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的小娇娘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过几天就是李令婉九岁的生辰。 老太太因着近来实在欢喜李令婉的缘故,所以给的生辰礼物也极大方。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碧玉簪子和一套海棠红色的织金衣裙。周氏更是不用说了,真是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拿来给她。 李令婉亲自将收到的这些东西都记录在册,然后又一一的放到了那只黑漆嵌螺钿的小柜里,不过留了周氏给的一只白玉佩没有放进去。 上好的羊脂白玉,镂空雕刻着一对比目鱼,周边云纹环绕。 李令婉拿着这只玉佩左看右看,觉得送给李惟元挂在腰间是再好也没有的。 李惟元其实相貌长的极好,若是能将眉眼之间的阴郁之意去掉,那走出去也绝对是一个翩翩少年郎,能迷倒无数姑娘芳心的。 于是李令婉就兴冲冲的让小扇拿了黑珠线来,想要打一个蝴蝶结子挂在这块玉上做装饰。这几天教刺绣的女先生教了她和李令娇打结子的技巧,她学会了,有心想要显摆一二。而且送人东西,自己亲手打的结子,不是更能表现自己的诚心嘛。只是打到一半的时候,她却嫌这黑色的线太沉闷,又拆了,然后在那托着头想到底该用什么颜色的线来打这个结。 小扇见她皱眉,也不敢问什么事,只是悄悄的用填漆小茶盘给她端了一盖碗茶来。 但她才刚将这盖碗茶放在李令婉面前的鸡翅木束腰小炕桌上,忽然就见李令婉高兴的一拍手,说着:「有了」。 小扇被她吓了一跳,差点就没将手里的这盖碗茶给泼了。但好在她及时的稳住了,总算是将这盖碗茶好好的放在了炕桌上。 「姑娘,」定了定神之后,她就问着李令婉,「您说什么有了?」 李令婉就笑着吩咐她:「你去将我笸箩里放的那团金线拿过来。」 最近她跟着女先生学刺绣,固然上课的时候要练,放了学回来她也练。 她觉得女先生对她好啊,她要是练不好这刺绣可真的对不起女先生的这份好了。而因为要练刺绣的缘故,所以各样丝线肯定是要备着的。 当下小扇听了她的话,去将放在笸箩里的那团金线拿了过来。 李令婉接过,将这金线配着刚刚的黑珠线,一根一根的拈上,然后再打蝴蝶结子。 等这结子打好了,李令婉就喜滋滋的托在手掌心里看。 金线细,黑珠线粗,这金色自然压不过黑色,但于无意之间却还是能看到金线隐隐闪现的光芒,真是低调内敛不张扬的华贵啊。 李令婉就表示薛宝钗的这法子果然有用,很完美的解决了她这个难题。 想了想,她又找了一颗红色的珊瑚珠子串在了这蝴蝶结子的下面,然后一块儿栓在了那块羊脂白玉上。最后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了炕就奔着李惟元的小院去了。 李惟元正在临案看书。最近李令婉发现她每次过来找李惟元的时候,他总是在看书,很努力的样子。 李令婉就跑过去,在书案的另一边站了,将攥着那块白玉佩的右手平伸了过去,打开手掌,笑着说:「哥哥,你看。」 李惟元就看了过去。 她莹白如玉的手掌心里托着一只成色极好,一点瑕疵也没有的白玉佩。不过在李惟元的眼中,两相比较,他觉得李令婉的手比这块白玉佩更白,更无瑕疵。 「这是做什么?」他抬头平静的问她。 李令婉面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了:「哥哥,这块白玉佩送给你。」 顿了顿,又接着说了一句:「就当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啊。」 月初李惟元过生日的时候她不晓得,过了两天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真是懊恼的要死。白白的浪费了这样好的一个刷好感的机会。不过她当时手头上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送给他,可巧现下周氏给她的那一匣子东西里面有这么一块白玉佩,她就算借花献佛了。 李惟元没有接,面上表情和声音都是淡淡的:「这块白玉佩很贵重,你留着自己玩儿吧。」 李令婉额头上一滴汗。 你都说了这个白玉佩很贵重了,那你还让我留着玩儿?怎么不叫我好好的收起来呢? 不过她内心吐槽,面上却做了伤心的样子出来,问着:「哥哥,你为什么不收下我这块白玉佩?你是怪我不记得你的生辰么?好哥哥,我错了。可是这块白玉佩上面的蝴蝶结子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好的,你就看在我辛辛苦苦才打好这个蝴蝶结子的份上不生我的气,收下这块白玉佩,好不好?」 李惟元瞥了她一眼。 她今儿梳的是一对丫髻,也没戴什么首饰,不过两边各簪了一朵浅粉色的珠花而已。穿的也是浅粉色的衣裙,衬着她现下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很是楚楚可怜。 虽然李惟元明晓得她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可心中到底还是软了。 他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玉佩,然后又从袖中掏了一件物事递了过来。 李令婉探了探头,就着他的手一看,见那是一只木簪子。 看不出来是什么木头的,簪头雕刻的是一对叶子,中间捧着一朵花的模样。 「给你。生辰礼物。」 李惟元想来是第一次送人东西,所以很是有些不自在。耳尖上有些红意不说,说出来的话也不自然。 李令婉眼尖的瞥见了他耳尖上的红意,但她也没有点破,反而是笑盈盈的接了:「谢谢哥哥。」 又将这簪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然后赞叹着:「哥哥,这是你雕的啊?这朵桃花雕的可真好看。」 李惟元黑了脸。 其实他雕刻的不是桃花,是海棠花。 桃花轻薄,海棠娇媚,在他的心中,李令婉就该是一朵娇媚动人的海棠花。 但是没有人教过他雕刻,这支木簪子也是他提前好几日就一直在自己摸索着雕刻,雕坏了无数根才最后成了这一根。但是很显然,还是雕刻的不够好。 可是他身无长物,又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送李令婉的礼物。 想到这里,李惟元不由的就觉得心下黯然。 想了想,他看着李令婉,很认真的就说着:「婉婉,等你以后生辰的时候,哥哥会送你更好的东西。」 他日我若有权有势,但凡是这世间的任何东西,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给你寻来。 李令婉还不晓得他的决心,她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木簪子,笑着说:「我觉得哥哥送的这支木簪子就已经很好了啊。」 又伸手将木簪子递了过去,再探头过去,笑吟吟的就说着:「哥哥,来,帮我把这簪子簪在我的发髻上。」 李惟元嗯了一声,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木簪子,倾身过去,轻轻的将簪子插在了她右边的发髻上。 李令婉抬手摸了摸头上戴好的簪子,然后笑着恬不知耻的提要求:「哥哥,以后我每年生辰的时候你都给我雕一支这样的木簪子,好不好?嗯,我想想,今年你送我的是桃花簪子,明年你就给我送玉兰花簪子,后年就送梅花簪子,大后年就送荷花簪子,总之你就将这天下所有的花都一一的雕刻了出来送我,好不好?」 第二章 「你倒是贪心,」李惟元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过目光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隐隐有几分笑意,「这天下间的花何止百种?若按你这样说,岂不是等我头发都白了还要每年给你雕一支木簪子?」 李令婉心道,若是你头发都白了还要给我雕木簪子那可真是太好了,那就说明我也能平平安安的活到那个时候了。 「是啊。」她笑着点头,「等以后哥哥头发都白了也要每年给妹妹我雕木簪子,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李惟元没有立时就回答。后来被李令婉又缠着问了两次,他才装作无奈的点了点头:「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很高兴的,所以面上的表情很柔和,说出来的话也是极其温柔。 正用小茶盘端了茶进来的谨言看到李惟元的这个模样就吓了一跳。 在他的印象中,大少爷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和阴郁狠厉分不开的,也就只有面对三姑娘的时候他整个人才会这样的柔和下来。 谨言就在心中感叹,果然三姑娘就是个福星啊。自从她和大少爷亲近之后,连带着自己待在大少爷身边也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旁的不说,就现下他们的这个小院子,一推开就是生气勃勃的各样花草树木,看着心情都好。 谨言怀着对李令婉的真心敬佩,将手里的白瓷茶杯奉了过来,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李令婉眼角余光看到了他,就转头去看他,然后笑着说:「谨言,好几日没看到你,感觉你长高了啊。」 谨言比李惟元大一岁,正是个子蹿的最猛的年纪,隔个几日不见就会觉得他长高了不少。 谨言听到李令婉说话,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回话,但是他却忽然瞟到了李惟元凉凉的目光正在看着他。然后他猛然就想起了李惟元那时候同自己说的,让他往后不要再同三姑娘说话的话。 当时李惟元的面色极冷,说话的声音也极冷,谨言如何会忘?又如何敢忘?当下他就不敢回李令婉的话了,只是低着头,夹着茶盘,转身就出了屋。 对于他的这个态度李令婉自然觉得奇怪。于是她就回头问李惟元:「哥哥,谨言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只是害羞,不习惯同女孩子说话罢了。」李惟元收回自己看谨言时的凉凉目光,转而专注柔和的看着李令婉,「往后你也少同他说话罢,不然他会不自在的。」 李令婉有些将信将疑。谨言前些日子还和她一起有说有笑的,怎么现在他忽然就害羞了,不习惯同她说话了? 但是李惟元又接着说了一句:「婉婉,哥哥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这句话可就有点那么霸道专、制的意思在里面了啊。李令婉心中觉得有点别扭,但面上还是乖巧的答应了:「哦。」 李惟元就点了点头,又倾身抬手去摸了摸她的头,赞赏的说着:「乖。」 李令婉:…… 总感觉她被李惟元当成一只小宠物了怎么办?而且还必须是一只要听他话的小宠物。 想到宠物,李令婉就问李惟元:「哥哥,刚刚我过来的时候怎么看廊下挂着的鸟笼子是空的啊?芙蓉鸟去哪里了?」 李惟元握着书的手就一紧。 芙蓉鸟的事他自然是没有告诉李令婉,不过就算现下听到她问,他心中也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只是目光着手里的书,又伸了右手食指,捻着书的页脚翻过去一页,用着很若无其事的声音就说着:「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之我昨儿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这鸟笼子里是空的,笼子上的门也是大开着的。」 「这样啊,」李令婉想了一会,就说着,「必然是这芙蓉鸟自己将这鸟笼子的门弄开了,然后它就飞走了。」 她心中还是很喜欢这只芙蓉鸟的,所以知道它飞走了之后她就有几分伤心。不过随即她又想着,老是将芙蓉鸟关在笼子里它也不舒服,天高任鸟飞嘛,爱它就要给它自由,所以她还应该为芙蓉鸟高兴才是。 她就将自己的这意思同李惟元说了。因着心中还真有几分替芙蓉鸟高兴,所以脸上都透着笑意。 李惟元听了,就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往后你就不要再养任何鸟儿了。不然将它们关在小小的笼子里,它们总是会不自由。」 不养鸟儿,那她自然就会将目光多多的放在他身上了。 李令婉不晓得他的奸诈霸占心思,反而还笑着点了点头,说着:「好,那我以后就不养鸟儿了。」 对此李惟元的反应还是倾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赞赏的说了一个字:「乖。」 他的这个妹妹还真是好哄骗的一个人啊。不过她也确实是信任他,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所以李惟元心中觉得很满意。 被很满意的李令婉:…… 觉得还是被李惟元当成宠物了怎么办? 带着自己现下在李惟元的心目中到底是类似于哪一种什么宠物的猜测,李令婉带着小扇回了自己的怡和院。随后等到她刚在临窗的木榻上坐下来的时候,画屏就掀帘子进来了。 近来李令婉越发的疏远画屏了,平常只与小扇和小玉亲近。不过好在画屏最近倒也乖觉,安分守己都很,并没有如先前一样的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李令婉对此也还满意。 画屏手里捧着一个朱漆描金托盘,上面不晓得放了什么东西,用了一块红绸子布盖的严严实实的。 对着李令婉行过礼之后,画屏就细声细气的说着:「刚刚姑娘前脚刚走,后脚二太太就遣了个丫鬟送了这个过来,说是明儿是姑娘您的生辰,这是她送您的寿礼。」 钱氏送来的?满府里都晓得二太太钱氏是最抠门的,从来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她会送自己什么寿礼?李令婉心中倒有了几分好奇。于是她就让画屏将这托盘放到她手边的小炕桌上来。 画屏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的托盘放到了炕桌面上,随后又退到一旁,垂了双手站着,不过一双眼却是眨都不眨的看着李令婉。 李令婉正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盖着的那块红绸子布。然后她就看到托盘里放的是一只白底青花瓷的盘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了五只水蜜桃。 虽然说做侄女的过生辰,做伯母的才送五只桃子,但是寿桃寿桃,到底还是讨了个好彩头的。 而且这五只水蜜桃都个顶个的大,白里透红,鲜灵灵的,光看着就止不住的想吃了啊。 李令婉当即就要伸手去拿放在最上面的那只水蜜桃。但是就在手堪堪的要碰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先前李惟元说过的话。 李惟元告诫她,以后不可以再吃桃子;又说,听哥哥的话,总之哥哥是不会害你的,虽然她不晓得李惟元为什么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但是她直觉李惟元是不会害她的。 所以面前的这水蜜桃到底还要不要吃呢? 李令婉望着这盘子里的水蜜桃好一会,最后还是痛苦的将手缩了回来,转头吩咐小扇:「将这盘桃子暂且先收起来。」 第三章 小扇答应了一声,过来捧了这盘水蜜桃放到了一旁的果盒里面去。 一直盯着李令婉看的画屏这时就有些失望的垂下了双眼。 她竟然没有吃这桃子?不过看她刚刚的神情,分明就是很想吃的,怎么到最后又忽然的不吃了? 画屏心中生疑。不过随即她又想着,没有关系,现下桃子不是还放在这屋子里面的吗?指不定后面李令婉就吃了呢。 而等到次日她趁李令婉出门的时候偷溜进来,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盘子上依然盖着的红绸子布时,一眼就看到里面少了两只水蜜桃。 姑娘的东西谁敢乱吃?必然是李令婉自己吃了无疑。再想想方才她出门的时候好好儿的,一点儿异常都没有,画屏的面上立时就露了一个得逞的笑意出来。 她转身就去世安堂那里找她娘去了。 李令婉的这一个生辰除却收了许多东西,还吃了许多东西。 寿桃包啦,银丝面啦,诸如其他各种带有好彩头的东西。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吃这些东西,可是没有办法啊,去老太太那里转了一圈,老太太要她吃面,说是长寿面,必须一碗全都吃完,汤都不能剩一滴;去周氏那里转了一圈,周氏拿了两个寿桃包给她吃,说成双成对,讨个吉利,所以两只都必须得吃完。吃到后来李令婉都觉得难受,于是她就回了自己的怡和院,闭门不出。 再出去碰到谁,要她吃什么东西,她又不好拒绝的,那还不要把她给撑死啊。 不过到了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敲院门。 小丫鬟过去开了门,就看到双红带着两个婆子站在外面。 双红是老太太身旁最得力的大丫鬟,这李府里的哪个丫鬟看到她敢不恭敬的?当下小丫鬟对着她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随后将她一路让到了屋子里来。 李令婉正歪着榻上小憩。今天吃多了,人就容易犯困。 小扇迎了上前去,悄声的问双红:「双红姐姐,我们姑娘还在睡呢。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同姑娘说?」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双红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那就不用叫醒她家姑娘了,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双红瞟了一眼李令婉。 小女孩睡的正香,映着窗外的落日,她的双颊粉嫩一片,瞧着真真是娇憨可爱。 但是双红依然一脸肃色,连说出来的话听着也极其的严肃:「小扇,去将你家姑娘叫醒。老太太有要紧的事找她,让她现下就要过去。」 小扇听了这话心中就一跳。 近来李令婉甚得老太太的欢心,双红哪次见了她不是满面春风的,一口一个三姑娘的叫着?何曾有过这样严肃的时候?再是瞥见双红身后站着的那两个同样是一脸肃色的婆子,小扇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开始发慌起来。 她忙应了一声,随后转过身走到木榻旁,轻声的叫着:「姑娘?姑娘?」 如此叫了几声,李令婉终于是醒了。 醒了之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她才懒洋洋的问着小扇:「小扇啊,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小扇没有回答,反而是小心的说着:「姑娘,双红姐姐来了,说是老太太有要紧的事叫您,让您现下就过去呢。」 李令婉就转头望向双红那边。 其时夕阳已落,屋子里又没有点灯,全都是朦朦胧胧的青灰色。而双红和两个婆子就正站在这片青灰色中,目光严肃,又带了点隐约忌惮的看着她。 李令婉就开始在想,她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她们是在用看怪物的眼神在看她啊。 等李令婉跟着双红和那两个婆子到了世安堂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世安堂屋里院外都点满了灯,明晃晃的照着亮如白昼一样。乐-文- 以往李令婉也有晚间过来看杨氏的时候,印象中世安堂的院子里各处也是点了灯笼的,但也没有如现下这般点了这样多的。 李令婉心中狐疑,可晓得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这一路上她已经是各种套过双红的话,问老太太这么晚了找她过去做什么,但双红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一样,总之不论她怎么问双红就是摇头,又说:「等姑娘到了老太太那里自然就知道了。」 李令婉直觉这次杨氏叫她过去不会是什么好事啊。旁的不说,双红亲自过来叫她原就稀奇,而且同来的还有两个婆子。况且这一路走来,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走在她旁边,看那架势倒像是特地的防范她会逃跑一样。现下又见了世安堂这上下点满了灯笼的样子,李令婉不由的就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于是她忙在心中反思自己最近可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惹了杨氏生气,竟然是教杨氏列了这样大的一副阵仗出来等她。可想来想去的,她觉得自己最近的表现还是很乖巧的啊,不至于有什么事能让杨氏发怒的啊。 左思右想之下依然不得要领,李令婉索性是心一横,想着,算了,她只管在这里瞎想也没用,还是待会儿见招拆招就是了。 于是她便昂首挺胸,随着双红踏进了世安堂的院门,随后又进了屋子。 杨氏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两旁戳灯高举,照着她一脸严肃之极的神色,瞧着很是骇人。 李令婉心中就打了一个突,但随即她脸上就露了笑意出来,上前两步,甚为乖巧的就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没有回答,只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李令婉心中就越发的觉得不安了,但面上的笑意却是较刚刚更加浓了几分,问着:「祖母,你让双红姐姐叫了孙女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杨氏依然没有回答,望着她的目光更加的幽深难辨,看得李令婉心里直发毛。 妈的!李令婉禁不住的就在心里爆了个粗口,是杀是剐麻烦您倒是给个准话啊,只管这样看着我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就算是心里明明气的肚皮都要炸了,但她面上乖巧的笑意依然不变,而且又娇娇软软的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这下子终于是动了,不过先动的是手里的蜜蜡佛珠。 她枯瘦如干姜的手指极缓慢极缓慢的拨弄着一颗颗的佛珠,一双略有浑浊的双眼里简直可以说的上是精光四射,正定定的望着她。 「婉、姐、儿?」她慢慢的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叫着她。 李令婉笑的做天真无邪样:「祖母,我在呢。」 杨氏忽然就一晒。随后她整个人猛然的就起身自罗汉床上站起来,挂着蜜蜡佛珠的右手指向她,又陡然一声大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令婉:…… 你说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不是人我还能是个啥? 不过她面上还是做了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两步,眼中含了泪水,泫然欲泣的说着:「祖,祖母,我,我是您的孙女儿啊。」 「你不是我的孙女儿。」杨氏的声音依然很大,面上更是如罩寒霜一般,「我的孙女儿性子骄纵跋扈,怎么会一夕之间就改头换面一样的变得又乖巧又明事理?」 李令婉:…… 原来变得乖巧明事理了也是一种错。 第四章 「那是因为孙女长大了啊,」她解释着,「孙女不想祖母再为我操心,所以自然是要乖巧懂事些。」 杨氏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又说着:「既然你不肯实说,那好,我有法子让你说。」 李令婉心中立刻就开始紧张了。我靠这不会是要动用私刑了吧?妈的打嘴仗她不怕,但她就怕直接给她上板子上鞭子啊。 但是很显然她想多了,因为杨氏只是让人叫了一个道士出来。 真的是个道士。头戴莲花冠,身披七星袍,手横白拂尘,身后还跟了两个小道士,一个怀中抱着一把桃木剑,一个怀中抱着一只大葫芦。 杨氏由小丫鬟扶着,上前对这道士毕恭毕敬的行礼,称呼他为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一手执拂尘,一手向杨氏打了个稽首,说了一声无量天尊。他言语态度之间很是骄矜,俨然一副得道高人,不日就要羽化成仙一样。 而李令婉一听到元妙真人这四个字她就乐了。 书里她还真设定了这么一个人物。 正所谓是僧道僧道嘛,有了大觉法师这个和尚,怎么能不设定一个道士出来跟他打擂台呢?不过大觉法师设定的是身具大智慧,这个元妙真人就是个草包了。但草包非要认为他自己牛掰啊,而且这元妙真人好歹也是个一观之主,所以日常也有不少善男信女信奉他。 只是现在杨氏请这元妙真人过来是几个意思?这李府里闹鬼了啊?请他来捉鬼啊?就元妙真人的那几下子鬼捉他还差不多。 不过接下来李令婉立马就晓得杨氏的意图了。因为杨氏正伸手指着她对元妙真人说着:「真人,这个妖孽,请您今晚大显神通,务必要收服了她。老婆子改日一定重塑贵观里的三清塑像。」 李令婉:…… 她发现她今儿晚上净无语了。关键是她不无语她还能干吗? 不过她心里也晓得,杨氏这必然是心里对她起疑了。想想自己的性子和原身的性子差别原太大,而刚穿过来的那几日自己整日只惶恐以后的悲惨下场,只顾着去亲近讨好李惟元了,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压抑自己的性子,这下好了吧,被杨氏这个人精给看穿了,请了道士来捉她了吧? 只是前些日子杨氏还好好儿的,怎么今儿她忽然就闹了这么一出呢? 李令婉的目光就四处的望着,然后她就看到画屏正和她娘站在一块向她这边看。当接触到她的目光时,画屏立马就惊慌的别过了头,不敢再看她了。 李令婉心中透亮,必然是这画屏从中搞了什么鬼。 画屏是日夜亲近她的人嘛,若是真起了意的要留心她,那必然是能看到一些自己和原身的差别的。然后画屏再将这些事告诉杨氏来邀功,所以才会促成今儿晚上的这出捉鬼的大戏。 好一个画屏,李令婉心中就想着,看来往后可是不能再容她在怡和院里待着了。 而那一边,元妙真人听了杨氏的话之后,目光就瞟向了李令婉。随即他手中的拂尘拿起扬了扬,冷声的就喝叫了一声:「妖孽,还不快快现形!」 李令婉:哎哟我了个大曹!有本事你就赶紧的让我现行啊,可别尽在这耍嘴皮子功夫了。 不过表面还得装啊。所以她眼中的眼泪水不要钱似的纷纷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又哭着要上前去拽杨氏的衣袖子:「祖母,您这是要做什么?您这样,我,我心里害怕啊。」 杨氏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在了她的手背上,只痛的她龇牙咧嘴的,最后到底是缩回了自己想去拉杨氏衣袖子的那只手。 「妖孽,还不快离开,还了我孙女的肉身来?」杨氏的声音又冷又寒。不过转头对着元妙真人的时候她声音却满是恭敬:「还请真人开坛做法,速速将这妖孽收服,救救我那可怜的孙女。」 「老夫人请放心,贫道今晚必然会将这妖孽收服,且让她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然后他就让两个婆子来抓李令婉。但大家现在都以为李令婉邪崇附体了,谁敢上来抓她啊?最后元妙真人没有法子,只好吩咐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上来抓她。 李令婉就对着那两位小道士笑了笑:「两位小哥哥,你们别抓我呀。你们说要去哪里,我乖乖的跟着你们去就好了呀。」 她原本就生了个极明艳动人的相貌,这样嫣然一笑的时候,真真是如同一朵牡丹花在徐徐开放一样,耀人眼目,那两个小道士竟然是看呆了,一时都忘了要伸手来抓她。 元妙真人在旁边瞧见了,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又冷声的喝叫了一声:「妖孽还要在这里迷惑人!」 一面又厉声喝令那两个小道士抓了李令婉的两边胳膊,随着他来。 李令婉也不挣扎。她倒还真想看看这元妙真人到底能弄出些什么花样来。反正刚刚她心里已经想出了应对这事的法子来,可杨氏多疑,又极信神佛,就让元妙真人开个坛做个法,给她驱驱‘邪崇’,这样杨氏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嘛。 于是她就任由着这两个小道士抓着她的胳膊,跟在元妙真人的身后往前走。杨氏也在双红和双蓉的搀扶下跟出来看。 就刚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已经由几张桌子拼接,搭了一个法坛出来。法坛前面又放了一张条案,上面点了两只明艳艳的大粗红蜡烛,中间放了一只三足铜鼎香炉,里面插了三支线香。另外案面上又放了一碗水和明黄色的符纸之类。 李令婉看了这副行头,心里只笑的直打跌。不过她面上还是装了天真无邪的模样出来,仰着一张笑脸问元妙真人:「真人,我应该站在哪里比较合适啊?」 元妙真人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一滞。 这个妖孽倒是丝毫不惧他,难不成她有很高的道行不成? 不过随后他心里又想着,便是她再有很高的道行,可到底是敌不过他的两样法宝的。 他的那两样法宝正由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拿着。一样就是那把桃木剑了,有个很威武霸气的名字,名唤作清宁斩妖除魔剑。另一样就是那个葫芦,同样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唤作惊天傲世锐神葫芦。 当下元妙真人伸了右手,命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将我的清宁斩妖除魔剑和惊天傲世锐神葫芦呈上来。」 李令婉掌不住,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初她给元妙真人设定这两样法宝的名字时原就是本着好玩的心态胡乱设定的,但是没成想今儿还真教她亲眼看到了这两样她自己设定出来的法宝。 但其实也就是一把桃木剑和一只葫芦罢了。不过元妙真人是个招摇的性子,所以剑身和葫芦表面除却阴刻了祛邪的纹路之外还镶嵌了几颗细小的宝石,于是当下在满院子挂着的明角灯照耀下,这把桃木剑和这只葫芦可真是熠熠生辉,简直就要亮瞎人的眼。 杨氏此时已是在小丫鬟搬过来的太师椅中坐了。见着李令婉正笑吟吟的站在法坛旁边,面上也丝毫没有惧色的模样,她止不住的就皱了皱眉头。 第五章 其实先前她就觉得李令婉有些不大对劲了。怎么不过摔了个头,再醒过来她整个人就变得那样的乖巧懂事,与以前判若两人一般?虽然她也是极喜乖巧懂事的孩子,但若是这个人不是她的孙女,而只是一个邪崇占了她孙女的身子,那她还是宁愿要以前那个骄纵跋扈的孙女。 只不过现下她看李令婉的样子笑嘻嘻的,非但一点儿也不怕,反倒还觉得很好玩的模样。到底是这只邪崇太厉害了,丝毫不惧元妙真人,还是她压根就不懂这是要做什么,所以看到这样的场面才会觉得好玩?若她果真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那岂非不就是自己冤枉她了? 那自己做了什么?让自己嫡亲的孙女被人当做妖魔鬼怪一样的对待? 杨氏的心里就有些犹豫到底还要不要让元妙真人继续做法。 眼角余光看到画屏和吴妈妈在一旁站着,她就招手让她们两个过来,开口问画屏:「你说的三姑娘最近的那些异常,可都是真的?若有一个字不实,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画屏一听,忙双膝跪了下来,对着杨氏磕了个头,信誓旦旦的说着:「回老太太,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绝不敢扯谎。便是那桃子,奴婢看得真真儿的,昨儿姑娘原是想吃的,都已经伸了手去拿,可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又没拿,只命小扇收起来。随后等今儿一早奴婢去看时,那五只桃子就少了两只。老太太试想,姑娘屋里的东西谁敢乱拿?昨儿晚上又没有人在姑娘身边伺候,那两只桃子必然是姑娘吃了。」 随后画屏又说起了李令婉其他的一些与以往异常的地方,最后指天发誓:「奴婢若有一个字说的不实了,就让奴婢烂了舌头,脚底生疮,下辈子投畜生道。」 这个誓言就发的比较狠了,当下杨氏的心里总算是略略定了一些,觉得自己应当不是冤枉了李令婉。 李令婉不能吃桃子的事杨氏是清楚的。说起来那次还是自己给了她一只桃子吃,但当时李令婉吃了,险些不曾就丧了性命。约莫她那时候确实也是吓怕了,非但以后再也不敢吃桃子了,便是听见有丫鬟在她面前说起桃子两个字她就要过去打人家耳光,又怎么会如画屏说的那样,见着桃子不躲不避,而且还吃了两个,还一些事都没有?这必然就是被邪崇给附了身了,说不定再晚几日请高人做法,自己嫡亲孙女的性命就要被这邪崇给害了。 想到这里杨氏就觉得后怕不已,她忙看向了院子正中。 这当会元妙真人已经在开始做法了。手中的那把桃木剑挥舞的漫天都是剑影,口中也是念念作词。 杨氏就想着,这个元妙真人是个极有道行的。她曾听许多京里的人提起过,说但凡是家宅不安了,请了元妙真人过去,只需开坛做个法事,那便即刻家宅平安。又说他的那两样法宝都是极有来头的,传说都是元始天尊遗留在人间的宝物。那把清宁斩妖除魔剑是专斩一切妖魔鬼怪的,那只惊天傲世锐神葫芦则是专收一切妖魔鬼怪的,但凡收了进去的妖魔鬼怪,即刻就会化为一汪清水,从此再也不能危害世间。 李令婉此刻也在看元妙真人做法。而且因为站的有点累了,又没有给她坐的东西,她索性就蹲了下来,然后抱着双臂看元妙真人舞剑了。旁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防止她逃跑的两个小道士见状就瞄了她一眼。 他们跟着师父出去也做过不少法事了,但今儿还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样淡定的。淡定的好像师父就是被耍的那只猴子,这小姑娘只是个看戏的,说不定待会儿她还要拍掌叫一声好呢。 而果然,李令婉看了一会,还真就鼓掌叫起了好来。又扭头看着杨氏那里,笑道:「祖母,您快来看,这个人的剑舞的很好看呢。」 完全不晓得眼前的阵仗到底是要做什么的样子。 杨氏心中就又开始迟疑了。难不成她真的冤枉了李令婉?其实她压根就不是被邪崇附体,而是真的如同她说的那样,不想自己再为她操心,所以这才猛然的就变得懂事乖巧了起来。 而元妙真人听了李令婉的那句话,一张脸只黑如锅底。 当下他手中的桃木剑舞的越发的急了起来,口中念念作词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又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水,然后噗的一下就喷到那两支大红蜡烛上,随后就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两支大红蜡烛上的光瞬间就腾腾的往上蹿高了不下三丈。 围观的一院子丫鬟婆子都看呆了,当下纷纷的就说这元妙真人果然是高人啊。甚至还有丫鬟婆子当场就跪了下来。 李令婉托着脸颊百无聊赖的看着,心里想着,白磷嘛。让她这样含着喷一口那蜡烛上的火焰那也能往上蹿三丈啊。 约莫是舞剑舞累了,至少李令婉就眼尖的看到了元妙真人额头上有汗珠子。元妙真人将手里的桃木剑对着李令婉的方向发了狠的往下虚劈了一下之后,随后他就将桃木剑放在了条案上。 杨氏此时赶了过来,焦急的问着:「真人,可看出这到底是什么邪崇了?」 元妙真人抬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又接过小道士递过来的水喝了,随后神情严肃的说着:「是个成了气候的梅精。」 李令婉忍不住的又要笑。不过她好歹还是垂了头,又抬手捂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肩膀还是在一抖一抖的。 不过相比较她这样的失笑,杨氏面上则是极其佩服的模样:「真人果真是厉害。我那孙女儿,当初就是在梅园里磕到头的。」 「这就对了。」元妙真人点了点头,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必然是令孙女那时候磕了头,阳气弱,就被这只成了气候的梅精给附了身了。」 「我那孙女现下可还活着?」杨氏神情关切,又对着元妙真人行礼,「真人,请您务必要大展神通,将这只妖孽收服了,好救了我那可怜的孙女儿。」 元妙真人伸了双手,虚扶了杨氏一把。随后又伸手摸着自己的胡须,宽慰着她:「老太太放心。这妖孽今儿遇到贫道,那就是她的末路了。刚刚贫道已是用清宁斩妖除魔剑斩去了她这么多年的修为,待会贫道再将她收到我的惊天傲世锐神葫芦里,随后再给令孙女喝一碗符水,担保令孙女立时就好了。」 杨氏听了,对着元妙真人千恩万谢,又请他继续做法。 元妙真人歇息了这么一会,随后就拿了徒弟怀里抱着的葫芦来,拔开塞子,对着李令婉就大声的喝叫了一声:「妖孽,还不快快到葫芦里来!」 李令婉竭力的忍了笑,抬头就要去看他手里的葫芦,但忽然耳中就听得有人在叫她:「婉婉。」 她抬了头去看,就见周氏正被采薇扶着赶了过来,浑身乱颤,满面泪痕的模样。 这倒也就罢了,关键是她旁边还站着李惟元啊。那货现下一张脸冰雪凝结一样,眉眼之间更满是风雨欲来的森寒阴狠之意,仿似下一刻他就要生啖他人的血肉一般。 第六章 李令婉一见他这副模样就吓了一大跳。当下她也不蹲着了,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李惟元原本是坐在自己的屋子,手里拿了书在静静的看着。 因着他深恨现下自己的卑微渺小,自己被他人践踏奚落也就算了,可还顾全不了李令婉,要连累她几次三番的为了自己的事去看旁人脸色,甚至求人,所以李惟元近来就像卯足了劲一般,每日发狠读书,就是想要早日的得中科举,走上仕途,然后握有权势。 有了权势在手,这样才不会随便的任何人都能踩踏在他的头上,他也才能更加的顾全李令婉。 不过今晚他还没看一会儿书,忽然就听到前院里隐隐有极热闹的声音传来。 原本前院里任凭是发生了任何事,哪怕就是走水了,但凡只要不烧到他的小院子,他都懒得去看视的。甚至他还会袖着双手,一脸漠然的站在旁边看着那些人在火海里挣扎他都不会施以援手。但是今晚,也许真的是有心有灵犀这么一说,他听着这些声音,忽然就觉得心神不宁。 于是他就放下了手里的书,叫了谨言过来,吩咐他:「你去前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谨言答应着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他满面惊慌的一路跑了回来。 「少爷,不好了,不好了,」他顾不上喘气,赶忙的就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了李惟元,「老太太说三姑娘被邪崇附了身,请了道士来开坛做法事,说是要给三姑娘祛邪。现下三姑娘就被抓在法坛旁边,那道士正用手里的桃木剑死劲的劈她呢。」 一语未了,李惟元已然起身站了起来,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铁青着一张脸就冲出了门,往前院的方向飞奔而去。谨言随后也赶忙的跟了过去。 快要到世安堂的时候,正好碰着了周氏。 周氏被采薇扶着,正一面走,一面口中哭着婉婉,也是脚步极快的往世安堂的方向去。于是当下两拨人就一块儿进了世安堂的大院,也正好赶上了元妙真人拿了葫芦,对着李令婉大喊,妖孽,还不快快到葫芦里来的时候。 周氏当即就被吓的哭都不晓得该如何哭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喊着婉婉,婉婉。李惟元则是垂在腰侧的一双手攥的死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爆了起来,面上更是阴沉的吓人。 李令婉一见李惟元这副样子就心道糟糕。 上次在学堂的那次,她可是瞧见过李惟元拿了砚台要砸李惟凌的样子。当时她可是从李惟元的眼中看到了凛冽杀气的,但是现在他的样子,比那个时候还要可怖上个十倍百倍不止。 她丝毫不怀疑,若是李惟元此时手中有一把剑,他立刻就能挥舞着他手中的剑将这一院子的人全都炮灰掉。但是少年现在没有那个能力啊,他连保全自己都难啊。若是他现下再一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好的举动出来,只怕杨氏是必然饶恕不了他的。 所以李令婉就赶忙的起身站了起来,一面高声大叫哥哥,一面就想往李惟元那里跑。 她要告诉他不能冲动啊。她是有法子应付眼前的这个局面的,不用他来插手。他一插手肯定会对他自己不利的啊。 但旁人一见到李令婉先前都是那样的安静如鸡,可猛然就这样激动了起来,只以为她这是被元妙真人给逼的要现行了呢。当下围观的丫鬟婆子都放声尖叫,一齐转身就要往后跑。杨氏显然也被吓到了,煞白着一张脸,两手紧紧的握着圈椅的两边扶手,上半身也往前倾,显然一副若是见势不妙立时就会跑路的架势。 至于元妙真人则是来了劲。 他以为李令婉这是被他的法力给打的终于要现行了。于是当下他一面喝命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边一个用力的按着李令婉的肩膀,一面举了手里的葫芦,猛然的就爆喝了一声:「妖孽,还不受死!」 周氏一见这副场面简直都快要吓死了。当下她一面死命的拉扯着挡在她面前的人,就要往李令婉这里挤,一面又大声的喊叫着:「婉婉,婉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而杨氏一见她这个样子就来气。当下她就喝叫着双红和双蓉:「不是说了今晚的事让你们不要走漏风声的?怎么现下周氏都知道这事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带了两个婆子过去将她拉走,不然搅了真人的法事,祛不走附在三姑娘身上的邪崇,你们哪一个能担待的起?」 双红和双蓉一听,赶忙的叫了两个婆子去拉扯周氏,要将她送回落梅居去。但周氏哪里肯走?只是死命的扒着两个婆子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场面一时就乱如一锅烧开的粥一样。 而就在这时,就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李令婉看的李惟元猛然的拨开了面前纷乱的人群,径直的就走到了杨氏的面前。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双膝就跪了下去,又重重的对着她快速磕了三个响头。 杨氏的这处院子路面上铺的是青砖石块。他这样用力的磕着头,砰砰直响,就算是现下院子里人声再嘈杂那都掩盖不了他这磕头的清晰声音。 杨氏就看着他,冷声的问着:「你这是做什么?」 李惟元依然头紧紧的抵在青砖石块上,声音在发着颤:「婉婉年幼,这样的事会吓到她的。还请祖母开恩,放了婉婉,让我代替她站在那里。」 杨氏眯了一双眼看他。 其实杨氏虽然上了年纪,但她心里什么不明白?她晓得李惟元虽然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对她下跪请安,但那里面又有多少真心诚意在?这小子一身傲骨,只怕即便是对着她下跪的时候内心里也是不屑的。但是现下,他却这样卑微的跪在这里,对着她磕头,只为了给那个小丫头求情。 杨氏是晓得近来李令婉和李惟元之间亲近的事的。只是她觉得李令婉说的对,为人要有感恩之心,按李令婉所说,李惟元那时候毕竟救过她的性命,那就随她去亲近他吧。左右杨氏觉得,就李惟元这样冷心冷面的人,便是谁去亲近他到最后都会吃了闭门羹,李令婉又能坚持多长时间呢?到最后两个人之间不还是会如同以往那样冷淡?但是没想到现下这个小子竟然会为了那个小丫头对她下跪磕头求情。 难得这寡情的小子竟然还有放在心上的人。当下杨氏心中冷哼一声,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冷的:「你代替她站在那里?是婉姐儿身上附了邪崇,又不是你身上附了邪崇,你代替她站在那里有什么用?」 顿了顿,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一张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厉声的喝问着他:「是不是你同那妖孽私底下有什么勾当,所以现下你才这样的维护她?」 又起身站了起来,手里拄着的龙头拐杖敲的地面上笃笃的一片响:「婉姐儿可是你的堂妹,你这样的不顾她的死活,却要去维护一个妖孽?妖孽在,婉姐儿如何能活?你这是要盼着你堂妹死?好啊,好啊,果然大觉法师说的话没有错,你命格里就是克所有的亲人。这不你出生的时候克了你祖父,现下又来克你的堂妹来了?」 第七章 她一面说,一面气的浑身直哆嗦,又叫着双红:「去二门上叫了两个小厮来,将他绑了起来扔到法坛上去,让真人给他也做做法,看他是不是也是个妖孽,是上天派了来专门祸乱我李家的。」 杨氏现下正在气头上,她说的话双红哪里敢不听?忙转身就要去二门外面叫小厮。 李惟元放在地面上的双手紧紧的攥着,手指尖狠狠的掐入了自己的手掌心,立时便见了血。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只有满腔的愤慨和深深的绝望。 他卑微,他弱小,他无权,他无势,所以就算是现下他这样深深的伏在这里,低入了尘埃里,哀求着对面的人能放了婉婉下来,她却非但不肯,还要将他也一块绑了起来去受那样的侮辱。 可是他现下又能有什么法子?他只有不断的对着杨氏磕头,不断的哀求着她:「婉婉就是婉婉,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妖孽。求您让她过来,不要吓到她。」 砰砰一下下头磕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音,杨氏无动于衷,依然只是命丫鬟速速的叫了小厮过来将李惟元绑起来,又问着元妙真人:「如何,我孙女身上的妖孽可祛除了?」 元妙真人正收了葫芦,将塞子按到了葫芦口上,而后转身对着杨氏打了个稽首,又摇了摇手里的葫芦,说着:「无量天尊!老夫人,那妖孽的精气神已被我收进了这惊天傲世锐神葫芦里面,现下只要让她喝了我亲手制的符水,立时便可魂飞魄散。」 杨氏放了心。随后就又要对元妙真人行礼,却被元妙真人给虚扶了起来:「那就烦请真人速速制了符水给我孙女喝,好让那妖孽早些魂飞魄散。」 李惟元待要冲过去,可是早已被赶过来的两个小厮按到在地,又拿了绳子捆了。 他双目充血似的红,可是整个人都被绳子给捆住了,压根就动弹不得,只能一声声的叫着:「婉婉,婉婉。」 声音杜鹃泣血一般,叫的人心都要碎了。 周氏此时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挣脱开了那两个婆子对她的桎梏,然后冲到了李令婉的面前来,伸开双臂,整个儿的将李令婉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又扑通一声对着杨氏跪了下来,哀求着:「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您这样,婉婉不会怕?传了出去,婉婉以后还怎么做人?母亲,求您,求您放开婉婉吧。让我这个做娘的来替代她。」 杨氏显然不耐烦起来了,一张脸简直阴沉的就像要滴水一样,手里的龙头拐杖也是一下下的顿着地面。 她对着杨氏怒骂:「你猪油蒙了心了?你身后的那个哪里是婉姐儿了?那是只妖孽。让真人祛除了她,婉姐儿才能回来。你现下这样的拦着真人喂她喝符水,怎么,到底是婉姐儿是你亲生的,还是这只妖孽才是你亲生的?」 又喝命着那两个婆子拉开周氏。 周氏一面被那两个婆子拉着踉踉跄跄的走,一面语不成声的就哭道:「她就是我的婉婉,不是什么妖孽。我做娘的,自打我的女儿生下来就被抱走了,这么些年教的她与我不亲,跟我见面倒像个仇人一般。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和我亲近一些,这是招谁惹谁了,就说她是妖孽了,还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对付她?她才九岁啊。吓死了她,我到哪里再去生一个这样的女儿?」 随后又哭着:「婉婉,若你死了,娘也绝不独活。你放心,黄泉路上,娘与你同行,决不让你孤单一个人。好孩子,你不要怕。」 当下只将杨氏给气的暴跳如雷,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挣了出来,连声的喝命着那两个婆子拿东西来堵上周氏的嘴。 李令婉一直在哭。从方才李惟元跪在地上不停的砰砰的向杨氏磕头哀求的时候她就开始哭,然后现在见到周氏这样拼命的护着她,又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就哭的更厉害了。 她就在想,她耍什么小聪明呢?以为万事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可最后自己的小聪明还是被别人给耍了,倒让真正关心她的人跟着这样的受累受辱,她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若是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将自己置身事外一样。她就该一开始就将自己心中想好的对策对杨氏说了,这样李惟元就不至于要对着杨氏磕头,周氏也不会如此伤心。 而这时候周氏已经被两个婆子拖出了世安堂的院子外面去,李惟元则是被那两个小厮推着到了法坛这里。 李令婉一下子就朝他扑了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伸手去抱他,又哭着叫他:「哥哥,哥哥。」 李惟元的额头那里已经磕破了一层油皮,李令婉哭着伸手去摸。 这都是为了她才弄出来的啊。 而听到她还和以往一样的叫他哥哥,李惟元面上就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现在的李令婉还好好儿的,没有事。 但是随即他眼角余光就看到元妙真人正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在烧,口中还在念念有词,随后他就将那张符纸烧化的青灰全都放到了一碗水里面去,又用手指头搅了搅,再然后他就手里捧了那碗水朝着李令婉走过来。 李惟元霎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了,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快要不会跳了一样。 可是他手脚被捆住了,压根就做不了任何事。他只能凑在李令婉的耳边,急促的说着:「婉婉,快跑。快跑。」 但随后他心中又悲凉的想着,这里这么多的人,每一个人都对他的婉婉虎视眈眈,他的婉婉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天下之大,没有人护着,他的婉婉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李惟元这一刻心中有一种极其愤慨极其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刺激的他想大喊,可偏偏又喊不出来,只激的他睚眦欲裂,双目泛红。 李令婉看到他这个样子也被吓到了。不过随后她就立马安抚着他:「哥哥,没有关系,不就是一碗加了青灰的水而已,喝了大不了拉拉肚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她心中压根就没想到李惟元对她所有的事都是明了的,她只以为李惟元是和周氏一样的想法,认为她会被这样大的阵仗给吓到,喝了这不干不净的符水之后就会死。 等安抚完了李惟元之后,她就起身站了起来,伸了白嫩的手背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水,然后又将手平伸向元妙真人,说着:「不用你硬灌。将符水拿来,我自己会喝。」 元妙真人看了看李令婉,又看了看手里端着的那杯水,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李令婉。 随即他就想着,他这样的一个得道高人硬灌一个小女孩喝符水,传了出去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左右符水有的是,便是她泼了洒了,自己再弄一碗出来也就是了,费得个什么事?反正都到了这当会了,也不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他就将手里的符水递了过去,鼻中还冷哼了一声:「哼,妖孽,贫道劝你还是好好的将这碗符水给喝了,也许这样贫道还能考虑给你做一场法事,不至于让你真的全都魂飞魄散了,好歹也有再投胎的机会。」 第八章 李令婉就歪了头望着他,然后她忽然就笑了。 「哎,牛鼻子老道,」她语气轻松的笑着叫他,「要是我喝了这符水下去还什么事都没有,你待怎样?」 「不可能。」元妙真人沉着一张脸,语气极冷的说道,「还没有妖孽在我手里逃生过。」 又喝叫了一声:「妖孽,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拖延时间了。还不快将这碗符水喝了下去?不然贫道现下就打你一个魂飞魄散。」 「你不敢!」李令婉轻蔑的看他,「就你的那把破桃木剑有个屁用啊?杀人都嫌不够锋利。以往你故弄玄虚,旁人信你,我却是不信你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出来到处招摇撞骗说你是得道高人?得道高人就是你这个鸟德行?」 一番话只说的元妙真人三尸神暴跳,转身就真的要去拿条案上的桃木剑来砍李令婉。 李令婉将手里的那碗水平举在面前,然后她看着元妙真人,声音极冷的说着:「若你的这碗符水我喝了下去却依然什么事都没有,那就证明我压根就不是你口中说的什么妖孽。那这样我就要让人拆了你的道观,将你的桃木剑和葫芦都劈烂了当柴烧,还要你取了你头上戴的莲花冠来给我放在脚底下踩。怎么样,元妙真人,你敢不敢跟我这个小女孩打这个赌?」 对上她这样清冷冷的目光,元妙真人不晓得为什么,他心中竟然忽然的就有些犯怵了起来。于是他一时就踌躇着,没有答应。 李令婉就挑了挑眉,继续的刺激他:「怎么,原来大家口中的得道高人连和我这个小女孩打这样的一个赌都不敢?还是说你压根一开始就晓得我不是什么妖孽,不过是图了我祖母手里的银子,所以这才大放厥词的说我是妖孽,又弄了这样的一场闹剧出来?」 当下元妙真人只被她这一番话给说的脸都气的发白了。 「你这个妖孽竟然是这样的巧舌如簧,贫道待会必然要让你魂飞魄散。」 李令婉平静的打断他的话:「我只问你,到底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打。」元妙真人气冲冲的说着,「贫道就同你打这个赌。」 「好。若你输了,你的道观我要拆,你的桃木剑和葫芦我要劈,你头上的莲花冠我要踩。」 说完,李令婉就挑衅似的对着元妙真人举了举手里装着符水的瓷碗,然后又将瓷碗凑到了唇边。 只是即将要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李惟元。 李惟元被捆的跟个粽子一样的躺在地上,但他还在对她摇着头,颤着声音同她说:「婉婉,不要喝,不要喝。」 若是你喝了这符水真的魂飞魄散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这余生里没有你的笑容,没有你叫我哥哥,我要怎么办? 李令婉就安抚似的对他笑了笑,然后她仰头,一气就将那碗符水给喝了个干净。 喝完了之后,她将碗底对着元妙真人和杨氏亮了亮,示意自己真的已经将那碗符水给喝了个一滴不剩。然后就在所有人都在提着一颗心看她的时候,她高高的扬手,砰的一声就将手里的瓷碗给砸到了地上去。 哗啷啷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瓷碗的碎片满院子里到处飞溅。 随后李令婉抬脚,朝着杨氏走了过去。 周边再无一个人敢拦阻她,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到了杨氏的面前去,然后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对着杨氏就直跪了下去。 李令婉走过去对着杨氏跪了下去,又将上半身伏在了地上,极谦卑的样子。 然后她声音平静的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现在猜不透眼前跪在她面前的这个到底是她的孙女,还是那个‘妖孽’。不过她心里觉得这是那个‘妖孽’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因为原来的李令婉是绝不会这样谦卑的对她下跪,又这样声音平静的叫她祖母的。 但如果这是‘妖孽’,那怎么元妙真人没有收服她?还是她果真是冤枉了李令婉,其实她并不是什么‘妖孽’? 周氏就转头,狐疑的看着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现下也摸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脸上就有点红一阵白一阵的了。 