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超游》 第一章 异瞳少女 姓名：商叶 状态：极度虚弱，脱水，外伤，饥饿 修为：未解锁 功法：未解锁 道行：未解锁 从属：未解锁 生涯：未解锁 典藏：未解锁 行囊：空无一物 商叶凝视着眼前的字幕，微微叹了口气后，在心中念道：关闭。 视野中的文字随之散去，入目的，依旧是那个阴暗狭小的地牢，他穿越到这里快三天了，无人过问，水米未进，还带着一身伤痛。 意识逐渐模糊的商叶回想起穿越前，他在攻略仙侠游戏《鸿蒙之光》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之后的记忆模糊不清。 只记得他摘下了虚拟头盔，有些茫然地躺在床上，再睁开眼时，就来到了这里，或者说意识来到了这里，因为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从体态看似乎是名十来岁的少年，而他早是走在奔三道路上的老男孩。 灵魂穿越。 商叶给目前的状况下了结论，只是有一点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意识里附带了《鸿蒙之光》这款虚拟实境网游的系统，人物面板还是标准的新手出生属性。 他最初怀疑过一切是虚拟的，但是四周的景物和体感全部透露着细致入微的真实，虽然他常年混迹在虚拟世界，却还不至于分不清现实。 所以，这里是真实的世界，更糟糕的是，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并且失去了行动能力，商叶频繁地观察属性界面，就是在等待状态栏刷新出「濒死」这两个字。 濒死之后自然是死亡，在《鸿蒙之光》这款游戏里，只有在冥界黄泉等待转生的空档，玩家们才能有幸在自己的状态栏里看到「死亡」。 那么，这个世界有冥界吗……商叶心想。 不知过了多久，「濒死」终于如期而至，弥留之际，商叶的肢觉被缓慢地抽离自身，整个人有种轻飘飘的失重感，那种感觉如坠深渊…… 吱呀一声。 木制的旧牢门被人打开，一名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走了进来，他捏着手里的皮鞭，挑起商叶的下颚，皱着眉头道：“贱民命硬，闭气了还能活过来，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了，听到这句话后，商叶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丝丝凉意。 商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目光蓦地和床边的少女相接触，那姑娘扎着单马尾，身穿古装样式的素白布衣，白皙秀丽的面容上有着一对别样的眼睛，左眼眸子呈黑色，右眼却是琥珀色。 少女拿着毛巾在商叶身上擦拭着，注意到他醒来后，身子微微一顿，接着抬手将被褥重新盖好，便背过身子在木盆中洗弄着。 商叶默默观察下四周，这是一间陈设古旧的木屋，没有见到电器。 嘴里有股淡淡的米粥味，想来是昏睡时，有人给他喂了食物，商叶张了张嘴想出声，干痛的嗓子却嘶哑地发不出声来，无奈地望向少女，期待她能说些什么，然而少女却端起木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异瞳……商叶盯着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尝试动了动身体，四肢依旧乏力，想要恢复体力还需静养，状态栏上的饥饿和脱水已经消失，但仍然处于虚弱状态，所幸的是，外伤只是些皮肉伤，并在昏睡时得到了处理。 那异瞳少女很快又回到屋里，一言不发地在商叶身边照料着。 前世作为一名醉心游戏，单身时间和岁数持平的骨灰级玩家，商叶几乎没有和异性在同一屋檐下单独相处的经历，所以当少女如妻子一般细心照顾着他的时候，老男孩的内心还是有些异样的。 一天过去了，床上的商叶恢复了发声，但他向来谨慎，自然不会傻兮兮地去问别人，“你是谁？我是谁？这里是哪里？”等一系列暴露自身的话。 他只是沉默着，修养身体的同时，等待少女主动透露讯息。 结果少女也不说话，注意到商叶的目光后，或主动避开，或和他默默对视，少女的眼神有些复杂，有痛惜，有眷恋，但更多的却是悲伤。 又是一次无意地目光接触，少女似乎有些情不自禁，突然啜泣着跑了出去。 商叶有些担忧起来，他在想或许该主动一些了。 离开地牢的第三天清晨，商叶从沉睡中醒来，稍微活动下身体，四肢已经不再酸软，这让他有些欣喜，看来这身体的体质不错，恢复得十分迅速，想来今天就能下床了，看向一旁，惊讶地发现那名少女却不在，这几天她都会彻夜看护在床畔，实在疲倦了，才趴在床沿上睡去，用心之深颇让商叶触动。 商叶起身坐在床边，打算活动下试试，这时房门却突然开启，那少女走了进来。 之前她一直是素白布衣搭配深色褶裙的装束，而今日却不相同，她身着大红色的华贵锦袍，高盘的发髻上插着金银闪烁的簪饰，面容略施粉黛，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少女五官的精致柔美。 晨光透过门户洒在她的身影上，少女那股邻家碧玉的恬静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凄美感。 尽管在网络上见多了绝色，商叶此刻也不由地有些愣神，只是惊艳之下，又莫名地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少女走了过来，缓缓蹲在商叶身前和他平视着。 商叶猜测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斟酌语句打算询问时，少女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压抑的情感随着泪水宣泄出来，她的声音悲切异常。 “叶哥哥，绣绣要走了，你忘了我吧……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 商叶心脏莫名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难言的意味在心中蔓延开来，刚要张口问个清楚，少女却转身就走，下意识要起身抓住她，却忘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走动，双腿一软，当即摔倒在地。 少女见状便要回来扶他，门外却响起了一声咳嗽，她的动作也随之停顿，然后带着痛苦的神色，转身离开了屋子。 商叶默默酝酿了几息，手撑着地面，缓慢站了起来，挪动了几步并不勉强，想来是刚刚骤然发力，没有把握住平衡。 一边适应身体，一边走了出去，屋外是个土墙围起的农家小院。 商叶见院中无人，便径直走向敞开的院门，刚踏过门槛，一名光头汉子拦住了他——正是地牢里见过的那人。 汉子抱着把宽厚的长刀，森寒的刀身从刀鞘里露出了一小截，他冷漠地盯着商叶，威胁的意思十分明显。 商叶停在原地没有选择硬来，从地牢的遭遇可以推断出，他的安危并没有保障。 光头汉子见商叶没什么动作，发出声不屑地嗤笑后就走开了。 外面是一副山野乡村的景象，门口的土路上，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拱卫着几辆马车行进着。一辆马车路过院门时，车窗的红布帘被微风带起，一对饱含彷徨、伤痛的异瞳从中显露出来，少女哭花了眼妆，黑色的眼影糊成了一片，整个人顿时憔悴了许多。 再次目光相对，少女扑到窗前，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只是咬着红唇无奈远去。 商叶却睁大了双眼！ 那一瞬间，少女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和另一个人重合了！ 《鸿蒙之光》的人气角色，名号“鬼舞姬”的异瞳魔女，其从属魔门天鬼道，游戏中期的几部资料片里，都有她活跃的身影。 巧合吗…… 商叶有点迷惘，但是太像了，不仅是样貌，还有标志性的异瞳，少女完全就是年轻版的鬼舞姬，只是气质迥异，游戏里的鬼舞姬姿容极为妖艳，一对异瞳画着浓重的烟熏妆，商叶至今还记得她的一句经典台词。 “天下恶人皆可杀！无不可诛之恶，无不可杀之人！” 这个魔道角色行事极端，踪迹飘忽不定，经常穿州过郡，向牢狱里的犯人下手，不管罪大罪小，一律诛杀，抽魂炼法。其常年名列朝廷谪仙司的悬赏榜单，许多玩家团队打过这个野外首领的主意，无不铩羽而归。 这时又一辆马车路过，光头汉子抱刀坐在车驾上，车窗帘被一个中年男人掀开。 窗后的人脸色苍白，眼睛狭长，一丝不苟的发髻透露着久居上位的严整，他没有言语，只是瞳孔下移，居高临下瞥了眼商叶后，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接着窗帘便落下了。 估计，这位眼睛长在鼻孔上的，就是囚禁自己的幕后之人了……商叶漠然以对。 随着队伍远去，噤声围观的群众开始议论起来，商叶见他们是村民打扮，也就默默旁听着。 “刚刚那姑娘是谁，模样真俊俏。” “村里老林家的闺女林绣绣，如今攀上了温家的高枝，啧，富贵了啊。” “那种高门大户如何看得上乡野出身的女子？” “老哥不懂了，据说温家老太爷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年中遇到高人，要他寻得一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纯阴女子，请其居于庙宇，斋戒祈福九九八十一天后过门，即可益寿延年。” “这是冲喜啊，俺记得温家老太爷几年前刚过了八十……” “咳咳！” 一人出声打断了对话，他眼神示意下脸色深沉的商叶，议论的几人立刻了然，互相尴尬地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 商叶看在眼里，也心知这名叫林绣绣的少女和“自己”必定关系匪浅，无外乎青梅竹马之类，不出意料的话，还是权富豪强欺男霸女那一套，自己被绑架虐待，自然是用来逼那少女就范的手段。 “温家领了往年数倍的采药人啊，也不知他们今年能收上多少药材。” “是咧，咱们洼村头一次这么热闹，不过温家的主事人倒也奇怪，今年都没等赤瘴退潮就走了。” 洼村？赤瘴退潮？ 突然听到这两个名词，商叶一惊，旋即向前，抓住说话村汉的手臂就要询问。 却在此时，村路拐角处的房屋后走出了两道人影，商叶余光一瞥后，身体顿时僵在了原地，那两人穿着黑色长袍，脑袋罩在衣帽里，脖颈上挂着铜色的金属环，他们步伐缓慢，从人群中穿过时，吸引了众人打量的目光。 村汉有些诧异地看了商叶一眼，却只是挣脱了手臂，没有搭理。 商叶则是一动不动，直到黑袍人走远后，才转身看向两人的背影，心中惊疑不定。 那是……黄泉门徒？ “这些外乡人装神弄鬼的，端是怪异。” “嘘，兄弟小声点，这些黑袍人该是什么江湖团伙，最近来了不少呢。” 外面议论着，商叶已悄然回到院中，两个特殊名词和形似黄泉门徒的黑袍人占据了他的大脑，看了看木屋的茅顶，他有个猜测迫切需要证实。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第二章 赤血山林 商叶借助墙角的柴堆爬上院墙，又顺着矮墙摸上屋顶，上面的风有些大，他脚踩着茅草，扶着一排青瓦压出的屋脊，努力睁着眼眺望远方，景色入目后，他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远处的山林笼罩在红色的淡薄瘴气中，这景象显得缥缈而又诡异。 赤血山林……商叶微微张了张嘴。 那这里是洼村！真的是洼村！ 《鸿蒙之光》第一部大型资料片“黄泉之乱”，其序幕便是在洼村展开的！ 意识到处境的商叶缓缓冷静下来，身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顶尖玩家，他非常明白越突发的情况，越要保持冷静。 黄泉之乱……商叶心里默念，思绪回到了十余年前，游戏刚运营不久的时候，黄泉之乱的背景资料在记忆中逐渐清晰起来。 洼村，地处北境一隅，这里有一种叶子赤红的树叫“赤血树”，它的落叶和土地里的特殊矿物相作用，产生了一种淡红色的剧毒瘴气，雾瘴笼罩的地域极广，这片地区被称为赤血山林。 此地灵气充沛，土壤颇具养分，十分适合灵植生长，更重要的是生灵罕至，所以这里的奇花异草往往能积攒极高的年份。 每年八月初，山林边缘的瘴气会自行后退十余里，当地人称之为“赤瘴退潮”。 这时节，洼村会云集许多外来的采药人，多是些下九流的亡命徒，他们不顾安危深入险地，试图寻得天材地宝，从而一朝富贵。 那年退潮之期将至，魔道门派“黄泉宗”却降临了此地，他们将洼村的活人尽数屠杀，再炼成尸傀，然后驭使它们进入赤血山林腹地，以搜寻某样事物。 此事被偶然前来的正道修士撞破，游戏的剧情主角——龙胜玉恰在其中，但黄泉宗人多势众，这名太乙玄门的天才少女为了掩护同门逃脱，和黄泉宗一名长老生死搏杀，坠入了一口枯井。 同门侥幸逃脱后，立刻向最近的官府通报了此事，官府随即发布了“诛魔令”。 玩家扮演的正道修士开始响应“诛魔令”号召，向赤血山林集结，以讨伐魔道，这些就是资料片“黄泉之乱”第一个副本“赤血山林”的由来。 而“洼村”便是这个副本的第一个关卡。 商叶回到小院，在一口盛满水的陶缸前洗了把脸，稍微刺激下精神，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此刻的洼村显然和副本里，那个鬼气森森的村庄废墟不同，这里还没有遭受劫难，但黄泉门徒却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凡人的视野里…… 这点十分关键，代表着他们已经暗中控制了此地，黄泉宗行事诡秘，必然不打算放走一个活口泄露他们的踪迹。 对了！那异瞳少女…… 想到刚刚出村离去的林绣绣，商叶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如果这里是游戏世界，林绣绣极有可能是将来的鬼舞姬，不应该死在这里。 “温家领了往年数倍的采药人啊。” “不过温家的主事人倒也奇怪，今年都没等赤瘴退潮就走了。” 以及中年男人透过车窗仿佛看待死人的冷漠眼神和嘴角的阴森笑意。 几条零碎线索浮现在脑海里，商叶稍一联想瞬间明悟，温家在给黄泉宗做事！为他们送来了更多的尸傀素材，然后在屠杀之前离开。 洼村地处偏远，只要黄泉宗有心封锁，等同与世隔绝，事毕后温家作为苦主报官，还能把自己摘开。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隐藏剧情……在商叶曾经的游戏经历里，并不知道这些。 商叶心想，难怪温家愿意放过我，这是认为我必死无疑啊。 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被折腾死，自己穿越过来“复活”，温家又借机放人，以此诓骗林绣绣，实际上从未打算放人一条生路。 这还真是卑鄙啊，商叶细眯着眼，目光冷了下来。 他前世是北燕地区出生的玩家，倒也记得北地有个温姓的名门望族，既然他们放出了消息，说明真的需要那少女去庙宇斋戒，再给什么老不死的冲喜，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从洼村捞人。 那少女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商叶自己却正值生死攸关，如果给他一定时间成长，“赤血山林”副本必然不在话下，但此刻，他就像一个刚建号出生的萌新，被直接丢进了版本最顶级的副本中，纵使小怪也能一巴掌拍死他。 怎么办…… 商叶眉头紧皱，不免有些费解，那些小说动漫里的穿越重生，都是从新手村一类的地方开始，由弱到强慢慢发展，怎么到自己这，开局就是修罗模式呢？ 直接向村外逃跑是不可能的，黄泉宗残忍异常，在后续的剧情里，甚至有大规模取人血炼丹的事迹，商叶毫不怀疑出了洼村，只要四下无人，他就会被隐匿的黄泉门徒截杀。 商叶在院中来回踱步，性格沉稳的他罕见地有些着急了。 他十分清楚落到黄泉宗手里，会有什么凄惨的下场，死就算了，还要给人炼成僵尸，受人摆布，结局不是被瘴气侵蚀成血水，就是给正道修士大卸八块。 前世身为《鸿蒙之光》有数的顶尖玩家，如今来到了真实的仙侠世界，他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结局。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院外偶尔还会传来村民间的吆喝声，他们却不知道，这个村子已经化为一座囚笼，死亡在逼近其中的所有人。 终于，苦思良久的商叶露出些狠色……只能这样了！ 心中有了主意，商叶回到屋里翻找起来，什么柜橱瓢盆都极为熟络地打开看看，高效的搜刮能力是每一个游戏玩家所必备的。 不多时，商叶从床铺下掏出个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八两银子和麻绳串起的四十多个铜钱。 有钱人啊…… 这种穷乡僻壤，这么多银钱买粮食，怕是能吃好几年了，乡里人攒这么多钱干吗…… 想到这，他又发现银子下压着几张旧纸，看了看，只见字迹有些歪斜模糊，上面罗列着许多条目和一些收支数字。 账目吗……商叶看了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旧纸的其中一页上隐约写着： 三年后，绣绣十六，我十七…… 成亲要有两间大红砖房，漆木桌椅，床榻，梳妆台…… 辰时去林子里砍柴 午前给村长家铺晒草药 午时到小砖窑上工 夜里有月光可以去河滩捞鱼 闲时去老酒头家帮工 …… 原来是媳妇本。 商叶盯着木盒，仿佛看到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少年，为了给心爱女孩更好的家庭，日夜劳作，努力挣钱，每当夜深人静时，便借着月光，看着日渐丰盈的积蓄，带着满足的笑容，疲惫地睡去。 这样的人，不该有这样的结局啊…… 沉默许久，昏暗的小屋中，少年目光锐利，他用低沉的语气说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句话。 “放心，人我来救，温家的账，我和他们算！” ——首先，要活着离开洼村。 又翻了翻木盒，里面还有油纸包裹的户籍副本和地契文书。 和我同名同姓……看着户籍上的姓名，商叶神色平静，将疑惑埋在了心底。 继续搜刮着，没一会儿，又从房梁上摸下个旧麻袋包裹的小陶瓶。 【获得物品：洼村药酒】 淡白的文字浮现在视野中，游戏系统在有价值的物品入手后，适时地跳出了获得提示。 商叶打开陶瓶的木塞，凑上去闻了闻，和记忆吻合的刺鼻药腥味，是它了，想脱离眼前的困局，就要靠这瓶药酒。 握着陶瓶的商叶有些感叹，找到它的同时，也再次证明，这里确实是《鸿蒙之光》的世界。因为洼村药酒在他的记忆里，正是副本赤血山林第一关的产物，搜索洼村废墟和击杀村民装束的尸傀，有几率爆出这个物品。 他此刻身为土生土长的洼村村民，能在家中找到它，十分符合常理。 这药酒并非用来饮用，商叶在心里呼出系统界面，打开行囊，再点击陶瓶图标后，眼前字幕浮现： 【名称：洼村药酒】 【品质：凡物】 【介绍：洼村村民以赤血山林特产的多种药材，所酿制的药酒，外敷使用，在当地有驱虫避害和解虫毒的功效。】 ——如果一个副本关卡打不过怎么办？ 跳到下一关。 如果下一关也不行呢？ 再跳。 这便是商叶如今的想法，他打算直接前往赤血山林副本的第二关“蜘蛛巢穴”，然后尝试偷渡到第三关“秘谷”——那里有着破局的生路。 在游戏中的“洼村”关卡，玩家要面对众多的尸傀、难缠的黄泉门徒以及为首的四名黄泉使者，清剿了洼村后，会有一名精于风水的阴阳道npc修士前来。 他指出洼村的地势是经过高人布置的，村子所处的洼地有七口枯井，全是外泄地气的风眼，这在这片洼地形成了一股微妙的上升气流，是村子距赤血山林不远，还能安然的保障，随后玩家们将要下到枯井，深入地底追寻失踪的龙胜玉和黄泉宗长老，同时也就进入了“蜘蛛巢穴”——这关首领乃是一只修炼出了内丹雏形，躯体跟院里木屋一样大的蜘蛛精。 商叶心知，在那通道复杂的地下世界里，哪怕遇到一队普通蜘蛛兵，也不是他一身出生属性可以应付的。 不过…… 有洼村药酒后又是另一回事，蜘蛛兵远远闻到这种药酒的气味就会自行远离。 因为击杀普通蜘蛛没什么收益，也因为那些毛绒绒、脸盘大的蜘蛛精怪有点膈应人，当年的玩家普遍会使用药酒驱离它们。没有小怪骚扰，玩家按照特定规律，寻找地势最低，且有风外泄的洞穴通道走下去，就会来到蛛母巢穴，打败妖怪首领，再烧毁巢穴石壁的蛛网，就能发现一条直达第三关“秘谷”的狭长通道。 那首领的内丹、毒囊和螯牙都是值钱材料，可惜不是如今的商叶所能觊觎的，巢穴里的隐藏通道就更不用想了，结丹妖怪不受药酒影响，一百个白板商叶去了，也是白搭。 但在那个凶险万分的地底世界却有着一条暗河，只要能进入河中，再顺流而下，就可以跳过首领战，以另一条路线进入“秘谷”。 这是太乙玩家于副本推出后，根据获救的龙胜玉描述，才发现的偏门路线。 只是以他如今的能力，想要顺利偷渡，却是没那么容易。 商叶沉思片刻后，收起药酒，走出了屋子。 第三章 道行系统 商叶将院子里捡的柴刀别在腰间，然后便出了门，洼村不大，随意走走就到了村中心，村民和外来者在这里摆出了许多摊位。 看着人来人往的小集市，商叶有些欣慰，聚众的人群既方便他收集物品，又能让他不那么显眼。 先是来到集市的西北角，这里有一口青石堆砌的枯井，井的四周插了四根木桩，桩上缠着红绸，桩下放着香炉供果，村民们有祭祀这口井的习俗。 ——它就是第二关的入口。 商叶看了两眼后，便转身进了集市。 逛了一会儿，在卖杂货的地摊上，商叶相中个提灯，此物制作简单，细木条组成方架，再用白纸糊上，内里固定个盛油的灯盏，外加一根系了麻绳的短木棍。 摊主张口就要五十文，看着卖家满嘴黄牙，商叶内心大翻白眼，忍住掏银子糊他一脸的冲动，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三十文，还要加支竹筒封装的火折子。 摊主瞪大眼睛仿佛受到了侮辱，商叶只好耸耸肩做出要走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回到了当年初入游戏的时光，为了几文钱能和npc扯皮许久，整天在太乙玄门的玉京山上，与仙禽灵植打交道，虽然只是做些杂役任务，却十分惬意。 只是下一刻，商叶不经意间望见，市集外的一片树荫下，两名黄泉门徒如雕塑般站着，或许是察觉到目光，漆黑的衣帽下有一道视线看了过来…… 商叶只觉遍体生寒，立马丢下四十几文零钱，拿起提灯和火折子就走，摊主嘀咕了声，也没拦着。 现在不是玩游戏，四周活泛的人气是虚假的，这个市集会变成横尸遍地的修罗场，黄泉宗就是在村中心炼制的尸傀……商叶再三警告自己，不能松懈心神，否则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路过一处药草摊，摊主老伯盘坐在草席上，读着一本颇为厚实的书，商叶有心观察，便见封面上写着——药典草木篇。 《药典》乃朝廷太医院编着，描述药用之物形色、气味、产地、作用的着作，其下有草木篇、金石篇、生物篇、灵物篇、氤氲篇，其中前三篇在民间流传较为广泛。玩家阅读此书，在系统「典籍」中录入药石相关的基础知识，便可「丹道」入门，进而解锁「道行」系统。 商叶寻思着，借此书验证一下意识里的系统，于是就走了过去。 “小哥买药材，还是出售啊？”老伯见有客人，合上书问道。 “都不是。”商叶摇了摇头，“只是想问问，老伯手里这书卖不卖？” 老伯微微一愣，然后捋了一把白胡子，眯着眼道：“这书，还是老朽五年前，在中天原一处郡城买的精装版，携带已久，倒是有了感情……” 和书都有了感情……商叶一听这老伯说话，就知道他要漫天要价，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贩精明市侩的很。 “……三两。” “老伯，这都能买全套了，过了吧。” “小哥懂行情，那老朽也就直说了，所谓货分东西，买卖人赚的就是路途上的辛苦钱，小哥看着像本地人，你可知就算在最近的边城，也未必能买到这书，还要远去郡城，或者北燕国都的大书斋……” “那……老伯是否还有其余几篇？”商叶想了想又问道。 “是还有金石、生物两篇，只是这价钱……”老伯打量了下商叶的衣兜，意思是你有这么多钱吗。 “那这样，我出一两，不买，只借来看看。” “那不行，这是药草摊，又不是书摊，你拿去了，老朽哪里寻你？” “我不拿走，就在这里看，只看一会儿，也不妨碍老伯生意。”说罢，商叶也不等人答应，直接递了一两银子过去。 老伯一脸狐疑地接过银子，咬了一口试试真假，心想还有这好事…… 银子自然是真的，白送的钱没人会拒绝，于是商叶如愿接过了三本书，系统字幕也随之在眼前浮现： 【获得典籍：《药典》草木篇、金石篇、生物篇】 【是否录入「典藏」？】 是……商叶在心中确认。 手上的书无风自翻，在商叶的目光里，三本书一页一页迅速翻过，纸页中有无数半隐半现的文字和图案飞起，直奔他的双目。 【「典藏」系统解锁，《药典》草木篇、金石篇、生物篇，录入中……】 【阅历增加，获得相关检索能力】 【习得基础药理知识，「道行」系统解锁，分支开放】 【穷尽药石之理，以期长生！——「丹道」入门】 【「丹道」道行值增加】 看到熟悉的文字逐行显现，商叶心中大定，功能完全符合记忆中的游戏系统，抬手在空中虚按几下，点击「道行」栏下的「丹道」分支，随之浮现了一个「门」字，以及一朵造型简约、色泽灰暗的十瓣莲花，细看下，又见其中一瓣莲花呈现着少许光泽。 极简的面板和不呈现数据化的人物属性，这些都是《鸿蒙之光》作为东方仙侠类游戏的特色，与人物面板充斥着大量属性数字的西幻类游戏相迥异。 但在精简的表面下，这一字一图所象征的道行系统，却不简单。 《鸿蒙》的「道行」乃是剑道、武道、术道、丹道、器道等等，一系列技法类别的统称，系统将这些技法分为五个境界，分别为： 「门」——入门 「粗」——粗解 「精」——精通 「绝」——绝境，绝艺 「化」——化境，出神入化 玩家在某领域通过学习、运用以及创新，可获得对应技法的道行经验值——即「道行值」，那朵灰暗的十瓣莲花便是“经验条”，随着道行值的增加，花瓣将逐步点亮，十瓣全亮时，技法就将进阶到下一个境界。 道行境界是构成玩家能力的重要属性，比如玩家想要学习一门剑法，该剑法的学习条件可能是「剑道·精」，如果玩家剑道境界没有达标，便无法习得。 这还是很有道理的设计，反观许多仙侠、武侠作品里，主角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落入险地后，却捡到一本绝世秘籍，然后便能无师自通，练成出山，独步天下…… 其实并不实际。 任何领域的能力积累，都是循序渐进的，玩家只有通过学习基础剑术，逐步积累相关的知识，提升对「剑道」的理解，不断攀升道行境界，才有资格学习中层次，乃至更高阶的剑法。 同理，高品阶的法宝器物也会要求一定的道行境界，否则无法完美发挥它们的作用，这也就是所谓的“装备要求”。 玩家们通常会选择主修一道，再副修一两门，其他道行则相对零散地练着。道行与修行修为不同，没有多少捷径可走，尤其是没有福地加成和丹药辅助，修炼起来，大多是水磨工夫。 曾经在玩家社区里还流传过一句话，叫“修为易练，道行难得”。 商叶以往见过不少老玩家修为上了金丹、元婴，看着不俗，道行练度却稀稀拉拉，以至于整体实力平平无奇。 摊主老伯这时心里有些犯嘀咕，这后生拿到书后，刷刷直翻，听闻有能人异士读书可一目十行，这厮一目十页都不止了吧。 商叶走马观花式地翻完了三本书，随后没做耽搁，直接还了回去。 老伯攥紧手心的银子，心想遇到傻子了？还是什么骗局？ 心里没底，老伯便叫住准备离去的商叶道：“小哥，这就翻完了？” “看完了。”商叶实话实说。 看？难道这厮不识字，有这么看书的吗？老伯无语。 “我确实看完了，皆已记下，要不老先生取些稀罕货，考考我。” 商叶看出摊主的疑惑，心想既然要验证，顺便再测试下检索能力，且初次寻得药草实物，加以观察，印证书面知识，也能获得少量的「丹道」道行值，而且越珍稀的药草，给的道行值越多。 老伯搓了搓下巴，心想老朽翻了这么多年的《药典》，书中记载的药物也不过记得十之三四，这土包子口气不小。 “穷脚夫哪里来的稀罕货哟……”老伯在身下摸索着，心想管你是假傻，还是真骗，看你如何作妖，“外地的土疙瘩倒是有些，小哥可识得此物？这在药典上，可是有详实记载的。” 说罢，老伯将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盒子递到商叶身前打开。 从商叶的视角望去，黑盒中的土黄色块状物，亮起了描边的荧光，接着一旁出现了它完整的半透明画像和一排排小字。 商叶对着念叨：“黄蛇参，亦名土头参、昏黄儿、熊须，根叶微苦，性热，无毒，多产自中天原云泉郡以北，喜长于湿暖之所，也极为耐旱，其切片煮服，能发人血气，属虎狼之药……” 老伯听着一愣，立马翻开《药典》，看向某一页，嘴里念叨几句，便发现商叶的描述竟然和书上一字不差！ 遇到高人了……老伯心中惊讶不已，再抬头时，却发现摊前已空无一人。 想法得到验证的商叶，此刻已遁入人群。 系统功能与游戏无异，这意味着，只要他符合修习要求，旁人需要消耗大量时间、心力才能掌握的知识和技法…… 他瞬息即可。 第四章 屠杀开始 “草原风味的羊角酒咧，正宗的羊角酒咧……” 酒水铺的小贩吆喝着，四处收集物品的商叶闻声走了过去，看着羊皮酒囊心中一亮，便道：“这酒囊我要四个。” “小哥，这酒囊只有三个咧，不过这边瓶里装得是一样的酒。” “我不要酒，只要酒囊。” 小贩一翻眼，“客官，你消遣我？” 商叶懒得和他解释，丢了一小块银子过去，“四个羊皮囊，不要酒，你算原价，还有这两个酒葫芦。” 小贩掂量了下银子，说道：“我这酒葫芦装得是正宗的燕……” 商叶抬了抬手，“我只要葫芦不要酒，价钱照算。” 即使客人要求奇怪，钱还是赚得，小贩把酒倒在手边的瓮里，一边忙着，嘴里还絮叨不停，“葫芦里是燕城的老烧酒，多远运来的，不喝可惜咧，羊皮囊倒是还有个我私用的，客官不嫌弃的话……” 一旁等候的商叶也不接话，内心顾自盘算着，偷渡到“秘谷”后的事件发展，以便查漏补缺，毕竟此刻身在危局，一切都是和时间赛跑。 根据游戏剧情，龙胜玉会被黄泉宗长老追杀至秘谷，随后会出现戏剧性的一幕，龙胜玉顶着主角光环，在绝境下临时突破至金丹境，并且得到了秘谷内的神剑——碧落黄泉剑认主，之后反杀了黄泉宗长老。 那碧落黄泉剑来历深远，传说中可以打开冥界大门，乃是“黄泉之乱”的重要引子。 数百年前，天夷剑宗的掌门剑主和门内星月峰一脉的山主大打出手，结局是山主屈不封一剑斩断了，星月峰剑堂大殿在内的整座山头，又不惜性命以身化剑，破开虚空，带着峰顶大殿遁去无踪，随后前代剑主也合道归天，从此剑宗七脉变成了六脉。 彼时天下震惊，其中内情知者甚少，剑宗诸脉的山主长老也都讳莫如深，此战就成了悬案。 根据诸多热衷考据的玩家发掘，普遍认为前代剑主觊觎碧落黄泉剑，大约是因为寿限将至，想借助神剑的种种隐秘，突破天道桎梏，但是被屈不封所阻止。 碧落黄泉剑是上古大能黄泉圣主寄存于剑宗星月峰一脉的神器，历代星月峰山主皆传承着护剑之责，于是两者就有了惊世一战。 如今失落了数百年的星月峰剑堂大殿遗迹正在秘谷之中，黄泉宗也是为了黄泉圣主的圣遗物而来。 在游戏里，玩家打通了“赤血山林”，星月峰遗迹自然被剑宗合理合法地回收，只有剑宗玩家能额外捞到一些师门贡献。 天夷剑宗乃天下无出其右的剑道门派，哪怕门内一座山头的底蕴，也远超寻常的仙家洞府和福地秘境，若能先所有人一步进入秘谷，不敢说把那些蒙尘已久的法器、丹药、秘籍全部打包带走，纵使能获得一点点机缘，对如今一穷二白的商叶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 接过小贩捆好的货物和零钱，商叶没走几步又在市集中，看到了如附骨之疽的黑袍人，正打算避开，却见一名抱着陶罐的妇人脚下一个踉跄，哎哟一声，撞在了那名黄泉门徒的身上。 那门徒低头看了眼被溅湿的衣袍，然后将衣帽半遮的脸转向妇人。 妇人被黑袍人盯着，原本有些惧意，又想怕了外来户，得让村里人笑话，也就恢复了泼辣的本性，大声道：“看啥看，走路不长眼啊！” 别挑衅他啊，那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商叶瞪大了眼，心里开始打鼓，黄泉门徒在他的记忆里，都是视人命如草芥，且真正意义上视死如归的疯子，他们坚信其宗教首领会君临黄泉，掌控轮回，带给他们无尽的永生。 他们的疯狂，不仅停留在思想上，还有修炼的功法——阴阳回望功，这功法的特性便是除非修习者被斩首而死，否则死后会迅速尸变成为僵尸！ 而他们戴的冥铜圆环，质地坚硬异常，就是用来防御脖颈的！ 玩家称他们为“遗言怪”，打死了，往地上一躺，嗷地一声后又起来了，且会更加凶悍，并从人族变成了阴煞鬼怪，从而限制到某些针对种属的攻击手段，总之极为难缠。 那黄泉门徒沉默着，妇人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个怕事的，胆气上来了，嘴里就不饶人，“瞧你个大男人，脖子上戴个环环，以为你是庙里的金童玉女啊，哈哈哈哈哈哈，咕呜呜呜呜呜……” 高昂地笑声没持续多久，便成了痛苦的呜咽，妇人在商叶的目光中，被黑袍人单手掐着脖子，举在半空，接着咯吱一声脆响，挣扎的手脚瘫软了下来。 四周一片死寂，人们似乎没有从闹市到凶杀现场的转换中反应过来，直到那黄泉门徒松开手，任有妇人的尸体落在地上，才有人惊呼出声：“杀！杀人啦！” 一名壮硕汉子挤出人群，看到地面脖子扭曲的妇人后，瞬间扑了过去，抱着尸体惨嚎道：“婆娘哟，你怎么了，谁干的！谁……噗！” 汉子突然口鼻喷血，直挺挺地倒在妇人身上，他身后的黄泉门徒不紧不慢地收回了，印在汉子后心的手掌。 刚要声讨黑袍人的群众，再次沉默了，他们一时间被凶手干净利索的杀人手法和漠然的态度给震慑住了。 商叶脚下后退了几步，心中也大为惊骇，这和他想象中有些不符，本以为黄泉宗会在月黑风高、寂静无声的夜晚，或者阴阳交接的黄昏时刻动手，却没想到，日上三竿之时，他们就悍然当众杀人！ 又想到，市集另一个方向还有两个门徒，商叶转头看去，心脏差点跳出了嗓子眼，那边围观的人群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静静地站着两个黑袍人。 而且刚刚离得远了，现在看的真切，其中一人的黑袍居然是有金边的！ 这说明，其宗门地位比黄泉门徒高一个级别，称之为黄泉使者。用玩家的话讲就是“精英怪”，洼村关卡正是由四名黄泉使者镇守的。 这时，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窜出人群，他们手持刀叉叫骂着，将场中的黄泉门徒围了起来，商叶却一直挤着人群默默后退。 当他看到外围的黄泉宗修士如机械一般，同时抬手捏住身前之人的脖子时，他再也不管不顾，一个矮身拨开人群就往后钻！ 开始了！要开始了！ 商叶深知这方世界的力量层次，修行起步有炼气、筑基、金丹三境，黄泉门徒的修为大多处于炼气到筑基前期之间，黄泉使者清一色的筑基后期，更高的宗门长老则是金丹境。 筑基以及金丹修士对阵凡人，即使以训练有素的军队论处，大概也堪比他前世一些战场割草的武将扮演类游戏吧，仅在理论上有用数量堆死的可能。 如果是对阵平民，那就是赤裸裸的屠杀！ 所以……跑！ 黄泉宗要炼制尸傀，所以会尽量保证尸体完整，以至于手段相对“温和”，这才给了商叶逃跑的机会，否则真的放开手脚，以修行中人的杀伐手段，呼吸之间，即可镇杀这座小集市的所有人。 逃命中的商叶从一辆牛车上顺了串绳索，他脸色有些难看，没有时间让他仔细准备，下地后，势必要承担更多的风险，只是也没办法，黄泉宗这番动手实在太过突然了。 这帮变态…… 饶是商叶经历无数，什么心狠手辣的残忍之辈都见识过了，也无法理解，这些把杀人干得像呼吸一般自然的人。 商叶跑到青石井前，一脚踹在一根木桩上，顿时泥土飞溅，桩子应声而倒，之前观察过，这根木桩略有倾斜，桩下的泥土比较松垮，拿起那根桩子丢进井里，随后取出绳索，也来不及打结，直接捏着绳索中段，挂在一根比较稳固的木桩上，再将绳子两头丢下井。 最后，看了眼黑漆漆的井底。 一片嘈乱中，商叶踩着井沿，抓着绳索，毅然地落了下去…… 第五章 地下世界 天慢慢变小…… 逐渐远去的光亮，给人在远离尘世的感觉。 商叶脚撑着井壁，缓缓下滑，井底不断有阴风上窜，呜呜的风声掩盖了外界的部分嘈杂声，但隐约还是有凄厉的惨叫传入耳中…… 洼村正在进行一场魔道修士对凡人的屠杀，即使不能目见，其中割草一般的残忍狠绝，商叶也心知肚明，而他只能远离，原本还打算给黄泉宗留下一些麻烦，但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洼村的惨案也只是开始，“黄泉之乱”的一系列阴谋将逐步浮出水面…… 脚底踩实，商叶落到井底，迎面就是一股浓烈的药腥味，村民曾经往井里倒了许多药酒，以求驱虫避害。 他拿出火折子吹出一撮火花，将提灯点燃，借助光亮观察四周——这是个直径十几二十步的半球体岩洞，岩壁上有四五个半人高的洞口。 商叶见无异状，迅速将绳索扯下卷好，挂在身上，再捡起先前丢下的木桩，冲着一个地势最低的洞口钻了进去。 井底不能多做停留，人多的时候，有人群掩护，等活人逐渐变少，只要黄泉使者或那位尚未现身的金丹长老以神识细细探查，躲在井底并无意义，只有更深的地底，才能摆脱那帮魔道疯子。 洞穴通道起初有些低矮，十几步后逐渐高大宽敞，商叶便小跑起来，半刻钟后，来到一处跟先前岩洞差不多的环境。 商叶没有继续深入，而是放下提灯，取出怀里的小陶瓶，在前额、后颈、脚裸以及手背上擦摸药酒。 弄完之后，他将木桩上缠绕多层的红绸摘下，之后想将木桩直立放好，结果刚一蹲下身子，眼前一黑，整个人仰面倒地。 身体还是太勉强了吗…… 商叶也明白，还在恢复的身体并不能负担剧烈运动，刚刚纯粹是生死关头压榨出的体能，当下全身无力，尤其是小腿肚直抽抽。 阴暗的地底危机四伏，毫无抵抗能力的商叶就这样躺着。 这时他想到一个问题，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除了他以外，没有玩家介入，剧情发展还会和前世的游戏一样吗？或者换一种说法，在这个没有“副本”的世界里，未来那些诸多劫难，正道修士能一次又一次的顺利“通关”吗？ 如果不能，哪怕是一次关键的失败，比如眼前的“黄泉之乱”。 若是最终让黄泉宗得逞，商叶觉得，即使这次能逃出升天，也不过是从一个死地跳到了另一个更大的死地而已。 如此想来，就算这次能逃出升天，也不算结束啊……商叶默念。 略作喘息后，商叶咬着牙又坐了起来，伸手扶正木桩，用柴刀颇为费力地从桩子上，劈下两截木棍，再把红绸绑在棍子的顶部，最后从提灯内取出一些灯油浇在红绸上，临时取材的简易火把便做成了。 费这番工夫，一是火把可以投掷到远处做临时照明，二者，药酒能驱离蜘蛛不假，但防患于未然，若是有什么意外，明火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抵抗手段，至于柴刀，真需要用它战斗时，怕已是万事休矣。 商叶稍作休整，对着一个洞穴又钻了进去，虽说地下岔路无数，他却不担心迷路，曾经有数以千万计的玩家进入过这里，再复杂的环境，也架不住纯粹数量的碾压，玩家们早把选路的规律摸得一清二楚。 找巢穴，洞穴有风无风选有风，地势高低选最低，去暗河，前三个岔路同前者，后续则选地势最高，且有风的。 一刻钟后，黑漆漆的岩洞中，商叶一手拄着膝盖，急促喘息着，从刚刚开始便能见到角落里分布着一些惨白的蜘蛛网，想来是到它们活动的范围了。 抬头看向一个地势偏高的洞口，这是第四个岔路了。 目前为止的通道选择，商叶可以凭记忆直接走，现在开始会需要攀爬，但他的体力消耗却有些不容乐观。 如鬼哭狼嚎般的地穴风声中，忽然夹杂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商叶如临大敌，掏出腰间别着的火把就要点燃，只是这阵声音，立马又忽隐忽现地远去了…… 药酒发挥作用了吗…… 商叶擦了擦冷汗，不敢再做停留，迅速爬上了陡斜的岩壁。 虽说蜘蛛兵是低级精怪，却是相对修士而言，在“黄泉之乱”的版本，玩家的修为境界普遍在筑基，而他……若是体力充沛遇到一只，或许还能稍作周旋，要是一群的话——死定了。这些蜘蛛行动迅速，近距离会跃起扑杀，毒牙附带麻痹效果，稍远会吐出蛛丝限制目标，或者喷射腐蚀性毒液。 哗啦！ 脚下一轻，几块碎石滑落，商叶右手紧扒着岩壁，一脸疼痛地将悬空的右脚重新踩实，几息后，他翻身爬进洞口，抬起提灯照向腿部，却见右小腿被岩石棱角划出了一道狭长的血口。 见伤口渗出血珠，商叶心道不妙，伤口虽不严重，但精怪对血腥气却极为敏感，连忙拿出小陶瓶，用牙咬开木塞，倒出一些药酒在腿上…… 嘶——！ 伤口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也太真实了吧！商叶面容扭曲，不同于虚拟游戏，负面体感遭到大幅度削弱，如今他承受的每一丝痛觉都是百分之百的。 但愿药酒能掩盖住血腥气……商叶心想，随后又起身向洞穴深处前进着。 在他走后不久，一只硕大的灰白蜘蛛出现在斜坡下，它伸出粗长的须肢蹭了蹭几块碎石…… 从游戏的角度看，蜘蛛巢穴的关卡流程并不长，有玩家算过，从下井到秘谷，约有十几里路，不算首领战的时间，以玩家修士的体能，最多二十分钟便可走完，这还是算上清理小怪的时间。 至于商叶则是磕磕绊绊，紧赶慢赶了大半个时辰才隐约听到水声，好在这一路上并无意外，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前面有些微亮，那是暗河边生长的一种散发着黄绿荧光的苔藓。 走到河边，只见幽暗的水流有些湍急，寻常人若是冒然下水，无论水性如何都十分危险，除非是那些内息悠长，体质强大的修士。 商叶将身上的羊皮囊摘下，往里面吹满气，然后封好塞口，重新挂回身上，他打算以两只个头不小的空葫芦作为腰舟，再辅以羊皮气囊，强渡暗河。 忽然，商叶身后传来一阵碎石碰撞的声响。 商叶迅速转身查看，但是河岸以外的地方昏暗一片，无法看清，于是他抽出腰间的火把，伸到提灯中点燃，随后丢在来时的路上，黑暗被跳动的火苗短暂地驱散了，只是……那里并无异物。 皱了皱眉头，商叶转回身子，脱下布鞋塞到怀里，然后看着水面有些犹豫。 虽说有所准备，但下水任然是搏命之举，面前这段水道还有水面上的空间，可是商叶记得，前面一大段水道将要进入一条狭长的洞穴中，里面乱石林立，稍不注意，后果不堪设想…… 商叶调整着呼吸，刚打算伸展一下腿部，冷不丁从水面倒影里看到一抹惨白，还没等他看清，突然噗呲一声…… 商叶猛地一个侧翻躲闪，一滩绿色液体落在了他原先所处的地面。 腰间两个绑在一起的葫芦被那液体溅到了一部分，商叶连忙摘下，只见它们表面滋啦啦地凹了下去。 蜘蛛毒液！ 商叶丢下葫芦，迅速点燃另一根火把，高高举起，随后便见岩洞的顶部，有一只长有六目，躯干如石磨般大的灰白色蜘蛛倒挂在上面…… 第六章 秘谷 六目白蜘蛛！ 什么时候摸过来的，若不是河面倒影显现，后果不堪设想…… 商叶盯着它，缓缓抽出了柴刀。 这种灰白色蜘蛛和蛛群中两目、四目的黑色蜘蛛不同，算是“精英怪”，一般都是拱卫在蛛母巢穴附近，很少会在其他地方出现，更重要的是，洼村药酒对它们几乎无效。 那蜘蛛见偷袭失败，和商叶对峙了会儿，便悬着一根蛛丝落回地面，接着慢慢后退，隐入了黑暗之中…… 看来是被当做猎物了，商叶警惕着四周，先前投掷的火把，光亮也逐渐变小，不多时便熄灭了，黑暗随之向他逼近了一大步。 哒哒哒……足肢触地声传来。 商叶迅速丢出了一个火把，电光火石间，蛛影显现，但是马上又消失在另一个方向里，这种精怪有着不俗的弹跳力，若是以为动静尚远，便不做反应，它就会迅速扑杀上来。 这时商叶有些自嘲地咧了咧嘴，他不经想着，前不久还能秒天秒地秒空气，现在却开始和杂兵斗智斗勇，还真是……完美融入分段啊。 他后退两步紧贴河道，心中的落差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从见到这只“精英怪”时，他便知道没得选了，只是未免有些无奈，在地牢也好，在集市也好，在这里也好，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深吸了口气，商叶摒弃杂念，一个转身，十分干脆地跳入了急促的水流中…… 遗留在河边的提灯散发着孤零零的光芒，一旁的灰白蜘蛛看了会儿水面后，再度退回了黑暗之中。 冰凉！ 努力将脑袋挺出水面的商叶只有这么一个感想。 本以为秋初的河水再冷也有个限度，此时，商叶就感觉好像被剑宗映雪山一脉的剑修玩家砍了几剑，他们专修冰寒剑气，中招以后，那叫一个透心凉！ 商叶正顺流漂着，脚下突然刮到一处礁石，身体受力趴进水中，一番挣扎后，才调整好身姿，只是难免喝了几口水。 他还没喘息多久，借着两岸荧光苔藓的微弱光照，又发现前方河水入洞，迎面便是一面岩壁，最后吸了口气，商叶抱住脑袋，仰躺入水。 耳中响着鼓隆隆的流水声，眼睛感到冰凉刺痛，不得不闭上了，商叶抑制住呼吸的欲望，尽量蜷缩身子，减少撞击石头的可能。 过了一会儿，直到胸肺憋闷到无法忍耐时，商叶摘下一只羊皮囊，吐出体内的废气，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可惜羊皮囊的容量有限，一口后便彻底干瘪了。 又潜了一会，中间撞到了一次石头，所幸磕到的是护着脑袋的小臂。 身处惊心动魄的环境，时间感也模糊了，不知随河水流了多久，期间又用掉了两个皮囊，还剐蹭了几次硬物，不过倒是有惊无险，也算得益于以往的经验，略有准备，否则冒然洞穴潜水，想来只是自寻死路。 还没有到吗……时间飞快流逝，商叶不免有些焦急，他摸向了最后一个羊皮囊，瞬间眼睛一睁，涌到喉咙眼的气又被他以大毅力咽了回去。 急忙一阵摸索后，他居然发现——最后那个羊皮囊没有了！ 难道是刚刚那几次剐蹭…… 商叶面部狰狞，他明白此刻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但是他刚刚就到极限了！ 噗！ 一串气泡飘出，商叶漏出了半口气，接着一手不管不顾地捂住了嘴。 意识，开始模糊了…… 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腿脚开始无意义乱蹬…… 商叶最后努力睁开眼，而前方隐有光亮，那是什么……避水珠？不对，好像是他那个名为惊蛰的四象八卦炉，怎么又变成太乙丹鼎院首座左眼里，那颗黄灿灿的法珠了，这家伙年轻时炼丹瞎搞，炸炉崩瞎了眼，哈哈哈哈，诶？小师姐，你怎么在这里，你别走啊…… 扑通！ 水流从崖壁上奔涌而下，空中溅起了无数水花，光暗交替间，没等商叶反应过来，便摔进了一片浅滩中…… 【发现秘境“秘谷”】 【红雾弥漫的山林深处，沉睡着无上神剑，那风中回响着自亘古不熄的誓言，高耸的殿宇则象征着剑者的不屈……】 【「生涯」系统解锁，触发“黄泉之乱”事件线索】 【事件目录建立……】 …… 商叶倚着岸边的青石坐着，神情稍显茫然。 他刚刚咳了半天的水，许久才缓过神来。 这算是安全到秘谷了吧，当年在那部佛门资料片里，直面那位不可言不可说的如来时，也没这么刺激，这就是真实的生死之间吗…… 商叶抬头仰望，只见秘谷上窄下宽，两崖之间可见一缕天光，呈现着线条粗些的一线天景象。 两边的崖壁上，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洞穴，大都呼呼地向外吹着阴风，谷内植被茂密，虽说处于赤血山林腹地，却丝毫不见那些红叶子的赤血树。 商叶有心观察，目光可及的范围内，还看到了几株珍稀的草药，姑且也算熟门熟路，暂时没什么危险，他休息了会儿，才起身向秘谷深处走去。 秘谷跟毒瘴弥漫的外界相比，也算别有洞天，只是算不得修行界中真正的洞天福地，只能算是个藏灵纳气的秘境，附近大约有条小灵脉，其唯一可称道的就是足够隐秘。 否则，那位传说中的天夷剑宗一脉山主，也不会选择这种地方隐匿。 不多时，商叶踏上了一块被杂草环绕的白石平台，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遗迹——一片高大的宫殿群落，它们来自天夷山脉星月峰之巅。 那些建筑青黑瓦灰白墙，虽色调单一，却显得恢弘大气，自被人破开虚空挪移至此后，便静静地坐落在这片谷地中，有的略显破败，有的甚至完全坍塌，但那座门户极高的剑堂大殿，以及其后的几座宫殿，任然完好无损地矗立在谷顶洒下的一束束天光中。 