,枢萝让她被禁制罚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再这样下去,哪怕是她,身体也会垮的。” 随着凰斫的叙述,紫砚剥瓜子的动作慢慢停下了,被她捏在指间的一片瓜子壳就那么化成了湮粉。 “浅薇家的侍妾妖,灵力是难得的守护型,由她给西凌治伤,此事交给我。” 凰斫抬眼,“你们的人?” “是,可以信任。” “你们在谋划的事,我要参与。” 紫砚擦掉指尖上的粉末,“哪怕是站到凰颜的对立面?” “你不了解凰颜,他从来没有站在贵族那边。甚至于,若你有本事,他甚至可以成为你的同伴。” “倒是个好主意。”紫砚牵起一丝散漫的笑意来,“既然你要参与,有件事我得问清楚。你第一次借伽南掩饰行踪时,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暗营。去试试找到记录。” 紫砚目露赞赏,“那可是枢家族。” “灵力强过我的,并没有几人。”、 “也是。”紫砚点点头,“能做到这种地步,西凌有你,还真是幸运。” “若易地而处,我是在暗营的那一个,她会比我做的更好。”凰斫说得平淡,“如何解开封印记忆的禁制,若有进展,还请你随时告知。” “解开怕是有些费力。”提起此事,紫砚也是束手无策,“但我琢磨了一个法子,也许可以暂时压制,让她不会想起来。” 凰斫神色变了变,“……也好。” “再给我些时日,没有纰漏的话,我会告知你。” 凰斫起身,“多谢。” “这就要走了?” “她睡不久,我还要去买些甜食。” 紫砚便笑了。 *** 紫砚行动一向快,凰斫刚走,她已和妖确认,浅薇焰去了孟城的军营,今夜可以让西凌去治伤。 午夜。 西凌如一道幻影,潜进了妖的小院。 看到桌上摆着的点心,眼睛便挪不开了。 妖露出柔和的笑意来,“虽然知道你是午夜来,可我得小心些,只能晚饭时候用小厨房做好,都凉了。” “很好吃。”西凌已经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发出一声有些含糊的赞赏。 “慢点吃,别着急。”妖拉过西凌的手,本想给她放一杯热茶,却只摸到她满手的绷带。 妖的笑容便再也维持不住了。慢慢从指尖一点一点向上,手掌,手腕,整个小臂,全都是绷带。 “做什么。”西凌又向嘴里送了一个点心。 妖抬眸,眼眶已经红了。 西凌眉梢挑起来。 “你当时……得多疼啊。” 西凌目光探究地看着妖,像是要通过这样的对视,理解妖的情绪。 “我得解开绷带。” 妖吸了口气,捏开绷带的一角,将绷带慢慢解开。 整个手掌,全都是大片的血痂。 小臂上的刀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原本整齐的切口在中间位置却不平整了,留下了四个深深的按印。 妖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西凌,是以怎样决绝的心情,将手指按进了伤口里。 妖忍住心底翻涌的疼痛,手指覆上西凌的小臂。掌心盈出淡粉色的柔和光芒来,在那温暖的灵力下,西凌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西凌咬着点心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着片刻前还在抽痛的伤口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脸上的表情甚至是茫然无措的。 妖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了,赶忙停下疗伤,关切道,“怎么了?” 西凌用沾着点心碎屑的手指将妖的手掌翻过来,却并没看出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我的灵力比较特殊,虽是不常见的守护型,却也有进攻能力,和一般的花瓣进攻不一样。”妖知道西凌在疑惑什么,便解释道。 西凌眨了一下眼睛,立刻拆掉另一只手上的绷带,掌心向上,将两只手都送到妖的面前。 这个动作配上她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像极了要糖吃的小孩子。 妖将两手覆上西凌的掌心,淡粉色的光芒过后,手心里那些暗红色的血痂竟都脱落了,重新愈合的皮肤上只剩下一些浅浅的痕迹。 “之前你的蜂鸟说,后背上也有伤?” 西凌利落地脱掉了外衣和中衣。 妖拆了绷带,看着那惨不忍睹的脊背,双手漾出光华来。 “……你想起了什么?” “没有。” 妖有些诧异,“一共十瓣花瓣,已经消失两瓣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嗯。”西凌应着妖的问话,指尖却凝起一直蜂鸟,用绝不会被探查到的方法告知妖,“有些画面,目前还不能确定。” 妖指尖一凝,继续替西凌穿好衣衫,捋平衣领处的褶皱,“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等以后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可以去你的意识里看看,如果看到了禁制的样子,说不定就能解开了。” “好。” “不要再自己强行冲破了。” 西凌感受着脊背上残留着的暖意,“你会治。” 妖瞪着好看的桃花眼,“有我在也不许再受伤了!” “很温暖。” 妖怔住了。 与西凌寒凉的气息不同,妖的灵力是温暖和煦的。除了被抓回魅族和进入沙泉,她一直被灵力护着,极少感受到寒冷。 “暗营,很冷吧。” “嗯。” 虽是不需要继续治伤,妖还是催动灵力,握住了西凌微凉的手,“以后都不会了。” 在妖温暖的灵力下,西凌眼底的淡漠仿佛遇到阳光的冰凌般,慢慢消散了。 第五十三章 赴宴 第二日中午,从孟城赶回来的浅薇焰,听闻湘禾说妖竟然破天荒的在睡午觉,虽是好奇,但也没有打扰,而是回了书房。 等妖睡醒,还没来得及梳洗换衣,浅薇焰已推门进来。 察觉到他气息靠近,正在慌乱套衣服的妖听到开门声,猛然惊住了。 “你、你别进来!” “怎么了——”浅薇焰已经绕过屏风,闻言抬头,拎着食盒的他也呆住了。 他们成亲也有几个月了,可是在家时,浅薇焰都是打地铺,妖拉着床帘。去沙泉时,妖时刻警惕,他们也都是和衣而睡。 所以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妖衣衫不整、鬓发蓬松、睡眼朦胧的模样。 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看着她双颊飞红的窘迫样子,浅薇焰反而歪头笑了起来,“我的小侍妾,还真是越看越好看啊。” 妖气恼地拉上床帘,隔开了浅薇焰的目光。 浅薇焰又是一笑,转身回到桌旁,打开食盒将晚饭摆到桌上,“快点出来吃饭,今日有你喜欢的糖醋鱼。” 妖出来的很快。 浅薇焰回身,见她并没有穿平日里的衣裳,而是去沙泉才会用上的窄袖武装,头发也没有绾成发髻,只是扎了个简单的马尾,配着她气鼓鼓的表情,倒是生出几分英气来。 “你这样子,不像是要吃饭,倒像是想和谁打架。”浅薇焰递给妖一双筷子,她的小碟里,已经放了好几块挑好刺的鱼肉。 自从第一次吃鱼,被浅薇焰发现她不擅长挑刺后,每次他一起用饭,就会给妖挑好了。 吃着味道不错的鱼,妖心情好了很多,“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呢,怎么吃的这么早?” 浅薇焰把米饭放到妖面前,“湘禾说你困得厉害,中午就没吃。” 妖弯起眼睛笑了,“所以,这是你让厨房单独做的?” “知道还不多吃点。” 于是妖开始努力吃饭。 直到一顿饭结束,湘禾来收走了碗筷,妖满足地斜倚在榻上摸着小肚子,浅薇焰才再次开口,“如果不让你提前吃晚饭,你就得两顿吃不到了。” 妖有点不好的预感,“老夫人要我过去?” “我已经和祖母说过,你同我去了几次沙泉,助力很大,让她为了浅薇家,不要为难你。” 妖眨着眼睛,“难道是枫绻浔找我?” “过几天去沙泉,你自会见到她。” “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能让我没胃口了。” “麟镶携夫人设宴,我自是要带你去的。” 妖猛地坐直了,“为什么啊?” 浅薇焰的表情也很是无奈,“麟镶做事太有棱角,导致他实力虽强,却一直在六家族外围,长老会和家主一直互相牵制,麟家长老会自然利用他这个弱点在积极走动,使得他不像个家主,倒像是个为长老会练兵的将军。” “他那么强,也可以学凰斫,一举就能把长老会彻底抹杀了。” “当年麟镶和他兄长争夺家主之位,幸亏这十位长老相助才上位,他立了血誓的。” 妖撇撇嘴,“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蹩脚的方法,试图拉近和你的关系。” 浅薇焰扬起嘴角,“也不算十分蹩脚,毕竟现在整个都城都知道,我为了你不惜得罪枫绻浔。他携夫人,就是想向我表明,他是接受你的。” “我才不需要他接受。”妖觉得刚刚吃饱真是太明智了,这还没见到麟镶,她已经没什么食欲了,“他什么时候不虐待手底下的异类,那才是谢天谢地了。” 浅薇焰耸耸肩,“这我可管不到。” “知道你管不到。”妖起身回了内室,“我换身衣裳。” “辛苦我家小侍妾了。” 听到浅薇焰带着笑意的这一句,妖脚底下一滑,差点在平滑的地面上绊倒自己。 *** 都城最有名的菜馆“明月夜”的雅间里,和等在里面的麟镶夫妇客套过后,妖便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翊铭。 微一思索后,妖已想明白麟镶的用意——不过是另一种向浅薇焰示好的手段罢了。 “我常年呆在繁城,这明月夜开张多少年了,竟是第一次来。”麟镶说着向浅薇焰举杯,“不知这些菜合不合浅薇少主胃口。” 浅薇焰举杯同麟镶碰了一下,笑道,“咱们这些人看似风光,实则劳碌的很。我在军营里也是有什么吃什么,哪里会挑饭食。麟家主如此客气,倒是让我惶恐了。” “说的也是。不过军营虽是苦了些,但总好过沙泉。在那里,才是真的辛苦。” “职责所在,能为魅族尽微薄之力,虽是辛苦也在所不辞啊。” 麟镶大笑起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难怪君妃如此青睐于你。” “麟家主才是灵力深厚,让人羡慕啊。” 妖全程微笑,假装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试探。 直到麟镶说了一句——“沙泉里没有灵力,我也知道浅薇少主身边不缺得力助手,不过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不如下次去沙泉,我将翊铭借给你,如何?” ——妖才微微抬起眸子。 “虽是很想找到炎晶,但怎好将麟家主身边最优秀的家将借过来?” “我看这位丸楮夫人也很感兴趣的样子?” 见麟镶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妖放下筷子微微笑了,“连续五年聚会的第一名,妾身自是有些好奇的。” 妖第一次说出“妾身”这个词,连自己都有些恶寒。 “翊铭同去,也好和丸楮夫人做个伴。浅薇少主就不要再客气了。” 麟镶貌似和煦地看向妖,眼底却极快地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 妖嘴角孤独不由得加深了些,显得她的笑意更加妍丽逼人,“少主,你便同意了吧,好不好?”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麟家主了。”浅薇焰举杯。 “浅薇少主同我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麟镶一饮而尽,“翊铭,还不过来见过浅薇少主?” 一直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的翊铭这才站出来,恭敬行礼,“见过浅薇少主。” 浅薇焰见妖的目光一直落在翊铭身上,又饮了一口酒道,“我们三日后就要入沙泉,不如就让翊铭先来浅薇家住三日,也省得奔波了。” 麟镶目露深意,“那自是最好了。” 第五十四章 冲突 浅薇家并没有安置异类的地方,妖因此提议让翊铭暂时在小院厢房里住下。翊铭没有去过沙泉,妖刚好要为入沙泉做准备,刚好可以把翊铭的一同备出来。 浅薇焰也着实不知该把翊铭安置在哪里,妖这样提议,他想也未想的同意了。 虽说只有三天便要出发了,但军营里还有一批武器在路上,浅薇焰要亲自护送回来。因此将妖送回小院后,都没有向老夫人辞行,便又向着孟城方向出发了。 关上门窗,妖泡了花茶,为翊铭倒了一杯,“没想到麟镶想结交浅薇家,却让咱们有机会聚几天。” 翊铭伸手去接茶。 妖见到她手腕上裹着的绷带,嘴角的笑意凝了一瞬。 翊铭敏感地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眼神微微一变,顺着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受伤的手臂。 “怎么伤的?” 翊铭抚平衣袖,掩住了手腕,“咱们这些人,受伤不是很正常的么。” “以你的能力和威望,军营里没人能伤的了你。” 翊铭淡淡笑了,仍旧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啜了一小口花茶,“你都猜到了。” 翊铭这样说,便是承认是麟镶伤的了。 妖叹了口气,拉过翊铭手腕,将衣袖挽上去,“我的灵力也算是充沛,可你们谁都不开口找我。” 翊铭任由妖将绷带捻断了,露出贯穿手腕的一道剑伤。 妖瞪大了眼睛,却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漾出温暖的灵力,治愈了那道痛彻心扉的伤。 翊铭眼神中难得滑过一丝神采来,试着握了握手指,声音很轻,“果然是难得的守护型灵力,名不虚传。” 妖尽力平复着心底的惊痛,语气平缓,“为何这样伤你?” “交易罢了。” 妖眉头拧起来,“用你身上的一道伤,换一个异类的命?” “是啊。” “伤了惯用的右手,他居然还要送你入沙泉?” 翊铭抬头,看向妖红红的眼睛,“不必难过,他会付出代价的。” 妖深深叹了口气,“咱们还得想法子再快一些才好啊。” 紫砚还在为魅族消耗灵力,柠盼仍旧困在枢蔷身边,西凌不仅要到处平叛,还要在角斗场里继续那病态的搏命,翊铭不知要在麟镶身边呆多久…… “自新年后,军营里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我也联系了一些稳重可靠的。紫砚近来研究破禁制也有进展,等咱们能打开通往人界的通道,就不会再有这么多异类无辜枉死了。” “等紫砚破了禁制,我真怕自己忍不住跑回人界,再也不回来了。” 翊铭微微笑了,“我也很想啊。” *** 三天后,同枫绻家族一起,一行人又入了沙泉。 妖一路没有避讳,和翊铭表现的很是亲近,甚至用饭时也拉着翊铭一起,自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第二日一早,枫绻浔照例过来一起用饭。 “主子用饭的时候,下人要站着伺候。你是什么人,竟如此不懂规矩?” 翊铭刚拿起筷子,就听枫绻浔的侍女涧冷冷讥讽道。 妖抬起眸子看着涧,按住翊铭手腕阻止她站起来,浅笑道,“枫绻家主这侍女是谁调教的,怎的话这么多?” “你一个小小的侍妾,日后连你都要侍奉我家主子,这里自然也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妖轻轻拍了一下翊铭的手,缓缓站起来,走到涧面前,依旧带着轻浅的笑意,在涧倨傲的神色中,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枫绻家主不会调教下人,丢你们枫绻家的脸面是小,浅薇家却是有规矩的,岂能容你一个下人放肆。” “你——”涧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被妖凌厉的气势所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枫绻浔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前几次入沙泉的妖都表现的很隐忍,不想此次会公然借涧打她的脸,不仅言语间暗示她无能,竟还敢动手。 “你一个侍妾,说起来,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因为焰的宠爱就失了分寸,教训起我的侍女来了?” 妖揉着掌心,“翊铭是浅薇家请来的,在军营里怎么也是个副将,你的侍女出言不逊在先,若论没有分寸,我可望尘莫及。” “那也不是你能打的。” 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原本的笑意便绚丽起来,“难道就没有人教过枫绻家主么,你那么想嫁进浅薇家,就该想想怎么讨好少主,而不是一直为难我,这只会让他更加讨厌你呢。” 枫绻浔成功变了脸色,“你别得意的太早!” 妖依旧笑的灿然,看着枫绻浔的目光却是冰冷的,“我不过好心提醒,免得嫁过来不得宠爱,到时长老会若夺了你的家主之位,你可还如此有底气?” 枫绻浔自是明白妖是在意图激怒她。 众人面前,她不得不强忍下怒气,冷笑道,“我未来如何,不必你操心。异类,未来还长着呢,我也很想看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 “本想着你也是一家之主,才一直忍让着。既然枫绻家主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就管好你家侍女。否则再让我不高兴,我这手上也不差多添这一条人命。” “你敢!” “要不,咱们试试?” 枫绻浔突然毫无预兆地出手,手中的丝线向着妖的脖颈袭来。 然而还未碰到妖,却已经被三柄短剑割成数截。 一柄是妖的,一柄是浅薇焰的,最后一柄,来自翊铭。 翊铭见浅薇焰也出手,便收剑入鞘,又安静地坐了回去。 浅薇焰护在妖身侧,短剑在截断丝线后并没有收起来,而是向着枫绻浔的方向,慢慢平举,剑尖在距离她的咽喉一寸处停了下来。 “你想伤她?” “……是她先打了我的侍女。”先发制人并没有占得上风,瞬息间已意识到这三人实力的强大,枫绻浔心中思虑复杂。 “你的侍女数次挑衅,妖都忍下来了,我念在你的面子上,也没有计较。这倒是让你们误会了。”浅薇焰的剑又向前递了几分,近到让枫绻浔已经感受到玄铁的寒意,“只需要和你们长老会知会一声,废了你,再选一个女孩子做家主,让我娶过来,便不会有人在意你的生死。” 枫绻浔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莫说你的侍女,即便是你,也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我想换想杀——” “焰少主!”涧扑通一声跪下了,打断了浅薇焰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家主人的威胁,“是婢子的错,是婢子不知轻重,婢子给丸楮夫人赔罪了!” 浅薇焰冷冷笑了,“你倒是提醒我了,原本觉得家里就一个女主人,名分不重要,现下想来确实不妥当,不如换个侧妃如何?” 妖欣然应允,“好啊。” 枫绻浔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真心待你,你却如此对我?” 浅薇焰瞟她一眼,“利益需要罢了,枫绻家主这真心究竟有几分,你我都清楚。原本我也想相安无事,只是今日不得不提醒枫绻家主一句,既是合作,就该明白对方的底线不能碰。” “你当真以为,你能一直护着她?” “有我在一天,我便要护着她一天。”随着枫绻浔的话,浅薇焰的目光落在妖身上,看着她妍丽的侧脸,嘴角不由得上扬—— “不过,不是因为她需得他人护佑才能活下去,而是我想护着她。” 第五十五章 变数 浅薇焰一番敲打之后,枫绻家族在接下来的行程中都安静了许多。 在黑漆漆的沙漠中又走了二十多日,枫绻家族的粮食不够了。已经不再试图靠近的枫绻浔不得已,只得过来借粮食。 浅薇焰算了一下人数和剩下的粮食,“我们的粮食也只够走出地图标记再余十天,若是借给你,不等走到标记之外的地方,就要折返回去。难得如此顺利,我不想再无功而返。” “焰少主,此次是我思虑不周,粮草没有备足。若焰少主不施以援手,所有人都无法继续前行。”枫绻浔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分析道。 “到目前为止的地图我已给了你。你带人先回去,我再探一探前面的情况。”枫绻浔不再纠缠于妖的事情,浅薇焰也乐于就事论事,“你方才也说,你带的粮食已用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足够你们走出沙泉。” “你要抛下我们?”枫绻浔语气微变。 “我的目的是找到炎晶,所以,这不过是最有利的方案罢了。” “若我们遇到危险了呢?” 浅薇焰蹙眉,“枫绻家派来协助的护卫,连独自面对危险的能力都没有么?” 枫绻浔也自知失言,见浅薇焰坚持,也不再试图留下来,“那么,我便不再耽搁了,就此告辞。” “一路小心。” 枫绻浔离开不久,就听到外面枫绻家的方向响起一片搬运整理的嘈杂之声。 浅薇焰转过头来,“继续说。” “沙泉在都城之北。我计算了一下,每日行路六个时辰,即便沙泉难于行走,一日也有九十里。二十五日,一直按照指北针向正北走,我们走了两千多里。”翊铭看着地图,手指从沙泉边缘划过,“除了麟家的繁城,各家族的封地都在都城南方。因此,只有繁城需绕过沙泉,绕路到达繁城也不过两千里。” 浅薇焰眼神变了,“……也就是说,我们直行至今,理应穿过沙泉了。” “是。” 妖扫了一圈远处的黑暗,“可是为何我们至今仍在沙泉里?” “沙泉里没有灵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原因是什么,却没人知道。”翊铭点着地图上近乎圆形的沙泉,“至于炎晶,更没人见过。” “我曾找遍史料,关于沙泉,只有‘数万年前突然出现’这么一句话,如何出现、为何会让魅族失去灵力,甚至于炎晶可使魅族不再畏惧阳光,这传言从何而来,都没有任何记载。” 妖拿着夜明珠凑的更近了些,“在你之前,也从没有哪一个家族被委任寻找炎晶。” 浅薇焰自然地揽住妖的肩膀。 看着妖没有任何抵触地窝在浅薇焰怀里,翊铭平淡的目光滑过一丝波澜,却并没有说什么。 经过二十几天在沙泉的日日相处,翊铭也知道妖其实很怕冷,在没有灵力护体的沙泉,她的手常常是冰冷的。 只是她和浅薇焰之间如此自然的亲昵,还是让翊铭有些意外以及……担忧。 “不知道枢萝在想什么。”浅薇焰蹙着眉,“她既有神族血脉,自然不受沙泉影响。若炎晶真的存在,为何不直接取出来?” 翊铭轻轻吐了口气,“据说,她的父亲去到人界,遇到神祗。神祗生下她便回了九霄之上,因她体内的神族血脉,魅族一直没能找到她。直到已成为凡人的父亲去世,她独自撕开空间回到魅族,通过枢家族的血脉验证。” 妖想起柠盼说过的前世,那时候,枢萝还是神族的天后,“并没有人能证明她是枢家族的人。” “我们对神族之力了解太少了。”翊铭显然也没有忘记柠盼的叙述,只是那是柠盼的秘密,她们此刻都不能告知浅薇焰。 “她在盘算什么我们不晓得。只是目前看来,沙泉里的古怪她不会不清楚,却什么都不告诉你,让你一趟趟地跑进来。”妖抬眸看向浅薇焰,“你又不得不来。” “真让人火大。”浅薇焰似笑非笑道。 “看来你并不意外。”翊铭轻声道。 浅薇焰捂着妖的手,“从前就觉得怪异,只是我没有去过繁城。听翊铭的分析,更加证实这里是有问题的。至于炎晶,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那还要继续走吗?”翊铭又看向地图,按道理来讲,这里应该已经是繁城地界了。可是除了沙子,哪里有半分城池的影子? “走啊。按照原计划进行,去看看前面究竟有什么。” 听了浅薇焰的话,妖拍拍手上的沙子站了起来,“那便出发吧。她让你来这里,总不会是看沙子的。” *** 拔寨启程。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就停住了。 一条五丈有余的宽阔河流,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中,浅薇焰安抚地拍了拍妖的肩膀,踏着湿润的沙子,一步步走到河边,俯身将手指探入河水中。 还不等他起身,妖和翊铭已经跟了上来,妖半蹲下去,手指还没有碰到河水,就被浅薇焰握住了手腕,“不是让你在后面等着?” “多一个人查看,说不定能有更多发现。” “冒冒失失就伸手,万一里面有毒怎么办?” 翊铭瞟了一眼浅薇焰沾着河水的手指,掬了一捧水,凑近鼻尖闻了闻。 妖挑起眉尖,“你已经碰过了啊。” “所以你就更不必碰了。”浅薇焰向着妖伸出手,“拿个水壶来,我取一些回去。” 妖从斗篷里拿出一个小水壶。 浅薇焰弯腰取水,她便看着黑漆漆的水面,“这河应该是刚刚出现的。” “咱们走了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这么宽的一条河,若一直都在,就算是在扎营的地方,不说河水流动的声音,连一点水汽都没有感知到。” 翊铭捻着指尖的水,“这里面,有神族的气息。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妖和浅薇焰不由得同时看向她。 “隐藏的很好,但依然能感知到一点。” “所以,这是人为制造的障碍了。”浅薇焰甩着手上的水滴,“是前面有什么我们此刻不能看?” “我们被人监视了。”翊铭取下自己腰间的水壶,将里面的水倒干净,也取了一壶河水。她指尖溢出一缕黑色的气息,缠绕到水壶上,但浅薇焰和妖神色如常,好似根本看不到她的术式。 “你们说,枢萝为什么要做这些?”浅薇焰收起水壶,擦着手道。 在这沙泉中,魅族没有能力监视他们,若真的是九霄之上的神祗,也无需用这样隐晦的方式阻拦他们。 只剩下一个指向,就是有着神族之力的枢萝。 为何? 猜测再一次卡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围绕着她们的、仿佛触手可及的阴谋味道,就是找不到原因。 坐拥魅族、灵力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说不定还是神族天后的枢萝,为何要做这些并无益处的事? “接触过枢萝的人,灵力强大为人又是最可靠的,少主你也知道她的。回去让她看看这水吧。”妖提议道。 “好啊。” 翊铭看着两人自然的对话,着实是惊到了。 妖所说的分明就是西凌。 ——浅薇焰竟然连西凌的存在都知晓了? 妖已经同浅薇焰相处到如此熟稔的地步了? 她是如何判定,这个纯粹的魅族贵族是可信的? 妖感受到翊铭诧异的目光,才惊觉自己失言了。 可是沙泉里没有灵力,她连凝一只蜂鸟安抚翊铭都做不到。 好在翊铭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并没有此刻追究的意思。 “回去吧,接着走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浅薇焰牵起妖的手。 妖只得回头冲翊铭无声说了一句:“回去解释。” 翊铭微微点了点头。 在他们离开没多久,寂静的沙泉中,那条水流湍急的河流就失去了踪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五十六章 巧遇 出了沙泉,翊铭并没有和妖一起回浅薇家,只说家主还在等她复命,便和浅薇家的队伍分开了。 待到他们已经走的远了,本该离开的翊铭却在沙泉入口处现出身形来,只是一晃,便又进了沙泉。 黑暗中,本应当什么都看不到的翊铭却并没有失去视力,扫了一圈周围的沙子,手掌平伸,掌心溢出一团黑气来。 翊铭打开装着河水的水壶,那黑气便好像受到指引一般,慢慢钻进水壶里,过了好半晌才飘出来,在沙泉中四散开来,消失不见了。 翊铭安静的眼底滑过一丝震惊,却很快就掩了去,若无其事地拧上壶盖,转身几步走出沙泉,便又立刻隐去身形,一只蜂鸟在指尖凝出,扇动着翅膀消失了。 而同时,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不由得露出思索的表情来。 “在想什么。” “回去说。”妖勾起笑意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回去开小厨房。” 虽然能吃到妖做的食物是很开心的事,但浅薇焰只是揽着妖的肩膀,笑道,“你也跟着累了这么久,今日回去就不要下厨了,早些休息吧。” “你不好奇这水里有什么古怪?” “好奇,可不差这一晚。” “从沙泉出来我便有灵力了,已经不累了。” 妖瞄向浅薇焰腰间的水壶,却不想他早就料到她的想法,另一只手按住水壶,大笑道,“别想抢了去。” 妖眉尖扬起来。 “今晚除了好好休息,别的什么都不许做。” 妖撇撇嘴,拉长了声音,“好——” 浅薇焰揉着妖的脑袋,“听话。” 妖握着浅薇焰的手腕送到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在浅薇焰诧异的目光中露出明媚的笑容来。 下一刻,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因为她看到不远处小摊前站着的凰斫和西凌,手里还拿着糖饴的西凌,已经感受到她的气息,将她咬浅薇焰的样子全看在眼里了。 浅薇焰不厚道的笑了。 “你们先回去,我和妖逛一逛。” 在妖羞愤的表情里,浅薇焰拉着她上前,在凰斫面前站定,“斫公子,好巧。” 凰斫目光落在浅薇焰握着妖的手上,牵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焰少主和丸楮夫人这是,刚从沙泉出来?” “正是。”浅薇焰看向西凌手中的糖饴,“本想明日去府上拜访,不想在这里遇见,不知斫公子可有空闲带枢护卫一起用个饭?” 之前紫砚告知过他,妖是她们中的一员。加之近来西凌对他的信任有所增加,有些事并不像从前一样避开他,因此,凰斫看到妖和浅薇焰如此亲密,心中便有了计较。 “今日刚好无事,不知焰少主有何事找我,找个地方聊吧。” “我知道一个地方,老板厨艺很好,虽是不大却胜在清净。”浅薇焰不想如此顺利,自是欣喜,“斫公子如此爽利,我和妖也就不搞回去换衣那些虚礼了。咱们这便出发?” “还请焰少主稍等。”凰斫说着转向西凌,“买了这些糖,我们就去吃饭?” 西凌很淡然的谈条件,“每种都要。” 凰斫略有些无奈的笑了,“老板,这些糖饴每种都包一点。” 抱着个大纸包,西凌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糖饴摊。一行四人由浅薇焰引着,向着都城南面的浅薇家族走去。待他拿了食材出来,又带着他们离开主路,拐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 掀开洗的发白的布帘,低矮的小屋里,只有一张桌子。老板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到浅薇焰进来,露出和善的笑容来。 浅薇焰将食材递给老者,“看着做吧。” 老者拎着东西,微微弯着腰去后厨了。在给四人拿了茶杯和热茶后,便再没有出现。 妖给几人倒了茶。 浅薇焰抬手,一道浅碧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小店,“福伯早年伤了耳朵,这里很安全。” “究竟何事?”凰斫开门见山。 浅薇焰解下腰间的水壶,“麟镶派他的副将翊铭前来相助,想来你们已经知晓了。这次很顺利,直到我们在沙泉中遇到了一条河。我想劳烦西凌帮忙看一下河水,里面有没有她熟悉的灵力。” 凰斫看着桌上的小水壶,“你在怀疑什么。” 浅薇焰抬眼看向凰斫,“斫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这件事你若私底下找西凌也未尝不可,但你却将我拉进来了。这说明,你认为我可以知晓。” 浅薇焰笑了,“我无意间发现妖同西凌关系匪浅,而你总不会是站在枢萝那边的。” 凰斫微微挑起眼尾,“和枢萝有关?” “那条河出现的太过古怪,翊铭说其中有神族气息。我们粗略分析了下,似乎只有枢萝会做这件事。” 凰斫侧头看了一眼西凌。她看似在事不关己的专心吃糖,桌子下的左手食指却一直在微微动着。 ——她在和妖传递消息。 在两个男人对话时,只有妖和西凌能看到的蜂鸟在两人之间迅速来往。 “最近没有再受伤吧?” “没有。”西凌嚼着糖,在妖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枢萝最近都没有找你?” “找了。” “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妖不是很相信的看着西凌。可是想从西凌的表情和外表中分辨出什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河水。” 经西凌提醒,妖才开始进入正题,“河水肯定有古怪,河水里是纯粹的神族气息。翊铭方才又进去了一趟,用她的术式查探了一番,那条河已经消失了。若此事真是枢萝所为,那么她并非只是有神族血脉,她就是完全的神族。” “嗯。” “你同枢萝接触的最多,你的禁制也是她亲自下的,所以,咱们之中只有你能查探出河水里究竟有没有枢萝的气息。” “好。” 西凌又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并没有征得浅薇焰的同意,伸手拿过水壶。 在浅薇焰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打开壶盖,把自己茶杯里的茶泼了,将河水倒进杯子里。 看似只是清澈的河水,却让妖的眼神都变了。 透过那一小杯的水,她竟然在里面看到了大片纯白的莲花! 那场景如此熟悉,仿佛她在漫长的时光里、曾无数次的看过这片莲花! 怎么会?! “你怎么了?”察觉到妖的异样,并没有在河水中感受到任何灵力的浅薇焰有些惊疑的问道。 妖张了张嘴,太过于诧异的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一只蜂鸟停在她的指尖,西凌的声音比方才又冷了几分,“不要说。” 妖惊疑不定地看向神情漠然的西凌,凝了一只蜂鸟,“这里面怎么会有莲花,你也能看到?!” “嗯。” “这是怎么回事?” 西凌没有再答她,而是将茶杯里的水倒回到水壶中,若无其事盖上了壶盖,“灵力太过微弱,我需要拿回去,仔细查探。” “哦……好。”浅薇焰盯着西凌,却并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妖太过明显的反应说明她分明察觉到了什么,可西凌的表现太过平淡自然了,反而让他又有些迟疑。 食不知味的一餐饭后,西凌才又向妖凝了一只蜂鸟,“我今夜验证,明日告知你。” “……嗯。” 妖很明确自己并没有遗失任何记忆,可是那莲花太过于熟悉,让她不由得怀疑,是否,她也像柠盼一样,在前世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若不能教浅薇焰使用蜂鸟,此事不便告知,枢萝会知晓。” 妖飞快地扫了一眼西凌。 而西凌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将水壶挂在腰间,抱着装糖饴的纸包随凰斫走远了。 第五十七章 验证 夜半。 久未见面的柠盼给已经熟睡的枢蔷掖好被角,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桌边打了个呵欠。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房门未开,屋内却突然多了两个人。 正是紫砚和西凌。 两人在桌边坐下,紫砚抬手建了个透明结界将枢蔷笼在里面,防止声音传过去吵醒他。又将整个房间都用结界保护起来,才打开折扇,“好久不见了。” 柠盼给两人倒了茶,“究竟何事,一定要见面?” 西凌拿过一个空杯子,一边拧开壶盖一边凝了蜂鸟,“枢萝说她能感知魅族所有事情。” 还不等紫砚和柠盼从这句话带来的讶异中反应过来,西凌已将茶杯倒满河水,推到二人面前。 这一下,一向漫不经心的紫砚和一直淡然温和的柠盼,竟同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两人盯着那河水,脸上的惊诧久久未能褪去。 还是柠盼先从那排山倒海般的情绪中缓过来,看向一脸淡漠的西凌。 “用蜂鸟。”在柠盼开口之前,西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这水哪里来的?” “妖从沙泉中取回来。” “沙泉?!” 西凌看着柠盼,“你发现了什么。” “这是神界的水!怎么可能出现在沙泉!” 西凌眼神凝了一瞬,“你如何得知?” 柠盼深深吸气,平复着内心的震惊,“我前世曾去过那里。这是沉沧古神荷花池里的水。” 西凌眉头微微蹙起来。 在惠城昏睡时,她曾在梦境中看到一个地方,那里的池塘中开着大片白色的花朵,同这河水中映出的花一模一样。 “沉沧是女子,住的地方都是白色光芒,后山有一大片桃林?” 随着西凌的话在脑海中响起,柠盼竟没有控制好力道,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说,这是神界的水?我在茶杯看到的,是神界沉沧的白莲?”紫砚难得收敛了懒散的表情,通过蜂鸟传递出的声音都比平时谨慎了几分。 “前世里我常常偷跑去,绝不会感知错。” “妖也能看到,但浅薇焰和凰斫什么都看不到。”紫砚盯着那小小茶杯中摇曳的大片白莲,“妖说这场景莫名熟悉,你们也有这种感觉?” “我前世就觉得那里太过熟悉。沉沧古神数万年前已经归于虚无,我只是个不足百岁的侍女,如今的你们也是,为何会觉得熟悉?” 紫砚想了想,指尖凝了一只蜂鸟,不过片刻后就收到了回应,“翊铭说,她也能看到这些白莲。” 柠盼眼神一变,想到了还在凰家族的伽南,“西凌,你天亮后去找伽南,验证一下她能不能看到?” “能。”西凌语气平淡,“我在凰家族转了一圈,除了她,其他人看不到。” 柠盼脸色凝重,“也就是说,目前为止,除了我们六人,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水的异常,更不要说觉得熟悉。” 紫砚用小折扇敲着掌心,“神界的水怎么会出现在沙泉,真的是枢萝做的?” “是她。” 紫砚眉尖挑起来,探究地看向西凌,“你是不是一看到这水就探查出来其中有枢萝的灵力?” “是。” 紫砚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方才,你怎么知道沉沧是个女子?” “破封印记忆的禁制后,梦境中见过。” 柠盼皱眉,“这件事太诡异了。” 紫砚继续看着西凌,“你还有其他进展么?” “压制灵力的禁制,破了。” 不同于柠盼的难以置信,紫砚颇为兴致盎然地笑了,“几时的事?” “出王宫第二日。” “完全掌握方法了?” “嗯。” 紫砚眼底笑意加深,“刚好呢,我这几日应该能打开通道了,去人界的。” 柠盼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们的这些进展,怎么一点都没透露出来?” “我的是因为还没有成功啊,至于西凌,这得问她。” “不确定真假。” “就算沉沧古神你不能确定,那你也该把枢萝能感知整个魅族的事告知大家啊。” “不确定她是否在说谎。” 柠盼无力了,“也是,我早该想到的。她曾是、或许现在依旧是天后呢。” 紫砚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感知整个魅族……也就是说,我们在计划的事,她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阻止呢?” “她说,在看戏。” “看戏?她刻意引来神族之水,让我们接触到,是不是可以猜测,能看到白莲的人都是给她提供消遣的戏子?” 柠盼显然被这个猜测激怒了,她冷冷笑了,“现在不用猜测,已经可以确定就是枢萝在针对我们。” “既然她想看戏,我们又怎能让她失望呢?这出戏,得好好演才是啊。”紫砚眸子里泛着冷芒,却懒懒笑了。 “你想怎么做?” “能怎么做啊。在碾压式的神族力量面前,我们能做什么。一切照旧吧,回到人族再说。” “不会那么顺利的。” “是啊。”紫砚半分苦恼的样子都没有,摇晃着折扇,“若所有猜测和验证都是对的,我们不过是棋子罢了。” “这样想来,睚眦是被我连累了。”柠盼握紧了拳,“我们周围的人,都可能会是被殃及的池鱼。” “还是要找到原因啊。得找到我们和神界的关联,”紫砚看向西凌额间,“凰斫说不愿让你想起来,此刻看来,还是要找方法让你都想起来啊。” “情绪波动时就会冲破。”经过两次同禁制正面对抗,西凌已想明白这个禁制的弱点。 “那个方法不能继续用了,对你损伤太大。”柠盼阻止道。 “痛一点罢了。” 柠盼重重叹了口气,“妖已经告诉我们了,你当时伤的有多重。” 西凌并没有否定,“情绪波动很难。” 紫砚眨着眼睛,“看到沉沧古神也不足以波动?” “此事验证和分析已足够。” 紫砚撇撇嘴,“行,你厉害。柠盼,她这铜墙铁壁的心,你也不用担心了。” 西凌看向窗边的沙漏,“我去告知妖。” “你这个时候去找她?”紫砚不甚确定。 西凌收起水壶,“这杯水留下,等枢蔷醒了让他看。” 紫砚目光落到枢蔷熟睡的脸上,“也是啊。” “小公子近来又不舒服,不知何时能醒,到时我再告知你们结果吧。” 紫砚用折扇抵着下巴,侧眸看着枢蔷,“我怎么觉得,他的模样又变了呢。” 第五十八章 阳光 妖披着外衣,看着西凌把已经冷掉的点心一块块吃光,脑海中冷淡的声音已经停下许久,她却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并非她大惊小怪,而是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为何只有她们六人能感知到? 那数万年前已经归于虚空的古神和她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枢萝这个天后来到魅族针对她们? 柠盼的前世,甚至于是她们几人都没有记忆的前世,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种身在局中,却身不由己的感觉,太差劲了。 “如果有安全的地方就好了。”妖终于凝了一只蜂鸟,落到西凌的指尖上。 “做什么。” “去你的意识里,找到禁制的形状,解开你记忆的封印。那样,就能知晓这些事发生的原因了。” “不会有安全的地方。” “是啊。” 枢萝能够探查到魅族所有的事,那么她也一定能够掌握人界的所有情况。因此对于目前的她们而言,即便是打开了通道,枢萝也能找到她们。 她想阻止她们,易如反掌。 “你说,枢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知我们意图颠覆魅族,却放任着我们去杀长老。” “不晓得。” “你有没有一些猜测?” “没有。” 妖轻轻笑了,“也是,你的性子是从不猜测的。你只会拿出确凿的证据。” 西凌低冷的声音从唇瓣间传出来,“紫砚说,过几天能打开通道。” 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件事本就不需要用蜂鸟。 因为一旦打开通道,按照她们的猜测,枢萝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妖的眸子里终于凝起几分雀跃来,“真好啊。” “嗯。” “你期待吗?” 西凌目光清冷地看着妖,“蜻蜓,你见过么。” 这种小生物,妖在人界时,夏天的时候常常能看到。西凌突然提起,让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倏然间便鲜活起来了。 那些散发出耀眼光芒的日子,在明媚的阳光下,长辈们爽朗的笑声,孩子们奔跑的身影,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停驻在荷花上的、有着透明翅膀的蜻蜓。 看到它,便知道夏天到来了。 “在人界很常见的。”妖牵起一丝微笑,“等你去了人界,就能看到了。” “嗯。” “西凌,你会不会……”妖看着西凌平静的侧脸,“会不会害怕,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不会。” 听得西凌冷淡无波的声音,妖忽而觉得有些恍惚,“为何?” “你先相信,才能做到。” 妖目光闪了一下,“是啊。若连自己都动摇了,就半分希望都没有了。” 西凌没有接话。 只是妖已经明白,为何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暗营里,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在那样那样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里,西凌是依靠着什么,从那铺天盖地的血腥里走出来的。 “我只是有些担忧,我们身边的这些人,会受到什么影响。” 西凌的神色依旧是冷定的,“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她们知道的。 西凌已经离去有一阵子了,妖看着浅薇焰书房的方向,眼底还是凝起了泪意。 太晚了。 *** 不过两天之后,紫砚看着一只只蜂鸟在指尖消失。 片刻前,她传递消息说可以打开通道了。 先是柠盼,要她帮忙去人界找睚眦的下落。 而后是妖,让她捉一只蜻蜓回来。 随后是伽南,要她折一些野花。 只有翊铭说了些有用的,让她注意通道能打开的时间和宽度。 最后,是西凌直接站到了她的面前,“一起去。” 紫砚颇有些无语地看着西凌,“这是第一次尝试,万一失败了呢。你岂不是要和我一起死?” “不会。” 紫砚笑起来,“你哪里来的信心啊?” 西凌目光平静无波。 紫砚败给她无声的坚持,“死了别怪我啊。” 西凌依旧道,“不会。” 紫砚笑了一下,用小折扇在半空中随意地画了一个弧度,那弧度内的空间突然便化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光芒,紫砚拉着西凌,一脚踏进去。 眼前的景致倏然间就变了。 西凌琥珀色的眸子折射着暖黄色的光芒,眼底映着一大片蓝紫色的花朵,在无处不在的光芒照耀下,随风微微舞动着。 西凌冰封般的眸子像是被那光芒融化了一般,虽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眼神中却已流露出满满的惊诧来。 “好看么。”许久,紫砚才轻轻开口。 西凌缓缓闭上了眼睛。 柔和的微风轻轻拂着脸颊,温暖的阳光照在眼睑上,让人虽然闭着眼睛但依然能感受到光明。 不远处的花田飘过淡淡的清香。 此起彼伏的虫鸣连成了绵延不断的生机。 “如果觉得想哭,就哭出来吧。” 西凌睁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折射着琉璃般美丽的光芒,但没有一点泪意。 “为何要哭。”西凌声音寒凉。 紫砚一巴掌拍在西凌肩膀上,“都来到这么好的地方了,你这声音能不能应个景,变得有感情点?” 西凌眉梢挑起来。 “算了。”紫砚无奈地抚着额,“你开心就好。” “好看。” 听到西凌迟了很久的回答,紫砚弯起嘴角,折扇指向飞过她们眼前的一个小生物,“那就是蜻蜓,妖让我带回去一只。” 西凌的目光随着那只小小的红色蜻蜓,从脚边绒绒的草地,一点点看向紫色的花田,远处高耸的古树,再到那广褒辽阔的碧蓝色天空。 “不捉回去么?” “不。” 紫砚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为何?” “带回去,会死。” 紫砚抿了下嘴角,“你要是稍微有点表情,我就会觉得你需要安慰了。” “不需要。” 紫砚噎住了。 西凌看着远处的花田,“那些花,有名字么。” “紫菀。”紫砚摇着小扇子,“你喜欢?” “很漂亮。” 紫砚漫不经心地笑了,嘴角在阳光下噙着温暖的弧度,“既然你喜欢,不如我们来人界后,就住在这里吧?” 西凌眉梢微微挑起来。 “在人界,紫菀是代表回忆和爱的花啊。” “我没有回忆。” “可有人因为你已经被抹去的回忆找来了啊。”紫砚收起折扇,弯腰折了一枝野花,“该回去了。气息在魅族消失太久,会被发现的。” 踏进折扇划出的空隙,西凌没有回头。 “不留恋么?” “日后会天天看到的。” 第五十九章 窥视 纯白色的宫殿中央放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通体银白的镜子雕刻着蓝紫色的紫菀花枝,镜中映着坐在石凳上的伽南,古琴旁的小瓶中插着一朵淡黄色的不知名野花,伽南指尖触碰到那柔弱的花瓣,眼底滑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镜面忽而起了波纹,待到镜子重新清晰,里面的人已经变成了紫砚,在古旧的书阁中,依旧是撑着下巴的散漫表情,用折扇敲着书卷中的十瓣曼珠沙华。 而后,镜中出现了柠盼的身影,以及停驻在她手臂上的火红色鸟儿。 随后,是妖的小院。 “见到蜻蜓了?” “嗯。”西凌吃完最后一个点心。 “阳光,好看么?” “好看。” 妖弯起眸子,“以后,我们会常常看到的。” 依旧在画着咒符的翊铭,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感知到镜子这边的窥视,竟抬眼看向了这个方向。那目光虽是一如平常般安静,却没有丝毫的疑惑和茫然,仿佛透过了镜子,直接看到了镜子这边的人。 一个玉质的如意被随手丢过去,没有打碎镜面,像是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块般,在砸起一阵波纹后,便消失在镜子里。 宫殿里响起一声轻柔的笑意,“希望可真是个好东西啊。以为是希望,却不知,最终只会化作有趣的绝望。你们,可千万别放弃才好啊。” 翊铭收回目光,放下毛笔,看着纸上已经完成的咒符。 不过手掌大的咒符,却散发出极为阴寒的气息来。 翊铭指尖凝起一丝灵力,割破掌心,将血滴到那咒符上。 原本由墨汁画成的咒符突然爆发出黑色的光芒来! 翊铭将手掌缓缓按在了咒符上,那光芒便仿佛有了意识般,一丝一缕的全数钻进了翊铭的掌心,在皮肤下游走着,将翊铭整个人都笼罩在那若隐若现的黑色中。 而同时,翊铭瞳孔中的黑色却被鲜艳的血红色慢慢吞噬,无风而动的发丝掩映下,变成了完全的血红色! 翊铭抬手。 画在宣纸上的咒符已然消失。 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眸子又恢复成普通的黑色,那光芒也消失了。 翊铭终于牵起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来,“原来,你也有窥视不到的东西。” 而同时,西凌站在妖的小窗外,眸光转向了麟家族所在的西方。 “怎么了?” 西凌转向妖,并没有开口,而是凝了一只蜂鸟告知妖,“方才那边有陌生灵力出现。” 妖也感知了片刻,却并没有任何发现,只得用蜂鸟道,“已经消失了?” “不是魅族的灵力,非常强。”西凌难得有些不确定,“翊铭在麟家族?” “在啊。”妖并没有感知到灵力的波动,因此更加疑惑,“你怀疑方才的灵力是翊铭?” “很熟悉。” 妖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紫砚说,翊铭在摸索与魔族结契约的方法,莫非是她有所进展了?” 西凌对灵力的感知极为敏感。紫砚隐藏气息的能力是一等一的,都被西凌发现了。还是看到她没有阻碍的进了祭司书阁,西凌才没有继续追下去。 妖曾问过她是如何发现紫砚的。 西凌说,气息自然可以隐藏,只是凭空多了一个人,她周围的空气流动便会发生变化,这些细微的流动改变,足以说明那里有人存在。 妖也按照西凌的方法训练过,只是效果并不明显。就如此刻西凌已经有所推测,她却一无所获。 “我去找她。” “用蜂鸟就可以了啊。你并不熟悉麟家族,这么贸然前去太危险了!” 西凌立刻凝了一只蜂鸟出去。 妖按着她的手腕,“你从不是鲁莽的人,怎的这么着急?” 西凌眼神雪亮,“很强。” 妖一惊,“你因为这陌生的力量,在……兴奋?” 西凌挑起眉梢。 “为何?” 面对着妖的疑惑,西凌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如此强悍,必须确认。” 妖目光闪了一下,“抱歉。” “我的确好奇。”西凌说着已经要离开,“无需道歉。” 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信任西凌。 *** 在即将到达麟家族时,那丝极为隐秘的气息忽而出了麟家,以极快的瞬移向着都城之北的祭司殿而去。 那是西凌从未见过的瞬移速度。 西凌立刻跟了上去,直追到山脚,才追上了疾行中的人。 翊铭回头。 眼底滑过一丝血红色,却在看清追上来的是西凌时,迅速消散,恢复成平日里寂然的模样。 “你也来找紫砚?” “找你。” 翊铭眼神一滞。 “先去见紫砚。”西凌说着继续瞬移而上。 来到寝殿门口,紫砚披着外衣,正睡眼朦胧的打开房门,“你也察觉了?” 西凌挑眉。 翊铭看了两人片刻,“你的意思是,你和西凌都察觉到我的气息了?” “是啊。”紫砚打了个呵欠,转身回了屋里,“不然谁大半夜的不睡觉,从被窝里爬起来等你。” “妖并没有感知到。”西凌跟上去,“为何。” 紫砚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冷茶灌下去,让自己清醒了些,“只有你我对气息最敏感,翊铭已经隐藏的很好,不被发现才是正常的。” 西凌看向翊铭,凝了只蜂鸟,“你的气息并不是魅族的灵力。” 翊铭眸子里弯起一丝微弱的笑意来,也凝了蜂鸟告知紫砚和西凌,“是魔的气息。” 紫砚眼底的困意彻底消失了。 “我结识了一个不错的魔族。” 紫砚差点一口冷茶呛到。 魔族。 在书阁里那些记载中,是与神族一样古老的强大种族,因不加节制的野心和残暴而被神族镇压在名为“彼岸”的空间里。长久的受困并没有让他们灰心,而是时时找寻着封印的纰漏,试图冲破封印而出。因此,在神无法估量的漫长历史中,总是有各种记载镇压魔族的事迹。 十几万年前,魔族倾力而出,上一任战神战死都没能阻止他们,天神不得已亲赴战场,历时数年,才将魔族重新逼回彼岸。这一战旷日持久,虽是将魔族全数重新封印,却也让天神受了重伤,从此逐渐将统领神族的大权交给天后,以至于后来深入浅出,众神连他的面都不大见得到了。 而魔族从此沉寂,只能通过与人族或魅族结成契约,才能勉强从彼岸中出来。只是能与他们缔结契约的人少之又少,这一方法似乎只存在于古籍之中,竟好似没人成功过。 “……你已经结成契约了?”紫砚的话通过蜂鸟在翊铭脑海中响起,都带着难以置信。 “还没有。不过是给了我他的一丝灵力,让我日后可以更方便的找到他。” 紫砚目光钦佩,“我可从来不知道魔族这么和善啊。” 翊铭淡淡笑了,“他只告知我,与魔相关的事,神也无法窥探。我的其他问题,他说还不到时候,契约无法结成,所以不能告知。” 紫砚撇撇嘴,“还真是麻烦。” 翊铭抿了抿嘴角,“原本只是一丝灵力,也不必半夜打扰你,只不过我心里欢喜,终于有了些进展。” “就算是一丝灵力,那也是魔族的联系。我真想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神无法探查魔族,而魔对神族却似乎了解的很多。” 紫砚目露深意,“也就是说,若是你真的能拉一个魔族入我们的阵营,你的行动枢萝就无法知晓了。” “与魔族结契约,需要付出灵魂。”一直摆弄茶杯安静听着的西凌突然插话,“若你结成契约,会如何?” 翊铭看了西凌片刻,“代价因人而异。” 西凌便没有再言语。 紫砚同翊铭对视一眼。 ——西凌这是在,替他人考虑了么? 第六十章 紫园 人界。 热闹的街道上,一户家境颇为殷实的大户人家侧门前,一行几十人的大商队正在往院子里搬着沉甸甸的箱子。 管家和商队管事核对过物品清单,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袋,“郑管事,一路辛苦,这些银子是我家老爷特意嘱咐,给兄弟们喝茶的。还请郑管事不要客气。” 郑管事接过那一小袋银钱,抱拳道,“那郑某就代兄弟们多谢俞老爷好意了。” “郑管事从北方过来,可知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郑管事捋着胡须,“王朝那边虽失了民心,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柳将军停在睦州已经快半年了。” “多亏咱们叙州本就是将军的封地,才没有像其他州的百姓那样颠沛流离啊。” “是啊。”郑管事叹息道,“希望柳将军快些推翻王朝,让百姓们都过上叙州的安稳日子吧。” 这边两人还在议论这些年王朝的暴政,另一边商队的伙计们已经搬完了所有的箱子,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伙计拍了拍脏兮兮的手,接过一旁同伴递过来的水壶,刚喝了一口,就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袭白衣,衣领处绣着一枚曼陀罗。 “噗……咳咳咳!”小伙计呛到了。 一旁的同伴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小安你这家伙也太弱了吧,喝个水都能呛到啊!” 小伙计抖着手指指向前方。 那同伴顺着手指看过去,便看到一个穿着怪异白衣的少女,摇着一柄小折扇,漫不经心地走过来了。少女模样并没有多惊艳,只是那周身的气息,一举一动间虽是随意,却带着说不出的气势。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 少女走近名叫小安的伙计,弯起眸子,“就算和家里置气,你也不必躲的这么远吧……蕴安。” 一旁的同伴匪夷所思地看向平日里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小伙计,“不是吧,小安,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蕴安呆滞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紫砚。 折扇在眼前晃了晃,紫砚敲了蕴安一下,“在外面混了大半年,连我都不认识了?” 蕴安下意识捂住额头,“……你怎么出来的?” “开门就出来了啊。”紫砚摇着折扇,“去和你管事说一声,就说你家姐来看你。” 蕴安有点懵。 “快去啊,莫非欢喜傻了?” 眼看那折扇又要敲上自己的脑袋,蕴安赶忙一溜烟跑去找郑管事了。 留下内心无比震惊的小同伴。 ——小安的姐姐这么贵气,这小子莫非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 一片蓝紫色的紫菀花前。 紫砚摇着小折扇,“很好看吧?” 一身麻布男装的蕴安眨着眼睛,脑海中还是方才郑管事看着紫砚的怪异表情,“……你怎么来的啊?” “限制打开通道的禁制被我解开了,就来了。” 蕴安瞪大了眼睛,“这么重要的事,你能不能用严肃点的语气说啊!” 紫砚看着像个跳脱少年的蕴安,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忧虑的样子,“既已做到了,就算不得大事了。” 蕴安在祭司殿躲了好些日子,又怎会不了解紫砚的性子,一向是再重要的事,她也极少会露出凝重的表情来。 “昀熙……如何了?” “在枢兰那里,暂时没有危险。” 蕴安眼神闪了一下,“那便好。” “你还没回答我呢,这里好看么?” 蕴安灌了一大口水,随意地用衣袖抹掉了嘴角的水痕,“好看啊,怎么啦。” 紫砚斜眼看她,“你来人界还不足一年吧?” “啊。”蕴安答得一副市井气息。 “你这副模样,让摇光见了,还以为我把他姐姐变成哥哥了呢。” 蕴安眼底滑过一丝涩然,却爽朗的笑了,“他那么辛苦的留在魅族,我怎么也要活得像个样子,才不辜负他啊。” 紫砚便也笑了,“这段时日可有魅族找到你?” “一点灵力都不敢用,跟着商队做打杂的。这里什么人都有,是个不错的隐藏方式。”蕴安又喝了口水,润着自己有些干裂的唇,“你们那边都发生什么了?” 紫砚抬起食指,弹出一只蜂鸟来。 过了好半晌,蕴安才又开口,“进展不少啊。” “不怕被连累吗?” “怕什么。”蕴安无谓的笑笑,“若非认识你,我只怕早就死了。” 紫砚收起折扇,“甚好。” “说吧,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紫砚又凝了一只蜂鸟,“西凌破解压制灵力的禁制了,我等下教给你。从此后,他们就无法用禁制的指引找到你了。” 蕴安眸子里闪着光,“这都可以做到?” 紫砚也忍不住露出愉悦的表情来,“怎的到人界不过大半年,你整个人都这么生机勃勃的呢?” “劫后余生,自然要好好活啊。” “说的好。”紫砚用折扇敲着掌心,“西凌说这里很好看,便由你在这儿建立我们第一个据点吧。” 蕴安看着周围的一片荒野,“在这里?你确定?” “是啊,就这里。你要找到人界存在的异类,尽可能护住他们不被魅族发现,还要接应我从魅族送过来的异类。” 蕴安摸了摸鼻子,“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啊。” 紫砚扫她一眼,“我回去便会将打开通道的方法教给大家,但摇光是不会来的。” 蕴安瞪眼,“我需要帮手,让弟弟来怎么了?” 紫砚眼神幽深,“不是我不让他来。” 是他所想所求,目前都不在人界。 蕴安长长吐了口气,“我知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强迫他来人界,让他得空来看看我吧。” “好。”紫砚递给蕴安一个锦袋,“里面是一些金子,你用这些钱建据点吧。” 蕴安接过沉甸甸的锦袋,“用人家魅族供奉的钱,你怎么一点都不心虚?” “我用命换来的,说起来还是我吃亏呢,用着当然心安理得。” 蕴安想想也是。 “那片紫菀花好好留着。”紫砚指着那片蓝紫色的花朵,“毕竟是咱们在人界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啊。” 蕴安撇撇嘴,“好——” 紫砚眯着眼睛,用折扇轻轻敲着掌心,“这里,就叫做紫园吧。” 第六十一章 希望 书阁里,紫砚看着少年精致的眉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小扇子,“方法我已告知你,不试试去人界?” 摇光垂眸,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不去。” 紫砚勾起嘴角,“蕴安说,让你得空去看她,她不会强留你。” 摇光表情冷淡,“知道了。” “在枢兰身边可还好?” 摇光抬眼,眸光如秋日的湖水般清冽,“你很闲么?”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紫砚假笑。 “想叫枢兰过来,你就自己传音,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摇光声音如冰凌碰撞般清冷。 紫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可爱呢。” 摇光没什么反应。 虽然打开通道的方法紫砚都已经告知,他此行目的完成,却也没有立刻离开,握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砚把一个纸包推到他面前,“玫瑰糖。” 摇光看着那个散发出淡淡花香的纸包,“我不吃甜。” “我知道你心里存着恨,生怕自己不够坚定。”紫砚也没有劝他,自顾咬了一口糖酥,“可是摇光,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沉浸在仇恨中,是很辛苦的。” “不妨事。” “我们是为了好好生活才暂时留在这里,复仇只是过程,别忘了自己的目的啊。” 摇光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偶尔偷一点懒,尝一点甜,会让你更加期待未来的。” 摇光弯起唇角,牵出一丝清冷的笑意,“自欺欺人?” 紫砚拍掉手指上的糖屑,“你怎知那未来不会实现?” “实现了再期待也不迟。” 紫砚挑起眉尖,“你这莫不是在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摇光眸子里滑过一丝寒意。 “是又如何。” 紫砚漫不经心地笑了,“去人界看看吧。我和枢兰说,让他替你遮掩。” 摇光起身离去。 紫砚目光落在被留下的糖酥上,眸子里的散漫渐渐冷了下去。 *** 摇光没有去人界,也没有回枢家族。出了书阁,没有用瞬移,向着祭司殿荒芜的后山走去。 “……复仇只是过程。” “尝一点甜,会让你更加期待未来的。” 紫砚的话好像魔咒一般,不断在耳边重复着,让摇光一向清冷的眸子浮起一丝烦躁来。 他不知道其他孩子最初的记忆是什么样的。他回想起儿时,就只有姐姐瘦小的脊背在眼前晃动。 他太小了。 为了不和那些难民走散,姐姐只能一直背着他。 那瘦骨嶙峋的脊背,总是随着姐姐的步伐微微晃动着。夏天穿的单薄,他甚至能看清那一根根凸起的脊骨。 分明活得那么辛苦,可是姐姐脸上却总是带着笑的。即便是衣衫破旧、风餐露宿,她的笑却总是那么好看。 摇光停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前,抬起细长白皙的手指,抚上古树上刀刻的一个粗糙笑脸。 这是姐姐去人界之前,与他约定的地方。 她说,若是想她了,就来这树下坐坐。这里是紫砚的地方,又偏僻的很,于他很安全。 “这笑脸是不是很像我?”当时,蕴安刻了这个笑脸,满是自豪的问他。 “昀熙,别活得这么辛苦。”看着他冷淡的模样,蕴安眼神里满是疼惜。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他当时这么说了一句。 “没有希望,人是活不下去的啊。”蕴安抿紧了唇,忽而又露出笑容来,“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若是这棵树下长出花来,你就偷懒一次,可好?” “这些日子你逛过多次,这个荒山没有花。” “所以长出花来才能叫人心生希望嘛。” “希望和花没关系。” 蕴安弯着眸子,“你就答应我吧!” 她那温暖的笑意仿佛还在眼前,让摇光不禁低下头去,在看到一朵羸弱的花朵时,缓缓皱起眉头,眸子里凝出一层水光来。 他盯着那朵散发出荧荧光芒的小花,忽而并起指尖划了一个弧度,冰雪沿着那个弧度凭空凝结,弧度里变作一片白茫茫的光芒。 摇光一脚踏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蓝紫色的花朵,在人界温暖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蕴安嘴里叼着一根草叶,手指摸着下巴,正站在不远处琢磨着什么。 暖黄色的夕阳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她察觉到摇光的气息,转头看过来。 仿佛是逆着光微笑的蕴安太过耀眼,让摇光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曾经有人,就是用这样温暖和煦的笑容,结束了他和蕴安的颠沛流浪。 在那个不足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他才见到了生活的模样。 原来,小孩子都是有父母的。 人们会吵嚷欢笑,而并非永远都是一副绝望的麻木表情。 清晨的炊烟,孩子们无忧的笑闹,篱笆外盛开的野花…… 他第一次知道,一家人围在桌前吃着简单的饭食,是那么幸福的事。 他本以为,上天终于垂怜他和姐姐,让他们终于得以远离苦楚,从此平静的生活。 可是,那段日子,不过是上天恶意的玩笑罢了。 为的不过是,让他明白他没有资格触碰那样的幸福。 让他体会过短暂的安稳,再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地狱。 他的血脉、他的模样,甚至他的出生,都是原罪。 那一夜冲天的火光,撕碎了村子的安宁。 笑容爽朗的婶子,总是拉着他一起玩的季南,隔壁给他做衣裳的大娘,时常送来粮食的阿叔,会讲很多故事的爷爷…… 那些给予他温暖的人们,因为他,全部无辜枉死。 又只剩下他和姐姐。 可是因为他的模样,就连姐姐,也被连累了。 “傻站着想什么呢?”蕴安已来到摇光面前,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摇光回过神来,看着笑容灿烂的蕴安,抬手抱住了她。 蕴安一怔,随即笑起来,“是不是太想我啦?” “……嗯。” “那荒山上开花了?” 摇光闭了闭眼睛,纤长的睫毛有些湿润,“你能这样自由活着,真好。” “是我们,昀熙。”蕴安轻轻拍着摇光瘦削的脊背,“我们都能够这样自由活着,你相信我。” “好。” 第六十二章 情报 后殿的古树下,枢兰烧水泡茶,紫砚在摆弄他带来的几枝桃花。 “都做了家主了,怎么还总是派你去人界出任务。” 枢兰听着紫砚的嘀咕,不禁露出笑意来,“你在替我鸣不平?” 紫砚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我开心呀。”枢兰笑意更深,“是君妃派我去人界,和家族没关系。” 紫砚修剪着花枝,随意道,“我前几日去了人界,叙州的紫菀花都开了。原来北方桃花刚开啊。” “为何去的是叙州?”枢兰递给紫砚一杯热茶。 “之前听你说过,叙州是柳川钰将军的封地,那里最是安稳啊。”紫砚吹着茶末,“久违的回去,当然不想去看北方战乱的模样。” “流离失所、不得安稳,不去看是对的。” 紫砚握着茶杯,“朝代更迭,阵痛在所难免。否则,那些人不死在战乱中,也会死于灿空王朝的暴政。” 枢兰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淡漠模样,“道理是没错,只是真的见到了,难免不忍。” “所以我不去看啊。”紫砚啜着热茶,“在这边已经看的够多了,我可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性子,去到人界还要体察民情。” 枢兰轻笑,“但愿你永远都不必见到那样的场景。” 紫砚看向枢兰低眉浅笑的淡静模样。 在这朝不保夕的魅族,却有人希望她能够不必去看那些黑暗。若她安于魅族给她安排的身份,这辈子只做一个让贵族满意的祭司,自是不会接触到那些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悲剧。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注定要直面那些真相。 紫砚忽而想到近来从西凌、妖及翊铭那里汇总来的消息。 若她们真的是被枢萝盯上的人,未来,枢萝会不会选择则从枢兰这些和她们亲近的人下手? 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对待他们?又给他们设计了怎样的结局? 枢兰,凰斫,浅薇焰,枢蔷,凰玥,凰颜,蕴安,摇光,甚至于丸楮铃和迭梦轩里、麟家族军营里的那些异类。 他们自己的人生本已十分辛苦,现在,是不是连那微弱的希望都要被捻碎了?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枢兰伸手拿过紫砚手心已经冷掉的茶,重新续了一杯。 “在想,你是不是离我远一点才更安全。” 自从发现沙泉带回来的河水有些怪异后,紫砚从翊铭那里要了一些,给身边这些人都看了,可是除了她们六人,再没有人发现这其中映出的白色莲花。 这水中的秘密,紫砚并没有瞒着枢兰,用蜂鸟传音的方式告知于他,枢兰也只是让紫砚万事小心,不可冒进,惹怒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 可是因为这个发现,一直不曾怕过任何事的紫砚却开始觉得不安。 “太晚了。”枢兰将茶杯放到紫砚手中,“若真是一个针对你的局,我也早已经入局。更有可能,我本就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呢。” 紫砚眸光有些暗,“若日后伤了你,我提前道歉。” “都是我自己选的,无需你心怀歉意。”枢兰忍不住笑起来,“你可是从不认命的人啊,怎么就知道我们不会好好走下去呢?” 紫砚呼了一口气,“预感。” “喂,祭司大人你说话可要讲证据。” 紫砚露出一丝无奈来,“我自以为一切都可以步步为营,却不想情之一字,从来就是不受控制的。” 枢兰眼底滑过淡淡的欣喜,“所以,不要为也许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劳神。” “说的是。”紫砚用饮酒般豪放的姿势喝干了杯中的茶。 一只蜂鸟出现余光中,紫砚也没有避讳,抬手让蜂鸟消失在指尖,而后嘴角撇了一下。 “什么事?” “枫绻印要对家族内的异类进行清洗。” 方才那只蜂鸟是伽南传来的。 枫绻印买了迭梦轩的慕情姑娘。这都城虽大,却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因此紫砚稍微留心便听说了,这些时日枫绻印对慕情颇为沉迷。 而恰巧,慕情是伽南在迭梦轩时便联系妥当的人。她一听到枫绻印的那个计划,就立刻用蜂鸟将消息传递给伽南了。 身为在魅族长大的异类,枢兰对“清洗”这个词自是不陌生。 在长老们认为家族里的异类不能为之所用时,就会采取屠杀的方式,将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种方法虽然可以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威胁抹杀,却也会给家族带来不可忽视的损伤——毕竟,很多时候,他们是需要异类强大的灵力来帮助家族维持威严的。 若全部清洗掉,短期内是不可能再培养出一批可用的异类的。 “枫绻印这是怕了。他们联名上书,君妃却依然没有做出让他们满意的答复。君妃不打算插手,他怕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他。” 紫砚用折扇敲着掌心,“他这分明是急着找死呢。” 枢兰思虑着,“此刻动他,会不会彻底激怒各家族长老会?” “即便是厌恶异类,那些精于算计的长老仍旧会衡量清洗带来的损失。若他们真的被激怒了,就教训一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好了。” 紫砚这话说的极其狂妄。一介微末异类,竟然想要教训牢牢掌握各家族大权的长老。可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偏偏让人觉得非常正常。 仿佛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成功。 “需要我帮忙么?” 紫砚敲着掌心的折扇微微顿了一下,“若你来动手,你就真的入了局,再退不出来了。” “我清楚。” “只是枫绻印一个人,我们人手还够用。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同你客气的。” 枢兰又一次等来了紫砚的拒绝,只是挑了一下眉,看向了一边的桃花,“若我也能看到那水里的白莲,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顾虑了。” “我没有不信任你。” “我明白。”枢兰说着起身,“枫绻印既已决定,就不会拖太久,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你接下来还要筹划如何应对,我就先回去了。” 紫砚也跟着站起来,“要阻止枫绻印屠杀异类,自是越快越好,由他身边的人动手,总比我们这些不熟悉枫绻家的人去更安全。所以,我才觉得不需要你去。” 枢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不用解释的。” “我解释,是不想因为此事同你生分了。” 枢兰一怔,随即笑起来。 这一笑,虽是清淡,却多了一分柔和,直达眼底。 “你的在意,让我很欢喜。” 第六十三章 慕情 不过戌时初,枫绻印已酒至半酣,歪在榻上咬着一串葡萄,看慕情舞成了一团火焰。 前些日子枫绻浔从沙泉回来,已有同行的护卫告诉他,浅薇焰在沙泉中当着两家那么多的下人,落了枫绻浔的面子。 这倒是让有些忘形的枫绻浔收敛了许多,也省的他再去敲打了。 浅薇焰此举虽是急躁了些,但也不可否认,他看的倒是比枫绻浔明白。在这枫绻家族里,长老会实权在握,家主早已经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枫绻浔若听话也就罢了,若太过自得,换掉也未尝不可。 反正家族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又灵力不足的贵女。 一曲毕,慕情鬓发被汗水微微濡湿了,乖巧地坐在塌边,为枫绻印斟了一杯酒,盈盈地递到他嘴边,“大长老,奴家舞的可好?” “好看。”枫绻印抚着慕情柔软的手指,“慕情啊,你觉得是迭梦轩好,还是我这里好?” “迭梦轩怎能和您这里相比呢。”慕情柔柔笑着,“奴家只盼着大长老日日都想着,不要忘了奴家才好呢。” “你这勾人的小妖精。”枫绻印在慕情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因为你,我都被君妃给训斥了。” 慕情露出惶惑的神色来,小鹿般的眸子凝出湿漉漉的泪意来,“是奴家不好……” “知道是你的错,”枫绻印目光黏在慕情的脸上,“那是不是该主动认错啊。” 慕情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大长老,这里人多呢。” “那么,咱们便去人少的地方好了。”枫绻印握着慕情的手,顺势站起来,向着那些侍候的下人道,“你们都散了吧。” 慕情任由他牵着自己,温顺地跟着枫绻印去了内室。 *** 接到慕情的蜂鸟,本就隐在不远处的紫砚立刻就往枫绻家赶过去了。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慕情胡乱披着外衣,蜷缩在离床榻最远的门边,苍白着脸,整个人都在发抖。 枫绻印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刺眼的鲜血从脑后溢出来,染红了浅色的被衾,离他不远处扔着一个染血的簪子。 门边离床的距离,紫砚甚至是瞬移过去的,检查了枫绻印已经完全没了气息,扯下床帘将尸体盖住了。 慕情无措地看着她,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抱、抱歉,我实在是怕……” 紫砚一手抱住慕情的肩膀,另一手在虚空画了个弧度,随后将同她差不多身高的慕情拦腰抱起,“走。” 被紫砚抱在怀里,看着眼前简陋的小屋,慕情有些呆怔。 “这是……人界?” 不过一个眨眼间,她已离开那满是不堪回忆的房间,来到了阳光下。 那温暖光芒下照耀的一切,美好的像一个不可能触及的梦境。 紫砚踹开屋门,将慕情放到小床上,“我昨夜里教你的方法,可解开禁制了?” 慕情点头。 “都结束了。”紫砚目光明亮地看着慕情,拉过被子为她盖好,“我去备水,你先休息一会儿。” 紫砚转身出去。 听着窗外响亮的虫鸣,慕情在薄被下缓缓握紧了颤抖的双手。 昨天她将消息传递出去,没过多久,就接到了来自紫砚的蜂鸟。 在此之前,被枫绻印买下的她一直只同伽南联系。 那个年纪比她还要小的琴师,从来都是漠然冷淡的。即便迭梦轩里都是同类,也不见她和谁亲近,每日除了练琴就是照看那个名叫小玥的魅族。 后来,伽南的琴技渐渐娴熟,又有谱曲的天分,便被掌事者挂了牌子。伽南的曲子总是最受欢迎的,能够赚回银子,让她和小玥的处境好了许多。 只是也因此,伽南没法再像从前那样照顾小玥周全。 年纪尚小的小玥冲撞了客人,还是慕情从中周旋,才没有被客人责怪,让小玥逃过了一劫。 伽南事后得知,便赠了她一首曲子作为回报。 一来二去,她与伽南之间便亲近了些。 只是,她们都在长大。 在迭梦轩,长大是噩梦的开端,然而她们都没有选择。 选花魁那一日,她央着伽南为她弹琴。 伽南虽是应下了,却问了她一句,“你当真想成为那些贵族的玩物,就这么过一辈子?” “不想,又能如何?” “只要你想,就不会一直这么活。”伽南抱着琴,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你若信我,便不要断了和我的联系。” 可是谁想,那天被买走的不是她,却是伽南。 她本以为伽南的人生,就是困在凰家族了。 不想伽南果然没有断了和她的联系,开始是偶尔传音,后来便用了更隐蔽的蜂鸟术式。 伽南说,要和她联手,为了自由。 自由。 那是每一个挣扎在泥沼中的异类不敢奢望、却从未忘记的美好。 伽南问她怕不怕。 怕什么呢。 她们已经身在地狱了。 她呆在枫绻印身边,伪装的仿佛是完全被驯化的舞姬。以至于枫绻印竟丝毫不防备她,在她面前说出了要清洗异类的话来。 她也想过伽南几人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却不想,她们竟如此大胆,要趁着枫绻印还没有在长老会上宣布这件事,将枫绻印抹杀掉。 没有人提议,枫绻家的那些异类自然就保住了。 刺杀的任务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在商讨完一切流程后,给紫砚传递了一只蜂鸟:“若我失败,能不能将我的尸体送回人界?” 紫砚回答的很快:“不能。我只会在你成功后送你回去。” 只能成功啊。 她便怀着紫砚给她的这个信念,将凝着灵力的簪子插进了枫绻印的后脑。 虽是并不深厚的灵力,却瞬间在枫绻印的脑子里翻搅,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死去了。 而后,紫砚便来了。 带着她,永远离开了那个比地狱更肮脏黑暗的地方。 哪怕是手染鲜血,哪怕是从此忘不掉枫绻印的死状,她也不后悔。 紫砚敲门进来。 把木桶里添满热水,又在一边放了干净的衣物,“起来好好洗个澡,便把魅族那些事都忘了。” 开着的屋门洒进一大片阳光。 慕情看着笼罩在光芒下的紫砚,抿紧了唇,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你若想安稳生活,这里便留给你。” “我想,同你们一起。” 紫砚正用手指试着水温,闻言抬眸看过来,眸子里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你已经自由了。” “我想让自己这条命,活出一点价值来。” 紫砚甩了甩手指上的水,“哪怕是日后还要继续杀人?” “是。” 听得慕情如此坚定的回答,紫砚也没有再劝,“你若想好了,我带你去见人界的同伴。” 慕情掀被起来。 第六十四章 清洗(一) 已经过了例会的时辰,昨日枫绻印特意告知他们,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征求他们的意见。然而九个长老等了好一会儿,枫绻印还没有出现,二长老枫绻柯以为他又被慕情耽搁了,不耐地派人去催,然而那下人却没能把枫绻印请过来,而是直接用了传音。 传过来的声音十分慌乱:“不好了二长老!大长老、大长老被杀了!!” 被下人嘶吼一样的禀告震的头痛了半晌,枫绻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九个长老浩浩荡荡赶往枫绻印的院子。 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被告知枫绻印已死的消息,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着。 一行人刚冲到内室,就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得捂住了口鼻。枫绻印仰躺在床上,大半个身子都被床帘盖住了,床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显然已经死去很久了。 枫绻柯拧着眉头转身出去,扫了一圈跪着的下人,“那个叫慕情的异类在哪里?!” 枫绻印院子的管家只好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昨夜里大长老吩咐,让小人们散了。这些日子只要那个异类在,小人们一向是早晨卯时中在院子里候着。今日大长老没有出来,小人们也不敢进屋打扰,只以为是他起得迟了。”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异类!”枫绻柯不耐烦地打断管家的辩解,“堂堂枫绻家大长老的院子,凭空消失了一个人,竟没有人知道!成何体统?!” 其他几个长老虽没有说话,但内心的恼怒并不比枫绻柯少。 ——枫绻印明显是被慕情所杀。一个异类能杀了家族中最尊贵的长老全身而退,这是何等的疏忽和危险! 偌大的枫绻家,那么多护卫,竟让一个迭梦轩出来的异类如入无人之境。若异类盯上的是他们,此刻他们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训斥下人。 太危险了,那些异类。 “二长老且息怒。”三长老枫绻晋出声劝道,“那个异类的禁制掌握在大长老手中,虽说现在不能用禁制找到,那异类却也逃不出都城。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得尽快将此事禀告君妃,安置大长老的后事才是啊。” “这些异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枫绻柯咬牙,“你这就派人去星城,所有异类、一个不留!” 枫绻晋眼神一变,“二长老,此事不急于这一时,咱们家可还有一个异类在祭司殿里呢。若是将所有异类都清洗了,她难保不会起异心啊。” 枫绻柯冷笑,“起异心?那也要她有这个胆子,她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么?再不给那些异类一点颜色,只怕明日你我都人头不保!” “二长老说的是,那异类能做祭司,想必除了感激,哪里敢有别的想法。”枫绻晋又何尝不担忧自己的性命,但异类关乎家族实力,他此刻确认过,若日后有什么后果,就是枫绻柯一个人的责任了。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正在被他们议论的紫砚正浮在半空中,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全听到了。 将慕情托付给蕴安,紫砚没有回祭司殿,而是直接来到枫绻家的上空。果然被枢兰猜中,那些贵族们,要拿没有参与此事的异类泄愤。 紫砚看向那个拿了令牌急匆匆向南城门赶去的传令者,凝了一只蜂鸟,飞向东方的枢家族。 打了个呵欠,紫砚瞬移回祭司殿补眠了。 等她一觉睡到半夜醒来,就看到好多只蜂鸟在围着她飞舞。 得知枫绻印被杀的消息,各家族的长老都坐不住了。就连没有长老会的凰家族,已故大长老的长子凰舜都带着族内弟子向凰颜提议,惩处惠城军营养着的异类。 毕竟,从新年到现在,除了自己找死的枫绻甄,这些异类戕害的全部都是长老。 不管是新年夜的刺杀,还是丸楮武的死,君妃都没有帮他们找幕后凶手。这一次,他们也不对君妃出手报什么希望了。 君妃虽说现在整理异类不到时机,却也管不到他们清洗自家那些愈加碍眼的异类。 若是继续纵容着,只怕他们这些长老都不得安生。 那些流着低贱血脉的异类,就要用最严厉的手段,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紫砚揉了揉有些蓬乱的头发,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指尖弹出几只蜂鸟,向着不同的方向消失了。 “清洗么……好得很呢。” *** “丸楮刑,妖与西凌负责。” 接到蜂鸟时,西凌正在妖的窗边吃点心。 妖看向西凌,而对方却看也不看她,放下盘子,抬步就要走。 妖只好拉住西凌的衣袖,“丸楮家我熟悉,研究下路线吧。” 西凌垂眸,目光淡漠地看她。 “玲姐姐实力很强,丸楮刑一定会要她在外面护卫,我们得小心。” 西凌仍旧不语。 “说句话嘛,毕竟我们是第一次合作,还是要谨慎些啊。” 西凌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妖怒了。 平时吃点心时那么理直气壮,需要配合时却开始装傻! “以后没点心吃了!” 西凌面无表情。 “说话,不然以后都没的吃!”妖气势汹汹。 “说什么。”冷然的声音,带着些许低沉。 即便听了许多次,依旧觉得不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声音。 “定路线。” 西凌挑眉。 “别想自己去,不然我什么点心都不给你做。” “你不必去。” 妖叹了口气,“我明白你不愿我参与,只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历过了。此次行动也只是一个开端,我们未来还有那么多的困难要克服,我不可能一直躲起来。” 西凌定定看着妖。 半晌,才蹲下去在沙地上画出丸楮家族房屋大致分布,迅速定出了一条通往丸楮刑院子弯弯曲曲的线。 妖点头,“足够隐蔽,也是最快的捷径了。” 西凌起身,继续看着妖。 “可是你为何如此熟悉丸楮家的布局?” 西凌眉梢挑的更高了。 妖撇撇嘴,明白西凌并不开心她的参与,“任务结束我要做小酥饼,里面放葡萄干还是大蜜枣?” “都要。” 西凌答的如此迅速坚定,让妖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冰山吃货!! 第六十五章 清洗(二) 妖和西凌没有耽搁,换了夜行衣,悄无声息穿过大半个都城,进了丸楮家,接近丸楮刑的院子,妖控制着细小的桃花瓣,解决了外围的侍卫。 果然如妖所料,在卧房门口遇到了丸楮铃。 妖被西凌向后一推,就慢了半拍。 待她想用桃花时,与丸楮铃缠斗的西凌似是不经意的向她的方向冷冷看了一眼。 妖一惊——是了,她不能用桃花。她此刻,仍是浅薇家的侧妃,桃花是如此独特的灵力,定然会被丸楮铃发现。 西凌为了掩藏自己,用的也不是长戟,而是剑。 长剑一挑,将丸楮铃逼出去一丈多远,妖趁此机会使出瞬移突破守在门口的侍卫,破门而入! 开门的瞬间,一张银色的网从天而降。 妖眼神一变,身体贴着地面滑了出去,巨大的网扑了个空。在疾速的滑行中,还未止住去势、冰寒的气息已经袭击过来,妖一手撑住地面跃上半空中! 一道冰棱随着妖灵巧的跃起贴着地面插进墙壁里。 妖心下一惊,竟将他都要了来做贴身护卫? 没有继续思考的时间,妖在空中一个折身,掌心化出细长的剑,刺向已然换了位置的突袭者。 果然看到一张绝世倾城的脸庞,虽然还是小少年的年纪,脸上却是不符年龄的冷然,没有一丝稚嫩。 妖暗暗叹息。 玲姐姐并不是她们的人,有她盯着,妖和摇光之间谁都不能作假。 摇光张开双手,两条冰棱直直袭向妖。妖侧身避开,那两条冰棱却在妖胸前背后突然爆开,化成无数细雨般的小冰刺! 糟了! 下意识要使用灵力防护的妖生生收了手,这样几乎贴身的距离根本就躲不开!为了隐藏身份又不能使用桃花! 剑气突然而至,绞碎了妖身前的冰刺,一只微冷的手拉住妖的手,让她向侧面倒去,将她拉离背后冰刺的袭击范围! 痛! 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下巴撞到了西凌一点肉都没有的肩膀。 怎么这样瘦啊…… 妖于如此凶险的战场上,不应该的走神了。 动作却没有因为思维的走神慢下来,在西凌怀里抬手将长剑掷了出去,同摇光的冰棱一般,在空中化作了无数柄! 这一击过后,因身体用力,妖又撞到西的肩膀。 真疼啊。 西凌突然松开妖,紧跟着那数柄剑刺向摇光! 摇光急退。 然而西凌的瞬移,岂是能轻易甩掉的。 妖向内室瞬移。 丸楮刑显然没有料到刺客能够突破两大高手的防护。 妖一笑。 这里只有一个将死的人,使用桃花是最快的,又不会被人发现。 不待她将化作长剑的灵力收回,一股熟悉的气息已然靠近。 ——丸楮铃。 是了,西凌当时定是用玲姐姐无法追上的瞬移,进来为她解了困境。 “铃,杀了她!”躲在结界中的丸楮刑声色俱厉的命令道。 妖只好认命的急退。 在丸楮铃的剑迅速逼近的瞬间,已然化作虚影的西凌突然弃了摇光,跃到妖上空!足尖点上丸楮铃的剑,再次跃起,全然弃了背后的空门刺向丸楮刑! 那看似轻飘飘的一点,却让丸楮铃的剑生生在原地停了一瞬。 只是一瞬,已足够妖逃离剑尖的威胁。 摇光的冰刺亦在那一瞬间,追上了西凌的瞬移。 丸楮铃同时弃了妖,剑化作无数道光芒,直追西凌没有防护的背后! 没有任何权衡和思虑,身体已替她做出了判断——妖以最快的瞬移挡到了西凌的背后! 冰刺刺入身体的冰冷感和疼痛让妖的动作有些凝滞,如此便没有完全躲开丸楮铃的进攻。 鲜红的血花,在半空中怦然绽放。 丸楮刑的守护结界被西凌毫无凝滞地刺破,长剑折射着丸楮铃灵力化成的光芒,刺穿了丸楮刑的咽喉。 西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过身,揽住坠落的妖,化作一道疾风消失在丸楮铃和摇光眼前。 *** 同一时间的麟家族。 麟禾结束了长老们的商讨,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吩咐下人备菜温酒。待到沐浴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麟禾倒了一杯酒,感受着醇厚的酒液从咽喉温暖了胸腔,露出放松惬意的表情来。 他看着手中细瓷的酒杯。 拥有强大的灵力又能如何,莫说那些卑贱的异类,就连麟镶,不也是空有一身灵力,却只能被他们摆布? 不过是死了几个长老罢了,就让那些异类蠢蠢欲动,想要挣脱桎梏。 可笑之极。 不见血,那些骨子里不驯的卑贱东西是不会学乖的。 以为君妃纵容,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不是觉得身在地狱么,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吧。 麟禾露出一丝冷笑。 想要再倒一杯酒,他却突然觉得天色有些暗。 心中警铃大作。 该死的,有人想要袭击他! 不过片刻间,肉眼可见的黑暗已完全吞噬掉墙上夜明珠的光芒! 那黑暗并不像沙泉中无法视物的黑暗,而是像流动的黑色液体一般蔓延开来,让本就不需夜明珠照明的他渐渐看不到任何东西。 麟禾立刻向门口瞬移。 分明是他最熟悉的房间,眨眼间就应该到门口的,可是他伸出手去,却没有摸到任何实物,整个胳膊都陷入到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中,让有灵力护体的他冻的直发抖。 ——这是什么诡异的东西?! 麟禾慌乱后退。 “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冷的让人牙齿打颤的阴寒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 麟禾用灵力化出长剑,向着四周胡乱挥舞着。 直到他筋疲力尽,依旧无法从这诡异的黑暗中挣脱出去。 正在麟禾绝望之际,虚空中突然燃起了一朵冰蓝色的火焰,火焰渐渐扩大,走出一个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来。 “是你捣的鬼?!” 那人抬起眸子来,不足一丈的距离,麟禾却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很不对劲。 这全然陌生的灵力,还有他闻所未闻的术式。 “你不是魅族?” “呵。”斗篷下的人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笑声。 对方终于出声,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来为难我?” “想为难便来,就如同你们想杀异类,又有什么原因。” “你是异类?” “我自彼岸而来。” 麟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彼岸。 那里是被封印的魔族所在的地方! 怎么可能? 魔族怎么会来到魅族,又找上了他?! “你、你身为魔族,来此有何贵干?”麟禾更为谨慎地盯着对面的女子,握着剑的掌心已凝出粘腻的冷汗来。 “为了杀你啊。” 麟禾猛然怔住了,“……为何?” “还人情。”那魔族语气平静,“听说你们要屠杀那些、你们叫做异类的生灵,我不擅于救人,只好来杀了你们这些下命令的人。” “不……”麟禾转身想逃,围着他的黑暗便缠了上来,将他大半个身子都吞到了黑暗中,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女子似是不能理解麟禾为何如此惊惶,“你在商讨屠杀异类时,并不害怕啊。”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麟禾胡乱求饶道。 “哦?” 女子上扬的尾音显然传递出一种兴趣。 麟禾赶忙又道,“你放过我,我一定善待家族里的那些异类,绝不杀他们!” “你倒是乖觉。” 见女子没有反对,麟禾撑起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所以,你是不是可以放了我?” “口说无凭啊。”女子打量着麟禾,“不如我们立个凭据吧。” “好,好!你放了我,我立刻写字据!” 女子便又笑了,“谁说要字据了。那东西不疼不痒,算不得数。不如这样好了——” 女子话音未落,麟禾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黑暗的灵力竟将他整个右臂齐肩吞噬掉了! “啊——!!” 听着麟禾痛苦不堪的哀嚎,女子手指一划,一道黑暗的气息便封住了他的嘴。 “你的血肉,味道不错呢。”女子抬手抹了下嘴角,“将我来过的消息告诉那些不知死活的长老,不仅是麟家族,其他家族的异类若是被屠杀了,我也算到你的头上。听懂了么?” 麟禾惶然点头。 黑暗的灵力迅速退去,麟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视力,然而目力所及,四周都被夷为平地,他的院子竟悄无声息地被吞噬了! 女子身后冰蓝色的火焰大盛,“去办吧。” 第六十六章 清洗(三) 浅薇家。 同样是刚刚结束商讨的浅薇昶,回到院子里先检查了一遍护卫是否尽责,而后亲自结了守护结界,感知了一遍周围没有陌生气息,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将商讨的内容又回顾了一遍,有些忧虑地按上了眉心。 这次的反叛来的太不同寻常了。 自有记载以来,异类的反叛都是从各家族封地传出来的,从来没有一次,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都城里作乱。 在新年之夜连杀六长老,丸楮武在去康城的路上被截杀,枫绻甄被枢西凌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如今,枫绻印被迭梦轩出来的妓子杀了,凶手逃之夭夭。 策划这一切的异类,不仅灵力深厚,而且心思缜密,做事又不按常理出牌……太猖狂了。 若还不出手弹压,怕是孟城的那些异类闻风而动,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能在都城里动手的,必然是藏在都城的那些异类。明日应当建议各家族长老将都城的异类列个单子,一一排查,定能找出在背后谋划的异类。 “浅薇昶长老在想什么呢。” 绝无可能有人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吓得浅薇昶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谁?!” 门口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白衣华贵,领口处绣着一枚小小的曼陀罗,手中握着一柄小折扇——正是紫砚。 “枫绻紫砚?怎么是你?” 紫砚漫不经心笑了,“怎么不能是我?” 浅薇昶瞬间想明白了,“是你在背后策划了一切。” “是啊。”紫砚用折扇点着额角,痛快承认。 浅薇昶冷冷笑了,“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刚好,你既自己出现,也省的我明日再找那些老狐狸排查了。” “我都来了,你怎么可能活到明日啊。” “大言不惭。”浅薇昶双手凝起浅碧色的光芒来。 紫砚露出一丝赞赏来,“不愧是浅薇家最年长的长老。人人都晓得你是守护型的灵力,却不知道,你的灵力也有进攻属性。” “你既见到了,也别想活到明日了。”浅薇昶双掌凝出无数光剑,向着紫砚袭来。 大片白色绸缎般的灵力突然充斥了整个房间,将浅薇昶的光剑尽数吞噬! 那其中散发出强烈的神族气息,竟让浅薇昶顾不得被吞噬的灵力,看着满室的神圣灵力,怔在当场。 “你、你怎么会有……神族的气息?” “为了杀你啊。”紫砚笑意慵懒,“神族灵力对魅族是绝对的压制,不是么。” “可你只是个异类!这怎么可能?!” “你只需知道,在魅族这个地方,只有权谋是不够的,你们太过自信了。” 天神吟向着浅薇昶射出无数浅碧色的光剑来。那些来自于他的灵力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以更加凌厉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袭向他! 浅薇昶急忙结起守护结界。在纯正的守护灵力下,那些光剑却没有丝毫凝滞的穿过结界,全数刺进了浅薇昶的身体里!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浅薇昶才想起紫砚方才说过的话来——神族灵力对魅族是绝对的压制。 所以,即便是他的守护结界,对她也是无效的。 所以,外面的那些护卫根本无法发现屋内的异样。 这就是神族的力量。 这是他们根本无法抗衡的力量。 数万年的绝对统治,让他们这些灵力逊于异类的长老们忘记了,异类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他们,终究是大意了。 *** 同一时间的凰家族。 凰舜在凰颜那里碰了钉子,气得进屋就摔了桌上的茶碗,“血脉卑贱的东西!” “好大的火气啊。”屏风后传出低柔的女声来。 凰舜一怔,随后几步上前,抬脚将沉重的屏风踹倒了,“让你回自己房间老实呆着,别以为你是枢家族的女儿,我便要一直忍让你——” 看到屏风后的人,他满是怒气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对面的不是他的妻子枢晴,而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脸,一双眸子如天上的冷月,淡漠地看向他。 “看来你同枢晴的感情并不好啊。” “你是谁?” 女子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继续道,“这便好了。你死了,她也不会难过。” 凰舜掌心的光剑毫无预兆地袭向女子。 女子急退。 凰舜紧跟上的掌风扯掉了她的面纱。 看到面纱后的面容,凰舜不禁一惊——竟是凰斫养的那个不起眼的琴师! 伽南挥袖,一片金色的光芒闪过,隔开了凰舜。 “你是女子?!” 伽南并没有被发现的惊惶,双手在胸前平平展开,一张淡金色的古琴瞬间出现在她手掌之下,“我的曲子都是要收赏钱的,你既没有付银子,便用命来抵好了。” 还不等凰舜从这华丽的术式中反应过来,伽南随手一拨,古琴发出一声清鸣,分明是悦耳的琴音,却震得凰舜当下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凰舜心下大惊,却知道此刻不是追究伽南身份的时候,张开手指射出更多的光剑来。 而伽南仿佛不是身在战场,而是宾客满座的舞台上,手指徐徐拨动着,奏出舒缓的曲子来。 随着琴音在空气中流淌,凰舜的光剑像是遇到了看不见的阻碍,纷纷停在伽南一丈远的虚空中,微微抖动着,却无法再进攻分毫。 随着一个完美的上滑音,所有光剑瞬间被震碎! 凰舜被强悍的灵力冲击,竟无法稳住身形,直直撞向墙壁! 凰舜又呕出一大口血来。 这一次,血沫中已有破碎的内脏。 “你们这些异类、果然……是你们。” “是你招惹在先。”伽南拨弄着淡金色的琴弦,“不过回敬罢了。” “你既是女子,凰斫却帮你遮掩,反叛之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是啊。” “一群狼崽子……” “你是在拖延时间么?”伽南看着已经伤及内脏的凰舜。 凰舜手指不由得微微一紧。 伽南牵起一丝淡漠的笑意,“在你进来之前我已经将整个房间都结了结界,你的传音出不去的。” 凰舜脸色变了。 “带着你猜到的这些秘密,去黄泉吧。” 伽南食指勾了一下琴弦,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人影,与伽南的装扮一模一样,手指虚握,掌心凝出一柄金色的长刀,举过头顶,而后劈向凰舜! 第六十七章 清洗(四) 看着枢蔷喝了药睡下,柠盼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摸着他的额头在药效作用下不烫了,才起身悄悄关门出去。 月光下,柠盼化作一道虚影。若不仔细探查,只会以为那是月亮闪过的光芒。 已经睡下的枢临是被刺眼的光芒扰醒的。 刚想呵斥下人,为何在午夜燃这么明亮的烛火,却猛地想起他睡觉时一向不用下人的。 枢临瞬间睡意全无,腾地坐了起来。 睁眼的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中了幻术。 他看到了一只火红的鸟儿。 还只是幼鸟的模样,周身都是明亮的火焰,扇动着翅膀,散发出属于神族的神圣灵力,眼神睥睨地看着他。 他活了近千年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存于记载中的神兽——朱雀。 那么明艳,那么美丽。 朱雀的火焰极其炽烈,不过片刻,已将枢临的床帘燃着了。 直到浓烟呛得他咳嗽起来,枢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些狼狈的逃离着了火的床铺,想要开门叫人,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枢柠盼……?” 柠盼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行礼,“见过大长老。” “你看不到我屋里着火了吗?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叫人灭火!” 柠盼抬手,一个透明的结界将着火的地方都罩在里面,暂时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抬起小臂,朱雀飞过来,落在柠盼的手臂上,“是我让朱雀放的火。” “你?”枢临惊疑不定地看着在柠盼小臂上梳理羽毛的朱雀,“你怎么能召唤神兽?” “你不需要知道了。” 枢临被柠盼不逊的语气激怒了,“你一个护卫,竟猖狂至此!” 柠盼微微笑了,“身为最年长的长老,你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么。” “放肆!”被柠盼一提醒,枢临才察觉到她深夜潜进来的意图。 ——她想要他的命。 “都这种时候了,还妄图用你长老的威严来吓唬人。你们这些长老,真是没有长进。” “你杀了我,君妃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没那么重要。” 枢临见柠盼迟迟不动手,突然扬起手臂,无数细小的长针向着柠盼疾速刺过去! 柠盼没有躲,那些长针却都停在她面前一寸多的虚空,竟一个都没有触到她。 枢临惊异地退了一步。 柠盼周身忽而流动起盈盈的光华,一层透明的结界显现出来。 “你并非守护型的灵力,为何?” “你们只顾着看低异类,却对我们的灵力知道的太少了。”柠盼抬手握住其中一根长针,那灵力凝成的武器竟好似铁器在火焰中灼烧一般,化成了亮红色的铁水,滴落到地上。 “连敌人都不了解,你们要怎么战斗呢。” 枢临被柠盼强悍的灵力震惊了。 “你、你别杀我……” 柠盼看着他惊恐的表情,“大长老这是在害怕么。” “别杀我,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你想没想过,暗营的那些孩子,也是这么害怕的。可是你们可有半分怜悯?” 枢临心下一震,“你放过我,我明日就去暗营……我去放了他们!” “放过你,死的就是我了。”柠盼的目光毫无波动,“去吧,朱雀。” 火光冲天而起。 *** 这一夜,都城六家族经历了从未有过的震动。 先是刚过午夜,枢家族突然起了火,熊熊燃烧的火焰惊动了整个都城,那些贵族都看到一只巨大的火红色朱雀,携着火焰从枢家族飞出来,直冲向深蓝色的天空。它散发出的明亮光芒,把都城照耀的仿佛人界的艳阳天。 而朱雀身上的神族气息太过纯粹,让这些已经傲慢了数万年的异类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灵力在神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而后,那些太过震惊的长老们纷纷接到来自麟禾的传音——就在朱雀燃着枢家族的前一刻,他被来自彼岸的魔族袭击了。不知那魔族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他的整个院子都消失了。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魔族让麟禾传话,六家族不准屠杀异类。否则,她绝不放过。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的被传递出来。 枢临死于朱雀的火焰之中。 浅薇昶满身血洞,伤口全部来自于他自己的灵力。 丸楮刑被一剑封喉。 麟禾失去了一条胳膊。 甚至于并不是长老的凰舜,竟被劈成了两半。 而枫绻家族被派去星城传令的护卫,不知被谁截杀,割下的头颅被放在了枫绻家的正门前。 若说前几次的事件让长老们觉得震怒,那么这一次,他们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朱雀和魔族的出现,让单纯的异类反叛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异类的障眼法还是两族真的参与到魅族的事务中来了。 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这次被杀的都是想要对异类进行清洗的长老。所以,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异类暂时是不能动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王宫里依旧没有传出任何旨意。 辰时末,一夜未睡的各家族长老只得强打起精神,去往王宫请旨。 看着他们一个个颓丧的模样,枢萝抚着手指上的疤痕,声音漠然,“我警告过你们,异类的事我自有打算,可你们偏要去找死。” 麟南低头跪着,“此事是我们鲁莽,还望君妃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们这些蠢人计较。大家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谁想竟会招来朱雀和魔族。” “所以,你们大清早的过来,是觉得我能对抗?” 跪在地上的五人心下皆是一凛。 这两族莫说同时出现,即便只有一个对魅族不满,就算是有一半神族血脉的枢萝,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 这可如何是好? 自天神亲自封印魔族,神族就不再插手其他种族的事务,魔族更是只能够通过结契约从彼岸出来。 等等,那魔族是如何出来的?! 麟南眼睛一亮,急忙道,“君妃,魔族无契约不会出现在魅族。那魔族说是欠了人情,才不让惩处异类。所以必然是有异类在暗中与魔族结了契约,咱们只需要将那个异类找出来——” “蠢。”枢萝打算了麟南滔滔不绝的计划,“不等找到那个异类,你就没命了。” 被枢萝一提醒,麟南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了。 且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排查究竟是谁和魔族结了契约,就算他们找到方法,那异类若听到风声,再次召唤魔族出来,他们就不会像麟禾这样幸运了。 “可是君妃,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任由那些异类猖狂?” 枢萝依旧看着四根手指上齐齐的伤疤,“说了我自有打算。” “是,是。”跪着的几人只得喏喏应了。 “那魔族不是说了么,只要你们不再屠杀异类,她便不会再出现。”枢萝打了个呵欠,“你们暂且收敛些,就不会有事。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等到五人已经离开好一会儿,枢萝才又看向殿中央出现的银色镜子。 ——朱雀是柠盼召唤出来的。而那魔族,不过是翊铭借着一缕魔族的气息假扮的罢了。 身体里流淌的分明是人和魅族的血,却能够使用神和魔的术式。 她们,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 第六十八章 同伴 完成自己的刺杀任务后,紫砚在都城上空又呆了许久,看到麟家族长老的院子笼罩在一片黑色的灵力中,随后消失了,枢兰将派去星城的传话者首级扔到枫绻家的正门口,而后朱雀的火光冲破天际。最后,那些惊疑不定的长老们入了王宫,没多久,又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紫砚这才转身回了祭司殿。 寝殿里竟有西凌和妖两人的气息。 两人没有回各自的家族,而是来到这里,紫砚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计划外的事。 推开门绕过屏风,紫砚先是看到抱着胳膊倚在床边的西凌,而后才看到安静躺在床上的妖。 西凌抬起眸子看向她。 一夜未睡,她的眼神依旧是清醒淡漠的。 “怎么了?” “妖受伤了。” 紫砚赶忙几步上前,手指按上妖的手腕。仔细查探了一番,才松了口气,“她的灵力正在修复伤口,只是需要休息,再过几个时辰就能醒了。” “遇到丸楮铃和摇光,妖替我挡了他们的攻击。” 紫砚有些意外,“摇光?” “嗯。” “他怎么会去做丸楮刑的护卫?” 西凌侧眸看了她一眼。 紫砚用折扇敲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是了,这事应该她来问。无论枢兰还是摇光,西凌都不熟悉。 “我去问清楚,你也先歇一会儿吧。”紫砚说着打了个呵欠,抬步向外走去。 “为何。”西凌低浅的声音让紫砚停下脚步。 “为何?”紫砚回头,懒洋洋地重复了一句。 西凌抬眼,定定地看向紫砚。 许久,目光又转向昏迷中的妖,“她……为何。” “你不懂么。”紫砚收了笑意,淡淡。 西凌缓缓蹙起眉,重新将目光定在紫砚的脸上。 是不懂。 她是对自己的瞬移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弃掉背后,杀了丸楮刑后,那些冰刺大概也只能够触到她背后的衣料。 不懂。 为何妖会舍弃自己的安危,替她挡完全不会伤到她的攻击。 “因她不知你能否躲开。妖,在关心你。” 关心么。 “就像枢蔷会将他最爱的点心都给你,就像凰斫会千里迢迢赶去星城找你。” ——就像,凰斫那样的人,会醉倒在你的怀里。 紫砚转向了昏迷中的妖。 这样的温暖,这样的牺牲。 妖,你能够一直这样对她好么。 你能够保证,会保护好自己,让她不去体会失却的痛楚? 西凌缓缓收紧手指。 “我去找地方睡觉,困死了。”紫砚见西凌不打算理会自己了,摇晃着关门出去了。 西凌看向妖略显苍白的脸庞,试探着触碰了一下那不同于自己的温度,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再次触碰上去。 原本死一样平静的心口,又感到了那时初见柠盼和枢蔷,如出一辙的陌生震动。 在暗营时,一场场的杀戮之后,她站在满是血腥味的营房里,总会想,这样与死去没有区别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心底就像开了一个无底的黑洞,空落落的难过,却连为何要难过都不知道。 直到遇到柠盼和枢蔷,她第一次见到两个人相处时,没有提防和警惕,眼神中都是满满的依赖和疼惜。 而后,是妖的泪水。初次见面在角斗场,她虽喜欢看那美丽的花瓣,却依旧按照角斗的规矩,对妖发起了进攻。那时,她还不明白,为何妖再不肯出手。后来第二次见面,她同样不明白,妖的泪水会让人觉得那么悲伤。 她渐渐结识了更多的同伴。 她们向往着自由,痛恨黑暗的魅族。 那是原本生命中只剩下无尽杀戮的她不理解的渴望。 直到她看到了凰斫。那是个让她直觉危险的人,却在角斗场那么肃杀的地方向她露出笑容来。那笑容和煦纯澈,却透出无法抑制的悲伤来。 因为她冲破禁制太过痛楚,他就宁愿她永远不要记得他。 这些就是……紫砚所说的温暖么。 如此的陌生,却让人想要死死握住,永远的靠近过去。 *** 妖醒来时,还未睁开眼睛,就察觉到西凌的气息在身边。 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场景,竟是西凌抱着她离开丸楮家时,回头看向丸楮铃和摇光的冰冷眼神。 因着她的受伤,西凌动了怒。 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在床边依旧坐的笔直的西凌,不知是否因察觉到了她醒来,琥珀色的眸子也正看向她。 就像平常那些夜晚,西凌站在小窗外,因她说了什么,看过来的目光一样平淡。 “怎么不去休息?” “等你醒。” 妖的眸子微微弯起来,“我醒了,你去睡吧。” 西凌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递到妖面前,“喝水。” 妖眼底笑意便再也藏不住了,“你是不是第一次照顾人啊。” “是。” 妖撑着床坐起来,感受到背后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才抬手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猜到的?” 西凌显然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 “哪有给伤员冷水喝的啊。”妖促狭地看着她。 西凌眉梢挑起来,伸手就要拿走水杯。 妖一躲,“我的灵力温暖,水已经不凉啦。” “紫砚做了吃食,我去拿来。” 妖拉住西凌微凉的手指,“我自己去就好了。” “你是伤员。” “我既醒了,就没事了。” 西凌审视着她。 “真的没事了。”妖刚想下床,却突然想起自己背后受伤,衣服也定然被戳了不知多少个洞出来。 “那个……”妖有些窘迫地看着西凌。 然而对方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的意思。 妖只好强装淡定,“你能不能帮我去借一套紫砚的衣物?” “好。”西凌的回答毫无波澜。 等到西凌出去,妖才悄悄松了口气。 也亏得西凌这样不通世故的性子,才让她的窘迫稍稍减轻了一点。 若是紫砚那家伙在,定然会没有一点同情心地嘲笑自己吧。 妖想着,最近不由得弯起一抹宁和的笑意来。 在这样脏污的魅族,经历过那样惨痛的背叛,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有未来了。 可是就连深陷绝望的她,也有了可以依赖的同伴,能够一起向着向往的未来拼杀过去。 真好啊。 第六十九章 炎晶 看到走进书阁的摇光,紫砚抬了下眼皮,“拖了这么久才来,怕我抽死你?” 摇光坐到紫砚对面,“怎么。” “你真想让我抽你?” “西凌分明能躲得开。” 紫砚抬起眉尖,“你的意思是妖多事了?” 摇光虽然很想表现的满不在乎,目光却不自然地转向了一边,“我不知道她会冲过去。” 事出突然,紫砚也知道不该责怪摇光。 她后来问过枢兰。 那天夜里,枢兰出城追枫绻家派去星城的传话者。丸楮刑竟亲自登门,想要一个暗营出来的异类做护卫。 暗营虽在枢家族,但除了君妃没有人可以命令其中的异类。 又不能驳了丸楮刑的面子,长老们就召来了摇光。虽然能同枢兰传递蜂鸟,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能拒绝长老的命令。 枢兰临行前曾叮嘱他,这次行动是紫砚策划的。 然而两个灵力顶级的异类来袭。 又有完全不知情的丸楮铃一同护卫。 这根本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场面。 而且,她们太强了。 强大到一交手,就让他竖起了所有的防备。 不说西凌那压得人无法喘息的杀气,就连平日里十分温和的妖,用着自己不擅长的冷兵器,招式间的凌厉也丝毫不逊色。 高手过招,稍有不慎非死即伤。 紫砚也明白这个道理,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事不怪你。” “妖……怎么样了。” “她的灵力是守护型,第二日便痊愈了。如今和浅薇焰入了沙泉,估计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摇光神色微微放松了些。 “玫瑰糖,吃不吃?”紫砚把纸包推过来。 出乎紫砚预料,摇光竟伸手拿了一片糖酥,小口地咬着。 “之前你们不是说,那个沙泉有古怪,进去多少次都没有意义?” 提起此事,紫砚也有些烦躁,“枢萝要他们去,有什么办法啊。” 摇光不再言语,静静吃完了一片糖酥,起身离开,“我去看看蕴安。” 紫砚听了,便懒洋洋地笑了。 *** 在黑暗中走了一个月,本以为再进来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浅薇焰和妖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上次曾出现的那条河早已经不见了,甚至于连出现过的痕迹都没有。 而继续往沙泉深处走,他们竟然看到了点点萤火般的光芒。 光芒渐渐聚拢,凝成了一个含苞待放的莲花形状。 ——那是神族的气息。 不同于上次的河水,这一次,已经是不需要灵力就能够感受到的神圣。 浅薇焰和妖对视了一眼。 原来这里竟真的存在炎晶。只是不知,这圣物是一直在这里,还是枢萝近期放进来的。 妖看着散发出温润气息的炎晶,一种熟稔感又冒了出来。 神族,圣物,未绽放的莲花形状。 难道这炎晶和沉沧古神也有关系么? 为何是数万年前已经归于虚无的古神?枢萝为何会盯上她们,枢萝同沉沧古神之间又有什么过往,让她要在她们身上找寻? 浅薇焰看了妖一眼。 又是这样的表情。上一次在福伯的店里,恢复灵力的妖看到河水就是这样的表情。 后来枢西凌传来消息,说河水中残余着枢萝的气息。那么,至少能确定枢萝在操控沙泉。 可是原因呢。 妖只说可能是因为她。那河水中有他看不到的场景,而妖却能看到。 浅薇焰知道事情不像妖说得那么简单,只是妖没有继续解释,他也没有问。 可是这一次又遇到了不同寻常的情况。 “我去看看。”浅薇焰把所有人留在原地,就要上前去查看。 妖几乎是没有考虑,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浅薇焰回头。 “不要过去。” “我得去看看。” 妖手指反而抓的更紧了,“我去看。” 浅薇焰笑了,“这种有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去?” “那我和你一起去。” 浅薇焰微微有些无奈,“你乖一点——” 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凝,“若这件事真的是针对我而来的呢?” “那我也认了。”浅薇焰咧开嘴,拉着妖大步向前走去,“我女人有危险,我怎么可能在一旁看着?” 妖心下一震。不由得看向浅薇焰挺直的脊背,只觉得眼底有些热。 因为浅薇焰身先士卒的行事风格,没有人再跟上来。 两个人拿着夜明珠,一步一步,在听得到脚底沙子摩擦的细微声音中,渐渐接近了炎晶。 那只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圣物,散发着宁和的光芒,静静悬在虚空中。 浅薇焰握紧了妖的手,深吸了口气,另一只手试探着伸向炎晶,可是他的手却没能碰到炎晶,而是从炎晶中穿了过去! 浅薇焰眼神惊变。又试了几次,依旧无法触碰到。 妖神色慢慢沉寂下去。 她抬手覆上浅薇焰的小臂,阻止他继续尝试下去。 浅薇焰看着她的眼神,便明白了妖心中所想——他是碰不到的。而若是妖拿到了,那就说明妖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些事都是冲着她来的。 妖向着那温润的光芒伸出手去。 她的神色间并没有忐忑,而是一片寂然,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在触到妖的手指后,炎晶周围的光芒忽而起了波动。像是投进了石子的平静湖面,光芒不再局限于炎晶周围,反而一圈圈的扩散开去。 就像从前曾无数次取下炎晶一般,妖平伸手掌,炎晶便自动落到妖的掌心上! 人群中不禁发出阵阵难以抑制的惊呼声。 妖手指微动,炎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来,照亮了满是沙子的荒芜沙泉! 妖忍不住猛地按上了眉心。 头痛欲裂。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裂她的记忆,那个困扰她们已久的真相呼之欲出! 妖眉间缓缓显现出来一枚鲜红色的十瓣曼珠沙华印记。 浅薇焰不想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急忙扶住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印记在短短几瞬变得鲜红欲滴! “妖?!” 这是封印记忆的禁制,妖何时被封印了记忆?! 妖已经疼的听不清浅薇焰近在耳边的声音了。 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明亮的光芒,圣洁而冰冷,完全没有阳光的温暖。 这不是她见过的光芒。 在她十五年的经历中,从未遗失过任何记忆的她,确定没有见过这样的光芒。 然而为何如此熟悉? 为何…… 一阵阵的眩晕和剧痛袭来,让妖像是溺水的人一般,连思考都无法继续了。 不知是否因着妖的恍惚,炎晶的光芒也渐渐微弱下去,恢复到最初的模样,融入到妖的体内。 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话来。 妖握着浅薇焰的手腕,用力到似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我……要失去意识了……” 妖吐出一句模糊的话,便倒在了浅薇焰的怀里。 在黑暗吞没之前,她恍惚想到,西凌是不是……也经历了这样的痛楚。 第七十章 心悦于你 听着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妖皱起了眉头。 ——是浅薇焰的心跳。 为何会听到他的心跳声?他们在沙泉里宿营了? 不对,今日还不到宿营的时候,可是她为何会睡着? 妖思维有些混沌。 就在她疑惑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并不是睡着,而是她因为触碰到炎晶晕倒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妖极力想醒过来。 “别着急。咱们在回去的路上了,你再多歇会儿吧。”头顶传来浅薇焰的声音,让妖急迫的心情瞬间就安宁下来了。 妖倏然睁眼。 正撞进浅薇焰满是担忧的眸子里,“可有哪里不舒服?” 妖摇头。 “你碰到炎晶后,额间出现了封印记忆的曼珠沙华禁制。” 随着浅薇焰的话,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猛然被唤醒了。 那逼人发疯的头痛,以及眼前冰冷的光芒。 妖眉头狠狠拧起来。 西凌曾和她说过,自星城归来的路上,冲破禁制时,看到了属于神界的光芒以及沉沧古神的身影。 她们都出现了曼珠沙华印记,在冲破禁制时,看到了同样的光芒。 “我的记忆是完整的。” “所以,封印的并不是今生的记忆。” 妖闭了下眼睛,只觉得谜团越来越大,却不知何时能找到头绪,“炎晶呢?” 浅薇焰看了妖片刻,“……融到你身体里了。” 妖睁大了眼睛! “……我没有察觉到。” “此事不急,等出了沙泉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沙泉里没有灵力,就算妖想探查,也是有心无力。 聊过了正事,仍旧窝在浅薇焰怀里的妖就开始觉得不自在了,“我已经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那就好。”浅薇焰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外音。 妖咬唇。 浅薇焰低头,看着妖窘迫的模样,不禁笑起来。 “我要下来。” “为何?” 妖怒瞪他,“你就是故意的。” 浅薇焰眼底笑意更深,“我可是好心抱了你小半天了,你居然领情?” 妖微微一怔,按着浅薇焰肩膀翻身落地。 被她利落的身形惊艳了一下,浅薇焰小幅度动着酸麻的胳膊,“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妖拉过他的胳膊帮他舒活血脉,语气嗔怪,“你傻不傻啊?” 浅薇焰配合地垮下一张俊脸,“你凶我。” 妖彻底惊呆了,压低了声音道,“你好歹是一家之少主,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呢。” 浅薇焰勾住妖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走远点他们就听不到了。” 妖十分无语。 走的远了,浅薇焰还特意回头看了下同人群之间的距离,才偷笑道,“足够远了。” 妖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成什么样子。” 浅薇焰凑近妖,“我抱了你这么久,是不是该给点奖赏啊。”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来一阵酥麻,妖却不想躲开,只是强装不在意道,“我一个一穷二白的小侧妃,所有东西都是你给的,哪有东西答谢你。” “那些东西我不稀罕。” “那你要什么?” 浅薇焰点点自己的脸颊,“要我小侧妃亲一下。” 妖迅速脸红了,连耳尖都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你、你、——” 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结结巴巴的,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浅薇焰看着妖可爱的害羞模样,忍不住偏头在她花瓣一样的唇上啄了一下。 那么近的距离,妖清楚地看到浅薇焰眸子里夏夜般的温柔。 “妖,”他的声音自耳边撞进心底,“我心悦于你。” *** 在所有人复杂的沉默情绪中,已经走了三个时辰的一行人挑了个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甚至于妖烹饪出的美食,都没能让浅薇焰近身护卫们活跃起来。 不怪他们,实在是今天发生的事太过惊人了。 自从浅薇焰满十五岁,到现在为止,他们不知道进沙泉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大家已经从一开始的抱怨抵触变得麻木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转机。先是沙泉中出现的河水又消失了,这一次居然让他们遇到了炎晶。 然而,那传说中可以让魅族不再惧怕阳光的圣物,身为贵族少主的浅薇焰触碰不到,却不仅被没有纯粹血脉的妖碰到了,与她产生感应,爆发出那么强烈的光芒来,还认主一般融入到她的身体里了。 妖参与到寻找炎晶的行动也有些日子了,因着浅薇焰的独宠和妖各方面优秀的实力,他们也渐渐接受了她的存在,不像刚开始时那么排斥。 可是接受是一回事,而亲眼看着圣物选择一个异类,对于一直有着优越感的魅族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屈辱。 这就像是对他们一直以来坚持的嘲讽。数万年了,一直低贱的异类原来并不低贱。 所以,是他们错了。 这让人如何能够接受? 妖心思细腻,早已察觉到他们的反常,却什么都没有解释,一如平常用过晚饭后,回到帐篷里等巡视的浅薇焰回来。 周围很安静。 自她从昏迷中醒来后,那些人的态度重回冰点。和之前的排斥不同,这一次的疏远中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畏惧。 所以,原本就轻手轻脚的近身护卫们此刻更是没有声音了。 他们之所以敬畏,不是因为她的努力和实力,而是那传说中神的圣物选择了她。 为何敬畏神。 不过是神的灵力对于他们是碾压式的强大。 浅薇焰一身寒气的钻进帐篷。 “想什么呢?”见妖眼神幽暗,他随口问了一句。 妖轻轻叹了口气,“在想,异类在魅族是不可能得到公平的。” 浅薇焰脱掉斗篷躺下来,顺手帮妖掖好背后的被子,“想改变?” 妖枕着胳膊,“不想。” “那就是想抛弃了,这样不值得留恋的魅族。” 妖没有否认。 “也是啊。”浅薇焰看着妖,“你们是有选择的。” 妖抬眸。 “看来我的小侧妃去意已决了。” 他的眼神安静宁和,仿佛两个人只是在话家常,而不是关于分别这样伤感的话题。 妖咬了一下唇,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开口都带着不确定的犹豫,“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么。” 浅薇焰的眸子忽而亮了。 用力抿着唇,才控制住不停上扬的嘴角,神色间竟是从未有过的飞扬舒畅,“你可知这个邀请的意义?” “你既知这个邀请的意义,就不怕么?” 在触碰到炎晶的那一刻,妖和浅薇焰就都能确定了,这件事、甚至于他们不知道的许多事,都是针对妖而来的。 若继续靠近,就意味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怕啊。”浅薇焰低低笑了,“所以日后你得护好我啊。” 妖眨了一下眼睛,神色中虽有着对未来的忧虑,却难掩坚定。 浅薇焰听到了她叹息般好听的声音飘落耳边,“我亦心悦于你啊……” 第七十一章 遇袭 后来,妖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想,若是她没有和浅薇焰表明心意,是不是,她就不会失去他。 一路安稳的折返,却在即将离开沙泉时,黑暗中突然出现的生物,袭击了所有人。 “熄灭火把!” 浅薇焰瞬间拉住妖,两人一起倒在沙粒中。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妖缓缓摸上腰间的匕首。 “妖,你在这里不要动。” 耳边响起浅薇焰的声音,随后肩膀一松,趴在她身侧的人已然离开。 伸手却只摸到了浅薇焰疾速离去的衣角,妖蹙起眉来。 那东西快到让敏锐如她都察觉不到来袭的方向,浅薇焰这样贸然冲出去,太危险了。 抽出腰间的匕首,因着妖的动作,原本压在身下的夜明珠滚出来。 妖伸手要去按住,却在中途停了手。 那生物,并没有因为夜明珠的光芒,而冲过来袭击她。 ——就是说,它看不到光。 妖拿起夜明珠,动作缓慢地站起来。 微弱的光芒中,她看到不远处的浅薇焰一条胳膊已然血红。 握着匕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一个长得如黑熊一般的生物停在浅薇焰几步之外,显然是吃了亏,不敢轻举妄动。 浅薇焰看见妖手中的光芒,缓缓抬手,指了一下耳朵。 妖会意。 一条透明的丝线,毫无预兆的搭上妖手腕。 顺着丝线,看到一脸凝重的枫绻浔。 这武器妖是认得的,若有灵力,只怕这一条丝线已经将那生物卸成千万块,只是现在—— 骄傲的枫绻家主只能够屈尊,与异类合作。 