而这时李令婉已经抬起了头来。 她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说出来的话语有条有据:「祖母,我不是妖孽。」 她先阐述了这个事实,然后又接着说:「我也晓得我最近的性子变得有些厉害,但这些原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也是被迫的。可是那个人不让我将这事告诉您,说不然会对我不利的。但是现下闹了这样的事出来,孙女说不得只能将这件事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诉祖母您了。」 「什么人?」杨氏压根就没有在意李令婉说的那个对她自己不利的事,只是追问着,「那个人不让你告诉我什么?」 李令婉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是装了极恭顺的模样出来,诚恳的说着:「这样的事孙女只愿告诉祖母您一人,还请祖母随同孙女到屋里去。」 杨氏心中就有些踟蹰,一时没有答应。 李令婉看出来了。为了打消杨氏的顾虑,她就仍旧恭恭敬敬的说着:「祖母,您是我的祖母,孙女又怎么会对您不利?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顿了顿,她又提议:「您若果真是不放心,那您便带了双红姐姐一起吧。」 双红是杨氏极为亲近之人,便是这些话今晚她同杨氏说了,说不定往后杨氏自己还会主动的将这些话同双红提起呢,所以倒不如现下就让她提议杨氏带了双红一起进去,这样便可打消杨氏心里的顾虑了。 而杨氏一听,果然便叫双红过来扶着她,随同她一起进屋子里去。 看来杨氏果然还是不信任她的。李令婉唇角弯起一个冷冷的弧度,但因为她垂着头,所以没有人看到。 等双红扶着杨氏转身进屋的时候,李令婉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是抬脚要往前走的时候,她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周氏已经被那两个婆子拖拉出了世安堂的院门,现下估摸着已经被强行架回了落梅居。李惟元还被捆绑着躺在地上,不过他一直侧着身子,目光只紧紧的追随着她。 他的一张俊脸绷的紧紧的,两颊都绷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弧度出来。李令婉相信,若是没有被这一根粗麻绳子捆绑住了,他整个人一定会弹跳而起,向她冲过来,然后紧紧的将她护在他身后的。 她这样费尽了心思想要亲近讨好的人,其实她又有多少真心对他呢?她不过全都是为了自己着想罢了。但是今日这样的情形,李惟元在明晓得自己极不受杨氏待见的情况下,可他还是拼着往后可能更不受杨氏待见的后果冲上前来,跪在杨氏的跟前,磕头求着她放了她,不要吓到她,又说让他去代替她站在那里。 李令婉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觉得她自己压根就是个畜生,将李惟元对她的好完全的不放在眼角之中,一心只为自己着想。 怀着这样的愧疚心理,她就对着李惟元眨了眨眼笑了笑,然后她转过头,抬脚随着杨氏进了屋内。 第九章 哥哥,就让我为你做一些事吧。能稍微的改变一下你现下在李府的困境也是好的。 等李令婉进屋之后,杨氏正在双红的搀扶下往罗汉床上面坐。 今儿天热,她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团花缎面的褙子,右手腕那里依然笼着镇日不离手的那串蜜蜡佛珠,端坐在那里,面上看着也慈眉善目的。 但李令婉没有看她。她进屋之后就又双膝跪了下去。 杨氏却是在看着她。 她在李令婉的这沉默中看到了她的倔强,也看到了她的委屈。 她就开口说着:「你抬起头来。」 然后等李令婉抬起头来的时候,杨氏果然看到她满面泪痕。 杨氏就叹了一声,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的。不过杨氏也并没有立时就开口安抚宽慰李令婉,反倒是问着:「你的性子一夕之间突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有,如何你以前不能吃桃子,现下就能吃了?」 「桃子?」李令婉心念急转,已经约莫猜测出了这事情的原委,但她面上还是做了很茫然很吃惊的一副模样出来问着,「什么桃子?我没有吃桃子啊。」 杨氏也很吃惊:「你没有吃桃子?可你的贴身丫鬟画屏明明说你吃了两只桃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的事。」李令婉就解释着,「事情是这样的,昨儿我回去之后,画屏就捧了一盘子水蜜桃过来,一总有五只,说这是二伯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当时我并没有吃,只是让小扇收了起来。过后晚上小扇和小玉同我一起描花样,缠丝线,我见她们两个人也累了,便一人赏了一只桃子给她们两个吃了,我自己却是并没有吃一口的。」 「真的?」杨氏半信半疑的看着她,「你真的没有吃那两只桃子,而只是将那两只桃子赏给你的两个小丫鬟吃了?」 「自然是真的。祖母若不相信,传了小扇和小玉过来一问也就是了。」 李令婉的目光看起来很诚恳,说出来的话也很诚挚,杨氏想了想,到底还是让双红去叫了小扇进来。 先前小扇是随同李令婉一起来世安堂的,只是随后有了那样的一场闹剧,小扇早就是让杨氏叫婆子捆了起来,又用布条堵了口,推搡到一旁的一间小屋子去了。而现下婆子带了小扇进来,拿下了她口中的布条,又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让她跪着回杨氏的话。 小扇显然是被吓坏了,一张小脸煞白着。跪在那里的时候整个身子也跟在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 杨氏就厉声的问她:「我问你,昨儿二太太送给你们姑娘的那一盘桃子,如何今儿早起的时候就少了两只?」 杨氏也是个精明的。她不问小扇你们姑娘昨儿晚上到底有没有吃桃子,也没有问你们姑娘昨儿晚上是不是赏你桃子吃了,她只问着那五只桃子里面怎么少了两只。 她是担心,若自己问小扇你们姑娘有没有吃桃子,或是有没有赏你桃子吃,小扇忠心护主,会顺着她的口风就将这个罪责给揽下了。但是现下她这样问,小扇可是听不出那样口风的,反倒只以为她这是在审问姑娘的房里怎么少了东西,是不是你们偷了,所以若这两只桃子果真是李令婉吃了,小扇势必会实话实说。 李令婉也听明白了杨氏话里的意思。她一方面心里冷笑的同时,一方面也在感慨着,这个杨氏还真他妈的是只老狐狸啊。论心眼,论城府,她必然都是玩不过这个老太太的,所以往后她在杨氏的面前势必得更加的小心翼翼才是。 不过好在这件事她原是不怕杨氏查问的,所以暂且也不用担心。 而小扇这时已在颤着声音回道:「回老太太,那两只桃子,是昨儿晚上奴婢和小玉同姑娘一块儿描花样子,缠丝线的时候,姑娘见奴婢们做事还算勤勉,因想起傍晚的时候二太太送了一盘桃子来,便赏了奴婢们一人一只,绝非奴婢们起了坏心思偷了姑娘的桃子。」 她这番说辞与李令婉先前的说辞可就是完全的对上了,于是当下也就由不得杨氏不信了。 杨氏就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站着的那个婆子将小扇带出去,又让那婆子带上了门。 等屋里只有她和李令婉,还有站立在一旁伺候的双红时,杨氏这才叹了口气,说着:「祖母不该轻信了画屏那个贱婢的话,冤枉了你。」 这时候李令婉能怎么办?自然是得示弱了。 于是她的眼泪水就跟滚珠似的,沿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就不停的滚了下来。同时她又颤着声音叫了一声祖母,又说着:「那现下祖母还以为孙女是妖孽么?」 杨氏没有回答,却只是问着:「先前你说你的性子突变是有缘故的?又说你也是被逼的,还说那个人不让你将这事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的说给祖母听。」 李令婉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但面上依然还是哭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怯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是,随后才声哽气噎的说着:「祖母可还记得年前我在梅园里摔到了头的事?那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轻飘飘的,随后又觉得自己仿似飘在了半空中,能看到底下的丫鬟婆子慌成了一团的模样,也看到了自己头上满是血的躺在那里。当时我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谁想这时候就见有一个老头子凭空出现在了我面前。」 「老头子?」杨氏微眯着双眼,反问了一句。 她倒没有很怀疑李令婉的这番话,毕竟她原就是极信鬼神的一个人,所以当下她只问着:「那个老头子是谁?」 李令婉摇了摇头:「孙女也不知道。」 然后她想了想,又说着:「那个老头子身形清瘦,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袍子。他还有一部花白的大胡须呢,直垂到了他的胸口那里。」 又蹙着眉头想了一想,随后拍手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头子右手腕那里也同祖母一样笼了一串佛珠的,瞧着也是蜜蜡的。不过仿似那串佛珠里有一颗破了一角。」 杨氏听到这里,她的面色就有点变了。原本只是随意的搁在炕桌上的右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 而李令婉还跪在那里皱着眉头,似是在使劲的回想那个人的相貌。片刻之后她又抬手指了指自己右边的眉毛,同杨氏说着:「我记得那个人这里,喏,就是眉头这里,还长了一颗红色的小痣。那颗痣约莫也就只有半颗芝麻粒那么大,不仔细看的话还看不出来呢。」 「你说他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袍子,有一部直垂到胸口的花白大胡须?右手腕那里还笼了一串同我一样的蜜蜡佛珠?」杨氏的声音都在发着颤,面上也丝毫没有刚刚的镇定,反倒满是激动,双唇都在轻微的抖动着,「他的眉头那里还有一颗红痣?」 李令婉见杨氏面色异常,便晓得自己的这番话戳中她了。 于是她就点了点头:「是。孙女应该没有记错。」 下一刻杨氏的上半身就完全的坐直了,而且还倾身向前,急切的问着她:「那个人同你说了些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漏的都告诉我。」 第十章 很显然她现在已经很相信李令婉说的话了。 而李令婉见杨氏已经入套,她反倒是不着急了。 她装着很认真回想的模样,蹙着一双纤细的长眉,慢慢的说着:「都已过了这些时候,其实那个人说的话我也是不能全都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人看到我就很慈爱的叫我婉姐儿,还伸手来摸的头。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只笑了笑,没有回答。过后我看到他全身都像在发着光一样,又看着底下的丫鬟婆子还在哭着,我自己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我就问他,我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我现下已经是鬼了?那你能看到我,是不是你也是鬼啊?」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似是想不起那个人之后说的话了。 杨氏不敢打扰她,只小心翼翼,声音极轻的问着:「你那样问了之后,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 李令婉又想了一会,随后才说着:「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我那样问了那个人之后,他就说他不会让我死的。随后他又看着我,说我的性子不好,太骄纵,太跋扈了。若是往后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势必会让卿卿难做的。」 说到这里,她就抬头看着杨氏,问着:「祖母,卿卿是谁啊?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杨氏没有回答,但是她眼中却有水光,双唇颤的较刚刚更厉害了,显然是有些不能自已了。 不过她很快的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问着:「然后呢?那个人还对你说了什么?」 相较先前而言,她现下的声音已经算是很轻柔了。 李令婉晓得她心中定然已经软化,心中高兴的同时面上却不显,只是又慢慢的说着:「然后?然后那个人就弯腰倾身对着我吹了一口气。恩,那口气很冷很冷的,就像腊月寒冬天里的风一样,当时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随后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身子里极清凉极清凉的感觉,仿似我整个人都被里里外外的清洗了一遍一样,很轻松。然后再等我醒过来,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整个人的心气就变得平和了,那些以往看到就极容易生气的事现下我也不气了。」 《聊斋志异》陆判一文中就有记载,陆判见朱尔旦心窍堵塞,就给他换了一颗心脏,又顺手将他的肠子之类也给洗吧洗吧了,然后等朱尔旦再醒过来就觉得文思大进,过目不忘,与以前判若两人一般。想必其他的志怪小说里定然也记载有这样的事,杨氏又那样的信鬼神,这样的话她必然会相信。更何况那个老头子可是杨氏极熟悉的人呢。 因为那个老头子就是李老太爷,是杨氏在一起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丈夫。 李令婉心中冷冷一笑。身为原作者终究还是会有点福利的,比方说书的里每个人物都是她精心设定出来的。所以即便李老太爷死的时候原身李令婉尚且都没有出生,但这也并不妨碍现下她能一一的将李老太爷的面貌特点全都说了出来,看她杨氏还如何的再怀疑她。 而杨氏确然是没有再怀疑李令婉了。 即便李令婉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李老太爷,晓得他有一部直垂到胸口的花白胡子,眉头那里有一点半颗芝麻粒大小的红痣,但她如何会晓得李老太爷右手腕上笼的那串蜜蜡佛珠里面有一颗破了一角,又如何说李老太爷身上穿的是宝蓝色的绸缎袍子,更如何说得出卿卿这两个字来? 这蜜蜡佛珠当初原就是一对,她和李老太爷分别拥有一串。后来李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杨氏伤心之余,就将李老太爷右手腕上笼着的那串蜜蜡佛珠拿了下来,转而将自己戴着的蜜蜡佛珠笼到了李老太爷的右手腕上去。这也算是他们夫妻虽然阴阳相隔,但交换了彼此的佛珠,也就相当于彼此还在陪伴着彼此一样。而杨氏的那串蜜蜡佛珠里面确实有一颗佛珠是被她自己不小心给磕破了一角的,她记得尤为的清楚。再者,李老太爷装殓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袍子,这件袍子还是她亲自寻了出来的呢。而最重要的是,卿卿这个名字正是李老太爷在夫妻二人独处之时对她的爱称,除却她自己和李老太爷,这世上是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所以杨氏心中已经坚信李令婉口中说的那个老爷爷就是李老太爷了。 想必是当时李老太爷见李令婉要死了,心疼孙女,所以赶过来救了她。又觉得李令婉性子不好,专会给自己惹事,所以这才将李令婉的性子也改了。 只是,只是,杨氏眼中落泪,但还是问着李令婉:「如何他不让你将这些话对我说?」 「他说若将这事告诉了您,怕您会伤心。又说这是机密的事,天机不可泄露,若说了出去也会对我不利的,所以他便一再的嘱咐我,不要将这事对旁人说。」 这个杨氏觉得也可以理解。毕竟夫妻阴阳相隔十几年,她对李老太爷已死的事也慢慢的淡了,可忽然又听有人这样的提起了他的音容相貌,自然是止不住的又会伤心的。至于说出这样的事会对李令婉不利的话,杨氏就想着,老爷是个睿智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必然就有他的道理。 想到李老太爷,杨氏就止不住的伤心。只是伤心了一会,看到李令婉还跪在地上,她便让双红扶着自己,亲自走过去弯腰扶了李令婉起来,又伸手轻拍着她的手背,唏嘘着:「好孩子,是祖母冤枉你了,才让你今晚受了这样的罪。」 又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李令婉听了,眼中的泪水便往外滚的越发的厉害了,简直是止都止不住。 她又一头扑在了杨氏的怀里,边哭边说:「祖母,我以为你刚刚是要让那个道士杀了我呢。祖母,我不是妖孽,我真的不是妖孽,我是你的孙女儿啊。」 杨氏就伸手搂着她,又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祖母知道你不是妖孽。都是祖母不好,不该胡乱的猜测怀疑你。不过祖母往后再也不会猜测怀疑你了。」 这句话可就正中李令婉的下怀了。 杨氏可是这李府实际的掌权人,但凡只要自己还要在这李府里待一天,那势必还是要依仗杨氏的。不然真惹恼了她,随意的给自己个小鞋穿穿也就够她受的了。 所以当下李令婉就窝在杨氏的怀里使劲的哭,泪水只把杨氏前面的衣襟都给弄湿了。 杨氏也不在意,反而依然是在柔声的哄着她。 杨氏心里自然也晓得李令婉心中只怕是对她有意见的,不然方才何至于要那样的摔碗?但转念一想李令婉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见了那样众人把她当妖孽,还以为自己要让道士杀死她的场景,心中自然是愤慨的。不过这毕竟是李老太爷特地救了,还特地的改了性子的孙女,再如何,杨氏现下心中也只有更加怜惜疼爱李令婉的份。所以杨氏就一直在哄着她,又不停的叫着她好孩子。 而李令婉这时见气愤烘托渲染的也差不多了,她便从杨氏的怀中抬起头来,看着杨氏,犹犹豫豫的说着:「祖母,其实当时那个人还同我说了几句话,我,我不晓得要不要告诉您。」 第十一章 杨氏自然是急切的追问着:「他还同你说了什么?快告诉祖母。」 「那个人那时候还同我说,说大哥将来必然会是个贵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李家都要靠他复兴的。所以他让我往后都再也不要欺负大哥了,而是要多多的亲近他。」 杨氏心中微凛,低头看她。 小女孩刚刚才哭过,一双眸子就像被清水洗过的黑曜石一样,漆黑透亮,里面满满的都是清澈纯真,丝毫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李惟元从来没有那哪一刻像现下这样无力绝望过。 他被捆绑着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李令婉站在那里哭的满面泪痕,看着她喝下了那个臭道士端过去的符水,看着她走过去对杨氏下跪磕头,看着她随杨氏进了屋子。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下这样的痛恨自己。他觉得他压根就是个废物,竟然这样不能护着自己在乎的人的周全。 头顶天幕幽深,星子都没有一颗,只有黑漆漆的一团,仿似下一刻就会这样兜头扣下来一般;旁边元妙真人神情凝重的在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低声的说着话;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聚在一起,一面伸手指着前面门窗紧闭的正屋,一面在窃窃私语,猜测着那个妖孽到底要和老太太说些什么。 但李惟元都没有去理会这些,他只是躺在那里,目光紧紧的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槅扇门。 他原本是从来不信鬼神的,可是经由李令婉一事,他还是有些信了。刚刚他亲眼看到李令婉喝下了那碗符水,虽然随后李令婉即将进屋之前回头对他眨了眨眼,笑了一笑,依然是以往她调皮的同他笑的模样,可李惟元还是担心。 他担心若那碗符水真的有效,那现下李令婉是不是已经被收服祛除了?若果真如那道士所说的一般,她随后就会魂飞魄散,那到时这天大地大,碧落黄泉,他要到哪里去寻她? 李惟元想到这里就觉得极其的愤慨,满心的暴戾之气即将要冲破他的胸腔一样。 他双目赤红,冲着还站在一旁的元妙真人就冷冰冰的命令着:「将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元妙真人压根就没有理他。李惟元在他眼中看来只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罢了,纵然是目光再冷,浑身的气势再冷冽,可就凭他这样的一个小小少年,他能对自己怎么办?所以他依然只是同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说着话。 这时他就听到躺在地上的小少年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其声虽轻,但极冷,让人听了,止不住的就觉得毛骨悚然,全身冷汗。 元妙真人不由的就转头望了李惟元一眼,然后他就教这个小少年眉宇间凶狠的暴戾之气给震慑到了。 他心中止不住的就有几分心惊。想要别过头去不看,可即便是别过头了,他依然还是能感觉到李惟元那冷然犀利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只盯的他浑身直发毛,心口生凉。 于是他一个没忍住,转身走过来就狠狠的踹了李惟元一脚。 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坚实的鹿皮靴,这样一脚朝着李惟元的腰间就踹了过来,沉闷的一声响,其痛楚可想而知。但是李惟元哼都没有哼一声,甚至是连面上的神情都不曾变化一分,只是依然目光极冷极骇人的看着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是真的被李惟元这副样子给吓到了。不晓得为什么,就算眼前的这个小少年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可他就是相信,但凡他说出来的话他就必然真的会去实行。 元妙真人仿似已经看到了自己来日下场的悲惨。他禁不住的就打了个寒颤,然后他一面口中骂骂咧咧的,一面又要抬脚去狠踹李惟元。 趁着这个小少年现下还被捆绑着躺在这里不能动作,最好是一脚就将他的筋骨给踹碎了,看他往后如何还敢说出那样的狂妄骇人之言来。 只是这次他才敢抬起脚,还没有来得及对着李惟元踹下去,就听得背后吱呀一声响,是正屋的那两扇格扇门开了。 随后他又听到小女孩的喝叫声:「混蛋,你在做什么?」 他下意识的就要回头去看,但眼角余光也就只看到有一道人影飞跑过来,随后他就只觉得自己被人狠狠的一推,然后他就极其狼狈的跌坐在了地上,连头上戴着的赤金莲花冠都歪到了一旁去。 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小道士见了,慌忙的就去扶他。等到他起身站了起来,就看到李令婉半跪在李惟元的面前,正在动手解他身上的绳子。 看来他刚刚就是被这李令婉给推倒在地了。 元妙真人心中怒气满满。先前被个小少年那样的威胁恫吓,现下又被一个小女孩给推的摔了个四仰八叉,真的是什么脸都给丢尽了。 他就怒骂:「妖孽找死,贫道不会饶……」 一语未了,就见李令婉猛然的回头看他。 小女孩的目光清冷冷的,寒冬腊月屋檐下挂着的冰锥一般,看着就觉得浑身又痛又冷。 元妙真人:…… 他觉得他一定是日了狗了,今儿晚上他竟然先后被两个小孩子的目光给吓的浑身直冒冷汗。 而李令婉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过头去,继续动手解着李惟元身上的绳子。 自打她从屋子里出来之后,李惟元就一直在看着她。现下她就这样的近在咫尺,他还是在不错眼的看着她。但是他一双唇抿的紧紧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心中实在是太紧张了,浑身都在紧绷着。拉到了极致的弓弦一样,他不晓得下一刻自己会如何。 而李令婉这时已将他身上的绳子全都解开了,正伸手要扶他起来。 可是李惟元没有动,全身紧绷着,他依然还是不发一语的紧紧的看着她。 李令婉手正扶着他的胳膊呢,很明显的就察觉到了他全身的紧绷。于是她就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不解的开口问着:「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声哥哥一叫出来,李惟元就觉得全身一软。似是所有力气都在这一刻耗尽,他的肩膀都耷拉了下来,手臂也垂了下来。 「婉婉?」他颤着声音,不确定的叫她。目光更也眨也不眨的一直看着她。 李令婉不晓得他这是怎么了,但她还是回答着:「嗯,哥哥,我在呢。」 下一刻她陡然的就被李惟元狠狠的抱进了他的怀中。 脖子上又有炽热的水珠滴落下来。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李惟元哭了。 李令婉有点发懵。她不知道李惟元这一次为什么会哭,明明这一次他可没有伤害她,所以他压根就用不着内疚的。不过她转念又想着,他肯定是以为自己一开始被吓坏了,现在猛然的见到她没事,所以就高兴的哭了。 没想到未来的大奸臣心里竟然是这样的脆弱啊。 李令婉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柔声的安抚着他:「哥哥,我没事的啊。一点事都没有,你别哭啊。」 但是李惟元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同时无声的流着泪。 第十二章 还好,她没有走。不然他觉得他自己一定会疯,一定会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给她偿命。 远处正站在廊下的杨氏看着李惟元这样紧紧的抱着李令婉,她心中也惊诧。 她心中惊诧的是,原来李惟元心中已经是这样的在意李令婉了么?而对于李惟元这样抱着李令婉的事她倒没有多心。 毕竟他们两个人说起来可是嫡亲的堂兄妹,而且两个人说起来年纪也都不大,想必是刚刚李惟元一直担心李令婉,现在看到她无事,一时心中激动,所以才会伸手抱了她。 刚刚闹出来的那个场面还是确实很吓人的。 杨氏就收回目光,冷声的吩咐着双红:「去将画屏和吴妈妈给我叫过来。」 今儿晚上闹了这样一出,为免李令婉心中怪她,那势必得有人出来顶罪。而自然画屏和吴妈妈就是最佳人选了。 双红应了一声是,随后也没有差遣小丫鬟,而是自己亲自去叫画屏和吴妈妈。 刚刚元妙真人做法做到一半的时候,画屏和吴妈妈约莫是心中害怕,总觉得李令婉会化形过来找她们复仇,所以两个人彼此扶着回了屋,待在里面惴惴不安的等着外面的消息。这会听双红说老太太叫她们两个过去,她们两人也不敢迟疑,当下就跟着双红过来世安堂这里了。 世安堂里面依然还是到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样。不过法事已经歇了,连条案上点着的两支大粗红蜡烛都被夜风给吹熄了。 杨氏正沉着一张脸坐在廊下的圈椅中,双蓉伺候在一旁。 见到画屏和吴妈妈两个人过来了,杨氏的脸便越发的阴沉了下来。 「跪下。」她冷声的说着画屏和吴妈妈。 画屏进来的时候已一眼瞟见李令婉正扶着李惟元好好的站在一旁,也不晓得她身上的‘妖孽’到底有没有收服,正要上前去叫姑娘好探听一番,可忽然就听到了杨氏的命令,她只得走到杨氏的面前,同她娘一起跪了下来。 吴妈妈毕竟年纪大些,所以就算当下见着这个阵仗心中惴惴,可她还是脸上陪着笑意的问着:「老太太,如何,三姑娘身上的‘妖孽」是不是已经被高人给收服了?那现下三姑娘她……」 一语未了,已被杨氏冷着脸吩咐旁边站着的婆子:「掌嘴。」 那旁边的婆子应了一声,随后走上前来,左右开弓的就噼里啪啦的打着吴妈妈耳光子,直打的吴妈妈杀猪一般的叫。而画屏在旁边已经吓傻了,竟是连哭都忘了,整个人只哆嗦的跟雨中的鹌鹑一样。 杨氏不说停,婆子自然不敢住手。手打酸了,就有另一个婆子上来替着。 最后约莫是打了三四十下了,杨氏才喝令住手。而这时吴妈妈的两边脸颊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的高,嘴角也破了,有猩红的血迹蜿蜒流下。 「往后若再敢有人说三姑娘是妖孽,便是这个下场。」 杨氏的声音威严,只吓的院子里的一干丫鬟仆妇齐刷刷的就全都跪了下来:「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杨氏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就看着已经吓的瘫软在地上的画屏。 「我先前说过,若你说的话有一个字不实,仔细我揭了你的皮。」杨氏的声音冷的很,「你如何过来同我说你们姑娘吃了桃子,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又说你们姑娘自打上次摔破了头再醒过来之后就变了许多,甚至有时候还看到她一个人露了狰狞的恶鬼模样出来,必然是有邪崇附身之类的话?哄骗的我今儿特地的请了人来开坛做法,给你们姑娘祛邪?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这样的抹黑诬陷你们姑娘?」 画屏一听就赶忙的解释着:「奴婢并不敢欺瞒哄骗老太太。奴婢所说的都是实情啊,求老太太明察。」 李令婉就在旁边轻哼,她什么时候露了狰狞的恶鬼模样出来了?她明明长的这样的萌,这样的可爱,怎么就狰狞了?看来她是不能留画屏这个丫鬟在身边了。 李惟元则是轻飘飘的瞟了画屏一眼。 很好,原来是她告的密。看来这个丫鬟是不能留了。 自然,他想的这个不能留和李令婉想的那个不能留是两个意思。李令婉想的不能留,是说往后画屏不能再留在怡和院了,而李惟元想的不能留则是,往后画屏这个丫鬟不能留在这世间了。 不过目前看来杨氏也没想留她。她正在吩咐那两个婆子:「拿棍子来,给我狠狠的打这贱婢。若打死了,直接拖到乱坟岗去也就是了。」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下去就拿了两根极粗的棍子来。又将画屏按倒在条凳上,然后棍子打在身上的沉闷声音就一下一下的响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画屏凄厉的哭喊声,只吓的院子里跪着的所有丫鬟仆妇都煞白了一张脸。 经过这么一出,往后定然是没有人再敢在背后乱嚼李令婉的舌根子了。而且大家也都晓得了老太太对三姑娘的看重,往后所有人对着李令婉定然只有更加毕恭毕敬的份了。 而吴妈妈此时则是不顾自己双颊的痛,扑过去跪求杨氏:「老太太,求您,饶了画屏的性命吧。」 杨氏不为所动,只是吩咐旁边的人:「将吴妈妈拉下去。」 就有人将吴妈妈拉了才去。那两个婆子继续在旁边用粗棍子一下一下的打着画屏,闷闷的声音。 李令婉虽然说一开始心中也怪画屏,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画屏死。而且这样棍子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实在是听得人心里压抑又发慌,她以前的生活都是很平顺很普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所以当下她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害怕,一张小脸吓的煞白一片。 杨氏这是真的狠啊。刚刚若不是自己撒了那样的一个谎成功的唬住了她,只怕这当会自己会被杨氏当做妖孽,也下令打死的吧?那这样现下趴在条凳上挨棍子的就不是画屏,而是她了。 这样一想,李令婉只觉得心中后怕不已,手脚冰凉一片。 就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的在她耳旁说着:「婉婉,别怕。哥哥在。」 她转过头去看,就见李惟元正在看她,眸光专注又温柔。 他的目光似有魔力,李令婉就觉得原本胸腔里发慌的那颗心慢慢的平缓镇定了下来。 而画屏这时候已经被打晕了过去,她凄厉的哭喊声虽然没有了,但沉闷的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还在。 杨氏约莫觉得也差不多了。画屏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从背部开始往下直到大腿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了。她就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婆子停手,又吩咐着她们:「将这贱婢拖到柴房里去关着。等伤养好了,寻个人牙子来卖了。」 两个婆子答应了一声,上来拖着画屏下去了。 杨氏这时就看向元妙真人。 刚刚元妙真人一直站在那里尴尬着呢。 杨氏那样的惩罚画屏,话里话外的只说画屏抹黑诬陷李令婉是妖孽,岂不是说她自己已经不信李令婉是妖孽了?那她请了自己过来收服妖孽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三章 元妙真人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被杨氏当猴耍了。于是当下见杨氏在看他,他就抬手打了个稽首,声音淡淡的说着:「若老夫人这里无事,那贫道就先告退了。」 杨氏心中到底还是信奉鬼神的,所以对僧道也都尊敬。虽然说现下这事闹成了这样的一副局面,眼见得元妙真人也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道士,但杨氏也并不想为难他。所以她闻言就也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的说着:「恕老婆子年纪大了,就不起身相送了。真人好走。」 言下之意竟是一分银子就不给。 元妙真人心中就越发的不舒服了。感情他这忙活了一晚上,临了竟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是耍猴,围观的人好歹也要打赏一两个铜板的吧?这个杨氏倒好,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打发他了? 元妙真人觉得心里憋屈,可也只得悻悻然的让自己的徒弟收拾东西要走人。不过他心中实在是恨极李令婉,就转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李令婉这时正在看李惟元腰间袍子上的脚印。 昨儿刚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潮湿泥泞,元妙真人的靴底就沾了一些泥,踹李惟元的时候就留了个脚印子在他的腰间。只是刚刚李令婉一直都没有留意,现下才注意到。 当下她一看那个脚印子,再是想想方才她刚出来的时候正见着元妙真人抬脚要踹李惟元的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这样的踹一脚得多痛啊。李令婉止不住的就觉得心疼,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李惟元,问他:「哥哥,你痛不痛?」 李惟元一见她眼中含泪的模样,便觉得就算是腰上再痛那也不痛了。 他就摇了摇头,又抬手要去给她擦脸上的泪水。但他不过才刚抬手的功夫,就见李令婉已经转过头望着元妙真人那里,喝叫着:「你给我站住。」 原本元妙真人领了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正要走,但被李令婉这样一喝叫,他就只得停下脚步。 不停不行啊。周边的丫鬟婆子听到李令婉那声喝叫就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了。 而李令婉已经蹬蹬蹬的快步的走到了他面前来。 原本若是她不知道李惟元被元妙真人踹了一脚的事,她还是不想找元妙真人的麻烦的,但是现下可不能了。 她是个护犊子的人。晓得李惟元这样真心实意的对她,她自然也会真心实意的对他。而现下晓得李惟元被元妙真人给踹了一脚,她哪里能轻易的让他给走了呢? 于是李令婉就冷笑,然后双手叉腰,扬头对着元妙真人就说着:「你走可以,但得留下你头上的莲花冠,还有那把桃木剑和那只葫芦。」 元妙真人自然不乐意。 那把桃木剑和那只葫芦可是他看家的家伙,留下来了,往后他靠什么混饭吃?更别说头上的那顶莲花冠了,那可是他为了妆点门面,特地的用赤金打造的。 所以元妙真人就冷着脸说道:「妖孽休得胡言乱语。」 李令婉继续冷笑,都到现在了还叫她妖孽。 远处坐着的杨氏看着李令婉现下的这样,心中就想着,她现下这个骄纵泼妇的样子还是有些以前的影子。看来老爷虽然为免她日后惹事,改了她的性子,可到底还是遗留了一些下来的。于是杨氏心中也就越发的坚信李令婉就是以前的那个李令婉了。 而且因着她觉得今儿晚上闹出来的这事对不住李令婉,所以纵然现下见着李令婉拦住了元妙真人的去路,而且出言不逊,但杨氏也没有开口要阻拦的意思,只是斜靠在椅背上闲闲的看着。 李惟元却是担心李令婉会在元妙真人手里吃亏,已经赶过来站在李令婉的身旁要为她保驾护航了。 李惟元一过来,李令婉就觉得自己的胆气越发的足了起来。当下她就伸了右手出去,对元妙真人说着:「莲花冠,桃木剑,还有葫芦,拿来。」 元妙真人气的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但李令婉丝毫不惧,原样给他瞪了回去。 李惟元此时也在一旁开了口:「怎么,原来闻名京城的元妙真人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无才无德之人?方才你和婉婉的赌约我们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现下你输了,便要赖账么?若此事传了出去,约莫元妙真人往后也不用在京城里混了吧?」 好小子!元妙真人又瞪了李惟元一眼,你竟然胆敢威胁我! 但李惟元自然是敢威胁他,而且威胁算什么?在他其后得势之后,还特地的遣人寻了这元妙真人出来,狠狠的为李令婉报了今日之仇。 但凡伤害过李令婉的人,哪怕便是远在天涯海角,他也会寻出来。便是死了,那也要挖了尸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论气势,李惟元虽然只是个少年,但却丝毫不输元妙真人。当下元妙真人就被他眸中翻涌的杀意和冷厉给震撼住了,乖乖的将头顶的赤金莲花冠子摘了下来,又接过徒弟手里拿着的桃木剑和葫芦递了过去。 李令婉接过,又叫一个丫鬟去拿了一把斧子来,然后就开始履行她先前所说的话。 他的赤金莲花冠她要踩,他的桃木剑和葫芦她要劈。 李惟元还怕她力气小,举着斧子会伤到她自己,于是他就提议:「婉婉,我来劈?」 李令婉想了想,就真的将手里的斧子递给了他。 斧子真的很重啊,她拿不动,更举不起来。 而李惟元接过了斧子之后,当即就将那只葫芦打的粉碎,又将桃木剑砸的四分五裂的,再也不能用了。便是那只赤金的莲花冠子也被他给劈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手里提着斧子,抬头冷冷的望着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觉得这小子其实最想劈的还是他。因为这小子现下看着他的目光里真的有极浓重的煞气和嗜血之意。 元妙真人吓的心跳骤快,手脚冰凉,白着一张脸就往后倒退了两步。 而这时李令婉已经是拍了拍手,然后一脚就狠狠的踹在了他的小腿骨上,只痛的他嘶的一声轻叫出声。 「你,你,」元妙真人就伸手指着李令婉,喝叫着她,「你竟然敢踹我?」 「我怎么不敢?」李令婉微微的眯着一双眼看着他,「先前谁让你踹我哥哥?你自己作死,还怨得旁人踹你?」 李惟元这才晓得李令婉之所以如此发怒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他,当下他就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意流过,更加的握紧了手里的斧子。 若是现下李令婉叫他上前去劈了这元妙真人,他是绝不会有半点犹豫的立时就会举高手里的斧子,朝着元妙真人的脑袋就狠狠的劈过去的。 但是显然李令婉不会这么暴虐。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元妙真人,然后很嫌弃的对他挥了挥手:「赶紧的滚吧。」 元妙真人待要破口大骂,但眼角余光就见李惟元握着斧子往前走了一步,大有他再敢开口说一个字,他手中的斧子立马就会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下来一样。 于是元妙真人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忙忙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奔着院门口就跑了。 第十四章 等他们走了,李令婉就让李惟元将手里的斧子递给了旁边的人,然后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了杨氏的面前去,笑吟吟的叫了一声祖母。李惟元随即也垂下双眼,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目光看着他。 先前李令婉说的那番话她是尽信了的,所以现下她心中就在想着,莫不成这小子往后还真的会是个贵人不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官位可着实不低了。难道会是个宰相? 虽然大觉法师对李惟元的批语仿似还在她耳边回响,但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更加的相信李老太爷说的话。而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现下杨氏看着李惟元就觉得较先前顺眼了不少。 所以李惟元叫她祖母,她还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随后她又叫了双红过来,扬声的吩咐着:「今儿晚上大少爷也累了。明儿一早你就去我后院的库房里寻一支上好的人参出来,交给厨房的张嫂子,让她炖一盅人参鸡汤给大少爷送过去,好好的补补身子。再有,寻几匹上好的布料出来给大少爷做几身衣裳。再寻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大少爷送过去,大少爷往后读书用得着。」 双红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当下她忙一一的应了下来。而旁边的丫鬟仆妇等人却全都是呆了。 老太太以往不是最不待见大少爷的么?怎么今儿风向变了,竟然要给大少爷这许多东西?而最关键的是,现下连老太太都开始待见大少爷了,往后这府里的人谁还敢怠慢他呢? 李惟元听了杨氏的话之后心中也十分的震惊,不晓得杨氏为何忽然就对他的态度来了这样大的一个转变。不过随即他看到李令婉的面上一直都是笑盈盈的模样,丝毫都不惊讶,他便晓得定然是李令婉从中搞的鬼了。 他的眸光就暗了一层下来。方才李令婉在屋子里到底同杨氏说了些什么?怎么等她们出来之后杨氏便再也不提李令婉是妖孽的话题,而且连带着杨氏对他的态度都猛然的好了起来? 虽然是不在乎李令婉到底是什么,可是李惟元这会依然还是很想知道,李令婉她是不是真的会未卜先知?不然上次她如何会脱口而出他将来会做宰相的事?那对于将来的事,她还知道些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惟元还是真的很想知道将来的事。 知道了将来的事,他便可以更好的规划谋算自己的未来,也才能更好的护着李令婉。 今晚这样的事,他是绝不会让李令婉再经历一次的。 转眼已是次年新春二月,去年春日李令婉栽在李惟元小院中的那株红梅已经开了几枝,幽幽暗香入屋。 李令婉此时正坐在李惟元的书案后面,手里提了笔,皱着眉头在一笔一划的临字帖。李惟元坐在旁边的椅中,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 只是临了一会儿字帖,李令婉就觉得不耐烦了。 她悄悄的抬眼觑了李惟元一眼,见他依然还是垂在头在看手里的书,脸上神情专注。于是她就轻轻的将手里的笔搁在了笔架上,转头悄悄的看着窗格外面。 今儿太阳好,日光照在青石路两边的桂花树上,细碎如金。 李令婉心中就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想去庭院中撒欢晒太阳,但可惜李惟元今儿可是给她布置了要临十张字帖的任务…… 想到这里,李令婉的一张小脸就垮了下来。 她便又偷眼去瞧李惟元,但一瞧之下就吓的垂了头,不敢再看了。 李惟元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抬了头,正在静静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中不辨喜怒。 「怎么不临了,嗯?」 他的声音淡淡的,也是听不出喜怒来的那种,但李令婉还是觉得心中惴惴的。 她想了想,就抬了头,面上堆满了笑的看着李惟元:「哥哥,我不临字帖了好不好?你看外面的梅花开的多好啊,我去折两枝来给你插瓶,好不好?」 娇娇软软的声音,还特地的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在里面,便是李令婉自己听了自己说这两句话的口气都禁不住的觉得心都软了下来。 但很可惜李惟元偏偏是个铁石心肠。 「你是不是手掌心痒了,又想挨先生的打了?」 一听他说起这个,李令婉脸上的笑容立时就没有了,转而是苦了一张小脸。 虽然说这里流行的文字都是繁体字,但她看起来连蒙带猜的是毫不费劲的,但关键是写起来一笔一划的她嫌费劲啊。而且她原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纵然是上了一年的学了,可到底那字写的还是跟狗爬的一样,毫不成个章法。可偏偏教文学的先生又最看重学生写的字,说什么字品如人品,但凡看到自己学生写的字不好了,那必然是要用藤条打手掌心的。这一年来,李令婉就经常的挨打,最后打的她急了,没办法,只好求着李惟元教她练字了。 李惟元的字在所有人里面是写的最好的。便是先生那样苛刻的一个人,可看到李惟元的字时也会抚着自己的胡子赞叹上一声圆润秀美。 只是李令婉没想到李惟元在教她练字上面竟然是这样严厉的一个人啊。 每日必要临十张字帖,不临完就不许休息,便是她再如何的撒娇都是没用的。到最后李令婉心中只叫苦不迭,想着自己当初脑子是不是被门给夹了啊,怎么就想着要让李惟元教她练字呢? 但是上了贼船是轻易下不来的。李令婉每次但凡赌气说不练了,李惟元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凉凉的看着她。看到最后李令婉就很没出息的又拿起了笔,低着头,老老实实的临字帖去了。 但正所谓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今儿李令婉就觉得心中愤慨的很。于是听了李惟元的这句话之后,她就气鼓鼓的说着:「打就打。就算被先生每日用藤条打手掌心,我也不要临字帖了。」 当然先生不可能每日都打她手掌心的。不过过些日子想到要看她的字了,极为不满的时候才会打两下。有时候忘了要看她的字,便压根想不起这茬来。所以这完全的就是看运气的一件事。 当下李惟元也不说话,只是依然目光静静的看着她。但李令婉今儿反骨发作了,也不躲避了,便十分倔强的对上了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反倒是李惟元先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晓得李令婉现下是真的恼了,只怕再用这一招是不会奏效的。所以不如暂且避其锋芒,让她先歇息一会儿,待会再让她练。免得真的激上她的脾气来了,到时真要撂挑子不练了。 「婉婉,」于是他就开口唤她,声音温和,带着很明显的关切之意,「你怎么了?累了?」 他知道李令婉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性子。 果然,一见李惟元不再同她对峙,转而是用了这样和缓关切的态度和语气同她说话,李令婉便觉得心里的那股子恼意立时就消散了不少。 她朝李惟元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抱怨着:「我今儿已经临了一上午的字帖了,手腕酸死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海棠红色缕金梅花纹的夹袄,现下袖口那里被她微微的拉了一点上去,露出来一截细腻白皙若初雪的手腕来。 第十五章 李惟元的目光在她的皓腕上瞥过,然后就将手里的书放到了旁侧的几案来,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一面轻轻的揉捏着,一面轻声的问着:「这样给你揉一揉会不会觉得好一些?」 他的手指温暖,揉捏的力道适中,又岂止只是好一些?简直就是太舒服了。 李令婉只舒服的半眯起了双眼,惬意的跟一只正在温暖日光下晒暖的猫儿一般。 李惟元见了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里头暖暖的,软软的,日头底下翻晒过一天的蓬松棉花一般。 这样的揉捏了一会之后,李惟元又伸手拉着李令婉到院子里去了。 李令婉一到院子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感觉像是被放风。 早先那只芙蓉鸟被李惟元放走了之后,李令婉想着还是得在李惟元的小院子里养一只小宠物啊,这样才可以无限培养发展他的爱心嘛,于是某一日李令婉就抱着一只小兔子来了。 李惟元:…… 纯白色的小兔子,只有眼睛是红色的。李令婉兴冲冲的给它做了个小窝,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小白。只要她一来李惟元这里,就会抱着小白玩一会,然后没事的时候就放它自己在院子里跑跑跳跳的。反正关紧了院门,也不怕小白会跑出去。 但是小白还是很想跑,因为它觉得李惟元看它的目光很可怕。而李令婉后来也察觉出来李惟元可能不是很喜欢小白,因为有一次他一本正经的问她:「婉婉,你喜不喜欢吃红烧兔肉?」 李令婉:…… 总觉得她要是回答喜欢,等下一次她再去李惟元那里,小白就会变成一盘菜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她就很严肃的警告着李惟元:「要是小白出了什么事,哥哥,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李惟元盯着她看了很长一会,然后哦了一声。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怎么李令婉竟然是这样的喜欢那只小兔子呢?于是接下来他看着小白的目光便越发的不善了起来。 当然现下就更不善了。因为李令婉正将小白抱在她怀里,一人一兔欢乐的去看了一会水缸里正在吐泡泡的小金鱼,又去墙角的梅树上折了一枝梅花过来。然后她一手抱了小白,一手拿了这枝桃花,跑过来兴冲冲的问着:「哥哥,你看我像不像嫦娥啊?」 嫦娥不是每天怀里都抱着小兔子的嘛。可仙了。 李惟元就很认真的看着她。 李令婉的五官极漂亮,极醒目,所以整张脸看起来很是明艳照人。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明眸皓齿,灿若春花一般,简直是艳丽不可方物。又有一番娇媚可爱,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李惟元就摇了摇头,回答着:「不像。」 他觉得月中的嫦娥如何能比得上李令婉?这世间所有的女子在李令婉面前只怕都是要黯然失色的。 李令婉却不晓得他心中的想法,她还以为李惟元这是说她不好看,没仙气呢,所以她就很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悻悻然的将小白放在了地上,拿着手里的梅花去屋子里寻花瓶插瓶去了。 其时日已偏正午了,午膳的时候快要到了。李惟元就回头问李令婉:「婉婉,午膳你是回你的怡和院用,还是在我这里用?」 李令婉正找了一只白色的梅瓶出来,忙着叫小扇打了水来往里灌水呢,闻言便头也没抬的回道:「我回怡和院一个人吃午饭也无聊,就在哥哥你这里吃吧。」 于是李惟元便叫了谨言过来,吩咐他去小厨房将他的午膳拿来,一并将三姑娘的午膳也拿到他这里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不过出去的时候院门没有关紧,露了好大一条缝隙出来。 偏偏方才李令婉也没有将小白放到笼子里去,只随手将它放在了地上,让它四处的走走蹦蹦。而这会,小白蹦蹦跳跳的就有向院门那里走去的意思。 李惟元就垂眼看着小白,丝毫没有要上前拦阻的意思。 不过眼见得小白即将经由那道院门缝隙钻出去的时候,李惟元却忽然在心里认命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几步走上前去,倾身弯下腰,伸手拎着小白的两只大长耳朵将它给拎了回来,又伸手将门给关紧了。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便是今儿他让小白走了,可依着李令婉的性子,只怕过不得几日又会寻了一只其他什么宠物带过来在他的小院子里养着。与其那样倒还不如养着小白呢。至少现下据他观察下来,李令婉对小白的喜爱程度没有当初对芙蓉鸟的喜爱程度高。若是小白丢了,往后李令婉再寻了一只什么宠物来,对它的喜爱程度超过了小白,甚至当初的芙蓉鸟,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几番权衡之下,李惟元到底还是将小白拎了回来,不过他看着小白的目光依然是看红烧兔肉的目光。 而那边,谨言出了小院的门之后便径直的往厨房那里走去。 只是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他就听到张嫂子在和里面的人说话。 张嫂子的语气唏嘘的很,颇有点兔死狐悲的那种伤感:「吴老爹也是可怜。想先前他管着咱们府庄里田头的租子,吴妈妈又在老太太的世安堂里伺候着,儿子跟着二少爷,女儿跟着三姑娘,都是老太太心尖上疼的孙子孙女,一家子何等的风光?可谁晓得自打画屏死了,吴妈妈就疯了,儿子和吴老爹也不得老太太待见。今儿可好,老太太寻了吴老爹的错处出来,只说他这些年贪墨了许多佃户交上来的租子,立逼着要撵了他们一家人走呢。不说看在他们这么些年伺候的功劳上给一些遣散的钱,便是连他们身上的钱都悉数的搜了出来,只说这是吴老爹贪墨来的,便让他们一家子这样净身的离门离户了。唉,想想他们一家子也是可怜。」 旁边一个同在厨房里做事的赵妈妈也随口附和了几句。随后她又话音一转,说着:「想那画屏也是,好好儿的在三姑娘的身边伺候着不好?非要说什么三姑娘被邪崇附身了,告密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去,结果惹了那样的一场祸事出来。只是也怪,当时老太太让人打了她一顿,关在柴房里,我记着过了十来日她的伤也是养的差不多好了,如何的就想不开,又跑去投了井呢?小丫鬟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子都泡的那样的大,简直都看不出个人样来了。便是现下想想,我这心里也还觉得瘆得慌呢。」 「可不是呢。」张嫂子也道,「那画屏也是。若没有她做的那件糊涂事,现下他们这一家子还风风光光的待在这府里头呢,又怎么会……」 一语未了,看到谨言正站在厨房门口,张嫂子就忙住了口,赶着笑道:「哟,谨言来啦?可是来拿大少爷的午膳的?我这里都已经装好了,来,给你。」 说罢,便伸手递了一架酸枝木大漆雕花食盒来。 自打经历过那次捉鬼闹剧之后,老太太是听信了李令婉的话,心中只认为李惟元来日会是个贵人,是以她这一年中对李惟元的态度较以往有了极大的改善。虽然说还是比不上其他的几个孙儿孙女,但至少她偶尔还是会开口叫李惟元一声元哥儿,初一十五李惟元去世安堂向她请安的时候她也会留了他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第十六章 只是到底还是成见颇深,一时半会儿自然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能改得过来,所以老太太对着李惟元的时候还是淡淡的,客气疏离居多,亲密熟稔不足。 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底下的人看到老太太对李惟元的态度变和善了,如何还敢如同以往一样的克扣他的日常用度?