商叶脚下踩着阶梯，路过了一座又一座的白玉门坊，看着上方不远处的剑堂大殿，心里也有些好奇和期待，剑堂大殿乃是一脉山头的脸面，通常会放置不少明面上的宝贝，以往他可没机会进去看看。 他曾经只是在秘谷中，和赤血山林的关底boss战斗过，那时他们代表的是响应“诛魔令”号召的正道大部队，打赢了邪教长老后，自然不可能再当着同道的面，去抄别人的家，况且，即使真有头铁的人，剑宗那群习惯天老大我老二的npc修士，也能让你拿多少吐多少出来。 所以，星月峰遗迹对那个版本的玩家来说，只是秘谷关卡的副本背景，即使大家都知道，这里有很多好东西，却也只能远远地看着。 走在一处檐廊上，剑堂大殿的大门近在眼前了，若是魔道门派的遗迹，商叶还要担心法阵禁制，但正道门庭就没有这些顾忌。 大宗门的山头来来往往的自家修士甚多，谁也不会在天天走的路上，搞什么危险的东西，最多会在宗门领域的边缘，安置些针对阴物妖类的预警法阵。 即使是山门大阵也只有在强敌来犯时才会激活，当然，那些涉及宗门根本底蕴的藏宝之所，还是会严密设防的，比如太乙玄门那座荧湖宝库。 除此之外，便是有别于宗门，带有私人性质的仙家洞府，那些地方就是恨不得在防盗窗上通高压电的类型，毕竟比不得大宗门，每座山头，每片殿宇，时刻都有大佬坐镇。 阴风吹过…… 前方青黑色的主殿大门在商叶接近时，忽然开启了些许缝隙，这一景象立马让他停下了脚步，后颈莫名有些冰凉，转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再挪回脑袋时，愕然地看到身前几步外，站着一个散发着淡白光芒的半透明人形！ 商叶脚下连退几步，和它拉开了距离，又见它一动不动，便冷静观察着，同时横移几步，来到檐廊边缘的石栏杆旁，这条走廊一半悬空，下面是陡峭的斜坡。 第七章 阴魂 那显现的人形一袭白袍，须发皆白，面部大部分白茫茫的模糊不清，唯有一对横直而末尾略翘的黑色剑眉清晰可见。 阴魂？他可不记得秘谷里有这种东西存在。 根据记载，星月峰山主屈不封与前代剑主大战前，已经遣退了门下弟子，这里不应该有阴魂存在，退一步说，就算有，如今少说过去了五百年，哪怕是当年屈不封残留的元神也早该烟消云散了吧。 毕竟在《鸿蒙》的世界观里，存在着“天道桎梏”这一设定——即人族大限不过七百年，无论是何种存在形式，人族修士存在的时间越接近七百年，受到的天道牵引和黄泉感召越重，除了史上极少数惊才绝艳之辈，能在大限之数外多走几步，余者，纵使是阳神境的大修士也只能止步于大限之前。 “你、是、何、人？” 空洞的声音一停一顿地在耳边响起。 还有神智，难道是剑宗修士残留的元神，可是没听龙胜玉在游戏剧情里提起过啊，她应该是数百年来，第一个进入这片遗迹的人…… 商叶有些犹豫地回答道：“我是，附近村子里的人……” “村子……” 那声音停顿了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商叶眯着眼，暗自警惕，以他如今的灵识自然分不出，这是寻常鬼魂，还是修士的元神，若是前者，突然丧失理智，狂性大发，也是有可能的。 “如何……来到这里？” 看来是能交流的……商叶想了想，没有其他佐证，也只能先假定对方是剑宗修士残留的元神。 商叶斟酌了下，选择性地实话实说：“村子里来了很多黑袍人到处杀人，我掉进一口井里，走了很久就到了这里。” 那阴魂呆立了片刻，突然一个闪现来到他的近前，商叶吓了一大跳，若不是那阴魂只是贴近并无其他动作，他一只脚跨出檐廊石栏，差点就打算跳下斜坡了。 这时，一股微妙的寒意从脑门窜到脚底…… 神识探查？ 商叶想说些什么，结果一张嘴，“哈……哈啾儿！” 倒不是商叶故意打个喷嚏，他毕竟伤病初愈，一阵奔波，又在水里泡了半天，如今还来到高处吹着风，吸溜下鼻涕，他浑身一阵哆嗦，低头看了看，林绣绣给他准备的干净布衣，如今缺一块少一块的，露出的身体也有着不少划伤和青瘀。 这惨兮兮的样子，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吧…… 那阴魂探查完就退开了，随后它远远地看向了秘谷的另一头，魂体微弱的光芒突然变得强盛起来，眉毛下隐约显现出了金色的眼眸。 这是神目远瞩之类的法术吧……商叶心想。 “邪魔外道！焉敢放肆！” 狂风骤起—— 那阴魂似乎看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激动，它浮到半空中，发须和衣袍肆意飘动着。 商叶一手抱着檐廊的石柱，一手遮住扑面而来的阴风，心道这厮发得什么疯，看到什么了，难道是洼村的惨状…… 肆虐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出声，请大佬收了神通的时候——风却停了。 阴魂体表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来，就这样，它看着远方一动不动，不知怎么了，商叶突然觉得，它的背影有些落寞…… 那阴魂呆立许久后，忽然招了招手，空中有咻咻地破风声传来。 商叶听到这个，在游戏里听了十几年的熟悉声响，嘴巴微微张开，心想这是干吗，对付我个凡夫俗子不至于吧……眼瞅着意料中的飞剑冲着他破空而来，商叶干脆往檐廊的栏杆上一坐，彻底放弃了挣扎。 岂料，那飞剑临到商叶身前一个急停，然后慢慢地落在了他的脚下。 “带着它……洞穴里的妖类不会靠近你……离开吧。”说完那阴魂化为一股阴风钻进了剑堂大殿，殿门也随之合上了。 原地的商叶愣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不是，感情那些蜘蛛是给你看门的吗，还有这剑，这不是剑宗发给弟子的剑胚吗，这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我、我是来…… 商叶看着紧闭的殿门，内心大翻白眼。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捡起了地上的剑胚。 【获得物品：「电光」剑胚】 这是要我跳坑啊……看着手里躯干细长，呈灰白色的无护手剑胚，商叶自然想起了天夷剑宗独一无二的锻剑体系。 剑宗会给门下弟子下发七种剑胚其一，它们分别名为电光、石、火、风、雨、雷电、及草木皆兵，七剑特性各不相同。 剑宗玩家在提高自身修为的同时，也要四处搜集材料，积攒师门功勋，最后到锻剑阁完善剑胚，提升其品质，且根据材料、锻制手法、镌刻的符文法阵，以及使用者的要求等各方面的不同，锻造出的法剑，样式极为繁多。 若从凡俗眼光看，剑胚也算是一把品质不俗的利剑，但它并不是法器，只有多次锻造后，才能成为高品阶的法器，从以往经验看，两到三次锻造便能晋升到中品法器，六锻可为上品，九锻为灵器仙兵，十二锻就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 锻剑的代价是逐步提升的，前期还好，后面会越来越夸张，不少剑修玩家攒了几年的身家，搬了几年的“砖”，就为了到锻剑阁听个响儿。 以玩家的角度看，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个弥天大坑。 但对剑修来说，确实没什么比打造一把专属自己的高品阶本命仙剑来得重要，所以这大坑，他们跳得痛并快乐着。 要参与剑宗的锻剑体系，自然需要加入天夷剑宗，但是关于门派的选择，他还是需要从长计议，且多做考虑的……商叶握着剑胚拨动了下身前的火堆。 那阴魂消失后，他也没赖着，当然也不敢赖着，麻溜地出了星月峰遗迹，但是没有离开秘谷，而是在遗迹边缘的隐蔽处生火取暖，静待时机。 星月峰遗迹有阴魂守护，确实出人意料，以至于他捡便宜的计划暂时落空，不过倒也说不上太过失望，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一世的修行路子如何走，可选择的地方还有很多，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根据游戏剧情，入夜后，龙胜玉和追杀她的黄泉宗长老随时可能造访此地。 第八章 龙胜玉 日落后，出现在一线天尾端的月亮，如今已经爬到中部，受外界瘴气的影响，落入谷底的月光透露着一股血色，夜晚的秘谷有些清冷，随风而来的寒意驱散了睡意，商叶默默守着火堆，不时地添上一两根枯木。 身处这样幽暗诡异的环境，他倒不觉得太过难熬，毕竟以前满世界寻灵探秘、搜集材料，也没少露宿深山老林，更何况现在还有个邻居呢…… 一定要说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便是意识里的游戏系统无法连接网络，自然也就无法打开浏览器和玩家社区，“我的网瘾算是根治了吧……”商叶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摸索出几枚白天摘的野果打着牙祭。 耳边听着丛林中吱吱唧唧的虫鸣声…… 突然，轰隆—— 一声巨响从秘谷深处传来…… 终于来了！商叶闻声迅速掩埋了火堆，随后钻进昏暗的密林中，再度摸向了星月峰遗迹，途中，一连串金铁碰撞之声从远处传进他的耳里。 听着那阵声响由远至近，商叶翻进了一座半坍塌的宫殿，隐蔽在一处断墙下。 “没想到啊……” “居然就在这里，太乙的女娃娃，老夫还要感谢你，待将你做成尸傀后，一定细心呵护，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回荡在谷地里。 商叶探头看了看，只见远处一名黄袍人浮在空中，周身缠扰着几缕淡黄色真气，“黄泉之乱”是大型资料片，剧情对游戏世界影响深远，其中一些有名有姓的反派boss，商叶也还记得，此人叫做死河，乃黄泉宗八名金丹长老之一。 另一边的白色倩影自然就是商叶再熟悉不过的小师姐，太乙玄门蒹葭真人的天才弟子，集玄门上下宠爱于一身的玉京山明珠——龙胜玉，少女站在一块白石平台上，夜色浓郁，商叶也看不清她的具体情形。 突然，一直沉默的龙胜玉拔地而起，直冲死河。 黑夜中白光闪现，接着黄光大盛，一声闷响，少女急速倒飞出去，砸穿了一处殿宇的瓦顶后，坠入其中。 商叶看得心头一紧。 “强弩之末！”死河御风飞向了那座殿宇，寒声道：“不如干脆束手就擒，说不定——嗯？” 谷内的风蓦地变得狂躁起来。 死河停下身形，缓慢落回地面，他冷眼打量着四周，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 商叶见死河视线扫了过来，赶紧缩回脑袋，内心对下面的发展有些拿不太准，根据龙胜玉事后描述，死河会被她一剑斩灭，却因为黄泉宗阴阳回望功的特性，让他数日后死而复生，成为玩家要面对的副本最终boss。 现在商叶却有些紧张了，一是怕龙胜玉出问题，二是怕自己先被这黄泉宗长老揪出来祭天。 对了，那尊神神秘秘的阴魂呢…… 商叶探头看了眼夜色中的剑堂大殿，突然眼前一亮，只见遗迹的最深处，有刺目的金色光芒从一座殿宇的窗沿瓦缝间渗透出来，照亮了整片遗迹，这光亮没持续多久，一道金色流光冲出了那座宫殿的大门，刹那间划过一道轨迹，直直地飞进了龙胜玉所在的建筑内。 商叶哪里还猜不到，这道金色流光便是黄泉圣主遗留在星月峰的神剑——碧落黄泉剑，这时他下意识看了眼手上的剑胚，暗自叹了口气：明明是我先来的啊，都大半天了，也没见什么法宝神器纳头便拜，把自己送上门来。 当然商叶也只是发发牢骚，并未真心在意，要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玄门天娇可是出了名的福缘深厚，要不怎么说是主角命呢，况且根据游戏考据党调查，龙胜玉极有可能是哪位上古大能的托世身…… 那道金色流光，死河自然比商叶看得真切，他脚下石台崩碎，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龙胜玉所在的宫殿，黄泉宗远赴天北，犯下滔天血案，为得正是这剑——这把据说能打开冥界之门的神剑。 岂料，空气中嗡嗡作响，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幕，从那座宫殿内透墙而出，扩散开来，死河首当其冲，他怒吼着，两手插入那光幕中，身形却被生生拦住了。 秘谷内的狂风愈演愈烈，甚至有肉眼可见的灵气汇聚而来…… 这是要破境了啊，暗中观察的商叶扯了下嘴角，这一世他和这位大小姐的差距好像有些大了，相仿的年纪，一个已经是金丹人仙，一个却连修行门槛都没摸到。 死河疯狂以双拳轰击着光幕，试图强行破开阻隔，而空中的灵气已经凝如实质，它们如溪流一般穿过光幕，通过那座殿宇顶部的大洞，灌入其中…… 商叶的瞳孔内则映照这一切。 当四周的灵气灌注完后，一瞬间，那光幕猛得缩回了殿内，再没有阻碍的死河撞破殿墙冲了进去，却在下一个刹那，直挺挺地贴着地面飞了出来，并在地面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怎么可能！你……” 听到死河这句话，商叶翻着白眼，差点没能按捺住吐槽本能，他心想说出这话的反派已经死了。 一声清叱—— 龙胜玉飞出宫殿，悬在半空，她发丝倒悬，身体闪烁着夺目的银光，娇小的躯体内压抑着爆发性的力量，而右手所持之神剑，宛如是从火炉中刚刚取出，只是看着那道炽烈的金色光芒，便感觉极为灼目。 她沉默着，高举剑身，自上而下，一道金色剑光划出…… 秘谷内的风突兀地停下了，这道剑光似乎静止了除它以外的一切。 怒目圆睁的黄泉宗长老，甚至没有来得及抬起凝结真元的双手，剑光便透体而过，随后他嘴唇蠕动：“黄泉……不死……” ——接着唇齿上下错位，血肉之躯分为两段，各自倒下。 看着地上的两坨血肉溅着血花，商叶第一反应就是，这镜头在游戏里肯定是要加白光、黑幕或者高斯模糊的……直到此时，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才散开了，那与死亡赛跑的紧迫心境平复了些许，剧情走向终于没出现问题，他这才有些余力暗自打趣。 只是下一幕，让他忍不住翻过断墙，跑了出去。 那龙胜玉体表光芒散去，好像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直直坠落地面。 他路过死河遗留的尸骸时，却见两坨血肉逐渐化为黄水，流动着渗入地底…… 商叶虽然心如明镜，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那死河苟延残喘，暂时遁去，寻常黄泉门徒和使者断头即可阻止他们起尸，金丹长老却没那么简单，除非花大力气布阵镇压其尸身，或者龙胜玉能起来再全力斩他几剑，直至将之湮灭于世。 否则……姑且也只能先抛诸脑后了。 商叶来到龙胜玉身边，只见小师姐白襦红裙，装束如俗世少女一般，这与修行界中的寻常女修不同，她们偏爱那些仙气十足的丝制交领长袍与广袖纱衣，而龙胜玉这身造型，即使在许多年后也未曾变过几次，以至于这身简约的服饰几乎成为她的象征，深深地刻进了玩家的认知里。 仰卧在草丛上的龙胜玉双目紧闭，柳眉揪在一起，俊秀的面容显得有些痛苦，商叶甚至能看到她高腰红裙的束带下，有一团光芒收缩起伏着…… 这是走火入魔，要炸丹啊！ 商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即使面板被洗白，眼界却还在，龙胜玉此情此景正是游戏中“裸升”失败要炸丹的样子。 何为“裸升”，众所周知，在游戏里要冲击一个大的修为境界，如筑基后期进入金丹期，需要准备多种特定的丹药，还要获得师门内一些福地秘境的使用权，甚至可能还需要特殊法器和法阵辅助，一些土豪玩家还会消耗大量师门贡献，请宗门长辈现场护法，如此种种才能稳妥破境。 而裸升便是啥都没准备，或者准备极为磕碜，这冲击成功的例子还真有，就跟新闻上有人彩票中几千万，或者你的小伙伴一毛钱没氪过，经常能单抽出ssr一样。 商叶还记得，曾经有玩家群体闹着让官方公布裸升境界的概率，官方当时回应说：“因人而异。” 然后便不了了之。 想省钱拼人品的人从来都不缺，社区上有着大量的这种视频，准备不足，甚至啥都不准备直接冲击境界，走火重伤算好的，其中有种死法就是炸丹，强行凝结的金丹因为根基不稳，像气球一样被撑破爆开，之后，玩家就可以麻溜地滚去黄泉重生了。 龙胜玉的情况比一般裸升还要凶险，她是战斗中，情急之下带伤破境的，商叶甚至觉得，若不是那把已经没入她体内的“碧落黄泉剑”护持，纵使她天纵奇才，这会儿也该香消玉损了。 这可咋办，原剧情中，小师姐是怎么渡过这关的…… 商叶的眉头也跟着拧在了一起。 第九章 碑石五剑 就在这时，那股阴惨惨的风又来了。 看着那尊阴魂在龙胜玉身边浮现，商叶不免有些腹诽，您老可是来的挺及时，但他转念一想，心中又隐隐猜到后续的发展。 “她、就、是、你的选择吗？” “这一天……终于、来了！” 阴魂僵硬的声音露出了些许感情色彩，他盯着龙胜玉看了许久。 旁观的商叶则暗自焦急，这会儿的每一分每一秒，对这位太乙玄门的小师姐来说，都是凶险至极的。 终于，那阴魂似乎是想通了，他向龙胜玉抬起了右手…… 随后，刺目的白光爆开，一直目不转睛的商叶瞬间失去了视觉，他跌倒在地，耳中轰鸣，只觉得自己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过了良久，他才恢复了视觉和听觉，勉强眯着眼，看的到第一个事物，便是那尊胸腹下完全消失，剩下的躯体几尽透明的阴魂。 再看向龙胜玉，她体内原本躁动的光芒已经消失了。 果然如此……这就是这尊阴魂明明存在，龙胜玉却从未提起，日后的正道修士也未曾发现他的原因。 商叶暗叹一声，也无以言语，毕竟他现在只是一名乡野少年。 “可惜，已是，师承太乙，可惜了……” 阴魂叹息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坐在地上默默感叹的商叶却发现，那尊逐渐消散的阴魂在一声叹息后，转头看向了他，被这尊还有小半边身子的阴魂看着，心里不免有些发毛，想着要不要溜之大吉，但又觉得他不是坏人…… 就在犹豫的空档，阴魂盯着他飘了过来…… 商叶这才意识到要走，却惊恐地发现身子动不了了！ 神魂压制！ 商叶自己也通晓此道，组成修士内在实力的三大要素——修为境界，道行练度，以及神魂强度，若是神魂强度相差过大，一个念头就能摄人心魄，将人身形定住。 身为凡人的无力感在心头涌现，商叶一边祈祷着这位大佬不要乱来，顺便赌咒发誓，这次若能逃出升天，立马滚去修行！ 来到商叶身前的阴魂，最后看了眼龙胜玉，然后它残余的魂体边缘迅速消散，与此相对，他模糊不清的面容却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那是一张俊朗，又有些严肃古板的脸…… “也罢……” 无法动弹的商叶听到了这两个字，然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四周的一切仿佛舞台的背景布一样，被人撕扯下来，他随之来到了另一个场景…… 残阳如血，云海遮天。 却唯有这片峰顶无云笼罩，露出了一块巨大的圆形空洞，仿佛可以直达九天。 商叶抬头仰望，那空洞中静立着两道身影，这时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屈师弟，你已无力再战，吾不想杀你……” “天夷之剑一经出鞘，则绝无犹豫之理，掌门师兄既有所顾忌，又谈何杀我，便看我再递一剑——以身化剑，以剑化我！” “尔敢？！” “截空！飞来峰！”话音一落，自空中一点为起始，空间仿佛像裁布一样，被切出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豁口，那豁口漆黑，就像突兀地飞来了一座黑色的山峰。 空间豁口处电闪雷鸣，气流汹涌，更有无序的能量乱流疯狂肆虐着…… 在那之下的商叶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任由那黑色豁口笼罩住了他所在的整片山头。 …… 夕阳独有的残红消逝了，时间宛如被人拨动了一下，四下一片昏暗，唯有天空上存在着一条星辰满布的匹练。 这里是……秘谷！ 反应过来的商叶迅速观察四周，没有发现龙胜玉，却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人身形沉重，步伐挪动得极为缓慢。 ——而他的身体不停向外散发着光粒…… “屈不封……”商叶心里了然。 刚刚那显然是屈不封与剑宗前代剑主大战的景象，而且最后屈不封还用了“以身化剑，以剑化我”这爆发修为的剑宗知名神技。 同时……也是自杀技！ 正在兵解消亡的星月峰山主步履蹒跚，他似乎是想前往面前不远处的一座宫殿，但他的身体消散得极快，似乎是来不及了，最后他向那宫殿伸出了手，一点璀璨的星光从他手心里飞出，飘进了殿内，而他的身体则跪倒在地，烟消云散。 原来那尊阴魂是屈不封留下的一点元神残魄…… 突然，那座宫殿在商叶的视野里猛得放大，在他反应过来前，便跌入了殿宇内，那殿中供桌上的黑色剑架横置着一把剑，那剑的上面泛着状如青雾的流光，下面流淌着浓郁似水的黄色光雾。 供桌前，则端坐着屈不封留下的阴魂，他置身于一片黄色雾气中。 难道是依托于碧落黄泉剑的庇护，这残魄才得以残存的…… 商叶正想着，忽然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这整座宫殿都弥漫着一股黄色的极阴之气，而这股雾气的来源似乎正是那剑泛黄的一面。 这时，端坐的阴魂站了起来，转身走向商叶，同时五指张开，周遭的雾气迅速在他手里凝成了一柄暗黄色利剑。 他缓缓走来…… “我星月峰于中古时期，曾出过一位绝代剑仙。” “其剑道之才华，如万古长夜升起了煌煌大日。” “他为我剑宗留下了一块刻有五道剑痕的碑石，我星月峰先贤从碑石上悟出了五招剑法——名为‘碑石五剑’，乃我剑宗无上传承。” “而这第一剑便叫——星芒！” 说着，他举剑刺来，剑尖璀璨夺目。 商叶视野中的一切景物都迅速坍缩成一个极亮的光点。 那光点飞来，毫无反抗之力的商叶被剑尖直直地刺中了眉心…… 刹那间，有无数东西涌入了他的脑海里，有千万般变化的真元运用法门，有蕴含着剑道开天辟地、因果造化、聚散生灭的观想图景…… 以及一名极为俊美的青衫男子，他半卧在一株桃树下，举剑肆意挥舞，眼看落英缤纷，纵酒高歌：“我有一剑来，换得清平世界安！” 商叶无法理解这些内容，或者也不需要理解，因为这些东西已经被人生生地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系统字幕唰唰地跳了出来…… 【秘籍《碑石五剑·星芒》录入「典藏」】 【修习要求：修为炼气前期，剑道·门】 …… 【秘籍《碑石五剑·飞涯》录入「典藏」】 【修习要求：修为筑基前期，剑道·粗】 …… 【秘籍《碑石五剑·阐乱》录入「典藏」】 【修习要求：修为金丹前期，剑道·精】 …… 【秘籍《碑石五剑·截空》录入「典藏」】 【修习要求：修为元婴前期，剑道·绝】 …… 【秘籍《碑石五剑·缘烬》录入「典藏」】 【修习要求：修为阳神前期，剑道·化】 …… 龙胜玉在不远处静静躺着，商叶明白自己已经回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几点光粒四散浮动，缓缓消散，耳边回响起屈不封残魄的最后一段话： “执我天夷剑，当宁折不屈，若有邪魔外道敢拭其锋者，斩！从此后，你便是我星月峰传人，当谨记誓言，好自为之……” “誓言？” 商叶原地怔了下，才想起打开系统面板，只见状态栏上赫然写着“剑谶缠扰”。 “剑谶”是剑修的大誓，类似于佛门的发愿，但更为实际，基本就是立下目标，然后去实现，不然就会反噬其身，只有大剑仙才能许下，不过屈不封生前少说也是阳神境大能，帮自己立“剑谶”应该也是可以的。 他扶着昏沉的脑袋细细回忆，终于记起刚刚在精神幻境中，屈不封给他强塞了碑石五剑的传承后，又让他立下了“剑谶”，他哪里有不从的道理，对方一看就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古板修士。 当时他发的誓言是：“每学成一剑，便要寻一妖魔试剑，否则剑心蒙尘，若将来遁入魔道，则必剑道倾覆。”