妖拈起丝线,动作同样轻缓的递给身旁的护卫。 此刻大家也都明白了那个怪物不能视物,陆续有人重新捡起火把,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样一点点的,极长的丝线渐渐形成了一个圈,随后一点点缩小,将浅薇焰和那怪物围在了中央。 那怪物看起来力气大却不是行动快的样子,只要妖和枫绻浔这两个握住丝线两端的人迅速向相反方向跑动,它定然不能从丝线中逃脱,被割成两截。只是、无法脱身的浅薇焰,亦会因此死去。 妖侧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枫绻浔。 女子带着疏离有礼的微笑,静静回看小妖。 ——故意的。 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不惜将所有人的命都压在我身上,让我为难。 因你的母亲被反叛的异类所杀,所以你恨透异类。因浅薇焰的父亲亦是死在异类手中,你便认为他与你,应当是一样的。有着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痛楚,因此你们应当是属于彼此的,而偏偏,这中间,插进了一个我。 更让你无法忍受的是,我异类的身份。 这种痛恨,甚至可以让你无视他的安危么? 枫绻浔,你爱浅薇焰么。 还是、陷入仇恨中无法自拔的你,只是需要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同伴而已? 所以,你的恨可以让你设计去将浅薇焰推入危险之中。 那么…… 妖看着枫绻浔,忽而露出明媚的微笑来。 那样光彩耀人的笑容,看的枫绻浔微微一怔。 在她忪怔的瞬间,妖牵动手指,引线疾速收缩,从围了一圈的仆从手中脱离,直直勒向那怪物和浅薇! 然而下一刻—— 不知妖如何控制,那丝线先触碰到怪物,将黑影割出一道深刻的伤口后,妖忽的松手,另一手上的匕首化作一道白光刺向浅薇焰! 匕首精准地贴着浅薇焰身侧割断了丝线没入怪物心脏位置。 浅薇焰迅速退开! 众人趁此机会围攻而上。 妖轻轻吐了口气,手指握住衣袖,果然是一手的冷汗。 不待她上前,背后袭来的寒意让她下意识的侧身。 锋锐的兵器割破了衣袖,妖几个连跳避开了袭击的人,稳住身形。 握着匕首的是枫绻浔的侍女,涧。 妖收了震惊的神色,摸向腰侧。 没有摸到匕首的她迅速回头看向正专心指挥众人围攻的浅薇焰。 匕首,还插在那怪兽的心脏上。而此刻,她决不能让浅薇分心。 毫无重量的丝线,再次绕上妖手臂! 妖看向缓缓靠近的枫绻浔。 这么多次一起入沙泉,就是在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这么漂亮的脸,若是勒上几道伤痕,会有什么效果呢?” 妖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是厌恶的紧,妖却是一动不敢动。若是轻举妄动,难保这女人不把自己的胳膊给废了。 只是这么不动,也不是办法。 眼看着涧越走越近,匕首泛着寒光。 妖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枫绻浔,你会对焰很好么。你会、好好的爱他么?” 枫绻浔眼神一紧,“你这么低贱的存在,也配说‘爱’这个字。” 妖轻浅地笑了,“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么。” “……焰是属于我的,我自然会对他好。” 妖的笑容里透出微微的无奈来,“原来,你并不懂啊。” 丝线一紧。 衣袖立时被勒破,莹白的皮肤渗出血珠来。 “抱歉,这样的你,让我无法将他托付给你。”话音未落,一道光芒闪过,妖脱离了丝线的控制。 几个箭步就已站到安全位置,妖手中赫然是一柄匕首! 涧震惊地看向妖。 她的匕首,分明已经……怎么可能?! “忘了告诉你,我的斗篷里,可是什么都有的。” 枫绻浔眯起眼睛,“异类,你动心了。” 妖的眸子清澈安然。 在浅薇身侧虽是不足一年,然而早已看惯了他的骄傲、他的霸道、他的孩子气……以及,从不说出口的关心。 她并非愚钝,亦不是没有感情的冰雪。 动心……是如此自然而然的事,让她察觉到时,都没有半分的不妥和难堪。 浅薇家族的少主又如何,我爱上的就是这个人。 枫绻浔嘴角的笑意,忽而玩味起来。 妖警惕地调整着防御的姿势。 然而身后却突然响起护卫高高低低惊骇的呼喊! 妖瞬间僵硬,下一秒已经转身,放弃了完美的防御向浅薇焰奔去! 锋锐的匕首钉入肩膀,妖踉跄,甚至没有回头看偷袭她的涧,稳了一下身形,继续奔向血泊中的浅薇焰。 “让开!!”一直以来温顺的小丫头突然爆发出强悍的杀气,震慑的护卫们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 怎么会……怎么会?! 那怪物不是已经被刺中心脏了么?被那么多护卫围困,它如何能突破出来?为何在外围指挥的你会受到袭击?! 怪物在伤了浅薇焰后轰然倒下。 看到浅薇胸口骇人的血洞,一向举止有度的妖居然无法控制自己不颤抖。 浅薇焰嘴角不住地溢出血沫来。 抬眸的瞬间见小妖手臂流血、左肩无力的垂着,匕首还留在血肉里,已经有些涣散的眼中迅速燃起火焰来,“谁……咳、咳……伤了你?!” 妖深深吸气,几个深呼吸后才勉强让自己抖的不那么剧烈。 “闭嘴。”妖跪在浅薇焰身侧,抬手撕开他胸口破碎的外衣。 浅薇焰咧嘴笑起来,“你、你要坏我……清白名声……” “拿伤药绷带来!”妖不理他,径自回头高声喊道。 被吓呆的众人这才想起要给少主包扎,匆忙拿出备用的药箱。 妖动作粗暴的掀开药箱,秀气的眉紧紧蹙起来。 “酒呢?!” 立刻有护卫递过来酒,完全下意识听妖的话,丝毫没有去想,眼前一副命令语气的,是血统卑贱的异类。 妖用未受伤的右手拿起酒壶,张口咬掉壶盖,伸头便看向浅薇胸口。 “不知道有没有毒——就没有个长眼睛的过来拿夜明珠啊?都死了是不是?!” “咳……呵,真是个宝贝……我没看够、妖……我没看够呢……” 浅薇焰被妖彪悍的样子逗笑,断断续续地道。 妖猛的抬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蓦地凝起一层水光。 “你敢死一个试试……” 浅薇焰露出毫不掩饰的宠溺来,“妖……你清楚、没用了……” “放屁!!” 妖声音陡然提高,于是声音里不受控制的颤抖便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内脏都已经碎了,又失去了这么多的血。我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我怎么能?! 为什么这里是沙泉?为什么不能使用灵力? 为什么受袭的、会是你…… 妖紧紧握拳。 “不准死,不准死听到没有!”看着浅薇无奈的神色,妖咬牙抹了一下眼角,动作迅速精准的开始处理伤口! 一直冷冷看着的枫绻浔缓缓走上前,“把他给我。” 妖头也不回。 “把他给我。” 左肩上的匕首被毫无预兆的取下来,化作一道白虹擦着枫绻浔脸颊射出去。 妖也不顾肩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已然红了的眼圈丝毫没有柔弱的意味,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杀意,“滚。” 枫绻浔缓缓抬手,擦掉脸上的血珠,“我能够救焰,把他给我。” “滚……”微弱的声音,从妖身侧传来。 浅薇焰甚至没有看枫绻浔一眼,径自抬手揽住了妖的后颈。 “妖啊……坏了我、清白吧……”他说着扶住妖后脑,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浓烈的血腥气息中,妖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温柔专注的神色,泪水断了线般滚落下来。 第七十二章 召见 不过小半日的行程,众人就出了沙泉。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张扬的声音告知所有人,回去好好歇着,五日之内不必值岗。 枫绻浔再次试图上前,却被妖冷厉的眼神制止了。大片粉红色的桃花围着她和浅薇焰,除了抬着担架的四个护卫,没人能进入那片桃花。 “交给我,我能救他。” 妖红着眼眶,却丝毫没有减弱她凛然的气息,“方法。你当着这所有人的面,把方法说出来。” “我为何要告知你?” 妖握着浅薇焰已经冰冷的手,另一手指向被护卫捆着带出来的怪物尸体,“方才那怪物袭击焰的时候,你没有吃惊。为何?” 枫绻浔眼神凝了一瞬。 “他那时在外围,因此他受伤后所有人都很吃惊。因为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何那怪物在重伤的情况下,还能绕开其他人,准确无误地袭击了他。只有你,第一时间让我把焰交给你。就好像,你早已料到会有这件事发生。” 随着妖的话,周围渐渐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是的。 当时所有人都很震惊,受伤的是少主更让他们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 只有枫绻浔,她接连说了两遍,让妖把少主交给她。 太过冷静,在那样突发的情况下,就显得太匪夷所思了。 枫绻涧几步上前,护住了自家主子,“分明是你藏着炎晶不肯交出来,才引来了怪物。如今我家主子有方法救治,你不领情就罢了!” “你若说不出救治的方法,浅薇家的少主是不可能就这么随意交给枫绻家主的。” “小姐是浅薇家的少主夫人!” “至少目前还不是。为家族考虑,我不得不谨慎。” 妖极为强硬的态度也提醒了浅薇家的护卫们。 ——如今少主已经不在了。枫绻家虽有祭司,但并未听说她们有起死回生之法。如此一来,枫绻浔与浅薇家的婚事只能作罢。而妖却是枫绻家名正言顺的侧妃。 更何况,妖所说并不是无理取闹。即便是少主的尸身,也绝无道理只凭一句话,就交给另外一个家族的家主。 护卫们渐渐不再观望,而是围到了妖的桃花周围,摆明了浅薇家的态度。 “护送少主回家。”妖得到了浅薇家护卫的支持,不再理会枫绻浔,带着护卫们就要回城。 枫绻浔见妖如此坚决,终于有些急了,“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妖瞟了她一眼,径直走过去。 “你难道宁愿失去他,也不愿我帮他活过来!” 妖停下脚步,却不是因为枫绻浔的质问,而是前方来了王宫里的人。 为首的宫人停在妖一丈远的地方,行礼道,“小人枢宛,奉君妃圣令,迎浅薇少主及侧妃丸楮妖入宫。” “正如大人所见,少主于沙泉中身陨,不能入宫了。” 枢宛露出谦和有礼的笑容来,“君妃正是因此才让小人务必将浅薇少主带进宫。咱们君妃可是有神族血脉,不忍浅薇少主英年早逝,特地前来搭救。” 妖眉头狠狠拧起来。 ——是枢萝。果然是她。 “丸楮侧妃,咱们也别耽搁了,快些请吧。” 妖回头看向枫绻浔,“难怪你不肯说救治的法子,你根本不知该如何救治。” “你胡说些什么?”不想枢萝竟会派人亲自将浅薇焰带入宫中,这与原本说好的计划根本不一样,枫绻涧也有些慌了。 如此一来,不就是在浅薇家这么多人面前表明,枫绻浔所说的救治方法,在君妃那里。 而她在沙泉中那么早就说出了她能救治,毫无疑问证明了她早就知晓此次遇袭,却什么都没说。 妖勾起一丝极为冰冷的笑意,“无论焰能否活过来,我都不会放过你。枫绻浔,你记好了。” 说罢,也不等枫绻浔的回应,向着护卫首领浅薇晖道,“我随少主入宫,你带着大家回家族去。回去后,务必将来龙去脉同老夫人禀明,听明白了么?” “是。” 妖依旧握着浅薇焰的手,抬步走向枢宛,“有劳大人带路。” 枢宛的笑容依旧谦和,“侧妃请。” *** 在一重又一重的纯白色建筑中穿行。 妖默然看向身侧,浅薇焰神色宁静的躺着,仿佛只是睡着。 她从前,竟一次都没有好好地看一看他的样子。 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他的照顾和体贴,却又提防着他。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 终于终于,等她鼓起了勇气,他却这么猝不及防的就离开了。 那些耀眼的、张扬的、温柔的、顽劣的、认真的……他的模样,都再也见不到了。 妖眼眶又红了。 心脏麻木地跳动着,每跳一下,就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疼。 她从不知道,原来有着灵力的保护,她依旧会觉得这么冷。 可是,再也不会有一双手来帮她取暖。再也不会有人嘘寒问暖,在意着她的每一个小情绪。 一天之前,她还和他交握着手,走在黑暗的沙泉里。 可是从今以后,不论枢萝能否救活他,着属于她的温暖,都不会再有了。 她不该心存侥幸的。 在猜到枢萝布置这一切的目的后,依旧幻想着,可以去拥有这样美好的一个人。 自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后,从沙泉折返的一个月,浅薇焰每日里都开心的像个孩子。 终究是她连累了他。 “丸楮侧妃,凤鸣殿到了。”枢宛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妖的思绪。 妖赶忙抹了下眼角,强自平静道,“有劳大人通传。” 枢宛轻着脚步离开,片刻后便有宫女出来,引着一行人进殿。 凤鸣殿里的装饰异常华贵,墙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将整个宫殿都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中。 行至桌案前不远处,妖带着护卫们单膝跪地行礼,“见过君妃。” 桌案后的枢萝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金线绣出华丽的色彩。 已经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殿内只听得到书页翻动的脆响,枢萝却不开口让他们起来。 “浅薇家侧妃丸楮妖见过君妃。” “你耐性没有她好呢。”枢萝抬眼,轻轻笑了,“只要我不说话,她跪上几个时辰都一声不吭呢。” 枢萝的话让妖瞬间想到了西凌。 那个不需要杀人时,总是一脸淡漠的人,跪在这里时,内心也是毫无波动的么? “罢了。今日有正事,就不同你计较这些微末之事了。”枢萝合上手中的书卷,声音轻而慵懒,“起来吧。” “谢君妃。” 妖站起来,眼眸似是无意间微微一扬,便看到了枢萝的容貌。 她本想瞟见枢萝的模样就低下头去,免得被治一个不敬之罪。 然而一眼望去,便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何枢萝的模样让她觉得如此熟悉?! 第七十三章 谈判 妖不合规矩地看着枢萝,不久前在沙泉经历的头痛瞬间袭来。 妖额间缓缓出现一枚只剩下九瓣花瓣的曼珠沙华,那熟悉的痛感让妖蹙紧了眉,没有支撑的她不由得再次跪了下去。 枢萝冷眼看着她分明疼痛难忍、却咬紧了牙不肯溢出一丝痛呼的样子,悠悠然抚上自己手指间的伤疤。 妖这个样子浅薇家的护卫一个月之前在沙泉都曾见过,那一次,没过多久妖就晕了过去,浅薇焰查探过妖的气息无碍后,才下令折返。 只是这一次,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妖却死死抠着掌心,不肯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果然是一样的倔强。”枢萝好似刚刚看够自己的旧伤,手指微抬,一道白色的灵力射进妖的额头,曼珠沙华鲜红的颜色迅速淡下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在满嘴的铁锈味中,妖松开咬紧的唇,柔和的淡粉色光芒闪过,手掌和下唇已经恢复原样。 “虽然看你这副模样很有趣,但现在不是该想起的时候。”枢萝漫不经心地笑了,“护卫们都出去,我和你们丸楮侧妃有话说。” “是,属下告退。” 在所有护卫都退出去后,枢萝又摆弄起手指来,“他死了,很难过吧。” 方才经历了难以忍耐的剧痛,妖的鬓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在沙泉中走了两个多月,半日前被枫绻涧刺伤的肩膀处,血迹都还没有干透,刚出来就被召进王宫,和衣饰华贵、妆容精致的枢萝比起来,风尘仆仆又一身血污的模样当真是狼狈的很。 然而妖却抬眼,毫无惧意地看向了枢萝。 她本就身材颀长,此刻目光冰冷的看着枢萝,容貌妍丽,将枢萝的气势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是你害死了他,何必明知故问。” “果然聪明呢。”枢萝轻笑,“痛彻心扉的滋味如何,回答我,我便让你见见他。” 妖狠狠皱起了眉,“你控制了焰的灵魂。” “没错啊。”枢萝虽没有看到预想中妖的惊诧,笑容却恣意起来,“想看么。” 妖周身凝起冰冷的杀意来,“你虽有神族血脉,却不知珍重生灵,枉为神族。” 枢萝猛地抬眼,连一直慵懒的表情都微微凝住了。 妖毫不退让地与之对视着。 “我想要如何,早已不是你能掌控的。”过了许久,枢萝才重新弯起嘴角,“要么让他灰飞烟灭,要么复活他。你来选吧。” 依旧没有看到想要的震怒,妖只是冷淡地看着她,“若没有其他事,我还要回去安排焰的葬礼。” 枢萝难得怔了一瞬,“你不想他活过来?” 妖没有再回答她,行过一礼就要向外走。 “站住。” 妖回头,“君妃还有何事吩咐?” “你是想他灰飞烟灭么?” 妖眼神疏冷,“你不过想看我的愤怒心痛,就让焰枉死。我如何敢相信你呢?” 枢萝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被妖给算计了。 从她挽留妖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主动权。 明明应该是妖求着复活浅薇焰的,而如今倒好似她们要交换筹码一般,不过活了十几年的小丫头罢了,居然也敢算计到她的头上了。 “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还请君妃成全。” 妖一副毫不畏死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枢萝。 无法承受那样强大的威压,殿内的夜明珠一个接一个的裂开了。 “原来君妃目前并不想杀我。”妖抹掉嘴角溢出的血迹,“那么,咱们就收起那些无用的震慑,来谈正事可好。” 枢萝看着妖许久,忽而笑了,“也是,这才是你。这样才有趣。” “怎么敢让君妃失望呢。” 枢萝一挥衣袖,浅薇焰的灵魂出现在妖身旁。 “还是这么霸气啊。”浅薇焰勾着嘴角,眉眼带笑地望着妖。 妖细细看着他的眼角眉梢,终是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我瞒了你一些事情。不仅我一人想回人界,我有同伴。” 浅薇焰的诧异一闪而逝,“我若重新活过来,可是会记得你说的话。你就不怕?” 妖摇了摇头。 浅薇焰眼底都染上了笑意,“好想继续看着你啊。” “如此便好。”妖转向枢萝,“复活焰的代价,还请君妃明示。” 枢萝的目光中已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浅薇焰娶枫绻浔为妻。你,前去观礼。” “那我还是死了算了。”浅薇焰直接拒绝道。 妖横他一眼,“你已经死了。” 浅薇焰很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你这话未免太伤人了。” 妖没再理会他,“我接受。” 枢萝冷笑,“浅薇焰有两个灵魂。我要用另外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灵魂复活他。你也接受么?” 不仅是妖,这一次,连浅薇焰自己都怔住了。 另外一个灵魂,怎么可能?! “你能接受么?” “我不接受!”虽是灵魂,浅薇焰却依旧站到了妖的前面,“谁知道你从哪里找一个孤魂野鬼来冒充我?” “焰。”妖在他身后毫无火气的叫了一声。 浅薇焰立刻回头。 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有没有信心,日后重新抢回自己的身体?” 被妖这样专注地望着,浅薇焰立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要他活着。 自从进了王宫,就步步为营,与枢萝周旋的妖,是在替他争取生机。 故意表现的不驯,装作不在乎他的生死,用言语激怒枢萝…… 吸引枢萝的注意,用她自己的性命试探枢萝。 不过是想要最终,他能够活过来。 浅薇焰露出绚烂的笑容来,“我当然能。” “如此,我们接受。” “哪怕是另外一个灵魂可能根本不喜爱你,甚至于出卖你?” 妖抬眸,“那不是如你所愿,让这场戏更精彩了么。” 枢萝眼神冰寒,“三日后,浅薇焰复活。你可要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 “枢宛,送丸楮侧妃出宫!” 妖行礼。 临走前,看了一眼不得不留下的浅薇焰,“三日后我来接你。” 浅薇焰虽是不舍,却只是抿起嘴角笑了,“去吧。” 妖跟着枢宛,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七十四章 样貌 刚出王宫,就见紫砚摇着小扇子,站在不远处。 见她出来了,迈着漫不经心地步子走了过来,脸上却没有一贯散漫的笑意,淡淡道,“浅薇少主身陨,请丸楮侧妃同我去祭司殿祈福安魂。” 妖就这么看着紫砚一步步走近,自浅薇焰受袭就绷着的脊背终于松了下来,虽是掩饰的转开了目光,眼角却反射了满月晶莹的光芒。 “走吧。”紫砚说着转身先行离去。 妖深深吸了口气,跟上紫砚。 浅薇焰身陨的消息早已传遍都城,紫砚想要瞬移回去,却被妖拒绝了。 “他们得知道我去了哪里。” “就在我这儿住着吧,别回去了。” 妖抿了一下唇,看向赶过来的浅薇家护卫,“他在的时候,那些人那么讨厌我,如今却不会放我走。” “见过侧妃。”浅薇晖仍是出沙泉的那身装扮,看来是向老夫人禀明事情经过,就被派来接她了,“老夫人命属下迎侧妃回家。” 妖牵起一丝清冷的笑,“祭司要我去祈福安魂。” 浅薇晖有些意外。 枫绻紫砚虽是整个魅族的祭司,却是枫绻家的人。她的家主有害死少主的嫌疑,她却来邀侧妃去祭司殿,怎样看都很不寻常。 妖声音平静,“回去告知老夫人,即刻入宫,君妃有话要告知她。接下来你们会很忙,不必来找我了。三日后,我会回去的。” 浅薇晖还想坚持,却被妖打断了,“快回去告知老夫人吧。” “万望侧妃保重自己。” 眼前的不过是个侧妃,还是个异类,然而奇异的,浅薇晖却听从了她的命令,带着手下行礼离开了。 “你三天后要回去?” 妖眸光有些黯,“枢萝会复活焰,三日后我来接他。” “代价呢?” 妖只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忽,“她说焰有两个灵魂,要用另外一个灵魂让焰活过来。还有,要和枫绻浔成婚,我去观礼。” 紫砚揽住妖的肩膀,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向着祭司殿瞬移而去。 妖也没有阻止紫砚,疲累地靠着她,“不怕那些人怀疑?” “就算怀疑,他们能做什么。” 妖看到不过片刻已近在眼前的祭司殿,“多谢你来接我。” 在她挣扎于心痛欲死的泥沼中时,有信任的同伴来伸出手,为她撑起一丝喘息的余地。 紫砚把妖带到寝殿,“你先睡会儿,其他醒了再说。” 妖却拉住了紫砚,“睡不着,不如坐会儿吧。” 紫砚便搬过来一个圆凳,坐到了床头。 “炎晶在我身体里。” 在紫砚惊诧的目光中,妖继续道,“应该是枢萝放进去的,焰碰不到,我却拿到了。而且,在拿到炎晶后,我也看到了西凌说的白光。” 紫砚难以置信地看着妖的额间。 “你猜想的对,我身上也有封印记忆的禁制。在沙泉掉了瓣花瓣,方才见到枢萝,差点又要冲破禁制,被她阻止了。” “前世的记忆?” “西凌想起的,也不是今世的经历。”妖寂然的目光看向紫砚,“我们可能都被下了禁制。封印的,也许不仅仅是前世。” 紫砚瞬间想到了那池白莲。 为何西凌的记忆中会出现沉沧古神。 她们与沉沧古神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关联? 而沉沧与枢萝,又因为什么样的过往,让枢萝在几万年后依旧念念不忘? 枢蔷与柠盼的气息迅速靠近,打断了紫砚的沉思。 紫砚起身要去开门,不想枢蔷已经推开了门,绕过屏风直接跑到妖面前,“妖,我来看你了。” 紫砚看着枢蔷胡乱披着的外衣,不禁看向柠盼。 “浅薇少主身陨的消息传到家族里来,侍女送药后在院子里议论,被公子听到了。”柠盼也是一脸担忧,“我劝不住他。见不到妖,他是不会好好休养的。” 妖看着枢蔷担忧的脸,眉头拧了起来。 枢蔷以为他不打招呼就跑过来,让妖觉得不悦,赶忙解释,“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回去了。” 妖转向柠盼和紫砚,目光中露出越来越浓重的不解来,“你们都没有觉得,枢蔷越来越像枢萝了么?” 紫砚也打量着枢蔷,“我只觉得他模样变化太多,我没见过枢萝。” 被妖一提醒,柠盼也露出诧异的神色来,“是……太像了。” 枢蔷被她们看的不自在起来,“我是母亲的孩子,像她也很正常吧……?” “是啊。”柠盼回过神来,安抚道,“妖就是太久没见你,所以才不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只是她和紫砚都知道,枢蔷模样变化,是在上次生病之后,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变了那么多。 紫砚清楚记得伽南去凰家族的那一夜,病了很久的枢蔷出现,样貌就变了。 自那次之后,枢蔷就常常无缘无故生病,上一次西凌给柠盼看河水,紫砚发现他的样貌又变了许多。 小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模样改变是很正常的,只是枢蔷的变化太快了。 紫砚抬手按上了枢蔷的手腕。 看着枢蔷惶恐的样子,敛去了眼底的肃然,笑道,“健康的很,还可以继续陪我们好几百年呢。” 枢蔷释然笑了,“吓我一跳啊。” 紫砚拍了拍他有些单薄的肩膀,“好啦,妖这里有我照顾,你也不必太担心。等你养好了,再来找妖玩。” 枢蔷露出愉悦的笑容来,“好啊。” 紫砚揉着他的脸颊,“快回去休息吧!” “我想多陪妖一会儿。” 妖露出安抚的笑容来,“我很好啊,你快些好才能来找我啊。” “小公子,妖刚从沙泉出来,也需要休息啊。” 枢蔷看着妖,目光澄澈,“那我先回去啦。” 妖笑着点头。 等到枢蔷离去,妖嘴角的笑意便淡了。 枢兰母亲的魂魄曾在天神吟的作用下出现过。当时,她说枢萝虽是君妃,却没有和魅君行周公之礼。那么,枢蔷这个通过了血脉验证的孩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为何会无缘无故生病,而每次生病后容貌就会越来越像枢萝? 谜团越来越多了。 “等到浅薇焰那边安稳下来,你想办法把炎晶取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也想起一些东西吧。” “你也要强行冲破?” “我至今没找到解开那个曼珠沙华的方法。”紫砚用折扇敲着额角,“太被动了。” 想到浅薇焰的死,妖便没有继续劝阻紫砚。 是太被动了。 被动到重要的人死在眼前,她却既不能保护他,也不能替他讨回公道。 第七十五章 不是他 在紫砚这里,日子仿佛静静流淌的河水一般,永远不紧不慢,等惊觉过来,才发现许多时光就这么滑过去了。 然而这三天,时光却像是冻结了。 妖按时吃饭睡觉,剩余的时间,就看着眼前的小沙漏,只觉得那细沙流淌的太过缓慢,漫长的让人无法忍耐。 明日一早就要去接浅薇焰,妖却毫无睡意。 不仅仅是今夜,事实上,从沙泉中出来后,她就没有睡着过。 分明觉得疲累的很,却没有丝毫睡意。 像她们这些人,在灵力的守护下,即便是三天不睡,身体也不会出现问题。 从前常常没有睡眠,她却没有觉得难熬。只是这三天,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因为对浅薇焰的依赖,让她变软弱了。 一丝微弱的寒凉气息迅速靠近,索性也无法睡着,妖便披衣起来,为西凌开了门。 “喝酒吧。”见到妖魂不守舍的模样,西凌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拎着两个酒坛,淡淡道。 西凌这独特的安慰方式,冲淡了妖眸子里的黯然,“我喝不了酒,你知道的。” 西凌将其中一坛递到妖面前,“酸梅汤,伽南做的。” “喝这个又不会醉。” “会的。”西凌面无表情的催眠妖。 妖只好接过来,和西凌一起回了房间里,用茶杯倒了半杯。 西凌直接用酒坛和她的茶杯碰了一下。 饶是心情正低落,妖也被她豪爽的做派吓到了。 “为什么不用杯子?” “太小了,麻烦。”西凌灌了一口酒。 妖看着自己手中小巧的茶杯,决定不同西凌争论了,“听紫砚说,你又去角斗场了?” “嗯。”西凌直接挽起衣袖,随手将裹伤的绷带撕开,妖便看到了上面三道像是动物利爪抓出的伤痕。 妖眸光一紧,“丸楮家的对手?” “是。” “名字可是叫……丸楮诗?” “不记得了。”西凌将手臂抬了抬,“痛得很。” 妖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西凌面无表情的脸。 西凌这是在示弱,还是在……撒娇? 用在女儿家身上如此普通的一个词,妖却很难将撒娇同西凌联系在一起。 “你都没有表情,哪里像很痛的样子。”虽是这样说着,妖却还是抬手覆上了西凌的手臂,柔和的淡粉色光芒笼罩下,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西凌看着妖专注的神色,“关心,我喜欢。” 妖又是一怔。 “……我关心你,你能感觉到,并且很喜欢?” “是。” 听得西凌短促的回答,让妖觉得心底的冷寂散去了一些。 “丸楮诗,是谁?” 妖轻叹了口气,“她死了?” “嗯。” “在丸楮家族里认识的异类,我见过她武器的形状。” 那个性子安静的女孩,总是默然无声的,不曾打扰到任何人——除了同她对打的异类。 那些异类都是非死即伤。 妖曾不明白她为何要下那么狠的手。直到一次一起出任务,才听她提起原因。 “她很想活下去。” 可是遇到了同样想活着、却更大强大的西凌,她便无法继续活下去了。 无论是丸楮诗,还是西凌,还有他们这千千万万的异类,都应该活下去的。 若没有这些恶劣的魅族,他们都不必面对这样无能为力的厮杀,丸楮诗不必死,西凌也不必和同类相杀。 “她的未来已经终结了。” 提起被自己取了性命的人,西凌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愧疚,“你的还没有。” 妖不禁看向西凌。 “活着。是你的,抢不走。” 妖眼神慢慢变了。 *** 辰时初,妖已经来到王宫外。 不想,丸楮家的老夫人甚至比她来的还要早。 妖只得上前行礼,“见过老夫人。” “起来吧。” 老夫人神色间透出些微疲惫来,想来这三日对于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老妇人而言,也并不好过。 进王宫前,妖已经派浅薇晖将所发生的事都回家族告知了老夫人。所以,在得知浅薇焰复活的消息之前,她已经猜到枫绻浔为了保住地位做了什么。 否则,十几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在浅薇焰突然受袭后不惊慌失措,反而一直在强调把他交给她。 太过于反常的冷静,只能说明她太过稚嫩,才没有将自己掩藏好,让妖察觉了。 这样的女孩儿,虽是老夫人很想联姻的枫绻家,也不可能再要了。然而入宫后,君妃提出救浅薇焰的条件,竟是让她亲自操持,将枫绻浔娶进门。 呵。 果然是个太稚嫩的小丫头。 让她唯一的孙儿差点永远回不来,被她知晓了这样的真相,竟还敢嫁进来。 以为嫁进来就一劳永逸、高枕无忧了? 笑话! “丸楮妖。” 立在一旁的妖第一次听到老夫人叫她的名字。 “在。” 老夫人并没有看向她,依旧望着紧闭的宫门,声音威严,“这事没完。君妃我们无能为力,那个枫绻家的丫头,自有我来料理。” “是。” 妖晓得老夫人没有必要和她说这么多,如今说了这些,不过是在她示好,表示她虽是异类,却全力维护了浅薇家和浅薇焰,老夫人是记在心里的。 “焰儿若变了,自有我护着你。” 妖微微抿起唇,“多谢老夫人。” “叫祖母。” 妖忍不住看向老夫人冷肃的脸庞,心底那陌生的暖意像是破土而出、迅速长大的幼芽一般,让她不禁热了眼眶,“……多谢祖母照拂。” 老夫人抚着手指上的扳指,“自家孩子,我自是要照拂的。”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了。 饶是一向沉稳的老夫人也不禁紧张地向前走了两步。 走出来的人身姿挺拔,一袭银灰色的长袍反射着月亮的光芒。 是他。 却也……不是他了。 妖看着那个人渐渐走近,淡淡瞟了她一眼,就径直走向老夫人,恭敬行了一礼,“孙儿让祖母担心了。” 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在那淡漠的一眼里,直直坠向无底的深渊。 浅薇焰虽是桀骜,而看向她的目光中,总是带着笑意的。 仿佛是春日里的溪水,闪着阳光耀眼的光芒,明朗柔和的让人忍不住心下一片愉悦,随着他弯起嘴角来。 妖垂下眸子,掩住了其中的黯然。 这不是她的焰。 君妃还回来的,不过是浅薇家的少主罢了。 “受了这么大的罪,快回家好好养一阵子。养不好我可不放你出来。” 浅薇焰淡淡笑了,“是。” 妖跟在他们身后,刚想抬步,却听到那属于浅薇焰的声音向着她说道,“你若不愿意,就不用跟回去了。” 妖震惊地看向浅薇焰。 老夫人瞪了浅薇焰一眼,“这是咱们家的人,你要她去哪里?” 浅薇焰看着老夫人,“我以为您并不喜欢她。” “君妃要我应下,要在婚礼上出现的。婚礼过后,我便离开。”妖声音极轻,“你放心,我绝不纠缠。” 浅薇焰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刚出来就犯浑。”老夫人拉着妖径自离去,“再敢说这样的话,当心我家法处置。” 见老夫人动了怒,所有人都不敢再耽搁,匆匆回去了。 第七十六章 大婚 六月初十,宜嫁娶。 不到一年前,浅薇焰娶一个异类侍妾,十里红妆、大宴宾客的场景还留在许多人脑海中,如今,又传出了他要同枫绻浔大婚的消息了。 只是这一次,娶的虽然是正妃,排场却比去年简陋的多。 所有人都没看到浅薇焰去提亲,更不要说聘礼了。 大婚这一日,浅薇焰只带了十几个人来迎亲,枫绻家看着神色肃杀的十几个人,准备好的一些仪式便也就匆匆带过、甚至直接省略了。 背新娘出门都是属下代替的,足以见得浅薇焰有多厌恶这个正妃。 不能违背家族的意思娶了,却一点脸面都不给。 这枫绻浔嫁过去的日子可想而知啊,就看她能不能讨那个古板的老夫人开心了。 原本大家都觉得,浅薇焰虽处处表现出对丸楮妖的在意,然而他常年在外,家中还不是老夫人一手遮天。当初也是老夫人一意决定要娶枫绻浔做孙媳妇,这枫绻浔嫁过去,虽得不到浅薇焰的青睐,日子却不会难过。 他们这些贵族,有哪一个婚姻是真正自己做了主的,又有哪一个傻到会在这种联姻中期待真情。因此,即便是明知枫绻浔不得夫君喜爱,都城里却没人觉得她嫁的不好。 那可是地位仅次于枢家族的浅薇家啊,多少贵女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呢。 直到前些日子,老夫人去王宫接回浅薇焰时,竟当众认可了丸楮妖。 谁也不敢想,古板的老夫人会接受丸楮妖这个异类。 这是谁都没料到的变数。这么一来,枫绻浔嫁进浅薇家,能为枫绻家带来的利益和影响,就真的难以预料了。 而今日,仿佛是要验证众人的猜想一般,浅薇焰竟只带了寥寥数人前来迎亲。若没有老夫人的默许,他再怎么桀骜,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这简直就是在打枫绻家的脸,摆明了他们家的贵女连一个异类都不如。 而枫绻家,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所有人都默许了这种怠慢。 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亏心事,谁也不会信。 众人不禁又想到这些日子暗暗在都城散开的传言。 那一日出了沙泉,丸楮妖向枫绻浔放了狠话,枫绻家除了那个侍女,没有一个人维护他们家主的颜面。而浅薇家族的那些护卫,这些天却一个个的都开始说起那丸楮妖的好来了。 俨然是把一个异类看作当家主母了。 这枫绻浔究竟做了什么,让浅薇家从上到下,宁愿看好一个异类也不肯接受她这个纯粹的贵女? 众人都十分好奇,甚至有无聊的贵族出金悬赏,若有人能告知真相,赏金五百。 然而浅薇家却没有一个人肯说,枫绻家更是讳莫如深。 于是婚礼上,许多人便看着妖的方向,不停指指点点着。 “妖,到我这边来。”老夫人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向着妖说道。 妖便站到了老夫人身侧。 这个场合,妖身为侧妃,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所有人都不知这是她和枢萝之间的交易,还以为是老夫人宠着她,特意要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里,给枫绻浔难堪。 一对身着大红喜服的新人远远走近。 妖看着浅薇焰的脸庞,分明是那么熟悉的样貌,却觉得陌生无比。 原来即便是同一个人,两个灵魂,便完全不同了。 从表情到气息,都在告诉妖,眼前的这一个,不是她熟悉的浅薇焰了。 不过是同浅薇焰有着一样容貌的陌生人罢了。 所以,不必难过。 妖这样劝着自己,看着两人礼成,却想起自己嫁进来的那一日,浅薇焰握着她的手,不顾礼仪的将她抱起来,一直到小院里。他们喝了合卺酒,她还吃了半个生饺子。 那一日,浅薇焰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年,小心翼翼又满怀欣喜的将她娶了回来。 他眸子里映着烛光,仿佛夏夜里璀璨的星辰。 焰啊。 妖忍住眼底的泪意。 我很想你啊。 *** 第二日一早,枫绻浔按规矩来给老夫人请安时,被侍女青萍告知老夫人还未起床,要她稍候。 而不过是一炷香后,妖拎着食盒也前来请安。却被一脸疏离的青萍满面带笑地迎了进去,直说老夫人近来胃口不好,加之昨日里心情极差,谁劝都不顶用,还好有妖在,不仅饭食用的好,就连夜里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枫绻浔被晾在一边,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等她终于被青萍领进屋里,侍女都已经在撤桌上的碗盘了。 “孙媳妇见过——” “祖母,尝尝我做的如意糕。”枫绻浔话没说完,就被妖打断了。 老夫人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这是怕祖母早饭吃不饱?” “饭后吃一点如意糕,事事如意哦。” “瞧这丫头嘴甜的。”老夫人向着立侍在一旁的青萍道,“去把我的白玉镯子拿来。” 青萍笑道,“老夫人再这么送下去,怕是要把自己送穷了。” “就你嘴贫。”老夫人笑骂道。 青萍福了一福,“谁不知道您最疼咱们侧妃了,奴婢这就去找来。” 妖笑弯了眼睛,“收了祖母这么多赏赐,我可惶恐的很呢。” “哦?我怎的没看出你哪里惶恐了?” “我恃宠而骄嘛。” 老夫人点了妖额头一下,“有我在,你自有恃宠而骄的靠山。” “多谢祖母。” 一屋子其乐融融里,只有枫绻浔,又被无视了。 直到老夫人说乏了,她才得以和妖一起从屋里退出来。 要走出老夫人的院子,两人需要同行一段,然而妖却没有理会枫绻浔的意思,径直向前走去。 “以后你们日日都要在我面前演戏,想想也挺累的。” 妖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就好像枫绻浔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你一个侧妃,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妾,竟胆敢在正妃面前如此张狂!”枫绻涧忍不住呵斥道。 桃花瞬间纷扬而起。 妖冷冷回眸,看着被桃花包围的主仆二人,“你这是想,做魅族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婚第二日就暴毙的正妃?” 枫绻涧脸色难看极了,“你敢?!” 桃花纷扬,瞬间将枫绻涧的一条胳膊割出了无数道细小的伤痕。 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你要不要试试,我敢不敢?” 剧痛让枫绻涧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在枫绻浔铁青的脸色中,妖收了桃花,转身离去,“是你招惹在先。你不痛快,我便痛快极了。” 第七十七章 去书阁 妖带着点心推开书阁的门,看到西凌正在剥栗子吃,紫砚拿着一支细细的毛笔在写写画画,抬头看到她,随意招了招手。 “你这里永远都这么安宁。”妖看到这个场景,便微微笑了。 紫砚收着桌案上凌乱的纸张,“若是这里也乱了,估计咱们在魅族也就呆不下去了。” 在西凌的注视下,妖打开食盒,端出三样精致的小点心,“新做的,尝尝吧。” 紫砚眼疾手快地抢了一个,“已经能做点心了,说明你恢复的不错。”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啊。” 紫砚整理着自己刚写好的几页纸,“这语气真像伽南。” “伽南近来不这样。”默默吃点心的西凌插言。 紫砚眼睛亮了,“那她怎么样?” “凰颜常去。” 西凌面无表情扔出一个惊爆消息来。 紫砚眨了眨眼睛,看向妖,“……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唯独这件事,是不受理智控制的。”妖目光落在紫砚整理好的那叠纸上,“写了什么?” “咱们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反叛组织了,连个像样的规则都没有,我这些日子琢磨了一些,就先记下来了。” 妖伸手拿过来,大略看了一遍,“向人界转移异类?” “是啊。”紫砚摇着折扇,“既然知道了一点内情,计划就该跟着改变了。从前是想所有人一起,推翻贵族的统治,可现在是有可能连累到他们的。所以,留下来的人越少越好。” 妖神色难以掩饰的一黯,“……每一个异类都是登记在册的。” 紫砚虽察觉到妖的情绪,却没有多问,继续道,“先考虑迭梦轩和麟家族的军营。这两个地方死个人太容易了,才有机会把人一点点的转移走。” “你还有九年的寿命,留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多的。” 紫砚撇嘴,“不会给咱们九年那么长的。” 妖揉了揉眉心。 枢萝不会给她们九年去转移异类。因为紫砚二十七岁时,就会灵力耗尽失去性命。 枢萝一定不会放任紫砚这么自然的死去。 所以她们只能在对其他异类影响最小的情况下,用最隐蔽的方式将他们送回去。 让他们既能够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又不会受到她们的牵连。 这太难了。 只要枢萝想插手,那就是一条条的人命搭进去。 “目前只能这么办。至于留下来的人,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么随意加入。没有摇光那样的意志,还不如直接回人界。” 妖又忍不住将手指按上了眉心。 紫砚目光停在她的动作上,“头痛了?” “这些日子总是时不时就有些痛。”妖微微蹙眉,“那一日在王宫被枢萝暂时按下了,想来是她的术式灵力淡了,所以还是要经历一次的。” 西凌抬起淡漠的眸子,“你来进入我的意识吧。” 妖一惊,下意识便问道,“做什么?” 话刚问出口,她就想起曾经和西凌说过进入意识能看到禁制的事来。 “你意识太强,若不是在你十分虚弱的时候,妖进去就出不来了。” 就像是没提过这件事,西凌继续若无其事吃点心。 “炎晶,还是感知不到?” “我试过多次,根本察觉不到它在我体内。” 紫砚用折扇点着额头,“那便不急了。炎晶这种圣物,大概是需要契机才能出现。” “你说,会不会我们从前也和柠盼一样,有哪一世在神界逗留过?” “谁知道呢。”紫砚笑容疏懒,“若真是如此,西凌怕不是也是个杀神?” “战神中没有女子。”西凌吃完了所有的点心,很是认真地纠正紫砚。 “沉沧古神虽没有战神之名,却是上古时将魔族几乎全灭的神祗啊,说不定你是她转世——” ——毕竟,你连她伤人时在柳树上留下的剑痕都知道…… 紫砚本是在玩笑,还没说完却连自己都怔住了。 在有关神族的古籍中,关于沉沧只有寥寥数语的描述。其实不仅是沉沧,那些天地混沌初开时诞生的古神,都太过神秘了。 那些让人只能仰望的古神,如今已寂灭大半了,余下的也都隐于神族深处,莫说是她们这些渺小的异类,只怕枢萝身为天后时,轻易都是见不到的。 因此,即便是在河水中看到了属于沉沧古神的莲花池,甚至于西凌在梦境中已经看到了沉沧古神,她们都丝毫没有向这种可能性猜测过。 若西凌真是沉沧古神转世—— “没可能的。”西凌打断了紫砚的猜想,“寂灭意味着重新归于虚无。” 紫砚瞪了西凌一眼。 妖叹了口气,“西凌说的是,古神怎么会落到咱们这种境地。” 紫砚拍了拍妖的肩膀,“难为你了。” 妖抬起头,忍住了眼底凝起的泪意,“他还活着,很好了。” “这一个浅薇焰,也喜欢你。” 紫砚惊诧地看向西凌,“你怎么知道?”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西凌的淡漠显得有些无辜,“大婚那夜,我想去找妖,发现浅薇焰在屋顶上。” 紫砚又爱又恨地伸手隔空点着西凌,“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今天才说?” “你没问过。” 紫砚扶额。 妖看着西凌,眼神挣扎,最终还是开了口,“他在屋顶上……做什么?” “看着你的小院喝酒。卯时初,下来换衣裳出城了。” 忍了许多天,妖的泪最终还是滚落下来。 紫砚上前一步,抱住了妖。 “我想他……” 在西凌平淡简略的描述中,妖瞬时就想到了那个从前总是飞扬明亮的人,一身大红喜服,失了所有的恣意傲然,一双眸子寂然安静,如烟花绽放过后余下的灰烬,一口接一口地灌着凉透胸腔的冷酒。 就那么望着她的小院,整整一夜。 在眼睁睁看着浅薇焰死去之前,妖从未想过,会有什么事,能让她失了分寸。 在见到浅薇焰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之前,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想念一个人而变得软弱,变得理智完全无法压制心底的悲伤和思念。 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眠,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和他一起经历的所有场景。 她曾经怀疑犹豫,而在她终于决心要伸出手去,却见不到他了。 妖从不知道,爱恋,原是如此痛彻心扉。 第七十八章 温柔 近来哪里都不需要去,没有沙泉,没有任务,也没有他的消息。 妖便整日呆在小厨房里,点心一样一样的做出来,除了给西凌留一份,剩下的都让湘禾拿出去送人了。 已经亥时中,妖正在给最后一锅点心揉形状,湘禾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强撑着没有离开。 “去睡吧。” “我等你一起。”虽然说起话来仍旧没有把妖当作侧妃的恭敬,近来湘禾却不再送了饭食就走,而是常常陪在妖身边,看着她在厨房里消磨时间。 “这些蒸好我也去睡了,别熬着了。”面团在妖手指间变成了一朵朵精巧的花朵,“还没嫁人呢,熬的丑了可就没人要了。” 湘禾撇撇嘴,“知道我没嫁人,还每天这么熬着,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让我嫁出去了。” “明天一定早些。”妖轻笑,“你又帮不上忙,快去睡吧。” “帮不上忙怎么了?你这是在老夫人那里得宠了,所以开始嫌弃我了?”明知自己说的不是事实,湘禾依旧理直气壮。 “帮我取些柴回来。”看着小丫头胡搅蛮缠的样子,妖直接放弃劝她了。 湘禾拍拍屁股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却风风火火地又跑回来了。 “你是越发毛躁了——” “少主、是少主来了啊!” 妖霍然抬头。 看到那张风尘仆仆的脸庞,手里已然成形的点心就这么被捏出几个手印来。 “奴婢困死了,奴婢先回去睡觉啦!”湘禾说着一溜烟跑掉了。 空气安静下来,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望着浅薇焰,无知觉间眼圈便红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听着他平淡的声音,妖陡然清醒过来。 已经不是他了啊。 “少主这是刚回来?”妖收敛了情绪,语气疏离。 “嗯。” “老夫人让你宿在我这里?” 浅薇焰平静的眸子凝了一瞬,却没有否认,“是。” 妖放下手中已经变形的面团,“焰从前在我这里,都是分开睡的。不知少主可否——” “我知道。”浅薇焰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虽一直没有出现,但也一直清醒地在这个身体里。” 妖收紧手指。 那么,是不是此刻她所思念的人,也清醒地看着她呢? “我去沐浴,等下我睡地铺。” “这不合规矩。” 浅薇焰本已走出去几步了,听到妖的话又回过头来,“你是他珍爱之人,他暂时需要休息,我会替他守好你。所以,不必讲规矩。” 看着浅薇焰离开的身影,妖抬起手指,却又放下了,感谢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 躺在床上,妖却丝毫感受不到同一个房间内浅薇焰的气息。 不同的灵魂,似乎连灵力都不一样了。 浅薇焰从前灵力虽很强,却没有这样好的隐藏能力。 方才他回来时,明明都已经到厨房门口了,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就连西凌那样身经百战、深知隐藏气息重要性的人,在移动时都会让人察觉到一丝寒凉气息,而此刻的浅薇焰,分明就在几丈之外,却好似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妖揉着眉心。 不似之前轻微的头痛,这一次,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头痛却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 妖只得咬住下唇,手指渐渐收紧,攥住了被衾。 可真不巧啊。 妖抵抗着如海浪般一波波无休止来袭的疼痛,自嘲地想到。 偏偏在他回来的时候,枢萝之前的压制失去了效果。 这个样子,还不如直接昏过去的好。 舌尖尝到了鲜血的铁锈味。 妖的气息已经开始不稳。 真想知道,这样让人发疯的疼痛,西凌是怎么忍下来的。 真疼啊。 “妖,我进来了。”床帘外传来浅薇焰的声音。 “别……” 床帘随即被大力掀开,自从王宫出来后,一直神色平淡的浅薇焰一脸的惊惶,“你又冲破禁制了?!” “不碍事……少主不必担忧……” “别说话了!”浅薇焰上前就要抱起妖。 “去、哪里……” “找医官。” 妖手指痉挛般抓紧了浅薇焰的衣袖,“没用的、不要让他们、看到!” “那怎么办啊?” 眼睛已经被汗水糊住了,妖看不清浅薇焰的神色,却在这惶急的语气中牵起了一丝微弱的笑意来,“焰……是你么?” 抱着自己的人猛地僵住了,“……不是。” 妖的意识已经陷入混乱了。 她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大片白色绸缎般的灵力,从那陌生女子的手腕飘散出来,在夕阳照耀的血腥战场上,美的那么虚幻。 “汝等,残害苍生,罪无可恕。”随着女子淡漠的声音,白色灵力倏然暴涨,天地仿佛都被笼在了这压倒性的强悍力量里,那些令人色变的魔族,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女子手指仿佛拨动琴弦一般,动作轻柔地弹出去。 一个数十丈高的金色人影瞬间出现,在所有魔族瑟瑟发抖中,举起厚重的长剑,一剑将脚下的大地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绸缎裹挟着那些魔族,纷纷跌入到那裂痕里。 “去往彼岸吧。”女子手指拨动,大地又恢复到原状。 空旷的荒野上,只剩下女子一人站在烈烈风中。 残阳如血。 女子手腕微抬,收了所有术式,在浸染了鲜血的土地上慢慢向前走去。 妖听到她叹息般的声音,“终是杀孽太重了啊。” 妖想跟上去,然而那画面像是起了波纹的湖面一般,倏然间便消失了。 妖涣散的眸光渐渐凝聚起来,看到了浅薇焰的脸庞。 看着妖额间的曼珠沙华消失了一瓣,重新消失,浅薇焰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不疼了么……” 妖似是还没有从那空白中缓过来,有些怔怔地抬起手,指尖极轻地触到了浅薇焰脸上的水痕,“你……究竟是谁啊。” 浅薇焰这才有些狼狈地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转身要走,“我去给你倒些水喝。” 妖捏住了他的衣袖。 刚从冲破禁制的头痛中清醒过来,妖并没有什么力气,浅薇焰却顺着她微不可查的力道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受伤了。” 浅薇焰顺着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 上面印着一圈深深的齿痕,咬他的人用力之大,让那几处牙印里一直向外流血。 浅薇焰赶忙拉下衣袖遮住了,“不碍事。” “我咬的?” 浅薇焰沉默了一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咬自己。” 所以,你把自己的胳膊送了过来。 妖凝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多谢你了。” 浅薇焰一怔,随后转身出去,“我去倒水。” 妖用指尖抹掉眼角的泪。 焰啊,你的这个灵魂,也和你一样温柔呢。 第七十九章 意义 凰斫在小巷子里拐了很久,来到不起眼的小店前,掀开了门帘。 迎他的依旧是福伯。 浅薇焰坐在桌前,已温好了酒。 “焰少主约我何事。”凰斫一贯的开门见山。 浅薇焰倒酒,“妖也冲破禁制了,昨夜是第二次。” 凰斫眼神一跳,“也?” “我察觉到西凌身上也有一样的冲破禁制的痕迹。” 凰斫似笑非笑地抚着面前的酒杯,“焰少主有话不妨直说。” “在沙泉中,你们熟知的那个浅薇焰受到袭击,本已经死了。”浅薇焰看着凰斫,露出一丝笑意来,“斫公子并不吃惊,看来我找对人了。” 凰斫抿了一口酒,等着他的下文。 “在王宫里和枢萝对峙时,妖曾说她并不是一人想回人界,她有同伴。所以,我想拜托斫公子,引见我去见祭司。” “见她做什么。” “我也想成为妖的同伴。” 凰斫狭长的眸子看向浅薇焰,“你也同他一样,动心了。” “是啊。”浅薇焰将杯中酒饮尽,“只是妖不必知道。” “你这是在公然背叛魅族。” “我不过是替他做想做的事罢了。”浅薇焰又倒了一杯酒,“不知斫公子能否帮这个忙。” “妖想回人界,而你是魅族。” 浅薇焰微微笑了,“在沙泉里,妖邀请他,而他答应了。” 凰斫挑起眉尖,扯出一丝颇为畅快的笑意来,“不愧是浅薇焰。” 他为浅薇焰倒了酒,“选了这条路,明知可能会死?” “你也明知,我为何想要活过来。”浅薇焰语气平静,“就如你为何来魅族。” 凰斫抿着已经冷掉的酒,“下定决心要护着她,然而那么多的事,却只能她自己扛。” “她们面对的,是远非我们能护住的强大力量。” “我只希望,能陪她走得远一点罢了。” 任他们在魅族多强大,在神面前,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蚍蜉。如今虽不知原因,却渐渐明晰了,枢萝这个神就是在针对她们。 他们就像是扑火的飞蛾,虽是过程壮烈,却不会改变惨烈的结局。 “我们都是棋子。”浅薇焰显然看到了更多,“那一位之所以放任我们接近她们,不过是需要我们在最后的时候,成为刺向她们的、最锋锐的刀子。” 凰斫指尖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一向邪肆的人眸子里凝起冰冷的杀意来。 “她并不担心我们知道这些。因为她觉得,即便我们知道了,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还未到结局那一刻呢。” 浅薇焰神色清淡,“所以,我也想试一试。” *** “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也要去人界么。”紫砚坐在浅薇焰对面,摇着折扇。 “那一日,妖离开王宫后,枢萝同你们熟悉的那个浅薇焰,又结了一个契约。” 紫砚撇了一下嘴角,“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要求那一个灵魂,三十年内不能出现。若他出现,枢萝即刻让妖神魂俱灭。” “仗着自己灵力强,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啊。”紫砚漫不经心地笑了。 浅薇焰看着紫砚,目光中滑过一丝疑惑来。 “怎么了?” “只是觉得,枢萝许多细微的表情,同你很像。” 紫砚眉尖挑起来,“我和她?” “我之前没有出现,却一直是清醒的,我见过枢萝多次了。”浅薇焰看着紫砚懒洋洋的模样,“你们样貌不同,表情却很相似。” “啊。”紫砚敲了一下自己的额角,“又多了一个谜团啊。” “还有,”浅薇焰用平淡的声线继续道,“我认为,她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们。” “怎么推测出来的?” “妖没有失去记忆却有曼珠沙华的禁制。还有那一日进宫,枢萝说,她想要如何,早已不是妖能掌控的。” 紫砚用折扇敲着掌心。 “枢萝曾多次说西凌,从前是多骄傲的人。”一直在一旁翻看闲书的凰斫插了一句。 “这些只能等她们的记忆完全恢复了,才能知晓原因。”紫砚啜了一口热茶,“不过换了个灵魂,你这观察能力真是非同寻常。” 浅薇焰也拿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的茶末,“不过是这些年只能安静呆着,太过无聊罢了。” “我看你们的灵力也不大相同。你说西凌身上有冲破禁制的痕迹,那么我呢,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对气息的察觉,大约比西凌还要强一些。”浅薇焰抬眸,“有一天,你带了伽南琴师去了妖的小院。” 紫砚半惊半喜地看向浅薇焰,“很强啊。” 隐藏气息一向是紫砚的强项,这些年多亏了这个灵力,她查探六家族的情况才一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此刻因为同一件事,不仅被西凌追到山脚,还早就被浅薇焰的这个灵魂发现,她也不恼,只是惊喜于他们强大的感知能力。 “所以,目前你觉得我可信了么?” “自然啊。” “那么,你是否应当把魅族能见阳光的方法告知于我?” 紫砚一惊。 “你如何知晓的?” “枢萝说,我若能取信于你,就能得到那个方法。” 又是枢萝。 紫砚表情明显不耐烦起来。 那个方法是她很久以前翻阅古籍时看到的。枢萝如此确定她知晓魅族见光的方法,只能说明,在她们都没想到的久远从前,枢萝已经在监视她们了。 她们经历的所有挣扎不甘、痛楚无奈,她全都看在眼里。 操控他人的命运,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这就是所谓神的做法? “你把那个法子告知我,我去试。” “太凶险了。” 浅薇焰神色温淡,“妖值得完整的幸福。” “那是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稍有不慎,神魂俱灭。 这是在那个方法之上的警告。 要找到三株开在神界的仙草“前世梦”,以此为药引,配齐更改魅族血液的药物。饮下此药,在十天内将自己全身的血慢慢流干,在药物的帮助下,造出新的血液来。 如此反复三次,来到人界后,还需极其高明的隐藏气息技巧,有阳光时万不能现出身形,适应数十载,才有可能不再畏惧阳光。 “逆天改命,我认了。” 紫砚神色叹息,“你这是何苦。” 浅薇焰垂下眸子,掩住了其中的情绪,“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第八十章 讨生活 坐在茶馆里,看着戏台上演着一场捉回逃去人界贵族的戏,紫砚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 “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这种戏码,真是无聊透顶。” 枢兰把拨好的瓜子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在都城只有这些,没办法。” 紫砚抓了一把瓜子仁,“这么明目张胆地和我一起出现,不好吧?” 枢兰横了她一眼。 “怎么,不怕啊?” “再明知故问就不来找你了。” 紫砚勾唇笑了,“你忍得住么?” 枢兰眼神颇为无奈,“你这爱捉弄人的习惯是改不好了。” “我根本就没想改啊。” “所以啊,你得好好珍惜我。因为除了我之外,没人受得了你这么恶趣味。” 紫砚挑起眼角,“浅薇焰出了那么严重的事,你居然还不考虑退路,胆子也太大了。” “他都没退,我退什么。” “你见到他了?” “他去王宫见君妃。”枢兰剥瓜子壳的动作顿了一下,“让她告知进入神界的时空门位置。” 紫砚嘴角笑意有些淡,“动作真快。” “你不好奇他去神界做什么?” “去找一种名叫‘前世梦’的仙草。这个方法就是我告诉他的,好奇什么啊。” 枢兰凝眸看了她片刻,突然失笑道,“你怎么总是这样让人惊喜。是不是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倒你的事?” “谁说的。”紫砚拨弄着碟子里的瓜子仁,“我破解不了封印记忆的曼珠沙华。” “这个我帮不上忙。” “解开禁制我自己来。你去人界时多帮我照看一下紫园就好,我回去能呆的时间太短了。” 提起紫园,枢兰的目光蕴起一丝暖意来,“你几时选的那么好看的地方。” “第一次打开通道回去在叙州随便找了个地方,不想西凌很喜欢。她难得对什么表现出兴趣,于是就选那里了。” “是个很温暖的好地方。” 紫砚神色里带了些小自得,“你也喜欢?” “到处都是勃勃生机。近来回去的那些人,眼睛里都燃起了光。” 紫砚想象着枢兰描述的场景,一向散漫的眸子里也凝起了淡淡的暖意。 *** 而在他们的谈话中,居住在紫园生机勃勃的蕴安,正带着同样一身男装的慕情,站在陈家村最富庶的族长家门前,身后跟了一个抹着眼泪的妇人和一个半大孩子。 “族长啊,您总是这么躲着不见人也不是个办法啊!”蕴安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嗓子,“占了人家孤儿寡母的地,总得给个说法啊!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打进去了!” 慕情十分熟练地站出来阻拦,“哥,我去敲门试试,想来族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无故占旁人的地?” “敲什么门啊,直接踹门进去,我看他还敢躲着!” “哎——哥,你别冲动啊!” 蕴安刚抬脚,那边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开门的陈三赔笑道,“安爷,您怎么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蕴安斜着眼扫他,“爷都站了半天了,你小子少在这儿给爷装蒜。” “是、是。”陈三引着一行人向正屋走去。在蕴安没看到的间隙,回头恶狠狠瞪了那妇人一眼。 在看到屋里坐着的中年人后,蕴安侧头看了一眼陈三,露出一抹痞气十足的笑容来,“行啊,你。” 陈三腰板直了直,“既然安爷要解决纠纷,自是要有个见证人啊。” 蕴安拍了拍陈三的肩膀,大步上前抱拳,“陈秀才好啊。” 叙州虽已是王朝最富庶的地方,然而像这种氏族居住的小村落,能识字念书的人也并不多,因此这中年人考中秀才,全村人都要尊他一声“秀才老爷”。 莫说蕴安这不够敬重的态度让他不悦,就是蕴安这草莽做派,已足以让他厌恶。 蕴安也不在意他的轻视,大剌剌坐到陈秀才对面,“原本这是你们村自家的事,我不该掺和进来。可是陈氏已雇了我们兄弟种田,若这地就这么不明不白没了,我们也要跟着饿肚子啊。” 陈秀才拿出一张纸,放到桌上,两指推着送到蕴安面前,“白纸黑字的借据,你怎么能说是不明不白?” 蕴安抖开借据,上面所写的确是陈氏之夫陈祥借族长三钱银子,秋后卖粮即还。若逾期不还,以自家土地抵账。末尾落的是十年前的日期。 蕴安捻着那一张纸,“这借据确定是陈秀才你十年前帮两家写的?” “正是。” 蕴安笑了,“族长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一个读书人能昧着良心去欺负陈氏母子?” “你无凭无据,居然诬赖好人!” 蕴安两指拈着那薄薄的纸晃了晃,“作假也要用点心啊,王朝里用的都是白麻纸,这棉纸是去年才传到叙州的。陈秀才,你十年前哪里能用到棉纸?” 陈秀才不想蕴安看着一副粗人的模样,竟对纸张如此了解,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了。 陈三见蕴安一上来就找到了破绽,上前一步就要抢走那借据,却被蕴安抬手一拦,直接推了个趔趄。 “不想挨揍就给我老实呆着。”蕴安眼刀扫过,吓得陈三立刻不敢轻举妄动了。 “陈秀才,不知我将此事告与官府知道,你这秀才还保不保得住啊?” 陈秀才却没有慌,看着蕴安的眼神里渐渐凝起了杀意,“若是你们死了,官府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蕴安扬起眉毛,“原来你不是个文人啊。” 徐秀才按上桌角,微微用力,桌角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竟被他生生掰断了。 像是在看一场杂耍,蕴安配合地鼓起掌来,“不错啊。” “还不滚,我想捏断你的脖子也易如反掌。” 蕴安笑的恣意,她站起身来,弯腰靠近陈秀才,语气轻缓,“你试试啊。” 陈秀才没想到蕴安竟会是这般反应,不禁有些怔住了。 “怎么,不敢?” 蕴安一掌拍下去,整张桌子瞬间碎成了木屑! 陈秀才剧烈地抖了一下,脸色惨白的看着蕴安。 “有了学识却用来欺压弱者,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微末灵力,还敢杀人了。陈秀才,你可真当得起你这功名啊。” 陈秀才扑通一声跪下了,“安爷、安爷,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安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蕴安看向已经抖成筛子的陈三,“把你爹给我叫出来。” 不过片刻后,族长就颤颤巍巍来到正屋,强笑道,“小辈们不懂事,让安爷见笑了。都怪我家老三糊涂,这借据自是不作数的,误会一场,我们这就将地还给陈氏,再给她两代粮食算作赔礼了。” 蕴安眯起眼睛,“十五袋。” 老族长嘴角抽搐了一下,然而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陈秀才和碎成渣渣的桌子,只得忍着心痛道,“是、是,老三,还不去取十五袋粮食,送到陈氏家里去!” 陈三一溜烟跑了。 “想必日后,族长一定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合格的族长了。” “安爷放心,放心。” “陈秀才,你在村里开个私塾,免费教孩子们识字念书。教的好,今日之事便罢了。若你敢偷懒,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杀人。” 见蕴安并没有揪着自己见官,陈秀才两腿一软,瘫坐在地,“小人一定好好教。” “地要回来了,明日咱们接着去收粮食吧。”蕴安看着陈氏,温声道。 “好好。”陈氏已经欢喜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最后警告地扫了族长一眼,蕴安带着慕情离开了。 回紫园的路上,慕情笑着与蕴安并肩走着,“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厉害。” “怎么会,我学都学不会呢。” 蕴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紫砚那个死女人,一直往咱们这里塞人,却不多给银子。多出来那么多人,不讨生活难道都喝风就不饿了?!” 慕情:“……” 第八十一章 不信任 几日后,扛着抵作工钱的粮食,蕴安和慕情欢欢喜喜地来到暂时安置异类的小院,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小廉去哪里了?他出去可能有危险,你们为什么不拦着?”面对蕴安的询问,十几个人畏缩着,却都不肯回答。 看着他们躲闪防备的神情,蕴安难以置信地退了一步,“你们不信任我?” “安姐姐,你别生气,小廉有必须要做的事,他做完就会回来的。”年纪最小的念念怯怯道。 念念一副被吓坏的样子,让蕴安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内心的火气,“小廉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是么。” “小廉在这里是灵力最强的,我们也拦不住他啊。”其中一人辩解道。 蕴安冷哼了一声,咬着牙笑了,“他一直想走,你们明知道,却没人告诉我。拼着命把你们从魅族捞出来,你们就这么防着我们。” 念念见不得蕴安失望的样子,不禁哭了出来,“大家说,怕安姐姐你不让小廉走,所以才没告诉你,大家不是有意让你伤心的啊。” 慕情抚着蕴安的肩膀,“你先消消气,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又联系不上那边,只能自己想办法把小廉找回来。” “小廉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安姐姐你别抓他回来,好不好啊?” 蕴安火气立刻又上来了。 慕情赶忙替她解释,“人界对灵力的狂热,并不亚于魅族。这些,大家刚来的时候已经告知过了啊。小廉一个孩子,若是被那些组织发现了,下场不会比在魅族好。” 念念脸上还挂着泪珠,听慕情提到魅族都吓呆了,“小廉那么厉害,会被抓住么?” “即便是没有被抓住,他身无分文,要是凭着自己的灵力去欺负那些普通人族,与魅族欺压我们,又有什么分别?”慕情看着面前十几个人各异的神色,“更严重的,若是小廉被魅族发现,顺藤摸瓜,所有人就都别想活了。” “若是如此,所有人都会因为你们而死。”蕴安冷冷道,“你们如果觉得自己没做错,就什么都不必说。慕情,我们走。” 蕴安转身想走,却见一道纯白色的光芒在虚空中出现,一身白衣的男子带着遮住头脸的帷帽一脚踏出来。 正是枢兰。 “公子。”蕴安按下一腔怒火,行礼道。 枢兰立时察觉了气氛的凝滞,“发生什么事了。” 一群人都被枢兰周身的贵气所震慑,沉默着别开了目光。 “小廉走了。此事是我和蕴安思虑不周,还望公子不要怪他们。”慕情低着声音道。 枢兰看了一眼堆在蕴安脚边的几袋粮食,“他们回来也有一阵子了,就这么心安理得靠你们两个女孩子养?” 枢兰声音疏冷,并没有多严厉的语气,却让那十几个人都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此事也是我和蕴安做主,他们刚回来时都太虚弱了。” “都能隐藏踪迹离开,不弱了。”枢兰目光落到那些人身上,虽是隔着薄纱,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寒意,“没人告诉你们,那个小廉去哪里了?” “我们会找到他的。” “你们几天没过来了?” “五天。近来在帮村里的农户收割,不想来了之后就发现小廉不见了。” “他有没有用过的东西,还留在这里?” “公子稍候。”慕情听枢兰这样问,便知晓他这是要帮她们找小廉了,赶忙进屋去找小廉用过的被褥。 “你们。”枢兰负手看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异类,“既然不信任,就按照当初离开魅族之前说好的,封了灵力,去过普通人族的日子。从此你们想做什么,都没有人再干涉。” “公子、公子,我们不是有意瞒着安姐姐的!小廉是找他失散的弟弟去了啊!他就剩下那么一个亲人了,我们怎么忍心不让他去?”念念听着枢兰的意思,竟是要从此不管他们了,不禁慌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蕴安表情凝了一瞬。 “你们不忍心。却觉得告知蕴安,她会狠下心不让小廉走。说起来,也不过是不信任罢了。不必解释了。” 慕情拿了一个枕头跑了出来。 枢兰在枕头上捻了一下,从中抽出一丝微弱的气息来。他松开手指,那气息便向着西北方向飞去了。 枢兰抬手建了个结界,将小院围在里面,“和我一起去找人。” 慕情看向哭着的念念,“蕴安同公子前去,我留在这里和大伙儿解释一下吧。” 枢兰看了她一眼,“不是要你去帮忙,而是怕我们回来,你已经没命了。” 慕情难以置信地看向枢兰。 ——公子的意思,是这些她们照顾了数日的同类,会杀了她? 怎么会?! “走吧。”蕴安拉起慕情,“方才我也不该发脾气。大家先安心呆着,等找回小廉,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枢兰沿着那一丝气息的指引,展开了瞬移。 蕴安和慕情随后跟上去。 “此事是我处理不当,连累公子跟着奔波。”蕴安冷静下来,已想明白枢兰的用意。 “人心不足。给予太多,反而是罪过。”枢兰清冷的声音传过来。 “我晓得了。” “公子,你为何觉得,他们会有害人之心呢?” 这是她们第一次接到从魅族被救出来的同伴,那些人隐瞒小廉的去向是考虑不周全,可是他们都是从麟家族那么可怕的地方出来的,在她们的帮助下才得到安稳的生活,怎么会动杀心? 蕴安拉了慕情一下,“公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恩将仇报的事本就不稀奇。” 慕情是全意相信蕴安的,听她这么说了,不禁有些受伤,“可我们并没有对不住他们啊。” “人心善变。慕情,从他们隐瞒就能看出来,他们的不信任。虽是之前已经约定好,来人界后要压制灵力好好生活,可是一旦离开了魅族,他们的想法也是会变的。” 幼时跟着逃难的人群,那几年,让蕴安见识了太多人性的复杂。刚加入时恩爱的夫妻,为了自己能吃饱,丈夫将妻子的那份吃食抢了;疼爱孩子的母亲,为了不饿死,将自己的孩子交出去了;原本孝顺的汉子,为了节约体力,将年迈的父母抛下了…… 没有人天生是坏人,只是在逼人发疯的环境里,谁都有可能变成坏人。 为了活下去,为了更轻松的活下去,别人是可以拿来牺牲的。 就连蕴安自己,在枫绻家的那些日子,不也是这么活下来的么。 靠着夺取别人的性命,用别人的死换来自己的生。 “若你留下了,他们不愿失去灵力,怎么会等公子回来。你不能放他们走,就会成为阻碍。”蕴安安抚地握紧了慕情的手。 “不是他们坏。只是在魅族,大家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第八十二章 真实的人界 人界疆土辽阔,枢兰带着蕴安和慕情用瞬移追了四天,周围的景象渐渐就变了。 已经结束战争的地方,官府在组织百姓恢复正常生活,好些地方虽是破败了些,但也算是安稳了。 最让慕情无法理解的是那些柳川钰将军还没有攻到的地方,比经历过战争的州府还要凄凉。 大批衣衫褴褛的难民向着南方行去,十城九空。 刚记事就被带到迭梦轩的慕情这才知道,灿空王朝的苛捐杂税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又遇上连年的干旱,百姓们没有活路,才不得不向和平富庶的南方迁徙。 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不是人界和平美好,而是紫砚将她带到了人界的世外桃源,让她不必看到这些并不美好的一面。 “到了。”枢兰停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 蕴安再次拉住慕情的手,“有结界。” “城里都没有人了,怎么会有人家还能设结界?” “蕴安护好慕情,跟紧我。” “是。” 枢兰敲门。 蕴安趁机给慕情凝了一只蜂鸟,“怕是江湖组织,能结成结界,实力不弱。你定要跟紧了,不要松开我。” 慕情一惊,忙不迭点头。 “谁啊?”门里传来压低的男声。 “我家疾风走失,寻到此处,特来寻回。” 里面沉默了好一阵子。 在江湖组织里,一向称有灵力的人为“疾风”,枢兰一上来就表明了来意,是以里面的人定是去和首领汇报了。 约有一炷香后,一旁的角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衣着不俗的中年人,向着枢兰抱拳道,“近来我们收了不少孩子,手下人做事毛躁,误将贵客的疾风收了来,实在是抱歉。” “无妨。”枢兰还礼道。 “不知阁下从哪里来?你家疾风走失几天了?我这就派人去找。”中年人打量着枢兰三人,爽快道。 “走失五天。”枢兰声音清淡,“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老五,快去给贵客找出来!” “是。”一旁有人折身回去,又关上了门。 慕情有些不解,就凝了只蜂鸟,“为何称呼贵客,却不请咱们进去?” 蕴安解释,“他在探咱们的实力,若实力太强,请进去无异于引狼入室。若实力弱,在外面就直接解决了。” “那咱们属于哪一类啊?” “枢兰公子追踪术了得,怕是对方根本没想到会被找到,所以暂时是安全的。” 慕情默默松了口气。 蕴安微微抬手,一个沙子形成的椅子出现在枢兰身后,“一路劳累,公子歇会儿吧。” 明白蕴安这是在给对方震慑,枢兰便没有拒绝,一掀衣摆坐了上去。 然而对方的人却看得明白,枢兰根本没有直接坐在沙椅上,那椅子四周都有风在疾速流动着,让枢兰不会直接接触到沙土。 风速极快,沙椅和四周的空气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足见此人对灵力的控制已经登峰造极。 中年人的笑意便更热情了些,“贵客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望不要见怪。” “无妨。”枢兰语气依旧疏冷。 “去催一催老五,让他快着些。” “是。”又有一人回去了。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便有人出来,将肩上扛着的少年放到枢兰面前,“贵客请查验。” 蕴安上前,抬起少年的脸,在他惊惶讶异的目光中微微点头,“公子,正是小廉。” 枢兰起身,“多谢阁下替我照看多日,我们就不打扰了。” “是阁下的人便好。”中年人抱拳,“恕不远送。” “带回去。”枢兰瞟了一眼显然吃了不少苦头的小廉。 蕴安弯腰捞起小廉,一手扛着他,示意慕情跟上枢兰,一行人眨眼间便消失了。 *** 一口气走出了五百多里,枢兰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了下来,“给他裹伤。” 蕴安把小廉放下来,让他倚靠着一棵古树坐着。慕情解下随身带着的包袱,递给蕴安一壶清水。 “会有些疼,忍着点。”蕴安说着按住小廉想要阻拦的手臂,扯掉了他已经破破烂烂的上衣。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啊!”小廉惊叫。 蕴安瞟了他一眼。 小廉吞了下口水,乖乖不动了。 蕴安将他身上的伤口都洗净了,又用烈酒冲洗了一遍,涂好伤药,用绷带包扎了。 “公子,处理好了。” 枢兰回过头来,“你回去一趟,和那些帮你隐瞒的人讲明你的经历,你便自由了。” 小廉一怔,下意识便看向了三人之中看起来最为温和的慕情。 不想,慕情却别开了目光,“先回去吧。” 小廉这才真正慌了,“你们、你们别赶我走啊!” “不是我们赶你走,是你自己选择离开的。”想到自己和蕴安在烈日下帮人家收着粮食,只为了给他们换食物,却只换来了他们的提防和隐瞒,慕情心里也不是没有委屈的。 “我知道错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瞒着你们偷跑出来,慕情姐姐,求你了,别赶我走好不好?” 小廉拽着慕情的裙角,“我再也不敢了……” 慕情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我和蕴安两个女孩子,养不了你们这么多人的。” “我有力气,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出去做工赚钱!” 慕情有些意外地看向小廉,“你不找弟弟了?” 小廉羞赧地低下了头,“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要找弟弟,我得先让自己能在人界平安活下去。”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一直在赌气的蕴安也看向了他,“吃了苦头,倒是变聪明了。” 小廉赶忙蹭到蕴安身旁,“安姐姐,对不起啊。” 蕴安毫不客气地戳着他的肩膀,“发生过的事,不是你心中生出歉意就能抵消的。” 小廉忍痛陪着笑,“我晓得的。这次是我伤了你们的心,求你们给我个机会补救吧。安姐姐,求求你了嘛。” 小廉平日里就是个活泼的,此刻他使出杀手锏,蕴安也不由得心软了。 “你想回去,是想加入组织,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还是学会如何在人界生存后,就离开再也不回来?” 小廉眨了眨眼睛。 “这件事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只是你得考虑好了。” 小廉郑重点头。 “先回去和他们说明你的经历吧,毕竟,他们是相信你的。”蕴安说着又要将小廉扛起来。 小廉赶忙后退,“安姐姐,我自己能瞬移的!” 蕴安又瞟了他一眼,“莫说你身上有伤,走路都费力。就算是最好的状态,你的瞬移也太慢了。” 被扛在肩上身心备受打击的小廉欲哭无泪。 第八十三章 小廉的经历 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迅速靠近,在小院里等了快十天的众人赶忙放下手中的事,聚集到结界边等着。 枢兰挥手收回了结界。 众人看到安然无恙回来的小廉,不禁都松了口气。 小廉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我有话和大家讲。” 一群人围坐在院子里,小廉先向着枢兰三人深深行了一礼,“此次我太过任性,给公子和两位姐姐添麻烦了。” 枢兰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下了。 小廉又转向一起生活了一阵子的十几个人,“我出去没多久,就被人给捉了,多亏公子前去搭救,才得以脱身。” 他们这十几个人陆续来到人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之前在麟家族一直没养好的伤都也好的差不多了。人数突然增加了这么多,蕴安储存的粮食很快就不够吃了,紫砚近来又没有过来送银钱,蕴安便去周围的村子里找些活儿干,换了粮食回来给大家。 后来慕情见大家已经能照顾自己,便也同蕴安一起出去做活儿。这一日蕴安在陈家村找到了一份收割的活计,能一次拿回五袋粮食,两人很是高兴地叮嘱大家不要乱走,等她们几日后回来。 他们刚走,小廉就向大伙儿辞行,说他要去找弟弟。也有年纪大的劝他,他们一直生活在魅族,对人界一无所知,就这样贸然离开,人界那么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弟弟早已不知在哪里了。 还有人建议他等蕴安回来。蕴安对人界更加熟悉,有她帮忙,总会容易些。 然而小廉还是坚持。他觉得自己是有灵力的,他只想找弟弟,那些人族为难不了他,他也不仗势欺人。蕴安为了照顾他们已经很辛苦,不能再麻烦她了。 他们都是自小就失去了亲人的人,又都是在很小的年纪就来到麟家族,许多人对杀人之外的事一无所知,便都同意了帮小廉遮掩。 等出了小院,小廉才发现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当初被捉回魅族时年纪太小,早已经不记得弟弟的模样了。莫说是弟弟的样子,他连自己具体生活在哪里都忘记了。 已经出来了,就这么回去又让他觉得不甘心。 心想着慕情那么娇滴滴的女孩子都能跟着蕴安出去赚钱养活大家,他也要为大家做点什么才行。 然而不识字的他,只有靠着卖力气找一些活计。 体力活儿总是非常辛苦的,为了能比别人多赚一些,他便悄悄用了灵力。自以为做的隐蔽的他还不知道,他这算不上高明的隐藏,从一开始就被江湖组织的人发觉了。 那人开始接近他,骗他在北方有赚钱的机会。小廉傻乎乎地跟着他去了北方,一进那户人家就被几个人用灵力压制了。 小廉这才明白他被骗了。 他想要逃,却被那些人打的很惨。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小廉终于肯相信,原来蕴安说的都是真的。 人界并不是光明美好的。这里对待捉回来的异类,并不比魅族好多少。甚至于欺压和不公,都是发生在同类之间。 为了钱和利益,他们泯灭了良知,把同类当做工具,做着收割人命的买卖。 小廉本以为,自己也同那些被控制的人一样,虽是从魅族逃出来了,却因为自己的无知和自大,将重获的人生送进了另一个地狱里。 他根本没想到,公子会来救他。 再一次,将他从暗无天日的牢里拉回到阳光下。 小廉攥紧了双手,“安姐姐养了我们一个多月,我这次出去才知道,这并不容易的。” 念念听着小廉的描述,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我以后也要出去做活儿,不让安姐姐这么辛苦了!” 蕴安头痛地按住了额角,“你们别出去惹祸就很好了。” “以后送过来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们两个人是照顾不过来的。” 听到枢兰清冷的声音,蕴安也知道他说的在理,然而这些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若是都压制了灵力放任他们出去自己讨生活,他们不饿死就算是好的了。 “建个村子吧。”枢兰起身,“开垦土地种粮食,建房子,养些畜禽,这些总能学会。” “我来安排。”蕴安也觉得枢兰的建议可行。 自己建个村子,既让大家有了适应人族生活的时间,又能慢慢养活自己,还为将来更多回来的异类创造了更安全的落脚地。 “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若选择普通生活,日后就不要用灵力了。若想留在组织里,我会来检验是否可用。”枢兰说着抬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弧度。 “公子这就要回去了?”小廉赶忙问了一句。 “嗯。”枢兰应了一声,抬步踏进光芒里。 虽然枢兰一直表现的很疏冷,小廉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却感受到他是真的在为大家着想,加之他灵力强大,让小廉很是崇拜,此时突然要走,不禁有些不舍。 “公子若能多留几日便好了,我还想着,能不能和他学些术式呢。” 蕴安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放心不下我们,公子早就该回去了。耽搁了近十日,不知魅族那边,等待公子的是什么。” 小廉赶忙噤声。 又是他想的少了。即便是灵力强悍,公子在魅族那边,也是不得自由的啊。这次在人界多呆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那些贵族们要如何为难他。 慕情虽不晓得这位一直帮助他们的公子是谁,但久在迭梦轩,也能察觉出他不同于这些在军营里出来的异类。他的身上带着他们没有的贵气和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疏离。 在魅族贵族中生活的异类,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为了他们这些贵族眼中微不足道的异类,舍了大好的前程和尊崇的地位,参与到如此危险的事中来。 他们这些人,得对得住那些分明有能力离开,却依旧留在魅族的同伴们啊。 “公子方才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若是觉得在一个村子里生活可行,明日我们便着手吧。莫要再辜负这难得的自由了。” 枢兰回去必然要面对一番为难,家族里的还能应付,若是枢萝不愿放过,就算是枢兰,只怕是也要吃些苦头。 这些人之中,只有蕴安对所有的情况了解的最全面。因此一路上,她一直让枢兰先行回去,这边的情况自有她来处理。 然而枢兰却一直留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好,还为他们想好了生存之法。 他走的时候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然而身为异类,身为枢家族的家主,哪里会这么轻松啊。 第八十四章 平淡 “枢兰被罚了。”书阁里,柠盼语气平淡。 紫砚倏然抬眼,“因为什么?” 柠盼继续为枢蔷剥着栗子,“办事不力,被枢萝罚了十道天雷。” 枢蔷颇为气闷地看向紫砚,“哥哥在家里养伤,紫砚你都不去看他。” 紫砚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在人界呆了十天才回来,你不知道么?”柠盼擦着手指,“你们俩这哪里像是爱恋中的人啊。” “他几时回来的?” “今日刚回来。他定然是瞒着你的,所以我来告知一声。” “多谢了。”紫砚起身,整个人便消失了。 枢蔷拿了一颗栗子,神色间有些不安,又藏着些欣喜,“哥哥不会怪我们吧?” “会吧。” 听了柠盼的回答,枢蔷垮下脸来,“这可怎么办?” “但看到紫砚,他会很开心的。” 枢蔷想了想。虽然他不愿让哥哥责备,但若是能换来哥哥高兴,也是值得的啊。 “母亲也太严厉了。”枢蔷想到枢兰一身是血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手里的栗子都吃不下了。 柠盼看着枢蔷那张越来越像枢萝的脸,“若有一天……我们和君妃站到了对立面,小公子,你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枢蔷眼神惊痛地看向柠盼。 柠盼叹了口气,“你果然什么都明白的。” 枢蔷将栗子放回到碟子里,声音很轻,“我会站到你们这边的。” *** 堂堂一族家主的院子,却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让紫砚轻而易举隐藏气息来到枢兰房门口。 枢兰的结界并没有拦她。 紫砚进了屋,现出身形来。 摇光正端着一盆血水走出来,见了紫砚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诧,“既然来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我自己来就好,你在外面等一下。”屏风那边传来枢兰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泊。 摇光没理会他,将放在门口的另一盆清水递到紫砚手里,“我走了。” 他说着端着那盆刺鼻的血水出去了。 紫砚绕过屏风,便看到了那惨不忍睹的脊背。 枢兰正在往自己身上套衣服,只是整个后背和胳膊都是血迹,让他连穿衣的动作都有些艰难。 “老实呆着。”紫砚端着水盆来到他面前,“若是日后成婚了你哪里我看不到,藏什么。” 枢兰被紫砚直白的话惊呆了,连套衣服的动作都停住了,亵衣半挂在身上,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望着神色自然的紫砚。 因为不是守护型的灵力,摇光只能给几乎将整个脊背都撕烂的伤勉强止血,连伤药都还没上。 紫砚抬手给房间又加了一道结界,手指按上枢兰手腕。 “她就是想要你来。”枢兰清淡开口。 “嗯。”紫砚应了一声,“伤到脏器了。” 枢兰抬眸看向她,掩去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紫砚的脸庞便让人觉得有些疏离。枢兰也知道,紫砚其实并不是很好接近的人,只是这个人,却因为他受伤闯进了枢家族。 “明知是她的圈套,你为何还要来?” “因为你受伤了。”紫砚一手托起枢兰小臂,将自己的左手腕贴到了他的脉门上,“没有妖的治愈能力强,还会很疼,你凑合用吧。” 枢兰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手腕上细腻的触觉占据了,甚至于胳膊和脊背上的剧痛都不那么明显了。 绸缎一样的灵力像温润的水一般,渗入了枢兰的肌肤里。 枢兰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 紫砚的神情里难得带上了小心,“很疼吧?” 枢兰咬着牙,额间已经渗出了冷汗,“不碍事。”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枢兰能看到的手臂生出了新的肌肤,只是太过薄嫩,还泛着肉粉色,并不像妖的术式那样,直接能生出与原来无异的皮肤。 紫砚松开手。 枢兰感受着那霸道的灵力从手腕处迅速抽离,这才松开了咬紧的牙关,默默吐了口气,“难怪你从不用天神吟给人治疗。” 紫砚在枢兰桌前的一堆瓶瓶罐罐里挑拣着,最后选了一个出来,倒了些药膏用灵力化开,拉过枢兰的胳膊开始涂抹,“以前经常给自己用来着。” 枢兰眼神一跳,“怎么会让自己经常受伤?” “我一个异类,天神吟哪里是那么好控制的。”紫砚涂好药膏,拆了绷带给枢兰裹好胳膊,就绕到了他的背后。 “好像没听你说过,是怎么得到天神吟的。” “在古籍中看到了,就试了一下,没想到得到回应了。然后去沙泉里练习,慢慢就熟练了。” 枢兰忍不住笑了,“听你说什么,都觉得毫不费力似的。” 紫砚开始给他的后背缠绷带,绷带绕到胸前时,她便不可避免地贴近了枢兰的肩膀,“已经做到的事,就不难了。” 枢兰感受着她的呼吸落在颊侧,带着温热的温度和微痒。 他从未和任何人如此亲近过,虽有不适,却没有躲开,反而侧过头,看着紫砚近在咫尺的侧脸。 紫砚歪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枢萝有没有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可以暂时不接任务了?” “……说了。”枢兰红着脸道。 他很是纳闷,为什么紫砚就能这么自然的做这些事。 “那你是要在这里养伤,还是去人界?” 枢兰露出微微的欣喜来,“我都没想到……” “去紫园吧。” “好啊。” 紫砚抬起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弧度,“穿衣服,走。” 枢兰起身开始套衣裳,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溢出了淡淡的笑意,“你陪我去呀。” “陪你。” 瞬息间来到了阳光下,枢兰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蕴安是个十分有效率的,不过数月,这里已经被整理出居住的模样了。二层小楼周围种了一圈小雏菊,院子里都铺上了干净的石板,小楼后是一片菜园,菜园边上还养着几箱蜜蜂。 “你先歇会儿。”紫砚指了指树下的摇椅。 “你呢?” “去弄点吃的。” “我也去。” 枢兰跟上紫砚。学着她的样子在菜园里摘了些蔬菜,又来到厨房,紫砚淘米燃火,枢兰便在一旁将蔬菜洗净。 一个锅煮饭,另一个锅里炒着新鲜的蔬菜。 枢兰从未下过厨,也不给紫砚添乱,就到一边找出碗筷来洗了,坐在木凳上看着紫砚穿着祭司服,却笼在烟火气之中的模样。 厨房外,阳光照耀着绿意盎然的一切,在有些吵闹的虫鸣中,枢兰舒了口气,嘴角微微弯起来。 第八十五章 打架 清晨,紫砚起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放好了一碗温度适宜的蜂蜜水。她端起碗来,用饮酒一般的豪爽将蜂蜜水一饮而尽,随后拿着空碗去了厨房。 枢兰正在熬粥,米香味从木质的锅盖缝隙中钻出来,让整个厨房都氤氲在淡淡的暖意中。 紫砚将碗洗了,坐到枢兰身旁。 枢兰一手向灶里添着柴,一手握住了紫砚因为刚刚碰过水而有些凉的手指,语气温淡,“睡醒了?” “嗯。”紫砚懒懒打了个呵欠,“你总是起这么早做什么。” “这样你起来就能吃饭了啊。” 紫砚勾起嘴角笑了。 “你陪我在人界呆了三天了,那边不要紧么。” 紫砚不甚在意地摆弄着枢兰修长的手指,“不是每天都回去四个时辰么。只要不影响那边的大结界,谁管我究竟在哪里。”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觉得我更重要些?” 紫砚抬眸,“是啊。” 枢兰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吃饭了。” 饭桌上,紫砚尝着枢兰炒的青菜,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人家都说熟能生巧,你是怎么做到一次就成功的?” 紫砚十分直白的夸奖显然让枢兰很是受用,让他抿起一丝明朗的笑意来,“你做的时候,我记下了用量和时长。” “很有天分嘛。” 枢兰没有继续接话,只是给紫砚夹了鲜嫩的菜心。 ——因为晓得这种平和转瞬即逝,所以,想尽最大的努力,把偷来的时光过得更幸福一点。 吃过早饭,枢兰洗了碗,两人便去邻近的镇子里闲逛。在独属于人界的热闹熙攘中,像是平常的爱人一般,牵着手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遇到小吃就买一点,一边走一边就吃掉了。 午饭就找一家小馆子,挑着老板最擅长的点两道菜,再来一壶清淡的果酒,吃完也不用瞬移,两个人慢慢向着紫园走着。 遇到阳光正好的时候,就在树下的摇椅里,晒着太阳喝着茶,随便找一个话题,聊到夕阳西沉。 如此平淡,如此美好。 *** 晚上,吃撑了的紫砚正围着那一圈小雏菊散步消食,忽而察觉到由远及近的陌生灵力。 仿佛什么都没感知到,紫砚依旧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待她走到大门口,一行五个黑衣人已来到近前。 其中一人伸手向紫砚抓来。 紫砚微微眯起眸子。 一道虹光从她身侧掠过,余下的四人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就看到自家同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了出去,撞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古树,让那古树簌簌摇晃起来。 几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奉组织的令,来把这两个有点灵力的人给捉回去,但这是个什么情况? 紫砚摇着折扇,“留在人界的异类,就这个水准啊。” “你就等着我出来是不是。”枢兰甩着手上的水迹,“我还没有洗好碗呢。” 紫砚笑的很得意,“我散步都被打断了。” “所以心情不好了?” “是不大好。”紫砚摇着折扇上前,“我原本不希望这里染上血的颜色啊。” 那四个人意识到紫砚和枢兰并非他们能对付的,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同时向后展开瞬移。 紫砚利落收了折扇。 一个白色的空间拔地而起,将他们几人都笼在了一片纯白色之中。 这是、什么?! “打架的时候会用到的空间啊。没人教过你们么,把敌人困在自己的空间里,胜算会更大一些?” 四人欲哭无泪。 别说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作战方式,就算是听说过,如此消耗灵力的空间,他们怎么可能建立的起来? “说吧,属于哪里的组织?” 已经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灵力压制,几人自知没有胜算,竟纷纷举起刀想要自裁。 紫砚眉头微微皱起来。 数道光剑从白色空间中刺出来,刺进了几人的手腕里。钢刀脱手,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白色吞噬,消失不见了。 “我等技不如人,甘愿受死。还请阁下成全!” 紫砚揉了揉耳朵,“活着,难道不比死更好么?” 为首那人听紫砚的意思竟是没有想要他们的性命,不禁有些难以相信,却并没有丝毫的欣喜,捂着手腕苦笑道,“即便是阁下肯放过我们,任务失败了,我们也是活不成的。” “因为你们那个组织会灭口?” “……是。” 紫砚勾起一丝笑来,“还真是一样的恶劣啊。” 因为血脉,在魅族备受欺凌。 因为灵力,在人界不得安宁。 “你们组织的掌事者是谁,带我去见见吧。” 几个人都怔住了,“阁下这是——” “找他打一架。” 一旁的枢兰忍不住笑意。 紫砚被他忍俊不禁的模样吸引了,“想不想看天神吟打架的样子?” 枢兰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打扰了我平静的日子啊。” 紫砚一手折扇,纯白色的空间瞬间消失。她牵起枢兰的手,“就当作提前适应我们日后在人界的生活了。” 虽是近几日两人牵手的次数已经不少,枢兰却依旧会因紫砚的主动靠近而欣喜,“那便去吧。” “护好你们那个受伤的同伴,带路。” 一路瞬移,不过小半日,就来到了桓城里的一处宅院前。 紫砚上前一步,向着枢兰道,“这次你就乖乖享受伤员的待遇吧。” 话音未落,折扇犹如利剑一般,将围住整个宅院的结界撕开了。 紫砚一边大摇大摆地迈上台阶,一边笑道,“西凌这破结界的术式还真是好用啊。”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有人厉喝道,“来者何人?!” 看着里面的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紫砚笑得如沐春风,“不是你们想让我来的么,我怎好拂了各位的好意?” 为首一人看到枢兰身侧的五个黑衣人,还有什么的不明白的。 他卸下防御的姿势,向着紫砚抱拳道,“在下令江,不是贵客前来,有失远迎。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贵客不要同手下人计较。” 紫砚摇着折扇,“不同他们计较,那就是要找你算账了?” 令江脸色一僵,“贵客这话,我可就不懂了。” “你好歹也是个小首领,怎么如此蠢笨。我的意思是——”紫砚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令江身上,“上门挑衅嘛。”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是个不怕死的。”令江皮笑肉不笑,“给我弄死她,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慢着。”紫砚抬手阻止了一群要冲过来的人,“我不想滥杀无辜,若你们袖手旁观,这些掌事者死了,你们就不必死了。” 因为她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一群人竟停下了进攻,踌躇着不再上前。 “你们这是想造反吗——”令江的话戛然而止。 仿佛上好的绸缎般柔软的白色灵力,以所有人都无法看清的速度,直直切进了令江的咽喉。 紫砚依旧微笑着,“你们还有谁想来尝试下?” 枢兰没有参与,只是站在大门外,负手看着院内被愈加盛大的天神吟充斥着。 在越来越浓重的神族气息里,一个个灵力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在那完全的强势压制下,许多人都无法控制内心想要臣服的意识,跪倒在地。 ——这就是他所喜爱的女子,如此强大,如此睥睨。 第八十六章 承诺 从枢兰的院子出来,路过街边的小摊,紫砚买了包糖饴,摇着折扇,穿过都城,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了祭司殿。 如水的月色下,祭司殿安静的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进了书阁,将不知为何买来的糖饴随手放到桌上,紫砚翻了一下摊在桌案上的书,依旧停在她离开的那一页。 一切如旧。一切,却又不一样了。 因着她的心被牵动了。 极轻的叹了口气,紫砚拎起那包糖饴,瞬移而去。 片刻后,在练武场里和凰斫过招的西凌突然停了进攻,看向了西北的角落。 凰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觉。 西凌练武时,凰斫一向是在练武场外建了结界的,让那些灵力低于他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进来打扰他们。 既然西凌停下来,就一定是有人进来了。而她并没有进攻,说明是友非敌。 西凌径直走过去,向着虚空伸出手来,“给我。” 隐身的紫砚只好现出身形,很是无语地把糖饴放到西凌掌心,“这次是怎么发现的?” 西凌收了长戟,转身去桌边拿了干净的布巾擦手,而后打开纸包,挑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才用两个金贵的字回答她,“糖饴。” 紫砚向着凰斫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不客气地坐到西凌对面,“你不会是闻到了糖的味道吧?” 西凌瞟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见西凌已经完全被糖饴吸引了,凰斫也收了剑,坐到桌旁,“枢兰的伤已经好了?” 紫砚和枢兰去人界,并没有瞒着他们,因此见紫砚已经回来了,凰斫才有此疑问,十道天雷的伤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痊愈的。 “我用了天神吟。” 西凌抬眸看她。 在那样无喜无怒的目光下,紫砚只觉得满心的疲惫都可以安放了。 “我担心他的安危。” 西凌嘴巴动了动,显然是在咬糖饴。 “枢萝暂时不会动他。”还是凰斫接过了她的话。 “浅薇焰已经出事了。” 西凌并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又伸手去拿糖,却被凰斫眼疾手快地收走了。 西凌微微挑眉。 “一天吃一颗,你答应了我的。”在西凌的注视下,凰斫神色无奈道。 西凌转开了目光,脸上没有一点不守信用的不自在。 紫砚忍不住笑,“堂堂枢家族暗营的冷血杀手,居然被你养成了孩子。” 凰斫勾起嘴角,“她原本就是个孩子。” 紫砚差点呛到。 “天神吟,能治愈。”西凌坐得笔直,声音淡漠。 这个话题已经聊过好一会儿了,不想西凌竟还惦记着。 “没有妖的灵力那么好用,过程也很痛。” 西凌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并没有继续深究。拿过桌上的宣纸,用镇纸铺平了,选了一支毛笔,翻开一旁的书开始抄写。 即便是没有战斗,敛去了一身冷酷杀气的西凌,给人的感觉也是淡漠无情、难以接近的,而她的字却是秀气柔和的,仿佛江南水乡里拂面而过的春风。 紫砚撑着下巴看了片刻,“我还是第一次见西凌握笔呢。” “她失了记忆,不知为何,却依然记得这些。小时候,就她写的字好看,什么书都会读。”凰斫神色柔和,“就连习惯都和小时候一样,不耐烦去书房。我便在这里放了纸笔,她想写了就写几张。” “真好啊。” “我以为你会不赞同我继续这么呆在她身旁。” “你们连死都不怕了,我拦得住什么。”紫砚打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 “觉得对不住?” “还真有一点这么觉得。” “其实你想错了。” 紫砚有些不解,“哪里错了?” “浅薇焰说得对,我们会是刺向你们的、最锋利的武器。”凰斫看着毛笔的笔锋无声在宣纸上移动,写出一个个清秀好看的字来,只觉得内心随着那细细的笔尖变得宁和安静,只想这么看一辈子,永远都不会觉得腻烦。 “明知危险还留在她身边,不过因为我的自私罢了。” “你觉得自己自私?” “是啊。”凰斫见砚台里墨已经不多了,便抬手替西凌磨墨,他细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研着墨,语气轻缓,“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我明知可能会给她带来伤痛,却依旧不离开。不是自私,是什么?” “贪恋温暖罢了。我是如此,枢兰亦是。” *** 紫砚已经离开好一阵子了,西凌才停下笔,站起身来活动着手腕。 凰斫把西凌摊在桌上的纸一张张整理好,他手指虽长,却比一般男子的要细,肤色也带着些病态的白皙,因此他抚过那蝇头小楷,在墨色的衬托下,便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西凌看着他将所有的纸都叠整齐,才淡淡开口,“你那样说,对紫砚没用。” 西凌这话说的突兀,她一向寡言,又不会提示别人说过了什么,而凰斫却即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事实罢了。看到妖痛失所爱,紫砚不想枢兰也经历同样的事。” 西凌静静看他。 “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死在你前面?” “没有。” 凰斫抬眸,西凌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若我真的死在你前面,你会如何?” 因着她是站着,而凰斫坐在桌旁,西凌看着他的时候便是垂着眸子的,这样的姿势,让凰斫在看到她平静淡漠的眸光时,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四个字——天道无情。 就好似她一直站在无法企及的高处,看着众生挣扎苦痛,却从未动容过。 “去黄泉,将你带回来。” 西凌神色未变,用低冷的声线给了凰斫答案。 凰斫怔住了。 这便是西凌的风格。她从不给人虚无的安慰,明知现在不是枢萝的对手,无法保证他的安危,因此她只能告知他,若发生了这种事,她就去做她能做的。 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去黄泉找他,却让他毫不怀疑,至今为止从没有魅族踏足过的黄泉,她一定会找到,将他的魂魄带回来。 这是她的承诺。 “若我没能去黄泉,而是和浅薇焰一样,被困在枢萝那里,你便不要去了。” “不会。”说着自己可能会到来的死亡,凰斫却语气平静,“你不要因为我而被她要挟,其他不必理会。” “你不会去那里。” “如此笃定,为何?” 西凌本就微寒的气息又冷了几分,“我不准许。” 清淡的几个字,却有独属于西凌的凛冽气势扑面而来。 让人不由自主便深陷其中。 深信不疑。 第八十七章 了解 练武场里西凌的声音刚刚散在空气中,伽南的小院里就起了琴音。 西凌抬头,看向了半空中。 像他们这些灵力深厚的人要听到那根本没有遮掩的琴音,本就不是难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凰斫颇有深意地勾起嘴角。顺着西凌的目光望去,果然只看到了那轮永恒不变的冷月。 “又是紫砚?” “带了妖。”西凌说着,气息瞬息间消失。 半空中,见西凌毫不费力地闯进了自己的结界,紫砚也没有奇怪,似乎料到她会过来一般,抬手递给她一个酒瓶,“今年的新鲜梅子酿的。” 西凌接过来,看向妖手中的酒瓶。 虚空中,妖坐在半倚的紫砚身旁,牵起一丝清淡的笑意来,“酸梅汤。” 西凌收回目光,仰头喝了一大口。 紫砚摇晃着酒瓶,眼神揶揄,“你不准许?” 西凌眉梢挑起来。 “喂,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到哪儿找黄泉去?” 西凌咽了口清甜的梅子酒,“我知道入口。” “噗!咳、咳咳……”紫砚很应景的呛到了。 在紫砚控诉的目光中,西凌很是淡定。 紫砚赶忙抬手阻止她说话,“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没问过。” 要说的话被抢了,西凌于是继续淡定喝酒。 “几时发现的?” “不知道。” 紫砚眼神一跳,“在暗营时?” “嗯。” 在暗营的那六年,西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在魅族无论什么时辰都一样的黑夜里,被杀戮填满了所有醒着的时候,若非有凰斫记得,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年纪。 “怎么发现的啊,黄泉入口在暗营?” “不是。”西凌声线低冷平稳,“杀同类达到一定数量,会被拉入黄泉。” 紫砚和妖同时停下了喝酒的动作。 好一阵子,半空中只有西凌酒瓶里的酒在摇晃的水声。 “所以……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没去。” 紫砚扶住了下巴,“你究竟怎么做到的,啊?” 西凌侧眸,“杀了使者。” 她说的无比平淡,紫砚却好似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尸横遍野的修罗场。 刺鼻的血腥味从西凌简单的描述中散逸出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后来,他们就放过你了?” “我的灵力能封印那道门,不知为何。” 妖深深吸了口气,“再没见过使者?” “出现过一个,只说幸而没有冒犯到。非经准许,黄泉不会再出现我面前。” 紫砚轻轻拍了下手,“你厉害。” 妖若有所思,“所以,你才会说,去黄泉找回他。” 这并不是一句安慰,而是西凌真的能做到。 “可是你如何阻止枢萝?” “在她之前打开黄泉之门,黄泉之内,她无法干扰。”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紫砚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怎么了?”妖见她神色有异,不禁问道。 “我突然想起来了。黄泉是古神创造的,其中的使者都是从古神气息中剥离出来的,因此,除了古神,那里的秩序谁都无法干扰,使者们也只听从古神的话、遵从古神定下的秩序。”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两人心头的疑惑终于落到了实处——那个使者为何会敬重西凌,而西凌为何能够以异类的灵力封印黄泉之门? 除非她是古神,否则,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古神是不会轮回的,他们寂灭之后,灵魂都归于虚无了。 沉沧。 这是目前她们唯一能想到的古神。 妖上次冲破禁制,看到了沉沧古神。她那毁天灭地的术式里,一种是天神吟,另一种是伽南的琴音幻影。 而早在几年前,西凌干扰了古神才能掌控的黄泉。 甚至于柠盼召唤神兽、翊铭入彼岸。 这些都是异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有关于沉沧的猜想、她们在河水中看到的异象,以及妖和西凌冲破禁制后看到的场景,都通过蜂鸟进行了传递。 这样,枢萝可能会知晓她们在传递消息,却无法截获其中的讯息。 这样,才有可能在她们处于绝对弱势的情况下,尽可能不去触怒枢萝,保全性命。 她们只能猜测,她们与那早已寂灭的古神之间有着什么关联,却无从知晓,为何枢萝会针对她们,以及枢萝与沉沧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 若是被枢萝知道,她们猜到了、看到了这一步,定然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在柠盼记得的上一世,枢萝已经操纵了她的灵魂。 妖揉了揉额角。 “若我也能打开黄泉之门,就好了。” 紫砚抬眸。心下明白她是想到了在黄泉使者到来之前,已经被枢萝隐藏起来的、浅薇焰的灵魂。 万物有灵。 即便是创造了黄泉和秩序的古神,出于对生灵的尊重,也不曾像枢萝这样,出于恶意随意操控灵魂、蔑视生命。 分明有着能改变魅族的力量,却放任那些贵族对异类的践踏。 甚至于,眼睁睁地看着西凌手上染上数以万计的同类的血。 也许是天道的平衡,才会让拥有灵力的魅族生而不能见光,这样,对人族的威胁便小了许多。 同时,又有这样一道规矩,魅族杀同类超过万数,黄泉之门就会开启,将他强行拉入黄泉。这是对灵力太过突出的魅族的限制。 紫砚知道这个规矩,却不想,早在几年前,西凌已经杀了这么多异类。 暗营对异类的挑选条件十分苛刻,西凌不过在暗营呆了六年,若没有枢萝的授意,暗营前后加起来也不可能进去那么多异类。 上万条命,枢家族根本没有那么多流落在外的异类。只怕是那些暗营教习,带着已经训练成熟的暗营杀手,暗中将其他家族的异类都给带回来了。 六家族在人界出生的异类,一共才多少。 不说枢萝其他可能的身份,只凭她身为魅族君妃,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限制。 她是故意让西凌杀了这么多同类的。 目的、怕就是要验证,西凌究竟有没有抗衡黄泉的能力。 不仅是蔑视生灵的冷酷让人齿冷,细想下去,她怎么就清楚,西凌能承受的了暗营的训练和杀人带来的恐惧? 她究竟对西凌、对她们有多了解,才能如此笃定。 “如此放肆,那些古神当真不知道么。”妖一向柔和的眸子反射着月光的冷芒,“身在高位,却如此行径,实在让人生不起好感来。” 妖话音未落,王宫里,那只带着疤痕的手,生生捏碎了掌心的夜光杯。 第八十八章 宅院 半空中,带妖过来看热闹的紫砚已经完全忘记了初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西凌喝干了最后一滴酒,目光落到紫砚的酒瓶上,“你们来做什么。” 紫砚这才回过神来,“来看凰颜啊。” 妖捂嘴忍笑,“紫砚说,咱们来看现场,也好帮伽南判断下,凰颜是不是真的对她动了心。” 西凌语气平淡,“人都走了。” “什么?”紫砚惊叫,赶忙向下看去。 果然,小院里只剩下一架孤零零的古琴,不仅是凰颜,连伽南的气息都消失了。 “人呢?” 西凌摆弄着空酒瓶,“去人界了。” 紫砚有些反应不过来,“伽南之前说过,她先不回去看啊。她怕打开通道,就再不想回来了。” “凰颜带她去的,就刚刚。”妖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 紫砚挑起眉尖,突然便笑了,“这哪里还需要咱们帮忙判断啊,这绝对是有问题啊。” 妖瞟了她一眼,“现在开心还太早了。你得确定,伽南是不是也动心了。否则,这对凰颜不公。” 紫砚老神在在地摇着折扇,“伽南自己会确认的。” “酒,你酿的?”西凌再次发挥转移话题的强大能力。 紫砚瞪了她一眼,“我们这聊正事呢,你提什么酒啊。” 西凌微微挑了下眉,“不是你。” “是慕情酿的,给紫砚带回来一些。”妖看着西凌脸上细微的表情,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让心情一直有些郁郁的她都忍不住笑意。 “哦。” 紫砚没好气地作势要用折扇敲她,“别想自己去找慕情要酒,再这么下去,你就要变成酒鬼了。” “不会。”西凌偏头躲过紫砚的折扇,“你去取,他们不认得我。” 紫砚扶额。 *** 看似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却让伽南下意识抬袖遮住了眼睛。 十几年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的光芒,那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温暖突然出现,让习惯了寒凉的伽南乍然间有些不适。 有什么东西在头顶投下了一片阴影。 伽南睁开眼睛,发现近在咫尺的凰颜举起宽大的衣袖,为她遮住了明晃晃的阳光。 仿佛是温文有礼的贵公子,他带着浅笑开口,“咱们来的不凑巧,刚好是人界正午,日光正烈。” “很好的。” 没有什么能够比炽烈的阳光更能提醒她,她之所以还活着的意义。 适应了光芒的照耀,伽南望了眼全然陌生的建筑,“这是哪里?” “人界都城。” 伽南有些讶然。 她听紫砚说起过,人界灿空王朝君主昏庸、暴政不断,致使民不聊生。叙州封地将军柳川钰揭竿而起,带兵反抗王朝,自最南端的叙州一路北进,如今已到睦州了。 睦州,那里距离都城不过十个州,灿空王朝近半的疆土都已经被柳川钰收入囊中。可是这都城一片繁华热闹,哪里有半分战乱的模样? “没来过这里吧。” 伽南摇摇头,“我家乡在潞州,小时候常听阿爹提起,却从未来过。” “潞州……离这里倒是不远。” 伽南掩下眸子里的情绪,“家主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是啊。”凰颜熟门熟路地向一条巷子里走去,“我总来这里。” 伽南跟上去。 主街上喧嚣吵嚷,这巷子却越走越安静。走了好一会儿,凰颜停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处,敲了敲门。 在等着开门的时候,他才又回头,眼底神色柔和,“不好奇这是哪里?” 伽南轻笑,“好奇。” 凰颜抿起唇,却故意卖起了关子,“等下你进去,各处都要细细看,然后告知我喜不喜欢。” “好。”伽南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也只好应下了。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面貌端正的中年人,见到凰颜,恭敬行了一礼,“少爷回来了。” “我回来了,黎叔。”凰颜语气轻快,“这是伽南。” 那个被叫做“黎叔”的中年人并没有问伽南是谁,而是向着伽南露出礼貌的微笑来,“原来这就是伽南琴师,久仰。” 伽南回礼,“你怎么会认得我?” 黎叔抬手将两人让进宅院里,“少爷总提起你。” 伽南心下一动,不禁抬眸看向了走在前面的凰颜。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凰颜回过头来,笑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却又不想开口问我。” 被猜中心下所想,伽南只得咬着唇别开目光。 凰颜笑容更舒畅了些,“黎叔,带伽南四处逛逛,我在兰苑等你们。” “伽南琴师,这边请。” 伽南向着凰颜行了一礼,随着黎叔离开了。 这处宅院虽不十分大,却修建的很有意境,每一处景致都透出主人家清雅的用心来。 “伽南琴师有什么话,不妨直接问我。”看着伽南四处好奇的样子,黎叔微笑道。 “这间宅子,是家主买的?” “家主”这个称呼让黎叔微微怔了一下,才又笑道,“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个魅族的叫法了。” “果真,你也是从魅族来。” “是啊。”黎叔很坦诚,“这宅院是少爷的。不过是凰闵老爷买的,如果老爷没有被那些魅族找到,少爷大约会在这里出生。” 伽南显然没想到这里对于凰颜是如此重要的地方。 “……抱歉,是我唐突了。” “少爷既然把琴师带到这里来,就说明他是希望你知晓这些的。”黎叔语气温和,“当年,老爷从魅族出逃,就带了我一个灵力微弱的异类。我陪着他在人界游荡,直到遇到夫人,他们俩喜欢都城,就在这里买了宅院。” 在黎叔温和的声音里,伽南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年轻的凰闵,在买下宅院后,和新婚的妻子一起细细打磨着每一处景致,规划着独属于他们的未来。 那样恣意不羁的人,怎能忍受魅族牢笼一样的生活。 不过是出于对凰颜的疼爱,才做了家主,又寻来了看似不驯的凰斫,在他认为凰颜已有自保能力后,决然融化在阳光下。 “那里,”黎叔指着不远处的亭子,神色怀念,“老爷和夫人闲来无事,常常在亭子里抚琴品茶。夫人很会弹琴的。” 所以,凰颜是因为怀念,才将她从迭梦轩里买出来,常常来她的小院子听琴? “如今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少爷一个人了。”黎叔带着伽南沿着小径走着,“他个性像极了老爷,在魅族定然过得不如意。日后还请琴师,好好护着他。” 这话中托付的意味太过明显,让伽南有些意外,“我不过是家主买回来的琴师罢了,人微言轻,您这样说,我实在当不起。” “当得起的。”黎叔笑意有些深,“到兰苑了,我去准备晚饭,琴师自己进去吧。” 第八十九章 情愫 不过转了个弯,一大片开的正艳的各色花朵就撞进了伽南的眼睛里。 凰颜站在纷扬的花海中,正拿着水壶浇水。 细小的水滴折射着灿烂的阳光,在凰颜周身形成了七色的虹光,远远看去,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渺。 在令人眩晕的光芒中,轻袍缓带的人回过头来,微微勾起唇角,向着她露出温暖的笑意来。 伽南下意识攥紧了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不知为何,心跳的声音突然明显,心脏擂鼓一样在她胸腔里狂跳着。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害怕,有些慌乱,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然,像是破土而出的幼芽一般,同凰颜的笑靥一起在她脑海中扎了根。 “这里好看么?” 微风送来凰颜轻缓的声音,却让伽南如坠冰窟。 内心里一直坚守的某一根弦倏然崩断,堪称完美的掩饰都起不到作用,让凰颜直接看到了她的惶然和无措。 她一直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颠覆贵族的骄傲,为父母和弟妹报仇。 这些年,她隐藏在乖驯的伪装下,从未有一刻敢忘记自己究竟为何而活。 她一直坚信着,自己不会因任何事而动摇。 可是她不仅照顾了拥有纯粹魅族血脉的小玥,还对身为贵族家主的凰颜动了心! 这是、不可原谅的。 因为她的灵力,害死了无辜的爹娘和年幼的弟妹,因为她的无能,那么多迭梦轩的异类枉死。 她怎么能如此软弱的陷入爱情? 她有什么资格遗忘那些刺目的鲜血,去期待所谓的爱情? 不可、原谅。 金色的光芒自伽南脚下刺出,将原本明亮的阳光遮了下去!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夺目,却挟着致命的力量,瞬间将兰苑里的花朵都绞成了湮粉! 饶是凰颜的瞬移足够快,躲开了那光芒的直接攻击,却也被其中的力量震得胸口剧痛。 待他缓过神来,便看到伽南额间突兀的出现了一枚十瓣曼珠沙华的印记。 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力量,伽南看着他的眼神却是悲伤无望的,她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直到嘴角溢出的血滴落到衣襟上,才有些怔然的低下头去,在看到那鲜红刺眼的颜色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伽南——!”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之前,伽南恍惚看到了凰颜焦急的脸。 你在担忧……为何…… *** 巨大的金色影子在砍杀着,望不到边际的战场上,充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伽南有些茫然。 这分明是她的术式,却比她的术式要强悍太多了。 而且,这个金色的影子,并没有受她的意识控制。 是谁拥有和她一样的术式? 伽南忍着几乎让她无法思考的头痛,四处寻找着。 顺着控制金影的灵力,伽南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了远在云端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看似随性地坐在云端上,几乎与云朵融为一体。 若非伽南太过熟悉这个术式,她根本无法发现那个人。 伽南努力想看清她的模样,而对方太过强悍了,让伽南这在魅族中算是优秀的灵力竟然连她的脸都看不清。 而怪异的是,虽看不到她的表情,离得那么远,伽南却能真切感受到她的情绪。 无奈而厌倦。 伽南转向潮水般涌过来的黑色影子。 ——魔物。 她并没有见过魔,却笃定与女子战斗的,都是魔族。 并非那些魔族不堪一击,而是那女子的金色光芒太过盛大,让魔族引以为傲的吞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分明是压制的一方,女子却没有丝毫的自傲,只余满心的疲惫。 ——万物有灵,皆为苍生。 若自恃强大而失了本分,便由她来制止。 不可教化,就由力量压制。 这是她的责任。 虽是厌倦,却绝不会弃之不管。 *** 伽南醒过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以至于她睁眼的瞬间还以为自己仍旧身在魅族。 然而全然陌生的房间,提醒她这里并不是迭梦轩,也不是她已经住了好一阵子的小院。 是人界啊。 伽南抬手捂住了眼睛。 记忆还停在大片的花海里,凰颜柔和如微风的眼神。 ——美好的像是她从不曾奢望过的梦境。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唇角溢出来。 她想过无数次,回到人界是怎样的光景。却独独没想到,会让她猝不及防撞上了自己的心动。 她也曾想过,在重新见到阳光后,她会更加抗拒魅族。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无比想念那留在黑暗中的几个人。 尤其是西凌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冷漠脸。 伽南很想立刻就问问她,在猜到枢萝的意图后、在浅薇焰已经遭遇危险后,她是怎么做到如此坦然的。 她竟一点都不担心会将本是无辜的凰斫牵扯进来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属于凰颜的气息在屏风后停了一瞬,“你醒了么?” “醒了。” 凰颜绕过屏风,将手里的水盆放到凳子上,拧干了脸巾,递到伽南手边,“擦擦脸吧。” 伽南接过了脸巾,犹豫了好一会儿,仍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直接开口问道,“我方才,发生了什么?” 凰颜看似平静的眸子里滑过一丝诧异,“你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头很痛,后来就没有记忆了。” 凰颜看了伽南片刻,才淡淡道,“你的灵力失控,而后额间出现了一枚十瓣曼珠沙华。在你失去意识后,那印记消失了一瓣花瓣。” 伽南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看来你也不知道,是何时被人下了封印记忆的禁制。” 伽南拧紧了眉头。 在西凌和妖之后,她也出现了禁制。 那么,那和她使用一样术式的女子,就不是她的幻觉了。那是西凌和妖都见过的女子——沉沧古神。 “你都知道些什么?” 凰颜是如何聪慧敏锐,见伽南惊诧之后,便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来,当下便猜到她对于这突然出现的禁制,定然是知晓些内情的。 看着凰颜平静的眼睛,伽南下意识别开了目光,“抱歉。” 她是不知何时被下的禁制,然而她是知道这个禁制的。只是此刻,她什么都不能告知凰颜。 “原来我的小琴师,带着很多秘密啊。” “……抱歉。” 凰颜牵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来,“你无需抱歉,毕竟,你我之间并不是那么亲近的关系。” 伽南心底毫无由来的抽痛。 “不过,你有如此强悍的灵力,倒是让我可以放心把你留在人界了。” “我得回去。” 伽南避开了凰颜突然燃起光亮的眸子,轻轻吸了口气,“还有许多异类,仍旧在魅族。” “……是我看轻你了。”凰颜不知为何,竟露出了笑意来,“那便回去吧。” “多谢你。” 伽南一直垂着眸子,因此她不曾看到,凰颜望着她的目光,是怎样的安然柔和。 第九十章 热闹 有西凌和妖的经验,伽南虽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突兀的冲破禁制,醒来后却并没有过于惊惶。 这个禁制,只会在强行触动时让人头痛愈烈,若不是以强大的意志抵抗,会受不住那样的痛楚失去意识。而醒来后,除了脑海中多出的记忆,不会遗留任何痕迹。 因此,在当晚醒来后,伽南就已经没有大碍了。 只是在宅院里呆了几日,凰颜却迟迟不动身回魅族。 他不回去,伽南更不会主动提起。 黎叔虽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只字不问。 伽南在看到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兰苑后,才明白凰颜为何会说她的灵力强悍。 这种程度的毁坏,也不知黎叔是如何同周围邻居遮掩过去的。 这里的修复本是凰颜亲自在做,这一日他去街上买种子,伽南才得了机会,和黎叔一起过来打扫那些完全碎掉的花盆。 “这些花本都是夫人留给少爷的。”黎叔扫着散落满地的泥土,叹息道。 伽南心下一跳。 “夫人去魅族时,刚刚怀上少爷。她是个极为洒脱的性子,临行前却一直叮嘱我,要照顾好这些花,日后留给少爷。” 虽不是故意,但确实是自己毁了人家珍贵的东西,伽南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本也不解,夫人为何不留些容易保存的东西给少爷。后来,少爷第一次来兰苑,我才明白夫人的用心。她留给少爷的,是生生不息的希望啊。” “抱歉。”伽南只能干巴巴的道歉。 黎叔笑了,“琴师误会了。我并非在责怪你,而是想告诉你,希望不会是一成不变的。等少爷买回种子,你们重新种下去,那就是新的希望了。” “黎叔不一起种么?” 黎叔擦着额头的汗,笑容和煦地望向伽南,“我的希望,不在这些花上面。” 伽南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了。 她已经知晓自己对凰颜的心意,却不敢也不能向着黎叔所指的未来去憧憬。 住进凰家族大半年,她也看到了凰颜是怎样的人。 她知道是自己设的障碍太多,才不能像西凌和紫砚那样,珍视当下,却不畏惧未来。 因此,她才无法接黎叔的话。 “黎叔在说什么呢?”凰颜拎着几包花籽进来,将伽南从无话可说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人老了嘛,总是话很多。多亏了琴师好脾气,没有嫌我这个老头子念叨的烦人。” “你哪里有半分老头子的模样。” 黎叔抚着胡须,“我都想看你成亲了,怎么不算老?” “黎叔——你又来。”凰颜拉长了声音无奈道。 “不提不提。”黎叔笑道,“可是要带伽南琴师出门?” 凰颜放下手中的花籽,“正是呢。有热闹看,午饭要在外面吃了。” “要去哪里啊?” 伽南并不是很想同凰颜单独出去,又不好直接拒绝,便问了一句。 