多少还是要巴结一些的,这样李惟元在李府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比方说这厨房里的张嫂子,以前可是在谨言面前嘲笑过的,说,就你家的那位少爷配吃这样好的青菜豆腐了?这一大家子,谁兴他?谁当他是主子?他拿什么和这府里其他的少爷姑娘比?可是自打老太太对李惟元的态度转变了,她是再不敢克扣李惟元的份例菜不说,连每次见到谨言的时候都是面上带了笑,客客气气的。 谨言心中甚是瞧不上张嫂子这样,所以他只是神色淡淡的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食盒,又问着:「三姑娘的午膳在哪里?三姑娘现下在我家少爷的院子里玩的正高兴,说午膳也要同我家少爷一块儿用。」 李府里的众人现下都晓得三姑娘同大少爷的关系十分的亲密。那次捉鬼闹剧的时候,大少爷那样的跪在老太太面前磕头给三姑娘求情,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随后三姑娘也是那样的护着大少爷,为着他都将那个真人的莲花冠,桃木剑和葫芦都给砸了呢。而随后三姑娘又更得老太太看重,就是冲着三姑娘和大少爷之间走的这样的亲近,这李府里的众人也不敢不对着李惟元恭恭敬敬的啊。不然三姑娘一个状告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去,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当下张嫂子又忙不迭的将装着李令婉午膳的食盒递了过来,又笑着说了今儿中午是什么菜式,若是大少爷和三姑娘吃了觉着好,遣人来告诉她一声,她赶明儿再做。 谨言接了过来,瞟了张嫂子一眼,没说话,转过身就走了。 而等他出了厨房的门,张嫂子面上的笑容立时便没有了,转而是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骂着:「呸。狗仗人势的小奴才!仗着他家少爷现下得老太太看重,三姑娘喜欢,对着老娘也敢这样摆谱了。」 赵妈妈便劝慰着她:「算了,张嫂子,你也别争这闲气了!还是想想吴老爹一家子,唉,老太太这个人若真心狠起来,那也是……」 底下的话她是不敢再说了,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当下张嫂子便也叹气。 骂什么谨言是奴才呢?她自己可不也是这李府里的奴才?大家原就是一样的人。 于是她便不再提起这茬了,转而是压低了声音,又同赵妈妈说着画屏当时死的惨状。 谨言也在想着画屏的死。 那时他晓得画屏投井死了,还特地的跑过去看了。毕竟前几天见着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儿猛然的一见她的身子都被水给泡的发白发胀了,其时天又热,还有阵阵不好的气味传来,谨言心中就很震惊,于是回来的时候他就将这事细细的同李惟元说了。 李惟元当时正在临案看书,听了谨言的话,他是一点震惊,甚至是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甚或自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起来,依然在低头看书,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知道了。 谨言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他晓得就是因着画屏跑去对老太太告密了,所以才会闹出那场捉鬼的戏码来。三姑娘当时在那场闹剧里受了罪,大少爷又是那样的对三姑娘好,他心里肯定恨着画屏。所以现下听见画屏死了,大少爷心里只怕还是高兴的呢。 只是现下再回想起来,谨言就觉得,看大少爷的那个反应,他仿似一早就晓得画屏死了一样。只是他怎么会一早就晓得这事呢?难不成他会未卜先知? 谨言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于是他就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甩掉了,然后提了左右两手各提了一架食盒回去了。 推开院门,就见李惟元又坐在书案后面看书,李令婉拿了小剪子在修剪廊下那盆山茶花上面的枯枝败叶。 一见谨言回来,李令婉便放下了手里的小剪子,笑着说:「谨言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下个月底她就要满十岁了。这个年纪就算是整天坐那不动,一会儿也都会觉得肚子饿,更何况她上午可是临了一上午的字帖呢。 当下谨言简短的应了一声。他不敢同李令婉多说话,多说了,少爷凉凉的目光马上就会看过来—。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提着两架食盒进了屋,放到了桌上去。 小扇也过来同他一起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 少爷姑娘的份例菜都是一样的。所以现下摆在桌面上的便是两盘子白切肉,两盘子韭菜炒虾仁和两盘子芙蓉蛋,再有两碟子茯苓糕。 李令婉在桌旁的椅中坐好了,然后回头就叫着:「哥哥,来吃饭。」 李惟元应了一声,随后便放下了手里的书,走到李令婉身旁的椅中坐了。 再过些日子便是他十五岁的生辰了,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所以食量颇大。吃了两大碗的饭之后,他还吃了两块茯苓糕。 李令婉吃了一碗饭,随后也拿了一块茯苓糕在吃。只是吃着,吃着,她就说:「怎么是茯苓糕,不是得胜糕呢?该跟厨房里的张嫂子说一声,让她做了得胜糕来给你吃。好歹也是讨一个好彩头嘛。」 再过得几日李惟元便要去参加童生试了。与他一块儿去参加的还有李惟凌。现下二房那里是极看重这事的,不说日日吃的菜都要取个好彩头,甚至都不许二房里的任何一个丫鬟婆子说落之类的字眼,整日的只能说高中,升这样的字眼。 也怨不得二房这样看重李惟元的这场童生试。去岁李修竹参加会试可是又落了榜的,随后他整个人便颓丧的很,一直鼓不起什么兴致来读书。钱氏无奈之余,便将这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李惟凌的身上,只盼着他能一路高歌猛进,中个少年进士回来。而这童生试,便是相当于取得科举入场的资格了,所以钱氏才会这样的看重。 而反观李惟元这里,依然只是冷冷清清的,和以往一个样,仿似并没有一个人看重这事一般。 李惟元原本对这事也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晓得他自己一定能考中。不过现下听得李令婉这样一说,他拿着茯苓糕的手便一顿。 自那次李令婉无意之中说了一句,往后等你做了宰相这样的话之后,后来她在这方面可是谨慎了许多,再没说过这样的话了。不过李惟元几次细想那次李令婉同杨氏单独在屋子里的谈话,总觉得李令婉必然是在杨氏面前说了有关他往后前程之类的话,不然杨氏又怎么会忽然的就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起来?但是随后他旁敲侧击的问了李令婉几次,这个小丫头却始终是口风守的紧紧的,再不轻易透露一个字。而现下,似乎就是个套话的好机会呢。 于是李惟元面上神情不变,甚至他还在慢慢的吃着茯苓糕,说出来的话也很是轻描淡写:「要好彩头做什么?要了也没用。我毕竟才上了一年学,这次童生试我原是不抱什么指望的。」 第十七章 李令婉一听,只以为他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心中便有些着急。于是一着急之下她就安慰着他:「哥哥,你不要这样想。这次童生试里面你一定会考个很好的成绩出来的。」 李惟元心中微动,但面上神情依然不变,只是淡淡的问着:「能有多好?若能侥幸挂在榜尾那都算是天大的运气了。但我仿似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运气的。」 「不,不,」李令婉连忙回答着,「绝不会是挂在榜尾的。」 说到这里,她又很诚恳的看着他:「哥哥,你一定会考个很好的成绩出来的。到时这府里的人便没有一个人再敢小瞧了你。」 很言之凿凿的模样,看的李惟元心中莫名的就一动。 而过几日等到童生试的成绩出来,李惟元便高居第一,是为案首。 杨氏先前虽然信了李令婉的话,可对着李惟元往后会是个贵人,会复兴李家这样的话她终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但是现下,在知道李惟元竟然考了个案首之后,杨氏忽然就一点儿都不怀疑了。 她在想,老爷必然是不会看错人的。这个小子,也许将来真的会是个贵人也说不定。 二月县试,四月府试,再是院试,李惟元一路过关斩将,三场均为案首,便是廪生,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虽然这些津贴在杨氏看来实在是不算什么,够做得什么用?但这却是个荣耀,是成绩最好的诸生之首才能有的。像李惟凌,他虽然也进了学,却是没有这个食廪资格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秀才罢了。 两个孙儿均进了学,杨氏心中自然是极为的高兴。祭拜过了祖先之后,杨氏又带着全家去城外的承恩寺烧香还愿,同时也祈求神佛能保佑李惟元和李惟凌往后都能得中少年举人,进士,光复他们李家。 农历四月,正值初夏,路旁的槐树开了花,一串串洁白如雪,缀满枝头。偶有风来,素雅清香扑鼻。 李令婉坐在翠幄青绸马车里,掀开旁侧的车帘子,看着路旁的这些槐花。李惟元骑马随行在侧。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颀长。身上是簇新的浅蓝色直裰,越发的显出他俊美的面庞来。 初夏的风尚且还是舒适的,带着远处布谷鸟的叫声,还有近处槐花的清香一起而来。少年鲜衣怒马,端坐马背。 李令婉就压低声音,笑着对李惟元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在他侧头看过来的时候,她轻笑一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这就有点轻薄和撩的意思了。 李惟元的俊脸竟然微红。但随后他就沉了脸,低声的呵斥着她:「整日的就知道看那些闲书,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往后那样的闲书可是不能再看了。」 李令婉抿唇一笑:「哥哥,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的啦。」 其实她重点只是想表达少年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意思,可不敢想其他方面的。不然何至于只截取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这一句?但很显然李惟元是窥斑见豹,通过这一句就想到了那一整首词上面去了。 但自然他也晓得李令婉是在同他开玩笑。毕竟他们两人可是嫡亲的堂兄妹,平日再如何的亲近,那也只能是堂兄妹,还能如何呢? 可是想到李令婉往后终究会嫁人,甚至会同其他的男子这样的言笑晏晏,李惟元却忽然觉得心中十分的不快起来,握着马鞭的手也紧了起来。 但是他又能如何呢?他什么都不能做。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李令婉寻一个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让他务必要疼惜她一辈子。 可是这世间又会有那个男儿能配得上他的婉婉?而且无论是将她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 想到这里,李惟元先前的好心情顷刻之间便没有了。 一路无话,转眼承恩寺便已在眼前。为表对佛祖的恭敬,杨氏在山门前便下了轿子,让双红和双蓉搀扶着走路入寺门。其他的人见着杨氏都这样了,自然是纷纷的下了车轿,跟随着杨氏步行入寺。 到了寺门口,已是有寺里的长老亲自的接了出来。 杨氏笃信神佛,而这京郊所有寺庙中她来的最多的便也是这处承恩寺。每个月都有香烛供养不说,还每日舍了五斤油在这里点了大海灯,日夜不息的,所以杨氏也可以算得是这承恩寺的一个大主顾了。 当下杨氏领着三个儿媳妇,还有六个孙子孙女见过了长老,又问着大觉法师可在? 杨氏心中还是很想领了李惟元去见一见大觉法师,让他再批一批李惟元的命格。不过随后她却被长老告知,大觉法师云游去了,暂且不在寺中,且不知何时才会转还。 杨氏听了,心中便觉得惋惜的很。 其实上次她疑心李令婉被邪崇附身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来请大觉法师过去做法。只是她遣人来请,也是被告知大觉法师云游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她后来才请了那个元妙真人。 自然佛家都讲究一个缘字,此次未能见到大觉法师,那也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长老亲自的领了杨氏等人进了庙中,又引着他们去拜庙中的各位菩萨。 杨氏甚为虔诚,但凡只要是庙中供奉的菩萨,不说在主位上供奉的如来,观音等,便是两旁的金刚,力士等,总之是每一个她都要跪下去磕三个头的。李家的旁人见她如此,哪敢不跟着一块儿磕头?只是这庙中又不止一个殿,足足有三个大殿,又有好几个偏殿,而一殿中的菩萨就有多少了?于是磕头磕到后来,李令婉只觉得头都晕了,眼也花了。 好在杨氏与徐氏,钱氏,周氏等人已经给这一殿里的菩萨都磕过头了,赶着去下一个大殿中给各位菩萨磕头去了,余下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孙辈暂且在这大殿中还没有跟随过去。于是李令婉一见,便不磕头了,而是起身走到了外面廊下的阴凉处,且吹一吹过堂风,凉快凉快。 李惟元也在很虔诚的对殿中的每一位菩萨磕头。 他以往是再不信鬼神的一个人。他是觉着,若这世间真有鬼神,那他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错事,所以今生才会受这样多的苦楚?所以鬼神之类的又有什么可信奉的呢?不过现下,他求了这漫天的神佛,也只为求一件事,希望这辈子李令婉都能好好的,永远待在他身边。惟此一愿,别无所求。 等他拜完了这大殿中的最后一尊菩萨,他直起身来,目光四处的寻找李令婉。然后就看到她正站在屋外的廊下。 毕竟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所以今儿她穿的也素雅。浅碧色的上襦,浅蓝色的下裙,领口袖口是白瓣黄蕊的梨花刺绣,映衬的她整个人很是娇美妍丽。 因着有些热的缘故,所以她手中拿了一把乌木柄绣玉兰蝴蝶的团扇在扇着,衣袖就落了一些下来,露出来一截肤嫩胜雪的皓腕来,上面还笼了一只白玉绞丝镯子。 李惟元就抬脚走了过去。 李令婉原还在看着廊下摆放的两盆松树盆景,猛然的就觉得兜头有阴影罩下,她就抬了头去看,一见正是李惟元。 第十八章 一殿中的菩萨一一的磕了三个头下来那也不是个小工程,天儿又热,她就看到李惟元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她也不说话,只是顺手就将自己手中的团扇递了过去。李惟元也没有说话,只是自然而然的就接了过来扇着。 一旁站着的小扇见了,心里就嘀咕着,三姑娘和大少爷之间这可真是越来越默契了,彼此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晓得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人看了一会盆景,李惟元就要拉着李令婉的手去下一个殿里,给里面的菩萨磕头。但李令婉不愿意去:「天热的很,我是懒待去磕的。」 又笑着说:「哥哥你磕了那就相当于是我磕了,我竟是不用磕了。」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求的。而且老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嘛。 李惟元想了想,便也没有强求,只说着:「既如此,我便将你该磕的那份也一并对各位菩萨磕了吧。」 又嘱咐着她:「好好的待在这里,等我给各位菩萨磕完了头我就来找你。」 李令婉笑着应了。李惟元将团扇还给她,便起身朝下一个大殿走去,临进殿门之前他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乖巧的站在那里正同小扇说着话,他这才抬脚进了殿内。 既然他说了要将李令婉该对菩萨磕头的那份也一并磕了,所以接下来他对着每位菩萨都实打实的磕了六个头。 李令婉偷懒不愿意磕头,自然就有那更懒的。 李令娇现下也正带着丫鬟在大殿中到处乱看呢,一点儿要给各位菩萨磕头的意思都没有。后来见众人都走了,她便也慢慢的挪出了大殿里面。然后她就看到李令婉正站在廊下摇着扇子,又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上笼着的那只白玉绞丝镯子。 这一年来李令婉越得杨氏看重,李令娇便越发的讨厌她。现下见她手腕上笼着的白玉绞丝镯子是正自己几次三番求了杨氏都没求来的,但现下却戴在了李令婉的手腕上,于是李令娇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有气。 其实这对白玉绞丝镯子是杨氏一早就给了李令婉的,不过李令婉不常戴,所以李令娇才一直不知道罢了。但即便现下才知道,也足够李令娇心中憋闷的了。 当下她就怀了一肚子闷气,随后眼珠子转得一转,便想了一个坏主意出来,要来推李令婉。 昨儿刚下了一场雨,这廊前有一处地势较低的地方,里面还蓄有一汪雨水。李令娇便是想着装作失手,将李令婉往前推,这样她便正好会跌到那汪雨水里面去,弄脏了她的衣裙,也让她出一个大大的丑。最好是顺带能将她手腕上的那副白玉绞丝镯子给跌碎了,到时大家都戴不成,李令婉可能还会挨杨氏的批,说她没有小心护好那副镯子。 毕竟这副白玉绞丝镯子可是极贵重的。 李令娇心里这样想着,便轻手轻脚的往前走。但是不提防李令婉眼角余光早就看到她出了大殿了,只是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所以李令婉就没有开口同她说话而已。但现下李令婉见她行动举止这样的可疑,早就是多留了个心眼。 于是在李令娇伸了双手要来推自己的时候,李令婉便及时的侧身往旁边一避。李令娇收势不及,整个身子就往前一扑,随后只见那处小洼地里的雨水四溅,李令娇立时就成了一只落汤鸡。不说衣裙都湿透了,便是连头发上都在往下滴水。 李令婉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李令娇这时又是气,又是羞,整个一张脸都气的蜡黄一片。 「李令婉,」她伸手指着李令婉,大叫大喊的,「我饶不了你。」 李令婉闲闲的摇着手里的白绢团扇:「这就叫做害人不成终害己,关我什么事?」 李令娇气的,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然后气狠狠的就冲过来,扬手要来打李令婉。不过李令婉并不想和她在这里打架。她一来觉得没意思,李令娇毕竟只是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孩而已,和她打架有什么脸面?而这二来,在这寺庙里打架,待会叫杨氏晓得了,必然是会挨一顿骂,说对各位菩萨不敬。所以李令婉一见李令娇朝她冲过来,她便一个转身,抬脚往前面的大殿就跑。 李惟元正在那个大殿中拜佛呢,她要过去找他。 只是那处大殿离着这里还是有些路的。一路小跑过去,中间是青石板路,两旁栽种着松柏。到了那处大殿外面有又十几级高的台阶。 李令婉便要拾级而上,只是才刚抬脚的功夫,猛然的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咣的一声就撞到了她。 李令婉被撞的往旁边就要倒下去。但好在小扇就站在她身边,及时的伸手扶住了她。又着急的问她:「姑娘,您没事吧?」 李令婉摇了摇头,说了一声没事。但她心里就有些来气了。 她颇为着恼的去看这样冒冒失失撞她的人,然后一看之下她就乐了。 哎哟喂,要不要每次出场都是这样撞她啊梁世子? 粱丰羽此时也察觉到自己撞到人了,不过少年骄纵,也不过是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语气中并没有什么觉得抱歉的意思。 李令婉也不想同他多做计较。原身的李令婉是喜欢这个粱丰羽的,哪一次看到他不是跟在他身后,缠着他叫羽哥哥?粱丰羽是避之不及的。不过李令婉现下也不想同他多亲近。 甭管怎么说,原书里她可是让李令婉和这粱丰羽定下了亲事的,虽然最后因为李令嬿的缘故到底还是黄了,没成亲。但就算是这样,她现下也不想同粱丰羽扯上任何关系。所以算了,还是能不见就不见吧。 于是李令婉就只是对着粱丰羽摇了摇手,话都不想说一句,然后抬脚就要走。 粱丰羽此时却在很认真的看她。片刻之后他就不甚确定的开口问着:「你是,李令婉?」 李令婉转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穿了银白色的袍子,胸前银线莲纹团花刺绣,头上戴着赤金镶了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一看就极是富贵。 好了,被认出来了,再装作不认识只怕是糊弄不过去的。于是李令婉便也只得左右手交叠放至腰侧,矮身屈膝的对他行了一个礼,叫了一声:「梁世子。」 她这一年的礼仪可不是白学的,所以这个礼行的极是落落大方,婉约动人。 粱丰羽显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记忆中的李令婉从来便是性子极跋扈的一个人,晓得什么礼仪?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气度清华,娇美难言,行动举止又是这样的礼貌周全,大方沉稳,她如何会是李令婉? 他迟疑着要问,但这时就听得有人在叫:「婉婉。」 他转了头去看,就见一个少年正脚步匆匆的自台阶上从上而下,随后就站在了李令婉的身前,正好隔开了他看着李令婉的视线。 少年俊美,气度亦不俗,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也忒阴冷了一些,看的人都觉得心口发凉,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样。 第十九章 这个少年他倒是有些印象的。记得去年他在李府里也曾撞到过李令婉一次,当时这个少年也在旁,盯着他看的目光也像现下这般的冷厉。只消一次,便再也无法忘记。 粱丰羽想了想,便有些迟疑的问着:「你是李令婉的兄长?」 他仿似记得那次李令婉是扯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袖子叫他哥哥的。 李惟元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自然是记得粱丰羽是谁。他是去年撞过李令婉的那个人,广平侯府的世子。 但凡是伤害过李令婉的人,他都绝不会忘记。所以现下见着粱丰羽,李惟元依然有上前想要去按着他头往地上墙壁上撞的冲动。 但他好歹还是忍住了。这一年来,李令婉总是同他说,哥哥,你看你这样不行啊。看人的目光不能这么跟冰锥子一样的,这样别人就都会怕你的,自然就不敢跟你亲近了。你要这样,看人的时候目光要柔和,见着人的时候,甭管怎么样,面上先带着三分笑意总是不错的。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这样大家就都会喜欢你的。 晓得他排斥这样,李令婉随后又特地的说,我也不是要你心里真的跟别人都随和,只是面上装一装就好了嘛,又不费什么事。 李惟元于是就很认真的问她,婉婉,是不是你喜欢看到我那样? 李令婉微怔。这不是她喜不喜欢的问题啊,而是李惟元若是对着谁都阴冷,这样走了出去肯定也不会得大家喜欢的。不过她随后还是点了点头,说,是啊。又说,哥哥你长的好看嘛,多笑笑,那就更好看了。 这话倒是真的。李惟元的相貌原就极为俊美,只不过平常眉宇之间多为阴郁之色。但凡只要他展颜微笑,那便如月夜之下的水波溶溶一样,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而李惟元听了她这话,想了一想,随后便点头,很郑重的答应了。 他不在乎世人会不会喜欢他,甚至都不在乎世人会怎么看他,但是李令婉想要他什么样,他就会成为什么样。 他甘愿成为她手中的一块泥,由着她揉捏成任何她想要的样子。 但现下李惟元看到粱丰羽的时候依然止不住的还是目光冷了下来。因为粱丰羽曾经撞到过李令婉,还有他现下的眼神。 而李令婉还只以为李惟元不晓得眼前站着的少年是谁,所以她便自他身后探了头出来,轻声的说着:「哥哥,这位是广平侯府的梁世子。」 毕竟是侯府世子,哪怕只是一个现下只有广平侯这个爵位,日渐式微的侯府世子,那也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却被李惟元伸手就将她的头给原路按了回去,直至她整个人完全的都被他笼罩在了身后才罢。 他不喜欢粱丰羽看李令婉的眼神。那里有惊艳,有痴迷,同为少年,他看得出来里面的含义。 李令婉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然容色清丽至极,他不喜欢看到任何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所以当下李惟元对着粱丰羽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梁世子,随后便开口作辞:「家人都在前方大殿之中,在下与舍妹要先行告辞了,就此别过。」 说罢,不待粱丰羽回答,拉了李令婉的手就往前走。 等到他们两个刚上台阶,正好遇到两个丫鬟过来。一个是杨氏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却是广平侯夫人身边的小丫鬟。 当下杨氏身边的小丫鬟赶着上前来同李惟元和李令婉见礼,随后就恭恭敬敬的说着:「老太太和众位太太现下都在后院的禅房里面,和广平侯夫人一起听大师讲佛法因果呢。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来请少爷和姑娘们都去后院禅房一起听大师讲佛法因果的。」 广平侯夫人身旁的小丫鬟对着粱丰羽说的也是这样的一番话,请他同去后院禅房里听大师讲佛法因果。 于是当下粱丰羽就紧走了两步上前来,笑着同李惟元和李令婉说着:「可是巧的很,看来咱们要顺路了。那便一块儿走吧。」 不过目光只在李令婉的身上打转。又想想她以前跟在他身后叫他羽哥哥的时候是不喜听到他叫她李姑娘的,反而要他叫她婉婉,于是粱丰羽想了想,随后便笑道:「婉婉,你说这样好不好?」 却见前面的李惟元陡然就回头看他,面色森寒,目光如冰。 婉婉这个称呼岂是他能叫的? 粱丰羽只被李惟元陡然间回头看他的森冷骇人目光给吓的往后倒退了半步,胸腔里的一颗心也跳如擂鼓。 而李惟元已经冷冷的开口:「梁世子与舍妹并不相熟,如何就可妄自唤舍妹的闺名?还请梁世子往后称呼舍妹为李姑娘。」 他身上这样忽然冷厉起来的气势只压的粱丰羽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当下他白着一张脸,呐呐的应了。 李惟元便再不理他,沉着一张脸,牵着李令婉的手就继续的往前走。 李令婉还不晓得他为何生气。偷眼觑了一下他如罩寒霜的面色,就小声的问着:「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惟元冷着脸没有回答,不过他握着李令婉的手却是开始收紧。 方才粱丰羽那样的唤着李令婉为婉婉,一刹那他真的是有想要嗜血的冲动。他发现他完全无法忍受其他男子叫李令婉的闺名。可是他也晓得,李令婉终究是会嫁人的,等她嫁人了,她的夫君非但是可以随意的唤她婉婉,甚至还可以同她做更亲密的事。到时他要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李令婉对她的夫君言笑晏晏么? 做不到!他完全的做不到!他只想李令婉一辈子都待在他身边。他会护她周全,会做她一辈子的好哥哥。 他的手劲原就很大,现下心神纷乱之下又没轻没重的,所以很快的李令婉就开始叫痛了。 「哥哥,你弄痛我了。」 李惟元这才猝然回神。他忙去查看李令婉的手,果然她手背和手指那里已经被他捏红了。 心中愧疚之意顿生,他低声的道歉:「婉婉,对不起。」 其实李令婉明明觉得自己的几根手指骨都差点被李惟元给捏碎了,但是现下见他一脸愧疚的模样,她又不好意思说,反倒还是笑着安慰他:「哥哥,我我没事的。你看,现下就已经不痛了。」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是真的不痛了,她还特意的将自己的右手甩了几下。但很快的就被李惟元又伸手握住了,轻轻的揉捏着她的手背和手指。 他自然知道李令婉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来哄他的。 这样揉捏的一会,眼角余光瞥到粱丰羽在后面又跟过来了,于是他就问着李令婉:「婉婉,我们不去听大师讲什么佛法因果,哥哥带你在这寺庙里到处逛逛,好不好?」 他总是不想李令婉和粱丰羽在一块儿待着。 但李令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祖母笃信佛法,又特地的叫了小丫鬟来叫我们过去听,我们若是不过去,岂不是会惹她见怪?算了,哥哥,我们还是去哪里待着吧。」 李惟元也只得同意。 后院禅房甚为幽静。青石为路,庭院各处遍植青松古柏,禅意深深。 第二十章 不过等李令婉和李惟元进了禅房的时候,就发现那位长老已经走了,里面只坐了杨氏和广平侯夫人等人。 广平侯夫人四十来岁的光景,穿了一件领口绣竹叶花纹的牙色对襟褙子,宝蓝色的马面裙。那马面上的莲花纹刺绣竟为金线所绣,瞧着极为的奢华富贵。 她现下正和杨氏一左一右的坐在正面的主位上,笑着同杨氏说道:「老夫人可真是好福气,现如今两个孙儿都进了学不说,儿子还选了布政使司左参政,前程远大着呢。」 上个月李修柏来了一封书信,说是他刚刚升任了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的官儿,倒也确实是极光耀门楣的一件事。 当下杨氏听广平侯夫人说起这话,心中也觉得荣耀,但面上却还是做了谦虚的模样出来说着:「再如何,那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外任官罢了,能有多好?前儿我已是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若有机会,哪怕就是官职降一降,那也还是回京来的好。」 广平侯夫人便也点头附和着:「也是。说起来老夫人和三老爷母子分离这许多年,让三老爷回京为官,一则京官前程大。三老爷又这样的年轻,往后指不定的就要封相呢,二则,老夫人你们母子也可日日得见,共享天伦的。」 这话可真是说中了杨氏的心事,当下她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浓了起来。 李令婉在门口听到了广平侯夫人的这话,心中只暗自的吐槽着,李修柏自然是会回京为官的。他不回来,李令嬿可怎么回来呢?李令嬿不回来,后面的那许多事又怎么会发生呢?不过李修柏封相的事还是算了吧。她书中可只写了两个宰相。 左相李惟元,右相淳于祈,两个都是人中龙凤。 不过李令婉忽然又突发奇想,她觉得她现下已经成功的改造了一部分的剧情啊。至少李惟元现下就同她的关系很好,她是不用担心往后她会死的问题了。而且她是绝不会喜欢粱丰羽的,后面就不会存在她千方百计的要嫁给粱丰羽,想了一切法子同他定亲的事。而粱丰羽没有和她定亲,也许他就会和李令嬿真成亲了也说不一定。那后面李令嬿就不会碰到淳于祈,也不会碰到谢蕴,那就不会有后面的那许多事了。 但也许李令嬿现在都高攀不上粱丰羽了呢,毕竟现在是她在,后面她怎么会失手将周氏推到水里淹死?又怎么会让李令嬿的娘成功上位做正室?那这样李令嬿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庶女。一个庶女,就算往后李修柏会做到户部右侍郎的位子,她又怎么可能会嫁给广平侯府的世子呢? 所以往后的剧情真的可能会千变万化啊。李令婉想着想着,只觉得脑中纷乱一片。 但忽然就察觉到李惟元在伸手轻拉她的衣袖子,她忙回了神,然后就听到广平侯夫人带笑的声音在问着:「进来的姑娘可是婉姐儿?一年多没见,婉姐儿可是出落的越发的标致了。」 李令婉赶忙的上前见礼,又说着:「令婉见过侯夫人。」 声音娇莺初啭一般,又柔又甜,极是动听。 广平侯夫人心中暗暗诧异。 以前的李令婉她可是见过的,说的不好听一点,泼猴一般,哪里有大家女孩儿该有的样?可现如今的李令婉,言谈举止沉稳得体,可就是一个十足标准的大家闺秀了。 广平侯夫人啧啧称赞了两声,随后就转头望着杨氏笑道:「果真是老夫人会调理人。婉姐儿现如今可是没的说,不但人长的这样出挑,连这言谈举止都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的。」 又笑着说:「不晓得将来会是哪家的儿郎有福,会娶了婉姐儿呢。」 得她夸奖李令婉,杨氏自然是觉得脸上有光。至少这就证明那时候她特地的花费重金请了几位先生到府教学是不错的。 当下她口中谦虚了几句,随后又招手示意李惟元上前来。 前些年中杨氏不待见李惟元,可是从来没有带他出去见过客的。但现如今他童生试里考了案首,而且县试,府试,院试三场皆为案首,这也算得是小三元了,杨氏心中得意,便想着也要将他带出去见见世面。 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当下杨氏就笑着同广平侯夫人笑道:「这是我的大孙子,名叫做李惟元。」 粱丰羽也是参加了今年的童生试的,不过没有考中。自然广平侯夫人也是关注了今年的童生试,所以一早就是晓得李惟元的名字了。毕竟三场皆为案首的可不多见。 所以广平侯夫人可是着意的多打量了李惟元几眼,然后就夸着:「这样龙章凤姿的一个孙儿,年纪轻轻文采就这样的好。我听得说,这次童生试,令孙的考卷可是着重得学道大人的夸奖呢。老夫人,那样好的儿子,这样好的孙儿,往后李家势必会烈火烹油一样的兴盛。老夫人,你有福气了。」 李惟元已是上前同她见礼。 因着李令婉这一年中时常说的那些话,所以现下李惟元对着外人的时候便很是彬彬有礼。虽然做不到温润如玉,让谁见了都觉得如沐春风的那个样子,但至少他眉眼间的阴郁阴冷之色是没有了。纵然是面瘫板正样,但旁人见了,也只会以为他是个端方的性子。而且因着他年少博学,反倒还会让人觉得他沉稳高深,只会心中越发的钦佩忌惮他。 广平侯夫人就着实夸奖了李惟元几句,又问杨氏:「这样好的一个孙儿,怎么以往没见你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呢?」 哪一个高门宅院里没点龌龊辛秘事呢?杜氏和李惟元的事杨氏可是瞒的铁桶一般,没有往外走漏半点风声,所以广平侯夫人自是不知。 当下将广平侯夫人问起李惟元的这事,杨氏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孩子身子弱,大夫说了要静养,轻易不能出门。年前他这身子才刚养好了一些,所以今儿我便带了他来这承恩寺给菩萨烧香来了。」 对于杨氏的这句谎话,李惟元只垂了眼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也无任何波澜。不过他倒是对先前广平侯夫人说的那句,不晓得将来会是哪家的儿郎有福,会娶了婉姐儿呢这句话耿耿于怀。 因为是小辈,所以拜见过广平侯夫人之后,李令婉和李惟元便退到了一旁去。自有小丫鬟端了绣墩来给他们坐。 除却他们两个,孙儿一辈里的李惟凌,李惟梁和李令娟都在这里。旁人也倒罢了,独有李惟凌听着刚刚广平侯夫人那样的夸赞李惟元,他面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好看。 原本李府的众人都是极看好他的,可谁晓得到最后李惟元竟然连考了三场的案首?虽说自己也进了学,可与李惟元这一比,他又算得什么呢? 也怨不得李惟凌会不服气。他可是自五岁上就开了蒙的,那时候钱氏就特地的请了一位好先生来教他读书识字。但是李惟元呢,他不过是才上了一年学堂而已,可怎么就能越过他这么多呢? 不过对于他愤妒的目光,李惟元只装作没有看见。他依然安安静静的同李令婉坐在一处,偶尔会同她轻轻的说两句话。也只有在同李令婉说话的时候,他面上的笑意才是出自真心的温柔和暖。 第二十一章 这般大家又坐着闲话了一会儿,李令婉就见粱丰羽也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李令娇。 今儿大家出来承恩寺拜佛,虽然各自都带了衣包,但内里也不过装了一些零碎之物罢了,谁还能未卜先知,晓得李令娇能弄了个落汤鸡样出来啊。所以李令娇的丫鬟就不曾带得一套完整的衣裙出来。想必她那丫鬟红玉已是被李令娇责骂过了,右脸颊上一个红通通的手指印还没消呢。 李令娇也哭丧着一张脸,跟在粱丰羽的后面亦步亦趋的进了门,委委屈屈的叫着他:「羽哥哥,你走慢些,等等我。」 李家和广平侯府相交不浅,两家时常来往,所以孩子们之间彼此也是相识的。而粱丰羽的相貌又不差,纵然脾气娇惯些,但大家公子嘛,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也极得一班女孩子的喜爱,见着他了便是一口一个羽哥哥的叫着。 但是很显然现下粱丰羽并不想被李令娇叫他羽哥哥。他黑着一张脸,回头就轻斥着李令娇:「你这个小泥猪,不要叫我羽哥哥。」 李令婉没忍住,拿手里的白绢团扇掩了唇轻笑。 其实说起来李令娇现下的模样说是小泥猪那还是有些夸张了的,不过是衣裙上都各自湿了很大的几块地方而已。而且她这一路走过来,夏日嘛,那些水迹也都半干了。不过苦逼就苦逼在于,今儿她偏生穿的是一条雪白的纱裙子,所以再如何,那水迹和溅洒上去的几处泥点子还是很明显的。 李令娇原就觉得极丢面子,现下又被粱丰羽这样说了一句,她哪里还忍得住?立时便开始哭哭啼啼起来。 广平侯夫人便忙呵斥着粱丰羽:「羽儿,不得胡乱说话。」 而杨氏坐在那里已经黑了脸。 刚刚她才被广平侯夫人恭维说教导孙儿孙女有方的,结果现下李令娇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可不是丢尽了她的脸面?于是她便甚是威严的轻斥着李令娇:「你这是做了什么来?怎么弄了一身的水和泥?」 李令娇又不好说她这是想去推李令婉,但却没推到,结果反落到自己成了现如今这个模样,所以她便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继续哭哭啼啼的。 杨氏一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便来气。当下她便命李令娇身边的丫鬟:「还不快先送了你们姑娘回府去呢。」 原就已经是很丢人现眼的了,再待在这里可真是要什么脸面都给她丢尽了。 红玉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来看着李令娇,低低的叫了一声姑娘,随后就要过来扶李令娇的胳膊。但被李令娇赌气,劈手就将她已经搭到她胳膊上的手给甩到了一旁去。然后李令娇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令婉,这才用双手掩了面,转而哭着跑走了。 被杨氏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的呵斥,她也觉得很丢面子的呀。 徐氏心里也有气,不过是怨李令娇不争气。怎么偏生的就在广平侯夫人面前出这样的丑呢?她心里可是打了要和广平侯府做亲家的主意。不过到底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当下见李令娇掩面哭着跑走了,她也再在这里坐不下去了。想了想,还是起身站了起来,面上陪着小心的对杨氏说着:「母亲,娇姐儿那里,媳妇不放心,想去看看。」 杨氏就不耐烦的对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就带着梁哥儿,同她一块儿先行回府去。」 徐氏应了一声,当下又带了李惟梁同广平侯夫人告辞,两个人追赶李令娇去了。 李惟元是看见了李令娇临走之时瞪了李令婉的那一眼的,所以他此时便低声的问着李令婉:「她这是怎么回事?与你有关?」 李令婉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白绢团扇,抿唇轻笑:「这就叫做害人不成终害己。」 李惟元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当下他便也没有再问。 杨氏此时正拉着粱丰羽的手,很是赞赏了他几句。随后才松开他的手,一叠声的让小丫鬟赶紧的搬椅子过来,说就让粱丰羽挨着她坐,但是粱丰羽拒绝了。 他目光在屋子里到处看了看,随后就对着杨氏笑着说道:「您同我娘说话,我坐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还是去同婉妹妹坐一块儿,同她说说话吧。」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杨氏和广平侯夫人都觉得惊讶。她们两个可都是晓得以往粱丰羽很是不待见李令婉的事,可怎么今儿听他这样一说,倒是对李令婉极上心的样子。 杨氏心中自然是乐意的。若真能与广平侯府攀上亲家,纵然广平侯府现下只有个爵位,没什么权势,但广平侯这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后代稍微的有个子孙能争点气,那必然是能再次兴盛的,到时他们杨家不也跟着沾光?所以听得粱丰羽这样说,杨氏的心中便极是高兴。 但她是只老狐狸,就算再想攀上广平侯府这个亲家,但面上也不肯教人看了出来,让人小觑了她。于是粱丰羽这样说了,她便只笑着,没有接话。 这话自然得广平侯夫人去接了。 但广平侯夫人其实是不大乐意粱丰羽同李令婉亲近的,她心中看中的是淮宁伯家的那位姑娘。但粱丰羽素来便被娇宠惯了,他想要做的事,若是广平侯夫人不答应,他便会一直的撒娇闹腾。现下他也是这般,整个人扭股儿糖一般的缠着广平侯夫人。最后缠得广平侯夫人没有法子了,只好吩咐丫鬟端了只绣墩放到李令婉的旁边去,让粱丰羽过去同李令婉坐在一块。又转头对杨氏笑道:「我这儿子同你家的几个孙儿孙女都是自小相识,彼此之间都是至亲的亲兄弟亲兄妹一般。想是羽儿有些日子没看到婉姐儿了,所以想她这个小妹妹了呢。」 她这言下之意就比较明显了,杨氏如何会听不出来?不过面上还得附和着她的意思:「是。婉姐儿有世子这样的一个哥哥,那是极有福气的事。」 但是李令婉就觉得略惊恐啊。她实在是不想同粱丰羽走太近。她可不想后面的剧情还会按照一开始设定的那样走。所以见着粱丰羽过来,她就身子往旁边缩了缩。 粱丰羽已经在绣墩上坐了下来。然后他无视一旁李惟元如冰如刀的目光,开口同李令婉套着近乎:「婉妹妹,刚刚我是无心撞到你的,你可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李令婉继续惊恐。 谁要生你的气啊。其实我压根就不想认识你。 于是她就干干的笑:「不生气,不生气。」 粱丰羽就又很认真的问她:「那怎么我看婉妹妹你先前那样的不理我呢?你心中必然还是生我的气了。」 李令婉:…… 救命!这小子也忒会脑补了! 于是她继续干干的回答:「那什么,先前我不是没认出你来嘛。其实我真没生你的气,你不要多想了。」 再多想她真要受不住了。 粱丰羽再想问什么,但忽然就听得李惟元的声音响起:「婉婉,到这里来坐。」 李惟元右手边坐的是李令婉,左手边坐的原是李惟梁。只是刚刚李惟梁跟着徐氏走了,他左手边便空了一个位子出来。现下李惟元叫李令婉过去坐的正是李惟梁先前坐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李令婉巴不得一声儿,当下趁着杨氏和广平侯夫人不在意,猫着身子就从李惟元身后绕到李惟梁坐的那处位子上坐去了。 粱丰羽:…… 现下他和李令婉中间可就隔了一个李惟元了。而李惟元坐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座时刻不停的在散发着冷气的冰山,他如何再敢开口和李令婉搭话? 李惟凌坐在一旁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不过他心中对粱丰羽也有些不爽。 李惟凌心中始终还是记得李令婉那时候推开他,替他挡了一下砚台的事。而且李令婉现下会做人,碰到谁都是未语先笑,又会跟在他后面甜甜的叫着他二哥哥,试问这样的堂妹谁会不喜欢?所以看到粱丰羽现下这样的同李令婉说话,他心中也有些看不惯。 他觉得粱丰羽虽然是广平侯府的世子,但也是个草包。今年连个童生试都没有中,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李令婉?所以现下他见李令婉明天是不想理会粱丰羽,他想了想,便走到李令婉先前坐的位置上坐了,侧头对粱丰羽说着:「梁世子,我们两个也有好些时候没见了,我心中还甚为的想念你呢。」 反正他就是拉着粱丰羽说话,让粱丰羽再没机会同李令婉说话。 李令婉心中自然是明白李惟凌这是维护她的意思,于是在李惟凌的目光偶尔看到她的时候她便对着李惟凌眨了眨眼,笑了笑。李惟凌也对着她点了点头。不过随后他又看到了李惟元也在看他。 李惟元看他的目光依然是冷冷淡淡的,不辨喜怒。但李惟凌心中原也不待见他,所以当下他也目光冷冷淡淡的转过来,继续拉着粱丰羽说话去了。 即便是已经考过了童生试,可还是要继续上学堂的。而李惟凌因着想要和李惟元一争高低的事,所以接下来整日就像卯足了劲一般的读书,势必是要在三年后的乡试中超越李惟元。 但是等三年后桂榜张挂出来的时候,李惟凌虽然榜上有名,但到底还是没有超越过李惟元。因为李惟元高居榜首第一,是为解元。 报榜这样的事是从最末名渐渐的开始往第一名报的,所以一开始有三名报录人骑马飞奔而来,报的是李惟凌考中了第九名亚元的事。李府阖府上下欣喜,老太太等人忙着打赏报录人,又忙着受家人小厮的恭喜,忙成一团。这时又只听得前门一片锣响,又有三匹马贴地飞来的一般,三名报录人在李府门口翻身下了马,然后就高举着手中的报帖一路走了进来,口中一片声的嚷嚷着:「快请了解元公出来。恭喜高中了。」 忙有小厮家人上前问着解元公是谁,然后便得知正是李惟元。当下众人心中大喜,蜂拥着就向杨氏报喜来了。 李令婉得知了这个消息,先前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安稳了下来。 虽然原书里她是设定了李惟元三元及第不错,但她也怕因为她的出现,蝴蝶效应,这个剧情也会随之改动。但是还好,至少目前看来,李惟元在科举上面一路畅通无阻的剧情并没有随之改动。 她心中一喜,便带了小扇,出了世安堂的院门,径直的去后面找李惟元。 李惟元依然喜静,所以今儿这样的日子他也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小院子里看书。等到李令婉带着小扇走进来的时候,他才抬头望了过来。 李令婉虚岁已经十四了,个子开始抽条,身形纤细苗条不说,容貌更是出落的越发的出挑了,随意一笑便是巧笑嫣然,让人移不开眼去。 当下李令婉几步走了过来,在李惟元的书案对面站定,笑吟吟的就说着:「哥哥,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你怎么还这样的淡定?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李惟元目光从她清丽绝俗的脸上移开,望向旁侧高几上放着的一盆茶花。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方才慢慢的说着:「有什么可着急的?左右我知道自己是一定能考中的。」 他现年虚岁十九,早过了变声期,声音不复少年时的清朗,而是低沉,不过听着却是更有质感也更磁性了。 李令婉:…… 李惟元的这话,若往好里说那便是自信,但若往差里说,那就是狂妄。但他确实是有狂妄的资本的,教授他们文学的那位夫子便数次感叹,只说李惟元天分极高,来日必成大器。他甚至都说自己已是没什么可教李惟元的了,好几次的在杨氏面前请辞说要离去。 见李令婉不说话,似是被他这句话给震到了,李惟元便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问着:「已经放榜了?你晓得我考出来的名次了?」 李令婉有心逗他,就摇头:「没有啊,还没有放榜。」 「你倒是长本事了,敢在我面前说谎话。」李惟元瞥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若是没发榜,你跑的这样快过来做什么?」 又自袖子里掏了块手帕子出来递给她:「擦一擦你额头上的汗。」 白色的手帕子,一角绣了一丛淡紫色的兰花。 这还是李令婉给他的。这几年她跟着女先生学刺绣,因着发狠不想让李令娇在这事上嘲笑她,所以倒也学了一手娴熟的刺绣。只是她人懒,大物件是从来不绣的,至多也就绣一些小物件而已,还要看她的心情。比方说李惟元的这条手帕,就是某一日她心情好,连着绣了三条出来,图案分别是梅兰竹,然后喜滋滋的拿来送给李惟元。李惟元收下了,过了几日回赠了她一盒各样颜色,各样形状的花钿。 自打过了童生试之后,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更为和善,他便也可随意的出门。而那盒花钿便是他出门特地的买来给李令婉的。 现下李令婉的额头上正粘贴了一枚红色的梅花形状的花钿。雪肤红梅,映衬得她尤为的娇美。 她接过了李惟元递过来的手帕子,一面心里感叹着,哥哥还是这样的心细如发啊,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他,一面又抬手用手帕子去擦额头上的汗。 手帕子李惟元日日带在身上,自然是沾染了一些他身上的气息。大雪过后的那种冷冽清新的气息。 不过这几年中他们两个人之间越发的亲近了,所以对于这种李惟元专属的冷冽清新气息李令婉是一点儿也不陌生的,她依旧用手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但李惟元这时却是忍不住的放下了手里的书,对她伸出了手:「你这样擦汗,额头上的花钿都要被你擦掉了。过来。」 李令婉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不过她还是上半身半伏在了书案面上,探头过去问着:「哥哥,做什么?」 李惟元不回答,只是伸手自她的手中拿了手帕子,然后微微倾身过来,一面拿手帕子轻柔的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口中说着她:「你也都这样的大了,如何做事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毛毛躁躁的?」 李令婉却总是没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只是伸手拿了他书案上放着的镇纸把玩着。 第二十三章 这只镇纸还是她送他的。有一次广平侯夫人寿辰,杨氏带了她去贺寿。席间碰到了其他几家的女孩子,大家一块儿处的好,随后过几日便约了她一块儿出来玩。她就在一只铺子里看到了这只镇纸,是用算不得好的白玉雕刻成了小兔子模样,还是一对儿。当时她便想到了小白,便兴冲冲的将这对小兔子镇纸买了下来,自己留了一只用,又拿了一只来送给李惟元。 当时李惟元收下了,不过在问到她今日一块儿出去的人里面都有谁时,他便沉了脸。因为除却那几个女孩子之外,当时粱丰羽也是跟着一块儿去了的,只是李令婉一开始并不晓得他也会去罢了。 李惟元当时生了很大的气,说是让她以后再也不要见粱丰羽了。 粱丰羽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中没事的就会过来寻李令婉,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婉妹妹的叫着。老太太自然是乐见粱丰羽和李令婉两个人走的近,所以从来不去管这事。 但是李令婉觉得她冤枉啊。哪次粱丰羽来找她她不是能躲就躲?便是真的躲不掉了,那她也是极少同他说话的。但谁晓得她越这样粱丰羽还越喜欢凑上来啊。所以一般她和粱丰羽在一起的时候便都是粱丰羽在说,她自顾自的做她自己的事,不然干脆就发呆。 不过她有一样好,不想听的话便会左耳进,右耳去,只当自己没有听见。譬如李惟元现下说她做事毛躁的这些话,她也只当没有听见,依然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这只兔子镇纸。 但李惟元给她擦汗的动作却忽然的停了。她便下意识的抬头望了过去,却一眼看到李惟元面上的表情有些怔怔的,但眸色却较刚刚暗了一层,极是幽深。 她不明所以,于是便问着:「哥哥,你怎么了?」 李惟元没有回答,反而是颇有些慌乱的别过了头去,一双唇也轻抿了起来。 虽说现下已是八月,但秋老虎,秋老虎,这几日反倒是较夏日更热一些。李令婉贪凉快,穿的是一套轻薄的襦裙。 大红色绣玉兰花的窄袖上襦,玉白色的下裙,显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朵娇艳无比的芙蓉花一样。 但十四岁的少女已经开始渐渐的发育,现下她又这样的将上半身伏在了书案上,所以他先时那样低头一瞧,便瞧见了几许春、光。 其实现下也不算得大,不过是跟两只小油桃一般,但李惟元依然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一时竟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 他慌乱的偏过头,不敢再看李令婉。 但是李令婉还不晓得她已经走。光了的事,依然只是在追问着:「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你的脸都红了。」 听她这样一问,李惟元面上的红意便又添了一层。不过他依然还是别着头望着其他的地方,语气却是有两分严厉了起来:「不要趴着。站起来。」 李令婉不晓得他怎么忽然就沉了一张脸,语气也不好起来。但她早就已经不怕他了,所以当下她也只是无所谓的哦了一声,然后起身站直了身子。 李惟元这才转过头来,但目光躲闪着依然不敢看她,只是望着这屋中其他的地方,又问着:「你过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李令婉闻言就笑了。然后她抬脚绕到了书案后面来,伸手就来牵李惟元的手:「哥哥,你可是在今科乡试中考了第一名呢。解元公,快随我去祖母那里。只怕现下他们都等着你过去呢。」 她的手柔嫩细腻,柔若无骨一般。李惟元任由她拉着,两个人一起往世安堂的方向而去。 路旁银杏树的叶子还没有落,远处荷花池中的荷叶还是青翠的,还有几支亭亭玉立的粉色荷花夹杂其间。甚至还有蝉鸣声不时的响起。 李惟元觉得他心中鼓噪的就跟那树上的蝉鸣声一样,压根就停息不下来。他一双唇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般,心跳如擂鼓。 等到了世安堂的院外,李令婉就放开了李惟元的手,转过身来,伸手对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笑道:「解元公,请进。」 李惟元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抬脚走进了院门。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个个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见着李惟元和李令婉进来了,纷纷的对着他们两个人行礼,又说着:「恭喜大少爷高中乡试头名。」 然后等他们进了正屋,就见着一家子都坐在那里呢。老太太杨氏正坐在罗汉床上笑的合不拢嘴。 见着李惟元和李令婉进来了,杨氏就指着李惟元对屋里的其他人笑道:「瞧瞧,咱们的解元公来了。」 又嗔着李令婉:「你倒是反应快,这样的事第一个就报到你大哥跟前去了。如何,你大哥可有给你赏钱?」 一屋子的人便都笑了起来。 李令婉就走到她身旁坐了,然后笑道:「祖母惯会打趣我。我不过是想着,祖母这会子肯定是想见到大哥的,所以就赶快的替您去将大哥叫过来了,怎么祖母不心疼我跑的脚都酸了,倒还要这样的打趣我?我不依。「 杨氏便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笑道:「真真我们婉姐儿的这一张嘴就跟抹了蜜一般的甜,便是那树上的鸟儿都要给你哄骗下来了。」 坐在一旁的李令娇闻言便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然后别过头了头去。 李令婉分明看见了,但她也只当没有看见。 这几年李令娇可是没少找她麻烦。但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基本上都不怎么理会,毕竟说到底李令娇也只是小打小闹,基本没触碰她什么底线,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当下杨氏开口让李惟元坐了,又让小丫鬟给他端了茶过来。