看着很隐晦，但是商叶作为《鸿蒙》的老玩家，可是门前清儿，类似的誓言任务他是见过的，这从游戏的角度理解便是：每习得一剑后，就要手刃一位同等修为境界，乃至超境界的妖怪、魔修，否则剑道道行值的累计速度会逐步下降、乃至停滞，若是以后他当了魔修，剑道反而会衰退。 商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也能理解屈不封此举，传道受业非同寻常，对方上个保险也是应当的，毕竟和自己非亲非故。 况且，这可是“碑石五剑”啊，他知道这套剑法，甚至还算了解。 “碑石五剑”与剑宗的“我剑录”、“诸天剑界”并称剑宗三大无上传承。 在星月峰失落，屈不封身死道消后，当世只有南海“星海会”还有碑石五剑的残缺传承。这星海会乃是一个海外修士组织，其总部位于一头幼鲲体内，由屈不封唯一真传弟子安侍郎建立，此人在星月峰失落后，便远赴海外自立门户，他数百年来收了七名弟子，被称为“南海七星剑客。” 这一脉的故事，以及和剑宗之间的纠葛极多，多到商叶这个太乙玩家都十分了解，游戏官方还出过一部叫《南海七星剑客》的cg动画。 ——顺便一提，商叶还入手了这部动画的正版bd。 如此想来，屈不封逝去前的传功也就不难理解，自然是不想“碑石五剑”失传。 想到这，商叶记起一个老友，他是一名顶级剑修玩家，据说在星海会当牛做马，混了好多年的贡献，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堪堪学到一招“星芒”，然后他差点吹遍全网。 不过，吹确实是有资本吹，因为这剑法是真的强，强在“优先级”极其高。 “优先级”是玩家中的说法，其意思是指两个修为和道行境界相同的人，用相同的真元出力，各自施展一招术法相较量，占优势的那一方称为优先级高。 说白了，就是单一技能在排除了使用者差异后的真实强度。 “碑石五剑”根据技术党实测，其技能优先级在整个游戏世界里都进得了前列。 这就很恐怖了…… 尚且不提它极为贴心的修习要求，这无上传承可基本算是白送的。 商叶前世想都不敢想啊，曾经为了学习太乙玄门的无上传承——玉华仙书，他期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是…… 这位星月峰山主怎么就只给了他一套无上传承级的剑法，修为功法没有，基础剑术也没有，这怎么学啊……他又不是路边摊武侠小说的男主。 最起码也把剑宗的入门功法“攻玉心经”给我啊…… 商叶不由地看向了夜色中的星月峰遗迹，只是略作思索后，还是放弃了打秋风的念头，他本就不是贪得无厌之辈，而且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敬佩屈不封这等修士，既然这位前辈没做安排，不管有没有深意，他都不打算做些多余的动作。 理清思绪后，他来到了龙胜玉身边。 第十章 小师姐 这位前世的玄门小师姐经过屈不封帮助，气海内躁动的真元虽然平复，但伤势却没那么容易痊愈，想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 商叶担心她的伤势，也不敢随意搬运，只能守在一旁。 …… “呜……” 微弱地呻吟声。 听到动静的商叶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龙胜玉侧卧着的，腰身弓起，她捂着胸口，脸色极为苍白。 心知她伤势不轻，且根基严重受损，商叶抬头看了眼蒙蒙亮的天空，便提着剑胚，再度钻进了密林。 许久后，商叶提着一捆草药复返。 他内心啧啧称奇，不知是自己运气好，还是沾了龙胜玉的光，刚刚在遗迹后的小片谷地上，居然发现了几株年份少说千年以上的九节仙斛，此物极为滋阴补气，是许多用以调节阴阳、固本培元、治疗根基亏损丹药的主药草，炼丹他现在肯定是不用想了，没条件也没能力。 商叶四下找了会儿，从附近的废墟上，挖出个半埋在土里的小香炉，一番清洗后，便在龙胜玉附近起火烧水，熬起了药材。 先是放了些用于调理气血，舒筋活络的紫回春草根茎，这个虽然年份一般，灵气淡薄，但目前条件有限，也没太好的选择。 当轮到那几株九节仙斛下锅时，商叶心里默默在滴血，不是舍不得，而是觉得实在太过暴遣天物了，要给他以前，肯定就是一炉好丹。 若是让丹鼎院那群丹道玩家看到，估计第二天就能上社区新闻了吧…… 标题大约是：土豪的世界你不懂，丹道大佬锅炉自来水煮千年仙斛 下意识想念一句“祖师爷勿怪”，又想起自己现在压根就不是太乙门人，硬要说，他勉强算是屈不封半个隔代弟子吧，祖师爷这回儿在天夷剑宗了。 胡思乱想间，一阵清香四溢…… 商叶光闻着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可见九节仙斛药力强盛，寻常年份的仙斛还可以用来煮茶，唤作仙斛灵韵茶，需要配以灵泉和法器级别的煮茶器具，一盏少说一块五两重的灵石。 又跑了几遍来时的浅滩，用随身的竹节筒给小香炉加了水，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拿着盛满汤药的竹筒，来到了龙胜玉身边。 看着少女，商叶却挠了挠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怎么下手…… 龙胜玉在游戏里是绝对的明星级角色，社区上拿着她照片说是我老婆的死宅，能从太乙玄门的玉京山排到天南灵济宫，商叶年轻时也…… “咳咳。” 他假咳一下，似乎是想提醒……沉睡的少女，随即又微嘲地笑了笑，自己也是太乙玄门天字一号的老油条了，小师姐居住的紫霞峰云露台都去过了不少次，因为师门任务并肩作战的经历就更多了，还如此拘谨，可真是…… 可真是没上过手啊，这要给人截图，底裤都能被那些粉丝人肉出来吧。 想到这个，商叶不免有些失笑，之后还是轻轻扶起了少女。 她的衣物被晨露沾地有些微湿，商叶小臂抵着她的背部，尽量不去多想，老老实实地喂药，约莫小两口后，少女细长的睫毛微颤，随后一双杏眼缓缓睁开，眸子里水蒙蒙的，她眨了眨眼，清醒了会儿，眼珠子恢复了灵动，随后第一反应竟是皱着脸轻声道：“好难喝……” 紫回春草的根茎是很苦…… 商叶想着又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一世听小师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嫌弃吃喝上，不过，倒也十分符合她的吃货人设，少女出生在中天原的大世家，自小便对吃食上有着近乎任性的要求，来到玄门后，也未曾收敛多少。 他甚至接过一个紫霞峰的任务，内容是关于改良一类仙丹的口味，然后他突破性地给价值连城的仙丹裹上一层几文钱的红糖，之后关于他试图用糖衣炮弹攻略龙胜玉的消息不胫而走，他当时也是太乙的名人玩家，为此被取笑了很久。 龙胜玉嘴上嫌弃，可还是乖乖喝完了汤药，毕竟九节仙斛的药力是实打实的，对她如今的身体大有裨益，多少能减轻她的痛苦。 “谢谢……”少女声音细弱。 商叶只是看着她点点头，转身去盛第二下汤药，只是当他回来时，少女却抿着小嘴，看着他，摇了摇头。 可以……这很龙胜玉。 为了不浪费千年九节仙斛的珍贵药力，商叶想了想，便放下竹筒转身离去，没多会儿回来后，他将几枚名为水珠子的水嫩灵果，放在少女眼前晃了晃，说道：“嘴里苦涩？这刚结的水珠子最是清甜，且汁水极多，想吃不？” 少女点点头，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丝毫没有天才修士的矜持。 见她点头，商叶拿起还热乎的竹筒凑了过去，同时给她一个你懂得眼神。 ……最后，少女如愿嚼着灵果，脸上隐约有些美滋滋的。 商叶见少女打量着电光剑胚，知道她在猜测自己的来历，便开口道：“我是附近洼村的人，逃到这里的。” 龙胜玉听到洼村，看向他的眸子有些晦暗，脸色也沉了下去。 还是这么同情心泛滥啊…… “你能动吗？” 少女摇了摇头。 “我能动你吗？” 少女微微点头，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眸一眨，又赶紧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抱，也可以扶你，算了……商叶心中翻了翻白眼，就不管她了，本想扶她去附近的殿宇里待着，不过修士餐风露宿也算不得什么，她的问题全在内伤上，看了眼小香炉还有些汤底，他肯定是不能喝的，凡胎肉体虚不受补，只是取出九节仙斛收好，这东西少说能再熬几锅。 从浅滩洗完锅炉回来，商叶见少女双目紧闭，安静消化着药力，便顾自烤着刚刚挖来的土薯，这片秘谷还真是有不少好东西，他依托系统能通识百草，一时半会儿，也饿不到肚子。 转动着插了一排土薯片的剑胚，商叶瞥了眼远处，死河被一刀两断的地方，这家伙迟早会破土而出，只是希望正道修士能像游戏中救龙胜玉一样，及时赶到…… 斗转星移间，两日过去了。 这几天，他除了哄这位没有任何金丹架子的小师姐喝汤药，便是跑遍了秘谷，收集了些还算珍稀的草药，尤其在遗迹之后的那小片谷地里，那里是游戏里玩家没有到过的地方，他发现了不少年份颇高的灵药。 龙胜玉除了喝药的光景，便一直躺着心神内观，运功疗伤，玩家若是遇到她这种情况，基本是系统挂机，浏览器打开煲剧去了…… 而今天便是游戏里，死河以阴阳回望功修复好肉身，复而起尸的日子。 商叶虽然不好向龙胜玉明说，却能告诉她死河尸体消失的事，便在她的同意下，扶她去了一处稍高的殿宇内待着。 期间他考虑过，要不要前往地底，毕竟屈不封给他的剑胚，可能有他留下的气息，据说有和洼村药酒一样的效果，但想想还是算了，首先洼村那里现在全是怪，而地下的路线，他只认得两条，一条水道肯定是不行了，另一条要路过那头结丹蜘蛛精的巢穴…… 况且，龙胜玉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也要顾忌。 于是他们只能静静等待响应“诛魔令”号召的正道修士救援了。 第十一章 死河的第二形态 这间殿宇看起来是静室或练功房一类的场所，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帷幔，只有地面上散落着的一些蒲团。 商叶倚着窗下的墙壁，时不时地抬头打量着外面，而龙胜玉则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几个蒲团上。 “你在等什么？”一直沉默的龙胜玉忽然睁开眼问道。 怀抱剑胚的商叶没做犹豫，立马将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了她。 “我觉得你那晚杀死的人还活着，洼村出事的时候，我见过他，我也跟你说了，他的尸体消失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且点到为止，他这位曾经的小师姐并不容易糊弄，少女看着有些天然，甚至迷糊，实则秀外慧中，不少宗门长辈称赞其有大智若愚的气象，商叶对她的看法和许多玩家一样，就是天然呆切开一般都是黑的。 小师姐必然不会信任自己，任谁都会对荒郊野外遇到的陌生人有所保留，即使他表面上很友善，所以不如直接些，道出两人共同的危机，而龙胜玉绝对早就意识到死河的古怪，只是她重伤在身，无能为力罢了。 龙胜玉闻言也不再说什么，继续运功疗伤。 商叶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这两天尽量在减少不必要的交流，说多了，只会让他的身份越显可疑，小师姐肯定也看得出自己并不简单，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刻意维持山野少年的形象。 过了许久，商叶咳嗽了声，走到少女身边，举起了竹筒——里面是今早喝剩下的汤药，只是又加了两味药物，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对少女的伤势有些作用，纵使草药未经处理和通过成熟的方子中和药性，有些对寻常人来说的毒性，但以她金丹修士的体质来说，却是无碍的。 少女这次连眼都没睁开，只是侧过脑袋，一副拒绝的样子，嘴里淡淡道：“早上没有甜果吃……” 你是小孩子吗…… 商叶嘴角抽搐，这秘谷就是再灵胜，也就巴掌大点的地方，他哪里找那么多灵果给她过嘴瘾，而且还挑食，寻常有些酸涩的山果，人不吃。 不喝拉倒，当年向小爷求丹寻药的人，日常刷爆我的私信箱呢…… 刚要放下竹筒，曾经的职业病又犯了，丹道玩家最讨厌的事便是浪费材料，于是他又提起心气，默默思索着如何骗少女喝下…… 这时，殿外传来哗啦啦地声响。 商叶迅速扑到窗前，凝神远望，只见远处死河隐遁的地方，泥土砂石从空中落下，激起了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当尘雾消散后，商叶便发现，地面伸出了两条巨大的灰白手臂，臂上筋肉蠕动，经脉呈现着暗黄色。 那有寻常人腰身粗细的巨臂按着地面，附近地面龟裂，一坨恐怖的肉山从地下爬了出来，若不是他身上还披着残破的黄袍，任谁也认不出，这仿佛是被人用许多肉疙瘩缝成的人形凶物，就是那名被一刀两断的黄泉宗金丹长老。 ——这就死河的第二阶段。 其他黄泉宗金丹长老也有类似的僵尸形态，理智丧失大半，但是肉身强度成倍上升，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机器，而死河是被龙胜玉和碧落黄泉剑伤得太重，以至于过了数日，才堪堪起尸。 ┗|｀o′|┛嗷！死河仰天一声怒吼。 殿内的门板和窗户随之震动着，哒哒作响。 商叶一脸凝重，他四处张望，可并没有发现正道修士的踪迹，一边的龙胜玉自然也被惊醒，她看向商叶的背影，脸色凛然，眼神中丝毫不见娇憨。 这时，僵尸死河举起身边一块四五米见方的石板碎块，遗迹边缘到处都是类似的石头，想来是一个用以铺设成平台的巨大方石崩碎后形成的。 那块石板被如今筋力恐怖的僵尸死河一击远投，划出一道弧线后，嘭地一声砸进了商叶边上一座高大的阁楼中。 看着那座阁楼瞬间塌陷，商叶脸色一黑，这么近…… 僵尸死河一发丢完，没做停歇，再度举起了另一块更大的石块做势欲投，商叶看在眼里，略一目估后，迅速转身，在龙胜玉一声低呼中，将她横抱起来，撒腿就往殿外跑。 还没跑出几步，他只听身后一声巨响，顿时瓦砾飞溅！ 这boss什么狗屁索敌距离！商叶暗骂。 僵尸死河见逃出了两人，疯狂嚎叫起来，令人作呕的肉脸上，一对灰白的大眼珠凸出得仿佛要爆出眼眶，它一个起跳横跃了七八丈远，随后沿着山坡的台阶直直地冲了上来，一路上撞塌了数座白玉门坊。 商叶抱着龙胜玉竭力向更高处逃着，但两者体力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很快那头僵尸便冲到了不远处…… 商叶心中大急，怀里的龙胜玉微睁的眼眸青光闪过，她突然抽出了少年腰间悬着的剑胚，一手按着他的肩部，翻身下地，足尖一点，整个人顿时跃到了商叶的头顶，随后一记横斩，青色的剑气嗖地一声飞出！ 奔袭而来的僵尸死河却躲也不躲，生生受了这一剑，胸前溅起一片黄色的脓水，然后他竟然一脸狰狞地抬起拳头，锤了锤胸口的剑痕，仿佛更被激起了凶性。 一剑挥出后的少女再度落回了商叶的怀里，她一口鲜血吐出，神色顿时萎靡了下去，商叶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凶尸，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龙胜玉，理智告诉他，放下她，独自逃脱，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过往的游戏经历在眼前浮现。 在那些剧情里，这位小师姐永远一副敢为天下先的小侠客样子，她总是身陷那些本可以避开的灾祸中，就像这次，她可以不管洼村的人，甚至也可以不管同门，但她总是这样，这样跌跌撞撞，这样奋不顾身，也正是如此，这位有些莽撞、任性、傻气，但又身具侠义之气的吃货小师姐，才会逐渐走进玩家们的心里。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如果那些纸片人，那些3d建模，那些书页上的名字，那些心仪的虚拟角色真正出现在眼前，该如何…… 还是做不到啊…… 商叶心里默念，他是十余年的太乙老玩家，如果考虑到现实和游戏时间的流速比例，他认识这位小师姐的年月……也甲子有余了吧。 算了…… 一手拿过少女手中的剑胚，一手抱着龙胜玉，商叶身子微侧，冷冷地盯向踏碎无数石阶而来的巨大凶尸。 死河裹挟的风压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 他没来由地想到了未来那部叫“狩岳巡方”资料片，还记得那是一个面对无数妖邪凶兽的战场，诸多正道修士齐聚，战前有修士高喊： “天夷之剑在否？” “在！”无数剑气冲天而起，刺破云端。 “灵济修士可欲一战？” “战！”五颜六色的法器灵光乍现，灵妖怒吼之声此起彼伏。 随后，有人问：“太乙门人敢不敢当？” 剑锋朝向扑倒面前的凶影，商叶抱着少女默念：“当！” 随后，那凶影停下了，一切戛然而止。 在僵尸死河身后，一条白毛獒犬咬住了它的左腿，一柄银光闪烁的飞剑刺穿过了它的右脚面，剑尖直透地下，远处举着花伞的华服女子袖间彩带射出，缚住了它的脖颈，戴着斗笠的黑衣刀客在在乱石堆里几个起伏，落在场中，一招“风起青苹”，森寒的柳叶刀贴着地面，自下而上削在死河的膝间，庞大的凶影刹那间失去了平衡，便在众人拉扯下，轰然倒地，滚下台阶…… 原地摆着pose商叶微微一怔，随后喃喃道：“可算是……开怪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龙胜玉，却发现她半阖的眸子也在看着自己，视线相交，少女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弧度，然后身子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第十二章 宫凤仙 原本幽静的秘谷，如今热闹非凡。 场中与僵尸死河缠斗的刀客，看路数是灵济宫地秀殿一脉的刀修，那条负责游斗牵制的白毛獒犬应该是他的共生灵妖，两者进退有序，配合得不错。 举伞的女修自然是灵济宫天香殿的修士，那百宝罗伞便是她们身份的象征，她轻轻转动伞柄，伞面上的纹路亮起，便有虚空生成的灵阵阻碍着死河的动作。 灵济宫修士皆有灵妖相伴，她的灵妖看着是肩头的彩云雀，这一脉女修偏好这等灵巧袖珍的精怪。 而那只见其剑，不见其人的剑修，商叶就很想吐槽了，这家伙明显不是剑宗天游山一脉主修御剑术的剑修，其御剑杀力委实寻常，除了最初那剑有点看头，大多时间是在游弋划水，若是在游戏，估计团队指挥已经开骂了。 还有个背剑修士，穿着青白羽衣一看便是太乙门人，他搓了一通手决，于掌心处凝出了一团火焰蓄势待发着，商叶看在眼里，那团火焰金光熠熠，应该是九阳灵火，这门火法是太乙三昧真火的前置火法，修炼这手法术的人，一般是有梦想的。 此外，还有个愣头愣脑的天师道小伙子，他姗姗来迟，先给自己拍了张盾甲符，又拍了张神行符，最后还不算完，又给自己贴了几张镇煞符，最后拔出天师法剑一副想加入战团，又犹豫的样子…… 这一切……还真是怀念啊。 商叶想到这，不免有些茫然，他来到这方世界也没几天，但总觉得以前的事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好吧，也确实是上辈子了。 ——火光显现。 那太乙门人似乎是准备好了，寻到个机会，一条火蛇涌出，死河半边身子被九阳灵火淹没，那小天师好像也意识了什么，掏出一把真火符，不要钱一样撒了过去。 看着漫天的小火球，那长着一身雪白长毛的大狗默默退到一旁，它冲着小伙子，突然口吐大叔音道：“小子，你能别添乱不……” 围观的商叶嘴角抽搐了下……他估摸着差不多了，只见僵尸死河怒吼一声，体内爆发出了一股浓烈的阴煞之气，逼退众人后，背部高高隆起，然后啪地一声脓水飞溅，竟长出了四条透露着黄光，仿佛某种流质物的长长触手。 这姑且算是死河的第三形态吧。 随后场中就开始鸡飞狗跳了，先是刀客一个躲闪不及被触手生生抽飞，大狗随后也被逼退，太乙修士被两条触手按着打，天香女修则是被死河凶悍的本体撵着到处跑，连那躲在林子里的剑修都被一记飞石砸了出来，无奈加入战团后，近战水平看着还在刀客之上，就是人实在猥琐了点。 总之，看得商叶暗自摇头，年轻，这些筑基修士还是太年轻了…… 他一边看戏，也不担心团灭，根据他的记忆，这次“诛魔令”号召，附近刚好有个云游至此的元婴地仙，这位正道前辈暗中观察着，不直接出手，据说是为了锻炼后辈，也有说是不喜杀伐。 这时，一阵清如溅玉的琴音响彻秘谷，众人听着精神一振，顿时心思清明，絮乱的气息也平复了，而那死河却仿佛魔音贯脑一样，两手紧紧抱着脑袋，连那四条触手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于是，反攻的号角吹响了。 这显然是那位元婴地仙暗中襄助了众人，他乃灵济宫八门殿修士，善于音律之道。这场面用游戏的话说，就是把僵尸死河打到第三形态还没团灭，就能获得一层增益buff，而boss相反会进一段迟缓期。 “小子，抱够了没……”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一旁突兀地响起。 商叶听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只感觉头皮发麻，这萝莉音太有辨识度了…… 他心想，这位小姑奶奶怎么也来了，寻声看去，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宫装萝莉，她有着一头齐腰的雪白长发，细嫩的脸庞透露着光泽，如那白瓷一般，她的眉毛也是雪白的，在那之下，是一对虚含着，且满是慵懒之意的眸子。 小姑娘身子向商叶前倾，秀气的小鼻子轻嗅，然后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下，之后从他怀里扶过了龙胜玉，便离开了，只是走了几步，她又微微回头，轻薄的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哟，贞贞是觉得你刚送死的样子挺有男子气概的。” 商叶抬头向上，终于看到了一直说话的人，那是个样貌、装束与这白发萝莉如孪生姐妹一般的小姑娘，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发色和眉毛是黑色的。 她坐在一座白玉门坊的顶部，晃荡着脚上的木屐，见商叶看过来，便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睛，显得古灵精怪。 游戏里流传过一句话叫宁得罪剑修，莫得罪和尚，宁得罪和尚，莫得得罪宫凤仙，这小姑娘便是宫凤仙，出生天南宫家，家中行九，现任灵济宫宫主的师妹，辈分极高，其年龄被玩家戏称为“鸿蒙三大谜团之一”。 那白毛萝莉是她的共生灵妖，本体是一只白毛狮子猫，典型的无口属性。 宫凤仙在十一岁那年误食了一枚神异的仙丹，导致身体再也没有生长过，于是就造就出了修行界闻名遐迩的九娘娘。 她爱搞事、爱折腾、爱恶作剧，古灵精怪根本不足以形容其顽劣和腹黑，她压根就是行走的“麻烦制造机”，偏偏这世界上有资格管她的人都避世不出。 这位大龄萝莉还十分喜欢收集宝贝，贪财的程度令人发指。 官方在一年春节出过一个限时副本叫“密探！九娘娘宝库”，宝库原型就是她的洞府，玩家操纵小老鼠四处探险，最后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累积成山的高阶法器、珍稀材料和极品灵石，其上是一个床幔笼罩着的金玉床。 于是，她就多了个外号叫“富婆龙”，西幻的那种龙。 商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心想千万不能让这腹黑萝莉对自己提起兴趣，否则一时半会儿，肯定脱不了身。 宫凤仙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扇骨翠绿的折扇，轻轻展开，遮住自己的唇部。 “小子，贞贞看你顺眼，你福气大了，要不要来我们灵济宫天香殿修仙问道啊……” 神他喵天香殿，那殿不是只收女弟子吗，这小恶魔打得什么鬼主意，商叶莫名感觉下体一凉，表面努力维持着沉默的样子。 