不想凰颜却不回答她,只笑了一下道,“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伽南只得跟上去。 凰颜带着她,一路走到一家布置考究的茶馆里。 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凰公子这次终于不是一个人来了啊。” “就你话多。”凰颜扔给他一两银子。 店小二嬉笑着接住银子,“老位子,茶和点心还是照旧?” 凰颜刚想应下,却看向了伽南,“你喜欢什么点心,这里都可以做——必须选一样。” 被凰颜孩子似的霸道堵回了本想说的话,伽南想了想,“有糖蒸酥酪吗?” 店小二笑弯了眼睛,“有的啊,这可是凰公子最爱吃的呦,每次来都要点。” 伽南怔了一下,“……那刚好了。” 凰颜笑着上楼。 这家茶馆建的颇为讲究,一面临着永川河,景致优雅幽静,一面迎着都城最热闹的主街,极为嘈杂热闹。 伽南本以为凰颜选的会是安静的那一面,却不想,两人直接来到了临街的窗边。 这让伽南颇为意外。 凰颜坐在窗边,手臂搭着窗棂,指尖捏了一粒松子,却并没有吃,而是看着窗外,神色宁和。 “我很喜欢这里的热闹。” 伽南为他倒了杯茶,也看向熙攘的街道。 很奇怪,片刻前她还不明白,可是此刻,她却突然了解凰颜为何选择了这一面。 那平凡琐碎的日常有着强大的力量。 能融化掉坚硬的冷寂,即便是他们这种完全不属于人界的存在,也会产生一种身在其中的错觉。 他们没有灵力,没有抗衡时间的永生。 然而,他们是鲜活的。 这些在魅族贵族眼中短暂如蚍蜉一样的生命,是蓬勃昂然的。 伽南曾经很是责怪那些不顾规矩,来到人界的贵族。 可是不过瞬息间,她便理解了。 这样的生生不息,太过美好。 她,凰颜,还有千万仍旧留在魅族的异类们,没有谁可以抵挡的了。 “看,热闹来了。”凰颜指了指远处的街角。 伽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伴随着隐隐的奏乐声,一群穿着红色吉服的人从街道尽头缓缓走近,为首的年轻人骑着高大的骏马,满脸笑意。 “那是灿空王朝礼部尚书的末子,今日迎娶成帝的安平帝姬。” 伽南静静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迎亲队伍。 “即便是在这样的战乱中,即便不知这样的安稳还能持续多久,也阻止不了爱意。” 听着凰颜低缓的声音,伽南垂下了眸子,“他们,真的是因为相爱么?” “不知道啊。”凰颜撑着下巴,姿态闲散,“但我选择相信是因为爱意。” “为何?” 凰颜看着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轻轻笑了,“否则,这场婚礼就没有意义了。” 伽南交握的手指微微捏紧了,“家主,是个活得很纯粹的人啊。” 凰颜眸光一转,看向了伽南低垂的眉眼,“这样的我,可会让你有丝毫动摇?” 伽南霍然抬头。 一身贵气的俊朗男子,姿态闲适地倚坐在窗边,淡金色的阳光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意,在那令人目眩的光芒里,他带着温润的笑意,用低缓的声音问她,可有丝毫动摇。 很美。 让人很是……心动。 第九十一章 伽南长久地盯着凰颜。 他便带着轻浅的笑意,一直任由她看着。 直到伽南自己都觉得脊背酸麻了,他仍是没有丝毫不耐。 伽南终于从那排山倒海般的心悸中缓过神来,放松了不自觉紧绷的脊背,轻轻吐了口气。 “原来……家主并不是带我来看热闹的。” 他是想通过这一场在战争的衬托下,颇有些悲凉的婚礼,让她明白,即便是在这旷日持久的乱世中,即便是柔弱的人族,依旧在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依旧飞蛾扑火一般,炽烈的爱恋着。 凰颜眉眼舒展,“若你不愿明白,这就只是一场热闹。” “你不担心么?” “担心啊。” “可我一点都没感受到你的紧张。” 凰颜抿了一下嘴角,“那说明你比我紧张,所以才会看不出。” “是么?” 凰颜不躲不避地迎着伽南可以算作是犀利的目光,“是啊。” “说谎。若是紧张,你为何笑的如此自在?” 凰颜又抿了一下嘴角,侧过头去,“你想知道?” 这根本无法遮掩的忍笑彻底激怒了伽南,“你得意什么?” 凰颜轻咳了一声,“不是得意啊。而是你在我面前露出真实的一面,我很欢喜。” 伽南缓缓拧起了眉。 是她大意了。 是她太过放松了。 在人界,在这个有着蛊惑人心力量的热闹地方,她失了分寸而不自知。 伽南缓缓吐了口气,“那就当作这只是一场热闹吧。” “好啊。”凰颜声音平缓。 彼此都是聪明人,他自然明白,若他咄咄逼人,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伽南,只会让她更加防备远离。 她背负了太多,却不知该如何放下。 也不能放下。 在她的概念里,接受他,是与她一直以来的坚持都背道而驰的事。 她不是那些可以为了爱恋不顾一切的小女子。因此,即便发现了对他的心意,她仍旧不能舍弃长久以来支撑她活下来的信条。 那意味着信仰崩塌。 凰颜继续看着街上那耀眼夺目的大片大红色,面色平静的好像被伽南拒绝心意的人并不是他。 只是那捏着松子到微微泛白的指尖,仍旧泄露了他的心事。 他本不会做这样让人为难的事,明知伽南的立场,却仍旧扰乱了她的心。 他也曾以为,自己不会像父亲一样,强行闯进了母亲的生活,改变了她本该平顺的人生。 然而当他遇到伽南后,却发现爱恋这件事,是超出理智控制的。 所以,他明知道,让伽南一直像从前一样坚定的贯彻她自己的信念,没有任何愧疚的憎恨贵族,不被任何事所扰的回到人界,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可是他做不到。 他也曾试图像凰斫一样,宁愿西凌不要想起,也不愿伤害她。 然而他终究是自私的。 他想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不能遗忘的印记。 哪怕只是短暂的,哪怕要以他望的到尽头的平顺生活为代价。 在所不惜。 “回到人界要做什么,你可有想过?” 最终,还是凰颜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想过的。”伽南终于抬起头,也望向了窗外,眸光悠远,“做个商人吧,赚很多钱的那种。” 凰颜侧过头来,“为何?” “数银子,应该是挺让人开心的事。” 两人的谈话就此戛然而止,同时看向了对面的屋脊。 那里有灵力的气息,而且是两个人。 他们被窥视了。 伽南看一眼凰颜,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对面的人虽在隐身,却有灵力散逸在空气中,被两人捕捉到。 “别急着追上,等出城。” 听了凰颜的传音,伽南便放慢了瞬移。 这里百姓太多,若是真的在城里打斗起来,那些人定会被殃及。 那两人也没有使出全力,好似在引着他们跟上一样。 “等下你小心,怕是有备而来。” “嗯。”伽南知道自己实战经验太少,也不敢大意,没有和凰颜隐瞒,“我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 “你不觉得,他们两人的气息变化太过一致了么?” 凰颜眼神一变。 是了。 即便是同行的两人,行动间也会有细微的差别,气息便会随着这差别而产生不同。 然而这两人,根本就像是同一个人在行动,而另一个人,不过是被其中一人携着,没有自己的行动。 “是很怪异。”人界都城虽大,然而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眨眼间就看到了城门。 那人毫不费力地越过了城墙。 “你护好自己,不必参与进来。”凰颜说着瞬移的速度猛然加快,在越过城墙的瞬间双臂伸展,做了一个拈弓搭箭的姿态。 一张纯白色的巨大弓在他掌心迅速现出形状,随后,闪着耀眼光芒的箭矢拖着华丽的灵力激射出去! 被袭击的人感受到强悍的灵力,向着一边疾速躲开。 不想凰颜的箭矢却在半空中如烟花炸裂般,散成了无数支,调转方向追了上去。 那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窥视的人究竟实力如何,在疾行中无法再维持隐身,不得已现出身形来。 那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成年男子,肩上还扛着一个半大孩子。 伽南心下了然,难怪会觉得两人移动的气息太过一致了,原来是那个孩子已经失去意识,完全是被人携着行动。 这定然是紫砚提起过的人界江湖组织了。 虽是同类,却将压榨的勾当做的更加泯灭人性。 只怕是她和凰颜并没有刻意隐藏灵力,被这人发现了,觉得是可以收入组织加以利用的人,刚刚才没有使出全力,而是将他们引到城外,想要一网打尽。 若是如此,他就不会是一个人。 “周围还有埋伏。” 伽南刚想到此处,就听到了凰颜的传音。 “你能护着自己么?” 伽南微微笑了。 她这一笑,不同于平常的安静乖顺,带着几分傲气,几分笃定,和几分散逸出来的怒气,“既是在人界,家主就容我放肆一回吧。” 伽南说着,双手做了个抚平琴弦的动作,一架金色的古琴瞬间出现在手掌之下。 仿佛无数次在小院中一样,伽南随手拨了一个音。 一个几倍于常人身高的金色影子从琴弦中掠了出去。挟着凛然的杀气直奔那逃跑的人。 速度甚至比凰颜的箭还要快,瞬息间已掠过那个人。 伽南又拨出一串悦耳的琴音。 金色的人影双手举过头顶,金色的长剑直直劈下。虽是没有直接伤到那个人,逼人的灵力却让那人的瞬移生生停了下来,竟无法前行半步。 凰颜的箭便趁着这个机会,将人团团围住了。 凰颜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伽南。 她姿态闲适安然,仿佛平常一般抚着琴,却又不同于平常。 这看似闲散的气息中,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压迫。 却不是她刻意,而是气息中无意识散发出来。 原来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好似在世间变幻中,她始终坐在云端,拨弄着琴弦,看沧海桑田,高贵天成。 原来,她原本的模样,美的如此惊心动魄。 第九十二章 皇子 被伽南和凰颜顶级的灵力压制的根本无法动弹,那个黑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影单手握着长剑,搭上了自己的脖颈。 “你们的收割,几时做到都城来了。”凰颜负手走近。 他打量了一眼被扛在肩上的孩子,蹙起眉来。 那孩子的衣裳面料十分华贵,腰间的玉坠更是不多得的珍品,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不是收割,而是受人所托,要毁了这个孩子啊。” 凰颜的话让那个人黑衣人眼神惊变。 “是你自己把他交给我,还是我来取。” 眼下的这个情况,蛰伏在周围的人定然是不会再出现了。已经没有可能从凰颜和伽南的术式中逃离,把孩子交出来似乎是黑衣人唯一的选择了。 只是,那黑衣人却抬手砍向了昏迷中的孩子! 凰颜神色微变。围困的白色箭矢如钉子一般,从那人握刀的右手手腕到手肘,齐齐钉穿了他的小臂。 被凰颜的灵力掣肘,他的手臂突兀的停在半空中,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半分。 几乎是同时,伽南的金影调转刀锋,将那人抱着孩子的手齐肩砍了下来! 金影一手扯掉断臂,一手接住掉落的孩子,迅速撤回到伽南身侧。 黑衣人嘴角溢出一线血迹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被顽劣的孩子扯坏的布偶一般,软软倒在了地上,随后,像是细沙一般消失了。 凰颜眼底滑过一丝叹息。 他本就存了死志,只是不知周围是否有人在监视,所以不得不做个样子。他并没有真的想杀了那个孩子,所以才会在举刀的同时,咬碎了牙齿里的毒药。 那些江湖组织,还真的把人当作了没有意志的武器。 同暗营又有什么分别。 “这孩子,怎么办?” 听到伽南的问话,凰颜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向着金影抬起手臂,“交给我吧,先带回家里。” 伽南也明白,凰颜这是不想她的灵力过多暴露。即便是在回去的路上可以瞬移,回到宅院后,被黎叔看到了也没什么好处。 金影上前几步,将孩子交到凰颜手里。 每一个拥有魅族血脉的人灵力都是不同的,不仅分为守护型和进攻型,进攻还分为冷兵器、召唤、幻术、远程等,然而像伽南这样的术式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你这金影倒是稀奇,凝的不像你,更像是西凌的模样。” 伽南这才细细看去。 金色的影子身形瘦削,一身武装,扎着利落的马尾,脊背挺得笔直。 虽是看不到面部的表情,伽南却觉得若这金人有表情,一定是西凌面对敌人时的凛冽冷厉。 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不是你刻意为之。”凰颜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不急在这一时,回去再琢磨吧。” *** 回到宅院里,凰颜把大致情况同黎叔讲了。黎叔探过气息,不过是被敲晕了,身体并没有大碍,便没有多问,把那个孩子安置到房间里,又烧了热水,给他擦净脸上溅到的血迹,把满是血污的外衣给换了。 “想不到少爷打起架来,原来这么暴力啊。”黎叔看着那衣衫上大片喷溅式的血迹,样子颇为苦恼。 凰颜:“……” 伽南轻咳一声,转开了目光。 “这么好的料子,也不知能不能洗干净了。” “还是等这孩子醒过来,再决定怎样处理吧。”凰颜摸摸鼻尖,“黎叔先去熬些粥来,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醒了。” 黎叔应下,拎着脏衣服出去了。 凰颜抬手建了结界,将整个房间都笼在里面。伽南平摊双手,古琴散出一个音节,一个金色的影子出现,却仍旧是更像西凌一些。 伽南又试了几次,没有一次是她的模样。 “等回去直接去问西凌吧,这样再试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嗯。”伽南吐了口气,索性收了琴。 她其实是有些猜想的,只是不能同凰颜说。 她和西凌一样,都冲破禁制见到过沉沧古神,都在沙泉带回来的河水中看到了大片圣洁的莲花。 而她的术式在冲破禁制后,突然由她自己变成了西凌的身形,这更让她确定,她们六人之间,定然是存在某种联系的。 而这联系,与沉沧古神有关。 她们对神界一无所知,现在只能期盼浅薇焰从神界安然归来,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所以此刻—— 伽南目光转向正看着那个孩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凰颜。 ——她不能把他拉进这种未知的危险中来。 凰颜虽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却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询问。 安静中,床上的孩子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呻吟,醒了过来。 那孩子虽是从昏迷中醒来的,目光却只有一瞬的茫然,立刻就清醒了,掀开被子利落地站起来,抵着墙壁姿态警惕地看向凰颜和伽南。 凰颜笑了,“看样子你对遇袭并不陌生,这防备的姿势很像样呢。” “你们是谁?把我打晕的那个人呢?” 昏迷时不过是个孩子的模样,醒来后的表情却已有了少年人的影子。他仍旧是警惕的,不敢有丝毫放松。 “死了。”凰颜语气和缓地说着让人震惊的消息,“你被我们救下,已经安全了。” “若是救我的人,为何在这房间设结界?” 凰颜不想这小少年对灵力的感知已经如此敏感,不禁露出一丝赞赏来,抬手撤了结界,“方才是因为其他事情,不想被发觉。让你误会了。” 凰颜如此痛快地就撤掉了结界,倒是让那小少年有些惊疑不定了。 “你身体可有不适?”伽南侧头问了一句。 小少年微微摇头。 “若无事,便回家吧。” 小少年似乎没有想到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事,居然如此轻松的就结束了,而救他的人似乎没有多好的耐性,他才刚醒来,就已经开始赶人了。 他这才敢相信,是他们把他给救了。 少年放下紧绷的脊背,向着两人恭敬行了一礼,“多谢两位恩人,方才是我无礼了。” “你的外衫染上血了,你若急着走,可以先拿一件我的。” 看着伽南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让他穿女装,小少年彻底惊住了,“不、不必了,多谢。我瞬移回去便好。” “你自己回去,安全么?”凰颜问了一句。 小少年咬了下唇,虽是很不想承认,但事实面前容不得他逞强,“……不安全。” “我送你回去。” “你不问我住在哪里么?” “哪里都一样。” 小少年本来觉得凰颜神色温和,相比较伽南还算是正常,可是当他这么回答时,少年才觉得,原来他们两人都不能以常理判断。 “我住皇宫。” 伽南抬了下眼皮,“哦……皇子。” “我去给你拿件我的外衫,咱们便出发吧。” 小少年:“……多谢。” 不过片刻,凰颜就拿了件外衫回来,小少年一边套着太过宽大的衣裳,一边试探着开口,“你们是柳川钰的人?” “为什么这样问?”凰颜笑道。 “若是忠于王朝的,不可能对我的身份如此不在意。” 凰颜笑意加深,“我们并不属于人界。” 少年怔住了,“……魅?” “同你一样,有些灵力罢了。若是魅族,这时候阳光正盛,是无法出现的。” “也不属于江湖组织?” “不属于。” 少年松了口气,“你们常住人界?” 虽是觉得少年问题有点多,但凰颜并没有不耐,“以后会的。” “那你们、会救那些被江湖组织挟制的人么?” “会。”这一次,没有等凰颜回答,伽南就给了他坚定的答案。 “算我一个好不好?” 伽南这才将目光落到少年身上,“为何?” “因为,我不想有人再继续我母亲的悲剧。” 伽南眼神跳了一下,“你是谁呢?” “成帝第五子,惜佑。” 第九十二章 皇子 在如今的人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成帝虽是后宫佳丽无数,最心爱的却是一个早已逝去的女子——惜妍。 这女子是成帝还未继位时游历南方遇到的。灿空王朝的储位之争一直以来都非常激烈,也不知为何,历任皇帝都默许这种你死我活的争斗,不到弥留之际,是不会确定继任者的。 作为先帝并不起眼的儿子,成帝也没能脱离这个漩涡。在游历时,遭到最亲近之人的背叛,陷入不知哪一个兄弟的陷阱里。 九死一生的危急时刻,一个劲装女子突然出现,以一人之力扭转局势,将成帝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 成帝自此倾心于这名女子,连都城也不回了,府里的妃子儿女都不顾了,跟着她走南闯北,终于换得佳人回应,欢喜筹备婚礼时,却接到皇宫圣旨,命他即刻回宫继承皇位。 那女子不愿他为难,便随他一起归去。 从此换下武装、封了利剑,入了后宫。 成帝给她单独安排了宫殿,许她一切特权。不久后,女子生下了一个皇子,便是惜佑。 据说是成帝想了数日,才定下的名字,寓意这个孩子是为了护佑惜妍而降生。 然而好景不长,在惜佑五岁时,惜妍突然患了重疾,不仅太医院束手无策,就连成帝广发圣旨召来的各地名医都毫无办法。悲痛欲绝的成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日日衰弱,最后离他而去。 这一段帝王的情史在灿空王朝广为流传,甚至被编成了话本、演成了无数版本的戏剧。 因此,就连凰颜这个只是偶尔来到人界的人,都知晓这个故事。 然而惜佑却说,他想要救那些被江湖组织控制的人,是因为他的母亲。 这其中的意思,就是他的母亲并非如传闻中那样,是因病而死,而是因为那些榨干人血肉的江湖组织。 “所以,你的母亲是被人所害。” “她是被父皇出卖了。”惜佑摆弄着衣袖,语气嘲讽,“母亲本是江湖组织的杀手,机缘巧合救了父皇,他觉得自己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同那个组织做了交易,才将母亲带在身边的。” 伽南手指动了动,“既是如此,后来为何要出卖她?” “因为那个组织换了首领,与母亲有嫌隙,所以,让父皇把她交出来,否则,便要举全部力量刺杀他。”惜佑的眼底凝起杀意来,“为了自己的性命和皇位,他便放任那些人,在皇宫里杀了母亲。”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感人的爱情啊。”伽南嘴角浮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可叹在她死后,他还要用她来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此次不知是哪个皇子觉得我碍眼了,找来江湖组织的人抹杀。也算是因祸得福,才让我遇到你们。”虽然看起来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模样,惜佑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为了母亲,我想做些什么。” “即便如此,你仍旧要回皇宫?”凰颜问了一个与此刻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 “要回去。只有留在他身边,才能最大限度的掌握这个王朝的动向。” 凰颜露出一丝意外来,“你想的是颠覆王朝,而不是继承皇位。” “做了皇帝,权利的诱惑太重,很难守住本心。” “你选择帮助柳川钰?” “目前看来,他是最有可能推翻父皇统治的,所以日后有机会,我会去接触他。” “你这是计划很久了,偏巧让我们撞上了。” “你能教我使用灵力么?” 面对惜佑如此直接的请求,凰颜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你未免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惜佑目光灼灼,“你们不也同样相信我了么?” 凰颜摸了摸额角,“我先给你留下一丝气息,保证我下次来能找到你,至于教授,这个此刻就定下来有些仓促了。” 伽南有些意外地看向凰颜,却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惜佑十分惊喜,“请问师父,那个打晕我的人是不是已经消失了?” 凰颜被他很是顺口的一句“师父”给惊到了,“我并没有应下你。” “我已经认定你了啊。” 凰颜哭笑不得,“师父不能乱认的,若我就此不再出现,你要到哪里去找我。” 惜佑笑嘻嘻道,“我不找你,我等你来。” “好吧。”凰颜糊里糊涂的收了个徒弟,倒也不是十分排斥的样子,“有灵力的人虽能够生活在阳光下,尸体却是留不住的,那个人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惜佑很是遗憾地呼了口气,“那就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悄悄回去了。” “不然你想做什么?”自小就生活在勾心斗角中的凰颜自是明白,惜佑是想借着此事回击。 成帝自己和江湖组织交易,却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也和那些组织有瓜葛。若惜佑能拿出证据,少不得会有人因此遭殃。 只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无凭无据,这件事就只能就此作罢。 “只能先回去了。”惜佑拖着凰颜的衣物走了几步,忽而回头笑眯眯向着伽南道,“我先走啦,师娘。” 伽南猝不及防呛到了。 *** 送了惜佑回来,伽南和黎叔已经备好了饭在等他。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凰颜心情颇好的用了饭,还邀请伽南一起散步。 “那个孩子不简单。”沿着幽静的石板路走着,伽南还是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哪有简单的。”凰颜走在伽南身侧,语气轻缓。 “明知如此,你还轻易答应了他?” “他又寻不到我,应他又如何。” “你并不是会食言的人。” 凰颜侧头看向伽南,眸子里亮起了柔和的光芒,“你怎知道?” “你的修养不允许。” 凰颜微笑,“多谢谬赞。” “所以,你为何要应下他?” “大约是因为,你要救那些被困在江湖组织中的人,需要助力吧。” 伽南猛地停住了。 她抬头,迎着凰颜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他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满是宠溺和纵容。 原来,是因为她。 果然是……因为她。 第九十四章 确认 回到魅族后,伽南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去整理对凰颜的感情,把自己也冲破禁制的事用蜂鸟告知几人,又说明自己的术式出了问题。 因西凌晚上有角斗,除她之外的五人就开始用蜂鸟讨论了。 这接连出现的记忆封印实在是让人无法安心。 而这其中的原因在魅族和人界是无法找到的,几人都想到去了神界至今杳无音信、不知生死的浅薇焰。 不知是为了转移妖的注意力,还是觉得到了应该将进展告知几人,翊铭说自己已经结识了一个魔,只是他此刻还不肯同她结成契约,因此她能得到的情报也着实不多。 更不要说那个曼珠沙华禁制。 紫砚很是苦恼,便开始追问伽南是因为什么才触动了那个禁制。 一向不嫌事大的她很快就联想到伽南和凰颜在人界呆了近十天。 所幸,在紫砚把话题带的更偏之前,凰颜进了小院,让伽南终于有借口逃离她的猜想。 “西凌今晚在角斗场,你要去看么?”凰颜扬了扬手中的两块入场令牌,“凰斫每场都去的,今天回来后我提了一嘴,不想他直接给了两块。” 伽南这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西凌战斗的样子。 虽是角斗场,然而她也着实想要验证自己的术式同西凌之间的联系,便就没有拒绝,“多谢家主了。” “走吧。” 凰颜带着伽南和凰斫会合。凰斫一向不耐烦乘轿辇出行,凰颜也不爱讲这些排场,三个人就一路瞬移,到了都城西北的角斗场。 在许多人各色的目光里,凰颜直接脱下斗篷给伽南披上,用风帽将她兜头遮住,避开了那些人探究玩味的眼神。 凰斫眉尖挑起来,却看到凰颜尔雅的笑容,就径自进了角斗场,不再干涉了。 很有默契地让伽南坐在两人中间,凰斫很没有规矩的翘起长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指尖微微一动,一只白色的蜂鸟飞到伽南面前,“他还不知道你同西凌的关系。” “不打算让他知道。” “哦。”凰斫听了伽南的回答,就没有继续聊下去。 另一边,凰颜微微侧头,在嘈杂的观众席上,附着伽南的耳边轻道,“西凌的打斗会有些血腥,你做好准备。” 他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边,让她觉得有些微痒,“我难道就不血腥了?” 凰颜想到伽南砍下那个黑衣人手臂的利落,不禁点点头,“你是怎么做到的,第一次见血就那么冷静。” ——因为你看到的,并不是我第一次伤人。 伽南掩过真实的原因,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来,“天赋异禀?” 凰颜还想说什么,只听得一声锣响,整个观众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伽南看向挂着枢家族标志的那扇门缓缓打开,西凌从里面走出来。 因为角斗场的规矩限制,她其实走的并不慢。然而那短短的距离,却好似每一步都以踩碎头骨的煞气,让人随着她不由自主屛住了呼吸。 她站在对手对面的指定位置上,目光漠然如冰,瘦削的身形挺拔如枪。分明比对手矮小很多,而气势上却已经形成了碾压之势。 这是伽南从未见过的西凌。 即便没有丝毫杀气,却同平常那淡漠的模样没有一丝相似。 又是一声锣响。 西凌瞬间消失在原地,角斗场中兵器相撞的声音连成一片,不绝于耳。 伽南需得十分专心,才能勉强看清西凌的动作。她的对手显然也不弱,在西凌压制式的进攻中,居然能丝毫不乱地接下她几十招。 缠斗之中,那对手趁势想捏住西凌左臂,被她转动手腕化解了,如游蛇一般顺势绕上去,扣住了对方手肘关节。 对方反应极快,又熟知西凌的进攻方式,知晓在这种无法挣脱的情况下,也绝不能让西凌有机会用力,否则自己这条胳膊绝对是保不住了。电光火石之间,火光凭空出现,在西凌面前冲天而起。 伽南心都提到了嗓子。 面对扑面而来的灼热火焰,西凌瞬时向左侧躲去,手指却并没有卸力,将肱骨捏碎,那看似细瘦无力的手指捏碎了皮肉,扯出了一截包裹手肘的韧带! 因施术者受到剧痛灵力不稳,那火焰就失了后劲,如昙花一现般消失了。 伽南本以为西凌会后撤观察,等摸清对手的招式再展开第二轮进攻。 然而她又想错了。 凭借着对瞬移的绝对控制,西凌甚至没有松开那滴着血的韧带,白色长戟在掌心化出形状,直接刺进了对手的咽喉! 在刺进后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了半圈,让瞬息前还完好的肌肤直接变成了惨不忍睹的血窟窿。 西凌这才拔了长戟,迅速退后。 那个人的尸体从半空中跌落,在场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西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具尸体。 杀气凛冽,甚至扭曲了四周的空气,吹起了她的发丝。 有人上前确认了对手的死亡,而沙漏里的沙子流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锣声敲响,角斗结束。 以往这个时候,西凌都是转身就走的。这一次,她却没有立刻离去,缓缓抬起眸子,精准无误地看向了看台上的伽南。 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完全褪去杀气的眼神,就让人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喉间像是被极为锋利薄锐的刀片轻轻划过,而她却只能被杀气桎梏着,除了感受生命随着喷涌的血液流逝,什么都做不了。 西凌并没有过多停留,像是只看了一眼的陌生人,转身收了长戟,离开了角斗场。 伽南这才觉得重新找到了呼吸。 “你的术式,和她像么?”只是听到伽南说起术式的变化,并没有亲眼看到,凰斫在西凌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凝了只蜂鸟。 “没有西凌耀眼。” 战场上的西凌,单是杀气就已经如此凌厉强悍,让她在一个眼神里紧张到无法呼吸,在已经有所收敛的杀气里体验了无能为力无法反抗的死亡。 她术式里的金色人影,远没有这样不经意之间就流露出来的压倒性气势。 不过是只得其形罢了。 没有经历过数不清的厮杀,便不会有西凌的临阵反应。没有无数次同死亡擦肩而过,便不会有对生存的极度渴望,从而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攻击的机会,以此换来有可能的生存。 伽南缓慢地吐了口气。 不过是看了一场西凌的打斗,就让她明白,她的术式,永远不可能是西凌。 第九十五章 聘礼 凰颜从外面回来时,正看到西凌由凰斫陪着,在伽南的小院里看那金色的人影。 因为凰斫的结界并没有对他设限,凰颜进来就看到和那影子的背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西凌,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可看出异样?” “是你的气息。”西凌微微歪头,眸光转向伽南,“打一架吧。” 伽南拨动琴弦,一直静止不动的人影倏然发起进攻。 西凌周身气息变了,凛冽的杀气逼得金影的身形有瞬间的不稳。趁着这一瞬息的机会,西凌上前握住了金影的刀脊。金影随即弃了厚重的长刀,也向着西凌冲过来,手中又化出一柄长刀来。 西凌侧身,一掌拍在刀背上,顺势滑出去,利用超凡的瞬移,在金影追上她之前,长戟的尖直接触到了伽南的咽喉。 伽南停下来抚琴的动作,“这么快就想到直接攻击我了。” “为了赢的更稳妥些。” “这么说,还有其他方式赢?” 西凌收了长戟,再次来到金影面前,抬手搭上金影的刀背。 不远处的伽南眼神变了,手指用力按上了古琴。 然而还是没能阻止,从西凌指尖触碰的位置开始,整个长刀缓缓变成了纯白色,甚至那个金色的人影,都一点点变成纯白至有些透明的颜色。 不仅仅如此,那白影后脑处牵出一丝极细的金色琴弦,也向着伽南的方向迅速变为白色,最后停在伽南身前的某一根琴弦上! 除西凌外,在场的三人都能感受到,那个金人自变了颜色后,已经彻底成为西凌的气息。 西凌目光落到长刀上,长刀便化成了长戟的形状。 在其他三人惊诧的目光中,西凌抬手,两指捏上人影后脑的细细琴弦,仿佛指尖不是灵力,而是什么易碎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捏碎了人影与伽南之间的联系。 西凌并没有任何动作,那人影却在院子里舞起了长戟,动作厉狠、杀气四溢。 西凌抬起左手,影子立刻停了所有动作,化成一片白光,消失在西凌手腕处。 “方才握住刀时,感知到灵力能够侵蚀。” “你从前曾用过?”凰斫回忆起他曾看过的西凌的战斗,然而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术式。 这是西凌从不曾用到的术式,在众人的印象里,她更擅长用冷兵器和出人意料的术式直接压制敌人,让人已经形成了固有的印象。 “不曾。没有遇到可融合的灵力。” “那为何能侵蚀伽南的?” 西凌抚着自己没有任何异样的手腕,“或许灵力来自同一处。” 她并没有用不确定的疑问,而是像已经探究出原因一般,平静下了结论。 凰颜以为她说的是她们祖先可能是一人,“伽南属于浅薇家族,西凌却是枢家族,即便是各家族有联姻,你们的灵力追溯上去,也许会有交集,却也从未听说能直接侵蚀灵力的先例。” 知晓更多的凰斫和伽南却直接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沉沧。 与魅族没有关系。 而是在更久远之前,她们与沉沧之间或许存在的交集。 若是因为那位强大到让所有魔物都不得不屈服的古神的影响,会不会让她们在这不知多少世的轮回中,灵力之间仍旧能够产生共鸣,从而让西凌在第一次接触伽南的术式后,就感知到了相似之处? 用无数次从厮杀中得到的敏锐感知,找到了她们灵力之间的共通之处。 凰斫看了一眼伽南,她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告知凰颜的打算。 此事涉及伽南本人的意愿,凰斫便也不好代为告知什么。 “应当找她们都验证一遍。”西凌给伽南凝了一只蜂鸟。 还不等伽南回应,凰颜已经走近,“我刚从家主的聚会上回来。长老会现在没人敢公开出面,倒是让我逃不过去了。” “说了什么?”凰斫让给他一个位置。 “各家族封地的异类都有不同数量的减少,不明原因。” “凰家族也有?” 凰颜喝了口茶,“目前还没有,所以我成了众矢之的。” 凰斫忍不住幸灾乐祸。 “和我去书房,有事商量。”凰颜瞟了眼伽南,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 凰斫勾起嘴角,“你怕不是在嫉妒我的闲散?” “是啊。” “你若是喜欢,就继续坐会儿。我去看看是什么事。”凰斫向着西凌叮嘱了一句。 “行了,西凌又不是孩子。你再这么啰嗦下去,当心被她厌烦。”凰颜说着不由分说拉走了凰斫。 “什么事这么着急。”离开小院好一段距离了,已经收了戏谑表情的凰斫才问道。 “伽南的灵力能被西凌侵蚀,这和魅族血脉没有关系。”凰颜语气缓和,却透出一股笃定来,“她们之间一定有我不知道的更深的羁绊,西凌的事没有你不清楚的。这件事,你知道么?” “这件事,得伽南自己告知你。” “那你就是知道了。” 凰斫没有否认,“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做决定。” “所以你是希望她能对我和盘托出的?” “别想套我的话。” 凰颜拍了他后背一下,“你就忍心冷眼旁观?” “嗯,忍心。” 凰颜作势扶了一下额头,“哎呦,我这个没人疼的啊。” 凰斫直接向着书房瞬移而去,避免听到更多无病呻吟。 他在书房等了片刻,进屋后的凰颜已经恢复正常,拿出一卷名册甩给他,“家族里的异类名单,你拿去。” 凰斫瞬时觉得手里薄薄的一册有些沉重,“你不会是想……” “是啊。”凰颜肯定了凰斫的猜测,“所有家族里的异类都送回人界吧。骂名我背,你来操作。” “没有了异类,凰家族在贵族里可就变成实力最弱的了。” “本就不该存在。”凰颜撑着桌子笑了,“我想迎娶伽南,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聘礼吧。” 凰斫这才露出了难得的被惊到的表情。 “你认真的?” “对啊。” “正妃?” “对啊。” 凰斫想到了什么,“有人给你施压,让你成婚了?” “真聪明啊。” “你想拿她当挡箭牌,也得问问伽南答不答应啊。” “所以说,这件事你得办好啊。你兄长我的一生幸福可都握在你手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凰斫吸了口气,“你是笃定她会因为这些人而答应。” “我这人很计较的,做了好事,总得让她记得啊。” 凰颜玩起眼睛微微笑了。 那狐狸一般狡黠的表情,让人根本无从猜测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第九十九章 对峙 “我明日一早出发去惠城,你想不想同去。”饭桌上,凰斫问西凌。 “不去。” “上次经过的时候,你还挺喜欢那里的啊。” 西凌夹了一片藕,“有三场角斗。” “我去同麟镶商量,取消吧。” 西凌抬眸,“你此去诸事繁多。” 言外之意是他并没有时间陪她闲逛。 “这件事虽然大逆不道,却没多少事需要做。” “说谎。”西凌很是直接的拆穿了凰斫。 数千异类,打开通道送走只是一方面,如何在人界安置才是大问题。 凰斫不过是担心此去耽搁的时间太久,不能常常看到她。而做完这件事后,他和凰颜恐怕会成为所有贵族追杀的对象,到时想要顾到她就更难了。 “无需担忧我。”西凌放下碗筷,“这件事,你想做么。” “想啊。” “那便去做。” 凰斫忍不住露出颇为感慨的笑意来,“你怎的总是能这么冷静呢?” “若失了理智,会死。” 无论是在暗营里,还是在角斗场上,或是去平叛的时候,她都不能让情绪影响到自己。否则,对手们就会抓住这个机会,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 她得减少一切让自己可能受伤的机会。 因为受伤就会让那些人看到可乘之机,让本不敢试图打败她的人一拥而上。这样,本就攻击力受损的她就成了别人活下去的垫脚石。 这些年,她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也无数次,用他人的血铺成了自己活着的路。 凰斫起身走过来,轻轻按住了西凌的肩膀,“多谢你如此的坚定,才让我还能见到你。” 西凌睫毛动了一下,“见到是不够的。” “嗯?” “你得同我一起,找到我生的意义。” 凰斫眼底不自觉蕴起了暖意,“好啊。” 这生硬的有些刻板的话,能从西凌口中说出来,已经是很难的了。 她从不表露情绪,不代表她没有情绪。 或许从前暗营的环境,让她封闭了所有的感知,一心只为活下去。 但近几年,她已经接触了越来越多不同的人,有了独属于她的思考。 一旦开始琢磨,她就会对这样的人生产生怀疑。 甚至于,当这种疑惑强过对生的渴望后,她会无法再拿起武器。 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要求凰斫在她身边。 这样,在她万一失控的时候,能有个人拦住她。 内心已经在变化的西凌,确实不适合去见那些异类了。 “那么,我明早起来就自己走啦。” “会很累。” “你这是在担忧我么?” 西凌握住凰斫的手指,站在他对面,一直淡漠的表情让人觉得莫名郑重,“担忧。”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凰斫怎么也忍不住笑意,眼圈却红了起来。 *** 凰斫到惠城的时候,城外已经站了数十将领,看样子是等了他很久了。 “家主的手令,诸位已经收到了。”凰斫走到最前面的凰帘面前,停步开口。 “人界有句话说得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凰帘冷着脸和凰斫对峙着,“莫说是你,就算是凰颜亲来,这道手令我们也不会执行。” “趁着我们还以礼相待时,斫公子请回吧。若你再进一步,整个惠城都是你的敌人。你虽灵力强悍,也扛不住这么多人轮番攻击。”凰帘身后的副将凰册继续道。 “整个惠城?”凰斫嘴角勾起,气息张扬,“我倒是好奇究竟有谁,不惜没了命也要与我为敌呢。” 凰斫下巴扬起,“你?” 凰册眼神闪了一下,“你莫要张狂!”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凰帘强硬道。 “想不到你如此看不起人族,却将他们的兵法学的不错。”凰斫笑意冰冷,“一城副将都不肯豁出命来,不知手底下的兵有几个能站出来?” “斫公子巧舌如簧,我等武人同你辩论自是赢不了的。只是有几人能站出来,你想亲自试试?” 凰斫仰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城楼,“你们是想将我缠住,而后前往都城,去找君妃废了凰颜吧?” 被猜中计划,凰帘便大方承认了,“如此行径,实在不配为一家之主。” “呵。”薄唇溢出一丝暗沉沉的笑容来,“你觉得,你们能活着进城么?” 凰帘眼神微变,“其他五家族应当很乐于看到凰家族易主动乱。” “几十名大将,和一个凰颜。你觉得,五家族会更乐于看到哪一方消失?” 很显然,几乎是凰家族全部将领的几十人消失了,会对凰家族的实力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既然是如此有利的事情,那么那五家族就会联合起来,不遗余力的把他们绞杀在城门外。 让他们连面见君妃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如果留下来一部分呢?既能控制惠城,又能减少损失。 可是——谁去谁留? 刚刚想到这里,凰帘猛然看向凰斫,眼神惊疑不定。 是谁说凰斫不过是个仗着灵力横行的莽夫? 不过寥寥数语就将他们几十人给分化了,这堪称毒辣的思虑,哪里有半分莽夫的样子? 这分明是条心机深沉的毒蛇! “只要给予足够的利益,五家族也可倒戈。” 凰斫笑的十分轻缓,“那,不如凰帘将军亲自去试试?” “省省吧,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凰斫退后一步,张开双臂,笑的张扬邪肆,他声音依旧低沉,却传到了五十里之内每一个魅族的耳朵里,“回都城去吧,凰颜已经联合了五家族在等你们。留下呢,反对这道手令,就与我一战,用自己的命去换旁人的荣华与富贵。去留与否,你们每个人,都来选择吧。” 一袭黑袍随风舞动。 以一人对峙数万人,却没人上前。 “哈。”凰斫的笑声在城外的狂野中飘散,他侧着眸子看向凰帘,“将军说激将法对你没用,那么,你是要留还是要走呢?毕竟,你离我最近,若动起手来,我自是要第一个杀了你的。” “所有人都给我上!杀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妖物,赏金万两!” 被凰斫如此直接的威胁,凰帘一边展开瞬移向后退去,一边用尽了传音之力喊道。 然而随着他的后退,所有将领都纷纷向后瞬移,甚至有一个人因为瞬移不够优秀,而被其他人撞倒在地,想要再爬起来,却被一个接一个的人当作了垫脚石。 凰斫静静看着那些人用逃命的姿态回城,关紧了城门。 只剩下那个来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站起来的倒霉蛋,满身灰土地看着凰斫一步步走近,瑟瑟发抖。 凰斫站到他身前,“他们把你丢下了。” “斫、斫公子,饶我一命吧。” “好啊。” 本以为已经没有生机的人,却听到凰斫如此痛快的回答,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同意执行家主的手令么。” 眼见着有活着的希望,那人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忙不迭点头道,“同意、同意!如果能活下去,属下一定执行家主任何命令!” 凰斫笑道,“你离我这么近,就不想杀了我换一万金?” “属下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需要?” 那人差点噎住,赶忙解释,“……属下本就是贵族,没必要为了那区区一万金拼上性命。” “聪明人。”凰斫抬眸,姿态闲散,仿佛面对的不是黑压压的对立者,而是什么引人入胜的风景,“你若能想出让他们都同意的方法,我便扶你做这惠城的将军,如何?” 第九十七章 对于这些迷失在权力漩涡里的贵族,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在不伤他性命的前提下,给他本无法觊觎的权利,他就会抛弃所有的立场。 所以,不过是一个时辰后,凰斫就听到了完整的惠城布防,以及那个看起来由几百人共同结起来的坚固结界,其实早已经千疮百孔。 “凰杉将军,去逆转那些人的心吧。”凰斫负手看着那些依旧站在城墙上的魅族士兵。 这凰杉也是个机灵的,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向着城门下走去。 士兵们冰冷的箭尖立时对准了他。 凰杉抬手举过头顶,做了休战的姿势,同时蕴起灵力传音道,“诸位兄弟,方才大家都看到了,我是如何被那些将领抛下的。若非斫公子仁慈,此刻我早已没了性命。这些人早已背弃了当初同甘共苦的誓言,不值得你们为之付出生命!” “他们明知斫公子灵力强悍,自己躲回城里,却让兄弟们替他们筑这血肉城墙,如此行径,真让人心寒哪!” “将军们的结界会保护惠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他们哪里舍得一直用自己的灵力保护大家!”凰杉等的就是这一句反驳,“结界不过是在骗我们罢了!” 他说着凝起灵力,一掌拍在了结界上。 原本透明的结界忽而起了波动,像水纹一样散开,随后如春日里结满湖面的冰层一样,片片破碎! 城墙上瞬时响起了越打越大的议论声,他们并没有用灵力,然而那声音已经大到让凰杉的耳边都如蜜蜂在振翅。 “大家都好好想一想,咱们离开都城,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他们几十人的富贵权利?他们的命是命,咱们就该被利用吗?” “凰杉将军,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兄弟们听你的!” 有了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便纷纷开始附和了。 “大家想想,家主这些年所作所为,可有一件事对不住咱们?自从家主掌权,咱们兄弟的待遇反而比长老会那时好了不知多少,这件事未尝不是家主在体谅咱们啊!” “六家族之间是不可能发生战争的,那么咱们养着这些异类还有什么用?平时要看管不说,还要时刻防备他们反叛,凰帘可曾亲自看管过这些异类?还不都是咱们兄弟在冒着危险日日值守?” 凰斫站在远处,静静听着凰杉用言语戳着那些人隐藏起来的不忿。 来自城墙上的抱怨渐渐多了起来。 “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却不领情!” “如果不是他们,咱们哪里用得着日日担心,夜夜睡不安宁!” “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不依靠他们,咱们凰家族就会落败了不成!” 凰杉微微笑了,“这位兄弟有血气,咱们凰家族不需要依靠他们!” “咱们这就迎斫公子进城!” “恭迎斫公子!恭迎斫公子!恭迎斫公子!” 在连绵不断的声音里,凰杉来到凰斫面前,恭敬行了一礼,“公子请。” *** 等到内城的凰帘得到消息想要阻拦时,众人的情绪已经彻底被凰杉点燃,已是想控制都来不及的局面了。 他想趁乱离开,不料片刻前还和他一起同仇敌忾的属下们却一拥而上,将他给绑了押到了刚刚入城的凰斫面前。 愤怒的士兵们立刻就要杀了他,却被凰杉安抚下来,“诸位,咱们不是那打家劫舍的匪徒,咱们要杀他,不急在这一时,总得让他死的明白!” 凰斫站在狼狈的凰帘面前,轻笑,“凰帘上不敬家主,下不护兵士,胆大妄为,即刻押往校场,杀之。” 凰帘双目赤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按住了肩膀,直接推倒在地,“胆敢对斫公子不敬,你真是无可救药!” 凰帘极力仰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凰斫,“血统卑贱的异类罢了,你算是哪门子的公子?” 凰斫笑的更加恣意,“收起那套兵法里的说辞吧。你不是比谁都清楚,这是个以灵力为尊的地方。” 凰帘挣扎着,“你们这些人不要以为自己逃得掉,他是个异类,他永远不可能和你们一条心!我死了以后,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住口!”凰帘上前,一脚踢到了凰帘的下颌骨,“你自己失道寡助,却临死都要攀咬斫公子,实在是用心险恶,令人不齿。” “带去校场吧。”凰斫连看都未看满嘴是血的凰帘,负手向前走去。 堵满了整条街的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已经不能言语的凰帘被带到惩戒台上,跪了有半个时辰,才被斩首。 凰斫直接在校场当众任命凰杉为惠城守城大将军,自然引来那些官职本高于他的人的不满。 凰帘原本的副将凰册便站出来道,“斫公子方才还说,这里是以灵力为尊的地方,但凰杉灵力可并不是最强的呢。” 凰斫眼尾凉凉扫过去,“怎么,你觉得你的灵力是最强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用自己的灵力压制凰册时,凰斫却只是开口道,“在你们所有人都默认凰帘时,只有凰杉,以一己之力,争取到了最小的牺牲。” 他站在高台上,在烈烈风中抬臂指向台下的士兵们,“若不是他,有多少无辜士兵会枉死,你可曾想过?” 凰斫看着凰册,那目光分明没有平日里的邪肆,却让他感受到了凰斫毫不遮掩的蔑视,“身为上位者,对下属毫无维护,最是无能。” 随着凰斫的传音,校场里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 等到人群终于冷静一些,凰斫抬手凝起一个法阵,“凰杉,你可敢在此立血誓,永远维护这些魅族士兵?” 凰杉毫不犹豫地上前,割开自己的掌心,在众人的注目下,将血滴进凰斫的法阵里,“我凰杉在此立誓,只要我做惠城将军一日,就一日护着这里每一个士兵。有违此誓,神魂俱灭!” 因为凰杉的毫不犹豫,整个校场又陷入了狂热中。 一片激荡的呼喊中,凰斫冷眼看向面色僵硬的凰册。 震天的喊声里,凰册清楚看到凰斫薄唇轻启,口型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配不上这群人。” 第九十八章 儿时(一) 惠城以让人惊奇的速度和方式,迅速被凰斫接手。 当天夜里,凰斫和凰杉把所有在册异类都捋顺了一遍,看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凰杉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公子饿不饿,咱们吃点宵夜?” 凰斫瞟了一眼他肚子上的赘肉,似笑非笑,“有汤圆么?” “有的有的。”凰杉见凰斫那个表情,还以为他不会让自己吃上东西了,没想到凰斫看起来难以接近,其实并不是苛待人的性子。 吩咐下人去准备,凰杉笑嘻嘻地坐回来,“公子看起来并不是随性的人啊。” “嗯。” “但为何选了我做守城将军?” 凰斫抬起眸子,狭长的眼睛只是随意看向凰杉,却让人感受到无端的寒意。 “是属下多言了。” 凰斫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当我来之前,什么都没做么。” 凰杉恍然大悟。 原来早在都城时,凰斫至少已经将这些将领的习性风格都熟悉了一遍。甚至有可能,他对这整座城都做了细致的了解。 所以,在都城外,他被那些人推倒,凰斫之所以没有杀他,还抛给他如此诱人的条件,是因为凰斫了解他,他对那些人压根儿没有忠心,但和那些人相比,他又不是那么坏。 究其根本,不过是他知道分寸,明白什么能动,什么不该动。 若动了,就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会毫不犹豫接下这惠城的将军一位,却绝不会有取代凰颜的念头。 寂静中,门外有下人轻声禀告,说是宵夜已经备好。 凰杉没有让人进来,而是亲自给凰斫端到桌案上,自己吃着一碗牛肉面,边吃边道,“我还以为公子不喜欢这种甜的东西呢。” “是不喜欢。”凰斫舀起一个汤圆,轻轻吹着。 “啊?”这个回答让凰杉有些摸不到头脑,“那公子为何要勉强自己吃这个?” “有人喜欢。”凰斫咬了一口汤圆,看得出来他对这种甜食并没有什么兴趣,却并没有放下汤匙。 “那公子明早吃些自己喜欢的吧。” 凰斫继续咬着汤圆,没有做声。 他心里想的是那个表情冷淡的女子,在尝到一口汤圆后,脸上定然会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来,用拿武器一样笔挺的姿势,不紧不慢,将这一碗甜腻的小东西都吃掉。 而后,理直气壮地递过碗,表示她还没有吃够。 从前不知道,原来她如此偏爱甜食。 在发现之前,他也很难将甜食和她联系起来。 毕竟,无论是儿时,还是重遇之后,她都给人一种太过强大的感觉。 以至于人们往往会把她当作是一个强者的标志,而非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即便是儿时的她,初见时那逆着光的模样,让他便生出了一种只能敬畏的错觉。 除了有那时她性格本就冷淡的原因,更深层的是、那时的他,将懦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在那个几乎人人都有点灵力的村子里,他们发现他居然怕血。 于是因为这个和他们毫无关系的弱点,他成为了被欺凌的对象。 那些孩子,谁都敢来嘲笑他。 将他拖到偏避的角落里,拳脚相加。 人人都能喊他一句“胆小鬼”。 而他懦弱的母亲,从来只是默默洗着他总是泥污的衣裳,劝他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曾经远远看到过西凌数次,在那些孩子拳脚的空隙里。 她每每只是经过,连停留都没有。 终于有一次,西凌看了这边很久,似乎终是看不惯他的怯懦,拎着一把木剑慢慢走上前,淡淡蹙着眉,“喂。” 开口,童稚的声音里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耐烦。 那些孩子回过头,看到来的人不过是个比他们都小的女孩,却没有人因为她的打断而表现出不满。 “欺负弱者,很有成就感?” “小丫头,这没你的事,识相的就快滚。”为首的阿吉搔了搔头发,轻蔑笑道。 “若我不走呢?”个子不过到阿吉的腰,小小的西凌却抬起眸子,一脸平静。 这种平静显然被高壮的阿吉认为是对他的轻视,他毫无预兆出拳,直接打向西凌的鼻梁。 在一群叫好声中,西凌展开瞬移,直冲向阿吉,木剑在中途调转方向,剑柄狠狠撞上阿吉的肚子。 阿吉被看似单薄的西凌撞的一个趔趄,捂着肚子痛苦的跌倒在地。 这一下兔起鹘落,很多孩子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 只知道自家老大被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女孩给打败了。 西凌换了只手拿剑,看了眼因为惯性被剑身蹭出血的掌心,随意甩了甩渗出的血珠,“还比么。” 若是她方才的瞬移和攻击只是让阿吉受了伤,此刻她表现出来的淡漠无谓才是真正吓到了他。 顾不得在同伴面前维持面子,阿吉慌乱逃跑了。 剩下的孩子见老大都跑了,立时作鸟兽散,不过片刻就跑了个干净。 “……我姓沐,单名斫……你是谁?” 西凌转身要走,听得身后怯生生的声音,便停住了。 看了他片刻,才道,“西凌。” 本已经不期待得到答案的他,听见了西凌回答。让他不禁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她。 夕阳下,个子小小的女孩,逆着光,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祗,整个人都笼罩在暖黄色的光芒中。 让他下意识就想要靠近,想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我以后,可以找你么?” 西凌挑起眉梢,“找我做什么。” 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她面前,“我想和你一样强大。” 西凌似是很不理解他的话,眉梢挑的更高了,“你的灵力本就不弱。” “可是、我怕血……” 西凌眨了眨眼睛。 这个动作让他瞬时觉得她太可爱了,可是偏又没有其他女孩子的娇气。 “我又不会治。” “那你的意思是,不许我找你了?”他只觉得被她拒绝,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比被那些人欺负还要难受。 “我只是不明白你找我的原因,但既然你想,那就来吧。” 或许是看他的表情太难过了,西凌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拎着木剑离开了。 于是那之后,他就成了她家的常客。 西凌自小就是话很少的人,常常是他在旁边说着村里发生的各种趣事,而她专心打磨着武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然而他乐此不疲。 而西凌少有的话语,他都记得。 她说,“忍耐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人性的恶劣不会因为你的忍耐而消失,反而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打回去。打到他们畏惧为止。” 她说,“即便怕血,也不要让人知道。否则,就给了他们欺凌的借口。” 因为她,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人知晓,他至今仍旧厌恶那种粘腻的铁锈味道。 第九十九章 儿时(二) 那时候,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克服对血的厌恶和恐惧。要了家里杀牲畜的血来,逼着自己接近、逼着自己去盯着看。 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不知看了多少次他扶着栅栏吐得惨兮兮的模样,西凌终于看不下去了。 把那碗已经腥臭变色的血浆远远拿开了,回来坐到他对面,看着他苍白的脸微微蹙起了眉,“这法子行不通,你得换个方法。” “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按着绞痛的胃,整个人仍在发着抖,声音里都没什么力气。 “你得想起来是哪件事,让你开始害怕血。”虽然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然而西凌的思维却缜密的比许多大人还要成熟。 “不喜欢血是正常的,然而怕成你这个样子,总得有个原因。” “你为什么不怕?” “不知道。”西凌捡起没有完工的木剑,用小刀细细雕刻着剑柄上的花纹,“血的味道,很熟悉。所以并不可怕。” 他只能肃然起敬。 “想想吧,有哪些见血的经历。趁着我在你旁边。” 他刚想说自己会害怕,听到西凌的后半段话,就莫名安下心来了。 他自己年纪也不大,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个小村子里,经历实在简单。被那些孩子欺负也是因为在一次玩耍时,有一个孩子跌倒,摔破了膝盖,他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被他们看到了。 再往前,他经历过什么事?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啊,阿爹一直在外面跟着商队运货,而他一直和阿娘在村里没出去过——没出去过么? 他想起来了! 他是没出过这个村子,可是他忘了,他根本就不是在这出生的,他是在阿爹所在的商队遇袭后才和阿娘来到了这里避难! 他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看着他惊惶的神情,西凌甩了甩手上的木屑,按上他冰凉的手指,“应当是你母亲封印了你那一段的记忆,现在你的灵力已经超过她,所以她的封印失去作用了。” 西凌说起话来一直是不疾不徐的,声线带着些许淡漠。然而奇异的,就是这个让人感受不到关心的声音,安抚了他的惊慌。 他想起一直照顾他的丫鬟被杀时,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身一脸。那个平日里温柔好看的姐姐,为了护着他,被人直接削掉了半个脑袋。 他第一次接触到死亡,如此猝不及防。 他被吓傻了。 完全不记得怎么被救了下来,怎样来到这个村子。 无论醒着还是睡着,他都觉得那个只剩下半个头颅的人影一直在他眼前,那些黏腻滚烫的血,一直在他的脸上,怎么洗都洗不净。 直到有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但莫名其妙的,他看到血、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会吓得不能自己。 原来,是拥有灵力的母亲为了能让他正常的活下去,将那一段记忆封印了。 可是记忆虽没有了,当时的恐惧却没有因此消除。 所以这些年,他虽然灵力优秀,却成了被欺凌的对象。 西凌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传递面对的勇气和力量。 手指被攥紧的疼痛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依旧让他觉得恐慌,可是因为有西凌在,看着她那么平静的神色,他便觉得可以面对了。 于是她陪着他,用了很长的时间,从细小的伤口里渗出的血,到划伤流出的血,再到宰杀牲畜的场面,他都能面不改色了。 只要有她在,他就觉得什么都不怕。 所以,他曾经以为,她会一直陪着他,在他遇到所有问题时,都能用那冷淡的声线,平复他的惊恐,陪着他一起解决。 可是在他满怀欣喜等着她来给他贺生辰时,她却消失了。 留下满院的狼藉和血迹,失去了所有存在过的气息。 他发了疯一样的找她。 所有人都告诉他,不必找了。那是魅族的惯例,他也会有一天被捉回去。 他不信。 他找遍了所有他们去过的地方,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以为他放弃了。 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发现,他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冷淡孤僻而强大。 他一个人,不顾阿娘的哭诉阻拦,杀了一群趁着战乱想要烧杀抢掠的流匪。 站在满是血腥和尸体的村外,那些村民看他的目光彻底变了。 他变成了和以前一样孤单的人,然而这一次不是因为看轻,而是因为敬畏和恐惧。 救了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他本以为他会难过,会想不开。可是出乎意料,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中状态。 也并不讨厌这样的孤单。 他想,原来当西凌的感觉是这样的。 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目光和想法,因为他们根本不重要。 所以无需在意。 他独自洗净了染血的衣裳,然而她赠的木剑,却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阿娘苦口婆心,劝他要隐藏实力,免得被魅族发现。她一脸担忧地说了很多魅族是如何对待异类的可怖场景,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听过话,阿娘不理解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被那些魅族发现,这样,他才有机会再见到她。 阿娘说她可能早已经死了。 他不信。 他笃定地相信,她那样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她还没有看到变强大的他,还没有等到他来保护她。 然而等他再次见到她,她却早已经不记得他了。 被抹掉了所有的记忆,成为那些贵族口中的武器。 这是对她不可饶恕的亵渎。 她不会变成那样的人,即便手染鲜血,即便失了从前的温度。 但是,她也依旧不需要他的保护。 强大到让那些魅族疯狂。 在他杀了那些长老后,枢萝和凰颜做了交换,若他在角斗场上落败,西凌会成为他的护卫。 即便是如此让人心动的条件,他也想公正的对待这场比试。 果然输了。 第二天,他在察觉到她的气息后,继续安稳睡着。 等来了她问他的第一句话,她问,“好喝么,酒。” 声音冷淡,让人丝毫丝毫感受不到好奇。 于是,他就明白,她依旧是她。 那是任何封印禁制都无法压制的,她强悍的本性。 第一百章 番外之相亲记 假设六只来到了现代,并且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随着电视上越来越多的相亲节目火爆起来,看着那么多的单身女人解决了终身大事,六只也有点着急了。于是在强大的伽南的联系下,六只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相亲旅程! 紫砚篇 “先生,你迟到了一分钟。”气质极佳的女生微笑道。 帅气又多金的男士笑了,“不好意思,塞车。” “先生,请不要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 男士不好意思地笑笑,略显尴尬地坐下,接下来点餐。 “紫砚小姐自己开了家蛋糕店?” “嗯。” “自己当老板很辛苦吧。” “不过是无聊。” 男士:“……” “紫砚小姐对未来的另一半有什么要求呢?” 紫砚:“先生你平时一直用这条领带配衣服么。” “啊。这是我今天自己配的。” “这种颜色的领带和休闲型的西装很不搭。从这点上能看出您的穿衣品味呢。” 男士:继续冷汗。 “还有手腕上戴的这些,是不是有点画蛇添足?” 男士非常尴尬。 “抱歉,我是完美主义者。”紫砚起身,“谢谢您请我吃这顿饭。” 某男:成功石化。 伽南悲愤的指控: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人家啊? 紫砚:我没看上。而这是最快的解决方式了。 伽南:你考虑下别人的感受啊。 紫砚:我为什么要考虑?? *** 柠盼篇 如此温柔美丽举止有度的女生,第一眼就抓住了男士的眼睛。 “不知柠盼小姐有没有与我深一步交往的心情?” 柠盼:完美和善的微笑。 “呵呵,是我唐突了。”男士体贴的为柠盼切好牛排,“柠盼小姐平时讨厌什么?” “没什么特别讨厌的。” “我先坦白,我有个缺点。特别受不了宠物。特别是狗,让人太没办法忍受了。” 柠盼完美的微笑弧度僵了一小下,“其实狗狗没那么难相处吧。” “岂止是难相处,我看到它们就受不了,还有猫,宠一点就没有分寸,一点都不懂事!” 柠盼:“先生,我是动物医生。” “那柠盼小姐真是不幸啊,每天和猫猫狗狗的打交道,听着它们吵死人的叫声——” “先生,我很喜欢我的工作。” “柠盼小姐,我希望我的交往对象能尊重我,如果我们交往了,你最好放弃掉你的工作,我的公司有很多更有发展的职位——” 柠盼收起笑意,“先生,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 “可是柠盼小姐,打断别人的说话是很不礼貌的。我以为你是个很懂事的人。” 柠盼严肃起来,“先生你口口声声要尊重你,但你根本就不尊重别人。相应的,我也不会尊重你。” “柠盼小姐,我是真的有诚意——” “真是抱歉了。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放弃掉我的工作,也不会因为谁而改变。” “柠盼小姐——!” 柠盼起身,“我觉得像先生你这种人,最好还是孤独终老的好。” 几人共住的别墅里。 伽南:呜呜,我错了盼。我哪里知道他是这么讨厌的人嘛。 柠盼温柔的微笑:下次记得问清楚哦。不然你家旺财的洗澡散步生病喂食都要你自己解决喽。 伽南看着自家可怜的狗狗:看到没,真正的腹黑在这里在这里…… *** 西凌篇 “西凌小姐想吃点什么?” 西凌声音淡漠,“奶油。” 男士吓了一跳,“什么?” 西凌挑眉,“奶油。” 男士莫名的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绅士的为西凌要了一份奶油。 “西凌小姐不怕发胖哦。” “不怕。” “像我就不行啦。我也很喜欢甜食的,可是不能多吃啊。” “矫情。” 男士噎住。 “西凌小姐真是率真啊。” 西凌:默默吃奶油。 “西凌小姐似乎不爱和我说话嘛。” “嗯。” “为什么呢。难道是我太差劲了?” “嗯。” 男士强忍着西凌扎在他心上的刀子,“那西凌小姐心目中完美的男生是什么样的?” “妖。” “原来西凌小姐心里有喜欢的人喽。那真是太可惜了。” “嗯。” 伽南悲愤的咬手指:你敢不敢在下一次人家问你话的时候说两个字以上?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拿妖刺激人家?妖是女的、是女的!! 下一次。 具有强悍被冻思维的男士觉得西凌这种女生不粘人很独立,所以很讨厌恋爱也很讨厌女生粘人的他在用餐后,坚持送西凌回家。 本想表现自己继续交往的意向,谁知半路遇交通事故,虽然他们没有被伤及,但交通阻塞起来。 男士看着路上极富画面性的血啊,伤者啊,果断的呕吐起来。 伽南心想,西凌你不是对身边的人很有耐心吗?快点趁这次机会增进感情! 没想到西凌下车将呕吐的人甩到后车座,自己在车子完全没有足够地方行驶的情况下,开车逆行! 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行驶,甚至多次只有一侧着地,后座上的人吐的已经快昏过去了。然而无论怎么叫,西凌就是不停车。 驶出阻塞区,西凌将轿车开出了跑车的速度,最后停在医院门口,下车将男士放在前面的手机扔到后面,“叫医生。” 随后扬长而去。 伽南:这就是你的两个字以上啊?这就是你完成超过两个字的任务啊???!!老娘要发飙了啊!!! *** 伽南篇 “伽南小姐是开书店的?” “嗯,是的。这是我的爱好,而且我觉得很幸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男士对眼前气质活泼的阳光女生又增加了一点点好感,或许可以接触一下试试? “现在喜欢读书的人可不多了呢,伽南小姐的爱好真是难得。” 伽南:我什么时候说我的爱好是读书了? “那么伽南小姐都以什么标准进书啊。单凭自己的喜好可不行吧。” 伽南微笑,“进书的标准很简单啦。我家妖是世上最苛刻的编辑,能逼的我家西凌那种懒猪写完一本书诶,所以她通过的书一定都是最好的!” 男士看着伽南骄傲的神色,微微笑了,“原来有军师哦。” “那当然了。要做成一个成功的企业,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团队,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所以我们要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我为什么要开书店呢,一是自在,不用像以前一样被别人管。二是家里资源太丰富,不用太可惜了。先生您是个企业家,一定知道资源的重要性,我们家有最畅销的漫画作者,有最具独到目光的管理者,有最受女生欢迎的宠物,有最会打理宠物的人,有非常走红的小说作者,有最具锐利眼光的兼职编辑,您说这么好的资源,我怎么能浪费掉?” 某成功企业家突然两眼放光,“伽南小姐,和我签约吧!” 伽南:“我是来约会的……” “不然,请伽南小姐抽空为我们公司的管理层讲一堂课吧!我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具有激情的演说了!太振奋人心了!” 伽南:“……” “伽南小姐,请一定要抽出时间来!” “先生,我们在约会……不是在谈公事……” 成功企业家这才反应过来,“对啊,约会啊。伽南小姐,请与我进一步交往吧!” 伽南:“呃。这么快?” 企业家:“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都想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作为交往对象,因为我工作一天会非常累,而温柔的女孩子会让我觉得很温馨。可是在看到伽南小姐后,我才意识到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一生的伴侣就应当是伽南小姐这样的,我们有共同语言,有相似的思想,能谈到一块去!有伽南小姐这样的人在身边,一定会让我觉得工作是一种乐趣,而不会觉得累!伽南小姐,请答应我吧!” 伽南:刚刚分明那么绅士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不管怎样,约会成功! 第一百零一章 番外之求婚 紫砚篇 枢兰:“我们结婚吧。” 紫砚:“结婚干吗啊。” 枢兰:“……” 紫砚故作惆怅,“连为什么都说不出来啊……” 枢兰:“追你的人太多了。” 紫砚:“可是我又没喜欢他们。” 枢兰:深深深深吸气。 紫砚:“不情愿的事就不要说。” 枢兰:“枫绻紫砚。” 紫砚:“干吗?” 枢兰突然站起来,拉住紫砚的手腕将人揽在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化身小恶魔的紫砚瞬间熄灭了所有的恶魔气焰。 半晌,枢兰才放开紫砚,“因为太喜欢你,所以要告诉所有人,你不是他们可以觊觎的。” 紫砚:“你这人,占有欲太强了吧?” 枢兰不语,一向克制平静的眸子却亮的仿佛星子,专注的看着紫砚。 紫砚:呃。好像惹祸了。 随着一向极其准的预感,某人的唇,于是再次被攻占了。 “结婚吧。” 祭司大人万年难得的被吻得大脑休克,理智神游。 于是紫砚想了想,“好吧。” (撒花~~~) *** 西凌篇 原本窝在沙发上看综艺,凰斫却突然起身,“走,随我去个地方。” 西凌抱着一桶冰激凌挑眉。 “吃的太多,陪我去散步吧。” 西凌盯着手里的冰激凌桶,“不去。” “街角新开了家甜品店。” 西凌利落地扔掉冰激凌,套上风衣。 凰斫:“……你里面是睡衣。” 西凌继续系扣子。 凰斫:“……” 跟着凰斫出门,却没有去传说中的甜品店,而是走到了附近一处新开发的楼盘里,看着他拿出钥匙打开陌生的门,西凌没有任何反应。 “感觉可以么?” 西凌环顾了一圈,很是平淡地评价,“不如我们住的别墅好。” 凰斫扬起一个并不怎么冰冷的笑意,“在你眼中,是不是只有那里好啊。” 西凌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看向外面,而后退了回来。 “不喜欢这里么?” 西凌抬眸看向凰斫。 “果然呵。“凰斫不甚在意的牵着西凌关门走人。 “想要和你结婚,是不是不可能的事?” 西凌冷然的眸子里,终于浮现出惊诧来。 “西凌,我想娶你为妻。”凰斫收敛了所有的冰寒,静静道。 西凌维持着怔然的状态继续看着凰斫。 男子极有耐心的回望她,等待她的回应。 许久过后,凰斫被逗笑似的扬了下嘴角,“你不会被吓到了吧?” 西凌缓缓眨了下眼睛。 “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西凌缓缓点头。 “我的天啊。”凰斫哭笑不得,“那么,你现在要不要考虑下。” 西凌仰头看着刚刚离开的高层。 “那,可以继续住在原来的地方么。” “哪有结了婚的人还和朋友住在一起。” “那不要结婚。” 凰斫终于被打败了,“我们在别墅后面建一个小公寓。” 西凌咬咬唇,“那么,就结婚好了。” (紫砚评价:凰斫啊,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 伽南篇 “诶……”活泼跳跃的小女生再次再再次叹气。 凰颜终于良心发现,“什么事难到你了?” “这世上能难倒我的,大概只有一件事。” 凰颜兴趣盎然的挑眉,“什么事?” 杨幽怨地看过来,“你啊。” 狡猾如狐狸的凰颜,被简单的两个字破功了。 看着某人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开心,伽南生气了,“我都这么纠结了,你还有心思乐?!” 凰颜勉强忍住笑意,“嗯,那你说,我怎么难到你了。” “翊铭私奔了,紫砚和枢兰蜜月了,柠盼和睚眦装修房子了,妖收到浅薇焰情书了,连那个冰山西凌都在筹备婚礼啦!” “哦。” “你居然没有反应?” “我有啊。” “总之不管啦,再这么拖下去我会被紫砚笑死的!” 凰颜再次破功了。 还以为你是想要结婚,结果只是单纯的怕被那些人嘲笑? “不结婚。” “为什么……”被这么直接的拒绝了,伽南强健的小心脏倍受打击。 “我们在魅族已经成婚了。”生气的狐狸非常的不给面子的揭老底了。 本以为会被刺激到的伽南却眨眨眼睛,开心的大笑起来,“虽然我失意不记得了。但我是结婚最早的人啊!我怎么忘了这一点了,好啦好啦,我不难过了!凰颜你继续工作吧,我不打扰你啦!!” 凰颜:……你这个神经大条的死女人! “上次是魅族的婚礼。“ 伽南浑然不觉,“可是已经结婚了就够了嘛。” “喔……既然结婚了,你就不该和她们住在一起了。” 伽南很坚定,“不要!” 凰颜挑眉。 “如果我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搬出来,会被她们笑死的。”伽南一脸理所当然,“所以我一定不会出来的!” 凰颜沉默了。 许久,看似忙的无暇的人头也不抬的支使伽南,“书架上数第三排左数第三个材料盒,帮我拿过来。” 把狐狸凰颜搞郁闷而有点内疚的伽南乖乖从命。 “打开。” 伽南打开后看到厚厚的文件瞬时有点噎到。 “找到7月3号签的那份文件。” 伽南仔细找啊找,可是文件那么厚,到后来根本看不到日期了。 于是伽南果断的将所有的材料都倒了出来。 “啊嘞,这是什么?” 在文件的里面藏着一个小盒子,伽南倒出文件后便跟着滚落出来。 “放回去。” 猜到是什么的伽南奸猾的笑了,“我偏要看。” “打开了可不要后悔。” 伽南美滋滋地打开了,一道炫目的光芒后,一枚漂亮的戒指套在了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哇~好漂亮!!”伽南兴奋地用右手去摸,却发现戒指如长在手指上一般纹丝不动! “凰颜!!你个死狐狸,你都做了什么?!” 凰颜悠悠然旋上笔盖,“我警告过你不要打开的。” “我不管啦,难道要我一直戴着吗?” 凰颜欣然点头,“即将成为新娘的人,不应该一直戴着么。” 伽南有点傻,“啥?你说啥?” 凰颜拿起外套,牵起伽南,“其他人应该都等的不耐烦了吧。” 伽南还是懵。 “唉唉,你难道就不会想一下么?婚礼在等我们呢。” 伽南:彻底懵了…… 好好的这是搞哪样?我还没同意呢怎么就婚礼了啊??? 第一百零二章 商讨 在这遥远的魅族封地里,解决了所有的事之后,凰斫端着一碗甜腻的汤圆,想念起西凌淡漠的表情来。 人都说她杀人无数,早已经没有心了。可是他知道,那淡漠的神情后,是她给予他改变和面对的力量。 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信念。 当初,那些魅族终于姗姗来迟找到他的时候,他是想着挟持一个来到魅族找她的。 可是他想的简单,却不知道凰家族的家主原来是这么厉害的。被禁制束缚的他以为再见她无望,活下去的念头瞬间熄灭了。 若只能像母亲讲的那些孩子一样,被欺凌和驱使,被压制着个人意志活着,和从前那个懦弱的他又有什么分别。那么,这由她一步步影响成长到今日的他,也就失去了活着意义。 灵力无法使用,他就捡起一把刀,狠绝地抹向了自己的咽喉。 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主拦住了他。 那个人说,做个交易吧。 只要他去魅族,收他为义子,给他所有的自由,甚至于可以帮他完成心愿。只要他去魅族,陪伴凰家族的少主,那个家主唯一的孩子。 于是,他一脚踏入了黑暗。 舍弃自己的姓氏,成为那些贵族口中,比黑夜还要阴暗的斫公子。 又等了三年,他终于得以再见到她。 在喧嚣的角斗场里,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瘦削的女孩子,就是她。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屋里响起紫砚的声音,才让凰斫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怎么出的都城?”凰斫放下早已经凉透的汤圆。 “解开不许出都城的禁制,就瞬移来了啊。”紫砚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瞟了眼已经不能吃的汤圆,“我都进来半天了,你连动作都没变一下。这哪里是在吃宵夜,分明是在饮相思啊。” 凰斫露出一丝笑来,“是想她。” “她此刻一定在妖那里讨点心吃呢,可不见得会想你。” “我想她就够了。不需要她也有同样的心情。” 紫砚撇撇嘴,“名册已经看完了?” “六千九百七十二人。” 紫砚微微诧异,随即就想明白了,“消耗真少啊。” 凰斫狭长的眸子挑起来,“其他家族呢?” “浅薇焰不用异类,所以没有。枫绻四千多,具体多少不知道。麟家族不足两千。枢家族三百四十五,暂时。” 凰斫眼神暗了一瞬。 为何枢家族的异类数量会那么少。 因为收集到暗营千万个异类,才会出来一个。 在那种环境下,要活着,就只能染着同类的血走下去。 不敢或是不忍心动手,就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是他们制定的规则,对于失去了记忆、由处于弱势的孩子们而言,就是不可违逆的铁律。 为什么要洗去记忆,就是想要孩子们失去可以参照和依赖的原则,将人禁锢在那逼仄的空间里,将暗营的规则当作行动的唯一标准。 并非是真的被训练成了武器,而是长久的训练让他们觉得这个规则是正确的。 扭曲了人的认知,却还要嘲笑他们失去了作为“人”该有的情感。 ——这就是魅族的最高位者。 “若是枢兰成为魅君,情况会不会好一些。”凰斫叹了一句。 “只要枢萝在,他是否成为魅君都对此于事无补。” “你看得到是明白。” 紫砚用折扇点着下巴,“看得明白有什么用啊。” “别想那么多。” 紫砚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啊,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了,什么后果都得受着。” “枢兰是很认真的人,这一步对他而言也并不容易。” “连你都看出来他想做魅君。我和他之间,远比你和西凌要复杂。” 紫砚说着看了眼沙漏,“寅时末了,你先随我去人界看看情况吧,回来再琢磨怎么把人都尽快带回去。” 紫砚在对待枢兰的事情上想得如此通透,凰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加之紫砚前来是为了这些凰家族的异类,这个话题也只适合到此为止了。 *** 凰斫并没有很多时间停留在人界,因此他和紫砚只是趁着黎明时,去看了已经有了雏形的小村子。 “刚来的十几个人最开始在这里生活,学习建房子、种庄稼,闲暇时候就继续盖房子,等后来的人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熟悉了这种生活,不再牵扯蕴安和慕情的精力,他们就可以带着后来的人适应。” 听着紫砚的介绍,凰斫看向那几十户人家,“若人员缓慢增加,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但这次人数太多了。” “所以凰家族这次回来的人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适应了。凰颜这次的决定太急了,根本没有准备的空隙。他们只能来了之后就立刻和现有的这些人在选好的地方建房子,先住下来,而后再考虑后续的安排。” “吃饭也是个问题。” “让凰颜出银子,蕴安和慕情去买回来至少十日的粮食,剩下的、去打猎捕鱼,现在都夏末了,只有一季的粮食还可以种,到时让蕴安去买种子。总之,先填饱肚子,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这些你更熟悉,我便不插手了。” 紫砚敲着折扇,“这些做好了,他们才算是真正离开魅族活下来了。” “我先回去分组,你就留下吧。”凰斫说着打开通道。 “不留恋?” “若是她在这里,便留恋。” 凰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空气中,紫砚听着他的袅袅余音,向着紫园的方向瞬移而去。 蕴安顶着鸟窝头,果然用一脸幽怨的表情迎接她。 “你简直是想累死我。” 面对蕴安的控诉,紫砚没有丝毫内疚,“我还以为你会很惊喜呢。” “若是不需要我来安置,我比谁都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我每日都来帮忙,好了吧?” 蕴安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多你一个人,有个屁用。” 慕情坐在蕴安旁边,掩嘴打了个呵欠,“别抱怨啦。咱们快点想想怎么安置吧。别等着大家来了,咱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好——”蕴安拉着长音道。 “一会儿咱们就去村子里告诉大家。大家本来就十家一组,有组长负责,这一次的安置,也按照这个分组来,一组负责多少人,具体谁来做什么工作,心里都有个数,免得到时忙乱。” 听着慕情有条不紊的安排,紫砚露出笑意来。 慕情本来说的很顺畅,看到紫砚的笑容,突然就不好意思了,“你笑什么啊。” “觉得你成长的太快,让人太惊喜,所以开心啊。” 慕情被夸得脸红了。 “就这么安排吧。这段时间我尽量过来,有什么事也好随时商量。”紫砚揉了揉眉心,“早饭吃什么?” 蕴安:“……你是来找我们商量,还是来蹭饭的。” “我在魅族狂奔到惠城,又是和凰斫商议、又是跑到这里来,我才是快累死了好么。” 慕情不禁露出心疼的神色来,“快去房间里睡一会儿,我做好饭再叫你。” 蕴安:“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这么好?” 紫砚迅速撤离,否则她会觉得她看到了一个女生在吃另一个女生的醋。 第一百零三章 村子 在叙州人迹罕至的荒野里,十五个村子在一个月内拔地而起。 看似互不相连的十五个村庄,如果从半空中看过去,就会发现其实每个村子之间距离都不是很远,并且围成了一个圆形,没有一个村子孤立在外面。 村子里人来人往,一片热闹景象。 这里就像是叙州任何一个安居乐业的村子一样普通,然而这些穿着麻布衣裳的人,却能轻易一个人扛起需要几人合抱的木桩,有着急的事,不过片刻就从村东到了村西。 因为这些都不是普通的人族,他们是从魅族刚刚归来的异类。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将惠城六千九百七十二名异类全部带回到人界。 紫砚和凰斫浮在一朵云上,紫砚递给凰斫一瓶酒,“终于都回来了啊,一个都不少。” 凰斫接了酒瓶,却并没有喝,轻轻摇晃着,听着酒液撞击瓶身发出令人愉悦的声音,“今后的人生,就完全属于他们自己了。” “是啊。”紫砚仰头灌了口酒,“他们自由了。” 想着这些日子接触的这些异类,便让人觉得所有的谋划都是值得的了。那些人中有的已经被困在魅族已经上百年,从儿时被捉过去,早已经忘记了人界的模样,可是却在踏进阳光里的一瞬间,就泪流满面;有在魅族呆了不过几年的少年,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绕着村子畅快奔跑;有的像是在膜拜一样,虔诚地跪在晒得温热的土地上,抬手去捧落在掌心的阳光…… 紫砚又灌了一口酒。 所有需要她做的,都已经完成了。同凰斫配合将人接过来,分配到选好的地点。制定归来后在村子里生活的规则,帮着蕴安维持秩序,给那些人时间适应完全陌生的人界,甚至于还要压制有些想要用灵力高人一等的异类……终于到了今日,一月期满,所有人的灵力都被控制,除非遇到魅族,否则无法使用。 这也是紫砚琢磨出来的禁制。既不能让他们仗着自己的灵力扰乱人界的秩序,又不会让他们在面对可能追踪而来的魅族而毫无反抗之力。 而有了这庞大的基数,接下来再向人界送异类,就容易了很多。 她们筹划了七年,终于有了一点让人欣慰的进展。 他们会慢慢学会如何生存,也有面对魅族的能力,这么多的人,就算是魅族,也不会轻举妄动。 她相信蕴安,会教会这些磨平了棱角的人如何再次拿起武器,为了自由。 如今,紫砚已经确定,只要她们六人还留在魅族,那么这些异类、甚至于未来将要归来的异类们,就都会是安全的。 相对的,离她们太近的这几个人,就会越来越不安全。 “你饮酒的样子,和西凌倒是很像。” 听了凰斫的评价,紫砚露出已带了几分醉意的笑来,“你怎么一口都不喝?” “我酒量浅。上一次喝醉了,连累她受了伤。” “遇到驱使虫子的那一次?” “嗯。” 为了让那个人的驱使出现破绽,西凌用自己的血作诱饵,让那些虫子嗜血的本性同驱使的灵力抗衡,利用这争取来的一瞬间,西凌准确无误地杀了那个隐藏起来的驱使者。 所以,从那以后,他便不允许自己醉了。 “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没必要查。凰颜野心勃勃的叔叔凰灵,大长老的儿子凰舜,或者是其他想取代凰颜的人,想杀我的人,太多了。” “凰颜无故送走所有异类,这一次,他们恐怕想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凰斫勾起一丝冷笑,“以灵力为尊,这是他们定下来的规矩。况且,都想坐享其成,谁也不会做第一个跳出来的人。” “凰颜和你,还真是把他们给看透了啊。” “所以,才不会顾忌他们。我听说,他已经求娶伽南了。” 紫砚歪着头笑了,“这么难得的场景,我居然没看到,还是伽南事后和我提了一点,说是她已经吓傻了。” 刚说到这里,空气中起了一阵波动,话题中的两位主角从通道里出现。 好像和凰颜一起被看到,是很难为情的事,伽南不自觉躲开了紫砚探究的目光。 “凰颜家主这是来验收了?”紫砚戏谑道。 凰颜侧头看了眼伽南的表情,才颇有深意地笑道,“原来祭司帮助那些异类,是因为认识伽南,觉得应该帮她一次,好好嫁人?” “家主心细如发,自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啊。你这个小琴师,我可是很早就看上了。”紫砚说着站起来,“我觉得相比较这个话题,你们之间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谈,我和凰斫就不打扰了啊。” 紫砚说着,用折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弧度,大笑着消失了。 凰斫侧眸看了他们一眼,也负手离开。 “这两个讨厌的家伙。”凰颜笑骂了一句,转向地面上那些村子,“倒是井井有条。” 已是黄昏时分,看着那家家户户烟囱里升起的灰蓝色炊烟,伽南眸光也不禁柔和下来。 “真好。” “你也会拥有这样平和的生活。” 伽南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你想放走他们,其实已经很久了吧。” “是啊。不过是因为你,才让我下定决心这么做。” “多谢你。” “怎么谢啊?” 伽南咬了下唇角,“能得你另眼相待,我其实是很欢喜的。只是,我不想把成亲当作交换的筹码来利用你。这不公平。” “我又没有求一个公平。” “可我不愿连累你。你的平顺人生,不该被打扰。” 那一日,凰颜拿着所有身在凰家族异类的名册来见她,只说他已经让凰斫着手安排,让这些异类都能够回到人界。 而他,希望她把名为凰颜的这个异类,亲自带回到人界的阳光下。 如此直白,已经不是逃避能够拖延的了。 她已经明白自己对凰颜的心意,因此更加不能拖他入局。 已经有了一个浅薇焰,难道还不够么? 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加重要。 她选了这条路,是因为若什么都不做,她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可是凰颜不一样,他虽然有异类的血脉,却并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她怎么能因为他的爱意,而明知危险却还要把他拉进来? 在情爱之前,她想要他好好活着。 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一百零四章 鸿门宴 已经出去了一个多月,可当凰斫推开小院的门,看到站在树下的西凌时,恍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离开那么久。西凌原本在看着天上的冷月,她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凰斫的气息,却等到他已经走近了,才回过头来。“我回来了。”“嗯。”西凌递给他一碗酒。“我刚同紫砚说,不饮酒了。”凰斫接过来。“为何。”“不想遇到危险时,还要你一个人面对。”西凌微微挑眉。“我知道你已经自己应对了很多次,只是现在我来了,总想着一起面对。”西凌把他手中的酒碗拿回去,又放到了石桌上。“你可以喝。”西凌摩挲着碗沿,“今晚要去角斗场。”“今晚我要去王宫。原本还想告诉你,怕你等我。不过看这样子,是我要等你了。”“不必等。”“不看着你安然无恙,我睡不着。”“那便去祭司殿,我今夜要去找紫砚。”凰斫要等,西凌也没有继续拒绝。“有什么重要的事?”“想看一看,我能否对天神吟造成影响。”凰斫想了一想,“距离你影响伽南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到近日才继续尝试?”西凌抬眸看向凰斫,语气平淡,“等你。”凰斫不解,“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你曾说,错过了我许多事。”凰斫的表情缓缓变了,他忍不住眼底的笑意,“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后你所有的事,都想要我参与进来?”“是。”“公子,王宫的大人已经到正厅了。”门外响起凰清的声音,提醒凰斫该出发了。凰斫上前,将西凌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道,“我好欢喜。”西凌并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也没有抗拒,“此去怕是问罪。”“无妨。”“去等我。”“好。”西凌目送凰斫离去,看着那黑色的衣袂在月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出门转弯,消失不见了。 她转头看向矗立在都城中央的王宫。 许久,才收回目光,向着角斗场瞬移而去。 *** 角斗场上,在震天的喝彩声中,所有人都在等着西凌毫无悬念地用她那华丽的长戟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然而不知为何,半空中急速瞬移的西凌动作突然一滞。 原本想要躲避的对手抓住她这短暂的停滞,立刻上前,长剑直指她的咽喉。 战局突然起了变化,这让观众席上的贵族们发出了更加狂热的叫喊。 在西凌出现之前,角斗场上的赌局都是赌哪一方会赢。而在西凌之后,这个规矩渐渐变成了赌西凌出现的决斗,她会用多久杀掉对手。 这样一个一直在赢的人,居然出现了被人直指咽喉的时候,让人怎能不热血沸腾。 虽然看她用堪称完美的技术屠杀对手很赏心悦目,然而看到从未有败绩的她被绝杀,不是更有趣么。 然而让他们失望了。 直到那柄剑距离自己不过一寸的距离时,西凌一掌拍在剑身上,让那长剑不受控制的偏向了一边。而同时,西凌擦着那偏离的剑身迅速上前,长戟化成匕首,插进对方的咽喉后,从后颈露出锋锐的形状。 西凌一手还握着匕首,另一只手狠狠拍在那人右耳上,让那个已经濒死的人化作一道虚影,直接砸到了观众席下方的墙壁上。 在贵族们还沉浸在她令人目瞪口呆的暴力中时,西凌转身离开。 连决斗服都没换下来,出了角斗场失去踪迹。 就在刚刚,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疼了一下。她并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意味着什么,只是莫名的,她很想快点结束,去紫砚那里确认。 西凌冲进书阁,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凰斫,即刻就要转身。 紫砚反应也是极快,瞬息间来到西凌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 “凰斫还在王宫。” “他和你约好了?” “我去找他。”西凌说着气息迅速向王宫移动。 紫砚回头看了眼伽南,“你联系妖过来,我也过去。” “你进不去王宫。” “要是西凌吃亏了,大不了打进去。” “还有那么多异类在魅族,你要把自己也折进去?” 紫砚笑得很无谓,“不是还有你们在么。” 等紫砚追到王宫门口时,那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一群人围着西凌,想要阻止她踏进宫门。 “凰斫大逆不道,不知悔改,吾等奉令捉拿,你若再上前一步,以同罪论处!” “奉谁的令。”西凌一字一句,都带着血腥的杀气。 “凰家族凰灵之女凰棋,近来已被君妃封为女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让开。” “枢西凌,你大胆——!” 西凌的长戟挑起那个话还没有说完的侍卫首领,像一支利箭,在宫门口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些已经太久没有经过实战的人,人数再多,都无法成为有效的阻拦。 在远处的紫砚看到了王宫拐角处冲出来一个人,她便趁着西凌将那些人都拖住了,迅速来到已经浑身是血的凰斫身侧。 爆发出来的天神吟将所有围着凰斫的人都隔开了,散溢出来的神族气息唬住了那些人,让紫砚有机会将凰斫捞了出来。 在经过西凌身边时,前一刻还把周围掀的血雨腥风的人迅速抽身。在紫砚的掩饰下,三个人扬长而去,一时间竟没人察觉他们去了哪里。 刚离了王宫,西凌就将凰斫从紫砚那里接了过来,一眼看到他胸口上的伤,眼神瞬间冷了,“枢萝干的。” 凰斫整个人都已经脱力了,“你……不该来。” “还有凰棋。” 听着西凌带着冰渣的声音,凰斫前一刻还焦灼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 他料到此行不会顺利,却没想到枢萝会利用凰棋,毫无预兆的发难。限制灵力的禁制压制了他的灵力,凰棋以为胜券在握,想要将他就地格杀。 他和西凌还有约定,他还没有去紫砚那里等她。 没有见到她,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从那个偏殿到宫门口的路,从未像今天这样漫长。 被压制了灵力的他,完全是凭着一股想要见到西凌的渴望,才撑着没有倒下去。 不能倒下去,因为一旦他露出丝毫力竭的颓势,那些人就会扑上来把他撕碎了。 让他再也没有机会踏出这道宫门。 可是,西凌竟然来了。 她来了,他的心也就定了。 第一百零五章 身陨 从浅薇焰出事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结局。所以虽是不舍,虽有遗憾,却也早就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 只是西凌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同枢萝挑明一切对峙,还太早了些。 不能因为他,而乱了阵脚。 可是,他要如何说服西凌? 在回到祭司殿这短短的时间里,凰斫感受着西凌细瘦的手指按在他的伤口上,想用灵力给他止血。然而伤口太深了,不是守护型的灵力,连止血都做不到。 循着妖的气息,西凌抬手开门,却几乎将那道厚重的门给撕下来。 将人放到床上,连一个字都没说,妖的淡粉色灵力已经将凰斫笼罩起来,血瞬间就止住了。 西凌坐在床头,眼睛好像寒冬里结了冰的湖面,寒气凛冽,却察觉不到丝毫的怒气。 “你要应我、别去找任何人。” “不可能。” “凰祺是凰家的孩子……你不能杀她……” 西凌弯起嘴角,无声的笑容渐渐扩大,映的一向沉闷冰冷的人瞬间张狂邪魅起来,“你说什么?” 凰斫定定看着她邪肆的脸,“真、丑。” 西凌托起凰斫的手,血珠自那指尖滴滴落下,她突然歪头,舔下那滴落的血! 凰斫的脸色被这一动作撕裂,露出些许宠溺和无奈来,“西、我不曾求过……任何人。” 西凌停下诡异而血腥的动作,眯起眼睛看着凰斫。 “你应我……不要杀她……” “闭嘴。” 凰斫费力地回握着西凌的手,“你动了凰祺,就给了、枢萝借口。你们现在、不是她——” “闭嘴。” “你说过、会去黄泉找我啊……”凰斫紧紧抓着西凌的手指,“你得立刻来找我,不然我就不等了……” 听着凰斫断断续续的劝阻,紫砚忍不住别开目光。 虽然有妖的治愈,可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已经太迟了。 若是一般的伤口,在妖的灵力下,会非常迅速的愈合,可凰斫的伤愈合的太慢了。慢到妖一边催动灵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然而,凰斫却平静的仿佛即将失去生命的不是自己,而西凌,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即将失去重要之人的心痛和难过。“我只求你这一件事……答应我、别去找她……”“好。”西凌应下的意外痛快。凰斫终于了却心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他艰难地吐了口气,向着妖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多谢你……不必再浪费、灵力了。”妖捂住了嘴,为了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来。凰斫极力仰头看着西凌,神色间依旧是面对她常有的柔和,“你凑近一点、我有话告诉你。”西凌俯身,顺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让凰斫靠在了自己的怀里。静默中,她一直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好似凰斫一直在她耳边,轻轻絮语。而周围的紫砚、伽南和妖,没有一个人开口,去提醒她。——凰斫已经没有气息了。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和愤怒中时,一道华丽的纯黑色大门,从凰斫身后升了起来。随着那道门的升起,西凌放下凰斫,缓缓站直了身体,脊背依旧挺直。除了脸颊上那抹已经干涸了血迹的唇印,她的表情看不出与平时有任何不同。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门里浮出来,向着西凌安静地行了一礼。“护好他,等我去接。”西凌的声音很低,不似平时的淡漠,也没有战斗时的冷酷,像是怕吵醒什么一般。那一身黑袍的使者又行了一礼,隐入门里消失了。西凌这才看向妖,“我要去黄泉。”“我会在你回来之前,保证他身体完好。”无需西凌再多说什么,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西凌转身就要离开。紫砚上前一步拦住她,“我和你同去。”“不需要。”“你现在情绪不稳,去见枢萝会吃亏的。”西凌抬眸,语气平静,“我不找枢萝。”紫砚有些意外,“那你现在要做什么去?”“找凰祺。”“你找她和找枢萝有什么分别?”“她对枢萝已经没用了。我现在不是枢萝对手,但不会永远都不是对手。”紫砚听明白西凌的意思,就没有继续试图和她同去。退开一步,为西凌让路,“你去吧。凰斫我们会替你护着。”伽南看着西凌远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能解决的仇家现在解决,解决不了的就等以后解决。”“可是她已经答应凰斫不去找她们了。”“不过是为了让凰斫安心罢了。从看到凰斫被伤了的那一刻,她就没打算放过凰祺。”王宫里,凰祺坐立不安地等着消息。已经一个时辰了,他们还是没有找到那些救走凰斫的人。该死。为什么被限制了灵力,这个凰斫还能跑出去?那些王宫的侍卫真是不中用,她已经替他们做了最关键的一步,居然还能让他出了王宫!如果他不死,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她对君妃的作用太有限了,日后君妃能保她一次两次,可如果她不能有更重要的作用,君妃是不会一直保护她的。她陷害伽南不成,反而被凰颜囚禁在宗祠里,不仅婚事无望,连宗祠都出不了。在她愤恨绝望之时,一个从未见过的侍女联系了她。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君妃的利剑,帮助刺向凰颜。这是她唯一能够离开宗祠的机会,父亲已经不能再指望了,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为了取信于枢萝,她给凰斫下了禁制。 那根本不能算是她的功劳。 因为从一开始,枢萝就让凰斫自己选,西凌和他的命,他只能保一个。 她不过是在凰斫做了选择之后,把枢萝灵力形成的禁制交给了他。 这样一来,她虽然有了离开宗祠的机会,却也失去了所有的退路。 所以,凰斫必须死,这样她才是安全的。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又迅速被关上。 凰祺被吓了一跳,有些没好气地骂道,“宫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么?有什么进展快说!” 然而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并没有穿着宫里的服饰。不仅如此,那外衫上还染着血。 凰祺这才真正被吓到了。 第一百零六章 变化 凰祺立刻想要呼救,然而对方似是早已猜到她的想法,用她根本无法躲闪的速度欺身过来,细瘦的手指死死捏住了她的咽喉。 她是见过的,这个异类。 在凰家族里,她偶尔能看到这个人的身影。 虽是女子,却没有半分女儿家该有的样子,总是一身窄袖收腰长袍,梳着乏味的高马尾,目不斜视。 她听父亲提起过,这个人就是枢家族暗营的最新作品,因为凰斫的过失,被君妃安放进凰家族,十分难缠。 ——枢西凌。 阻住了她的呼吸,那个人却并没有就此停住,而是继续用那快到匪夷所思的瞬移挟着她向后退去,直到她的脊背狠狠撞上了墙壁。 她很想痛呼出声,然而那细瘦的手指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面前的人抬起眸子。 被那样的眸子盯着,凰祺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就像是被猎手盯上的弱小猎物,西凌并没有制住她的双手,而明知危险近在眼前,她却无法动弹! 那眼神分明没有丝毫的厉狠,却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脑海中再没有半分想要逃走的心思,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再回响——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女官,先斩后奏。”西凌捏着那细细的脖子,感受着颈动脉不甘的跳动,声音淡漠。 那神情不像是面对恨之入骨的仇人,反而像是在对已经没有生命的尸体喃喃自语。 “不、不是我……”强烈的求生欲让凰祺终于从那骇人的杀气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他、自己选的……我没有想要害他!” 西凌声音平缓,“此刻遇到我,也是你自己选的。” 凰祺透露出的真相并没有对西凌造成任何影响,她之所以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杀了这个完全不是对手的人,不是因为凰斫说过她是凰家的女儿,而是西凌只是很单纯地生起了想看这个人惊惧痛苦的模样。 只有凰祺的痛苦,才能浇熄她内心几乎将理智燃尽的愤怒。 所以,她才没有一开始就捏断凰祺的脖子。 “对、对不起……”凰祺哽咽着道歉,“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之前、不知道枢萝想杀他!我不想害他、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西凌并没有开口阻止她的求饶,静静看了片刻泪流满面的她,而后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接住了那顺着脸庞滚落的泪水,将目光从温热的泪水上转移到她脸上,开口,语气甚至带了淡淡的困惑,“你为什么哭呢。” 凰祺一滞。 “我不哭、我不哭,求你放过我……” 西凌微微歪头,淡漠的眼底透出隐隐的冷然,仿佛在看的并不是心惊胆战的活物,而是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你有什么资格哭呢。” “不要杀我、我不知道枢萝只是在利用我、我不知道她想杀他——” 解释的话被迫停住,凰祺双手下意识握住西凌的手腕,想将那阻止自己呼吸的细瘦手腕掰开,然而极力的挣扎中,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你不知道、呵。”西冰冷的笑意让凰祺生生打了个冷战,“那么现在,你知道了么?” 西凌说着手指用力,凰祺漂亮的脸庞已然涨成青紫色。 “住、住手……枢萝、会杀你——” 手指收紧,截住了凰祺的威胁,“他从未想过,要你的命。” 耳朵轰鸣着,凰祺已听不清西凌的话,只是那声音,却在心底冷冷响起,仿佛地狱而来,逼着她做出回答,“他、可怕……” “那么,你死有余辜。”西凌说着无视她痛苦愤恨的眼神,手指猛的用力,捏断了她的咽喉。 在失去生命的瞬间,眼前猛的浮现出凰斫冰寒的脸。竟奇异的觉得,那拒人千里的脸,透出一丝微弱的温暖来。 西凌松了手,凰祺的尸体失去了支撑,便顺着墙壁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西凌看着年轻女子死后仍残留在眼神里的怨毒,仿佛化成了一座静默的雕像。 一袭紫衣的女子推开门,施施然走近。 连看也未看被自己抛弃的棋子,枢萝欣赏着西凌面无表情的脸,笑意轻缓,“人总得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代价,对吧?” 西凌没有动。 “杀了她,你觉得好受些了?” 西凌缓缓侧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她拉长到了让人不由得警惕的缓慢。 好像她不是在把目光移向枢萝的脸,而是在琢磨何时对她动手。 一直以来,西凌在她眼里已经是一个听话的武器了。虽然灵力强大,却从未忤逆过她、哪怕是她刻意的羞辱和折磨。 这样的沉默,让她几乎产生了错觉,那个冷酷强大的人的确已经消失了。 变成了如今没有自我的西凌。 可是此刻,西凌不过是一个放缓的动作,就让已经高高在上太久的她,立刻生出了防备。 枢萝眼睛里的高贵倏然间就消失了,变成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兴奋和恼怒混杂的复杂神色。 西凌的目光,从枢萝华丽的裙裾、一分分向上,终于停在她的眉眼间,“你觉得呢?” 令枢萝没有想到的是,西凌根本没有要同她动手的意思,只是针对她的问话,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来。 “你杀了多少,自己都记不清了,也不差这一个吧。” 西凌看着枢萝嘴角又浮起来的无谓笑意,声音轻而缓,“我染上的每一滴血,都是你的罪。” 枢萝的笑不由得僵住了。 西凌从来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她在暗营里六年,到最后甚至连怎么说话都快忘了。以至于她出来已经两三年了,仍旧是话很少,必须要说话的时候,也极力简洁。 这句话根本就不是西凌的风格。 即便是心里这么想,但觉得说出来没有用,她就一定不会说。 可如今,明知这句话会激怒她,西凌仍旧说了。 这只能说明,凰斫的死果然让她又发生变化了。 离当初那个冷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人,又远了一步。 “你的罪,你得记好了。” “放肆。” “你在动摇,所以我可以放肆。”西凌说着退后了一步,那道纯黑色的黄泉之门再次从虚空中显现出来。 “你若是敢踏进那道门,我就杀了所有异类,包括那五个人!” 西凌勾起一边嘴角。 她并不习惯笑这个动作,因此在枢萝看来,西凌这个笑容里只有对她的轻蔑和讽刺。 “那便杀吧。” 黄泉之门溢出的黑色光芒迅速笼住了西凌,只余那淡漠的声音,在枢萝耳边回响。 第一百零七章 蜂鸟 西凌消失在黄泉之门时,紫砚看到了一只蜂鸟出现在眼前。 那小小的鸟儿扑扇着翅膀,一直停在紫砚面前,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而一向能直面任何变故的人却看着那只蜂鸟,似是很不愿听到蜂鸟传递来的信息,任由蜂鸟飞了半晌,才很是无奈地抬起手指,让蜂鸟化成了光点。 西凌冷淡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撤离,即刻。” 紫砚放下手里的折扇,用手指扶住了额角。 坐在一旁的伽南看着自己的指尖,“西凌那边,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紫砚吐了口气,“大约是什么让枢萝觉得不需要我们继续活着的事吧。” “要听她的劝么,你?” 紫砚侧头看向了伽南,“你已经给西凌凝过蜂鸟了?” “蜂鸟没有找到她。” 紫砚瞟了眼仍旧在给凰斫修复身体的妖,“让柠盼和翊铭也过来吧。” 伽南给两人凝了蜂鸟,等待她们来的时候,时间似乎慢的已经要停滞了。 “凰斫的身体,完全修复好需要多久?”在这样的静默中,紫砚找了个话题。 “三天。” “不吃不睡?” “不会死。”妖的回答很简洁,也让紫砚明白了,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失掉对西凌的承诺。 “三天,足够了。你就留在这里吧。其他事我们去做。” 妖一直看着凰斫仿佛睡着的脸,“做什么?” “在我死之前,还又很多异类在这里没能回去啊。” 伽南神色很平静,“你也决定了?” “我从来到这里就在筹划,几乎将整个人生都搭在上面了。” 紫砚的表情依旧漫不经心,像是已经下了决心的人根本不是她。 只是在她们都没看到的地方,她的眼神里却格外的安静幽深,好似从那只蜂鸟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某个她不是很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未来。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西凌传递了那种消息?” 一身风沙的翊铭推门进来,让屋内的三人皆是一惊。 因为她就这么随便地出现了,然而她们竟都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 “从哪里来?”紫砚抬手让了座。 “彼岸。接到了西凌的蜂鸟。” 紫砚呛到了,“你在那里能接到蜂鸟?” “魔族能融合空间。” 紫砚想起麟禾那被吞噬掉的整个院子。 “枢萝对凰斫下手了,西凌在枢萝控制他的灵魂之前,将人送去黄泉。她自己去找参与此事的凰祺,估计是那里遇到了枢萝。所以,咱们才会接到这个传音。 “枢萝动了杀心。” “应该是。” “打算怎么办?” 紫砚看向紧闭的屋门,“等柠盼到了一起说吧。” 紫砚话音未落,柠盼已经推开了门,看到像是不要命一样在催动着灵力,而凰斫已经没有气息,瞬时就明白了。 “西凌去了黄泉。” “嗯。” “都收到她的蜂鸟了?” 紫砚打开折扇,用手指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我想,应该没人想要听她的劝,现在就离开吧。” “下一步怎么做,你想好了就说吧。”柠盼坐到翊铭旁边。 “只要咱们不走,在西凌回来之前,她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的。我是这样猜想的。”紫砚仍旧在抚着那柄已经很旧的小折扇,“这样,就给了我们时间,把剩下的异类都送回去。” 在自己即将面临死亡之时,紫砚说起那些毫不相干的异类,却没有人反对。 “现在除了浅薇和凰家,还有四个家族的异类。”翊铭轻着声音道,“麟家有我,迭梦轩有伽南,枢家有柠盼,现在只有丸楮和枫绻。” 伽南摊开纸,将翊铭的话记下来,看着上面各家族的名字,微微皱起眉,“现下不知道西凌什么时候能回来,只有尽快。而这次撤离,必须同时进行。” “对。”紫砚合上折扇,用扇柄敲着自己的额角,“妖需要三天不被打扰,丸楮和枫绻就分别交给我和翊铭吧。用哄用吓,都得让他们乖乖同意离开。” “若提前让他们知道了,会不会出现背叛者。”伽南咬了一下唇。 “很可能的。”翊铭看了眼伽南,“所以不能告知具体离开的时间,尤其是枫绻和丸楮,这里没有我们可以相信的人。” “枢萝有没有可能,不想我们完成这件事?”柠盼想到了一个最不愿面对的可能。 “所以得在西凌回来之前完成啊。只要西凌还没有出现,她就不会动我们。” 紫砚之所以这样推测,是因为在此之前,枢萝一直隐在幕后,只用和她们亲近的人来试探,就算西凌深入王宫,她依然没有动手。 这样才让西凌有机会给她们发来了警示。 枢萝之前应当是一直在观望的,她们做了这么多魅族无法忍受的事,她都纵容着,是因为她的目的根本不在这些异类身上,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她们。 黄泉是古神之外的枢萝无法触及的地方,她无法阻止西凌前去,而西凌不回来,她们几人就是不完整的。 所以,她一定会等西凌回来。 而枢萝十分了解西凌,她断定西凌不会一直躲着,因为这里有她们,还有、凰斫。 紫砚眼神惊变,天神吟瞬间爆发,将妖和凰斫都笼了进去。 “这是做什么?”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以你现在的能力,能将凰斫暂时放在彼岸么?” 听到紫砚这样问,翊铭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让枢萝得到凰斫的身体,那么即便是带回了他的灵魂,西凌也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可能了。 她们想到了,枢萝也一定能想到。 “快。”紫砚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 翊铭也不罗嗦,向着妖和凰斫张开手掌,大片的黑色瞬间吞噬了两人。 “妖没有去过彼岸,我去叮嘱几句。”翊铭说着,自己也踏进那片黑雾中。 紫砚深吸了几口气,拍着自己的心口,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来。 从带凰斫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想到这些的。西凌是在暗营时,开启了黄泉之门,所以枢萝一定是知晓的。而她们拖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一点,枢萝却没有抢先一步,只能说明,枢萝要么是低估了她们,要么是在那边被什么事绊住了,没有精力来做这件事。 被绊住的可能性太小了。 她会不会根本没有料到翊铭对彼岸的熟悉,已经到了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步? 会不会是她没有想到呢。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无法预料的? 还有什么,是她们可以利用的呢。 第一百零八章 计划 妖只觉得一瞬间,就来到了一处极为阴寒的地方。 让一向有灵力护持的她都感到了寒冷。而且,在这里她的各种感官似乎都下降了,她甚至有些看不清近在眼前的凰斫。 “还能适应吗?”翊铭的声音不知在哪里响起。 分明是不大的声音,却震得她头疼。 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还好。” 翊铭握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带离眉心,自己的手指同时按了上去。 妖能感受到一阵微凉的灵力,游走进自己的身体,那种五感模糊的感觉便消失了。 她重新看到了就在面前的翊铭,举目望去,四周全是黑暗,只有灵力散发出来的地方,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 “全是被封印的魔族。”知道妖心里的疑惑是什么,没等她问,翊铭已经回答。 像是夏日夜空中星子般繁多的光芒,这是有多少魔族被封印了啊? “觉得沉沧很强吧。” 妖无声点了下头,她在冲破曼珠沙华时,曾经看到过那个古神,以一己之力,让辨不清数量的魔族毫无还手之力。 “你安心在这里,除了给凰斫修补身体,其他什么事都不要做。等魅族的事结束了,我来接你。” “修补好身体,他的灵魂不归来,便需要我的灵力一直护着,否则,是保存不了多久的。” 翊铭沉默了一瞬。 她明白妖的意思,西凌归来后,不一定有机会将凰斫和身体和灵魂融合。而那个时候,枢萝想要怎样对付她们,还未可知。 翊铭可能来不了彼岸接她。 也有可能,妖出了意外,无法继续用灵力继续护着凰斫的身体。 “能不能、我分一些灵力出来,你认识的那个魔族,可以帮忙一直护着凰斫么?” “他本就该去转生的。” “他本该平顺一生……就和没有遇到我的浅薇焰一样。” 翊铭没有继续劝妖放弃。 同样的遭遇,让妖根本无法看开凰斫的死亡。 她亲历失去挚爱而无能为力,所以,她想帮西凌守住这最后的一丝希望。 “我去试试吧。因为他还没有答应结成契约,所以不一定能成。” 翊铭熟门熟路的绕过那些无人结契约而在封印中沉睡的魔族,不知走了多久,妖已经完全分不清方向了,翊铭停在了一个看不清形状、一团黑色的魔族面前。 “有事求你帮忙。”翊铭抬手,覆上了那团黑色。 妖并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翊铭却如自言自语般再次开口,“我知道瞒不过你。” 那昏暗的光芒起了一点波动,作势要将妖和凰斫拢到里面。 “修复好,和他说把你的灵力留下一些。”翊铭看向妖,“即便你不在了,你的灵力依旧可以护着凰斫。” 妖微微笑了,“多谢你。” 在黑暗完全笼罩之前,妖听到翊铭的声音又对着这个魔族说道,“若我死了,也要在临死前和你结成契约,绝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那很轻的声音里,散发出翊铭从未表现出来的强势来。 *** 翊铭离开的时间并不长,而等她回来的时候,紫砚三人已经制定出了初步的计划。 柠盼突破安营,用神兽打开通道,带走那些还没开始训练的孩子。 伽南去迭梦轩,利用清晨没有客人、掌事者和那些看守的魅族最疲乏的时候,尽量不动干戈的离开。 翊铭提前安排好麟家族的异类,通过让她放心的人协助,转移麟家族的异类。而同时,翊铭要负责丸楮家的异类,用魔族的力量让他们生不起怀疑和犹豫,直接带到人界,剩下的事到了人界再解决。 紫砚先到人界找蕴安和慕情,给这些人找到落脚的地方,既要不打扰人族的生活,又不能和已经安置好的异类放在一起。那些人基本都是凰家的,而这一次不仅人数多,还是来自四个家族,其中两个家族她们根本不了解。 分开落脚,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摩擦,若是其中有被魅族同化、想要通风报信的,也更加容易发现。 免得一个人不老实,让所有人陪他送命。 那些人不知道蜂鸟传递信息的方式,如果向外传音或者想要打开通道,那么就需要一个牢靠又灵力强大的人,用结界去感知这所有可能暗中会有的行为。 枢家族的孩子和麟家族安置在一处,麟家族的异类中有不少翊铭已经培养成熟的、可以信任的年轻人,他们自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迭梦轩也是如此。 紫砚在安排好人界的落脚点后,要回来负责枫绻家的异类。而在人界帮助他们度过开始的混乱期,紫砚怕是不能一直在,要向枢兰把摇光借过来。 这个孩子很适合去起震慑作用,在人界的忙乱,也能尽量阻止他注意到魅族这边有可能发生的变故,让他置身事外。 丸楮家送回去的就只能交给本来已经很忙碌的蕴安和慕情了。 几人又确认了几遍这个计划需要的时间,以及推进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再一看时间,都已经到辰时初了。 一夜未睡,却没有人露出疲态。 在这个计划真正成功之前、在西凌归来之前,未来已经变成了完全不可预料的变数。 若是一切都按照预想的顺利进行,没有被枢萝阻拦,没有被那些贵族发现,至少,这些在魅族漂泊太久的异类就都能回到人界了。 这是她们几人从幼时就下定决心要做成的事,后来机缘巧合、或者是有人暗中安排,让她们遇到了彼此,从紫砚自己,加入了柠盼和伽南,而后是妖,再是翊铭,最后,西凌也从安营出来了。 用萤火般微弱的力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 她们本想,不怕花时间,要用最稳妥的法子让所有异类都回到阳光下。 然而怕是来不及了。 从紫砚来魅族,已经十一年了。 她们仍旧没有找到那背后的原因,她们仍旧不是对方的对手。 所以她们没有别的选择,用她们六人,换几千人日后阳光下自由的生活,已经很划算了。 至于枢萝盯着她们的原因,还有命活下去,就继续探究。若真的命绝于此,就那么放着吧。 毕竟,没什么比这些人命更重要。 第一百零九章 撤离(一) 凰斫不见了。 这么嚣张的一个人消失了,还是让贵族们有些好奇的。 有人说凰斫将所有异类都送回人族,终于激怒了君妃,家族里有在宫里的,都说那天凰斫一身是血的出现在宫墙里。惹怒了君妃,他还哪里有活路。 也有人说,若是他被君妃惩治了,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没有明旨。他本就没有禁制,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现在不过是回人界了而已。而为什么这样猜想,被派到他身边的枢西凌也跟着消失了就是证据。这个没感情的杀手,一定是被君妃派去追杀太过任性的凰斫了。 在所有贵族都在议论凰斫的失踪时,一场迁移已经悄悄在进行了。 蕴安看到一脸无辜的紫砚,就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了。 “真的,我如果死了,一定是被你累死的。” 紫砚抽出一张丈余长的宣纸,在桌上铺开,“就累这一次,你忍忍吧。” 慕情很敏锐地察觉到紫砚这句话传递出的异样,“什么叫就这一次?” “我们要在三天内,把留在魅族的所有异类都带回来。” 蕴安差点没一口水呛死,“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嘛。”紫砚用茶碗压住宣纸的四角,“安置的位置都给你选好了,看,我多有诚意。” 蕴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给我选好了?如果是所有异类都回来,你不该自己来收拾这些烂摊子么?” 紫砚也没想瞒着她,“我得留在那边。” “为什么?!” 如果是一次性把所有异类都撤回来,这么大的事,不论是君妃还是那些长老,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时候还留在那里,不是等着人家找上门么? 就算是紫砚她们几人灵力强大,也不可能强过那个有着神族血脉的君妃啊,留下来和等死有什么分别! “我若不留下来,你们所有人,可能都要跟着陪葬。” 蕴安怔住了。 “当真么?” “还不确定。如果我们几个人命好,以后会找过来的。”紫砚看着慕情泫然欲涕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别想那么多,不是单纯的因为要保住你们,有些私事罢了。” 虽然紫砚这样说了,然而蕴安和慕情都明白,如果不是想保住他们,紫砚完全可以自己逃走。 她是不敢拿这些人命做赌注。 留在那里的她们,是在用自己的命换这些人的未来。 蕴安吸了一下鼻子,“说吧,怎么做?” “我们六人不会回来的事,只有你们两人知道。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告诉,包括摇光。” 蕴安拧起眉头,“你怕他回去救你们?” “是。” “你要我们袖手旁观?” “蕴安,凰斫死了。” 蕴安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紫砚,“怎么可能……他那么强……” “所以,若不是怕你们贸然闯回去,我连你们都不会告诉。”紫砚没有一丝瞒着她的内疚,“不该再有无辜的性命搭进来了。你要明白这一点,然后劝住所有想回去的人。” 蕴安觉得要把自己的声音从胸腔顶出来有些艰难,“你是要我们,见死不救。” “你们去不去,结局都是一样的。所以,别把命搭进来。”紫砚一如平常般摇着折扇,“你们的命,有更重要的意义。若是你死了,摇光怎么办,人界这近万异类要怎么办。” 蕴安握紧了拳,“就没有办法了么?” “我们也不知道。所以,如果在这次撤离后,没有接到我的消息,也不必难过。说不定我只是躲起来了。” 蕴安眼眶泛红,“你答应我,一定得活下来。” 紫砚眨了一下眼睛,“我只能保证,如果活下来,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蕴安抹了把眼泪,“你这个无良女人,到最后还要来赚我的眼泪。” 紫砚漫不经心笑了,“来看看我选的地方吧。” *** 子时末,麟家族军营。 本应休息的异类们却都清醒着,在黑暗中能视物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挂在营房里的沙漏。 他们在等待。 等着那个总是沉默的女子,带着他们离开。 两个时辰前,结束了训练,副将用他们从未见过的传音方式,告知他们,所有人今夜都不要睡,丑时初,她会派人来,将他们所有人都带回人界。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也太让人欢喜。直到翊铭又强调了一遍,要所有人看好自己营房里的同伴,如果有人想告密或是传递消息出去,就地格杀。 被巨大的欣喜震傻了的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计划其实凶险无比,若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背叛,不仅仅是他们,连副将都没有活路了。 因此每个人都很警醒,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感知周围是否有传音的灵力波动。 沙漏流光了最后一粒沙子。 坐在他们其中的玉突然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该走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玉就是副将选中来带领他们离开的人。 这个年轻人自从被家主扎瞎了一只眼睛后,就再也没有替他们出过头。他们都以为他已经被吓破了胆,谁想到,他不过是把自己隐藏了起来,留到这最关键的时候,来帮助他们。 黑色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通道,众人怀着又激动又紧张的心情,一个个踏进去。 没有人注意到,这黑色的灵力,根本不是玉平日里的灵力颜色。 等到营房里最后一个人也踏进通道消失,玉才扫了一眼已经呆了近十年的营房,身影消失在通道里。 营房里一如片刻前安静,只是,那些在这里的异类都消失了。 同一时间的暗营已经被来自神界的火焰包围。 这里虽是枢家族训练异类的重地,却向来把守松散,因为有枢萝的结界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胆敢进攻这里。 当看到那翅膀宽度就有十几丈的火红色鸟儿时,把守暗营的魅族已经吓傻了。 一个一身素衣、遮住头脸的女子站在鸟儿的脊背上,抬手指向了暗营的大门,“朱雀,去吧。” 巨大的鸟儿向着暗营俯冲下来。 还没有完全靠近,它周身的火焰已经逼得他们无法呼吸,只觉得自己要被融化在这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火焰里。 在他们的衣物燃着之前,朱雀猛地停住了,“还不走么,你们?” 被吓得不会动弹的他们这才想起来逃跑。 他们刚刚离开,朱雀的火焰就将枢萝的结界逼得现出颜色来。 纯白色的结界犹如春日里遇到阳光的冰雪一般,波动着消失了。 柠盼运起瞬移,直冲那些关着孩子的营房。 朱雀也化成不足一尺的大小,随着柠盼飞进去。 火焰直接融化了铁锁。 五个营房里,挤着满满的孩子。 他们看着突然出现的柠盼,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柠盼吸了口气,开始说提前和紫砚商量好的词,“我是天上的神仙哦,这是我的神兽朱雀。我是来救你们的,所以大家都要乖乖听话,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好不好?” “哇——” 不知是哪个孩子哭了起来,带着其他的孩子都开始跟着大哭。 柠盼虽然知道他们都被吓坏了,现在感觉遇到了一个好人,心里积攒的委屈和恐惧就开始发泄了。 可是现在,并没有时间给他们发泄。 “朱雀,快。” 随着柠盼的命令,朱雀很不情愿地在空中盘旋起来,火红的火焰映在孩子们水汪汪的眼睛里,将他们的委屈都燃成了惊叹。 “要不要和我离开这里?” “要!”回应柠盼的是孩子们整齐的声音。 虽然召唤的是朱雀这样炽烈的鸟儿,柠盼抬手,指尖却凝起了晶莹的水珠,在营房外的走廊里画出了一个巨大的通道,“排好队,一个牵着一个的手,到这里面去,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在等你们。” 