随后她满面笑意的看着这一屋子坐着的一大家子,开口笑道:「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元哥儿和凌哥儿都中了举,少年举人,这可是极荣耀的事。」 钱氏脸上也是喜气满腮,当下也应和着:「这可不是极荣耀的事呢?像元哥儿和凌哥儿这样,不过才十八岁就中了举,那可真是少见了。谁人见了不夸一声呢?等明春会试,他们兄弟两个都中了进士,簪花游街,那咱们李家可就更荣耀了。」 徐氏听了,心中就有些不大舒服。 李惟凌是二房的。二房再如何说,现下至少他们父子两个都是举人。三房更是不用说,听说现如今李修柏的官职还要再往上升呢。偏生他们大老爷就是个不争气的,到现下了都还只是个白身。李惟元倒是出自她们大房的,可有个什么用?又不是她生的,还跟她不亲,她中不中举人,做不做少年进士,那荣耀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今儿这样大喜的日子,便是她心中再如何的不舒服,那也不能表现出来的,只好强忍着。 又听得杨氏笑着在说:「那次元哥儿和凌哥儿进了学之后,我曾在承恩寺的众位菩萨面前许过心愿,求保佑他们兄弟两个三年后都能中了举人。现下如何,他们两个人可都真的中了举人,可见菩萨还是灵验的。我刚也想好了,改明儿我要带着你们都去承恩寺上香,在菩萨面前还了这个心愿。同时还要再许下一愿,希望他们兄弟两个在明春的会试中都能得中进士。到时若成真了,我一定要给各位菩萨重塑金身。」 第二十四章 她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妇自然都是笑着赞同了她的这个主意。 于是杨氏便让人看日子,想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带了全家人都到承恩寺上香礼佛去,不过第二天却有一封书信到。 书信是李修柏写来的,说是他前些时候接到吏部的指令,让他回京述职,约莫赶在年前便能回家的。 杨氏见信大喜。于是当下她也不让人看日子了,只说等李修柏回来,会同了他,再阖家一块儿去承恩寺上香礼佛。求菩萨也保佑李修柏明年能被选一个好的官位。 李修柏是在腊月初八上午到家的。 早先几日李修柏就已经遣了小厮提前过来告知杨氏他们到府的日子,于是昨儿杨氏就吩咐下管家,要他明儿一早就亲自带人去码头迎接三老爷去。而到了腊八这日,大房二房三房里的人都齐聚在世安堂这里,等着迎接李修柏他们。 李令婉心中是激动的。因为李修柏回来,那也就是说,李令嬿也回来了。 原书中所有的剧情便都是从李令嬿回李府的这一刹那开始写起。而现下她回来了,也就是说后面后面的剧情都会展开了。 对此李令婉自然是激动。一方面她确实是想见见自己写出来的这个女主,这另一方面,她也是迫切的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会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她想,总归是会有些变化的吧?至少李惟元是再不会那样残忍的杀了她的,而且周氏必然也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 想到这里,她就望了望李惟元,又望了望周氏。 李惟元面色平淡。对于他来说,李修柏这个三叔他虽然小时候见过,但也不过见了寥寥几次面,只怕都没有什么印象的。而周氏却是一脸的翘首期盼。 对于周氏而言,李修柏是她的丈夫,但她嫁过来不到半年,李修柏就被外放为官。新婚夫妻难舍难离,她想跟着他一块去任上,只是却被他以要她留下,替他在杨氏面前尽孝道为由拒绝。 杨氏自小便被父亲说教要三从四德,所以对于李修柏的这个要求,她虽心中不愿,可到底还是答应了。 只是李修柏离开的时候她尚且还是碧玉年华,但十四年过去,她已年过三十了。这些年中她不时的给他去信,但他却甚少回信,也不晓得他在外面过的如何了?心中可还念着她这个妻子? 周氏心中既紧张又期盼,握着手帕子的手都紧紧的绞了起来。 李令婉看着她这个样子,止不住的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但叹完气之后她又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当初她到底都设定的是些什么破烂狗血剧情啊。只怕待会见到李修柏,周氏心中只会更加的难受。相见争如不见啊。 她这边心中正自懊恼着,那边就有丫鬟飞奔着进来通报:「老太太,三老爷进院门了。」 杨氏便也紧张了起来,搁在旁侧小炕桌的右手都攥成了拳头。 李令婉就听得外面一路脚步响,随后有丫鬟打起了吊在门口的猩红毡帘子,就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率先走了进来。 想必这就是李修柏了。 只是还没等李令婉看清李修柏的相貌呢,就见李修柏已经跪了下去,对着杨氏纳头便拜,一面又哽咽着说道:「母亲,不孝儿回来了。」 只这一句,杨氏就开始落泪了。 她一面拿了手帕子拭泪,一面就让双红和双蓉过去扶李修柏起来,又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但李修柏却并没有起来,只是依然咚咚咚的在地上磕着头:「儿不孝啊,这十四年来都不曾在母亲膝下尽孝。每每想起这事,儿都夜不能寐啊。」 李令婉忍不住的就撇了撇嘴。 什么夜不能寐?夜不能寐那你儿子是怎么来的?感情你夜不能寐就尽拉着你身边的女人做那种事了? 不过她也没有怎么去理会李修柏。不论是身为原作者也好,还是身为李令婉也好,她都不待见李修柏。因为周氏一生的悲剧都是因他而起。 李令婉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随后进来的那名少女。 她穿了粉蓝色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月白色绣折枝梅花的马面裙,双手交握了一块浅蓝色的手帕子垂在身前,正微垂粉颈,身姿袅娜的站在那里。 她低着头呢,李令婉看不到她的相貌。于是李令婉转而就去看站在她旁侧的那个妇人。 不到三十岁的光景,身上穿了一件青金色撒花缎面的长袄,浅黄色竹叶纹样的马面裙,生的清丽秀雅,正面上带了温婉贤淑笑意的站在那里。 李令婉知道她就是孙兰漪,让李修柏一直深情不移的孙兰漪。可这样周氏又算什么? 李令婉只觉得心中憋闷的厉害,又有冲动想要劈手给自己来一巴掌。随后又看到孙兰漪手中牵了一个穿着宝蓝色缎面长袄的小男孩,她心中就觉得越发的憋闷了。 而这时李修柏终于是从地上站起身来了,母子两个相互说了一些别后思念的话。一面说,母子两人又一面的落泪。旁边的人便都赶忙的上前来劝,又说了一些诸如往后三弟(三叔)就留在京城为官,自是可日日母子相见之类的话,杨氏和李修柏两人这才渐渐的止住了眼泪。 杨氏这时也看到了孙兰漪等人,便指着他们问李修柏:「这几位是?」 李修柏便开口叫孙兰漪等人上前,随后便对杨氏说道:「母亲,这是儿在外地纳的一房妾室。」 孙兰漪便上前对杨氏下跪见礼:「奴婢叩见老太太。愿老太太万福。」 杨氏见她言语之中谦卑,又行动得体,心中对她一时倒也颇有好感。于是她便点了点头,温和的同她说着:「起来吧。」 孙兰漪柔声的应了一声,起身站了起来,柔顺的站在了一旁。 孙氏目光打量了她一打量,便转头对李修柏笑道:「倒是个好相貌。难得的是言谈举止甚为得体,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李修柏微笑不语。随后他又招手,唤着:「嬿儿,华儿,上前来拜见你们祖母。」 就见那个少女和那个小男孩两个人一齐走上前来。 早有丫鬟拿了蒲团过来,他二人便在蒲团上矮身跪了下来,对着杨氏磕头:「孙儿(孙女)见过祖母。愿祖母万安。」 对于这一对初次见面的孙儿孙女杨氏心中自然是喜爱的。而且更叫她高兴的是,三房也有后了,这可比什么都好。于是当下她便开口慈爱的对着这两人说道:「好孩子,快起来,让祖母好好的看看你们。」 李令婉彼时就坐在杨氏身边,然后她就看到那个少女抬起了头来。 纤纤细眉,盈盈双眼,顾盼间柔情似水,倾倒众生。 这个如同江南早春二月杏花一般秀丽柔美的少女就是她书中的女主李令嬿啊。 李令婉心中忽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她觉得,也许就算前面这几年中她做了那样多的努力,可随着李令嬿的到来,未来的一切剧情终将不会改变,还是会按照原定的那样发展下去。 谁会拒绝这样一个我见犹怜,恨不能倾自己全力去保护的女子呢?只怕便是李惟元也是拒绝不了的吧。 第二十五章 看的出来老太太杨氏也被李令嬿的相貌给惊艳到了。当下她怔愣了片刻,随后才又慈爱的招手对李令嬿和李惟华笑着:「好孩子,快到祖母这里来。」 李令嬿和李惟华便都起身站起,然后走了过来。 李令婉是杨氏一开始叫她过来,让她挨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的,但这下子她见杨氏招手叫李令嬿和李惟华过来,她想了想,便悄悄的起身走开了。 她不走开,李令嬿和李惟华坐哪里?而且她刚刚也一直想着要坐到周氏身边去,这下子正好。 自打刚刚李修柏说了孙兰漪的身份开始,周氏面上的神情就不大好了。李令婉看得出来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泫然欲泣一般。 自己新婚的丈夫,在外地任上十四年,自己不得见一面,但他却有另外一个温婉女子日夜陪伴在他身旁,还与他生育了一双儿女,周氏便是再大度贤良,那心中也难免会觉得难受的。 杨氏的世安堂明间这里左右两边一溜各放了三张官帽椅,现下左边的前两张椅中依次坐了李修松,李修竹兄弟两个,右边的这三张椅中则依次坐的是徐氏,钱氏和周氏妯娌三个。她们的椅子后面则是放了几张绣墩,供孙儿辈坐的。而李惟凌坐的绣墩离周氏是最近的,于是当下李令婉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在李惟凌的身边站定,然后她弯腰倾身低声的问着他:「二哥哥,你去那边空着的绣墩上坐一会儿成吗?我想挨着我娘坐一会。」 倒确实还是有一张空着的绣墩,不过是在李惟元身边,原是李令婉的位置,可中间他上去挨着杨氏坐了,这绣墩便空了下来。 李惟凌就转头望了望那张空着的绣墩,然后就看到李惟元正在看着他和李令婉。 目光冷然凌厉的厉害,显然是不高兴李令婉跟他站的这样的近,又姿态这样亲密的同他说话。 李惟凌就轻哼了一声。 这几年他也算是看出来了,李惟元对李令婉可真是独占欲极强。就仿似李令婉只是他一个人的妹妹一般,最好李令婉一天到晚的就只守着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笑,只跟他一个人说话,至于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不要去招惹。李惟凌就觉得李惟元的这种独占欲是不对的。他甚至还觉得李惟元这是有病,得治。 李令婉不也是他李惟凌的妹妹?现下她这样的跟他站的近些,姿态亲密的跟他说话怎么了?李惟元犯得着看着他的目光就冷然凌厉成这个样子吗? 李惟凌有心想要气一气李惟元,于是他就转过头来看着李令婉,俊脸上带了两分笑意,柔声的说着:「不管三妹妹说什么,二哥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来,三妹妹,你在我这里坐。」 说完他还故意的伸手去拉李令婉的胳膊,要扶她坐下来。然后他眼角余光就看到李惟元的眸光一冷,放在膝上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李惟凌心中得意,索性等李令婉坐下来之后又弯腰俯身同她说了两句话,然后才走到李惟元身旁空着的绣墩上坐了。 等坐下来之后,他就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李惟元,笑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三妹妹近来越发的乖巧懂事了?她对着我这个二哥也是较以往越发的亲近了起来呢。自然,这样好的一个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怎么会不疼爱?就像上个月我出门,看到店铺里有卖的极好的粉,店家说是浙江来的杭州粉,我便给三妹妹买了一盒。她欢天喜地的收了,连声的对我道谢。这还不算,过得几日,她就送了一只荷包过来,说是她自己亲手绣的,一定要我收下。你看,就是我现下腰带里系的这一只。」 说完他就将腰带上系的那只荷包拿给李惟元看。 是一只墨绿色的缎面荷包,上面绣了一丛兰花和几竿修竹,再有两块山石,配色清雅,针法娴熟。 李惟元目光淡淡的瞥了那只荷包一眼,随后就收回了目光。过了片刻之后,他状似无意的从袖子里掏了一块手帕子出来擦了擦手,正好将绣了兰花的那一角露了出来。 那丛兰花无论是配色也好,还是绣法也好,都与那只荷包上的兰花是一模一样的,李惟凌自然看得出来这也是李令婉绣的。于是当下他就轻哼了一声,收了荷包,不再说话。 也是,李令婉和李惟元这样的亲近,她绣什么不给他?自己不过是得了一只她绣的荷包就这样的在李惟元面前显摆,可不是要教人家心里笑话他? 但其实李惟元心里非但是没有笑话他,反倒满是嫉妒。因为李令婉压根就没有绣过荷包给他。 当下他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子,想着,不行,待会儿他一定要去找李令婉,要她绣两只荷包给他。再有,还要告诉她,往后她绣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轻易的给旁人,只能给他一个人。 李令婉哪里晓得,不过是一只荷包而已,就惹了李惟元生了这样大的气出来,她只是移了移绣墩,让自己挨着周氏更近了些,然后伸手去握了她放在膝上的右手。 周氏的手冰凉的,还在发着抖。李令婉握着,只觉得心里极酸涩。 「娘。」她就轻声的叫了周氏一声,「我在这里。」 周氏转头看了她一眼,泪盈余睫,双唇都在轻微的颤着。李令婉见了,心里就觉得越发的难受了。于是她握着周氏的手就又紧了紧,然后又对着周氏笑了一笑,柔声的叫着她:「娘。」 周氏没有说话,不过还是伸了左手去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然后抖着声音叫着:「婉婉。」 「娘,我在。」李令婉柔声的答应了一声,随后另外一只手也伸过去紧紧的握住了周氏的左手。 周氏一刹那只觉得鼻子酸的厉害,眼中的泪水忍不住的就落了下来。但她被别人瞧见,特别是杨氏,到时反要说她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哭,可不是晦气?所以她忙低了头,拿了手帕子将脸上的眼泪水擦了。 那边李修柏已经在给李修松和李修竹行礼,兄弟三个说了一番别后的话,又致了几句喜庆之词,随后李修柏就过来这边要对着徐氏和钱氏行礼。 徐氏嫁过来的时候李修柏已经去了外地任上,当下杨氏就指着徐氏对李修柏说着:「这是你大嫂。」 李修柏便忙对着徐氏行礼,叫了一声大嫂,徐氏也忙起身来回礼,叫了一声三叔。 徐氏终究是脸皮比较薄的,这当会看到李修柏极斯文儒雅的模样,年岁倒还比她要大个几岁,所以她面上就有些红了,言谈举止也有些局促。 相比之下钱氏可就要大方的多了。而且她嫁过来的时候李修柏还是在李府的,所以李修柏对她行礼的时候,她就打趣着笑道:「老三现下可是个大官,我可是不敢受你的礼。」 李修柏微笑,随后就道:「正所谓长嫂如母,二嫂如何受不得弟弟的这个礼?」 钱氏笑了笑,然后起身站起来给他还了个礼。 随后就轮到了周氏这里。而周氏见他过来,已经是起身站了起来,目光满含期盼的看着他。李令婉也随着起身站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李修柏目光瞥了周氏一眼,真的是极淡极淡的一眼,随后他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过随后他还是对着周氏行了一礼,疏离客套的说着:「这些年多谢你代我侍奉在母亲身旁,有劳了。」 不说周氏了,连李令婉听到他这样冷冷淡淡的一句话都觉得心中发寒。 她想起张爱玲说的那句话,薛平贵致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泰然地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去。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然而他以为团圆的快乐足够抵偿了以前的一切。 但是眼前的这个李修柏,这十四年来他甚至都没有不放心过周氏,泰然的和孙兰漪生儿育女,相亲相爱。现在他回来了,当着周氏的面,也不过是用极冷淡的语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可这句话落在旁人的耳中,旁人都只会认为周氏这么些年的孤单和付出都得到了回报。因为他的丈夫感谢了她,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感谢了她,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可是这十四年,周氏日日孤寂无依,李修柏日日爱人在怀;周氏日日受婆婆白眼奚落,李修柏日日爱人儿女绕膝。这十四年,周氏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已经悄然过去,但现下她落得了什么?相见争如不见。至少不见的时候周氏还可以在心中想象李修柏也是日夜惦念着她的,但现下相见了,所有的幻影全都破灭了。现实残酷的厉害。 周氏的手在抖,双唇也在抖。她觉得心里憋闷,她想哭,但最后她也不过是低下头,矮身屈膝对着李修柏还了一礼,低声的说着:「老爷客气了。」 彼此生分至此。 杨氏这时又指着李令婉对李修柏说着:「这就是婉姐儿。」 李令婉出生的时候杨氏是去信对李修柏说过了这事的,李修柏晓得他有这么一个女儿,但这么些年中他也从未在信中问及过他这个女儿的任何信息。 当下他听到杨氏这样说,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十四岁的少女,明眸皓齿,容颜娇美,不过她神情是冷的,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冷的,甚至对着他行礼,开口叫着他父亲的声音也是冷的。 虽然李令婉是李修柏的女儿,但周氏怀着她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周氏生她的时候他不在身边,这十几年她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慢慢的长成今日的窈窕少女他都不在她身边,他对李令婉能有多少父爱?所以李令婉对他行礼,叫了他一声父亲之后,他也只是淡淡的对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婉儿,随后便走开了。 李令婉心里连半点伤心都没有,她只是替周氏不值,同时也怕周氏伤心过度,所以她又坐在了周氏身边,伸手去握着她的手。 周氏的手冰凉的简直像寒冬腊月夜间的冰块一样,一点温度都没有。而且她的手抖的比刚刚更厉害了。李令婉心中担心,就手中用了些力,更加紧紧的握着周氏的手。 手背上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李令婉晓得这是周氏哭了。 她就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想着,只怕待会周氏会更加的伤心的。 而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杨氏在问李修柏,李令嬿和李惟华的生辰年岁。他们两个人回来了,连着府里原有的六个孙辈,那大家肯定是要重新排一下序的。 于是李修柏便说了李令嬿和李惟华的生辰年岁,除却孙儿辈的不知内情外,屋子里的其他众人一听,脸上就都微微的有些变了色。 原来李令嬿竟是比李令婉大了两天的。这原也不算什么,许是人家李令嬿是早产的呢。杨氏便着实细问了一番,李修柏约莫是觉得现下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又或者觉得他翅膀硬了,怕什么呢?所以他便说着:「嬿儿是足月生产的。」 但李令婉却是七个月就早产生了下来的。那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孙兰漪怀李令嬿是在周氏怀李令婉之前。再换而言之,孙兰漪是李修柏在京城里的时候就结识,并在一起了的,并非他说的什么在外地任上纳的一房妾室。 但这样的事整个李府里都没一个人知道。而且那时候李修柏和周氏尚且还是新婚不久…… 李令婉察觉到周氏的手急剧的抖动了起来,她心中有些害怕,担心周氏会受不住这事,所以她连忙更紧的握住了周氏的手。 但偏偏李修柏这时候还在叫着孙兰漪:「兰漪,过来见过夫人。」 他叫着兰漪的时候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和缓,与刚刚他对周氏说话的语气简直是天差地别。 孙兰漪便走了过来,规规矩矩的对着周氏跪下磕头,声音轻柔的说着:「兰漪拜见姐姐。」 李令婉觉得李修柏可真是够狠的。现下这样的一个局面之下,他还非要叫孙兰漪过来拜见周氏,那明摆着就是逼周氏承认孙兰漪。毕竟再怎么说起来周氏都是正室,若她不承认孙兰漪,那孙兰漪就算和李修柏生了一双儿女,那她也照样连个妾都算不上。可是现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氏若不承认孙兰漪,旁人岂不都会说她善妒,不贤良?李修柏这完全的就是不顾周氏的意愿在逼她啊。 李令婉这时就觉得心中一股愤慨之意顿生。她也不去管什么原剧情不剧情的了,她只知道周氏对她好,是她娘,那她做女儿的就不该放任自己的娘这样的被人逼迫。哪怕对方是她爹都不行。于是她就要起身站起来,替周氏说两句公道的话。但忽然有人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将她重又按坐回了绣墩上去。 她就转头去看,见伸手按着她肩头的人是李惟元。 李惟元心中无时无刻的不在担心她,所以刚刚他就趁着旁人都在说话的时候悄悄的同李令娟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的身旁来。而这会一见她面上愤慨的神情他便晓得她要做什么,所以便忙伸手按住了她。 李修柏再如何,那都是李令婉的父亲,她做女儿的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父亲?到时旁人该怎么看她?杨氏便是以往再宠她,只怕这事都是免不了要责罚她的了。 「婉婉,」他就轻声的对她说着,「你好好的坐着,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那些都是他们上一辈人之间的事,他们做晚辈的压根就管不了,再怎么说都不会有人会听的,反倒还会说李令婉以下犯上。而且他心中也在自私冷漠的想着,只要他的婉婉好好的,他管其他人如何呢? 李令婉被他这样按着肩头压根就站不起来,而且她也悲哀的发现,这事她还确实是管不了的。 就算她现下站起来替周氏说了公道话,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谁会听?杨氏不会听,李修柏更不会听。而很显然,今儿的这事,周氏就算是心中再如万箭穿心一般,那她也必须得承认孙兰漪妾室的地位。 而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周氏的声音缓慢的响起:「起来罢。」 这就算是承认了。孙兰漪便又伏下身去对着她磕了一个头:「谢谢夫人。」 第二十七章 随后她就起身站了起来,退至一旁,面上既无欣喜也无雀跃,只是淡淡的,倒像周氏承不承认她妾室的地位她都无所谓一样。 她当然无所谓了,李令婉心中就悲哀的想着,她是李修柏老师的女儿,是李修柏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李修柏虽然娶了周氏,但那也只不过是父母之命而已,他心中何尝对周氏有过半点感情? 虽然经过了这么一件事,但随后赵氏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李修柏今儿才刚回来,她并不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让他没脸。所以赵氏就只是面色如常的让李令嬿和李惟华下去同其他的兄弟姐妹见见面,彼此认一认。 自然是按照长幼循序来一一见面的,所以李令嬿先过来拜见的是李惟元。 李令婉一开始还想着,李惟元和李令嬿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可是极为重要的,所以她就想着到时她一定会仔仔细细的观察李惟元和李令嬿。特别是刚刚她看到李令嬿清丽秀雅的相貌,淡雅脱俗的气质时就更加的坚定了她心中的这个想法。但是现下她整颗心都只胶黏在周氏的身上,怕周氏伤心太过,同时她心中也很乱,所以压根就没想到去注意李惟元和李令嬿之间的初次见面。 李令嬿无疑是极婉约柔美的,而且她身为李修柏和孙兰漪的长女,自然是极得他们两人喜爱。原书中她是在江浙之地长大,简直就是凝聚了那江南水乡的钟灵毓秀,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皆是如水一般的柔婉,简直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观当下她对着李惟元盈盈行礼的时候身姿袅娜,简直就让人赏心悦目。 但是很可惜,李惟元此时见李令婉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周氏,他晓得她心中肯定不爽快,所以他心中自然也就更加的不爽快。所以对于李令嬿对他行礼,还有轻声软语的叫着他大哥的时候,他也不过是目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甚至目光压根就没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停留片刻,随即立时就收了回来,重新看向了李令婉。 平辈之间有平辈之间的礼,李令嬿对他行礼,李惟元必然也是要还的。当下他便还了一礼,语气冷淡的叫了一声三妹,这就算是两个人见过了。 李令嬿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未回李府之前她已是将李府里各人的信息都打探的差不多了。所以她晓得李惟元三年前在童生试的三场试中都取了个案首的好成绩,今年的乡试中更是高中解元。现下见他穿了一身佛头青色素面的杭绸袍子,长身玉立的站在这里,俊美非凡。 只不过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冷的,雪夜冷月一般,所以那俊美之中便也带了几分冷意。 李令嬿心中就想着,往后她还是得与这李惟元多多的亲近。一来她打听过了,晓得李惟元虽是长孙,但却只是个庶出,而且以往是极不得杨氏喜欢的,不过现下这几年才略好一些。他为庶长孙,她为庶长孙女,大家都是庶出,彼此之间肯定是更好相与,总比那些嫡出的兄弟姐妹好相处;而这第二,李惟元童生试中三场案首,乡试解元,这可是极有才华了,明年的会试中他很有可能会高中进士,前途无量,若能与他多亲近,自然是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里,李令婉眉眼之间就带了柔和的笑意,声音轻软的说着:「嬿儿初回府,凡事不懂,往后还请大哥要多多照应才是。」 说罢,又是一礼行了下去。 这下子李令婉终于是转头看过来了。 李令婉对着李令嬿的情绪比较复杂。 一方面这是她设定出来的女主。自己给了她惊人的美貌,过人的智慧,琴棋书画,女红针凿她简直无所不会。而且可能是白莲花写腻了,所以她还特地的让李令嬿有了绿茶的潜质。就是那种需要你的时候会楚楚可怜的对你说羽哥哥,嬿儿害怕,你要帮嬿儿,不需要你的时候会一脸冷酷的说着,梁世子,请你自重的那种人。总之就是情商智商都双高,外表柔弱清纯,极具欺骗性,内心目的性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说白了,简直就是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那种人设。 但李令婉苦逼的发现自己别说是神佛了,她压根就是一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都不如。 她觉得心慌啊。一心慌她就觉得自己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攻略下来的李惟元要飞了啊,飞到李令嬿那边去,于是心慌之下,她就开口叫李惟元:「哥哥。」 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了两分恐慌的意思。 李惟元的目光原就一直在她身上,这当会又见她目光惊慌,语带哭音的叫他,他连忙上前两步,站的离她更近了些,同时低声的安抚着她:「婉婉,哥哥在。」 若不是这明间里有许多人在,他都会去握李令婉的手了。 而他这一关注李令婉,刚刚李令嬿说的那句往后还请大哥要多多照应的这句话就没回答。 李令嬿想必是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冷遇,当下她心中微觉诧异,但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显,依然还是那种柔婉的笑意。 见李惟元的目光始终只在李令婉的身上,压根就没有要看她的意思,李令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李惟凌那边走过去。 她晓得李惟凌也是个少年举人,虽说才学不如李惟元,但到底也是很厉害的,所以对着李惟凌的时候她也是笑容清婉,语声柔软。 李惟凌虽然有几个妹妹,但李令婉娇憨,李令娇骄纵,李令娟怯弱,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李令嬿这样婉约的。而且李令嬿情商高,同他人的说话的只会让对方觉得如春风扑面一样,简直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了,所以李惟凌现下对李令嬿的印象就极好。 当下双方友好的交谈了几句,随后李令嬿笑着同他作辞,转身来了李令婉这里。 李令婉一见她像自己走过来就觉得一颗心提了起来。 就好像被自己费尽心思设定出来的最新型武器指着一样,这种被自己设定出来的人物吓的心都提起来了的感觉真的是,李令婉表示她不想说。 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而更没出息的是,因为李令嬿就比她大了两天的缘故,她还得管她叫一声姐。 ……真是日了狗了。 但没办法啊,长幼有序啊,她还得先向李令嬿行礼,叫她一声:「三姐。」 李令嬿赶忙的上前,双手来扶她起来,又双手拉了她的双手,面上笑意看着也越发的温婉了:「四妹快快请起,你我嫡亲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说完也对她行了一礼。 平辈之间,特别同为女子之间的礼仪可就相对简单的多了,不过是彼此拉着彼此的手,然后微微的屈下膝就好了。 李令婉此时就在心中感叹,真不愧是她花了好几天功夫才设定出来的人设啊,这个李令嬿简直就是,完美。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就连她面上的那一丝柔婉笑意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多一分就会显得太虚伪,少一分就会显得太单薄,完美的教人压根就挑不出半点错来。 第二十八章 李令婉这当会的心情真的是,五味杂陈啊。 李令嬿心中自然是深知,其他的兄弟姐妹其实认真说起来都是堂的,始终都还要隔着一层,只有这个李令婉是她真正的妹妹,唤着她爹爹也为爹爹的,所以在面上看来,她对李令婉着实亲热。 相比之下李令婉表现的就要冷淡一点了。也不是她不会演姐妹情深,关键是,一来显然对方更会演,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若演了,她怕会冷了周氏的心。 周氏现下就站在她旁边呢,心里正难受着,结果自己倒好,上来就跟李令嬿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那周氏心中岂不是会越发的难受了?所以面对李令嬿的友爱,李令婉就只是淡淡的敷衍了两句。 却不知李修柏心中正担心自己的一双爱女和爱子今儿初回来会不适应,又怕旁人会给他们两个脸色瞧,毕竟他们两个说起来也只是庶出的罢了,所以虽然他现下坐在椅中和李修松、李修竹说着话,但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李令嬿和李惟华这里。 于是他就看到了李令婉对李令嬿冷淡的态度。 李令嬿是李修柏和自己深爱的女子生的,从孙兰漪怀孕,到李令嬿出生,再到李令嬿长到现下这样大,李修柏可是一直都陪伴在左右的,所以他对李令嬿真是爱若掌上明珠一般,从来不舍得给她半点脸色瞧。但是现下他见着李令嬿那样亲亲热热的和李令婉说着话,李令婉脸的神情上始终都是淡淡的,李修柏心中就觉得有点不大舒服起来。 虽然说起来是他的女儿,但这十四年中从来都没有见过一面,李令婉的母亲也只是他奉了父母的命,不得不娶的女子,他心中对她是没有半点感情的,甚至觉得她占了原本该属于孙兰漪的正室位子,所以他对李令婉又能有多少感情呢? 不过现下他也不好说什么,旁人是不会像他这样疼惜李令嬿的。若是因着这事他就说李令婉,旁人倒只会说他刚回来就这样的指责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嫡女,那样反倒是对李令嬿不好了。 但如果说他刚刚对李令婉是如同路人一样的感情,现下因着李令嬿的这事,那他对李令婉的感情可就有些不喜了起来。 那边李令嬿已经离开了李令婉,带着她弟弟李惟华去见其他的堂兄弟姐妹了,李修柏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的同自己的两位兄长说起话来。 李惟元和李惟凌在今科乡试中高中的事他已是晓得了,这样的好事杨氏自然是立时就写了书信告诉他。而对于这事李修柏心中自然也高兴。 一来是李惟元和李惟凌如此年纪轻轻就都中了举,往后两个人前途无量,李家看来是真的要兴盛起来了,而这二来,正所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朝中有自家的亲人,那往后于他自己的仕途上也是有好处的。 于是他目光就看向了李惟元和李惟凌。 两个人的相貌和气度都是极好的,但是无疑李惟元更出众一些。是那种风姿特秀的感觉,人群中总能一眼就注意到他。 李修柏心中是惊诧的。 有关杜氏和李惟元的这些个辛秘事他自然是晓得的,而他外放为官的时候李惟元已经有四岁了,以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那时他每次见李惟元的时候,总是被他眉眼间的阴冷和凶狠之色给惊到。所以就算他一开始对大觉法师对李惟元的那句批语嗤之以鼻,觉得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的?但后来他还是逐渐的信了。 毕竟那个时候的李惟元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就好像这孩子漠视这世间所有的生命一样。可是现下的李惟元,虽然面色瞧上去依然淡漠,但眉眼之间的那种阴冷和凶狠之色却都没有了,而且他满身戾气尽退,转而变得有几分了平和起来。就好像原本是一块棱角极其尖锐的石头,现下却被打磨成了一块圆润的玉一般。 这些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如何被打磨成了现如今这样?又是谁有本事将他打磨成了现如今这样? 李修柏虽然心中惊讶,但面上却未显出分毫来,反而是开口叫着李惟元和李惟凌都过来。 李惟元有些不想过去。他感觉得出来,现下李令婉的情绪很低落,他想留在她身边陪她。可是李修柏说起来毕竟是长辈,他开口叫他过去,他自然是违抗不得的。于是他看了李令婉一眼,轻声的说了一句:「婉婉,我就回来。」然后他才抬脚走到了李修柏的面前去。 方才他和李惟凌已经简单的拜见过李修柏这个三叔了,所以现下过来,他们两个人各自叫了一声三叔之后便垂手站在了一旁。 李修柏重又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随后转头对着李修松和李修竹笑道:「大哥二哥有福了,各自都有一个这样出色的儿子。」 李修竹口中谦虚了两句,李修松却是目光看着李惟元,眼角微湿,而后含泪笑着说:「元哥儿是极优秀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为有一个这样好的儿子而觉得骄傲。」 一旁的徐氏听到这句话,面色立时就沉了下去。不过现下她也不好发作,毕竟这里有这样多的人在。 李修柏简单的问过李惟元和李惟凌两句闲话之后,随后便问到了时文上面去。 都是少年英才,李惟元和李惟凌两个人都是对答如流。不过相比较而言,李惟元就显得更沉稳一些,李惟凌则是浮躁了一些。少年举人,自然是心中得意,便觉得这世间是没有什么自己不会的。 李修柏心中就暗暗的赞叹着李惟元,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沉稳的城府,此子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又想着李惟凌,虽然才学高,但心性浮躁,尚需打磨一番,日后或许也能成为栋梁之才。 他又问了他们两个人几句话,然后就转头对李修松和李修竹感叹着:「有此二子在,往后我们李家必然会重新兴盛起来。」 杨氏坐在罗汉床上听了这句话,面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午膳的时候已到,有丫鬟进来问杨氏是否现下就摆饭,杨氏点了点头,那丫鬟便领着其他小丫鬟一起收拾桌椅,各样菜式流水价的送了上来。等饭菜都摆好了,杨氏就带着众人在设在西次间的大圆桌旁坐了。 今儿这顿饭是给李修柏等人接风洗尘的,所以菜式尤为的丰盛。 李令婉偷眼见周氏几乎都不怎么动筷子,便是连面上的笑容都只是勉强的挂着的而已,所以她就觉得心中有些发堵,即便是眼前的菜色再好,可她也是吃不下的,就只是低着头,数着饭粒一样的慢慢的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忽然就有人夹了一只蟹粉红烧狮子头到了她碗里来。她抬头看过去,见坐在她左手边的李惟元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语声极柔的说着:「婉婉,你不是最爱吃这蟹粉狮子头?哥哥给你夹,你快吃。」 李令婉忽然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起来。 其实李令嬿没来之前她在这李府里的人缘也算好的。上至杨氏,徐氏,钱氏等人,莫不是对她很和善的,下至李惟凌,李惟梁,李令娟等人,也莫不是和她相处的很好,可是李令嬿实在是太强大了,八面玲珑,方方面面都完美,所以不过是现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就都极为的喜欢她了,一时似乎眼中就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第二十九章 李令婉现下的心情,大概就有点类似于佟掌柜看到自己的伙计一个个的被金镶玉收服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感和心塞感。而且更憋屈心塞的是,李令嬿这些讨人喜欢的特质都是她给设定的啊。 ……真特么的是日了狗了。 但李惟元现下竟然还是对她跟以前一样的好。看她没心情夹菜了,还特地的给她夹了一只她最喜欢吃的蟹粉狮子头。 李令婉一时只觉得心里感动的跟什么似的,看着李惟元的目光也就很感动。 李惟元见她就跟一只受了别人莫大恩惠的小鹿一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当下他唇角忍不出的就往上翘了起来。 他喜欢李令婉这样无比依赖他的样子。若不是现下这里有许多人在,他都想抬手去摸一摸她的头顶。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声的问着她:「一只够不够?哥哥再给你夹一只?」 李令婉欢快的点了点头。然后李惟元便又伸筷子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放到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里面,随后他就看着她笑的轻柔:「快吃吧。」 李令婉又点了点头,然后不说话,低下头去吃蟹粉狮子头。 她在想,她有啥可伤感的啊?她在乎那些人干嘛啊?在这李府里她只要在乎李惟元和周氏就好了。至于李令嬿,鉴于她以后后宫团队的实力强大,她只要不跟她结仇,维持面上的平和就好了啊,其他的她想那么多干嘛啊? 总之就是一句话,跟着李惟元有蟹粉狮子头吃,错不了的。 而李令嬿虽然在举止优雅的吃着饭菜,但其实她一直在不停的留意着桌上的所有人,所以李惟元和李令婉的这些互动自然是全程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心中还是很惊讶的。 刚刚她言语态度之间对着李惟元那样的柔婉,但李惟元的反应极是冷淡。她只以为李惟元心性如冰霜一样的冷冽,对任何人都是那样,可没想到他也有会对一个人笑的这般温柔的时候。 刚刚他垂眼对着李令婉笑的那一刹那,当真是如同三月和风拂过一般,刹那间繁花盛开。 李令嬿若有所思。不过一面眼角余光就看到孙兰漪正站在边上,她心中瞬间微沉。 孙兰漪只是个妾室,现下自然是没她上桌子的份。可是在杭州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吃饭的时候都是坐在一张桌子的,母亲何曾站着伺候过谁?而且那时候他们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哪里会有什么嫡庶的概念?可是现下回了京城,她和弟弟就只不过是庶出的子女了,眼见得就要低了嫡出的子女一等。旁的不说,刚刚李令娇看她的眼神就带了许多的不屑了。 想到这里,李令嬿便觉得心中沉重,这一顿饭也就有些食不知味了起来。 等饭后,大家又坐在明间陪杨氏说了一会儿话。不过杨氏毕竟年纪大了,容易乏,又念着李修柏他们刚刚回来,路上也累了,所以过不了一会大家便各自的散了。 周氏原还想同李修柏一块儿回落梅居。夫妻之间十几年未见,先前他见过了母亲以及兄嫂,怎么说现下也该轮到他们夫妻之间单独的说说话吧?但是很可惜,她就看到李修柏同着孙兰漪,还有李令嬿,李惟华一块儿出来了。一边走,他还一边微垂了头在跟孙兰漪说话,面上表情极是柔和,仿似孙兰漪便是一块稀世珍宝,他担心自己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便会弄碎了她一样。 便是新婚那会,他也不曾对自己有过这样的颜色。周氏心中微冷,但她还是站在原地等着李修柏。 李修柏终于是看到她了,她满心期盼,但李修柏不过是微微的对她点了一下头,这就算是同她打过招呼了,然后他就同孙兰漪,还有他的一双儿女越过了她,走出了世安堂的院门,仿似她只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 周氏心里此时是刺骨的寒意,一刹那她都不晓得自己现下到底该是什么心情。 李令婉一直站在她旁边,自然也是看到了李修柏的这番作为。她心中自然也发寒,但现下最紧要的却是周氏。 周氏的面色正在急剧的灰败下去,身子也摇摇欲坠,仿似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一般。李令婉忙伸手扶住了她,又焦急的问她:「娘,你,你没事吧?」 但其实她也晓得,周氏怎么会没事呢?盼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当着她的面同旁的女子言笑晏晏,却将她和她的女儿当成了路人。 周氏仿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对李令婉摇了摇头。 李令婉就在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就扶着周氏,柔声的同她说着:「娘,我扶你回去吧。」 但周氏拒绝了:「婉婉,我想自己回去。」 她的声音极轻,轻的若不是李令婉凝神静听都听不出来。 李令婉自然是不放心她自己回去的,她坚持:「娘,我扶你回去吧。然后我再同你说说话?」 但周氏也坚持:「我想自己回去。」 李令婉还想说什么,站在她身侧的李惟元就在轻声的说着:「婉婉,你就让三婶自己回去吧。」 李令婉转头看他。 他的目光平静,丝毫看不出什么来。但李令婉晓得他可比自己聪明多了,他既然这么说那肯定就有他的道理。于是她想了想,就叫着采薇:「你好好的扶了太太回去,然后好好的守着太太。」 采薇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后就上前来扶着周氏,轻声的说着:「太太,奴婢扶您回去吧。」 两个人慢慢的往院门处走。李令婉站在原地,看着周氏清瘦的仿似一阵风就能飘走的背影,轻叹着:「不晓得我娘到底为什么一定坚持不要我送她回去。」 李惟元没有说话,不过他倒是晓得周氏的心思的。 周氏必然是想回去好好的哭一场,可她又不愿意让李令婉看见,所以才会这样一直坚持不要李令婉送她。 李惟元也不欲将这话对李令婉说,他不想让她伤心。而且李修柏…… 李惟元心里想着,婉婉有他这个哥哥就够了,要其他的人做什么呢?而且李修柏那样的父亲,要了做什么呢?只是徒惹伤心罢了。 经过了刚刚的这么一出,李令婉的心情极其的低落,垂着头,话都不想说半句。 李惟元觑着她面上的神色,随后就提议:「婉婉,要不要去哥哥那里?」 一来他现下实在是不放心李令婉一个人回去,二来,这个小丫头有事喜欢闷在心里自己一个人瞎琢磨,若现下让她回去,她自己待在那一通瞎琢磨,到时钻了牛角尖可就不好了。暂且留她在身边,若真有事他也能开导她两句。 李令婉也不想回她自己的怡和院。回去干嘛啊?坐那胡思乱想啊?然后她铁定要抓狂。还不如去李惟元那里呢。 李惟元聪明,又心细,又会安慰她,同他在一起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于是李令婉就点了点头:「好啊。」 李惟元唇角微微一弯,然后他就和李令婉并排出了世安堂的院门,两个人沿着长廊慢慢的往他的小院走。 第三十章 天阴欲雪,风又大,吹的树枝呜呜的怪响。这样压抑沉闷的环境,李令婉只觉得心里越发的憋闷难受了。 也不晓得周氏现下如何了?李令婉晓得她很伤心,回了落梅居之后是肯定会哭的。然后她又想着,李令嬿可真是厉害啊,今儿她回来才多少时候,就将这李府里的人都收服的差不多了,哪一个不说她相貌又好,性子更好?再有孙兰漪,她的父亲当初是左佥都御史,同杜氏的父亲,也就是李惟元的外祖父,那时候他任右佥都御史,两个人之间是至交好友。那年他们两个人是一同获的罪,也一起遭的流放,只是杜氏的父亲在遭流放的路上死了,这孙兰漪的父亲却是一直坚强的活到了现在。而且未来过不了多少时候,随着以前陷害他的那个大奸臣的倒台,他的罪名就会被洗清,然后重新被起复,到时孙兰漪身为一个左佥都御史之女,又岂会甘为妾室?周氏娘家是完全没人了,老太太又是个攀高踩低的货,那到时周氏…… 便是书里她没让原身李令婉失手推了周氏落水致死,只怕周氏这个三太太的正室位子也是定然保不住的。到时她要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周氏真的被休,然后一个人凄凄惨惨的流落在外吧?再有,李惟元的外祖父和李令嬿的外祖父为至交好友,到时两个人晓得了这一层关系,必然是会心里有惺惺相惜的意思,这也是她在原书里给两个人设定的一重羁绊了。若是到时李惟元和李令嬿跟原书里一样彼此之间心生怜惜,到时她又要怎么办? 李令婉只觉得脑子里纷乱如麻,觉得自己现下很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就算她再知道后面的剧情,可她现下就一个年纪不大的闺阁女子,她能做得什么去阻止后面这些剧情的展开?真心跟她利益一致的说起来只有周氏,可是周氏性子原就怯弱,遇事只会哭,是肯定指望不上的。老太太?老太太现下虽然宠爱她,但说到底老太太凡事只为家族大计想,若是晓得孙兰漪的父亲要重新起复了,而她原就不喜周氏的了,到时必然是会果断的让周氏让位。自己还能再扮一回李老太爷给她托梦的事啊?上次那是时机正好,这次若再旧计重施,只怕真会被老太太当妖孽看了。又或者李惟元?且不说后面他到底会不会亲近李令嬿,疏远她,只说他现下也还只是一个举人而已,还没踏上仕途呢。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她和周氏。相反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和周氏倒霉。老太太,李修柏,这些全都不是她仅凭想想就能对抗得了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李令婉越想就越觉得前路黑暗。简直压根就没路了,干脆去厨房里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免得往后受罪。 这心里一慌,她脚下就没看路,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眼见得整个身子就要往前跌倒,多亏旁边的李惟元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抱住,她这才幸免于难。 她跌的突然,李惟元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直接就是伸手将她给抱了个满怀。 待抱在了怀里,双手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下巴蹭着她头顶顺滑的秀发,鼻尖满是她发间的馨香,李惟元全身忽然就一僵。 他忙松手放开了她。随后勉强定了定心神,又呵斥着她:「你都这样的大了,怎么走个路都这样的不小心,还会跌倒?」 李令婉心里原就觉得前路惨淡了,整个人情绪简直低落到了极点,现下又被李惟元这样开口呵斥,她一时没忍住,眼泪水就流了出来。 李惟元一见就吓了一跳。连忙掏了手帕子出来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又哄着她:「你怎么哭了?哥哥说你不也是为你好?哥哥是怕你走路摔到了,到时可要怎么办?」 但李令婉不管这些,她还是继续的哭。而且越哭到后来眼泪水就越多,简直就是声哽气噎起来。 没办法,她觉得自己心里压力太大了,得释放一下。而哭就是释放压力的一个很好的法子。反正她不觉得丢脸。 哭和笑一样都是情绪的一种表达,高兴快乐的时候就笑,悲伤难过的时候就哭,有什么好丢人的?只要哭完以后还会乐观的在人生道路上往前奔就行了。 但李惟元一见她哭成这样,心里只难受的就像有千万根钢针在同时刺着一样,满都是细细密密的疼痛。 「婉婉,」最后见怎么柔声软语都哄不好她了,他索性是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柔声的同她说着,「若你真想哭,那你就在哥哥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吧。」 刚刚世安堂里发生的那些事,的确是会给李令婉许多伤害的。她要哭,他就抱着她哭。至于那些害她这样伤心的人,往后他总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李惟元的怀抱虽然算不得宽厚,但却极温暖,也让李令婉觉得很有安全感。于是当下她就趴在他的怀里,好好的哭了一场。 李惟元抬起右手,用袖子挡住了她的头。 她是个坚韧乐观的姑娘,在他的心里,她就跟迎阳花一样,每时每刻都是朝着太阳在灿烂的笑。但是现在,他的迎阳花落泪了。可他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迎阳花落泪。 小扇早就是在他的示意下背对着他们站到一旁去望风去了,看附近可会有人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令婉的哭声总算是慢慢的小了下去,只是抽噎着偶尔哭两声。李惟元这才将右手放了下来,又垂头望了下来。 小姑娘趴在他的怀中,哭的鼻子红红,眼眶也红红的,不过一双眸子经这泪水一洗,倒是如同黑曜石一样的透亮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一般,震撼心魄的美。 李惟元就柔声的问她:「哭好了?」 李令婉从他怀中出来,站直了身子,自己拿了手帕子擦脸上的眼泪水。 以前她也哭的,不过多是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哭,今儿还是头一次在别人面前哭。不过哭完的心情实在是超级爽啊,简直就是觉得所有的负能量都随着眼泪水从她体内流走了一样。 于是她就点头,轻快的说着:「嗯啊,哭好了。」 李惟元唇角微微上弯。他的迎阳花又回来了。 「哭完了那就接着往前走。」李惟元伸手来牵了她的手往前继续走,顿了顿又说着,「往后你若是想哭了,就来找哥哥。哥哥总是会在的。」 这句话听起来可就真的是暖心极了。于是李令婉就开心的侧头看他,笑着问:「真的啊?哥哥你会不会对你其他的妹妹也这样的好啊?」 李惟元斜眼看她:「比如?」 李令婉就用玩笑的语气问着自己心中先前最担心的问题:「你看三姐,她长的可真好看啊。气质又好,又会说话,你看祖母他们多喜欢她啊。哥哥,你心里会不会也很喜欢她啊?」 原书里这个未来的大奸臣可是谁都不放在心上,唯有对着李令嬿的时候面色会柔和一些。她求他的事,他也会倾力的去做。不过李惟元倒是不喜欢李令嬿。 第三十一章 李令婉当初给李惟元的人设里面就有这样的一条,他觉得爱情是个极其累赘的东西。儿女情长,但凡沾上了一个情字,那必然就干不成大事,所以他不想沾惹这种东西。 李惟元就又看了她一眼,随后眼中浮上了细碎的笑意。 她这是,吃醋了么?会担心他喜欢李令嬿的程度多过她? 心中竟然不自觉的就觉得有几分愉悦起来,于是他的声音也就越发的柔了下来:「不会。她没你好看。」 他是真的觉得李令嬿没有李令婉好看。 李令嬿虽然一眼看过去无一处不完美,言谈举止也都无可挑剔,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就算她心眼再多,城府再深,可他还是能轻而易举的一眼就看透她,晓得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李令婉这样,虽然他也能一眼看透她,但她那是整个人如同水晶玻璃一样的通透,压根就在心里藏不住任何事。 而且他和李令婉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孤苦愤慨的时候是李令婉温暖了他,他对她的爱护已经融入到了骨血里面去,谁能替代得了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可李令婉却还是有些不信:「她那样的好,你怎么会不喜欢她?」 但李惟元并没有想跟她解释清楚这里面的事。他只是侧头看她,眼中笑意温柔:「方才午膳我看你也没有用多少。我那里还有一碟子荷花酥,你要不要吃?」 李令婉立时就被他给转移了注意力,立刻就精神振奋的说着:「好啊,我要吃。」 所有的糕点里面她是最喜欢吃荷花酥的了。颜色粉粉嫩嫩的,形似荷花不说,吃着还酥软香甜。 李惟元眼中的笑意就越发的浓了。 这样的婉婉,谁能比得上?李令嬿算什么呢?他是压根就不想正眼瞧她的。 他一路牵着李令婉的手回到了他的小院,进了屋,随后他亲自去将那碟子荷花酥拿了过来,又让谨言去泡茶。 李令婉吃着荷花酥,喝着茶的时候,李惟元就坐在她旁边的椅中安静的看书。 李令婉就问他:「哥哥,先生都说你的学识好,博览群书,什么都知道,连他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再教你的了,现下你又是今科乡试头名,可怎么每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在看书啊?」 李惟元右手修长白皙的食指捻着书页的右下角翻过了一页去,随后他头也没抬,只温温和和的回答着:「这世上这样多的书,我便是终生书不离手那也是看不完的,哪里能称得上博览群书呢?不管怎么说,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所以说羡慕学霸的同时也要看到人家背后这样辛苦的付出啊。 李令婉是真心佩服李惟元了。看看碟子里就剩了一块荷花酥了,她又吃饱了,想了想,便伸手拿了这块荷花酥直接递到了李惟元的唇边去:「哥哥,你吃。」 李惟元没抬头,倒是张口就咬住了她递过来的荷花酥。不过李令婉第一次喂人吃东西,没经验,不晓得手指应该往后放,倒是直接放的前前的,所以李惟元一口咬住了荷花酥的同时也就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也不是很痛,就是酥酥麻麻的感觉,不过李令婉也没有多想,毕竟她和李惟元两个人现下面上说起来还是堂兄妹。 李惟元倒是心中一滞,只觉得李令婉递过来的这块荷花酥较以往的荷花酥都要好吃了不少。