宫凤仙见少年不说话，眸子动了动，露出些狡黠之色。 “我们要带这小丫头走啦，妾身要是不管她，以后在蒹葭那可捞不到好处……小子，要捎你一程不？” 听到能离开这里，商叶看了龙胜玉一眼，点点头。 啪地一声，折扇在宫凤仙手心上合拢，“就知道你小子在打小仙珏的主意！你们这些男人，哼！” 仙珏是龙胜玉在俗世的郡主封号，乃当今圣天子御赐。 我打她什么注意了，我只是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商叶嘴巴微张，却任然忍住没有开口。 “仙珏可是太乙的宝贝疙瘩，小癞蛤蟆，你可是哪位阳神天仙转世？” 我、我还真是……商叶眼观鼻，鼻观心。 见商叶不搭理她，宫凤仙从门坊顶部一跃而下，有些恼火道：“有贼心没贼胆！”正说着，贞贞拉了拉她的袖子，宫凤仙不情愿地撅着嘴，瞪了商叶一眼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布身，黑束绳，巴掌大小，且镶有金纹的袋子。 布人袋…… 商叶已经知道到要发生什么了，果然，下一刻，那袋口在他的视野中迅速放大，随后他便直挺挺地掉进了一堆杂物中。 他拍拍屁股爬起身来，只见四周有着许多蒙尘的法宝器物，其中以剑器居多。 这一切看的商叶有点发傻，这宫凤仙居然顺手牵羊，在星月峰遗迹捞了一波，果然不要脸的才能发财啊…… 这时，外界传来了宫凤仙的声音。 “贞贞，你不让我说干吗，我就是不喜欢这种愣头青，喜欢英雄救美，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英雄，不是我推了那一手飞剑，他早被拍成小饼饼了，而且我这是为他好，早点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省得日后自怨自艾……” 商叶满头黑线…… 他自觉也没什么想法啊，只是，好像，小师姐确实已经不是虚拟人物了…… 少年一时间，有些愣神。 第十三章 萝莉还是老的辣 没过多久，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住了商叶，接着他就被粗暴地甩出了布人袋。 外界的光亮比之秘谷有些刺眼，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后，才看清所处的环境。 一片青烟缭绕的颓垣断壁，曾经的洼村大半被夷为了平地，到处都是躺在血泊中的残破尸骸，空中的腥气严重地挑战了商叶的神经。 他自然不是没经历过血腥场面的雏儿，尽管游戏里有着多样的和谐手段，却总有顾忌不到的地方。 只是他心理上觉得还行，肉体却没有和他处于同一个频道，他感觉胃部在翻滚，压抑了几下，还是没忍住，便蹲在一处墙角干呕起来。 宫凤仙冲贞贞耸了耸肩，又走向边上一处尚且完好的院子，临进门前，她回头看向商叶腰间的剑胚说道：“可以啊小子，贼不走空啊，从妾身这抽起成来了，行了行了，一个破剑胚而已，拿去得了，妾身可大方了。” 听这大龄萝莉阴阳怪气，商叶起身就想反驳，这剑明明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怎么变成从她那里顺的，只是话到嘴边，又意识到她的用意，便什么也说。 她向商叶使了个眼色，说道：“以后记得见人就说是妾身赏的哦。” 剑宗的剑胚算不得什么珍贵器物，但总归是有主之物，他总不能跟人说是屈不封给的，若让人知道，他见过这等传说中的人物，定然脱不了身，“黄泉之乱”危机在即，他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既然宫凤仙有意给他一个说法，他自然愿意领情，这位大佬的名头可是很顶用的。 抹了一把嘴，商叶跟着也进了院子，看她们选了个屋子开门进去，也想跟进去时，名叫贞贞的猫妖小姑娘却直接关上门，拦住了他。 门旁的窗户打开，探出宫凤仙的小脑袋，她眯着眼说道：“妾身要把小仙珏的衣服脱光光，然后疗伤，你不要偷看哦……“ 道理我懂，可是你为什么要用一副诱惑的表情和如此暧昧的语气说话…… “还有，附近很危险，不要乱跑。” 商叶自然也知道危险，村民和外来采药人少说也有千余，被黄泉宗几日内设阵全部炼成了尸傀，虽然后来被正道人士击溃，但是失去黄泉宗掌控后，更多的僵尸则是四散在村子外了。 在游戏里，清理残余的僵尸也是个任务。 现在只能等了，龙胜玉的大问题已被屈不封解决，本就无性命之忧，如今又有两位灵济宫大佬出手相助，想来应该没事了。 在宫凤仙给龙胜玉疗伤的期间，死寂的洼村开始热闹起来，地方官府的人，北燕国都来的御使，天下谪仙司的地方主事，以及各家仙门的人，纷纷赶到此处。 魔道门派大规模虐杀凡人，失落已久的星月峰遗迹现世，当代玄门天骄陷入重围下落不明，官府发动“诛魔令”，哪个都是惊动一方的大事。 商叶看着官府的人恭敬无比地去拜访宫凤仙，却被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姑娘一阵施为，打得四散逃遁，本来他颇感有趣，但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因为他们不敢去烦那位灵济宫大佬，但敢烦他…… “我说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到村里来了很多黑袍人，然后他们突然开始杀人，我很害怕，就跑，然后掉到了一口井里，走了很久就到了我说的那个谷地里……”商叶抱着手臂，看着一屋子的各色人士，反复说道。 洼村一役中，悍不畏死的黄泉宗门徒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包括村民和外来者在内，整个事件中的生还者只有商叶和后来的龙胜玉两人。 “所有人都死了，除了你以外，你这番简单地说辞，就想……” “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死了，才符合常理？”商叶早看这个肥头大耳的地方官员不爽了，现场就他身份最低，但属他最爱刁难人，于是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看你不跟那些坏人混，真是可惜了。” “你！” 那官员当即就要发作，一边的都城御使却抬手制止了他，然后和颜悦色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突然遭此大难，心中怨愤难平，但是我们，还有诸位仙师都是来帮你的，帮你抓住那些坏人，报此血仇，只要你能提供出那些黑袍人的线索，什么线索都可以，你仔细想想……” 这是唱白脸的，门前清儿的商叶配合着眯上眼，做出回忆的样子说道：“确实，确实，好像有点古怪的地方，但是……” “但是什么，说！”那官员装模作样地施压。 “温家的队伍，他们前脚离开洼村，后脚那些黑袍人就开始杀了，而且我听村子里人说，他们今年领了更多的人来……” 嘭！ 那官员一把拍在桌上，打断了他的话，“我让你说那些黑袍人，没让你扯其他的！” 商叶看那胖子脸上隐有汗渍，而那御使也脸色古怪，便对众人耸了耸肩。 这时屋里一名身穿藏青色天师长袍，背着黄穗法剑的中年天师开口道：“若是这孩子说的属实，这温家确有嫌疑，只是不知他们是……” 胖子和御使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而场中一直沉默端坐的谪仙司主事冷冷瞥了这两人一眼，淡淡说道：“温家是西边平阳城的豪族，也是燕国国相夫人的本家。” 谪仙司直接对圣天子御驾所在的圣京城负责，边陲藩王国的国相，还不值得他们过于忌讳。 主审的两个官员显然心不在焉地，于是问询只能暂时作罢，临散前，那胖子嘴里还念叨着要给商叶用刑，御使用看智障一般的眼神对着他，心想能上刑还用你说，这是那位大人物带回来的，惹恼了她，燕王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 小院的屋檐下，商叶顾自清静着。 他突然看到对面的房门打开，宫凤仙牵着贞贞的小手鬼鬼祟祟地跑了出来，两人贴着墙角往院子后面钻，商叶张了张嘴，犹豫着要不要叫住她们时，结果那黑毛萝莉闭上左眼，冲他使劲挥了挥手，一副“再见啦”的样子。 看着两人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里，商叶没疑惑多久，因为他又看到了一群天夷剑宗的修士气势冲冲地来到了洼村。 “感情这是犯罪分子逃离现场啊……”商叶当时就惊了。 那些剑修敲门拜访，却只有龙胜玉走了出来，一问之下，哪里还不知道扑了个空，为首的老剑修气得白胡子直颤，嘴里念叨着：“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啊！” 商叶估摸着，以剑宗不饶人的秉性，前往灵济宫索要财物是必然的，只是东西还回来的数量和成色就有说法了，星月峰遗迹横渡虚空来到秘谷，又过去了几百年，谁知道丢了多少东西，又有多少东西留存，到时候还不是听宫凤仙瞎掰扯。 “佩服啊……”商叶看着那些剑修摇了摇头，萝莉还是老的辣啊…… 寻常人敢这么做，早被剑宗这群大爷打断手脚了，偏偏宫凤仙可以，因为她身份尊贵无比，灵济宫宫主师妹还不算，宫家是天南世家中的龙头，跟皇族也沾亲带故，细算起来，她还是当今圣天子的长辈，而且她一直以小女孩样子示人，乖起来，那是各家宗门一些活祖宗的心头好，诸多因素结合下，这只大龄萝莉也就越发任性妄为了。 忽然，龙胜玉温和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他的身上，商叶莫名感到有些心揣揣的，于是勉强微笑回应。 这时，小院又有各家修士纷纷赶来。 商叶在其中看到了三个太乙门人，顿时脸色一变，心想这三个孙子怎么也来了。 这三人中，领头的三角眼，看着人模狗样，很臭屁的样子，他叫马玄才，他的为人处事，从玩家给他的外号里，便可见一斑，“太乙马尔福“，“玄门马文才”，此人典型的仙二代，父母都是玄门内有头有脸的修士。 一直以来，仙二代修士和玩家代表的平民修士都存在着对立和竞争关系，宗门长辈也乐得见此，因为良性竞争确实能互相促进，但是马玄才此人就充分阐述了，什么叫做恶性竞争，在他看来，平民修士就是偷窃他们仙家修士宝贵资源的老鼠，于是他组建了一个社团叫朔风社，一群孙子专门打压玩家，各种使阴招下绊子，某种程度上讲，太乙玩家在玄门的发展史，就是和他们的斗争史，只要有师门任务掺和上了他们，默认难度上调一台阶。 他身边两人，一个瘦子，瘦的跟竹竿一样，还留着八字胡，叫做陆栖陆瘦子，马玄才的头号狗腿子，职业狗头军师。另一个眯眯眼胖子，膀大腰圈，比马玄才和陆栖加在一起还宽点，叫郭郎郭胖子，玄门少有的体修，二号狗腿子，朔风社金牌打手。 这三兄弟一到院中就往龙胜玉身边凑，尤其是那个马玄才一阵嘘寒问暖，听少女说收纳法器丢了，于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掏疗伤丹药，那叫一个殷勤，被少女谢绝后，也不尴尬，往那里一杵，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样子。 商叶看得极为膈应，想着眼不见为净，正要开溜，那名剑宗领头的白胡子剑修却走了过来，冲他说道：“你就是那个从星月峰遗迹里出来的少年？” 第十四章 突然变成香饽饽 “嗯……”商叶表面点头，却心道不妙。 “好，既然是你先发现的星月峰遗迹，那随我等去一趟天夷山吧。” 白胡子一副不容置疑得语气。 商叶眉头大皱，他可不想掺和到这些破事里，当即解释：“我虽然去过那里，但是实在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形。”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指望带我去跟灵济宫对峙了。 商叶却见白胡子盯着自己腰间的剑胚看，又道：“这是那位大人顺手丢给我防身的，不是……” “那正好说明灵济宫的那位拿了星月峰的东西！” 听白胡子这句话，商叶瞬间想打自己一耳光，他非要提这个干嘛，直接说捡得不就好了，大不了还给别人呗。 “这位老仙师，恐怕这少年不能轻易离开，他是这村落里唯一的活口，谪仙司还需要他配合调查，况且他与魔门血海深仇，也一定想随我等，将那些恶贼绳之於法吧。”一边的谪仙司主事走过来说道。 白胡子瞥了他一眼，挥一挥袖子，冷声道：“什么配合调查，十来岁的少年懂什么，他现在带着我天夷之剑，就是我剑宗的人了，随我上山，入我门下，他与魔道的大仇，自然由我们剑宗上下为他报，不劳烦贵司了。” “缉拿魔道妖人是如今的首要任务，个人恩仇为次，老仙师如此性情，未免有些不顾大局，万事还是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老夫为天下苍生而战的时候，你还是黄口小儿呢！” “你……” 商叶默默围观着，心想这谪仙司主事居然试图跟剑宗大爷讲道理，根据他以前的经验，跟剑宗修士讲理一般有两种情况，第一是你比他强，你一通说道，他就走了，你以为说服了他，然后他就带着一群兄弟或者更强的前辈来找你，第二是他比你猛，这种情况一般是，对话慢慢从讲道理，升级到人身攻击，然后变成刀剑相向，最后你被打服或者打跑了。 剑宗修士的作风甚至影响到了剑宗玩家，搞得他们也很霸道，但是剑修属于典型的pvp职业，且前中后期都十分强势，所以经常会出现，剑宗玩家跟哪家玩家闹矛盾，然后一番约架，大获全胜之类的新闻。 最终就导致，关于削弱剑修的话题，从游戏发行以来就没停过，但官方始终置若罔闻，玩家们也只能在社区上发泄，于是剑修就有了“贱修”，“贱屎”，“贱骨头”之类的称呼。 龙胜玉在这时却走了过来，她看着商叶轻声道：“这少年在那绝地之中，救了晚辈性命，我想带他回玉京山，以答谢救命之恩，况且……玄门也是有能力为他报仇雪恨的。” 玉京山啊……商叶不动声色，却不由地心向往之。 他看向龙胜玉，发现少女的气色好多了，脸庞红润了起来，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光彩，现在看着，更像那个万千玩家心心念念的小师姐了。 她明眸皓齿，细眉杏目，虽称不上极为惊艳，却总让人看着很舒服，因为少女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有着大家闺秀的贵气，却没有沾染凡间世家的俗味，有天资不凡、师出名门的卓越，又没有仙子出尘离世，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大约这世上，也只有小师姐能把俗世闺秀和仙门天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融合得如此完美了吧。 只是……他想了想，却默默避开了少女的视线。 “师妹，你说这少年救了你的性命。”马玄才走了过来，盯着商叶，目光闪烁。 “嗯。”龙胜玉微微颔首。 这孙子估摸着又在憋什么坏水呢，玉京山的狗都知道他在打龙胜玉的主意，但是小师姐一直没甩过他，商叶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着。 锵—— 一声琴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小院一处屋子的房顶上，坐着名怀抱七弦古琴的俊美男子，他摸着身边一只姿态凛然的白鹤，语气清冷地说道：“宫师叔临行前交代过，若是这少年愿意，便让在下领回灵济宫学艺。”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唯有那白胡子剑修一瞪眼就要发作，抱琴男子突然一抚琴弦，弹出一串渐升的音节，随后又淡淡道：“宫师叔还说了，星月峰的东西，她拿去赏玩一二，诸位大可前去讨要，不碍事的……” 说完他看向商叶，似乎在等待答复。 “咳咳……什么情况啊这是？”一个举着算命旗帜的道人刚刚走进来，乍听众人言语，心想难道是遇到传说中各家宗门争抢绝世天才的场面了，这种事他要掺和一脚，省得日后回了宗门再被师兄弟们念叨，于是赶紧挤开人群，来到场中喊道：“这位小兄弟，选宗门是大事，要慎重啊，我们阴阳道，你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现在入门还包分配双修女……哎哟！谁踢我！” 道人一个转身，却发现众人齐齐侧目旁顾，完全当没看到他，知道白吃亏了，道人嘴里嘟囔着，掏出身上的阴阳鱼玉佩——这是阴阳道修士的身份象征，拿到商叶面前说道：“小兄弟，你点个头，这就是你的，我们就把这事定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活宝啊……商叶有点无语，阴阳道通晓五行术式、擅风水卜算和寻灵探秘，怎么会有人拿双修当说头，这脸皮也太厚了吧。 商叶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顿时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决断，只是没想到，又遇到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情景。 故作思索了会儿，商叶看着龙胜玉走了两步，一旁的马玄才眯着眼睛，明显释放出了敌意，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归属玄门的时候…… 少年却与龙胜玉擦肩而过，他走向了小院的角落里，那里站着几个天师道修士。 原地的少女一瞬间有些怅然…… “我想当天师。”商叶向那名背着黄穗法剑的中年天师说道。 中年天师显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缓缓说道：“天师道清苦，比不得山上宗门，且时刻要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你确定要入天师道吗？” “嗯，我听人说，天下唯有天师道最重人间安危，他们以双脚丈量山河，走遍人族每一处烟火缭绕之地，为凡人抵御邪祟侵犯，竭力守卫人道安泰，我如今既然没有身死此处，定然要为如此伟业，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商叶说得众人一愣，中年天师也没想到这山野少年如此能说会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他身边几个年轻天师听得满面红光，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太乙玄门，天夷剑宗，灵济宫，谪仙司，阴阳道，天师道，游戏中玩家能直接拜入的七大正道势力，除了将作道没有来人外，尽皆于此，能在这么多选择中找上天师道，本就是让人提气的行为，若是再适时地拍上一波马屁，不信你不收……商叶把那几个年轻天师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顿时觉得稳了。 “好吧……”中年天师看着商叶点点头，说道：“我天师道内有许多像你一样，被邪魔外道害了亲族性命，落得孑然一身的孩子，或许天师道确实更加适合你。” 说完，中年天师抬手搭在商叶腕部，一股暖流涌入，在他体内转了一圈后，便撤回了。 这是在查看资质和有无修为，商叶倒是不担心资质，玩家的资质都是恒定的中人之姿，他有游戏系统傍身，不至于没有修炼资质，即使无关系统，屈不封和宫凤仙都是大修士，总不会无的放矢，对他一个没有修行资质的麻瓜抛媚眼。 况且……废柴流也很老套不是吗。 退一步说，万一他真是麻瓜，大不了腆着脸回去找小师姐，只要能上玉京山，他有的是办法整出点资质来。 “那……”中年天师走到商叶身后，对着众人拱了供手道：“这少年就入了我天师道门下，还请诸位道友做个见证。” 天师道？冷眼旁观的马玄才见少年没有随龙胜玉进入玄门的意思，眼中的敌意散去不少，他心中暗笑，泥腿子就该进全是泥腿子的宗门…… 白胡子剑修看向中年天师，却没有不满，反而认真回道：“能入天师道门下，也是这少年的造化。”说着他又看向屋顶的灵济宫修士，“老夫会去灵济宫拜访的。” 之后他便带着剑宗弟子们离去了。 那抱琴的元婴地仙最后看了一眼商叶，也纵身而起，与那仙鹤一同御风而去。 谪仙司主事倒是走了过来，似乎是想再商量一下，只见中年天师抬手示意自己明白，然后说道：“我会带这少年去北燕国都的天师院落户，届时无论是他想起了什么，或者谪仙司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去找他，如何？” 话说到此，那谪仙司主事也只能拱拱手，无奈地接受了，倒是那胖子官员还想说什么，被王都御使暗中踢了一脚后，也就悻悻地闭嘴了。 至于阴阳道那个耍宝的道人见无人搭理他，念叨着什么“成事在天”，之后也就一边凉快去了。 最后，商叶和少女远远地互相看了一眼，点头致意了下，也没有再打招呼，便各自离开了。 临去前，商叶认真想过，虽然这几天已经想了很多遍，但他还是放弃了提醒龙胜玉的打算，少女这次回玉京山后，其实是有危险的，她会被黄泉宗潜伏在玄门的暗子掳走——为了她体内沉寂的碧落黄泉剑。 只是他无法解释自己能未卜先知，和过于了解黄泉宗，就算他可以比较隐晦的预警，但又会徒增变数，以黄泉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行事作风，一次不行，只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天知道黄泉宗还有多少暗藏的手段，需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而且他的预知显然是有局限性的，如果他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扇得太用力，把日后的剧情线扇得面目全非，到时候只会更加被动。 因为“龙胜玉被劫走”这一事件，直接导致了“都龙山牢城的人血作坊”和“崂山地宫的圣主陵寝”两大副本的现世，黄泉宗也不再像“赤血山林”副本那样，只堪堪露出冰山一角，而是被迫浮出了水面…… 所以商叶经过深思熟虑后，打算任由黄泉宗施为，自己再先他们一步，把龙胜玉半路截下来。 在此之前，他需要尽快积蓄力量…… 第十五章 离去 洼村外的一处密林中，商叶蹲在树墩上，旁观几名年轻天师降伏着一群僵尸，这些怪物脸色青白，瞳孔灰浊，口齿却猩红一片。 它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灵智，只会嘶吼着扑咬活物，但从尚且完整的衣物可以看出，这些僵尸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人……这世界的凡人在劫难来临时，并没有反抗能力，商叶自己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经过半天的相处，他了解到，那中年天师姓华，乃天师道黄穗天师，有金丹修为，其余几人都是普通的红穗天师。 天师道法剑的剑穗颜色有些讲究，炼气和筑基天师佩戴的是红色剑穗，金丹和元婴是黄色，其上的阳神境大能乃是蓝色，最后便是天师道当代道标才有资格佩戴的紫色剑穗。 那华天师如今不在此处，大概是觉得几个红穗天师足以应付，便把商叶丢在这里，让他见识一下，还说：“入门之事随时可以反悔，天师道从不强求弟子。” 商叶自然不可能被区区僵尸吓退，选择天师道是必然的，因为他迫切需要时间和自由，其余仙家宗门除了谪仙司外，弟子入门后，修为没有达到筑基，且没完成“出师任务”，是不可以离开宗门领域的。 如今“黄泉之乱”已经发动，大劫迫在眉睫，他可没时间浪费在各家山头和他们的洞天世界里，至于谪仙司则是朝廷机构，任务相对繁重，往往还会限制地域，况且他此时进入谪仙司，多半还要纠缠到官府对黄泉宗的调查中，意义不大，也不安全。 