外面已经响起了吵嚷声,想是那些离开的守卫叫了长老和救兵来。 孩子们有些慌乱。 “不要推搡,你们牵好手。他们进不来的。”柠盼话音未落,朱雀已经将屋顶燃了个窟窿,飞了出去。 炽烈的火焰将整个营房都围在里面,却没有燃着房子,只是让那些赶来的人都无法靠近。 直到孩子们都已经离开,柠盼才弯起手指,向着朱雀吹了一声口哨。 火焰瞬间吞噬了营房。 朱雀拍打着翅膀消失了。 第一百一十章 撤离(二) 天神吟在枫绻家的星城上空飘散开来。 继任的将军枫绻芦感受到这铺天盖地的神圣气息,连鞋都来不及穿上,就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不仅仅是他,整个星城都因为这散发着神族气息的灵力震动了。 纯白色的灵力犹如上好的绸缎,因为太过于巨大,看起来又像是人界天空里薄薄的白色云朵,笼罩了整个星城,让人根本看不到那藏蓝色的黑夜。 一个女子一身华贵的黑衣,半倚在其中一片灵力上,姿态闲散地俯视着下方惊惶的人群。 ——正是紫砚。 这女子出现的太过突兀,悄无声息地就穿过保护星城的结界,直到她的灵力已经充斥了整座城,他们才发现她的存在。 枫绻芦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向着远远的空中行礼道,“不知阁下深夜来星城,所为何事,还请明示。” “呵。”紫砚轻笑了一声。 慵懒的笑意通过那些绸缎般的灵力传遍了整个星城。 不过是一声短促的笑,没有丝毫的杀气,甚至还带了些漫不经心,却让枫绻成的脊背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这样神圣的灵力,这样强大的震慑力。 莫非真的是万年不曾出现过的神来到魅族了? “所为何事……屠城,如何?” 枫绻芦脸色大变,“不知吾等有何过错,还请阁下明示?!” “众生平等。纵容了万年,却没有长进。”紫砚撑着下巴,语气漫然。 她此话一出,那些同样在营房外仰望的异类们最先反应过来了。 这位神族,竟是为他们而来。 魅族压迫异类的行径,终于触怒了神族! 不知是谁先向着天空深深行礼,用尽了力气喊道,“多谢上神搭救!” 四千余异类纷纷开口,“多谢上神搭救——!!” 那震天的呼喊持续了好一阵子,那些看管的魅族才想起来阻止,却也不敢真的搞出人命来。 毕竟,半空中还又一个不知身份的人在看着。 他们也怕,若真是神族,把她激怒了可就不是轻易能平息的事了。 绸缎般的灵力暴涨,竟将四千多异类瞬间护在里面,“我要带走这些生灵,可有谁反对?” “这、这,阁下,一切好商量。这件事太过重大,并非我能决定,还请宽限些时日,待我禀告家主,再将这些异类送给您,如何?” 紫砚抚着衣袖上的暗纹,声音慵懒,“我并不是在同你商量啊,枫绻芦将军。” “阁下此举,未免太为难我了。” “那么,待我屠了这星城,再带走他们,可好?” 枫绻芦也很想答应她的要求,然而四千多异类,岂是他说放就能放的。此刻放人是能暂时保住性命,可事后追究起来,他同样难辞其咎。 那些眼红这星城主将之位的人,可是十分希望他此刻就松口的。 “阁下说众生平等,难道星城里的魅族百姓就不是众生了么?” “视而不见,同罪。” 见根本无法动摇对方,左右都是个死,枫绻芦反而不再畏惧了,“诸位将士,大家可都听清了,这个人想要杀了咱们所有人,她口说无凭,谁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咱们如果坐以待毙,就中了她的圈套了!还想活命的,就跟我冲上去,杀了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 他说着,周身化出无数锋利的匕首,向着紫砚袭去。 他身先士卒,的确激发了一些人的血性,一时间,灵力攻击的光芒纷纷攻向了紫砚。 让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些灵力无法攻击到那看似根本没有在防御的人,所有的进攻都被柔软的灵力吸收了,和他们再没有一丝的感应。 而后,那些本属于他们的灵力,从绸缎中重新冲出来,以更凌厉的速度,攻向了他们自己。 在他们展开瞬移想要躲闪时,杀招竟好似能感知到他们的位置,尾随不放。 那抵着脊背的寒意,终于让这些人体会到了死亡的威胁。 近在咫尺,寒凉刺骨。 枫绻芦尤其狼狈,因为他的灵力化成的是无数柄匕首,已经把他团团围住了。 其中一柄闪着寒光,在他已经绝望的时候,停在了他的眉心。 “怕么。” 紫砚的声音依旧懒散,却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来。 “多谢、多谢上神不杀之恩。”枫绻芦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连说一句连贯的话都做不到了。 “被你们带回来的异类,每天都活在这样的恐惧中。” “小人知错了、知错了!请上神带走这些异类吧!” “还不算冥顽不灵。” 听着半空中传来的声音,是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了,枫绻芦才偷偷松了口气。 而天神吟缓缓收回,他才发现,里面的异类早已经不知去向。 那么,这个人问他的话,是在拖延时间,还是出于对生灵的悲悯,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没有人给他的疑惑一个答案,所有的天神吟都收回到左手腕中,紫砚起身,气息瞬间消失。 就在星城的将领、士兵和百姓们都对来的是一个神族深信不疑时,紫砚借着高超的隐藏气息能力,迅速离开了星城那些魅族灵力感知的范围。 瞬移到一处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地方,她才有些踉跄地躲到一处巨石后面。 手腕上的剧痛让她不得不用右手死死的捏住了那片花瓣。 太勉强了。 一次催动如此庞大的天神吟,超出了她的能力太多。 若是没有一次把那些魅族震慑住,她想带走那些异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魅族唯一畏惧的,就是比他们更加强大的灵力,以及神族的身份。 所以,才让她有了机会。 只是这样巨大的灵力消耗,她又不是西凌那种灵力充沛到让人羡慕的类型,强撑到现在,已经伤到了这本就不该使用天神吟的身体。 想不到,她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紫砚靠着粗糙的石壁,也没有刻意去忍住翻涌的血气,任由鲜血从嘴角溢出来,有些自嘲地笑了。 四千多人,一瞬间涌过去,不知道蕴安能不能忙得过来。 她一定在一边抱怨,一边开心于这么多人又离开了魅族这个永夜的地方。 紫砚意识有些昏沉。 她想到那时西凌冲破曼珠沙华时,似乎就是从星城出来后。 她后来听凰斫说过,西凌独自一人,熬过了冲破时难以忍受的疼痛。 紫砚又笑了。 原来,听说的永远比不过自己亲身经历。 只有她自己也一个人、在这荒野里咬牙忍着疼,才能真正明白西凌都经历了什么。 没有可信赖之人,连失去意识都成了不可能的奢望。 这就是枢萝安排给她们的人生。 这就是,所有异类在魅族的人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撤离(三) 在紫砚独自忍受过度使用灵力带来的伤痛时,身在康城的魅族们正在亲眼目睹数月前,都城传过来的那场长老受袭的消息里,魔族的吞噬力量。 和传言中一样的黑衣女子,看不清风帽下的容貌,不过时一抬手,那粘稠夜色般的黑色灵力就像不知魇足的猛兽撕咬食物一般,开始对所有建筑物的吞噬。 甚至于那些被吓呆了,不知躲闪的魅族,也和那些建筑物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种诡异的时候,反而时发出些惨叫声让人觉得更正常些。 然而没有,那些人在消失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散溢出来。 高傲了这些年的魅族们,这才意识到,虽然有灵力、虽然高高在上了数万年,然而在魔族的眼中,他们也不过是蝼蚁般弱小的存在罢了。 只是抬抬手指,就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阁下有何要求只管吩咐一声,我等必定竭尽全力,还请阁下明示啊!!” 被逼到角落,已无处可躲的守城将领丸楮闻失态地喊道。 他本已闭上眼睛,做好了丢掉性命的准备,却不想随着他的这一句喊叫,那黑色的灵力竟停止了吞噬。 这让他看到了活着的希望,不禁望向站在屋脊上的女子,继续喊道,“阁下有何要求,小人定当赴汤蹈火,一定为您办到!” “数月前,我曾让人传话,为何至今,这些异类仍旧被困于此。”女子的声音轻的仿佛是在叹息。 此刻却决没有人敢因为这无力的声音而质疑她的实力。 竟真的是为了异类而来! 知晓了原因,接下来也就好办多了。 虽然好奇这个魔族究竟欠了谁的人情,要搭救这些异类,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魔族似乎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只要他们把那些不驯的异类交出去,就有可能活命。 “我这就叫人,把那些异类都叫过来!” “甚好。” 随着女子的话,那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灵力停止了侵蚀,却没有立刻消失,想来是在等他们的行动。 这一下,不用丸楮闻吩咐,已经有机灵的往异类的营房跑去了。 “少一个——”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这康城所有的异类,一定一个不少的给您带过来!” 女子也没有介意丸楮闻打断自己的话,如一尊雕像般,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 丸楮闻暗暗抹了把冷汗。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好脾气的魔族,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无声无息地吞噬掉了好几座宅院! 等了有一盏茶的时候,便有异类陆续被带过来,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 女子运起灵力,她没什么精神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军营,“我为还一个情谊,今夜要将所有异类带回人界。若有阻拦者,杀之。所有异类在人界,若有为非作歹者,杀之。” 那些片刻前还在忐忑的异类们不禁怔住了。 就在新年前不久,他们其中有人发动反叛,还被都城来的枢西凌杀了个无人生还。 他们都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在魅族的欺压下,了无生趣地维持着生命。 然而,此刻却又一个魔族来到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告知他们,要回人界了。 这个惊喜太大,砸的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女子指尖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弧度,一个纯黑色的通道在已经被夷为平地的空旷庭院里打开。 “按照名册清点,一个都不能给贵人落下了!” 立刻有数十魅族站出来,想来平日里做的就是文书,就地翻开记载着几千人的名册,念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女子便站在屋脊上,静静看着被念到名字的异类喜极而泣地踏进通道里。 那些魅族们,从来没有如此齐心办差,居然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将所有异类都送进了通道,又恭恭敬敬地把名册放在了女子丈余远的地方。 黑色的灵力吞噬了那些名册,女子手指微收,关闭了通道。 “日后我们一定和异类井水不犯河水,不劳烦您为此事忧心!” “日后……”女子的声音轻的仿佛叹息。 就在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叹息中,黑色的灵力如同潮水般褪去,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 辰时初的迭梦轩,客人们要么已经歇下了,要么已经离去。一如平常,这里的清晨同别处的午夜一样安静。 睡得正沉的看门人突然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 虽是不愿起来,然而他也明白,这个时候敲门的,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来啦来啦,客人请稍候——”看门人一边爬起来穿外衣,一边尽量用清醒的声音道。 开了门,果然是穿着枫绻家族服饰的仆从在外面,虽然看门人速度已经很快,然而那仆从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我家小公子想念清湖姑娘,快些让姑娘随我们入府!” “这就来,这就来。”大清早就叫迭梦轩的姬子入府,也只有枫绻家的幼子这么乱来。 在长老会把持大权的枫绻家,这个小公子是彻底被养废了。 看门人一边在内心感慨着,一边把人往里面请,“还请贵人稍后,我们这就让清湖姑娘出来。” 一听是枫绻家的小公子要人,掌事者也值得抗着刚歇下的疲惫起身去招待。 然而等了半晌,却不见姬子,只有仆从慌着神色跑出来,“俞妈妈,不好了,清湖姑娘不见了!” “胡说什么?!”掌事者冲着那个仆从的脑袋拍了一巴掌。 “是真的!昨夜里就是小的侍候客人进了清湖的房间,可是现在只有客人在房里,清湖不见了!” 那枫绻家来的仆从腾的站起来,横眉道,“余掌事,你好大的胆子,那清湖身上是有禁制的,没你的允许,她根本出不了迭梦轩,你居然用这么拙劣的借口诓骗我!” “老身冤枉!”掌事者立刻拖着肥胖的身体向楼上跑去,“老身从未敢让那些异类出了迭梦轩,老身这就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边跑着,一边催动禁制,这一试,不禁吓得她跑都跑不动了,直接跌倒在了楼梯上。 “你莫不是心虚,想要拖延时间!” 掌事者脸都白了,“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啊!那些异类的禁制都没有回应了!” 那枫绻家的仆从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不敢拿这么大的事推脱,赶忙自己运起瞬移向楼上奔去。 一间房接一间房的打开,里面除了在这里过夜的客人,所有的异类,包括舞姬、琴师,所有的异类都消失了! 这一下,不仅仅是迭梦轩的掌事者和下人,连那个亲自验证的仆从都吓到了。 不过短短的几个时辰,这些异类竟凭空消失了! 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身上的禁制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这注定是让所有魅族无法遗忘的一天。 清晨,从迭梦轩开始,恐慌渐渐蔓延到了整个都城。 所有的异类,都消失了。 枢家族暗营的被驱使朱雀神兽的女子带走。 迭梦轩的异类,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消失了。 各家族的传信使都运起了从未有过的速度,离都城近的,在黄昏时分赶进城,告知了封地的突发情况。 三天后,所有家族都收到了消息。 丸楮家的异类,被魔族女子送走。 枫绻家族的异类,被使用神族术士的女子带走。 麟家族的异类,于夜半全部消失。 现下,除了祭司殿里的枫绻紫砚,凰家族里的凰颜和琴师伽南,回都城领罪的翊铭,仍旧在照顾枢蔷的柠盼,身为家主的枢兰,魅族所有的异类,竟都在一夜之间不见了。 是谁,居然能动用神族和魔族的力量,将异类都给救走了? 这样强大的力量一直隐藏在魅族,而他们竟一无所知。 太可怕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黄泉(一) (一百一十二)黄泉(一) 长老们又一次前往王宫。不同于以往的弹压,枢萝这一次给了他们非常明确的答复——那些离开的异类她不会插手,想要寻回或是放任,是他们家族内部的事。然而这件事的背后发起者,她一定会找出来,严惩不贷。 这也算是枢萝从一个君妃的角度,给各家族提供的护佑了。 找到了发起这次空前规模的反叛者,他们面临的直接威胁就消失了。 至于找回那些异类,想来枢萝也是不愿同两族恶交的。毕竟,她虽有神族血脉,却并不是真正的神。 若惹怒了那两个强大到能直接碾压魅族的种族,就算是枢萝,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所以,她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抛了回来。 而各家族这一次齐齐选择了放任。 原因同样是不愿得罪那出手就能吞噬掉整座城的魔族和任何攻击都能反噬的神族。 若只有一家选择不去找回,这自然是没有脸面的事,但若是所有家族达成了一致,这件事也就不难接受了。 毕竟他们之间又不可能真的打起来,养着那些异类也不过是实力的象征意义更大于实用。 长老会和贵族们因为心头大患有人能解决而放下心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紫砚几人却明白,枢萝根本不在乎什么君妃的威严和在魅族的威望,她之所以这样承诺,不过是通过这些人的嘴在警告她们:她不会放过她们。 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之后,妖用为少主祈福留在祭司殿三天为借口,回了浅薇家这件事,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了。 那些魅族安心等着君妃替他们找出威胁者,紫砚几人也在安心等着西凌归来。 等她归来后,用她们几人去换那近万异类能够生活在阳光下的平顺未来。 *** 所有人都在等西凌归去时,她正在黄泉望不到尽头的蜿蜒小路上走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黄泉认为她有古神的气息,那些使者是古神创造出来的,她也的确为了继续活下去而消亡了一个使者。 然而她并不是真正的古神,所以,在这使者都各司其职的地方,本应该能够立刻就找到凰斫的她,已经徘徊了很久,不仅无法召唤那一日带走凰斫的使者,也无法使用灵力找到凰斫的气息。 她并不属于黄泉,她拥有的也只是人族的身体。 那些魂魄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 只是同样不知为何,他们并不敢真的上前,去填饱自己的空虚。 在这没有时日概念的地方,她仿佛又回到了暗营,时光混沌而漫长。 让人看不到希望和未来。 只有一层又一层的厌倦和疲惫,仿佛要将人溺死般,裹在心肺之间。 为何而活。 她又想到了这个她一直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没有记忆的她,同紫砚那些人不同,她忘记了来魅族时的惨痛经历,虽然厌恶杀戮,却也没有对那些异类的责任感。 她之所以同她们一起,也不过是因为那种让她不讨厌的氛围。 和她们比起来,她不过是在遵从本能。 除了这一点,她和她们最大的不同还在于,她一直对生存有着极大的执念。 所以,她从不会作出和妖一样的选择——因为了无生趣,死亡也是可以接受的。 即便生命中只剩下杀戮,她依然要活下去。 虽然,她也不明白这样坚持的原因。 但她选择遵从这种本能。 在随着本能行动的这段人生里,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她究竟,在为何而活。 这件事,除了她们,她唯一想要参与进来的人,就只有凰斫。 所以,她得把他找回来。 那看不到尽头的小路,在穿过了一层迷雾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不同于之前远远观望的那些魂魄,迷雾后看不见尽头的魂魄,拦住了她的去路。 全都是横死之人的灵魂,保持着临死时的模样,怨毒地看着她。 西凌看了片刻,已经明白为何这么多魂魄,会来拦她的路了。 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因她而死。 虽然早已记不得他们的样子,她自己的招式造成的伤,她是熟悉的。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带着对她的怨,无法转生。 西凌平身左手,白色的长戟化出形状,被细瘦的手指握住了。 “让开。” 他们之中很多人是死在这长戟之下的,因此虽是魂魄,见到了却依然免不了惊惧害怕。他们窃窃低语着,已经有人在向后退去了。 “不愧是我们之中最后活下来的人,面对自己杀死的同类,竟然一点愧疚都没用呢。” 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来,虽是童稚,却带着无比的怨毒。 随着这个声音,西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一堆高高矮矮的魂魄中钻出来,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器造成的伤痕,只有咽喉的位置,血肉模糊。 西凌眉梢挑起来。 见她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露出任何表情,小男孩声音更加尖锐起来,“杀了太多人,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我是谁了!” “我记得你。”西凌声音冷淡。 他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又怕又饿的时候,聚生和藤命令他们自相残杀。 这个孩子从快要被扼死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变成了第一个开始残杀的人。 那时候,她一直没有参与混战。 躲在角落里,一边观察着他的动作,一边抗拒着这件事情。然而最终,她还是避无可避地面对了他。 她虽然没有了记忆,可是在击倒他之后的犹豫和不忍,在强烈的提醒她,她之前并不是一个习惯于杀戮的人。 她最终还是选择用他的死亡,去换自己的生。 在那之后,她手上染了数不清的性命,然而她始终记得,这个男孩在死去后,仍旧无法散去怨恨的眼神。 “我记得。当初,是你先攻过来,招招致命。”西凌继续道,“是你,先动了杀心,技不如人,死在我手里。” 男孩原本在期待西凌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愧疚也好,然而不想,她沉默了片刻,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你们。”西凌看向那些望不到尽头的灵魂,“哪一个没有期待过自己能杀了所有人活下来?” “可我们都因为你而死!” “是么。”西凌漠然地看着那个孩子,“你在黄泉多年,可曾有一刻,因为那些被你杀死的孩子而愧疚过?” 小男孩被噎住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黄泉(二) 小男孩突然意识到,他竟无法反驳西凌。 他一直沉浸在对西凌的恨意里,从未想过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孩子,是否也带着对他的恨意,在这黄泉中徘徊。 片刻前还挤在一起互相汲取勇气的同类,被恐惧和活下去的欲望支配着,成了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不是我,你们也会死在别人手里。你们在怨恨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害死你们的人?” “你这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么?”小男孩反驳道,只是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是他们制定了规则。”西凌垂眸看着那个永远停留在八九岁年纪的男孩,“而你们滞留在黄泉,什么都没做。” 任由自己被怨恨裹挟着,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也没有利用这万余魂灵的力量,去抗衡那制定规则的人。 他们只是带着怨和恨,一直滞留在这里。 “长老、贵族,我至少敢于动手。你们呢。” 小男孩微微发起抖来。 是了。 是那些贵族将他们从人界捉了回去,是那个君妃抹去了他们的记忆,将他们丢到暗营里,是那些负责训练他们的人,让他们自相残杀。 都是他们,毁了他的人生。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就算不是西凌,也会有别的人,来取走他的性命。 或者,没有西凌,他的手上会沾上更多同类的血。 “我要回去,我要报仇!那些该死的贵族,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西凌冷眼看着男孩的愤怒,“你是想,神魂俱灭么。” 男孩用血红色的眼睛瞪着西凌,“难道我们就该让他们这么对待?!” “明知徒劳,也要去送死,是么。” 西凌只是单纯的在疑惑,却让男孩冷静了下来。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西凌是他们中活到最后的人。 因为她从来不会意气用事。 她只是在冷静地衡量、观察、算计,如何能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让自己活下来。 她的目的从来不是杀人,而是如何继续活着。所以,在这个目标指引之下,杀他们不过是保证她自己活着的方式罢了。 “那你说,我们的怨气该如何解?” “若我出了黄泉,能继续活下去,她欠所有人的,我来讨回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西凌看了男孩片刻,长戟搭在了他没有实体的肩膀上,竟没有直接穿过去,却让他感觉到了难以承担的压迫力。 “若我想,此刻你们早已灰飞烟灭。” 男孩终于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因为杀戮而崩溃无助的小女孩了。 她已经强大到他们根本无法抗衡的程度了。 而她之所以没有清扫他们这些阻拦她的人,是因为她在用她的方式,让他们放下怨恨,离开黄泉去开始新的未来。 除非对她的生命产生威胁,否则她轻易不会取走任何一条命。 原来,这才是他怨了多年的人。 “你走吧。”男孩让到了一边,“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 西凌看了男孩一眼,目光转向那将路让出来的魂魄们,大步走过去。 “喂!你知道么,你的灵魂是不完整的!” 听到背后男孩的提醒,西凌脚步未停。 “不知道。” *** 离开那些魂魄不久,西凌就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使者。 并不像其他使者那样步履匆匆,他就站在路边,好像专程在等她。 “上神来了。”使者开口,声音轻缓悦耳。 一听到这个声音,西凌立刻就想起当年那个特意到魅族告知她,黄泉不会再打扰她的使者了。 “是你。” “方才我还再想,上神是否一如从前,能解决所有的事。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上神一来,就帮我们化解了万余灵魂的怨气。” 西凌静静看他,“说谎。” 那个使者被西凌戳穿,便淡淡笑了,“无论多少年,上神永远能看穿我。” “我并非上神。” “那您为何在黄泉自由来去?” “不知道。” 使者引着西凌向前走去,“是您忘记了而已。” “如何想起来?” “回九霄之上,答案都在那里。” “沉沧,是么。” 听到这个名字从西凌口中说出来,使者微微顿了顿,“您不该这么着急。” 他虽这样说着,可是小路尽头一转弯,赫然便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莲! 就连那岸边的垂柳,都和她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西凌脚步顿住了。 “这里不是九霄之上。” 使者看着那些静止的白莲,“古神终会归来,所以我建了这个地方等她。” “我不是她。” “嗯。”使者并没有否认西凌的观点,也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 “这里是黄泉里最能滋养灵魂的地方,凰斫在里面。” 西凌有些排斥这个地方,她却没有拒绝使者的话,径直走了进去。 这一次,不必担心随时会醒来,西凌再次站到了那棵垂柳旁,看到了那深深刺入树干的剑痕。 在这里,沉沧将一柄带着桃花印记的剑,刺进了一个人的胸膛。用力之大,让剑灌注了浑厚的灵力,剑身毫无凝滞的没入了那个人背后的柳树里。 西凌脑海中突然闪现了沉沧将那柄剑放到剑匣里的画面。 她便没有在柳树旁继续停留,径直走向了那些看起来都一样的纯白色建筑。 就像是已经走过无数次一般,西凌越走越快,推开了一间屋门,果然看到了满室的武器。她目不斜视地走到最里面,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剑匣。 她伸手想要打开,手指却从剑匣中直接穿了过去。 西凌慢慢收回了手指。 这里并不是九霄之上,所以,真的剑匣并不在这里。 她看到的,不过都是幻境罢了。 想到了这一层,西凌转身离开。 没费什么力气,就来到了梦境中的那一大片桃花林里,西凌并没有听到如上次一般“擅闯”的呵斥,而是看到了凰斫。 他倚靠在一棵桃树上,侧过眸子看到了她。 原本见到她就会流露出柔和的眼睛,却不知为何,带上了叹息。 “你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歉意 西凌找到凰斫时,枢兰正沿着台阶向祭司殿走去。 就如他第一次来这里一样,没有用瞬移,而是选择一阶阶走上来。 迈上祭司殿时,便看到紫砚在台阶尽头摆了张小桌,一壶酒,两只杯。 “晒月亮么。”枢兰整了片刻,才轻轻开口。 枢兰自然而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识,那时,他来送枢萝给紫砚的仙草,就看到了她坐在这空旷的地方,一人独饮。 没有贵女的矜持和内敛,神色散漫,傲然恣意。 一如今日。 “等你。” 枢兰安静到有些寂然的神色微微一凝。 紫砚给其中一个杯子倒满了酒,两指捏着轻啜了一口,“你从不是这样犹疑不决的人。” 枢兰抿紧了唇,无法继续看紫砚散漫的脸色,别开了目光,“你都知道了。” “从枢萝说严惩发起者的时候,我已想到了今日。” 枢兰仰头,望向了空中的那轮冷月,“为何不走呢。” “你为何不走?” 枢兰手指攥紧了。 “她用魅族那些无辜的百姓威胁了你。” 枢兰眉间微微蹙起,却没能逼回眼底反射月光的晶莹。 “若你违抗了她,她会那么做的。”紫砚抿着那一小杯酒,却像是永远都饮不尽似的,“毕竟,她对这些生灵,无论异类还是魅族,都没有过丝毫的悲悯。” “我的灵力,没有你的强悍。”枢兰声音极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别傻了。”紫砚终于喝完了那杯酒,放下酒杯,看向枢兰清俊的侧脸。 初见时,是在栾城。 仿佛只是眨眼间,那个孤傲的少年已经成长为心怀苍生的男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没有被权力的漩涡所污染。可是这珍贵的悲悯,却被枢萝利用了。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有着神族血脉的人没有的对生灵的敬畏,却成了他受制于人的把柄。 “我从未后悔过任何事,可是我后悔了。”枢兰连声音都有些凝滞,一字一句都带着难以压制的悲意,“当初我如果没有一意孤行靠近你,现在就不会让你如此难过。” “不是你,也会有别人。”紫砚又倒了杯酒,却没有继续喝,“这件事,是我明知结果,却没有阻止你,将你拉进了这个棋局里。” “是我自己硬要闯进来。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想要保护一个人……却没能做到。” “浅薇,凰斫,”紫砚摇晃着指间的酒杯,任由酒浆溅出来,洒到自己的手指上,“我其实是庆幸的。如此,我不必再每天心惊胆战。” 看不到的时候想念,却又怕看到了,是他满身是血的模样。 妖像是丢了魂,西凌无法控制的杀气。 让她实在是怕了。 怕自己也会就这么无能为力地,失去了他。 她左右躲不过枢萝的手段。 让她难过心碎,也总好过他丢了性命。 至少,他还活着。 “抱歉啊,将你拉了进来,让你此生都无法抹去这些记忆。” 枢兰侧眸看向坐着的紫砚,薄唇抿紧,一行水印沿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夜里。 让人觉得刺骨的冷。 “她要你怎么做?” 枢兰细细看着紫砚平静的脸,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自己的心里,“……我做不到。” 紫砚迎着他的目光站起来,上前几步抱住了早已经撑不住的枢兰,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同样很轻,“咱们两个,活着的那个才是最难的,我这人一向自私,承担不起这么痛苦的生。” 枢兰缓缓抬手,手臂渐渐用力,像是要把紫砚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你这是在给我找借口么。” “最后一次,你再让着我最后一次吧。” *** 凝给紫砚的十几只蜂鸟都没有回应,伽南确定祭司殿那边定然是出事了。 伽南起身要走,却在门口撞见了刚刚过来的凰颜。 满身的凌厉还来不及收,就看到了他捧在胸前的一套红色嫁衣。 “绣娘赶了数日,我等不及想让你试试。” 听着凰颜一如平常的轻缓声音,伽南脸色僵住了。 “你看看合不合身。” 伽南有些痛楚地闭了下眼睛,再看向凰颜时,眼底还有未褪去的挣扎,“你当真想娶我么。” “我说过,我从不玩笑。” 伽南伸手抓起叠放在最上面的绣花红袍,灵力灌注之下,长长的衣摆在半空中铺散开来。伽南本就穿着窄袖男装,没有费力就将外袍套在了身上。 她顺势拔下了束发的簪子,一头青丝铺在火红色的嫁衣之上,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凰颜,“你觉得……好看么。” “好看。” 伽南红了眼圈,“可是我等不到你娶我了。” “有我在。” 指甲刺进了掌心,阻止伽南继续软弱下去,“你什么都知道,不要存有任何幻想了。” “我不会放任枢萝伤害你。” “这是我该面对的,你若插手,只会让我更内疚。” “可是我做不到袖手旁观,怎么办?” 伽南退了一步,“去你在人界的宅院,平顺活下去吧。” “你得和我同去啊。” 否则,你们都走了。留我独自一人的活着,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你不能把性命搭进来。” “你这些年过的辛苦,我没能做什么。现在明知你有危险——” “我背的人命已经够多了!”伽南打断凰颜,眸子里一片血红,“你是要我连死都带着对你的歉疚,不得安宁么。” 凰颜面对着情绪失控的她,竟然淡淡笑了,“是啊。” “我瞒了你那么多事,你究竟是为什么还能这么笃定?” “所有人都走了,你却选择留下。为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瞒着我情有可原。” “你——” 本已经有些急了的伽南,所有的话都被封在了舌尖。 凰颜突然吻住了她。 伽南脑子轰的一声,理智被炸成了一片空白。 唇齿厮磨间,凰颜心口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伽南,目光缓缓转向了自己心口的那柄匕首。 力量和意识都随着那刺入身体的匕首迅速流失,让他在短短的几瞬就已经站立不稳了。 伽南将摇摇欲坠的凰颜扶到床上,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活下去,来找我报仇。” “不行……” 伽南将他紧紧拉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终是无法再看他疼惜担忧的神色,转身离去。 “你若活着,我会拼了命、活下来等你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归来 随着西凌的到来,原本静止的桃花林突然起了风。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轻柔地吹拂着,在她和凰斫之间落下了缤纷的花瓣,美不胜收。 接着,西凌在这安静的地方听到了鸟儿婉转的鸣叫。 属于桃花的花香飘散开来。 她的到来,让静止如画的一切都生动了起来。 那池莲花一定已经随着风在摇曳了。 柳枝摇摆,有蜻蜓停在莲花上。 这些画面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西凌的脑海中。 她回头,看到了那个把她带过来的使者,“墨岚。” 算上这一次,她才见过这个使者两次,且他都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告知她。 可是莫名的,她的脑海中就是闪过了这个名字。 “是我。”墨岚向着西凌,恭敬行礼。 “原来如此啊。”西凌一向漠然的眸子里,滑过了淡淡的叹息。 这本不是属于她的神情,然而此刻出现了,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 她明白了,为何凰斫方才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叹息和无奈。 因为他已经知晓所有的过往。这让他觉得,她来了,就不能带他走了。 西凌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眉心,那朵已经不完整的曼珠沙华随着她的动作现出形状来。 “这种雕虫小技,本不能限制您的。”墨岚声音低缓,似乎什么都无法让他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西凌指尖在那曼珠沙华出现的地方停留着,做了一个轻微捻动的动作。 前两次,动用了她所有意志、把自己伤的血肉模糊才与之对抗的术式,如真实的脆弱花瓣一般,轻易地便消散了。 记忆纷至沓来。 之前冲破曼珠沙华而出现的破碎场景都连贯了起来。 西凌轻轻吸了口气,停在眉心的手指顺势展开,按住了自己的额角。 凰斫以为她又在头痛,想也未想地就来到了她身侧,抬手想要揽住她的肩膀,指尖却停在了距离西凌几分远的虚空中,缓缓收紧,攥成了拳。 就在他想要收回手臂时,手腕一紧,西凌握住了他的小臂,阻止了他退缩的动作。 那双眸子如寒潭古井,映出了惊诧的他。 “你,要同我回去么。” 魂魄是没有心跳的,凰斫却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狂喜在跳动着,他无法抑制那突如其来的欢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的啊。” 西凌弯起一边唇角,勾起一瞬并不明显的笑意,“那便好。” 她又看向墨岚。 在破了那封印记忆的禁制后,她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周身的压迫,比之前更骇人了。 “古神,这是要回去了?” “多谢你。” 墨岚淡淡笑了,“我做的这些,不过是些微末事情罢了。等了数万年,终于等来了您,就值得了。” “我该回去了。” 墨岚的神色中终于透出了些许忧虑,“离开这桃花林,您的灵力就会被这具身体限制,仍旧不是她的对手。” “她们在等我。” “出去可能会葬送了这一世。” “不出去,没人能阻止她。” 墨岚看了西凌片刻,忍住了所有想要说出口的劝告。 “也罢。我已找到您了。如果这一世不能阻止她,我定会在她之前,将你们接回来。” “如此,足够了。” 西凌牵起凰斫的手,“走吧。” “这位凰斫公子,还是留在这里更稳妥的。” “不必了。我的人,我自己护着。” 墨岚不再多话,转身带路。 出了那个和九霄之上一摸一样的地方,西凌立刻感觉到之前充盈的强悍灵力全部消失了。 那里是墨岚花了数万年才建立的地方,作用又岂止是滋养灵魂这么简单。 而他之所以没有在她一进入黄泉就带她去那里,也不过是因为存着观察的心思。 他也需要验证,她身上是否还有他所熟悉的那个古神的痕迹。 在经历过数年的杀戮后,她会如何对待那些因她而死的灵魂。 那涉及到墨岚一直以来的坚守和信念。 ——悲悯众生。 这也是为何,当初创建黄泉之时,沉沧会选择他来掌管黄泉,成为这里的第一个使者。 因为他全然接受并贯彻了沉沧对于生灵的态度。 这么多年,送未变过。 甚至于当年他已经发现了西凌,却没有动用黄泉的力量去干涉不是灵魂的她。 他等了数万年,却没有在暗营的时候,把西凌强行拉到黄泉来。 他仍旧遵守着最初的规矩,等西凌自己来黄泉。 *** 亲自为西凌打开了黄泉之门,墨岚双手交握,“我永远在这里等您。” 西凌本已抬步,闻言回过头,添了一句话,“转告九霄之上,放那个叫浅薇焰的魅族回来吧。” “是。”墨岚眉眼微敛,平淡应道。 西凌带着凰斫,出了那道华丽的门,来到紫砚的祭司殿。 凰斫立时看向了王宫方向。 “怎么。” “枢萝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 “她在召唤你?” “是啊。” 西凌勾起一抹锋锐的笑,“来我的意识里。” 在桃花林里,西凌握住他手腕时,已经将属于她的印记钉进了他的灵魂里。 被古神的灵力刻上印记的灵魂,是枢萝无法召唤的。 这也是为什么,西凌可以毫无顾忌地带他出来。而凰斫,也笃定他的归来,不会被枢萝利用,再对西凌造成任何伤害。 凰斫抬手,用那半透明的手指点上了西凌的眉心。 “你就不怕么?” 允许另外一个灵魂进入自己的意识,就相当于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他。若凰斫又半点歹念,西凌绝无生机。 “你不会。” 凰斫狭长的眸子弯起来,“那么,要依靠你继续保护了。” “嗯。” 眉心传来一阵柔和的暖意,凰斫的灵魂便消失了。 西凌手指覆上眉心,又滑向了自己的脸颊。 数日前,凰斫曾在这里留下了一个滚烫的吻。 那时,他附在她的耳边,声音里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意,“我喜欢你啊……抱歉。” 他那么骄傲的人,却在与她的相处中,从来都是温柔包容的。在他的心里,连他自己的位置都没有。 都留给了她。 即便是因为接近了她,而失去了性命,他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怨言,在最后的时候,依旧牵挂着她。 在知晓了一切之后,什么都不说,生怕动摇了她。 西凌垂下了眸子。 看起来那么冰冷的人,可灵魂和吻,却都带着暖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活下去 “这世上,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了。”紫砚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 “我有事要说。” “这么急?” “是。” 紫砚抬起手指,似乎是想做一个打开折扇的动作,反应过来手中并没有折扇,只得作罢,“难得你想说点什么,可是我已经没有灵力接收了。你没有察觉到吗?” 西凌眼神缓缓冷厉起来。 “她动手了。” “是啊。” “以所有异类的性命做威胁。” “猜的真准。” “她们呢?” 紫砚眼神也变了,“你的灵力已经被封了,西凌。” 西凌手指瞬间收紧,然而长戟却没有出现。 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枢萝已经对她用了禁制,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她连灵力的凝滞都没有察觉到。 “大家都在书阁里呢。”紫砚无谓地笑了,“只敢偷偷给你下毒,看来这一趟黄泉,让她很是忌惮。” “下毒。” “是啊,这一次不是灵力禁制,而是毒。同样能抑制灵力,却更加隐蔽。” “你们不是这么中毒的。” “嗯。” 西凌盯着紫砚漫不经心的脸,“枢兰。” 紫砚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西凌从不是如此关心外物的人,然而她此刻的反应,太过于敏锐了。 西凌没有回答她。 紫砚便明白,除非用蜂鸟,否则这件事西凌是不会说的。 “枢萝的人怕就快到了。”紫砚望向山下。 失了灵力的感知,她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什么时候来,或者,已经到了哪里。 西凌向着书阁走去。 “再伤心,也不要放过任何活着的机会。” 紫砚看向她的背影。 没有了灵力,依旧挺拔笔直。 明白是一回事,要做到却是另一回事啊。 第一次,紫砚的笑容里,有了涩然的弧度。 那天来的时候,枢兰根本没有把枢萝给他的毒拿过来。 他是真的想要败给她,以此给她一个机会离开。 然而他们都明白,这样做是徒劳的。 就算枢萝没有用魅族那么多人的性命威胁枢兰,紫砚她们还记挂着那些已经离开的异类。 她们并不了解枢萝,甚至伽南和翊铭至今都没有见过她,然而没有人觉得这些威胁只是说说。 况且,枢萝说过,她能够感知魅族的所有发生的事。那么她们就算逃去人界也是没有用的。 除非去黄泉和彼岸躲着——也不是长久之法。 有没有枢兰,她们都要面对枢萝这根本没有选择的安排。 只不过通过他,会让紫砚受到更多的打击。 最后,仍是紫砚自己找到了那个装着毒的小瓷瓶,里面放了五颗米粒大小的药丸——没有西凌的。 她本以为这是放过西凌的意思,不想是枢萝太过忌惮,选择了自己对西凌动手。 紫砚将这祭司殿里所有她存在的痕迹都抹去了,能烧的烧,能扔的扔,选了一颗药丸吃了。 而后,迟迟接不到她回应的几个人都来到了祭司殿。 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必再去维持那些对各自家族的伪装,索性都留在一起等西凌。 *** 西凌推开书阁的门,就看到了其他四个人,神色间都很平静,甚至还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闲适。 “过来坐。刚好我新做了点心。”妖带着轻浅的笑意,像是西凌去到她小院的每个夜晚一样。 “此行可顺利?”柠盼倒了杯热茶,推到西凌面前。 西凌没有如往常一样吃点心,而是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一样,用她那无喜无悲的目光,将每个人都细细看了一遍。 “活下去。” 听着她略显寒凉的声音,让几个人本已梳理好的心情都有些凝滞。像是在温热的水里,突然扔进了一块寒冰,让这种柔和的心情无法再继续维持下去。 “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伽南握住了自己又开始微微发抖的指尖。 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来到了祭司殿。若侥幸没有被夺取性命,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活着,才能知晓枢萝这么做的原因,是么。”翊铭轻声道。 “是。” “那个原因很重要么?”柠盼垂下眸子,掩住了她的情绪。 这些人之中,只有她心里还有一件牵挂了太久的事。若就这么死了,不知道下一世,还能不能记得他了。 “她之所以如此仓促的决定不再观望了,这个原因,我们总能猜到几分。”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紫砚开口。 “你的意思是,她在害怕?”伽南沉寂的眸子终于闪过一点光芒。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看戏的人决定终止这场戏。” “我们居然能让她感受到威胁。”妖撑着下巴笑起来,眼睛里确实冷寂的,“似乎很有趣。” “柠盼心愿未了,浅薇焰还没有回来,翊铭没能结成契约。伽南,你还没有看到那些迭梦轩的人,在人界的生活。”西凌用她低沉的声音,道出了每个人心底的遗憾,“紫砚,你也有想过,去了人界要继续做的事,爱情并不能成为你人生中的唯一。” 紫砚没有否认,倒是盯着西凌看了片刻,“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多话,一点都不像你。” 她这样一说,从西凌进门开始就给人的一种怪异感,终于找到了原因。 她身上的那种肃杀变淡了。 平日里一向寡言的她,竟然破天荒说了这么多的话。 这实在是和她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想知道。”西凌眸子里居然滑过了极淡的笑意,“活下来,我告诉你们。” 这轻松的语气完全颠覆了她们对西凌的认知,连数日来遮在每个人心头的阴云都被这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给冲淡了。 “你该不是为了想让我们活下去,特意在黄泉练习了很久吧?”紫砚第一个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你猜啊。” 柠盼将信将疑,“你这个样子,倒是有几分像紫砚捉弄人时的语气了。” “若坚定的想活下去,就真的能实现么。” 西凌看着妖,“为什么不试试呢。” 是啊。 连尝试都没有,就接受了别人强行塞过来的命运,未免太让人火大了。 “那就不能继续等了。”不过片刻,紫砚已经理清了这其中的关键,“去找枢萝吧。” 她们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让枢萝将她们同那些异类的命运分离开。 否则,只要这个威胁还存在,她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没有谈判的筹码。”翊铭提醒了她。 西凌起身,“那就去找她,谈谈利弊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衡量 这一日,已经被猜测很久的西凌重新出现了。 身上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就像是去哪里闲逛一圈回来了一样。 然而这是枢西凌,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消失。 更怪异的是,留下来的那几个异类,除了已经身为家主的枢兰和凰颜,都同她在一起。 让人绝对联想不到一起的六个女子,竟然同时向王宫走去。 到了王宫门口,枢宛正站在大开着的南门外望向她们。 见到六人,一点意外都没有,好似早已料到了她们的到来。 “君妃有请,六位请随我来。” 枢宛说着转身在前面带路,六人不紧不慢地跟着。 “看来她能感知一切的话,倒是不假。”紫砚姿态随意地打量着经过的建筑。 “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就派了人等着了。”柠盼接了一句。 因为有了西凌的提醒,一些重要的信息,她们再没有用过传音。蜂鸟是柠盼独创的传递消息方法,枢萝必然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个术式,却无法得知她们究竟传递了什么。 所以到现在为止,枢萝并不知道,她们已经触摸到了那个真相的边缘。 或许能感知一切的枢萝,会察觉到她们在看到那河水异样的表情,却不会料到,她们已经知道了沉沧的存在,甚至于西凌、妖和伽南,已经看到的那些场景,都在枢萝的掌握之外。 还有西凌这一次归来,没能传递给她们的消息。 在这些事之中,一定有枢萝不愿意让她们了解的,就是她们的机会。 让她们能从中挣得一分生机。 枢宛照例停在凤鸣殿的门口,由宫女出来引着她们进殿。 六个人,第一次站到了枢萝面前。 枢萝依旧在华贵的椅子里,抚着自己手指上的伤疤。 没有人向她行礼,她也没有计较这些,漫不经心地抬起眸子,嘴角带着懒散的笑,“你们还真是长进了不少。” 从前没有对比不觉得什么,这一次紫砚就站在她对面,不仅是其他五人,就连紫砚自己都觉得枢萝的神情实在是和她太过相像了。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那表情看的紫砚实在是碍眼,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好客套和迂回的,紫砚索性开门见山。 “知道了啊。”枢萝懒散道,“但我凭什么放过你们呢?” 面对已经完全被压制灵力的她们,枢萝并没有刻意释放出威压,就已经让几人的身体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压迫。 她看着她们,仿佛在看脚下弱小而卑微的蝼蚁。 她也的确有这个资本藐视她们。 毕竟,她们不过是几个被压制了灵力的异类。 没有了灵力的身体,同脆弱的人族没有任何分别。 在神的力量之下,任何生灵的反抗都无异于螳臂当车。 所以,枢萝这样怼回来,才是正常的想法。 然而她面对的,并不是普通的异类。 是她在意了这些年的人。 “凭一些我们不知道、但你知道的事。”紫砚勾着嘴角,同样笑得漫不经心,“你确定让我们死了,对你是有利的?” 枢萝神色中的闲适微微凝住了,她又开始抚着自己手指上的疤痕,看着紫砚的目光中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你都知道了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枢萝的笑容里带上了些厉狠,“一向就是你最能故弄玄虚。若你真的知道了些什么,还会等到今日么?” “但你知道,所以你才是那个做出判断的人,我们的死,究竟对你是不是更有利。”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是我看倦了,所以你们就没有活着的价值罢了。” “是么。”翊铭摊开左手掌心,一个纯黑色的咒符在掌心显现出来,“即便如此,你也是能忍受的,是么?” 那是与魔族结契约的咒符,连她们几人都没见过,可是枢萝却绝不可能不认得。 一旦与魔族结成契约,就要付出灵魂的代价。 也就是说,一旦翊铭死了,她的灵魂无法去往黄泉,也不会受枢萝的控制,只会成为那魔族离开彼岸的引子,让他从此不再受封印的影响! 枢萝脸色终于变了。 “好奇么,你一直监视着我们,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结成了契约。”亮出了让枢萝色变的杀手锏,翊铭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你一定以为,即便我们死了,灵魂依旧无法逃离你的掌控。” 枢萝霍然起身,下意识就想验证这个契约的真实性。然而不等她验证,翊铭掌心里散发出来的属于彼岸的阴寒气息,已经向她证明了,翊铭并没有在骗她。 在她没有死角的监视里,翊铭居然已经用自己的灵魂做了交易。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你保留了我上一世的记忆,所以我知道,”柠盼接着开口,“你对我们的执念可不仅仅在这一世。你是绝不允许我们的灵魂,脱离你的掌控的。可是怎么办呢,若是翊铭死了,她的灵魂可就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了。毕竟,你没有干扰彼岸的能力。” 枢萝强压下因为翊铭的意外状况而燃起的怒火,她目光滑过几人,突然间笑了,“不愧是你们呵,真让人惊喜呢。” “承蒙你如此执着,自然不敢怠慢。”紫砚笑得比她还要恣意,“你该不是在想,你只留翊铭一人的性命,一样可以把我们五人抹杀了。” “如你所想,我若完全结成契约,就不必来这一趟了。”翊铭看着自己的掌心,“的确,我也想试一试,若能继续活着,谁愿意把灵魂给魔族呢。” 枢萝的心思已经被完全猜中了。 其实这并不是多难猜的事实。如果已经能驱使魔族,翊铭几人就拥有了同她抗衡的力量,大可不必在此坐以待毙。而她们之所以在西凌的劝说下才重新想要活下去,不过是因为她们对于现在的这种状况已经无能为力了。 翊铭并没有完成全部的契约。 但这已经是超出她掌控的事了,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可能——翊铭死后,她的灵魂有会无法收回。 那么其他无人的呢? “我们的灵魂你也不必再想了。”西凌抬起眸子,“你忘了,我去了趟黄泉。” 离开了数日,西凌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面对她时依旧事无喜无怒的淡漠,好似从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产生任何情绪,只是,她那没有说出来的事,究竟是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使者,叫墨岚。” 枢萝瞳孔骤然缩紧。 “他说,此番找到我们。若我们死了,会在你之前,带走我们的灵魂。”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在枢萝的声色俱厉之下,几人连站稳都有些费力了。 “他什么都没说。”西凌依旧淡漠着表情,任由嘴角溢出血痕来,没有泄露出一丝在强大威压下身体无法承受的痛楚,“只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 “七万年了,你仍未能想明白,你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机会 君妃明旨:枫绻紫砚、枢西凌、丸楮妖、麟翊铭、枢柠盼、伽南六人,藐视王权、胆大妄为、串通一气,行刺杀、私放异类等大逆不道之事,证据确凿、罪无可赦,即刻缉拿,择日处以极刑。 当这道明旨在整个魅族传递时,紫砚几人已经被关在了都城守卫森严的牢房里。 枢蔷哭哑了嗓子,被禁止出家门。 正在照料凰颜的凰玥没有拿稳药碗,苦涩的药汁洒了一身。 之前的猜测都随着这道明旨得到了验证。 她们几个没有走的异类,果然就是幕后主使。 只是可惜,被伽南刺伤、险些丢了性命的凰颜,以及亲自给她们几人下毒、制住她们的枢兰不在此列。 所有贵族从未像今日一样齐心,要求在处死她们之前,进行审问。 ——既然她们都已经被君妃压制了灵力,就和普通女子一样不足为惧了。 他们要从她们的嘴里撬出来,那驱使朱雀的神族、使用天神吟的神和两次维护异类的魔族,和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些被她们送走的异类,必须一个不差的找回来,统统处死! 要让她们亲眼看着,所有的异类,都是因为她们而死! 否则,他们这些贵族的颜面何在! 就在他们摩拳擦掌之时,又一道明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魅君长子枢兰人品贵重,堪当重任,五日后册立为魅族第九十三任魅君。诸位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紫砚几人这一年多以来所行之事,不要说反击,让这些贵族连蛛丝马迹都没能寻得,而枢萝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几人一举擒获。有了这件事在前,即便是心中再不满,这些贵族也不敢轻易去王宫谏言了。 于是,不管那些贵族如何算计谋划,在魅族万余年的历史中,终是出现了一位有着人族血脉的魅君。 半倚在干草上,紫砚听着狱卒的议论,轻叹了一声,“这就是她所说的机会啊。” 五日后枢兰册封,必然是全城欢庆,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然而枢萝却要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蒙上血腥和动乱的阴影。 一丝一毫给她添堵的机会都不放过,还真是枢萝一向的风格。 那一日,枢萝最终做出了让步。 西凌说出的那个名字,彻底撕开了她掌控一切的自信。 墨岚说,他已经找到她们了。 这意味着从此后,她都不能再随心所欲的控制她们的灵魂了。 这是她最不愿发生的事。 相较于被她们威胁的复杂心情,她更不愿和那个人有任何交集。 所以,她做出了让步。 ——不再以那些异类的性命做威胁。但她不会给她们解药,也不会息事宁人的直接放走她们。 她向那些贵族做出了承诺,要严惩反叛的发起者,总不能不了了之。 她会给她们一个机会出逃,至于能否逃出来,就看她们的运气和本事了。 明知这些不过都是枢萝的说辞,她们也只能接受。 毕竟,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好在本来也没有对枢萝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在听到枢兰册封的消息时,紫砚早几日的挣扎已经淡去了许多。 即便是她为数不多放在心上的人,一直用同样的法子,除了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枢萝的手段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明确了时间,剩下的就是如何解毒了。 若不能在此之前恢复灵力,她们根本无法离开魅族。 伽南目光落在那紧锁的铁门上,压低了声音道,“等那些人都睡了,我试试。” 紫砚顺着伽南的目光看过去,神色间的诧异一闪而逝,“我帮你望风。” “接下来呢?”柠盼凑上来。 紫砚和伽南齐齐看向专心发呆的西凌。 几乎是同时,西凌就察觉了她们的目光,侧眸看过来。 她们六人之中,只有一直使用冷兵器的西凌对灵力的依赖最少,又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最敏锐。 如果伽南打开了门锁,也只有她有机会从这层层的把守中离开,去寻找解药。 “这里有个规矩,每日申时可以探视。”从归来到现在水米未进,又没有灵力护持,西凌的唇已经有些干裂了,然而开口,声音里依旧带着微寒。 在这样的境况下,像是甘冽的泉水般,抚平了人内心的焦躁。 “今日明旨刚发,那些贵族还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才让我们过了个安生的下午。”翊铭安静道,“明日就会有人来探视了。” 妖倚着背后的石墙,“枢萝这是故意的啊。” “讨厌的,和牵挂的,都会见到的。”紫砚神情有些莫测,“从前暗营已经训练完成的武器,和留在长老身边的丸楮玲,似乎被他们遗忘了。” 暗营出来的异类,除了西凌,其他人几乎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他们不听令于任何一个家族,这几年枢萝都指派西凌去做事,因此他们被遗忘也属正常。 至于丸楮玲也从未被提起过,只能是因为丸楮家的长老在暗中压下了那些言论。他们觉得丸楮玲还有用,所以不能把她送出来成为别家泄愤的对象。 “枢蔷,凰玥,甚至丸楮玲,都会来的。” “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伽南立刻否决道。 西凌看了眼伽南,没有搭话。 翊铭反而注意到西凌的表情,但同样没有说话。 “伽南,让凰玥抽离出去,这得靠你。”紫砚声音虽轻,却是不容置疑,“不管用什么方法。” 伽南垂下眸子。 枢萝发了这样的明旨,昭告整个魅族,未尝不是存了让伽南和柠盼也难做的心思。 毕竟,一个枢蔷,一个凰玥,都是她们无法割舍的存在。 偏偏,他们两个都是魅族。 是无法和那些异类一样,在阳光下生存的。 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可想而知他们是如何的担忧不安。 他们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而什么都不做的。 这才是伽南和柠盼最担心的。 之前还可以逃避,然而西凌的提醒,让她们明白了,这两个孩子与她们的碰面,是不可避免的。 在凰祺想要通过伽南质疑凰玥的血脉时,凰玥曾经说过,她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换她来保护伽南。 这个孩子虽然已经学会了很多保护自己的方法,骨子里却仍旧是伽南身边那个聪慧却执拗的孩子。 她认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想要保住伽南的性命。 然而,枢萝会袖手旁观么? 她会不会像对待浅薇焰和凰斫那样,置小玥于死地? 伽南呼了口气,她不能让小玥冒这个险。 “那么,枢蔷呢?” 相较于小玥,枢蔷的情况更复杂。 他还是枢萝的儿子。 “我来阻止他。” “交给我。”柠盼话音未落,西凌却开口了,她看着柠盼吃惊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 “交给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劝降 每天申时都变得异常热闹。 那些闲到发霉的贵族,络绎不绝的来到这里,仿佛这件事与他们真的有什么莫大的干系。 可他们并没有看到想看的场景。 狼狈、畏惧,哪怕是一丝低姿态,在她们身上都寻不到。 甚至于,一向少眠的妖居然都能在那些人的痛斥中睡着了。 如果一直都是这些人,那还真是让她们最轻松的境况。 那些不重要的人,他们的情绪或是看法,根本无法影响到她们分毫。 然而该面对的,一个都不会少。 第一个来的是丸楮玲。 她是来劝降的。 “长老说了,只要你告诉他们,那些异类在哪里,就想法子保住你。” 不想,妖听了她的话,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玲,这样的魅族,是不对的。” 丸楮玲看着妖幽静的笑容,心底的痛楚漫上了眼底,“妖,算我求你。给你自己一条生路,好不好?” 是我。 将那样自由单纯的你带回魅族,让无法屈服于这种逼人发疯束缚中的你,选择反叛。 只是你已看到,这样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魅族的六大贵族,是不会允许反叛成功的。你们用尽所有力气制造出的微弱星火,不是瞬间就被这亘古不变的黑暗吞噬了么? 为何你还在坚持? 你难道看不到,你们的反叛,已经完全失败了么。 分明清楚的看到那积压深重的思想,分明知道反抗那强大到恐怖的规矩是怎样的艰难,你还是义无反顾的离开。 多年的筹划和准备顷刻间化为乌有,你竟没有丝毫的崩溃和绝望么。 是怎样的希冀,才能产生如此惊人的不屈? “玲,我并非存有希望。”似是已经看穿她内心所想,妖的微笑如黑夜中苍白的花火。 “我能够走到今日,不过是绝望太过沉重,而我,不堪重负了。” “为何?” 妖,你为何如此绝望。 我们异类,不是一直都这样过来了么。 你不因反叛的失败而绝望,反而是这一直存在的习惯一般的规矩,让你无法忍受? “我并不想死,只是他们承诺的那种活法,我不能要啊。”妖靠着墙壁,轻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玲,不必再劝了。” 一道冰冷的目光有如实质的刀锋一般,强烈的杀意刺得丸楮玲立时警惕起来。 然而片刻后,当她找到杀气的主人时,却更加难以相信。 角斗场上的无情杀手枢西凌,竟真的参与了反叛。 她之前听说反叛的发起者居然有她时,一度怀疑是君妃搞错了。 角斗场上,还有去往各处平叛,枢西凌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同类的手软。 这没有感情的人,为何参与进来? 连冷酷如杀人机器的你,都厌倦这魅族的死寂了? “你不救妖。”西凌淡漠着表情,吐出一句话。 语气里的寒意让丸楮玲呼吸一滞。 “不是我不救她。若是妖决定降,我便能够救她。” “别把你认为理所应当的活法,强加到妖身上。”丸楮玲进来后,并没有说几句话,却让一向事不关己的伽南都听不下去了,“若是真为她着想,就别再来了。” “你们不过是在送死。” “懦夫。”伽南冷哼一声。 轻冷的两个字,如利剑,狠狠贯穿她平静的面具! 西凌看着脸色微变的丸楮玲,收回了目光。 妖却露出微微无奈的笑容来,安抚地握住西凌单薄的肩膀,“我们已经这个样子,还要将更多无辜的人拉进来么。” “即便如此,也强过苟延残喘。”一向沉默少言的翊铭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 ——你们竟将这长久以来,异类在夹缝之中求得的生存之道,视作苟延残喘?难道要像你们一样,明知不可能却固执的反抗,才是对的? “……你们可以舍弃的生,并非所有的异类都能够放弃。” “玲,我们的生,应当在阳光下。” 我们拥有在阳光下生存的能力,却为何要屈服于魅族的永夜? 在这黑暗中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却一生不得为自己活一天? 这样的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的生存之道,同样不能强加在别人身上。”紫砚打断几个人继续说下去,“多说无益。” “回去吧,玲。”妖依旧笑着,“好好活着。” “你不后悔?” “不后悔。” 丸楮玲站起来。 她这才发现妖的手一直被她旁边的西凌握在掌心里。 这让她想到了从前。 即便是刚来魅族那段最孤单的日子,妖也从来不同任何人亲近。 看似和任何人都很融洽,然而即便是妖很信任的她,靠的太近了,只会让妖不着痕迹的躲开。 可是枢西凌,却可以让妖毫无防备的依靠。 这才是妖面对逆境,能够如此淡然的底气么? “我言尽于此。” 妖微微点头,“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玲。” 丸楮玲转身离去。 妖侧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了目光。 西凌握着妖冰凉的指尖,“累了不必强撑。” 妖靠在她瘦的有些硌人的肩膀上,语气如同叹息,“是有些累。” 伽南看着妖疲惫的神色,“已经过去了,松口气吧。” “嗯。”妖顺势躺到了西凌的腿上,“我想睡会儿。” 西凌覆住了她的眼睛。 妖有个习惯,一旦见到光,就会睡不踏实。 西凌不知怎么,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两天总会替她遮住眼睛。 不同于浅薇焰的温暖,即便是失了灵力,西凌的气息也是清冽的。 却让妖能安下心来。 刚刚见过丸楮玲,她根本睡不着,只是心里疲惫的很,想依靠着西凌,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 这一次,同上次被送进沙泉是不一样的。 沙泉,是长老们给她的惩罚。 而这次,是妖自己的选择。 妖心中清楚,经过这一次探望,玲就不会再来了。 她们之间的情分,算是断了。 虽是想法不同,然而从一开始,玲就没有错待她。 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替她担忧。 是玲耐心的训练,让及其厌恶斗争的妖有了生存下去的本领。 甚至于让她用从玲那里学到的本领,才有和魅族作对的底气和能力。 只是那个如长姐般的人,最后终究还是被她伤了心。 只盼着,从今往后,她能够忘记这个离经叛道的妖,好好的、只为了自己而活吧。 玲……姐姐。 第一百二十章 传话 凰玥是打着凰颜的名义来的。 她自回到凰家族就一直生活在凰颜这边,加之新年前家主为了她把凰祺好好一桩婚事给搅和了,这件事在都城里也是传了一阵子的热闹,足以证明凰颜对这个妹妹有多偏爱。 所以,她代替受伤而无法行动的凰颜来送伽南这个不知好歹的琴师一程,也并不是让人觉得突兀的事。 凰玥一路走进来,给所有狱卒都塞了银钱,还带了许多人界的美酒和食物过来。 在这里当差的都是贵族中最旁支的魅族,虽说挂着贵族的头衔,却过的并不比普通百姓好多少。 凰玥这一来就出手阔绰,且没有丝毫瞧不上他们的态度,他们也都不笨,猜也猜得出凰玥这是想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她接下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通通当作没发生。 甚至于,她是希望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 几个没有灵力的女子罢了,只要凰玥不弄死了,他们自是不会理会。 于是,在狱卒们的吵嚷声中,凰玥留下那些仆人,自己来到了伽南面前。 “明天会举行册封仪式,仪式后有整个都城的庆典,我想,着大约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虽是很久没见,又是在这样让人担忧的境况下,然而凰玥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慌乱,开门见山道。 她如此冷静,倒是让伽南更加不安了。着说明她最近的成长的确让人欣慰,但同样也说明,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并且很难让她改变主意。 “我们与枢萝之间,不是你能参与的。” 凰玥并没有接伽南的话,顺着她自己的意思继续说道,“枢蔷说你们这次是被下毒了。他已经去找解药了,我不过是来传个话。你们做好准备,若他真的找到了解药,明日会送过来。” “如果被发现,枢萝不会放过他。”伽南十分不赞同,“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危险的事。” “伽南,别总是把我们当成小孩子了。”凰玥放下手里拎着的食盒,“他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厉害。” “有人帮他么。”西凌突然插了一句。 凰玥不想她立刻就问到这么关键的问题,不由得有些警惕,“你知道些什么?” 西凌只是看着她,反倒是紫砚看不过去,轻声解释道,“他与枢萝不亲,又不是家主,若没有人帮他,他连王宫都进不去,怎么去找解药。” 凰玥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帮他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难怪她如此谨慎,除了伽南之外,她只与紫砚和柠盼相熟,若不是这一次的明旨,她都不知道伽南和她们已经谋划了这么大的事。 她纯粹是因为伽南,才顺便捎带着把其余五人都救了。 面对陌生人防备一些,并没有谁会因此责怪她。 西凌转向柠盼,“你知道么。” 柠盼摇头。 她一直几乎形影不离地照顾枢蔷,并没有发现他和王宫里的谁有交集。 平日里枢蔷本就很少进宫,去了也很拘束,每次都是逃也似的离开。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会有心去经营在王宫里的人脉? 所以,只能是有人主动联系了他。 她们和王宫的联系就更少了。 究竟是谁,在暗中想要帮助她们? “劳烦你转告小公子,别为我们涉险。人心险恶,而他太过善良。” 凰玥看了柠盼片刻,“若是你们死了,他也活不下去的。” 就如她自己,难道不清楚这件事有多危险么? 只是他们无法只顾及自己的安危,而眼睁睁任由自己失去她们。 对于她和枢蔷来说,她们是这乏味苍白的人生里,唯一的暖色了。 没有了伽南,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何以为继。 所以,他们根本就是没有选择的。 她们必须得活着,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该走了。” 已经耽搁了太久,她不能因为不舍而引起那些狱卒的怀疑。 “无论是否拿到解药,转告枢蔷,让他来见我。”不同于柠盼的忧虑,西凌表情淡漠。 虽是不明白西凌这样说的意思,凰玥还是点了点头。 “留在凰颜身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再出来了。” 凰玥深深看了伽南一眼,“为了颜哥哥,伽南,你也得活下来。我会好好护着他,一起等你。” 伽南嘴唇动了动,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回到凰家族,凰玥特意换了衣裳,又去厨房备了饭,才敲响了凰颜的房门。 她也知道逃避无用,终是免不了要面对他,却想拖着时间,晚一点见到他。 这样,她就可以晚一点听到他的询问。 “进吧。” 听到凰颜的回应,凰玥拎着食盒推门进去。 摆好了饭菜,扶着凰颜起来,坐到饭桌旁。 凰颜拿起瓷勺,吹着微烫的米粥,语气温淡,“很软糯呢。” “我练习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有些长进了。”凰玥也坐下来,自己尝了一口,才道。 “以后嫁人了,看来不必担心你的厨艺了。” 凰玥佯装生气,“怎么,这才多久就嫌我烦了?” “怎么会。”凰颜轻笑,“就算是你想嫁,我也舍不得呢。” “这还差不多。”凰玥一边得意地笑了,一边把离的稍远的菜夹给凰颜。 凰颜的伤口很深,现在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不知是否因为伽南的术式特殊,伤口愈合的非常缓慢。 让凰玥只能看着他小心养着,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把好容易止住血的伤再给撕裂了。 那一日,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来找伽南,想劝她也离开。 那么多的异类都走了,这些贵族找不他们,一定会把怒气撒到留下来的人身上。 她不知道伽南为什么还不走。 可是她都进了小院,却依旧没能感知道伽南的气息。 反而是凰颜的气息从屋里传来,非常的不稳。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惶急地跑进去,就看到了胸口都是血、却还挣扎着想起来的凰颜。 上药、裹伤、清理血迹,所有这些都是凰玥一个人完成的。 ——因为凰颜不想声张,不愿那些人去追究伽南。 然而君妃遣人大张旗鼓地来探望,将伽南刺杀凰家族家主的事彻底公之于众了。 既然已经无法隐瞒,凰颜索性安心将养起来。只是所有的事都由凰玥亲自过问,不假人手。 凰玥对冷兵器造成的伤知之甚少,因此是在凰颜解释过之后才明白,伽南的刺伤其实是经过精心算计的,看起来骇人,却避过了所有的要害。虽是如此,却将剑身上凝的灵力附在伤口上,为了避免凰颜痊愈的太快。 当初是凰颜把她从迭梦轩赎回来的。她这样做,就避免了凰颜因为她的反叛而有可能受到的牵连,而不让凰颜过早痊愈、拥有行动能力,是让他根本无暇去救她。 她本已打算悄悄离开,可是遇到了来送嫁衣的凰颜,于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想出了这个法子。 用伤害他,去保全他。 第一百二十一章 猜测 一餐饭都吃完了,凰颜始终淡淡笑着,同凰玥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伽南。 他越是平静,反倒让凰玥愈加担忧了。 她本以为,伽南为了她所不知道的那些事,甚至不惜和凰颜动手。 可是在凰颜解释后,她明白了,伽南不过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用这个极端又危险的方法,让凰颜得以抽身事外。 她也是在这几日才知道,原来凰颜是准备求娶伽南的。 这让她在感激凰颜之余,多了一份对亲近之人才有的担忧和关心。 毕竟,他已经为伽南做到如此地步。 而伽南虽已经离开,也一定希望他的身边,能有一个可靠的人照顾。 可是这两个人。 她去探望时,伽南只在叮嘱她时,提起了凰颜。 而凰颜明明帮她安排了去探望伽南的一切行程,想到了所有的细节,却在她回来后,一个字都没有询问。 连她这么迟钝的人,都感到了两人之间对彼此的牵挂,可是他们却只字不提。 “不要乱想。” 大约是凰玥脸上的担忧太过明显,让凰颜没办法无视了,他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了一句。 “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愿,好好活下去罢了。” 凰玥怔住了。 “你也一样。她牵挂不多,你要护好自己。否则,她会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凰玥这几日才知道凰颜对伽南的心意,然而直到他说出这句话,她才明白,原来凰颜并不是单纯的喜欢,他已经太了解伽南了。 一直以来,伽南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论是对凰玥还是迭梦轩那些人的命运,都觉得是自己不可推卸的义务。 却接受不了这些人为她受到伤害。 哪怕是她父母的死,她都要归结到自己身上。哪怕那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错,她却背负了这么多年。 因此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这些年,伽南为她付出了太多,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为了保全自己,而眼睁睁看着伽南被抹杀、什么都不做。 所以,她用伽南教她的方法,联系了枢蔷。 直到看到了那只飞回来的蜂鸟,她才松了口气,确定了柠盼在离开前,已经把这个方法教给了枢蔷。 先是安慰了那个小哭包好一会儿,等枢蔷情绪终于平稳了些,他们才开始商量正事。 他们两人一直以来都是被保护的角色,突然没有了依靠,都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还是凰颜看到她的食指一直在微微晃动,猜到她正在用什么术式,指点了两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先将枢蔷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做了汇总,了解她们这一次是被下了毒,而枢兰将在五天后成为魅君这件事,显然是枢萝突然决定的,这其中,和她们的被关押,必然存在着某些他们无法猜到的联系。 凰颜能够预见的是,这绝不是因为魅君之位久悬未定,而是枢萝给她们的一个信号。 在君妃明旨之前,她们入宫了。 这是都城许多贵族都看到的,她们在里面呆的时间并不长,然而这短暂的时间里,她们必然做了什么,让枢萝无法继续兑现给贵族的承诺,却又不能、也不愿公然放她们离去,才有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既然如此,枢萝就不会把解药放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只是,枢蔷在宫里并没有相熟的人,谁能帮助他? 凰颜毕竟没有真正参与到她们其中,他所掌握的情报实在是太少了。 能猜到这些已经让凰玥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再继续想下去也没有意义,凰颜让凰玥给枢蔷传递消息,先入宫查看一番,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于是,看到了枢蔷这几日频繁的进宫,让那些贵族又开始猜测,君妃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争的小儿子,是否被身为异类的枢兰即将要成为魅君的消息给刺激了,才想起来要去和自己的母亲亲近,试图改变君妃的决定。 只是,即便君妃真的能改变主意,如果没有君妃的保护,这个无论是灵力还是心思都比不过枢兰的孩子,也是保不住这个位置的。 不过,若是枢蔷真的有这个想法,他们倒是很乐意帮上一把。 毕竟再弱,他也是纯粹的魅族,还是君妃的嫡亲儿子,有着神族的血脉。 枢兰若真的成为魅君,岂不是就比他们这些贵族还要高贵了?他日后娶妻生子,这偌大的魅族,岂不是变成了异类的天下? 在枢蔷连续三天入宫后,君妃终于不再是只派个小宫人送他回去,而是让总管枢宛将他送回家去。 就在凰玥到家之前,枢蔷还给她传递了蜂鸟,说是今日依旧是枢宛送他,只是他仍旧没能找到解药究竟会放在哪里。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了。 凰颜虽是让她保全自己,可是他们几个,又有哪一个能真正安下心来。 “枢蔷说,明日典礼开始前,他会再去一次。” 凰颜微微点头。 “我今日去的时候,枢西凌说让我告诉枢蔷,无论是否拿到解药,都要去见她。” 凰颜安然到寂然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凰玥提起西凌,让他想到了气息已经完全消失的凰斫。 贵族们都觉得他是因为放走了凰家族所有的异类,被君妃降罪却拒不认罪,那日出了宫门后,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凰颜却早已得到西凌的传音——凰斫已经不在了。 那个一向寡言的女子破天荒地又告知他,她会去黄泉寻找凰斫的灵魂,让他不必为凰斫担忧。如果有想做的事,莫要错过了机会。 他明白她说的是伽南。 因为西凌的话,才让他下定决心要尽快求娶伽南。 那一次西凌吞噬了伽南的术式,让凰颜立时明白,西凌与伽南之间,或许根本不是因为凰斫而认识的那么简单。 而在所有异类都一夜之间消失后,只有她们几人留下了,更让他确定,她们之间有着他根本不知道的联系。 联想到被君妃复活的浅薇焰和突然受袭的凰斫,也让凰颜更确信,伽南在面对他时一直在逃避的原因。 ——她不想把他拉进危险里。 在人界救那个皇子时,他看到了伽南的术式。 强悍而熟练。 能如此冷厉地砍下那个人一条胳膊,那不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战斗的人能做出来的举动。 新年前后的几次长老被刺杀,估计也有伽南的参与。 所以,那天他们距离那么近,她如果真的想杀他,他根本没有活着的机会。 她不过是预料到了他会采取的行动,却只能用这种法子,祈求他能活下去。 这是她唯一一件,希望他能做到的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突围(一) 又到申时了。 已经十几年没有魅君的魅族,终于又迎来了新的君主。 连那些狱卒都受到喜庆的气氛影响,虽是在看守中,但都摆了上面赏赐的酒菜,端着酒碗吵嚷着。 对于狂欢中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的。 然而看着沙漏,总是觉得那些沙子滑落的太慢了。 到了申时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伽南拿下了头发上的簪子,“不等了。” 西凌按住她的手腕。 “不到时机。” 紫砚也伸手,拿走了伽南的簪子,“不管枢蔷来不来,申时都要等过去。他们还不够醉。” 伽南呼了口气,“夜半么?” “丑时初,是人的警惕性最低的时候。”西凌说着,盯着沙漏的目光突然向后转去,“不过,似乎不用等了。” 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她依旧从那些已经半醉的狱卒的气息之外,分辨出了更熟悉的气息。 枢蔷来了。 身后跟着枢宛。 那些狱卒看到这些宫里出来的人,吓得立时扔了酒碗,跪了一地。 枢宛没有怪罪他们,反而好言安抚。只道今日大庆,他们平日里辛苦,理应放松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灵力低微的狱卒拦在原地,让枢蔷自己来到了铁门外。 毕竟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情况,枢蔷虽是按照凰颜的叮嘱,没有泄露出心底的担忧,但却仍旧不知该说些什么。 紫砚从里面的位置起来,站到了他的对面,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枢宛,仍旧一副懒散模样,“枢蔷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枢蔷被紫砚提醒,才想起该如何将话题引出来,“母亲说,这样的好日子,应当让你们也看看。” “我还以为,是要用我们的性命,给新魅君的典礼添些喜庆颜色呢。” 枢蔷的眼神有些难以压制的慌乱,“……正是。” 紫砚抬臂,手指穿过铁门的空隙,搭上枢蔷的肩膀,“小公子,虽然很想在母亲面前表现,但这种不适合你的血腥差事,还是不要再接的好啊。” 她说着,手指沿着枢蔷向下滑去,在经过他微微发抖的左手时,不落痕迹的把他紧握着的小瓷瓶拿到了手里,随后扔向距离她最近的西凌方向。 西凌伸手接住。在收回手的瞬间已经捻开瓶盖,将里面的药丸都倒入另一只手掌,捏住了最后一颗,直接扔进嘴里,又留了一颗,剩下的传递到伽南手中。 紫砚的话音仿佛还未在空气中散去,不等他再开口,不过瞬息间,除了紫砚外的五人都已经服下了解药。 在枢蔷目瞪口呆的表情里,西凌像是力气不足般,拉着紫砚的手站了起来。 紫砚从她手中接过解药,便退了回去。 “等我来接你。” 西凌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枢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你若愿意从此后都和我们一起生活,日后,我来接你。” “是母亲害了你们,哥哥也不救你们,你、你不恨我么?” “你愿意么。”没有理会枢蔷的疑问,西凌又问了一遍。 “我自是愿意,可是——” “那便好。”西凌伸手抓住了枢蔷衣襟,将他拉的险些撞上铁门上的栏杆,“你既愿意,就要护好自己性命。接下来,你若是敢插手,我会先杀了你。” 这么多年了,依旧没能从西凌带来的恐惧中脱离出来的枢蔷,下意识就点头了。 “出了这里,你就往枢兰那里跑。” 完全被西凌的目光吓傻的枢蔷只能继续点头。 “重复一遍。” “去找哥哥——” “哎呦,这是怎么了?”枢宛看到枢蔷被西凌拎着衣襟,以为西凌要伤害他,不禁立刻向这边赶来。 “是他帮你?”西凌瞟了一眼枢宛,目光立刻转回来,盯着枢蔷继续问道。 枢蔷点头如捣蒜。 西凌这才缓缓松开了枢蔷的衣襟。 枢宛将枢蔷拉的远了些,见枢蔷并没有受伤,这才向着西凌客气笑道,“诸位,对不住了。这就请吧。” 他已经从狱卒那里拿了钥匙,开了铁门,向着几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就派你们两人过来,枢萝还真是放心啊。”紫砚来到西凌身侧,目光中丝毫不掩审视。 “这里狭窄,侍卫们都在外面等着呢。”枢宛虽开了门,却并没有急着让几人出来。 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但这个颇受枢萝倚重的人既然冒了这么大的险来帮她们,就说明他是希望她们能活着的。 既然如此,他也一定在拖着时间,想让她们有更多的时间让解药发挥作用。 只是谁都拖不了太久。 等在门外的侍卫首领已经进了牢房,见西凌几人并没有出来,不禁露出不耐的神色来,“还磨蹭什么呢?” 紫砚想动,却被前面的西凌抬手挡住了。 她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不仅紫砚,连其他四人也都察觉了她的意图,纷纷站了起来,迅速聚拢在她的身后。 等到那个侍卫首领来到枢宛面前时,看到西凌拦着身后的几人,露出一丝冷笑来,“一个杀人机器而已,不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几步之外的西凌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而他的咽喉上,插着枢蔷片刻前还簪在头上的发簪。 几乎是同时,其他五人冲出铁门,向着那些根本没有防备的狱卒袭去。 西凌一击即中,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濒死的人,向着那些狱卒狂奔而去。 在倒下之后,视线仍旧停留在西凌背影上的侍卫首领,最后的思绪仍旧是迷惑的——她、她们是跑着过去的,她们没能用瞬移,那就是、没有恢复灵力,那么,他怎么可能被已经变成普通女子的西凌杀了呢? 那些灵力本就不够优秀的的狱卒,又已经喝到半醉,猝不及防之下,很多人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丢了性命。 西凌已经弃了枢蔷的发簪,劈手夺过一个狱卒的刀,招招致命。 在这种时候,紫砚、伽南和柠盼就暴露出了经验的不足来。 好在不过十几个狱卒,西凌和翊铭就解决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妖抹杀了。 片刻前还是一片热闹的酒桌前,那些饮酒的人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此事虽是与他们无关,然而她们却依旧将这些人抹杀了,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论是一直以来都这么活着的西凌,还是从未经历如此场面的柠盼。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突围(二) 极其利落的解决了狱卒,西凌才又看向枢宛,“可察觉到传音的灵力?” 枢宛还停留在片刻前的血腥场面里,一向稳妥的人竟怔住了。 “他没有灵力。我没有察觉到。” 枢蔷也被吓坏了,但回答西凌的话已经成为他下意识的反应,因此反倒是他给了明确的答案。 紫砚眼神一变,“你没有灵力?” 枢宛这才点了点头。 “凰颜说,让你们把我当成人质。这样,能多撑一会儿。” 伽南一滞。 紫砚看了柠盼一眼,才道,“那就过来吧。咱们商量个计划出来。” 枢蔷想也未想的就过来了。 紫砚看向枢宛,“我不知你为何要帮我们。你没有灵力,不能参与战斗。等下你出去,就说我们劫持了枢蔷,然后,找个机会赶紧逃。” “我能拖他们片刻。”恢复了冷静,枢宛便又是平日里的温和模样,“看样子这个解药发挥作用没那么快。” “不行。”紫砚立刻否定了他的建议,“枢萝一定会知道你的背叛,你装作被挟持是没有用的。再回王宫她不会放过你。听我的,等下起了冲突,你立刻趁乱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永远不要再出现。” 听了紫砚的安排,枢宛目光露出些许不解来,“为什么,你们永远把别人的性命放在自己前面?” “你不也是一样么。”紫砚没有过多解释,“你告知他们去王宫求援,然后立刻离开。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自己了。” 还不等枢宛继续坚持,伽南已经撕了他一块衣袖,蘸了地上的血抹到他的身上,几下就将他的头发弄乱了,“就按紫砚说的做,不要因为我们丢了性命。” 紫砚继续道,“你让他们去求援,能拖延更长的时间。现在街上一定都是人,你将我们挟持枢蔷的消息放出去,趁乱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若你不走,打起来反而还要顾及你。”翊铭轻着声音,说了一句。 “……好。” 说服了枢宛,紫砚又看向枢蔷,“刚刚西凌告诉你的话,可记住了?” 枢蔷抿着唇点头,“去找哥哥。” “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凰颜商量。他是可靠的,记住了?” 枢蔷看着这种时候仍在叮嘱他的紫砚,忍不住红了眼眶,“……记住了。” “走吧。时间太久了,外面那些人一定已经起了疑心了。” 眼见着枢宛姿态狼狈地跑向了那些已然等的不耐烦的侍卫,紫砚重新关上了大门。 从这里到王宫,用瞬移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所以,西凌才会在那个首领进来后,想到了在里面突袭。 拖时间依旧不可行,而跟着他们走,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而到了王宫,没有灵力的她们面临的将是更艰难的局面。 在那里的贵族,不比这些狱卒和侍卫,那些魅族的灵力更强。 所以,还不如直接留在这里。 在听了枢宛的话后,因为枢蔷在里面,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回去王宫禀告。 而这样一来一回,能拖的时间反而更多一些。 “有谁觉得灵力恢复了?”紫砚用口型问道。 这里离那些侍卫太近了,无法传音的她怕声音会被灵力深厚的人听到,只得这么问。 翊铭和柠盼微微举了下手指。 伽南和妖摇了摇头。 西凌没有反应,也是没有恢复迹象了。 “我先顶着。”翊铭同样用口型道。 柠盼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你从未用过冷兵器,不如攒着灵力,打开通道。” 紫砚也向着柠盼点头,“必须打开通道。” 在不能使用灵力的情况下,留在这里多一分时间,就多一分危险。她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打开通道,去往人界的阳光下,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否则,等不到灵力完全恢复,就会被这些数倍于她们的魅族给累垮了。 柠盼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王宫那边的命令了。 没有人觉得用挟持枢蔷,除了拖延些时间外,会有其他的作用。 就算是枢萝有心想要保住他,那些贵族也不会同意的。 新的魅君已经产生了,枢蔷又不是家主。 他只是君妃的孩子,这个理由根本不足以让贵族们让步,拿他一个人去换她们六个人。 所以,能否撑到她们的灵力恢复到能够打开通道,也还是个未知数。 想必,这也是枢萝故意的。 她们威胁了她。 这毕竟让她内心不平,所以,才延长了解药发挥作用需要的时间。 看着她们为此而挣扎,拼尽全力却不知是否能得一个结果。 让她乐此不疲。 *** 那边暂时不会有行动,她们也只剩下等待了。 安静下来后,枢蔷忍不住看向紫砚和柠盼。 那些异类离开后,柠盼却没有走。 枢蔷本不是多想之人,只是这些年一直和她们在一起,她们在谋划的事从未刻意瞒着他。此次柠盼没有走,一定有他没想到的原因在。 果然,那道明旨传出来没多久,柠盼就很正式地同他深谈了一次。 这些年柠盼和紫砚她们想做的事,以及她们已经做到的事为何被这些贵族所不容。 不是她们没有能力离开,而是为了那些已经自由的异类,她们不能离开。 她很抱歉,在这最后的时候才将这些事告诉他。 从此之后她不能再陪伴他,很抱歉。 他自是无法接受。 柠盼第一次对他板起了脸,把蜂鸟传信的方法教给他,让他日后一旦发生了无法解决的事,就给枢兰传消息。 随后,不顾他的挽留,将他的房间结了结界,独自离去。 他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能帮助到她们。 可是从他出现到现在,柠盼都没有再和他讲一句话。 她是再生他的气么? “我没有生气。”柠盼终于看向枢蔷,“只是将你牵扯进来,我此刻又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所以,我很内疚。” 枢蔷赶忙摇头,“我没有做什么……” “你要好好活下去,记住了吗?” 枢蔷忍了这许久,终还是红了眼眶,“那你们呢?” “我们也会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一听柠盼并没有说她们一定会活着,枢蔷眼泪止不住掉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他最亲近的几个人,母亲却下旨要她们的性命。他曾以为深爱紫砚的哥哥,却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为了母亲许诺的权利,对紫砚的性命无动于衷。 为什么? 为什么他曾经以为的永恒,却要他顷刻间失去? “给枢兰凝蜂鸟,问他在哪里。” 西凌冷淡地打断了枢蔷忍了许久的情绪。 “你们要我一个人活着,这太不公平了!” 西凌眼尾扫过来。 “快。” 枢蔷不敢在西凌面前闹情绪,只得委委屈屈地凝了蜂鸟。 “哥哥说,他在长乐宫。” 枢蔷话音未落,那边传话的人已经回来了。 还带来了另外一个首领。 那个人运起灵力,向着她们说道,“奉君妃令,尔等逆贼,胆大妄为,罪无可赦!” 几人对视一眼,紫砚将手搭在了门闩上。 “不必再等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突围(三) 大门缓缓打开,西凌挟着枢蔷,第一个出现了。 “立即放了枢蔷公子!” “若不放呢。” 那首领丝毫没有被架在枢蔷肩上的刀影响,颇为胸有成竹道,“格杀勿论。” 西凌将刀尖指向了那个首领,“凭你么。” “你们已经没有灵力,我们随便出一个人,都能将你们拿下。难道不是么?” 西凌扯着枢蔷衣领,将他扔到紫砚的身边,独自一人,如同在角斗场上时一般,一步步走到了那首领的面前。 “那么,试试吧。” 她声音低冷沉稳,竟似完全没有失去灵力一般。 倒让那首领迟疑了起来。 在他运起瞬移想要拉开与西凌的距离之前,那柄随处可见的普通长刀已经杀到了他的眼前。 冰冷的刀锋让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红色的浓雾。 在这之后,双眼处的剧痛才蔓延开来。 西凌那迅速的招式并没有取走他的性命,而是拿走了他的眼睛。 这完全不该是没有灵力的人能拥有的速度。 翊铭和妖一左一右冲了过去。 血花四溅。 原本十几个来押送的人,在纯粹的冷兵器压制下,竟毫无反抗之力。 混战一开始,接到紫砚眼色的枢宛就悄悄离开了。 西凌左手劈开了一个侍卫的胸膛,右手按住另一个侍卫的额头,将人直接按倒在地上。 枢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魅族的脑袋在地上开出了一蓬血花。 柠盼推了他一把,“快走。” 枢蔷想要回头再看她一眼,不妨紫砚又推了他一下,“走!” 他一个踉跄,赶忙运起瞬移,才看到远远来了一群的魅族。 ——原来,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紫砚转向伽南,在看到伽南的摇头后,将手里的刀塞到了她的手里,“一定要护着柠盼打开通道。” 从来都是慵懒从容的人,迈开步跑向了站圈。 伽南手上一轻,刚拿到手的刀已经被柠盼又拿走了。 “我们也过去吧。” 伽南点头。 虽然紫砚很想让她们两个置身事外,然而即便是没有恢复灵力的伽南,也知道她们面对的,是所有的贵族。 在那必然是数倍于她们的魅族面前,即便她们想让柠盼安生的积攒灵力,但这种情况下没人能幸免。 既然到处都是危险,不如一起面对吧。 伽南用脚勾起了一柄刀。 “我没用冷兵器杀过人,一会儿可能会出丑。”两人一边向前走着,柠盼一边道。 “我第一次用短剑,手抖了好几天。”伽南居然露出一丝笑意来,“不过在此之后,你会更理解西凌。” 柠盼便也笑了,“我们都这么学她了,可一定都要活着啊。” “放心吧。”知道柠盼这是在担忧自己对生的渴望不够,伽南应了一句。 她们刚来到四人身边,那些有着不凡灵力的魅族已经瞬移到眼前,将她们团团围住了。 西凌扔了刀刃都已经砍的卷边的刀,又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把。 这些魅族不同于之前的那些侍卫和狱卒,一靠近就有人已经察觉到了她们并没有灵力的护持。 “倒是小瞧了你们,没有灵力居然都能从牢里逃出来。”有人看了一眼地上的侍卫,笑道,“不过,你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之前她们一直在牢里,有君妃的命令,让他们向一雪前耻却没有机会。如今是她们自己出来了,就怪不得他们了。 紫砚抹掉颊边溅到的血迹,轻笑,“废话真多。” “看你还能得意多久。”那人也不恼,向着他身后衣物上都有枫绻家族曼陀罗的人扬起手臂,“长老们可是说了,取一人项上人头,即可得万金,入嫡系族谱!” 在那些人冲过来的瞬间,几人不约而同将柠盼围在了中间。 用普通的兵刃和带着灵力的招式对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况且,那些人中还有许多使用远程进攻的。 若非混战太厉害,所有人都想用她们换一个前程,单是那些远距离的攻击,就是她们无法招架的。 几人身上很快就带了大大小小的伤。 西凌身上更是根本看不出衣物的颜色了。她虽没有灵力,却招式狠辣利落,身前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好些魅族都被她的杀气所震慑,明知她没有了那骇人的灵力,却依旧犹豫了。 靠近她们太过危险,那些人就动了别的脑筋。 一支箭撕裂空气直奔伽南后脑。 一直没有出手的柠盼察觉到杀气,抬手遮在伽南身后,手腕凝起水波一样的光芒,迅速形成了一个泛着水纹的盾牌,将那支箭隔在了伽南几寸之外。 她这一拦,原本是袭向她心口的另一支箭就偏离度方向,眼看就要扎进她的肩膀,却不想,在她的肩膀处也出现了水纹一样的结界,让那来势汹汹的箭矢止住了攻势,颓然落到了地上。 西凌侧头看到那个在半空中放冷箭的人,左手猛然收紧,竟生生捏碎了刀柄,而她再张开手指时,那华丽的长戟迅速凝出形状来! 西凌长戟横扫,将围上来的人统统重新逼退到了一丈外,将手中的长戟直接向着半空掷了出去! 那人不想西凌灵力突然爆发,急忙侧身去躲那泛着寒光的长戟。 可是不想,另外一柄白色的长戟却从他后心刺入,在他胸前露出染着鲜红颜色的戟尖,毫无凝滞地拧了半圈。 而原本那个长戟,却还未到身前,就已经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却看到了同西凌一摸一样的纯白色影子,手握着长戟,动作利落地抽了回去。 这是什么术式?从未见西凌用过这个术式啊…… 从半空中跌落时,他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内心里满是遗憾。 西凌于瞬间杀人,还使出了他们从未见过的术式,这让狂热的魅族们都迟疑了。 无关其他,实在是拥有灵力的西凌是如何的可怕,他们已经见过了太多次。 从前在角斗场,看着她杀对手是一回事,现下换成了他们自己面对,没人会不胆怯。 方才的杀气已经足够骇人,此刻她有了灵力,被那无机质的眼神扫过,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西凌手臂平伸,横着的长戟在月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只有长戟尖上凝着一滴鲜血,在这诡异的静谧中,缓缓凝聚,滴落到地面上。 随着那滴血砸到地上,西凌倏然动了。 半空中的影子随之而动。 一时间,有两个西凌,在无情屠杀。 这天牢之外,好似已经不是魅族的都城地界,而是修罗地狱,用魅族的性命开出了一朵朵颜色冶丽的曼珠沙华。 伽南被这样的场景所震慑,猛然低头,才发现自己一直没能恢复的灵力竟被西凌牵动,指尖凝出金色的光芒来! 伽南双手平平铺开,一架金色的古琴出现在她面前的虚空中。 她双手波动,奏起了一曲激荡人心的曲子来。 随着琴音的扩散,三个金色的影子如幻觉般,出现在伽南身前。 “西凌,回来!” 随着伽南的呼喊,西凌迅速退到她身侧。 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在看到那些金影后,西凌按上了伽南的古琴,三个金影眨眼间变成了白色! 纯白色的影子分散到六人外围,将她们牢牢护在了里面。 战局一时僵持住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再上前。 因为,没有人有信心在这些与西凌一模一样的影子的长戟下,安然无恙。 第一百二十五章 突围(四) “好本事。”随着一句声音冰冷的夸赞,半空中,麟镶现出身形来。 西凌抬眼。 她已经受了伤,白色的长戟也染满了鲜血。 可是从那仿佛看着死物一般无机质的眼神中,竟让麟镶都无从判断,她的灵力是否已经完全恢复。 但凡生灵,就无法完全抹除感情,从西凌能加入反叛行动不难判断出这一点。然而她的眼神里,却看不出丝毫的感情。 如此矛盾,却如此让人好奇。 麟镶看着西凌,如同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 “把她给我带回来,活的。” 随着他的命令,他身后一直隐藏气息的人也现出身形来。 三个陌生的面孔,却散发出和西凌一样的气息来。 ——暗营?! 所有人都瞬间反应过来这三人的来处。 为了制住这六个人,君妃竟然将暗营的武器放出来了。 这三个人,让本已出现转机的战局瞬间压倒性的偏向了魅族。 还没有开战,双方的杀气似乎已经将空气都凝固了,让灵力稍弱些的魅族胸腔里血气翻涌,呼吸困难。 西凌按在伽南琴弦伤的手指微微动了下,除了最初的那个白色影子,所有的影子又恢复了金色。 古琴再次奏响的瞬间,西凌和那三个人化成了虚影。 那瞬息间释放出的威压,让没有恢复灵力的紫砚和妖直接跪在了地上! 麟镶带来了三个强悍的武器,直接让西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五人,魅族们便又有了进攻的勇气和机会。 琴声错杂,伽南的金影护在了五人外围。 麟镶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她们好容易形成的震慑。 那些魅族不知道,伽南却知道,西凌的灵力根本没有恢复多少。 否则,她第一时间就会打开通道,而不是在这里缠斗。 因此被牵出些许灵力的她才想了吞噬术式的方法,她召唤出金影,所需的灵力并不多,饶是如此,也只召唤出三个来。 她不做抵抗,放任西凌用所剩不多的灵力逆转她的术式。这是魅族从未见过的,所以,已经被西凌吓住的魅族们就不敢再轻易进攻了。 可是枢萝派来了三个暗营出来的异类。 这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 她的灵力也并没有多少,这三个金人撑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魅族发现破绽。 而西凌那边,就算是灵力完全释放的西凌,也不能保证打败三个同是暗营培养出来的异类,更何况是在硬撑的她。 是什么,让枢萝改变了主意? “别走神。”一刀砍倒了伽南侧面的一个魅族,翊铭轻声提醒了一句。 伽南咬牙,然而古琴的声音还是无法阻止的弱了下去。 在紫砚身前的金影破碎时,一旁的妖想也未想的扑了过去,将紫砚推到了一边。 她本就不是擅长冷兵器的灵力,能撑到现在已然不易,在推走紫砚后,再没有力气躲开砍下来的长刀。 然而就在她等着那长刀取走自己性命之时,眉心处突然爆发出大片纷扬的桃花瓣,将近在咫尺的长刀隔开了。 妖随后张开手指。 更多的粉色花瓣纷扬而起,在血腥绝望的战场上,美的仿佛是将死之人的幻觉。 然而那看似柔弱的桃花,却挟着无法躲闪的速度,割破了魅族们的咽喉。 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指引着其中一部分桃花去寻找西凌的气息。 只是还不等找到西凌,半空中的麟镶便一挥衣袖,将这灵力不稳下的桃花悉数搅碎了。 “那个异类,可是我看上的。”麟镶欣赏着妖愤怒的神色,冷冷笑道。 妖的进攻本是最难缠的,然而那些魅族却发现,就连不是守护型的他们,建起的结界,那桃花竟不能攻破。 加之方才伽南的金人居然破碎了,让他们更加确定,这几个人的灵力仍旧弱的很。 只要他们继续进攻,灵力不足的她们,靠着体力硬撑,自然就不是对手了。 在这边五人焦头烂额之际,一直瞬移的西凌却突然现出了身形,在半空中疾速坠落! 所有人都以为她落败了,只是那些灵力强大些的,才看清楚,在坠落前,西凌拼着右胸被刺穿、拉住了那个袭击她的异类,长戟化作匕首划破了对方的咽喉。 所以,她和那个异类是一起坠落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角斗场最厉害的异类将要第一次被打败时,坠落中的西凌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长戟在手中现出形状,被躲过之后,那道白色的影子再次出现,让她用同样的战术,又取走了一条性命。 等她落到地面上时,白影消失,一对三的劣势,已经被她扭转为一对一的对决。 胸口的剑伤一直在流血,对方却不会给西凌止血的机会,两人又缠斗起来。 暗营出来的人,都没有固定的招式,他们只会抓住对方的每一个弱点,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取走对方的性命。 所以,在麟镶下了要活捉西凌的命令后,他们三人不能出杀招的掣肘,在西凌眼里,就变成了他们的弱点。 在对方的长剑再次袭来时,西凌不闪不避,让自己的咽喉直冲着那泛着寒光的剑尖而去。 明知这是她的计策,然而听从麟镶的命令不能杀她的对手还是只能换了进攻的方向。 这一刹那的犹疑,就让西凌抓到了机会。 长戟拍在握剑的手上,西凌借势腾空而起,一脚踢在了那人的耳朵上。 在他踉跄的瞬间,长戟化作匕首被掷了出去。 接连两次的杀招后,西凌并没有停下,瞬移追过去,捏断了对方握剑的手腕后,收回刺穿对方心脏的匕首,在手指间重新化出形状,狠狠扎到了咽喉上。 兔起鹘落。 在短短瞬息间抹杀了威胁后,西凌即刻向其他五人瞬移而去。 看着一圈地上的三个异类,麟镶这才收了胸有成竹的表情。 在这灵力受限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连杀三个暗营的顶级高手? 倒是他小看她了。 麟镶整整衣袖。 回到几人中间,西凌手中的匕首便散去了,妖看到她已经满身是伤,立刻就要给她治伤。 她刚一抬手,却被西凌按住了,“先出去……” “闭嘴。”妖收了桃花,一手建起淡粉色的结界,一手按上了西凌胸口的伤。 血渐渐止住了,然而在这种状态下,妖也没有过多的灵力愈合伤口了。 “天神……吟!”眼看着麟镶渐渐走近,紫砚左手腕上终于隐隐现出了白色花瓣的形状。 神圣的气息随着绸缎般的灵力散溢开来。 麟镶脚步微微一顿,他看了片刻,才抬手握住了那柔和飘动的绸缎,“你们几人,还真是让人惊喜呢。” 在妖的结界中而有的短暂安全,让翊铭注意到了这一幕。 “打开通道所需灵力太多,咱们是等不到的。”翊铭声音依旧很轻,“麟镶的灵力不是此刻的我们能抗衡的。” “你想做什么?”柠盼察觉到翊铭的异样,接着问了一句。 “帮我拖着一点时间吧。” 翊铭话音未落,麟镶已捻断了天神吟的灵力。而同时,翊铭向着麟镶的方向,张开了手指。 “真正的惊喜,你还没有看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困境(一) 麟镶知道,这些年翊铭一直在忍耐,她表现出来的,也不是她全部的灵力。 只是,他未曾想到,翊铭真正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她自己的灵力。 而是她掌心的那个咒符。 ——那其中散发出的气息,绝不是魅族该有的强大和阴寒! 那是、魔族的气息!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她在召唤魔族!拦住她!把她那只手给我砍下来!!” 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蔑视异类的麟镶,这一次终于慌了。 翊铭依旧目光平淡的看着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那汩汩流出的血并没有滴落到地上,而是停在了她的手腕周围。 翊铭用另一只手蘸着自己的血,在虚空中画起咒符来。 知道她想做什么后,所有的魅族都不要命一样冲了上来。 柠盼抚过自己的手腕,一只耀眼的朱雀携着炽烈的火焰掠向了那些魅族。 而同时,在妖的结界之上,又附上了一层水波一样的结界。 因为灵力不足,柠盼这次召唤出朱雀还不足一丈的大小,威力也远不如平时。 饶是如此,还是让强行召唤的柠盼嘴角溢出了血迹。 奏着古琴的杨指尖已经血肉模糊。 紫砚再次催动天神吟。 西凌推着妖,“去加强结界。” 在翊铭要召唤魔族之后,双方的战斗更多了几分不要命的决绝。 麟镶已经亲自过来破坏妖和柠盼合力建成的结界。 “远古魔族,听吾召唤……” 翊铭的声音还是没什么力气,可是随着她的咒符渐渐成型,她吟唱的声音如同水波一般,在整个都城一圈圈的扩散开去! “以魂为引,换汝自由……” 麟镶的脸已经扭曲了,“闭嘴,你给我闭嘴!!” “以汝之怒,现身于此!” 翊铭画完了最后一笔,那血液凝成的咒符骤然散发出黑色的光芒来,令人惊惧的灵力从中散溢出来,迅速吞噬了妖和柠盼的结界,没有丝毫凝滞的继续向外,将第一层进攻的魅族吞没在那黑暗中! 整个都城,在瞬息间被黑色所笼罩。 一直以来存在的月亮不见了。 所有拥有灵力的魅族都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来,“汝之召唤,吾已应下。通道,开。” 在那无人能抗衡的绝对强大之下,就算是平日里再无畏的贵族,都被激出了内心里最深处的恐惧,只能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里瑟瑟发抖,溃不成军。 *** 六人狼狈地跌落到人界。 虽是有妖托着,但西凌还是被落地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以没有完全恢复的灵力不间断的战斗了这么久,还连杀三个暗营的异类,她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现在还不算安全。 ——因为她们到来的时刻,人界的黎明还未到来。 西凌歪在妖的怀里,又一次抬手阻止了妖为她治伤,抬眸看向了最前面的翊铭,“你还、撑得住么。” 听得西凌的询问,一直半跪着的翊铭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翊铭!”柠盼赶忙上前去查探,却发现她竟连气息都已经微不可察了。 西凌按上了自己的伤口,剧痛将她已经有些昏沉的神智又拉回来一些。 “你不要命了?!” 西凌按着妖的手指都在发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让她连看清她们都很费力,“魅族可能会追过来……保留实力、一定要活着!” 重伤的人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样决绝的语气,仿佛有实质的杀气散逸出来,逼的因强行使用术式而疲惫不堪的几人都是一凛。 有方才翊铭的召唤震慑,那些魅族本不会再追过来了。 可是这其中有枢萝这个变数在,她既改变了主意,就不会轻易罢手。 “枢萝此番,会亲自来么?”伽南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满天的繁星,轻声问道。 “不会。”西凌立刻回答。 紫砚看了她一眼。 从黄泉归来后,西凌对枢萝的行事风格突然变得非常了解,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或是从那个叫墨岚的使者那里知道了什么。 如此了解枢萝,一定不是止于这一世的事。 西凌一回来就想说明,必然是会对她们产生至关重要影响的大事。 所以,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她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活下去。 活着,才能找到那个困扰她们已久的真相。 不出西凌所料,不过半个时辰后,距离她们不远处就传来了灵力的波动。 伽南看着那边通道的灵力光芒,慢慢撑着草地站了起来。 一道华丽的金色结界瞬间而起。 “你先休息。”妖想将西凌放到草地上,不想已经根本没有力气的人,却撑着她手臂,站了起来。 “我的灵力,也恢复了些。” 西凌从她的怀里离开了,妖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指间都是血迹。她看向西凌背后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拧起来,“你这样会死的。” “不会。”西凌上前一步,又将手指搭上了伽南的古琴,“趁着我还有灵力。” 古琴悠扬而起。 四个金影一出现就已经被西凌逆转。 那些刚出通道的魅族,还没做好战斗的准备,就已经被五个白影绞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准确的找到最致命的地方,一招毙命。 妖知道劝不动西凌,便也不再劝,张开了守护型最为擅长的结界。 所有的魅族都停在了刚出通道的地方,竟没有一个突破西凌操控的白影。 以至于后来出来的,首先看到的不是西凌几人,而是越堆越高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气散溢开来,那个浑身是伤的女子如一杆笔直的长枪,漠然站在不远处,仿佛什么样的伤痛,都无法让她倒下。 “守护交给我,你给她疗伤。”紫砚瞟到西凌已经将外衣浸透的血,向着妖说了一句。 妖分出一只手,覆上了西凌的脊背。 温暖的灵力从伤口漫进身体里,沿着血脉游走,让四肢都有些僵冷的西凌不做声的放松了肩膀。 如此温暖,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想要拥有。 永远都不放开。 “我撑不住了。”西凌声音淡漠。 她这个样子,若是旁人见了绝对不会相信她的话,然而她们几人都明白,西凌这么说,一定是已经将最后一分灵力都用尽了。 伽南立刻将那四个白影又接手过去。 妖顺势扶住了她细瘦的腰。 西凌侧眸看向妖,眸光中的凛冽正在迅速消散。 第一次,她的声音失了冷然,轻的仿佛叹息,“我睡一会儿,你要叫醒我……” 已经撑了这么久,都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的妖,却在西凌这句话的余音里,看着她睡着般平静的脸,泪水决了堤。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二) 西凌被迫撤出了战斗,却没有让那些魅族觉得有丝毫的轻松。 柠盼召唤出了朱雀,就守在那通道外,火焰中的炽烈让他们根本无法向前移动半分,更不要说接近她们。 与她们战斗了几个时辰,他们也明白,她们的灵力并没有被完全释放出来。 只要他们一直这样消耗她们的灵力,她们撑不了多久的。 可是这消耗,是要以性命为代价的。 平日里,没有魅族会选择用自己的牺牲去换别人的荣耀,然而这一次,不知是她们真的触怒了他们,还是枢萝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不得不冲过来。 就在柠盼全力阻止时,紫砚看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灵力的波动传来,在她们的左右后方,竟又开了两个通道。 金人向着左后瞬移而去,妖的桃花释放至极限,淡粉色的花瓣一圈圈飞扬开去。 只要撑到日出便是胜利了。 因为过度损耗,妖的指尖已凝出一滴滴的血。 虽是不想离去,然而没有柠盼的灵力支撑,朱雀还是拍着翅膀消失了。 “抱歉……”柠盼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就倒在了翊铭身侧。 随着柠盼的倒下,她们又撑了一个时辰的灵力终究还是弱了下去。 紫砚和伽南仿佛不知疲倦的勉强抵挡一波又一波没有尽头的进攻。 眼见第一缕阳光即将出现,妖的结界却出现了一道裂纹。 一直在妖右侧的紫砚手腕的白色光芒一瞬间盛大,无数柄光剑激射而出,将结界外三尺之内的魅震了开去。 白色的光剑呈现出颓势的刹那,妖左侧的伽南周身突然爆发出令天地失色的耀眼金色光芒! 在那将黑夜染成白昼的光芒中,将守护结界围的水泄不通的魅纷纷化为湮粉! 紫砚惊恐地转身,杨已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来。 “嗤”的一声轻响。 紫砚只觉得眼前突然被绯色的薄雾笼住了。 妖缓缓放下了一直结印的双手。 血,顷刻间染透了她的外衣,甚至顺着垂下的衣袖嘀嗒而下。 除却那苍白美丽的脸庞,妖整个人已笼罩在血泊中。 “西凌……”紫砚听到妖低不可闻的轻声道,“我们算是……活着离开了么……” 话音未落人已无力的倒下去! 熹微的晨光,终于破开黑暗散逸出来。 魅族惶急地打开通道,纷纷逃回属于他们的黑暗。 紫砚死死盯着那柔和的阳光,直到渐渐强烈的光线刺痛眸子,干涩的眼睛里仍是流不出一滴泪来。 许久,紫砚抬起胳膊,一口咬下去! 紧闭着眼睛,睫毛剧烈的颤抖着。 直到血流出来,才淡漠地松开胳膊,看向倒在她身边的同伴。 在没有足够灵力的情况下,翊铭与魔族定了契约,西凌杀了数不清的魅族还有暗营的异类,柠盼召唤了朱雀,伽南将神族的术式用到了极致,妖的结界撑到了最后一刻。 不过几个时辰,她已成为她们中唯一清醒的人。 她得为大家求得一线生机。 她必须在黑夜再次降临前——黑夜? 人界永昼的地方,枢兰曾和她提起过的。 只是当时,他们都没有料到,他永远都不能陪她去了。 紫砚深深吸气。 若能到了那里,便不必再担忧魅族的追杀。 纯白色的结界瞬间而起,将六个人笼在了里面。 紫砚运起瞬移。 在人界的极北之地,每年夏日里,都会有一段时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白昼。 魅族无法出现在阳光里,西凌说枢萝不会亲自来。所以,只要到了那里,她们暂时就安全了。 不知用瞬移走了多久,当感受到空气中传来一丝的寒凉之时,一向把任何事都看得很淡的紫砚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了。 幸而翊铭打开通道的地方本就离极北之地不算远,否则,以她所剩不多的灵力,根本支撑不了几天的路程。 在半空中寻到了一处隐蔽的雪洞,紫砚已经耗尽了灵力,连拖带抱的将五个人都拉进雪洞后,连为几人取暖的灵力都没有了。 没有灵力,也没有工具,紫砚只能用双手将附近的雪都堆起来,双手都冻得不听使唤了,终于将那个洞口封上了。 在那几乎将血液都冻住的寒冷中,紫砚却坐在距离洞口最近的透气孔旁边,固执地看着外面的光明。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突然笑了。 被冻僵的脸连做一个简单的笑的动作都有些费力,却没能逼出她一滴泪水来。 没有被魅族困住,千辛万苦地出来了,她们难道会冻死在这里么? “活下去。” 脑海中再次响起西凌低冷的声音。 紫砚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借着透进来的微弱光芒,看向了那个连昏死过去、脸色依旧淡漠的人。 “你说要活下去……你倒是醒过来啊。” “嗯……” 随着她的话音,有人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痛呼,却不是一向最强韧的西凌,而是柠盼。 看到周围一片昏暗,柠盼抓了一把身下的雪,目光有些茫然。 “总算醒了一个了。”紫砚吸了下鼻子,“我把你们带到极北之地了。” 柠盼这才明白为何周围这么冷。 “先给妖疗伤。我得歇一歇,剩下的、交给你了。” 就这样,柠盼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紫砚已经顺着石壁滑倒了。 柠盼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身体却已经先做出了反应。 张开手建起温暖的结界,将六个人护在里面,又向周围探查了一番,没有发现灵力的痕迹。 随后转身,手指按在了妖的手腕上。 除了那张脸,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了。 过度使用灵力,让她皮肤下的血液几乎都流尽了。 那件外衣已然被血浸透,干涸成了暗褐色。 柠盼觉得脸颊有些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从前她们聚在书阁里时,紫砚总是摇着小扇子,笑得漫不经心,西凌冷着表情专心吃点心,妖带着柔和温暖的笑,伽南总是微微皱着眉思索着什么,翊铭安静喝着花茶,听她们笑闹。 从未有过,她们六个分明聚在一起、却如此安静的时候。 安静的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堵在她的胸腔里,让人连呼吸都觉得痛楚。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困境(三) 不知昏睡了多久,紫砚再次醒来时,那种浸透心肺的寒冷已经淡去了许多。 洞口已经被打开了,柠盼将她们都护在温暖的结界里,正在为妖治疗。 在柠盼的守护之下,她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灵力正在迅速恢复。 那个压制灵力的毒,看来是彻底失去作用了。 “我睡了多久了?”紫砚开口,声音嘶哑的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外面的光线变化,应当有三天了吧。” 柠盼三天来没合眼的给妖疗伤,然而毕竟没有妖那种纯正的修复力量,伤口愈合的十分缓慢。 紫砚吸了吸鼻子,目光自然被柠盼的另一只手吸引了。 不知她在哪里寻来的干柴,燃起了火,还在上面烤了鱼。 柠盼把鱼翻了个面,见两边都已经烤的金黄了,连着木棍一起递给紫砚,“没有盐,你凑合吃吧。” 紫砚凑过来,一手覆在妖的另一只手腕上,一手拿过还烫着的烤鱼,“我给妖疗伤,你歇会儿。” 柠盼收回手,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才从身后又拿了条鱼出来。 正在嚼鱼肉的紫砚停住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的召唤,并不仅仅是朱雀那种神兽。”柠盼用放在一旁的发簪剖开了新鲜的鱼,又拿起一旁的另一根树枝,“对所有动物都有效。” “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也刚发现。” 随着她的话,一只雪白的熊晃进来,把柠盼丢在地上的内脏滚到雪球里,踢球一样运了出去。 虽是很不合时宜,但紫砚被震惊了。 “这火——” “朱雀燃的。” 紫砚默默闭嘴了。 之前柠盼一直在魅族,而魅族没有这么多的动物。一直专心钻研术式的柠盼,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差点饿死而发现了另一个能力。 两人又吃了三天鱼,妖体内属于她自己的守护灵力终于苏醒,比起柠盼和紫砚六天的速度,妖自己不过用了几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妖恢复后,疗伤的进程便快了许多。 翊铭和伽南陆续醒来后,才刚刚松口气的几人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伽南没有了记忆。 已经愈合了伤口的西凌,始终没有醒来。 “好难吃。”伽南丝毫不掩饰对这简陋食物的嫌弃,“为什么我要和你们呆在这个鬼地方啊?” 从醒来后就一直对她们几人十分警惕的伽南,连性子也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 从前那个缜密冷静的人似乎被另一个灵魂吞噬了,变得跳脱而直接。 柠盼只好再次肩负起照顾孩子的角色,拉着伽南暂时离开了雪洞。 “我们从魅族的追杀中逃出来,目前这里是最安全的。” 伽南撇嘴,“难道不是你们把我挟持了?” “你的灵力和西凌能互相影响,等她醒了你就知道我们不是坏人。” 伽南表示严重怀疑,“谁知道她是不是也被你们给绑来的?” 听着两人渐远的声音,紫砚才很是崩溃的用折扇狠狠敲了下自己的额角。 任她们设想了再多的场景,也想不到伽南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翊铭看了眼紫砚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折扇,“怎么带出来的。” “神识里。”紫砚把玩着颜色泛着旧的小折扇,“很重要,所以提前藏起来了。” 翊铭没有继续追问,转而看向了西凌,“伽南虽失了记忆,但也算是熬过来了。” 妖抚着西凌苍白的脸颊,声音很轻,“我得去一趟她的神识里。” 紫砚眼神一跳,“做什么?” “西凌说过,让我叫醒她。” “你去了她的意识里,就不怕把自己也留下了?” 越是拥有强大的灵力,意识也必然随之强大而排外。 外人若进了去,只怕是反而被困在里面,连自己都出不来了。 只是这几日,妖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方法,身上的伤都已经治好了,可是西凌却依旧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她将自己,掩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不愿出来了。 这样的情况,她自己定然是醒不过来的。 只能有人进入意识,将她领出来。 妖的表情很平静,“如果不能叫醒她,我就在里面陪她吧。” 紫砚抿起了唇。 她知道妖的这个决定,是谁都劝不住的。 平日里看起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妖在温暖西凌。 从最初的那块点心,到角斗场里的不肯出手,再到一起刺杀长老时的奋不顾身。 甚至于妖嫁进浅薇家后西凌夜夜的到访。 会让她们都觉得,是妖天性中的温暖吸引了西凌。 让西凌从第一次接触,就遵从着本能的指引,融掉了她在暗营里训练出来的冷酷。 然而没有人想到,其实西凌也给了妖莫大的支撑。 是她让妖在追寻自由和自我的路上,迈出了更坚定的步伐。 她的冷定甚至于冷酷,都影响了妖。 让不忍不愿任何人受到伤害的妖,有了坚定的支撑。 所以,如果西凌不醒来,妖是无法继续走下去的。 “去吧。”翊铭轻着声音道,“等你们回来。” 妖看着翊铭的目光仍带着担忧,“你还能撑多久?” 与魔族结契约用的是灵魂。 在给翊铭治伤时,妖已经察觉到她身体的不同寻常。 无论多少温暖的灵力送进去,都好像被无底的黑洞吞噬了。 翊铭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原本的她,而是掉到了阴寒的彼岸。 “过些日子大家都安全了,我大概要去一趟彼岸。” “只是去一趟?” 翊铭的目光有些许的无奈,“呆一阵子。” “然后回来?” “凰斫的身体还在彼岸,我得带回来还给西凌啊。” 听到她这么说,妖才微微安了心。 “那么,我先去把西凌叫醒。” “你不会食言的,对吧。” 听得紫砚同以往没有半分区别的散漫语气,翊铭平淡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我不会,你呢?” “我怎么了?” 她们都理解枢兰的选择,可是她们也都不是紫砚,谁也不能对她的伤痛感同身受。 在她们拼死挣脱那个困局时,枢兰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并没有出现。 