但随后他又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李令婉是他的堂妹啊,他只能如兄长爱护妹妹一样的爱护她。 他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一旁的窗前,伸手推开了两扇窗格。 冬日凛冽的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冷冷的扑在他的面上,倒是将他心里的烦躁给吹散了一点。 但又忽然听到李令婉在叫他:「哥哥,你把窗子关上。我冷。」 李惟元忙将两扇窗格掩了。又让谨言拿了木炭来放到火盆里,将里面的火拢的更旺一些。 李令婉面上看着就有点昏昏入睡的意思。昨儿一晚上尽想着李令嬿今儿会回来,心中忐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刚刚又那样大哭了一场,哭的也实在是有点累了。 但她还是不想回去。回到怡和院了,冷冷清清的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所以她想了想,就同李惟元说着:「哥哥,我在你这里的榻上睡一会儿。」 其实李惟元高中乡试头名之后,老太太就想给他换个宽敞点的院子住,但被李惟元给婉拒了。 这院子里有李令婉给他栽下的桂花和梅花,围墙上有她种的牵牛花和薜荔根,窗前水缸里有她养的小金鱼,廊下有她给小白特地做的窝,他是不舍得离开这里的。 而老太太见他坚持,便也没有强求,不过随后她还是遣了人过来将这小院子里外都给修葺了一番,又给里面增加了不少的摆件。西次间临南窗的那处木榻也是那时候打下的。 李令婉要在这里睡,李惟元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他让小扇给李令婉抱了一床被子来盖了,又怕她冷,自己拿了火箸,将火盆里的火拢的旺旺的。然后见她躺下了,他就轻声的吩咐着小扇和谨言出去,自己则是拿了书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中看。 李令婉实在是累了,身心俱疲的那种感觉。而且这么几年相处下来,她心里也真是把李惟元当成了自己的哥哥,总觉得但凡有他在的地方心中就会有安全感,所以她躺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窗外的风渐渐的小了,不晓得什么时候,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李惟元看了一会书,抬头看着在榻上安睡的李令婉。看着看着,他便觉得心中很是安宁平和,面上的神情不由的就温柔了起来。 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也是好的。只要她高高兴兴的,那就比什么都好了。 他低了头,待要继续看书,但忽然听得掀帘子响。 他心中甚为不悦,于是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就尤为的森寒。 谨言看到他这样的目光,全身止不住的就打了个冷战。 少爷哪怕这几年整个人瞧着再平和,可有时生起气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能让谨言觉得,少爷依然是几年前的那个少爷,内里心性一点都没有变,不过是他现下会伪装,会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藏起来而已。 但这样才是最吓人的。因为这样旁人再也无法摸清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事?」李惟元的声音很冷淡,但却极轻,他怕吵醒李令婉。 谨言不敢看他,低了头,呐呐的说着:「少,少爷,三,三姑娘来了。」 李惟元不悦的皱起了眉。 「不见。」很干脆很冷淡的答复。但是他这话不过刚说完,就见屋门口的夹棉门帘被人从外推开了,有个身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同时又有一道含笑的声音柔柔的响了起来:「大哥,我在杭州带了些土仪回来,就想着要给你送过来一些。」 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手里各自都捧了几个盒子。但右手边的那个丫鬟手一个不稳,抖了抖,最上面放着的那只盒子便啪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来。 第三十二章 里面装的是一只龙泉梅子青瓷水洗。瓷器本就易碎,这盒子掉了下来的时候又摔开了,于是就只听得哗啷啷一声清脆的响,这只水洗就掉落在青砖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李令婉立时就惊醒了过来,整个人猛然的就起身坐了下来,惊慌失措的叫:「哥哥。」 她显然是被吓到了,眉宇间满是惶恐不安。没办法,因着晓得李令嬿就要回来了,这些日子她晚间总是会做一些不好的梦,然后经常会自梦中惊醒过来。刚刚她就正好在做自己虽然想要努力的改变原身的命运,但最后她还是功亏一篑,到底什么都没有改变,被喂着吃了断肠草,正痛的恨不能抓心挠肺的时候,猛然听到这样大的声响,真的是吓到她了。 李惟元一见,也顾不上其他了,忙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到木榻的边沿上坐了,握着她的手,柔声的安抚着她:「婉婉,没事,哥哥在这里。」 李令婉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在急剧的跳动着,面色也有些发白,手脚都冰凉一片。她目光惊恐的看着李令嬿,只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李惟元就伸手将她的头扳了过来,让她的目光只看着他,同时依然在柔声的安抚着她:「婉婉,醒来。哥哥在这里。」 李令婉终于慢慢的清醒了过来,人也慢慢的镇定了下来。她就又叫了一声:「哥哥。」 语气较刚刚好多了。刚刚她的那声哥哥叫的简直都可以用凄厉来形容,也实在是吓到李惟元了。 这会见她终于好了,李惟元提着的一颗心就终于放了下来。但他依然还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轻声的同她说着话:「婉婉,哥哥在这里。」 李令嬿惊诧的看着他们两人。 这个李惟元对李令婉还真的是爱护有加啊。有这样的哥哥,而且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极其出色的哥哥护着,那必然是很件很幸福的事吧?而且李惟元一看就是个前途无量的。 李令嬿迅速的调整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惊诧,随后面上带了柔婉的笑意,轻声软语的就说着:「没想到四妹妹也在大哥这里,倒是巧了,我……」 一语未了,忽然就见李惟元转头,眼神锋薄如刀的看着她,同时冷声的就轻斥着:「出去。」 李令嬿一怔,剩下来要说的话被他这两个字给堵了回去。 李令嬿自小是被李修柏和孙兰漪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冷声的斥责过她,当下美人眼中含泪,梨花带雨一般,瞧着真的是楚楚可怜。 「哥哥,」她方才听到李令婉叫李惟元哥哥,于是现下这会她也颤着声音这样叫着,又急切的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吓到四妹妹的,我只是……」 但又被李惟元冷冷的给截断了她的话:「哥哥不是你叫的。」 只有李令婉才能叫她哥哥。他也只愿意李令婉叫她哥哥。 李令嬿又一怔。但她虽然心中气苦,可面上到底也是从善如流的说着:「大哥,是我的不是,都是我说话做事欠考虑了。」 李令婉坐在木榻上看着这一幕,就觉得心情略微妙啊。 其实哥哥这个称呼,原书里还真的只有李令嬿这样的叫李惟元,但是没想到李惟元现下竟然是不允许李令嬿叫他哥哥了。而且对着李令嬿还这样的冷淡。 不过李令婉也是真心的佩服李令嬿啊。她一见李惟元不喜她叫他哥哥,虽然眼中含泪,但还是立时就顺着李惟元的意,而且马上就说是自己的不是。 李令婉目光看着李令嬿。 她身上穿的衣裙与自己刚刚在世安堂初见她的衣裙完全不一样,想必是她回去之后就换过衣裙了。 论起来李令婉虽然也是被娇养长大的,但还真没娇养到李令嬿这个程度,竟是连出个门就要换一套衣裙的。 她真的是极受李修柏的宠爱啊,李令婉心中感叹着。原书中李修柏为了自己的这个爱女不成为别人看不起的庶女,可真是数次想着要休了周氏,好让孙兰漪做正妻,从而让李令嬿成为这李府尊贵的嫡长孙女。其后李令嬿和谢蕴定了亲事,他更是坚定不移的站到了这个不得志的皇子身后,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其后谢蕴做了一件错事,他都甘愿出来顶缸的,就为了李令嬿能安安稳稳的做她的皇子妃,直至最后的皇后。 李令婉就愁眉苦脸的想着,自己当时到底是有多脑残啊,竟然能设定出李修柏这样的一个人物出来?而且非但是李修柏,但凡书中稍微有点权势的人都会是李令嬿的金手指啊。他妈的她要是得罪了李令嬿就相当于是与这整本书里的人为敌啊。 算了,她还是去厨房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免得天天想着这些事就觉得极其的糟心。 李令嬿也在悄悄的打量着李令婉。 大红色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长袄,这样鲜艳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只映衬的她越发的明艳照人了。而且她现下坐在木榻上,李惟元就坐在她边上,关切的握着她的手,时不时的就会轻声的同她说话。 李令嬿觉得李惟元对李令婉是真的极爱护的啊。就感觉李惟元在她的面前冷硬的像是一块寒冰,可他在李令婉面前却是柔和的像是一滩春、水。 李令嬿就咬了咬唇,随后明智的就要走。现下这个场景,她再在这里待下去做什么呢?被李惟元嫌弃吗?反正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便是李惟元现下对她再如何冷硬,那也总会有对她软化的一日。 于是她就伸手自身后丫鬟的手中拿了一只锦盒,随后面上笑吟吟对李令婉说着:「我原是想待会儿就将这些土仪送到四妹妹那里去的,现下可巧在这里碰到了四妹妹,正好就给了四妹妹。」 李令婉让小扇上前接过这只锦盒,随后又对她点头微笑道谢:「三姐费心了。多谢三姐。」 不管怎么说,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得罪李令嬿的好。至少也是要和她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四妹妹客气了。」李令嬿笑的真是亲和力十足,「原也只是些粗鄙的东西,四妹妹别笑话才是。」 随后又自丫鬟的手中拿了另外一只锦盒过来,对李惟元盈盈浅笑:「大哥,这是妹妹给你的。还请大哥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才是。」 李惟元也没看她,只是让谨言上前去接过这只锦盒,随即不冷不热的说道:「多谢。」 李令嬿晓得她是真的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所以她选择见好就收,笑着同李惟元和李令婉作辞。 李令婉对她亦很客气,吩咐小扇代她将李令嬿一直送到了院门口。谨言也听了李惟元的吩咐,和小扇一同去送李令嬿。 李令婉坐在榻上,腿上盖着被子,转头从推开的一线窗户缝里看着李令嬿出了院门,随后她就转过头来看着李惟元,问他:「哥哥,你怎么对她这样的冷淡?」 不能太冷淡啊,现下李修柏不是她和李惟元能得罪的起的。 「因为婉婉不喜欢她。而婉婉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喜欢。」 李令婉:…… 这个理由真的很好很强大,不过她喜欢。 但是…… 第三十三章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她?」她表现的有那样的明显吗?她觉得她自己还是收敛的很好的啊喂。 李惟元瞟了她一眼,随后慢腾腾的回答着:「婉婉,不管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总是能猜得出来个八、九分的。」 李令婉咬牙。混蛋,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能猜个十分呢?你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你自己太聪明还是我太笨? 李令婉瞪他。瞪了一会,她又泄气了。 原本她给李惟元设定的就是智商超高。不超高能一路三元及第吗?不超高能年纪轻轻的就做到左相的位置上吗?算了,跟他比智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目光看到了书案上面放着的那两只锦盒,李令婉就伸手指着,对李惟元说道:「哥哥,你把那两只锦盒拿过来给我看看。」 她还真想知道李令嬿到底给她和李惟元分别送了些什么。 李惟元没有动:「有什么好看的。」 便是李令嬿再送了他什么稀奇珍贵的东西他都是不想要的。 但李令婉坚持:「哥哥,你就帮我拿过来,好不好?我想看。」 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了两分撒娇的意思。软软柔柔的声音,羽毛一般的轻扫过李惟元的心里,他如何会不答应?便是她现下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她摘了下来的。 他起身,将这两只锦盒都拿了过来,放到了李令婉的手中。 李令婉拿了一只锦盒,正要动手打开,就听得推门帘子响,小扇和谨言走了进来。 李惟元目光轻轻的撇了谨言一眼,随后就冷声的吩咐着:「去庭院里跪一个时辰。」 不得他的允许,竟然私自就让李令嬿进来?他这里什么时候是可以任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了。 外面正在刮着风,下着雪,现下在庭院里跪一个时辰,那必然是要大病一场的。 谨言面色一白,当即就对着李惟元跪了下来。但他也不敢开口求饶。 小扇此时也跪了下来。 这几年李令婉经常的来李惟元这里,一般都是她跟着来的,所以她同谨言接触的多,彼此之间也有意,这会她听李惟元要这样的罚谨言,虽然她心中极怕李惟元,但还是颤着声音解释:「大少爷,并非谨言放了三姑娘进来的。谨言当时也是让三姑娘将东西给他,说他会转交给大少爷,让三姑娘回去,但三姑娘只坚持着不走,一定要进来。又趁谨言不备,她自己推开了院门就进来了。谨言这也是,也是没有法子啊。」 但李惟元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依然是冷肃的:「她多大力气,你多大力气?怎么你站在门那里,竟都能让她自己推开院门进来了?」 谨言只觉得心里发苦。当时三姑娘伸手推门的那个样子,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能真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啊。 小扇见跟李惟元解释没有用,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李令婉。 李令婉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帮着谨言求情:「哥哥,你饶了谨言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李惟元没有说话。 李令婉就伸手握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又撒娇似的叫着:「好哥哥,你就饶了谨言这一次吧。你看三姐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她硬要推门进来,谨言还能怎么样呢?横竖不能像你这样压根就不怜香惜玉一般的就将她往外推啊。」 李惟元闻言就瞪了她一眼:「你这到底是求情,还是损我?」 李令婉就望着他笑:「我当然是在跟哥哥你求情了。」 随后她就转头对谨言和小扇说着:「你们两个还跪在那里做什么?快起来,大少爷不会罚谨言了。」 谨言不敢起来,目光带着畏惧的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依然没有说话。谨言摸不透他这到底是饶了自己呢,还是要继续的罚自己,所以他丝毫不敢起来。 李令婉就又笑道:「谨言你怕什么?我说大少爷不会罚你他就必然不会罚你。小扇,你快拉了谨言出去,我和大少爷还有话要说呢。」 小扇应了一声,拉了谨言起来,随后两个人就推开帘子出了屋。 谨言心中依然还忐忑着呢:「大少爷真的不会罚我?」 小扇就伸了手指头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姑娘都这样说了,你怕什么?我教你一个乖,往后但凡你惹大少爷生气了,竟也不必向大少爷求饶了,只需向姑娘求情就行了。咱们姑娘说的什么话大少爷不听?」 谨言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反正这几年确实是姑娘说什么大少爷都会应承了的,从没有反对过的时候。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心中的忐忑没有了,恐惧也消散了不少,他转而又同小扇开始说笑起来。 而屋子里,李令婉正在说着李惟元:「哥哥,你对谨言这样凶做什么?这些年他对你可是忠心耿耿的。往后你要待他好一些。」 李惟元任由她说他,没有反驳,只简洁的说着:「知道了。」 李令婉这时已经打开了手里拿着的第一只锦盒。里面放了一把泥金扇,一方上好的澄泥砚,还有一枝象牙管的湖笔。另有一只荷包。 这锦盒应当是给李惟元的。 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那只荷包…… 李令婉伸手拿了起来看,宝蓝色的杭缎,上面绣着梅花竹叶松针,配色极清雅,针法极精湛,一看就不是外面铺子里卖的,应该就是李令嬿自己亲手绣的。 也是,当初自己给她的设定里可也有学了一手好顾绣这样的技能。 虽然李令婉也跟着女先生学了几年刺绣,自认绣的东西也还算不错,可现下见了这只荷包,她觉得自己以前绣的那些东西真的都可以拿出去扔了。 心中有钦佩,可也有点小小的嫉妒,她就将这荷包劈手扔到了李惟元的怀里去:「喏,你三妹妹亲手给你绣的荷包,你快拿着好好的珍藏起来吧。」 李惟元敏、感的从她这句话里面听出了一丝酸味来。他心中是喜悦的,不过面上还是神情依旧。随后他就伸手将这荷包给扔到了地上去,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我不要。」 地上是青砖地,便是日日的打扫,那总归多少还是会有些灰尘的。这荷包一被他这样的扔到地上,立时便沾了些尘土在上面。李令婉瞧着,又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她就点头叹息着:「这好歹也是人家对你的一番情意,你怎能说扔就扔呢?」 李惟元看着她,见她面上的神情不像是吃醋,倒像是说真的,他便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又忽然想起先前李惟凌向他展现的那只荷包,说是李令婉亲手绣了给他的,他心中便越发的不是滋味起来。 伸手握了她的手,他要求着:「婉婉,你给我绣一只荷包。」 李令婉的目光先前一直在李令嬿绣的那只荷包上,闻言就抬头看他:「你要我绣荷包给你干嘛啊?我绣的可没你三妹妹绣的好。」 但李惟元依然固执的要求:「婉婉,我想要你绣的荷包。」 李令婉觉得现在的李惟元有点像一个小孩啊,固执的找她要糖吃的样,而且大有她不给他就会一直要求的感觉。她瞬间就觉得母爱爆棚啊,忙笑眯眯的就点头答应了:「好,好,我给你绣。」 第三十四章 「还有,往后你绣的所有东西都只能给我一个人,不能给其他任何人。」 这个要求就有点过分了啊。李令婉待要拒绝,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就察觉到李惟元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些,语气也更固执了一些:「好不好?」 李令婉想了想,觉得现下李令嬿来了,她绣的东西比自己好了那么多,而且原书里李令嬿也是喜欢绣了东西送人的,有她送的东西,谁还要她绣的那些个玩意儿啊?于是她就点头:「好啊。」 反正她也不经常绣。她懒呗。绣个东西眼睛酸,脖子酸,手腕也酸,腰也酸,多累啊。还不如嗑瓜子呢。 李惟元听她答应了,握着她手的力气才小了一些。心里又想着,得想个什么法儿将李惟凌手里的那只荷包拿了来才是。 他总是不想李令婉亲手绣的东西给其他任何的人。 又听李令婉在问着:「那三姐的这只荷包你打算怎么办?」 「扔了。」李惟元回答的言简意赅。 李令婉看了看地上的荷包,惋惜:「这样好的一只荷包,扔了实在是可惜啊。」 想了想,就说着:「要是你真的不想要,那你就给谨言吧。」 李惟元无可无不可。当下他叫了谨言进来,非但是要将荷包给他,连那把泥金扇,澄泥砚和湖笔也要给他。 李令婉就说着:「荷包和泥金扇给谨言也就罢了,可是谨言不识字,你将澄泥砚和湖笔给他他也没用啊。哥哥,你就将澄泥砚和湖笔留着自己用嘛。」 但李惟元实在是不想要李令嬿送的任何东西,所以他就说:「我不用。都给谨言,他留着也好,当了也好,那都是他的事。」 他这样坚持李令婉也没有法子。而谨言这时已是过来接过了锦盒,又对着李惟元道了谢。 李令婉这时已经打开了另外一只锦盒。 是李令嬿给她的礼品。一把杭州制的绫绢扇,一盒杭州粉,又有一把制作精良的,可以别在头上的梳子。 李惟元看到那盒杭州粉,就又想起先前李惟凌说的话,他送了一盒杭州粉给李令婉的。 于是他就伸手拿了那盒杭州粉在手里,打开看了看,然后合上了盒子,神情淡淡的就说着:「婉婉,你还小,现下是不用擦这些的。」 李令婉也深以为然。 她现下虚岁才十四嘛,每天清水洗脸,随便的抹点保湿的护肤膏,素面朝天就好了,干嘛要往自己脸上抹这些个粉。 李惟元见李令婉面上一副赞同的模样,便趁机继续说了下去:「回去将你梳妆匣里放着的粉都扔了。」 然后不待她回答,他就叫了小扇过来,一面将手里的这盒杭州粉,还有那把绫绢扇,以及梳子都给了她,一面又吩咐着:「你们姑娘说了,她现下不用擦粉,她梳妆匣里的粉都给你,回去你就都拿了。」 小扇接了这几样东西,又应了一声,开口对李惟元和李令婉道谢,随后她便和谨言推开帘子出了屋。 李令婉:…… 「哥哥,那都是我的东西啊。」李令婉有点想抓狂,「你怎么不问问我就把那些东西全都给小扇了啊?」 不是她不乐意给小扇那些东西,但是好歹要给她留一样嘛。 李惟元就转头看她,很是认真的问着:「你想要什么?扇子,梳子,还是粉?哥哥给你买。」 李令婉:…… 刚刚到底是谁说她现在还小,不用擦粉的,还擅自做主将她梳妆匣里的粉全都给了小扇的? 李令婉觉得心好累啊。她觉得李惟元的心思压根就是山路十八弯,弯弯绕绕的,她永远都猜不透的。 掌灯时分,老太太让丫鬟去叫了李修柏过来问话。 虽然白天杨氏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让李修柏没脸,但有些事她到底是要问清楚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强势,喜欢掌控别人的老太太。 李修柏现下就跪在她东暖阁的地上。不过地上铺了厚实的羊毛毯子,角落里放着的三足亮铜大火盆里的炭火也烧的旺旺的,所以一点儿也不冷。 杨氏看着李修柏。 李修柏生的极儒雅斯文的一个长相。十四年官场历练,更是让他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沉稳,看着很有魅力的一个人。 这是她最得意的儿子,杨氏心中对他自然是满意的。所以即便是叫了他过来问话,她的语气也不怎么严厉。 「孙姨娘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如何嬿姐儿倒要比婉姐儿大?可是你在京里就识得了孙姨娘?可这样的事你怎么还要瞒着我?」 李修柏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孝顺的,而且他觉得孙兰漪的身份他也是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他做到了现如今的这个官位上,自信还是能护着孙兰漪的。而且她的父亲…… 于是李修柏就诚实作答:「回母亲,兰漪确实是儿子在京城时就已识得的。」 杨氏就再问:「她是个什么身份?竟是让你这样对她念念不忘,连到外地任上为官都要一并带着她去?」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当时周氏的娘家还没有落败,她看周氏这个儿媳妇还算顺眼,而且那时候周氏和李修柏成婚不上半载,如何就要他们小夫妻活生生的分离?所以当时她是主动的提了出来要让周氏随同李修柏一同去他外地任上的,但是却被李修柏坚持着拒绝了,一定要留了周氏下来,说是要周氏代替他孝顺她这个做娘的。当时她还心中感动,只想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真是个好样的,但现下想来,李修柏当时要周氏留下来哪里是要她代他孝顺她这个做娘的,分明就是怕带了周氏去外地任上,那就不好带那个孙兰漪过去了。 想到这里,杨氏就觉得心中有些气。 又听得李修柏在慢悠悠的说着:「兰漪的身份,母亲,她是我老师的女儿。」 杨氏一听他这话,心里的气就全都化为了震惊:「你哪个老师的女儿?」 但她心里已在快速的想着,孙兰漪,孙…… 心中骤然一紧,她面色都有些变了:「她是那个左佥都御史的女儿?」 当年李修柏中举人的时候,主考官是一个姓孙的官员。既是这孙大人取中了李修柏为举人,按理来说他就要称呼这孙大人为一声老师。而据杨氏所知,这孙大人后来是升任到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不过后来又随同杜氏的父亲一块儿获了罪,两个人都遭了流放了。 「怪不得,怪不得,」杨氏就喃喃自语着,「怎么我说今儿我看那孙兰漪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样,绝不像一般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 但随后她声音又严厉了起来:「你疯了?当年她父亲获了罪,全家都遭了流放,你竟然敢将他的女儿私藏了起来?若是被上面的人晓得了,我们这整个李府都要跟着你一起获罪。」 想想就觉得后怕不已。于是杨氏便又厉声的说着:「你还不快将那个孙兰漪撵出我们李府去?「 李修柏没有动,也没有哀求,他只是平平淡淡的说着:「母亲,兰漪是我老师的女儿,我怎能做出这样不顾念老师恩情的事来?」 杨氏就笑。 正所谓是知子莫若母,李修柏的心思杨氏怎么会不知道? 第三十五章 「你若心中真顾念你那位孙老师的恩情,怎么不见你将他其他的子女私藏了起来?这些年中又怎么不见你私下照应他?倒只将孙兰漪一个人私藏了起来?老三,同娘说话就不用打这些禅机了。」 李修柏就没有说话。 当年,实在是他对孙兰漪情根深种,所以在晓得孙御史获罪之时,及时的将孙兰漪私藏了起来,这才不至于让她跟着全家一起被流放。但孙御史其他的子女,他又何必要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去搭救呢。 又听得杨氏在继续说他:「那个孙兰漪,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不能再同她在一起的。以往你在外地任上也就罢了,天高皇帝远,但凡你做的机密些,也不会有人晓得她的身份。但现下你回了京,京城里人多眼杂,若是教人不小心晓得了孙兰漪的真实身份,那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且我们整个李家都要跟着你获罪。这事可不是好玩的。」 「不会。」杨氏就听得李修柏在冷静的说着,「我半年前就已收到消息,因着当年陷害孙、杜两位御史的那位王大人倒台了,有关当年他弹劾的那些官员的案子便都要重新清查。兰漪的父亲正在此列。且我听得说,他当年和杜御史的那件案子已经平反了,皇上已下了旨意,让人将兰漪父亲和他的一家人全都从云南接了回来,且可能不日就会重新被起复的。现下兰漪父亲就在回京的途中,只怕年后就会到京的。」 杨氏听了,一双眼因着震惊微微的张大。 若孙御史被重新起复,那孙兰漪的身份可就从一个罪官之女变成御史之女了,这可就大大的不一样。若是有一个御史作为亲家,那对他李家往后必然是会有莫大的助力,但现下孙兰漪却只是一个妾室…… 杨氏沉默了一会,就问李修柏:「那往后你打算怎么做?让孙兰漪继续给你做妾?只怕若她的父亲回来了是绝不会答应的。」 可周氏那里怎么办?虽然说她娘家是无人了,但若是李修柏回来就立时休了她,若是教朝里的那些御史晓得了,只怕会借这事弹劾李修柏的。 李修柏对这事显然也挺苦恼的。 他对周氏是半点感情都没有。当年他一门心思的只扑在孙兰漪的身上,原是打算告诉父母,求了他们去向孙御史提亲,可谁晓得后来孙御史会得罪了王大人,获了罪,全家都被流放了?而在这种情况之下,李老太爷和杨氏又做主给他订下了周氏,自古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能有什么法子?也只得答应下了。但现下,他是想要给孙兰漪正妻的位子的。 他这样的深爱孙兰漪,怎么舍得让她一直只是给他做个妾? 李令婉正在跟李惟元说着自己心中的担忧。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困扰她的事只怕她是如何的想都想不到解决之道的。但放着旁边李惟元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于是她就蹙着眉头,同李惟元说着:「我看今儿我父亲对兰姨娘的那副态度,他心中实在是极为的欢喜她啊。但他又不欢喜我娘,哥哥,怎么办,我怕后面他会为了兰姨娘休弃了我娘啊。」 李惟元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是用试探的态度说出这番话来的,可面上的神情,还有那肯定的语气都让他看得出来,只怕李修柏休弃了周氏的事往后必然是会发生的。 既然她能知道他往后会做宰相,那她知道往后周氏会被李修柏休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不过现下…… 「不会,」他很肯定的说着,「三叔不是个傻子,一回京就要休弃自己的发妻,扶了自己的妾室上位。而且礼记有云,有所娶无所归,不去。若三叔此时能做出休弃三婶的事来,他必然会被都察院的那些御史弹劾,官职都要丢掉。但就我今天对他的观察来看,他是个极在乎官位的人,所以他暂且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所谓的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也就是说,娶的时候娘家有人,但是后来娘家没人了,这种情况之下丈夫不得休弃妻子。 李令婉晓得李惟元心细如发,见他这番话说的这样的肯定,她心中就略略的放了些心。 但她又想着,孙兰漪的父亲很快的就会被起复的啊,依着老太太那攀高踩低的性子,那必然是会想方设法的让周氏下去,扶了孙兰漪做李修柏的正妻的。 不过随后她又想着,没有关系,她可以让周氏有儿子的。有个儿子傍身,那周氏在这李府的地位就能稳固一些。而且孙兰漪那边,她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让她同永欢侯见个面?只要她同永欢侯见了面,也许就会发生一些事也说不定,那样就能成功的解除周氏现下和往后的危机了。毕竟原书里孙兰漪和永欢侯都只是配角中的配角,所以她并没有花费很多的笔墨去写他们的事,不过是寥寥的提了几句而已,真是白瞎了永欢侯这个人物。但是现下不一样啊,她完全的可以将永欢侯利用起来。 算起来永欢侯和他侄儿现下也该进京了…… 想到这里,李令婉忽然就觉得精神振奋了起来。 她就说嘛,作为原书的作者,这整个世界的缔造者,她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别人所没有的金手指哒。 李惟元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她。 橘黄色的灯光影里,她面莹如玉,娇美不可言说。也不晓得她是想到了什么,蹙着的眉头忽然就松了开来,唇角又带了一丝笑意,瞧着越发的明媚照人了。 李惟元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看着这样的李令婉,他总是会觉得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情愫。但他也晓得,这种情愫不该是他有的。 她是他的妹妹,他是她的兄长,他只能像兄长爱护妹妹那样的爱护她。 而李令婉现下想通了这件事,只觉得雨销云霁,一天的愁闷和担忧都没有了。 又见外面天都黑透了,她就从木榻上起身,开口同李惟元告辞。 今儿她可是在李惟元的这木榻上窝了一整个下午了,晚饭也在这里吃的,现下可该回去了。 李惟元也没有留她,只是亲自提了一盏灯笼要送她。 李令婉不肯:「你送了我,待会你又要自己回来。现下外面下着雪,风又大,你自己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 李惟元心中感动的同时,又说着她:「你只知道外面下着雪,风又大,我回来的时候你会不放心我,怎么就不想想你现下这样回去我会不放心你呢?」 李令婉总是说不过李惟元的。于是当下她也就没有坚持,就让李惟元送她回去。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叫了谨言一起,这样待会儿李惟元回来的时候总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谨言。 待李惟元送了李令婉回到怡和院之后,他便同谨言一块回来。 风雪较先前越发的急了,打的栽种在墙边的竹子萧萧的一片响。 谨言打了灯笼在前面给他照着路,忽然就听到他冷淡的跟这风雪一样的声音徐徐的响起:「以后若三姑娘再来,拒之门外。」 第三十六章 谨言忙恭敬的应承了下来。 他如何敢再让李令嬿进大少爷的小院子呢?今儿若不是李令婉求情,那他可真要因为那件事在风雪地里跪一个时辰了。 李修柏从杨氏的世安堂回来之后便径直的来了漪兰院。 这漪兰院原也不叫漪兰院,是李修柏即将回京之前,特地的写了封书信回来,让改了叫这个院名的,其涵义自然可想而知。 孙兰漪正坐在西次间的临窗木榻上,面前放着一张鸡翅木束腰小炕桌,上面放了一张围棋盘,她手里拈了一颗棋子,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她手中的棋子是琉璃制的,白色。而她的手指莹白,竟是不输那颗棋子。 听丫鬟通报说李修柏过来了,她面上略带惊讶的抬头看了过来。 她以为他们今儿第一天回来,怎么说李修柏都该去周氏那里的。 但她迅速的掩下了面上的惊讶,将手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篓里,然后起身迎了过来,伸手去接李修柏解下来的黑色貂皮鹤氅,又亲自挂到了旁侧的衣架子上。 「这样的事又何必要你自己亲自来做?」李修柏看着她,语气温和,「让小丫鬟来做就好了。」 孙兰漪面上淡淡的笑:「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李修柏看着她这副荣辱不惊,好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浅笑,禁不住的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她对他依然还是这样淡淡的。既说不上冷淡,可也说不上热情。到底还是,不在意罢了。 不过李修柏面上也没有显出什么来。目光又看到了炕桌上放着的围棋盘,上面两边已经各下了十几颗黑白棋子了,于是他就走到炕桌的一边坐了,又开口让孙兰漪过去:「我们来对弈一盘。」 孙兰漪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修柏的对面坐了,然后伸手从旁边的棋篓里拈了一颗白子放到了棋盘上。 李修柏随后也伸手拈了一颗黑子,略思索片刻,然后放到了棋盘上。 孙兰漪于棋这上面是极擅长的,李修柏原是下不过她,不过孙兰漪有心相让,所以现下面上看起来也算是旗鼓相当。 但孙兰漪还是觉得这样的对弈无趣的很,还不如自己跟自己对弈。然后她脑中止不住的就想起了那个人。 说起来自己的棋艺还是那个人教的呢。不过就算他教了她那么多年,但到底她的棋艺还是大大的不如他,每每与他下棋的时候总要让他让她许多子,可就算这样,她依然还是会输。 那个人啊,她就在心里叹息着,其实这么多年没见,她都已经想不起他的相貌来了,可就算这样,她依然还是记得那个人看着她时面上清雅平和的微笑。 她这样想着,难免就走神了。不过她手中拈了颗棋子,又微垂着头,李修柏也只以为她这是在思索棋局而已。 过了好一会,孙兰漪才将手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耳中忽然听得李修柏的声音在说着:「你父亲的事,我已是让人打探过了。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替你父亲平反,又亲口遣人去那云南蛮荒之地将你父亲接回来。兰漪,等年后你父亲回了京城,想必他不但会被重新起复,连官职都能再往上升一升的。」 「官职升不升的有什么打紧?」因着一早就已经听李修柏说过她父亲已经被平反的事,所以孙兰漪现下心中对此事也不怎么震惊,神色言辞之间依然是淡淡的,「宦海起伏,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只愿我父亲和我一家人都安安稳稳的,至好是归隐田园,那比什么都要好。」 这样的话李修柏就有些接不上来了。片刻之后他才继续的说着:「我听得同僚们说,这次王大人倒台,你父亲被平反,倒是要多亏了永欢侯。怎么,兰漪,这永欢侯以前同你父亲是相识的么?不如他为何要在这中间这样的出力?」 听到永欢侯这三个字,孙兰漪心中猛然的就一紧,拈着棋子的手都在发着微微的发着颤。但很快的她就敛下了面上所有的异色,低头垂眸的说着:「他与我父亲,略有来往。」 但李修柏已经将她刚刚面上的异色悉数看在了眼中。 他心中也是震惊的。这些年中,他鲜少见过孙兰漪在他面前失态的样子,怎么现下他不过稍微的提一提永欢侯,她面上就有这样的神色了? 又想起曾听得同僚们提起,这永欢侯年少便继承了爵位,相貌又生的清隽,实乃一个美男子,现下看孙兰漪面上的这抹异色,想必以往她同这永欢侯必然是相识的。且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浅。 李修柏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但他也晓得,便是他再如何的追问孙兰漪这事都是追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些年中他也不是没有问过孙兰漪她以前的事,但每次他问了,孙兰漪就只是笑,一个字都不说。她不想说的事,就绝不会告诉他一个字。 李修柏就觉得心中像是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酸胀的他十分的难受。 他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篓,看着孙兰漪就说道:「晚了,安歇了吧。」 孙兰漪没有动:「今儿第一天回京,老爷该去太太那里才是。」 她倒是惯会将他往旁的女子那里推。这些年中一直都是这样。 李修柏心中就越发的有了气:「今晚我就歇在你这里,哪儿也不去。」 孙兰漪目光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已经完全的沉了下来,晓得他心中这是动了气。 她也不想触他的气头,所以她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丫鬟打了水来给李修柏洗漱,随后两个人宽衣上了床。 因着李修柏心中有气的缘故,所以床第之间的动作便粗鲁了些,但孙兰漪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咬牙蹙眉的受了。 次日一早她伺候李修柏起床,又送他出了院门—李修柏虽然接了吏部的调令才回来,但具体官职尚且未定,所以势必要去各处打点一番,好给自己争取个更好的官位—随后她就回来坐在榻上发呆。 昨晚她听李修柏提到了永欢侯,等睡着了,她就梦到了他。 梦里水雾缭绕,那个人在隔水之岸,容貌被朦胧水雾遮挡了,她看不分明。她只能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在一声声的唤着她:「兰儿,你在哪里?为何这么些年我都一直找不见你?」 心中止不住的就觉得酸涩,但是无能为力。都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她也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和他之间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正想着,听到院子里有丫鬟在叫姑娘,少爷,她瞬间就回过了神来。 已经有丫鬟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五彩盘花软帘,就见李令嬿和李惟华姐弟两个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姐弟两,孙兰漪的面上总算是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伸手拉了李惟华到自己身边坐了,见他身上穿着酡红色绣五彩团花纹样的棉袍,外面没有罩斗篷,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关切的问他:「华儿,你冷不冷?」 李惟华今年才三岁,生的虎头虎脑的。闻言他就摇了摇头,说着:「娘,我不冷。」 第三十七章 孙兰漪摸着他脸的动作一顿,随后她就慢慢的说道:「华儿,记住了,往后你再不能叫我娘了,要叫我姨娘,明不明白?」 李惟华显然是不明白的。他就皱了一张小脸,抬头不解的问着:「娘,你明明就是我娘,不是我姨娘,为什么往后我要叫你姨娘?」 孙兰漪就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耐心的同他解释着:「这个姨娘不是娘的姐妹的意思,而是你另外对娘的一种称呼。」 又叮嘱着他:「再有,往后看到太太了,要叫她大娘,记住了吗?」 「哦。」李惟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孙兰漪就拍了拍他的手,夸了他一句:「华儿最聪明了。」 随后她看着坐在炕桌另一边的李令嬿,问她:「昨儿我同你说的,要亲自将那些杭州带来的土仪都送到你的兄弟姐妹各处,你可都送过去了?」 李令嬿就点头:「嗯,我都亲自送过去了。」 「可怎么我听得说,你只亲自送了几个嫡出的兄弟姐妹和你大哥,二房庶出的娟姐儿你就只是让丫鬟送过去了?」 李令嬿就低了头不说话。 孙兰漪就说着她:「你这是什么缘故?想必是你心里想着,娟姐儿只是个庶出的,你心里不大瞧得上她,所以就让丫鬟代劳了?」 李令嬿继续低了头不说话。 孙兰漪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就有些不落忍。但随后她还是轻叹了一口气,轻声的说着:「可是嬿儿,你现下也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罢了,你又有什么可瞧不上娟姐儿的呢?」 李令嬿的心中便骤然的一抽,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也紧紧的绞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着孙兰漪说着:「娘,我不明白,若以往因着外祖父的缘故,你不敢争取什么,但现下外祖父的罪名已经被平反了,又被皇上召回了京,想必皇上因着那些年错怪了外祖父的缘故,心里多少会有些愧疚之意,外祖父往后的官职必然会比以前的还高,这样你还不敢争取什么?昨儿你也看到了,那个周氏,瞧着就木讷的很,娘家又没人,她哪里能比得上你呢?再有那李令婉,她……」 一语未了,早已被孙兰漪轻斥着:「住口。」 李令嬿就抿了唇,不再说话。不过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委屈的,就低下了头去,不再看孙兰漪。 孙兰漪看着她好一会,然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心中是复杂的。一方面,谁会愿意自己的子女是庶出的呢?而且她的女儿各方面还是这样的出色,可就因着她庶出的缘故,哪怕李修柏心中再疼爱她,可往后在商谈亲事上面总是要差一些。她是个做娘的,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有一个好归宿。但另一方面,她前些年所受的那些教养让她做不出为了一己之私就害了旁人的事出来。 周氏她,也实在是可怜。李修柏这个人,在对待周氏和她女儿的事上面也实在是让人心寒。 所以孙兰漪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让丫鬟摆了早膳来。 方才李修柏急着出门去见自己的同年,所以早膳也没有用,不过是随意的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李令嬿见孙兰漪没有说话,晓得她心中多少是被自己的那些话给打动了的,于是她止不住的就心中暗喜,但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规规矩矩的在榻上坐了。 过来摆饭的是孙兰漪身边的大丫鬟鸣月,现年十八岁的年纪,生了一张鹅蛋脸,虽非十分容貌,但也很有些动人之处。 孙兰漪母子三人围着炕桌用了早饭,随后又在说了很长一会儿话,孙兰漪才让丫鬟婆子分别送了他们两人回去。 不比在杭州的时候,他们母子三个人都住在前后院里,现下回了李府,李令嬿和李惟华都有了自己的院子,彼此离得也远。 李令嬿现下住的院子叫着蒹葭苑,极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但里面的景色也极是清幽。 见她回来,早有小丫鬟打起了门口的帘子请她进去了。随后等她在西次间的临窗木榻上坐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小丫鬟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过来。 她接过,慢慢的喝了一口茶,随后就将手里的盖碗放到了炕桌上,叫自己的大丫鬟青桐过来,问着:「昨儿我没亲自给李令娟送东西的事是谁告诉了我娘?」 青桐摇头,面带惶恐的回答着:「奴婢不知。」 「好生的查一查。」李令嬿鼻中轻哼了一声,「等查了出来,随意的寻个什么由头撵了出去。再有,往后有关我的任何事都不能让我娘知道。」 青桐应了一声是,正要走,又听得李令嬿在叫她:「待会你亲自拿了几百钱,去厨房里找到管事的,告诉她,往后但凡是我吃的饭菜都不要放酱油。再有,菜要少放油,糕点也要少放糖。」 吃了酱油肤色就容易黑,多油多糖则容易胖,这些她自然都是不想的。 青桐恭声的答应了,随后才掀帘子出去了。李令嬿随后就倚靠着身后的大迎枕,闭着双眼开始休息。 连着在路上赶了这许多日的路,昨儿虽然休息了一晚,可现下到底还是觉得身上乏的很,人都没有什么精神。 不过次日一早她就起来了。 她已是晓得了老太太请了先生给李府里的小一辈教学的事,所以昨日她就特地的去向老太太言明了自己也想要入学的事。 老太太对此自然是高兴的,她喜欢好学的孩子,所以当下她便允了。 而因着文学先生家中有些事,已是暂且向老太太请辞回了家,年前便不来上课了,所以今儿上午姑娘们的课程便改为了礼仪课和刺绣课。而等到李令嬿到了那处充作课堂的小院时,却发现李令婉,李令娇和李令娟三个人都已经在那里了。 这几年中,李令婉,李令娇和李令娟三人已是被喜嬷嬷的魔鬼教育给吓的丝毫不敢大意了。故每每遇到她的礼仪课,三个人都会起的比平常要早一些,就是怕万一喜嬷嬷哪一日来得比她们早了,那不定的就要受什么惩罚呢。 这世上有一种孩子叫做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品学兼优,性格乖巧,方方面面无所不精无所不会,就比如说像李令嬿这样的。 李令婉觉得,今儿这一整天,说白了,她和李令娇,还有李令娟就是专门来被李令嬿虐的。 无论是礼仪也好,还是刺绣,又或者是琴艺,李令嬿一上来就都做得极好,好的连一向对她们都板着一张棺材脸的喜嬷嬷面上都难得的露了赞赏的神情出来。教刺绣的女先生更是不必说了,等下课了,她还特地的留了李令嬿下来,说是要和她好好的讨论一番双面绣的技巧。 李令婉,李令娇:…… 李令娟挺喜欢李令嬿这个刚回来,对她亲和温婉的三姐的,所以下了课之后她也没有走,反而是留下来要听女先生和李令嬿探讨双面绣的技巧,于是到最后也就只有李令婉和李令娇两个人放学就走了。 昨天李令婉的情绪虽然极低落,简直都要觉得前途暗淡无光,真恨不能去找一块豆腐直接撞死算了,但昨晚睡了一觉之后,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又觉得人生真是无限美好啊。所以还是要继续奋斗啊。美好的未来还在等着她享受呢。 第三十八章 不过她是个上进心不强的人,凡事并不求拔尖,只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行了,所以对于李令嬿今天大放异彩的这事她还是挺看得开的。 但李令娇就很有些看不开了。 她见李令婉手中抱了一只南瓜形状的小暖炉悠哉悠哉的在前面走着,面上一点儿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她就鼻中冷哼一声,开口阴阳怪气的说着:「李令嬿没来之前凡事都是你拔尖,得各位先生的喜欢,现下好了,她来了,各位先生眼中就只有她一人,你也就只能同我一样,只有背后羡慕的份了。想必你心中是嫉妒她嫉妒的要死的吧?」 李令婉闻声回头看她,面上还带了几分无所谓的笑意:「一山更比一山高嘛,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倒是挺能安慰自己的,」李令娇轻哼,「但我就是不待见她。」 对此李令婉表示很理解。 别人家的孩子嘛,这原本就是一个不大会受其他孩子待见的群体,更何况是李令娇。 李令嬿没来之前,因着自己凡事做的比李令娇好一些,所以李令娇就天天怼她,但现下看来,李令娇往后估摸着都顾不上怼她了,转而会去怼李令嬿了。 李令婉想到这里就觉得乐了。看来李令嬿回来了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至少往后李令娇不会没事就在背后搞点小动作让她不自在了。 等到她和李令娇分道扬镳之后,她想了想,也没回怡和院,而是去了周氏的落梅居。 等到了落梅居,就见周氏正坐在临窗的木榻上,手里拿了绣绷在做绣活。 看到李令婉走了进来,周氏便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招手让她过去。 李令婉在她对面坐了,抬眼细细的看她。 虽然周氏面色是较前些时候憔悴了些,不好总算精神还好,并没有她一开始想的一双眼会肿如核桃,整个人极其颓丧的模样。 采薇亲自的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上来,随后又拿了一只黑漆描金攒盒来。打开了看时,里面装的都是些糕点蜜饯之类。 周氏一面叫她吃糕点蜜饯,一面又说着:「娘晓得你心里担心我,但你放心,昨儿晚上我已是想通了。」 随后她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轻声的说着:「只比如我嫁过来丈夫就死了,那我这日子也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又转头来看李令婉,目光温和:「更何况娘还有你。有你这样乖巧的一个女儿,我还要在乎其他那些人做什么呢?」 李令婉听了,心中极其的感动。 她起身,走到周氏的身边,挨着她坐了。又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声的说着:「是啊,娘,你就不要去管那些人了。由得他们再如何,咱们娘儿两个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也就是了。」 昨晚她也仔细的想过了,叫周氏同李修柏和离这是不现实的事。一则周氏娘家无人,离了这李府,即便她手中有一份嫁妆足够她自己度日的,可旁人会怎么看?她不觉得周氏能坚强到了那个程度,能完全的置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听。且出去之后,她一个人女人家也难过,必然时常会受一些泼皮之类的骚扰。再者,周氏若与李修柏和离了,她即便想跟着周氏一起离开这李府都是不成的。因为她毕竟姓着李,即便是李修柏再不喜她,可李家要脸,老太太要面子,是必然不会让她随同周氏一块儿离开的。即便是闹到官府去,那按照这年头的律法来说,她也始终是李家的后代,绝不会让她跟了周氏离开的道理。那到时周氏孤零零一个人能怎么样办?想来她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寻了个尼姑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罢了。可也不是所有的尼姑庵都是干净的,若是不幸落到了个不好的庵里,下场只怕比死还要惨。 所以李令婉这思来想去的,觉得也唯有让周氏待在李府。 但凡只要守住了她这正室的位子,那周氏这一辈子就不至于太难过。而且李令婉也想过了,她原书里是设定了孙兰漪身旁的大丫鬟后来怀了李修柏的孩子的,且十月怀胎之后生下来的还是一个男孩子,只要周氏到时能将这男孩记在她的名下,到时她悉心教导,便是她老来也有靠了。 所以说那句话还是说的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论身在什么样的困境,都要相信这都只是暂时的,总会有解决的法子,未来一定会很美好。 李令婉的这句话说的周氏觉得十分的窝心,当下她面上浅淡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又拿了放在炕桌上的绣绷给李令婉看:「娘最近没事,就想着要给你做双鞋。你瞧瞧这海棠花的花样好不好看?」 李令婉就探头看了过去,见是一块上好的粉色缎子,上面的海棠花才绣了一半。 李令婉自然是不住口的说好。随后她想了想,又向周氏撒娇:「娘,我还想要一套衣裙,上面也绣了这海棠花好不好?等明年开春了,配着这双鞋穿,那才叫好看呢。」 虽然晓得绣一套衣裙上的海棠花是很累的,但李令婉还是觉得,现下这种情况还是要找点事给周氏做做。人有了事做,一忙了起来,便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对于她的要求,周氏自然是一口就应承了。又细细的问她想要什么样颜色的衣裙之类,李令婉也一边想,一边回答了。随后她也没有走,而是留在周氏这里和她一起用了晚膳,母女两个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李令婉这才起身带了小扇出门。 周氏直送到了院门口,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回来,命小丫鬟关了院门。 但李令婉也并没有立时就回自己的怡和院,她想了想,转而去了李惟元那里。 文学先生前几日告了假回去,李惟元他们这几日便也不用上学堂了,所以今儿一天李令婉就还没有见过李惟元,这会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忽然心中就有些想他了。 等到了李惟元的小院门口,她让小扇上前去拍门,谨言过来开了门,看到她的时候面上极是惊诧。 也是,这几日气温骤降,入了夜便越发的冷了,谁还能想到她这时候会来呢。 李惟元也没想到她现下会过来,所以看着她的时候他一向冷静的面上也有了些许惊诧。随后他就放下了手里的书,赶着过来问她:「你怎么现下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昨儿李修柏他们才刚回来,对着周氏和李令婉又是那样的一副冷淡态度,他心中自然也是担心的,就怕李令婉心思郁结想不开。 「并没有什么事。」李令婉一面伸手解了身上披着的石榴红色撒花斗篷下来递给小扇,一面就对着李惟元笑道,「不过是我今儿一天都没有看到哥哥了,心中有些想念,所以刚刚从娘那里出来之后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哥哥。」 周氏的落梅居在前院,李惟元的这处小院可是在花园子极僻静的一处所在,这顺路两个字真的是…… 知道她这样的想念着自己,不顾这样的天黑风高都要过来看望他一眼,只不过是因为今儿一天没有看到他的缘故,一刹那李惟元的心中几乎是狂喜的。 