毕竟连高高在上的太乙玄门都被黄泉宗渗进了一两粒沙子，何况世俗官府，他可不想突然暴毙，死于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他现在需要隐匿一段时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而天师道不同于其余仙门，只要能在各地天师院获得天师头衔，便可挂剑云游，行走天下，修为要求只要炼气入门，虽然还要掌握一些技法和知识，但对拥有游戏系统的商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在天师道，他可以最快获得入门功法，以及解锁诸般道行，进而获得修习“碑石五剑”第一剑的资格，更重要的是，他想习得天师道内一门极为特殊的法术，若是成功便能让他短时间内获得比较高阶的战力…… “想什么呢，这些东西好像完全吓不到你……”解决掉僵尸后，一个年轻天师走了过来，他叫李浩言，先前商叶在秘谷里见过他，就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伙子，他又说道：“我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啧，简直不堪回首啊。” “地下那些大家伙更恶心……”这家伙有些自来熟，商叶也就随意和他聊着。 “嗯嗯……”李浩言直点头，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他去过地下，见过一群大蜘蛛围上来是什么光景。 “对了，你在谷地里的那些同伴呢？”商叶问道。 “他们啊……”李浩言脸色有些讪讪，挠了挠头道：“我们打败那个魔修后，他们便携手去北地猎妖了，我就回到洼村附近清理僵尸，再后来就看到了华师叔。” 商叶点点头，没有问“你为什么没一起去”，这种扎心窝子的话。 “小李，带小兄弟离开吧，等会味道可不好闻。”一名天师站在被符箓镇压的尸堆前，手里捏着几张火符说道，先前商叶在院子里的一番话，在他们那刷了不少好感度，几人颇为照顾他。 处理僵尸这类具有实体的阴物，自然是以灵火焚烧最为安全方便，只是可怜了这些亡者，尤其是那些外来者，他们横死异乡，却连尸骨也无法保留下来。 李浩言觉得领了个好差事，拉着商叶就走。 其实商叶本想看一看，因为在游戏里，焚烧尸体一类的场景会被系统和谐，基本就是瞬间化成黑灰，把过程完全省略。 两人走出林子，便见华天师在路边静静站着，就像个等待玩家来交任务的npc。 他看了眼林子上空盘旋的黑烟，说道：“你们两个若无其他事，此刻就随我前往北方分坛吧。” 天师道的道场分散于各地，除了诸多地方天师院外，还有四大分坛和一个总坛，其中北方分坛的天师院便位于北燕的国都。 “额……师叔，我也要去吗？”李浩言有些不解。 “这次响应诛魔令号召的天师道弟子中，唯有你和黄泉宗魔修交过手，自然需要回去述职。” 李浩言挠挠头，“哦”了一声，脸上有些不情不愿的。 “怎么……不想见你爹？” 华天师脸色一正，语气严肃道：“魔道宗门每次现世，都会在人间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如此大事，你岂可顾忌儿女私情？” 李浩言闻言，赶紧抱拳认错。 这时，其余几名天师也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华天师和他们交谈了会儿，还赐予了一些丹药，以做勉励。 李浩言却在一旁皱着脸向商叶大吐苦水，原来他爹是天师道北方分坛的坛主，他的情况基本就是，爹管得太严，而他想浪…… 商叶听得只想呵呵一笑，怪不得这厮在前辈天师面前如此随性，不像另外几个年轻天师那样毕恭毕敬，感情他是那种浪不出头，就只能继承家业的例子。 华天师交待完后，领着一个年轻天师来到两人身前，抬手间光芒闪烁，便放出了一条长约两丈，且带有木棚的舟船。 商叶见舟底镌刻着密集的阵纹，便知这是空行法器，只是这舟棚表面居然画着一个金色的盾牌图案，这可是谪仙司的专属标记，也因此，这组织经常被玩家笑称为“仙盾局”。 这华天师刚刚离开，难道是找谪仙司的人借空行舟去了，天师道是穷了点，但也没穷到这种程度吧，金丹修士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商叶有些费解。 李浩言也问道：“师叔，咱们不是不这样吗……” 听这小伙子提了一嘴，商叶顿时想明白了，根据天师道的设定，他们崇尚入世亲民，行走于人族聚集地之间，若总是高来高去，又如何知道哪家闹鬼哪家起尸，所以没有随身携带飞行类法器的习惯。 当然，华天师也可以乘风而行，御剑遁空，但是长途跋涉对其余人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事急从权。”华天师淡淡道，随后也没多做解释，便让三人上船，而他站在船头，手里掐了个法诀，船身便稳稳浮起，向着北方飞去。 商叶坐在舟棚里，透过窗户看着地表慢慢变远，那片被红雾笼罩的山林也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一端，几经生死之后，他终于从赤血山林这个“副本”脱身了，但他也明白，一切都只是开始…… 李浩言一直盯着自己的脚面，脸色有些古怪，商叶看在眼里，心想这货儿不会恐高什么的吧，你好歹也是筑基境的修行者啊，日后少不了高来高去…… “你没事吧？”商叶试探着问了声。 “没事。”他低着头摇了摇。 “真没事？” “真的。” 过了一会儿…… “呕……” 另一个年轻天师默默地拍着李浩言的背部。 商叶就很想问，这算是晕船呢，还是晕机呢……他原本还在想要不要表现出新奇的样子，毕竟他只是个乡下小子，如今却飞在天上，但此时他就只觉得无奈，他怎么表演也没这货来得真实。 “老弟……呕……见……笑了……呕……” 吐完再说啊…… 商叶感觉醉了，筑基修士也是经过塑经拓脉，洗髓伐骨的，肉身强度比之凡人高出数倍，就算真想吐，你不会运气抑制住肠胃吗…… 正当商叶无力吐槽的时候，船头站立的华天师淡淡说道：“浩言，你近日来多与邪祟接触，却没注意到阴邪入体，太大意了，我辈修士要时刻内省，谨防煞气潜藏，祸乱自身。”说完他轻轻向后拂了一掌，掌风透过棚帘，李浩言顿时如遭雷击，他直起身子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商叶见他无碍了，和另一名年轻修士无奈地对望了一眼，这名天师脸颊上有着三道犹如利爪划过的疤痕，颇引人瞩目。 见商叶打量，年轻天师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小时候，山里妖怪出来吃人，我和家人逃难的时候被追上了，幸好遇到上了一名前辈天师，只是长辈们未能幸免，这疤痕也是那只妖怪留下的……” “那妖怪呢？”商叶默默听完后问道。 “那是只黑熊精，先是被它负伤逃脱了，后来几经辗转，才被门内的前辈们合力围杀。”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当时我无依无靠，也就被救我的前辈送进了地方天师院学艺，院里的师长和同窗待我很好，你会喜欢那里的。” 商叶听着，心想能如此顺利地加入天师道，他的身世多少也发挥了作用吧…… “你放心……”缓过起劲来的李浩言在运气调息的空档，还插话道：“等到了燕都，商老弟就交过我来照顾，在咱北方分坛没人敢欺负他。” “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年轻天师说道。 第十六章 天师院 约莫过了半日。 一路上，李浩言状态好了一些后，便开始絮叨个不停，他不断吹嘘自己在洼村，如何大战可以原地尸变的黄泉门徒，又是如何在地下围剿那只蜘蛛精首领，最后说到与僵尸死河的boss战，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若不是舟船上空间狭小，他甚至想现场演练一番。 商叶只是听着，实在懒得搭理他。 岂料这厮自己吹还不行，非要拉着商叶一起，将他如何护住太乙玄门的龙仙子，然后直面死河的情景，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那年轻修士听得一阵敬佩，然后竟和李浩言一块起哄，让他细说那玉京山明珠，私下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女子…… 商叶差点被这两人逼得破了自己维持的淡漠形象，直到船头站立的华天师大约是听不下去了，咳了一下，李浩言才收起了脸上猥琐的笑容。 随后不多时，舟船缓缓下落，众人来到了燕都外，各方王城和圣京皆禁止御空飞行，他们只能步行入城。 不远处的城墙高大巍峨，墙面左右延伸到视野之外，墙体上修建着密集的箭楼，城门里外连筑了六层瓮城，绕墙的护城河挖得宽如湖泊。 燕都城防之森严，放于天下也是首屈一指的。 这是因为极北荒原的妖兽时常南下侵袭，所以这座城池是以军事要塞为目标修筑的，甚至可以说，整个北燕国都是为了防止荒原妖兽大规模进攻，而为天下中央之地“中天原”所设立的屏障。 四人汇入进城的人流中，值得一提的是，路过城门时，守卫的军官恭敬地上前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倒不是他认识几人，而是天师这一职业，在俗世的声望极高，上至地方官吏，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尊敬这些默默守护人族和平，却不争名夺利的修行者。 众人入城后，径直来到南城区的天师道北方分坛，这片院落占地极广，外围的院墙上涂着上白下青的色料，各地天师院的围墙都是如此，以作标识。 到了此处后，华天师和那个年轻天师有事先行离开了，只留下李浩言陪着商叶。 城内繁华的景象，商叶在游戏中见过多次，并无新奇，倒是这北方分坛，他还是第一次进来，本以为初来乍到，肯定有些乱七八糟的“手续”要办，多少也要耽搁些时日，却没想到李浩言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跑了几个门房，几个名字一写，手印一按，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拿着学徒腰牌，抱着一件黑色道袍了。 这速度可比正规的入门路子快多了，能节省时间，商叶自然是开心的，知道是李浩言的身份起了作用，看这小伙子也顺眼了许多。 起居院外，两人分开前，商叶拒绝了李浩言晚饭的邀约，又将随身携带的装有草药的包袱交给了他，托其售卖，所得五五分账。 这些药材对他来说，短时间内并无作用，不如先卖掉，要知道一旦开始“修行”，只要追求进度，那花钱就会如流水一样。 李浩言还算有些眼力，就是人有点傻，他打开包袱后，显然是认出里面有几株年份颇高的珍稀灵药，然后往怀里一揣，做贼一样打量四周，往商叶身边凑了凑，问他这些草药是不是从星月峰遗迹顺的剑宗财物，一边说，还赌咒发誓不会揭发他。 商叶无奈地告诉他都是采摘来的，和剑宗无关，这厮才放下心，之后还算良心，表示他不抽成，但是希望这些药材能留在门内，开价可能没有市面上那么高，如果差价太多，会以商叶的名头折算成“师门贡献”。 商叶并无异议，他也明白，天师道那是出了名的穷，因为不像其他宗门远居俗世之外，占着洞天福地，名下物产丰富的灵脉秘境众多，天师道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建立在俗世闹市之间，从不经营世外之地，又要供给大量的天师道修士，以至于有玩家吐槽过，如果不是朝堂的各种优待，各地天师院的地皮钱都悬乎…… 当然，这说法多有夸张，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在天下正道势力中，天师道确实是最穷的那个，这与同样立足于世俗的莲华佛门截然不同，那些和尚积累的财富极为惊人，纵使连亘古传承至今的太乙玄门也不敢说底蕴比其深厚。 商叶根据自己学徒腰牌上的字号找到寝屋，里面是简单的大通铺，时至傍晚，陆续有学徒回来，见来了新人也不好奇，这在天师院也是常事。 与同寝的人互相通了姓名，但被问及来历时，他却含糊其辞地揭了过去。 晚上吃大锅饭的时候，一群少年讨论起了魔修现世，官府发布“诛魔令”一事，见他们兴致盎然，恨不得马上飞去和魔修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商叶很庆幸自己没有说明来历，顺便也祈祷院方不要太过多嘴。 他不喜欢过于引人瞩目。 夜晚大家闲聊时，邻铺的少年告诉他，根据惯例，一般学徒入门后，院里三五日内会给他安排一个传功教谕单独传授天师道的入门功法，以及基础的剑术、武术、符法等，随后学徒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跟着各门类的教谕修习、巩固相关的技法和知识，假以时日，若是觉得自己准备妥当，便可报名参加天师院殿试，考取天师衔。 第二天清晨，商叶被众人起床的动静吵醒，邻铺的少年告诉他，他们要去晨练了，负责晨练的教谕天师据说也是新来的，脾气不太好，最讨厌迟到睡懒觉的。 “我的传功教谕还没有安排下来，也能去参加晨练吗？”商叶问道。 邻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胖子，小脸圆嘟嘟的，他眯着眼想了想道：“应该可以吧，反正就是跟着严教谕练些剑术和拳法。” 商叶不想白白浪费几天，于是也麻溜地起床了。 没一会儿，一众穿着黑色道袍的少年来到演武场上齐齐站好，队列末尾的商叶看着微蓝的天空，突然有种穿越时空回到母校的感觉，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天蒙蒙亮便要出操晨练…… 严教谕是个壮硕的汉子，胸肌大，嗓门也大，来到众人面前，见少年们一脸睡意，噼里啪啦地一阵批判，颇有种“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的感觉。 “……都打起精神来！以前的教谕是怎么教你们的，我不管，今天我将天师行山剑术，从头到尾再给你们演练梳理一番，然后我会挑几个人上来展示一下，不行的，以后早上提前半个时辰，我要在这里见到他，听到没有？！” “听到了！”稀稀拉拉地应和声。 严教谕听着一阵摇头，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未开锋的铁剑，自握剑的那一刻，汉子的气势瞬间变得肃穆起来，他缓缓说道：“竖起耳朵、带好眼睛，天师行山剑术虽然是不涉及真元运用的纯粹剑术，但是这一十二招自有深意，前七招乃剑术最基础的招式，天下剑术万千变化，都是从这些基础的剑招中演化出来的，而后五招乃是前辈天师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凝练出来的实用招式，招招都针对那些游弋在山林中的嗜血妖兽……” 说着，汉子手中的长剑转动，他每演示出一个动作，都会细细地讲述这剑招的动作要领、行剑路线、创剑的用意、以及细微到身体每一处的发力技巧。 身边的小胖子听得摇头晃脑，小肉拳头挥来舞去的，而商叶却是默默看了眼视野里的系统字幕： 【正在修习「天师行山剑术」……】 这门剑术显然是没任何要求的入门级剑术，即使没有教谕单独传授，他也可以在公开的教习中修习…… 第十七章 修行 许久后，严教谕收剑立定，系统字幕也随之跳动出来。 【习得「天师行山剑术」，「功法」系统解锁】 【形而下之剑术，形而上之剑道——「剑道」入门】 【「剑道」道行值增加】 随后商叶便感觉……有些饿了，不过肚子叫得不止他一个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严教谕应该是“拖堂”了，因为从老早开始，他就能闻到一股饭香，边上的小胖已经流了半天哈喇子了，早就没有了开始时的学习劲儿。 “那边，那个抱着自己肚子的……你。”严教谕扫视众人，对着一个方向说道。 商叶左右看了看，然后发现严教谕在盯着自己，于是指了指自己道：“我？” “不然呢？”老严有些不耐烦，抬手将铁剑插入草地。 旁边的小胖见状便想出声为商叶解释，他是新来的，只接触了这套剑术这么一会儿，还远不到能演练的程度。 可商叶倒是无所谓地走上前去，拔出了铁剑，小胖子见他悠然地样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商叶抬手起剑，场中剑影晃动，一十二招，行云流水一般，最后一招“驷之过隙”结束后，他收剑于侧，略微喘息着。 严教谕默默看完，点点头道：“中规中矩，但是这最后一招剑速过慢，没有电光火石间、瞬息而至的感觉，动作虽然没问题，但体力不足，要加强锻炼，下去吧。” 商叶回到队列里，一旁的小胖瞪大眼睛看着他，结巴道：“你你你……你练过的？” 见他自己找好了理由，商叶耸耸肩顺着说道：“练过的。” 此言一出，商叶身边的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松了口气，他们差点以为遇到什么剑道天才了，行山剑术虽说不是什么高妙的剑术，但只见识了一次就能学到这种程度，也太夸张了些，这里不少人练了月余，仍然磕磕绊绊的。 而只有商叶自己知道，他其实只是根据记忆做出大概的动作，然后由游戏系统为他调整姿势罢了。 这种“系统辅助”在实战中局限性很大，如何把握自行操作和系统辅助的“度”，商叶也在摸索，他前世毕竟不是以剑道和武道见长的玩家，不过这些纯粹技击领域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值得过于投入，毕竟这里是仙侠世界，只有那些蕴含真元运用法门的大威力招式，才是战斗的主流，即使是前世那些擅长体术的玩家，也不会在入门级的剑术和武术上消耗太多精力，只把它们当做累积道行值的前置技能。 “那边那个嘀嘀咕咕的，我记得你叫张小包对吧，你来。” 老严再度发话。 小胖顿时如遭雷击。 一会儿后，他耸拉着脸走了回来，身后传来老严幽幽的声音：“明天晨练，早半个时辰……” 商叶对他抱以同情，这小胖前几招练得还可以，但到后面几个涉及剧烈动作的剑招时，受那小肚子拖累，姿势就开始变形了，不过，他倒是明白如何将悲愤转化为食欲，早饭的餐桌上吃得比谁都畅快。 吃了早饭后，几个演练不过关的，还在老严手下被操练着，其余人拿着无锋铁剑捉对套招练习，商叶说不擅长剑道和武道，那是相对于他同级别的玩家来说，对这些“初学者”而言，以他的战斗经验，也不用管什么剑术什么系统了，随随便便就将和他对练的少年玩弄得团团转。 剑术修行后，老严又将一整套的“天师散手”给众人逐招拆解，细细讲述，这套武道入门级武术，共十二招，前七招由武道的基础招式组成，内含动作精炼且具有实战意义的拳脚功夫，后五招更为注重实战价值，分别由挣脱，擒拿，夺兵等套路招式组成。 总体来说，这套武道功夫虽然以天师为名头，但仍处于肉体相搏的范涛，在一个飞天遁地，剑气纵横的仙侠世界里，这样的功法以玩家的思路看，大约也只有解锁「武道」的作用了。 即便如此，商叶也听得十分仔细，虽说有系统辅助习得，但他也清楚，系统辅助本身也是对玩家的一种限制，而且目前来说，他的修为肯定会在低境界停留较长一段时间，所以这些拳脚功夫还是有用的…… 到了下午，商叶又跟着小胖马不停蹄地去上符道课，这次张小包留了个心眼，进学堂前，他先问：“你画符总不会也练过了吧？” 有此一问，是因为午前的拳脚对练，这小胖子非要和商叶搭档，说要让他这新丁见识一下他的“大慈大悲手”，当然结果很是感人，被揉虐了半天后，他羞恼地问商叶：“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练过的，练过的。”商叶如是说。 “不是，你新来的，你什么都练过，你在哪里练的，天师道总坛啊。” “嗯……引我入门的前辈天师教了我一些。” 当然，这就是扯谎了。 回到现在，商叶闻言，看着小胖淡淡道：“略懂一些。” “符道你也略懂？你会画？”小胖大声说道，吸引了附近人的目光。 商叶见状，赶紧摆了摆手道：“只是见前辈用过，我没画过，没画过……” “你再会画，干脆去参加殿试算了……”小胖嘟囔着。 进了学堂后，商叶发现小胖的座位居然是靠窗倒数第二位，看得他一阵“啧啧”，正四下找着空位，只听哎哟一声，小胖摔倒在地，他身下的木凳子居然直接散架了。 商叶和一名叫王生的同寝少年伸手将他扶起，小胖子这一下摔地不轻，好像是凳腿顶到腰眼了，疼得他只抽气。 这时，学堂另一边的角落里发出了一阵窃笑声，张小包咬着嘴唇，愤怒地瞪了那边的几人一眼，然后低头看了看，狠狠道：“这不是我的凳子……” 王生给商叶和小胖找了新凳子，几人坐在一起后，商叶问道：“那些人是？” “是燕都豪族世家的子弟，平时不住院里……”王生说道。 “他们来天师院干什么？”商叶问道，不论是比仙道传承，还是比财富底蕴，天师道都是正道势力中垫底的存在，哪怕是在游戏中，也是出了名的下水道职业，既然是世家子弟，总该有更好的选择吧。 “因为长辈舍不得，或者怕吃苦，反正都是些娇生惯养的货色，不想远去世外之地的仙门，于是就在天师道挂名修行，有些人日后连天师衔都不稀罕。” 得，阶级斗争哪里都有啊……商叶自然想到了太乙玄门的朔风社。 “那他们针对张小包干什么？”商叶又问。 第十八章 玄心降魔符录 “小包是我们寝，嗯……大约是我们这些弟子中符道天赋最好的，已经熟练掌握了辟邪符和镇煞符，即使是真火符也有四五成的成符把握。” 这张小包听人夸他，刚刚还气地满脸通红的样子，现在却挺起小肚子，咧着嘴，用鼻孔对着众人。 王生见状，抬手给了他腰部一巴掌，疼得这厮脸上的肉直抖，随后继续解释道：“他们那边有个叫何守诚的，天赋和小包差不多，教符道的李教谕经常拿他俩的符做对比，展示给我们看，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和小包对上了，不过他们那些公子哥本来就看不起我们。” 张小包听着还不服气，嚷嚷道：“我比他强！” “你强你强……”王生懒得和他废话。 当那教谕天师走进学堂后，商叶有点明白那些世家子弟瞎折腾个啥了，这李教谕居然是个风姿卓越的大美人，她穿着天师道制式的藏青道袍，却长着一双睫毛长长的桃花眼，那左眼角还有一颗美人痣，让她给人一种严肃中又带有妩媚的感觉，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制服”诱惑吧。 张小包从她走进学堂后，就一脸花痴样，那双小眼再没看过其他地方。 王生冲商叶耸耸肩，“他就这德行。” 李教谕开堂后，先是从众人那里收走了课业——学徒们画的样符，然后进行了一波点评和指导，张小包这次又被当做典型表扬了一波，他倒是一脸美滋滋的，只是商叶看了眼那些世家弟子，却发现他们目光有些不善…… 也不知道这些少爷公子在想什么，好好的仙道不修，这也能争风吃醋…… 商叶暗自摇头。 自然也不是所有教谕都像新来的严教谕那样，会从头过一遍教学内容，让商叶“有机可趁”，符道的东西显然比较复杂，这位李教谕讲的明显是有基础的进阶内容，关系到符道五势笔法在“辟邪”、“镇煞”、“真火”三道入门符箓上的运用。 商叶前世虽说不是主修符道，但也算练过，只是天师道的符箓都源自“玄心降魔符录”，与玄门的“太乙天地符录”形制相异，商叶能听懂笔法上的东西和少部分符文形理，但是只要没人手把手教他从头到尾画上一遍，他也入道无门，所以直到李教谕离开学堂后，系统也没能跳出他符道入门的提示，更别提掌握哪一道符箓了。 商叶思索着，一边的小胖则是忧郁地看着窗外远去的倩影。 “张小包。”商叶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 “干什么……”这家伙头也不转，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画几张符给我看看。” “不画，我只画给李教谕看。” “……”商叶当时就有抽掉他板凳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想了想又说道：“那个，我来院里时，看到附近有一家烤鸭店。” “京记嘛，谁不知道，可贵了。”小胖一手拄着脸，淡淡回道。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吃啊。” 