紫砚这样一个不会轻易付出真心的人,将自己唯一的爱恋交付给了他,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我只能说……自己的选择,我从未后悔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寻回 尽管清楚自己也有可能永远徘徊在虚无的世界里,妖还是不顾大家的担忧,进入了西凌的意识。 那一抹水粉色消失在西凌的眉心时,就连一直都很吵闹的伽南都安静了下来,在距离两人最远的角落里看着妖在西凌旁边躺下去。 她们两个,虽然失去意识的时间不同,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出奇的一致——同样的,仿佛只是平静的睡着了。 为什么? 她会为另外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呢?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心痛呢。 “妖能回来么。”像是怕吵醒两人,柠盼声音放的很轻。 “能啊。”灵力不受压制后,即便是在寒冷的极北之地,紫砚又恢复到了扇不离手的状态。 “这么肯定么。” “西凌不舍得困住妖的。” “然而她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中。” “打个赌?” “不赌。”柠盼拒绝的很干脆。 紫砚懒懒笑了,“看来你心里也是很笃定的啊。” 伽南默默蹭过来,“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相信?” 紫砚看着她,眼神里滑过了一丝戏谑,“你想知道啊。” “不想说就算了。” 听伽南闹别扭似的话,紫砚竟真的没有继续说,而是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还真不想说。” 伽南震惊了。 自她醒来后,看到了就是她们几个。在她问出那句“你们是谁?”之后,她们的惊痛完全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做了什么,要躲在这个地方。 虽然每个人身上的伤都已经被治好了,然而她们的衣物上,还残留着那么多的血迹。 是什么样的过往,要如此凶险的逃离。 她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在她有些刁蛮的隐藏之下,这些问题都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不得解决。 虽然柠盼已经不厌其烦和她讲过多次,她过去的生活,她们是如何相识,如何达成一致,成为彼此最信任的伙伴,然而她听着这些,却丝毫没有亲历的熟悉感。 失去了记忆,她就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对柠盼所相熟的过往,感到陌生而惶恐。 也因此,所有人都理解着她,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可是这个什么紫砚,居然这么直接就说出了不想告诉她的话? 难得她有了好奇啊。 难道她不该觉得这是一个沟通的好机会么? 柠盼无奈地扶住了额角,“她一向这个样子,你习惯就好。” 伽南撇嘴,“性格这么差,我怎么会曾和她相处的好?” 柠盼也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倒是庆幸,她仍旧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 柠盼也只是笑了,“你不知道也挺好。” *** 而这一边,将灵魂转入西凌意识后,妖反而觉得比外面真实的世界更加清冷。 那种寒意,挟着压迫的绝望,轻易的深入骨髓,让刚刚进入的妖,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妖向四周看去,然而周围一片灰蒙蒙的,在这绝对的安静里,她感觉不到任何西凌的气息。 妖吸了口气。 她设想过西凌的意识会是什么样的,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如此的单调安静。 让她连找寻的机会都没有。 从指间弹出一串花瓣,随着妖向前走的过程,形成了一串粉色的记号。 妖不停的走,远远看到花瓣便转方向。这是从她灵魂中衍生出来的灵力,若是被西凌的意识改变了形状或方向,她一定能察觉的到。 然而走了很久,那灰色的空间始终没有一丝变化。 ——不阻挡外来人的入侵,也没有丝毫的破绽露出来。 在意识中是没有身体的感觉的。可最后,妖看着那到处都漂浮着自己花瓣的空间,却隐隐觉得疲惫。 长久的相处以来,她早已了解西凌这个人是冷酷的、从容的。 可她却不知这冷定之下,竟是毫无波澜的死水——没有喜,没有怒,死寂的没有任何波澜。 这样的意识,怕是困住任何人都不是困难。 迫人的绝望浓重地压下来,妖抱腿坐在了虚空里。 她们都没能真正了解她。 原来,她那始终不曾变过的生的渴望背后,是她早已经习惯的冷寂。 她的绝望,从来没有人看到过。 妖无声的落下了泪。 她说要活着,可自己却不肯醒来。 她说喜欢人界的阳光,可如今,这愿望近在咫尺,她却放弃了。 怎么可以这样?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 忽而有风,淡淡抚过脸颊。 ——不要哭。 妖猛的抬起头来,只见所有的桃花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带动着,缓缓旋转起来! “西凌,是你么?!”妖惊喜的叫起来,然而偌大的空间里,连她的回音都没有激起来。 只有花瓣轻盈飞舞,精灵似的围着她盘旋。 这与她灵魂相通的许许多多花瓣,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而她却探不出那力量源自哪里。 你竟还不肯出现么? 花瓣突然密集起来,像不透风的墙一般在眼前滑过。 花瓣在眼前飞过后,妖死死握住拳,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并非虚幻。 ——斜阳下,漫天的花瓣好像雨滴一般,飘扬着落下。西凌支着手肘,半躺在染上朦胧色彩的草地上,身边趴着一只纯白的狗。 西凌那一向冷淡的表情像是被阳光融化了一般,奇异的泛起柔和的神色。 察觉到她的到来,看着掌心的人抬起头来,并未露出任何喜悦的神色,只是向她伸出手来。 手心里露珠一样的液体没有濡湿手掌,晶莹的滚动着,反射着夕阳淡黄色的光晕,“这是你遗落的么。” 她仍是那样淡淡的,没有因为妖的到来而欣喜,却也似乎,没有因此而不悦。 而妖,却难以自制的再次落下泪来。 西凌望向妖,出人意料的站起来,来到她面前。 伸手,接住了滚落的泪珠。 带着淡漠的好奇,看着因手掌的略微倾斜而滚动的泪水,微微蹙起眉来。 “你在难过么。” 妖摇头,“我是因为太开心。” “开心?”西凌似乎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我终于找到你了。” 西凌的表情更加困惑,“为何而找我?” 妖的眸子在夕阳下闪耀着无比璀璨的光芒,“因为你说过……让我叫醒你。” 第一百三十章 醒来 妖和西凌一直在昏迷,其他人却没有因此而闲着。 紫砚几人商量了接下来的计划,都觉得暂时不能去找蕴安和慕情。 在西凌醒来之前,她们都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枢萝下一步会怎么做。 如果枢萝仍旧认为她们的活着是一种阻碍,那么,她们就没有脱离威胁。 或者说,只要无法战胜枢萝,她们就永远没有脱离威胁的可能。 这种形势未明的情况或许会持续很久,她们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所以,在出去探查了几次后,紫砚定下了一个中型规模的城镇,要在那里选了宅院。 太小的地方生活的人都是固定的,他们对陌生人的闯入会非常敏感,不利于她们的隐藏。 太大的地方不仅距离极北之地更远,生活便利的宅院价格也要贵上数倍。 柠盼和翊铭问的都是宅院瞬移几天能到,附近是否安静,离战争的地方有多远。 而伽南问的是,“你不是逃出来的么,还被限制了灵力,哪里来的钱?” 紫砚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对这些感兴趣?” 伽南皱起眉头来,“我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居然对钱不感兴趣?我眼中怀疑我不是失忆了,而是太嫌弃从前的我了。” 紫砚哈哈笑起来,“我也刚发现,人失忆了居然能变可爱。”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哪里来的钱?” 紫砚将胳膊搭在伽南的肩膀上,“柠盼没有和你说过么?我从前可是魅族的祭司。” 伽南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祭司是个很赚银子的位置?” “是啊,你要不要回去做。” 伽南瞪了她一眼,“我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变傻了。如果真是个好位置,你会放弃?” “哎呦,原来你不傻啊。”紫砚大笑起来,“既然不傻,那就同我一起去挑个宅院?” “不去。” “你不是一直嚷着这里太简陋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把我骗出去卖了换钱。” 伽南一路小跑回到了柠盼身边。 紫砚歪头,“你这么强的灵力,卖了你也能跑回来啊。赚的钱你七我三,怎么样?” “我哪里有灵力?” 紫砚挑起了眉梢,指指角落里的琴,“我买回来好几日了,你都没弹过?” “弹不了。”伽南答得理直气壮。 紫砚转向一旁的柠盼。 “一碰琴就会头痛。”柠盼代替不肯好好说话的伽南解释道。 紫砚挑了下眉,走过去把那把琴拎了起来。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伽南会失去记忆了。 过度使用灵力只是个引子罢了。 就如同西凌不醒来一样,是伽南自己在拒绝那些记忆。 从她到魅族开始,就没什么好的记忆。 仅有的一点美好,都是凰玥和凰颜带给她的。 然而在她的内心里,始终觉得自己没能护好凰玥。对于凰颜,更是有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那一日来到书阁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 然而那喜庆的颜色和寓意,都没能给她带来本该有的幸福。 为了不让凰颜因为她而又危险,她选择了刺伤他。 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从而无法实施任何救援。 她用这极端的法子保住了他的性命。 却也从此,再也不愿面对他。 在伽南的心里,即便是为了救他,她所采取的行动,同样是不能被原谅的。 她辜负了他一直以来的期待。 所以,她无法再碰琴了。 她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不必再承担那些痛苦的回忆。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唤醒她的那些记忆。 “去到人族的城镇,你想做些什么?” “赚钱啊。” 紫砚笑了,“好想法。” “既然用不上,那我拿去卖掉换点钱给你吧。”紫砚晃了晃手中的琴。 原本还有些心虚的伽南立刻开心了,“想不到你人还蛮好的嘛。” 紫砚:“……你评判好坏的标准也太敷衍了吧。” *** 因为翊铭对住处没有任何要求,所以,留下她来看护妖和西凌,紫砚带着伽南和柠盼又去逛了几趟,定下了一处宅院。 距离主街不远,却又很是幽静,景致也不算差。 定下了住处,剩下的采买和布置也是很花心力的活儿,可几个人都很有兴致,伽南更是屋内屋外的跑,将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记下来,又去街上一家家店铺的对比,挑来最物美价廉的物件,布置在合适的位置上。 除了院子里的景致是紫砚重新设计的,其余大到床铺柜子,小到花瓶发纱帘,都是伽南用心选了,再细心布置。 紫砚看着伽南像筑巢的鸟儿一样,将这个原本散发陈旧气息的宅子一点点的,布置成了温馨宜居的模样。 想着伽南从前的冷淡性子,真的看不出她会对新居如此上心。 ——像一个热爱平淡日子的普通小女子,用欣然的心情去期待属于她的全新生活。 “这间屋子用来做什么?”紫砚跟着伽南来到离厨房最近的一间屋子,见里面并没有做任何装饰,不禁有些好奇。 伽南笑得很得意,“你们不是说,妖的厨艺非常好么?等咱们搬过来,这就是用饭的地方!” 紫砚颇为惊喜,“你连这个都想到了啊。” 伽南很瞧不上她的样子,“你们以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吃饭是大事好吗?连吃饭都不重视,日子还过的什么劲儿啊。” 紫砚忍了又忍,才把“你以前和我们过的日子一样”这句话咽了回去。 “我已经让刘木匠打了一套桌椅,五天后就能送过来。” 紫砚挑挑眉,“伽南,你想找回记忆么?” “不想。”伽南回答的很干脆。 “那就不找了。”紫砚摇着折扇。 “嗯。” 紫砚没有深问原因,伽南也没有解释。 伽南如今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从未经历魅族的人,她的生命里没有血腥和黑暗,就这么平平常常的,在人界活到了现在。 觉得好好吃饭很重要,觉得阳光很平常。 没有背负那些沉重,也不必再为谁而痛楚。 这样的她,让紫砚看到了,如果没有魅族的经历,她们、还有那些已经归来的异类,都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她们曾经以为是奢望的生活,如今被失忆的伽南轻松实现了。 西凌啊,你若不醒来,怎么能看到这样的美好呢。 “没别的事,今天就先回去吧。” 伽南伸了个懒腰,“走吧。” “怎的今日这么痛快?” 要知道,从买了这宅院开始,伽南就很少回去了。一来是即便用瞬移,往来也很费时间,二来是她并不喜欢那个只有冰雪的单调地方。 “你那些惆怅都要溢出来了,我就勉强陪你一会儿吧。” 紫砚不知可否的笑笑。 “我这么有福气的人,说不定我回去了,她们就醒了呢。” 伽南本是笑谈,可是不想她和紫砚回去后,她正和柠盼眉飞色舞地聊着自己这些天的进展,突然感受到角落里那两个人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一时间,不仅是伽南停下了说话,其余三人也不自觉屏住呼吸看了过去。 先睁开眼睛的妖脸上的茫然一闪而过,便转向了一旁的西凌,看到那双眸子里一如既往的淡漠后,才重重松了口气。 西凌醒来后,却一言不发,也没有和她们任何一人讲话。迅速扫了一圈所在的雪洞,就垂下了眸子。 “可是哪里不舒服?” 虽听得到妖的询问,西凌却仍旧没有回答。撑着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一点点的站直了,用极其缓慢的步伐走到雪洞口,静默地仰起了头。 看着那纯净的蔚蓝色,苍白虚弱的人缓缓按住胸口那无法消除的伤疤,静静闭上了眼睛。 珍珠一般的泪水,顺着近乎透明的脸庞簌簌滑落。 “我们……”她开口,低冷的声音里带着久不开口的沙哑,“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寒冷中,滚烫的泪水随着风消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的开始 阳光懒洋洋地晒着。 妖在树下放好了躺椅,才去屋里把西凌扶出来。 西凌躺到椅子上,虽然并不觉得冷,却还是接过妖递过来的薄毯盖上了。 妖坐在一旁,从盘子里拿了粒松子,捏碎了剥干净递给她。 “冷么?” “不甜。” “我再去拿条毯子——什么?”本已经起身的妖突然停住了,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西凌。 西凌自己又捏碎了一粒松子,放到眼前审视着,“不甜。” 妖哭笑不得,“哪里有甜的松子?” 西凌抬眸看她,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却无端让妖觉得可怜兮兮的。 “在外面裹一层糖浆,炸一下怎么样?” “好。”西凌再看指尖的那粒松子的表情明显不那么抵触了。 “我去找糖浆。”妖笑了,她走出几步后又停下来,回过头道,“我很快回来,不准睡着。” 西凌把松子放进嘴里,点了点头。 妖向厨房赶过去。 她的瞬移很快,可是等她回来后,西凌还是睡着了。 ——手里还捏着一粒没来得及吃掉的松子。 妖表情中的轻松愉悦就消失了。 她放下手中的糖罐,在西凌旁边坐下,看着她平淡的睡颜,有些无力地撑住额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一日西凌醒来后,就开始时不时陷入昏睡中。 她检查了所有的伤,甚至用灵力在她经脉中游走了数次,都没有发现会导致昏睡的原因。 她们搬到临城这所宅院也有半个月了,然而这种情况却丝毫没有改善。 连西凌自己都无法控制。 在这种昏睡中,西凌连旁人的靠近都感知不到。 妖握着西凌近乎伶仃的手腕,看着她苍白的脸庞。 因为她强大的意志和灵力,所有人都忽略了,她原来一直是如此的瘦削。 所有人都觉得,无论多艰难的局面,她都能应付。 ——因为她从未败过。 所以,大家就都觉得,她永远都会是那副冷定甚至冷酷的模样。 “又哭什么。”不妨身侧突然响起西凌的声音,吓了妖一跳。 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妖赶忙擦掉脸上的泪痕,“还不是因为你。” 西凌眼底滑过一丝微弱的笑意,“会好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西凌眉梢挑起来,“我不骗人。” “给我个时限。” “三年。” 妖难以置信,“你真的知道?” “嗯。” 从前,妖偶尔会觉得,其实经历了那么多的西凌,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淡漠。 只是这些年的训练,让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所以才让人觉得她无论对自己还是他人,都是极其冷酷的。 然而在进入西凌的意识后,妖才发觉,她并不是冷酷,只是在那近乎虚无的意识里,她一直生活的很平静。 那无人平和太过于强大了,让她根本无法为任何事所扰。 她只会遵从自己的本心,做她想做和她觉得应该做的事。 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和想法,也不会去求任何回报和怜悯。 就是这样一个无论内心还是灵力都无比强大的人,却让妖生出了想要护着的心情来。 “我保护你三年。” 西凌突然看向隔壁的院子,“去翊铭那里。” “怎么了?” 西凌掀了薄毯就要站起来。 “我带你过去。”妖揽过西凌细瘦的腰,展开瞬移。 翊铭院子里看似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妖一脚踏进去,就感受到了属于彼岸的阴寒。 西凌目光迅速扫了一圈。 翊铭仿佛没事人一样,正站在门口,捡起飘落到脚边的一片落叶。 她看向西凌,举了举手指间金黄色的落叶,“秋天了。” “你要去彼岸。”西凌用的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是啊。” “或者说,这里已经是彼岸了。” 翊铭淡淡笑了,“你果然知道了很多。” “几时归来?” 翊铭露出一丝意外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所有的事了?” “所以你不需要去彼岸。” “鲲还在那里,我不去,他出不来。”翊铭牵起一丝笑来,“契约结成时,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只不过,我们现在的血脉,许多事都不方便了。” “现在的血脉,你受不住彼岸的火焰。” “我想好法子了。”翊铭看着指间的叶子慢慢被黑色的气息吞噬不见,“等你痊愈了,我把凰斫带回来。” “你确定么。” 翊铭终于露出些微畅快的表情,“我。不,我们,不是最讨厌被操控的么。所以,这样很好。” “你尽快回来。” “好啊。” 翊铭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那渗入骨髓般的阴冷随后消失了。 妖侧头看向西凌。 西凌凝了只蜂鸟,然而刚离开指尖就已经破碎了。 妖皱起眉头来。 ——西凌的灵力很不稳,连蜂鸟这么微末的灵力都无法持续支撑。 然而她探查了那么多次,居然从来没发现过。 “怎么回事?” “不是坏事。” 妖的眼神有点怀疑。 “是好事。几天后我会解释。” “那翊铭的消失,怎么和大家解释?” “让柠盼去解释。” 妖很迷惑,“为什么?” “翊铭和她说的更多。” 妖突然明白了,“就像我了解你更多?” 西凌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你们两个在翊铭院子里腻歪什么呢?”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正是伽南。 妖有些无语,“你能用个正常点的词么?” 分明是为了照顾西凌,两人才常常呆在一处,然而到了伽南这里,就变了味道了。 “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啊。”伽南笑嘻嘻道,“翊铭呢?” “她去了彼岸。” 伽南很是理所当然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伽南耸耸肩,“亏我从馆子买了这么多菜回来,她却吃不到了。” 妖有些意外。 要知道,自从搬过来后,她们就不约而同发现了一件事——伽南对银子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不仅是紫砚随性的花钱方式被她狠狠训斥了,就连妖想要给西凌做点特殊的,都被她用眼神控诉了。 这么精打细算的人,居然破天荒的买了很多菜,怎么想都不正常啊。 “快走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西凌抬眸,“你要离开了。” 伽南露出夸张的惊讶来,“你怎么知道的?我本来打算一会儿宣布这件事啊!” “去都城么。” “是啊。”伽南干脆承认,“咱们来了人界,就不能这么坐吃山空了。紫砚要忙异类的事,柠盼过几日也要出发去找个人,你需要修养,妖得照顾你,这翊铭也走了。总得有人赚钱养家啊。” 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和兴趣的妖不解,“那也不一定非得跑到都城去啊。” “南方虽和平,离你们却太远了。这边太偏僻,想要多赚银子就得去大地方啊。” 妖:“……我看你就是想赚钱吧。” 伽南一脸骄傲,“当然!” 西凌依旧很平淡,“那就去吧。” 见家里看起来最不好接近的人都接受了自己的决定,伽南非常开心,“等我赚银子回来啊!” “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尧加入 阳光懒洋洋地晒着。 妖在树下放好了躺椅,才去屋里把西凌扶出来。 西凌躺到椅子上,虽然并不觉得冷,却还是接过妖递过来的薄毯盖上了。 妖坐在一旁,从盘子里拿了粒松子,捏碎了剥干净递给她。 “冷么?” “不甜。” “我再去拿条毯子——什么?”本已经起身的妖突然停住了,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西凌。 西凌自己又捏碎了一粒松子,放到眼前审视着,“不甜。” 妖哭笑不得,“哪里有甜的松子?” 西凌抬眸看她,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却无端让妖觉得可怜兮兮的。 “在外面裹一层糖浆,炸一下怎么样?” “好。”西凌再看指尖的那粒松子的表情明显不那么抵触了。 “我去找糖浆。”妖笑了,她走出几步后又停下来,回过头道,“我很快回来,不准睡着。” 西凌把松子放进嘴里,点了点头。 妖向厨房赶过去。 她的瞬移很快,可是等她回来后,西凌还是睡着了。 ——手里还捏着一粒没来得及吃掉的松子。 妖表情中的轻松愉悦就消失了。 她放下手中的糖罐,在西凌旁边坐下,看着她平淡的睡颜,有些无力地撑住额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一日西凌醒来后,就开始时不时陷入昏睡中。 她检查了所有的伤,甚至用灵力在她经脉中游走了数次,都没有发现会导致昏睡的原因。 她们搬到临城这所宅院也有半个月了,然而这种情况却丝毫没有改善。 连西凌自己都无法控制。 在这种昏睡中,西凌连旁人的靠近都感知不到。 妖握着西凌近乎伶仃的手腕,看着她苍白的脸庞。 因为她强大的意志和灵力,所有人都忽略了,她原来一直是如此的瘦削。 所有人都觉得,无论多艰难的局面,她都能应付。 ——因为她从未败过。 所以,大家就都觉得,她永远都会是那副冷定甚至冷酷的模样。 “又哭什么。”不妨身侧突然响起西凌的声音,吓了妖一跳。 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妖赶忙擦掉脸上的泪痕,“还不是因为你。” 西凌眼底滑过一丝微弱的笑意,“会好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西凌眉梢挑起来,“我不骗人。” “给我个时限。” “三年。” 妖难以置信,“你真的知道?” “嗯。” 从前,妖偶尔会觉得,其实经历了那么多的西凌,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淡漠。 只是这些年的训练,让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所以才让人觉得她无论对自己还是他人,都是极其冷酷的。 然而在进入西凌的意识后,妖才发觉,她并不是冷酷,只是在那近乎虚无的意识里,她一直生活的很平静。 那无人平和太过于强大了,让她根本无法为任何事所扰。 她只会遵从自己的本心,做她想做和她觉得应该做的事。 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和想法,也不会去求任何回报和怜悯。 就是这样一个无论内心还是灵力都无比强大的人,却让妖生出了想要护着的心情来。 “我保护你三年。” 西凌突然看向隔壁的院子,“去翊铭那里。” “怎么了?” 西凌掀了薄毯就要站起来。 “我带你过去。”妖揽过西凌细瘦的腰,展开瞬移。 翊铭院子里看似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妖一脚踏进去,就感受到了属于彼岸的阴寒。 西凌目光迅速扫了一圈。 翊铭仿佛没事人一样,正站在门口,捡起飘落到脚边的一片落叶。 她看向西凌,举了举手指间金黄色的落叶,“秋天了。” “你要去彼岸。”西凌用的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是啊。” “或者说,这里已经是彼岸了。” 翊铭淡淡笑了,“你果然知道了很多。” “几时归来?” 翊铭露出一丝意外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所有的事了?” “所以你不需要去彼岸。” “鲲还在那里,我不去,他出不来。”翊铭牵起一丝笑来,“契约结成时,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只不过,我们现在的血脉,许多事都不方便了。” “现在的血脉,你受不住彼岸的火焰。” “我想好法子了。”翊铭看着指间的叶子慢慢被黑色的气息吞噬不见,“等你痊愈了,我把凰斫带回来。” “你确定么。” 翊铭终于露出些微畅快的表情,“我。不,我们,不是最讨厌被操控的么。所以,这样很好。” “你尽快回来。” “好啊。” 翊铭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那渗入骨髓般的阴冷随后消失了。 妖侧头看向西凌。 西凌凝了只蜂鸟,然而刚离开指尖就已经破碎了。 妖皱起眉头来。 ——西凌的灵力很不稳,连蜂鸟这么微末的灵力都无法持续支撑。 然而她探查了那么多次,居然从来没发现过。 “怎么回事?” “不是坏事。” 妖的眼神有点怀疑。 “是好事。几天后我会解释。” “那翊铭的消失,怎么和大家解释?” “让柠盼去解释。” 妖很迷惑,“为什么?” “翊铭和她说的更多。” 妖突然明白了,“就像我了解你更多?” 西凌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你们两个在翊铭院子里腻歪什么呢?”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正是伽南。 妖有些无语,“你能用个正常点的词么?” 分明是为了照顾西凌,两人才常常呆在一处,然而到了伽南这里,就变了味道了。 “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啊。”伽南笑嘻嘻道,“翊铭呢?” “她去了彼岸。” 伽南很是理所当然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伽南耸耸肩,“亏我从馆子买了这么多菜回来,她却吃不到了。” 妖有些意外。 要知道,自从搬过来后,她们就不约而同发现了一件事——伽南对银子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不仅是紫砚随性的花钱方式被她狠狠训斥了,就连妖想要给西凌做点特殊的,都被她用眼神控诉了。 这么精打细算的人,居然破天荒的买了很多菜,怎么想都不正常啊。 “快走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西凌抬眸,“你要离开了。” 伽南露出夸张的惊讶来,“你怎么知道的?我本来打算一会儿宣布这件事啊!” “去都城么。” “是啊。”伽南干脆承认,“咱们来了人界,就不能这么坐吃山空了。紫砚要忙异类的事,柠盼过几日也要出发去找个人,你需要修养,妖得照顾你,这翊铭也走了。总得有人赚钱养家啊。” 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和兴趣的妖不解,“那也不一定非得跑到都城去啊。” “南方虽和平,离你们却太远了。这边太偏僻,想要多赚银子就得去大地方啊。” 妖:“……我看你就是想赚钱吧。” 伽南一脸骄傲,“当然!” 西凌依旧很平淡,“那就去吧。” 见家里看起来最不好接近的人都接受了自己的决定,伽南非常开心,“等我赚银子回来啊!” “嗯。”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陌生人 人界。 灿空王朝历第三千五百三十八年。 时局动荡,战火已蔓延至整个王朝。 就连北方这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也隐隐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陈二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每隔一个月准时出现村口,兜售一些女儿家的胭脂首饰、孩子们喜爱的简陋玩具、离乡人捎回来的信件——还有外面世界的各种消息。 这天傍晚时分,陈二又来到了村口。 不用刻意通知,不过一盏茶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已经纷纷围在了他的周围。 一封信一个铜板,将口袋里珍贵的信一一发给各家的老人或女人,陈二坐到路边的大石上,便有各家的孩子再次将铜板递到他手上。 “怎么少了一家?”陈二数着铜板,抬头问道。 这个小村一共十四户人家,每次他过来,都是一家不少的贡献一个铜板,来听他讲那些个虚虚实实的奇闻异事。 而这次,手里的铜板才十三个。 “小尧进山啦,已经十几天没回来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响亮地答道。 哦,小尧。那个一直一个人生活的小女孩。 可惜,这次要少赚一个铜板了。 陈二想着将铜板收进袖袋里,清了清嗓子,“上次我来的时候,是不是告诉过大家,起义军已经攻到都城外了?” “是啊!”年轻人纷纷附和,“柳川钰将军率领十万起义军,直攻王城!” 陈二捻着稀疏的胡子,“这位最英勇的将军,带领着手下的将士们,一路从王朝最南端,终于攻到了王朝的心脏!” 年轻人和孩子们目光热切地盯着陈二,仿佛在他的描述中看到了那让人热血沸腾的战场。 “你们没看到,柳川钰将军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那叫一个热闹啊。多少年了,连新年咱们都没这么高兴过,许多年轻人直接拿起武器加入了军队!这些年,在他治理下的十几个州,百姓们过得才叫好日子啊!” 听到他这样说,连那些老弱妇人都不由得动容。 这十几年,在灿空王朝三千多年的漫长历史中,就像流星划过一样短暂。然而柳川钰将军,却用这短短的时间,为饱受压迫的百姓们带来了真真切切的希望。大家都在盼望着,将军能打败王朝,成为这片大陆新的君王。 “可是,无往不胜的将军攻打王城已经一个月了。”随着陈二转而低落的语气,每个人都紧张起来,一时间,村口陷入了让人担忧的寂静中。 “大家都说,王族召唤了身在彼岸的魔物,还与魅族签订了契约,抵挡住了将军的进攻。”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村子,见识有限,对于魔物和魅族,却都是不陌生的。 这个村子在几百年前,还是临近极北之地最繁华的大城镇,却因为有人在此地找到了让人修为大增的石仙草,而引得众多修仙之人聚集,最疯狂的时候,一株石仙草甚至卖到了一百金。 那是这个地方最富有的时期,先祖们都以为只要运气好,找到石仙草,富裕的日子就能继续下去。他们不曾想到,对修仙大有助益的石仙草,还是召唤魔族的强大法器。 在老人们的叙述中,那一天,遮蔽一切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建筑、山树和数不清的生命。 最终王族派了八十一名神使,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才将那个魔物封印回彼岸。 王族在毁灭了所有石仙草后,就放弃了这个地方。 事实渐渐变成了恐怖的传说,从那以后,这个王朝再也没有出现魔物,而魅族,却从未停止过光顾过这里。 魅族的侵扰,可以追溯到人界文明初建时。 这个惧怕阳光的种族,有着强大的灵力,他们会带走有特殊灵力的孩子,杀死孩子的父母。更多时候,是来抢走一切能抢走的食物,凡是反抗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杀了。 王族是疯了,才会找无法掌控的魔物和强盗一样的魅族当帮手! “大家不要灰心嘛,将军一定会胜利的!”陈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忙给村民们打气,“那可是柳川钰将军啊!” “是啊,那是战无不胜的柳川钰将军啊!”有人跟着喊道,“将军怎么会失败!” “王族已经没有能用的祭司了,就算想召唤魔物,也只能想想啦。”陈二继续安慰着心系起义军的村民们。 “可是魅族呢,他们可是不需要召唤的啊。”一个老人颤巍巍道。 那些魅族,仿佛黑夜中的幽灵,总是凭空突然出现,烧杀抢掠后又消失在空气中。 凝滞的气氛中,陈二正暗骂自己今天抽风,却突然见所有人都齐齐看着他的背后,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怎么了啊。”陈二不解地回过头,只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背对着夕阳,穿着夜行用的斗篷,逆着光缓缓向村口走来。 “魅族啊!啊啊啊——”陈二狼狈的从石头上跌下来,爬起来就要跑,却被临近的一个年轻人按住了。 ——见到魅族,什么都不要做,尽一切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逃跑只会激怒他们,招来灭顶之灾。 这是王朝大陆上,所有人族都熟烂于心的规则。 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个简陋的地方啊? 陈二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慢慢走近,一动不敢动。 “爷爷,现在还是白天啊,魅族不是不能见阳光的吗?”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小男孩不解地看向一旁的老人。 白天?!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此刻太阳并没有落山。 “你们居然不知道,魅族抓回去的那些孩子,都能在白天出现啊!!” 陈二的哀嚎让刚刚要松口气的村民们再次提起了心。 魅族光顾这个村子的次数并不多,只在几年前抓走了一户外来人家的孩子。他们并没有见过被抓走的孩子回来过,可是陈二曾经和他们讲过,那些被抓回魅族的孩子,都进行了严酷的训练,成为了魅族不畏惧阳光的武器。 抓走那个孩子后,魅族就再没出现过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难道真的是魅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惜佑 两个陌生人,逆着温暖的光,在众人的惊恐中,还是来到了他们面前。 低垂的风帽让他们无法看清来人的长相,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生怕一动就丢了性命。 站了片刻,个子稍矮的人径直越过了陈二,蹲在他身旁的年轻人面前,“村子里有灵力的人在哪里。” 冰冷低沉的女声,让年轻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起头撞进了那女子漠然冷酷的眸子里! 只是眼神,就让他感受到了刀锋一样的杀气,仿佛咽喉已经被锋利的刀片割断! “别、别杀我……”年轻人抖着声音求饶。 听到他的话,女子挑起了眉梢。 见女子表情似是不悦,年轻人立刻闭了嘴,不敢再言语,只是用满是惊恐的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她。 “西凌。”女子身后的另一个人叹息般开口,声音柔和好听,仿佛三月的春风掠过耳畔,让人不由得想要放松下来,“你吓到他们了。” 被叫做西凌的女子闻声,淡漠着表情站起来,“你来。” 身材高挑的女子抬手,纤长的手指摘掉了风帽。 众人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是看到天神了吗…… 这世上,怎么会这么好看的人啊…… “请问,有谁知道这村子里,那个灵力充沛的人去了哪里?”随着她开口,嫣红的唇瓣张翕间,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夕阳照进她的眸子里,闪着璀璨的光芒,看得人怔了神,竟都忘记要回答她的问题。 “姐姐,你真好看。”小男孩喃喃道。 女子笑了。 只是礼貌性地弯起嘴角,大家却仿佛看到大片的花瓣瞬间绽放,美的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女子蹲下身,“你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吗?” 小男孩受到蛊惑般点点头,“姐姐要找的人是小尧吧?她自己去了山里,已经十几天了。” 女子露出思索的表情,看向小村依傍的大山,“是那座山吗?” 小男孩连连点头,“小尧常常去大山里,给大家带回来许多猎物!小尧特别厉害,好些猎物都是自己跟着她回来的!” “多谢你。”女子起身,“西凌,我们走吧。” “姐姐!”小男孩下意识不愿这样美丽温柔的人离开,拉住女子衣角,“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子弯起眼眸笑了,“我叫妖。” 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小男孩又看呆了,“妖姐姐,你是神仙吧?” 妖忍俊不禁,“我只是生活在这片大陆的普通人罢了。” 听到妖的这句话,又见她们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性的行为,陈二从吓傻的状态中迅速回过神来,“你们找小尧做什么?不会是王族要赢将军,开始到处抓人了吧?” 西凌本已经走出很远,听到陈二的话,又停了脚步,回头瞟了他一眼,“妖。” 那样冰冷的目光,吓得陈二立刻闭了嘴。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王法早已失去了约束的作用,只要这气息恐怖的女人乐意,她随时能要了他的小命,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一群人眼睁睁地看着神秘出现的两人向着山里走去,虽然一肚子的疑惑,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 一天后,大山深处的天然石洞前,小女孩冷冷看着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握紧了手中切割野味的匕首。 不同于她一身的粗布衣裳,那柄匕首不仅锋利精致,刀柄上还装饰着昂贵的红宝石。 “小尧,你在保护很重要的人,对吗?”看着小女孩明显戒备的神情,妖摘下风帽,声音柔和。 在看到妖容貌的一刻,小女孩怔了一下,却又很快举起了还在滴血的匕首,“离开这里!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我们是来救他的。”妖继续解释,“他受了很重的伤,而你的灵力并不属于治愈系。再拖下去,他会死的。” “你骗人!”小女孩紧张起来,显然被妖说中事实,却依然丝毫不肯退让,“惜佑说了,所有找他的人都想杀他!” 妖美丽的眸子看着小女孩,带着安抚人心的平静力量,“可是找到他的你,并没有杀他啊。” 小女孩一滞,“我和你们这些坏人不一样!” 妖还想说什么,却被西凌抬手阻止了。 “惜佑。”一直沉默的西凌突然开口,声音并不大,却好像水纹一样,一圈圈地荡漾开来,“出来。” 小尧下意识捂住了被震地剧痛的头,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不许你们伤害他!” 她话音未落,西凌和妖周围瞬间被黑暗包裹住了。 裹挟着血腥气息的杀气浓稠的收紧。 “攻击系,幻术。”几乎是同时,西凌出现在小尧眼前,冰冷的手指覆上了她的双眼,“太慢了。” 小尧挥起匕首! 太强大了,这个人。 竟然能在她发动幻术的瞬间来到她的身侧。 可是中了幻术的人,是看不到现实中的她的! 然而—— 小尧感受到握住她手腕的强悍力道,心底升起了一股陌生的冰冷恐惧。 怎么可能?! 这个人明明应该陷入她设置的恐怖场景中了啊,怎么还能够精准地抓住自己握刀的手? 一只手仍按在小尧眼睛上,西凌握住了小尧袭向自己的手臂,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解开幻术。” “我——” “小尧,她们是来帮我的。”听到男人的声音,虽然看不见,小尧还是惊喜地想要转过头去,然而被西凌牢牢束缚着,竟无法移动分毫。 “真的?!” “真的。”满身血污的年轻男人撑着石壁,“解开幻术吧。” 充斥在西凌和妖脑海中的黑暗瞬间消失了。 西凌手指用力,小尧吃痛,不由得放开了手中的匕首,睁开眼睛时,匕首在落地之前已经被西凌俯身握住。 拿了她匕首的西凌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抬步向惜佑走。 “喂!还给我!”小尧不满地叫道。 “很吵。” 虽然满心不甘,小尧却不敢再开口,只能愤愤地盯着西凌单薄的背影。 “多准备些食物吧。”经过小尧身边时,妖微笑道,“伤愈后他会很有胃口的。” 小尧眼睛亮了亮。 “又要劳烦你了,小尧。” 前一刻还在赌气的小女孩,看到男人年轻的脸上浮现的微弱笑意,立刻喜笑颜开地跑去继续处理食物了。 妖笑了笑,抬起右手,结起了一道将整个洞口封住的淡粉色结界。 一直在强撑的惜佑一口血喷了出来。 看似柔弱的妖扬臂将惜佑拦腰扛起,稳稳地走向石洞深处。 停在洞窟深处,虽然光线已经有些昏暗,却并没有影响妖的视力。她扫了一圈,将惜佑放在较为整洁的一处角落里。 双手握住他的衣领,将外套和里衣利落的撕开了。 饶是惜佑已经成年,见到妖如此冷静的模样,也不禁一惊。 “我需要查看你的伤口,如果让你觉得被冒犯了,很抱歉。”妖虽然在低头查看伤势,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没、没事。”一向冷定的惜佑却更加无措起来。 “你的伤口一直没处理?”妖看着惜佑已经化出脓水的大小伤口,蹙眉。 虽然看得出惜佑已经用灵力做了止血和愈合处理,但并非治愈系的灵力,加之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外伤,这样简陋的处理仅仅是让他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死罢了。 “小尧说,要缝合。” 妖不解地抬眼,只看到惜佑扭到一边的侧脸。 “有传闻,王族灵力最强大的五皇子唯一惧怕的东西,是绣花针?” 惜佑没有否认。 妖咬住了嘴角。 “想笑就笑吧。” “你忍着点。”妖咳了一声,“我要用灵力切掉腐肉。” 惜佑咬紧了牙。 瞬间,自妖指尖飘出无数粉色的花瓣,在惜佑周围轻缓地飞舞着,仿佛这世间最欢愉的精灵,照亮了这个暗淡的空间,让人忘却所有的伤痛,只愿随着它们盘旋舞动。 然而,下一刻,那些花瓣以惜佑都没有感到痛楚的速度,快而精准的削掉了他身上所有伤口的腐肉。 妖张开手,收回了那些染着血的花瓣。惜佑的伤口散发出盈盈的粉色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多谢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惜佑已经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灵力流转顺畅,那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伤,已然被强大的灵力治愈。 “那么,该付报酬啦。”妖微笑,似乎治愈这样一个重伤者,是很轻松的事,“和我们回去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尧加入 石洞外,小尧一边生火,一边偷偷瞄着盘膝坐在洞口外的西凌。从惜佑和那个漂亮女人进了石洞后,这个人就维持着盘坐的姿势,居然一下都没有动过。虽然只是看似随意地坐着,却依然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危险气息。 如果她们不是来救人的,那此刻,她和重伤的惜佑早已经去黄泉报道了。 这种感觉,好讨厌。 好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虽然暂时没有危险,可是一旦猎人动手,她就必死无疑。 自父母病逝,在小村庄里独自生活了三年的她,凭借着天生的幻术灵力,还从未有过这样被动无奈的时刻。 她确信那个人是能够察觉到她的窥视的,可是人家只是专心摆弄着手里的匕首,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 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明明是在自己的幻境中,却仍旧被威胁的她,也许根本不值得那个人投注一丝丝的注意力。 太讨厌了,这种弱小的感觉。 直到她烤的野味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西凌才抬起了眼睛。看着小尧手法娴熟地翻转着野味,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眉梢却挑了起来。 小尧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警惕地看过去,却发现她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烧烤得焦黄流油的食物上,仍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 “好香啊。”正在小尧独自赌气时,妖解除结界,和惜佑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小尧立刻把西凌引起的不悦丢在脑后,跑到惜佑身前,满脸惊奇地仰起头左看右看,“真的痊愈了呀!太好了!” 并不擅长与人近距离接触的惜佑露出一丝不自然,“这些天,劳烦你照顾了。” 小尧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才不要你的道谢!” 一旁妖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还没有谢谢你治好了惜佑的伤呢。”小尧亲昵地拉起妖的手,“肉已经烤好啦,这位姐姐也过来吃一点吧!” 小尧一手拉着妖,一手拉着佑往烤肉方向走去,经过西凌时,炫耀似地瞪了一眼,本想把她晾在一边不管,却不想西凌径自站了起来,向着烤肉瞬移而去! 小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用擦净的匕首割肉,怔了片刻才想起来怒吼,“这是我烤的肉啊!没经过我的同意你怎么能吃!” 西凌神情自若地递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哦。” 小尧震惊了。 这个“哦”是什么意思?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面对丝毫没有自觉的西凌,妖只好代为安抚小尧,“西凌为了找到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再没有食物补充,万一有追杀佑的人找到这里,我们可就危险了。” 听到西凌为了佑饿了三天,小尧的眼神微微松动,“那也不能随便动别人家的东西啊!” “大约是西凌觉得小尧是自己人吧,所以就没有客气。”妖继续好脾气的解释,眼神却已经向着专心吃肉的西凌射刀子——你说句话会少块肉啊?! 接收到妖发出的信号,西凌抬头,“妖,你为什么还不过来?” 妖扶额。 “小尧辛苦了。”在小女孩发飙之前,惜佑及时开口,阻止了怒火燎原。 “惜佑快点尝一尝,我的手艺可是最棒的呢!” 妖看向被惜佑一句话就安抚下来的小尧,眼神颇有深意。 饱餐之后,小尧心情好了许多,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蹭到惜佑身边,“你是不是要走了?” 惜佑垂眼看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歉意。 他被追杀至此,力竭倒地。 若不是遇上到山里打猎的小尧,在她的幻术下全灭所有追兵,他早已死在了那些人的利刃下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不介意他冷淡戒备的态度,十几天来寸步不离的照顾着重伤的他,那欢喜的神情,仿佛他是她重要的亲人。 这样毫无目的的接近,在他十八年的华贵人生中,居然是第一次。 “你要回到你自己的家了吗?” “不是。”面对孩子清澈的眼眸,他竟然无法随便搪塞过去,“我要同她们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可以带我一起去吗?”小尧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道。 惜佑皱眉。 “带我一起去吧,我一定不添乱的!” “为什么?”惜佑有些难以理解了。 十几天的相处,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心智却远比她的外表成熟很多。可是她居然连他是什么人都不了解,连他要去哪里都不问,就想跟着他走? “因为和你在一起就不孤单了呀!” 小尧回答的很干脆,却让惜佑和妖同时脸色一变,看向笑得纯澈的小尧。 孤单。 刚遇到的时候,惜佑曾经赶小尧回家,免得她家里人担心。小尧却一脸满不在乎地说:“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啦,不会有人担心我的!” 惜佑目光复杂起来。 “小尧。”妖轻声,“惜佑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我知道的!”小尧目光坚定,“所以我才更要和惜佑在一起,保护他!” 妖平和的眼眸里滑过难以掩饰的讶异,“为什么想要保护他?你和惜佑认识,也不过十几天吧?” “我说过了呀,和惜佑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孤单了,每天都特别开心!” “那如果他不能陪伴你了呢。”妖看着小尧,继续问道。 “你们大人都是很忙的,如果他有事不能带着我,我就在家里等他回来啊。” “小尧,”惜佑吸了口气,“孤单地活着,总好过失去性命。所以——” “所以,”小尧打断他,“你要拒绝你救命恩人唯一的要求吗?” 惜佑沉下脸,“不要胡闹。” 小尧哼了一声,见妖和惜佑都是一脸的不赞同,只好转向仍在孜孜不倦吃肉的西凌,“你们要做的事情,需要很多有灵力的人吧?” 西凌拈着一片薄薄的肉刚要放进嘴里,听到小尧的问话,便放下了肉,“需要。” “我的灵力怎么样?” “很好。” 小尧忍不住咧嘴笑起来,“那让我加入你们吧?” 西凌咬了一口肉,冷定如冰的目光打量着小尧。 “她还只是个孩子。”见西凌这认真的模样,惜佑阻拦道。 西凌声音冷淡,“她的灵力太优秀。” “那又如何?” 西凌又切了一片肉,“会被魅族发现。” 惜佑皱起眉头,“如果她没有提出要跟着我,你同样不会管她。” 西凌瞟了惜佑一眼。 “我们还是会带走她。”妖解释着惜佑的误会,“我们已经察觉到她的灵力,若放任不管,魅族一定会找过来。” “所以啊,惜佑。”小尧赶忙插嘴,“反正我也是要走的,不如跟着你吧!我一定乖乖听话!” 惜佑看着小尧满眼的期待,“可以一起走。但你不能跟着我,太危险。” “一定一定!”小尧嘴上答应着,然而眼睛里狡黠的光芒却出卖了她的想法。 ——能不能跟着你,可是我自己说了算的呀!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所谓温柔 小尧趴在惜佑的后背上,与他们三人一起在夜色中疾速的向南瞬移。 她们的目的地是都城附近某个很隐秘的地方,据妖说,马上就要到了。 赶路的日子虽然枯燥又无聊,可是有惜佑在,小尧便能开心起来。特别是晚上赶路的时候,没经过训练的小尧瞬移太慢,惜佑便一直背着她前行,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虽然惜佑也是话不多的人,但并不像西凌那样威压过重,让人不愿靠近,他的寡言反而让人生出一种安心的踏实感,就想这样一辈子靠在他身旁。 小尧这样想着,搂紧了惜佑的脖子,沉沉的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她们没有停在某个隐蔽的森林里,而是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她躺在柔软舒服的床上,惜佑坐在她身侧,正和什么人说着话。 小尧揉着眼睛爬了起来,“我们到了吗?” “小尧,这是紫砚。”听到惜佑的介绍,小尧才放下了揉眼睛的手,看向坐在不远处藤椅中的人。 相较于妖摄人心魂般的美丽,紫砚的长相显得普通很多。但她只是随意地坐着,却让人觉得优雅亲和,被她注视着,就好像站在暮春的阳光下,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小尧不自主对眼前的人产生了好感,“姐姐,我是小尧!” 紫砚微微扬起嘴角,目光和煦,“你好呀。” 小尧跳下床,光着脚跑到紫砚面前,“姐姐,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紫砚扬眉,“你说说看。” “你可不可以不要派给惜佑危险的任务啊?” “为什么?” “因为我好喜欢好喜欢惜佑啊,当然不希望他有危险。我还想着长大要嫁给他呢!” 紫砚懒懒笑出声来。 “小尧,不许胡说。”惜佑黑着脸,起身把小尧拉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给惜佑派任务的?”忽略掉小尧的可爱想法,紫砚撑着下巴,问道。 “嗯……”小尧被问住了。 并没有人告诉她这里谁是发布命令的人,可一睁眼就看到紫砚的小尧,却莫名地觉得她就是那个人。 “我也不知道啊。” “你很有天分呢。”紫砚笑了,却在小尧再次开口前转了话题,“一起去吃个早饭吧。” 小尧也的确是饿了,急忙穿上鞋,很自然地牵起惜佑的手。 惜佑看向掌心的小手,一怔。 紫砚见了抿嘴一笑,“走吧,是妖的手艺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快点走啊,我饿死了!”小尧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不妥,神色自然地催促道。 面对着小尧欣喜的神色,惜佑虽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最终也只是任由小尧牵着手,向饭厅走去。 一脚踏进饭厅,小尧就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拉着佑坐下,连西凌坐在旁边都不介意了,兴致勃勃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早饭并不丰盛,五谷粥、小包子、素炒青菜,还有一碟像是咸菜的小菜。 分明是平常的饭食,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来。 小尧吸了吸鼻子,很显然,西凌的盘子里有一种香气并不是这些食物散发出来的。 向西凌的盘子看过去,那里面是一种类似于饼的面食,因为已经被西吃了一大半,所以小尧得以清晰地看到饼的构成:外面一层薄薄的面饼,里面居然夹了三层的馅料! 西凌无视小尧控诉的目光,淡定吃着东西。 无奈,小尧只能转向另外一边正在喝粥的妖,“妖姐姐!为什么只有她在吃特别的食物?” 妖看了一眼西凌的盘子,弯起漂亮的眼睛,“这次回来的路上想到的新做法,调成了西凌喜欢的甜肉味道,刚好她很喜欢呢。” 小尧更加不忿,“为什么我们没有?惜佑才刚刚伤愈,更需要补充营养啊。” 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呀,我忘记了。” 紫砚见怪不怪地在小尧对面坐下,“小姑娘,你要习惯哦。西凌在妖这里的各种特权。” “为什么?” 紫砚拿过一碗粥,“就像你对于惜佑,一样是特别的存在呀。” 片刻之前还在纠结西凌的独一份食物,在听到紫砚的话后,小尧已经高兴得完全忘记了那件让她不开心的事,心里只剩下紫砚话里的深意了。 ——我对于惜佑,是特别的呀。 惜佑目光凉凉地盯着紫砚。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的紫砚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早饭后,紫砚让刚回来的四人继续休息,便失去了踪迹。 因为昨夜已经睡足,小尧躺在床上怎样都睡不着,索性起来。 倒是很想找惜佑,可是又不愿意打扰他休息,小尧只好一个人无聊地在空旷的院子里摇晃着。 这个院子不简单。 小尧站在某扇门外,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她独自生活多年,又经常一个人进山,有着非常好的方向感,可是就这么一个看似方正简单的宅院,居然让她迷了路! 算了,反正在院子里,即便迷了路也不会有危险。不如就试试运气,找这个房间里的人问路吧。 小尧想着,抬起小短腿迈上了台阶。 敲门,没人应。继续敲,还是没人应。 怎么会?这里面分明有人的气息啊。 小尧疑惑地推门,居然没有锁。 踏进窗子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小尧向里面继续走,在卧房居然看到了同样被遮挡地密不透风的床。 额。 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可怕呢。 “里面有人吗?”小尧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开了床帘。 居然是妖的房间! 然而还不待小尧庆幸遇到了妖,熟睡中的美人在明亮的日光中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语气幽幽,“你知道上一个掀开我床帘的人现在在哪儿么。” “在那里啊?”小尧吞了口口水,为什么她觉得此刻的妖比西凌还要可怕呢? “黄泉。” 小尧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遮好床帘,关门开跑! 直到无路可跑,撞开了一个独立院落的大门,小尧才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停下来。 好可怕,刚刚她要是跑慢一点,是不是也会被妖弄死啊? 呜呜,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可怕? 小尧缓了好一阵子,呼吸渐渐平甫下来,这才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 僵硬着脖子抬起头,一个血人就在她不远处! 那个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人四肢被死死钉在粗壮的树干上,而紫砚站在他旁边,拿着滴血的匕首,正看着小尧。 小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小尧内心发出了一声无比崩溃的哀嚎: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她们温柔!!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重要任务 小尧悠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还是那间屋子,惜佑坐在不远处看着书。 “饿了么?”见她醒了,惜佑放下书。 小尧点点头,向着惜佑露出笑容来,起身掀被。 突然,她掀被的动作凝滞住了。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她猛地想起了妖无机质的眼神和紫砚血腥的匕首! “被她们吓到了?”惜佑声音依旧平静。 “她、她们、”小尧一向口齿伶俐,此刻却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清了。 “小尧,这就是我的生活。”惜佑将书放到桌上,起身来到小尧床边,“远比你能想象的,要黑暗的多。” 小尧垂着头,捏紧了被子。 “明天一早,我就送你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惜佑抬手想抚一抚小尧的头,伸出了手,却又僵硬地停住了,“我去拿点食物给你。”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了手指。 惜佑回头。 “她们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小尧仰头看着佑,“我能感觉到。” 惜佑任由小尧拉着自己。 好人。 在看到了那么血腥的场面后,这个孩子居然还在坚定地相信,他们是好人。 “这些年,你过得太辛苦了。”小尧手指更加用力的握紧惜佑,“不然,怎么会受了那么疼的伤,你一声都不吭。那些要杀你的人,都说要剿灭王族的叛徒。你和她们,都和柳川钰将军一样,是反抗王朝的人,对吗?” 惜佑看着小尧,“……你的确、很有天分。” 早晨一语道破紫砚是决策人的时候,还可以说是巧合。然而此刻,她的这些分析,只能说明这个孩子,的确是有参与进来的天分。 否则,以紫砚那种深沉的性格,怎么会允许她在这里随意走动。 “惜佑。”小尧吸了口气,“让我陪着你吧。一直这么辛苦,两个人会不会好一点?” 会不会? 佑的心脏,居然在一瞬间动摇了。 他本不是如此软弱的人,却让这个小女孩一再地闯进来。 *** 第二天一早,当惜佑带着小尧准时出现在饭厅时,小尧一眼就看到了紫砚、西凌、妖之外的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长相十分温婉的女子,有着及腰的墨色长发,见他们进来,女子抬头,随着她的动作,长发如黑色的锦缎一般顺滑的散开来。 “惜佑,好久不见了。”女子弯唇微笑,又看向小尧,“你好,我是柠盼。” 小尧不解地看向惜佑。 “我们的成员之一。” “昨天为什么没看到你?” 柠盼笑了笑,“因为我在执行重要的任务。” 见周围人都一副严肃的表情,小尧理所当然地相信了柠盼,爬上椅子端碗吃饭。 “昨天吓到你了,抱歉。”饭毕,紫砚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小尧虽然已经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心理建设,再看到紫砚却还是有些别扭。毕竟,她从前虽然也杀野兽,但从未对同类进行过如此冷酷的折磨。 紫砚又不像西凌,她给小尧的第一印象,是个很优雅柔软的人,如果是西凌做这样的事,反而更好接受一点吧。 “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让你那么恨那个人?” “我并不恨他。”紫砚仍旧懒洋洋的,“只是,我需要用他震慑一下魅族。” 小尧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们、居然活捉了魅族! “如果你加入我们,日后会有很多机会和魅族交手的。” 小尧下意识看向惜佑,“你也和魅族打过架?” “很多次。” 听到佑的回答,小尧瞬间露出放松的表情,对于紫砚昨天的行为也释然了。 “我了解了。” “那这件事就解决了。”紫砚摇着小折扇,“我很好奇,你昨天看到了什么,居然吓到连闯进那个院子都不知道?” 小尧听了紫砚的问话,表情诡异地看向妖。 妖一脸不解,“我?” “是啊。”小尧哀怨,“妖姐姐说,上一个掀开你床帘的人,在黄泉。” 妖抬手捂住了脸,“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柠盼忍不住笑了起来,“妖可是有名的‘见光死’啊。” “我们妖虽然睡眠质量无敌好,睡着之后外面天翻地覆都吵不醒。但她有一个弱点,只要在睡觉过程中见到了光,不管是阳光火光月光,她都会瞬间醒过来,并且脾气暴躁。”紫砚竖起一根柔白的手指,总结道。 小尧更加悲愤地控诉,“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你自己发现不是更有趣?”紫砚端起一杯茶,轻啜了一口。 “哪里有趣了。”小尧叹了口气,不愿再继续这个让她伤心的话题,“今天有什么安排啊?” “今天啊。”紫砚放下茶杯想了想,“今天小尧就和柠盼去执行重要任务吧。” 小尧一听有任务,还是重要的任务,立刻起了兴致。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早饭,穿上一身束袖的武装,耐心听完惜佑叮嘱各种细节,小尧跟着柠盼出发了。 一路上,柠盼并没有急着带小尧去目的地,而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一边走一边教小尧如何运用灵力提升瞬移速度。 小尧很有天分,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已经能跟上柠盼。 柠盼随后一点点的加速,小尧也尽力不落后。在落日前,两人来到了都城外。 “这就是都城啊。”小尧远远躲在树林里看着那巍峨的城墙,感叹道,“为什么这里空荡荡的?怎么没看到柳川钰将军的军队啊。” “这里是北城门,柳将军的军队在南面。”盼压下小尧四处张望的小脑袋,“在这里等到天黑,我们再进城。” “你按着我干嘛?”小尧不满地抓着柠盼的手腕。 “你再动,王城上的士兵看到我们,今晚就别想进去了。” 小尧立刻乖乖不动了。 用眼睛盯着城墙上晃动的、只有黑点一般大的人头许久,小尧还是忍不住出声,“以后这种任务,你把需要注意的地方提前告诉我好不好?” “好。” “我们进都城,是要执行什么任务啊?” “关系到整个组织生存的重要任务。” 小尧内心更加郑重了。 然而,等到半夜盼带着她瞬移掠过城墙,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大户人家的仓库,打晕守卫,让她拿着米袋,而柠盼往里面不停地塞各种食物时,小尧内心再次崩溃了。 原来偷东西的另一个说法,叫重、要、任、务。 她再也不要相信她们了,一群骗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训练 早晨,小尧盯着眼前诱人的小包子很久,抬起头扫了一圈吃饭的众人,语气幽幽,“这些东西好吃么。” 虽然早就察觉到小尧的不对劲,却只有紫砚在她开口后放下手中的汤匙,“怎么,你妖姐姐的手艺不好么。” 小尧难以理解,“偷来的东西,你们就吃得这么心安理得?” 除了还在专心吃包子喝汤的西凌,其他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小尧。 诡异的安静中,小尧有些心虚地缩了缩,“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么。” “没错。”柠盼平静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 紫砚和妖也默契地沉默。 一头雾水的小尧只好求助地看向惜佑。 惜佑的表情亦是平静,只是那种无喜无怒的平静眼神,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却让小尧觉得不安起来。 “我错了。”小尧乖乖认错。 “错在哪里。”惜佑声音轻缓,并没有责备的意味,然而小尧却知道,刚刚那句话说得莽撞,惹得他生气了。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 小尧看着佑,眨眨眼睛,诚实道,“我不知道。” “偷东西是不对的。”惜佑很耐心地解释,“这是你从前那个黑白分明的世界里的规则。可是在这里,任何一件事都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评判。” 小尧有些听不懂了。 “你并不知道,柠盼去的那个人家,搜刮了多少百姓,才囤积了那么多的粮食。你也不知道,现在都城外已经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你更不知道,柠盼冒着危险潜入那里,是因为她再不去,柳川钰的军队几万人就要挨饿了。” 小尧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她本以为,柠盼去偷粮食,不过是因为她们这些人好吃懒做,不愿自力更生。却不想,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原来,她们竟是为了柳将军的军队。 “对不起。盼姐姐,我不该那么说你。”小尧握着小拳头,郑重地向柠盼道歉。 柠盼神色平和,“就算是为了更多人的性命,偷东西也是不对的。你并没有说错什么。” “怎么办呢,小尧。”紫砚擦擦嘴角,“你还要继续吗?做这种明知不对,却还要继续的事?” “当然要继续!”小尧目光炯炯,“因为惜佑在这里啊!” 紫砚看着最近常常黑脸的惜佑,嘴角舒缓。 还不待惜佑纠正小尧对他超出寻常的依赖,西凌放下筷子,“小尧,半盏茶后,去练武场找我。” 西凌说完推开椅子就走了,留下小尧一脸茫然,“找她干嘛啊?我去练武场干嘛啊?我昨晚一夜都没睡,今天不是应该睡觉吗?” 惜佑也皱起眉头,“你让西凌给小尧训练?” “是啊。”紫砚回答得漫不经心。 “小尧还是个孩子。” 紫砚牵起嘴角,“你这是在担心?” 小尧眼睛亮了,“惜佑你在关心我吗?” 惜佑语塞,“你更应该关心你今天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放心吧。西凌打架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分寸还是有的。不会把你的小尧怎么样的。” 惜佑横了紫砚一眼,选择忽略她的揶揄,“她的训练方式不适合小尧。”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唯有小尧能保护自己,才是最安全的。除了西凌,还有谁的训练让人进步更快?” 事实面前,惜佑就算再担心,也无法否认紫砚决策的正确性。 不说紫砚她们几人的危险身份,他自己此刻还是被王朝通缉的人,自顾不暇,不连累小尧就算是万幸了。 “那我陪小尧过去。” “不行哦。”紫砚摇摇手指,“你今天得去柳将军那里。” “妖不能去么。” “妖今天要去接人。” 惜佑知道此时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只好抱起小尧,“那我叮嘱她几句。” “去吧。”紫砚露出愉悦的笑意。 *** 训练场上,小尧一身武装站在西凌对面,表情凝重,“可以开始了。” 西凌双手环在胸前,表情淡漠地打量着小尧,“经打么。” 听到西凌不带一点感情的话,小尧不禁一凛,想起惜佑方才的叮嘱。 ——西凌这个人,出招是没有任何一点预兆的。 “经打么。”见小尧不说话,西凌又问了一遍。 小尧赶忙摇头。 西凌仍旧打量着她。 这样的目光,让小尧不由得紧张起来。仿佛在西凌面前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待宰的猎物,而西凌正在研究用什么方法弄死她。 看了半晌,西凌抬起手,小尧立刻做好了防备的姿势。 而她只是伸手折断了身旁柳树的一截柳枝,又拿出一个只有小指长度的沙漏,“用你全部的能力困住我,直到这里的沙子流尽,就不用挨打。” “我的武器呢?”小尧看着那柔软的柳枝,依然不敢大意。她可是清楚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西凌凌恐怖的表现。 “武器,灵力。” 小尧也不客气,跑到围满整个练武场的武器架上开始细细挑选。 小尧挑了很久,西凌也不催她。 看着她手中锋利的匕首,西凌挑了挑眉,似是赞赏,“进攻吧。” 大量的灵力从眼睛里释放,小尧同时刺出匕首。 西凌左手两指夹着那小小的沙漏,不退反进。 在小尧犹疑的一瞬,西凌已躲开匕首来到她身侧,右手的柳枝挟着凌厉的劲风,抽在小尧的小腹上! 没有任何灵力的痕迹,已经将小尧抽得站立不稳,狼狈地滚出去了数丈远! 西凌收了柳枝,站在原地抬起左手看了看指间的沙漏。 小尧在地上趴了很久才捂着肚子站起来,大口地喘着气,以缓解小腹上让人发抖的疼痛。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惜佑会那么反对由西来训练她。 这个人还没有用灵力认真和她打,她就已经完全招架不住了! 这哪里是训练,分明是单方面挨揍! “战术可以。”西凌翻转手腕,将沙漏里流出的一点点沙子倒回去,“灵力不稳。” 小尧咬牙。 刚刚在受到攻击的一瞬,她的幻术还没能展开,就因为受袭的惊慌,灵力产生波动而消失了。 “再来。” 听到西凌的指令,小尧抬手捂住了右眼,另一只手平举,将匕首放在了左眼前。 西凌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模样。 悬空站在一处封闭的空间里,脚下灼热的岩浆蒸腾着,使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变得滚烫,让人每呼吸一次,胸腔都跟着火辣辣的疼起来。 西凌抬手看着指间的沙漏,琉璃制的沙漏无法承受如此高温,在手指间融化掉了。 看到西凌眼神中的空茫,小尧知道她的幻术已经将西凌困在了她设计的幻境里。 这是西凌特意给她的机会,她怎么能浪费? 小尧向着西凌瞬移而去,手中的匕首没有犹疑地刺向西凌的小腹! 让你打我肚子,哼! 小尧正想解解气,却不想她还没到达西凌身侧,身在幻境中的人竟突然抬头看向她来袭的方向,疾速后退! 她的瞬移岂是小尧能跟上的。 事实上,小尧只能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西凌原本的位置上,连她的身形都看不清! 怎么可能?! 分明已经陷入到幻境里了,居然还能察觉到现实世界中的危险! 小尧还沉浸在震惊中,疾退中的西凌已经找到了幻境的破绽,在半空中转了方向,手中一道白光射出,击中了空间里一个极不起眼的红点。 幻境破裂。 西凌在半空中看到还在发呆的小尧,再次化作一道虚影冲过来。等小尧反应过来,那根柳条已经狠狠抽在了她的脊背上。 扑通。 小尧脸朝下和泥土再次亲密接触。 “分神。”尘土飞扬中,西凌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再来。” 小尧把嘴里的泥土吐出来,慢慢站起来。 片刻后。 “幻境的作用,是让人察觉不到中了幻术。再来。” “幻境制作粗糙,再来。” “灵力不稳,再来。” …… 终于挨到夕阳西下,西凌站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尧面前,“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小尧微不可见地动了下手指,内心哀嚎,“神啊,可怜可怜我,明天下雨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失忆的人 当天,小尧是被西凌拎出练武场的。把满身泥土的小尧扔给等在门外的惜佑,西凌扬长而去。 窝在惜佑的怀里,尽管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叫嚣着疼痛,心下安定的小尧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并不知道惜佑把她交给柠盼清洗换衣,而妖半夜归来后,用灵力为她治好了那满身一道又一道的红肿伤痕。 因为妖的强大治疗能力,一大早,小尧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饭厅。一进门,发现饭厅里又多了个人。 那个女子正向西凌扑过去,“妖,你偏心也未免太明显了!为什么只有西凌的早饭是不一样的!” 还没碰到西凌的盘子,女子就已经被西凌一掌推开。 “伽南,你要抢我的东西?”西凌语气凉凉。 “我都失忆啦!就算是照顾我,这个东西你也得给我尝尝!”伽南两手叉腰道。 “不给。”西凌头也不抬。 “那可就别怪我动粗了!”伽南说着挽起袖子再次凑上去。 西凌左手夹菜,右手从立在桌上的筷子筒中抽出一根筷子,随手向地上一扔。 不偏不倚,刚好插入伽南脚尖处的地面里。 伽南呆滞地看着贴着自己鞋尖插进地面的筷子,额角流下一滴冷汗,“西凌啊,你武力值原来这么高的?” 西凌专心吃饭。 “你可以试试哦。”紫砚怂恿道。 “好啦,伽南。快吃饭吧,不然都凉了。”柠盼好心出声提醒道。 “从前西凌一直躺着养伤,我都不知道她这么厉害。”伽南擦擦冷汗,一溜烟跑到紫砚身边坐下,“我记性不好,你可要时刻提醒我,以后不要招惹她。” 紫砚微笑,“放心吧——” “还是你最好了。不像她们,我两年没回来,柠盼一点都没有高兴,妖连一点欢迎仪式都没有,西凌更过分,哼!” “我一定不会提醒你的。” 伽南看着紫砚丝毫未变的优雅表情,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提醒你的。”见紫砚不敢相信,紫砚又重复了一遍。 伽南盯着紫砚,一脸悲愤,“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伽南啊。”被吵得头疼的妖揉着额角,“吃饭你都不能安静会儿?” “你从前是多安静的一个人啊。”同样不堪其吵的柠盼也开口。 “是吗?”伽南亮晶晶的眼睛立刻转向妖和柠盼,“我原来是那么无趣的人啊?” “谁敢给她刺激啊。”紫砚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道,“不过是本性暴露罢了。” 妖佩服地盯着欢脱的伽南,“你的这个本性隐藏得也太深了。” 存在感为零的小尧蹭到惜佑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这个人又是谁啊。” “伤都好了?”惜佑并没有回答小尧的问话。 “嗯!”见惜佑关心自己,小尧立刻雀跃起来,欢喜地点头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晨起来就全都好了!” “哪里来的小女孩啊,好可爱!”伽南的声音在小尧身后响起来。 小尧刚想回头打招呼,一双手已经捏住了自己的脸颊。 伽南揉搓着小尧肉嘟嘟的脸蛋,笑得无比灿烂,“手感好棒!” “放开——”小尧被揉得脸都变形了,只好掰着且的手腕,大叫道。 然而伽南丝毫没有放手的自觉。 “放开她。”惜佑冷着脸出声,“小尧是新成员,要尽快吃饭,今天还要训练。” “哦?”伽南笑着放开了小尧,“那么你呢?我之前也没见过你呢。” 惜佑看向紫砚。 “过来,我给你讲。”紫砚向着伽南招招手。 “快点讲吧,你们什么时候招收了这么英俊的人。”伽南回到座位上,端起碗道。 “现在柳将军已经攻到王城了,你知道吧。” 伽南点头,“若不是他马上要攻破王城,我的财物没处安放,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回来啊!” 紫砚白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们和柳将军联系上了。” 伽南一口粥呛到了,“别闹。” “五年的时光,你能白手起家积攒了不少的财富。我们也没闲着啊。” “咳。”紫砚此话一出,听到柳将军也加入了她们的组织,惊呆的小尧呛到了,“五年……你们究竟谋划多久了?” “我失忆了不记得,可是据她们几个说,”伽南笑眯眯道,指着在座的其他四个女子,“我们是五年前从魅族来到这里的呢!怎么样,是不是不像啊?” 小尧愕然。 她们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啊! “关于我们的来历,日后惜佑会告诉你。”紫砚把话题转回来,“惜佑是王朝的五皇子。原本我们的计划是由柳将军在外进攻,惜佑在内部配合,可是惜佑暴露了。” 小尧恍然大悟。 因为惜佑暴露了,所以才会被追杀。 她们才会不远万里的去寻找他。 伽南一脸严肃,“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王朝的五皇子是我们的人?” “告诉你干嘛?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我怎么会主动打扰你?” “当然是让五皇子给我网开一面,我的生意会更好做啊!”伽南激动道。 妖和柠盼扶额,西凌继续事不关己地吃饭。 紫砚的笑容危险起来,“你确定他不会没收你所有财产?” “为什么?我做生意又没有违反律法。” “因为惜佑最讨厌有人借交情求他办事。” “哦。那算了吧,当我没说。”伽南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我解释完了。”紫砚撑着下巴,“你是不是也该说一说,你时隔两年才回来,是怎么打算的?” “当然是重新加入大家啊。”伽南夹着蒸糕道,“自己在外面好没意思。” “还是一点都记不得吗?”妖问道。 “是啊。”伽南敲敲额头,“这五年的事都记得。可是在魅族发生的事,一点都没想起来。” “那就好。”妖居然松了口气。 “喂!”伽南不满了。 妖笑得眉眼弯弯,“那么血腥的记忆,忘了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的过去究竟是有多残酷啊,怎么你们都不希望我记得。”伽南撇撇嘴,咬了口蒸糕。 她说得漫不经心,却连西凌的眼神都凝了一瞬。 “乖,好好吃饭。”紫砚摸摸伽南的头发,“吃饱了还要商讨怎样把你仓库里的粮食运出来,才好送给柳将军啊。” 伽南连连点头,“昨天妖和我说过后,我就已经雇人分装好了,只要想办法运出来就好。咱们的人最好多去一点——咦?”伽南说着突然停住了,“翊铭呢?还没回来吗?” 本以为伽南这一早晨的表现已经够不正常了,此刻,她的迟钝又让大家刷新了对她的认识。 小尧看向惜佑,“还有一个?” “据紫砚说,她们一共是六人。那个叫做翊铭的人,五年前去了彼岸。” “彼岸?!”小尧惊叫。 那可是魔族栖息的地方啊,她去那里做什么?! “翊铭与魔族签订了契约,不得已去走一趟。”紫砚显然不愿多说,“不知何时归来。” 小尧强烈地不淡定了,“去了彼岸还能回来?” 她究竟认识了一群什么人啊,这已经不是强大能形容了好么! “我觉得,相较于这件事,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今天的训练吧。”紫砚眯起眼睛道。 “外面在下雨,今天不能训练了啊!”小尧早起看到下雨的天气,别提有多高兴了。 “哦?谁说的?” 小尧看着紫砚,脸上欢欣的表情僵住了。 西凌擦擦嘴站起来,“走吧。” 顶着大雨站在练武场里的小尧无比心塞。 ——她实在是太天真了。 一百三十九章 柳将军 夜里,紫砚不顾伽南的反对,只派了柠盼一人和伽南潜回王城。紫砚自己留在宅院里,把其他人全部派到了柳将军的军队里待命。 小尧之前从陈二那里听到了不少柳将军的英勇事迹,因此一路上都很兴奋。 站在营地外等候时,更是激动地不停说话,“惜佑,柳将军长得什么模样啊?他是不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啊?我见到他该说什么啊?怎么办,我心脏要跳出来了!” 西凌回头看了她一眼。 被训练了两天,来之前才由妖治好伤的小尧立刻闭嘴了。 惜佑安抚地摸摸小尧头发。 小尧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为什么刚刚西凌用眼神威胁她的时候佑都没有阻止?难道惜佑也觉得她太吵了?? 一路由柳将军的副将程帆领路,几人来到了柳将军的帐篷。 柳川钰是一个眉目英挺的中年人,她们进来的时候,他虽身着便衣,站立的身姿还是显示出一个军人应有的挺拔。 “一路辛苦了,里面请。”柳川钰抬手让道。 几人也没有客气,围着矮桌坐下。 “王族送来了战帖。”柳川钰开门见山,“约在明日开战。” “王朝不是一直在战败吗?怎么会主动约战?”几人中只有小尧了解的最少,她想到了,便开口问了。 柳川钰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孩子而轻视她,反而看向小尧,很认真地解释道,“五皇子的长兄雇佣了魅族的军队。只是之前五皇子被发现,还没有查出来具体数量。” “所以,需要我们也出战?” “正是。”柳川钰神情凝重,“幸好紫砚前些日子活捉了一个魅,从他嘴里撬出了一些消息,我们才不至于被动。” 原来紫砚和这些人,为了柳将军的胜利,做了这么多事啊。 小尧想到前几日自己对她们的误解,不禁汗颜。 “粮食午夜会运出城。”惜佑开口,“让你的士兵到十里外的乱葬岗取回来。” “够用几天?” “最多三天。”惜佑看了眼角落里的沙漏,“所以,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攻下都城。” “如果能让那些魅族无法发挥作用,三天足够了。”柳川钰目光坚定地看着佑,“王族目前的军力,你我都清楚。” “安排好炊事班,等粮食回来,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吧。”妖说话间,一只白色的蜂鸟凭空出现,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妖凝神,片刻后蜂鸟化为白色的粉末,闪着萤光消失了。 妖笑了,“柠盼说,粮食已经开始往外运了。” “那就好。”柳川钰松了口气,将士们已经喝了两天的薄粥了。若明日不能吃饱,还打什么仗。 小尧却盯着妖的指尖出神,“妖姐姐,你刚刚是用什么接收了消息?为什么一点灵力都没有?” “这是柠盼的术式,用来传递消息很方便,等着我教你。” “盼姐姐好厉害!”小尧两眼星星,“说起来,我还没有见到过盼姐姐的术式呢。” “既然想看,等下你便和柳将军的人一起去接应粮食吧。” 小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惜佑,“我能去吗?” 惜佑点头,“我和你同去。” “趁还有时间,我们定一下明日的作战计划吧。”柳川钰摊开地图,“王族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明日一定先派魅族出战,在一开始就全面压制住我军的战斗力。” “柠盼和伽南不知何时归来,暂时不列为战斗力。”惜佑看着地图上那横亘的城墙,“明日开战后,妖制造结界,用远攻配合,我和西凌负责近身攻击。” 惜佑看着妖和西凌。 妖点头,“如此就好。五年没有参加这么大的战斗了,我也想看看灵力的长进。” “你左我右。”西凌看着地图,淡漠着声音加了一句。 “那我呢?”小尧左看右看,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明日她该做什么。 “明日你跟着柳将军,观摩。”惜佑不容置疑道。 “为什么啊?”小尧不满了。 “幻术控制不成熟。”西凌瞟着小尧,“没有练习配合战。” 小尧沮丧地低下了头。 “明日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啊。”柳川钰爽朗笑道,“小姑娘,看一场顶级的战斗,可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听了柳川钰的话,小尧又振奋起来,“真的吗?” “你明日就知道啦。”柳川钰说着站起来,“程帆!” “属下在。”柳川钰话音未落,先前带几人进大营的副将掀开门帘进来。 “和他们去取粮食吧。”柳川钰指向惜佑,“这位公子会为你们领路。” “是。”程帆拱手行礼,“兵士们已经就绪,公子请。” 小尧起身,牵着惜佑的手出门。 柳川钰盯着地图,目光炯炯。 “即将迎来胜利,将军也在激动吗?”妖笑道。 柳川钰也笑了,“攻下都城只是向着胜利迈进了一步而已。都城以北,还有许多自立为王的地方。待到整个大陆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才算是胜利啊。” “权利是腐蚀人心的利器,望将军切记,不要迷失了自我。” 柳川钰看向妖,“你们真的打算离开吗?” “不是离开。”妖弯起眼睛,“将军是知道我们的计划的,我们的目的,是为人族建立一个不受魅族侵袭的体系。至于这片大陆的建设,是人族自己的事。” “但你们参与了这场战争。” “真正参与这场战争的是将军,我们只是做些不足挂齿的协助罢了。所以希望新的王朝中,不会有我们的记载。” “这怎么可以?这五年,不论百姓还是我的军队,都获得了你们太多的帮助!” “将军,这是为了你的威望和新王朝的稳定。人族受魅族侵扰已久,如果百姓们知道柳将军的胜利,是在灵力所有者的帮助下获得的,除了徒增惶惑,并没有其他的益处。”妖目光平和,“况且一开始,我们也并没有以战争拯救人族的打算,我们只是想要你参与到那个组织里而已。” 柳川钰不赞同地蹙眉。 “将军,对于这个大陆上的所有人族而言,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新的、圣明的君主,至于这胜利究竟是如何得来的,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妖看向柳川钰的桌案后悬挂着的整个王朝的地图,“许多时候,真相并不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灵力,不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吗?” “但明日,你们会在所有将士面前,用灵力战斗。” “将军放心,以我的能力,必然让没有灵力的人,看不到这场战斗。” 这边柳川钰在和妖僵持,另一边,惜佑将所有士兵留在乱葬岗,带着小尧独自向前,又走了五里路,小尧看着荒无人烟的荒地里,从地洞里源源不断向外运送粮食的一只只土拨鼠,终于明白紫砚为什么只让柠盼一人随伽南去都城了。 ——这哪里是柠盼一个人,这分明是一支运送军队! 第一百四十章 实力 夜里,待土拨鼠们把伽南和柠盼探过的富户家的粮食运送完毕,又封上了洞口,惜佑才叫呈帆带人来,连夜把所有粮食带回营地,艰苦了数月的将士们饱餐一顿,随着军令整齐有序地离开营地,来到都城外等候。 妖、西凌和惜佑都没有出现,只有小尧一人骑着一匹温驯的小马,跟在柳将军身侧,内心激动。 数万人的队伍,竟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整支队伍如黑暗中蛰伏的猎豹,静静等待攻击的那一刻来临。 当第一束阳光冲破黑暗,照到城墙上,城内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战鼓!战鼓声声中,对方却没有士兵出现在城墙上。 只有柳川钰和小尧看到了,在第一声战鼓响起时,从城墙上飞掠而出的,黑压压的魅族军队。 而城下那几万将士,之所以没有看到这些魅族,不过是因为,他们刚一出现,就被一个巨大的淡粉色结界全部包裹进去了。 小尧只能看到站在他们上方的妖,在那个结界里突然充斥着的炫目花瓣中,西凌和惜佑已化为两道虚影。 小尧仰着头,极力瞪大眼睛,却也只能看到那个结界里如瓢泼般洒落的鲜红血液。 尸体和鲜血在掉落的过程中,就消散在阳光下。 怪不得她们不让她参与战斗。 她以为,这两天不停攻破她幻境的西凌至少使出了三成以上的认真,却不想,西凌真正的实力,是让她连动作都看不清的。 同她们相比,她差得太远了啊。 小尧正想着,空中瀑布一般洒落的血突然停了。 西凌和惜佑同时退回来。 不过片刻,对方几百人已消失了小半。 措手不及的突然被袭后,此刻,剩下的人居然在妖的结界中,又建立了一个守护结界。 漫天的桃花突然消失。 西凌冷冷盯着不远处的结界,平伸右手。 巨大的纯白色长戟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出现在掌心。 在小尧的惊叹中,西凌如一道虹光直刺魅族建立的结界。 没有任何掩饰和迂回,直直地刺向结界。 那些魅族在看到西凌的长戟时,震惊程度丝毫不输于小尧。 用灵力修炼出长戟武器的魅并不在少数,然而在魅族数万年的历史中,唯一用长戟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无法忘怀的,只有五年前的那个异类—— “枢西凌!!” 在某个魅变了调的惊恐声音里,西凌的长戟刺破结界,惜佑的黑色窄细双刀随后脱手,顺着西凌造成的裂缝刺进去。 结界整个破裂。 西凌的进攻凌厉直接。 不花俏、不卖弄,只是单纯的,以取人性命为目的,最直接、最简单的招式。 左侧的惜佑,进攻招式同样如此。 黑色的双刀简单粗暴的划破敌人的咽喉,甩出绯色的血珠。 半空中隐藏的战场,没有一句话,只有兵器相接的声音,传进小尧的耳朵里。 最初的震惊后,魅族迅速分为两组,组成阵形,将西凌和惜佑纷纷围住了。 疾速的瞬移中,有人居然堪堪跟上了西凌,闪着灵力光芒的刀砍进了西的左臂。西凌甚至连伤口都没看,回身将长戟刺入那人胸口。 而后毫无凝滞地抽出长戟,回身向前冲去。 那些以为有机可乘的魅族躲闪不及,长戟的尖刺穿了其中一个魅,西凌单手握着长戟,将那个魅高高抡起,击飞了一圈围上来的人。 小尧惊愕。 这样的怪力,哪里像是那么瘦小的西凌爆发出来的! 魅族迅速后退,将西凌围在中央,不再轻易进攻。 西凌把长戟立在虚空中,抬起右手拔掉了嵌在左臂中的刀,右手覆上伤口,淡淡的白色光芒凝起,为伤口做着简单的止血。 这一边凝滞着,惜佑那一边,双刀舞出完美的防护,让一干想要靠近的魅族都无法找到空隙。 远处的妖抬手,魅族的队伍里粉色的花瓣爆炸般出现。那细小的樱花犹如锋锐的刀片,割断了来不及躲闪的魅族的咽喉。 惜佑眼神一凛,双刀瞬间打开了一个缺口。 顺着那缺口,惜佑完全放弃了防守,硬生生压制住了几十人的进攻。 看着围住自己的魅族小心地调整者防御的阵型,西凌突然毫无预兆地握起长戟,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刺了出去。 密集的光剑随着西凌的动作,在她背后齐齐射出。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策略,但让那些魅族没有想到的是,西凌的瞬移,已然达到了连光剑都无法追上的速度。 原来,在这之前,她仍是有所保留的。 让他们所有人在时隔五年后,都错误估计了她的实力。 毕竟,当年他们中见过西凌的人,都还没有与她交手的能力。 只是有幸远远看着,她的招式是如何的厉狠决绝。 在到达那些人面前时,长戟粉碎了所有的防御,西凌没有停滞地折身向右,沿着他们围成的进攻圈用长戟不断推进! 光剑在触碰到妖的结界后,被消融掉了。那一刻,围攻西凌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人。 “枢西凌……我们怎么会遇到枢西凌。”其中一人竟弃了武器,绝望地喃喃道。 回答他的,是西凌扑面而来的汹涌杀气。 结界里,妖已经在为背后受伤的惜佑疗伤。 而马背上,小尧仍在为方才的战斗所惊叹着。 以三人之力,对抗几百人的战斗。有着绝对数量优势的魅族,在不到半个时辰里,被全歼。 小尧看得出来,那些魅族实力也并不弱,否则也不会伤了西凌和惜佑。 但是,实力的差距让他们根本无力发挥阵型的优势。 西凌和惜佑根本不理会对方是什么战术,只是用速度和灵力压制,一次次击溃对方的阵型。 直到三人再次隐去身形,小尧回过神来,才发现地面上的战争不知几时已经开始,目前已呈白热化的状态。 己方和王族士兵的尸体,在王城下堆了厚厚的一层。 裹着一层火焰的大石被高高抛下,将前赴后继顺着云梯向上的战士们砸向地面。 半个时辰前安静的城墙脚下,此刻处处弥漫着死亡的焦味。 不知怎的,能适应方才灵力杀戮的战场,此刻小尧却有些看不下去。 太残忍了。 这场战争,完全是用人命在堆叠。 柳川钰骑在马上,望着不远处试图爬上城墙的士兵们,一言不发地拈弓搭箭。 沉重的弓射出挟着厉风的箭,并没有向着城墙上的任何一人,而是深深地嵌入城墙的缝隙中! 长箭接二连三地射入城墙中,沿着那缝隙,形成了一条蜿蜒向上的路。 在城墙上焦头烂额的人发现之前,已有一队身形敏捷的士兵攀着那结实的箭身,躲过大石,攀上了城墙。 那一小队士兵砍倒了附近投石的敌兵,云梯上的兵将们便趁着这宝贵的瞬息攻上了城墙! 一个小小的撕口,眨眼间便扩大到了让人恐惧的宽度。 “柳将军,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射箭呢?” “因为战争伊始,对方远比此刻要警觉。” 柳川钰的眼睛没有离开战场,小尧也没有继续问。 这就是战争啊。 虽然一开始柳川钰就已经打算使用这个战术,却只能等到人命损伤到了一定的程度。 对于陈二那种从未亲历过战争的人来说,他那激昂的叙述中,永远都无法体现这种残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只猫 在协助攻破都城后,除了仍旧留在都城暗中相助的惜佑,其他人都退回了宅院,日子平静地仿佛从来没有参加过那场具有改变历史意义的重大战斗。 这一日,西凌带着小尧来到某个不知名的湖泊上。 裹着小棉袄的小尧用铁钎把湖面凿开了一个洞,接过西凌扔过来的鱼竿,两人开始在凛凛寒风中钓鱼。 小尧进行这项训练已经五天了。 六个时辰,西凌不会同她说话,也不许她乱动,支撑小尧坚持下来,是西凌丰厚的成果和柠盼美味的水煮鱼。 西凌说这是耐力训练,小尧倒是觉得,这不过是西凌想吃水煮鱼的借口罢了。 距离那场攻破都城的战争,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期间除了考察商机的伽南、去都城帮助重建王朝的佑,几个人都安静呆在那个外人看不到的院落里,没有其他行动。 这期间小尧进步飞速,每次惜佑回来,都夸赞她比上次更加厉害了。 小尧正在走神,却见专心钓鱼的西凌突然抬头看向天空。 不明所以的小尧跟着抬头,铅灰色的天空并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然而下一刻,西凌就迅速收走了她手中的鱼竿,一手动作麻利地背起鱼篓,另一手捞起小尧,使出最快的瞬移向着宅院方向奔去。 还不等小尧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晕乎乎地站在了温暖的屋里。 看到围坐着的紫砚、伽南、柠盼和妖,小尧不用问就知道出大事了。 要知道,平时这个时候,伽南早就出门了,而妖还没有起床呢。 除了吃饭,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们聚齐了。 “西凌的瞬移感觉如何?”妖笑着上前,为小尧捋顺凌乱的头发。 “我好晕。”小尧定定神道,“估计再修炼八百年,我也达不到这个速度。” “认识到就好。”紫砚很是愉悦道。 几个月下来,小尧已经充分认识到紫砚优雅外表下,隐藏着的毒舌本质,所以只是瞪了她一眼,并不打算不自量力地去和她斗嘴。 “发生什么事啦,怎么你们都聚在这里?” 特别是西凌,平时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今天居然这么积极地赶回来。 “你没有察觉到一股特别的气息吗?”紫砚继续卖关子,“很明显的灵力波动呢。” 小尧又仔细地感知了一会儿,茫然地摇摇头。 “小尧太小了,哪里能感知到这么细微的气息。”柠盼一看心情就很好,黑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是我们的成员要回来啦。” “翊铭?”小尧立刻反应过来,惜佑曾经和她讲过那个去了彼岸的强大女子。 “是啊。”柠盼深深地舒了口气,“五年啦。” 伽南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闻言抬起头来,“不知道翊铭五年在那边都吃什么啊?” 妖古怪地看着她。 伽南无辜地眨眨眼睛,“那边的食物很难吃?” 柠盼扶额,“紫砚,我觉得这里除了小尧外,还有一个人亟须训练。” 紫砚笑着点头,“就由我亲自教导吧。” 伽南急忙摆摆手,“我才不要。” 紫砚佯装伤心地双手捧心,“如此温柔优雅贤惠的我,是被嫌弃了吗?” 伽南一脸恶寒,“你这个喜欢捉弄人的恶劣女人,我才不要被你教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如你所愿,表现一下我的恶劣呢。”紫砚勾起嘴角,“面对我最心爱的伽南,我可是有求必应啊。” 伽南无语,“您还是快点找点事情做吧。” “我日理万机,你居然觉得我很闲?”紫砚搭上伽南的肩膀,还想说什么,神色却突然变了。 一股极为寒凉的气息,挟着血腥的黑暗味道,出现在房间里。 那一瞬,穿着厚厚棉袄、站在火炉旁的小尧,居然生生打了个冷战! 空气中突然打开了一扇门。 说是门,只不过是很像门的黑色形状罢了。 虽然只有细窄的一尺宽,从门的那一侧散逸出的冰冷居然迫得小尧无法呼吸。 那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极度浓郁的压制。 片刻后,黑色逐渐缩小,最后完全消失了。 而留在门的位置上的,居然是一只不过一尺高的黑色猫咪。 传说中强大到召唤魔族的成员,是一只猫?!! 这一下不止小尧,其他五人也都一脸呆滞地盯着那只猫,全部傻了。 猫咪摇着尾巴,碧色的眸子看了一圈众人,目光在小尧脸上停了片刻,低头舔了舔爪子。 空气诡异地安静着。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猫咪舔够了爪子,开口,以一种快要睡着的极轻女声说道。 啊啊啊啊啊!!! 猫咪居然说话了啊!!! 小尧维持着呆滞脸,内心抓狂了。 一群呆滞的人中,还是柠盼最先反应过来,冲到猫咪面前用力摇晃着,“老大你怎么变成了一只猫?!” 猫咪被她摇得七荤八素,好容易等柠盼内心震惊稍缓,才得到机会开口,“柠盼,这是鲲啦,我还没出来。” 大家一致地左看右看,并没有任何灵力和气息。 柠盼瞪眼,“快出来!” “那你先放开鲲啊。” 柠盼这才想起把猫放在地上。 黑色的猫咪抖了一下身体,一团黑影从猫的身体里出现,渐渐变大,最后露出了里面盘坐的人。 女子好像刚从床上起来一般,长发毛茸茸地披着,懒洋洋地揉着腰,还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众人嘴角抽搐。 小尧内心再次崩溃:这就是召唤了魔的人? 女子又打了个呵欠,揉揉惺忪的眼睛,向着柠盼露出一个朦胧的笑容来,“我回来了。” 柠盼上前抱住了翊铭。 “咦?”翊铭显然没料到柠盼会这样做,吃惊不小,“你突然这么热情,我好不适应啊。” “这五年,辛苦你了。”柠盼将脸埋在翊铭的肩窝里,声音里带着哽咽。 彼岸是一个什么地方,她们都太清楚了。 没有人能想象出来,在那个充斥着封印和压制的地方,翊铭是如何熬过五年、看似安然无恙归来的。 “柠盼,我五年没洗澡,不会已经把你熏晕过去了吧。”眼底带着微弱的笑意,翊铭用那仿佛睡不醒的声线道。 柠盼没好气地推了翊铭一下,“你是被地狱之火烧得脑子都坏掉了吗?怎么变得像只懒猫一样?” 翊铭又打了个呵欠,“大概是被鲲给传染了,我是不是忘了介绍他?” 众人黑线。 翊铭你果然是被烧坏了脑子吧…… “他是鲲,在彼岸陪伴了我五年,我都习惯枕着他睡觉了,所以就把他带回来啦。” 在翊铭的介绍中,黑猫很是高冷地跃上椅子,对翊铭的话听而不闻,也没有和众人打招呼的意思。 众人:翊铭你的地位,似乎有些……不好说啊。 翊铭尴尬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为什么每个出去的人,回来后就变了性格?”妖有些崩溃。 “我哪里有变化?”翊铭瞪眼睛,“我分明就和从前一样沉着冷静理智好吗?” 妖看着顶着乱草头的翊铭,严重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伽南这时收了算盘,突然冒出来,“翊铭,鲲的战斗力是不是特别高?” 翊铭一脸朦胧地点头。 “那你给我也弄一只吧!” 面对伽南热切的目光,翊铭慢吞吞地抬起头,“伽南啊,你知道我在彼岸劝了鲲多久他才答应跟我来的吗。你知道鲲真正的身份是一个无比强大的魔吗。你觉得你能控制的了这么凶残的力量吗。你是想让我再回一次彼岸吗。你觉得彼岸很好玩吗。如果你真的想尝试,我非常乐意把你现在就送过去,让你亲自去抓一只魔回来啊……” 在众人渐渐瞪大的眼神中,翊铭成功将伽南念到口吐白沫。 这个不停碎碎念的女人,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翊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欣赏 为期一个月的耐力训练结束。 期间,小尧成功练就了超高的钓鱼本领,柠盼成功用各式鱼肉做法俘虏了高冷的鲲,大家也成功见识了回归的老大的懒散。 刚开始几天还只是赖床功力秒杀妖,不洗漱就出现在饭厅,后来就发展成为窝在房间几天不下床,吃饭都可以在床上解决。超级洁癖的紫砚进了她房间一次,自称眼睛受到的伤害需要几百年才能修复,足以见得那个房间有多么的脏乱。 其他几人惊诧了那么一会儿就放任自流了,而小尧是根本没精力去观察别人。结束了耐力训练,西凌就把她扔给紫砚,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些,却不想紫砚制定了更加详细的训练计划,针对小尧的灵力特点进行各方面的提升,虽然不像之前总是受伤,但也每天累得沾床就睡,还因此错过了好几次惜佑回来见面的机会。 这天小尧很自觉的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去练武场,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面飒飒的风声。 那是属于西凌的气息。 额。 小尧不禁冷汗,紫砚不会又把她交给西凌了吧。 就算是这样,她也没办法啊。 小尧叹了口气,开门进去。 谁想西凌连看都不看她,只是在练武场里用长戟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龙卷风。 汗水顺着西凌的发梢甩出去,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璀璨的光芒落入尘土中。 小尧竟看呆了。 西凌并没有用灵力,只是在单纯的训练自己的动作。 然而那样行云流水的招式,刺、扎、挑、勾、啄,长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与西凌完美融为一体。 原本该是枯燥的动作训练,却让人产生了一种幻觉——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西凌一人在专注的独舞,那冰冷的杀人招式,优美的让人不由得为之惊叹。 西凌不知疲倦地舞了两个时辰,小尧便在一旁看了两个时辰。 直到日上三竿,西凌才停手,一边向着门口的布巾和水壶走过来,一边手指微动,收了长戟。 西凌擦着脸上的汗,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对一旁小尧崇拜的目光视而不见。 喝完水,放下杯子将布巾随意扔到桌子上,折身又往练武场中央走去。 小尧惊到了,“你、你不会还要继续吧?” 西凌回头看向小尧,挑起了眉。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小尧已经完全了解西凌这个表情是在表示疑问,于是赶忙解释,“你已经训练了至少两个时辰了啊。” “所以呢。”西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丝毫波澜。 “至少要让身体休息一下吧!” 西凌转身拎起四个沙袋,分别绑在了小腿和小臂上,“这里,我要用三天。” 听到西凌的话,小尧闪到了下巴,“你不会要持续练三天吧。” “耽搁了,要补回来。”西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钢刀,指尖在刀身上弹了弹。 她知道陪着她提升,对西凌没什么难度,但也不至于到耽误她自己的地步吧? 好吧。 如果西凌指的是这种绑着十斤的沙袋、持续三天强度的训练,那么,这几个月对西凌而言,的确太轻松了。 认识到这一点,小尧默默流泪了。 和西凌的这种变态训练方式比起来,紫砚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根本不算什么了。 这三天,西凌果然把自己关在练武场里一次都没出来过,食物和水都是妖送进去的。 不仅她自己在练武场,还把紫砚和翊铭都吸引了过去,两人在练武场边上支了个小小的凉棚,一边喝着茶水嗑着瓜子一边欣赏西凌的训练。 紫砚甚至发了善心,放了小尧一天假,让她在一旁观摩。 小尧坐在小凳子上,专心看着西凌的动作,甚至连妖的美味点心都忘记了要吃。 在此之前,她一直不知道,原来用来打架战斗的训练,也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她看了一天,看着西凌一件一件的换兵器,居然一点都不觉得乏味。 只是有一点她很纳闷,明明西凌没有使用任何灵力,那些兵器却仿佛纸做的一样脆弱,最多在西凌手中坚持半个时辰,不是断裂就是直接碎成了几段。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单纯看外表,西凌那么瘦,手腕甚至比她粗不了多少。谁能想到她的身体里,居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啊。 傍晚,在外考察数天未归的伽南听说西凌在训练,兴冲冲地跑过来打算观看,看着一地的武器残肢碎片,不禁悲从中来,“这是谁干的啊?!买新的要多少银子啊!” 回答她的,是西凌贴着她脸颊射出的数枚飞镖。 这明晃晃的威胁让伽南脸黑了,她撸起袖子大步走到西凌身边,“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打一架吗?” 西凌向后捋了一下碎发,紧了紧发带,“好。” 伽南嘴角抽搐,“你确定你三天没休息?” “嗯。”西声音平淡。 “那你这平稳的气息怎么解释?”伽南谨慎地退了一步。 “未到极限。” “我不信!”一旁嗑瓜子的紫砚大声道,“伽南你快和西凌比试一场,我打赌西凌是在强装!” 伽南冷汗。 她原本还在怀疑,听了紫砚这话却无比确定,西凌此时的体能绝对完胜她。 “你不信,为什么是我来打架?”伽南果断转身,向着紫砚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因为紫砚打架好无聊的。”翊铭咬了一口妖为她特制的蔬菜小薄饼,“我也好奇啊,伽南你现在的水平。” “翊铭,你老实交代,你的灵魂是不是早已经被魔吞噬了,现在只是一个有着翊铭外表的恶魔!” “为什么会这么想?”翊铭抬起没精打采的眼睛,问道。 “你和我记忆里的翊铭不一样!” 紫砚在一旁不厚道地笑了,“你居然有记忆这种东西?” 伽南悲愤了,“我走之前,和翊铭也是相处了好几个月的啊!” 翊铭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是怎样了解我的啊?” “直觉!”伽南自信满满道。 “噗。”在一旁专心听她们斗嘴的小尧不淡定地喷水了。 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取笑了,伽南怒目向翊铭。 西凌松了绑在手腕和小腿上的沙袋,头也不回地经过她们,“没有武器了。” “哈?!”伽南眼睛瞪圆了,“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啊?兵器都是你损坏的,难道要我出钱出力的去补充?” “打一架?”西凌回头,目光平静。 伽南咬牙,“除了威胁,你还会做什么?” “威胁?”西凌挑眉。 “西凌只是单纯想约架而已。”紫砚抬手搭上伽南的肩膀,“你怎么会觉得,像西凌这种对甜食以外的事没有丝毫兴趣的人,会生出威胁的心思?” 伽南仰天长叹,“我怎么会认识你们这些人?” 紫砚眼神幽微,好笑的看着伽南,“怎么,后悔了?” “你们再这么浪费钱,我就和你们绝交!” “好呀。”紫砚扬眉,“到时候西凌就是真的威胁了哦。” 在斗嘴方面武力值明显不如紫砚,伽南只好用转身离去表达着自己的悲愤。 “为什么盼姐姐和妖姐姐没过来?”一天都看得太过专心,小尧到了此时才后知后觉问道。 紫砚一脸鄙视,“你当她们不用训练的啊。” 小尧眨眨眼睛,看了看紫砚和翊铭,“她们都训练,你们两个为什么不用?” “怎么?”紫砚笑意加深,“你想见见我们的训练?” 直觉到危险的小尧赶忙摇头,使出自己最快的瞬移跑掉了,“我肚子好饿,要去吃饭啦!” 翊铭也摇晃着站起来,“听小尧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饿了呢。” 只剩下一人的训练场上,紫砚抚着左手腕,看着上面一闪而逝的白色花瓣,笑意不减,眼神里却漫上了一层冰冷。 “训练么,呵……”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吹毛求疵 西凌练三天两夜、休息一夜的魔鬼式训练持续了三个月。一开始的时候,小尧觉得这已经是最变态的了。不想后来看了妖和柠盼的训练,她才发觉,西凌大概是她们之中最正常的人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中饭,一向按时吃饭的柠盼却不见了踪影。好奇心旺盛的小尧自然是要问一下的。 这一问,紫砚便主动说明了柠盼的去向,并邀请她一同去看柠盼的训练。 小尧兴冲冲地答应了。 柠盼训练的地方并不在宅院里,而是远离王城的一片空旷的平原。来到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草中,小尧随着紫砚踏进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结界中。 仰头看去,柠盼遥远的站在半空中。 小尧用实施幻境的优秀视力看过去,也只能看到柠盼举起了手,随后,一只无比绚丽的巨大凤凰出现在半空中! 小尧惊叹地张大了嘴。 上次见到搬运粮食的土拨鼠,小尧已经从惜佑那里得知,柠盼的灵力属于攻击系,召唤术。 能召唤那么多土拨鼠已经让小尧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可是她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是神鸟啊! 是人界根本不存在的凤凰啊! 是传说中,只有神族才有幸见到的上古高贵神鸟啊! 她是怎么做到的啊! 凤凰绕着柠盼飞翔,翅膀扇动间,耀眼的光芒充斥了整个空间。 滚烫的空气扑面而来,逼得小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柠盼五指张开。 凤凰以喙触碰柠盼的掌心,巨大的神鸟挟着光芒,消失在掌心之中。 柠盼皱着眉落到地面上。 “怎么,还是不满意?”紫砚上前问道。 小尧这才注意到,柠盼的右手一直在做着张开和握拳的重复动作。 “盼姐姐已经这么厉害了,还有哪里不满意啊?” 柠盼眉头紧锁,“速度太慢了。” “你的手速?”紫砚看着柠盼的动作,问道。 柠盼用左手握住右手,不轻不重的做着放松,“如果有西凌的那种速度就好了。” “最近西凌的训练,你一直没去看啊。不然还真能拿到一些有用的经验。” 柠盼温和的眸子亮了起来。 “西凌以三天为一个训练单元,第一次的沙袋一共十斤,到现在,估计已经增加到二十斤了吧。” “负重?” 紫砚笑了,“要不要试一试?” 回答她的是柠盼召唤出的一只巨大的鹰隼,盼跃上大鸟的脊背,腾空而去。 留下小尧目瞪口呆。 “盼姐姐……这是干什么去啊?” “去找西凌啊。” 小尧仍是不明白,“找她做什么?” “像柠盼这种召唤系的灵力,并不擅长速度训练,如果自己乱来,会伤到身体的。所以她自然要找精通的人制定计划啊。” 小尧一脸的难以理解,“既然是召唤术,还需要训练速度吗?而且,你们都来人界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想要增强速度啊?” 紫砚眼底笑意加深,“因为五年前从魅族出来的时候,西凌受了重伤,最近才恢复过来。而柠盼这些年忙于生计,没有空闲训练啊。” 看着紫砚的笑容,小尧忙按下了好奇心。 虽然很想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让目前看起来无比强大的她们损伤惨重,翊铭被拖去彼岸、伽南失忆、西凌重伤,但小尧凭借本能知趣的住了嘴。 她有种感觉,一旦开口问了,眼前优雅微笑的紫砚就会变得无比可怕。 “想看看她们如何制定修炼计划?” “想!” *** 随着紫砚不紧不慢的瞬移到了练武场,却见柠盼安静站在一旁,而练武场中央,站着一身武装的妖。 这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妖和西凌在比试?! 小尧又惊又喜地看向柠盼,用眼神默默询问。 “我来晚一步,妖已经先让西凌为她训练了。” 听了柠盼的解释,小尧不禁有些泄气。 她还想着能看到集攻守于一体的桃花和西凌那强悍的长戟一战呢,结果还是训练啊。 不过既然都来了,还是看一看吧。 本已经热情消退的小尧,在看到妖对自己的要求后,再次刷新了对她们的认识。 妖将桃花当作飞镖,射向了十丈开外的木板上。 西凌就站在木板旁,侧头看了眼钉入木板的花瓣,“还差一点。” 妖瞬移来到木板前。 西凌在木板中心提前画了一道细不可见的细线,而花瓣擦着那道细线钉入,并没有与那条线重合。 “再来。”妖回到十丈外,手指一勾,木板里的花瓣倏然消失,妖手中另一片桃花再次射出! “继续。”西凌看了眼木板,声音平板。 就这么看了一个时辰,西凌和妖谁都没有动,天都黑了,普通人在这样的黑夜中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妖还是没有停下来。 反而是小尧打起了呵欠,“像樱这种密集型的攻击,为什么妖姐姐还要对精度要求这么高啊。” “在你看来,这不过是可以忽略的细微差距。而对于妖,”柠盼没有丝毫不耐,依然看得专心,“是杀人和伤人的差距。” 丝毫没想到这一点的小尧不由得闭嘴了。 她可一点都不想再问一遍,为什么五年前妖没想到这一点。 虽然不能问,但小尧心里的好奇却一点都没减少。 惜佑已经和她讲过,她们六人都是五年前从魅族来到人界的。在那个没有阳光的空间,有许多像她们一样,原本在人界出生,却被魅族捉回去的孩子。 惜佑说,在那个空间,既拥有灵力又不畏惧阳光的存在,被叫做“异类”。 ——这个有着明显歧视意味的称呼,是因为她们都是魅族和人类的孩子。 小尧还记得听到这一段的自己,当时是如何的震惊。 神界、人界、魅族、彼岸、黄泉五个空间,是存在固定的时空之门的。打开时空之门,即便没有灵力的人类,也能够去到其他空间。数万年前,天帝封闭了彼岸的门,将魔物限制在那个空间,除非受到强大灵力的召唤,否则无法出来。而大部分来到人界的魅族,却不是通过时空之门,而是另一种更为简便的方式。 灵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魅,能够在魅族和人界的空间之间打开一个暂时的通道,虽然维持的时间很短,也没有时空之门那么稳定,但只是小批量的人员通过,足够了。 在人类和魅族几万年的历史中,便不断有魅用通道来到人界定居,亦有能接受魅身份的人类与之成婚生子。 他们的孩子,不属于人类或是魅族,却同时拥有了魅的灵力和在阳光下生存的能力。 两个种族之间的禁断之恋,使得他们的魅族父母,在孩子孕育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所有的灵力,除了不能见光,与普通人类没有区别。 那些孩子的后代灵力会渐渐消退,也会在某一代突然爆发,拥有异于常人的强大灵力。 ——就像柳川钰、惜佑和她自己。 向他们的先辈寻去,总能发现一个患了不能见阳光的怪病的祖先。 不同于他们几人,紫砚她们六人的父亲或母亲,是纯粹的魅。 发现了这些孩子的长处,魅族就开始了有目的性的搜寻,在黑夜里突袭,杀掉父母,把孩子带回魅族训练。 成为他们可以见光的武器。 佑说,异类数量太少,于是,那些魅就连小尧这样拥有灵力的后代也不放过了。 所以,西凌和妖才会在发现小尧的第一时间,要把她带走保护起来。 面对那么可怕的魅族,地位低下的她们究竟是怎样逃出来的啊? 小尧内心无比好奇,却偏偏一个字都不敢问。 想来也不会是多么愉快的过程啊。 “回去睡吧。明天一早再来,就能看到妖的成果了。”紫砚施施然走了。 小尧听了紫砚的话,转身想回房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没走几步听到自己肚子响亮的叫声,才响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妖姐姐和盼姐姐都在训练,晚饭谁来做啊!” “谁饿了谁做啊。”紫砚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一百四十四章 吃货本质 第二天一早,小尧踏着露水出现在练武场。 果然如紫砚所料,妖仍站在练武场中央,不同于昨夜的是,妖的两个手臂上都缠了一层类似于护膝的东西。 那块小木板已经被换成了三尺见方的木质方形靶子,妖出手,便是一排花瓣整整齐齐的钉在靶子上。 出于对妖实力的绝对信任,小尧兴冲冲地跑到靶子旁,这才看到靶子上同昨天的小木板一样,也被横竖画了数道细微却整齐的红线,就像棋盘一样。 每一片花瓣都分毫不差的钉入到十字交叉的那个点上,横排,竖排,左手,右手,妖的精准度让小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妖看着那没有一片出现偏差的靶子,终于收手。 小尧只剩下满脸的崇拜,“妖姐姐好厉害!” 妖笑了笑,抬手摘掉缠在手臂上的布袋。 “这是什么啊?” “西凌特制的沙袋。”妖看小尧好奇,便将摘下来的东西扔了过来。 小尧伸手去接,才发现手臂长的布袋被棉线横竖切割成了无数个小块,每一个小块里都装满了沙子! 妖居然带着这种东西练了一个晚上! 此时此刻,小尧已经完全不想知道柠盼的训练器材究竟是什么了。 这些人已经不是精益求精了,这种变态的自我要求,分明就是吹毛求疵! “走,吃饭去。” “啊?吃什么啊?”听到吃的,小尧立刻把刚刚还在思考的问题抛之脑后。 “一会儿就知道啦。”妖边说边走,“你先去饭厅吧,我回去洗漱一下。” 小尧满心期待地跑进饭厅,别说吃的了,连一个人都没有。 小姑娘郁闷之余,觉得妖并不喜欢捉弄人,紫砚喜欢搞这种恶作剧,妖却是不太可能的。 小尧正纳闷,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小尧探头向外看去,只见西凌扛着一个扁长的铁质箱子,在饭厅外支起架子,熟稔地摆弄起来。 “这是在做早饭?”小尧凑近。 “嗯。”西凌把炭铺到箱子里,转身走了。 留下小尧一脸茫然。 究竟是什么早饭,要这么做? 一会儿,西凌又拿着大大小小十多个盆回来了。 燃起炭火,西凌坐在一堆盆中间,拿起细细的铁质签子,动作迅速地开始往上面串肉和各种食材。 小尧看傻了。 这是要烤东西吃?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似的,西凌在烤架上放了红薯片、苹果片、蘑菇片,刚刚烤好,妖就出现在院门口。 西凌抬眼,微微扬了下嘴角,“过来吃。” 小尧看到西凌转瞬即逝的笑容,内心凌乱。 ——原来你是会笑的啊?! 妖看到忙碌的西凌,走过来就要帮忙,却被西凌抬手拦住,“等着。” 妖怔了一下,随后笑得眉眼弯弯,“西凌,我太幸福啦。” 西凌指着一旁的矮桌,妖从善如流地坐到矮几上,等西凌把烤好的果蔬放到她面前的干净盘子里,又顺手拿起一旁的调料洒在上面。 妖拿起一串蘑菇,咬了一口,表情立刻生动起来,一脸满足地看着西凌,“太好吃了啊!” 一旁被无视的小尧:为什么我突然好饱,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了。 “还想吃什么?” “苹果!”妖指着烤架上的苹果片,“我还没有吃过烤苹果呢!” 西凌拿起身侧的一碗蜂蜜,用小刷子涂在苹果片上,在炭火上晃了两下,递给了妖,“小心烫。” “味道好棒。”妖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大清早的你们俩就这么腻歪,还让不让人活了?”门口响起紫砚懒洋洋的声音。 西凌抬了下眼睛,继续烤青椒。 一向少言的西凌不理人也就罢了,这边妖吃得开心,居然也没理会紫砚的调侃,紫砚也不介意,撇撇嘴坐到妖旁边,“西凌,我要吃肉,肉,肉!” “不给。”西凌回答得干脆。 紫砚勾起嘴角,“桃夭,一壶。” 西凌挑眉,“一坛。” 紫砚恨恨地瞪西凌,最终不敌美食诱惑,“好啦好啦,一坛就一坛。我要吃肉!” 西凌抓起一把肉串,在烤炉上一字排开,肉的香味很快散逸出来,唤醒了小尧的食欲。 既没有紫砚的气势,也没有东西可以交换,更没有妖的特权,小尧只好弱弱地举手,“我也想吃。” 紫砚正撑着下巴等肉熟,闻言好像刚看到小尧一般,“咦?你怎么也在这里?再不去训练今天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小尧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在这儿吃肉,却要我饿着肚子训练?” “是啊。” 小尧好想哭。 为什么被欺负的永远都是她? “过来坐下吃。”还是妖好心,向着小尧招招手。 一口气烤了几十串肉,西凌开始一手烤着妖喜欢的果蔬,一手吃肉。 “西凌,帮忙烤这个。”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美食中时,院子里响起了一个朦胧的声音。 众人抬头,看到抱着黑猫的翊铭随意地披了件外衣,头发毛茸茸的蹲在烤炉旁,一只手拿了个包子递到西凌面前。 “你居然出门了?”紫砚吃惊不小。 “我闻到了烤蘑菇、烤青椒、烤蔬菜的味道啊。”翊铭依然举着包子,“刚好妖之前给我蒸的素包子还剩下一个,我就想啊,这个烤了一定很好吃。” 西凌拿了两根签子,却没有接鸣的包子,“紫砚酿的酒,很好喝。” 翊铭迷糊的眼神瞬间亮了。 西凌拿过包子,“酒窖在西南角,一坛。” 翊铭抱着猫迅速消失了。 紫砚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西凌啊,你学坏了。” “让人被支使了还这么高兴。”小尧的签子停在了嘴边,“好有心计啊。” “翊铭那么爱酒,你就不怕她不回来了?”妖疑惑。 西凌没有答话,晃了晃手中的包子。 三人同时敬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里可是有翊铭最爱食物排行第一的素包子啊! 待翊铭归来,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飘出来,连小尧都被特许得到一小杯。 翊铭咬着素包子喝着酒,眼神更加迷糊了。 紫砚吃得饱了,拿着杯子小口地饮着,脸颊染上了美丽的红晕。 小尧不过喝了一杯,就咬着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妖从不饮酒,便只余她一个清醒的人,看到西凌倒了满满一杯酒,却并没有喝,而是转身,倒在了地上。 妖眼神一紧。 西凌却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一杯酒,仰头以极为豪爽的姿势喝了下去,“好酒。” 紫砚醉意朦胧地笑了,“当然是好酒了。” “紫砚,送我一坛吧!”翊铭咬着杯子道。 “就这么几十坛,我取了盛开的桃花,酿了几个月,存了五年,珍贵着呢。” “小气。”翊铭伸手要去拿,却被西凌拎起了整个小坛子,“你干嘛?” “有客到。” “哪里有客?”翊铭眯着眼睛四处看去。 晨光中,小院上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弧度,从里面出现的人,一身黑色斗篷,玉质的面具遮住了左边半张脸。 “好久不见。”来人用仅露出的半张脸,微笑着说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面具男人 ——用传说中的通道,从魅族来到人界的强大灵力持有者。 小尧脑海中立刻响起了这样的判断。 “早啊,玉。”紫砚摇晃着酒杯打招呼,“只有你自己来了?” “天璇说定期汇报,不需要都回来。”被叫做玉的男人声音柔和,转向翊铭。 而后,玉明显地怔了一下。 翊铭揉了揉头发,随意地摆手,“玉,我回来了。” 玉温和的眸子里溢出难以掩饰的喜悦来,竟将双手放在胸前,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您终于、回来了。” “行礼做什么,又不是在魅族。”翊铭放下酒杯,“眼睛还好么。” 玉抬手抚了一下被面具遮住的左眼,“很好。” 翊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你几时来的人界?” 虽然没有继续行礼,玉的态度依然恭谨,“回大人,在您去彼岸的三年后,属、我和蕴安一起找到了紫砚。” 紫砚笑了,“玉啊,怎么一见翊铭,你就用起了从前的称呼?” 被紫砚提醒,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虽然变了许多,但大人依然是大人,我也依然是她的属下。” 翊铭听了玉的话,终于结束了趴在桌子上的状态,坐起来道,“那是魅族的规矩。” 玉以为她有什么指示,站立的姿势更加笔挺,却不想翊铭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里早已经不是魅族了,大家都是一个组织的成员,玉你不必如此拘谨。”紫砚摇着小扇子,“日后会有更多的成员加入,我不希望他们都知道,我们来自哪里。” “我会注意的。”玉没有任何异议地应道。 “为什么?”反而是新加入的小尧不理解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 听到紫砚理直气壮的答案,小尧再次唾弃自己。 为什么会觉得她们是不愿想起黑暗的过去?会这么想的自己,真是太单纯了啊。 “讲一讲吧。”翊铭又趴到了矮桌上,“我们走后的魅族。” “是。” 紫砚扔过去一个坐垫,“坐着说。” 玉盘膝坐下,“那我就给您大致讲一讲,从您离开后的情况。” *** 她们六人被捕时,他们已经回到人界,蕴安得了紫砚的叮嘱,什么都没有告知他们。 因此,谁都不知道留下的她们究竟在经历什么。 直到两年前,紫砚联系了蕴安,他们才知道,她们六人早已经来到人界。 紫砚说,要建立守护整个人界的组织。在此之前,他们必须了解魅族目前的情况。 玉主动请缨,还推荐了这三年表现十分优异的另一个人。 紫砚在见过那个人之后,给了他一个“天璇”的代号,两人一起潜回魅族。 而后他们才知道,在枢兰正式成为魅君的庆祝典礼进行时,她们六人越狱逃走。 从那些魅族依旧惊恐的语气中,他得知,是翊铭召唤了魔物,才打开了通往人界的通道,逃出魅族。 而魅族都城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在追捕过程中,六家族损失惨重。 他们本想继续潜伏,却遇见了凰颜。 “凰颜?”听到这个名字,翊铭迷糊的眼神清醒了一些,“凰家族家主?” “正是。”玉微微笑着道,“本以为他是来追我们的,却不想他根本不动手,只说请我们一起保护一个人。” “是谁。” “浅薇焰。”说话的却不是玉,而是一直沉默的妖。 翊铭眼神惊变,“妖?” “两年前,我已经听玉说过一遍了。”妖垂着眼睛,语气平淡,“凰颜趁着重伤彻底消失,而我们走后,浅薇焰找到凰颜,说他寻到了方法。” “他是怎么从神界回来的?”翊铭难以置信,“他是血统纯粹的魅。他疯了么?” “疯什么啊。”紫砚伸出手指点着翊铭的肩窝,“当初你一个异类说能从彼岸回来,我们都没觉得你疯了呢。” 翊铭微微皱着眉,“身为魅族却想在阳光下生存,浅薇焰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据说那个方法,是很凶险的。”玉右侧的脸颊好像也覆上了一层只会微笑的面具,“我们答应凰颜,在他伤愈之前,替他守着浅薇焰,所以就耽搁了一些时间。” “所以,浅薇焰也快要来啦。”紫砚语气愉悦道。 “反正他也不是来见我的。”翊铭听到浅薇焰已经将计划进行到尾声了,再次趴下,“西凌,再给我来一串蔬菜卷,我的内心受到了震动,需要食物来安慰。” 西凌理都不理她,把最后一串苹果片递给妖,“吃饱了就回去睡觉。” 妖小口咬着苹果,无视翊铭哀怨的眼神,向着玉问道,“讲了这么多,你这次回来是要说什么啊?” “我来之前,先回了一趟紫园。蕴安发现的两名灵力充沛的异类后代,训练已经完成。