第三十九章 不过他这几年越发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了,所以面上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不过一双眸子在烛光下看来越发的亮了。 而李令婉这时已走到他的书案边,伸手拿了他刚刚在看的书,随意的翻了翻,然后就抬头,问着:「哥哥,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待在屋子里看书?」 「嗯。」李惟元点了点头,随后就抬脚向她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她的个子娇小,现下两个人都这样的站着,她的头也不过是才刚刚到他的胸口罢了。 李惟元想起昨日他抱着李令婉的时候,她的头就那样的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双手揽着她柔嫩的腰肢,鼻尖满是她发间的馨香…… 心中立时便有了一股燥热,但随后这股燥热又化为了烦躁。 他脑子里到底不干不净的在想些什么?他虽然心中明晓得,现下的李令婉若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算是他的堂妹,可现下在旁人眼中他们也只能是堂兄妹,他怎么能有那样龌龊的想法? 李令婉自然是不晓得李惟元现下心中的这股子天人交战,她只是在想着,李惟元的自制力可真是惊人啊。 现下文学先生回去了,李府的少爷们就相当于提前放了年假了。如李惟梁,这样不上学堂的日子他觉得简直不要太好,天天的琢磨怎么吃喝玩乐就好了。再如李惟凌,少年举人,自是有那一帮奉承他的人,于是他也日日的在外面交朋结友,对老太太只说是约了几个同案的朋友一起做文会,为着明春的会试做准备。老太太听了,心中自然是高兴。还怕他出门银子不够用,私下从自己的体己里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补贴他。 但李惟元依然是日日静坐屋内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李令婉看了他这个样子,心中既觉得钦佩,可也替他着急。 人是社会动物嘛,不能一辈子就一个人过的,总是要出去交际交际的。而且天天的这样闷坐在家里,时日长了总归不大好,说不定往后交际功能就都退化了,碰到人都不晓得说什么话。 所以说可以偶尔宅,但不能一直宅,更不能死宅,不然到最后感觉整个人都跟生了锈的机器一样,连反应都要迟钝了。 所以李令婉就问李惟元:「哥哥,你想不想出去玩玩?」 就算李府府第不小,也有后花园,可成天的看着这些景致也看腻了,偶尔出去逛逛也好是好的。 李惟元就抬眼看她,问着:「婉婉想出去玩?」 刚刚他已是极力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子躁动,不然现下他都不敢这样直视李令婉的。 不过有些心思既然已经起了,并不是说想压就能压的了的,而且再如何强制的压了也没有用,下一刻看到李令婉的时候照样又会躁动。 特别是现下这烛光给她的脸上打了一层橘色的温暖光晕,瞧着较白日里就越发的娇艳动人了。 李惟元就别过头去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不敢再看他了。 多看一眼心里的躁动便会多增一分。 李令婉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她只是在蹙眉想着事。 方才李惟元问她是不是想出去玩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一呆。 她原也算是个很宅的性子,自打穿过来之后感觉就更宅了,一年到头也没出去过几次。至多偶尔跟着老太太去寺庙里烧烧香,又或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去其他几个相熟的府里走一走,再有便没有出去过了。但现下被李惟元这样一问,她胸腔里的一颗心就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真的好想出去玩一玩啊,而且最好不是同老太太一起。每次有老太太在她身边,她在人面前总是要装一些的,哪里能有自己出去玩自在。 于是她就抬头问李惟元:「哥哥,我也能出去玩吗?」 李惟元转过头来看她。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漫天星辰都坠入了其中一样。李惟元觉得自己也要坠入到她的这目光中去了。他有些慌乱的别过了头,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片刻之后他较刚刚略有些冷淡的声音才响起:「如果你想,那自然是可以。」 他只能勉力的压抑着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所以声音就有些冷淡。 李令婉高兴之余却没注意到这个,她只是很兴奋的问着:「那我怎么样才能出去?祖母她会答应吗?再者,现下冰天雪地的,这京城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李惟元的目光依然在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不过还是在回答着她的问题:「这两日你若是去同祖母说你想出去逛一逛,我想她应当是不会反对的。若她担心你一个人外出,你便说你可以叫了我一起去,这样她就更不会反对了。至于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这个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想必因着李修柏的事,老太太心中现下或多或少的还是会觉得对李令婉有点愧疚和不忍的,这两日但凡只要是李令婉提的要求,想来老太太都是不会太反对的。 「要和哥哥一起出去啊?」李令婉的心中略有些失望。其实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哪怕就是不玩,出去吹吹风,散散心也是好的。 「你不想同我一起出去玩?」李惟元忽然就转过头来看她,眸光微凝,「那你想要同谁一起出去玩?」 他这样忽然沉了脸色下来,那周身的气势立时就冷厉了下来,瞧着实在是有点瘆人。李令婉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一惊。 这几年李惟元一直都极为的让着她,宠着她,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这样的沉着脸,所以有时候都快要让她忘了,她眼前的这个人,可是日后那个行事极为阴狠的左相大人。 李令婉往后倒退了一步,面色有点发白,望着李惟元,没有说话。 李惟元这才反应过来。他忙敛去了面上的冰霜之色,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李令婉的手腕,低声的就问着:「婉婉,哥哥吓到你了?」 李令婉依然还是白着一张脸望着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李惟元就轻叹一声,随后一手揽了她的背,将她娇软的身子抱入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心中的那股子躁动越发的强烈了起来,简直下一刻就要冲破他的胸膛一样。但他脑中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是不会让李令婉嫁给任何人的,就和她这样子一辈子只以兄妹的方式相处也是好的。左右他也不想同任何人成亲。 他会作为她的兄长,好好的爱护她一辈子。这样就够了,其他的他并不强求。 这样想着,他就将下巴轻抵在李令婉的头顶上,低声的同她说着:「婉婉,不要怕我,永远都不要怕我。哥哥这辈子都会好好的护着你的。」 李令婉想了想,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嗯。」 这一刻她忽然就有了一种和李惟元相依为命的感觉,心里莫名的就觉得有点哀伤啊。 而得她的这一句回答,李惟元心中大定。随后他狠了狠心,将李令婉推离了自己的怀中,吩咐谨言点了一盏灯笼来,他要送李令婉回去。 第四十章 空中无星无月,夜风吹的树枝呜呜作响。李惟元就这样一手提了盏灯笼,一手牵着她,一直将她送到了怡和院的院门处,又看着她和小扇进了院子,随后他才转身慢慢的回来。 他在想,那个时候他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是李令婉提着灯笼照亮了他,那这辈子,他都会为她照亮前路。 一夜睡梦凌乱,次日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大腿间冰凉一片湿。他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随即自己起身拿了一条干净的裤子换了。又唤了谨言打了水进来给他洗漱,随后用了早膳便坐到了书案后面的圈椅中,铺了纸,拿了笔,开始一笔一划的练字。 练字是可以让人平心静气的,以往每逢他心中有些乱的时候他便会练字,只不过今天无论他如何的练,依然觉得心内烦躁,完全做不到平日里的心平气静。 最后他索性搁下了手里的笔,望着案面上的那只白兔镇纸出神。望了一会,又拿在手里慢慢的把玩着。 随后就听得外面拍院门的声音,然后是谨言的声音响起:「四姑娘,您来了?」 今儿是休假的日子,是可以不用去学堂的。以往每逢不上学的日子李令婉也会到他这里来,他都习以为常了,但是现下他忽然就觉得心慌气乱起来。这样大冷的天,他握着白兔镇纸的手心都微微的出了汗。 又听得李令婉清脆的声音银铃一般的响起:「谨言,我哥哥呢?」 李惟元听得这声音,胸腔里的一颗心便跳的越发的急促了起来。 他慌乱的将手里的白兔镇纸放到了案面上,推开椅子起身站了起来。 起的太急,膝盖那里就不小心碰到了书案腿,痛的他口中轻嘶了一声。而这时李令婉已经自行掀帘子走进了屋里来。 然后她一进来,就被地上丢的揉成了一团的好些纸张给吓到了。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她面上极是震惊的模样,又俯身蹲了下去,一一的拣开地上的纸打开了来看,然后抬头问他,「这都是你写坏的纸?」 她今儿穿的是一件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头上簪了一只金色蝴蝶头花,蝶身上的两根卷须上面缀了数颗米粒般大小的珍珠,随着她抬头的时候晃动着,瞧着甚是灵动。 李惟元不敢看她,有些仓皇失措的别过了头。 昨儿梦中就是她这张娇美无限的脸,又带着几分娇媚可爱,脸泛红霞的望着他,又娇声软语的叫着他哥哥…… 李令婉这时已将地上的纸都捡了起来,双手捧着,全都放到了案面上,又问他:「哥哥你今儿是怎么了?我记着往日你写的字可是最好的,连先生都夸,说一看你的字就知道你的心是极静的,可怎么我刚刚看你写的那些字倒都看着心不静呢?」 她这样一问,李惟元便觉得耳根那里有点发热。 他轻咳了一声,只含糊的回答着:「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 又问她:「你来找我有事?」 李令婉闻言,面上便满是笑容的说着:「我方才去世安堂找了祖母,说今儿想出去散散心,祖母一开始还不十分的情愿,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我就说我让大哥陪我一起出去,她便允了,只叮嘱我下午要早些回来。哥哥,那现下我们要去哪里玩呢?」 好不容易能出门放风一次,李令婉自然是心中极其的高兴,所以面上笑靥如花。 李令婉现下坐在翠幄青绸马车里面,车厢地坪上放了一只亮铜脚炉,里面拢了旺旺的炭火,所以也不觉得冷。小扇也随她坐在了马车里面。 天冷,原本她是邀了李惟元一块儿到马车里来坐的,可却被他给摇头拒绝了,宁愿骑马随行在马车旁侧也绝不愿进来。 李令婉就觉得有些纳闷啊。毕竟这若是在以往,但凡她开口相邀,便是任何事他都必然不会拒绝的,可今儿他这是怎么了? 她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就蹙了起来,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问小扇:「小扇,你有没有觉得大少爷今儿对我挺冷淡的?」 小扇想了想,然后有些迟疑的回答着:「听姑娘您这么一说,大少爷今儿好像,好像对着您的时候面上确实一直都是沉着的。姑娘,您这是,做了什么事惹大少爷不高兴了么?」 李令婉搜肠刮肚的想了想,觉得她这几日好像都没有做什么事让李惟元不高兴的啊。而且昨晚她去看李惟元的时候他还那样语气温和的同她说话,又打着灯笼,牵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回了怡和院,那时看他不还是好好的?可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感觉李惟元对她生分起来了? 李令婉百思不得其解。但想着想着,她就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别是李惟元这样快的就对李令嬿有了好感吧?所以才猛然之间对她的态度就这样的冷淡了起来?那她可真是要完蛋了啊。 因着心中不安的缘故,所以等马车刚停下,她就一把掀开了车帘子要下来,想赶紧的去探探李惟元的口风,看他怎么今儿忽然的就对她这样的冷淡起来了。 李惟元正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 但李令婉的动作可就不怎么潇洒利落了。心中着急忙慌的嘛,偏偏她伸脚正要去踩脚踏的时候,拉马车的那匹马又不晓得受了什么惊吓,霍的仰头叫了一声,扬着前蹄就往前跑了两步,于是李令婉这一脚就踏空了,她又没防备,眼见得她整个人就要正面朝下摔下马车来。 她心中也害怕啊,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最后却并没有摔到地上来,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 电光火石间,是李惟元冲过来紧紧的接住了她。 见她安然无恙的在自己的怀中,李惟元提着的那颗心才略略的放了一些下来。随后他转头,冰冷锐利的目光看着那匹马。 若非怕吓到李令婉,现下他肯定会过去拽着那匹马的嚼头,狠狠的抽它个二十鞭子。但是现下,这顿鞭子也只能暂且记着了。 他伸手小心的扶了李令婉起来,柔声的问她:「婉婉,你有没有事?」 李令婉身体上没事,但心里有事啊。她伸手拽着李惟元的衣襟,抬头问他:「哥哥,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你不高兴了,所以今天你才对我这样的冷淡啊?哥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声音怯生生的,一双清亮的杏眼中更是笼了一层水雾一般,瞧着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以往但凡她做了什么错事,但凡做出了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出来,李惟元就绝不会说她半句重话,所以现下她便又故技重施。 就见李惟元微怔。但随后他就在心中苦笑。 她哪里做错了什么事呢?便是她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做错事了的人其实是他。 昨晚睡梦里他竟然梦见…… 想到昨晚的那个梦,李惟元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又在狂跳了起来。更何况李令婉现下还趴在他的怀里,抬了头,一双盈盈水瞳正眨也不眨的望着他,黑曜石一般透亮的眸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李惟元胸腔里的一颗心越发跳的快了起来。下一刻,他有些尴尬的别过了头去。 第四十一章 李令婉哪里会晓得这许多啊。她见李惟元非但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且还转过头不再看她,她心中只越发的慌了起来。 完蛋了,她心里想着,看来李惟元这是真的要对她冷淡了。 于是她就暗中使劲的掐了自己的手掌心一下,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音,问着:「哥哥,你真的不理我了啊?我这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我改还不行吗?你可千万别不理我啊。」 说到后来,她一双杏眼中的眼泪水都扑簌簌的落了出来。 李惟元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他转过头来,抬手轻柔的拭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低声的叹息:「你是水做的不成?怎么就有这样多的眼泪水?而且你也太多心了,哥哥怎么对你你心中还不明白吗?我怎么可能会不理你呢?这辈子我都不会不理你的。」 但他担心李令婉会不理他。 若是李令婉晓得他心中对她的那些个心思,只怕会觉得他龌龊,觉得他恶心,到时肯定会再也不理他了。 听李惟元这样轻声软语的对她说话,李令婉的眼泪水一时就落的越发的急了。 「哥哥,」她颤着声音叫了他一声,心中感动,却不晓得该对他说什么。 现下流的这个眼泪水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了,全不像刚刚只是做戏而已。 李惟元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的说着:「怎么又哭上了?你不是说要出来玩?走,哥哥带你去看梅花。」 冬日里冰天雪地,除却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鲜艳的色彩了。独有这红梅,是冰雪世界中的一抹剔透莹色。 李惟元今儿带李令婉来的这处所在唤作暗香园,里面栽种了数千株各种品种的红梅。这几日气温骤降,满园红梅一夜之间绽放,重瓣粉朱,照亮了这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不说,更是暗香浮动满京城。 园中赏梅的人现下还不算多,小径上不过偶有几个文士模样的人往来而已。看到李令婉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便全都瞥了过来,眼中满满的都是惊艳之色。 豆蔻年华的少女,容貌娇美无匹,难得的是眉眼之中的那股子灵动,倾世的夜明珠一般,光华是如何都遮盖不住的。 李惟元见着那几个人流连在李令婉身上的目光,面色不由的就彻底的冷了下来,森寒的目光不善的看着那几个人。 原就是极冷的天,但他面上的冰霜之色让人见了,只会从心底里发寒,觉得比这天还要冷上几分。于是那几个文士模样的人也不敢再看李令婉了,低着头,急匆匆的就走了。 李惟元这才收回目光来看李令婉。然后就抬手,将她斗篷上连着的风帽给她戴上了。 大大的风帽,边缘之处又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这样一戴,就足足将李令婉一张脸给遮挡了一半起来。 但是没有用,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流光溢彩一样,微微一转之间便是眼波盈盈,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 李惟元便吩咐她:「婉婉,低头。」 李令婉:…… 一直低着头干嘛啊?难道来这暗香阁不是来赏梅花的,是来看地上小路上铺的鹅卵石啊。 她就不愿意低头,目光依然只四处看着这园子里栽的梅花。 品种真的是很多啊。宫粉梅,朱砂梅,绿萼梅,珍珠梅之类。颜色也很多,粉色的,朱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简直就是一片梅花的海洋。香味更是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但李惟元的手已经是伸了过来,放在她的头上,将她的头给按了下去。 李令婉很不情愿的挣扎着,又不甘的问着:「哥哥,你干嘛一定要我低头?」 李惟元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语气极柔的哄着她:「乖,等待会儿到了水阁里你再看。到时这满园子的梅花都任由你看个够。」 李令婉不满的抗议:「哥哥,你当我是小孩子啊,这样的哄骗我?等到了水阁里,坐在里面,四面能看到多少株梅花?我哪里能看得够?」 她现下倒不笨了,连他这哄骗她的话都听出来了。李惟元唇角微弯,但还是继续哄骗着:「哥哥不骗你。若是到时你觉得没看够了,哥哥就陪你出来,在这园中各处逛逛,怎么样?」 李令婉:…… 她还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啊。她的头还被李惟元给按着呢。所以也就只能任由他牵着手,一路低头看着鹅卵石走了过去。 这暗香园原是前朝的皇朝禁苑,不过自本朝以后便对这京城中所有的人开放,成了一处公共园林。往往等到花开时节,天气清明时,前来此处游览的人真可谓是摩踵擦肩。 不过今儿澹阴晓日,天又冷,看着随时都会下雪的样子,所以就没什么人出来赏梅。 李令婉被李惟元牵着,一径到了园子正中的水阁之内。 里面没有什么人,李惟元就挑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了,伸手推开了面前的六扇窗格。 好在风不大,李令婉身上又披着斗篷,怀里又捧着暖呼呼的小手炉,所以倒也并不觉得怎么冷。 这水阁四面粉白的墙壁上是有文人雅士题的诗词的,李惟元陪着李令婉坐在窗口赏了一会梅花,又说了几句话,随后他就起身,逐一的去看那墙壁上的诗词。 李令婉对那些诗词没什么兴趣。上辈子诗仙诗圣诗佛诗神诗魔诗鬼诗狂的诗也背了不老少了,再看这墙壁上的那些诗词就觉得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尴尬和装逼感了,所以还是看梅花吧。 这边的梅花看腻了,她就换到另外一边窗子去,看那边的梅花。然后看着看着,她就看到了一个人。 这两日下了一场大雪,天又冷,不说地上,连梅树枝干上堆着的雪都还没有化尽。李令婉只见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在搜集那梅花上的雪。 那人背影修长清俊,一看便知是个年轻男子。待他搜集好了雪之后便转过了身来,随后找了一株临水的白梅花树下,侧头不晓得跟跟随他的长随说了什么,随便便见那长随匆匆而去。但过不了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拿了蒲垫,又有一只红泥小火炉,木炭之类。 就见那人在蒲垫上面坐了,随后生了火,手里拿着蒲扇,竟然是悠然自得的在那株梅花树下面用刚收集的雪烹起了茶来。 相隔不算太远,所以李令婉能很清晰的看到他穿了貂裘锦袍,举手投足之间满身闲雅文华之气。 这样气质出众的一个人,实在是让人很难忽略啊。李令婉就在心中快速的想着自己书中哪一个人会有这样雍容自若的贵公子气质。然后她面色就有点古怪了,目光更加一直盯着那个人看了。 那人想必也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就抬了头望了过来。一见是个容貌明媚照人的韶龄少女,他便对着李令婉牵唇笑了一笑。 他这个笑容真是俊朗风流,李令婉都忍不住的想要花痴。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她心中对这个人身份的肯定。 除却淳于祁,那个后来能与李惟元比肩的祈相,全书中她找不出第二个会有这样儒雅俊逸的气质。 第四十二章 李惟元此时正好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了,一见她还在扭头看着窗外,又见她面色有异,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然后他也看到了那个人,面色顿时就不大好起来。 他伸手,将李令婉的脸扳过来,让她只能面对着他,不让她再去看那个人。 但李令婉此时心中正被滔天巨浪席卷过一般,心神俱颤,只想着外面的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是淳于祈,都忍不住的想要过去套套那个人的话了,所以纵然是被李惟元伸手将她的脸扳了过来,可下一刻她还是不由的就扭头看向窗外。 李惟元见她如此,非但是面色,便连眸光都幽暗了下来。 他重又伸手,较刚刚更大些的力道将李令婉的脸又扳了过来,面对着他,然后语气不善的就问着:「婉婉,是我好看还是那个人好看?」 这话听着可就醋味十足了,李令婉闻言就呆了一呆。不过随后她在看到李惟元那仿佛乌云聚集一般的漆黑眸子时,她止不住的就打了一个冷战。 这冷肃的气势实在是太瘆人了。 她识时务为俊杰,立马对着李惟元笑靥如花:「当然是哥哥好看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有哥哥好看的。」 虽然明晓得她这句话是因着害怕而讨好之意,但李惟元还是觉得很满意。 他伸手轻拍了李令婉的头一下,然后语气柔和的就说着:「既然哥哥比他好看,那你就不要看他了,只看哥哥就够了。」 李令婉心中略略惊诧,觉得李惟元这股子醋意来的甚是不明不白啊。不过随后她想了想,就又觉得了然了。 她给李惟元设定的人设原就是独占欲和掌控欲都极强的一个人,哪怕现下她只是他的妹妹,想必他也不想她这个做妹妹的人盯着其他的男子瞧吧。 不过等得了机会,她眼角余光还是止不住的往窗外瞟。然后一瞟就发现,刚刚坐在梅树下烹茶的那个年轻男子不见了。 嗯,很好。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去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淳于祁,结果他就不见了。李令婉一时都有想要抓狂的冲动。 淳于祁很重要啊。其实若认真说起来,在原书中李惟元都只是个男三而已,但这淳于祁可是男二啊。惊才绝艳绝不会差于李惟元不说,而且人家的身份还是永欢侯世子,同男主谢蕴可以算得上是发小,而且还是表兄弟。但最重要的是,他和李惟元是对立的,最后就是他出谋献策,一举将李惟元从左相的位置上给拉了下来。 决不能让原剧情重演啊,李令婉心中默默的想着,李惟元是她哥哥,她是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决不能让他最后真的落到个什么样凄惨的下场。 李惟元看她走神,知道她定然心中还是在想着方才的那个年轻男子,眸色便越发的幽深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得两声极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方才的那个男子此时正站在水阁门口,抬手微曲两指,正在轻叩着水阁原就大开的两扇木门。 见李惟元的目光望了过来,他面上便露了一个极清隽的笑容出来,拱手行礼:「打扰了。只是外面开始飘雪,不知在下能否进这水阁里避避雪?」 李惟元转头看了看窗格外面,果见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正柳絮一般飘飘洒洒的。 这处水阁原是公用的所在,供前来这园中赏梅的客人休息的。这人原可不必问任何人的意见便可径直的进来,现下他这样开口礼貌相问,原是客气的意思,所以就算李惟元心中再不愿他进来,可面上也只得说着:「请便。」 只是面色疏离,语气冷淡。 那人也不以为意,对着李惟元点了点头,随后便寻了一处桌子旁的条凳坐了。 这水阁里虽然有几张桌子,但年久失修,桌面上油漆斑驳,看着也实在不怎么像样。但看那人端坐在桌旁,恍惚间却是有一种红袖添香的怡然之意。 他近身的那名长随将红泥小火炉和紫砂壶都搬了过来,那人便还是坐在漆面斑驳的条凳上烹着茶。 窗外雪静悄悄的还在下着。李惟元是个冷淡的性子,更何况刚李令婉多看了这个年轻男子一眼,所以他更是不欲开口同这人说话,李令婉忌惮李惟元多心,更不敢开口跟这人攀谈的了,至于其他各人的长随和丫鬟也都是垂手静静的站立着,一时这水阁里便只听得木炭轻微的噼啪声,随后是壶里咕嘟咕嘟传出来的声音。 水烧开了。 那人就拎了紫砂壶的手柄,抬头向着李惟元和李令婉笑着开口:「澹阴晓日,风雪迫人,两位贵客可要共饮一杯?」 李令婉听了他这话,只在心里暗暗的感叹不已。 这人真他妈的会说话会做人啊。然后这也更加肯定了眼前的这个人必然就是淳于祈无疑了。 原书里一个李令嬿,一个淳于祈,这两个人情商那可都不是一般的高。说白了就是跟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总会觉得春风扑面,身心和畅一般。 李惟元不想答应。一来是他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极不简单,轻易让人看不透,而这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李令婉刚刚看这个人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可以称之为失神。他不想李令婉同这人接触。 于是他就要开口拒绝,而且还想现下就带着李令婉离开这里。但是这时他就听到李令婉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好啊。那就多谢公子了。」 李惟元面色骤然一沉,但李令婉已经起身要走到那人的桌旁去。 情急之下他伸手就抓住了李令婉的胳膊,声音微冷:「婉婉。」 李令婉回头看他。然后她伸手握了他的手,又对他粲然一笑:「哥哥,正所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这位公子诚心相邀,那我们不妨就过去叨扰一杯茶喝。」 又拉了他起来,笑道:「哥哥,来。」 李惟元就被她这样牵着,一直走到那人的桌旁。 淳于祈见他们两个人过来了,就起身相迎,又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两位贵客请坐。」 李令婉矮身屈膝对他行了一礼,展颜一笑:「叨扰公子了。」 事到如今,李惟元也没有什么法子,也只得对淳于祈拱手行了一礼,语音冷清:「打扰了。」 淳于祈对着他们两人一一的还了礼,随后复又坐下,拎了紫砂壶,将里面烹好的茶水一一的倒到了面前一字儿摆开的三只小瓷杯里。 与紫砂壶配套的的朱红色小瓷杯,里面茶汤柔白,屋外梅树上的堆着的晶莹白雪一般。 淳于祈斟好这三杯茶,放下手里的紫砂壶,伸手对着李惟元和李令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位贵客请用。」 李令婉也不客气,谢过一声之后就伸右手捧起了一杯茶,杯底平托在左手掌心中,将杯口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幽幽香气,立时便如口齿噙香一般。 她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抬头对那人笑道:「谷雨之前采摘的江苏宜兴岕茶,公子好品味。」 第四十三章 淳于祈心中显然是对她说的这句话感到了惊讶,连面上都有了些许惊讶之色。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随后他面上又露出了一贯的温和儒雅之色:「只浅尝一口,姑娘便能一口就说出我这茶的种类,甚至是产地和采摘的时间,姑娘可真是懂茶之人。」 李令婉面上笑意温婉,心中却是在面无表情的想着,屁话,你的人设可是我设定的,你的什么我不知道?非但是这茶叶了,便是你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系,最爱吃的鱼是太湖银鱼,最爱做的动作是拢手于宽袖之中,想事情的时候最喜欢一边皱眉一边抬手轻叩桌面的动作我都知道。而且为了提升你的逼格,就喝茶这事上,我那可是翻遍了好几本书,比对了不下数十种茶叶,最后才定了你只喝谷雨之前采摘的江苏宜兴岕茶,所以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这茶是什么茶? 其实对于李令婉而言,淳于祈比李惟元要好掌控多了。 一来是原书中淳于祈是仅次于男主谢蕴的男二,所以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喜好,李令婉设定的时候都很用心,方方面面她都清楚。但原书中作为戏份次于谢蕴和淳于祈的男三李惟元,相比较而言她设定的就没那么细致了,比较笼统。可以这么说,李惟元在原书中作为一个反派,他的作用只是用来推动后期剧情的发展而已,所以他的性格里面就有了很多的留白和不确定的部分。而正是因为这个留白和不确定的部分,所以李令婉才丝毫摸不准李惟元心中的所思所想。 而这第二,淳于祈虽然行事也果断,但不阴狠。有人阻碍了他,他一刀杀了也就杀了,不像李惟元那样变态,要足足用各种法子折磨你个三天三夜,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最后你只剩一口气了,他也玩得差不多了,这才会慢慢的送你上西天。而且最重要的是,淳于祈不会对女人下手。 李令婉心中就在感叹啊,她怎么就偏偏穿成了李惟元的堂妹呢?原书里她还设定了一个女配,是淳于祈的表妹。原主李令婉被李惟元弄死之后,就是淳于祈的这个表妹出来接棒跟李令嬿对着打擂台了。 她要是穿成了淳于祈的那个表妹,就算设定的依然是个骄纵跋扈的主儿,可出身好,家境好,又有淳于祈和谢蕴这两个表哥,只要不作死的不去和李令嬿争那个皇后的位子,日子就不要太舒爽。 真是造化弄人啊。李令婉心中轻叹,可面上还是带着礼貌客套的笑意在和淳于祈继续聊茶。 松萝茶,天池茶,天目茶,虎丘茶,瓜片茶,各种茶。原本原书中李令嬿和淳于祈因缘际会初见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在谈茶,所以淳于祈才会对李令嬿心生好感,引以为知己,后期更成为李令嬿的金手指之一。但是现下,李令婉心中略得意,不好意思啊女主,被我抢先一步将这些话和淳于祈聊了,那下次你和他遇到再说这些就是拾我的牙慧了啊。 聊到最后李令婉还用一种知己相见恨晚的语气在感慨着:「今朝薄寒细雪,暗香浮动,与公子于此水阁之中对坐品茶论茶,得这半日之闲,足可抵十年尘梦。」 装逼她也会啊。写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别还是一个古言写手。旁的不说,她书柜里的工具书就有多少种了?书中但凡出场的服饰,器具,哪一个不是她仔仔细细考证过的?甚至连衣裙上绣的花纹都要考虑符不符合主角的性格。所以这样半文半白,一听就颇有逼格的话她也是可以信手拈来的。 想必淳于祈现下心中必然会以为她是个才女。就算不认为她是才女也没有关系,她投其所好了啊,跟他聊了这么多种茶,就不信他心中半点不触动。 而果然,淳于祈现下看着她的目光就有些变了。 刚刚他虽然面上一直也都挂了儒雅俊逸的笑,但那笑意不过是像画上去的一般,不像现下,那面上的笑意就透了几分真诚出来。 他起身,拱手询问李令婉:「拜问姑娘贵姓芳名?」 李令婉起身站起,正要回答,却听得李惟元冷淡的声音自旁响起:「她免贵姓李。」 却是不肯说她的名字。李令婉的闺名他自然是不想其他男子知道。 淳于祈心下了然,便面向李惟元,又拱手行了一礼,唇角含笑的问着:「请教公子尊姓高名?」 虽然刚刚他也听到李令婉叫李惟元做哥哥,不过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了李惟元对李令婉的那种独占欲之强已非一个正常哥哥对妹妹的感情,而且李惟元看着李令婉时的那种神情和目光之温柔缱绻,也绝非一般哥哥看着妹妹时该有的,所以他只疑心他们两个人是一对爱侣,哥哥不过是李令婉对李惟元的爱称而已。 但随后听得李惟元客套疏离的回答了他的姓名,知道他和李令婉同姓李,淳于祈这才相信李惟元和李令婉确实是一对兄妹。 随后李惟元也回问了淳于祈的姓名。 李令婉一直在旁边凝神静听,这当会听得淳于祈温温润润的声音正在说着:「在下淳于祈。今日有幸,得会贤兄妹二人,实在是心中欢喜。」 李令婉止不住的就在心中轻叹,果然是他啊,这个她设定的,最后让李惟元倒台,风采惊天下的男二。 但是现在有她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李惟元落到最后那个失势又疯癫的下场的。 正所谓是王不见王,李惟元冷如冰雪,淳于祈润如玉石,两个气质截然相反,将来比肩的左右相此刻坐于此处水阁中,纵然是淳于祈面上一直带着儒雅俊逸的笑意,李惟元表面看着也可圈可点,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但他们二人彼此之间依然暗潮汹涌。 而李惟元显然是不愿意李令婉和淳于祈在一起多待,所以坐了一会之后,他就起身,带着李令婉和淳于祈客套疏离的作辞,淳于祈也站起,目送他二人出了这间水阁的门,身影在细雪花海之中渐渐远去。 淳于祈复又坐回了条凳上,双手拢于宽大的貂裘袖中,转头向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长随长青吩咐着:「遣个伶俐的人去查查这对兄妹的底细。」 李惟元虽然面冷,但话语之中才气横溢,又心机深沉,日后必然不会是池中之物。再有李令婉,她论茶时言语之中的那份淡泊闲适的雅静之趣丝毫不像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所该有的。 他心中对这对兄妹甚为好奇,所以有心想要多了解他二人一二。 不过李惟元对李令婉可没有什么好奇的,他现下心中气愤之意已经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 他一路沉着脸,牵着李令婉的手快步出了这暗香园的门。谨言已是小跑着上前将马车赶到了园门口来候着了。先前李惟元骑的那匹马缰绳栓在了车后面上,也一并带了过来。 但李惟元现下却并没有要骑马在马车外相随的意思,相反的,等他扶着李令婉上了马车之后,自己也随即弯腰坐到了马车里面去。其后相随的小扇见状,就很有眼色的没有到马车里面去,而是同谨言一起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第四十四章 谨言赶车赶的不快,车后面的那匹马也跟着慢慢的往前走。 马车厢内,李惟元自打放下了车帘子之后就一直目光不辨喜怒的看着李令婉。 方才在那处水阁里的时候,李令婉和淳于祈相谈甚欢,他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拂了李令婉的面子,所以就由的她去了。但他心内的火气却是节节攀升,至现下看到李令婉自上马车之后就只坐在那里垂头沉思,而丝毫不理会他时就达到了顶点。 他欺身过去,伸手捏住了李令婉尖俏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来看他。 「怎么,你心中还在想着那个淳于祈?」他嗓音阴寒,透过压抑过后的愤怒。 其实他这可真是冤枉李令婉了。方才她心中想的是往后淳于祈会做些什么事来妨碍到李惟元,所以她就想着要提早规划躲避,好让李惟元也能躲避掉他原有的那种下场。 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心中早已将李惟元当做自己的亲人,而且还是那种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亲人,所以她是不想李惟元出任何事的。 只是正想到关键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对上了李惟元幽深不明的目光。 这个人在他这样沉着脸的时候真的是周身都是阴狠暴戾之气,李令婉下意识的就觉得害怕。不过好歹都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了,所以李令婉也很快的就镇定了下来。 下一刻她就对着李惟元笑盈盈的说着:「没有啊,哥哥。我想他干嘛啊?不过是一个碰巧遇到的陌生人而已。我刚刚心里是在想,前儿哥哥跟我说的要我绣个荷包的事,我该用什么颜色的缎子做荷包呢?荷包上面又该绣什么花纹呢?一定得挑好了啊,不然可就配不上我哥哥这俊美无俦的相貌了。」 李惟元轻哼一声,虽然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可到底心中的那股子邪火还是消散了一半。 只不过捏着她下巴的手依然没有收回来,而且大拇指还慢慢的来回摩挲着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眸子又较刚刚暗了两分。 她的肌肤温润柔滑,上好的玉石一样,单单只是这样的触摸便足以能让人流连,舍不得收手的了。 「婉婉,」片刻之后他语调不明的声音慢慢的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响起,「以后不要随便和任何陌生男子说话。不然哥哥的手段,我想你是知道的。」 他可以肯定李令婉是晓得许多事的,只不过是她还没有对他信任到那个份上,所以从来不对他言明而已。 那时候她明明那样的害怕忌惮他,可还是要讨好亲近他,又能那样语气肯定的说他往后会是宰相。童试乡试之前他几番试探,她也是信誓旦旦的说他绝对会考一个好名次。再有她对于李令嬿的那种畏惧,完全就是明知道对方厉害,所以下意识的才想逃避。包括她对周氏的那份担忧,必然是她晓得往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所以才会一直忧心忡忡。还有她方才对淳于祈说的那些话,基本就是投其所好。可她以前从未见过淳于祈,怎么就会对他那样的熟悉?而且这些年中他也是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她何时看过有关茶叶方面的任何一本书籍?但方才她如何就能如数家珍的将那些茶叶的种类一一说了出来?只能说她心中原就晓得这些。 所以李惟元是完全可以肯定的,自己在李令婉所知道的信息里面必然是行事阴狠,手段毒辣的一个人,所以她才会一直那样的害怕他,可又要讨好他,亲近他。而且他猜测,只怕原本在她所知道的那些信息里面他最后会伤害她,而且还不会是一般的伤害。想来他的手段,没有人会比李令婉更加清楚的了。所以这样威胁的一句话,其分量之重,他相信李令婉会很明白的。 而果然,李令婉在听完他这句话之后,面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她脑中已经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李惟元后来的那些阴狠毒辣的手段。 这是李惟元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这一刻她有一种感觉,其实这几年李惟元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平和淡然都只是表象而已,内里他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他还是那个心理扭曲变态,阴冷狠辣的李惟元,不是在她面前会对她笑的眉眼舒展,语气柔和,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会唇角带笑的说好的哥哥。 李令婉简直都想要跳下马车跑路了,但她还是极力的忍住了。不过她面色越发的白了,手脚更是冰凉一片。 「哥哥。」她双唇抖着,颤着声音叫他,「你这样,我害怕。」 以往她在李惟元面前示弱一贯都是极有用的,但是现下,她不确定这招还会不会有用。 但显然还是很有用的。李惟元看着她因着害怕而煞白的一张小脸,清亮的杏眼中迅速蒙上的一层水雾,还有那在微微抖颤的双唇,心中剩下的那一半火气瞬间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他半跪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叹息一声,低低的说着:「不要怕。婉婉,我永远都是你哥哥。哥哥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你好,那个淳于祈,不简单。」 他低着头看她,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暖暖的,痒痒的。 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宝,是他这十九年空洞人生中唯一的真实,他只想她永永远远都高高兴兴的待在他身边,又岂会容忍他人染指?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害怕? 而那个淳于祈,实在是极出色的一个人。而且李令婉在与他相谈的时候,眉眼之间神采飞扬,神情自若,绝无她在他面前的半点故意讨好之意,所以李惟元不得不承认,他嫉妒了。而且是嫉妒的快要发狂。 李令婉这时却是趴在李惟元的怀中,心中后怕不已,全身仍然在止不住的轻颤。 李惟元刚刚的神情和语气听着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的她觉得自己这几年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她甚至都觉得,要是现下这里有断肠草,指不定李惟元都能拿了直接硬喂给她吃了。 但是现下,李惟元这样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在怀里,抬手轻柔的一下下的顺着她的背,又语气温软的一声声的叫着她婉婉,让她不要怕他,李令婉就又觉得,这还是那个对她无限宠爱无限温柔的李惟元啊。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李惟元精分了,还是她精分了? 李惟元的心思实在是太难捉摸了啊,李令婉简直都想要抓狂了。而且现下她不自觉的就觉得心里很怕他,所以就算是被他这样的抱在怀里她都不敢动弹一下。 李惟元心中也在懊恼,刚刚他不该一时妒火中烧,没有控制住自己就对李令婉说了那样的话,真的吓到她了。虽然她现下甚为乖巧的被他抱在怀中也不说话,可到底全身还是在瑟缩着,甚至头一直都紧紧的埋在他的胸口,压根就不敢抬眼看他。 于是李惟元就更紧的揽着她温软的身子,又低头在她的耳边,温言软语的叫她婉婉,同她说话,说自己是她的哥哥,会一辈子对她好,让她不要怕他。 李令婉初时还不敢接话,可后来到底还是被慢慢的被他给麻痹了,偶尔也会回他一两句话。 第四十五章 随后等到了李府大门口,两个人下了马车,李惟元亲自送了李令婉回怡和院。其后若李令婉不来找他的时候他便会主动的去怡和院中找她,眉眼之中笑意温柔,言语平和,时日长了,李令婉简直都要怀疑那日在马车上李惟元威胁她的那句话只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已。而且再想想李惟元这几年中对她的那些好,绝不是装出来哄骗她的,所以慢慢的,她先前心中对着李惟元的那股子畏惧之意就渐渐的淡了,她对他转而又像从前那般了。 转眼腊月已看到了尽头,新年在望。 虽然老太太一开始想着等李修柏回来了,会齐了一家人去承恩寺还愿上香,但无奈腊月里不是雨就是雪,竟没个晴明的时候,无奈之下她也只得作罢,想着等新年之后再去承恩寺还愿上香吧。到时多多的添上些香油钱,想必菩萨也不会见怪的。 于李府而言,今年可是运道极好的一年。李惟元和李惟凌兄弟两个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快到年底的时候李修柏又回来了。听他口中的那意思,经过这些日子他的上下活动,年后委派给他的官职决然不会低,而且必定会是个京官的。老太太心中高兴,所以今年除夕命人采买的东西就较往年丰盛了不少。 腊月三十这日,一早就是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去祭拜祖先,随后便是回了世安堂,各位晚辈向长辈磕头,长辈给各位晚辈发压岁钱。再下来便是吃吃喝喝聊聊笑笑了。 等入夜用过席饭了,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不过世安堂中拢了几个大大的火盆,各人脚下也有脚炉,手中还抱了小暖炉,连椅搭帐幔之类的都换成了暖色,所以瞧着也就不是很冷。 长辈聚在大厅里说话,因着李惟元和李惟凌明年开春便要参加会试了,所以长辈自是有许多叮嘱他们的话,所以便叫了他们两个也在大厅的椅中坐了,同他们一起说话。至于其他的几个晚辈便都聚在东偏厅的圆桌旁磕瓜子说话之类。 但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样的几个人凑在一起,便是简简单单的说个话都充满了硝烟味。 先是李惟梁将自己腰间的一只宝蓝色葫芦形绣云纹牡丹的香包拿了出来得瑟:「这是三姐特地给我绣的,你们看好不好看?」 李令娟自然是赞叹着好看,又从自己袖中拉了条绣兰花蝴蝶的粉色缎子手帕子出来,说:「这条手帕子也是三姐送我的。这上面的兰花和蝴蝶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旁人见了,就没有不称赞的。」 李令嬿自然是谦虚,说自己绣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李惟梁和李令娟这样的夸她她觉得受之有愧云云。 李令娇就觉得心里极其的不爽。她不爽的原因倒不是因着李令嬿没有送她任何她绣的东西,相反这李府里的长辈晚辈哪一个没受李令嬿绣的东西?老太太和徐氏,钱氏,周氏等人都是每个人一条抹额的,其他兄弟姐妹不是荷包香包就是书袋扇囊或手帕子之类。李令娇不过是觉得李令嬿比她出色太多,所以心里就极其的看她不顺眼。 反正她就是见不得旁人比她好。 于是她就开口嘲讽李令娟:「你自己没长手啊?这些贴身用的小玩意儿你不自己绣,反倒好意思拿了旁人绣的来用?」 又说李惟梁:「任凭是什么好东西罢了,花了几两银子到外面卖香包的铺子里去,指名要最好的绣娘来绣,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的都可着你的心意挑,用得着这样得了一个旁人送的香包就得瑟成了这个样?教人哪只眼睛瞧得上你?」 又睨着目光看李令嬿:「也就只有那等上不了台面的庶女才想着要靠女红针黹来博个好名声罢了,像我这样正正经经的嫡女出身要靠着这些东西做什么?略知一二,知道怎么拈针拿线就够了,难不成真要靠着这个来找个好郎君不成?可真是要被人活生生的给笑死了。这些不上台面的活计,自然是有那等低贱的绣娘代劳的。」 言语之中也就是将李令嬿比作绣娘了。 说罢又点名问李令婉:「四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近来李令娇对着李令婉的态度倒是有些改善了。固然一来是因为李令嬿成功的将原本她对李令婉的仇恨值都拉走了,而这二来,李令娇心里也是想着,这李府里也就只有李令婉和她一样是嫡出的,余者像李令嬿和李令娟可都是庶出,她瞧不上她们两个,也就不大想和她们两个说话,觉得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李令婉:…… 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不过这样的话还真是不好回答啊。她自问情商一般,很难说出一句八面玲珑,既不得罪李令娇,也不得罪李令嬿和李令娟的话出来,所以算了,还是手里揣着一把瓜子跑一边的罗汉床上去坐,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自然李令娇这样的几句话一杆子扫翻了李令嬿和李令娟两个人。李令娟虽然生性柔弱,但被李令娇这样一说,当下只气的手脚发软,泫然欲泣,颤着声音就说着:「五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和三姐?」 李令娟的生母只是个通房丫头,连个姨娘都没有挣上,李令娇平日里最是瞧不上她的了,所以当下她只是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眼角余光都吝啬于给她一个。 李令嬿倒是没有说话,反倒是拿着桌面上的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随后莹白的手指在黑漆的桌面上来回的划了两下,面上清浅温婉的笑意一直都在。 她想着,逞一时口舌之快是没有用的。有什么关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总会有报了今日之仇的时候。 李令婉总是没理会他们几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只是坐在罗汉床的一边,拿了手里的瓜子一粒一粒的磕着。一边磕,她还一边看坐在另一边的李惟华。 李惟华才三岁,由奶娘带着。那奶娘生的一张大白团脸,正伸手自炕桌上的攒盒里拿了核桃在剥,剥完了就给李惟华吃,随后又拿了栗子,瓜子之类的也剥给李惟华吃了,完了又塞了一颗琥珀糖到李惟华的口中,只看的李令婉心惊肉跳的。 且不说前面那几样坚果了,只说这颗琥珀糖是硬糖啊,而且还是很大的一颗,李惟华才三岁的小孩子,万一梗到了气管里那可真不是好玩的。 于是李令婉连忙起身,走到李惟华的面前去,弯腰和颜悦色的对李惟华说着:「来,华哥儿,听姐姐的话,将你嘴里的琥珀糖吐出来。」 李惟华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李令婉面上堆了满满的柔和笑意:「华哥儿乖,来,将你嘴里的琥珀糖吐出来,好不好?」 那奶娘在旁边见了,就问着:「四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声音很大,也很尖利,不说这东偏厅里的人了,便是大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但李令婉没睬她,依然还在耐心的哄着李惟华:「华哥儿,将琥珀糖吐出来给姐姐好不好啊?」 李惟华的一双眼珠子还在滴溜溜的看着她,心里觉得这个姐姐很温柔可亲,就露齿对她笑了一笑,然后依言将口中含着的琥珀糖吐到了李令婉伸在他嘴边的手掌心里。 第四十六章 李令婉一直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又见李惟华伸了手出来,指着攒盒里放的桂花糕,说着:「姐姐,我要吃那个。」 这个桂花糕吃起来松糯可口,便是三岁的小孩子也是可以吃的。于是当下李令婉就伸手自攒盒里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到了李惟华的手中,笑道:「好,姐姐给你吃这个。」 做完这个之后,她就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腰来看着那个奶娘,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往后不要再给华哥儿吃任何坚果了,再有这种硬糖,也决不能给他吃。若是不小心哽到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奶娘觉得很冤枉,而且她也觉得很没有面子。李令婉这样一说就好像她压根就不会带孩子一样。于是她立马就跪了下去,淌眼抹泪的就说着:「这样的坚果和琥珀糖我们家少爷以往是经常吃的,从没有哽到的时候,四姑娘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责怪奴婢不会带孩子,还是旁的什么?再者说了,这个桂花糕,我们家少爷以往可是没有吃过的,若因着吃了这个出了什么事,那奴婢可是担待不起的。」 李令婉忍不住的在心里骂了一声傻逼。 以往李惟华吃这些的时候没有被哽住,那是侥幸。你他妈的把侥幸当常态?要是哪一日这些坚果和琥珀糖之类的哽到李惟华的气管里去了,到时你哭都来不及。 不过面上也不能真的呵斥她,反倒还要解释自己这也是一番好意,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且这桂花糕只是用糯米粉、糖和蜜桂花做的,并没有什么容易让人过、敏的东西,吃了能出什么事? 但解释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忽然察觉到后面有人猛的拉了她的胳膊一下,她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扯,整个人不受控制,跌跌撞撞的就往一旁的椅子扑了过去。 那椅子是玫瑰椅,椅背很高,她这一扑,肚子正好杠到了椅背上面,只痛的她脸色霎时就变了。 「婉婉!」 耳听得两声呼唤,纵然是剧痛之中她也分辩了出来,是李惟元和周氏。 随后他二人又飞奔过来,一左一右的扶了她起来。 周氏面上都吓的发白,眼中已快速的蒙上了一层水雾,正伸手按着她的肚腹那里,焦急的问她:「婉婉,你有没有事?」 李惟元虽然没有开口问她什么,但目光满是担忧,一双唇更是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额头上的青筋都挣了出来,看得出来他现下已是极其的愤怒。 