张小包蓦地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看兄弟你也是个讲究人……”然后脸色一变，笑嘻嘻道：“画几张啊？” 于是，商叶看着小胖用毛笔缓缓在一张长条纸上画了一遍辟邪符，但虽然有「正在修习」的系统提示，却并没有习得，于是他只能让小胖再画一次，这次他努力去记忆那些繁琐的符文构造和笔画顺序，但是依然没有习得，这次他好好想了想，然后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暗道这么明显的事，自己还在这里犯傻。 学徒们在学堂上练习用的符纸和墨水都是普通白纸和红墨水，与制作符箓需要的明黄纸和丹砂墨锭完全是两码事，特别是能蕴含灵气的丹砂墨锭，它的墨水比之寻常红墨水，墨粒更粗且发散性弱，两者下笔有微弱的不同，系统肯定是需要他进行一次“正版”的观摩，才会判定他修习成功。 “那个……哪里有明黄纸和丹砂墨锭啊？” “你还想看真货啊……”小胖撇撇嘴说道：”那些东西每隔一阵子，李教谕才会让我们几个课业优异的人用上一次，平时可见不到，我们又不是正牌天师，那玩意可珍贵了。” 果然如此啊…… 商叶挠了挠头，难道只能等他的传功教谕安排下来，给他单独演示了？ “这家伙又装蒜啊。”一旁的王生抠着耳朵，插嘴道：“他自己就有，他最先掌握了两门符箓，李教谕奖励了他一叠明黄纸和一块丹砂墨锭。” 商叶眯着眼睛看向了小胖，这厮却挪过头去，目光游离…… “两只。” 小胖抿了抿嘴，置若罔闻。 “三只。” 小胖望了望天花板。 老子穿越过来，怎么尽在哄小孩啊……商叶有点无力吐槽，他想想身上还剩下的几两碎银子，刚要继续开口，王生却抬手拦住了他，然后伸出大脚丫子在小胖屁股前比划了下，说道：“我踹了啊。” 小胖顿时讪笑着求饶，然后从身上掏出了几张明黄纸和一块小拇指大小的丹砂墨锭，王生说你就贱吧，还跟告诉商叶买一只意思意思得了，吃多了撑死他。 …… 【习得「玄心降魔符录·辟邪符」】 【符箓之道，道法术势，包罗万象——「符道」入门】 【「符道」道行值增加】 这次商叶在观摩结束后，果然获得了系统提示，随后依葫芦画瓢，又习得了镇煞符，只是小胖却不愿意画最后一道入门符箓——真火符，理由是他尚且不能完全掌握，不敢随便尝试，浪费材料。 商叶点点头，也能理解，本不打算强求，但是边上的王生倒是撺掇起来，说什么不尝试永远不会成功啊，万事开头难啊，说不定以他天赋早已经掌握，只是欠缺勇气，没有落实在真正的符纸上…… 反正一阵絮叨，就差没说画成就能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了。 商叶觉得这小子要是在他前世，估计也是个纵横社交媒体的鸡汤写手。 然后……张小包真就被他说动了，这次小胖下笔极为认真，商叶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观摩，虽然以他个人的能力，不可能看一遍，就可以完美复刻符箓上那些繁琐的纹路，但这并不妨碍游戏系统跳出了习得提示。 是的，小胖还真的成功了。 商叶忍不住对满面红光的张小包挑了挑大拇指，王生却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他先将那张真火符要了过去，说是要学习一下，结果到他手后，他指尖散发着微光，竟然直接将真元注入了符箓上的符胆内。 小胖反应过来，想要夺符，王生却一不做二不休地激活了这张真火符。 一团火球从符箓上哗啦一下爆开，引起了学堂内一片的惊呼声。 王生看着悬浮在指尖上的西瓜大的火球，一脸兴奋之色。 围观的商叶则是默默地远离了几步，毕竟……熊孩子还是要防一下的，他现在凡胎肉体，被这火球蹭到，那可不轻儿，而且这是不同于凡火的灵火，甚至能伤到那些没有实体的阴魂。 第十九章 经义 没等王生显摆太久，学堂门口响起了一下重重地跺脚声，那火球应声内缩，瞬间化为一个光点，接着炸出几粒微弱的火星后，便消失不见了。 一名胳膊下夹着几卷书的老教谕走了进来，他淡淡道：“屋里不能施展符箓，有违院规。” 王生立马躬身致意，然后老老实实地坐下。 张小包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样子，悄悄出声道：“你死定啦……” 这节课是经义课，课业涉及的范围广泛，有俗世律法，天师道先贤典籍，地理方志等，这些纸面上的东西，是商叶最不需要浪费时间的，他可以通过游戏系统将典籍直接录入，之后参加殿试，其中笔试的部分，对他来说就是开卷考。 晌午他就从寝屋里其他人那，要来了院里发给学徒们的典籍，一共有八本，有讲解修行界宗门历史、名人轶事、福地秘境的《山海搜神方志》，有介绍妖魔鬼怪、山泽精魅的《道要灵只神鬼品经》和《天地精魅目录》。 还有，据说是一名大德天师晚年在地方天师院教书育人，每天傍晚便和练完符法的学徒们，在池子边清洗砚台和毛笔，这时，他会讲述一些早年经历和个人领悟的道理，弟子们将这些内容编着成书，唤作《洗砚谭》。 另一本《红尘拾遗》是一名德高望重，战绩斐然的前辈天师所写，内容是一些降妖除魔的经历，却不细讲那些刀光剑影，而是从人情世故处着墨，探寻天师行走于人世间，该如何审慎行事，全书充满思辨色彩。还有一本《铁律》，其源自圣京城刑部，乃放于天下皆准的律法典籍。以及一部记载了天师道各代知名天师生平事迹的《先师列传》，用小胖的话说这本书一大半都要熟背。 最后一本《伤寒杂略》较为特殊，它是一本医书，但书上的内容极为浅显，所记载的药方不过十个，薄薄一册，小部分记载了方子中药物的外形和产地，而大部分内容，则在讲解这些药方对应病症的确诊方式和用药方法，甚至列出了不同年龄段人的用药计量，在这种细节处极尽详实，而在晦涩复杂的医理部分却几乎不留笔墨。 这十个方子以商叶前世的知识理解，对应的病症分别是感冒、发烧、咳嗽、腹泻、祛虫、金创、安胎、活血散瘀、清热解毒、安神补气。 商叶觉得，这几乎就是一本“赤脚医生速成手册”，着书者显然没打算别人能“知其所以然”地深入研究医术，而是纯粹希望别人能依葫芦画瓢地行医用药。 这八本书，他能大约感受到个中用意，天师道不是让一名普通人修行炼气，再塞上几手符法剑术，便打发人行走天下降妖除魔，而是希望弟子们能大致地了解修行界，且熟知那些妖魔鬼怪的习性，还给弟子们树立了行事标准，甚至希望这些未来的天师们，在途经一些穷苦地方时，能出手帮助那些遭受病痛折磨的人们。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用苦良心，天师道才能在人世间拥有极为崇高的声望吧…… 其实商叶通过系统录入典籍，也不是无限制的，他目前一天只能录入大约三本书，第四本时就会被系统提示“精力不足”，在游戏中，这个限制会根据玩家神魂强度地提高而放宽，但即使如此，完全收录这八本书，也只需要三天时间。 天师院殿试除了笔试部分，还要求弟子掌握行山剑术、天师散手、以及三道入门符箓，也就是说，只要商叶再炼气入门，就可以去考取天师衔了。 虽然他来到天师院，才刚刚过去了一天，但这就是“玩家”的速度。 那老教谕典型的人狠话不多，王生犯了错，他不做处罚，但是整整一节课有什么要提问的，要解释的，要背的，他全找王生来，以至于后来王生干脆就不坐下了。 不过，商叶倒也没想到，这王生居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学霸，诸多提问，他都应付下来了，虽然有些勉强的地方，但总归是没出大错。 一边听老教谕讲着书上的典故，商叶随意拿起毛笔在纸上画出了三道入门符箓，看着符形结构完整无错，他默默点点头，然后略一侧目，却发现身边的小胖瞪大眼睛看着他笔下的符箓。 商叶立马反应过来，将符纸揉成纸团，然后见小胖要惊叫出声，连忙捂住他能塞下拳头的嘴巴，将他拉到桌子底下，作出一个“嘘”地动作。 “你！你！你……”小胖低呼出声。 商叶无奈地想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一个天才。” 小胖白眼一翻，一副你当我是白痴的表情。 “真的，我从小天赋异禀，过目不忘，但是我为人低调……” 小胖愣愣地看着商叶，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突然他又想到什么，然后悄悄道：“哥们你也是溜出来的？” “额……” 虽然不知道这小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他已经找好了理由，于是商叶点了点头。 小胖一脸感叹地拍了拍商叶的肩部，“兄弟我懂你……” 商叶：“……？” 当老教谕走出学堂时，王生直接瘫在了凳子上，一脸殚精竭虑，身体完全被掏空的模样，旁边的张小包笑出了猪叫声，王生立刻就扑了上去，商叶看着两人皮了起来，心想年轻人啊…… 傍晚，商叶带两人吃了顿京记烤鸭，小胖一人一只，商叶和王生吃了一只，之后，又打包了两只，带回去给同寝的其他人打打牙祭，他初来乍到，也不好厚此薄彼。 只是三人回去时，却在天师院附近的巷子里遇到了学堂里的那群世家子弟。 王生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对商叶轻声道：“就在天师院旁边，他们不敢放肆。” 商叶点头回应。 “张小包，挺巧啊。” 对面一个高个子少年显然也有些意外。 小胖挪过脸，不愿意搭理他。 那少年见状呵呵一笑，说道：“咱们哥几个打算去吃顿酒宴，要不三位同窗也赏个脸？” 王生淡淡说道：“何守诚，咱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硬往一块凑。” “那行……” 何守诚显然也料到如此，便招呼众人继续前行，只是路过三人时，他突然冲小胖说道：“张小包，明天我打算去报名殿试，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吧？” 张小包听得脸色一僵，王生也皱了皱眉头。 何守诚又道：“而且我听说这阵子，天师试炼是由李教谕当值看护的……”说完他抿了下嘴唇，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便领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商叶见小胖闷声闷气的，就看向王生，眼神询问了下。 王生叹了口气，解释道：“半个月前，那帮人欺负小包，咱们玄字号寝屋的人就和他们起了冲突，后来受他们挑唆，我们立下赌约，赌哪群人中先有人获得天师衔，输得那方要在醉士楼宴请……” “只是，我记得那帮人课业寻常，天赋最好的何守诚进度也一般，他为什么有把握去应试啊……” “至于天师试炼……殿试通过者还要进行一次‘祓祟’，也就是外出实地清除邪祟之物，试炼按例会有一名前辈天师看护，防止意外，只有试炼完成后，才能真正获得天师衔，按照何守诚的说法，这次当值的看护天师可能是李教谕。” 商叶听着暗自摇头，小胖他们太天真了，世家子弟可不是什么傻子，相反这些人从小就生活在充满争权夺利的环境中，一个个精明无比，深知谋定而后动的道理，敢挑衅他们立下什么赌约，定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至于课业落后…… 这些少年的眼界还是太窄了，这可是有仙道修行的世界，商叶随便就能想到几种提高思维速度，活泛心智，短时间内强化记忆力的丹药。 至于相关的法术就更多了，比如曾经在游戏里，有一个太乙玩家获得了一门秘术，居然能梦中学习，他先在眼前打开一本书迅速翻完，不读不记，然后入梦回想记录，他用这种方法，绕过了系统录入典籍的数量限制，生生将玄门一座藏书阁强行收入了系统“典藏”内。 体术方面就更简单了，行山剑术和天师散手都是入门级别的功夫，以他们的身家背景，请到名师，手把手地教，傻子都能学透。 最后的功法修炼，本质就是吃钱，资源到位随便给喂你上去，届时带着炼气中后期的修为，以炼气入门为基准的“天师试炼”也根本不在话下。 第二十章 洞玄功 “咱们可没钱去醉士楼请客吃饭……”王生摸着下巴说道，显然是在作最坏的打算。 与商叶并肩而行的张小包突然转身对两人说道：“我，我也去吧……” 王生思索着说道：“小包你的体术再打熬一两个月，去参加殿试应该十拿九稳，现在去就有些风险……” “可是……” “我知道，咱们寝屋只有你掌握了三道符箓，也只有你有可能通过殿试，可是如果你这次失败，那就要隔一两个月才能参加，到时候就是年底，你就只剩下一次机会了，我可是记得你说过，如果今年拿不到天师衔就要回家……所以，你真的想好了？”王生有些严肃地说道。 “我想好了……要是李教谕当值看护，我一定要去参加。” 小胖脸色坚定。 王生的脸色顿时就黑了，“我跟你谈前途，你跟我扯李教谕？” 旁观的商叶抬手拦了一下，不然这王生大有踹人的意思。 小胖赶忙跑开几步，然后想到什么，一脸正经地说道：“反正我肯定要去的，你可别忘了，还有那事呢……” 王生给小胖说得脸色一僵，大约是想到什么，于是不再反对，而是默默前行，路过小胖时，拍了拍他的肩部，说道：“兄弟们就靠你了……” 小胖下定了决心，打算明天去报名，后天就去参加殿试，寝屋众人听说了何守诚的事后，都有些心不在焉，烤鸭也吃得没什么滋味。 他们纷纷勉励着小胖，把他说的寝屋也不待了，要去道场静室练功。 商叶倒是没去过天师道冥想练功的静室，也就跟着去看看。 天师院西南角，一处僻静的竹林内，修建着一座道场，十几个学徒在屋内的木制地板上打坐练功，上首处端坐着一名闭目的老者，此人便是道场内看护弟子修炼的教谕天师。 商叶和小胖脱鞋入内，在角落里坐下，没过一会儿，张小包便运转功法，心神入定，顾自修炼了。 除了屋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道场内甚为安静，见此情景，商叶倍感怀念，类似的道场静室，各大宗门都有，曾经何时，他和许多玩家齐齐坐在这样的道场里，仗着丹药和洞天福地提升修炼效率，一边挂机打坐，一边上网看几集新番或者电视剧。 这时，端坐的老者忽然睁开眼，他看向商叶，然后招了招手。 商叶见状有些茫然，想了下，也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来到老者身前后，只见他左手掐了个法诀，四周瞬间变得极为宁静，连屋外的风声都消失了。 商叶明白，这是设了结界。 老者露出淡淡地微笑，语气和蔼地说道：“孩子，你是新入院的弟子？” 商叶点点头：“是的，老前辈。” “还没安排传功教谕？” “嗯。”商叶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老前辈，我叫商叶。” 老前辈示意他坐下，然后略一抬手，附近一个案几上飞来一本薄册，商叶接过册子，只见封面上写着：洞玄功。 “洞玄功乃我天师道入门功法，其性中正平和，善颐精养气，纳气归元之际亦能滋养肉身，且功法较为浅显，简略易懂，略有根骨者皆能运转自如。” 说着，老前辈笑了笑道：“所以啊，你不要有压力。” 商叶随前辈指示，翻开册子的一页，上面是画有黑点和红线的人体图，他自然了解，这是涉及功法根本的穴窍玄关和运功路线。 “你看这里。”老前辈指了指册子上人体的一个黑点，然后又抬手点在商叶腹部对应之处。 商叶旋即感受到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注入到他体内，随后老前辈指尖上提，那股暖流沿着一条路线，在商叶体内运转了数个周天。 这是代行功法，为商叶模拟气感。 “记住这种感觉……按照册子上的呼吸吐纳之法，每日静心入定，内感玄关，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就能捕获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感，以后便是水到渠成了。” 【是否修习「洞玄功·炼气篇」？」】 商叶看着眼前跳出的系统提示字幕，当即俯首拜谢。 老前辈微微颔首，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再度闭眼潜修。 商叶回到小胖身边盘腿坐下，两世步入仙道，他此刻任然有些激动，匆匆来到这方世界，短短几天历经生死，如今终于走上了修行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 他仿佛看到了碑石五剑在向他招手，那其中的第一剑“星芒”便是要求炼气前期和剑道入门即可修习。 当即确认。 商叶随之心神入定，呼吸逐渐进入了一种独特的韵律中，没一会后，他便在体内感受到了那股微弱的气感，随后一缕灵气在体内如涟漪一般轻轻荡开…… 【习得「洞玄功·炼气篇」，「修为」解锁】 【修为：炼气境前期】 潜修的老前辈忽然睁开了眼，他远远地看向了商叶，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了欣慰地笑容。 天师道又收到了好苗子了，呵呵…… 月上柳梢头。 小胖长出了一口气，仰躺在地板上，默默想道，像我这么勤奋的人，真是世所罕见啊，诶……这小子装模作样地干吗呢？ 张小包拍了拍身边打坐的商叶。 商叶睁开眼见小胖已经修炼完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退出了修炼的状态，功法修炼不能一蹴而就，根据游戏里的设定，这个世界修炼的本质是将体内的精元和天地灵气融合，炼化成真气，他目前没有丹药辅助，用以固本培元，每修炼一分便是亏损一分精元，人体每天都会挥发出一些精元——这也是寿命流逝的本质，尽量捕捉和留住这些精元，用以修炼即可，若是过度，便会亏空身体，犹如竭泽而渔。 说的直白点就是，没钱嗑丹药，修炼要适量，否则狗命不保。 商叶见小胖用口型无声地说：“我还以为你早走了……”于是拿出那本薄册给他看了看，小胖眨了眨眼，有点不知道什么情况。 商叶耸耸肩，起身将册子重新放回屋内的案几上，途经那位老前辈时，商叶俯身一揖及地，这次老前辈却一动未动，如雕塑般坐定着。 和小胖退到屋外，临去前，商叶朝着屋子正中的老前辈，双手举过眉心，俯身再度行礼，张小包愣了一下，也跟着行了一礼。 商叶前世混了那么久的山上宗门，自然明白，面对有传道受业之恩的师门长辈，礼节能做足十分，就不要少一分，他来道场静室本就是想看看，有无机会获得入门功法，如今得偿所愿，心中对前辈的谢意和敬意是没有半分虚假的。 “龟龟……得徐祭酒亲自指导入门，你能吹一辈子了啊！” 小包听得一惊一乍的。 祭酒天师……商叶倒是知道这个职衔，乃天师道一种名誉称号，意喻众师之长，只授予那些对人间，对天师道有极大贡献的大德天师，各方分坛的坛主都未必有资格获得，其地位在天师道内部极高。 “咳咳。”小胖开始假正经了，“接触了洞玄功，你才真正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天师道的门槛，日后通过殿试，才是我天师道门人，功法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师兄我，但是别指望我给你代行周天啊，院里禁止这种行为，说我们这么做不安全，不过你也别担心，气感这种东西，说来就来，师兄我第五天就有了，你努力一下，争取不要太差，至少也要比王生的七天强。” “嗯。” 商叶点点头，便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几个呼吸间就捕捉到气感的事实。 第二十一章 殿钟敲响 学徒起居院外，两人碰到了李浩言，小胖睡眼朦胧地休息去了。 商叶打了声招呼：“好巧。” “巧吗？”李浩言对着他大发牢骚，说道：“我今天一大早就来找你，想带你到四处逛逛，结果你人没了，找了半天在演武场看到了你，我就寻思午后来，你人又没了，我估摸了一下，结果还真去学堂了，你说你刚入门一天，瞎用功啥，你听得懂吗？” 商叶摸了摸鼻子，心想刚来一天的我已经入门毕业了。 “嗯……总归是跟着学了一些东西。” “能学啥，你连传功教谕都没见过，也太急了吧，而且我刚刚又来找你，结果他们说你去小竹林了，这要等我明天再来找你，你是不是已经去殿试挂名了？” 商叶耸了耸肩，那样还是太引人瞩目了，没什么必要的话，他打算押后几天。 若让李浩言知晓他心中所想，不免要叫上几句，押后几天就不轰动了？ 李浩言说到这，突然凑到商叶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别说兄弟不关照你哈，咱们也一起出生入死过……” 商叶听着有点迷糊，一起出生入死……有吗，不是就是在秘谷里打了个照面。 “你传功教谕的事，我打算帮你在院里通通气，找个最靠谱的。” “谁啊？”商叶皱了皱眉头，感觉这厮又在瞎忙活儿。 “我姐，李妤，你见过的，学堂教符道的。” “哈？那是你姐……”商叶上下打量了下李浩言，心想你这其貌不扬的，是亲生的吗…… “嗯嗯！我姐那是燕都一枝独秀，心心念念她的世家子弟排队能排到南城门去，而且教谕天师可不止领人入门，日后你修为精进，若是回到这里，到时候传你更高阶功法，更精深符法的也是她，这叫近水……” “停停停……” 商叶止住某人卖姐的行为，淡淡道：“说吧，是不是托你办的事出问题了？” 李浩言顿时脸色一黑，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幽幽道：“你那些灵药我拿去找门里一位精修丹道的老前辈估价，他听说是门下弟子进贡的，当场就赖去了，好说歹说也不理我，说让我去找我爹要钱去……” 不是，你们天师都穷到抢劫的程度了吗…… 商叶听着嘴角抽搐，那批货是有点东西，但是这也……不过仔细想想，以前在太乙丹鼎院，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某些老不羞的，专干这种事，比如他那个便宜师傅。 “不过你放心，不可能白拿你的东西，就是，可能，只能折成丹药给你。”李浩言有些不好意思，这多少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但让他去找他爹要钱，那不是…… 商叶想了想，也就点点头道：“行吧，我听说修炼伊始，需要准备些固本培元和蕴含精纯灵气的丹药，嗯，最好有灵石什么的……” 灵石……那跟要钱有什么区别，李浩言脸色一苦。 商叶见状，便道：“灵石我只是说说而已，没见过，有些好奇。” 灵石他当然见过，算是修行界的高等货币，乃天地灵气沉降在晶玉内形成的矿物，多产自灵脉的核心处，其内的灵气干净纯粹，十分适合修士汲取炼化，能极大速度的提高修炼效率，但也十分昂贵，十两重的灵石约值四五百两白银。 这世界的银两价值颇高，若是以粮价为基准换算，五百两的购买力几乎能在商叶前世买辆中级车了。 “反正要丹药就好说，保管老弟你满意。”李浩言拍拍胸脯道。 “我们都是自己人了，没必要这么客气。”商叶难得说句漂亮话，但是话风一转，又道：“刚好有些事想拜托你……” 随后商叶趁着对方欠了人情，托其打听温家和林绣绣的事，那位照顾过他的异瞳少女，他一直放在心上。 李浩言听着，看了看商叶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并告诉他三五天内给他答复。 之后，两人闲聊了几句，听说那华天师有事已经离开了燕都，至于另一位年轻天师，李浩言本以为他是回来进修《玄心降魔符录》中更高阶的符法，但他似乎是和华天师一起走了。 …… 长夜漫漫，心事重重的商叶辗转多时才进入梦乡。 “我！” “张小包！” “今天殿试……” 一堆枕头飞出，小胖瞬间被砸地七荤八素。 也被吵醒的商叶眸子微睁，看了眼还黑着的窗外，拉了下被子，蒙头睡去。 张小包撅了噘嘴，显得有些委屈，然后闷声闷气地走出了屋子…… 清晨，商叶没和众人去参加晨练，而是在院子里等着李浩言。 不多时，他便送来了一个丹药葫芦，里面装着百余枚清源丹和灵蕴丹，这两种丹药都是下品丹药，虽然分量尚足，但根据商叶估计，价值依旧不足那几株年份颇高的珍稀灵药。 商叶收下了丹药葫芦，却见李浩言扭扭捏捏地从袖子里抠出了一块散发着淡白荧光的晶石，见有小半个巴掌大，商叶干脆地拿了过来，手里掂量了下，差不多四五两重，算上这个，他就亏不了多少了。 “这是灵石？”商叶故作一问。 李浩言点点头，脸上大写的心痛。 “你自己的份例？” 李浩言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碍事的，东西左右都是进了自家。” 