是要送回到这里来,还是留在原地?” “暂时留在原地吧。”紫砚敲了敲头,“他们叫什么名字?我又忘了。” “真莲和佐夜。” “紫砚,你到处招揽人,不会是想重建一个反抗组织吧?”翊铭用快睡着的声线问道。 “是想建立一个组织。”紫砚笑了,“不过不是用来反抗,而是要守护人界。” “人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翊铭事不关己道,“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守护他们?” “人界受魅族侵袭那么久,一直都不知道反抗的方法,你们又是被魅族欺负过的,大家联合起来,不是最好的吗?”一直默默吃东西的小尧听到她们终于开始聊她能理解的话题,禁不住插话道。 翊铭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小尧。 小尧眨眨眼睛看着大家,“难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没错啊。”紫砚很是欣慰地拍着小尧的肩膀,“我就是出于这么伟大无私的想法,才决定为人族建立一个不受侵扰的守护者组织啊!” 小尧继续眨眼睛。 你说得是无可挑剔,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怪异呢? “你只是觉得无聊,想打发时间吧。”翊铭轻飘飘的声音无情的戳穿了丹。 小尧已经无力吐槽。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花痴 “我的时间那么宝贵,你能不能别总是搞个蜂鸟飞来飞去的,耽误我赚钱养家啊!”伽南一脚踏进议事厅,不满的声音将议事厅里严肃的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 正在看整个人界地图的紫砚似笑非笑地抬头,“我这不是想你了嘛。你只顾着赚钱,都不回来关心独守空房的我。” 她调侃了一句,还在期待伽南的反击,伽南却没有搭话。 紫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嗤笑了一声。 伽南看着坐在角落里却依然无法被忽视的年轻男人,两眼冒红心。 不怪伽南犯花痴,实在是那个男人长的太过耀眼了。 皮肤白皙到可以和妖相媲美,黑色的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秀挺的双眉下,一双眸子仿佛是最闪耀的星辰,睫毛纤长,薄唇泛着让人心动的嫣红颜色。 比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精致啊、啊、啊! 那线条完美的侧脸啊! 那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啊! 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就已经美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了啊! 短短的距离,伽南甚至展开瞬移来到男人面前,双手撑住桌子,两眼放光,“你也是我们的成员吗?” 男人抬眸。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露出形状优美的脖颈和锁骨,伽南迅速捂住了鼻子! “你不记得了。”男人开口,声音如冰凌碎裂般清澈低冷。 居然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伽南内心无比激动,“我最近正在筹备一个餐馆,连店小二都要求是美少年,你要不要过来啊!工资多少你随便开!” 男人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不带一丝波动地看着杨,“没兴趣。” 伽南捂住心脏。 分明是被拒绝了,为什么我的心跳还是这么剧烈? “伽南,你够了啊。”觉得无比丢脸的妖扶额。 “什么够了啊,这么好看的人,就算再看一万年也不够啊。”伽南丝毫不在乎男人神色中的冷淡,赞叹道。 “摇光的战斗力可是和西凌不相上下。”紫砚走过来揽住伽南的肩膀,“可不要被美色欺骗了哦。” 伽南丝毫没有意识到丹紫砚话里的深意,更加激动了,“不仅长的好看,还特别会打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 紫砚一边强行拖走被花痴冲昏理智的人,一边说,“按照你的说法,妖不是也很完美,怎么不见你这么疯狂。” “我又不喜欢女人,干嘛要对着妖疯狂。再说了,”伽南试图甩掉紫砚的手,“妖都看了那么多年,早就看习惯啦。” 听到伽南如此直白的话,妖侧过脸去忍笑。 柠盼头痛地站起来,拿着一根绳子走近杨,威胁地晃了晃,“你再胡闹,我就把你绑起来扔出去。” 伽南继续两眼放光,“好啊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开会。你快点把我扔出去,最好用点力,直接扔到摇光的家里!” 柠盼额角跳十字。 翊铭握着黑猫的爪子摇了摇,“不如扔到彼岸吧。” 伽南立刻噤声了。 小尧捏着惜佑的手指,小声嘀咕,“你看到了吧,我每天都生活在这种不正常的环境里啊。” 惜佑想抽出手指,却被小尧用力拉住,“惜佑,你走的时候带着我吧。” “那边很忙乱。” “所以才要我去帮忙啊。” 看着小尧亮晶晶的眼睛,惜佑只好妥协,“等会议结束我找紫砚商量。” 小尧露出得逞的欢快笑容。 那边伽南在翊铭十分具有威慑力的威胁下也安静下来,紫砚转身让出背后足足一面墙大的人界地图来,上面已经用朱笔圈成了六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有都对应着一个星辰的名字。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摇光。 摇光? 伽南看向角落里一脸寒冰的男人,这不是他的名字么? “按照最初的想法,我们要建立一个抵抗魅族的守护者体系。”紫砚拿起桌上的一根细长木棒,“我对整个世界进行了划分,决定分为六个区域,以每个区负责人的名字为代号。” “这里除了有一个摇光,还有谁是负责人啊?”伽南插嘴道。 “天璇,蕴安是天玑。” 随着紫砚的话,摇光身边站起一个一身水碧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小尧旁边一个拥有金色长发的男人也摇了摇手。 伽南默默猫起了脊背。 在摇光让人眼盲的绝美容颜下,她居然一点都没看到这两个人。 还有,这两个名字是不是也太草率了?直接用了北斗的七星,究竟是谁给起的名字啊? 紫砚横了伽南一眼。 伽南立刻了然,想想也是,这么草率的名字,除了紫砚,还有谁能这么理直气壮? “天璇在最北方。” “好呀。”男人漂亮的蓝眼睛眨了眨,“终于不用再回魅族那个黑暗的鬼地方了。” “天玑在最西方。” 蕴安点点头。 小尧看着那一大片沙漠,紧张的在心里祈祷:上苍保佑,千万不要把我分到那里啊。 “确定分区后的首要任务,是要建立一个覆盖整个人界的感知结界。” 见紫砚已经转了话题,在场的有人没有异议,有人却懵了。 “紫砚啊,难道我刚刚是睡着了吗?”翊铭茫然道,“为什么我没听到其他区的负责人?” “摇光是早已定好的人选,玉衡和天枢的负责人还没有来人界,天权已经到了负责的区域。”紫砚面色不变的解释道,“所以玉衡和天枢两区的感知结界由你和柠盼去建立。” 翊铭听了眉毛都要纠结到一起了,“我刚刚为什么要多嘴啊?” 紫砚眯起眼睛假笑,“不问也是你。” 郁闷的翊铭决定继续睡觉。 “那我和惜佑呢?”小尧第二个提问。 “我还没有想好你们去哪个区。” “为什么惜佑不能负责一个区域?”小尧为惜佑感到不满了。 “第一,惜佑最近几年都要和柳川钰一起建立新王朝。第二,惜佑说了,以后想过轻松点的生活——和小尧一起。” 紫砚的解释成功让小尧开心起来,让惜佑黑了脸。 ——他几时说过和小尧一起的话?! “那我们算哪个区啊。”最后,伽南盯着地图问道。 “开阳。” 伽南又仔细看了一遍地图,转头用眼神控诉紫砚,“根本没有这个区啊!” “地图上不会出现这个区的。”紫砚挑起嘴角,“未来人员到齐后,我们不负责任何一个地域的安全。” “难道是幕后?”伽南眼睛也亮了。 “算是吧。”紫砚微笑,“毕竟我们在魅族是被通缉的,太高调了对人界安全也是一种威胁啊。” 伽南自动忽略了紫砚的后半句话,“这样最好了啊!没有守护任务,我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赚钱了啊!” 紫砚:“……”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奶油 “妖啊。” 会议后的第二天,伽南一大早出现在厨房门口,见里面只有妖一个人,声音明媚地叫道。 妖正忙于做小馄饨,看到笑得如此阳光灿烂的伽南,又想到她昨日在众人面前的行为,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怎么还在家?” “喂,这么说也太让人伤心了啊。”伽南捧着一个陶钵走进来,“我就不能在家里呆着啦。” “那倒不是。”妖打开锅盖添了水,用布巾擦干净手,“我以为你昨天就回都城了,毕竟你时间很宝贵嘛。” “我的确是昨天回去了啊,不过是回去给你带样东西回来。”伽南笑嘻嘻道。 “什么啊。”妖放下布巾,往陶钵里瞄了一眼。 伽南赶忙把陶钵护在怀里,“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妖好笑,“你说吧。” “以后开会的时候,我如果不在家,你一定要通知我。”伽南脸颊飞红,“我怕紫砚不告诉我。” 妖弯起眸子,牵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好啊,我一定每次都提前告诉你回来。” 得到妖的保证,伽南才把陶钵放到灶台上,打开盖子。 里面是半罐雪白的膏状物体,散发着好闻的奶香。 “这是都城里新研制出的食材,叫奶油。我特别给你带回来的,很甜的哦。”不等妖问,伽南就主动介绍道。 妖拿了一个干净的勺子舀了一点放进嘴里。 入口细腻柔软,气味香甜。 味蕾的满足感让妖眯起了眼睛。 “怎么样,很棒吧?” “这个他们都怎么吃啊?” 伽南想了想,“吃法很简单啊,他们都抹在馒头或者饼上。” 妖摇了摇头,“暴殄天物。” “那你要怎么做?” 妖看向为翊铭蒸素包子剩下的面团,“等下早饭你就知道啦。” 妖的厨艺当然让人期待,于是伽南转身就要出去,“那我不打扰你研究了,别忘了,会议之前一定通知我啊!” 妖捏起一块面团,“可是摇光通常是不参加会议的。特别是紫砚说以后尽量用蜂鸟传递消息,摇光就更加不会出现了。” 伽南的笑容石化在脸上,“你为什么不早说!” 妖很无辜,“我说了你就不会把奶油给我了啊。” “我再不会相信你们了!”伽南一脸悲愤地狂奔而去,“以后任何会议都不要通知我,我绝对不会参加的!” 待到伽南的身影完全消失,紫砚摇着小折扇出现在厨房门口,淡淡笑了,“不参加也好。” 妖揉着面团,一缕发丝顺着脸颊垂下来,为她明丽的面庞增添了一分妩媚,“玉衡和天枢的位置,是为凰颜和浅薇焰留的,对么。” “是啊。”紫砚看着伽南远去的背影,没有否认。 “那么,伽南不参会的确是好事。”妖的语气很平静。 “你呢?”紫砚倚在门框上,将目光转向妖。 “伽南是忘记了。”妖把一个个小馒头放到蒸笼里,“可是也不能每个人都选择逃避吧。” 紫砚嘴角笑意清浅,“不是谁都有伽南那样好的运气,能够忘记呢。” 妖沉默了片刻,抬手将头发拢到耳后。 “其实,我是想见他的。” 已经五年了。 她们已经完全重新融入到阳光下。 然而在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事,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淡去。 无论是她们所有的筹划,还是——关于他。 那个骄傲恣意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护着她,让她在深重的绝望中,得到了短暂的安稳。 受她牵连而死,却对她没有半分埋怨。 甚至,为了能来到人界,去往神界找“前世梦”,他一个魅族,是如何从神界归来的,这其中有多少艰难,妖曾无数次想象,却也明白,无论她如何想象,都不及浅薇焰经历的万一。 如今,他终于要来了。 “那你就更没有理由逃开了。”紫砚笑容扩大,“何况,还有我们在呢。” “只是不知,来的,是哪一个呢。” 紫砚收了折扇,“无论是哪一个,能来就已经很好了啊。” 妖深吸了一口气,“去洗漱吧,等下开饭。” 饭桌上,吃饱喝足又打包了所有素包子的翊铭,看到妖端上来的模样普通的小馒头,本来打算不为所动的。 可是当西凌咬开其中一个,小馒头立刻散发出一股混合着牛奶和水果的香味,翊铭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伸手拿了一个。 咬了一口,就看到里面颜色搭配十分养眼的馅料,西红柿丁、火腿丁、胡萝卜、青椒,还有一种乳白色的膏状物,加之面皮的松软,翊铭觉得自己的舌尖幸福地要跳起舞了。 这种味道的搭配,简直是感动到想哭啊! “妖,怎么办。”翊铭一脸陶醉地看着妖,“我好想天天吃到这个啊,都不想去玉衡区了怎么办啊?” 紫砚横了她一眼,“别想偷懒。一会儿吃完就快点出发!” 妖美丽的眸子弯了起来,“这是伽南特意带回来的奶油呢,不过不能多吃哦,会腻到的。” “怎么会!”翊铭豪气道,“这么美味的东西,就算再吃一百个也不会腻!” 于是,早饭结束的时候,在紫砚幸灾乐祸的嘲笑中,翊铭一脸菜色的让盼揉着肚子,看着还在孜孜不倦地吃着奶油小馒头的西凌,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西凌啊,这么甜腻的东西,你居然能吃这么多?” 西凌抬头,舔了一下粘在手指上的奶油,“甜腻?” 妖也觉得有点可怕,“吃不完没关系的,我这次做得有点多啦。” 西凌看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小馒头,一向没什么变化的眼神中居然流露出不舍的神情,“我还没吃够。” 此话一出,全场肃静。 翊铭嘴角抽搐,“你太强大了。” “我只吃两个就够啦。”柠盼感叹道。 “你也太能吃甜了。”妖哭笑不得。 “我看下次干脆让妖直接给你来一碗奶油算了。”紫砚一脸嫌弃。 嘴里还咬着小馒头的西凌闻言,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紫砚,“好啊。” 众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醉酒 这天暴雨倾盆,妖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来到饭厅,看到中午给西凌留的饭并没有动。 于是一向爱好和平的妖拎起一柄大伞,向练武场杀过去。 踢开练武场的门,妖被西凌的动作吸引了。 那从天上垂落的丝线一般的雨,像被齐齐剪断一般,所有在长戟范围内的雨滴,都被击打的更改了方向,仿佛尖锐的飞镖,接连钉入不远处粗壮的树干里,力道之大,雨滴竟将树干击穿,砸进了对面的墙面里。 早已察觉到妖的气息在靠近,西凌在这一击后抬手收了长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边将不停滴水的头发捋到脑后,一边向着妖走过来。 “雨很大。”见妖的鞋和裙角都被雨水打湿,西凌张开手指建了一个结界将妖裹在了里面。 原本很生气的妖火气略减,但依然黑着脸,“知道下雨还要跑出来淋雨?为什么不吃中饭?” 西凌抬眼看着比她高的妖,“忘了。” 妖更生气了,“我花了三年才治好你,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么!” “嗯。”西凌乖乖听训。 她认错态度这么好,妖反而怔住了。 要知道,这个人从前可是一言不合就转身走人的啊,怎么突然转了性,居然这么乖? 看着浑身湿透却只记得给她设结界的西凌,妖叹了口气,“以后天气不好,就别训练了。” 西凌垂眼,“不习惯。” “在床上躺了三年,我觉得你也挺习惯的。”妖把西凌拉进结界里,收了伞往回走。 “因为必须忍耐。” “那么,现在感觉恢复了么。” “嗯。” 妖握着西凌冰冷的手,“那也不准你这么拼命。” “好。” 听到西凌痛快地承诺,妖心情好了许多,“回去洗个热水澡。” 西凌表示不解。 却突然听到一旁响起一声嬉笑。 西凌和妖同时向一边看去,只见紫砚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用结界隔出了一块干燥的空间,身边的桌上放着一坛桃夭,温酒器里也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西凌挑眉。 “虽然你灵力充沛不会着凉,但也要学会享受生活啊。”紫砚摇晃着浅碧色的玉制酒杯,“别总是虐待自己嘛。” 西凌若有所思地盯着桃夭。 “说起来,虽然来到人界这么久,西凌还从来没好好逛过呢。”妖有些懊恼,“若明日晴天,我们去都城吧!” “我刚好也要去都城看一下,发现了一个灵力者。” 西凌并没有什么反应。 “可是有很多好酒哦。”紫砚继续抛出诱惑。 “明早出发。”西凌立刻被勾引了,“我去洗澡。” “这才对嘛,我有玫瑰花瓣你用不用啊?”紫砚看西凌走远,摆着手笑道。 *** 一炷香后,一身清爽的西凌拎着两个足有半人高的大酒坛,踏进紫砚的结界中。 紫砚一口桃夭呛到了,“你要干嘛?” “喝酒,享受生活。”西凌一本正经地回答。 紫砚一脸惊吓,“你是要喝死自己吗?” 西凌挑眉。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原来你平时喝酒都是在克制啊。” 西凌打开酒封,又拿出一个舀酒用的瓢,挽起袖子从酒坛里舀出一瓢,仰头喝下去。 紫砚看了看自己的小酒杯,又看向已经在舀第二瓢的西凌,“你的画风一定要这么豪放吗?” 西凌停下来看她。 “你是个女人啊。” “女人就不能这么喝酒?”西凌问得认真。 紫砚被问得一怔,“好像也没有这种规定哦。” 西凌继续豪饮。 紫砚扶着摇椅坐直,“那些世俗对女子的定义,我居然也被影响了。” 西凌又拿出一个瓢递到紫砚面前,“要么。” “我可没这么好的酒量,喝多了怎么办?” 听了紫砚的话,西凌就要把瓢收回去,她却探身拿过了那硕大的瓢,打开另一个大酒坛,仰头姿态豪爽的灌下一瓢。 西凌依旧淡漠着表情。 大雨中,被结界隔出的一块空间中,只有酒水被舀起发出的“哗啦”声。 喝了几瓢后,紫砚的目光就已经变得朦胧起来。 “我醉了。”紫砚胳膊搭上酒坛冰凉的沿口,头沉沉地枕在小臂上,嘴角浮起一丝不真切的笑意来。 “回去吧。”西凌也放下瓢,依旧坐得笔直。 “不要。”紫砚嘟嘴,“回去又剩下我一个人。” 西凌眼神微变,“你醉了。” “乱讲!我才没有喝醉!”紫砚说着又舀起一瓢酒,“来,比赛!谁先喝完十瓢!” “确定?”西凌挑眉。 紫砚坏笑,“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比赛吧。”西凌也舀起一瓢。 两人开始不要命似的大口灌酒。 喝到第五瓢,紫砚打了个酒嗝,松开手指把瓢扔到酒坛里,“我要认输。” 西凌听不到似的继续舀酒。 直到喝完十瓢,西凌才停下。 然而还不待紫砚叫好,西凌就冲到树根下开始狂吐。 吐完了,西凌依旧没什么表情,淡定擦着嘴角回到位置上。 惊呆了的紫砚这才想起来嘲笑。 “哈哈哈!太丢脸了啊!西凌居然喝吐了!”紫砚越说越开心,扶着酒坛大笑起来。 西凌没理会她,看着外面渐渐黑透的天空,拿起瓢继续喝。 “哈哈!居然还敢喝啊……哈哈哈!”紫砚毫无形象地大笑着,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确定不回去?”相较于之前,西凌此刻的喝法斯文了许多。 “我才不回去……我还要看你再吐一次呢……”紫砚说着,笑声渐渐低下去。 她抬手去抹脸上的泪水,不想泪水却越擦越多。 “真奇怪啊……”紫砚看着沾满手掌的泪水,眼神中透出微微的诧异来,“我为什么会哭啊。” 西凌收回了目光。 “好奇怪……”紫砚半低着头,看着不停掉落在手心的泪珠,努力闭了一下眼睛,眼泪却还是从眼角不停地滚落。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西凌,“我为什么要哭啊。” “因为他。”西凌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紫砚猛地怔住了。 黑暗中的雨夜,一时间只剩下结界外“哗哗”的雨声。 “因为他啊。”紫砚轻声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覆上左手腕,泪水却更加汹涌了。 西凌并没有安慰,也没有阻止紫砚无声的哭泣,只是坐在她旁边,一口一口沉默着喝酒。 直到一坛酒见底,西凌看着自己握着瓢的细瘦手指,松开。 瓢掉落在酒坛底,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西凌抬手,手指抚了一下脸颊,眼珠有些迟缓地转向一旁,不知何时,紫砚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尚有一滴泪珠,垂在睫羽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二天,阳光正好。 难得迟起的西凌来到饭厅,正看到神清气爽的紫砚。 “早啊。”紫砚勾起嘴角,眼神揶揄,“昨晚可是我赢了哦,你都喝吐了!” 西凌眉梢高高地挑起来。 “不服气?”紫砚放下擦嘴的布巾,“虽然我喝得少,可是我没吐啊!” “然后呢。”西凌坐下来吃粥。 “然后我就睡着了啊。” 西凌抬起眼皮,看着紫砚不似作伪的自然神情,又低下头。 “虽然我赢了,可是以后我都不会上你的当,喝得那么凶了!” “为什么。” “头疼得要炸了。”紫砚说着站起来,“你快点吃,我要回去换衣服了,咱们一会儿去都城。” “哦。”听到紫砚提起都城,西凌才想起妖昨天的提议。 *** “人类真是顽强的生物啊。”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紫砚感慨道,“距离那场战争,才不过几个月啊。” 紫砚感慨完居然没人接话,她这才发现,西凌早拉着妖跑到路边的点心铺子里去了。 紫砚撇撇嘴跟进去,“西凌啊,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隐藏着吃货特质呢?” 在老板“先尝后买”的吆喝声中,专心品尝每一种点心的西凌,根本没有搭理丹的意思。 几乎把所有点心尝了个遍,西凌留下一句“不好吃”后,在店老板肉疼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紫砚:“你要求太高了吧!” 留下妖哭笑不得的选了两样打包带走。 “我们去看胡姬表演吧!”妖提议道。 西凌看了一会儿竟睡着了,理由是:“没有妖长得漂亮,不好看。” 紫砚:“这世上样貌能超过妖的也没几个好吗!” “好啦好啦,去逛集市吧!”妖忙灭火。 “也好。”西凌起身,“让他们好好看表演吧。” “嗯?”妖被西突然冒出的话搞得莫名其妙。 紫砚:“不然所有人都在看你,那些胡姬多伤心啊!” 逛了一会儿,一直目不斜视的西凌突然买了一顶帷帽。 “你喜欢这个?”正在惊奇的妖话还没说完,帷帽就被西凌戴在了她的头上。 “原来是送我的啊。”妖虽然纳闷,还是整理了一下,端正戴好,“为什么要送帷帽啊?” “你再不遮住脸,怕是西凌控制不好情绪,把整条街的人眼睛都挖了。”在西凌回答前,紫砚笑着插了一句。 妖无语,“我今天还特意扮了男装呢,戴这个很怪异啊。” 她话音未落,眼角已看到一个不明物体向自己轻飘飘地飞过来,还不等她伸手接住,一旁西凌已经一个手刀,将那缠着丝帕的鲜花劈为两半。 不远处一脸娇羞的少女恨恨瞪了西凌一眼。 紫砚笑得不亦乐乎,“妖啊,看来男装也有风险啊。” 看到越来越多的女子跃跃欲试,为避免发生流血事件,妖只好拉起一脸冰寒的西凌,拔足狂奔! 看着妖高挑的背影,紫砚十分愉悦地慢悠悠散步。 本以为妖会在哪个菜馆等她,紫砚一转角却冷不防看到了被拦住的妖和西凌。 个子没有妖高的紫砚背着手,从妖身后慢悠悠地探出头来。 拦住她们的是一个痞气十足的高大男子,虽然长得宽肩细腰,脸上却依然是属于少年的青涩气息。他后面跟着十几个小弟,将一条路堵得密不透风。两边路过的行人看到他们,都纷纷后退绕道走。 紫砚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有好戏看了。 ——很显然,这少年身上有着明显的灵气波动。而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们三人的能力。 “爷看上你了。”少年指着妖道。 此话一出,不用看也知道帷帽下妖有多无语,而一旁的西凌脸有多黑。 “你乖乖和爷回去,爷就放了你这个、哦,这两个同伴。”少年一脸傲气。 “怎么办,紫砚。”妖并没有可以放低声音,“我见到这种小孩就很暴躁。” “你居然叫我小孩?小爷已经十七岁了!”少年怒道。 “被我们少爷看上是你福气!”一旁有随从附和道,“你们这些乡巴佬,居然不知道都城里弥少爷的鼎鼎大名!” “我还真不知道。”妖说着摘下帷帽扔到一边,活动着手腕,“我只看到了一个欠打的小屁孩。” “给我打!”少年大喝,随从们得到命令立刻向着三人冲过来,“哎!中间那个好看的,别打坏了脸啊!” 在妖出手之前,冲到妖面前的那个小混混的脸已经和西凌的鞋底亲密接触。 冲上来的十几个人都傻了。 只有少年看清了西凌的动作——那个看起来很弱的小个子维持着手臂交叠在胸前的动作,毫无预兆的抬腿踢上那人颈侧,力道之大,将人踢得腿脚都离了地面,随惯性弹向半空中。随后,还没有落地,就被他踩上了脸颊按到了泥土中! 西凌抬眼,“退后。” 妖于是很愉悦地收手,打算旁观。 不料那些人看着不知是死是晕的人,都吓破了胆,竟不敢上前了。 叫做弥的少年一咬牙,向着西凌冲过来。 然而,拳头还没触到西凌,就被她张开手掌握住了。 少年涨红了脸,却依然不能把拳头从那细瘦的手指中抽出来。 西凌翻转手腕,高大的少年居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你觊觎她。”西凌半蹲在呲牙咧嘴的少年面前,声音里透着凉意。 “我认栽。”少年目光中滑过狠意,“我道歉。” 西凌冷冷盯着少年,并没有动。 少年突然抬手! 数支花枝锋锐的玫瑰花从手掌中激射而出,直刺西凌的面门! 这是他的特殊武器,虽然平时打架时几乎没用过,可是每次使用都让对方重伤,从未失手过,更何况她离得这么近! 然而,少年志在必得的表情将在了脸上。 西凌只是抬起了一只手,宽大的袖子在他眼前卷起,遮住了脸。在她垂下手臂后,他射出的所有玫瑰一支不落的从袖子里掉落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啊?! 西凌回头看向妖。 妖赶忙上前把西凌控制在自己身边,“不准动手。” “他觊觎你。” “那说明他审美正常啊!” “他偷袭。” 妖瞪了一眼那个还傻怔着的少年,“为了赢,方法不重要。这是你说的啊。” 少年收到妖的眼色,连忙爬起来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逃跑。 西凌转头,冷眼看着少年狼狈的背影,“这次你要找的人,是他?” 紫砚看着勉强忍耐杀气的西凌,内心愉悦,“是啊。使用玫瑰花,是不是很浪漫?” 西凌语气平静,“我训练他。” 正在逃跑的弥突然打了个寒噤。 第一百五十章 守护结界 第二天天色微明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妖和紫砚了。 妖将点心放到锅里,“你不会真的让西凌去给那个弥做训练吧?” “好容易出现一个灵力合格的,我怎么忍心让西凌把他打死了。”紫砚摇摇手,“我已经通知天璇,形状是花的灵力,让他派人把弥接过去。” “我的灵力也是花形啊。”妖言外之意,弥就在都城,而天璇远在北方,你干嘛舍近求远。 “因为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咱们啊。” “可是昨天已经有那么多人见过咱们三个了,还有弥,以后总要见面的。”妖的眼神很鄙视,“既然一早就不想守护者知道我们,你干嘛不阻止西凌?” “昨天咱们都是男装啊。”紫砚被自己的机智折服了,“以后一定要见面的时候,我们可以伪装啊。” 妖不想理她。 “只剩下你和我,好冷清啊。”紫砚双手交叠撑住下巴。 “西凌没有去找弥,她干嘛去了?” 紫砚站起来,“这么好奇,不如你随我来看看啊。” 妖随紫砚来到她的房间里独立的书房内。 那个开阔的房间中央,是一个整个世界的模型。 在整个模型上方,用六种不同颜色的灵力正在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扩张。 “这可是个大工程啊。”紫砚坐到模型一边的椅子上,“如果不是他们的灵力,这只能是个空想。” “速度已经很快了。”妖将六个区域一一仔细看过,发现了各个区域内几乎静止的数枚红点。 “这个模型现在就已经能够感知到灵力者的存在了?”妖惊叹。 “他们六人走之前,都留了一点灵力在我这里。”紫砚看着那些闪着光芒的灵力,“用这些灵力与他们取得同步,能够时时看到他们的进度,也因此能感知到区域内灵力的存在。” 妖看着那些微弱的红点,“这样看来,能成为守护者的人也不少呢。” “现在感知能力还不够强,只能确定大概位置。”紫砚指着天权区的某个格外显眼的红点,“西凌在这里。” “这些人都需要尽快保护起来。” “我们人手不够用啊。”紫砚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烦恼来,“建立感知结界就用了六个人,惜佑在北方追捕启皇子,小尧的训练还在初步,真莲和玉负责弥,佐夜已经在负责两个拥有封印能力的姐妹。” “可是如果我们去晚了,他们就可能被魅族带回去。”妖看着那些红点,“能在这里显现出来的,都是非常强大的灵力啊。” “不仅仅是这样,这些灵力对人类的杀伤力也不可小觑。如果被利用了,更加可怕。”紫砚抬眸,“从我们那时候,不就是这样么。” “你也不能动。”听到紫砚的话,妖眸光微冷,“目前只有我和西凌。” “所以啊,亥时初天权区有灵力爆发,我就把西凌拎去了。”紫砚回想起西凌顶着鸟窝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伽南呢。” 紫砚神色黯了一瞬,“她现在那么幸福。我有些怕,一旦我拉她回来,会不会毁了她。” 妖也沉默了。 除非是伽南自愿,否则她们不能把伽南过多的牵扯进来。 两年前西凌灵力恢复后,第一件事就是告知她们,必须有所变化。否则,枢萝不会放任她们。 至于西凌掌握的其他情况,她一定要等翊铭归来。 只说是若缺了一人,说了也没有意义。 她们便不再深问。 既然要有变化,定是要找些事情做的。 紫砚就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筹备守护组织。 这就需要很多的人力。 而五年前归来的异类,目前不能有太多的人参与。 距离她们离开魅族不过五年,她们还不知枢萝接下来想怎么做。 若是贸然让他们都参与进来了,难保不会发生和五年前一样的两难境地。 “未来一段时间,都只有咱们这些人。” 还不等妖接话,天璇区的一处红点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红色光芒,将其他所有的红点都遮蔽了。 紫砚和妖的眼神同时一凛。 “我去了。”妖的身影瞬间消失。 紫砚看着天权和天璇区的两处红点,垂下眸子。 这样强烈的爆发,定然是出了什么让人情绪大幅度波动的突发事件。 而这种事件,通常代表着悲剧。 没有人愿意看到,却一直在发生。 紫砚正想着,书房门口突然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伽南看到紫砚,夸张地拍拍心口,“吓死我了,我才几天没回来,怎么家里就空了?” 紫砚抬眸,眼睛里的沉郁迅速消散,她露出紫砚熟悉的笑容,“有我在还不够吗?” “这么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想想都觉得可怕。”伽南踱着步子走近,看到模型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什么啊?” “那天开会说到的守护者系统啊。”紫砚懒洋洋地介绍,“是不是很宏大?” 伽南仔细看着制作精良的模型,就在紫砚期待她的夸赞时,她却突然指着某处山脉,“据说这里铁矿丰富啊!” 紫砚嗤笑,“那你快点去啊。” “那怎么行。”伽南正色。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要办理手续,矿产不能私自开发啊。” 紫砚眼底笑意加深,“你从前对这些可是一点都不关心呢。” 伽南看了紫砚片刻,明丽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古怪的神色,“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啊?” “琴师。” 伽南神色更加古怪了,“我一听琴就头痛,从前居然是个琴师?我严重怀疑你们一直在蒙骗我。” “那个时候啊,伽南琴师一首新曲子,可是能引得万人空巷呢。” 伽南只剩下干笑了,“看不出来从前我这么有才气啊。” “骗你的啦。”紫砚忍不住笑起来,“你从前就是个爱钱如命的大奸商。” “你这样总是因为我失忆而欺骗我,是十分没有良知的行为!”伽南抚着胸口,“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是你描述的那种人。” 闻言,紫砚眸光微转,掩去了眼底的一丝异色。 第一百五十一章 自私 天权区宁城外的一处别院里。 刚到这里修养的一家人,晚饭还没有用完,就遭到了盗匪的袭击。 作为当地颇有名声的商人,陈家的护卫自然不是装点门面的。然而这一次来袭的盗匪凶悍异常,那些护卫竟然拦不住他们,让那些人从大门闯入,将所到之处,杀了个血流成河。 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已经吓傻了。 在父亲要求和谈无果后,母亲就将他塞到了这个隐蔽的角落里。透过那明灭不定的火把,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些人砍倒了父亲和母亲。 下午还兴奋于可以在别院玩好几日的他,此时觉得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修罗地狱。 就在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在满地的尸体中翻检时,他看到了负手走过来的大哥。 在如此的惊恐中看到了一个疼爱他的兄长,他下意识就要开口呼救,然而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依旧紧紧捂着自己的嘴,阻止他发出声音。 虽然只有八岁,虽然是父母最偏疼的幼子,但生于如此大的一个家族中,他从小就见过了太多阴暗。 所以,他的理智告诉他,在所有人都被杀后,依然好好站在那里的大哥,是反常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盗匪,怎么会单单留大哥一人的性命? “所有人都解决了?” 果然,他听到大哥向那个首领问道。 “陈家大公子出手阔绰,我们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火光下,大哥平日里看起来温柔的笑容也变得可怖起来。他冷定地扫过父母的尸体,微微皱起眉来,“那个我特意提过的孩子呢?” 那首领看向了他躲着的角落,“陈公子特意嘱咐,我们怎会让他逃了。就在那边,你不是说要留他一命?” 在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大哥还是一步步走近,抬手掀开了遮挡的杂物。 仿佛看着无路可逃的猎物一般,居高临下地欣赏他的惊恐。 “为什么……”小男孩抖着声音问道。 此时此刻,他早已经明白,是大哥买通了这些盗匪,和他们里应外合,杀了所有人。 “因为你啊。”半蹲下来,轻笑道,“你得到的太多了。” “所以……你就要杀了爹娘?” “是啊。”大哥眼睛里一片冷漠,“谁让他们打算把所有的产业都留给你?” 泪水顺着小男孩脸颊滚落下来,“我从没想过独吞所有的家产!” “你看,你不过是在施舍。”大哥抚过他的头顶,一如平常般温柔,“我一分分挣回来的,却被理所应当认为是你的。我如何能接受?” “我没有……” “别否认了。我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大哥笑得愈发温柔,“一样的自私,一样的冷酷。” 小男孩惊呆了。 他怎么会和大哥一样呢? “如果我不在这时候动手,等你羽翼丰满,一样不会放任我这个威胁。” 无言以对的小男孩只能拼命摇头。 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吴首领,把刀给我。”大哥站起身来。 “陈公子要亲自动手么?”那边的首领大笑着扔过来一把刀。 大哥接了,目光又落到小男孩身上。 “哥……” 他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面目陌生的大哥,下意识抬手去挡,忘了逃,也忘了躲。 一道纯白的光芒自掌心突然闪现,随后,一柄长枪从他白嫩的掌心里激射而出,直接穿透了大哥的胸膛! 小男孩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傻了。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后,大哥反而笑了起来,“吴首领说、你有灵力……我还不信……哈,看来我真是没看错你、自私如你,亲眼看着爹娘被杀,都没能激发灵力啊。” 大哥的话让他瞪大了眼睛! “我杀了爹娘、你也杀了我……我就要死了,可是你、我自私的弟弟,你将永远背负着杀我的罪孽,活下去……哈哈。” “不……” 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哥在他面前倒下去,而那个吴首领,看着他的目光中露出玩味来。 大哥说,他是自私的。 是了,否则他为何会在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激发了沉睡的灵力? 而那么疼爱他的爹娘被杀,他却无动于衷? 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他连大哥都敢杀了。 他和大哥,真的是没什么分别啊。 “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我来处理这个孩子。估计见了他的灵力,帮主怕是会高兴的把这次所有的银钱都赏给咱们呢!” 吴首领展开瞬移,眼看就要握住小男孩的脖子,沉浸在震动中的小男孩一无所觉。 眼看就要得手,吴首领已经在想象帮主满意的神情了,却不防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细瘦的手,直接捏住了他的手腕!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那看似无力的手指已经了捏碎了他的腕骨! 在组织中生存了这么久,吴首领也算是身经百战,他即刻用左手化出武器,砍向那伶仃的手腕。 不想对方的速度更快,捏着他的手腕看似随意地一甩,他便不受控制地飞向了一旁的围墙。 虽然看到了那围墙,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自己硬生生撞到了墙上。 随后,那些还没来得及四散开去的盗匪才看到,在小男孩身侧现出身形的、一个瘦削的女子。 她先是看了一眼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得不会动弹的小男孩,才抬起了眸子。 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 然而所有人都觉得,不过一个细微的抬眸,却让人觉得像放慢的画面一般,惊心动魄。 随着她那仿佛是看死物一般的目光,整个院子都陷入了寒凉之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吴首领强忍着胸腔里的血气翻涌,扶着墙站了起来,在那压倒性的威压下,强迫自己直视着女子的眼睛,“阁下若救这个孩子,就是与整个天下帮为敌了。” 女子左手抬了下,在小男孩周围凝起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随后,不紧不慢,一步步走向了吴首领,在他面前站定。 吴首领这才发觉,女子不仅瘦削,连个子都只是一般女子的身高,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普通的人,只是站在他面前,已经迫的他无法呼吸。 “是么。”女子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寒意。 “不、不错。”吴首领强撑着气势道,“阁下想清楚,真的要为一个孩子,得罪江湖上最大的势力吗?” “嗯。” 这简单的一个字的回应,说的太过平常和随意,直接让吴首领噎住了。 作为江湖上最具有实力、行事风格最厉狠的帮派,天下帮从未受过这样的轻视。 就算她再厉害,也敌不过整个帮派的追杀。所以,她为何能如此淡定? 吴首领想不通,更猜不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小宝 在吴首领急速的思考中,女子只是沉默着,没有进攻,也没有对眼前的场面采取任何处理。 吴首领在这静默的压力中,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阁下是青叶派的?” 这青叶派是进几十年才崛起的,近来扩张的十分厉害。可是帮主前几日才和对方谈妥势力范围,莫非这青叶派竟然出尔反尔? “不是。” 吴首领无法判断女子话里的真假,同样不知道女子下一步要怎么做。 他感受不到女子的情绪。 这是十分怪异的事。 帮主虽然说让他们将手底下的人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武器,可是这些年,也不曾有一个人真正做到舍弃一切情绪。 然而眼前的女子却给了他这种感觉。 在属于女子的杀气充斥着的院子里,吴首领心下突然一片平静。 他明白了,女子的杀气并不是针对他们任何一人,而是在无数生死中淬炼出来的气息。 今夜,她并没有打算杀人。 “阁下是想要我,给帮主带什么话?” 西凌眉梢微微挑起来,似乎是被眼前这个人的聪慧取悦了。 “三月之内,解散。” 吴首领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怎么能这么轻飘飘的让江湖第一大帮派解散? “否则。” 西凌抬起左手。 而吴首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按上了自己的眉心! 吴首领骇然瞪大了眼睛! ——她在读取他的记忆!!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术式,因为在江湖中,从来没有人拥有如此强悍的灵力,能冲破另一个人意识的排斥,将对方的记忆全数感知! 只是片刻,西凌便收回了手。 她看着冷汗涔涔的吴首领,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我会去找他。” *** 吴首领带着人仓皇离去。 西凌回到小男孩身前,看着那杆还留在他兄长胸腔里的长枪,伸手拔了出来。 小男孩看到她的动作,这才如受了惊吓般动了一下。 “你有何打算。”西凌显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受了这么多刺激、刚刚失去所有家人的八岁孩子,淡着表情问道。 小男孩缓缓看向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脑子里却仍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嗯。” 小男孩靠着墙,仰头看向了西凌,“我很自私,对么。” 西凌眉梢微挑。 小男孩觉得很奇怪,他分明刚刚失去了自己所熟悉和珍视的一切,经历了如此恐怖的一夜,可是奇异的,看着这个人,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恐慌了。 就像是,他混沌过了自以为最幸福的八年,在遇到她之后,才发觉,自己似乎才刚刚找到依靠。 “爹娘被杀的时候,我的灵力没有出现。而我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它才出来。”小男孩定定看着西凌的眼睛,仿佛在这样无喜无悲的目光中,他嫉妒混乱的内心才能得到平静,“大哥说我和他是一样的。我想,可能他说得对。否则,我怎么会对爹娘见死不救?” “是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对面小男孩的喃喃,西凌却并没有不耐。 “是啊。” “是么?”西凌语气平淡,又问了一遍。 毫无预兆的,小男孩眼睛里又蓄起了泪水,顺着脸颊簌簌滚落,他声音哽咽,却并没有嚎啕大哭,“……我想救他们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灵力那个时候不出现呢?我明明,不想让任何人死啊。” 西凌看向小男孩早已经死去的大哥,“恨他么。” 小男孩怔了一下,才摇摇头。 “继承家业么。” 小男孩再次摇头。 “想去哪里。” “你去哪里?” 西凌的目光仍旧没有任何变化,“跟着我,很辛苦。” 小男孩笑了,小小的孩子的笑意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沧桑,“那就辛苦吧。” 因为他的年幼而导致的父母的偏疼,让原本亲近的大哥心中滋生了无尽的恨意。如果彻底离开这熟悉的环境,他会不会能够忘记,这荒诞的一切。 父亲一生为了家业而劳累,可是最终得到了什么? 除了让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分崩离析、徒生憎恨之外,还留下了什么? 西凌将长枪递到小男孩面前,“你若决定,就走吧。” 小男孩看着上面残留着的、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有些厌恶地别过头去,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将他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西凌却并没有说什么,长枪随意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度,径自踏了进去,“跟上。” 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小男孩却来到了一处干净宽敞的饭厅里! 他和距离他不过一丈远的两个女子诧异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紫砚放下手里的包子,“你不解释下?” 西凌将长枪扔到地上,挽起袖子向外走去,“你说的灵力爆发者,带回来了。” “你干嘛去啊?”伽南探出身子问道。 “洗漱,吃饭。” 伽南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冷炙,“我是不是该给她热点饭?” 紫砚索性也不吃了,恨恨瞪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她不该解释下,是怎么在四个时辰从宁城往返么?” 伽南差点呛到,“用最快的瞬移,宁城也要两天才能到啊!” “所以,她是怎么做到的。”紫砚起身来到小男孩身前,“你愿意讲一讲昨夜发生的事么?” 虽然这里随意轻松的气氛很有诱惑力,然而小男孩还是谨慎地退了一步,“你们是什么人?” 紫砚眸子里滑过微微的赞赏来,“这件事解释起来要花些时间,你要不要先休整一下再谈?” “多谢你考虑周全,但是不必了。”小男孩扫了一圈布置简洁温馨的饭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灵力已经觉醒的他明显能感受到这里无处不在的强大灵力。 她们,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好在紫砚也并没有打算强求,就在她拉了把椅子过来时,西凌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了。 小男孩的肚子配合地发出了一声咕噜声。 西凌瞟了他一眼,“过来吃饭。” 于是那刚拉过来的椅子就又被紫砚拖了回去,“这才多大一会儿,你就做好了面?” “去街角买的。” 紫砚一边拿了干净的碗筷出来,一边道,“先去让人家给做着,你回来洗漱,然后再去取的?” “嗯。”西凌已经自顾坐下。 “太败家了。”伽南很是鄙视,“你知不知道买这一碗面的钱都够做好几顿饭了?” “不知道。”西凌接过碗开始吃面。 伽南痛心疾首。 小男孩自觉坐到西凌旁边,一边挑着面条一边观察着她们之间的相处。 太过于随性轻松了。 让他完全猜不到这样的她们究竟是做什么的,但又莫名被这舒缓的气氛所吸引。 填饱了肚子,西凌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地将洗碗的活儿留给伽南,自己回去补眠了。 而这边,紫砚也开始正式给小男孩介绍她们。 “在说我们之前,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小男孩咬了一下唇,才开口道,“小宝。” 明知这可能只是个昵称,甚至是这孩子胡乱编出来的,但紫砚并没有深究,摇着小扇子笑道,“那么,小宝,你即将听到一个你完全不熟悉的世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紫色眼泪 睦州南端的一个族人聚居的小寨子。 一座木质小楼里,刚刚及笄的少女正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如何织布。 “阿爹怎么还没回来?”少女坐在母亲身侧,心不在焉地听着母亲的讲解,转移话题道。 “不想学,花姬?”中年女子停手,神色无奈。 “阿娘,我又不急着嫁人,学这些做什么?”少女的眼睛折射着不谙世事的清澈光芒。 “我倒是后悔,听了你阿爹的话,没有让你早早嫁到邻近那个寨子。” 少女不满地嘟起嘴来,“我才不想嫁人呢。我就想一直陪着你和阿爹。” “那怎么行。”女子轻叹了口气,“你不想学就罢了。” 少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娘平时可是很严厉的,她要求的事情,不要说不做了,就算是没做好,也是要受罚的。 今日怎的这样容易就放过她了? “那我去接阿爹了?”少女试探地问道。 女人点头,“记着——” “不准显露灵力!”花姬得到准许,急忙从凳子上跑开了,“我知道!” 听着那活力十足的脚步声下楼,女人僵坐了许久,才站起来,转身向卧房走去。 因为在大陆最南端,他们原本就在柳川钰的管辖地域内,因此到目前仍在从都城向北推进的战争,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落日将整个寨子都笼进了一层暖黄色中。 袅袅炊烟中,男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从田里归来。 花姬一眼就看到了父亲,拎着编了一半的花环迎上去。 男人看到女儿,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晚饭在花姬叽喳不停的说话声中过去,洗过碗筷,她继续讲了一会儿白天和同伴们发生的琐事,然后,缝补衣物的母亲催促几次,她才带着困意去睡觉。 她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平凡度过了。 可是半夜里,她被哭喊喧闹的声音吵醒了。 本应该一片漆黑的窗外,笼罩着漫天的熊熊火光。 ——是强盗吗?还是魅族?! 花姬愣了一瞬,迅速跑出房间,去敲父母的房门。 不想他们的卧房居然是开着的,桌上还放着母亲缝补了一半的外衣,父亲和母亲却都不见了踪影。 花姬慌了神。 顾不得换衣穿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 整个寨子都是肆虐的火焰。 不远处,母亲一脸冷然的拿着染满鲜血的兵器,毫不留情地砍倒一个又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族人。 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 这……是梦吧?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是母亲呢? 惊恐到极致的她,连尖叫都生生卡在舌尖。 而后,她看到了一脸悲伤的父亲,挡在一个无辜的族人前面。 “你若想念自由,走便是了。何苦杀这么多人……” 那是她听到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母亲的兵器没有丝毫犹豫的没入父亲的胸膛,果断之极,在刺穿了父亲的身体后连身后的族人一并杀了。 “阿爹——!!” 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缓缓倒下去,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冲过去抱住了父亲。 “阿娘、你……疯了么……”她剧烈的颤抖着,声音里已压不住哭腔。 不想母亲却笑起来,“疯了么……算是吧。” 那是她印象里温和寡言的母亲,从来不曾有过的张扬表情。 “你杀了阿爹……为什么?我们一家人、幸福的生活不好么……为什么啊?” “真是个傻孩子,你要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幸福。你并非他的孩子,”母亲说着竟收了兵器,眼神俾睨地扫过已然死去的父亲,亦不理会那些慌乱逃窜的族人,“我也不是你的母亲。十几年前偶然,看到指尖凝有花瓣的你被遗弃在荒野,捡来养罢了。”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母亲却嫌不够似的,脸上带着让她崩溃的笑意,继续说下去,“当时我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间遇到你父亲。若非那仇家实在难缠,我也不会下嫁于他。如今仇家已死,我自不会留下。” “那么……你为何要杀爹爹?!” 母亲似是很满意她的悲愤,笑得更加恣意,“我想杀便杀,哪有什么原因。” 她盯着在黑夜的火光中发狂的女人,冰凉的寒意自脊椎蔓延开来,直冻得她瑟瑟发抖。 那些往日在她看来琐碎的平凡日子,如今倏忽自脑海中闪现出来。 父亲宠溺的眼神,母亲温柔的笑意,那些平淡温馨的画面,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如此残忍的现实。 她目光迟缓的低头看向怀里失去气息的父亲,终于承受不住,死死的抱住了头!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女人看着陷入崩溃的花姬,被火光照映的脸庞只剩下木然。 伴随着花姬极度压抑的哭声出现的,那让任何人都会为之惊叹的大片美丽紫色,竟齐齐向着她袭来。 仿佛垂落的花瓣一般优雅忧伤,却挟着致命的速度,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所有奔逃的族人在那一刹那都忘记了奔跑,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在黑夜中突然爆发的美丽花海,一瞬间将女人的身体划出了无数道伤口! 温热的血,溅了花姬一脸一身。 只是死死抱住父亲渐渐冷去的身体的她,毫无知觉。 女人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她抬手舔了一下指尖的血,缓步向花姬走过来,“真是不错的能力呢。” 女人说着,伸手抓向花姬的肩膀。 却突然听到一声叹息,在耳边轻轻响起。 这一声叹息,声音并不大,却仿佛拨开了重重阴霾,轻飘飘的落到她血淋淋的心里。 女人显然也感受到这突然出现的灵力,神色一变,迅速向后退去,“你是谁?!” “委屈你了。” 略微低沉轻缓的声音里,她看到一角水粉色的衣袂。 而后,怔怔抬头,一双极为美丽的眸子便映入眼帘。 来人覆着面纱,只能看到的一双眼睛里,带着淡淡的悲悯和自责,专注而柔和的看着她。 第一百五十四章 破灭 女子背对着阿娘。 阿娘看准了时机,以花姬无法看清的速度靠近,举起刀砍向女子脊背! 花姬眼中的惊骇还没有完全展开,就看到女子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层淡粉色的保护层,阿娘的刀砍在上面,竟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女子回身。 “你是谁?”女人看着在她大力一击之下,连一丝纹路都没有的结界,惊道。 女子抬手。 结界化为片片桃花飞扬消失。 她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女人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躲开! 纤长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子中露出来,点上了女人的眉心。 读魂!! 这样高级的术式,她只听首领说过,而从没有人能够使用。 这个人究竟拥有怎样强大的灵力?! 片刻后,女子收了手指,声音依旧是柔和的,并没有因为看到她的记忆而有丝毫波动,“你又何须用如此激烈的方式。” 女人眼神一滞,两人瞬间被隔离到了一个淡紫色的空间里。 除了呆滞的花姬,那些奔逃的族人们都惊恐地看到,发狂的花姬母亲和那个如神仙般降临、阻止了更多无辜的人死去的女子,突然都消失了。 紫色的虚无空间里,女人扔了刀,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女人颓然跪坐下去。 “我没有办法。”女人声音涩然,“他们找到我了。” “所以,你要让你的孩子永远陷在仇恨中?” 女人双手无力地垂在腿上,“……那也总好过死啊。让他们看到她的能力,就不会被杀了吧……” “她会愿意,重复你的人生么。” 你的人生。 女人惨笑,“会有哪个母亲,愿意孩子经历那种人生。” 如果能够选择,她宁愿从来不曾来过这个世间。 父母已经那么辛苦的劳作,还是无法承担王朝变本加厉的苛捐杂税。懂事的她就去街上,用自己的灵力变幻花瓣卖艺,开始还能够换点粮食回来,可是到后来,已经没人能付钱了。 各家的存粮都越来越少,哪里还会有人为了那些不能管饱的花消耗珍贵的粮食。 这时候,愁眉不展的父母遇到了一个人。 他说,把她交给他,父母就能得到一百石的粮食。 甚至没有问那个人要孩子做什么,他们就把她交了出去。 她哭得撕心裂肺,父母却只是低垂着头,把哥哥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她被抛弃了。 被父亲和母亲,抛弃了。 因为一百石的粮食,她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利剑,生命中只剩下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人生,在一次任务中故意露出破绽,被对方重伤。 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她再次被抛弃了。 她却再没有第一次的那种伤心和难过了。 依着树干,她静静等着死亡来临。 谁想,却遇到了他。 那个寡言的男人把她带回家里悉心照料,却什么都没有问。 三个月后,她伤愈离开。 男人只是沉默着,为她整理行囊。 见到她归来的首领很是满意。 她的一丝灵力留在首领那里,所以只要她还没有死,就不得不回去,继续那没有希望的人生。 人是走了,心却留在了那里。 那个男人,用他如水一般的温柔将她冻僵的心融化出了一个缺口。 蛰伏在黑暗中,她开始疯狂地想念他那个简陋的小院里,温暖的阳光和他侍弄菜园的憨厚背影。 她逃了。 杀了首领,再次来到他的小院里。 迎着暖洋洋的阳光,朴实的男人咧嘴笑了。 仍旧什么都没问,只是手脚无措地搔着头,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赶路累不累,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她在那里定居下来。 内心里被组织找到的惶恐渐渐也淡了。 可是,女儿的出生,让她再次担忧起来。 花姬,继承了她的灵力。 她日日叮嘱,连他都不知道,女儿的秘密。 因为他,她的心再次变得柔软。 她用曾经握刀的手,煮饭洗衣,照料女儿,不曾有一日觉得乏味。 她以为,上苍终于垂怜,让她得以用这种安然的方式度过后半生。她甚至想,在白发苍苍时,能够在心爱的男人怀里安详离世。 然而,昨日,她在卧房里看到了有人留下了组织的标记。 她瞬间如落冰窟。 她还是被找到了。 那个标记,是他们给她的、最后的警告。 以组织的风格,不仅是他们一家三口,就连这个寨子都无法幸免。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出逃的人是什么下场,她是见过的。 再次逃走已经没有可能。 她怎么能让他和花姬,也去经历那样残忍的刑罚和折磨。 是她连累了他。 那由他和她一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幸福,如今,却要由她亲手毁掉。 她来动手,至少,他不必经历那些刑罚,痛快的死去。 虽然下定了决心,当刀真正刺穿他的身体时,那种熟悉的麻木瞬间复活了。 她知道,那是这世间唯一属于她的温暖,破灭的声音。 她是那么的悲伤,却不能显露半分。 她很想再摸一摸男人满是胡茬的脸颊,却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对花姬说着字字锥心的谎话。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亲手毁掉了。 “小时候,阿娘曾说过,我们经历的所有苦难,天上的神仙都看着呢。”女人嘴角浮着一丝空茫的笑意,喃喃道,“她说,神族悲悯,是不会让人一直受苦的,总有一天,会赐给人们幸福的。” 妖只是静静听着。 “遇到他之后,我还天真的相信,神终于觉得我有资格拥有幸福了。”女人幽深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落在她沾满鲜血的手上,晕开了一圈绯色。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我还是没资格的。既然还要收回去,当初何苦要给我!神啊,你的悲悯何在?!” 女人痛苦地握紧了双手,“他是那么好的人啊……他是那么好的人啊,为什么要遇到我?” 妖俯身,握住了女人的手,“不是你的错。” 女人感受到妖掌心温暖的温度,顺着那形状姣好的手指看向妖的眼睛,“那是谁的错?” “世道荒芜,人心妖魔。”妖垂下眼睛,“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女人恍然。 第一百五十五章 母亲的爱 妖紧紧握着她的手,似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力量传递给她,“你要活下去,你还有女儿。” 女人眼神清醒了几分。 “她需要你。” 女人重新又看向妖,“你能够保护她么。” 妖蹙起眉头。 还不等她说什么,女人浑身剧烈的一震,嘴角溢出鲜血来。 “把我和他葬在一起……”女人目光涣散,她依然看着妖,恳求道。 妖松开了按着女人手腕的手。 她震碎了自己所有的内脏。 “求你……” 妖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女人释然地笑了,“我虽不知你是谁、但多谢你……能来。” 这样沉重的谢意,让妖根本无法应下来。 “花姬是很乖的孩子、我本打算过些时日,就托人去问问她喜欢的那个孩子家里,是否有意结亲……”女人脸上浮起温柔的神色,絮絮道,“可是花姬啊,我就要扔下你一个人了……阿娘啊,要去追你阿爹了……我得去求他原谅呢……” 女人的话语渐渐低下去,直到最后完全没有了声音。 妖闭了一下眼睛,抬手。 女人委顿的身体化作一片蓝花楹的花瓣,落入了妖的掌心。 紫色的空间消失了。 天已经亮了。 花姬仍旧抱着父亲,呆坐在一旁。 她不知自己在血泊中跪坐了多久,恍惚间感觉到族里有胆大人的靠前,想劝慰她,只是那些声音,都远的好像从天边传来,她听不真切,亦不知那些人说了什么。 直到那水粉色衣裙的女子又出现。 妖弯腰,握住了她的肩膀。 随后轻轻抱住她,细致地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委屈你了。” 依旧是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她感觉那压在胸口迫得她无法喘息的哀恸,随着女子的声音消散了许多。 “安葬了父亲,可好?” 花姬咬咬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踉跄着站起来,却看到站在她们不远处的,十几个黑衣人。 为首一人上前几步,抬手用刀指着妖,“那个女人,被你杀了?” “她自杀了。”妖的声音平静无澜。 “你是谁?” “受她所托,照顾她女儿的人。” 妖的话让花姬的肩膀微微震了震。 受她所托? 是阿娘吗? 她不是说自己是捡来的吗? 她亲手杀了阿爹,怎么会找人来保护自己? “此事与你无关,让开。”那个拿着刀的人又逼近了一步。 “她已经不在了,不能放过孩子么。” 男人没有答话,而是直接挥刀冲了过来。 妖回手,瞬间张开了一个结界,将花姬护在里面。 自己却展开瞬移,从男人身侧轻飘飘地绕了过去。 “杀了她!” 在男人的命令中,十几个人迅速将妖包围了。 妖手指微张,一串粉色的花瓣漂浮于手指上方,还不等那些人反应过来,每个人握刀的手腕就已经被割破了。 不用妖再说什么,男人已经知道,他们不是对手。 然而十几个人都沉默着,没有人想要逃跑。 “我不想杀你们。” “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也是个死。”男人声音平静,那些黑衣人再次举起了刀。 还不等他们冲过来,咽喉就已经被数条细细的丝线割断了。 妖并没有看那些杀了人之后,就缩回去的丝线,目光落在了远处走近的一身白衣的人身上。 丝线是从男人的十指尖射出的,那个人收回了细线,一边走近一边擦拭着指尖残留的血液。 “一群废物罢了,活着也没有意义。”男人扔了丝帕,轻笑着看向妖,“不是么。” “所有人都有存在的意义。”妖目光冷淡,“你没有裁决的权利。” “我当然有。”男人笑意加深,“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 “你当真这样认为么?” “难道有错吗?”男人嗤笑,目光转向一旁的花姬,“那个女人如果足够强大,就不会落得这么悲惨的下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保护,不就是因为她太弱了么。” 花姬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在……说什么? 阿爹,是阿娘心爱的人? “按照你的想法,弱者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而比你强大的人,同样可以这样对待你,是么。” “比我强大?哈哈哈!”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在这大陆上活了百余年,还从未遇到过对手!” 拥有灵力的异类或魅族,寿命会随着灵力的强大而增加。外貌也会根据人的意愿,停留在自己最满意的年纪。 这个男人已经一百多岁了,还保持着壮年的模样,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如此强大的灵力,居然没有被魅族发现。 “所以,你是一定要带走她了?” “之前是。不过在见到你之后,我改主意了。”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我要杀了你,然后带走她。” 丝线像密集的银针一般,毫无预兆地刺向妖。 却被灵力制造的结界都挡在了外面。 男人露出兴奋的笑容来,丝线以更猛烈的攻势,打在结界上。守护能力顶尖的灵力,居然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纹。 粉色的花瓣瞬间充斥在男人周围。 虽然不是守护系,但男人居然用密不透风的丝线,隔住了所有花瓣的进攻! “难道你的实力,就只有这些了吗?”男人游刃有余地防守着,“果然这些花瓣的灵力,都太弱了。” “是么。”随着妖平淡的语气,竟有一根丝线被桃花割断,而那片桃花旋转着,割破了男人的脸颊。 “终于遇到一个值得被我杀的人了。”男人收了笑容,眼底的兴奋愈加浓烈。 妖伸手,原本已经有了裂痕的结界瞬间恢复如初。 男人张开双手,这一次,不仅仅是指尖,整个手掌都射出了数不清的丝线。 花瓣也密集的仿佛暴雨一般,连人的视线都遮挡住了。 男人展开瞬移,一手进攻,一手防守。 花姬的眼睛已经跟不上男人的瞬移,而桃花却如影随形,死咬着男人的身影。 瞬移中,已经有花瓣冲破男人背后的防守,割伤他的脊背。 男人却突然转了方向,向着花姬冲过来! 妖眼神惊变,同时向花姬张开右手,加强守护花姬的结界。 趁着妖分神的这一刻,男人的丝线却齐齐刺向了妖。 集中了所有的灵力,细线刺破结界,妖即刻躲开,依然被刺穿了肩膀。 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水粉色的衣衫。 妖抬眸,眼神中透出一丝厌恶来。 男人并没有停手,抽出丝线后,继续袭向妖的心口。 从桃花割断丝线的时候,他就知道,眼前的人灵力是强于他的。他想赢,就必须用些手段。 女人啊,即便有着如此优秀的灵力,也只是被软弱控制的可怜生物罢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扭曲的世界 男人露出笑容来。 他正想着这场战斗即将结束了,丝线却在妖的心口遇到了阻碍。 又是一层淡粉色的结界,贴着妖的外衣,将妖包裹住了。 而妖肩头的伤,也只是流了伤口大的血迹,就停止了继续流血。 男人一惊。 这短短的瞬息,桃花已经割破他的皮肤,留在了他的手腕中。 随后,在他的血肉中爆发出更多的花瓣,将他的两只手从内部齐齐斩断。 痛极的男人从半空中跌落,用通红的眼睛目眦欲裂地盯着妖。 妖只是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双腕,蹙眉。 那里,透明的丝线好像蠕动的虫子般不断地钻出来。 他的灵力化成的丝线并不是从手掌生出来的,所以,只是割断他的双手是没有用的。 伤愈后,他还是能够使用灵力。 “怎么,还是不忍心杀我么。”男人讥讽道。 “力量即权利,不是么。”妖指尖拈着一片花瓣,“方才不杀你,是觉得没有必要。” “妇人之仁。” 妖听了他的话,竟淡淡笑了,“现在看来,我必须杀了你。” 男人讽刺的表情突然凝住了。 “怎么,你以为我是不会杀人的?” “看来你对女子的误会有点深呢。”桃花在妖的指尖跳着舞,“我只是不愿杀人,并非不会杀人。” 男人挣扎着站起来。 “奉行力量即真理的你,被强于你的人所杀,应当是最合适的死法了吧。” 强行展开瞬移的男人,只觉得咽喉一凉,身体便软软地倒下了。 “抱歉,吓到你了。”妖漠然看着男人脸上凝固的惊恐,转身,向着花姬道歉。 虽然她清楚,一句道歉对于此刻的花姬而言,并不能替代什么。 “阿娘她,为何要杀阿爹?”花姬抬头,清秀的脸上满是泪水交错的痕迹。 妖半蹲下来,抬手点上了她的眉心。 半晌,妖放下了手指,直视着花姬的眼睛,“这是你母亲的记忆。” 花姬抱紧了怀里的父亲,整个人却抖得更厉害了。 “因为深爱。”妖指向地上的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她杀了他。” 干涩的眼睛里,竟又凝起了雾气。 妖揽住她,任她恣意流淌的泪水沾湿洁净的衣裳。 许久,她哭的声音都哑了。 “这世界是疯了么……”她攥着妖的手,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的浮木,“她只想要与世无争的生活,他们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妖无法回答她。 这世界原本就存在邪恶与黑暗。 只不过从前,她为你将那些丑陋都拦在了外面。 直到最后,她无法再保护你,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只能选择用残忍血腥唤醒你的能力。 “那个人说得对……阿爹阿娘之所以会死,”花姬的眼神里蔓延着刺眼的疯狂,“——是因为她不够强大。” 妖蹙眉。 “只要我足够强,就不会像她一样,只能选择无能的自杀!”花姬露出疯狂的笑容来,“我要拥有力量,我不要像阿爹一样,只能做一个什么都不能阻止的废物!” 妖眼神冷下去,“如果你这么想,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 妖的话让花姬猛地一惊,脑子里疯狂的念头迅速冷却下去。 妖手掌覆上花姬心口,感受着那里的跳动,“你问问这里流动的血脉,是否同意你堕落成力量的奴隶。” 花姬怔然。 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温暖的笑容,和母亲恬静的面庞。 “只信奉力量,就不会那么心痛了。”妖看着花姬,手指点着她的心脏离开,“但你做好觉悟了么。泯灭所有的良知,让这里成为一个空壳。” “那我该怎么办?啊?” 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她,该怎么办? “这世界的确扭曲的让人绝望。”妖扫了一圈满目疮痍的寨子,“但你要相信,像你父亲一样的温暖,还是存在的。” “可是他死了。”花姬逼视着妖,“这就是善良的代价吗?” “所以力量是必需的。”妖回望着她,目光温和坚定,“不是要凌驾于他人,而是你心中善意的盔甲。” 花姬缓缓瞪大了眼睛。 在那双流了太多泪水的眼睛里,妖看到了某种光芒,又重新被点燃了。 *** 深山中,花姬不用妖帮忙,自己挖着泥土,把父亲放了进去。却捧着一抔黄土,迟迟无法放到父亲身上。 妖手掌平伸,将掌心的一片蓝花楹递到花姬面前。 “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花姬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哭。 许久,才捻起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到父亲血迹干涸的衣襟里。 葬了父亲,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话不多的妖,在经过家时,只看到了满目焦黑。 痛至麻木的心脏,隐隐的又沉重起来。 察觉到她停下的脚步,妖回头,看了一眼废墟。 柔软的手牵起她,“随我走,你可愿意?” 自看到如妖似魅的花瓣后,族中的人见她都小心翼翼的避开,只有这陌生人丝毫不避讳。 她近乎贪婪的贪恋着掌心柔软的温度,没有任何犹疑的点头。 妖在半空中画了个弧度,牵着花姬踏了进去。 饭厅里,又被撞见正在吃午饭的紫砚强忍下接连两天被打断的心塞感。 “你最好解释下,为什么你也能回来的这么快。” “西凌没和你说?” “她一直睡到现在都没起来。” 妖有些诧异,“西凌睡懒觉?” “是啊。”紫砚也很无语,“前些日子还说翊铭和伽南变化太大,我看西凌也在变。” 妖想象了一下西凌抱着被子,睡的头发毛躁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向着花姬道,“花姬,这是我的伙伴紫砚。我们相处比较,嗯、随意,让你见笑了。” 花姬虽然没出过家乡的小寨子,也能看得出紫砚虽姿态闲散,但并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气质。 她鬓发凌乱,一身的血污,面对着紫砚就难免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了。 不想紫砚却丝毫没有轻看之意,摇着小折扇道,“灶间还有热水,你们累了一夜,去洗个澡解解乏。我给你们准备吃的。” 她语气懒洋洋的,好像对面的不是陌生人,只是归来的伙伴,也没有对她的经历过多询问,让花姬不由得放松了许多。 她遇到的人,不仅厉害,还很体贴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心易变 等到西凌终于睡饱了,已经是这天的傍晚了。 她来到饭厅,看到桌子上出现熟悉的香甜点心后,眉梢挑了一下。 等她已经吃了一口,紫砚才开口,“妖说她在去天璇区的路上,你给她传蜂鸟了。” “嗯。”西凌又挖了一块奶油。 “几时发明的新术式?你总该解释一下了吧。” “去宁城的路上。” 紫砚很想表示一下惊诧,然而事实是这件事发生在西凌的身上,她根本就不觉得惊诧。 “去救人还能想出个这么省时间的术式,也就是你。” “你不会是因为,就是想省时间,才想出来的吧?”一旁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嗯。” “学起来难不难?”紫砚又问了一句。 西凌终于从点心盘子前抬起头来,“不难。” “和打开通道的原理其实是一样的。除了消耗灵力很多,原理上掌握了方法就不难。”因为西凌的惜字如金,妖继续解释道。 “原理上?” “上午我去找了伽南,她几乎是立刻就掌握了。可是就连摇光,都无法学会。” “你还找了谁?” “蕴安,天权,天璇,还有翊铭和柠盼。” 紫砚眼神幽深,“如果我没猜错,只有翊铭和柠盼能使用。” “是。” 紫砚目光又落在了仿佛这只是件很普通的事的西凌身上。 她偶然之下发明的术式,却只有她们几人能掌握。 事到如今,紫砚虽然没有冲破记忆的封印,也没有去过黄泉,但她已经猜到,她们之间的羁绊,远非同是异类那么简单。 这羁绊涉及到枢萝,甚至是遥远的古神,事关重大,所以至今西凌仍没有将所有的真相告知。 而这件事,不过是对她的猜想的又一次证实罢了。 紫砚于是转了话题,“小宝呢?你不是该开始对他的训练了么?” 一个时辰前,她还能感受到小宝的气息在宅院里乱逛。然而突然就感知不到了,想来也只能是西凌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在我的空间里。” 紫砚眨了下眼睛,“那么小的孩子,你把他关进你的空间里做什么?” “他想逃。” 紫砚默默无语了。 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 而此时,小宝正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色空间里徘徊。 在听完紫砚简略的介绍后,他才明白自己究竟踏进了一片什么样的领域。 不要说面临的危险,就算是她描述里的训练就足以让他退缩。 可是之前已经在西凌再三的确认下,坚持要来这里,此刻让他说出退缩的话,他着实是觉得有些丢脸。 于是,他佯装疲累,却在紫砚将他送进房间后,偷偷溜了出来,打算一走了之。 然而意料之外的,他竟然走不出这个看似方正的宅院。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遇到了本应该在补眠的西凌。 对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衣袖一扬,他就来到了这个到处都是灰色的地方了。 小宝先是对着虚空解释了半天,见无人回应,就开始到处找出口,又失败后,又累又饿的他只能瘫坐在灰色的笼罩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实在是累极的他实在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西凌站在不远处,没有他想象中的生气,依旧是淡漠的,微低着头擦拭着一柄华丽的长戟。 “想走么。”虽然没有抬头,西凌却已知晓了他的醒来。 “……想。”小宝壮着胆子小声道。 “抹去相关记忆,你可以走。” 小宝瞪大了眼睛。 他震惊于西凌对于抹去记忆这件事的平淡语气。他从不知道,原来灵力竟然能连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做到。 同时也对西凌如此的痛快感到意外。 毕竟,在带他回来之前,西凌已经警告过他,跟着她会很辛苦。 他反悔食言,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意外。 “你不生我的气么。” “嗯。” “为什么?” 西凌手指微收,那华丽的长戟消失在她的掌心,“人心易变,无需动用情绪。” 人心易变。 这四个字让小宝猛然想起了昨夜里的经历。 她说得对。 若不是人心易变,大哥怎么能下得了狠心,对爹娘痛下杀手。 原来,他的心和大哥一样,都是如此容易改变的啊。 小宝抿了抿唇,“我现在改主意,你还会同意么?” 西凌抬起眸子,“为何。” “我想看看自己的心,究竟能不能不变。” “好。” 西凌答应的仍旧很痛快。 小宝对西凌的疑惑反而更重了,“你不担心么?” “不担心。” “如果我还是坚持不下去呢?” “抹去记忆,离开。” 小宝看着西凌如面具一般的淡漠表情,缓缓站了起来。 他想,他终于看到了强者的模样了。 他愿意为了能够成为拥有如此坚定内心的人,而试一试。 他已经穷尽想象,却依然低估了西凌训练的辛苦。 不过几次下来,他看着西凌手里的柳条,双腿都不受控地开始打颤。 尤其是,当他看到练武场的另一边,妖和花姬的花瓣纷扬而起的时候,不由得被吸引了。 出乎意料,每次他走神都会被柳枝抽,而这一次,西凌却收了柳枝,负手站到了小宝身侧。 “你也喜欢?” “嗯。” 在魅族的那些年,西凌第一次觉得那死寂的心脏受到了震动,便是因为妖的桃花。 让从黑暗和血腥中爬出来的她,意识到,原来这世上除了半空中那冰冷的月,还有如此美丽的存在。 让她连沙粒一直在流失都忘记了,怔怔看着那些花瓣在半空中纷扬飘舞。 直到她忍不住拈了一片在手指尖。 那刺痛和指腹上熟悉的猩红颜色提醒她,虽是看起来美丽柔弱的花瓣,同样是杀人于无形的武器。 也同样是那一丝的血腥气,提醒了西凌,她身在何处。 所以,在之后的战斗中,她丝毫没有想过要对妖手软。 当时的她并未想过,妖为何会在整场决斗中,只防守不进攻。 也并不知,妖又会因此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后来得知后,她曾疑惑了很久。 为何妖明知结果,却仍要这么做。 事实上,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喜欢接近妖。却直到从墨岚那里回来,才明白了妖那么做的原因。 那是她曾经失去、已经忘却的柔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归 三个月一晃而过。 因为在这期间见过小尧,小宝已经知道她的第一阶段训练也是由西凌负责的,而在这之后,是紫砚接手的。 昨日西凌说他的训练结束了。 所以早饭上,小宝不停看向紫砚,不想紫砚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西凌突然停了专心吃甜食的状态,抬眸语气平淡,“三个月了。” “是啊,小宝和花姬都进步不少。”紫砚很是敷衍地回了一句。 “下一个阶段的训练是不是该由紫砚负责了啊。”昨天傍晚才回来的伽南插嘴道。 “我来吧,带他们实战去。” 妖的主动请缨让紫砚很是意外,“去哪里实战?” “天下帮。” 小宝这才想起来,西凌刚刚说的不是他和花姬训练已满三个月,而是当初救他的时候,与天下帮的那个首领约定的三月之期到了。 那时候,西凌和那个首领说,要他传话给帮主,三月之内解散帮派,否则,她会去找他。 “你要清扫这些江湖帮派?”紫砚并不知道是什么让妖改变了态度。 “不是妖,是西凌在救我的时候,和天下帮的首领放话了。”小宝积极说明情况。 伽南想象了一下,西凌冷着脸,用十分冷淡的语气,和那个已经被吓破胆的首领放狠话。 “好想看看西凌打架的样子啊。” 紫砚嘴角抽了下,回想了下西凌打架的暴力血腥画面,“你确定么?” “确定啊。” “你怕是对西凌打架的样子有什么误解。” 妖笑了,“可是这次西凌不去,我带着小宝、花姬和小尧去练手罢了。” “为什么?” “西凌根据我的灵力特点,发明了一种术式。用花瓣形成瞬间大面积的灵力封印,这样,就不需要非要取人性命了。” 妖说的仿佛这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紫砚对此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训练花姬的时候,西凌看到我的花瓣,突然有的灵感。” 想到那次看花瓣,小宝默默自卑了。 为什么他只觉得那术式好看,而西凌却能想到那么多? “西凌啊,你这么个发明速度,不是要出本术式的秘籍吧?” “也好。”西凌仍旧在专心吃甜食。 “这些术式一旦流传出去,只怕是那些有灵力的人会抢破脑袋啊。”伽南忍不住插言。 “不必抢。”西凌终于把妖特制的松软香甜的点心吃完了,“学的人付银钱。” 她此话一出,就连伽南都惊到了。 紫砚很是难以置信,“怎么连你也开始对赚银子感兴趣了?” “顺便。” “西凌不参与,你还要一起去吗?”妖将已经扯远的话题拉回来。 “去啊。” 伽南语气虽随意,却让紫砚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你在想什么?” “想回来呗。”伽南依旧说的很轻松。 紫砚眼神一跳,“你确定?” 五年前伽南离开,一直很少回来。甚至于她们离开临城,来到都城附近,伽南都两年没回来过。 然而从上次运粮食给柳川钰后,伽南回来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尤其是掌握了西凌那在两地之间自由来去的术式后。 而她今日的话,让紫砚明白她根本不是因为好奇西凌打架,而是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 “确定啊。” “为什么?” 伽南完全知道回到她们之中意味着什么,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上次妖去都城,我尝试西凌那个术式时,去到了神界。”伽南倒是很平静,“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神,他说我如果想解开所有的迷惑,就要回到你们之中来。” 西凌抬眸看向伽南,“不必归来。” “我已做好准备,不必担心的。”伽南轻轻摇了摇头,依然是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归来后,也不会放弃这五年已经习惯的生活的,毕竟我已经攒了那么久的钱啊。” 在小宝和花姬看不到的地方,西凌传递了蜂鸟,“既如此,等翊铭和柠盼归来。” 伽南伸了个懒腰,“既然西凌给了天下帮三个月的时间,我们也不好食言,这两日就出发吧。” “刚好,他们三人都没有实战的经验,你去了我也更放心些。” 紫砚看了眼妖,摇着小扇子道,“她失忆了之后,也没有实战经验。” 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不,伽南,你还是让西凌带你去别的帮派吧?” 伽南很是气愤,“你这是明晃晃的嫌弃!” “跟着我吧。”一向没什么同情心的西凌出乎意料救场。 紫砚笑的很开心,“不如这样,妖带小宝小尧去天下帮。西凌、伽南和花姬去青叶派。” “兵分两路?” “一举灭掉江湖上最大的两个帮派,想来其他帮派的清扫会容易很多。” 伽南用眼神控诉紫砚,“我才刚决定要回来,你就开始压榨我,太奸诈了!” 紫砚摇着小折扇,笑的十分开心,“方才我可是一再确认了,是你非要回来的啊。你既然已经回归,让你闲着多对不住你啊。” “不干了!我要回都城!” 妖弯起嘴角,“我们明早出发。” “反正现在不用瞬移,来回这么方便,我要回去住!” 西凌眸光微敛,“你在都城的宅院,没人去过。” 这句话提醒了不怕惹事的紫砚,“对哦,你天天来去自由的,却从来都没说过要带我们去” 伽南恍然大悟,“我居然忘了邀请你们去我的宅院!” “是啊,好伤心啊。” 紫砚浮夸的演技让小宝等人十分无语。 “不如我们今夜去都城过夜如何啊?”伽南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白天玩一圈,晚上彻夜长谈。” “我倒是很想去啊。”紫砚指向自己的书房方向,“可是在大结界完成之前,我哪都去不了。” “没口福的家伙,我要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紫砚摇着扇子起身,“去玩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于是,伽南毫无同情心地撇下了紫砚,带着其他人向都城而去。 小宝和花姬都没有来过都城,一到地方就被热闹的街市吸引了,妖看他们兴致盎然,便带着他们先在街市里逛逛。 这些地方伽南都已经十分熟悉了,西凌对热闹又不感兴趣,两人便先回了宅院。 两人没有瞬移,也没有用在空间穿梭的术式,沿着街道一路走了过来,伽南很是骄傲地介绍,“我在都城转了好几日,那些商行介绍的房子都看不好,偏偏这一个,没有挂出来卖,却被我遇到了。” “嗯。”西凌回了一个字,表示自己在听。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门口,长相端正的管家为她们开了门,笑道,“姑娘难得带客人回来啊。” 西凌看了管家一眼。 伽南露出笑容来,“这是我的伙伴,不是客人。黎叔你自去忙吧,我带西凌自处走走。” 两人沿着小径慢慢逛着,伽南负手道,“我当初在这附近看房子,恰巧遇到了出门采买的黎叔,他一听我想买宅院,便让我进来看看。谁知我一看,就觉得很合心意,当下就想买下来。” 西凌目光平淡地打量着经过的景致。 “我当时初来都城,一切都该是陌生的。但不知为何,却对这宅院的每一处都觉得很熟悉,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他只是个管家。” 西凌说的模糊,伽南却明白了她的意思,“黎叔说这家主人已远离都城,不知何时归来,所以才将宅院托付给他,说是遇到与这院子有缘的人,也不必卖,住进来便是。” “若是主人归来呢。” “那我再与他商议买下来呗。” “可看过房契。” “自是看过啊。那宅院主人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叫凰颜。” 西凌瞟了伽南一眼。 “这个名字我也觉得熟悉,想到了总会觉得有些异样,莫非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不认识。” 伽南也没大在意,“总之在他回来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家啦。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眼光很好?” 西凌停在写着“兰苑”的一处院子前,看着里面开的正盛的雏菊,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很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 清扫(一) 天下帮帮主何奇近来颇有些烦闷,他身为灵力者,执掌天下帮六十余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困境。 不过二十几天,他已经收到四个州的分舵来报,那四个分舵被一行三个人接连上门挑战,竟无一战胜。 而最初受袭的吴首领,整个分舵竟然连一个能使用瞬移都没有留,让吴首领只能千里迢迢骑马赶到启州报信,走了一个多月,到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 而他带回来的消息,和其他三个分舵一样——一个妙龄女子,带着两个半大孩子,竟然让一整个分舵的兄弟毫无还手之力。 何奇虽不愿相信,却不会怀疑这四个分舵舵主的话。 只是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天下帮立足于江湖已有近千年,虽然和其他帮派偶有争斗,却绝不会有帮派用这样明目张胆的方式来挑战天下帮。 “帮主。”吴首领连灌了几杯茶,缓了口气才道,“属下有错。五个多月前,属下接了宁城的一桩生意,那个有灵力的孩子被人夺走了。” “此事你已禀报过。”何奇抿了口茶,动作突然顿了顿,“难道……那个人说的,三个月内令天下帮解散,竟是真的?” “这次来的人并不是她,只是那个人也说了,来赴三月之约。” 何奇眉头拧起来,“看来,倒是咱们当初小看了她。” “那女子灵力十分充沛,属下跟了您这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却没见过她的术式。” “以桃花为武器,同时具有进攻和防守属性,还能封住你们的灵力。” 吴首领有些愕然,“……正是。” “其他三个分舵也是一样的情况,不过和你不同,他们每个舵都留了一个还有灵力的人,瞬移总比你骑马快的多。” 为何只有吴首领这一分舵一个有灵力的都没有留。 何奇瞟了他一眼。 ——因为吴首领没有按照那个女子的要求去做,她们这是在通过吴首领在打他的脸。 在警告他,她们有实力、也有决心要平了天下帮。 而自第一个人带回来消息到现在,帮里还没有人能破解那个女子的术式。 即便是分舵遍布天下,有灵力的高手众多,但若不能破了她的术式,再多的人、再优秀的灵力,也没有丝毫的抵挡之力。 所以,如今之计,只能是在对方下一次找上门来时,要求和谈。 天下帮,何曾有过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啊。 “你灵力虽被封,经验却还在。去和兄弟们继续商讨如何破解那个术式吧。” “帮主。”吴首领犹豫着开口,“属下想着,她们也一定是个组织,不会只有这两个人。” 何奇抬眼,示意吴首领继续说下去。 “上次属下遇到的那个人,威压之下,属下腿都软了。” 何奇眼神变了。 只是威压就造成他手下如此优秀的分舵主毫无还手之力,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若此人灵力充沛,届时只是释放威压,便可让天下帮绝大多数人失去攻击力。 若是那个组织中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要拿什么和人家谈? 根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是天下帮立足江湖这些年,是绝不能在他手中没落的。 何奇正思虑着,门外疾行近来一个人,竟差点撞上离门口较近的吴首领。 那人一错身,才躲开了吴首领,堪堪站定了,向着何奇行礼道,“帮主,属下刚去青叶派探听到,他们的几个分舵也遭了袭。” “可探到是何人所为?” “青叶派已经派二当家秦宇来找您商议此事了,正在大门外候着呢。” 何奇放下茶碗,回头看向吴首领,“你随我去见见他。” *** 秦宇进正厅时,虽然已经看到两个人在里面,却只感受到了何奇的灵力,而站在一旁的吴首领,竟然和那些普通人一样,根本探查不到一丝灵力的痕迹了。 “听闻青叶派也受到了袭击?” 青叶派和天下帮素来是竞争激烈,虽成立不过百余年,却已经成为江湖上唯一一个实力可望天下帮项背的帮派。 平日里两家虽不至于撕破脸皮,但也并没有什么交情。 因此秦宇一进来就发现何奇最得力的吴首领失去了灵力,自然让他觉得不悦。 好在秦宇是个十分有眼力的,他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寻天下帮的晦气,便将感知稍稍收敛了,向着何奇抱拳道,“是在下震惊之下失礼了,还望何帮主不要介意。” “二当家哪里的话,你远来是客,请坐。” “何帮主客气。”秦宇落座后,也没有过多寒暄,直奔主题道,“近来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股势力,虽都是女子,却十分强悍,令贵帮和青叶派都损失惨重,不知何帮主可有应对之法?” “秦二当家消息还是这么灵通。只是你如何确定,袭击我们两派的,是同一伙人?” “实不相瞒。数月前宁城陈家的大公子,在请了吴首领出手后,又找了青叶派以备不时之需。” 何奇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 那也就是说,吴首领一行当初的遭遇,都已经被青叶派看在了眼里。 ——包括那个女子。 秦宇能如此笃定袭击两派的同一伙人,也就是说,数月前他是在一旁观战的,而且,这次袭击他们的,同样有那个女子。 “他们用的,是何种术式?” “与袭击你们的人相似,同样有一个使用花瓣灵力的女子,不过是用的蓝花楹。而另外两人的术式,在下竟从未见过。” 想是那场景太过让人震撼,一向见惯风雨的秦宇竟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先前见过的那女子将手放在另一人幻化出的古琴上,竟将另一人灵力化出的人影都变成了她的。那些使用长戟的白色影子,散发出来的,是神族的气息。”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之声,竟是正在吹着茶末的何奇没能拿稳杯盖,让它砸到了茶杯上。 “你说什么?!” “何帮主,咱们虽生活在人界,却也活了这么多年了,咱们的灵力来自哪里,你我都心知肚明。神族的灵力对我们是绝对的压制,所以,我是绝不会感知错的。” “怎么会……”一向处事冷静老道的何奇难以置信道。 “我听闻贵帮也是被一个使用桃花的女子压制了所有灵力。”秦宇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吴首领,“若非神族之力,怎会让贵帮这么多兄弟失了灵力?” “九霄之上的神族,她们来人界做什么?”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同神族见过面,还被对方取了灵力,吴首领便难以淡然了。 也难怪一向沉稳的他如此。 在江湖上遇到敌对之人,被其术式打败,这本是他们这些江湖中人随时可能的遭遇。 然而一旦这件事变成神族所做,那么,就绝对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章 清扫(二) 吴首领如此失态,而何奇却没有责怪他,一旁的秦宇也没有露出半分轻视。 因为在他们二人心里,同样是这样想的。 据古籍记载,曾经,神族常常出现在人界,来帮助混沌中的生灵建立秩序。只是自数万年前,天帝最后一次封印魔族后,渐渐地,神族便不再插手其他生灵的事了。 于是,在这万年之后,从未见过神族的人们,已经将这一强大的种族当作是古籍中寥寥带过的记载了。 可是如今,拥有神族气息的女子出现,还是针对他们而来,这不仅让他们惶恐,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 从没有前辈能告知他们,在面对神族时,该如何是好。 至于神族为何出现。 何奇同秦宇对视了一眼。 他们这些江湖组织,是如何对待那些灵力者的,没有人比他们这些首领更清楚了。 人都说魅族是如何的凶残,然而鲜为外人所知的是,他们这些江湖组织与那些魅族相比,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么多年了,他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神族当初来人界,就是为了建立秩序。 而如今,他们肆无忌惮破坏这同类间的生存秩序,以为没人能撼动他们对江湖的统治,却不想,会惊动了九霄之上的神族。 难怪青叶派会如此慌神。 若她们真的是神族,就凭他们这些在魅族都算不上是最优秀的灵力者,怎能、又怎敢与之抗衡? 他们正惊疑间,忽听得一声颤若龙吟的古琴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让厅上的三人皆是一震。 不知秦宇想到了什么,他第一个冲出正厅,抬头便看到对面屋脊上,一个女子盘膝而坐,手指拨动间,如山间幽泉般的琴音便从指尖流淌而出。 她身后站着另一个少女,指尖凝着蓝花楹的花瓣,却并没有进攻。 琴音低沉悠扬,秦宇无暇欣赏,鬓间沁出了层层冷汗。 何奇随后站了出来,看到屋脊上的女子,又见秦宇面如死灰的模样,老练如他,自然联想到秦宇所说,袭击青叶派的人。 正厅到门口距离并不远,是以吴首领虽没有灵力,但快步跑出来,也没有用很久,是以他刚到门外,就看到弹琴女子身侧,现出身形的另一个女子——正是数月前托他带话的人! 瞬时,当时由那人带给他的压迫和恐惧便攫住了吴首领的心脏,让他如坠冰窟,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帮、帮主,那个人……就是说要亲自来的……” 西凌负手,目光缓缓移动,从庭院的角落,渐渐看向了庭院中央的三人。 她目光淡漠,未见到多浓郁的杀气,却让庭院中的几十人都不敢妄动。 ——她只站着未动,凛冽的气息已笼罩了整个庭院。 没有动用空间和结界,已然将感知延伸到这偌大的庭院的每一个角落了。 这是何等强悍的力量?! 何奇自问掌管天下帮这些年,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强的灵力者! 西凌目光最终落到了何奇身上,“解散天下帮,如何?” 她声音并不大,却如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的何奇胸腔里气血翻涌,险些当着众人的面一口血喷出来! 他们这些江湖帮派里,能做到帮主的,不仅要智谋过人,更要有让众人服气的灵力。 然而这个女子一句话之间,就让他难以招架! 她怎么能强到如此地步? “如何?” 西凌似是很有耐心,见何奇不搭话,便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不过是两个字,便让庭院里灵力稍低的人经脉受损,痛苦地委顿于地。 一旁伽南收了古琴,挑了挑眉道,“何帮主,你是聪明人。想来也明白,就算倾尽贵帮上下灵力,也不是对手。你自身拥有灵力多年,自是知道灵力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人数能够弥补的。” 她声音清脆明媚,也没有像西凌那般压得人连喘息都觉得困难,让何奇心底又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阁下所言甚是,只是天下帮帮众甚多,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散的,还望阁下容我些时日啊。” “这样啊。”伽南甚至微微笑了,“好像也有些道理。” 西凌瞟了她一眼。 只见伽南轻飘飘从屋脊上落下来,笑道,“你们这些帮派虽行事让人齿冷,但让你即刻解散,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不如这样好了,你卸去帮主之位,接下来的麻烦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花姬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掩饰着她没能忍住的笑意。 与伽南同行的这些日子,她也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了。 这个刚被西凌重新唤醒战斗灵力的女子,平日里跳脱也就罢了,即便是面对敌人,也不见丝毫紧张,反而总是能激起对方的怒气。 所以,花姬又一次有幸见证了天下第一大帮帮主脸色铁青的的模样了。 “还有你啊。”伽南脚步轻快地走向秦宇,“之前在青叶派,我不是已经告知你了么?搬救兵是没有用的啊。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跑来天下帮又有什么用呢?” 秦宇涨红了脸色。 面对无法战胜之人的胡搅蛮缠,他们除了气闷,竟丝毫办法都没有。 “其实我本也不想继续打击你,可是你走后不过几个时辰,你们大当家就把帮派一切事物都交给我家妖处理了。所以你这一趟,算是白跑啦。” 秦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至于原因么,不过是做了个选择。”伽南向后指了指,“我家西凌说,死或者交出帮派。他还是不太想死。” “怎么可能?!” “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啊。” 顾不得礼数,秦宇直接离去了。 伽南这才笑着看向何奇,“何帮主想选哪一个?” “你们如此行事,未免欺人太甚。” 听着何奇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伽南笑得更加灿烂了,“以实力为尊,这不一向是何帮主的行事风格么?怎么,遇到比自己强的人,就觉得被欺负了?” 前一刻还明媚的女子突然收了笑意,嘴角弧度讥讽,“你残害了多少人,不也一样理直气壮?” “你们不过也是仗着灵力觊觎权力的人罢了,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伽南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西凌,“谈判太费力了,我直接杀了他吧!” 何奇见她竟如此大意,掌心凝起灵力,向着伽南后颈袭去!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女子甚至没有回过头来,一层金色的结界便在她周身显现,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里面! 而那个一直远远站着的女子,竟瞬间来到他的面前,一脚踢在他袭击的手腕上,在半空中折身,身法犹如翩跹的蝶一般优雅,却挟着让人窒息的冰冷杀气,死死捏住了他的咽喉。 女子近在咫尺的眼眸里,淡漠已经全数被骇人的杀气吞噬了。 “呵。”女子发出了一声极为短促的冰冷笑声。 那一刻,何奇毫无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会没有一丝犹豫地杀了他! 何奇经历过无数次对战,却从来没有一次,被对方的杀气震慑,全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成了冰。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 他已经被那毫无保留散发出来的威压制住了所有的行动和灵力,在那充斥的神圣气息中瑟瑟发抖,伽南才重新转过身来,收起了并没有发挥作用的结界。 “何帮主,原来是一心求死啊。” 何奇这才明白了,为何无论是吴首领,还是秦宇,在提起这个女子时,都一脸的惊惶。 半分灵力都无法调动的他,已经毫不怀疑,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绝对就是神族! 第一百六十一章 平衡 屹立于江湖千年的天下帮,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近些年在江湖中势头正猛的青叶派。 就在众人猜测时,天下帮和青叶派的首领们却纷纷出现在各家门派门口,只说是来捎口信。 就连近些年一向很少出现在人前的何奇都来了。 这不能不说是非常罕见的事了。 还不等众人询问这些人为何无一例外失去了灵力,他们带来的消息就已经让这些人无暇再去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神族降临。所有帮派即刻解散,否则,她们将亲自登门清扫。 一开始,众帮派也都在犹疑。 虽然何奇和秦宇等人被压制了灵力,这的确像是记载中神族才能做到的事。但神族已经几万年不曾出现了,怎么会因为他们这些江湖帮派再次来到人界? 值得么? 只是,他们的犹豫很快就被现实打消了。 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灵力者,接连失去了灵力。所有人都一致咬定,是神族来了。 在许多人的描述中,那几个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乍一看并不是十分出奇的人,甚至于,还会让许多探不出她们灵力深浅的人认为这个组合不过尔尔。 只是,见过她们出手的人,都不会再怀疑她们的实力。 那古琴金影、守护灵力却拥有不逊于任何攻击型的战斗力,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术式。 而那个细瘦的女子,看似最是平平无奇,却能将冷兵器和近身战使出了让人无法招架的速度和强悍。 尤其是,那个女子散发出的,根本不是魅族遗留给他们的灵力气息。 这让他们不得不相信,果然是神族来到了人界。 不过半年,整个江湖中,已经再难见到灵力者的身影了。 对于那些及时抽身隐退的人,倒也没人再去为难他们。而不舍权力负隅顽抗的首领,虽没有丢了性命,却从此,半分灵力也使不出了。 已经盘亘在人界万年有余的江湖组织,竟被一股不可抗的力量在短短半年内料理了。 接到紫砚这个消息时,柳川钰神色间颇为感慨。 这些江湖组织行事极为厉狠,又不受律法约束,然而因为他们掌握了几乎人界所有的灵力者,他想整治却有心无力。 紫砚轻描淡写寥寥数语,只说将此事作为贺他登基的贺礼,从此茫茫江湖,不必再见。 无论今后他如何管辖人界,都与她们无关了。 这话看着无情,柳川钰却明白,她们只是不会再插手人界本身的事,隐于人族不知道的地方,她们仍旧在护着这个空间,不会再受魅族的侵袭。 虽明知她们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只是,今后怕是再见不到了。 这封信,既是告别,同时也是她们的承诺。 人族由他来守护,那些不得不留在人界的灵力者,是她们的人。 *** 柳川钰感慨的时候,紫砚正神色悠然地品着今年的新茶,在袅袅茶香中舒服地叹了口气。 伽南咬着刚出蒸笼的松软点心,“已经把信给柳川钰送去了啊。” “估计是到王宫了。” 伽南吹着气,“我看你书房里那个结界基本完成了。” “是啊。” “柠盼和翊铭也快回来了吧?” “她们负责的区域已经完成了,只需再等几天,与其他区的边界灵力融合,就可以回来了。” “这一眨眼就半年过去了。”伽南吃完了小点心,给自己倒了杯茶,“想必蕴安那边,也已经把从江湖组织中接手的人安顿的差不多了。” 紫砚想到前几日蕴安翻白眼的模样,不禁笑了。 “你说,咱们安顿了那么多的灵力者,还有从魅族归来的异类,柳川钰就不会忌惮么?” 紫砚挑了下眉。 伽南的想法并非杞人忧天。 她们原本建立村子,只是想那些从魅族归来的同伴能有安身立命之处。几千人,即便是分散成了十几个小村子,一个村子几百人,也算是大村落了。 更何况,这些被迫在江湖组织里卖命的人又扩大了他们生活的繁为。 如今,那五年前不过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早已经变成了热闹的村庄。 她们清理的那些江湖组织,终归还是无辜的人更多一些。组织没有了,也不能让这些人随意流落在外。 就像是当初魅族归来的异类一样。 不能简单地将所有人的灵力都压制了,已经习惯于用灵力生存的他们,不顾人家意愿就收了灵力,定然不妥。但若是放任不管,难保其中不会有人仗着灵力去欺压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族。 因此,安顿的任务又落到了蕴安和慕情身上。 好在现在已经不同于当初。 这些村子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也各自产生了自己的村长和管理者。 又在西凌和妖开始清扫之前,紫砚已经和蕴安、慕情商议好,如何去安排。 在一个接一个的帮派被清扫后,这边也已经开始不断接收那些无处可去的人。 所以,今日接到蕴安的蜂鸟,她们年轻的村子里,已经有近六万人了。 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对自己的国家里有这么庞大的一群灵力者视而不见。 亏得柳川钰目前还是个理智的帝王,不会因为忌惮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他自己就是个灵力者,这种血脉不知会在他哪一个儿孙中显现出来。他们这一支家族,会比任何人都明白灵力的强大。 为了让他们断了对灵力者的觊觎,紫砚给柳川钰写了那封信。 他会明白,她们能轻而易举端了那些让他头痛不已的江湖帮派。自然也能保护他们不受其他人的控制和影响。 灵力者由她们来管辖,他只要管好人界,不要动这些人的心思,大家便可以一直相安无事地和平相处。 柳川钰自然能理解到紫砚的这一层意思。 只是更多的,她不会说,他也不会知晓了。 ——那些从血雨腥风中挣扎出来的异类和灵力者,不该再被任何人利用。 他们的人生,虽是注定无法像普通人族一样,但也该是有欢愉和自由的时光。 她们六人存在于这个世上一天,便要让他们拥有这样的日子一天。 虽然,她们已经知道,她们不仅仅是异类。 那又何妨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分歧 “茶碗放下。” 这天,终于看着大结界完成,想要放松一下的紫砚,刚在院子里泡好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背后就响起翊铭没什么精神的声音。 “就不能等我喝完这一碗?” 伽南直接冲过来,把紫砚手里的茶碗抢了过去,“快走呀。” 紫砚起身,摇着小扇子随伽南踏出了一步,便消失在院子里了。 一步之遥,阳光瞬间消失了,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紫砚打了个冷战,“好冷。” 然而周围却没人回答她,就连紫砚自己,也都沉浸到所看到的场景中来了。 在这绝对的黑暗中,那些魔族身上因灵力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夜空中的银河,神秘而美丽。 “为何这里的气息,我会觉得如此熟悉?”伽南喃喃道。 “因为,你曾无数次,来过这里。”西凌淡淡开口。 “为了维持各族平衡,古神将魔族尽数镇压于此。”翊铭安静道,她说着看向西凌,“我在这里五年,鲲已将一切都告知于我了。” “翊铭不是说这里那个枢萝探查不到,你们这些知道的多的,快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伽南搓了搓胳膊道。 然而,还不等翊铭再次开口,紫砚已用折扇按住了额角,“我、好像要冲破禁制了……” 她话音未落,人已经痛的倒了下去。 一直站在翊铭身旁的猫突然化成了一片黑色的雾气,竟比她们几人速度都快的笼住了紫砚。 在这个地方,没有灵力支撑,便会一直坠落下去,直到那最底层的红莲之火。 紫砚从前听过西凌、妖和伽南描述过,在冲破禁制前会有的那种剧烈到无法忍受的头痛,她们三人之中只有西凌清醒着挺过了这个过程。 所以她的描述也是最完整的——这种头痛来的毫无征兆,却剧痛无比,而消失的时候也十分迅速。 她进来彼岸时还没有任何不适,不过几息间就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所以她立时就想到了这种头痛所代表的事——不知这里为什么触动了她,让她一进来就要冲破那个禁制。 西凌上前,抬手就要按上紫砚的眉心。 不想已经痛极的她却抓住了西凌的手腕,“我要想起来。” 西凌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眉梢微微挑了下,“日后我带你去墨岚处。” “我不愿、再等了。”紫砚眸子里的懒散完全被亮的骇人的光芒取代了。 西凌便收了手指,“痛极之时,不必强撑。” 紫砚撑起一丝笑来,“我又不傻……” 她话未说完,那仿佛要炸开一样的头痛让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用灵力,让你暂时失去意识,会好过一点。”妖上前道。 紫砚还要拒绝,妖却已经不容分说按上了她的眉心,在那汹涌进入经脉的温暖灵力里,紫砚眼前的场景迅速消失,转而变成了在河水中曾经看到的那处莲花池。 这里散发出的神圣气息太过浓郁,让紫砚瞬间就想到了沉沧古神。 她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女子姿态闲散地倚在池中央的亭子里,表情慵懒,眼睛里的神色却是淡漠的。 “阿姐。” 紫砚刚想凑近一点,却听到背后突然响起一个让她觉得熟悉的声音。不等她回头去看,那个人已经毫无凝滞地穿过她的身体,快步走到亭子里的沉沧身边去了。 紫砚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那个过去的少女,分明就是枢萝!! “阿姐,你总是在这亭子里发呆,不觉得无趣呀。” “如此,很好。”沉沧神色依旧很淡,并没有看向枢萝,依旧望着那些莲花。 见她如此态度,枢萝的神色便有些惴惴地,“阿姐,我哪里做错了,你怎的又不理我了?” “萝漪。”沉沧终于收回了目光,“你为何而杀戮。” 枢萝咬着嘴角,半晌才道,“为苍生。” 沉沧抬眸,依旧是平淡的目光,其中的压迫却让枢萝不由得退了一步,不敢与其对视。 “你倾心于岑鸾,即便他如今是天帝,也不能视生灵为草芥。” 枢萝猛然瞪向沉沧,似是因为沉沧提起的事触动了她的痛处,“我虽年少,却也见过不少阿姐杀生的场面!我知道你不过是不喜岑鸾而处处看不惯他罢了!在这神界几十万年,哪一个神能比的过阿姐杀的生灵多,阿姐以此来为难岑鸾,不觉得自己太虚伪了么!” 沉沧并没有因枢萝的顶撞而恼怒,她仍是淡淡的,声音悠远轻淡,“杀生乃重罪,所以,我才会、命不久矣。” 听了她这话,枢萝太过震惊,竟一时怔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阿姐……你是骗我的吧?啊?” “轮回之中,即便是神,也逃不过死劫。” “可是——”枢萝的泪倏然落下,“可是阿姐、” “我仍有三万年寿数,你不必现下就如此难过。” 三万年。 对于人界众生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久远岁月,而对于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古神而言,却只是眨眼间便消逝的短暂时光罢了。 “阿姐,你也要像父神一样,离我而去了?” “是。” “我不许!我只剩下阿姐了啊!” “我杀戮太过,理当如此。” 枢萝扑到沉沧怀里,紧紧环着她的腰,一边忍不住泪一边哭喊道,“我不许,不许!我一定找到法子,让阿姐继续活下去!” 沉沧轻抚着她的肩,“古神死后神魂寂灭,你莫要执着了。” 枢萝只是摇头。 “身为神者,苍生为重。萝漪,你要谨记。” 紫砚站在不远处,看着枢萝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哭着。 她已然确定,在本该寂灭的时候,沉沧的灵魂却并没有归于虚无。而把她强行留在这世上的,就是枢萝。 然而,她虽留下了沉沧,却因为她们之间愈加深刻的矛盾,让她并没有将沉沧真正复活过来。 沉沧的杀戮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为了生灵间的平衡,她将魔族封印,却也并没有尽数杀光。 而此时的枢萝已然表现出了对生命的漠视。 这是沉沧无法理解的。 这些分歧的存在,会使得无论她们之前有过多么深厚的情谊,她们之间的裂痕都无法避免的会越来越大。 所以,才会出现西凌看到的那个画面。 紫砚看向岸边那棵垂柳。 ——被沉沧一剑穿胸,钉在柳树上的那个人,就是枢萝。 亭子里,年少的枢萝满心都是即将失去挚爱之人的痛楚,她定然想不到,未来的一天,她会恨沉沧入骨。 既恨她,却又无法毁灭她。 真是可怜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嘱托 紫砚悠悠转醒时,便看到了魔族身上灵力的光芒。 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才在神族看到的不过都是过去的幻境罢了。 而她正身处彼岸,因为翊铭和柠盼修补大结界归来,心急的伽南不愿再等,要立刻知道所有的真相。 这件事本该在魅族时就解决,只是西凌刚一找回所有的记忆,她们就已经被枢萝压制了灵力,不用蜂鸟,枢萝立刻就会知晓西凌的进展和变化。 随后,以翊铭召唤魔族为代价,她们才得以离开。 而来到人界后,在灵力还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连杀暗营三个高手的西凌,灵力不稳到连一只蜂鸟都无法凝起。 翊铭更是在不久后就因为契约,不得不在彼岸呆了五年,才得以归来。 安置异类,这半年又忙着把江湖组织中无辜的人解救出来。 各种因素叠加起来,到了今日,她们才来听一听猜测已久的过往。 枢萝不是天地间化出的古神,所以她无法探查到这由灵力高于她太多的古神所创建的地方。 翊铭打开来到彼岸的通道,在知晓最多的西凌和翊铭还未开始讲述,紫砚就陷入了昏迷。 记忆还停留在方才的画面里,紫砚缓缓吐了口气。 那逼的人发疯的头痛也消失了。 还不等她坐起来,头顶突然出现伽南大大的笑脸,“果然没事了啊。刚刚西凌说不会有事,我还有点担心呢。” 紫砚露出伽南熟悉的懒散笑意来,“我昏迷了多久?” “这里又没有晨昏之分,我也不知道啊。” “不到半个时辰吧。”翊铭在伽南之后轻着声音添了一句。 紫砚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折扇,“若非亲自经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们三人之前,居然挺过了这么剧烈的头疼。” 妖抬眸,“只有西凌挺过了。” 那时在沙泉里,她的身边有浅薇焰,她确定自己是安全的,所以根本无需去和那头痛对抗。 而伽南彼时,也有凰颜护着。 “你也看到沉沧了。”西凌显然不觉得冲破禁制这个话题值得继续说下去,用了肯定的语气说了一句。 “是啊。”虽然这里阴寒的很,紫砚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起了折扇,“看到的是枢萝嫁人后去找沉沧的场景。” “猜到了多少。” “事情走向大致都猜到了。” “好啦!”伽南打断两人的对话,“你们都猜到或看到过一些了,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为了照顾我这个失忆的人,你们还是从最开始讲讲吧。” 西凌抬起眼皮,“鲲什么都知道。” 此时,那托着紫砚的黑色灵力又变成了黑猫的模样,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歪了下脑袋,似是对她这样的行为十分无奈。 翊铭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这故事很长,西凌不耐烦讲这么多话。鲲,你也知道她有多讨厌多说话,就委屈你再讲一遍吧。” “好吧。” 在伽南惊叹于黑猫发出的浑厚男声中,鲲开始了讲述。 *** 天地初生时,在一片混沌之中,化出了数位灵力极为强悍的生灵,其中便有被尊称为古神的沉沧。 在一片混沌中停留了不知多少年,天地清明后,他们才发现,这世上除了他们,早已添了许多生灵。 不需观察太久,他们便发现,在所有生灵中,他们仍旧是最强悍的。只是,他们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仍旧没人知道。 直到他们之中的一位,在独自阻止了人界空间的倾颓后,消失了在这天地间。 随后,是魅族的空间。那个没有阳光的空间,同样出现了坍塌的迹象。就那么自然而然的,他们之中又有擅长修补的站了出去。 渐渐地,他们都明白了,他们是为这所有生灵而出现的。 慈悲、救赎、守护。 还有属于沉沧的责任——秩序。 生灵愈来愈多,那些具有灵根的人族之中,有人找到了他们暂居的地方。 这让他们发现了一种新的秩序方式,就是让这些人离开人界,来到这个被他们起名为神界的地方,代表他们,继续去维护所有空间和生灵间的平衡。 于是,渐渐的,除非有那些神无法解决的事,古神们都隐于神界深处,不再出现了。 在封印了几乎所有的魔族后,就连沉沧,也很难看到了。 她那样淡漠的性子,本不会和枢萝之间产生任何交集。只是枢萝是其中一位古神与人族的孩子,在她不过十几岁时,那位古神因建立黄泉耗尽灵力,归于虚无。 临死前,将他的女儿托付给沉沧照看。 枢萝并没有排斥这件事,甚至在相处中,一反平日里的刁蛮来适应沉沧过于冷淡的性格。 沉沧并没有问过她原因,还是枢萝自己忍不住说出了原因。 在她更年幼的时候,因为父神的宠爱和纵容,早已养成了不听管束的习惯。那一日,她去人界玩耍,与人起了争执,对方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那人却没有跪地求饶,而是十分不忿道,她有如此能力,却用来欺压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不去对付惊扰百姓的魔物,也没什么好让人钦佩的。 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当即问明魔物出现的方位,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过去。 直到被那魔族打的吐了血,眼睁睁看着对方要将她吞噬、夺走她的灵力和性命时,她才后悔了。 她才明白,原来父神所说的,都不是无趣的唠叨,而是事实。 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可是此时明白又有何用。 就在她绝望之际,她看到那个平日里总是不理人的女子出现了。 不过一招,就将那个魔族斩杀了。 救了她,却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转身便走了。 沉沧自不会记得这样的小事,只是那个强悍冷厉的身影,却从此印在了枢萝的脑海中。 她想致谢,可是沉沧那些年根本不在神界。 等她终于回去了,却以闭关为借口,将所有来访的人都给挡在门外。 她却不死心。 所以到后来,沉沧的属神墨岚和凤羽都和她熟悉了,沉沧却依旧不认得她。 若非父神的托付,她大约永远不可能和沉沧之间有任何交集。 便是这份嘱托,让沉沧最后无法归于虚无。 至今徘徊在世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原因 被枢萝针对了这些年,却直到今日,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居然也有过那样任性温暖的过往。 只是,她曾经拥有的,都已经消失,再不会归来了。 她和沉沧之间,看似是因为岑鸾才导致的决裂,然而早在最初,沉沧便已看明白,她们之间,岑鸾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枢萝却未能理解,一直陷在这份恨意中。 双十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爱上了同样年轻俊朗的天帝。 她是古神之女,他是神界认可、通过试炼成为新一任主宰的未来之子。 一切水到渠成。 岑鸾给了她空前盛大的婚礼。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一度成为整个神界的佳话。 被幸福笼罩的枢萝,甚至连以往最喜爱的阿姐都抛在了脑后。 紫砚看到的场景,已是她们许久未见的时候了。 魔族大半皆为沉沧封印,岑鸾想要彼岸的控制权,就无法绕过她。 在得知沉沧即将寂灭的时候,枢萝的情感是很复杂的。 阿姐寂灭,定要挑一个神来继续控制彼岸。然而经过她几次试探,她心下清楚,这个神,大约不会是岑鸾了。 她不理解,为何阿姐会一直不接受已经身为天帝的岑鸾。 他们是神。 是高于所有生灵的存在。 雨露雷霆,皆为神赐。 那些弱小如蝼蚁般的生命,理应对他们敬畏感恩。 不认同岑鸾的阿姐,自己的手上不也沾染了无数生灵的血么? 她自己掌握着彼岸,又有在黄泉自由来去的特权,却不让身为天帝的岑鸾接管,是何道理? 若对众生没有绝对的掌控,这天帝还有何威严可言? 这样的心思在枢萝心中愈加强烈,以至于她为了帮主岑鸾取得这些权力,擅自发动了对沉沧的偷袭。 然而她终究小看了沉沧身为古神的实力。 她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碰到,就被那柄刻印着桃花的长剑穿胸而过,钉在树干上!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沉沧却放过了她。 一向淡漠的眼睛里没有因她的背叛而有丝毫的痛惜,只是滑过了一抹叹息。 “萝漪,你终究是不懂……苍生何辜。” 苍生何辜。 那以后,断了从沉沧这里拿到彼岸的枢萝再没有出现过。 后世皆以为,魔族冲破彼岸的封印,是天神耗尽灵力和修为,将魔族重新封印,才避免了世间的生灵涂炭。 其实并非如此。 是一直想要掌控魔族的岑鸾破坏了封印,却不想他所作的万全准备,在魔族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没能控制住魔族却被法阵反噬的岑鸾失去了所有的灵力,性命不保。 如此众多的魔族意图离开彼岸,沉沧几乎是立时就察觉了。 她没有通过神界的入口,直接撕裂空间而来。 六神无主的枢萝哭求她救救岑鸾。 然而沉沧并未理会,直冲到那些黑色的影子之中去了。 属于天神吟的光芒从那连成一片的黑色中散溢出来。 古琴铮铮,竟让人听出了万千将士厮杀的杀伐之气。 让岑鸾毫无招架之力的魔族们,被沉沧一个人压制的无法再向外扩张。 鲜红的血如瓢泼的大雨一般砸到地面上。 岑鸾半躺在枢萝怀里,本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来。 “看、看啊……那力量,真……强大、要是我的……是我的……” “鸾——!!” 枢萝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一片血雨腥风里。 而她的哀恸好似丝毫没能影响那边的战斗,两个时辰后,所有还活着的魔族被沉沧以一己之力,重新封印回去。 浑身浴血的人收回了铺天盖地的天神吟,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被枢萝冷冷制止了。 她哭肿了眼睛,嗓子也早就哭哑了,却死死抱着怀里的岑鸾,冷笑道,“你不救他。” 满身是血的沉沧模样是有些狼狈的,在听了枢萝的话后,她的脚步停住了,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倏然消失了。 “你会付出代价的。” “很好。”沉沧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离去。 *** 那一战之后,本应还有三万年寿数的沉沧在一万年后寂灭。 她将彼岸的控制交与龙之第三子睚眦,又派墨岚去守着黄泉,保全了这两个地方至今没能被任何神族染指。 枢萝用了禁术,让她的灵魂没有消散于天地间,却也并不敢让她真正的活过来。 一旦沉沧复活,就意味着她的覆灭。 “还真是难为她了。”紫砚懒懒勾着嘴角,眸子里的光却是冷的,“至今都不懂,沉沧与她的区别。” “若非古神不忍,即便是禁术,也无法留住她。也就……不会有我们的存在了。”翊铭抚着鲲,轻声道。 “接下来怎么办?”妖问了一句。 西凌平淡抬眼,“人界的守护组织,还未建立。” 伽南转头看向她,“你是最早知道这些的?” “嗯。” 伽南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鲲,“我们之中,谁是最像她的?” 鲲仍旧是猫的形态,却没有回答伽南,别开了目光。 “你就是你,像别人很有趣么?”紫砚一折扇敲到了伽南的额头上。 “咝——还不准好奇了?”伽南捂着额头道。 紫砚收了折扇,“要在人界建立组织是我提的。所以在做其他事之前,我必须把组织完善了。” “现在已经知道枢萝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你这么做不怕连累人界?” 面对伽南的疑问,柠盼叹了口气,“有你在,不会的。” “为什么啊?” “因为她乐于看到我们的变化。”翊铭接着解释道,“变化意味着安全。” 伽南眼神一跳,沉默了片刻才道,“她一定认为,变化越大,实力就越无法和她相抗衡。” “她没有想错。”紫砚摇着折扇,“我们也的确不是对手。” 西凌低垂着眉眼,“曾经。” 妖看着西凌一如既往的淡漠表情,眼底滑过一丝深意,“你这五年一直在伪装?” 虽然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事,却仍旧装作同以前没什么变化的样子,平日里淡漠,杀伐时冷绝。 为的就是不让枢萝起疑心。 “我不是她。”西凌抬起眼眸。 “即便想起来,也永远都不会是她了。西凌只是西凌自己。”紫砚语气懒散,“无论是否应了枢萝的心意,沉沧都已经消失了。这是事实。” “那么,我们要靠什么,不再受枢萝的操控?” “这一世我们的变化太大了,而枢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翊铭抚着鲲柔软的脖颈,“西凌见到墨岚,我找到鲲,古琴、天神吟、桃花、召唤,我们性格上的变化,让枢萝忽视了,这些都不是异类能做到的。” “而恰恰是这些术式,给了我们赢的可能。” 西凌对生灵的恻隐,紫砚的爱恋,伽南失忆后的跳脱,翊铭和柠盼之间的默契,妖的决断。 这些,都是从前不曾出现过的。 也正是这些太过明显的变化,和曾经无数次的胜局,让枢萝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瞒过她的感知,悄悄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到来 这天,紫砚正在书房的小火炉里拿出烤好的红薯,随意瞟了一眼占据了书房大半地方的大结界,正看到几个颇为耀眼的红点突然出现,不偏不倚,刚好就是这宅院的上空。 紫砚悠悠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她最近口福好像有点差,不仅喝茶喝不清净,如今连烤个红薯,都吃不到嘴里了。 紫砚刚踏进练武场,就见半空中出现了通道的形状,第一个出来的正是一身束腰窄袖武装的西凌。 紧接着,是轻袍缓带的凰颜,以及一只黑色的蝴蝶。 ——那只蝴蝶微微翕张着翅膀,以停驻的姿态,出现在凰颜肩膀高度的右侧。 紫砚扬了扬小折扇,算是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因为“北斗”组织的建立,本来负责与魅族联系的玉忙的分身乏术,他之前说过凰颜和浅薇焰即将来到人界。 如今数月已过,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西凌便动身去了一趟。 她此举本是有些冒险的。 然而因为掌握了所有的过往,对枢萝也由百思不得其解到了现在的了如指掌。 因此由她这个原本冷酷到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去做这件事,反而是最安全的。 ——这表明她的个性在发生更多的变化。在她们几人和凰斫之外,她对更多的人产生了“关心”这种情绪。 无论西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至少在枢萝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除了枢萝之外,没有人知道,数年前那个暗营出来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魅族,根据玉给的地址,找到了一直在此修养的浅薇焰。 紫砚说的那个方法奏效了,他如今已经能够以纯粹的魅族血脉,站在阳光下了。 只不过,目前也只能是出现在阳光下。他必须时刻保持隐身的状态,不知还要继续适应多久,才能真正自由活在光芒之中。 隐身虽不是十分高深的法术,只是要一直维持,也是十分消耗灵力的。 西凌第一次去,与浅薇焰定下了离开的时间。这一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两人带回来了。 凰颜微微仰头,感受着阳光洒在脸庞上的温暖,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到紫砚面前,笑意轻缓道,“好久不见。” 他的神态同从前一样,总是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却又好像没有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见到他,紫砚难以避免地想到了仍旧留在魅族的另一个人。 只是她很快就收了思绪,带着一贯懒洋洋的笑容道,“是啊。想不到有一天还能见到。” 凰颜向着四周望了一眼。 紫砚知他心中所想,“如今组织刚刚建立,人手十分紧缺,其他人都去各地保护新发现的灵力者了。至于伽南,她说今日有一笔了利润丰厚的大买卖,就不在这里等你们来了。反正以后总会见到的。” 凰颜眸子里滑过一丝失落,却很快被笑意掩住了,“她到今日仍旧什么都没想起来?” “没有啊。” “如此,也很好。” 紫砚不知可否地笑笑,又转向那个自出现就一直沉默的蝴蝶。 看那蝴蝶的姿态,应当是一直停驻在浅薇焰的肩膀上的,只是他隐藏气息的能力着实惊人,如此近的距离,竟让紫砚都没有察觉到属于他的一丝气息。 于是她只能看着那蝴蝶道,“妖数日前就去了天衡区,那边暂时没有人守护,出现了灵力者,为了避免被魅族发现,只能她先去救回来。” “她……可好?”虚空中传来浅薇焰的声音。 分明是他的声线,却丝毫没有从前的飞扬恣意,低沉而平淡。 “还好。”紫砚侧身引路,“我们去厅里聊吧。” *** “魅族那边如何?”为每个人都倒了热茶,紫砚开门见山道,“玉虽然时常回去,但了解的毕竟不如你们多。” “没有异类可用,六家族都难免受到影响。”凰颜看着浅碧色的茶水,语气温淡,“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反而没有太大变化。长老会和家主夺权,各家族之间互相倾轧,一如既往。” 紫砚轻笑,“还真是没什么长进。” “最大的变化,应该会发生在我和浅薇焰离开后。” 凰家族的那些魅族,一直被身为异类的凰颜压制,如今他突然离开,却并没有指明继任者。 凰家族没有长老会,接下来的很长时间,这个家族都会陷在家主之位的争夺的漩涡里,无论最后谁成为继任家主,都无法避免在这个过程中家族实力的消耗。 可以预见,失去凰颜的凰家族,地位恐怕会下降到末位了。 而浅薇家可能不会如此惨烈,因为老夫人的坐镇,没有了浅薇焰,至少不会乱的失了分寸。 自浅薇焰去神界时,恐怕那位在权力中心屹立多年的老人就已经在寻找继任者了。 权力更迭,势必会影响到一些人。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名存实亡的枫绻浔。 自嫁过来,没有对家族起到任何作用,在浅薇家又没有任何依靠,却不得不承担没有浅薇焰的后果。 “那些人跟了我多年,我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去处。” 都是极为聪明的人,浅薇焰显然知道紫砚在想什么,便开口解释道。 紫砚看着他桌边的茶杯像是凭空浮到半空中一般,眼角挑了一下,“包括枫绻浔?” 茶杯倾斜,却没有茶水洒出来。 浅薇焰饮茶的动作顿了一顿,“她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确实出乎紫砚的意料,让她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来。 她毕竟是枫绻家名义上的家主,又是浅薇焰明媒正娶回来的,老夫人就算再厌恶于她,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枫绻浔那么怕死,肯定不会是受不得委屈自杀。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我杀的。” 紫砚看了那只蝴蝶片刻,才复又笑起来,“不愧是你啊。” 虽然看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骨子里的骄傲和张扬仍旧是在的。 算计了他这么多,他怎么可能不记仇? “她算计我,倒没什么。毕竟我更擅长隐藏气息,若非如此,我也无法来到人界。”浅薇焰放下茶杯,“只是,她针对妖。” 紫砚眸子里,终于也染上了笑意。 原来是,因为妖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逢 这一次,妖带了一对双胞胎女孩回来。 妖赶过去时,妹妹小狸已经奄奄一息,却像是被惹毛的小狐狸一般,咬住其中一个魅族的颈动脉,看着闪着灵力的刀锋砍向自己,却没有松口。 她和姐姐小影相依为命,她性子活泼跳脱,姐姐却沉稳安静。她们是有灵力的,可是在姐姐的一再叮嘱下,她知道不能使用,两个人便如普通人族一般,在大户人家里做丫鬟。 世道艰难,好在她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下人,不敢奢望什么未来,只求安安稳稳度日便好。 然而几乎从未使用过灵力的她们却暴露了。 那些在黑暗中出现的人,不知将什么打入了她们的体内,她便一分灵力也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他们捉住了。 本能战胜了恐惧,让她不知疼一般,扑向了那个首领。 没人想到,被下了禁制的孩子,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杀气。 小影见她拼了命,便也不管不顾地想要挣脱。 然而被限制了灵力的她们,哪里是那些训练有素的魅族的对手。 那个首领疼的急了,抬手便要了结她的性命。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时,暗夜里突然凭空绽放出无数的桃花来。 那些花瓣纷扬落下,不仅让绝望的两姐妹惊住了,同时像被定住一般的,还有那个首领。 那些随他一起前来的属下或许没见过这个术式,他却在看到的一瞬间,想到了多年前离开魅族的那个女子! ——丸楮妖。 那个集攻守于一身的女子,灵力便是桃花的形状。 仿佛这世间最温柔缱绻的女子,却在人惊叹之时,取了对手的性命。 从那漫天花瓣中飘然落下的女子,仿佛九霄之上的神祗,神色悲悯而叹息。 看到妖绝美的容颜,那首领惶然的心,莫名就安定了。 那美丽的花瓣掠过眼前时,他心底想的居然是——原来死亡,竟是如此猝不及防,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啊。 不过瞬间,生死逆转。 两个女孩狼狈地趴在地上,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狸只看到那容颜绝美的女子衣袂翩翩地落在了姐姐身侧,伸手捞起了姐姐,又来到她旁边,淡粉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溢出来,融进了她们的眉心里,温暖和煦的气息在血脉中游走,让那疼痛难忍的伤口肉眼可见的痊愈了。 在这阳光般温暖的术式中,小狸很想什么都不想的睡一觉,可是眼前的一切又太过离奇,让她无法睡去。 ——她和姐姐,莫非是遇到天神了吗? 她很想开口问,从出现就未曾说话的女子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眸子滑过微微的安抚之意,“若是困倦,不必强撑。我护着你们。” 在她悦耳的声音里,小狸便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和姐姐自小被卖进府里,早已习惯了彼此依靠,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戒心极强的她们会在刚刚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后,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毫无戒备地睡着了。 小狸是被食物的香气勾醒的。 是那个像神仙一样的女子,借了客栈的厨房,给她们做了早饭。 她们一边吃,女子一边说出了她们未来的选择。 压制灵力,继续如普通人一般过生活,或是由她们的组织来训练,成为守护者。 她很想当时就答应接受训练,可是姐姐说要考虑。 她第一次没有同意姐姐的想法,认为压制灵力也无法保护她们。既如此,还不如尽力发挥自己的灵力,成为守护者。既能守护人界,也能护着自己不再被那些虎视眈眈的魅族威胁。 这一次,姐姐竟然听了她的。 她们没有在客栈多留,怀着惊奇和崇拜,看着妖在半空中画了个弧度。 妖通过西凌的术式回来时,一出现在饭厅里,正看到凰颜坐在紫砚对面喝粥。 察觉到她的气息,抬起眸子来,依旧是眉眼温润的谦谦模样。 妖点头致意,眸光微转,看向了凰颜的右侧。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先看到那只蝴蝶。 紫砚正在吃一个包子,看到妖的眼神所到之处,不禁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妖直接看向了浅薇焰的脸庞位置。 那在紫砚看来一片虚空的地方,在妖的眼睛里,是隐身完全没有发挥作用的浅薇焰的模样。 只有妖看到了,他一向平淡的脸庞露出难以控制的愕然,如无波湖面般的眼底燃起了无法掩饰的炽热来。 妖直直地回望着。 连吃饭时无比专心的西凌都被两人的情绪惊扰了,抬眸看了眼妖,又转向那散发出强烈灵力的蝴蝶。 “……焰。”妖轻轻开口,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紫砚张了张嘴,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那几乎完美的隐身下,妖仍然能够看到浅薇焰。 而看西凌的样子,即便是拥有最多记忆的她也没能做到。 是浅薇焰的术式对妖无效? 还是妖这些年沉重的感情,已经强烈到让她独独对浅薇焰有所不同? “妖……”那只蝶凌空而起,落到妖的面前,浅薇焰却只是克制地握住了妖的肩膀,“抱歉。” 妖的眼神凝了一瞬,眼底蓄满的泪顺着脸颊滚落。她仰头看着浅薇焰,忍着满心的酸涩,嘴角噙起一丝微弱的弧度,“原来是你……是你,也很好了……也很好了。” “……抱歉。” “你为了能来人界,吃了那么多苦。你未曾做过任何错事,该道歉的是我。”妖定定看着他,“没有你,焰早就不在了。我该谢谢你才是……可是,抱歉。” “我懂的。”没等妖说完,浅薇焰便开口截断了她的话。 我懂的。 妖垂下了眸子。 他不让她说完,是因为不想在她的难过之上再添一层歉疚。 虽然他也是浅薇焰,他同那个张扬骄傲的少主一样心悦于她。 然而她却永远不可能将两个人混淆。 她爱恋的,不是眼前的这个他。 他和他都是浅薇焰,可是他,永远无法成为她的浅薇焰。 抱歉。 他做了这么多,她却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抱歉。 第一百六十七章 预感 凰颜和浅薇焰的到来,极大的缓解了为组织人手不足的压力。毕竟,像他们这种灵力顶尖又实战经验丰富的人,起到的作用,远非那些灵力刚被发现的人族能相比的。 也因此,凰颜和浅薇焰住了不过一夜,了解组织的分区和运行规则,将灵力与大结界连通后,就和玉一起去了各自的分区。 从此,他们虽在私底下仍旧是凰颜和浅薇焰,而对于组织中其他人而言,他们就是代号为天枢和玉衡的一方守护者了。 数日后,惜佑也从都城归来。 紫砚给柳川钰的信惜佑自是知道的。 他本就身份特殊,不宜长久呆在都城,此时新的王朝运作平稳,他更加没有留下的理由,在柳川钰再三的挽留中,抽身离开了。 再次见到他,其他人的反应都很正常,唯有小尧一脸兴奋,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他也不知这个小姑娘究竟为何对他如此执着,正无奈间,紫砚却说了一个让他更加头痛的决定——让他此次归来不必再去处理人界的事,去往玉衡区的同时,居然要带着小尧一起成为正式的守护者。 早知道这个女人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惜佑连午饭都没吃就带着小尧离开了。 伽南一脸八卦的和紫砚说这事儿时,紫砚正在练武场里看小狸和小影的训练。 紫砚只是笑笑了事,丝毫没有体谅惜佑心情的自觉。 “其实惜佑那种冷淡的性子,也亏得小尧这么死缠烂打,否则谁能走进他心里啊。”伽南顺势坐在紫砚旁边,随手往嘴里扔了颗核桃仁。 紫砚挑挑眉,“你居然能看清楚这么复杂的事儿了?” 非常了解紫砚恶趣味的伽南只是撇撇嘴,“我只是无心男女感情,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好吧。” 紫砚的目光有些奇怪,“你无心情爱?” 伽南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难道从前我不是?” “我只是很好奇,你在外游荡这些年,居然一个心动的男子都没遇到?” “没有。”伽南毫不犹豫地答道。 紫砚敲着小折扇,“原来人界的男子都如此不济啊。” 伽南不知她怎么会这么想,不禁被她的无差别打击震惊了,“优秀的男子自是不少,只是我没有心动罢了。” 紫砚勾起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来,“甚好。” 伽南眨眨眼睛。 “……莫不是你自己无暇爱恋,所以就不希望周围人能成亲了?” 紫砚痛快点头,“哎呀呀,你这么了解我,真的好吗?” 伽南被打击了。 被紫砚刷新无下限新高度认知,以至于伽南过了很久才发现,今天训练小影姐妹的不是西凌,而是很久不见人影的柠盼。 “咦,西凌呢?” 紫砚露出很鄙视的神色来,“你也未免太迟钝了。” 伽南一颗核桃仁扔过去,被紫砚毫无压力地用折扇挡了。 “有一个灵力者,之前本该去天璇区,结果自己跑了,西凌一定要亲自去接。” 伽南毫无意外地被勾起了好奇。 不说西凌本来性格就很孤僻,若非避无可避绝对不会和外人相处,而且在妖总是外出保护灵力者之后,初阶段的训练就都交给了西凌,她怎么会抛下被训练一半的准组织成员,去接一个外人? “那个人……灵力很强?” “猜对一半。” 西凌对灵力充沛的人会下意识产生一种莫名的兴趣,不是惺惺相惜,而是足够强的灵力才能让她看到,并想要与之一战。 但还没见过她因为谁而特意出去的。 若全然因为灵力,这个人得有多强啊。 还好紫砚说她只是猜对一半——但这样就更说不通了啊。 紫砚看够了伽南纠结的表情,才慢慢道,“那人得罪过西凌。” 伽南表情立刻更加精彩了,“那你还敢让西凌去接他?” 你就不怕西凌一见面就直接把人给灭了? “西凌走之前保证过,放心吧,不会弄死的。” “她怎么说的?” 紫砚想了想,“西凌说,生不如死更有趣一点。” 伽南夸张地拍了拍心口,“那个人怎么会有机会得罪了西凌啊。” 这一次紫砚倒是没有继续卖关子,忍笑道,“我们去街上,那个人要把妖捉回去。” “这运气还真是一言难尽。”伽南说着感慨的话,却一脸的幸灾乐祸。 与此同时,正带着十几个小弟和另一个小帮派对峙的弥突然打了个寒战。 一股不祥的预感无法忽视的从心底升起来。 弥看向了对方的首领。 ——难道这场要输? 还是都城最近治安管的严,近来一直听说要整治他们这些私收保护费的,是要动手了? 那股预感太过明显,以至于弥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一场经历。 那一日,在灵力方面从未输过的他,遇到了一个穿着华丽白袍的年轻男人,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脑子却不太好,说是他的灵力散落在外太危险,要把他带回到组织里保护起来。 以为他是三岁孩子呢。 那些江湖组织哪一个是好的? 弥混迹市井已久,自然不会和那个人硬拼,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痛快和人走了。却在不久后就寻了机会逃了回来。 他回来后着实担心了很久,而那个人却没有再次出现,躲了半个多月的弥就放心大胆地出来重操旧业了。 若非他的预感一向准的可怕,他也不会想起那件早就被他抛之脑后的往事。 莫非那些被清扫殆尽的江湖组织又死灰复燃了? “今日小爷有事,咱们便另约时间再战吧。”弥丝毫没有临阵脱逃的羞耻,挥挥手就要带着小弟离去。 那边实力本就不如弥,正巴不得弥赶紧离开。 弥转身,随后却不动了。 事实上,不仅是他,在场的二十余人都没法动了。 一股看不见的压力在空气种弥漫开来,虽不像进攻那般凌厉直接,却压得所有人都无法动弹。 小巷尽头,身着武装的西凌凭空出现。 弥在心底暗暗啐了一口:真是晦气,竟被他给猜对了。 西凌负手缓缓而来。 在她的脚步中,整个世界似乎都静默了。 只有每个人胸腔中如擂鼓般的心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西凌来到弥的面前,“魅族来袭,你能护住他们么。” 听闻魅族两字,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这些年,他们虽不曾见过魅族,而关于魅族的传说,却从未断过。 弥强撑着硬气,“与你何干。” “你久居人世,不耐管束,无可厚非。”西凌的声音十分淡漠。 这让弥觉得,这女子其实并不在意他是否会被魅族发现,也不在乎他的灵力是否会牵连周围的兄弟。 那她为何而来? “若要留下,我将封印你的灵力。” “不可!”弥几乎是下意识就否决道。 西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那你是否准备好,让他们因你而死。” 弥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传言中,魅族到来带走灵力者的同时,会将他身边的人屠杀殆尽。这些人都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生兄弟,却是同甘共苦二十几年一起过来的,若他们真的因此而死…… “大哥,你别听这女人胡说,咱们这么多年,也都没遇到过什么魅族!”弥身后的麻子脸突然开口道。 “就是,咱们大哥这么厉害,若是魅族真的来了,还说不好谁嬴谁输呢!” “大哥,你不能离开咱们兄弟!”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弥不可避免地被感动了,“兄弟们说得对,咱们生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西凌看着弥,“你想好了。” 不等弥回答,麻子脸又抢着开口,“你们这些江湖帮派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被清扫了缺人手,才想拉我大哥入伙!别以为我们会上你的当!” 听了麻子脸的话,西凌竟没有反驳,只又看了弥一眼,转身失去了形迹。 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消失。 重新能活动的众人跑的跑,散的散,麻子脸他们围到弥周围,用力拍了拍还有些怔神的弥,“大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这些年不都平平安安过来了嘛。” 充斥着弥内心的那股不安却没有因为西凌的离去而消失。 这让他生出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莫非这预感竟不是因为江湖组织,而是魅族?! 第一百六十八章 离去 是夜,城南的破庙里,麻子半夜起来如厕,借着月光看到了倚在墙边的弥。 “大哥。”麻子放轻声音叫道。 一向警醒的弥这才发觉有人醒了。 麻子轻手蹑脚来到弥身边坐下,“还在想那女人的话?” 弥叹了口气,“平日里就你心思最细,你也该察觉到了,她并不像江湖组织的人。” 分明能直接将他的灵力压制了带走,她却并没有这么做。 事实上,她今天的表现,更像是根本就不想多管闲事,却不知因为什么而不得不来这一趟。 “大哥是觉得,她知道咱们不了解的内情?” “是啊。” “大哥莫不是、想和她走了?” 借着月光,弥转向了麻子,“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就算我想走,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啊。” 麻子果然破涕为笑,“大哥不走就好。” 弥抬手揽住麻子的肩膀,“你们都那么说了,我还怎么走啊。” 麻子一脸自豪,“咱们兄弟的感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停下了。 一股属于黑暗的灵力在破庙外突然出现,他虽是普通人族,感受不到灵力,却也被压得无法喘息。 “都别出来。”弥顺势将麻子按在地上,纵身跃了出去。 几个黑衣蒙面的人、不,应当说是魅族,站在庙外的空地上。 其中一人见弥出来,抬手弹出了一道暗金色的光芒。 不想弥身手灵活,又不是那些毫无打斗经验的孩子,竟被他一折身躲了过去。 几个魅族立时分散开来,将弥团团围住了。 玫瑰花枝利箭一样射出去。 其中一个魅族趁着弥与其他魅缠斗,竟运起瞬移向庙里而去。 弥瞬时慌了。 ——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全部都是普通人族! 若是被这个魅族冲进去,里面没一个人能活得下来。 弥不顾背后空门大开,拔足就要追赶那个身影。 肩膀突然一凉,他回头去看,眼角只扫到那禁制暗金色的尾芒,随后体内的灵力便凝滞了,让他无法展开瞬移,只能狼狈地因为惯性跌倒在地。 失去了灵力,他只能极力仰起头,看到那个魅族向着麻子举起了刀。 “不——!!” 在他肝胆俱裂的嘶喊中,那魅族的刀突兀地停在了距离麻子不足一尺的虚空中。 并非他强大到冲破禁制。 而是一只细瘦的手出现在半空中,好似捏着的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易碎的宣纸一般。 指尖微动,便将那闪着寒光的刀折成了两半。 白日里出现过的那个女子,好似从半空中突然冒出来一般,如一只翩跹的蝶,依旧是淡漠着表情,用指间的那半截刀刃,切断了那个目瞪口呆的魅族的咽喉,轻盈落地。 她随后扔了那截刀片,目光落到弥的身上。 “枢、是枢——” 身后响起某一个魅族惊恐到变调的声音。 只是那句话终还是没能说完。 弥只觉得眼前一道虹光掠过,背后连兵器相交的声音都不曾响起,就恢复了深夜本该有的寂静。 庙里的人早就被吵醒了,此刻却都如哑了一般,目瞪口呆的看着弥身后的空地。 女子不甚在意地甩着指尖的血迹,不紧不慢走到弥的面前。 因为太过震惊仍旧趴着的弥不得不仰起头去看她。 “走么。”女子声音冷淡,并未因方才的杀戮而有丝毫波动。 她并没有杀意,弥却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长久没有回答,女子便耐心等着。 “……走。”不知又过了多久,弥听到了自己轻到发颤的声音。 “大哥!”还是麻子忍不住喊了一声。 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抹了把眼角的湿意,“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咱们兄弟情谊,岂会因不见面而疏远。” 西凌瞟了弥一眼,“他们会失去关于你的记忆。” 弥狠狠拧起眉头来。 西凌便继续等。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是吗?” 西凌看向那些依旧温热的尸体,目光又转回来。 她虽没有说话,所要表达的意味却已经很明显了——他已经被发现了。 如今,即便他自愿被压制灵力,那些没有等到任务者归来的魅族,难道会就此放过他么。 “若我走了,魅族难道不会来寻麻子他们的麻烦?” “消除记忆和你的气息。” 弥深深吸了口气,“能保住他们就好。” “大哥!”麻子又叫了一声。 弥别过脸去,“动手吧。” 西凌张开掌心。 纷扬而起的桃花里,被绚丽的景象迷了心神的十几个人再次陷入沉睡。 弥在西凌的指挥下将那几个魅族的尸体绑在一起,看着那瘦削的女子像牵着一节柳枝一般,留下一句“在此候着”,抬脚失去了踪迹。 还不等弥的伤感蔓延开来,也就几个呼吸间,西凌就回来了。 弥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快就埋完了?” “埋什么。” “就、那些尸体啊。” 西凌微微挑眉,“为何要埋。” 她虽在问话,但用的语气却丝毫让人感受不到她的疑问。 “不然怎么办?”弥觉得继续和这女子讨论这个话题的自己,似乎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无需埋。” 弥有些崩溃,“天亮后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啊?” “日出便会化为灰烬。” 弥讶异地张大了嘴。 “走吧。”西凌抬脚要走。 她一条腿都消失了,却又像想起什么一般退了回来,抬手在弥肩膀上捏了一下。 一道金光像实体一般被抽了出来。 随后,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弥痛的差点叫出声来,负手离去,“跟上。” 弥欲哭无泪。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璇区 感觉不过瞬息间,弥就又见到了那个穿着华丽长袍的男人。 对方依旧笑眯眯的,丝毫没有再见到的尴尬。 弥其实很想问问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内心如此强大的。 西凌一句话的交代都欠奉,转身便离去了。 这让本就很拘谨的弥更加不适了。 好在男人根本没想为难他,爽快地拍拍他的肩,“回来啦。” “嗯。”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弥只能干巴巴回了一个字。 “小花姬,过来迎接同伴啦!” 一个年轻女子黑着脸从偏厅走出来,手中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男人立刻正色,“花姬,这是咱们区的新同伴弥,你负责给他说明情况,并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花姬若无其事地收了菜刀,向着弥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来,“咱们先四处转转。” 弥只得向着花姬走去。 “好好跟着小花姬学哦,小弥!” 随着背后男人的昵称,弥差点一个趔趄绊倒,而身旁的女子连笑意都没变,菜刀却从弥身旁掠了过去。 躲开袭击的男人夸张地拍着心口,“花姬,你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花姬拍拍手离开,“下次直接弄死你。” 同样心惊却不敢表现的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进了一个没有正常人的地方? 离开正厅的花姬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那个人是咱们天璇区的负责人,天璇。” ——是谁起了这么随便的名字。弥有些麻木地顺着花姬的话思考。 “咱们这个组织叫北斗。一共七个区,目前还在组建中,除了天璇,还有六个区,分别守护人族的不同地域。建立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人族不受魅族侵袭。” ——组织的名字也好随便…… “哦对了,开阳区的守护者建立了这个组织,但她们只负责决策,没有具体的守护地域。” “带我回来的那个人属于开阳?” 花姬点点头,“魅族已经有近十年不曾来人界,但不知为何,最近动作却频繁起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他们出现时,赶过去救人。” “你们怎么知道哪里来了魅族?” “各区负责人联手建立了一个覆盖整个人界的大结界,大结界之中任何的灵力波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花姬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中午吃白菜那么平常,却让弥又惊呆了。 ——覆盖整个人界,那需要多么强悍充沛的灵力?! “天璇这个人虽然嘴贱的很,但不得不说,灵力强大。” 弥有些凌乱。 他实在是很难将方才的那个乱起昵称的人和一方守护者首领联系在一起。 “这里看似是普通的庭院,但也是天璇用灵力建立的空间。” “我们已经不在人族了?” “我们的确在人族,只不过这处院子悬浮于大陆之上,你若是要出门,记得用灵力。” 弥想象了一下自己按照平常的习惯迈出大门,却从半空中跌落的诡异场景。 “他这么做,莫非是怕我们不安于当守护者,私自逃走?” 花姬瞟了他一眼。 “他不怕你逃走。” 鉴于自己的前科,弥此刻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什么可信度。但好奇还是让他没有绕过这个话题,“为何?他就不怕有人逃出去,泄露了组织的秘密?” “开阳区的灵力,你想必见过了。” 想到那个强到令人发指的冷淡女子,弥不自觉摸了摸脖颈。 他若逃跑,她就能找到他。 他若泄露组织的事,她就消除那些人的记忆。 果然灵力强大,就是有任性的资本啊。 “不过就算如此,你们吸纳成员也太随意了。都不考察一段时间,就轻易让我知道这么多?” “自是要观察的,不过开阳区在观察你时,你不知道罢了。” 弥差点被口水呛到。 他们居然跟踪他很久了,而他却一无所知?! “杀过人么。”花姬似是觉得介绍的差不多了,便换了话题。 弥强迫自己习惯这小女子再次用吃白菜的语气说着血腥的事。 “没有啊。” “谁说的?”弥不愿在花姬面前露怯。 花姬轻笑了一下,“没杀过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而杀过人,也不值得骄傲。” 她语气着实奇怪,让弥不禁有些从心底生出些怪异感。 好似这小女子云淡风轻的表面之下,隐藏着他无法想象的经历。 “魅族近来十分活跃,我们这里虽然偏僻,也阻拦了数次。若我们一起出去,你不要逞强。” 弥又有些不服气了,“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你一个弱女子冲锋陷阵?” 花姬并没有继续劝他,“战场之上,并非意气用事就能赢。你死了还会有新的守护者来,我是无所谓的。” 弥还想反驳,却看到一只舞动着翅膀的白色小蜂鸟突然出现在面前。 花姬抬手,蜂鸟融化在指尖。 “走吧,西南方向五名魅族入侵。” “这就要去战场了,你还没教我怎么和魅族战斗呢——”弥慌忙跟上花姬的瞬移。 出了宅院,弥就感受到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的寒意,虽然时黑夜,但并不受阳光限制的目力所及竟是望不见尽头的白茫茫冰雪! 这里,竟然是极北之地吗? “跟上。”察觉到他的走神,花姬传音道。 虽然从前也没少打架,但还没有正式经历魅族战斗的弥赶忙收敛心神。 两人瞬移了近一盏茶的时候,才到了一处小村庄。 若非地上鲜红的血迹,弥几乎看不到那处勉强称为村庄的地方。 ——冰造的房子,让这些人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了。 花姬迅速下落,同时张开了右手。 大片的蓝花楹让单方面的屠杀凝滞了一瞬。 来袭的魅族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遇见灵力如此强大的路过者。 蓝花楹的花瓣源源不断,将那些魅族与村民隔开了。 更多的花瓣化作武器,将原本占有优势的魅族困在原地。 “能突破的,立刻格杀。” 弥还没有反应过来花姬的意思,就见其中一个魅族用耀眼的光芒,将围困他的花瓣全部融为湮粉。 更多的花瓣向着他汹涌而去。 那个人凝起了守护结界,攻击型的灵力竟然隔住了花瓣。 分明应该开在温暖阳光下的蓝花楹扬起了纷扬的雪。 ——像极了极北之地常常会刮起的雪暴。 酣战之时,弥才像刚回过神一般,就要加入战局。 花姬又阻止了他,“别动。” 一道明亮的弧度在结界里出现,那个人不知作何想,竟弃了同伴自己回魅族! 弥惊诧地看着战局陡然变化,花姬不费吹灰之力绞杀了剩下的魅族! “他怎么能——” 花姬没有听他把话说完,蒙上面纱向着那些瑟瑟发抖的人而去。 第一百七十章 不义气 很快,弥就将那个不讲义气的魅族抛之脑后了。 因为他的注意力被更加无法接受的事吸引了。 ——那个引来魅族的孩子无法继续生活在这里。 他还不足五岁。 甚至不明白他的灵力究竟给这个村子带来了什么。 因此这个痛苦的决定就交给了他的父母。 若不忍和孩子分离,他们就要离开这个世代生活的地方。 然而就和弥一样,就算离开也并不意味着安全。 魅族已经寻到了孩子的灵力,若不加以隐藏,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魅族的追杀。 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将孩子交给他们。 换得全村和那对年轻父母的安全。 “多谢侠女搭救,只是,他还太小了。”那位母亲轻声道,算是答复了花姬所给的选择。 花姬轻轻皱了下眉,“你们打算继续带着这个孩子?” “是。”孩子父亲目光坚定,“他是我们的孩子。” “他拥有的灵力并非你们能控制,还有可能引来魅族。你们、不怕吗?” 母亲将孩子搂紧了,“身为父母,我们愿意护他道最后一刻。” “哪怕是为此失去性命。”父亲添了一句。 “好。” 本以为花姬会继续劝下去,不想她却痛快答应了,弥不禁有些意外。 即便是离开,除了让孩子被魅族抓去,又有什么意义? “若压制他的灵力,让他永远都只能是个普通人,你们可愿意?” 花姬的声音让那对父母露出惊喜的神色来。 毕竟只要活着,安全的活着,于他们这些对灵力没有丝毫兴趣的人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为什么他天璇没有告诉他,那个开阳区的女子没有告诉他,而且花姬也没有告诉他?! 弥觉得自己被骗了。 回程的路上,弥一直用眼神控诉,然而花姬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受伤的情感。 弥只能愤愤开口,“能压制灵力,为什么我不知道?” 花姬这才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天璇没有告诉你?” 弥更难过了。 他以为花姬至少是个知情者,居然白费了他这么久的情绪! “每一个守护者都是自愿选择加入组织的。”花姬有些探究地看着弥,“为何他们会隐瞒你?” 弥:“……我怎么知道啊。” “等一下问问天璇。”花姬并未过多关注弥的崩溃,“若你不是自愿,不需要强行留下。” “不留下就要压制灵力?” “自然。” 弥又纠结了。 可怜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以为自己洒脱随性,却在短短一两天之内体验了数次两难的选择。 “天璇,弥没有被告知可以压制灵力,为什么?” 一回到天璇建立的守护者空间里,花姬就开门见山问道。 “是吗?”天璇惊讶的表情非常浮夸,“开阳区没有告诉你吗?” 花姬咬牙,“这是违反原则的。” “哎呦,让我想想啊。”天璇慢悠悠地吹着茶叶,“啊……她们说弥曾经得罪过妖,所以直接压制灵力丢掉算了。” 弥:“……?” 花姬表情却变了,“他得罪妖?” “是啊。” 弥非常迷茫的,“请问,妖是谁?” 花姬慢慢转向弥,目光中充满杀气,吓得弥不禁后退了一步,“我说错什么了?” 天璇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据说在我找你之前,你曾经在大街上调戏过一个貌美如花的男子。” 额。 这种事弥平日里没少做,虽然只是东东嘴皮子,从来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但次数多了,他哪里记得妖是哪一个啊? “然后你还很没出息地被西凌秒杀了。哦,西凌就是带你回来的那个女人。” 弥慢慢张大了嘴巴。 男子……秒杀…… 他想起来了。 那一日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漂亮到不像话的男子,他不过调笑了几句,手下的狗蛋看不惯同样男装的西凌张狂的样子,上去想要教训,却被西凌一招打昏了。 而后他的偷袭—— 弥默默捂住了脸。 太丢人了。 早知道西凌是能单挑一众魅族的存在,他才不会嘴贱! 可就这么点事儿,他居然就被记恨了? 这些人未免太小心眼了! “没错,她们就是这么小心眼。”从弥的表情中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天璇附和道,“要不是我看在你灵力优秀的份儿上求情,她们可能都不会通知你,就直接把你的灵力压制了。” 听到天璇这么说,弥更加悲愤了。 “你还不如让她们当时就压制我的灵力。” 至少那时候他还没有被魅族发现,失去灵力后依然可以和大伙儿生活在一起。 然而现在阴差阳错之下,再压制灵力对于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天璇放下茶碗,“你现在依然可以选择回去。” 一向脱线的人突然正色,不禁让弥这个一直生活在底层的人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压制灵力,我帮你和你那些同伴隐藏一阵子气息,魅族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一个消失的人身上太久的。” 弥神色间不由得露出欣喜来。 等魅族放弃寻找他,他们就依然能过上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只是你要清楚,你绝不能再用灵力了。这不是针对你,而是为了保护你。” 弥迟疑了。 此时此刻,他好像才弄清楚自己纠结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既想回到从前的日子,又想保留自己的灵力。 他之所以能成为这群人的首领,之所以能多年保护大家,有多少次依赖了自己的灵力,他自己都数不清。 若没有了灵力,就无从再说“回到从前”了。 原来他一直都清楚,自从魅族决定要再次从人族掠夺灵力者之后,他就再没有“从前”可言了。 要么离开,要么成为普通人族。 “你之所以没有提压制灵力,是不是早就看穿了。”弥的语气沉寂了。 并非因为西凌和天璇替他做了决定,而是看清了自己的贪心。 他之所以逃回去,是掺杂了私心的。 他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义气又豁达的人。 天璇不置可否,“去或留,你都是自由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闲谈 宅院里,暮春微风和煦,几个人配着妖做的小点心在大榕树下晒太阳。 紫砚和伽南转述那位倒霉蛋的后续,满足地吃了口桃花酥。 伽南看着安静吃奶油包的西凌,“生不如死?” 让天璇在弥想要逃跑时不要阻拦,又亲自去看着他不会被魅族抢走,而后成功转移刻意隐瞒的事实,让弥陷入到自我怀疑之中。 这哪里是生不如死,这分明是杀人诛心啊! 西凌眸子抬了一下。 吓得伽南赶忙向着紫砚的身边又凑了凑,“你确定我没得罪过她吧?” 紫砚摇着小扇子,“你猜啊。” 果然成功换来伽南的大白眼,“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失意的人。” 紫砚笑得更开心了,“不然你自己想起来嘛。” “你以为我不想吗?” 两人又开始了日常斗嘴,一旁翊铭打了个呵欠,眼神幽幽地看向妖,“妖,我的素包子没了。” 一句话吸引了伽南的注意力,“翊铭从前就吃素吗?” “不知道啊。”妖回答的很理所当然。 伽南眨眼睛,“你身为开阳区大厨,居然不知道成员的口味?” 妖更加理所当然了,“在魅族的时候,我们又不住在一起。” 柠盼很贴心地接过话给伽南解释,“当时妖任务那么多,能偶尔做一次点心给大家就很不错啦。” “都什么任务啊?”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妖笑眯眯道。 伽南果断放弃了去探究妖的过去,继续向翊铭道,“你以前就吃素吗?” 翊铭正在吃一个番茄,“好像是吧。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我想在都城开一个素食馆啊。所以需要了解目标人群的需求。” 翊铭“哦”了一声,“谁都没有妖做的好吃。” 伽南默默受伤了。 “妖啊,要不你去我的饭馆吧,多少钱你定。” “不要。”妖拒绝的很干脆。 “为什么啊,你难道就甘心自己这么好的厨艺被埋没?” “兴趣变成工作就不好玩了。”妖笑得露出了小虎牙。 伽南更受伤了,“为什么家里只有我一个在拼死拼活地赚钱啊?” “你不是对赚钱感兴趣嘛。”紫砚丝毫没有吃白饭的自觉,仍旧在孜孜不倦地刺激着金主。 伽南很是忿忿,“你再这么欺负我,我就断了家里的银钱!” 哼! 不想紫砚一点都不慌张,“说起来最近有个话本特别受欢迎呢。” 伽南第无数次被转移注意力,端起茶碗道,“是呀是呀,叫《魅族辛秘》,我还话大价钱买了呢。名字起的虽然差了点,可内容真的很吸引人啊。不过,你突然说这个干嘛,你不是很不爱看书。” 紫砚十分开心,“因为那是西凌写的啊。” “噗——”伽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柠盼默默为她递来一方帕子,“那么多贵族间虐恋情深的事儿,怎么看也不像西凌的手笔啊。她写写怎么杀人还比较容易让人相信。” “她写了啊,是另一本叫《灭掉所有江湖帮派,其实很简单》。” 伽南呆滞了。 随后她立刻来到西凌面前,双眼放光道,“西凌,把这两部话本的独家刊印卖给我吧!” 西凌终于吃完了一整盘的奶油包,“目前大家都这么做?” “对啊。我可以给你市面上最高价再多十点。” 西凌冷淡地,“不要。” 伽南怒了,“难不成你已经卖掉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卖?” “分成吧。”西凌淡定谈条件,“一本书卖价两成。” 再商场混迹数年,伽南立刻就想明白西凌这个算法有多划算。 虽然没有卖掉那样能立刻看到一大笔钱,但只要书一天还在卖,西凌就有源源不断的收益。 而且是卖价而非收益的两成,这是把所有成本都摊到伽南身上,自己干赚啊。 “是谁和我说,你一心向武,完全没有生活常识的?”伽南声音有些飘忽,“我要打死他,情报太不准确了。” 妖凑到伽南耳边低语,“西凌第三个话本也写到一半了。” “我要独家!!”伽南豪气道。 西凌依旧很淡定,“包括衍生收益。” 被刷新认知的伽南思路又开始跳跃,“话说西凌你是哪儿来的时间写这些的,我记得你忙的很啊。” 西凌这次不淡定了,目光幽幽地看向妖。 紫砚再次幸灾乐祸,“因为妖不想她总出去打架,所以就以甜食要挟。” 半个下午了,伽南终于平衡了一次。 心情好了,她自然能关注到赚钱以外的事了,“小宝去哪里了,怎么今天一直没看到他?” 她的迟钝再次被紫砚鄙视,“早就被蕴安接到天玑区了。” “哦。那小狸和小影呢?” “和佐夜去天枢了。” “之前你不是说天枢和玉衡没人么?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啦?” 紫砚瞟了她一眼,“从魅族来的。要去看看么?” 伽南摆摆手,“这种事你来做就好了,干嘛要拖着我?我要立刻着手去布置刊印,也没时间搞这些啊。” 紫砚也没强求。 “哎,想不到我混迹商场多年,居然混到要给西凌打工的地步了。”伽南自顾摇头晃脑感慨道,丝毫没有注意其他人有些沉寂的表情。 即便已经知晓了这一切之后的原因,然而对于她们而言,经历过的事并不能因此而抵消。 除了挣破禁制的西凌和有着上一世记忆的柠盼,其他人对于九霄之上的一切早以忘却,而对于正在经历的这一世,感触才是最深刻的。 那些幼时猝不及防的失去,满是血腥和杀戮的过往,根本不是听到了一个久远之前的真相能够抹杀的。 而带给她们这些经历的那个人,依旧像无法散去的乌云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话说,咱们以后要做什么啊?” 听了伽南的问话,紫砚仰头看向树叶缝隙间的湛蓝天空,“寻找更多的灵力者,把组织需要的人凑齐了。” “咱们建的那些村子里选不出来人啊?” “还在观察。” “那组织完善之后呢?” 紫砚目光悠远起来,“自然是要开始我理想中的混吃等死啊。” “我就知道你没什么追求。”伽南撇嘴,“柠盼呢,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嗯。”柠盼应了一个字,好似没有经历数年的奔波,只是去镇子里走了一圈,随便寻个人一般。 所有人却都因为这一个字转向了她。 “时机未到。” 紫砚摇着折扇,“时机到了,咱们一起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忍耐 看到天权区又出现的几个红点时,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紫砚都有些无奈了。 最近魅族出现的,实在是太频繁了。 六个区本来就范围很广,加之一个区配置四名守护者的计划还未完成,使得她们几人不得不再次奔波起来。 毕竟,只有她们能像打开通道一样,在人界以最快的速度来去。 而这种时候,速度就意味着生死的区别。 然而这一次,当妖到达天权区时,却发现魅族都已经被斩杀了。 暗夜中的男子怀里护着个少年,姿态挺拔而优美。 ——正是摇光。 察觉到妖的到来,摇光就要把孩子交给妖。 不想看了一眼一直在陌生人面前没有被拒绝的妖,那个少年却不肯过来。 摇光只得简短解释,不过十分普通的两个字,却让他的嗓音修饰的十分悦耳,“路过。” 那少年却将摇光的胳膊抱的更紧了。 无论是压制灵力还是初级训练,都是妖她们在做,摇光也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然而这少年却让人犯了难。 毕竟是同类,就算是摇光也不能拒绝的太冷硬。 “我看这孩子倒是很黏你。” 一片寂静中,还是妖先打破了尴尬的现状。 摇光精致的眉头蹙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不要和任何人走,除了你。”少年察觉到摇光的意思,突然开口打断了摇光的话。 “我并没有训练的经验。”男人的声音如冰凌轻撞般清冷好听。 少年只是死死拉着摇光的衣袖。 “怎么也不会比西凌更暴力吧。”妖怎么也做不出强行把人带走的行为,“你那里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有,若是他愿意,就当你的成员吧。” 身为一区首领,妖这么说让摇光没法再拒绝。 “他还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怕!” 不过是一面之缘,虽说摇光救了他的命,但少年的这股执着劲儿着实让人有些迷惑。 “为何。”摇光垂眸看着矮他足有一个头的少年。 “我想成为和你一样强的人,面对魅族时,不再除了发抖什么都做不了。” “她们也很强,比我更强。”摇光指向妖。 “又不是她救了我。”少年颇有些气闷,“再说,我只亲眼看到你有多厉害。” 摇光看了少年片刻。 “……那便先同我回去吧。” 少年总算松了口气,“我叫真莲,你叫什么呀。” “摇光。” “是星辰的名字啊,果然很配你呢。” 摇光已经握住少年肩膀,妖抬手作别。 听着少年尾音已经模糊的话语,妖微微弯起嘴角,眸子里神色却是冷寂的。 少年你难道不知,摇光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 破军。 孤军深入,杀伐不断。 在北斗组织还是存在于紫砚脑海中不敢奢望的未来时,她给了还是少年的摇光这个代号。 这个名字,不仅代表着摇光当时的处境,也隐喻了他们这些异类的命运。 任谁敢想,他们居然能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呢。 曾经陷在黑暗中绝望的他们,虽然内心无比渴望自由,却没有哪一个敢奢望,能有一天真正重新回到阳光下,过上属于人族的平凡生活。 没有杀戮,没有等级的压迫。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们真的成功了。 属于西凌的寒凉气息突然出现,打断了妖的思绪。 她肩上扛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似是不明白妖为何仍旧停留在此。 “怎么伤得这么重?”妖急忙从西凌手中接过那个孩子,用灵力开始治疗。 西凌沉默。 “不应当是你去晚了啊?” 西凌抬眸,琥珀色的眼眸本是很好看的眸色,只是西凌的气场却让人一直都忽视了这一点。 此刻那双眸子里依旧黑沉沉的,让人根本无从猜测她的心思。 这让妖更加纳闷了。 “祭献。”西凌声线平淡。 妖一怔,这才明白西凌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愿她知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在魅族的时候,那些贵族将人族主动交出孩子的行为,叫做“祭献”。 通过这种方式,魅族特许不诛连他人。 只是一来能联系到魅族的人实在寥寥无几,二来大多魅族都习惯了屠杀式的掠夺,因此用这种方式来到魅族的孩子少之又少。 只是,如今竟又出现了。 ——在枢兰成为魅君之后的今天,不仅重新开启了对异类的抢夺,甚至还有人能联系上魅族。 如何联系?有何更深层次的目的? 枢兰在其中,究竟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除去这些不谈,只是眼前的这个孩子……要经历怎样的绝望和痛楚? 难怪,西凌会不想她知道。 妖默然吐了口气,“我还是无法适应啊。” ——这样的世道。 神不为神,人心妖魔。 “无需适应。” 西凌的回答没有任何犹疑。 妖不禁抬头。 西凌半蹲在她对面,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似是在专心看她治疗的进度,只有妖知道,她为何要这样说。 西凌是目前记忆最完整的人,她清楚地知道枢萝的弱点和行事风格。 若非这具身体的限制,西凌本不必继续忍耐下去。 她其实忍得比她们都要辛苦啊。 “所以,凰斫的身体还要在彼岸放多久?” “不知道。”西凌捞起那个身体上的伤已经被治愈的少年,“回去吧,想喝酒了。” 妖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我喝酸梅汤。”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试探 回到宅院后,昏迷的少年没多久就醒了,却拒绝吃饭,也拒绝和任何人沟通。 眼看着妖将饭菜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紫砚向着西凌笑道,“你去试试啊。” “没空。”把餐桌当作书桌的西凌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妖瞪了紫砚一眼,“你是要西凌去打死他?”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西凌。”紫砚起身,“你们这些不顾正业的,简直是要累死我。” “祝你马到成功。”妖露出职业假笑,眼看着紫砚的身影慢悠悠地消失了,转身又给西凌端出一盘点心。 西凌一边吃点心,一边用细细的毛笔在纸上写着。 妖坐到西凌对面,撑着下巴看着秀气的字慢慢铺满一张纸,内心也渐渐被平和所充盈。 西凌冷淡的气息,总是给人以安心的感觉,虽然她总是沉默着,却依旧能抚平所有的惶然和焦灼。 “伽南那天问,组织的事结束后想做什么。你想过么?” 西凌咬了口松脆的点心,“去江南吧。” 这答案让妖很是意外,“你都想好了呀。” “凰斫曾说,我来自江南。” 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你想回去看看?” “若有机会。” “凰斫的灵魂还在么?” 西凌眉稍微微挑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她在疑惑,而是表示她心情不错。 妖眼底便也融进了笑意,“到时候和他一起回去呀。” 江南柔软的烟雨,不知能否将西凌眼底的寒意融去几分呢。 翊铭顶着鸟窝头出现时,就看到妖笑得明丽的模样。 翊铭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外面,又看向一脸淡定的西凌。 “妖遇到什么好事儿了啊。”翊铭直奔灶台,果然看到里面还在热着的小包子。 “想到未来,觉得很开心。” 翊铭端着包子坐到妖旁边,顺手又拿了个番茄,“未来这种东西太玄了,还是过好当下比较实际。” 妖点头,“说的没错。所以你要怎么过当下啊?” “没想好。”翊铭咬着包子,眼角瞟到西凌的书稿,突然有了想法,“不然我也搞点什么卖?” “可以啊。” 翊铭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抹抹嘴道,“我又不会写话本,弄点什么呢……啊,算了,我还是明天再想吧。” “洗碗。” 她说着起身就要走,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西凌凉飕飕的声音。 翊铭十分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 “我在彼岸呆了五年,回来就被紫砚压榨着去建立什么大结界,现在居然还要洗碗刷盘子,没天理啊没人性啊!” 妖被她念的头疼,赶忙把翊铭往外推,“我来就好,你快回去睡觉吧。” 翊铭又开心了。 谁想她还是没走成。 西凌的毛笔贴着她的胳膊钉进了门板里。 翊铭炸毛了,“怎么,想打一架不成?” “是啊。”属于西凌的灰色空间拔地而起,将三个人围在里面。 “我立刻就把你吃了,信不信啊!” “不信。”西凌十分冷静地挑衅。 妖头更痛了,本来就是洗个盘子的事儿,怎么就升级成了打架? 翊铭指尖溢出黑色的光芒来。 然而西凌的空间颜色却并没有被逆转。 那一点具备吞噬能力的黑色光芒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还没有开始打架就已经失去战斗力,翊铭却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我今天没吃饱,没力气打你。” 西凌收了空间。 “你的灵力呢?”不只是西凌,妖也察觉到翊铭灵力的枯竭了。 翊铭撇撇嘴,“不知道。” “如果没有灵力,你是如何建立的大结界?” “是鲲。”西凌替翊铭做了回答。 妖瞬时就反应过来了。 从彼岸归来后的翊铭失去了灵力,因此她是借用了鲲的灵力才建立了结界,平日里的瞬移和打开空间,恐怕也是鲲在帮忙。 今日难得鲲没有跟着翊铭过来,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儿的西凌就借此机会试探。 “难道和西凌刚醒过来时一样?” 翊铭显得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没有鲲陪着,不要出去。”西凌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了一句。 翊铭咬了口番茄,理直气壮道,“所以我才一直呆着没出去啊。” 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不出门也不意味着你要邋遢到这种程度啊。 *** 这边妖已经被翊铭的逻辑搞无语了,那一边,紫砚和少年还在沉默着。 少年不说话,紫砚也不着急,就摇着小扇子看他。 仿佛他脸上有朵花似的。 被看得时间长了,那少年虽经历巨变心如死灰,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你别白费力气了。”少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紫砚轻笑,“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那个叫妖的已经说过了。” “她提的所有建议没一个你想选的?” 少年又沉默了。 紫砚无所谓地继续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就想赖在我们这儿啊。” “我没有!”少年下意识反驳。 “哦……”紫砚拉长了声音,然后就继续摇扇子了。 这样反而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了。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有些难堪道,“……我没有想要……” “我知道。”紫砚打断了他,让他不必继续说下去,“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 “那就慢慢想,在你想好之前,我们还是养得起你的,所以不必省粮食。” 少年有些脸热。 “如果不想死,就要好好活着。否则,对不住的是你自己。” 少年的脸色便又冷下去了。 “你不会明白的。” “我也没必要明白。”紫砚说得很不客气,“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没有义务感同身受。” 少年被噎住了。 紫砚起身,“你慢慢想,不着急。”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伤痛 当天晚上,妖送过去的食物就被吃完了。 “前几日……” 妖本不想打扰,却听少年开了口。妖便回过头来等着他的下文。 “……对不住。” 妖微微笑了。 她一笑,便让人觉得整间屋子都跟着亮了。 “经历过伤痛,难免如此。” 少年看着妖美丽的面庞,“你们也经历过这些么?” “每个人经历的,大约都不太一样。不过好些人,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为何?” “因为立刻就被带回魅族了啊。” 似是想起曾经见过的魅族有多吓人,少年不自觉抖了一下,“你也是么?” “我的经历可多着呢。”妖又笑了笑,拎着食盒向外走去,“每个人都背负着属于自己的伤痛,但没人停下脚步。” 在少年十几年的单纯经历中,要立刻理解这句话并不容易,只是他仍旧看着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这世上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少年倚着床,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床脚的被子就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盖在了他的腿上。 少年看着自己的手。 就是因为这股力量被发现了,他才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 慈爱的祖父,疼爱他的祖母,以及那些平日里相处和睦的家人。 整个家族都同意,将他直接送给魅族。 母亲只会隔着门板哭泣,一遍遍地重复“这是没法子的事。” 他不想去。 在说有的故事和传说中,那都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为了家族,他们决定牺牲他。 没人考虑他将会遭受怎样的对待,也没有人试图救他出去。 他就这样在母亲哀哀的哭声中被关了两天。 而后,愈加浓重的恐惧让他决定逃走。 他是有灵力的。 他能够控制很多东西。 比如关着他的房门和牢固的锁头。 还不等他出去,平日里关系最要好的堂兄就出现了。 说是偷来了钥匙,要他趁着晚上快点逃走。 欣喜过头的他忽视了堂兄眼底的躲闪和因为紧张而攥紧的双手。 他还以为,他没有被完全抛弃。 他还天真地以为,有人惦记着他的安危。 直到堂兄抱着他告别时,后背传来不详的寒凉。 那股寒凉像是掉落在冬日里冰冷的河水里,让他的灵力迅速结成了冰。 堂兄落荒而逃。 一边向外跑一边还不忘大声喊着,“我把东西放进那个怪物身体里了!” 怪物。 原来背地里,那些曾经的家人们,是这样称呼他的。 在他们眼里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孩子,而是会害死他们的怪物。 那些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脸上满是愤怒的陌生表情,向着他冲过来。 不知被谁的拳头击倒,分明应该很痛,却抵挡不住心底那个漩涡散发出的寒意。 就好像是,一直生活在阳光中的人,从未想过会失去。 然而猝不及防,阳光就变成了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蜡烛昏黄的光。 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在期待着,期待这关住他的门能够消失。 可是最终他心中这一点微弱的光,也被无情地捏碎了。 只剩下一片荒芜的黑暗,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拖入绝望的地狱。 他理解他们的恐惧,谁都不想因为旁人而成为魅族的屠杀对象。 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恨他。 若非要等魅族来,他可能都活不过那叫做西凌的女子来救他。 他那一身的伤,并非因为反抗魅族。 而是在无法使用灵力后,被族人殴打所致。 若死在魅族手里也就罢了,可他是差点死在亲人手里。 ——他想不通。 *** 等少年终于踏出房门后,紫砚摇着小折扇,漫不经心回答了他的疑问。 “因为人性是很复杂的。平日里,因为道义或律法束缚,人会将恶的一面压制在心底。可一旦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心中被压制的阴暗就会无限放大。” “这不过是人性罢了。”紫砚说着给他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烤肉。 少年若有所思。 “啊,你叫什么来着?”紫砚拿起一串烤蘑菇,像是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从救人家回来,好像还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 “……缘末。” “倒是个好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紫砚的笑意有些深。 翊铭将盘子递给西凌,“再来一串烤素包子。” “没有。”西凌给妖一串烤苹果。 “为什么啊?!”翊铭又炸毛了。 西凌头也不抬。 “你这是歧视没有灵力的伤患!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非常没人性的!” “不知道。”西凌慢悠悠。 翊铭气到吐血。 伽南一边剥桔子,一边看热闹,“以前我只觉得紫砚非常喜欢捉弄人,怎么才没多久,西凌也变成这样了呀。” “我哪里喜欢捉弄人。”紫砚故作委屈。 在伽南控诉的目光中,她缓缓凝起笑意来,“我分明只喜欢捉弄你嘛。” 伽南也郁闷了。 然而这样欢快的气氛实在是让人无法思考过于严肃的话题,缘末也只能默默吃起了烤肉。 “哎哎,我真是太喜欢伽南生气的样子了。”紫砚逗伽南逗得不亦乐乎。 “你们,是亲人吗?” “不是!”伽南恶狠狠否认。 西凌用嫩白菜叶卷了一片肉,闻言抬了下眸子。 柠盼微微笑了,“我们应该算作伙伴吧,有着共同目标的伙伴。” “谁和你们又共同目标,我分明只喜欢赚钱!”伽南继续否认。 “听说你又发展了新的生意?”紫砚很感兴趣。 缘末的问话又被她们天马行空的聊天风格打断了。 “都城里最近新开了一家成衣店,风格特别,很受那些世家喜欢。”伽南继续剥桔子。 “然后呢?” “老板应该是个灵力者,虽然样式被模仿是必然的。但他们家会在领口或袖口绣一枚小小的桃花,桃花随着穿衣者的情绪而变化,十分有创意。” 紫砚不由得看向妖。 “不关我事啊。”妖笑意盈盈,颇有一副我知道内情但我就是不说的架势。 紫砚意味深长地笑了。 “得空我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惊吓 紫砚说过之后,就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还没等她闲到再想起来,伽南就带回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西凌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伽南旋风似的关上大门。 作为家中万年宅排名第二的西凌,她今天好容易决定要和妖一起出门,却被伽南堵在了大门口。 “天璇那边来了个新人,是使用花瓣的灵力类型,只是他们都没有治愈能力,让我去看看呢。”妖十分为难。 “那妖你走吧,把西凌留给我就行了!” 闻言,西凌的脸色十分平静——平静到连一向迟钝的伽南都感到了杀气腾腾。 但情况紧急,伽南只能死死握住西凌不甚粗壮的手腕,连摇带晃,满脸的哀求。 “怎么了?”眼看西凌已经想动用武力解决,还是妖出声询问。 “斐谦要来咱们家啊!” 费钱?匪浅? 西凌面色纹丝不动,看来脑子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的印象。 “就是伽南前段时间想合作的成衣店老板,给伽南的合作条件,几乎是捐赠了——” “他来干嘛。”西凌看到伽南不正常的绯红脸色,心里有点明白了,“求婚?” 噗。 伽南果断的吐血了。 虽然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特别,但哪里会有那么快啊?! “总之我知道你没什么正事儿,一定要在家陪我!”伽南继续摇晃。 西凌正要果断的拒绝——我没有旁观别人腻歪的癖好。 “一定要今天来啊?” 妖话没说完,伽南已经迅速转向她,“妖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要不你陪我吧!你忍心看着我一个人面对斐谦吗?” “可天璇那边的伤者也很急啊。” 事已至此,西凌只得退让,“妖你自己去吧。” “喔。”妖手指再虚空中画了个弧度,马上要离开前突然想起什么,“我给你带最好的钓具回来。” 西凌平静的脸色有所缓和。 伽南总算放松了些,“西凌你什么时候喜欢钓鱼了?” 西凌面无表情看她。 虽然西凌是千年大冰山,但是有冰山在旁,冷是冷了点,总比独自面对斐谦要好啊。 被西凌冻回理智的伽南刚松口了气,就想起了另一件可怕的事,“糟了,妖去救人,谁来做晚饭啊!” 被拦在家不能随妖去天璇区的西凌心情不好,“我只会水煮面,你自己看着办。” 伽南想象了一下一身贵气的斐谦广袖飘飘,优雅地拿起筷子,挑了一根白水煮面的情景。 呃,我的生意会泡汤的,那我的钱就会飞走了。 可是,我也没什么拿手的啊。 “紫砚呢紫砚呢,她怎么没回来?” “和柠盼去南方了。” 全家仅有的三个会下厨的人,都不在家…… “那么翊铭呢?” “睡觉。” 伽南崩溃了。 “你现在瞬移,去你觉得最好吃的店买回来。” 西凌总算良心发现,制止了伽南的惶恐。 只剩下行动力的伽南立刻执行。 “西凌你说是点几根蜡烛好?”伽南买回来东西,在饭厅忙来忙去,“西凌你说让斐谦坐哪个位置更好?” 被迫全程跟随的西凌用眼角瞟了一眼忙碌的伽南,语气平淡,“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伽南突然停下动作,恍然大悟般眨眨眼睛,“是哦,我这么紧张干什么,不就是吃顿饭。” “你心悦于他?” 刚刚平静下来的伽南立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西凌,你这种没经历过心动的人还是不要乱猜的好,反正你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难道你就经历过了?” 伽南一脸悲愤的看向冰山脸,“……西凌,你一定要戳我痛处么。” 西凌不予理会。 大门口响起叩门声。 伽南立刻又紧张起来,竟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开门。” 伽南这才想起来要去给客人开门,急忙跑出饭厅。 合作伙伴很懂礼数,居然带了礼物来,伽南受宠若惊地收下,引他去饭厅。 等在饭厅的西凌看到伽南身侧的人,眉梢一挑,“天枢?” “这是我家西凌,这是我合作伙伴斐谦。”伽南没注意到西凌的话,十分正式介绍。 西凌越过伽南看着斐谦,一向淡漠的脸庞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伽南……”说着却突然停了,“你还可以再迷糊一些。” 伽南纳闷了,我这么晚睡早起的勤劳人,怎么会比你这种整天窝在家里晒太阳的人还迷糊? 斐谦亦笑,“叨扰了。” “你来,是想追求伽南?”西凌开门见山。 伽南吐血。 西凌,你一定要这么直接么…… 斐谦眸子里滑过一瞬的笑意,似是满意于西凌的开门见山,“身为天枢区守护者的我,特意来都城经营一个成衣店,还能是为了什么。” 伽南石化了……无语了……崩溃了…… 呜呜呜,为什么自己会连天枢区的守护者都不记得了…… “天枢来时,你为了集中所有精力赚钱,说是不见了。”西凌一针见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伽南的心底的愤怒熊熊燃烧起来! 天枢微笑,“这样不好么。” 好个屁!!伽南内心爆粗口。 “想骂我不用忍着。” 伽南惊到了,继而吓到了。 晚饭在伽南头顶无限扩大的乌云中度过。 临别,斐谦、不,是天枢居然要求取她?! 伽南脑中轰轰惊雷。 真扯……喜欢我数年? 我的忘记让你很伤心?我才伤心嘞!分明是平级的守护者,却让我主动求合作,欺压失忆者! 所以要我负责?为什么?凭什么?被我忘记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一个个的都让我负责? 给我时间考虑,我要一辈子的时间考虑你还终身不娶了? “半年。”西凌说出一个时间。 刚想改口为一辈子的伽南被西凌的眼神冻住了。 “好。”天枢轻笑,“伽南,我等你半年。” “为什么……”伽南欲哭无泪,你应该征求的是我的意见好不好。 还有,西凌,你不是一向话很少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插嘴。 “因为我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 天枢带着轻缓的笑意,仿佛玩笑一般,向着伽南弯起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开书坊 妖从天璇区回来后,和紫砚简单说明了情况。 因为天璇赶到及时,那个叫苏玲的少女伤的并不重,只是被吓坏了。 妖本想封印她那一段的记忆,不想看似柔弱的少女却拒绝了。 苏玲说,她不想再过这种只能被人保护的日子,她想成为一个能保护自己、也对他人有用的人。 天璇便以给花姬留个同龄的伙伴为理由,将人留下了。 剩下的训练没有妖也能够完成,妖便回来了。 只是近来一直将合作伙伴挂在嘴边的伽南却一反常态安静吃饭,让妖觉得十分诡异。 一问之下,却只得到某人千年难得一见的幽怨表情,“妖……如果我丢掉了一笔大生意你还给我饭吃不……” 这敢情是和斐谦闹翻了?? “没关系的,斐谦不和你合作,你就自己开发,难道你的头脑还会不如他?”柠盼劝道。 不料伽南的眼神更加幽怨了,“我不要……” 嗯? 这下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连专心吃包子的翊铭都停下动作,看向突然转性的某人——伽南居然要放弃大把赚钱的机会? “想歇一阵子就留在家里好了,反正西凌的书也赚了不少,可以养活你的。”还是柠盼大度,继续宽慰道。 西凌若无其事吃奶油。 “我要开书坊!”伽南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堪比烈日的光芒。 这也很好嘛。 其他几人正要附和,只见伽南眼中光芒更盛,“只卖断袖话本,荼毒新朝广大纯洁的有志青年!!” 噗。 紫砚很给面子很应景的喷了。 “我说你好好的奸商不当,像你这种没有愁肠的人开书坊,绝对会亏本。” 伽南看着紫砚,似乎在思考管家大人的规劝,“……那个,我问一下哈,愁肠是什么?” 噗。 这次不仅紫砚,就连冷定如西凌,淡漠如翊铭,善良如柠盼,漫不经心如妖,通通喷了。 “喂。”看着自家各位难得一致的动作,伽南不满了,“妖好容易做的早餐,你们干嘛喷水啊,这是可耻的浪费!重点是,这样我还怎么吃?” “你、你当真不知道愁肠什么意思?” 伽南一脸理所当然,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愁肠,我只知道赚钱。” 柠盼心有余悸的把茶杯拿开一些。 翊铭飞快地吃完了一个包子。 妖慢悠悠的放下餐具。 西凌放弃了继续吃奶油的念头。 紫砚将椅子拉离伽南。 伽南诧异。 片刻后,宅院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伽南、你真是……哈哈、”某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被另一个人接上,“你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 紫砚毫无形象的搂住一脸迷茫的人,“我真是爱死你了!!” 如此赤果果的表白,即便迟钝如伽南,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自此后,伽南兴致勃勃地筹备起书坊来,除了当时在场的西凌,斐谦来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迅速被众人忘在脑后。 *** 伽南不愧是最会赚钱的人,书坊开在都城最热闹的西市。 装修请了紫砚设计——硬件是很重要。 威逼利诱十分具备作画天分、且打算学习西凌以此赚钱的翊铭,画了数张唯美之极的人物贴到窗子上、书坊内显眼的位置上,并且标明作者——既达到直接视觉刺激的目的,又替翊铭做了宣传。 劳烦在看话本方面素来挑剔的妖从众多话本中选择最最优秀的,用来开张期间酬宾——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在开张第一天,声泪俱下请到西凌亲自到店售话本——她最近可是很受欢迎的。 最后,每个进店的顾客,只要和伽南聊上两句,这位笑容可掬的老板就能立刻毫无难度地为其选择适合的书来看,保证你看了还想看,即便原本不想买,也会依依不舍地将其带走。 如此用心良苦,这生意,想不火爆都很难。 这一忙,时间已经滑到春末。 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伽南,在自家书坊里观察了数天后,终于察觉到这个顾客的不对劲了——这个人长的,用伽南的话说,无疑是非常非常非常引人遐想的,好看的是一塌糊涂。 那睫毛长的,伽南就差没一个冲动上去问他:“请把保养的秘方卖给我吧!” 更要命的是那周身的气息,那叫一个云淡风轻旁若无人。 这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话本主角啊啊啊!! 可是——人家就是不和她说话。 伽南郁闷了。 但郁闷也不能把人家赶出去。 何况这么一个像从翊铭画作中走出来的人往她这书坊前一站,那些世家的贵女可都不请自来了。 终于,在伽南对着他的侧脸感慨又数天后,那人买了第一卷书。 “请问,你知道写这卷书的人吗?” 我的老天。 伽南熟练的收钱动作定住了,并且激动地在内心惊叹了。 怎么可能有人声音这么好听?! “认识啊。”过分激动的后果就是脑子不能思考,说话自然不经大脑。 呃……糟了。 开业那天,自己好像答应过西凌,决不泄露任何有关她的信息来着。 在看到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恍然后,后悔的想把舌头吞掉的伽南已经浑然忘记舌头为何物了。 无关表情,只是由眼前这个人表现出来,实在是太有韵味了。 “她现在,可好。” 伽南只剩下回答的本能了,“很好啊,就是太懒。” 据说西凌以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可是现在,真的好懒,还很能吃甜食,一点都不可怕。 “她身边的人,可好。” 她身边?也包括我吧。 “都不错呀。” 那水墨般的身影离去很久后,伽南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西凌你认识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不告诉我!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变动 某日早饭,待六人都到齐后,伽南开始声讨,直到她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对面的西凌就是没反应,倒是一直安静的柠盼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不停追问各种细节。 紫砚见怪不见的,“咱们家最八卦的果然是柠盼。” 最后,西凌解决掉蔬菜小甜饼,抬头认真地看向仔细偷听的妖,“我不认识这个人。” 啊? 妖一时没反应过来。 紫砚果断放下餐具走人,免得胃里不舒服。 ——自从写话本之后,西凌对妖的态度简直是令人发指。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求娶妖。 “西凌你不要解释了!解释等于掩饰掩饰等于事实的道理你还不清楚么!我看那个人提起你的语气,还问你身边的人好不好,至少有十几年的奸情!” “你确定么。”西凌语气凉凉。 呃。 伽南突然有种被噎到的错觉。 奇怪,她明明没有在吃东西啊。 深藏不露的柠盼过足八卦瘾,擦擦嘴继续出门。 此地不宜久留。 翊铭抓起两个素包子,迅速消失。 迟钝的伽南,终于发现气氛不对了。 “那个、我开店去了。” 西凌亦不见阻拦,继续转向妖闲闲地说话,“家里最近怎么多了辆豪华马车?” 妖悲悯地目送伽南离去。 伽南只能满眼辛酸泪,强忍住为自己最新定做的马车求情的冲动——西凌我错了!!你要砸就砸我吧!!可怜我家小马车回来还不到一个月啊…… 伽南本想继续探查那顾客和西凌之间的关系,然而自那天起,那个顾客却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不过伽南的爱车却保住了,原因大概是……西凌忘记了。 伽南因此惆怅了一小会儿又开心了好长时间。 开心嘛,自然是因为妖不知为何突然喜欢来书坊了。 这刚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容貌更加吸引人的妖,能帮她赚银子,伽南怎么可能不高兴。 “听说……”一旁貌似在选话本的文静少女幽幽开口。 妖眉梢一挑,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慕情,你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说话的,果然是被分到天权区的慕情,“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去天璇区,给他们做了好吃的点心。” 妖本来没将自己的厨艺当作什么稀奇的事,到哪里执行任务就顺便做点吃的,但随着她的手艺在各区之间广为流传,盼望她去自己所在的区域就成了大家的执念。 “那个、是去救人顺便的。”妖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 “你上次去天权区,还是半年前。”慕情不依不饶地控诉。 “今天我做小饼干,要不要去吃呀?”妖及时转移话题。 “要。”上一刻还十分幽怨的慕情立刻回答。 “家里没什么食材,我想到一样好东西,你和我一起去南方取。” “哦。”慕情对此却不大上心,应了一个字。 “嗯……我们现在就过去,先逛街买点当地的特产,然后找些小吃。”妖行动力超快、决断力超强地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 “买完还要吃?” 妖点头,“要给西凌带东西嘛。” 虽然出身迭梦轩,但慕情觉得自己不能理解妖的话,“妖,我可不可以问你啊。” 得到妖并不反对的眼神后,慕情继续问下去,“难道你和西凌相恋了么??” 妖差点被口水呛到。 “不然你为什么总是想着她,还特别怕她生气?” 妖:“……。” “扑哧。”一旁偷听的伽南忍不住笑起来,大咧咧地揽住慕情的肩膀,乐不可支,“让我告诉你吧,其实西凌以前受过创伤,被心爱的人无情的抛弃了,而妖的美味的糕点让她觉得很幸福……” 你就编吧。 “什么?你问那个人为什么抛弃西凌?你也看的出来,她那么沉闷那么暴力那么没女人味,怎么会有人喜欢嘛。我偷偷告诉你啊,以后千万不要和妖靠的太近,不然西凌会很生气很吃醋的!” “伽南,你新买的马车还好吧。”妖笑眯眯道。 世界突然安静了。 而后,又起了骚动。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伽南引起的,而是门口一个撑伞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竟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伽南的灵力是在的,她立刻就意识到这趁着阴天来的,并不是普通人族,而是一个纯粹的魅族。 轻松的气氛瞬间消失了。 外面围观的人只是奇怪于他衣服的样式,而书坊里的伽南和慕情却并不认为这只是一次巧遇。 不同的是,一旁妖的神情。 她看着那个被雨伞遮住面容的人,眼神却是悲伤而无奈的。 西凌就在此时突然出现了。 从伽南书坊中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出来,灰色的空间拔地而起,她画了个弧度,将妖和慕情直接推了进去。 “我来处理。”离开书坊前,妖只听到西凌一句简短的嘱咐。 在西凌的空间里,那个人却并没有释放攻击,只是静静收了伞。 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瞬,伽南的头陡然剧烈地疼起来! ——原来,来的竟然是个女子。 来的人,正是凰玥。 西凌一掌劈在伽南后颈上,让痛极的人失去了意识。 “她怎么了?” 听到对面惶急的声音,西凌才看向对面。 “你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 她和伽南是什么样的感情,西凌怎么会不知道? “我想来看看她。” “若你不来,她很好。” 凰玥猛地怔住了。 她响起方才伽南释放出的敌意,以及面对她时一点感情都没有的眼睛。 ——伽南已经,厌弃她了? 西凌瞟了一眼昏迷中依然紧紧蹙着眉的伽南,“枢蔷呢?” 凰玥这才回过神来,“……他成为家主了。” 这句话其实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和可以猜想的内容,但西凌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动摇。 “伽南究竟怎么了?” “枢兰不是来过了么?” 面对西凌的反问,凰玥露出诧异来,“我们同枢兰、同魅君,很久不联系了。” “伽南失忆了。” “失忆……怎么会……”凰玥难以置信地看向被西凌揽在怀里的伽南,“她不记得我了?” “是。” 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目而出。 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凰玥难以呼吸一般抓紧了心口的衣物,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该回去了。” 无论凰玥内心是如何的崩溃痛楚,西凌却没有给她任何安慰和缓冲的时间,灰色的空间在凰玥背后露出黑色的通道,将她吸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安慰 宅院里,看着伽南额头的曼珠沙华缓缓消失了一片,紫砚握着折扇的手才松开,她看向西凌,“你怎么知道枢兰来过了。” 她们在人界做的这些事枢兰本就知道,更何况枢兰灵力中的追踪能力十分强悍,因此她们本也没想对枢兰隐瞒位置。 还有枢萝在,她们还活着的事,本也瞒不住。 只是西凌并没有刻意去看紫砚书房中的大结界,枢兰来过的那些天,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是如何发觉枢兰来到了都城? “伽南带回了气息。”西凌也没有隐瞒,“你早就知道了。” “嗯。” 好在西凌并不想追根究底,“凰玥和枢蔷都知道了。” 枢蔷灵力薄弱,凰玥的灵力也不是十分优秀的类型,因此他们二人想要独自探查出她们的所在是不可能的。 那么,凰玥为何要说他们和枢兰之间没有联系? 是枢兰特意透露给他们的么? 明知离她们远一些对这两个孩子才是安全的,枢兰为何要这么做? 还有枢蔷成为家主一事,她们离开的这些年枢家族发生了什么? 枢萝究竟在谋划什么呢? “不过是因为我们顺遂太久了。”西凌突然说了一句。 因为伽南在旁边,她压着声音,更显得薄凉。 “是啊。” “组织的成员如何了?” 紫砚倚着床沿,用折扇敲着掌心,“凰颜那里是佐夜,小狸和小影。天璇有弥、花姬和新来的孩子叫夙荷。蕴安那里是小宝和青旖,还缺一个。天权有慕情和从村子里选出来的两个孩子,知微和雾廷,惜佑、小尧和玉在浅薇那里,摇光有真莲和缘末,也缺一个。” “接下来。”西凌只说了三个字就停下了。 “嗯。”西凌分明什么都没说,紫砚却回了她一个字。 接下来,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枢萝又要开始了。 “凰斫几时能回来?” “翊铭说,身体在彼岸太久,需要去神族。” 紫砚的眼神跳了一下。 “不急。” “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目前紧急的,是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抵挡住魅族。” “我们得撤出来。” “怕是没那么容易啊。” 以西凌的记忆,她说的是最好的方案,只是枢萝以紫砚对枢萝行事风格的了解,她们的退出,必然不会十分顺利。 西凌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一只白色的蜂鸟停在了紫砚的指尖,“让她从魅族退出去。” 紫砚跟着便笑了。 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依旧能够想到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并且敢于去想的,也只有西凌了。 的确,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枢萝无暇再控制魅族。 只有这样,她们这个组织才能真正发挥该有的作用。 若想拖住枢萝,就只有她们六个了。 让枢萝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她们目前、实力还不够。 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得不跟着枢萝的节奏走。 “不如这样吧,一个区出事,周边的区域去救吧。” “也好。” *** 西凌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宅院里找到了妖。 妖正在一堆松子里挑拣,看到西凌坐到旁边,便问了一句,“伽南醒了?” “没有。” “也不知她能想起什么来。” 妖兴致不高,西凌也不是适合聊天的人,两个人就坐在树下,安静地挑着松子。 一盘松子都挑好了,妖才活动着手腕道,“不用担心我。” “嗯。” 妖抬头,见西凌仍旧定定看着她,不由得有些无奈,“我只是想起了那两个孩子罢了。” “会好的。” 妖拍拍手指上细微的灰尘,“你这是也学会安慰人了?” 西凌垂眸,想是觉得妖的话十分有趣,竟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来。 暮春暖色的阳光给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色彩,让西凌的表情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柔和。 她不常笑。 即便是少有的笑,也是冰冷的,只会让人觉得脊背发凉,仿佛被胜券在握的猎人盯上的猎物。 只是这一次,却更接近于“正常人”会有的表情了。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忍俊不禁,将西凌神色中的冷酷冲淡了许多。 只是这么看着,就让妖觉得心情变好了。 “我讲的话很好笑?” “是改变。”西凌的解释依旧简短。 只是多年相处,妖早已练就了不需要太多语言就能够理解西凌情绪的能力。 从闭塞阴暗血腥的暗营,到角斗场,到各种平叛,从充斥着杀戮的过往中,慢慢去感知,去感受内心从一片冷寂渐渐添上不同的色彩。 每一分的改变,让如今的西凌回头去看时,都觉得神奇又有趣。 这种从她生命中经过,给她带来各色风景,充盈了她,却又不会从根本上让她动摇和迷惑,想来也是很好的感觉。 “我总是好奇,为何你能如此坚定。” 对于过往,对于那些虽然不是出于自愿的杀戮。 对于未来,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之下,她却好似从来没有过忧虑。 “不坚定,是无法活下去的。” 每天面对的都是非生即死,即便找不到这种活着的意义,然而稍有动摇,就连继续思考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弱小,没有质疑规则的能力。 因为想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规则,无论那规则是否合理。 无数次将那种厌倦感和无力感压回到心底最深处,强迫自己去适应、去习惯。 以至于后来,她在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厌恶后,依旧能够毫无情绪的执行。 因为情绪已经不能再影响到她了。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能做到、以及无法做到的事。 好在,这并没有影响她对别人情绪的感知。 所以她会来陪妖挑松子。 她根本无法从这件事中得到任何乐趣。 她只是察觉到妖见到凰玥后,内心会因此而起波澜,所以过来陪陪罢了。 “你就不担心凰玥回去会有什么事?”妖问完自己便替西凌了,“你大概会说,担心也无用。” “是。” 以她们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护住那两个孩子。 所以,凰玥是一定要回去的。 既然事实无法改变,那么担忧就变成了一种对于西凌来说无用的情绪。 没有用,她自然就不会想。 “走吧,晚上给你做甜松子。” 西凌的表情终于又好看了一点。 第一百七十九章 蜘蛛 天璇区遭受魅族猛烈的进攻。 六个区域的守护者受袭已经成为近来的家常便饭,因此花姬在天璇的吩咐下发出求援信号后,临近区域的惜佑带着幻术了得的小尧很快赶过来。 天璇区上方的半空中,建立起来为守护者居住的独立空间,居然被破开一个黑色的大洞。 惜佑低头,看不到这种异象的人类还在毫无知觉的继续各自的生活。 随后,一大一小两道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掠入洞中。 天璇是极爱光明的,如今他生活的空间里却一片漆黑,连守护者的眼睛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已是整个空间都被魅族的来袭者吞噬了么。 一道疾风滑过,惜佑下意识侧头。 在黑暗中摸了一下脸颊,果然被勒出一道血痕,有血渗出来,一丝麻痹感顺着伤口缓缓的蔓延开来。 有毒。 “真是让人心动的味道。”密不透风的黑暗中,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惜佑的左手突然一空,一直握着的小尧不见了。 随后便听到小孩凄厉的叫喊声,片刻后,又归于让人忐忑的安静。 惜佑缓缓收回虚握的左手。 “竟然不担心?”那声音低低笑起来,“听说那孩子谁都不认,却偏偏喜欢跟着你。怎么说也是搭档这么长时间了,你竟丝毫不关心她的安危,真是冷血冷心。” 惜佑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你们两个守护者,果然比这什么天璇区的废物强。”困住惜佑的魅族笑了起来,“只有这样冷定的战士,才配与我一战。” “呵。”一声低沉冰冷的笑意自惜佑唇边散逸出来。 而同时又是一缕疾风袭来。 惜佑竟抬手,食指并于中指前,夹住了袭向眉心的细细丝线! 对方沉默了一下,却赞赏似地笑起来,“体内已经中了毒,却还能有这么快的身手,难得。若这个天璇区能有一个像你这样胆识的人,我也不至于如此失望。只是,”那声音顿了一下,“你未免太心急,我的东西,居然也敢碰。” “有毒,是么。”淡漠如冰的眸子毫无波澜地看向手指间的丝线。 那样的目光,没有无法视物的茫然,带着清冷的寒意,仿佛能够看到袭击自己的暗器。 “你竟不怕?” 挟着那丝线的食指尖,燃起一抹赤色的火焰。 那透明的丝线顶端瞬间燃起来,以无法阻挡的速度顺着线袭来的方向燃向远方! “怎么可能?!”那声音发出后,好像回音一般,仔细听竟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火光冲天而起。 惜佑冷着脸,周围大片大片粘稠的东西掉落下来,纷纷被结界弹开。待火光燃尽,露出原本明亮的空间。 最后落到地上的,是数只硕大无比的蜘蛛。 方才将他困住的,竟是密密麻麻的蛛网,一层又一层,将光都隔绝了。 惜佑拧起修长的剑眉。 “你的火焰上,为何有毒?”蜘蛛们受伤不轻,声音已无法重叠在一起。 ——难怪这蜘蛛形态的魅难以理解。 从他们重新开始收集异类,就发现了一股力量在暗中阻挠。 数次之后,有收集经验丰富的魅族向家主和长老会汇报了他们的猜想。 ——有可能是那些回到人界的异类建立了抵抗魅族的组织,里面都是具备作战经验的异类,因此熟悉魅族的行事风格,也具备与魅族抗衡的能力。 这一猜想引起了长老会的兴趣。 如果顺着这个组织,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些叛逃的异类。 因此,他们联名上奏,居然得到了已经成为太妃的枢萝的认可。 且太妃还给了他们一些提示,那些看似神出鬼没的异类自称守护者,他们来自一个叫做“北斗”的组织,按照北斗七星的名称,将整个人界划分出来。 不过他们也刚刚成立,因此人数并不多。 趁此机会绞杀,最好不过。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魅族也了解到,“北斗”组织中,区域不同的守护者不仅衣着区分明显,重要的是其灵力亦不相同。 天璇区的花姬既是用远近皆宜的花瓣,那么其他三人亦不会相差太远。 然而近来一直以两柄长刀震慑魅族的惜佑,不仅能够幻化出火焰,火焰上,甚至带了毒。 既然惜佑没能中毒,那么便说明,佑的毒比它们的要高明。 “火焰带毒么。”惜佑却无心解释,双手之中,通体漆黑的双刀显现出来,展开瞬移向为首的蜘蛛砍去! 避开蜘蛛长着长刺一般黑毛的腿,利落地划开坚硬的腹部,力道之大,直将那几米高的怪物掀翻了过去! 白花花的粘腻之物,溅了一地。 惜佑早已移至下一个目标。 周围的蜘蛛迅速四散逃开。 只不过速度远远比不过惜佑的瞬移。 不过瞬息,一群骇人的怪物已被惜佑杀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六只,分不同方向远远的躲着,倒似将惜佑围在了中央一般。 “这次来袭,是谁主使。”冰冷低寒的声音过后,却没有回答。 许久,面对惜佑的蜘蛛开口,“将死之人,还有心思问这些无关痒痛的废话。” 惜佑挑眉。 以六只蜘蛛为节点,巨大的法阵自地下升起! 惜佑,正站在法阵中心! 这一次,细细密密的丝却并未形成实体,而是散发着光芒的透明灵力。 一条丝线自蜘蛛体内袭来,轻而易举的绕上了惜佑左手的长刀,将其甩了出去,插入法阵外的地面。 留在法阵内的蜘蛛尸体,一具具的,消散无形。 而同时,法阵所散发出的光芒更加盛大。 “惜佑,你是强大。”蜘蛛继续缠绕着另一柄刀,随意地将其甩到一边,“但太过于骄傲。” “魅族的死士,只可战死,从不逃退。你却没有发现,我们的逃开,不过是在争取时间罢了。” 第一百八十章 蜘蛛(二) 被法阵定住身体,惜佑却微微冷笑,“我听说,前几日有人不知死活吵醒了守护者的午睡,最后狼狈而逃的,莫非不是魅。” “只有凰家族,才会培养出那么丢脸的东西!”蜘蛛大怒,法阵即刻启动,那密密麻麻的灵力丝线,顺着黑色的斗篷,缓缓蔓延上来。 丝丝缕缕火红色的灵力,从惜佑的体内被抽出来,沿着丝线流向尽头的蜘蛛。 “这样充沛的灵力,居然无法一时吸尽。”蜘蛛身上因惜佑的火焰造成的伤口,迅速愈合。 惜佑只是维持着一贯的冷淡表情,寒潭般幽深的眸子,静静看着不停吸食的蜘蛛。 “不愧是守护者,”蜘蛛被那样淡漠无痕的目光看着,心下不禁有些恼怒,“就连对自己,也是漠然的让人齿冷。你竟不担心,失去灵力的你,会怎么样?” “我从不为没有必要担心的事伤神。” “事到如今,还能如此自大。惜佑,”蜘蛛似是想到这杀了许多魅族的敌手的下场,语气愉悦,“主子说了,要将战败的守护者带回魅族,永世折磨。” 然而那冰封似的目光,竟未因此有丝毫的波动。 蜘蛛再次催动法阵,惜佑的嘴角,缓缓流下一丝血迹。 “逞强是没有用的,再刚硬的人到了魅族的牢里,也只剩下求饶的心思。” 丝线蔓延到胸口,冰凉的触觉徘徊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探进惜佑的心脏。 那里,一下一下收缩着,正流动着让人垂涎的鲜美血液。 惜佑似是已经察觉不到危机了。 “这次来袭,是谁主使。”看着正前方的蜘蛛,竟又问出这么一句话。 “你的心跳,竟没有乱。”蜘蛛答非所问。 惜佑的眼底,缓缓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微小而不易察觉的变化,却让蜘蛛猛的警醒,“你为何而笑。” “我从不为没有必要担心的事伤神。”惜佑淡淡,“因此,你杀不了我。” 蜘蛛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你是说,被我等法阵困住的你,能够全身而退?你莫不是以为这是普通的法阵?” 之所以退到很远,耗费更多的灵力才结成了法阵,是因为当时已经做好万全的应对。 被法阵困住的人,是无法使用灵力的,因此万一惜佑稍微能动,也只能依赖双刀的近身攻击。 而此时,它们却有了空隙弥补法阵的不足。 虽从未出现那种情况,然而面对无法估计的惜佑,它们还是谨慎为之。 只因这法阵,除非施术者死去,是没有别的办法可解的。 它们此刻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法阵的力量将惜佑全部封印。而已经被吸走大半灵力的人,居然说它们杀不了他? 何其狂妄?! 然而就在此时,被随意扔到法阵两边的刀竟嗡嗡的震动起来,黑色的刀身散发出赤色的光芒,光芒连结到一起,像一面火红而平整的巨大镜面,将整个法阵切为两半! “太过骄傲的,怕是你们。”惜佑缓慢的,将左手从那灵力的丝线中抽出来。 几只蜘蛛齐齐一震,“怎么可能?!” “竟还不明白。”惜佑抬手,一团赤色的火焰出现在掌心,“火焰带毒……那么这毒,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施术者的体内而来。 蜘蛛已然说不出任何话了。如此小心,甚至不惜牺牲众多同伴,结果却正中敌人下怀。他们居然大意的,吸收惜佑那带着剧毒的灵力! “死了那么多同伴,很心痛吧。”惜佑手指微收,甚至没有看一眼,火焰袭向背后的五只蜘蛛,只是瞬间,已将其燃成灰烬,“却不会动脑子,想想我既灵力带毒,刀上怎么会没有。” 若那蜘蛛是人形,此刻定然已经面如死灰。 ——原来,早在用同伴尸体中的灵力为能量的时候,就已经败了。 “你以为,是在启动法阵时落败么。” 蜘蛛震惊。 难道是在更早的时候?何时?! “在小尧发出惨叫时。”惜佑说的漫不经心,“你的毒有麻痹作用,小尧若是受伤,怎么能发出声音。” 的确,在惜佑刚进入他们的蛛网时,他试探的刺出一条蛛丝,划破了佑的脸。那其中的毒素,佑一定感知到了。而随后为了扰乱佑的心智,他们伪造了那个小姑娘的惨叫。 战场之上,任何微小的疏忽,都能够决定成败。 “由此便能看出你太过大意。” 蜘蛛只觉得寒意侵入到最深处的骨髓,让他由震惊转向真正的齿冷! 这个人,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却能慢慢等着,等自己使出所有的能力,还自以为成功! “对自己漠然,也要自身有价值。”身上的丝线自动退下去,仿佛恭顺的仆人,伏在惜佑脚边。 “最初,我的确无法挣脱,亏得你贪得无厌。” 蜘蛛此刻全身毒素被惜佑引发,竟连丝毫都不能移动,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不甘声音。 “想死么。”之前对佑说的话被一句句地还回来,“落到我的手里,怕是让你连求饶都不能。” 双刀飞向蜘蛛,却并没有削下去,而是对着八只腿上粗长钢针一般的黑刺,细细挑下去。 一点一点,刀尖闪着锋利的寒芒,并不心急的,将那刺,一根根丝毫不留的剜出来。 蜘蛛很快受不了剧痛,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而刀却还不肯放过已是鲜血淋淋的八条腿,刺入腿里将其拖出来,继续剜掉上面的刺。 “你何时想好,是否告知这件事的主谋,便叫出声来。”惜佑没有耐心继续看下去,留下了刀径自离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何而战 向纯白的宫殿里走了没多远,转个弯,便看到满地逐渐消散的尸体和等到无聊之极在空中打滚的小尧。 察觉惜佑来时的方向仍旧残留的灵力,小尧疑惑,“佑,你不杀他?” 惜佑径直向更深处走去。 小尧忙跟上。 倒霉的魅啊,你不会不小心惹怒这个世界上最偏执最小心眼的家伙了吧。 谁让你当初把我隔绝在外面而选择了佑呢,真是倒霉啊。 惜佑似是察觉到尧的腹诽,冷冷回头。 小尧赶忙奉上最阳光无邪的笑脸。“佑,我找不到天璇他们的气息,怎么办。” “继续找。” 小孩儿吐吐舌头,“嗯。那个既自恋又恋家的天璇放弃了他之前的宅院,刚刚建好这么气派的宫殿,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放弃的。但是、这里这么大,要怎么找啊。” 走了许久,天璇区的四个人,竟看不到踪影。 惜佑猛的停下来。 “干嘛?”小孩知道他必然要有所动作,好奇道。 只听“轰”的一声,宫殿华丽的殿柱轰然倒下。 额。 天璇那个小气鬼会杀出来掐死我们的。 但是,这好像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小尧想着不禁兴致勃勃的上前帮忙去。 数十只血一般鲜红的花插了出来。 正破坏的起劲儿的小尧急忙躲开,声音里却是开心,“天璇,你终于肯出来啦。” 华丽的白袍衬托出那人修长的身材,长发用镶着宝石的发箍扣住,柔和的顺着肩膀滑至胸前。 “你——”天璇突然毫无形象地悲愤起来,手指抖啊抖,指向一脸无邪的小尧,“你怎么忍心下手?” 跟在天璇身后出现的三个男女默不作声地看向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惜佑。 ——惜佑,你是故意的吧。这样以后天璇就不敢再向你们求援了。 ——故意,又怎样。 “天璇!你太过分了!”不想小孩也生起气来,气冲冲地跑到玉树临风的男子面前,“每次都发假消息让我们帮忙解决天璇区的事!下次我再也不过来了!” 惜佑径直转身,“我留了活口。” 还想发作的小尧只好愤愤地跟上去,“只有咱们首领那么笨,还每次派我们来,你看其他区根本都懒得搭理他了!” 惜佑拎着聒噪的小孩儿消失。 “留了活口?”天璇丝毫不顾形象,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魅族会松口,倒是稀奇。花姬苏荷随我去看看,弥姬,你留下来——” 站在身后的弥居然比体型修长的天璇还高出半个脑袋,听到天璇又一次故意在他的名字后加了个字,眉毛拧起来,声音里压着怒意,“天璇,把姬去掉。” 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可是我叫着顺口嘛。” 花姬看了一眼天璇,根本已经懒得理会——当初为什么把我扔在这个白痴手底下。 深闺里文静少女一般的苏荷淡淡笑了,虽然来的时间短,但显然对天璇和弥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已经见怪不怪。 “那你为什么不叫璇姬?!”弥爆发了。 天璇带着两个女子迅速逃窜,“把那蜘蛛造成的破坏修好!弥姬!谢谢!” 一支玫瑰带着杀气袭过来,天璇抬手接住花,表情更加欠扁,“用这么温柔的花……啊啊啊——” 穿耳魔音一般的惨叫声后,苏荷一脸淡然地扶住了已然昏过去的e。 仿佛拿着沙袋一般自然。 花姬小心地浮于那大片的血泊之上,淡淡看了一眼满地的黑刺,“你可有想说的。” 蜘蛛那众多的巨大眼睛,齐齐恶狠狠的瞪着花姬。 “不想说?” “在战斗中逃脱的人,不配与我对话。” 花姬冷冷牵起嘴角,“真是骄傲呢。你,是麟镶的手下吧。” 蜘蛛庞大的身体微微一震。 “惊讶于我们对魅族的了解?其实并不难猜,”花姬轻笑,“魅族六大贵族中,只有麟镶沉溺于暴力训练。” “总强过你们这些只会在战斗中逃窜的人类!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天璇那种丢脸的人会作为首领,只会带着属下逃窜的懦夫!” “战斗?真是好笑,”形状优美的手略略抬起,魅惑的紫色花瓣纷扬而出,“我们守护者,从不战斗。” 这一下却让蜘蛛想不通了。 自守护者建立以来,与魅族的战斗少说也有几百场了,这女子居然冒出从不战斗的话来? “我们的目的,是守护一方不被侵扰。只有你这种被麟镶训练的失去自我的魅,才会只为战斗而战斗。” “这一点的区别,你永远不明白。”花瓣缠绕到蜘蛛已经惨不忍睹的腿上,“忠心如你,怕是死也不会说出出卖主人的话吧。” 蜘蛛自然不会应。 “我的手段,可不比惜佑那么温柔。” 花瓣如无数锋利的刀片一般,继续佑未完成的折磨。 不过片刻,八条腿上竟连一块皮肤都看不到了,大片染着鲜血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 蜘蛛以惊人的耐力忍住了这非人的疼痛。 轻巧的花瓣,沿着肉继续向里面削去,每一片肉,都薄的透明。削至骨头,却仍不肯停,从尖端开始,生生的将巨大的骨头刮成了细碎的粉末! “结束了。”花姬似是很满意,将用过的花瓣弃置于蜘蛛的身上。 “他并没有松口。”一直静静观看的苏荷平静地陈述事实。 花姬却笑,“我们并不需要他松口。” “他来,只能是麟镶的指令。而麟镶其他属下不久前刚吃了亏,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但一家之主的麟镶不能贸然行动。所以,不甘心的麟镶,只能送这种程度的属下来骚扰。来过咱们区的蜘蛛,自以为这里没有阻碍,当然首选天璇区进攻。” 分析的丝毫不差的一番话,让支撑着蜘蛛的骄傲瞬间倒塌! 她,竟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怎么知道他来过。” “你记得那个我们救迟了的人么。” 苏荷平静的脸色变了变,深深吸气才压下体内猛然暴涨的杀气,“是他?” “灵力的痕迹是一样的。” 两片紫色的花瓣落到苏荷眼前,上面印着一模一样的痕迹。 细碎的白色茉莉花朵如汹涌的水浪一般,将整个蜘蛛淹没! 一蓬蓬的血花,如雨般落下。 “痛……”一直被苏荷扶着的天璇肩膀几乎被捏碎,痛的醒了过来。然而睁眼便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再次晕了过去。 花瓣在空中盘旋着,打开了通道! “不知道一直想战死的你,就这样被扔到魅族的闹市上,会有什么效果?”苏荷眼底暗沉冰冷,“这是为杀那个孩子的代价。” “杀了我——!!”蜘蛛绝望的惨叫被隔绝在通道的另一端。 “弥……”天璇悠悠转醒,咬牙叫了一声,“不用修了……我们搬家!” 第一百八十二章 错觉 一只白色的蜂鸟在还染着血的指尖消失了。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呢?” 慕情正给男人另一条受伤的胳膊包扎,闻言不禁笑了,“紫砚还是不管?” “不管。” 说话的男人正是天权。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知微和雾廷,“当初就不该把你们选进来啊,这下怕是要连累你们了。” 知微年长一些,因此自然不会把天权的话放在心上。 倒是雾廷有些沉不住气,“你说的紫砚,就是当年的祭司?” “是啊。” 同为魅族出来的灵力者,聊起天来倒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不是说,就是她策划了所有异类的叛逃?” “是啊。” 雾廷想不明白了,“既然是心中有大义的人,为何现在对咱们见死不救啊?” “想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吧。”知微轻声道。 慕情给天权包扎好,起身整理药品,“就像是村子的建立,天权见证了咱们的成长,自然看到了什么才是对大家最好的安排。” “啊,最好的安排就是,紫砚那女人说,让咱们打的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来。” 慕情想象了下,倒还真是紫砚的风格。 “那就打吧。” “可是这才几天,都第五波了。我好累啊。” 慕情看着一向沉稳可靠的男人放赖,不禁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次我去迎战。” 天权立刻就坐直了,“那怎么行,你一个小女子——” 灵力来袭的波动打断了天权的话,他脸又垮下来,“不是吧。” 他刚要起身,却被慕情伸手按住了,“你还真要去啊?” “你灵力损耗严重,不宜再战。”慕情看向知微和雾廷,“我们去吧。” 天权直摇头,“那怎么能行。” “不想天权区成为第一个首领战死的区域,你就老实呆着。” 慕情板起脸来,天权只能眨巴眼睛,不敢再说话了。 他可是清楚记得,当初,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收拾那些不服管理的异类的。 那叫一个凶残。 雾廷回头冲天权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跟着慕情出去了。 哎,我的威严啊。 天权想以手扶额,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空间之外,慕情化出了长剑。 和那些魅族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刺了过去。 雾廷不过惊叹了一下的功夫,一旁的知微也冲了出去。 两个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却惊人地契合。 连守护结界都没有结,就背靠背去和魅族拼灵力了。 像他们这样的灵力者之间的战斗,和人族是不一样的。 其实难怪魅族以灵力为尊。 他们的战斗,经验和战术占到的成分,实在是太少了。 灵力强大者,单单依靠灵力压制,就能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就像他们总是提起的西凌,怕是只用无人能及的瞬移能力,就能让对方死的很痛快。 雾廷一边给两人建守护结界,一边感叹。 “专心。” 投入打斗的慕情像是平日里看起来温润的古琴,突然弹奏出铮铮杀伐之音。 让雾廷不由得打起精神来。 ——虽然出了魅族,但这里依旧是真正的、会死人的战场。 光剑像流星一样密集而来。 雾廷的守护结界竟然被钉出了一道缝隙。 知微立刻补了自己了一道灵力过去。 慕情看向了那个远距离控制光剑的魅族。 细长好看的手指一根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别冲动啊! 雾廷的话还没说出来,慕情已经化作了一道白虹。 光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立刻密集地向着慕情袭去。 雾廷知道慕情其实很强,否则也不会成为最早来人界的异类。 只是慕情一直以来都很柔和,这就难免给人一种她一直都很温和的错觉。 雾廷现在就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慕情居然没有被那些光剑追上,而是逼的那个操纵光剑的魅族不得不展开瞬移,去躲避慕情锋锐的长剑。 只是,慕情赌对了。 除非灵力达到了顶级,否则,一般远距离操控灵力进攻的魅族,近战都是短板。 所以一般情况下,远攻都是由近战在掩护。 只是到了他们这里,慕情完全不按照战术进攻,雾廷和知微又将近战的魅族拖住了。 而那个魅族的瞬移,完全无法摆脱慕情。 女子细细的长剑钉入那个魅族的心脏,而后,又毫不留情地翻转手腕,瞬间搅碎了那个魅族的心脏。 慕情一脚踹开已经死去的魅族,折身回来。 如此利落,却也如此血腥。 迅速结束战斗后,雾廷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知微看着他一直盯着慕情的背影神色恍惚,不禁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吓到了?” 雾廷咽了下口水,“你难道不觉得慕情打起架来,很……暴力?” “你听说过枢西凌么?”知微语气神秘,“据说,慕情是她的弟子。” 雾廷张大了嘴巴。 从魅族回来的异类,哪一个没有听说过枢西凌? 那个从安营出来的女子,一直是让异类又崇拜又痛恨的存在。 崇拜于她强悍到无人能敌的力量,却痛恨她将那力量用在同类的身上。 那曾经出现在黑暗中的点点星火,是异类们不甘于被奴役而奋起反抗的珍贵勇气。 可是枢西凌,因为贵族的命令,一次次将那些性命抹杀掉了。 而后,那些魅族就会在他们面前,以一种轻蔑而讥讽的语气,嘲笑他们的痴心妄想。 如果说魅族的压迫让他们愤怒,那么枢西凌的屠杀才真的让人齿冷。 可就是那样一个武器一般的人,居然会有弟子? 她的弟子,居然在以抵抗魅族、保护人族为己任的组织中担任重要角色? 这怎么可能? 慕情回过头来,“我不是她的弟子。” 雾廷松了口气——我就说嘛。 “我只是得到她一些指点,还不能称为是她的弟子。” 雾廷傻了,“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慕情非但不以此为耻,反而一副十分遗憾样子。 “你难道不知道她做过什么事儿?” “没有亲眼看到她的战斗,你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意志。” 雾廷有些气闷,“我只知道她杀了好多同伴。” 慕情也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只是淡淡笑了,“你是不会明白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取舍 之所以不和雾廷解释,不是因为意见不同而不愿多说。 而是慕情原本,也是不理解那个女子的。 从魅族出来之前,她根本就不清楚除了紫砚和伽南之外,还有些什么人在冒着性命危险在为异类谋划这件事。 直到来到人界,观察了她许久之后,蕴安才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她才知道,原来早在数年前,那六个人就在为所有异类规划一个光明的未来了。 在见到西凌之前,她是不信的——她一直生活在迭梦轩,那是个消息极为灵通的地方。 从那些贵族的描述中,她很早就知道了枢西凌的名字。 那个泯灭了一切情感,成为枢萝手中锋利武器的女子。 传闻中,她在角斗场里和其他被派来角斗的异类厮杀,从不手软、从未有过败绩。 她在各家族的封地平叛时,没有一个异类能在她手中活下来。 暗营是如何的可怕,从里面出来的人怎么会在有了那种过往之后,在命令之外生出自己的意愿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见到了紫园中的西凌。 草长莺飞的绚丽季节里,那个人站在温暖的阳光下,却好似依然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她和所有的柔软气氛隔绝开来。 那周身肃杀冷厉的气息,让西凌虽然只是随意地站着,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没有人敢忽视她。 西凌似乎在看着什么出神。 这让西凌虽然已经察觉到蕴安和她的到来,却没有立刻看过来。 在紫砚面前一向没什么规矩的蕴安却不敢轻易打扰,只好带着她安静站在一旁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西凌终于抬起了眸子。 不过一个没有任何杀气的眼神,却让慕情觉得自己被一只利箭透穿心脏,恨不能瞬间张开防护,却发现自己动都不敢动! 这迫人的威压,太可怕了。 蕴安这才走过去,“紫砚说我和慕情实战太少,麻烦你来给我们做训练。” “嗯。”西凌淡淡应了一声。 三个时辰的训练结束后,蕴安和她三天没爬起来。 当天晚上,一向话多的蕴安甚至连爆粗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慕情却在回忆西凌打斗时的模样。 太美了。 慕情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崇拜武力。 却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的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将暴力化为极致的赏心悦目。 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她终于知道那些贵族为何一掷千金去看西凌的打斗了。 如果说那些日子的训练只是让慕情不再反感西凌近乎冷酷的行事风格。 那么后来,她看到西凌和魅族的战斗,才让她真正理解了这位暗营出来的女子。 她说,“凡做事,必有取舍。犹疑不决,并无助益。” 因此,为了保护她们,她会抹杀掉魅族的性命。 同样,为了保全自己,她也会对异类毫不留情。 无论别人是否认可,无论是否正确,她都不会对自己的生存之道产生丝毫的怀疑。 慕情这才明白,异类和魅族、甚至她们正在保护的人族,在西凌眼中,不过都是拥有性命的生灵罢了。 于她而言,都是抹杀。 “你选择舍弃,就不必再犹疑。” 于是从那以后,慕情面对魅族时,再也没有产生过恐惧。 她选择了保护异类,保护人族,那么魅族就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她不是拥有无边灵力的神,她只能在她微薄的力量之下,去守护她认为值得守护的。 既已选择,无需后悔。 至于那惊到雾廷的招式,也不过是因为如此。 用最短的时间,最稳妥的方式,去解决敌人罢了。 *** 这边天权区解决了麻烦,另一边的摇光区战斗才刚刚开始。 真莲作为最早被发现的灵力者,应对十分冷静。 缘末虽然是最后到来的,进步也很快,目前已经勉强能够独当一面。 只有那个缠着摇光不放、被妖推到摇光这里的少年海蓝。 虽然摇光训练很认真,但他好像就是没有什么战斗天分。 尽管真莲和缘末已经为他分担了大部分魅族的进攻,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又受伤了。 一直旁观的摇光不得已,只能出手相助。 冰箭从海蓝身侧射出。 对面的魅族虽然在和海蓝对战,但一直提防着在一旁观战的摇光。 冰箭并没有击中。 然而一击不中,冰箭居然裂成了千万支,将那个魅族射成了筛子! 一旁的缘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稍一分神,对方的灵力就袭过来,若非摇光拉了他一把,几乎当场穿胸而死。 摇光看了他一眼,又把他推了出去! 缘末只能眼睁睁看着海蓝躲在摇光身后,自己却要重新操控起匕首,去面对敌人。 真莲吹着碧霄,来到缘末身后。 将两拨敌人引到一处,一人操控匕首,一人用箫音扰乱心神,费了好大力气,两人都挂了不少彩,才结束了战斗。 海蓝满眼崇拜地看着他们,“你们都好厉害啊!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多练习些就好了。”真莲性情温和,开口安慰道。 海蓝点点头,却依然免不了低落,“如果不是摇光,我大概会死的。你又救了我一次呢。” 摇光不置可否。 “你的冰箭为什么能那么迅速地跟上那个魅族的瞬移啊?” 摇光并没有回答他,“回去裹伤。” 海蓝自来到这里就对摇光有着不同寻常地依赖,见摇光不愿理他,不禁露出难过的神色来。 “以后咱们能学习的时候多着呢,你看你胳膊还在流血,得尽快给你包扎。” 又是真莲出声,缓解了几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 真莲虽然自己还受着伤,却扶着海蓝先走了。 海蓝也不是脆弱的人,被真莲一打岔便忘了伤心,咧嘴和真莲先走了,边走还边说,“我虽然大家不厉害,但伤好的可快了。等着晚上我给你们做叫花鸡吃!” “你啊,还是先好好养伤吧。等伤好了之后,就努力练习本事,下次咱们才好一起打败那些魅族呀。” “你说得对,我得努力。但是努力之前,我就先让你们吃饱!” 两人的瞬移并不快,但摇光似乎更加不着急,倒让他们两个先走远了。 缘末自来了之后就不合群,他也不热衷于加入真莲和海蓝的谈话里,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就安静跟着摇光。 缘末看了一眼摇光精致的侧脸,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移开了目光。 摇光不愿说的事,他问也没有用。 但不问不代表他就把这件事搁下了。 ——摇光救海蓝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那冰箭从海蓝身侧掠过时,沾到了一点海蓝的血。 对于摇光而言,这一点血迹,就足够他的冰箭沾上敌人的气息,从而在那个魅族躲开之后,循着气息追上他。 所以,无论那个魅族的瞬移多么优秀,只要摇光的冰箭不消失,他就无法甩脱。 更何况摇光本身的灵力太过强大,才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给对方,就被失去了性命。 缘末来的晚,因此并不清楚海蓝对摇光的依赖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么多天下来,他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了。 摇光看起来对他们都不热络,在战斗中,除非危及性命,否则摇光是不会管他们的。 但摇光对海蓝,与对他和真莲,还是不同的。 真莲和他遇到危险,摇光只会将他们拉离敌人,并不会帮他们解决。 而对海蓝,却往往是直接解决敌人。 这看似是对海蓝的偏疼,可细细想来,这对海蓝却并非好事。 这么多次依然没有长进,海蓝自身天分不足是其中原因之一,然而这个结果,和摇光的干预也脱不了干系。 他一个最后加入的人,现在实战能力都比海蓝强。 若摇光并不想要海蓝,直接和紫砚她们说,没人会强迫摇光收留他。 然而摇光并没有表现出对海蓝的厌恶,却分明知道海蓝不适合成为守护者,也从不提让海蓝离开的事。 这样的态度,除了真莲那个实心眼发现不了,也不知海蓝究竟知不知道。 一只蜂鸟飞落到缘末面前。 他疑惑着接下摇光传递给他的消息。 片刻后,疑惑就凝成了震惊。 让一向稳重深沉的他只能怔怔看着摇光离去的背影,脑海中震荡着摇光清冷的声音—— “……你要如何取舍。” 第一百八十四章 背叛 接连三个月,魅族派到人界的搜捕者,没有一个生还。 贵族们本想依靠枢萝给的消息,将那个叫做北斗的新生组织抹杀,却不想踢到了铁板。 北斗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这一段时间以来,不仅一个异类都没有捉回去,还损失了家族本有的战斗力。 ——太得不偿失了。 精明的长老会于是非常默契的,不再派出搜捕者了。 以他们对于魅族本身的自信,他们不去人界,人族也永远无法越过他们,成为更强者。 就这样暂时相安无事,也并非不可。 但就在他们觉得魅族一再退让的委屈中,各家族的封地却不太平了。 ——大结界正在消失。 虽然目前只是出现了裂痕,但封地里太多没有灵力的魅族已经开始恐慌了。 没有灵力的平民,和普通人族没什么区别,甚至于比人族还要脆弱,因为他们无法见光。 没有了大结界的保护,魅族的平民、甚至于灵力微弱的贵族,都无法抵抗那个空间原本的寒冷。 这时候,依赖于大结界的魅族才想起来,早在十年前,魅族就没有祭司了。 那个成为祭司的异类因为发动叛乱而被枢萝惩治,逃到人界后被绞杀了。 从那以后,枫绻家想继续从年轻女子中选出符合要求的祭司。 然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那个女孩子的灵力不够强大到支撑大结界,最长的也支撑了不过三个月,就灵力枯竭而死。 是枢萝以神族之力继续护佑着这个空间,才使得失去祭司的平民得已继续生存。 可如今,是神族要放弃他们了吗? 一开始接到这些消息,长老们还不算慌乱。 毕竟他们拥有灵力,并不依靠大结界的保护。 真正让他们坐不住的,是宫里传来的旨意。 因为有着神族血脉,因此枢萝知道的远比他们要多。所以这一次长老并未放在心上的事,枢萝却看到更多。 ——魅族生存的整个空间,正在倾颓。 这种倾颓是身为神族的枢萝都无法逆转的,所以大结界才会出现裂痕。 也就是说,在空间的倾颓吞噬了整个大结界后,距离危及他们这些贵族,也就不远了。 各家族的大长老去了宫里,晚上居然没有回各自的家族。三天以后,神色疲惫的长老们才出宫,回家族后就开始整合兵力。 他们需要在空间覆灭之前,找到新的生存之地。 *** 魅族忧心忡忡的同时,摇光捏碎了指尖的蜂鸟。 不过几个时辰后,去集市买了新鲜吃食的真莲一回到空间,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气! 他本以为是魅族又发动进攻了。 可这股杀气是如此熟悉,让真莲不禁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有敌人的气息,缘末如此浓重的杀气,究竟是冲着谁去的? 他慌得扔掉怀里的食物,展开瞬移。 而后,真莲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场景。 海蓝被逼到角落里,缘末的匕首距离他的脖子不过寸余。 “住手!” 真莲心惊胆战地握住了缘末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缘末另一只手仍旧死死捏着海蓝的咽喉,看到真莲冲过来,脸上浮起一丝不耐来,“真是麻烦。” 真莲怔住了。 这哪里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缘末会有的表情? “本以为解决一个就可以了,你却偏偏回来这么早。” 真莲觉得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缘末究竟说了什么。 ——什么叫解决? 他们不是同伴么? 他们不是拥有同样意志的同伴么? 为什么,缘末想要杀了他和海蓝? “你疯了么……” 缘末不屑地笑了,“真是蠢得可怜。” 他说着,一脚踹在真莲心口,几乎毫无防备的真莲被他灌注了灵力的一脚踢得飞了出去,狠狠撞上了不远处的墙壁! 真莲摔到地上,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是怔怔看着缘末无谓的脸,眼底惊痛交加。 “哎……你这么看着我,倒像是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似的。”缘末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向着海蓝再次扬起匕首。 “不——!” 在真莲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匕首狠狠扎进了海蓝的心脏! 本就没什么反抗能力的海蓝,这一下连一丝生机都没有了。 缘末定定看着海蓝,语气轻缓,“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不是么。” 海蓝眼底的惊恐迅速被濒死的死灰色吞噬了。 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然而自真莲进来就一直被缘末扼着咽喉,此刻更是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真莲挣扎着要起来。 缘末察觉到他的意图,抽出匕首掷了过来。 真莲内脏受损,肋骨也断了不知几根,行动间远不如平日里灵活,脚下一滑,竟没有躲开缘末的匕首,被那锋锐的兵器刺穿肩膀,钉入背后的墙壁里! 海蓝软软滑了下去。 “为什么……”真莲难以置信地看着海蓝失去神采的眸子,喃喃道。 缘末依旧在笑着,“你此刻不是应该更关心自己的性命么?” 真莲眼底一片血红,“为什么?!” 缘末掌心已经凝起灵力的光芒。 有人瞬移而至。 ——是摇光。 然而还不待真莲的惊喜展开来,摇光却看都没看他和海蓝,挥手画了个弧度,“走吧。” 缘末似是有些吃惊,“还有他——” “有人来了。”摇光已经踏入通道。 缘末便顾不得要真莲的性命,上前几步就要跟着摇光离开。 “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一定取你性命!” 听得真莲刻着仇恨的声音,缘末的身形停了一瞬。 他回过头来看着重伤的真莲,仿若又恢复了往日的那个沉默的少年,眼底沉寂而平静。 然而一旁海蓝的尸体和缘末脸上还未干的血迹都在提醒着真莲,他所拥有和坚信的一切,都被眼前的人给生生毁了。 “我等着。”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资格 紫砚一出现,就被这满屋的血腥给震住了。 虽是已经感受不到海蓝的气息,但她还是下意识探了他的颈侧。 “这是、怎么回事?” 满身血污的真莲只是怔怔看着海蓝的尸体,没有回答紫砚。 紫砚眉头蹙起来。 她伸手就要扶起真莲。 不想一直呆怔的人却抬手打开了她。 这一动之下,真莲才好似意识到紫砚的到来,他眸子里慢慢凝起了水痕,却终是死死咬着牙,忍了回去。 “摇光、缘末叛逃……”他的声音像吞了炭一般嘶哑。 饶是紫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想再次扶起真莲的手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 许久,空气里才响起紫砚惊疑不定的声音。 “缘末杀了海蓝,和摇光一起、去了魅族。” 平静到死寂的声音里,真莲第一次看到这个运筹帷幄的女子,眼底难以掩饰的惊痛和无措。 难怪紫砚心神震动。 摇光是最早一批进入组织的,他来的时候,组织甚至还没有一个名字。 他是和她们一起,走到今日的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为什么?” 一向杀伐决断的女子似乎想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却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 真莲也很想知道。 他生在人界,也幸运地在被魅族发现之前,被玉和蕴安找到了。 可是这不代表他对魅族一无所知。 所以从魅族回来的人,对那个地方都讳莫如深。 甚至于蕴安自己就说过,她和摇光在那里的记忆,比地狱还痛苦。 那是个只有痛楚和死亡的地方。 为什么,摇光会带着缘末回去呢? 他不该痛恨魅族吗? 为什么? 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舍弃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舍弃历尽艰辛才重新惑得的光明自由,不惜对性命相交的同伴动手,也要回到黑暗里? 紫砚深深吸气。 她没有避着真莲,凝了几只蜂鸟出去。 “你先和我回去,其他的事,我们来处理。” 真莲目光木然地看向紫砚,又转向了海蓝,“……那他呢。” 他声音极轻,好像怕惊动了什么。 “我们会处理。” 真莲极缓慢地闭了下眼睛,嘴角扬起,扯出了一个极为惨烈的笑容来,“海蓝死了。” 紫砚手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真莲。 真莲的手死死攥紧,好似要留住什么,“他们要走,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海蓝?” “我不知道。”紫砚半蹲下来,那双一向含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黑沉沉的,“你得活着,才能亲口去问。” “要经历多少同伴的生死,我才能像你这么快就恢复冷静呢。” 紫砚按住了真莲的肩膀,“因为我没有沉在情绪中的资格。否则,我会失去更多同伴。” 她说着,利落地拔出了钉在肩膀里的匕首,同时按住了真莲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之所以这么想,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失去,而是在决定建立这个组织时,就明白我没有资格。” 因为拔出匕首而无法抑制的身体本能抽搐,真莲整个人却都被紫砚的话吸引了。 “我本不想让你们也承担这些。” 天神吟的光芒覆盖了伤口。 天神吟的治疗不同于妖的灵力,是十分疼痛的。 然而真莲只是看着紫砚,语气惊疑不定,“你经历过……背叛。” “是。”紫砚没有否认。 