下一刻,就见他猛然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 那边那个奶娘还跪在地上淌眼抹泪的,李修柏则是将李惟华抱在了怀里,正双手抠着他的口中,说着:「华儿,将你口中吃的东西吐出来。」 李令婉:…… 妈的,就好像她心思叵测,喂给李惟华吃的不是桂花糕,而是什么毒、药一样。 李令嬿这时也凑了过去,一脸的焦急,不过还是温声软语的同李惟华说着:「华儿,乖,听姐姐的话,将你口中的东西吐出来好不好?」 李令婉:心好累。真是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早知道她真不应该多管什么闲事。 她伸手拉住了李惟元的胳膊,不让他过去。 李惟元显然已经发怒了,脸上冰霜凝结一样,让人见了,连带着都觉得这屋子里都瞬间冷了几分一般。 杨氏这时也在双红的搀扶下赶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大房和二房的人也都围拢了过来。不过毕竟事不关己,所以大家都还抱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李修柏和李令嬿还在哄着李惟华,要他将嘴中吃的东西吐出来。但是桂花糕原就松软,李惟华砸吧嚼几下就给咽了下去,任凭李修柏再如何的用手指在他的口中抠弄,那到底也没有抠弄出什么来。 李修柏这时就抬头看着李令婉,目光冰凉,声音愤怒:「你给华儿吃了什么?」 李令婉其实好想怼他一句,你他妈的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啊?但很可惜她要是真这样怼了,那就是不敬自己的父亲,被李修柏打死了旁人都还会觉得她活该。 所以她也只得压下自己腹中的火气,规规矩矩的回答着:「桂花糕。」 那奶娘还在旁边拱火:「我们家少爷以往是从来没有吃过桂花糕的呀,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少爷他前些日子还一直拉肚子,这两日才刚好一些,奴婢都不敢随意的给他东西吃的。」 李令婉瞪她。那刚刚喂李惟华又吃核桃又吃栗子瓜子还有琥珀糖的到底是谁? 她瞪那个奶娘,李修柏就瞪她:「不管怎么说华儿都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就不能盼着他点好?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 李令嬿此时也在哭。而且是一边摸着李惟华的手一边哭,就仿似李惟华现下就在弥留之际一般。又责怪自己:「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方才应该一直看着你的。华儿,你若是有什么事,姐姐可该怎么办?」 李惟华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到父亲猛然的这样凶,李令嬿又这样的哭,他害怕,于是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令婉就觉得好暴躁。 他妈的她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就算了,最后还搞的她巴不得李惟华死一样。可是她要怎么说?只怕这当会她说什么李修柏都会觉得她是在狡辩。 周氏这时已是忍不住了,双眼滴泪,颤着声音就替李令婉分辨着:「老爷,婉姐儿不过是给华哥儿吃了一块桂花糕而已,能有什么呢?您何必要这样的骂她?她,她也是您的孩子啊。」 却被李修柏给猛然的爆喝了一声:「你闭嘴。我倒还没有问你,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教育她的?连手足之情都不念。明晓得华哥儿肚子不好,还给他吃桂花糕这样油腻的东西?是不是要华哥儿一直拉肚子她才满意?」 周氏只被他这样给吼的整个人都呆愣了一会,然后就拿了手帕子捂着嘴痛哭出声。 李令婉一见李修柏那样的吼周氏,周氏又哭的这样的伤心,她霎时只觉得怒火中烧,冲上前去就想质问李修柏。 妈的,要不要渣到这个程度?他妈的李惟华是你的宝,合着我跟我娘就是草了?你区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 但还没等她冲过去,就被李惟元拽住了她的胳膊。随后李惟元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找祖母,哭。」 李惟元方才冷眼在旁观望,已是看出来李修柏的用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不过是想没事找事,得了机会就找周氏和李令婉的不是而已。到时妻不贤,女不孝,可就由得他做文章了。 而李令婉瞬间就明白了李惟元的意思,她立刻转头,径直的就扑到了杨氏的怀里去。 「祖母,祖母,」她在杨氏的怀里哭的满面泪痕,声哽气噎的,「我没有父亲说的那样恶毒。华哥儿也是我的弟弟,我做姐姐的,怎么会不心疼他?方才是我见那个奶娘只是一直不停的喂华哥儿吃核桃,榛子,瓜子这些,我是想着华哥儿毕竟还小,若是不小心被这些坚果给噎到了可怎么办?所以才拿了桂花糕,哄着他将那些坚果都吐了出来而已。天地可鉴,我对华哥儿实在是一片爱护之心啊。可是父亲怎么就这样的骂我?祖母,你说,是不是我不是父亲的女儿?不然他如何就跟对待仇人一样的骂我?」 第四十七章 说完又将头埋在杨氏的怀中大哭。而周氏在旁见了她这样,更是忍不住的也哭出了声来。 杨氏就觉得心中有些为难。 一方面周氏娘家人都死绝了,再无兴盛的机会,她又瞧不上周氏那木讷懦弱的性子,连个儿子都没有,这样的儿媳妇要着有什么用呢?而另一方面,孙兰漪生了一子一女,且若果真如李修柏那夜所说,她的父亲即将起复,那周氏自然也希望能和孙家做亲家,这样往后对他们李府好多着呢。 可这中间偏偏就多了一个周氏。但李修柏现下新近刚回京,官职还没定。便是定了,又哪有个休妻扶妾的道理?都察院的那帮子御史可不是吃干饭的。 于是杨氏最近看周氏就越来越不顺眼了,所以明晓得李修柏刚刚是故意找事,她在旁边看着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但现下李令婉却径直的哭到了她的怀里来。 即便是再不喜周氏,可这些年中杨氏对李令婉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宠爱的。当下她见李令婉哭的声哽气噎的,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一面伸手轻拍着她的背,一面就喝叫着李修柏:「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大年三十晚上,你就这样的骂婉姐儿?再如何她也是你的女儿。」 李修松此时也开口,语带不满的说着李修柏:「三弟,你糊涂。这十几年你在外地任上,三弟妹侍奉母亲极其的用心,婉姐儿又乖巧懂事,我们谁不看在眼里?怎么现下你就这样的说三弟妹和婉姐儿?可莫要冷了三弟妹和婉姐儿母女两人的心。」 徐氏听了,在后面就悄悄的拉了拉李修松的衣袖子,轻声的咕哝了一声:「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三房哪怕内里打了起来,那也都是他们三房的事,他们大房是不管的。管了可能还不落好。 而李修柏一听杨氏和李修松都这样的说他,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但毕竟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长兄,他便心中再如何的不自在那也只能受着。 于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着一张脸,将还在哭的李惟元交到了奶娘的手里,命她:「抱了华哥儿回去。」 奶娘不敢不听,忙起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李惟元出了门。 李修松看了那奶娘的背影一眼,随后又看着李修柏说道:「这个奶娘身为奴婢,竟然敢这样的顶撞婉姐儿。言语之中还颇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三弟,这个奶娘留不得,还是撵了出去的好。」 李修柏没有说话。 徐氏见了,就咬牙,在后面重重的拉了李修松的衣袖子一下,但李修松压根也就没有理睬她。 还是杨氏此时叹息着:「好好的一个大年夜,闹成了这样的一个光景。我也别你们闹腾乏了,罢了,你们现下都回去吧,也不用在我这里守夜了。现下看着你们我就心烦的。」 又留了李令婉下来,安抚着她:「好孩子,到祖母这里来。祖母疼你。」 李令婉就望了李惟元一眼,又望了周氏一眼,李惟元明白他的意思,无声的对着她点了点头。 等李修柏和李令嬿回到漪兰苑的时候,就见孙兰漪正抱了李惟华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奶娘跪在她面前,添油加醋的将刚刚在世安堂里发生的事说了。 见李修柏和李令嬿回来,那奶娘慌忙转过身来,对着他们两人磕了个头。 李修柏一面在罗汉床上坐了,一面对她挥了挥手:「起来说话。」 奶娘道了一声谢,起身站了起来,垂手恭敬的站在一旁。 鸣月此时端着填漆小茶盘亲自过来奉茶。将盖碗放到李修柏手边的炕桌上时,她一双娇俏美目还忍不住的溜了他一眼。 李令嬿此时已挨着孙兰漪坐了,眼尖的看到了鸣月溜李修柏的这一眼,当下她目光立时就冷了下来。 再细看鸣月时,见她穿了玫瑰红色花卉纹样的缎面对襟长袄,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银质的绿松石戒指,衬得她的手指越发的莹白了。 不过李修柏压根就没有看她,所以鸣月最后也就只能面带怅色的下去了。 李令嬿也就收回了目光,低下头,逗着孙兰漪怀中的李惟华玩。 孙兰漪此时正蹙了眉,对李修柏说着:「老爷方才很不该那样说太太和四姑娘。」 李修柏刚刚在世安堂的时候已被杨氏和李修松说了几句,心中已经不怎么自在了,现下回来又被孙兰漪这样兜头说了一句,他心中就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将手中刚捧起来的盖碗又放回到了炕桌上去,他面带不悦的就说着:「华哥儿是什么身份?婉姐儿怎能那样随意的就给他东西吃?她又如何晓得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一个小姑娘家,倒还真由得她说了算?」 「华哥儿是什么身份?他是四姑娘的亲弟弟。」孙兰漪面上也难得正色,「都是您的子女,老爷不该如此厚此薄彼。再者说了,我觉得四姑娘那些话说的很对,华哥儿还小,如何能吃那些坚果之类,若不慎真的哽到了该如何是好?她这也是一片好心,如何老爷还这样的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又转头说着奶娘:「你记住,往后那些坚果不要再给华哥儿吃了。」 奶娘听了,忙喏喏的应了。 李修柏见孙兰漪这样,面上的神情就越发的不悦了起来:「我一心为着华哥儿着想,怎么在你眼中我竟是这样不分皂白的一个人么?」 随后他也转头看着奶娘,声音极冷肃的就说着:「往后那些坚果照样儿的给华哥儿吃。如何以前都吃的好好儿的,现下听了一个小姑娘的话就不给他吃了?不是都说多吃坚果聪明?我就华哥儿一个儿子,往后定然是要好好的培养他,让他封侯拜相的。」 奶娘看看李修柏,又看看孙兰漪,白着一张脸,不敢说话。 李修柏见状,一张脸便越发的沉了下来:「我是老爷,听我的。」 奶娘见他这是真的发怒了,忙开口应了。 这几日李修柏一直不停的追问孙兰漪有关永欢侯的事,但孙兰漪只是闭口不说。随后他便出去打探了一番,就晓得那永欢侯前些年中和孙家往来甚密。甚至还有人说,永欢侯那时心悦孙御史的女儿,原已是请了媒人,备下了礼要去跟孙御史提亲的,不想后来孙家就出了那档子事。而且还听说,永欢侯这些年一直未娶,又为着孙御史平反的事东奔西走,想必为的还是孙御史的女儿,谁不要叹他一声痴心呢? 李修柏是晓得的,孙御史虽然有四个女儿,但那时候大女儿已然出嫁,三女儿和四女儿尚且年幼,也就唯有行二的孙兰漪正在待嫁之年。所以这永欢侯心悦的,必然就是孙兰漪。 十几年前他曾经因缘际会见过那永欢侯一次,确然是个翩然俊雅的人物,教人过目难忘,绝对是自己所比不上的。而且细想来那夜自己提到永欢侯时孙兰漪面上的异色,想来孙兰漪心中必然也是心悦那永欢侯的。 再是想想这些年来无论自己是如何的对孙兰漪好,她言语态度之间对自己都是淡淡的,定然是因为她还没有对那永欢侯忘情的缘故。 第四十八章 只要一想到这些,李修柏就觉得心里似是有一把锯子在来回的拉扯着一样,极其的憋屈难受。 可即便是他这些日子再如何的对着孙兰漪形色冷淡,甚至是晚上不宿在她这里,她也完全是很无所谓,一点都不在乎的那种淡淡模样。 就譬如现下,李修柏沉着一张脸,愤愤的从罗汉床上起身站起,一拂衣袖就抬脚走了,孙兰漪也没有开口说一句挽留的话,甚至面上的神情都一点没有变。 倒是李令嬿看着李修柏出了门,随后转头就问孙兰漪:「娘,你怎么不开口留爹爹?」 「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去哪里,我如何管得了?」孙兰漪平静的回答了一句,随后又说着李令嬿,「怎么先前在老太太那里的时候你爹爹说着你四妹妹,你也不开口劝说他几句?倒只是哭?」 李令嬿就低了头,轻声的说着:「我那时候也是担心弟弟,心中着急,所以一时就只顾着哭了。」 总归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她这样说,孙兰漪自然也是信了的。于是当下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柔声细语的同李惟华说着话。 旁边的李令嬿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一狠心,开口叫了一声:「娘。」 孙兰漪嗯了一声,转头看她,问着:「怎么了?」 「爹爹他,他和鸣月的事,您晓不晓得?」 其实早在没回京城之前李令嬿就发现了李修柏和鸣月之间的事,她原还怕孙兰漪会伤心,所以一直都没敢告诉她。但想想方才鸣月那丫鬟竟然当着孙兰漪的面都敢跟李修柏眉目传情,她也看出来那丫鬟是个心思大的,若往后真让那丫鬟得宠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想着还是要将这事对孙兰漪言明,母女两个好商量个对策出来,决计不能让那丫鬟真的受宠了。 但孙兰漪听了她这话,面上却是一点震惊和惊讶都没有,反倒是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令嬿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她才问道:「娘,您既然晓得,那您还由得鸣月在您身边伺候,让她早晚与爹爹相见?」 随意的找个理由打发走了她不好?左右现下李修柏心中肯定还是最为看重孙兰漪的。 但孙兰漪却是摇了摇头,缓缓的说着:「你爹爹看中了哪个丫鬟,宠爱也好,抬为姨娘也好,那都是他的事,要我说什么话呢?由得他去便罢了。」 又说李令嬿:「这样的事不该是你一个闺阁姑娘所关心的。往后你只好好的同这府里的姑娘们一起上学,闲时看看书,下下棋,绣绣花便好了。「 李令嬿没有说话。不过她看着孙兰漪面上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忽然不晓得为什么,她心中莫名的就觉得有些气闷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已是不止一次被李令娇明里暗里的嘲笑过她是小娘生的了。若她娘真的出身贫寒也便罢了,她也认了。可偏偏孙兰漪出身高贵,无论是相貌,还是才艺,抑或是家世,还是爹爹的宠爱,周氏拍马都不及的,可孙兰漪怎么就不愿意争取一下呢? 她就真的甘愿一辈子只做个妾?就不为自己的儿女想一想?庶出子女的名声可是一点都不好听。 等李令婉火急火燎的赶到落梅居的时候,周氏已经止住了伤心,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和李惟元说话。 先前李令婉不放心周氏一个人回来,所以便示意李惟元送她回来。又得他宽慰几句,周氏便渐渐的止了伤心。 李惟元知道李令婉心中不放心周氏,待会是必然会过来的,所以他便也没有着急离开,反倒是静坐在这里等着她过来。 而果然,两顿饭的功夫之后,就听得外面小丫鬟的声音响起:「四姑娘,您来啦?」 随后门口吊着的猩红毡帘子一掀,李令婉娇俏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进来一见周氏坐在罗汉床上,李惟元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李令婉便抬脚,径直的走到了罗汉床的另外一边坐了。又随手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锦盒放到了炕桌上去。 周氏关切的问她:「如何,老太太可为难你了?」 李令婉摇头,又指了指炕桌上的那只锦盒:「宽慰了我半日,又给了我这只锦盒,说她最疼我了。」 说到这里她就笑。 疼个屁。先前在世安堂的时候,李修柏那样的骂她,也没见杨氏出来说一句话。还是后来自己直接扑她怀里嚎成那样了,她当着大房二房的面下不来台才开口说了李修柏两句。而且还是不咸不淡的两句,有个毛用?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好奇杨氏给了她什么,所以她就伸手将那只锦盒打开了。 好家伙,是一只赤金累丝衔红宝石流苏的凤钗,并着一对赤金丁香花的簪子。这价值可就不菲了。 周氏也看到了这只金凤钗和这对金簪子,心中有些担忧李令婉会被杨氏给的这两样首饰给拐跑了,于是她忙说道:「比这凤钗和这簪子好的首饰娘也有。娘现下就全都拿来给你。」 说罢,起身就要去拿。李令婉忙伸手拉住了她:「娘,那些首饰你暂且也不急着给我,留着你自己戴吧。」 「娘还戴那些做什么呢?总归是没有人会看的。」周氏苦笑,「还不如都给了你。你现下正当韶龄,正是戴这些的时候。」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现下李修柏便是见到她了,连个眼角余光都吝啬于给她的,她戴那些个首饰还有什么用呢? 李令婉就宽慰她:「娘,你不能这样想。咱们每天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是为了取悦自己,管别人干嘛啊?」 见周氏坚持一定要去拿首饰给她,李令婉就开玩笑的说着:「娘又不是不晓得,我是个不怎么爱惜东西的人,那些首饰你现下给了我,指不定的过几日就会被我全都给糟、蹋了呢。还不如现下留在你这,等往后我出嫁了你再给我。」 这样打趣的话在李令婉看来自然是不算什么,但李惟元听了,却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涌动的情绪不明。 而周氏听了李令婉说的这些话,想了一想,就点头:「那就暂且放在娘这里,等往后你有婆家,要出嫁了,娘就将这些都给你。连娘手头的那家庄子和那家铺子也全都给你做嫁妆。」 说到这里周氏就觉得有些伤感了起来,仿似李令婉明天就要出嫁一样。拉了她的手,周氏止不住的就眼泪纷纷的往下落:「好孩子,娘舍不得你嫁人啊。」 李令婉囧。 她也没想嫁人啊。在这里她能嫁给谁啊?但凡有头有脸的都会被李令嬿给收入后宫的啊。就算李令嬿最后只跟谢蕴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可其他的男配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甚至终生不娶的啊。 但她又不好直接对周氏说我不嫁人了,一辈子就陪着你。依着周氏的观念,女人不嫁人怎么成呢?那无论好歹,必须是要嫁一个的。 她就只好安慰着周氏:「娘,我这不是还没嫁嘛。而且我还小,嫁人的事还早着呢。」 但关键是周氏不觉得她小啊。 第四十九章 周氏虽然心中再舍不得李令婉出嫁,可到底也是盼着她能嫁了一个好人家的。所以她就一边拿了手帕擦泪,一边嗔着李令婉:「过完年你就要满十四了,虚岁可就十五了,依着我的意思,你这亲事也该寻摸起来了。只是娘没能耐,帮不上你什么,你爹爹这样,也是指靠不上了。」 说到这里周氏又落了两滴泪,随后才继续的说着:「好在你祖母现下还甚为的宠爱你,不如娘这两日去你祖母跟前露露这口风?这几年我冷眼看了下来,广平侯府的那孩子对你很上心,听你祖母的那意思,也是想和广平侯府结亲的,若是这事能成,那就是再好也没有了。」 广平侯府再怎么样也是个侯府,而且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就只有粱丰羽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往后必然是他会承袭了爵位的,那李令婉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了,往后更是侯夫人,再怎么说这门婚事也是他们李家占了便宜。 李令婉闻言就大窘。 粱丰羽这几年对她的态度是较以往有了天差地别不错,可那是人李令嬿的后宫团成员之一,她上赶着去凑什么热闹啊?没的白白惹旁人笑。 她就要开口叫周氏千万别去老太太面前提起这茬,可这时就听得李惟元的声音很平静的响起:「婉婉还小,且三叔回京之后的官职未定,我明春会试未开,三婶也不必此刻就急着给婉婉定下亲事。」 她这么一说周氏就明白了。 「对,对,」她面上一扫刚刚的忧戚之色,转而露了一丝笑意出来,「等你爹爹的官职定了,你大哥和二哥会试好了,我再去和你祖母说这事。」 李修柏回京之前已是从三品的官了,虽说地方官不比京官,但想必年后吏部委派给李修柏的官职也差不了。再者,若是年后李惟元和李惟凌会试都中了进士,李令婉父兄三人皆在朝中为官,那她的亲事必然是差不了的。指不定还能说个比广平侯府更好的人家呢。 周氏想到这里,就望了李惟元一眼。然后在心中感叹着,以往这孩子瞧着是极狠厉的一个人,这几年倒是平和了不少,也沉稳了许多。这童生试,乡试他也都拔了头筹,年后的会试若无意外,他必然是能中个少年进士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几年她冷眼看下来,李惟元是极其疼爱李令婉这个妹妹的,往后有他照应着,那李令婉的这辈子就必然不会差的。 周氏想到这里,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深了起来。一时又一叠声的唤着采薇过来给大少爷换茶,拿糕点来。 三个人又坐着闲话了一会。不过多数是听得李令婉叽叽呱呱的声音,周氏和李惟元只是静听她说话而已。但仅就是这样听着她说话,周氏的面上也满是温暖的笑容,李惟元眼底也是细碎温柔的笑意。 按照李令婉的意思,她今晚原本是想陪着周氏守夜的,但却被周氏给嫌弃了。 「行了,我自己都是不打算守夜的,还要你陪着我做什么?女孩儿家,熬夜可不好,你还是赶快的回去歇着吧。正月里走亲窜友的还有得闹腾呢,现下不歇息好,接下来怎么受得了?」 李令婉只好回去了。李惟元也起身对周氏开口恭敬作辞。 周氏是想李惟元往后都能照看李令婉的。她看得出来,李惟元往后定然会有一番大作为,李令婉有这样的一个哥哥做靠山,便是往后出嫁了,在婆家也没人敢小看她。所以她现下对着李惟元就极为的客气。见李惟元开口同她作辞,她还起身站了起来,笑着:「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受不得冷,也没法送婉婉了,还要劳烦元哥儿能将婉婉送回她的怡和院去呢,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周氏心里想着,甭管怎么说,往后让李令婉多同李惟元亲近亲近总是好的。 「三婶放心,」李惟元应承了下来,「我必定好好的将婉婉送回她的怡和院。」 周氏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采薇将点亮的灯笼交给了李惟元和小扇,随后又看着他们几个人出了门,这才敛了面上的笑意,形容有些疲惫的坐回了罗汉床上。 这偌大的一个李府,说起来也都是亲人,但她今天忽然却发现她和李令婉是谁都指靠不上的。她左右是无所谓,但是不得不为李令婉好好的筹划筹划。而最重要的,就是要给李令婉早些定一个家世好的婆家,脱离了李家这个火坑。 李惟元出了落梅居的院门之后便只是沉默着。 除夕夜,园中廊下各处都挂满了红灯笼,瞧着红彤彤的,很是喜庆。远处还不晓得是哪家在放炮仗,砰的一声一飞冲天,在半空中炸了一个火树银花。 李令婉一见,便拉着李惟元的胳膊,示意他往那边看:「哥哥,快看,烟火。」 李惟元转头望了过去,就见一道寒光飞速升起,至半天中猛的迸开来,氤氲万道霞光一般耀眼,但须臾即便烟消火灭,天地间复又黑暗一片。 他站在廊下看着,头顶的灯笼被夜风吹的吱呀作响,烛火闪闪烁烁的洒在他脸上,看不分明他脸上现下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片刻之后,李令婉听得他轻轻的声音忽然和着这凛冽夜风一起响起:「婉婉,你想嫁人?」 李令婉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只是望着远处还在不停放着的烟火,压根就没有看她一眼的意思。她简直都要怀疑,方才这句话真的是李惟元问她的,还只是她的幻听? 要只是她的幻听,然后她还回答了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所以李令婉就求证似的问了一句:「哥哥,你刚刚在说什么?」 就见李惟元也转过头来,目光极认真的看着她,慢慢的,仿似一个字一个字的在问她一般:「婉婉,你想嫁人?」 李令婉心中了然。 想必是刚刚在落梅居里李惟元听周氏提起过这事,他心中留意了,所以现下才会有此一问。 对着李惟元他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所以她就摇了摇头,笑道:「没啊,我没想嫁人啊。嫁人干嘛啊?」 本来就是。嫁人干嘛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公跟小妾和丫鬟睡去啊?气也要气疯了。还不如往后自己一个人过,潇洒着呢。 而一回答完,李令婉就诧异的看到李惟元笑了。很舒心的那种笑。 薄唇微微上扬,头顶灯笼里的烛光在他的眼中流转,一刹那竟然让他平日看着疏离冷漠的气质都温暖柔和了起来。 「好。」他眼底满是细碎温暖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柔和的跟春日的水一样柔和,「哥哥这辈子也没打算和谁成亲,那这辈子我们兄妹两个人就相依为命。你放心,哥哥会好好的照顾你一辈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李令婉就觉得心里挺感动的,不过也挺愧疚的。 你说她当初干嘛要给李惟元设定那样一个冷心冷情,觉得儿女情长是极累赘的一个属性呢?一辈子一个人孤独终老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啊。 所以她就望着李惟元,极诚恳的说着:「哥哥,我是没办法。但你不一样。往后你要是碰到一个很好的女子,那你就娶了吧。」 第五十章 反正只要不是李令嬿就行,其他的她都觉得挺好的。 李惟元目光专注的看她,末了唇角微弯,伸手轻轻的拍了她的头一下:「走吧,我送你回去。」 李令婉不晓得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哦了一声,乖巧的被他牵着手慢慢的往前走。 次日去世安堂那里请安,得知老太太身子有些不爽快,于是众人都着急忙慌起来,赶忙的遣小厮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视。结果大夫说老太太这是吃多了油腻的东西,有些克化不了,他开几帖药让丫鬟煎给老太太喝,再让她这几日吃些清淡的饮食就好了。众人听了,这才放下了心来。 李府好歹也算是大家门户,结交的达官贵人也不少,正月里自然是忙着走亲访友,也忙着情亲友吃年酒,老太太身子不爽利,这些事自然是全都落在了徐氏的头上。 但即便再忙,徐氏也觉得高兴。 嫁进来这么多年,她虽然说起来是宗妇,但二房三房的风头大大的盖过了他们大房,周氏倒还罢了,是那样一个懦弱的性子,对着谁都好性儿,可钱氏就没少奚落她。难得现下有这她一显身手,扬眉吐气的时候,所以就算再累,徐氏也打起了全副的精神应付着。好在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一日正是初十,亲朋好友也都拜访的差不多了,徐氏正松得一口气,偷闲在自己的屋里闭目养神,命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给她捶腿,忽然就见有小丫鬟报了进来,说是广平侯府夫人遣人送了帖子来,请咱们府里的太太姑娘和少爷们去看戏赏烟火。 徐氏打开帖子看了,才晓得广平侯夫人前几日请了一班昆曲戏班子,说唱的极好的戏。年前广平侯得了个肥差去了一趟浏阳,在那里带了几架花炮回来,所以便想着要遍请了亲朋好友于十二日去广平侯府听戏赏烟火。 这样的事徐氏自然是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忙下了榻,拿着帖子就径直的来找杨氏。 杨氏毕竟年纪大的人,稍微有个身子不爽利便觉得没精神,懒待动弹的。现下她正卧在套间暖阁里打盹。 双红通报说大太太来了,她略有些不悦的睁开了眼,但还是让双红叫了徐氏进来。 徐氏进来之后先问了一遍她今儿身子可好些了之类的话,随后才慢慢的说到了广平侯夫人下的那个帖子上去,又请示杨氏,十二那日到底要不要去广平侯府?若是去,带哪几位姑娘,哪几位少爷一同去呢? 杨氏想了想,便说着:「你们妯娌三个那日就一同前去吧。到了之后对广平侯夫人多多致歉,只说我身子不好,等过些日子再去拜会她吧。至于少爷姑娘们,人家既然这样诚心的下帖子给咱们,邀咱们都去,那你就将他们都带上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华哥儿和娟姐儿就算了,他们两个暂且年纪都不大。」 她心里想的是,广平侯府结交的多是高门大户,想必那日也会有不少人带了子女一块儿去。而府里的姑娘和少爷都大了,也是时候该相看起来了。总得给他们都找一个能帮得上李家的婆家或岳家不是。 怕徐氏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所以杨氏还特地的说的更清晰明了一些:「少爷姑娘们年纪都大了,那日若有门户好的,适龄的姑娘和少爷,你便多留些心。」 徐氏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的答应了下来。 杨氏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去告诉姑娘们和少爷们,让他们那日打扮的都光鲜些。人靠衣裳马靠鞍,可别穿戴的穷酸,让人瞧不上咱们家。再有,多叮嘱他们几句,千万别在广平侯府那里失了礼,旁人会笑话咱们家没家教的。」 徐氏也忙一一的应了。 杨氏交代完了,就对她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好生的准备着吧。我乏了,要歇息一会儿。」 徐氏便起身自绣墩上站起,恭声的同杨氏作辞,随后脚步极轻的退了出来,自去准备十二日要赴广平侯夫人的约了。 到了正月十二这日,一早李府管事的下人们就打点好了各位主子们出行的车轿之类。 三位太太都是坐轿子,姑娘们则是坐马车,少爷们骑马随行在车轿旁侧。 李府里的姑娘原就只有四位,因着李令娟才八岁,老太太的意思是她现下还小,婚事还早着呢,暂且还是搁家里呆着吧,免得出去徐氏等人一下子照应不了这么多人,丢了他们李府的脸面就不好了。所以今儿去广平侯府的也就只有李令嬿,李令婉和李令娇三位已到可以商谈婚嫁年龄的姑娘。 徐氏是一早就将老太太的话交代了下去的,让众人今儿都打扮的光鲜亮丽点。而且因着她心中透亮,晓得今儿去广平侯府的主要目的,李令娇又是她的女儿,怎么会不费心的打扮她呢? 桃红撒花出风毛的对襟绸缎棉袄,大红色的马面裙,头上又簪了一支金灿灿的,镶珍珠的五尾大凤钗,瞧着极是富贵逼人。 李令婉坐上马车之后看了李令娇的这身打扮,当即就笑道:「五妹妹,你今儿打扮的可真好看。光彩夺目呢。」 李令娇听了,就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凤钗。 这只凤钗原也不是她的,是徐氏的。还是昨儿晚上徐氏特地的叫了她过去,在自己的首饰匣里左挑右捡的,最后寻了这只凤钗出来给她,嘱咐她明儿必定要戴上这个。 李令娇的五官生的偏艳丽,是适合这样大气的妆扮的。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当下李令娇面上就喜滋滋的,又抬眼看李令婉身上穿着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葱黄色的绣折枝芍药的马面裙,鬓边的珠钿头花之类的首饰甚是精致,她便也笑道:「你今儿这身打扮也不差啊。」 自然不差。昨儿周氏得了今日要去广平侯府赴宴的消息之后,也是立时就带了许多首饰之类的就赶到了怡和院去,忙着给李令婉挑拣今日要穿戴的衣裙首饰。恨不能明儿让她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教旁人都能注意到她。最后是李令婉好说歹说的,才挑了这套相对而言不那么颜色太鲜艳的衣裙穿了。 说起来她们姐妹两个五官都生的是明媚照人的那挂,今儿穿戴的也都富贵,但李令嬿那边却是生的清丽温婉的长相。浅紫绣折枝梅花的绸缎长袄,月白色的细褶裙,头上簪了数朵点翠珠花和一支如意步摇,薄面微腮,江南早春杏花一般的柔美秀雅。 李令婉悄悄收回自己偷瞥李令嬿的目光,心里暗暗的想着,得,看来今儿她和李令娇的作用就是给李令嬿做绿叶来了。 广平侯夫人穿着朱红色五彩凤凰团花刺绣的袄子,左右鬓边各簪了一支三尾点翠展翅大凤钗,正满面春风的在招待着各位女眷。 今儿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说是请了各位亲朋好友来听戏赏烟火,但其实不过也就是个由头罢了,内里还是想同朝中的各位勋贵搞好关系,好给梁丰羽往后的仕途铺路。 这些年梁丰羽参加了数次童试,但无奈就没有中过。教他学问的先生甚至是在广平侯面前直言,说世子不是读书的料,这依着科举进入仕途的事还是不要想了。广平侯没有法子,最后只能拿了银子,到处托人找关系,将梁丰羽给塞到了五城兵马司里去。 第五十一章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自然在广平侯心中想来,这五城兵马司也只是个踏脚板而已,最终他还是想将梁丰羽给塞到兵部里面去。而想达到这个目的,那自然就需要人脉。 很多很多的人脉。于是这才有了前几日广平侯府遍下帖子,请各位亲朋好友于今儿来听戏赏烟火的事。 男眷归广平侯在前面的三间楠木敞厅里招待,另有一班小戏子供他们取乐。女眷则是归广平侯夫人招待,在这明瑟楼里看戏听曲。 听得丫鬟上来通报说李府的太太和姑娘们来了,广平侯夫人忙命自己贴身的冯妈妈代她将徐氏等人都接到明瑟楼这里来。而一等徐氏等人刚上楼,广平侯夫人就连忙的迎了上前来,满面堆笑的说着:「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叫前院的小厮里套了马车,亲自的去接你们来呢。」 徐氏便也笑道:「哪敢劳侯夫人大驾呢?不过是路上碰到两个路边的小商贩因着争抢摆摊子的窝子在打架,一堆人围在那里看,挡了路。好不容易的有五城兵马司里的人来了,将他们两人给抓到了衙门里去,围观的人都渐渐的散了,我们的车轿这才得以通行呢。」 广平侯夫人便感叹着:「大太太果真是个仁厚的人,碰到这样的事竟还能忍着?若是我遇到这样的事,直接命小厮上前去将这两人绑了,扭送到五城兵马司里见官去,每人各打二十板子,看他们往后还敢这样拦路吵架?可不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 旁边就有一位夫人笑道:「我们哪里能同您比呢?您是侯夫人,现下世子又在五城兵马司里谋了个职位,您的车驾出去,谁还敢拦您的路呢?直接让世子带了人,一条链子锁起来就带走了。谁不怕?」 广平侯夫人听得这人恭维,形容之中就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梁丰羽虽然于文上面不通,但这孩子自小好武,人又爽朗,进了五城兵马司之后甚得上司赏识,往后仕途上只怕也是差不了的。 不过她很快的就敛去了面上的得色,转而又同徐氏、钱氏和周氏彼此寒暄了起来。又问着老太太怎么没来? 徐氏就说了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爽里的话。广平侯夫人听了,面上便做了大惊的神色出来,说自己竟是不知此事的。又关切的问着老太太现下身子怎么样?可大好了?偏生她这几日都忙,竟不得个空闲。赶明儿等她得空了一定去看望老太太之类的话。徐氏代老太太谢过了。 广平侯夫人一面同徐氏等人说话,一面眼角余光也在看着李令婉等人。一眼瞧见李令嬿,觉得这姑娘眼生,可长的极其的出挑,便细细的打量了两眼,旋即就问着徐氏:「这也是贵府的姑娘?怎么以往我竟是没有见过的?」 徐氏转头看了李令嬿一眼。 李令嬿回来之后便亲自的送了好些从杭州带回来的东西给她。上好的杭绸、杭绢、杭罗各一匹,又有两把绫绢扇,及其他许多旁的东西。后来李令嬿又送了她一条亲自绣的抹额,上面镶嵌的红宝石颜色极好,鸽血一般的红,徐氏如何会不喜欢?何况这李令嬿又是个说话做事极乖巧的人,往往一句话就都能说到她的心坎里面去,所以有时候她倒要拿着李令嬿做榜样说李令娇,意思是李令娇怎么就不跟李令嬿学学呢?只气的李令娇跳脚,也就心中越发的不喜李令嬿。 当下见广平侯夫人问起李令嬿,徐氏便招手唤了李令嬿上前来,又对广平侯夫人笑道:「这是三叔在杭州任上生的女儿,年前才随着三叔回来。不说夫人您,就是我们也是那会才头一次见她呢。」 广平侯夫人一听徐氏这样说,就晓得李令嬿只是个庶女了。 周氏一直留在京里,那李修柏在杭州任上生的女儿,不是庶女难不成还能是个嫡女啊。于是任凭李令嬿容貌生的再出挑,广平侯夫人心中也就对她不怎么在意了。 就算是相貌生的再好,可若只是个庶出的,那总归是要差了许多。 李令嬿此时正上前对广平侯夫人行礼。身姿袅娜,语声轻柔:「令嬿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广平侯夫人面上略略笑意,目光看都没看她,只是微抬了抬手,说着:「不用多礼,起来吧。」 随后抬脚绕过她,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挽住了站在周氏身后的李令婉的胳膊,目光打量了一打量,随后便同徐氏等人笑道:「才几个月没见,婉姐儿可是出落的越发的标致了。仍凭是谁见了,那都轻易的移不开眼去。」 被广平侯夫人这样冷待,李令嬿面上的笑容就有些僵,袖子里的手也紧了紧。但随即她复又面带清浅笑意的站在那里,气质清雅高华。 而李令婉被广平侯夫人这样一说,便也忙面上带了笑意的说着:「夫人又打趣我了。」 广平侯夫人笑着看她。 广平侯府的消息灵通。年前李修柏回京述职,听闻回来之后他就到处活动。前几日广平侯就收到可靠消息,说李修柏的官位已大致定了,若没有什么意外,约莫会是户部右侍郎。 户部右侍郎是户部三把手,正三品的官,这官位可不得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李修柏现年才四十岁不到的光景,往后宦途还长着呢,官职岂会不升?若再往上升一升,正二品的尚书应该问题不大,说不定还能做到宰相的位置呢。 而且李府去年乡试中可是出了两个少年举人的,连解元都出在他们家。若是今年的会试这两个人都中了少年进士,那到时李府一门可就有三个人在朝中为官了,那李府还能不兴盛起来?就因着这个缘故,现下李府一门在京城中可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人家,谁不想和他们攀上点关系?而攀关系中最牢固最密切的,就莫过于姻亲了。所以李府现下适龄婚嫁的姑娘和少爷们简直就当得上炙手可热这四个字。而自然,这一众姑娘里,又以李令婉最为炙手可热。 因为李令婉是李修柏唯一的嫡女。 大宅门里的糟心事外人自然不会晓得。所以就算李令嬿也是李修柏的女儿,但说白了在众人眼中看来那也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而且单就容貌而言,李令婉其实也是不逊色于李令嬿的。 一个文雅秀气,一个娇美俏丽,平分秋色,难分高下。不过于少年们而言,可能还会更喜欢李令婉。因为她的长相是那种容光照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好看。明眸善睐间,魂魄都要被她给勾走了。 一时广平侯夫人携了李令婉的手,面上堆满了笑容的同她说着话。又招手叫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同她说着:「你快去那边的敞厅里叫了世子过来。」 又转头笑着对李令婉说:「那孩子前几日还在我面前提起,说他得了个好东西,吵嚷着一定要给你看呢。昨儿知道你今日要来,可是同我说了好几次,说是等你来了,势必要立时就告知他的。」 言语之间甚是暧、昧,就仿似她和粱丰羽有多两情相悦一样。 李令婉:…… 第五十二章 好尴尬。但其实她和粱丰羽的关系压根就没有那么好的啊,所以拜托你不要摆出这样一副我和他很熟的样子好不好。 但是这几年受的礼仪告诉她这事她还不能反驳,只能佯装害羞的低头。不然旁人就只会在背地里议论,这姑娘可真不懂礼貌啊,广平侯夫人说话她竟然敢顶撞。 可到底她还是不愿意让广平侯夫人将自己和梁丰羽这样捆绑在一起的,所以她就伸手拉了拉周氏的衣袖子,轻声的叫了一声:「娘。」 意思是让周氏出面委婉的同广平侯夫人说说,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让旁人误会的话了。周氏毕竟和广平侯夫人是同辈,而且还是她娘,这话让周氏出面来说是再好也没有的。 只是周氏心中是很愿意李令婉能嫁进广平侯府的,所以现下听了广平侯夫人的这话,她心中只以为广平侯夫人这是露了口风,不日就要请媒人去李府说亲呢,心中只有欢喜的份,倒不得立时就能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好让李令婉能早日脱离李府那个火坑,她又怎么会开口打断广平侯夫人的话呢? 于是周氏就含笑望了李令婉一样,没说话。李令婉见了,也只有暗中叹气的份。 而旁边坐的几家夫人,家中有和李令婉年纪相仿,尚未婚配哥儿家的夫人心中就很惋惜,觉得被广平侯夫人给抢了先了。那家中没有适龄哥儿的夫人则是打趣着广平侯夫人:「看来夫人家这是好事将近了。不晓得我们时候能喝上这杯喜酒呢?」 甚至还有夫人已经对广平侯夫人和周氏等人说着恭喜了。 李令嬿面上的清浅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自打她们一行人上了这明瑟楼之后,不单是广平侯府人,便是这楼里其他夫人的目光只放在李令婉身上,压根就没有什么人多瞧她一眼。但她自认她比李令婉,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那都是要强了不少的。而且明明在家中的时候,李修柏爱惜她如掌中明珠,却是将李令婉当做路边的草一般,怎么出来之后在旁人眼中她们两个人却调了个个? 李令嬿就目光带了不甘的望了李令婉一眼,见她只低垂着头坐在椅中,瞧不分明她面上的神情。 难不成她这还娇羞了不成?李令嬿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但其实李令婉现下连半分的娇羞都没有,她只是心中在想着,好烦躁,这些八婆的嘴能不能停一下?只管打趣她打趣到什么时候去?再有广平侯夫人,麻烦您倒是出来说句话啊?难不成就任由旁人这样打趣你儿子和我啊?不然惹恼了我我就真嫁你儿子了啊。到时等嫁了你再晓得李修柏一点都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可就有你们哭的了。 但广平侯夫人面对众人的恭贺之声,她依然只微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心中的算盘也打的精。反正她就是给了李家这么一个口风,她是有意想要让自己儿子娶了李令婉的。先让他们心中有了这么个念头,那旁的人家再来提亲,那他们就不会答应了。但她也不明说自己到底会不会同他们结亲,只这样的不说话,吊着他们。 毕竟这世上什么事都有万一两个字,谁晓得李修柏稍后的官位到底会不会是户部右侍郎?李惟元和李惟凌又到底能不能中个少年进士呢?若果真李修柏的官位是户部右侍郎,李惟元和李惟凌他们有谁中了少年进士,她就立马请了媒人去李家提亲去。若不然,仅李家现下的这样,她做什么要让梁丰羽娶李令婉?挑个家世更好的姑娘不成? 且不说广平侯夫人心中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只说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众人就听得楼梯上一路靴子响声,随后就见梁丰羽急急的跑了进来。 十八岁的少年眉目疏朗,面上的笑容明亮灿烂,让人一见便觉得心情很好。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绸缎暗纹袍子,腰间系了一条碧玉革带,宽肩窄腰,还有一双大长腿。少年其实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的啊。 李令婉心中这样感叹了一句,然后又看了看梁丰羽身上穿的那件袍子,目光又快速的斜瞥了一眼坐在她旁侧那张椅中的李令嬿身上浅紫色绣折枝梅花的绸缎长袄,心中就又感叹了一句,很好,都是紫色系的啊。看来这两个人的这第一次见面注定是要碰撞出极大的火花的。 广平侯夫人看到梁丰羽的时候面上立时就有了笑容。又嗔了他一句:「便是再心急见你的婉妹妹,慢慢走不是?何必要跑成这样呢?一头的汗。过来。」 梁丰羽依言上前。广平侯夫人就从袖中掏了一块水绿色的手帕子出来,抬手将他额头上的汗擦了擦,随后就推了他一把,笑道:「行了,找你的婉妹妹去吧。」 旁边的众位夫人笑出了声来。 李令婉只气的暗中直咬牙,手里捏的手帕子都快要被自己给攥出水了。 可她也没办法啊。周氏都不站出来帮她说话的,她一个姑娘家若站了出来帮自己说话,回去徐氏告知了老太太,得,老太太肯定会说她没教养,不定的就会怎么样呢。 不过她随后又想着,没关系,待会等梁丰羽见到李令嬿了他肯定就会缠着她的。两个人之间从此就会展开一场宿命的纠缠,到时梁丰羽眼中还会有她的影子?到时她随意的使个金蝉脱壳,溜了出去就好了。 心中略定,所以李令婉坐在椅子中安然若泰山。 那边梁丰羽已经在众人的笑声中,红着一张脸走到了李令婉这里来。 他平常也不怎么能见到李令婉。一来是李令婉老躲着他,二来是,但凡有李惟元在,他就甭想能进入到李令婉周身一丈之内。这当会好不容易的李惟元随同李修柏在那边的大敞厅里坐,李令婉又在这里,梁丰羽心中甚喜,就赶忙的走过来,面带笑意的说着:「婉妹妹你来了?」 那边广平侯夫人正含笑看着他们这边呢,所以李令婉也只能嗯了一声。而且面上还得带着笑。这滋味可真是酸爽。 李令婉嘴角边是有梨涡的。她这般一笑的时候,梨涡就现了出来,瞧着极为的甜美。 梁丰羽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一荡,脸上一时就越发的红了。 随后他又低下头去,从怀中掏摸了一只白玉雕的小兔子出来,平托在手掌心里献宝似的给她看,又说着:「婉妹妹,上次我无意中听你说你养了一只叫小白的兔子,这是我前几日在街上铺子里看到有卖这只小白兔,想着你肯定会喜欢,就买了下来。喏,送给你。」 但是李令婉没接。这只小白兔一看就知道价值定然不菲,她不好收他这么贵重的东西的。 她推辞:「梁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还是留着自己玩儿吧。」 梁丰羽的面上就有些颓丧的意思:「婉妹妹,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收我送你的东西呢?」 这几年中他没少想送她东西,但她却从来没有收下过一样。 李令婉听了,心中就有些默然。 第五十三章 她要怎么收他的东西嘛。她又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她只想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而已,不想和李令嬿的任何后宫成员扯上关系。但这梁丰羽也是,她越不理他,他还越要凑到她身边来。就比如现下,她说了不要收他送的这只玉雕小兔子了,可他还是在旁边一直坚持着要将这只小兔子往她的手里塞。 她感觉这梁丰羽真的是要对她纠缠不清了。又见旁边有几个夫人和姑娘正目光瞅着她这边呢。于是她想了想,便对梁丰羽笑道:「喏,梁世子,来,给你介绍个人。」 然后她就伸手指着李令嬿,对梁丰羽说道:「这是我三姐,年前刚随我爹从杭州回来的,你以前没见过吧?过来见一见。」 梁丰羽虽然因为从小被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娇宠长大的缘故所以性子骄纵,但他其实是个没有什么坏心的人。只是原书里设定的他对李令嬿实在是太死心塌地了,所以最后在李令嬿的恳求中他才不得不一次次的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帮李令嬿铲除那些拦了她路的人。 不过李令婉想着,就算梁丰羽和李令嬿真好上了她也是不怕的。 她现下有李惟元了啊,那她还怕谁啊?梁丰羽后期虽然也很厉害,但跟李惟元一比那压根就不是一个战斗力的好嘛。蚂蚁和大象一样。而且她现在甚至都希望梁丰羽和李令嬿能真的好上了,毕竟李令嬿后面要遇上的淳于祈和谢蕴那可都是很棘手,特难对付的人。 李令嬿刚刚一直被人忽视,心中正自不甘,同时也更恨自己这个庶女的身份。不然以她的才情相貌,她觉得到哪了她都会是人群中的一颗明珠,而不是现下这样别人都把她当颗鱼眼珠子。可是她没想到李令婉这会竟然这样主动的就将她介绍给了梁丰羽认识。 刚刚她在旁边可是都冷眼瞧见了的,这个愣头愣脑的梁世子对李令婉可是极其上心的呢。 不过她一愣之后,立时就起身站起,矮身屈膝对着梁丰羽盈盈行了一礼,同时又语声细软的说了一句:「令嬿见过世子。」 声如黄莺出谷,既娇且软。随后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黛眉微展,面上满是清浅的笑意,江南水月一般的柔美。 就她目前所见过的所有人而言,广平侯府是地位最高的了。而且更何况她晓得这个梁丰羽对李令婉有意的,她心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种竞争的心思。 她比李令婉差什么呢?喜欢李令婉的那些人她都会一一的拉到她这边来的。至于那些拉不过来的,李令嬿心中冷漠的想着,那就除掉好了。 打着这个心思,她面上的笑容瞧着就越发的楚楚动人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是清丽动人,粱丰羽就呆了一呆,望着她,一时都没有说话。 李令婉在旁边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就哈了一声。 看吧,看吧,果然跟她在书里写的一样,梁丰羽看到李令嬿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从此就沉沦在她柔美的相貌和甜软的声音中不能自拔。但凡她软着声音叫他一声钰哥哥,那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帮她闯了。而李令嬿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的召唤,实在是一只绝世好备胎。 见梁丰羽还在看着李令嬿发呆,李令婉觉得这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她就回声对于蓉蓉使了个眼色,于蓉蓉会意,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后于蓉蓉就叫了梁芝兰和另外一名贵女,四个人趁人不注意,悄悄的都溜出了明瑟楼。 原身李令婉以前是推倒过于蓉蓉的,所以等到李令婉第一次见到于蓉蓉的时候于蓉蓉对她很不友好。可随后两个人的关系却因为某一样东西变得极其的瓷实了起来。包括梁芝兰,广平侯府的嫡长女,也是因着这个东西和李令婉的关系突飞猛进了起来。 这个好东西就是叶子牌。 闺阁女子其实也很无聊的啊。开明点的父母还好,能让姑娘家读读书,识得几个字。可就算这样,给她们看的书也都是些《女则》《女四书》之类洗脑的,什么外面书铺里的话本还敢给她们看啊?那必定是不敢的,怕她们学坏了。嗯,读书看的都是这样一些枯燥的书,时间长了谁乐意看啊。那平常能干嘛?绣花?大家都是贵女,绣花也就是个消遣,打发时间而已,也没谁真把这玩意儿当门手艺,指望靠这养家糊口的啊。那其他的还能干嘛?下围棋?打双陆?投壶?都玩腻了好不好。而且也并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喜欢玩这些的。打个比方说,于蓉蓉和梁芝兰就不爱玩这些,人家喜欢打叶子牌。 叶子牌其实也就类似于现在的麻将了,不过人家是纸质的。而且因为闺阁女子玩得多,所以制作的也尤为的精美。譬如说现下她们手中正在玩的这副叶子牌,四十张纸牌上面每一张上面都画了一种花卉,上面还相应的题了诗或词,极其的清雅。也真是难为做这副叶子牌的人了。 李令婉就觉得打叶子牌好啊。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牌桌上有利于增进感情。像她和于蓉蓉,还有梁芝兰,包括其他好多贵女,都是靠了这叶子牌结下了极其深厚的闺阁情意。 而且最妙的是,这东西稍微带点彩头,哪怕其实大家都是贵女,手指缝里稍微的漏一漏也不止这些碎银子了,可大家反而会玩的更起兴,更投入,也更真性情。 比如说现下于蓉蓉就一改在人前温婉贤淑的贵女模样,正懊恼的将手里的一把叶子牌全都撒到了桌面上去,口中不甘的嚷嚷着:「怎么又是我输了啊。」 于蓉蓉的牌瘾极大,又好做庄家。可她偏偏又打的一手臭牌,所以总是被李令婉和梁芝兰她们三个闲家给打的丢盔弃甲的。 李令婉这时就一边慢条斯理的伸手洗着桌面上散乱的纸牌,一边问着于蓉蓉:「蓉蓉,下一把你还做不做庄家?」 叶子牌是用上好的硬纸做的,初雪一般的白。可正洗着牌的手白的和这纸牌竟无分别。 「做。」是于蓉蓉咬牙的声音。 她还就不信了,她会一直输。现下怎么着也该她赢一把了吧。 但是很可惜,最后她还是被其他三个人攻击的下庄了。 于蓉蓉不甘心,还要继续做庄家。但无果,依然下庄,只能悻悻然的继续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 先前她这荷包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一荷包的散碎银子,但是这会都已经掏出去一多半了。 于蓉蓉简直都要抓狂了:「我今儿手气怎么这样背?」 以前她和李令婉梁芝兰她们一块儿打牌的时候虽然她也打的一手烂牌,但好歹十把里面偶尔也能赢个两把的,今天可好,这连着都打了快二十把了,一次都没有赢过。 她就斜眼看李令婉和梁芝兰她们,问她:「你们是不是出老千了?」 梁芝兰就嚷嚷着:「蓉蓉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不能你自己打的一手烂牌你就说我们姐三出老千啊。」 又问她:「你行不行啊?不然你就别做庄家了。」 从刚刚都现下于蓉蓉就一直做庄家了,轮也该轮到她们了。 第五十四章 结果于蓉蓉不干,但梁芝兰又坚持,最后没办法,大家就掷骰子吧,谁点数大谁做庄家。 然后好了,这个庄家就轮到李令婉做了。 李令婉是打的一手好牌的,虐她们几个她觉得是小菜一碟。于是她开始兴冲冲的抓牌,兴冲冲的打牌。果不其然虐了她们三个。按规矩,下一把庄家依然还是她。 几个人都打的兴起,出牌的时候声音都不压着了。 另一个被于蓉蓉拉过来的闺女叫杨佩玉,胆子没有她们几个老油条大,这时就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我们在这里打牌会不会被人给看到啊?」 「不会。」梁芝兰头也没抬的回答她,「我爹和我娘她们都在前院待客呢,怎么会到这花园子里来?」 梁芝兰带着她们来的是一处水榭,现下四面的槅扇窗格都紧闭了,没有一丝风透进来,而且每个人的腿上都放了一只小手炉,没轮到自己出牌的时候手就放小暖炉上面去烘着。可就算这样,还是冷。 为了打牌她们这几个人也真是豁出去了。不过就算坐家里再冷,那也比看戏好啊。 谁耐烦听戏啊?关键是还要对着一堆人装温婉。 李令婉这时就接了一句:「没事,外面有丫鬟看着呢。有人过来她们就会进来告诉我们的。而且就算真被看到了也没关系,到时我们手脚快一些将牌都收起来,然后只说我们听戏听乏了,出来逛逛花园子,谁还能拿我们怎么样呢?」 于蓉蓉和梁芝兰两个人就很赞赏的点头:「令婉这句话说的很对。所以佩玉,你就不用怕啦,心放回肚子里,好好的打牌才是正经。」 杨佩玉这才安了心。不过这一局才刚打完,忽然就见梁芝兰身边的丫鬟急匆匆的推门进来,低声的说着:「姑娘,有人来了。」 李令婉忙着收桌面上散乱的叶子牌,而于蓉蓉她们三个人则都起身站了起来,各自手中揣着小手炉就往外面跑。 「哎,哎,」李令婉在后面大叫:「这三把都我是庄家我赢了,你们三个别跑,快给钱啊混蛋。」 但是三个人早就一溜烟的都跑了,比兔子跑的还快。李令婉气的跺脚:「我的钱啊。」 