在紫砚平静的脸色中,真莲目光中的痛楚渐渐平息了下去。 然而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原本那少年人独有的明亮神采。 “我明白了……”感受愈加清晰的治疗痛感,让真莲的话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今后,我不会再让那些人看到我的脆弱了。” 紫砚眼角一挑。 “我得变强,才能再今后对峙时,让他后悔。” 紫砚眸光闪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 经过初步的治疗后,刚能起身的真莲拒绝紫砚回宅院的建议,独自一人收殓了海蓝。 像是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将海蓝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包扎好,又极为耐心地擦净他身上所有的血迹,换了海蓝一直舍不得穿的好看衣裳,拾来干草和柴。 真莲他细致地整理着一切,看起来似乎如紫砚一般,已经完全收起了悲痛和震惊。 然而燃火时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紫砚全程静静坐在一边,没有帮他,也没有阻止他。 眼看着海蓝的脸庞渐渐被火焰吞噬,真莲才来到紫砚身边坐下。 他眼睛里全是不远处燃烧的火焰,“我曾以为,这里会是我最后的归宿。但现在想来,果然是我错了。这世上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嗯。” “你也曾想过永远拥有什么吗。” “不曾。”紫砚的声音虽轻,却没有一丝的犹疑,“在去魅族之前,我还太小,不会想到这些。去到魅族之后,更不会奢望。” “活得如此清醒,怎么还会给人机会背叛你呢。” “因为有些事,并非理智能控制。”紫砚语气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过往,让人无从分辨,她究竟是已经从伤痛中走出来了,或只是将那些记忆封存在心底。 “你不恨么。” 紫砚仰头看向夜幕降临的天空。 满天星斗璀璨。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魅族也曾有过这样一个让人难忘的夜晚。 星子闪烁,却比不上眼前人眼底熠熠生辉的光芒。 紫砚悠悠呼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平淡 摇光叛逃一事,在组织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蕴安几乎要疯了。 她执意要回到魅族去问个明白。 最终被到来的真莲拦住了。 真莲是这件事中受到伤害最大的人,他亲眼看着缘末杀了海蓝,又目睹了摇光和缘末的离开。 蕴安内心崩塌,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不过短短一天之后,他就出现在天玑区,要补上天玑的空缺。 蕴安怎会不明白。 这个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少年,不过是掩住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来阻止她去白白送死。 而同时,紫砚下了死命令。 ——任何人不得去魅族找摇光。否则,压制灵力剔除组织。 这件既突然又突兀的事,就被紫砚态度强硬地压了下去。 不准任何人寻根究底,也不许任何人再提起。 给出各区的说法,是她找人替代了摇光的位置,继续摇光区的守护,其他区各自运行,无须恐慌。 而事实上,只有之前见过六人的守护者知道,并没有寻来新的人,而是她们六人直接搬离宅院,来到了摇光区。 除了对此一无所知的伽南抱怨了几句,这里距离京城更远了之外,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于是,摇光这个人便成了所有人心底的一个禁忌,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在魅族诡异的安静之中,守护者的时光就这么平稳地流逝着。 直到紫砚都觉得日子太过无聊,在城里选了一处不错的位置,开了糕点铺子。 柠盼也不再日日向外跑,在距离紫砚不远处支起了专为动物救治的医馆。 翊铭成了王朝有名的画师。 西凌的话本已经卖到第二十一本。 魅族似乎离人族越来越远,变成了渐渐被人遗忘的传说。 *** “啊——!!” 阳光熹微的早晨,某个房间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叫声。 饭厅里的三个人丝毫没有被影响到,继续若无其事的安静吃饭。 “妖!早饭好了没啊我来不及了!今天真是要死了啊!!”片刻后院子里出现了一个狂奔人士,在饭厅门口急刹车停住,“这次的单子啊!救命啊——” “谁敢和你毁约?开玩笑。”妖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声音低柔好听,“还有,伽南,我似乎从来都不会耽搁你们出门。” “是是。”伽南立刻点头,她可没胆量得罪主厨大人。 见妖并没有追究她这个小小良民的责任,伽南笑嘻嘻地向自己的位置挤去。 为什么是挤呢? 当然不是王朝巨富伽南长肉了,而是当初来到摇光区时,厨艺极品的妖一定要一个超级豪华的厨房,肩负满足一家六口人三餐重任的主厨大人提出的要求,紫砚立即批了,因此直接导致饭厅面积有些小。 当然,就算小,也没有逼仄到让里面位置的人过不去的程度,原因是—— “紫砚你椅子就不能往前靠一点啊?!”伽南忍无可忍,大叫。 前一刻还优雅宁静的人嘴角漾起笑意,“那么大地方你不会走啊?” “你以为我是西凌啊?再说这么小的地方就算是她也过不去啊……你又故意的吧?仗着你管家就欺负人是不是?” “伽南,你变聪明了。连我是故意的都能发现了!”紫砚笑的开心。 日子过得太闲,于是宅院里每日都会出现以上场景:紫砚逗伽南,然后开心地看她发飙。 果然,伽南熊熊燃烧的怒火濒临爆发了!! 然而——之前同坐吃早饭的柠盼安静开口,“伽南,再不走真的迟到了。” 怒火瞬间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紫砚也见好就收,为伽南递来豆浆。 伽南二话不说,一口气干了又拿过紫砚手里的包子绝尘而去,片刻后,大门口响起伽南惊天动地的关门声。 柠盼叹了口气,“她是不吵醒西凌决不罢休啊。” “那个……” 片刻后,饭厅里冒出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却不是西凌,而是妖。 柠盼不解地抬头,怎么才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声音都变了,莫非是太担忧伽南今天的安危? “呵呵。”妖僵硬地笑了笑,“柠盼……西凌的得福,跑出来了……” 站在门边上摇着尾巴的白色狗狗无辜地看向已经面无血色的绝色美人,而狗狗后面,空无一人。 同样因为很闲,柠盼就把捡来的动物分给了其他五个人。西凌当初看到柠盼怀里毛茸茸的一团时,其实眼神毫无波动。 但不知为何并没有拒绝。 养了半年,虽然待它不像其他人对待宠物那么热络,但至少也算和平。 本以为在西凌这里都没碰钉子,其他人肯定更不会有问题。 然而柠盼错了。 她根本就没想到,妖居然会怕狗。 在她眼里的可爱物种,被妖严词拒绝,坚决不养,因此给妖带回的那一个,柠盼只好自己养了。 对妖的怕狗早已见怪不怪的紫砚若无其事地吃着美味的红豆卷。 妖见竟无人理会,“你、你们——我要罢工饿死你们!” 妖发飙了。 为什么她突然又不怕了呢? 因为早在她说要罢工之前,柠盼已经牵住了狗狗。 “旺财乖。”柠盼低头安抚吓坏了的狗狗,如墨般顺滑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从肩膀滑下来,无限引人遐想。 旺财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柔女子,很是欢快。 “又是旺财、”妖几乎咬牙切齿,“偷跑出房间也就罢了,还敢垂涎柠盼的美色!” 柠盼温和地为狗狗解围,“这是伽南的旺财,西凌的得福从不乱跑的,都这么久了你还认错。” “谁让它们长得一样。”妖的声音渐渐恢复温润好听,美目瞪向乖巧的狗狗,“再乱跑我就拿耗子药耗死你!” “哎哎。旺财啊,还是早早另寻主人吧,跟着伽南是没有出路的。”紫砚摸着狗狗毛绒绒的脑袋,顺便给了它一碗牛奶。 旺财立刻欢天喜地地舔起来。 “等哪天你们都不在,我一定一个个的耗死它们。” 这话已经听了无数次,连对狗狗爱护有加的柠盼都抵抗力十足,没有反应了。 “我一会儿开店去,柠盼要不要一起走?”紫砚结束丰盛的早餐,拿起水果茶,倒了一杯慢慢的喝。 柠盼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地看着狗狗,“我一会儿要给来福得福旺财球球地主鲲洗澡,晚点再去铺子。” 柠盼念了一大串名字,引得紫砚笑的好不谄媚,“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没有你我家来福可怎么活啊。” “赶紧吃,吃完开店去!”妖看着紫砚的笑容,忙摸摸手臂,“红豆卷已经放你车里了,赶紧走吧!” 紫砚又笑,还不待她说什么,一股熟悉的杀气从天而降。 西凌衣衫不整地凭空出现在饭厅里,掌心的苍白色火焰犹未消失。 紫砚从上到下打量了某人一番,懒洋洋地问了一句,“您穿成这样就出去了?” 西凌一脸睡意朦胧地坐到妖旁边。 摇光区宅院的第二件无聊事——近来起床气越来越大的西凌每天早上都会被伽南吵醒。 当她生气的时候,只会不开心的到餐厅乖乖吃饭; 当她非常生气的时候,会从窗户随便扔东西出去袭击肇事者,然后到餐厅吃饭; 当她非常非常生气的时候,就会看到刚刚发生的场景,瞬移出去追肇事者,暴打一顿,然后回来吃饭。 被吵醒是非常不爽的,因此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消气。 但早饭更加重要,因此决不能因为生气而不吃。 一杯豆浆下肚,眼神阴郁的某人已神清气爽地开始和众美味大战。 “你不会追到伽南店里了吧?” “没。”话语简单干脆,意思明白易懂。 “我猜,伽南今天一定不会迟到。”柠盼笑意盈盈地下了评语,带着旺财离开。 “来福得福球球地主鲲!”随着柠盼清亮的声音,走廊里响起一阵狗狗们欢快的叫声。 “鲲?”柠盼试探的又叫了一声,“鲲!” “喵。”一声不情愿的叫声后,盼满意地领着猫猫狗狗们洗澡去也。 唉,为什么这么多狗狗只有伽南的不乖。”妖幽怨地叹气。 紫砚又倒了一杯茶,“随主不慎呗。” 西凌满意地吃掉自己的一份红豆卷,眼角瞟到桌上还剩了一份,“翊铭回来了?” “她出门,没两三个月怎么回得来。”妖察觉到西凌觊觎美味的目光,“这块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西凌一秒钟前还冷淡的神色立刻裂开了一道纹路。 紫砚眉梢挑了一下。 西凌心情好了,妖自然更开心了,“我要出门。” “有事?” “去听戏。”小妖懒懒回了一句。 “嗯。” 西凌低头从硕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票。 “余大家今日登台。” 妖十分惊喜,“天啊,你居然知道余大家……” 虽然妖可以根本不用花银子买票,但是像普通人一样去听戏,感觉是不一样的啊。 “早点回来。”西凌吃饱喝足,哄高兴了妖,还报废了某个吵醒她的肇事者的心爱马车,深觉得又度过了一个圆满的早上,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 “放心放心!回来给你做糖醋小排骨!” 沉浸在平凡生活中的西凌觉得,余大家也不错。 因为他,可以有糖醋小排骨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刺客 街边,布置素雅的点心铺子。 有着柔暖笑意的老板娘刚刚开门,等待买点心的人就把队伍排的老长。 不过半年,城里的人就都知道,这家叫“舍得”的点心铺子每天早晨的每人只可买一份的点心是让人难以抗拒的美味,老板煮的花茶也是一等一的好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天早晨的那份点心只有二十份,而除了这二十份之外的点心都只可远观,不可尝试——虽然漂亮的让人一看就觉得一定很好吃,尝了却难以下咽! 曾有人问老板娘为什么会这样。 老板端着花茶微笑,“美味不可多得。但点心铺子,总要漂亮点。” 这是理由么?辛苦做了点心,却只是为了让铺子能够完美的装饰? 虽是如此,被老板娘打击到的人还是有很多为了那不可多得的二十份而驻足等待。当然,在这种寒冷的冬天里,配上老板绝佳口味的花茶,更是一种享受。 ——还好花茶不是只有二十壶。 二十份红豆卷很快只剩下最后一份。 一个大户人家丫鬟打扮的少女拎着包好的红豆卷望向正在找零的紫砚,“老板娘觉得这种生活,适合你么?” 柔白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紫砚抬头看了看外面下着雪的铅灰色天空,声音恬淡,“找零三个铜板,请收好。” 小店突然暗下来,以少女为中心,漩涡一样的灰色迅速吞噬掉所有的存在,不过片刻,紫砚与少女就站在一片灰色的虚无中。 少女咯咯笑起来,“堂堂摇光区的守护者,居然以开甜品铺子为生,你难道不觉得丢脸么。” 紫砚漫不经心地弯起嘴角,“把那份红豆卷还给我吧。” 少女怔了一下,眼神更加轻蔑,“果然是没什么本事,代替摇光的人,都是废物吧?” 摇光。 紫砚眸光微敛。 “既是魅族,想必也不愿意沾染人族的气味。点心,还给我吧。” 少女恼怒起来,这个人难道还搞不清状况吗? 随手扔掉精心包装的红豆卷,小纸袋离开少女的手,立刻被那大片的灰色吞噬。 紫砚微微叹息,抬手。 纸袋落入白皙的手心,“这是珍贵的心意,怎能随意辜负。” 少女一惊。 修炼到一定境界的魅族,在战斗中多数会选择抢占先机,将对手困在自己修炼的空间中。 这样,空间会帮助自己提升能力,也会降低对手的防御攻击。 可以说,空间就是魅族修炼出来的最佳战斗助手。 然而这个人,竟在她的空间里瞬间找到了被吞噬的东西。 “心意?在我看来,不过是人族的垃圾罢了。”少女强自镇定,试图激怒对手。 紫砚抬眸,神色慵懒的眼睛竟让少女退了一步,仿佛察觉到危险临近的下意识动作,“我们之间停战,也不过一年多吧。魅族的忘性也太大了。” 之前的惨败少女并非不知,她稳了下心神,告知自己和之前派来的废物事不一样的。 “你为何而来。” 杀气。 那暮春阳光一般的女子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让她感觉到蔓延开来的迫人杀气! 身经百战的她收敛了心底的轻视,凝重的盯住紫砚。 这是她的空间,按道理来讲不可能会让敌人随心所欲的释放能量。 但她分明察觉到了危险。 能够代替摇光掌管一区平安的人族,果然还是很强大么? “你为何而来。”紫砚没有丝毫不耐,又问了一遍。 少女谨慎的又退了一步,仍是没有答话。 紫砚展开折扇,似是有些无奈,“你不答,我只好自己看了。” 少女一凛,背后的空间已凝结了一道灰色的光剑袭向紫砚。 没有任何动作,光剑生生凝在紫砚面前一尺处。 从闪着寒芒的剑尖开始,整个空间迅速化为纯白色! 慵懒的点心铺子老板娘,毫无预兆地将少女的空间逆转为自己的。 反应过来的少女猛的向左移开一步! 那支由她刺出的剑沿着原路疾速退回,擦着她的脸颊险险滑过,速度快到让她几乎受伤! 即便没有碰到,那支剑融入背后的白色后,脸侧还是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 又是一点白光滑过眼角,少女直觉向后躲,然而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已无法动弹。 快到她根本无法看清的瞬移,紫砚柔软的指尖,点上她的眉心。 眼前迅速闪过少女的记忆片段。 最后,在魅族如水的月光下,她看到了一个侧脸。 即便在那样只有些许月光的黑暗中,那个人一闪而过的侧面还是美到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直到生生的疼从胸口蔓延开来。 摇光。 *** 关了店门,紫砚坐在铺子里,任花茶渐渐失去香气,冷却下去。 直到身影凭空出现,重重扑到她面前,才惊醒了沉思的人。 “紫砚!我遇到魅族的袭击了!!”伽南来的匆忙,手里的算盘都没来得及放下。 “本来今天我和斐谦在讨论事情——” 紫砚脸上浮起伽南熟悉的笑容,“讨论什么啊?结婚事宜?你家斐谦还真是心急呀。” “是玉石开采!”伽南果然上当,急急辩解,“重点是我遇到了魅!在灭到第五个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事情蹊跷就读了他们的意识,结果你猜我看到谁了?” “摇光。”紫砚神色悲悯地看向伽南,居然都到第五个了,你才察觉到事情不对么? “你怎么知道?!”伽南一脸震惊。 “因为我也遇到一个。” 伽南一脸崇拜,“你好厉害!才遇到一个就想到读意识了!” 紫砚:“……。” 突然想到什么,紫砚脸色一变。 “怎么了?” “留在家里的西凌应该也受到袭击了吧。我们家里的猫猫狗狗——” “没关系,就算西凌不醒,还有鲲呢。”伽南看看沙漏,刚未时初,“这个时辰,西凌一定在家的。” “就是她在家我才怕伤及无辜!” 伽南猛然想起她今早在某人手下成为烂木头的马车,“这个时辰,好像刚好是她午觉未醒时……” 话音未落两人已失去踪影。 紫砚回到家,看到狗狗都安然无恙不禁舒了口气。 刚安下心,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西凌的院子里发出巨大的声响,对早晨的事心有余悸的伽南哆嗦了一下,抱着自家心爱的旺财和紫砚一起探向西凌的屋门。 看到已经碎成片状的门,伽南再次欲哭无泪。 西凌啊,你知道这扇门花了多少银子吗?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啊? 紫砚:你那辆马车多少钱,还不是一样被报废了? 伽南吞吞口水,偷偷向屋内看去,瘦削的西凌正拎着一个魅的衣领,一拳狠狠砸下去。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已经看不出原貌的魅,已是连气息都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悲惨境地了。 “哈哈。”伽南兴奋地贼笑起来,“敢打扰西凌睡午觉,真是勇气可嘉。” “伽南,看到没。”紫砚抱着胳膊,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家人单方面殴打几名已经很惨的魅族,“如果你早晨继续大声摔门,这就是下场。” 伽南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那也要西凌能打的过我——”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浑身一冷,西凌正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伽南抬起小爪子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西凌,我真是太崇拜你了……” 西凌收回目光,似是打得累了,随手将手里的猪头扔到地上,“说。” 几个倒霉的刺客满脸不解,说什么? 被吵醒的人一脸寒冰,大有再暴力一遍的冲动。 还好一个没有被打蒙的魅机灵,在还未完全睡醒的女子再次动手前急忙开口,“我们是摇光大人手下第一分部第一编第一队第一组的人!奉摇光大人之命前来刺杀——” 西眼神一冷,“摇光?” “正是摇光大人!因为魅族始终无法脱离畏惧阳光的诅咒,因此想通过将人族生活的地方也变成永夜而扩大生活圈,但此提议遭到摇光大人反对,他认为行不通的原因是人族六区的守护者太过强大。为说服诸位贵族,摇光大人派我等趁下雪天气没有阳光前来袭击六区中最为薄弱的摇光区!”那人立刻交代。 伽南内心悲愤——这个还处在半睡眠状态的人连“读心”都不用就让以宁死不屈而着名的魅族刺客滔滔不绝,就剩没报家谱了! 魅族刺客内心更加悲愤——不是说代替摇光大人守护人族的这六个守护者是最薄弱的吗?! 为什么让他看到两个毫发无损归来,还有一个睡了一个时辰不醒,结果他们的偷袭仅仅是吵醒了她?! 怎么会有人起床气如此之大?没有用任何法术,只是单纯的暴力发泄,就打的他们几个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可是占尽四个“第一”的小组啊! “六区中……最为薄弱的么?”紫砚微笑。 然而此刻再温和的笑容在那几个刺客眼中也已经是不啻于死神的恐怖。 “我看,魅族不是想扩大生活圈,而是那个空间已经接近极限了吧。”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声音,让几个刺客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纸一样苍白。 摇光大人不是说这里是最薄弱的区域么,为什么这几个不仅灵力强悍,连魅族迫在眉睫的事,也能猜到?! “滚。”问清楚情况,西凌懒得再理那些不入流的刺客。 几个魅如获大赦,强撑着爬起来。 “慢着。”紫砚扫了一圈如遭炮轰的房间,温暖的声音让刺客们抖的如秋风中的落叶,“把门修好,房间整理干净。” 伽南再次用崇拜的目光看向紫砚,真不愧是自封宅院管家的人啊,随时都在为家里考虑——“那个,嘻嘻,把我的院子也打扫下吧。要像管家大人的卧室一样整洁!!” 神明啊,你为何不带走我等? 当看到杨的院子时,刺客们发出共同的心声。 伽南:如果被你们看到翊铭的,难道要集体自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甜食 凌晨,睡不着的紫砚看到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的西凌。 “在想白天的事?” “嗯。” 下了一整天的雪停后,一轮满月露出来,映着地上一片美丽的银白。 西凌看着天上皎洁的月,淡淡应道。 “以摇光对我们的了解,竟派这种刺客来试探。”紫砚轻声。 “不是他。”西凌声音低冷。 “我刚刚接到消息,其它几个区也受到袭击,不过已经化解了。” “翊铭还在外面。” 几年过去了,翊铭的灵力虽然有所恢复,但却像西凌刚来人界时一样,并不稳定。 紫砚并不担心,“柠盼已经去找了,最迟明天就能回来。” 西西闻言,眼神里的冰冷微微一缓。 “妖呢。” “去听余大家唱戏,不碍事。” 紫砚没有接话,反而轻轻笑起来。 “怎么。” “想不到我们有一天,能这么适应人的生活。” 不过十余年,每个人就都有了普通的身份,像生活在阳光下的所有人族一样,体会着生活中每一日的琐碎。 西凌似是想到近一两年尤其鸡飞狗跳的热闹生活,竟也弯了一下嘴角,“是不错。” 让人舒服的静谧中,一只纯白的蜂鸟舞动着翅膀出现,落到紫砚抬起的指尖。 片刻后,纯白至透明的蜂鸟化为白色的光芒碎屑消失。 紫砚缓缓拧起了眉心。 ——玉衡区,与魅族六大家族之一的家主枢蔷交手。 又一只蜂鸟飞来,自动飞向西凌,停在细瘦的指尖上。 西凌看向紫砚,“妖说,浅薇在陪她听戏。” 方才的战斗都没有让紫砚惊讶,反而是这个消息让她有些讶然,“浅薇?” “嗯。” 紫砚还是不明白,“浅薇从不出现在妖的面前啊。” 显然,西凌是不会给她答疑解惑的。 “难道是察觉到什么了?”紫砚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之后,索性也不想了,“既然他能离开玉衡区,应当是没事了。” 西凌依旧没有说话。 “在想枢蔷?” “嗯。” “明天浅薇焰会过来解释的。” 西凌不再言语。 紫砚再次看向夜幕下的满月。 浅薇焰那样沉稳有度的人,能够若无其事的陪妖,她也应当放心与枢蔷的战斗,并未影响到他。 只是……应当担心的,是枢蔷那孩子。 *** 早晨。 照例“砰”的一声巨大声响的关门声后,西凌顶着鸟窝头出现在饭厅。 在看到饭桌前某个晒的漆黑的人后,周身阴暗的气息淡去少许,“翊铭?” 津津有味吃着妖亲自烹制的打卤面的某人狂点头,一片黝黑中,只能看到因吃到久违的打卤面而激动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去哪儿了。”西西一碗豆浆下肚,心情明媚了许多。 宁曼忍不住笑起来,“你已经是第五个这么问的人啦。” ——难怪翊铭已经没有反应了。 “妖!再来一碗!!” 见自己的手艺如此受欢迎,妖眯起眼睛,“好吃吧。” 翊铭继续狂点头。 “妖哦,听说昨晚浅薇和你一起听戏?”唯恐天下不乱的紫砚微笑道。 根本不想提起这件事的妖一记眼刀飞过去,给西凌端上一早准备好的小排骨。 “虽然一早不该吃的这么油腻,可是你为什么只给西凌准备?”紫砚继续煽风点火,“妖,你不会在心虚吧。” 妖恶狠狠地瞪紫砚,笑得惊心动魄,“今天的点心不想要了是吧。” 紫砚悠然喝茶,心想你怎么忍心嘛。 妖明智地转移话题,“翊铭你们没有遇到刺客么。” 柠盼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带球球去的。” 难不成刺客是被全家最小最萌的球球解决的? 想到平时乖巧的小狗竟有如此生猛的攻击力,妖缩了缩脖子,以后可不敢因为看着它最小而靠近了…… “球球掌握不好分寸,咬死了。” “妖,我还要吃面。”翊铭把碗递出去,“刺客被鲲吃了。” 妖:“你的灵力这么不稳,以后不要出去了!” *** 二十份点心被一抢而空后,紫砚关上店门,泡了壶花茶,在冬日慵懒的阳光下,舒服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一只纯黑色的蝶轻轻翕张翅膀,分明是停伫的姿态,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拈着移动,平稳的穿过窗子,停在紫砚对面的椅子上空。 紫砚抬手,关上了窗子。 桌上的茶杯慢慢升到虚空中,倾斜,然而没有液体洒落出来。 “味道清甜。”空气中响起一个声音,低沉轻淡。 紫砚摇着小折扇笑笑。 对面的人也不再言语,静静喝完了一杯茶,“魅族派枢蔷出来。” 紫砚平静的眸光闪了闪,“那孩子……定然受伤了吧。” “嗯。” “已经快两年,没有摇光的消息了。” 蝶翅停止翕张,便露出翅膀上隐隐的暗纹,“枢蔷提到,魅族因不相信摇光的描述,派他到摇光区一看。” “特意选择守护者最强的区域么?”听到浅薇的话,紫砚竟忍不住轻笑,“枢蔷啊,竟由着那些人将自己往危险里推呢。” “嗯。” 紫砚看向黑色的蝶,“听妖说你去陪她听戏。” 浅薇焰沉默片刻,声音平缓,“……刚好在玉衡区。” 紫砚笑意加深,还想说什么,一阵熟悉的奶香飘然而至。 妖瞬移而至,见紫砚关着店门微微皱眉,“还不到中午就不做生意了?” “怎么有空过来啊?”紫砚懒洋洋地笑着,看妖将食盒里飘散香味的点心放到桌上。 妖回头,“还不是你惹的祸,害人家为了西凌——浅薇焰?” “路过。” “有事和紫砚说?”妖走近。 紫砚笑着起身。 浅薇焰一直隐身存在,其样貌没有几个人知道。 偏他隐藏气息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让守护者里的众人只能通过他肩上停伫的蝶来确认他的存在。 却只有妖一人能看到他的真身。 所以浅薇焰的隐身,在妖面前算是没有任何用处。 只是除了几年前浅薇焰刚来人界时两人见过,这些年浅薇焰从不出现在妖面前。 不知为何,这两个人居然像普通同伴一般相处了? “你做了整整一箱奶油包?”主动让位置的紫砚看到食盒里的东西后,惊道。 “唉,没办法啊。谁知道西凌家伙会介意我没和她去听戏啊,分明是她自己不喜欢去嘛。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奶油了。”想起西西淡漠到冷然的脸,妖垂头丧气。 “那为什么又送到这里来。” “这是我今天刚尝试的新口味。”刚刚尝试的新点心,妖很想来看看效果如何。 只是想不到早晨的点心这么快告罄,而紫砚又早早关门,“难不成还要给西凌?” 那家伙对甜食毫无抵抗,看到奶油更不可能不吃——再吃这么多,不会撑坏吧。 “这不是有浅薇在么。”紫砚笑道,“他可是很爱甜食的,是不是浅薇?” 蝴蝶瞬间到达点心前。 妖吃了一惊。 干嘛这么快啊,即便美食当前,西凌也没表现的这么急切哪。 居然连瞬移都用上了,又没人和你抢。 “是。”蝴蝶连同一整箱的泡芙消失掉了。 妖傻掉。 “以前没听说他喜欢甜食啊。” 就算喜欢也不至于招呼都不打就抢走那么多吧。 “以前还没听说他喜欢听戏呢。” 妖果断装作没听到,“你忙着吧,我回去做午饭了。” 妖回到家,看到有着慵懒阳光的院子里,西凌坐在躺椅上和得福悠闲地晒着太阳。 如此宁静美好的画面,让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西凌……”妖想要靠近,然而在她动的瞬间,得福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 于是妖只好求救。 放在得福身上的手没有任何动作,狗狗见主人没有安抚的护着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 在得福起来的一刻,西凌失去支撑一般向后倒去! 妖眼神一震,展开瞬移扶住了即将跌在躺椅上的人。 臂弯里,那人散去了冷淡的气息,苍白着脸静静闭着眼睛。 眼中闪过淡淡的忧虑,妖伸手点上西凌眉心。 漂亮的淡粉色从指间溢出来,化为盈盈的光芒融入昏迷的人体内。 满眼担忧的得福乖乖趴在妖旁边看着陷入无知觉的主人,而专心治疗的妖竟丝毫没察觉身边有最“恐怖”的生物。 许久,西凌缓缓抬手,握上妖手腕,淡粉色的光芒瞬时消失掉。 “不碍事。” 妖果断的在那人睁开眼睛之前收敛掉所有的柔和神色,“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 西凌眼底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你怎么知道呢。” 妖眼神一紧,得福小心的退开到安全距离。 看着那人一脸的漠然,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这是今年的第几次了?” 这是西凌的老毛病了。 自从在极北之地醒来后,西凌虽然现在灵力已经完全恢复,但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无知无觉的陷入沉睡,若没有妖的灵力“樱”,也不知几时能醒过来——或者,从此不再醒来亦不是不可能。 “第二次。”西凌老实作答。 妖恶狠狠的转向得福,为什么不去通知我?! 你见了我就跑嘛。狗狗十分委屈。 “今晚开始我和你一起睡。” 得福:主人你不要答应啊,不然我又无家可归了! “就你的睡眠……”西凌话说了一半,眼底滑过微弱的笑意。 妖黑线连连如雨下。 虽然她近年来已改进很多,但是无奈大爱周公的茶,因此沾枕头就控制不住前去拜访,若不是太喜欢给家里的其它五人做东西吃,基本上连伽南的摔门神功都无法撼动她和周伯伯告别。 所以……即便和西凌睡一起,人家出事她也是不知道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一起睡!”妖气势汹汹。 西凌撑着躺椅坐起来,“也好。” 妖刚想开心一下,就听西凌说了下半句,“有你在被窝比较暖和。”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重幻境 玉衡区的守护者今天特别开心。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的首领居然拿回了难得吃到的妖的手艺。 妖不仅长的漂亮,厨艺也是一级的好,可惜她只有心情为摇光区的其它五个人做美味,想要吃到她的东西可是非常不易的! 但是令大家想不到的是,魅族居然和美味一起到来了。 鉴于玉衡刚和枢蔷战了一场,还不可思议的为大家带回了一大食盒妖的手艺,大家便把玉衡留下,出去迎战了。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三个人,麟镶蹙眉,“玉衡呢?” 身为贵族的他,要进入玉衡区的结界,并非难事。 只是,敌人都侵入最后的领地了,玉衡居然只派了手下的守护者前来。 坐在虚空中的小女孩摇晃着腿,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玉衡在吃泡芙!” 一旁的惜佑微微挑眉,狭长的眸子里滑过冷意,“小尧,你没有洗手就出来。” 小孩眨眨大眼睛,万分心虚地把手藏到身后,在玉衡区统一的黑色斗篷上蹭了蹭。 满脸寒冰的惜佑寒气爆发。 另一边,左侧脸庞覆着浅碧色面具的人温柔地笑起来,声音低沉柔缓,“抱歉,若是想与玉衡交手,怕是要等下次了。” “玉。”麟镶冷笑,“难道你想连右眼都被挖了么。” 玉仅露出的一只右眼仍是温柔地弯着,似乎被揭开过往并非值得恼怒的事,“能与你交手,也算是幸事。” 小女孩听到又是一个贵族,揉了揉半长的短发,歪头看向惜佑,“几天内来了两个贵族,是不是我们的名气太大了?” 惜佑冷着脸,不理会小孩的问题。 “惜佑,你干嘛不说话。” 玉看着麟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微微笑着阻止小孩说出更让人无语的话,“小尧,炫耀是不好的习惯。” 那边,已然被激怒的麟镶出手。 三道光剑从麟镶手掌刺出,呼啸而来。 小孩儿转头,带着些许调皮的眼睛看进麟镶异色的眸子。 时间瞬间静止。 甚至麟镶本人,都被静止的时间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只黑色的蝶缓缓飞过他眼前,停在他被凝固的一支光剑上。 虽然连那个人的真身都无法看到,然而那强大到压迫力十足的灵力是不会有错的。 玉衡,居然来了。呵呵,果然还是觉得手下们不是我的对手吧。 ——不对。 忽然风起。 本应被静止的眼睛蓦地抬起来,麟镶化作一道虚影斩向维持着坐姿的小孩!耀眼的光剑划过,那三个人却如水纹一般,荡漾着消失了。 玉如鬼魅般出现在麟镶身后,剑已然出鞘。 斩下,却意外的听到兵器相碰的声音。 原本背对着他的麟镶居然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转身,格住了他的杀招。随后,在麟镶洞悉的眼神中,还带着不可思议表情的玉被苍白的火焰包围住了。 而惜佑刚刚现出身形,已被麟镶的光剑刺透胸膛。 静静等了片刻,仍不见叫做尧的小女孩出现。 “守护者,你在等着变瞎么。” 麟镶带着一丝笃定,看向前方。 被火焰困住的玉,和倒在地上的惜佑同时消失了。 不出所料,与开战前一样的姿势,对方三人根本一动未动。 只有小尧捂住了右眼,汩汩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从黑色的蝶出现开始的一切,果然只是假像而已。 “这样拙劣的幻境,居然也敢使出来。” 小尧愤恨的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瞪着他,“你怎么能识破我的幻境?!” 不待更多的嗤笑讲出来,小尧身边的惜佑已然欺到麟镶身侧。 麟镶华丽的袖口,被快如幻觉般的刀削掉了一片。 麟镶眼中光芒更冷,抬手便捏住了再次袭来的第二剑! 惜佑没有表情的脸闪过刹那的惊异。 “不自量力。”麟镶手指一弯,折断了锋锐的兵器! 惜佑眼神一紧,断刀顺势再次斩向麟镶。 胜券在握的麟镶甚至没有闪避,指尖陡然凝起的光芒竟将惜佑的剑一分分燃尽!不过片刻就已触到惜佑的手指! 就在此刻,一点细芒从惜佑身后袭来,趁着麟镶的注意力在惜佑身上,玉鬼魅般瞬移而至,剑贴着惜佑的耳侧直刺麟镶眉心。 高傲的贵族眼底泛起寒意,眉心皱起,释放了眼睛里的力量,将惜佑和玉两人振的退出数十米远! 两人勉强止住去势,惜佑握剑的手已然灼伤,玉强忍着,嘴角仍是留下一丝血迹。 而麟镶的袖口,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完整,不过眨眼的功夫,已是华丽如初。 毕竟已经被人类的血冲淡了灵力,无论怎样强大,在拥有魅族最纯正血统的他面前,都只是不堪一击。 “怎么,还不叫玉衡出来么。”冷眼看着狼狈战败的三人,麟镶微微挑眉。 他不信,玉衡会冷眼看着三个属下战死。 光剑再次袭向已失去能力的小孩儿。 这一次,只看到小尧被甩开,光剑刺空。 却不见救了小孩儿的人,只有一只黑色的蝶,静静停驻在半空中。小尧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虚搂着空气一般。完好的左眼却迸发出欣喜来,“玉衡!” 麟镶扬起嘴角,“非要看他们受伤,你才肯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玉衡。 小孩儿的幻境并非不真实,只是她忽略了,玉衡的黑蝶从不离开主人的肩膀,因此也绝不会停在他射出的光剑上。 这唯一的破绽,让他得以从最开始的幻境中脱离出来。 玉衡放下怀里的小尧,黑色的蝶一步步靠近,停在麟镶面前,“你在逼我动手么。” 清冷的声音里,竟丝毫听不出怒意。 麟镶几乎抑制不住眼底的兴奋,“枢蔷从玉衡区回去,受了重伤。” 对方似是不能理解他的语气,“所以呢。” “让我不由好奇,摇光口中的区,究竟是怎样的强大……果然,强大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眼前长久的沉默着,察觉不到玉衡隐藏极好的气息,若非那肩膀上停驻姿态的黑蝶,麟镶一瞬间几乎以为玉衡已经离去。 直到听见兵器出鞘的声音,“那么,动手吧。” 杀气凛冽。 玉衡,竟毫不掩饰的释放出自己的威压。 ——他果然还是被激怒了。 “卑贱的异类,居然培养出了一点有意思的人。” 一人一蝶,顷刻间消失在玉衡区的空间里。 然而兵器相接的声音,却不断传来。 渐渐的,有纯白的光剑因速度太快而拖着华丽的尾跟随相斗的两人。 却始终,没有看到玉衡的法术光芒。 激烈的兵器声后,麟镶与玉衡分开几丈远。蝶翼没有丝毫变化的轻轻翕张,麟镶眼底的神色,更加暗沉。 “前几日,听闻摇光区一个名为‘西’的守护者没有用术式,却能将摇光派去的刺客打的不成人形,全名是不是叫枢菱西?!你是她调教出来的?!!” ——无论私自跑到人族、或是由上层派遣而来的魅,从来没有见到玉衡的真身而活着回去的。 隐身并非十分高深的术式,只是要一直维持隐身,却需要惊人的灵力支撑。麟镶不能想象,在一直消耗的状态下,玉衡只是用了瞬移,仅凭一柄看不出形状的剑,便格住了他所有的进攻。 让他不禁想到几日前回到魅族的几个刺客。 原本不过是对于相对陌生的摇光区六人的刺探,却不想六组人只回来了一组。唯一的一组,已是狼狈到让见过无数惨烈场面的六贵族为之震惊。 并非输的太惨烈,而是刺客们的伤口上,探究不出一丝术式的痕迹。 ——完全的人族暴力,竟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 那女子的体内,灵力怕是不逊色眼前的。而那个“西”的名字,与魅族赫赫有名的冷血女子竟是一样,让麟镶不由得联想到,那六个人……是否就在摇光区。 高傲如麟镶,也不禁对这些来路不明身份不明的守护者微微动容。 突然靠近的杀气,代替了玉衡的回答。 ——只是,再厉害,也终究不能超越血统纯正的魅族,所能拥有的力量。 麟镶收起光剑,张开的手掌绽放出极度耀眼的光芒,袭向玉衡肩上的黑蝶! 虽是躲的足够快,蝶的右翅,依然被伤到了。 虚空中突然蓬出血花来。看样子,正是玉衡的右臂。 “玉衡——!”一直旁观的小尧惊叫道。 “果然被我猜中了。”麟镶扬起嘴角,“你的真身,竟在这小小的蝶体内。”而让众人以为一直隐去的身体,却不过是个傀儡。 “你猜错了。”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却不是玉衡。 小尧收敛了惊慌的神色,一步步走到麟镶面前,放下一直捂在眼睛上的手。 ——他以为已经受伤的眼睛,居然完好无损。 “我,来告诉你答案。”小孩稚嫩的声音里,麟镶发现自己竟在一寸寸的消失掉!而同时,原本应当是玉衡站的虚空里,他消失掉的部分却在一点点的显现出来。 ——还是中了她的幻境?! 手臂上的伤口滴着血,竟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眼前的小尧已然不见,麟镶抬头,看到不远处,和刚开始维持着相同姿势的三个人。 惜佑转身,甚至不再看他,直接消失了。 “怎么可能……”直到惜佑离开许久,麟镶仍是震惊的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虽只露出一半的脸庞,仍是能看出玉温和俊雅的微笑,“被你看到小尧的破绽,不过是故意。” 虽不知麟镶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但小尧的手法,一贯如此。 “我在玉衡区这么久,从没有见过玉衡的蝴蝶离开他的肩膀,因此,那黑蝶的飞离,是故意给你看的。”小孩脸上此时没有一点属于孩子的神色,冷然道。 故意?! 他所看到的第一个幻境,那黑色的蝶之所以会飞离主人的肩头,落在他的光剑上,不过是因为想让他进一步陷入她的幻境之中? 而之后三人不堪一击的狼狈,也不过是要让他大意。 只有他们败了,真正的玉衡才会出现。而他此行的目的,正是要与玉衡交锋。 麟镶这才意识到,幻境里的一切,都与他心中所想丝丝扣合! 这才是小尧真正的幻境么?并非迷惑敌人,而是顺应敌人的心思,按照他的想法来发展剧情,寻到机会下手! “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一反开战前的俏皮可爱,小孩儿声音薄凉。 玉轻轻挑眉。 莫非麟镶在幻境里有了伤害惜佑的想法,居然惹怒了小家伙。 “玉衡区……”麟镶竟低低笑起来,“倒是我小看你们了。” 话音未落,小孩儿漆黑的眼眸一闪,却被玉握住手腕。 侧头,只见玉温淡的眉眼间有着不容置疑的神色。 小尧眼中迫人的杀气淡下去,“他小看惜佑。” “莫非,你们以为伤了我一条右臂,就安然无事了么。” 小孩儿却丝毫不在乎他的话,“我要回去吃妖做的点心。” 玉笑笑,同小尧一起消失了。 竟然……胆敢如此小看他! 然而还不待麟镶采取行动,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连同他的意识也无法控制的模糊下去。 *** 麟镶猛的坐起来! 半晌,待看清周围熟悉的布置后,眼底的凌厉才渐渐消散。 居然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送回自己的卧室了。 麟镶想着,眼底的神色复又沉郁下去。 ——如果他想的没错,小尧竟在他的身上,下了三重幻境。 第一重玉衡的出现是故意让他识破,甚至按照他的想法捂住眼睛,以为她拥有瞳力的眼睛已经受伤。 第二重让他以为真正的玉衡到来,却不想伤了自己。若非小尧不想杀他,他早已死在自己的术式下。 第三重,竟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回到了魅族。 如此繁杂的幻境,已不是单纯顺着敌人的想法寻找到破绽的幻术了。自始至终,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孩子一直掌握着控制权。 若不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流着血,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梦。 玉衡区……呵。 真是有趣。 第一百九十章 重见 宅院里,西凌舒服地微扬起脸,一手撑着凉席,一手摸着暖洋洋的得福。 狗狗趴在凉席上的大脑袋惊到一般突然抬了起来,并警觉地四处张望。 西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手劲加大,将不安分的狗狗按了下去。 然而一向乖驯的得福却再次抬起头来,这一次,有神的眼睛直接盯着几丈远的地方,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得福,回屋去。”西凌开口,淡淡。 得福看了眼主人,又盯着不远处明媚的阳光,半晌才极为不情愿的离开。 西凌支起一条腿,姿势依旧随意慵懒,“你为何而来。” 隔着距离并不近,西凌的声音轻而低,就算靠的极近,也未必听得到,只是闭着眼睛的人,明显察觉到洒在脸上的阳光被什么挡住了。 “果然是你们。”清淡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西凌睁开眼睛,却不见人影,她的目光中却没有茫然,端起一旁的茶杯,“我问你,为何而来。” “因想来而来。” 西凌嘴角勾了下,“和谈,是么。” 一室的阳光瞬间淡薄下去。 刚好回来的伽南很远就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进入了宅院,一看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顾客,居然在院子里和西凌闲谈! 伽南立时将自己的气息隐藏的更深了些,竖起耳朵想知道为什么西凌会否认他们之间的相熟。 结果听的云里雾里不说,怎么好好的天气还突然觉得冷了? “你们如何得知。” 西凌一双眸子就那么无喜无怒地看向遮住阳光的人,“你能将摇光拉去魅族。” ——自然应该想到,魅族内部,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和谈,应当去找紫砚。”西凌将目光移了开来,看向窗外的郁郁葱葱。 淡漠疏离的眸子终于闪了闪。 “她定然不愿见我。” “这些事一向是她负责,我无能为力。” 居高临下的人薄唇抿成一线,“我以为再见面,你会想要杀了我。” 西凌似是有些困倦,“立场不同罢了。” 妖突然划破空间,出现在西凌身侧,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西凌眼神一晃,顺势倒在熟悉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枢兰将目光转向妖,依旧淡漠疏远,似是没有丝毫讶异。 “后遗症而已。”妖的解释也很平静,只是她并没有同枢兰叙旧的兴致,横抱起西凌,瞬移离去。 西凌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成了碎片。 紫砚落的位置刚好踩到一片碎瓷片,漫不经心的表情立时纠结起来,“伽南!还不快叫人打扫!” 藏在一边的伽南立刻就去找笤帚,直到拿起笤帚才想起来——紫砚怎么发现我的啊?而且,那个人她们五个好像都认识? ——又是只有我不记得?! “你为何而来。”柠盼随后出现,看到枢兰,蹙起了眉。 “为何而来,又何必再问。”紫砚弯起嘴角,看向枢兰的眼睛却是冷然,“魅族的君主找上我们这些个叛逃的人,能有什么原因。” 枢兰看向紫砚,一直淡漠的表情微微一僵,“想不到,你竟变得如此凌厉。” 紫砚却只是微笑,“你很意外么。” “紫砚。”妖突然再次出现,脸色苍白,“……你来。” 几个人神色俱是一紧,竟让妖慌得忘记了传音而特意跑出来。 西凌这一次,莫不是严重了…… 妖话音未落,院子里已只剩下枢兰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好长。 修长的手指抬起,触摸到方才紫砚所在的空气。 金色的光芒瞬间腾起,带着淡淡的血气,挟着流动的瑰丽文字,将整座宅院笼罩起来。 而他,刚好站在结界之外。 一向淡漠不惊的眸子里滑过隐约的波澜——竟防到这种地步么。 *** 纯白耀眼的光芒消失在眉心。 紫砚蹙起眉头。 灵力所及,全然是一片虚无,竟探查不到丝毫属于西凌的灵力和意识。 “我像往常一样用了灵力,却只是被吸进去,不见回应。”妖静静看着沉睡的人。 “还嫌不够么。”柠盼轻轻吸气,“她还真是没有长进。” “西凌怎么办?”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枢兰身上,“……她自己是不会醒来的。” 紫砚收回搭在西凌眉心上的手,声音冷然,“不准你去。” 西凌受伤之初,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时她们能从魅族层层的攻击和围堵中活着来到人界,全凭一股精神支撑着才不至于倒在鬼门关,数次力竭数次被困住。 然而出了魅族后,西凌却迟迟没有醒来。 那一次是妖进入她的意识,才将西凌唤醒。 然而此次却不行。 那时候西凌虚弱到了极点。 若妖此时进入,以西凌强大的精神力,一定会让妖有去无回。 *** 三天了。 已经三天,早餐上,没有看到那个人顶着鸟窝头出现。 异样的安静里,看不到她因为甜食而满足的像猫一样的表情。 连日的晴天,也不见院子里,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狗狗,安然的晒太阳。 出了常去的食材铺子,风灌进衣领,妖下意识紧紧衣服。 抬头,看到那一抹身影随意地倚靠在马车边,利落的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妖竟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醒了?”怔怔的走过去,妖轻声问。 醒来的人就站在眼前,因此她无需这一问的,然而这空白的脑子里,却只想问出这一句,然后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嗯。” “真好……” “回家。”西凌拉住妖,上了马车。 直到那微凉的手握住自己,那不真实的感觉才被驱散了。 上了马车,马夫驱车向着城外而去。 西凌似乎困了,半靠在妖肩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你怎么会醒过来?”上次西凌失去意识,她自己根本没有醒过来的意愿。 而西凌,又怎么可能违背自己的意愿。 身侧半天没有反应。 睡着了? 也是。 这个家伙,睡眠多的是,不能晚睡也不愿意早起。 然而—— “我看到你留下的东西了。” 妖一惊,什么东西,竟在西凌的意识里,留了数年之久? 指尖挟着的,是一片粉色的花瓣,花瓣上,露珠一般的泪晶莹剔透。 妖怔了怔。 “我看到它,知道那里并非现实。” 微凉的夜,却因为这一句淡淡的解释,变得温暖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事 早餐上。 翊铭泪流满面地紧紧握着还处于迷糊状态的西凌的手,“西凌啊,你总算醒了啊。你不知道,你一睡三天不用吃东西,可是我们却要吃啊。” 西凌挑眉。 伽南幽怨的目光飘过来,“这三天,面包是苦的。” “花茶里面是白开水。”紫砚幽幽地接过伽南的话。 “牛奶是咸的。”连柠盼都难以忍受了。 “最重要的是,打卤面和素包子都不见了啊!” “西凌,你能醒来我真是太感动了啊,来,把我的面分给你!妖今天还特意为我煮了茶蛋呢,你要不要尝一个?” “不要。”果断拒绝。 属于西凌的早餐端上来。 拿起勺子,狠狠刮了一层奶油下来,西凌吃下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众人定睛一看被挖下一大块的糕点,下面居然还是雪白的奶油。 天。 妖你莫非就做了块超级厚的奶油上来? “那个,西凌,昨晚借去的马车可以还给我了吧。” “在宅院外。”西凌头也不抬。 “嗤”。紫砚都不用看伽南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 伽南难以置信地盯着一脸无所谓的西凌,泪奔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坦然这么理直气壮?! “凭你的记性,居然还记得把马车借给西凌这件事。”紫砚语气里带着恼人的平淡。 “你以为失去记忆是我愿意啊?!居然欺负我一个没有记忆的病人!太没人性了!” “哟。您老这记忆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居然还说没有?伽南,你真是一点都不诚实。”紫砚气死伽南不偿命。 “那十几年前的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害的那个叫什么枢兰的在我的店里逛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是熟人?!” 伽南显然对几天前的事耿耿于怀,如果能认识他,一定可以把买茶杯的钱追回来!! 当初是谁阻止妖为我恢复记忆来着,说!我要和你拼命! 听到“枢兰”两个字,气氛凝滞了刹那。 柠盼抬眸,“伽南啊,你新买的这辆马车很贵吧。如果车夫自己赶车走了——” 话没说完伽南已悲愤地冲出去。 “今天出门要瞬移了。”西凌默默添了一句。 其他几人莫不用鄙视的目光看向西凌。 一觉醒来,别的没什么长进,怎么气人的功夫倒是更上一层楼了。 *** 虽然说了要出门,但西凌还是吃完饭就回房写话本了。 她倒是想和妖一起出去,却被妖强制留下,原因是马上要到约定期限,西凌的话本却还没写完。 妖刚想裁些布料,就看到了天璇区的苏荷。 妖有种预感,她难得有兴致,出门清净的逛街似乎又成不了了。 妖放下布料,“去听戏?” 苏荷虽然是天璇区的守护者,却是妖带回来的。 这些带着灵力的年轻人,似乎都很喜欢将妖当作她们最后的依靠。 于是,在不忙的这些日子里,妖成功将性格内向的苏荷带到了戏园子里。 两人志同道合,常常一呆就是一天。 只是这一次,苏荷却没有点头,反而满腹心事的样子。 “聊聊吧。” 瞬移没有停在常去的茶馆里,妖将苏荷带到了城外的一座山里,苏荷不解地看向妖。 “你有心事。” 苏荷一向眼睛的眼神一跳,“你怎么知道?” 妖摆摆手,跃上古树的枝头,拂开落在树枝上的雪,靠在树干上,“和袭击天璇区的魅族有关?” 苏荷在妖不远处挑了个位置,“麟镶不知用什么方法,培养了蜘蛛形状的魅族。” “嗯。”这件事当时天璇就告诉紫砚了。 魅族虽然也有动物,但因为不见光的原因,种类少的可怜。 她们在魅族这些年,也从未见过开启灵智的动物。 那件事发生过后,翊铭曾特意回去了一趟——得出蜘蛛并非麟镶培养出来的结论。 至于是谁将不属于魅族的东西带到了魅族,也就不必去查了。 “那个魅族,曾经到过天璇去区,将一个灵力爆发的孩子杀了。” 妖眼神微变,“你们没有察觉到新的灵力者出现?” 六个区建成后,若有新的灵力者出现,守护者必然会知道,在尽量不惊扰其周围人群的情况下保护起来,并将其灵力封印。 灵力惊人的孩子,会收录在各区的记录里,成为各区守护者的备选人,若哪个守护者在战斗阵亡,便由这些人顶替上去。 由此获得永恒的生命和力量。 但那个孩子,为何不懂得隐藏灵力,而让魅族寻到? “那孩子爆发的灵力实在惊人,我和花姬察觉到便赶了过去,只是半路上遇到了拦截的魅族。”苏荷语气一沉,“等我们找到他时,那个孩子已经、已经……”手指收紧,苏荷深深吸气,“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灵力。” “攻击他的魅将那孩子……折磨的不成人形,不仅如此,连他的家人,也杀了。” 那间房子里,从地面到墙壁,甚至连棚顶,全是喷溅的大片血迹。两个老人,孩子的父母,几个人都被利器切成了几块。 她成为守护者虽然才几年,杀的魅族不算少数,血腥的场面也见过不少,训练有素的人,早已波澜不惊。 只是她不曾想,魅族,居然会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残忍的毒手! 他并非有着战斗能力的守护者啊! “苏荷,你后悔么?”妖微垂着眸子,静静开口,“守护者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敌人。当初,我告诉过你。” 苏荷灵力初次爆发时,能力实在惊人。 妖便问她,是否要保留这样异样的能力。 她点头应允。 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大家,是很好的事。 她曾天真地这样想。 然而她不知,保护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美好简单。 她必须时刻做好面对凶险的准备,具备充分的勇气去面对血腥和残忍的战场。 她适应了战场,却无法忍受魅族对毫无抵抗之力的人类出手的举动。 “魅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么?” 妖眼神突然黯了一下,安抚地握住苏荷冰冷的手,“你只是不够了解他们。” 苏荷微微一怔,仿佛不懂为何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妖的手,仍温暖柔软。 “……这次再见到那个魅族的蜘蛛,我却突然明白了。” “明白什么。” “那个魅,根本就是疯了。让魅族的训练,洗掉了感情。” 妖仍是淡淡,“那么,你还要继续面对么。” 在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天璇就曾这样问过她。 不过是从魅族逃出来的灵力微弱的魅,而她居然被吓得不知所措,惶然忘记了攻击。 在花姬斩杀敌人后,不争气的痛哭起来。且一连几天不能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天璇看她实在可怜,便这样问了一句,并说,若她选择离开这些恐怖的记忆也会一并被洗去。 “要。”苏荷轻声,“从前我没有放弃,现在更不会。” “你在等他,对么。”妖微微侧眸,看向苏荷。 苏荷脸色倏然苍白。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一轮圆月,清冷地升上来。 “你不必因此而挣扎,这一切都没有对错。若真有相见那一日,你遵从本心便好。在此之前,北斗永远是你的家。” “我知道……”苏荷忍不住泪意。 妖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来,嘴角扬起一抹笑,“今日我还有事,便不和你去听戏了,下次再找你可好?” 苏荷抹掉泪水,眼睛里透出些许光芒来,“好。” 妖看了一圈下面的土地,又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天上的月。 “怎么了?” “一些私事。”妖话音未落,有着月色的明亮夜晚突然暗了一下,却仿佛幻觉一般,倏忽间恢复正常。 苏荷警然。 然而下一刻,她便看到了一只黑色的蝶,以停驻的姿态,微微张翕着双翅,在虚空中渐渐靠近。 ——玉衡?! 成为守护者时间虽短,对于玉衡,却已听的很多了。 那个一直隐身的人,神秘而强大。 不同于苏荷看向黑蝶的目光,妖无奈的眼睛,是直接看向黑蝶的主人的。 “路过。”玉衡简短明了地回答了妖的问题——虽然对方并未问出口。 苏荷好像明白妖的私事是什么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迅速消失了。 妖:“……。”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请吃饭 “这里的神兽今夜要破开封印。” 有些压抑的安静中,还是玉衡先开了口。 “我知道。” “紫砚说,你无法应付。” 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明亮的月夜突然又暗下去,这一次,没有恢复光芒。 黑蝶消失在眼前,眨眼间再次出现,已在几十米之外。 妖之前就已观察好,站在封印的边缘。 看到玉衡退远,已了解对方的意思。 粉色的花瓣,在暗夜中纷扬而起,迷漫而美丽。 在空中形成巨大的圆圈,直径刚好是她与玉衡之间的距离。 随后,像笔落下的痕迹一般,在圆圈中间轻盈的画出繁复的图案。 淡粉色的巨大法阵,在空中成型。 一直静静看着的玉衡,突然起了灵力的波动。 浅碧色的光芒水纹一样散逸出来,一圈圈漾开,直到和妖的法阵一样大小。 浅碧色的光圈缓缓向上,水粉色的花瓣缓缓向下,终于合成一体,在黑夜中,美丽的无与伦比。 重新形成的法阵继续向下,白色的雪地上笼起的隐隐雾气,在两种柔和的光芒下,渐渐消散。 待法阵完全融入地下,月色重新明媚起来,妖轻轻松了口气。有了玉衡强大的灵力辅助,事情解决的出人意料的快。 看看时间,还没有吃晚饭的妖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辛苦的自己。 “多谢你帮忙。”妖客气道谢。 “不用。” 玉衡依旧没有走的意思。 妖泄气了,“要不,我请你吃东西?” “好。” 妖有些诧异。 这么多年,他可从未试图走近她。 妖呼了口气,“那就不要隐身了。” “哦。” “你……”妖看着显出身形的俊美男子,失去了语言功能。 男子黑发如墨,面容清俊雅致,星辰般的眸子带着些许的淡漠,波澜不惊的看向她。 原本玉衡区平淡无奇的黑色斗篷被他穿着,竟也觉得高贵无比。 然而妖惊的不是这个,隐身的时候她又不是看不到他的样子——而是他轻而易举就现出了身形。 “你确定要穿斗篷?” 眨眼间斗篷已经换做一身合体的黑色衣衫,上等面料,领口反复的花纹,精致的做工,将眼前的人的俊逸衬托的恰到好处。 虽然知道只是幻象,但妖还是惊到了。 “那个、你确定你是玉衡么?” 平静如湖水般的眸子里掠过微微的无奈来,“你会分不清我和他么。” 妖眼神一跳,随即垮下脸,“好吧……我请客……” 无论如何,她都很难拒绝他啊。 *** 难道要为了打扮那么正式的玉衡去雅室吃饭菜? 此想法刚在大脑中出现就被妖人道毁灭了。 才怪,他们做的还没有我自己做的好吃。 为一套衣服牺牲自己的食欲? 不干。 于是妖杀气腾腾地奔向了人满为患的炙肉店。 这家炙肉店是伽南根据西凌总是在家里烤肉的行为,有感而发得到灵感,在城里新开的。 但是吃惯了西凌手艺的妖还是第一次来。 ——总之,不能像伽南一样把人直接领回家吧。 玉衡跟在她身后,看了一眼散发着浓郁炙肉味道的店面,没有任何异议地跟了进去。 “没有位置啦,请排队等一等,有桌子空出来我立刻——”代替伽南在此经营的女管事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怎么热闹的店里突然安静下来了? 只是不经意的抬头,然后,老板娘和店里的客人一样,石化了。 天!这两个人是出来谋杀眼球的吗? 女子不施粉黛却天生丽质,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绝对的倾国倾城啊,微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给极其明艳的面庞添了几分可爱。 男子脸色冷淡却丝毫不影响他天人般的俊美,只是随意的双手插兜站在这俗气不堪的地方,却丝毫没有被污染,反而更加衬出他的清逸出尘! 小二默默地:管事你这么形容咱们的店,老板会不开心的…… “没位置了……”早在意料之中的情况,因此妖只是转向玉衡,平静地陈述事实。 却不想一直淡漠着表情的玉衡将目光移向管事,薄唇微微弯起,“真的没有了么?” 刚刚回魂的管事魂魄又面临遨游的危险,“有位置!谁说没有!” 小二被这震天的一吼,忙回过神四处查看,只有角落里一桌的两个女子似乎吃完了,只是——他不能公然赶人家走啊。 玉衡缓缓走过去,微微倾身,声音低沉柔和,“请问,你们吃好了么?” 两个女子怔怔点头。 “那么,谢谢了。” 女子忙不迭地收拾东西,拿出荷包直奔柜台,结账! 妖无语。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计么…… 而那个他,一定不屑于用什么美人计,直接作出要掀桌子的危险动作,才是那个人吧。 奇怪了……很久都不曾想他了呢。 小二迅速将桌子整理好,奉上菜单,“小店有两种方式供客官挑选。一种是竹签肉,炙好给客官送上来。一种是肉片,放在锅里,客官可以自己挑选喜爱的菜式自己炙烤。” “第二种吧。”喜欢自己动手的妖没什么纠结就选了。 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阻止玉衡跟上,“你坐下看东西,我去选。” 看着妖熟练地拿起盘子左拣右挑,一旁桌子勤勤恳恳当搬运工的男子郁闷——哎,兄弟,你怎么这么好运,娘子不但身材好相貌好,还这么体贴,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 玉衡似是察觉到他的想法,眸光转向男生,淡淡一笑。 这个骄傲啊,这个自豪啊,这个气人啊! 妖极有效率地将桌子上摆满碟碟碗碗,刚坐下,铲子便被玉衡拿去了。 “我来。” 因那小二的周到,油已经很热,生肉放下去溅起不小的油花。 旁桌拿着铲子奋战的年轻女子也郁闷了——哎,妹妹,你怎么这么好运,相公不但身材好相貌好,还这么体贴,丝毫没有少爷的架子! 妖似是察觉到她的想法,眸光转向女子,淡淡一笑。 这个骄傲啊,这个自豪啊,这个气人啊! 趁玉衡烤东西的空隙,妖不自觉露出照顾其他五只的习惯来,拿起碟子调酱,“你吃不吃辣?” ——看人家娘子多温柔。 玉衡看了一眼花样众多的酱料,“按你的来就好。” ——看人家相公多迁就。 烤好肉,玉衡盛出来放进干净的碟子里,“还想吃什么。” ——这样的相公简直就是完美啊! 妖将海鲜倒进锅里,又熟练地倒了点油,关小火,“慢慢烘着就好,先吃东西……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这样的娘子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啊! 玉衡夹了片肉。 ——看人家,连生猛的炙肉都可以吃的这么优雅。 妖早就从伽南那里得知炙肉的吃饭,决定先吃个水果,以便更多的压榨、不不,是享受美食。 ——看人家,连那么丑的大鸭梨都可以咬的这么好看。 在邻桌夫妻的强大怨念中,两人吃的十分满足。 妖的满足当然是因为——好美味啊,还不用自己动手! 玉衡的满足嘛,呵呵。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幕 妖因回来的迟了,刚睡下不久就被一阵奇怪的波动惊醒了。 爬起来跑到院子里,才发现其他五人已经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神色皆是凝重。 天上漆黑一片,原本挂在天际的满月竟不见了。 “魅族要开启新的通道么。”伽南轻声问道。 数只纯白的蜂鸟在空中显现,一一落于紫砚指尖,随后化为光的粉末消失掉。 其他区显然也注意到这种异象,询问如何解决。 “看样子,应当是在天玑区。”柠盼看了半晌,蹙起眉来,“我过去好了。” “我也要去!”伽南兴致勃勃,“我还没见过两个空间之间的通道呢!” 五个人听了伽南口无遮拦的话,心底皆是一颤。 那次遥远的逃离中,伽南醒来后灵力虽恢复了,却忘记了所有的事。 这未免不是好事,那样惨烈的逃离,忘记了也好。 这样想着,大家便只挑必须让杨知道的说,至于细节,便省略了。 翊铭一向迷糊的眼神此时清醒无比,“我去,你们守着摇光区。这个时候,他们必然会尽全力打乱我们。” 伽南咋舌,哎哎,不愧是有入魔能力的人啊。虽然平时迷糊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我也去。”妖看向老大,“到时我的治疗应当会有用处。” 翊铭点头。 “那么不送啦。”伽南打了个呵欠,丝毫不担心地继续回去睡觉。 “换上‘星芒’去,这次不比寻常。”柠盼仍是不放心,叮嘱道。 星芒是西凌和妖前几年发明的一种术士,将守护灵力封入特殊制造的衣物中,既起到守护的作用,用避免在战斗中分心。 紫砚思虑着,几只蜂鸟在指尖凝成,飞向远方。 *** 漫漫黄沙之中,站着聚集而来的人。 收到蜂鸟的人不多,负责封印的加上翊铭才四个。 不过都是各区的顶级守护者,也刚好是封印的人数。 ——隐身带着黑蝶的玉衡,难得沉默的天璇,身着青衣的蕴安。 都是极善于封印的灵力类型。 妖领着其他三个从其他区域召唤来的守护者,要保证封印的整个过程不受干扰。 玉衡区面具遮住左半边脸的玉,天璇区善于使用玫瑰的高大男生弥,刚到天玑区不到一年的真莲。 翊铭和妖不似平常那般只穿着普通的衣物过来,而是换上了和玉衡极为相似的黑色斗篷,不同的是斗篷上前后各有七颗星子,散发出的淡淡光芒将整个人都笼罩于其中。 大家虽然没有经历过开启通道,却也都是守护者之中元老级的人物,因此见了“星芒”,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通道会在上方五十丈的空中出现,我们要以那里为中心,保证一百丈之内,没人能进入。”妖抬头看了看空中,“月光无故消失,虽然现在还没有察觉到魅的气息,但必是魅族所为。” 翊铭见妖已经开始部署,起身,“我们上去吧。” 其他三人已经瞬移离开,天璇却走到弥面前,脸色肃然,“我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弥姬,要好好加油啊!” 弥的脸上开始浮现杀气。 修长的身影迅速消失。 “天璇说的没错。”妖一句话拉回了险些暴走的弥,“如果我们失败,那么不仅仅是我们几个人都无法活着离开,人族将从此倾覆。” “下面确定守护方位。” “我去东方。”玉仅露出的一只眼睛微微眯起,静静笑道。 似是这样凝重的气息并未影响到他的心境。 “那么我南方。”执箫的真莲没什么表情,亦是静静。 “我西方。” 妖点头,“真莲灵力最为充沛,你来结出守护结界的框架,玉结出上层,弥负责下层。这就开始。” 四个人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另四人外围。 真莲现出身形后便曲起一条腿,半跪在虚空中,左手张开按在空中,两道极其绚丽的金色自掌心从左右两个方向划出去,沿着四人的脚底形成了足有三寸宽巨大的光圈。 数百道金色光芒自光圈中激射而出,又分为上下不同方向延伸出去。一时间,天地间,皆是那耀眼的金色。 金色的光圈形成了球体后,与那最初形成的圆隔了半米的距离,出现一层圆圈,半米之上,又出现一层,如此直至上下两个顶点。 远远看去,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一个金光闪耀的巨大镂空球体。 真莲刚站起来,玉和弥便同时抬手,手掌贴上那金色的框架。 红色如火焰般的光芒喷涌向下,冰蓝如水的光芒覆盖而上。渐渐将整个金色框架上所有的空缺都填满,在两股灵力即将在中心汇合时,妖平摊开手臂,海洋般的花瓣汹涌而出,却不是向着未完成的结界,而是突然袭向一个方向。 ——血,在虚空中蓬出来。 一个魅无法维持隐身,从半空中笔直地掉落。 妖蹙眉,只是这种程度么? 然而顷刻间,花瓣分成无数股,如有着引线牵引的长剑一般,在空中急速的飞舞旋转,无数的黑影,纷纷跌落到地上的黄沙里。 成股的花瓣随后散成一瓣一瓣,并不落下,而是继续在空中漂浮着,一瞬间,天地间都是盘旋的美丽粉色。 此时,玉和弥的灵力完全融合,完成的守护结界反而隐去了颜色,消失于空中。 第二波敌人很快出现,然而还未靠近中心,原本近乎静止的花瓣已动起来,锋利的暗器一般刺穿魅的身体。 不过片刻,地上已堆积了几层尸体。 ——这样的数量,魅族已经不顾后果了么。 况且派这种程度的刺客来,根本毫无意义。 大批灵力微弱的魅一波波的攻击,不见任何变化。 *** “结界已成。”翊铭看着守护结界隐去颜色,将目光收回来,“我们也开始吧。” 天璇指尖一弹,一簇鲜艳欲滴的曼珠沙华出现在空中。 翊铭和蕴安各拿了一枝,像拿笔一般握住了花枝,摊开左手,那看似柔弱的花枝在触到皮肤的刹那,竟刺出一颗血珠来。 两人在掌心一笔一笔细细描画,凝着新鲜血液的古老图案在手心出现,一正一反。 蕴安翻手,两人平伸手臂,手心贴到一起,将图案重合在一处。 而后,仿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一般,两只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缓缓拉开。直至一刻钟之后,才拉开了一条缝隙。而这缝隙中,散逸出的红色中夹杂着凛冽的寒气和浓重的血气! 玉衡和天璇见了,亦各自抽了一枝曼珠沙华出来,在掌心描画起来。 画成的两人一左一右将掌心的图案对着那已经有一掌宽的缝隙,那恣意散逸的血气立时收敛了许多。 四人随着那渐渐扩大的红色缓缓拉开距离,随着时间推移,那纯粹的红色中浮现出越来越浓重的黑气,躁动的不停涌动。 待蕴安和翊铭手掌间已有三尺的距离,除却隐身看不到的玉衡,其他三人脸上已苍白如雪,细密的冷汗濡湿鬓间。 那团黑色的气体因了玉衡和天璇的压制,速度缓慢的从那红光中脱离出来。 黑气完全掉落到人界的一刻,四人空闲的右手同时向中心张开,密不透风的结界瞬间形成,将黑气困住。 四人再次聚拢,流血的左手握成拳,汩汩的血滴进黑气里,让那团气体渐渐化出了形状,竟是头人界从未见过的黑色小兽。那小兽冷冷睁开眼睛,尽管隔着结界,红色的眼睛里仍是有浓重的杀气冲了出来。 “魔物召唤已成。” 召唤魔物,是四人之前商议好的对策。 要阻止打开空间这种强悍的力量,以守护者这种能够在阳光下存在的灵力,是无法做到的。 魅族的强大,只有可挡。 神不可求,那么,只有通过曼珠沙华,从彼岸召唤出魔。 完成仪式的四人抬头,这一小片的天空已布满黑云,翻滚着,挟着气势骇人的巨大闪电。 其他三人已经去掉血迹,愈合了伤口。 “一会儿的反噬,由我来承担。”翊铭说着狠狠攥了一下受伤的手,就要再次将血淋给小兽。 然而蕴安却握住了她手腕,“你若受伤,接下来没有人能控制。” 翊铭亦不挣扎,“在那之前,封印的法阵定会形成。我承受过一次,知道该如何躲避。” 承受过一次。 蕴安和天璇同时怔住,黑色的蝶亦有片刻的停滞。 数年前在魅族,那曾经震慑天地的一幕,如今仍旧是魅族绝口不提的禁忌。 那女子所召唤出的,并非今日这四人合力才控制住的小兽。 为了聚集作为引子的血,她决然的割开了双腕。 甚至没有用彼岸花,蘸着自己双腕流出的血跪在地上画了起来! 在那之前和日后的时光里,再没人敢用那么大的召唤。 使者被召唤出来时,那彼岸的血红色远没有今日持续的这样久,只是片刻遮盖天地的黑色便蔓延出来,让因不能见光而夜视的魅族看不到任何东西! 时至今日,仍是没有人猜出那日她所召唤的,是何物。 那必然是强悍到无法承受的反噬,甚至连灵魂都被吞噬也不为过,而她,居然活了过来。 蕴安缓缓松手。 翊铭将血继续喂给魔界的小兽。 那小兽果然将红色的眸子转向老大,散发出更为冷寒的光芒来。 “结封印。”翊铭止了血,淡淡道。 守护结界外,妖抬眼看着巨大的闪电划过,结界上方便有大片的花瓣化为湮粉消失,眼底堆积起愈来愈浓重的冷然。 持续试图冲进来的低等刺客已然不见。 “有很强的灵力过来。”弥传音。 真莲和玉显然也察觉到,只是没有出声。 “嗯。”妖应了一声,却有些心不在焉,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身侧的手轻微的动了动,手指虚握。 闪电骤停。 那翻滚的乌云也瞬息间消失了。 然而那黑色的夜幕却好似要压下来,只让人觉得无限压迫。 “莫非天要塌了?”从未见过如此异象的弥低声道。 妖只是定定地看着。 月光散逸出来。 那先前被他们当做是天幕的东西疾速的降落,好似巨大的披风一般。 竟是这东西遮住了月亮的光芒! “弥,”妖向这里资历最浅的人传音,“如果他落在你的方位里,立刻与我瞬移交换。” “嗯。”弥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甘愿。 “立刻交换听到了没!” 听小妖声音严厉,弥也不敢大意了。 ——想不到,她居然来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丸楮铃 那巨大的披风落到面前时化作了人一般大小,笼成围在人身上的形状。 妖与弥在瞬间换了位置。 到达北方位时弥仍未从那逼人窒息的压迫力中恢复过来,只是一件披风,已让他下意识张开了所有的防御。 “呵。”披风里发出一声轻笑,“妖,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妖声音轻冷,一直虚握的左手中,一柄细长的剑一寸寸出现。 这边已经剑拔弩张,真莲和玉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一般,安静地站在自己的方位上。 “弥,守好自己的方位。”妖低声警告了一句后,便收敛了所有的心神。 妩媚的女子自披风中出现,极为艳丽的容颜,一件漆黑的披风居然也能穿的雍容美丽。 “樱的长剑形态,似乎没有出现过几次。如今竟能迫你使出来,我真是要骄傲了。”女子靠近,那纷扬的花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从她身侧轻轻的滑了过去。 在距离妖几米外站定,女子从披风中伸出手来,莹白的手指拈起一片花瓣,却不想那看似柔美的花瓣居然瞬间绽放出锋锐的冷芒,割破了女子的手指。 手指轻捻,无形的力量将花瓣碾成粉末,女子笑意微冷,“妖,你精进了许多。当初,你可是连血都见不得呢。” “人都会变的。” “人?”女子掩口笑起来,“你自称为人这种生物?” “难道有错么。”妖平静地直视强劲的敌手,“丸楮铃,难道你自认为是魅么。” 丸楮铃缓缓收了笑意,“这大逆不道的语气,还真是数年未变。你在这里摆下这么大的阵势,莫不是以为凭你们这些人,能拦得住我?” 妖牵起嘴角,“你的对手,只有我一个。” “你?”披风微微拂动,自丸楮铃周围开始,所有的花瓣尽数消失!“自不量力。” “我未必能胜你,却一定要拦住你。” “笑话。”丸楮铃指甲猛的伸长数寸,向妖抓来。 细长的剑身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芒,妖扬起手臂,长剑画出淡粉的光圈隔住了丸楮铃,妖没有向后退,而是向右滑出几米远。 然而似是已经料到妖的招数,那尖利的指甲在触到光圈形状的结界的刹那直接转了方向,向右袭去。 指甲几乎是贴着妖脸颊划过去,丸楮铃翻转手腕,再次抓回来!指甲锋利似刀,将妖脸侧的长发削下去几绺,眼看着发丝在眼前飘散去,妖眼底滑过隐隐的惊慌。 挥剑接连划出几个淡粉光圈,终于将丸楮铃逼的离的远了。 妖站定,深深吸了口气。 而丸楮铃则仍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妖,我对你的招式太熟了。你根本没可能赢过我,这一点,你还不明白么。” “你熟悉的,是从前的我。”妖重新举起剑。 几十年前,她被魅族带回去,最初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眼前的女子极为耐心的,一点一点传授。 要拦住对自己如此熟悉的人,即便妖,心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她不能输。 “桃夭,轻舞。”名为桃夭的剑瞬间化为十柄,向丸楮疾速刺过去! 丸楮铃却躲也不躲,拉起披风,十柄剑居然连一柄都刺不进去,在披风前化为花瓣消失。 “我吸收了一个晚上的月光,岂是你这小小的轻舞可以破解。”丸楮铃轻笑,“妖,你赢不了。” 妖抿紧唇。 最初,她带着如此美丽的笑意,和她说:“妖,终有一天,你会赢过我。” 那时的她,只能够控制樱的轻舞。 如今她带着同样的微笑说,你赢不了。 ……你总是骗我。 纵容着不懂事的妖,直到我无法回头。 而你,却收回了所有的温柔和包容。 “月华,绽放!”随着丸楮铃的声音,披风内数十道月白色的光芒激射而出,妖急退。 然而在中途接连换了几个方向,那月华便跟着换方向,逼得妖只能不停退避,无法甩掉那霸道的灵力! 眼看那月华越逼越近,妖扬起斗篷,将那数十道光芒尽数卷了进去!月华消失的同时,斗篷上的一颗星子也黯了下去。 “不错。”丸楮铃竟抚掌赞赏起来,“竟能挡住我三十道月华,果然精进了。只是,”语气微微一顿,“妖,你应当清楚,这星芒也只能抵挡十四次。接下来,你可挡得住?!” 话音未落成千上万道月华向着妖汹涌而去!仿佛疾落的流星雨一般,将妖所有的退路封死! 妖看着那耀眼美丽的光芒,眼中滑过瞬间的恍然。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月华,还是刚到魅族的时候。 那时年幼的她,被突然带到一个全然黑暗又陌生的地方,整日惶恐不安。唯一认识的,便是带她回来的丸楮铃。 丸楮铃为了逗她开心,施展了月华。那样绚丽的色彩在魅族漆黑的天空中绽放,引得她惊喜的忘了悲伤。 那时,丸楮铃看着她的笑脸,轻轻笑了,“妖,你明媚的笑容,是这黑暗里最美的风景。” ——那样美丽的月华,时隔数年再一次见到,已是来取自己性命! 月华铺天盖地而来,瞬息间将妖淹没。 血的味道,蔓延开来。 丸楮铃流转着魅惑光彩的眸子静下来,一时间,天地间似乎都随着这女子的黯然而悲伤起来。 “桃夭,曼舞!”重重包围中,忽而响起妖清亮的声音! 丸楮铃眼神一变,万道粉色的光芒自月华中刺出来,强烈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月华! 光芒散尽后,妖垂着左手一步步走出来,左臂的衣袖沉重的垂着,血汩汩而下。 丸楮铃竟再次笑起来,“只是这种程度,已经让你受伤了?” 是自己,伤了她的心。曾经那么呵护自己的人,如今可以看着自己受伤而无动于衷。 只怕让她更伤心的是,自己到如今,还不后悔。 将剑换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上,妖抬手握住左肩,盈盈的粉色光芒覆盖下,血流的速度显然慢下来。 “我竟忘了,你的灵力属于守护型。” 守护型自然是善于防守和疗伤,妖的灵力建成的守护结界,是月华无法攻破的。 若非守护型,那月华定然已经要了自己性命。桃夭的曼舞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形成,因此这段时间内不能让丸楮察觉到自己未死,在守护结界形成的瞬间,妖将左臂伸到了外面,而后曼舞成,才突破了月华攻出来。 曼舞是桃夭的爆发状态,具有极强的吞噬和进攻能力,却也极为消耗灵力,因此妖不敢维持过久,巨大的粉色很快消散。 “是我小看你了。”丸楮铃说着收了尖长的指甲,手中出现了一柄只有不到两尺的剑,“如今的你,已值得我用剑。” 妖中断治疗,将左手的剑拿回来,“桃夭,旋舞。”这一次却没有任何攻击,手中的剑化作了点点萤火虫一般的光芒,围绕在小妖周围。 “去!”妖平伸右手,一点光芒疾速向着丸楮铃飞去。 丸楮铃扬起披风,然而那点光芒却没有被阻拦下来,而是融入了那披风之中! “如今的旋舞,已经可以阻止你再使用月光的力量,你最好还是不要让它近身。”妖右手食指飞快的转了一下,接二连三的光芒飞出去。 丸楮铃笑,“终于有点意思了。” 握剑,向着袭来的细小光芒斩下去。 能够压制披风力量的光芒却在那剑下被斩成两半,失去灵力的光芒化为两半花瓣落下去。 丸楮铃的剑快,然而那光芒随着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始终困着她,虽不至于伤到,却也让她无法脱困。 “你莫非打算一直这样拖下去?”丸楮铃显然游刃有余,笑道。 “最初,是你教导我使用灵力,因此你的术式,我也是了解的。” 丸楮铃的灵力属于攻击型,若是用守护结界来防,只怕刚结出来便被旋舞状态的桃夭给破了,因此妖的这一招,倒是拖延时间的好方法。 第一百九十五章 遇魔 妖和丸楮铃的战斗僵持住,其他三个方向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弥,你不用太过紧张。”察觉到弥一直紧绷着,玉传音道。 “魅族派出如此高手,我们还是小心为好。”真莲淡淡道。 “是啊,连妖都战的那么辛苦——” 空气中似乎起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弥立刻停了传音,戒备起来。 “真莲,似乎在你的方向。” 真莲动也为动,支着一条腿坐在结界的斜面上。墨色长发随意的用一条丝带束上,天玑区的淡青色长袍在夜风中舞动。 寒光闪现。 真莲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消失。 十几只飞刀扎上巨大的守护结界,被弹开后沿原路返回。 “真是无趣。”半空中小丑打扮的人滑稽的翻了个白眼,数柄飞刀在手边悬浮着,“我就说不愿意和你打。” 真莲现出身形,仍是在原来的位置上。 “但是上面的命令啊,真让人头疼。选了这么一个干巴巴的人给我,让我都没有了表演的欲望——” 真莲再次消失,这次的虚影却是向着小丑方向,一道青芒闪过,小丑不得不停止啰嗦,蹦跳着躲开,“等等等等,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动手啊?看来蕴安那个女人虽然长的不错,却不会教导手下啊。” 真莲不语,手中出现的碧箫再次动起来,招招凌厉,逼的小丑连连后退。 同时,玉守的方向,亦出现了一个人。 “我们那位魅君听说守护的人当中有你,这次破坏封印的任务,就交给我了。”缓步而来的,正是前段时间被尧的幻术逼回魅族的麟镶,似笑非笑的看向玉,“你不介意让我再挖一只眼睛吧。” 玉温淡的微笑,柔和的发丝随风拂动,“这一次,我拒绝。” “你有拒绝的能力么。” 当年麟家族军营中那个少年瑟瑟发抖的模样还留在记忆里,而这一次,这人居然说拒绝。 玉抬手,覆上那精致的面具。 手指微动,缓缓取下了面具,露出一直隐藏着的左侧半张脸。 麟镶冷笑。 玉的脸上由他造成的伤痕已经消失,想来是妖或是其他守护者用灵力医好了。然而那本该盲了的左眼睁开后,麟镶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只眼睛并非右眼一样的黑色,而是暗红色! 而暗红色,是魔物的眼睛才有的颜色! 玉手中原本平淡无奇的面具,从眼睛位置以下,显现出黑色的诡异花纹来! ——封印。 竟利用这面具,将属于魔的力量封印起来,以至于他没有发现破绽。 “守护者不得诛杀魅族贵族家主的规矩,今日怕是要破了。”玉温和地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麟镶心下大骇,身为魅族麟氏一族族长的他,虽拥有绝对纯正的魅的力量,然而用这力量与上古魔物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 “你是魔,为何会从彼岸出来?!” 因魔力量过于强大,被神压制在名为彼岸的地方,除非受到召唤,否则无法来到人界。 怎么会有魔好端端的生存于人界?! “畏惧阳光的魅都能够生存于人界,我为何不可?”玉修长的指尖在右眼滑过,黑色的眸子也变为魅惑的暗红色。 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解放了双眼,那种悍然的威压便让麟镶几乎窒息。 麟镶退了一步,“那么,你为何会任由我挖掉眼睛——” 震惊地瞪向玉,麟镶嘴唇蠕动,半晌才艰难的说出事实,“你是当年出现在魅族的魔?” “那时我的力量仍在封印中。”玉在夜风中浅笑,“被你们追杀的那六个人真是不可多得,那个叫翊铭的、居然有办法让神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麟镶脸色瞬间苍白,“你是打开通往人界大门的魔!!” 玉眼底笑意更盛,原本温文尔雅的人因了那双暗红色的眸子,一举一动都邪魅起来,“你终于记得了?召唤出我的翊铭当时已经无法让我回去了,可是,她为什么安然无事的活到现在?这样的蹊跷,魅族的首领们,居然没有想过?” 玉将手心翻过来,掌心上赫然是一个远古而来的图案。 这个图案,麟镶在魅族古老的书籍上看到过,魔与体质特殊的人定下契约,便可通过这个人的召唤来到人界,而这个图案,正是契约的体现。 然而这个方法过于危险,又极少有人能成功召唤出魔,因此这许多年来,并未听说有魔成功从彼岸而来。 麟镶看过之后也未在意,却不想自己已经与魔交过手! “翊铭与我交换的条件是,守护这人界。”玉的笑容微微一变,“若我不应便宁愿被我吞噬掉灵魂……真是奇特的人,是不是?” 那一日,魔不仅为那六人打开了逃生的门,只是刚一出现,裂缝中彼岸的炎炎烈火便将大批靠的近些的魅燃地魂飞魄散。 麟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遇上,自己若一味惊慌,便正中那魔的下怀。如今之计,是如何在最小的损伤下脱身。 “想逃?”心中念头刚转玉便开口,见麟镶惊疑他亦不吝于解释,“你的心思,我可以看到。” 麟镶面如死灰。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末 两团地狱之火袭向麟镶,虽是火,迎面而来的,却是极为寒凉的气息。 麟镶不得不施展最快的瞬移躲避,而那火焰飘忽不定的跟着,怎么都甩不掉。 玉似是觉得有趣,掌心又腾起一团火焰来。 这边麟镶疾速躲着,只能看到道道虚影一晃而过。 ——而在外人看来,玉不过拿下了面具,而麟镶冷汗涔涔地站着,不曾有一分移动。重要的是,玉只有左眼是红色的,右眼根本没有变为红色。 此时,玉半蹲下,手指按上虚空,不啻于他们三人合力结成的守护结界大小的银色法阵浮现出来。而麟镶只是定定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偷偷瞄了一眼的弥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禁咋舌——麟镶怎么会一动不动任由玉结那么厉害的法阵将他困住?! 此时,本应专心建立法阵的玉侧头,暗红色的左眼看向弥,虽是带着一贯柔和的笑意,弥却打了个寒战。 ——好可怕。 *** 数十道飞刀刺过来,叮叮几声后,被真莲的箫全数挡了回去,脚下速度不变,真莲继续追着不停倒退的小丑。 “喂喂,我说你这人这么拼命干什么?”小丑一边躲,手中的飞刀又飞出去,抵挡着真莲凌厉的进攻。 真莲语气冷淡,“你来,不就是找我拼命么。” “但是,也用不着一上来就拼命嘛。”小丑嘻嘻笑了,“难道你就这么着急去死?” “我还没活够。”箫尾扫上脸颊,将小丑狠狠打了出去,真莲顺势追过去,大量的飞刀袭过来,拦住了真莲的瞬移。 小丑远远地站稳了,满是油彩的脸沿着真莲造成的伤口裂开道道纹路。 片片掉落的面具下,一张神情散漫的脸庞露出来。 “真是的,花了那么久绘成的,你就不能轻点打?” “不能。” “真是不可爱又性格沉闷的男人啊!”小丑又翻了个白眼。 小丑说话的间隙,真莲又一次袭过来,碧箫打在小丑下巴上。 小丑跳脚,“这碧箫是这么用的么?你当它是棍子!” “我就是想这么揍你。” “你你你、真是比惜佑那个面瘫脸还讨人厌!” 一直淡漠着的眸子,忽而滑过寒意,“缘末,你是回来胡闹的么。” 听到恍如隔世的名字,一直胡搅蛮缠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揉着下巴的手也停下来,“真莲,难得你还记得我名字。” 怎么会不记得。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共同守护着摇光区。 只不过,自缘末随着摇光去了魅族,被重伤的他转到天玑区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若不是紫砚来的快,不仅海蓝,他也不复存在了。 他们三人之中,缘末是最沉稳的。也因此,一直被他当做兄长敬重。 然而缘末为了向魅族表示投靠的诚意,居然毫不留情地杀了海蓝,当时根本无法动弹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飞刀闪着寒光袭向自己,看着海蓝无力地倒下去,看着要再次出手的缘末被摇光拦住,看着他们……就那么走了。 “真莲你这一脸的难过,是又想起从前了?” “与你何干。”真莲依旧淡漠着表情,从缘身侧一步步退开。 缘末失笑,“听听这语气,从前你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 “从前我亦不知,你会杀海蓝。”执起玉箫,真莲眼底泄露出杀意来。 快一年了,他早已将当初的情绪埋藏起来。即便再次见面,他亦没有像当初心心念念的,要问出个原因来。 他来,他便拦。他们之间,不过入侵者和守护者,只剩下如此简单的对立而已。 “你莫不是还恨着我?” “不值得。”将玉箫递至唇边,箫音悠扬而起! “这茫茫沙漠,哪里有能供你驱使的东西?”而缘末话音未落数道黑影已隔在两人中间。 ——竟是先前被妖的樱消灭的众多魅族刺客! 缘末惫懒的笑着,“想不到不过短短一年,你连死人都能驱使了。” 音律陡然急促,黑压压的人影突然向缘末围过去。闪电般的瞬移,不留丝毫缝隙的配合进攻,竟比他们生前强了不知多少倍。 缘末五指微张,控制着悬浮在空中的飞刀,迅捷地刺穿了来袭的每个刺客。 然而那些已然死去的魅已感受不到疼痛,亦不会受到这致命一击的影响,继续攻击着。 缘末手指一划,飞刀利落地切掉了刺客的头,却依然无法阻止攻击。 缘末的目光,转向控制的真莲。 飞刀打开一个缺口,同时,真莲手指动,一个转音过后,大批的刺客从地上跃起来,挡在真莲周围。 而那批进攻的刺客,又尾随上来。 透过那层层的保护,青衫的真莲姿态宁静悠远。 果然是……不同了呵。 缘末一个瞬移,失去了踪影! 速度之快,连一向熟知他的真莲都怔了一下。 就在这短暂的箫音停止的刹那,一点星子般大小的光芒在上空出现,真莲眼神一变,疾速地瞬移开去! 巨大的光芒轰然而下,直将所有被真莲控制的魅湮没在光芒之中!地上的黄沙如平静的水面掉落了硕大的岩石,沙粒如水波喷溅而起,几乎到达这高空中的战场! 真莲急退中受到这强烈的冲击,竟无法止住去势。 一只手臂拦住了他,真莲回头,看到身侧摘掉面具的玉,眼神惊变。 ——身为人类,怎么会有一只暗红色的眼眸?! “小心。”玉手臂用力,将他又向前推了几步。 真莲回头,这才发现刚刚差点退到玉困住麟镶的法阵之中。 ——缘末的力量一旦爆发,便是无法招架的凌厉和强悍。 真莲仰头,被迸起的黄沙和肉末血花落下后,夜空中露出那缓缓落下的身影。 手指用力,“啪”的一声轻响,箫被捏成碎片,没有掉落下去,反而一片片融到真莲身体里。 高空中的缘末再次张开手,真莲展开瞬移向远方滑去。 缘末的掌心出现一点光芒,随后便膨胀至数丈宽,速度甚至追上了真莲完全的瞬移! 真莲只能强行改变瞬移的方向,那光芒的边缘贴着肩膀冲过去。 即便没有碰到,真莲仍是被那强大的力量挟着,退出了几百米才勉强停下来,被擦过的右肩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胳膊。 不待他反击,缘末已来到面前,看着狼狈的他,嘴角勾起笑意,“真莲,亏我特意从魅族出来,你却只有这点长进?” 特意。 你竟是特意过来,要与我一战。 那淡漠的眸子,瞬间亮起来! “这样才对。”缘末笑,“这样,才值得我来……打倒你。” 真莲的眼眸,呈现出碧色来。 “这是你的新术式么。” 一滴血珠浮到真莲身侧。 缘末低头,方才他一击将所有的刺客都打成了碎肉,血也喷洒了一大片,而此刻,越来越多已经被沙子吸收的血一滴滴地浮起来,飘到真莲周围。 “嗒”的一声,一滴血落到缘末的肩膀上。 缘末嫌恶地撇撇嘴,正要抬手拂下去,只听真莲极轻地说了一句,“你的瞬移,失效了。” 抬眼看去,真莲眼中的碧色更盛,那里似乎有惑人的光彩,缘末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神情恍惚了一下。 缘末退。 缘末的瞬移真莲是无法追上的,而那无数的血滴却疾速地跟上了去。 速度之快,让血滴化成了极细的一丝线。 星子般的光芒,再次从掌心闪现出来,然而刚碰到那丝丝的血迹,便凝住了无法扩大! 那血迹,似是冰,将缘末的术式完全冻结了。 缘末不得不收手。 术式未施展出来,却被血滴追上,其中一丝便趁着他收手的空隙,打在了手心上。 没有任何力量的,仅仅是凭借速度触到缘末,化作血滴。 缘末挑眉。 真莲费了这么大工夫,甚至不惜废了一只胳膊来拖延时间,这血珠,不可能只有阻止术式那么简单。 果真如他所想,片刻后他的手掌已结出了一层薄冰。 不受控制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僵硬地伸着。 “有趣。”躲避着那些缠人的血丝,失去了一只手的能力,缘末依旧懒散地轻笑,“真莲,你果真修炼出有趣的东西了。” 真莲不语,缓缓抬起受伤的手臂。 随着真莲的动作,缘末那被冻住的手居然也缓缓抬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陨落 这边应付妖旋舞的丸楮铃瞟了一眼被定住一般的麟镶,又看向狼狈退却的缘,妩媚的眸子滑过莫名的笑意。 再侧头,看到守护结界内,四个人的封印法阵就要完成,“看来没时间陪你浪费下去了。” 停剑、解开披风挡住那袭来的点点萤光,丸楮铃整个人隐在披风后疾速靠近妖! 旋舞之所以能拖延时间,不过是因为丸楮铃不愿伤了那披风,而此刻丸楮铃竟全然弃了披风来阻挡旋舞,短剑直刺妖! 妖退。 凌厉的剑势逼得妖不得不收起旋舞,桃夭重新凝聚起来。 “叮”的一声脆响,妖退了数丈,丸楮铃继续逼近。 如此几个回合后,妖节节败退,被逼得几乎退到弥的方位中去。 “这种冷兵器的交手,当初便是你的弱项。”丸楮铃灿然一笑,短剑猛然斩向妖颈侧! 剑尖在颈侧带起一串血珠。 妖张开守护结界,将丸楮铃隔了出去。 摸了一下受伤的地方,已是一片血红。 ——她是勤奋的学生,丸楮铃亦是合格的师长。从化出桃夭,到修炼出轻舞曼舞旋舞三种形态,一直非常顺利。 直到真正的冷兵器训练,妖没有隐藏自己对血的厌恶,想也是无法隐藏了。 丸楮铃看她着实无法适应,连连叹息,妖,你可千万修炼出不必见血的术式,否则我教你一场,都变成了无用的东西。 冷兵器的教授便如此略过去了。 “我当初不学,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这样浓重的血气。” “然而你不学,流血的便是你。”丸楮铃并起两指,淡淡的光华凝聚起来,“不要以为躲在结界里就安全。” 细长的光剑没有刺向妖,而是斩向那巨大的守护结界! 妖急忙去挡,在她倒下之前,不能让丸楮铃碰到那最后的屏障! 凝成一线的灵力打上了妖的结界,让那淡粉色起了一层波纹。 而此时,妖豁然抬头! ——竟感受到摇光区和天枢区也有打开通道的波动!! “终于察觉到了?”丸楮铃指尖又凝起光剑,“将所有的精锐集中在这里,却不想我们要打开的,远非这一个。” 他们要打开三个,而单是这里的封印,都还没有完成! “魅族已经决定了?” “那个空间早就出现颓势,若不是枢兰一直压着,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妖闭了闭眼睛,“……如果打开三个通道,人族会在顷刻间被灭族。” 丸楮铃嗤笑,“不过是最弱等的生物罢了,如果足够强大也不会轮到你们来保护。可笑的是,到如今他们也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手中的桃夭被握得不能再紧,妖却继续用力,“你也有人族的血脉。” “妖,你亦有一半魅族的血统。”丸楮铃一字一字,清晰如用刀携刻,“你一定要所有的魅都死么。” 妖垂眼,“魅族要免于灭族,不需要牺牲所有的人。” “妖,你仍是太天真。” 丸楮铃。 你当真这么想么。 “桃夭,”妖声音清冷。 一道光剑斩过来,“轻舞曼舞旋舞都无法阻止我,妖,你的桃夭已经尽力了。” “——狂舞!” 强大的气流以妖为中心冲出去,强到丸楮铃的光剑甚至因此弯曲了形状。 巨大的淡粉色法阵自妖背后生出! 原本细长的剑已变成耀眼的宽度,流转着上古而来的文字! 无边的黑夜,因了妖的术式,仿佛天地间都流转着淡淡的光芒! “使出这一层术式,桃夭才算尽力。” 丸楮铃的短剑亦迸发出月色的光芒来,“那么,我们便用这一招,了结吧。” 言罢,两人竟都弃了防守,以决然的姿态瞬移而来! 耀眼的光芒碰撞到一起,因对方灵力的阻隔只能向上方激射而去。 光芒强烈到竟将月光掩下去,如巨大的白虹向夜空延伸而去! ——血光溅起。 妖背后的法阵化作纷扬的花瓣散去,一道几乎撕裂她肩膀的伤,蓬出血花来。 而背后,丸楮铃僵硬地站着。 身上虽没有任何伤痕,双眼却已失去了神采。 只是不知为何,嘴角仍残留着莫名的轻缓笑意。 两人同时从半空中跌落。 弥一惊,就要瞬移去接妖,然而触到妖那不同于平时的冷然目光,只好退守在自己的方位上。 妖闭上眼睛。 女子柔美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妖,你千万修炼出不必见血的术式……” 丸楮……姐姐。 姐姐。 我修炼出不必见血的狂舞了…… 一招灼伤灵魂,而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 我没有想过,这个术式第一次用,居然是对你。 最初,你便说过,我选择的道路,要付出代价。 即便差一点因此死去,即便我们都背负了伤痕,即便经历种种艰难,我、都不曾后悔过。 只是当初的我没有看到,你所说的代价中,早已将你自己算了进去。 自从知道我决意离开的那天起,你就看到了今日么。 那么,为何当初你不杀了那个会在今日对你以剑相对的妖。 明知会有对峙的一天,却还纵容我离开。 甚至,纵容到,逼我动手杀你。 你明知,今日的我,便就是你来,也必然要阻止的。 若是最初,我的性命你要拿去也没有大碍。 只是现在,我若倒下,身后会倒下更多的人。 因此,即便知道是你,我却要尽全力。 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姐姐。 你为何要纵容我至如此地步…… 为何。 漫天飞舞的桃花里,妖重重跌落。 *** 妖。你终于长大…… 第一次见到这个被叫做妖的小女孩,是奉了长老会的命令,前来人族寻找家族遗落的异类。 异类。 丸楮铃便是所谓异类中的一员。不过因为太过优秀,而被长老会重视,成为家族中另类的存在。 在人族偏远的山村里,小小的孩子没有因为特殊的能力而困扰。相反,妖利用自己的灵力为村里的人们医病疗伤,并未受到过多的冷落和欺压。 “姐姐你不开心么。”阳光下,孩子纯澈明媚的眸子里,映出没有表情的她。 不开心? 不。 因为没有开心,所以也就没有不开心。 没有费口舌征求小孩的意见,丸楮铃将人直接带回了魅族。 醒来的妖没有哭闹,只是敛去了那温暖的笑容,乖巧的让人心疼。 让她想起久远的从前,自己被带回这永远的黑暗之中时,心中的惶恐和不安。 陪伴妖的时间,多了一点。 “我可以叫你姐姐么。”因这微不足道的关怀而愈加依赖她的妖,仰起温和善良的眼眸,轻声问道。 “可以啊。”漠然的心脏被那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打动,轻轻颤了一下。 “姐姐你没有名字么。” 她微笑。 是的,她没有名字。 彼时,大家都叫她丸楮。 丸楮不过是这一支贵族的姓氏,她同妖一样,是丸楮家族的贵族与人类生下的孩子,因为这样尴尬的身份,族长只赐给她一个丸楮的姓氏,却没能够拥有自己的名字。 地位低下的异类,能够归入丸楮家族,已经是不敢奢望的恩赐了,不是么。 “姐姐……” 妖露出难过的神情来。 后来,妖又开心起来。 因为她终于听了妖的建议,给自己起了名字。 铃这个字,是久远记忆中,母亲给她的名字。 这个孩子总是因无关的事牵动情绪,太过于善良。 你可知,身为异类,这是致命的缺点。这会让你,无法立足于这黑暗中的魅族。 因为能生存于阳光下却身份低下,异类的训练和选拔格外严苛。麟镶将这种选拔公开化,成为贵族们娱乐的角斗场。 日渐优异的妖被点名。 她知道天性纯善的妖会在那里吃亏,却无法阻止。 角斗场上,枢家族的异类——那被叫做西的女孩子,在妖之前,已经杀了数十个异类。没有任何犹疑和手软,那冷酷的暴力让观众席上的贵族们看的十分起兴。 妖只是撑开守护结界,一味的躲。 最后,妖勉强拖到时间到,西冷眼看着躲得狼狈的妖,头也不回的离去。 妖因此被族长狠狠的惩罚了。 这看似乖巧的孩子,一旦倔强起来,连她都没有办法。 在妖离去的数年里,丸楮铃时常想起,都觉得似乎是从那时起,妖变了。 “这样是不对的。”在离开她之前,妖声音静静,“姐姐,你随我一起走吧。” 丸楮铃拒绝。 本以为这样,那个一直依赖她的孩子便会罢手。 她想告诉妖,即便不对,身份低微力量薄弱的我们,是没有办法去和魅族压倒性的强大相抗衡的。 却不想,直到被捉进牢里,妖也不曾露出半分后悔。 我并非不理解。 我只是没能迈出决裂的一步,以至于被小我许多的妖超过去,再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因而,她能够如愿以偿的在阳光下生,而我,只能在魅族的黑暗中,苟延残喘。 生如死水。 数年过后,我才凝聚起足够的勇气,放弃这黑暗中的所谓生。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诛杀 用于封印的法阵完成。 翊铭低头,看向倒在沙漠中的妖。 她已经失去意识,右肩上深深的伤口正在灵力的力量下缓缓愈合。 已经很久,不曾看到这样悲伤的你了…… 妖,自丸楮铃出现,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不,是自从你决意离开,就该想到这样的结局。 这就是属于我们的道路。 即便纯善如你,回头看时,也会看到一路的血迹。 这是不屈服的代价。 “通道要打开了,翊铭。”蕴安淡淡提醒。 翊铭收回目光,抬手覆上困住小兽的结界,“你们退后。” 三人退到翊铭身后。 翊铭冷着表情,眸子里滑过一抹妖异的血红色。 原本一直用厉狠的目光瞪着翊铭的小兽,忽而抖了一下,露出怯意来。 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上空,已经有一丝光芒从魅族的空间散逸出来。不过片刻,已经能够感受裂缝中大量魅族的纯正灵力。 “去。”在缝隙中的光芒形成光束时,翊铭手指用力,融掉了困着小兽的结界。 小兽化作一道黑影,钻入了那裂缝中! 血,瀑布般从裂缝中倾泻而出! 四个人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血色的瀑布。 弥与真莲同时向血色的裂缝看了一眼。 进行到这一步,这个通道已经无法再打开了。 真莲将目光收回来,有了缘被控制的右手,已经有几滴血分别打在缘的双腿上。即使已经被真莲控制的无法动弹,那个人却依旧带着惫懒的笑容,漫不经心。 真莲虚握右手,做出斩向脖颈的动作。 缘末亦跟着抬起右手,不同的是他的掌心仍有被血珠凝住的术式,这一斩,颈侧立时喷出大量的血来! “真莲,你的灵力控制还是不够强呵。”缘末丝毫不在意颈侧的重伤,笑道。 眉尖蹙起来。 右手继续用力,再次斩下去! 缘末的头颅,随着那极为精准的一刀,飞了出去。 血喷溅而起!! 真莲收了手,碧箫在手中化出来,一双眼睛也由碧色恢复成正常的黑色。 血珠纷纷掉落,随之掉落的是缘末的尸体。 真莲静静看着,平淡的眸子里忽然迸发出惊异来! ——那尸体在掉落的过程中,竟然变成了魅族刺客所穿的黑色衣服! “呵。” 真莲转向笑声传出的方向! 缘末穿着小丑的服装,抱着胳膊坐在巨大的守护结界上,脸上笑意不改,“真莲,想不到你真能下手杀我。” 握着箫的手渐渐攥紧。 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被他逃脱…… “是我第一次甩脱你用箫音引来的尸体时。”缘末笑着解释,“看到你能驱使尸体,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就用一样的方法驱使了一个。不过,”缘末恶劣的加深笑意,“你也应当清楚,我的驱使可比你高明。” ——是那时。 被尸体缠的无法的缘末突破后,箫音却招来另一批将自己保护了起来。而后,缘末瞬移至上方,毁了所有的尸体。 就是那时。 他留了一具尸体,而后用灵力将其幻化成他的样子,由他控制着,使出完全一样的术式。 ——这本就是缘末所擅长的。 而自己,居然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察觉出来。 “罢了。”缘末起身,“这个通道已经无法打开,我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真莲,你果然还不够强。” 缘末说着消失。 而那带着笑意的最后一句话,却让真莲如受重击一般,晃了晃,差点稳不住身形。 *** 弥看向一直背对着他的玉。 通道已经无法打开,而玉却没有任何要放过麟镶的意思。 在他去天璇区之后不久,便知道了一个不能违反的规矩——守护者不能杀魅族六大贵族的家主。 而玉这一次,是要破掉这个规矩么。 “玉。”虽然想起玉那红色的眼睛让弥很不舒服,他还是开口。 “去照顾妖。”玉淡淡回了一句。 弥这才想起已经昏迷的妖,忙展开瞬移下去。 ——麟镶已完全陷入到术式中。 自从压制住家族里的各种力量,成为首领以来,他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仅仅是躲避三团地狱之火,已经让他自顾不暇。 那火焰每碰到他一次,便会带走他大量的灵力。 而玉,只是带着魔的骄傲和绝对强大,静静看着他狼狈地躲闪。 “罢了。”玉似是看得厌了,抬手收了地狱之火,纯白的剑渐渐出现,“你陷在尧的幻术里时,我看到你的光剑很快。” 他居然能看到别人术式里的景象?! “我自然能看到。”玉一笑,似是嘲讽麟镶的震惊,“让我看看,你能快到什么程度。” 话音未落那挟着吞噬天地力量的一剑已刺到面前! ——好快! 麟镶只来得及抬手去挡。 然而光剑刚触到那纯白的剑,就已消失无痕! 他的光剑,居然连触碰到魔的武器的能力都没有! 玉淡笑,“想不到你引以为傲的灵力,只有这种程度。” 麟镶手指再次并起,右手的光剑散发出强烈的光芒,斩向玉的剑。 “叮”的一声,玉的剑居然黏上了麟镶的光剑,无法收回去!趁着玉这片刻的微怔,左手的光剑刺向玉的心脏! 手指随着光剑刺出来的伤口探进玉的胸口,将一颗心脏生生拔了出来! 麟镶正要松一口气,却见玉抬眸看向他,飞快地笑了一下。 如此诡异的笑意,让麟镶顿生不安。 眼前的玉突然碎成碎片消失了! 而自己的胸口却传来剧痛。 麟镶眼神惊变。 这种突然的痛觉,和那个叫做尧的小女孩解除幻境时的感觉,相似到让他恐惧! 不远处,玉虽摘下了面具,却只有左眼是血红色。 麟镶缓缓低头,胸口的血洞中汩汩的鲜血流出来,而左手上,赫然握着自己的心脏!! 怎么可能…… 愕然地再次看向玉。 “不过是幻术。”玉微笑,“不同于小尧,顺着被施术者的意识进行幻境。我的幻境,是在第一瞬间发掘出最让被施术者恐惧的场景。” 最恐惧的场景……是千年前翊铭召唤出魔物的一刻。 那时的震惊,让他后来每每想起,都无法冷静。 “更让你恐惧的是,那之后翊铭没有死。不过,已经用不上了。”玉继续解释,“虽和尧的方法不同,但结果都是让幻境中的人死在自己的术式里。” 麟镶咬着牙,将自己的心脏缓缓按回胸口。“我居然……会败在如此拙劣的幻境里!” 玉微笑着,“你不过败给了自己的恐惧。” 察觉到伤口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麟镶这才看向玉建立的银色法阵,“你做了什么?!” 这位贵族的家主,终于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慌。 “我知道单纯的外伤无法杀你,于是用法阵困住了你的灵魂。”玉一步步走进法阵,一道模糊的灵体从法阵中浮现出来,“你猜,这是不是我的幻境?” 麟镶一口血喷出来。“你居然拥有魔的力量……” “你一定以为我的左眼是用来施幻境的,错了,”玉低头抚着玉色面具上出现的黑色花纹,“我能够打开的时空之门——通向彼岸。” 麟镶的脸色已是复杂的难以自持。 “你一向嗜杀,且太过偏爱虐杀。这一次轮到自己,感觉不好吧?” “你、你不要以为将我送到彼岸,就可以杀了我!” 玉只是淡淡微笑,“我也这样觉得,所以一直在等阳光出来……其实这不准杀贵族家主的规矩,就是特意为我定的。” “猜到你一定会来,紫砚也因此叫我过来。”玉微微一顿,“大概是觉得,如今的我,已经有能力杀你。” “为何……”麟镶艰难的动了动喉结。 竟让那六个人特意为之定了规矩,这个曾经在魅族呆了那么久的玉,究竟是什么来头? 玉抚上暗红色的左眼,温文的微笑让麟镶觉得仿佛一道更加坚固的面具。 麟镶一滞。 “我那时太没用,只失去了一只眼睛便痛的昏死过去。异类在你眼中,从来都是轻贱的。” 异类。 魅族与人类生下的孩子,在那时统称为异类。 最初的时候,发现后都是抹杀掉,连同孩子的父母也不能饶过。 而后来发现异类不会在阳光下消亡,又拥有魅族的强大灵力,便被捉回魅族用作在阳光下的武器。 地位自然是低贱,因此也没有谁会顾及他们的死活。 到麟镶这里,已成为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 “若非你没了兴趣,翊铭才得以背着你救下我。”玉轻笑,“因为这件事,后来你还罚了她。” 的确……不记得了。 “也许就是你的暴虐,让她想要离开。很意外吧,身为异类的她,可以强大过你们这些血统纯正的魅族。” 是没有想到。 那个叫翊铭的女子最初在他手下时,并不是十分出众的。 沉默少言,只是交给她的事都没出过差错,因此才被他提升为异类的副官。 当他听说翊铭暗地里谋划反叛时,还小小地吃了一惊。 不过自寻死路。 他那样想,她们也似乎的确不能逃出去。 只是他不知,那个女子的召唤,已达到令人恐惧的地步。 因此那一幕才深深镌刻,留下了今日的祸根。 “因我剜你一只眼,你便恨了这些年,要杀我。”一切已成定局,麟镶反而静下来,冷然道,“真是好耐心。” “恨?”玉失笑,“不过一只眼睛,不至于恨到要杀你。” “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魅存在于世,仅此而已。” 狂傲自大,嗜杀成性,毫无价值。 这是某一个异类给他的评语,当时的他听了后是怎么做的? 哦,让另一个异类推翻他的话,只可惜,另一个异类也是刚硬,受了许多刑却始终不肯屈服,自始至终只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瞪着他。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那带着血的话,终于在数年后印证。 恐怕真正想杀他的,是那六个异类吧。 当真是异类,连杀个仇家,都能等数年,且假以他人之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消失 那缝隙中的血,渐渐小了。 血色中,一只手伸了出来。 四人眼神一凛,“借月色之力,封印启!” 集合了四人之力的封印附于裂缝上,将那只手逼了回去! 裂缝随即被修复,消失在墨色的天空里。 完成这个封印,几乎将几个人的灵力耗尽。 蕴安看了一眼翊铭。 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想是魔族的反噬,还没有到来。 “你们若还有能力,去看看摇光区和天枢区,是否成功阻止了通道打开……我就不过去了。” 天璇和玉衡瞬移而去。 蕴安仍是不忍,“翊铭……” “你留下也没有任何帮助的。”翊铭垂下眼睛,声音轻缓。 “那么,事情结束后我去看你。”蕴安的声音消失于瞬移中。 “弥,送妖回摇光区。”翊铭说完转向真莲,“真莲回天玑区的守护者空间。你若悔,就不要让魅族造成更大的伤害。” 一句话,似是点醒了陷入悔恨中无法自拔的真莲。 “可是……”弥中止了妖的治疗,看向另一边的玉,“我们定下了不能杀贵族家主的。” “是规矩,总要有破坏的价值。”翊铭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扔下懵懂的弥,走向玉。 玉神色微微一变。 ——弥是在人界降生的,不知在魅族发生的事。因此也不会了解,这样一句平平淡淡的话,是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后,才得以实现。 他们,本就不是会遵守规矩的人。 “弥,走。”真莲没有向弥解释,眨眼消失。 翊铭走上前,打量了一眼濒死的麟镶。 玉见翊铭过来,将面具重新覆上左脸,那暗红色的眸子被掩住,玉立时恢复到平时那个温文尔雅的人。 “还有不到一刻钟,就日出了。” “他属于魔族的眼睛,是你给的。”麟镶将几乎涣散的目光,转向身着星芒的人。 即便再次看到,还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就是撼动整个魅族的异类。 “是玉自己交换。”翊铭声音薄凉。 “怎么可能?!” 玉再强,也不可能得到一只属于魔的眼睛!除却其他原因不提,单是如何进入彼岸—— 麟镶难以置信的盯着翊铭,“你……” “依靠掠夺,无法获得魅族的未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懂么。” 不再受阳光的控制,却能够拥有甚于魅族纯正血统的灵力,这样的存在,才是魅族逃脱灭亡的方式么? 不可能……不可能。 “只能够躲在黑暗中,值得骄傲么。” “你、不懂。魅族与人结合,荒谬!魅族何时沦落到要与低等的人结合!我宁可死,也不愿意看到会有那一天!” “所以,你没有资格看到那一天。”翊铭并无耐心听麟镶的骄傲,“要魅族免于灭亡,就必须清除像你这样的阻挡者。” “你以为,你的方法行得通?可笑……魅族会与人维持和平?想不到你、仍是天真的可笑!” 翊铭看了一眼露出鱼肚白的东方,黑色的眸子瞬间变为暗红色!然而不过瞬息,又恢复为原本的颜色,“……罢了,我不想你等到那一天。” ——真真切切的暗红色!! 这一次看到,不是幻觉…… 然而不待麟镶想清楚,太阳已自沙漠边缘升起。 麟镶下意识侧头看向喷薄的红日,那样温暖的颜色将他眼中刹那的惊异化为灰烬,消散在茫茫沙海之中。 翊铭甚至连一丝感慨都没有,抬手在虚空中画了一道弧度,“走吧。” *** 因弥已经将伤口愈合,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妖自己的灵力。 几天后妖醒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公寓里的任何一个,反而是一只黑色的蝶停在床边。 当她看到黑蝶主人时,原本还有些昏沉的神色立刻清醒了。 “摇光区和天枢区的通道——”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没有打开。”玉衡温凉如水的声音低低响起。 妖松了口气。 “那么……丸楮铃呢。” “虽然活着时可以不避阳光,尸体还是无法留下来,已经散去了。” 妖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留下来,也好…… “听西凌说,你喜欢吃冰。” 嗯? 西凌会和你说?! “她去买了。” 什么?! 这家伙一向反对自己吃凉的,怎么会突然去买? 不正常!有问题! “砰”的一声巨响从饭厅方向传过来。 妖挑眉。 慢吞吞地坐起来,而掀起的毯子还没落到床上,整个人已经不见了。 玉衡站起来,开门出去。 饭厅里,妖满眼星星。 不是看向西凌,而是突兀地出现在饭厅里的一个巨大的锅,里面慢慢都是加了奶油的冰。 这是妖发明的吃法,然而自开发出来后,西凌就禁止她多吃。 “西凌啊。”完全不管家务的西凌正站在大锅前,看似是对着大锅面无表情,实则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怎么。”西凌抬头。 就见妖热烈地扑了过来,狠狠地抱住了她! “你去哪里买的啊,人家看你买太多连制冰的锅都赠送了吗?你真是太好了啊,我太爱你啦!!” 出现在饭厅门口的玉衡正看到妖难以自制地表白中。 “偷的。” 啊,偷的啊。 偷的?! 妖被冷笑话冻到了。 “看你马上就醒了,其他方法来不及。” 这好像不是冷笑话…… “街上那么多人。”妖语气凉凉。 “我的瞬移,他们看不到。”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而是你不应该偷! “骗你的。”西凌做了一个微笑的动作,“我去买的。” 啊,原来真是冷笑话啊。 既然不是偷的,你怎么会连锅都搬回来?究竟怎么办到的? 西凌舀出一碗递到妖面前,“要不要吃。” “要!”妖开心地眉眼弯弯。 因为妖昏迷而担当起做饭重任的紫砚和柠盼顶着满头黑线从厨房探头出来。 “西凌啊,”紫砚声音温柔的很扭曲,“你不知道饭厅已经很小了么。” 家务白痴西凌十分果断地看向一脸幸福的妖。 “不管。”妖很不服责任地丢出两个字,“紫砚是家里管家,有事管家解决,反正西凌拿回来的,不准搬走。” 紫砚头顶冒火。 柠盼适时看向餐厅门口不存在般的玉衡。 虽然看不到,但是想必黑蝶主人此刻的脸色,一定很有趣吧。 好奇心蹦出来,让柠盼完全忘记为罪魁祸首西凌解围。 但是……她好像也不需要吧。 “要造反?”紫砚语气愈加轻柔,“来福——” 妖抖了一下。 一只毛茸茸的贵宾犬摇着尾巴出现在餐厅,调皮地吐着舌头看向主人紫砚。 “那个……”妖声音弱弱,“其实厨房可以放的……紫砚啊,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紫砚满意地点头,“谁来搬啊。” 罪魁祸首正拎着来福,满脸杀气。 可怜的狗狗求救地看向主人。 “西凌!你给我放下来福!”护狗心切的紫砚声音狂飙,“今天是都想造反了?!” 西凌面无表情地看着来福,“你欺负妖。” 来福:……我是世上最最冤枉的狗狗。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啊?!”紫砚炸毛。 “以后不准再欺负她。”西凌专心致志地教育来福。 来福通人性地点头再点头。 ——主人,你怎么还不救我??? 安抚地拍拍来福受惊的小脑袋,西凌刚放下狗狗,头上就挨了一下。 “以后不准再欺负来福!” 西凌揉着脑袋拎起大锅走向厨房。 妖忍笑,“西凌你要不要吃冰啊。” “饿死啦!”院子里响起伽南的声音,“我的红烧肉做好了没有啊?” “这么早就回来啦。”柠盼笑意盈盈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扶手处,“去洗手,马上就开饭。” 伽南看到饭厅门口的黑蝶,原本有些疲惫的神色立刻一扫而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玉衡面前,“你怎么来我们家了,是不是挂念我家妖啊。你是真的喜欢妖吗?如果喜欢一定要和我说啊,我可以帮你嘛。” 你就不能稍微掩饰一下你的兴奋和八卦么。 妖滴汗。 两眼发光的伽南被一只手推开,翊铭打着呵欠出现,对玉衡摆了一下手算是打招呼,而在看到饭厅里一脸满足的妖,立时瞪圆双眼,“妖——!我想死你啦!” 妖一口冰激凌差点呛到。 柠盼及时拉住激动的无以复加的翊铭,“好了好了,明早就有小妖独一无二的打卤面了。” 翊铭泪奔,“妖……我想死你了……” 是想我做的早餐吧。 妖无语。 紫砚看着这一屋子的疯疯癫癫,只能略显尴尬地向着玉衡笑了一下。 第二百章 和好 这天,伽南正在规划西凌新话本的首批销售,在温暖的书坊里突然无故打了个寒战。 伽南抬头。 某个俊美男子,正站在柜台前,优雅地向她微笑。 伽南维持着不眨眼睛盯着看的动作。 “已经半年了。”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来。 伽南泄气地垂下头,“斐老板、不,斐谦,啊错了错了,天枢,那个……” 看着一向伶俐的人语无伦次,男子眼底笑意更盛,“伽南,你说过半年后给我答复。” 一向气焰嚣张、所向披靡的伽南将头垂得更低,“斐谦、不不,天枢,是天枢,我还没想好。” “可是那天我去你家,你说半年后一定给我答复的。”天枢斜靠在柜台上,“伽南,食言可不好。” 伽南内心追悔莫及——我没说啊,说的是西凌,你去找她…… “是我哪里不好么?” 伽南很想找个什么借口,然而一向灵光的人居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办法来。 只能在心里默默回忆那天不堪回首的经过。 你说等了我太多年,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老板,结账。”几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打断了伽南无限悲愤的回忆。 伽南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接过书。 几个少女替自家姑娘买书,都是是这里的常客,见一向精力无极限的伽南愁眉不展,又看向倚在一旁的天枢,瞬间理解了,“老板和夫君吵架了?” “没!”伽南立刻反驳,我根本没有夫君好不好! 然而回答后却觉得不妥,这么简单的回答人家会误会她是说没有和夫君吵架,而不是她有没有夫君。 “他不是我夫君!” 天枢轻轻叹气,对开口的少女勉强笑了笑,又无奈地转向伽南,“不要闹了……” 伽南纳闷地眨眼睛,我哪里有闹? 几个少女“扑哧”笑出声来,“老板,不要欺负这么好的夫君啦。现在长得这么好性格又体贴的夫君可不多了,小心被抢走哦。” 天枢赶忙牵起嘴角,露出妥协的笑容,“伽南,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我已经等了半年——” “半年?!”其中一个少女惊呼,“老板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居然忍心?!” 不是这样的…… “看,人家都为我抱不平了。”天枢显得更加委屈。 伽南立刻狠狠瞪过去。 少女们更加为眼前俊逸的男子不平了。 “老板,你这样太过分了,人家忍着半年不见你,你却还这么凶。” “就是啊,老板你如果不懂得珍惜,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伽南压抑着暴走的小宇宙。 “好啦!你们听着,他不是我夫君!” 少女们沉默了三秒钟,更强大的火山爆发了。 “老板你真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夫君你还嫌弃,真是过分!” “老板,”另一个女生语重心长,“如果你再矜持下去,难免有女子想趁虚而入,错过了幸福是找不回来的。” 可他真的不是啊…… 最后,一个女生不由分说将自己买的糖糕塞到伽南手里,“这算是我代他给你的礼物啦。以后要好好对你夫君哦,否则要老板你十倍、不,一百倍的还给我!” 几个少女万分感慨的离去。 伽南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糖糕,无奈地看向天枢,“她们误会了……” “可是,你已经收下了。”天枢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得逞的狐狸。 利用自己的美貌迷惑不知情的热心人的无耻斯文败类! “我没有。”是她硬塞给我的。 “难道你想反悔么?” 我根本就什么都没答应好不好! 伽南用眼神表达着愤怒。 “你收了人家的礼物,就等于答应要好好对我。” 伽南内伤。 我总算见识什么叫无耻的境界了。 “我会当真的。” 关我屁事! “难道你就这么不情愿?我真的很讨厌?相处那么久,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么?”狐狸好像真的受伤了,收起了笑意,轻轻叹息。 不情愿?好像没有。 很讨厌?好像也没有。 不喜欢?好像更加没有。 ——可是这未免太扯了吧,几个小丫头说你是,我们的关系就确定下来? 受伤的狐狸看起来楚楚可怜,看的伽南心里都不忍了,“你、你总要给我时间适应吧。” 狐狸惊喜,唇角无法抑制的溢出微笑来,“我们有很多时间。” 我们?! “附近一家饭馆很好,等你关店我们就过去。” 又是我们?!我凭什么放弃妖的顶级厨艺不吃,和你去什么饭馆?不要! “送你回去也好。” 斐谦啊,我拜托你还是恢复到从前的形象吧。这样温柔体贴的,真让人心惊胆战啊。 伽南,你忘记了。狐狸是极其聪明的。 于是晕乎乎答应和某人交往的伽南,在仅仅几个时辰后,极其配合地协助某人完成了见娘家人的过程。 翊铭叼着素包子:“伽南,恭喜恭喜!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和天枢相处这种大事还要瞒着我们。我说你好好的成衣怎么就不做了呢,原来是为了避嫌啊。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这种事,以你的能力谁敢说什么呢。再说了,就算有人敢说什么天枢也会帮你啊……” ——救命。翊铭唠叨病又复发了。柠盼,快拖走她! 紫砚:“哎哎,迟钝的伽南啊,连你都能嫁出去。这世界真是玄幻呵。” ——哼!你不迟钝还不是一样没人要!哼哼!! 柠盼温和地笑着,“伽南啊,你老实交代,你和天枢交往多久了?上次你说西凌和那个谁有好多年奸情,我看你这亲密程度,这么着也有二三十年了吧。呵呵,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天枢的?是你追他么?啊,一定是了,天枢这么优秀的人呢……” ——我一定是平时造孽太多,导致现在被八卦,这感觉真不怎么好。 西凌:“……。” “好吧,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认识天枢,害你不能和妖一起出门。我更不该如此没有抵抗力,一见面就被他搞的晕头转向。我错了。西凌,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家小马车吧。” 妖:“为了庆祝伽南成功摆脱单身,今晚的节目我要为伽南放一首歌。” 伽南感动得双眼闪啊闪。 妖:“就放我最喜欢的私奔到天枢区好了,预祝天枢早日把伽南娶回去。嗯,这首歌很适合呢。” 伽南有点凌乱,“妖你确定有这么一首歌么。为什么要早日娶我,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天枢微笑,“我一定办到。” 第二百零一章 郊游 从上一次开通道被阻止后,魅族又陷入了安静中。 守护者们乐得轻松,日子倏然滑过,西凌最爱的夏天到来了。 如此风和日丽、温度适宜的天气不能浪费,众人决定郊游去,踏青去,划船去,烧烤去! 第二天一早,几人将昨晚准备好的肉、蔬菜、各种美味零食搬上车,向水边去也! 到了湖边,西凌摇着一叶扁舟,拿着妖赠送的钓具,躲到无人的角落里去了。 然而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候,紫砚出现了。 “咦……西凌啊……”紫砚一边晃着小船,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西凌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根扭动的蚯蚓,果断的伸到紫砚面前,“你要钓?” 紫砚跳开一步,继续她抽风时的可恶打搅乱,“我不钓我不钓,我也不让你钓。咦……你要掉下去喽,我会游泳也不救你……” “你没事做了?” “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嘞。” 废话。 你无聊的时候会惹得周围人仰马翻民不聊生,这不已经是公开的习惯了么。 西凌正在无语,只见柠盼划着小船过来了。 “西凌教我钓鱼好不好?” 西凌看向打搅乱正兴起的某人。 “我不钓我不钓,我也不让你学……” 紫砚持续抽风中。 柠盼轻巧地跳上西凌的船,看到脚边扭动的红色动物抖了一下。 西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镶钩。” 温柔的点头。 紫砚立刻抽出西凌的两根宝贝鱼竿,“我也要我也要,你不给我镶钩我就不让你钓鱼!” 一向冷定如冰的人崩溃了,碎成冰渣了…… 好容易安静下来,三个人并排坐在小船上手握鱼竿。 “西凌好厉害!”见西凌再次挑竿,钓上来一条小鲤鱼,柠盼惊叹,“我怎么一直钓不到?” “感觉。” 柠盼:“……。” 柠盼只能握着鱼竿继续感觉。 然而过一会儿再也忍不住看向另一侧的紫砚。 抽风的紫砚维持着非常淡然的表情把鱼钩扔进水里挑上来,扔进水里再挑上来。 “紫砚……”柠盼幽怨了。 “我钓不上来我钓不上来。”紫砚欠扁的微笑,继续重复的动作。 西凌稳如泰山,目不斜视。 “西凌——紫砚——柠盼——”荡起回声的声音让西凌危挑了挑眉。 伽南夸张地摇着胳膊,冲三个人挥手,“我学会划船啦啦啦——!!” 柠盼揉揉眉心。 “你们钓鱼怎么不叫我啊!”伽南说着以龟速向西凌的小船靠拢。 “唰”的一声,紫砚举起鱼竿指向伽南,“不准过来!” 伽南看到紫砚脸上不同于平时的欠扁微笑,心里了然,“紫砚,你又没事做啦!妖那边正点火呢,你去帮忙吧!” “我、不、去!”紫砚继续用鱼竿抖啊抖地指着杨,“我又不是大厨,再靠近我就弄翻你的船!” 话音未落就感觉手里一空,听到妖在忙的西凌迅速收了她的鱼竿打包,跳上柠盼划来的小船迅速消失。 柠盼看了看唯恐天下不乱的紫砚,又看了看敢冒天下大不讳的伽南,乖乖拿起鱼竿和鱼饵瞬移而去。 片刻后,湖中心响起惨绝人寰的叫声,“啊啊啊——紫砚你再动船就翻啦!我不会游泳啦!!” 而后,回到岸边的柠盼傻掉了。 不过一会儿,怎么多出来这么些人? ——一向轻袍缓带的天枢穿着窄袖武装,正在扇风,控制炭的燃烧。 ——妖翻烤着肉片,还没有说话一旁黑色蝴蝶的主人已经将蜂蜜送到面前,还递上小勺和刷子。 ——小尧蹦蹦跳跳地铺桌布。 柠盼下意识的看看左右,还好这一带没什么人来,否则让谁看到玉衡区这奇怪的装扮,还有凭空飞起来的碗碟调料,一定会疯的。 西凌面色不善地下船,“你们来做什么。” “做吃的啊。”天枢微笑。 西凌转向妖,“翊铭呢。” “翊铭觉得那边风景不错,画画去了。” 柠盼一听画画来了兴致,见妖不需要帮忙,找翊铭玩去了。 “西凌姐姐。” 西凌眉梢一挑,低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身边的小女孩。 “妖姐做的点心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尝?” 见小尧拿着一碟奶油包正在吮手指,冰山立刻有爆发为火山的冲动。 ——那是妖专门为我准备的,谁准许你动了? “惜佑呢,让他领小孩回去。” 见西凌咬牙切齿地要公然赶人,妖忙放下手里的刷子,“怎么不钓鱼了,是我选的钓具不好么。” 头顶火焰熄灭了少许,然而在看到玉衡熟练的烧烤时,又腾起来。 “他会烤?” 难道连这个也要嫉妒? “西凌——”湖中心逃生成功的伽南扑到西凌身上,“去教我钓鱼吧,你都教柠盼了!” “不去。”冷冰冰地拒绝。 “西凌,人家爱死你啦,教我嘛教我嘛。不然帮我镶钩也可以!” 天枢放下扇子,弯腰拾起柠盼丢到一边的鱼饵,“我教你。” “真的啊?”伽南立刻转移注意力。 天枢上船,“走。” 伽南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抽风完毕的紫砚看着两个人远去,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 烧烤结束,小尧吃得小肚圆鼓鼓,躺在柠盼腿上晒太阳。 翊铭摸着自家猫猫的肚子,帮吃了不少的猫消化。 懒洋洋快睡着的猫突然眼神一变,看向湖方向,仰头见翊铭半睁着眼睛,没有任何变化地揉着自己的肚子,又一头倒下去。 “小尧乖,到……”柠盼抬头看了看,有些为难。 翊铭的腿被猫猫占领,西凌、妖和玉衡在收拾烤完的东西,紫砚摆明了小孩勿近的表情,伽南和天枢又不知所踪。 “不要帮忙?”小孩儿为了争取到下次参加活动的机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可爱懂事。 柠盼笑笑,“幻境太耗费体力,你这么想把美食消化掉?” 小孩打了个滚,翻到草地上,“我才不要嘞!” 柠盼起身。 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暗下来。 平静的湖面掀起巨大的漩涡! 空中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柠盼眼神微变,展开瞬移向着那漩涡而去。 “那不是缘末!”小尧惊得跳起来,“他不是和摇光去了魅族,回来干嘛?!” 空中的人刚好看向岸边的一群人,露出惫懒的笑容来。 “紫砚姐!”小尧一下跳到紫砚身后,“我们不要去帮忙吗?” 紫砚摇晃着小折扇,“还不到时候。” 小尧只好躲在紫砚娘后面乖乖观战。 柠盼在漩涡正上方稳住身形,“枢兰派你来?” “是谁指派,重要么。”缘末懒懒笑着,“这么大的太阳,只有我敢来。不过遇到你,倒是意外了。” 柠盼静静看他。 “呵。你还是这么认真无趣。”缘末低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深的漩涡,“守护者之中,你控制兽类能力最强,看到你不为召唤却为封印而来,自然意外。” ——与老大的召唤不同,盼的灵力,是召唤神所在空间的神兽。此次她们特意选的湖边,正是上古神兽被封印的地点。 上古神兽分别被封印在人族的不同位置,封印会在一定的时期内力量减弱,如果没有新的力量注入,原本沉睡的神兽便会破开封印而出。 千百年来,每当封印松动,各种垂涎神兽力量的势力便会来阻止封印重新结成,企图将不属于人界的力量据为己有。 这些势力之中,最具威胁的,便是魅族。 因没有完全掌握神兽的封印位置,半年前妖和玉衡完成封印时,没有受到打扰。而这里封印的,却是魅族一直想得到的。 因而不顾阳光的威胁,派了缘末来夺取。 “看样子,你一定会试图阻止我了?” “并非试图,是一定要阻止。” 漩涡更加汹涌。 微凉的水汽包围中,杀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