然而也只得将已经理好的叶子牌胡乱的塞在了袖中,带着小扇也出了水榭的门,急匆匆的往明瑟楼的方向走。 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她们三个人的身影,也不晓得现下到底是朝哪里跑了。 前方是一处堆的层峦叠翠的假山,李令婉记得方才梁芝兰带了她们过来的时候是经过了这处假山的,于是她便凭着脑海中的印象往那处假山走去。不过才刚绕过去,兜头就看到了一个人,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正一面欣赏着四周的景致,一面往她这方向慢慢的而来。 颀长高挑的身形,霞姿月韵的气度,竟然是淳于祈。 李令婉一见他,心里就开始有点小纠结了。 一方面她想起上次她和李惟元在暗香园中见过淳于祈之后,李惟元回去的路上捏着下巴对她说的那句话。她察觉得出来,李惟元那次是真的动了怒的,她可不敢再在这事上触恼了他。但另一方面,李令婉心中在咆哮着,淳于祈可是男二啊,原书中惊才绝艳,智谋惊天下的男二啊。但凡在他面前稍微的刷一刷好感那不说能帮到她自己,还能帮到李惟元也说不一定呢。 心中天人交战。于是她就蹙着一双远山眉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有动的结果就是,淳于祈一抬头就看到了她,面上微怔,随后他唇角笑意浅露,脚步一转就朝着她这边走来了。 「李姑娘,」他的声音清雅,天籁一般,「没想到在这广平侯府中也能巧遇姑娘,幸甚至哉。」 李令婉心中想着,很好,这可不是她主动同淳于祈说话的,是淳于祈主动同她说话的,所以她可不算不听李惟元的话。 她就对着淳于祈行了个礼,面上笑意嫣然:「淳于公子这也是受邀来广平侯府听戏赏烟火的?」 淳于祈极有风度的点头:「前两日家伯父接到广平侯下的帖子,邀请他今日来广平侯府小酌,家伯父便带了在下一同前来。」 顿了顿,又笑道:「方才在敞厅中我已经见过令尊和两位令兄。」 原来永欢侯今日也来广平侯府了啊,李令婉心中想着,想必李修柏见到他的时候心中必然是觉得憋屈的很。 她仿似都能够想象得到李修柏现在明明心中跟吃了苍蝇屎一样的难受,但面上还得客套恭敬的同永欢侯说话的模样。 一刹那她只想畅快大笑,可淳于祈就在面前,她又不敢肆意的笑,忙忍了。 但面上再怎么忍,眼中却依然还满满的都是笑意,盈盈欲滴一般,真是说不尽的娇美俏丽。 淳于祈忽然就觉得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给软软的撞了一下,心湖顿起涟漪。 「李姑娘何事如此好笑?」他的声音越发的清雅了,还带着两分笑意,「可否说出来让在下同乐?」 这话可不能告诉你。李令婉心中想着,然后她就要找话题岔开这事,但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远处花木掩映的长廊上有一道人影正在缓步的走着。 虽然隔得远,她只能勉强的看得出那人穿了佛头青的锦袍,身形修长清俊,完全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李惟元来。 毕竟在一个屋檐下朝夕待了这么多年的,而且这些年中她对李惟元可谓是极其的用心,所以就算只是一个侧影她都能毫不出错的认出来他来。 当下她心中咯噔一声,面色就变了。 她想起李惟元那天阴测测的跟她说的那句,以后不要随便和任何陌生男子说话。不然哥哥的手段,我想你是知道的。 哥哥的手段,哥哥的手段…… 要是让李惟元待会看到她和淳于祈站在这里说话,那她可真是要完蛋了。 于是她就匆忙的对淳于祈说着:「不好意思啊。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就带着小扇,简直就是逃窜一般的往旁边就跑。 旁边是一处小山坡,上面很栽种了一些树木。不过现下正值隆冬,树叶都已落尽,光秃秃的一片。所以淳于祈能看到李令婉的身影正在树木间快速的穿梭着。 他心中作疑,不明白为什么李令婉先前还是眼中笑意盈盈的模样,忽然就一脸惊恐的跑了。想了想,他就转身,站到了刚刚李令婉站的位置上,目光看着她刚刚所能看到的一切。 然后他也看到了长廊中的那道身影。 心中瞬间了然。不过随后他就又疑惑的想着,为什么李令婉会这样的怕李惟元?还是说,她是怕李惟元看到她和自己在一起的场景?是李惟元同她说了什么?不让她和自己见面? 那日在暗香园的时候淳于祈就已经看出李惟元对李令婉的不一般了,现下再经由了这事,他便心中想着,看来李惟元对李令婉这个妹妹真的是极其的在意啊。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他有个像李令婉这样娇俏可爱的妹妹,他定然也是会极其的爱护的。 第五十五章 想到李令婉,他唇角不由的就微微的弯起。只是下一刻他抬脚要走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地面上有一张纸牌。 洁白的纸牌,上面画的是一枝明媚动人的海棠,旁边题的是苏东坡的名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刚刚他并未看到地上有纸牌,想来这应当是李令婉匆忙离开的时候不慎掉落下来的。 她竟然打这种叶子牌?淳于祈想想李令婉坐在桌旁同其他人打叶子牌的场景,不晓得为什么,他忽然的就很想笑。 弯腰将这张叶子牌捡起,他这才抬脚,慢慢的继续往前面走着。 李令婉这一路跑的真可谓是张皇失措。不过慌忙之中乱窜,就不晓得明瑟楼该怎么走了。偏生今儿丫鬟仆妇都到前院伺候了,她就是想找个丫鬟问问路,急切间也看不到半只人影。 最后她脚都走酸了,索性是就近寻了一块大青石就坐了下来,打算先歇一歇,待会再接着找路。 不过还没坐个半柱香的功夫,忽然就听到头顶有一道凉凉的声音压了下来:「这样大冷的天,你就这样坐在石头上,不冷?女孩子家,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李令婉立马就蹦了起来。回头一看,李惟元不晓得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她身后。 你是猫啊?走路都不带声的啊?李令婉心中腹诽,但面上还是笑靥如花,跑过去就挽他的胳膊,笑道:「哥哥,我迷路了啊。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可真要困在这花园子里出不去了。」 又问他:「哥哥你怎么也来这花园子里逛来了?」 李惟元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探究的望着她,看的李令婉都觉得心里毛毛的啊。最后她没抵挡住,颤着声音问道:「哥哥,你这样看我干吗啊?」 「哦,没什么。」李惟元收回目光,声音清缓,不紧不慢的说着,「我只是想着,你有许多日子没这样主动的来挽我了,怎么现下看到我忽然的就这样了?别是你刚刚做了什么坏事,心虚,怕我发现吧?」 李令婉:…… 他到底要不要这么厉害的啊?这样都能猜中?他这样让她往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混啊?这是犯规,犯规! 不过面上还得笑的一派天真烂漫:「哪能呢。我会做什么坏事?我只是刚刚迷路了,在这园子里绕了半天都没找到出去的路,然后猛然的看到哥哥,心中高兴,忍不住的就想过来挽着哥哥了。」 说完还摇了摇他的胳膊,以示自己看到他真的很高兴。 李惟元面无表情的觑了她一样,然后心中下了四个字的评语。 欲盖弥彰。 不过他想着李令婉是随同周氏等人在明瑟楼听戏,往来都是女眷,又能做得什么坏事出来?所以便也没有深究,只是朝她点了点头,说着:「我带你出去。」 李令婉继续笑容满面:「哥哥真好。」 对此李惟元心中还是欲盖弥彰那四个字的评语。 不过李令婉这样的主动亲近他他心中总归还是高兴的,所以他一面带着她往前走,一面就眼底带了细碎笑意的说她:「笨。统共就这么大的花园子,这也能迷路?看来往后但凡你去哪了,我都得陪着才是。」 不陪着,若丢了可怎么办? 李令婉心里还真的有点心虚。所以对于李惟元这样埋汰她的话,她也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傻笑。 不过随后她的这丝傻笑就僵在了脸上。 前面芍药圃那里,李令嬿正和梁丰羽站在那里呢。 若只是他们两个人倒也还罢了。关键是,淳于祈也同他们站在一起,正微侧着头,面上带了清隽笑意的不知道在听李令嬿说什么。而李令嬿更是粉面微抬,一脸娇羞的在同他说话。 李令婉心里不由的就感叹着,且不说李令嬿和梁丰羽为什么也会到这花园子里来,只说这样大的一处花园子,李令嬿还能和淳于祈遇到,除了宿命两个字她还能说什么?而且看李令嬿现下和淳于祈相处的甚是融洽,定然淳于祈心中已对她有好感了吧?那想必后面淳于祈也会理所当然的成为李令嬿的金手指吧?更何况后面当永欢侯晓得李令嬿是自己昔日恋人的爱女之后,更是对她青眼有加,甚至一度有想让淳于祈娶了李令嬿的心思。 做不成夫妻那就做亲家嘛。不过可惜最后没成,被老皇帝一道旨意给截了胡了。 李惟元这时也看到了淳于祈和李令嬿等人,而很显然,他没有想要上前同他们打招呼的意思。所以他就拽了拽李令婉的手,示意她跟他离开。 李令婉甚为乖巧的跟着他。 她也不想上前去同淳于祈,梁丰羽和李令嬿他们打招呼啊。看着他们几个相亲相爱,最后甚至还可能会团结在李令嬿的身边,帮她对付自己和李惟元啊?那可真是太心塞了。而且刚刚她和淳于祈是见过的,若是待会淳于祈不小心漏嘴说了出来,那李惟元不定的就会怎么样。所以算了,惹不起就躲吧。 但是很可惜,还没等她和李惟元走出两步路,就听得梁丰羽那货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婉妹妹。」 然后就是一路靴子响声。再然后,就见梁丰羽的一张俊脸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惊喜的说着:「我终于找到你了。」 李惟元一双长眉拧了起来,随后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李令婉的面前,将她和梁丰羽隔绝开来。 正缓步和李令嬿一起走过来的淳于祈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想,李惟元对李令婉可真是护的紧。仿似他都不愿意李令婉和任何男子接触一般。 在李惟元的面前站定,淳于祈对着李惟元点头微笑:「李兄。」 随后对着正在李惟元身后探了半个头出来的李令婉也点头微笑:「李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李令婉的心抖了一下。 你这个又字说的就有点引人遐想了啊。希望李惟元不要多想,只以为她和淳于祈是上次在暗香园中见过一面的才好。 不过面上还得对着淳于祈客套的笑:「是啊,好巧。」 「大哥和四妹妹都早就认识淳于公子?」是李令嬿柔柔的声音,「如此说来,我倒是最晚一个认识淳于公子的呢。」 说到这里,她一双秋水双瞳就眼波盈盈的看向淳于祈。 刚刚粱丰羽向她介绍淳于祈的时候说他是永欢侯世子。虽然同为侯爵,但广平侯在朝中却是没有什么实权的,永欢侯却不一样了。有封地不说,而且幼年时曾是皇帝的伴读,皇帝可是极看重他的。只不过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事,永欢侯离开京城,远走他乡,听说近期才刚回来。而刚一回来,就已被皇帝授以重职了。 而且淳于祈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男子,温润俊朗的相貌,满身的闲雅雍容气度,绝对是梁丰羽所比不上的,所以李令嬿一看到淳于祈,立时便将梁丰羽暂且抛到了脑后去,转而盈盈浅笑的同淳于祈搭起了话来。 只是她不知道李令婉和淳于祈早就识得了。而且听淳于祈对李令婉说话的口气还极其的和缓。 第五十六章 但李令婉只觉得头痛啊。她好怕李惟元会知道刚刚她和淳于祈见面的事。所以面对李令嬿的追问,她就抬手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回答着:「啊,是,我和淳于公子见过。」 淳于祈听出了她这话语中的敷衍和撇清。有心想要逗她,于是他就将先前放在袖中的那张叶子牌掏了出来,又伸手递了过去,唇角笑意清浅:「李姑娘,刚刚你离开的匆忙,这是你不慎掉落的叶子牌,现在物归原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啊。李令婉心中哀叹不已。 然后她抿唇,抬头,悄悄的去看李惟元。正好,李惟元也正垂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双墨眸沉沉的,深不见底的幽潭之水一样,眼底一片幽暗。 李令婉心中颤了颤。当下她再也不敢看他了,迅速的就转过头,目光四处的乱瞟。不过她拽着李惟元衣袖子的手越发的紧了,而且这样大冷的天,她手心里竟然冒了汗。 李惟元收回看她的目光,抬头,平静的对上淳于祈带笑的眼光。然后他伸手,要自淳于祈的手中将那张叶子牌接过来,同时他开口道谢:「李某代舍妹谢过淳于公子的物归原主。」 淳于祈长眉微挑。但他随后还是放手,将手中拿着的叶子牌给了李惟元:「李兄客气了。」 李惟元接过叶子牌,但却没有转手交给李令婉,而是顺手就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去。 梁丰羽此时在旁边嗫喏着双唇,开口叫着:「婉、婉妹妹,我……」 不过被李惟元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之后,他立时就改口:「那个,李,李姑娘,我……」 李惟元是从来不允许梁丰羽叫李令婉做婉妹妹的,且还几次三番的开口冷声提醒,请梁世子称呼舍妹李姑娘。所以但凡有李惟元在的场合,梁丰羽都是老老实实的称呼李令婉为李姑娘。 「嗯,什么事啊?」李令婉听粱丰羽开口叫她,就问了一句。不过她心里在暗自的祈祷着,刚刚淳于祈的那句话已经给她惹了一场不小的祸事了,待会儿她还不晓得要怎么哄李惟元呢,所以拜托你现下可千万别再给我惹什么祸事了啊。 但梁丰羽没有给她惹什么祸事的意思,他只是急于解释着:「方才在明瑟楼的时候我一回头没看到你,丫鬟说你和芝兰她们往花园子的方向去了,我,我就想来寻你。正好你三姐说也要来寻你,所以我们便一起过来了。」 你都有李令嬿了你还来寻我干吗啊?李令婉心中腹诽,但面上还得笑道:「哦,这样啊。我晓得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都弯了起来,月牙儿一般,真是越看越娇俏,都教人舍不得移不开眼去。 梁丰羽的面上便又越发的红了几分,握着那只玉雕小兔子的手紧了又紧,心里在想着到底要不要现下就将这只小兔子送给李令婉。 但目光瞄了一眼正挡在李令婉面前的李惟元,他又默默的将手垂了下去。 有李惟元在,他是不会让李令婉收下他送的小兔子的。 但他心中也实在琢磨不透,为什么李惟元每次看到自己去找李令婉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就阴沉的像要滴水一样?浑身的气势也冷厉的吓人。难道是他瞧不上自己? 也是,梁丰羽心中就默默的想着,李惟元是很厉害的。童试和乡试都考了第一,大家都说他年后必然会是个少年进士,说不定还能考个状元呢。但自己都考了这么多次童试了,还一次都没有过,李惟元必然是觉得他配不上李令婉,所以才不喜欢李令婉和他在一起。 想到这里,梁丰羽就又抬起头,面对李令婉的方向急急的说着:「李姑娘,年前我进了五城兵马司了,指挥使大人很赏识我的,说我是一块可造之材。」 李令婉:…… 这话她怎么听着觉得有点那啥意思呢?但关键是这话你该同李令嬿说,而不是同我说啊。 梁丰羽这样直白的话一说出来,淳于祈就挑了挑眉,双手拢在袖中,转头目光中带了浅淡笑意的看他。而李令嬿也是难掩心中惊讶,转头去看他。 至于李惟元,他则是皮笑肉不笑的就答复着:「哦,梁世子前途无量,那可真是恭喜了。」 而当事人李令婉,她原本也是想同梁丰羽说话的来着,但被李惟元将她给按回自己的身后去了。 李令婉:…… 妈的,往后你干脆在我面前砌堵墙,让我除了你谁都看不见算了。 李惟元确实是不想李令婉见淳于祈和梁丰羽。特别是淳于祈。所以他就开口对淳于祈和梁丰羽作辞:「我先送舍妹回明瑟楼,暂且别过。」 但被淳于祈给慢悠悠的接了一句:「正好我也要回前院的敞厅,与明瑟楼的方向倒也同路。李兄,李姑娘,我们便一起走吧。」 他要回去,李令嬿自然也开口说要回明瑟楼,大家同路,那就一起吧。梁丰羽更不用说了,原本就没啥主见,于是也说要一起走。 于是五个人,加上李令婉的丫鬟小扇和李令嬿的丫鬟青桐,一块儿走的足足有七个人。 李惟元让淳于祈等人上前走了,自己同李令婉落后他们几步。不过一路上他也没和李令婉开口说话,只是一直面无表情的走自己的路。 他这个样子,李令婉就觉得越发的怕了,直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于是她就紧赶两步上前,伸手要去挽李惟元的胳膊,却被李惟元给一把甩开了。 李令婉不放弃,又伸手,但又被李惟元给甩开了。再伸手,再被甩。又再伸,然后李惟元就没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挽着他的胳膊。 李令婉心中得意。她就晓得,事不过三,李惟元对她一直都是这样。 她身子也悄悄的凑近了过去,然后又低声的说着:「哥哥,我刚刚只是,只是在这花园子里偶然的碰到了淳于公子而已,我和他没说几句话的。」 「没说几句话是几句话?」李惟元斜眼瞥她,「多少个字?」 李令婉真好想拿点什么东西糊他一脸啊。然而在他威压的目光下她还只得老老实实的回想,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着:「也就说了两句话。估摸着也就三十来个字吧。」 「三十来个字还不算多?上次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要随便和任何陌生男子说话。」 李令婉一听也就急了,劈手就甩开了李惟元的胳膊:「我也没随便和他说话啊。而且说起来淳于公子也不算陌生男子啊。我和他上次在暗香园不是已经见过了?见过了那大家也就算是朋友了。朋友见面,说两句话怎么了?」 李惟元停下了脚步,面色阴沉的看着她,不说话。 李令婉立时就觉得心肝俱颤,但偏偏她又不想再开口认输。 不就是和淳于祈说了两句话么,他至于这样吗?而且说白了和淳于祈亲近她也是为了他着想啊。 淳于祈往后可是会给李惟元下套子的。而且她给淳于祈设定的技能其实是比李惟元多的,她不还是想李惟元往后能好好的,不在淳于祈的手上吃亏?可李惟元倒好,自己不过是跟淳于祈说了两句话而已,他就非要这般不依不饶起来。 第五十七章 你往后干脆将我关起来,除了你,谁都不要让我见好了,李令婉心中赌气的想着,然后她就转过头,不再看李惟元。 「你竟然为了淳于祈这样的同我吵,」李惟元见状,声音骤冷,透着压抑过后的愤怒,「很好。婉婉,你很好。」 李令婉晓得他这是真的怒了,可这会她也气的狠了,所以压根就不去睬他,只是依然气鼓鼓的转头看着旁侧的一棵冬青树。 李惟元心中此刻真的满是滔天的怒火。 原本先前他在前院的敞厅里听到众人说起,皇帝给十几年前的杜御史和孙御史平反的事,想着当年若非皇帝糊涂,他应当就是李府尊贵的嫡长孙,而不会后来受了那么多年众人的白眼和奚落,心中正自有些不自在,可现下又看到李令婉因为淳于祈的缘故这样的同他争吵。 以往李令婉是从来没有违背过他的意思的,但是今儿她竟然为了淳于祈这样的顶撞他。难不成和淳于祈才见过一次,她就心悦人家了不成?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中的怒火简直就要喷薄而出一样。于是下一刻,他猛然的就伸出手,紧紧的攥住了李令婉的右手腕。 李令婉吃痛。而且她又正在气头上,所以当下就不停的挣扎。李惟元不放,她就抬脚,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脚面上。然后察觉到箍着她手腕的手松了一些,她忙使劲的挣脱开,然后快步的就走到了前面去,与李令嬿并列,同她说着:「三姐,我们两个一起回明瑟楼去。」 现下她也只能抱着李令嬿这块浮木了。左右有旁人走,谅李惟元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 李令嬿瞥了她一眼,随后就笑道:「四妹和大哥偏生就有这许多的体己话要说。平日在家里你们两个人日日相见都没有说完,今儿来了这广平侯府依然还要避开我们凑在一起说。「 又抬了衣袖子掩唇,笑着打趣:「刚刚你和大哥悄声的都在后面说些什么呢?可别是说我们几个的坏话吧?」 李令婉心中正乱着,所以对她这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随意的敷衍了一下。一面还转头,眼角余光看着李惟元。 就见李惟元一双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表情十分的冷漠,看也不看她,目光只是随意的看着旁侧栽种的树木。 李令婉见了,心中又是气,又是怕。 气的是她不喜欢李惟元这样管束着她,连她跟旁人说句话都不行。这样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管束的透不过气来了。而怕的是,她晓得李惟元是个心性多疑不定的性子,别自己因着这事惹恼了他,那前些年自己的那些努力可全都白费了。 于是一时她想不理会李惟元,往前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就好了,可一时她又想转身去找李惟元,软着声音跟他开口讨饶,让他不要再生气。 心中天人交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这一刻她是真的有想哭的冲动啊,一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淳于祈在旁边看到了她面上的颓丧和为难。 其实刚刚他虽然都在和梁丰羽说话,可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着李令婉和李惟元。而且很显然,他们两个人起了争执。李惟元绷着一张脸,李令婉气呼呼的,两个人谁都不肯相让。后来李惟元更是猛然的伸手攥住了李令婉的手腕。那一刻淳于祈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一紧,差点都想回身冲过去拉开李惟元攥着李令婉手腕的那只手,可到底他还是忍住了。 李惟元和李令婉是兄妹,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但是李令婉好像真的很怕李惟元啊,而且也十分的在意,就算她现在挣脱开了李惟元攥着她手腕的手跑到了这前面来,可她还是不时的就会偷眼去觑他。见他不看她,她面上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眼见她仿似就要转身去找李惟元了,淳于祈忽然往旁侧移了两步,挡住了李令婉的路。 李令婉抬头看他,一张小脸依然还是皱着。 她这样娇美的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应该时时都笑着。那样眉目灵动的模样,就仿似一颗绝世的夜明珠一般,浑身都在发着光。 淳于祈的声音不自觉的就柔和了下来:「李姑娘,你同令姐先行回明瑟楼吧。我这边同李兄,还有梁世子会一起去前院的敞厅,就不送你们了。」 李令婉没有回答,而是侧了侧头,目光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眼眸转了过来,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淡漠的转过了头,继续的看着路边的树木。 他不理她?!他竟然不理她?! 李令婉一时也不晓得自己心里到底是气,还是怕。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同淳于祈客套了,所以就只是对他匆匆的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后就要转身离开。 不过李令嬿却是轻声细语的同淳于祈和梁丰羽两个人都作了辞,然后才随同李令婉一起往明瑟楼而去。 李令婉心中极乱,所以一路上她也没有怎么理会李令嬿。而李令嬿在旁边冷眼瞧着她,忽然就开口笑着问了一句:「四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和大哥争吵了?」 李令婉不想自己和李惟元争吵的事被李令嬿知道,毕竟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于是她就摇头:「没有。」 李令嬿心中冷笑。当我是傻子呢,这我都会看不出来?不过就算你和李惟元争吵了,怎么我问你就不告诉我?感情就你和李惟元是亲兄妹了,我就是捡来的? 不过她也没有开口再问什么,只是同李令婉一起往前面走着。 李令婉一路走的极快。等到了明瑟楼之后,见着于蓉蓉和梁芝兰,杨佩玉她们三个人早就回来了,正个个端庄的坐在椅中,或是正专注听戏,或是柔婉的同他人说着话,见李令婉回来之后,三个人扫了她一眼,随后又各自的做自己的事去了。 李令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周氏的身边坐了。 周氏先前还不晓得李令婉去了哪里,心中正自担心。这会见她回来了,忙凑过来低声的问了一句:「方才你去了哪里,怎么这许久都不回来?教娘好生担心。」 李令婉对着周氏是万不敢摆脸色的。所以就算心中再烦躁,可面上还得一脸平静的说着:「刚刚我带着小扇去后花园子逛了逛。可谁晓得这广平侯府的后花园子竟然这样的大,走着走着就迷了路,所以这才耽搁了好长时间。」 周氏听了,心中放心了不少。可还是叮嘱着她:「往后再不可这样忽然的离席了,免得娘心中悬念。」 李令婉耐着性子应了。随后她再没离开过明瑟楼一步,只是心不在焉的坐在椅中听戏。又在广平侯府这里同众人一起用过了晚膳,看过了放烟火,然后就随同周氏等人同广平侯夫人告辞,坐了马车回李府。 下马车的时候她看到了李惟元。只是李惟元不晓得在想什么,面上神色沉沉,压根就没有看她一眼。 于是李令婉心中就又有了气。扶着小扇的手进了大门之后,她同众人客套作辞,随后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怡和院。 第五十八章 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怡和院里外一派灯火通明。见她回来了,小玉等人忙迎了出来。 屋内地上铺着繁复厚实的毯子,正中的地上放了一只三足亮铜大火盆,里面的炭火正烧的旺旺的。 李令婉看着那只大火盆里的炭火,只觉得心里的火气也跟这炭火一样的旺。 「把这炭火都熄了,」她沉着声音吩咐小玉,「再有把窗格都开了。」 她觉得这屋里憋闷的厉害。若再不把窗格都开开通通风,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憋闷死了。 小玉听了,目光就瞥了一眼小扇,无声的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来? 现下尚且还在正月,正是冷的时候。更何况现下又入夜了,外面起了风,这时候熄了炭火,又将窗格都开了,若是姑娘不小心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小扇心中是明白前因后果的,当下她就对着小玉悄悄的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多问。随后她自己转身就去开她身后的那几扇窗格。小玉见了,便也忙忙的去熄铜盆里的炭火。 一时火盆里的炭火也都熄了,屋子里的窗格都大开了,连门也大开了,冬日凛冽的夜风从门和窗子里卷了进来,吹得屋内粉色的帐幔来回的飘个不住。 可就算这样,李令婉觉得心内的烦躁和憋闷依然一点都没有消。 她很不耐烦的在屋内走过来又走过去。 小扇和小玉也不敢说什么,两个人屏息静气的垂手站在一旁,就跟两件摆设一样。 屋内很安静,安静的都可以听到屋外夜风卷过树梢枝叶呼啦啦的声音。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李令婉忽然转头问小扇:「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小扇谨慎作答:「具体现下是什么时辰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记得约莫一炷香之前听到了更夫敲竹梆子打落更的声响。」 那现下约莫就应该是7点刚过一会。 李令婉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冬日天黑的早,约莫下午5点多的时候天就慢慢的黑了,现下更不用说,早就是黑透了。 她想了想,又转过头问小扇:「我记得我前几日得了一块洮河砚?你去寻了出来。」 「现下就要寻出来吗?」小扇问。 李令婉点头:「嗯。你现在就去寻出来,然后包了,随我出一趟门。」 她觉得今晚她要是不将李惟元哄的不生她的气了,那她肯定会睡不着。 小扇应了一声,然后同小玉两个人一起出门去旁边做库房的屋子里寻那块洮河砚去了。李令婉则是叹了一口气,在椅中坐了。 哄人也不简单啊。白眉赤眼的去哄更加没面子,所以她就打算拿着送这块洮河砚做由头,慢慢的去将李惟元哄过来。 不过心里还是觉得很苦逼啊。她这到底都是做了什么孽啊?明明自己先前也被李惟元给气的牙痒痒,可现下还是得放下身段去哄他。 仰天长叹一口气,李令婉觉得她得认命。毕竟小命最重要。 等小扇和小玉寻了洮河砚回来,李令婉就吩咐小扇点了一盏灯笼,自己又拿了衣架上的大红色撒花斗篷披了,又戴上了风帽,就手中拿着那块洮河砚出了门。 一路上寒风肆虐,等她到了李惟元小院门口时,只觉得双颊冻的跟冰块一样的凉,一双手也冷的都快要拿不住手里的洮河砚了。 小扇上前拍门,过了好一会之后谨言才过来开了门。 李令婉抬脚就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点灯笼,黑漆漆的一团。甚至正屋里也没有点灯,看着黑沉沉的。 李令婉停下了脚步,转身诧异的问谨言:「大少爷不在?还是他自白天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小的也不知道大少爷去了哪里。」谨言恭声作答,「方才大少爷是回来了的,只是在西次间看了一会书之后,他就放下了书出去了。小的想跟着,但大少爷不让小的跟,只让小的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李令婉听了,心中就越发的觉得诧异了。 都这么晚了,李惟元会去哪里?而且还不让谨言跟着。他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李令婉等了好长时间,可依然不见李惟元回来。 她心中着急,几次走到院门口往外面张望,可也只能看到沉沉夜色,并着远处府中的几盏灯笼发出来的微弱光亮,压根就没有李惟元的身影。 他这到底是跑哪里去了?又做什么去了?李令婉只急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 然后她脑中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不成李惟元是去了杜氏那里? 越想她就越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一定是对的。因为李惟元生性还是比较孤僻的,除却会偶尔去她的怡和院,这李府中其他的地方他基本都不会主动踏足,又怎么可能会一出去就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只是,李令婉想着,她记得这几年李惟元都不怎么去找杜氏的啊。毕竟杜氏心里早就已经扭曲了,她就是个疯子,每次看到李惟元的时候就对他又打又骂,极其的恶毒。怎么现下李惟元忽然的会去找她呢?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可她又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只有在这里干着急的份。 但忽然就听得谨言的声音在院门口响了起来:「四姑娘,大少爷回来了。」 她不放心李惟元,所以除却自己不时的会去院门口站在台基上往外张望一会,还让谨言和小扇轮流站在院门口,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现下听得谨言的话,李令婉赶忙的就飞跑了出去。小扇随即也忙跟了过去。 而等李令婉一到院门口,在青石台基上一站,顺着谨言的手望去,星月光下,果然就见李惟元正在慢慢的往这边走。 李令婉一见,忙又飞奔过去,一把就拽住了李惟元的胳膊,急切的问他:「哥哥,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担心啊。」 但她的手才刚拽到李惟元的胳膊,就听得他口中轻嘶了一声,显然是很痛。 李令婉心中微沉,忙问着:「哥哥,你怎么了?」 但李惟元不答,却是冷声的反问着她:「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今日不是和淳于祈相谈甚欢?还为了他和我争吵。」 这满屏幕的傲娇味啊。李令婉好想糊他一脸。 然而她还是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握着李惟元的手,强行的拉着他回了屋。 等到了屋里,她吩咐谨言将屋中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了,拿过来。然后她就看到李惟元身上穿的那件佛头青色的锦袍已经被类似于鞭子的东西给抽的里面的棉絮都飞了出来,而且他果露出来的肌肤,类似于脸,脖颈,手背这些地方全都是一条一条极其狰狞的血痕。 李令婉见了,只气的直跳脚。 杜氏这个疯子!再怎么说李惟元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就算她心中再愤恨当初那个和尚糟蹋了他,那她完全就可以在知道自己怀着李惟元的时候就想法子落了胎啊。可那时候她又想借助肚中的李惟元回李府来,后来生了他下来,不喜他也就算了,可每次见着他都要这样的折磨他做什么?李惟元何其无辜? 第五十九章 但气过之后又心疼。疼过之后她就开始骂李惟元:「你蠢啊。人家打你你不知道躲啊?看看你现下都被打成了什么样。」 一面又连声的叫谨言,问他这里有没有散血活淤的药膏子,快拿了来。又吩咐着小扇快去打一盆热水来,再拿了一条干净的布巾来。 然后她一转过头,就看到李惟元正目光专注的看着她,一双墨色的眼眸中好像晕着无数的山光水色一般。 李令婉就没好气的问他:「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李惟元听了,微抿着唇沉默了一会。末了他抬眼看她,低声的问着:「我这样,你会心疼吗?」 「心疼个屁。」李令婉真是气的牙都开始痒痒了,「你就算被人打死了我都不会心疼。」 李惟元就轻声的哦了一声。随后他眉眼下垂,鸦羽似的长睫毛在眼睑下面划下了一片阴影,满脸寥落孤寂的模样。 李令婉一见他这个鸟样,心中就止不住的又开始心疼了。但她又不想说,所以依然只是绷着一张脸。 很快的小扇就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谨言也拿了散血活淤的药膏子,李令婉就沉着一张脸低声的喝叫着李惟元:「脱衣服。」 李惟元没有脱,而是转头吩咐谨言和小扇:「你们下去。」 谨言和小扇晓得他的性子,哪里还敢多待?连忙行了礼,转身出了屋。甚至临出门的时候还体贴的从外面将两扇木门给阖起来了。 李惟元这才慢腾腾的将自己的上衣都脱了,露出一片白皙清瘦的背来。 好在是冬日,他身上穿的棉袍厚,杜氏力气又有限,所以背上虽然有几条血痕,但也不深,甚至都没有见血。不过脖颈,还有脸和手背上的血痕看着实在是触目惊心。 李令婉见了,就止不住的觉得肝颤,简直都要替他疼了。 随后她拧干了水盆里的布巾,展开,将温热的布巾敷到了他脖颈上的伤口处,又问他:「这样痛不痛?」 她确实还是很心疼李惟元的。所以动作很轻,问出来的话也很轻。但谁晓得李惟元那厮张口就是慢吞吞的来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说,就算我被人打死了你都不会心疼,那现下你为什么还要问我痛不痛?」 李令婉按着布巾的手一顿。 妈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痛死他算了。 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不时的将布巾放到盆里打湿,搓一搓,又拧干,再去敷在他身上的那些伤口上面。 先是脖颈,再是两只手背,然后就是脸了。 好在他脸上也就右脸颊那里有一道斜斜的血痕,还不算很长。李令婉将手里的布巾拧干了,又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伸手就将布巾递了过去:「自己敷。」 李惟元也不说话,接过布巾,抬手沉默的敷在了右脸颊上。 趁着他敷脸的这会,李令婉就打开了装着散血活淤药膏子的瓷盒子,用手指挖了药膏子,动作轻柔的擦到了他的伤口上。 等到脖颈和手背上的伤口都擦好了药膏子,轮到他右脸颊的伤口时,李令婉就将手里装着药膏子的瓷盒递了过去。意思很明显,让李惟元自己擦。 但李惟元没有接,目光紧盯着她,很认真的说:「我看不到伤口,没法擦。你给我擦。」 可这难不到李令婉。她走到东次间,拿了一面不大的圆形铜镜出来,然后又伸手递了过来:「照着镜子擦。」 李惟元目光又看了她一会,然后伸手。不过他不是去接她手里的铜镜,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同时他另一只手将她手里的铜镜拿下来放到了桌面上,坚持着:「婉婉,你帮我擦。」 李令婉就挑了挑眉。 她向来就是个会顺杆往上爬的性子,所以这会见李惟元软化了,她就鼻中冷哼一声,说着:「先前在广平侯府的时候某人不是厉害的很?攥着我手腕的时候都差点将我的手腕攥断了。刚刚某人不也是嚣张的很?什么现下你为什么还要问我痛不痛?你都这么厉害这么嚣张了,那干嘛还要我帮你擦药膏子?自己擦啊。」 话落,她就开始挣扎,想将自己的手腕从李惟元的手掌心中抽出来。 但李惟元不放手。而且他手中还微微的用了力,将李令婉往自己身边拉近了几分。又伸手去将她的衣袖子往上拉了拉,细细的看她的右手腕,看那会自己在广平侯府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控弄痛了她。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候,但他现下一眼看过去,依然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李令婉莹白胜玉的右手腕那里还有一圈浅浅的粉色勒痕。 李惟元心中愧疚,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婉婉,对不起。我不该伤了你。但当时我,我实在是……」 那时候他听到李令婉因着淳于祈的事那样的同他争吵,他就觉得自己什么理智都没有了,恨不能就这样将她紧紧的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往后再也不能见淳于祈。 李令婉心中叹息了一下,不过随后她也放了心。 看李惟元现下这幅愧疚的样子,那想来她是不用费尽心思的哄他不要生气了。 又看他脸颊上的那道血痕实在是吓人,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认命的拿了瓷盒子,抬手给他抹着药膏子。一面抹,一面又说着他:「往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傻啊?被人打的时候躲着点啊。又不丢人。」 李惟元坐着,李令婉站着,两个人离的极近。近的李惟元鼻端都能闻得到她身上阵阵清淡的似兰非兰的香气。而且此刻她的一只手还正在搬着他的脸,将他受伤的右脸颊更近的对着旁边的烛火,好方便她擦药。 她的手柔嫩滑腻,又白,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出来的一般。李惟元心里想着,古语说的手如柔荑,想来也不过是如此吧。 他就伸手,握住了李令婉放在他脸颊上的手,然后握在掌心中,慢慢的把玩着。 她的手指上还残留有药膏子的薄荷清凉气息。李惟元忽然就很有冲动,想要低头去亲吻她的手,然后将她五根细嫩柔滑的手指逐根的放在口中舔舐,细细的啃咬。不过最后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心里的这股冲动,转而放开了她的手。 李令婉还在专注的给他的右脸颊上抹着药膏子,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烛光影中李惟元望着她的目光有多幽深。 等抹好了药膏子,她就合上了瓷盒,又去洗了手,随后她就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已经在背对着她开始将雪白的中衣穿上了,又去东次间的衣箱里寻了一件深蓝色的锦袍穿了。 李令婉就看着搭在椅背上的那件佛头青色的锦袍,感叹着:「唉,好好的一件袍子就这样的毁了。」 她是晓得的,虽然老太太这几年对李惟元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像冬天这样的锦袍李惟元也不过才有两件。现下毁了一件,那往后李惟元能穿的也就只有那一件深蓝色的了。 她就在蹙眉想着,不然她拿了银子,托小扇的哥哥去外面的成衣店里买一件男式的棉袍来给李惟元?只是要买什么颜色的呢? 第六十章 她就抬眼,细细的打量着李惟元。 长眉,星目。无疑李惟元是长的极为的俊美。只是他面上惯常都是一副冷漠神色,所以旁人见了,首先都只会注意到他身上凌人的气势,反倒忽略了他俊美的相貌。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就满天乌云尽散,雨后初霁一般,晃人眼目。 那就石青色吧。高贵,而且内敛,深沉,感觉最适合李惟元了。 李令婉愉快的做了决定。然后她简单的收拾了收拾,叫了小扇进来,就准备回去了。 李惟元要送她,但被她给拒绝了:「你还是早些休息,早点将脸上手上和脖子上的那些血痕养好才是正经。」 李惟元望了她一眼,也就没有再坚持。 心中的那股子燥热还没有完全的降下去呢,这会他也不敢和她多待。于是他就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冷淡的说着:「嗯。回去路上小心。」 李令婉心中正在盘算着其他的事,就没有多在意其他,带着小扇转身就走了。 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她叫小扇:「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待会我自行回去。」 小扇不放心:「姑娘有什么事?使唤了奴婢去做也是一样的。再不济也该让奴婢跟着您,不然您一个人,奴婢不放心。」 李令婉就哄骗她:「我只是想起还有一句话忘了对哥哥说,现下回去找他。说完了我也就回去了,要你跟着做什么?」 小扇迟疑着不肯走,但被李令婉不停的催促:「我今儿在广平侯府累了一天了,想洗个澡。你现下快些回去,吩咐那些小丫鬟烧了水。待会我回去了就立时也洗的。」 小扇不敢再说什么,就将手里提着的灯笼递了过去:「姑娘,去大少爷那里有一截路是没有挂灯笼,不亮的。您将灯笼带着吧。」 但李令婉没有接。 原本就是趁着天黑才好做事,这会还提着灯笼,岂不是会被旁人发现?所以她就道:「无妨。左右今晚月色好,没有灯笼也能看得见的。」 小扇就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幽蓝的天幕。 今儿十二,月色虽然还可以,但今晚空中有云的,不时的就有云朵飘过来遮住了月亮,那可就漆黑一片了。 但没等她问出什么来,李令婉已经催促着她赶紧的回去烧洗澡水了,小扇不敢迟疑,便提着灯笼往回走。 只是她毕竟留了个心眼,走出一段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见李令婉哪里是向李惟元的小院方向走去,反倒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待要跟过去,可又怕李令婉看到她了会骂她,可待要不管,她心中又担心。最后想了想,她一咬牙,提着灯笼就去找李惟元去了。 夜路难行也难辨,李令婉凭着自己脑海中当初随手画的那幅李府地图,艰难的寻着那座偏僻小院。 等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终于是成功的站到了那座小院的门口。 借着空中幽微的星月光,她看到这座小院的院门是紧紧的关着的,上面又落了一把布满了铁锈的铜锁。斑驳的灰白外墙上则是全都爬满了枯败的爬山虎藤蔓,猛然一看,只觉得无尽的荒芜,还有惊悚。 李令婉有那么一刻真是想转身就离开。但她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走到了院门旁边,往左数了三块砖,随后小心的将第四块砖撬了下来。 果不其然,里面放着一把铜钥匙。 伸手拿了那把钥匙,她走到小院门口,开了门上的铜锁,随后推开门进了小院,又反手将两扇院门给关了起来,落下了门闩。 小院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团。好在这时浮云散尽,现出几分月色来,李令婉能勉强的看清正面是三间破败不堪的屋子,左右两边则是几间低矮的厢房。至于院子里,树木早已枯死,野草蔓生。而且现下正值隆冬,这野草望去便也是一片枯黄,看着十分的萧瑟寒凉。 李令婉定了定神,然后轻手轻脚的沿着小院中间的青石小路往前面的正屋走。 只是虽然她的脚步再轻,可里面的人还是听到了。 李令婉就听到一道沙哑如破旧风箱的声音突兀的尖利响起:「你又来做什么?方才挨打没有挨够,想再来挨一次?」 李令婉一听,心中陡然的就有了气。 果然是她打的李惟元。而且她下手还那样的狠。 心中有了气,一时心中也没有害怕了。于是李令婉径直的走过去,然后伸手就去推门。 门没有落栓,所以她手一推就推开了。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在这隆冬的夜晚显得分外的诡异瘆人。 李令婉没有迟疑,抬脚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里原是没有点灯的,黑漆一团。不过等她走进去之后,忽然就见角落里亮光一闪,有人点亮了桌上放着的油灯。 油灯光虽然微弱,但也足够视物了。 李令婉就看到油灯旁站了一个女人。一个头发披散,面色是长年不见日光的那种不正常苍白的女人。不过她的一双眼睛却是极其的亮,夜枭一般,黑夜中猛然看到了,只会让人觉得心中恐慌惊悚。 李令婉显然也被吓到了。她只觉心中陡然一惊,然后下意识的就往后蹬蹬蹬的倒退了两步,背紧紧的抵在了大开的一扇木门上。 片刻之后她才抖着声音,唇角勉强的扯了一抹僵硬的笑意出来,开口同这个女人打着招呼:「杜,杜夫人,你,你好。」 杜氏,也就是李惟元的亲娘,李修柏的发妻,她此时正跟猫一样无声的走了过来,拿了手里的油灯照着李令婉。打量了一会,她慢慢的说着:「棉袄是杭缎做的,裙子是杭罗做的,头上戴的首饰不是金的就是玉的,瞧着成色也还十分的好,你必然不是这李府里的丫鬟,而是这李府里的姑娘。只是李府的姑娘怎么会晓得有这处极偏僻,跟活死人墓一样的所在,还能这样畅通无阻的直走了进来。外面的院门没有上锁?还能张口就称呼我为杜夫人。哈,我这样的人,那个老虔婆都恨不能抹杀掉我曾经在这李府里的所有事,又怎么可能会让李府里的姑娘知道我的存在?说罢,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随后她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这样的一个人,活着跟死了也没分别,想必我也没什么是你能图得上的。」 李令婉现下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真是造孽啊。为什么设定的人物一个个的都是这样的聪明?这杜氏说起来都被关了快二十年了,可一眼看到她,依然还能这样缜密的分析出她的身份来,而且还一丝一毫也不错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杜氏的眼睛实在是太亮了,让她有一种错觉,简直就像黑夜中的猫头鹰一样,看着就觉得心里极其的瘆的慌。 李令婉就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沫,而后干干而笑,恭维着:「夫人好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事?若再不说,小心我剐了你。」 话落,李令婉就见杜氏手中白光一闪。她定睛看时,见那是一片边缘打磨的十分尖锐锋利的白色碎瓷片。 第六十一章 想必是仆妇给她送饭的时候,她故意摔碎了碗,然后偷偷的藏了一块碎瓷片起来,又打磨的尖锐锋利。 而此时那块碎瓷片的一边边缘还有干涸了的猩红色血迹。而且这极有可能就是李惟元的血迹。 这个疯子!她竟然用这样尖锐锋利的碎瓷片来割李惟元!难怪刚刚自己给李惟元抹药膏子的时候,看到他左手的手掌心中有一块地方被挖了一大块肉下来,血肉模糊的一片。 李令婉立时就站直了身子,满腔愤怒的骂着:「你疯了?你竟然用这个来割伤你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那样活生生的挖了他一块肉下来?你做什么不干脆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也省得他这样经常零零碎碎的受你的罪?」 杜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失声大笑,状若疯癫一样:「我儿子?我儿子?嗯,你怎么这样的关心那个杂种?莫不成你是他的妻子?可我没听那个杂种说他成亲了的事。而且,你的发髻,梳的并不是妇人的发髻,还只是个小姑娘。说吧,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那样的关心那个杂种?」 李令婉不答,反倒是看着她,冷冷的说着:「一口一个的叫着自己的儿子为杂种,这样你心里就舒坦了?若是不喜他,那当初你怀了他的时候完全的就可以想法子落了胎,又为什么要生了他下来?那时你想着要依仗腹中的他回这李府来,好在这李府站稳脚跟,末了等到最后发现利用不上了,被老太太狠着心肠关到了这里来,你就心里恨上他了?只是你恨他有什么用?你该恨的是冷血无情的老太太和老太爷,是你懦弱无能的丈夫。这一切关李惟元什么事?他是你生下来的,可你生下来的时候征得过他的同意了吗?若知道他生下来之后过的会是这样的日子,他未必会愿意来到这世间。可随后他念着你是他的母亲,一次次的来看你,也是一片爱母之心。甚至明知道每次来都要被你恶毒的骂杂种,被你狠心的责打,满身都是伤痕,可他依然还是会经常的过来,就是想着能陪陪你这个母亲也是好的。但你是怎么对他的?今晚你还那样的将他打的全身都是伤,甚至还那样狠心的用你手中的碎瓷片挖掉了他左掌心里的一块肉。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你这样,算什么?」 杜氏显然被她这样一连串的骂给骂的有点怔了。不过随后她就神经质一般的大喊大叫着:「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他是杂种!他就是杂种!骂他算什么?打他算什么?我每次见着他的时候都恨不能咬死他,掐死他,这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那你倒是干脆咬死他,掐死他啊。可你又想着要利用他来报复这整个李家的人,所以从小给他灌输要复仇的观念,要让这李家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你这样就是在毁了他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李令婉又冷哼一声,目光盯着杜氏,慢慢的说着:「而且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之所以这样的恨他,不过是因为他是你在甘露庵的时候受了那个野和尚的糟、蹋而怀上的。你看到他,就会让你想起那夜不堪的事来,是不是?可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真的恨他,那你当初发现自己怀了他的时候就应该想办法落了胎,又或者是随后生了他下来也可以一把就掐死他啊,再不济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完全的可以将他当个死人,不理他,可你做什么一边用你亲生母亲的身份来绑定他,要他听你的话,想要利用他去报复这李家人,一边却这样疯狂的折磨他?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什么没有感情,不知道伤心痛苦的玩意,更不是你用来向李家人复仇的工具。他应该作为一个人,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说到后面那两句话的时候,李令婉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简直就是用喊的。 然后她疲累的说出了她此行来的目的:「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想我说的话。就算你做不到对他像母亲对儿子那样的疼惜和怜爱,可至少往后他再来看你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不骂他,更不能打他。他这么多年已经过的够苦够压抑的了,拜托你往后就让他活的轻松快乐一点吧。」 但杜氏压根就没有听见她说的这几句话,她只是状若疯癫的站在原地一直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当初在甘露庵的事只有我和冯嬷嬷知道,再没有其他的人会知道,连那个老虔婆和李修松都不知道,一直将他当做李府的子孙来看待。可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又目光盯着李令婉看,一遍遍的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李令婉不想和她多说什么。 她心中也可怜杜氏。而且她也觉得心中愧疚。毕竟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是她设定出来的,但是她现下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她只觉得累,身心俱疲的那种累。 这一刻她其实还是挺恨自己的。 所以她想了想,就对周氏说着:「当年你父亲原是被冤枉的,想来现下皇上已经给他平反了。至于当年的那个野和尚,你放心,他的下场不会好,他会得到他该有的报应的。再有老太太和李修松,他们也都不会很好过。天理昭彰,害你沦落到现下这个地步的人都会有他们应得的下场的。至于你,我往后会努力的想了法子,将你送出这李府,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好好的过完你的下半辈子。只是抱歉,你们杜家,唉,终究这世上你是没有一个亲人了。不过如果你愿意,李惟元他,他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你也可以将他当成是你的亲人。」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想着,害了杜氏的人都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那她呢?是她制造了这个世界出来,杜氏的悲剧可以说就是她设定的,那她往后会得到什么下场,什么报应? 然后她忽然就开始茫然了。 而杜氏这时忽然就跟离弦的箭一样的冲了过来,李令婉正在走神,没有防备,被她用两只手铁钳似的紧紧的箍着脖颈,又听她厉声的在问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许多事?这一切你到底都是怎么知道的?」 口中这样问着,箍着她脖颈的双手却是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到最后李令婉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难,窒息感也越来越明显。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就在心中想着,没死在李惟元亲手喂的断肠草下,倒是死在了杜氏的手中。不过这被勒死的感觉真的是不大舒服啊。但这样也好,就算是偿还了她让杜氏一生如此凄惨的债吧。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权相的小娇娘 卷一》作者:安妍 2、《权相的小娇娘 卷二》作者:安妍 3、《权相的小娇娘 卷三》作者:安妍 4、《权相的小娇娘 卷四》作者:安妍 5、《权相的小娇娘 卷五》作者:安妍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