商叶点点头，也就收下了，诸多事项迫在眉睫，由不得他客气什么。 送走了李浩言，商叶回到床铺上打坐修炼，他先吞下几枚丹药，然后两手相叠，掌心放着那小块灵石，随着功法运转，灵石表面浮起了一缕缕散发着微光的丝线状灵气，渗入他的体内，由着经脉汇入气海…… 修炼就是吃钱，这灵石上浮起的每一缕灵丝，大约就比得上寻常修士一日裸修所得，而“裸修”便是不借助任何丹药，灵物，福地灵脉辅助的修炼。 许久后，王生却急忙忙地回来了，他见面就问道：“你看见小包了吗？” 商叶摇摇头。 “坏了，小包没回来参加晨练……” “他出去了？”商叶问道，也不是很意外，毕竟天师院并不强制学徒跟教谕修行，由传功教谕领入门后，修行全凭自觉，平时还是很自由的。 “他经常去附近一家包子铺吃早点……别看他平时傻不愣登的，其实修行上十分用功，晨练从来没有缺席过，可这都过了半天，还不见人。” “你是觉得……”商叶想到了什么。 “嗯。”王生皱着眉头说道：“何守诚说今天要去报名殿试，小包也说要去，会不会……” “你觉得那些人可能下了绊子，让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殿试报名是什么时候？”商叶问道。 “辰时到午时之间。” 商叶想了想，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世家子弟争风吃醋是日常，但是为了一顿酒宴的赌约，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王生，你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商叶看着他问了一句。 王生闻言脸色果然有些古怪，商叶也没强问，他只是初来乍到，远不到能让人交心的程度。 “其实……”王生刚开口，一声悠扬厚重的钟鸣声传来…… 商叶和王生对望了一眼，殿钟敲响，代表有人在司职“天师殿试”的行始殿挂了名牌了。 “先去看看。”王生急忙走出了院子。 商叶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此间现实与黑暗 行始殿位于天师院地理正中的祖师堂侧前方，所谓“殿试”也有在列位祖师殿前应试之意，两人来到此处，先是遥遥对着祖师堂躬身行礼——这是规矩，随后走向偏殿，却迎面碰到了何守诚一行人。 “又好巧啊。”何守诚脸色有些玩味。 “何守诚，张小包呢，别说和你无关？”王生冷声道。 这世家少年愣了下，然后耸耸肩，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装什么蒜？如果小包出了什么事，我马上捅到各位教谕那去。” “我又不是张小包的爹，关我什么事，说不定等会又从哪里冒出来了呢，不过午时已近，他怕是赶不上报名了吧。”说完何守诚冷笑几声，与两人擦肩而过，没走多远，他又抬手示意，头也不回地朗声道：“那事可别忘了。” 王生脸色黑如锅底。 商叶说道：“如果张小包真在他手里，反而不用担心，这些人应该有分寸。” 这番话他倒不是随便说说，不要以为世家子弟都是无法无天的二世祖，相反，这些人更懂规矩，因为他们从小就活在规矩里，十分明白底线在哪里，绝对不会轻易去触碰。 当初在玉京山上也是如此，朔风社那些人固然行事霸道，且小动作不断，但是真要说下死手对付平民出身的修士，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是生活在正道的大旗下，若是走到那一步，就是遁入魔道，为师门和天下所不容。 “我不担心小包，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害他，但是……” 王生欲言又止。 商叶这时看了看天空，午时将至了，天师道殿试每月中旬和月底，各开启一次，若是错过了报名，便又要等些时日。 “要不要说来听听……”商叶试着问了一下。 “彩衣拜蹈。”王生恨恨地说道。 “什么意思？”商叶问道。 王生一番解释后，商叶默默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抬头看着清澈的天空，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他头上顶着“黄泉宗”这座大山，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商叶本来还担心，这些孩子牵扯到什么危险的事件中，结果…… 所谓“彩衣拜蹈”，不过是女装跪拜，然后起身舞蹈而退罢了。 他们约定输的那方不只要宴请，还要在酒宴上行彩衣拜蹈的大礼，仅此而已，并没有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也没什么需要他力挽狂澜的。 这才是现实不是吗…… 王生、张小包、何守诚这些人，说白了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孩子能折腾些什么，不过是换了你的凳子，让你摔上一跤…… 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与将要气吞天下生灵的黄泉宗相比，连过家家都算不上。 至于王生那一脸不堪受辱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活该了，吃一堑长一智吧，商叶一想到寝屋里那群歪瓜裂枣，女装后的景象，不免有些失笑。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多久，又缓缓凝固，他是杞人忧天了呢，还是过于沉醉在这安逸的氛围中了呢…… 与这些少年心性催生的胡闹相比，世界的另一边，黑暗的阴影正在逐渐笼罩众生，覆巢之下无完卵，黄泉宗策划的可是真正灭绝级别的大灾劫…… 商叶想到这里，有些明悟，拍了拍身边长吁短叹的王生，起身说道：“放心，没事的……就算是女装，何守诚那伙人细皮嫩肉的，可比你们好看多了。” 说完，商叶在王生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行始殿。 时不我待啊……他默念。 曾经他身边有无数的玩家，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拯救着世界，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也只有他一人能清晰地看到，这方世界正在遭受的威胁，所以他必须跑得更快更急，否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弟子商叶。” 他对着殿中闭目端坐的一名山羊胡天师的行礼道。 那天师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一个腰牌，想来是何守诚的。 边上一名侍应弟子走了过来，商叶便将自己的腰牌递了出去。 那弟子接过后，说道：“明日午时来此参加笔试和武试。” 商叶点点头，然后退了出去，那弟子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了？”端坐的山羊胡天师睁开眼问道。 “只是看这少年有点脸生，好像不是那些修行已久的学徒……” 一声钟鸣…… 王生看着缓步走出来的商叶，目瞪口呆道：“你、你疯了？殿试可不是儿戏。” “放心，练过的。”商叶微微一笑。 回去的路上王生不停拉扯着商叶，让他回去撤销殿试的挂名。 商叶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就当我是个天才好了，你们学的这些东西，其实很简单的。” 王生明显不信，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远远听到了小胖的吆喝声，这家伙提着裤脚，一边擦汗，一边跑了过来。 “过午时了吗？”小胖见面就急忙忙地问道。 商叶远远看了眼大门已经关闭的行始殿，然后耸了耸肩。 小胖僵硬地看向王生，脸色苍白，喃喃道：“我们的清白完了……” “你干什么去了！”王生有些气急败坏。 “我……” 听小胖说完，商叶也就回了院子，他急着收录那八本典籍中的三本，再加上昨日午时收录的三本，还有两本则需要明日再收录。 至于小胖的经历…… 他早上买包子去，遇到个身形佝偻，颤颤颠颠的老人家向他问路，他好心给人领路，结果半路上，老人往地上一躺，吓他个半死，随后他又背着老人去看病，医馆的伙计不让他走，他只好在前堂等着，等了许久也不见老人出来，再去问，老人早已从偏门走了…… “人家跑得可快了。”伙计如是说。 “你能不能带着脑子出门，你给人骗啦！”王生拉扯着小胖的肉脸吼道。 那些人的手段糙得如同儿戏，也难为小胖能中招了……远远听着王生大呼小叫的商叶摇了摇头，他打算先回院子，收录典籍后，再去小竹林的道场打坐修炼，明日就要殿试，现在要赶紧消化那块灵石，能多积攒一点修为是一点。 …… 深夜，商叶从小竹林回到起居院，一进寝屋就看到了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 商叶一脸倦容地对众人说道：“诸位放心，我自有打算，都早点睡吧。” 一屋子的人见商叶往床上一躺，不多时，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小胖揉着眼睛，满脸困意地说道：“都跟你们说了没事的，他跟你们不一样……”说完便要往床上趴，王生一把抓住他说道：“就算他是什么大世家出来的传人，修行天赋如何出众，那书本上的东西呢，他明显没看过那些书，明天笔试怎么过？” “对啊……”有人附和道：“明日殿试，他满打满算也就来了才三日，不谈别的，光那八部必考的典籍，他都未必看的完，更别提背下了……” 小胖想了想，“好像也是哦，那……我们……” “什么？快说……”王生催促道。 小胖捏了个兰花指，向众人抛了个媚眼道：“要不，我们先私下排练一下，免得到时候跳舞太过丢人。” 众人：“……” “把那个被子拿来……”王生愣愣地盯着小胖轻声道，随后接过别人递来的被子，蒙头给小胖盖了上去，之后一阵拳打脚踢…… 第二十三章 入门三日 时至正午。 商叶长出一口气，退出了修炼的状态，掌心的小块灵石如今光泽黯淡，内里的灵气显然快被他汲取完了，感受着气海内缭绕着的那团真气，他估摸自己此刻的修为，得有裸修两三个月的程度了。 这便是有丹药和灵石辅助的修炼速度，若是在那些灵气充盈的洞天福地中，还要更快，只是即便如此，商叶任然觉得进度一般，因为洞玄功在纳气归元之际，还要耗损真元壮大滋养肉身，以致于修为进度较为缓慢。 在正道诸多入门功法中，积攒修为最快的，当属剑宗的攻玉心经，其次是太乙的五气朝元功和阴阳道的两仪功，天师道洞玄功的修炼效率处于末游，也就比灵济宫的育灵诀好上那么一点点。 但育灵诀之所以慢，却不是功法效率的问题，而是因为灵济宫修士修炼时，还要分润一些灵气给共生灵妖。 商叶拿起身边两本尚未收录的书，走出了屋子，刚一出门，院子中一直等待的王生和小胖便跟了上来。 “有多少把握？”王生凑上前问了句。 商叶翻开手里的《山海搜神方志》，回道：“看看再说。” 看看再说，便真是看看再说，虽说系统收录的时限还有一会儿，但不妨碍自行阅读，那方志上记载的修行界轶事，他还是有些感兴趣的。 商叶就这样一边看书，一边不急不慢地走着，同行的王生倒是抓耳挠腮的，至于小胖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直磕着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瓜子。 昨日殿钟两响，今日午时，行始殿外聚集了一些人，都是凑热闹看人应试的。 商叶默默蹲在角落里读书，不多时，何守诚也在一伙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殿前，他远远地看向三人，略带嘲讽地笑了笑。 这时，行始殿内走出了一名中年天师，他对着众人朗声道：“殿试开始，何守诚，入内！” 那世家少年在众人的鼓励下，昂首挺胸地走向了大殿。 王生见事到临头，略显急躁地再次问道：“行不行啊，兄弟，给个话儿啊？” “行了。” 商叶眼前终于跳出了系统字幕。 【是否录入「典藏」？】 是……商叶心中默念。 手中的《山海搜神方志》和《洗砚谭》一页一页地翻起…… “商叶，入内殿试！” 中年天师再度出声，刚要走进殿内的何守诚停下了脚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角落里的三人，他还以为昨日午时之前报名殿试的人是王生，那家伙的符道水平，他心知肚明，想来这次殿试领先应该十拿九稳，但是商叶……那人不是刚来几天的新丁吗？ 围观的人中有其他寝屋和起居院的人，不知道商叶是谁，纷纷询问起来，随后众人齐齐看向了角落里翻书的少年。 中年天师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了过去，顿时一阵气结，大声喝道：“现在用功，平时干什么去了，再不上前，资格取消！” 商叶此时正好收录完，便合上书交给了王生，然后走向了大殿。 众人却哄笑起来。 “莲门中人管这叫临时抱佛脚，咱们天师道该么说啊？” “抱啥也没用，我觉得列位祖师可不会保佑这等不自量力之辈，诸位可能不认识此人，他大前日才入我道门，如今不过三日就要参加殿试，实在是……” “什么，我还想说临阵磨枪，就算不利索，看着倒也敞亮，这入门三日，就殿试应考，将我等辛苦修行的同门至于何地……” “此人怎敢消遣师门长辈啊……” 王生被他们说得有些烦躁，想嚷嚷两句，又没什么底气，看了眼小胖，却发现他一副悠然自得，置身事外的样子，顿时无名火起，冲他脑后瓜子就是一巴掌，低喝道：“咱能不能长点心啊……” 小胖捂着后脑勺一脸无辜。 那中年天师闻言，面露疑惑，“入门三日？” 他身后的何守诚说道：“前辈，这个商叶是大前日刚入门的。” “大前日……” “而且，好像还没安排传功教谕……”何守诚又道。 此刻商叶正好走到殿前，迎面就听到一声怒喝。 “放肆！我天师道虽不喜约束门下弟子，但也不是任由尔等为所欲为的，入门三日，连传功教谕都未曾见过，有什么资格来参加殿试？” “我……” 商叶想辩解一下，岂料被那中年天师一甩袖子，打断了他，还冷声道：“念你入门不久，不懂缘由，速速退下，否则院规处置！” 说完，看也不看他，便要领着何守诚回到殿中。 商叶有些无奈，只好冲着中年天师的背影，拱手道：“晚辈已由道场徐祭酒领入修炼玄门，虽入门时日尚浅，但跟着诸位教谕也算有些所得。” “老祭酒……”中年天师侧身打量了下他，说道：“那又如何，道门之所以对殿试不设门槛，只是为了鼓励弟子勇敢应试，却不是任由你胡闹！”说着他遥遥向祖师堂的方向拱了拱手，“列位祖师在上，殿前的每一个弟子都当心怀虔诚，如何敢抱着戏耍玩闹的心态应试。” “弟子并不是来玩闹的，而是却有把握通过。”商叶盯着中年天师的双眼认真道。 中年天师闻言眯了眯眼，再次审视了下商叶，随后说道：“若没有通过呢？” “甘愿受罚！”商叶干脆了当。 众人也停下了议论，他们突然发现，这新丁并不是来哗众取宠的，而是认真的……可是仅仅入门三日，就算他天资出众，三日内就能捕捉到气感，可是那些剑术、拳法、符箓，特别是八部典籍，都是要耗时耗力才能掌握的东西。 而且他明明事到临头还在看书，如此，有什么把握通过殿试，此人莫不是傻了？ “好！”中年天师的声音有些冷漠，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恼怒弟子不懂事理。 看着商叶走进殿里后，小胖说道：“咱们回去吧……” 王生见何守诚的死党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瞪了小胖一眼道：“等着！” 行始殿内部十分空旷，正中端坐着三名负责监督评定的老天师，中间那人是昨日见过的山羊胡天师，除此外，还站着几名侍应弟子，中年天师将两人领到此处后，上前在山羊胡身边耳语了几句。 那老天师却只是淡淡看了商叶一眼，说道：“既来之，则等殿试结束后，再做定论，入座吧。” 商叶和华守诚向前辈见礼后，各自跪坐在殿中的两个案几前。 “半个时辰，动笔吧。” 中年天师挥了挥手，隔空点燃了两人前方香案上的炉香。 何守诚忍不住看了商叶一眼，心想这人居然玩真的，脸都没混熟的人，凭什么，自己为了能早日通过殿试，可是花了大代价的…… 商叶则心无旁顾地提起笔来，开始阅卷。 笔试的章程不算复杂，毕竟不是科考选官，只是考查学徒八部典籍的背诵和理解，题型用商叶前世的眼光看，便是些填空题、阅读理解，和对特定名词进行阐述，无外乎“人事物地，精魅鬼妖”一类。 这些题目商叶可以通过【典籍】系统，进行关键词搜索，然后对着视野中浮现的系统字幕，照抄便可，只在文风上做些修饰。 唯一比较主观的题目便是最后的几道“应用题”。 题目中描述出了几个邪祟为祸的场景，这些事例中有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地方风俗，不同的事件缘由，然后问策于考生，若身临其境，该如何妥当处置。 此类题目说难也不难，因为这些事例并非凭空捏造，都是有原型的，其出处便是《先师列传》等几本书中记载的那些典故，商叶通过关键词，搜索出近似的内容，然后速读排查筛选，找到对应的典故，再将那些大德天师的应对之法写上去即可。 相对其他题目，最后那几题还是占用了不少时间，但是这种“开卷考”实在没什么难度可言，商叶全部答完后，那炷香也才燃烧近半。 之后，他又提起了一只新笔，看向案头摆放的四张明黄纸和丹砂墨，天师道的立门之本在于符道，所以笔试的重头戏自然是“制符”。 而天师道为什么深究符道，在商叶前世早已有所定论，无他，因为穷，符纸材料相对低廉，且制作快捷，符箓能临时蕴藏真元，稍加准备，便能使得那些修为浅薄的修士多施展出一些手段，所以很适合在炼气境界为主流的天师群体中推广。 至于为什么穷，是因为天师道没有盘踞世外的洞天福地，皆以行走天下，除魔卫道为己任，不是特别追求集团和自身的绝对利益。 原本天师道有帮助俗世上位者维稳地方，巩固统治的作用，理应受到优待，但天师道虽然入世，又和诸多天高地远的仙门一样，秉承不涉及朝野斗争的原则，所以帮助天师道，还不如交好世俗一些修仙世家来得更有意义。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中古时期，莲门大兴，寺院满天下，西方有大德证得菩萨果位，那时天生异象，佛光普照十万里。 以至于，那位史上着名的天子在那光明的夜色里，看着自西方多少万里外，绵延笼罩至圣京城的金色佛光，发出了一声南辕北撤地感叹：“天师道当兴了。” 于是，各地天师院如雨后春笋般长出…… 第二十四章 武试 案上摆着四张明黄纸，却只要画三道符箓，显然是允许制符者失败一次。 商叶心平气和地着墨下笔，丝毫没有紧张，更不担心出错，因为他身上并无“负面状态”，系统实在没有理由，让他在入门级的符箓制作上，出现问题。 【玩家制成「辟邪符」】 【玩家制成「镇煞符」】 【玩家制成「真火符」】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最后细细阅卷一次，商叶便起身向诸位前辈天师作揖示意。 此时，计时的炉香才过了一半。 这么快……几个侍应弟子有些惊讶，以往的考生可是不到时间不交卷的。 那中年天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身边的侍应弟子，便有人上前取走了试卷和制成的符箓，商叶见状也便先行告退。 随后，一位身材有些发福的老天师掐了个法诀，一道透明的气罩将还在奋笔疾书的何守诚与外界隔绝，接着他又抬手在商叶制成的符箓上一晃而过，那些符文顿时亮起了微光，之后他眼皮子也不多抬一下，说道：“符箓，无错。” 另一名阅卷的天师先是看了一会儿，然后向中年天师问道：“你方才是说这少年才入门三日？” “是的。” “呵呵……”老天师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试卷道：“甲上。” 最上等，那岂不是毫无错处……几个侍应弟子顿时面面相觑。 中年天师也皱了皱眉头。 最终，符箓和试卷都放到了首位的山羊胡天师身前，他余光瞥了几眼后，轻声道：“来历呢？” 一名侍应弟子恭敬地上前说道：“他是华天师从赤血山林带回来的，是那处被屠村庄的唯一幸存者，据说还进过星月峰遗迹……” “哦？听着有些蹊跷……”发福天师有些随意地说道。 “说不定是个有些福缘的人才呢？”另一个天师说道。 那中年天师这时却说了一句：“华兄为人谨慎，想来他身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之后，众人看向了山羊胡天师，等他盖棺定论，他却闭上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再看看吧……” 殿檐下的阴凉处，王生静静等着，他背后靠着正打瞌睡的小胖。 “快看，有人出来了……” “是那个新丁。” 王生听到动静转头看了看，蹭地一下站起，又见小胖要睡倒的样子，赶紧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脸蛋道：“醒醒！” “啊？吃饭了啊……” 小胖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却见商叶走了过来。 一听到吃饭，商叶也才想起，他一直急着修炼，连晌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时，附近却有人大声议论：“这么快，不是弃考了吧……” 王生闻言脸色一紧，然后对商叶轻声道：“不碍事的，师门长辈大多仁厚，只要你好好认错，也不会过于责罚……” 商叶听着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吧，没事的，我考得应该还行，话说……找点东西吃吧，肚子饿了。” 还行……王生见商叶眉目轻松，不似作假，想了想，刚要说什么，却见小胖和商叶已经走了出去，于是赶忙拦住他们道：“走什么，若是笔试……可能通过，下面还有武试呢。” “我出来时，看了眼何守诚的卷子，答题堪堪过半，估计还有一阵子吧。” 王生认真道：“师长们阅卷极快，我以前见识过的，交完卷没过多久，便会给出成绩，还是等会儿好些，省得怠慢了长辈……” 商叶点点头，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等会可还要打架呢…… 王生看在眼里，却瞥了眼小胖，说道：“交出来。” 张小包一听，顿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王生眉头一挑，伸手就往张小包的袖子里掏，“恩？没有？在哪里呢……” “哎！别别别……王生你小子是不是强盗托生的。”张小包奋力和王生推攘拉扯起来，颇有些宁死不屈的意思。 小胖在吨位上，还是有些优势的，王生见他实在油滑，便收回手，恼怒道：“那点零嘴就是你的命啊，没看咱们寝的救星饿肚子了嘛。” 张小包闻言撅了噘嘴，歪头看了会儿地面，然后极为不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王生见状，一把夺过东西交给了商叶。 这两个人啊……商叶看着哑然失笑。 几个世家子弟看向不远处吃着不知名糕点的商叶，私下议论着。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玄字号寝屋的人，怕是个麻烦。” “怎么，你还怕他能比过诚哥？” “那当然不会，不过是入门三天的新丁罢了。” “快看！诚哥出来了……” 不远处，何守诚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来，远远地就冲同伴们笑了笑，几人靠了过去，有人问：“如何啊？” 何守诚摆了摆手，说道：“定能通过。” 几人听着顿时松了口气，然后看向玄字号寝屋的三人。 “那个叫商叶的，老早就出来了，怕是知难而退，弃考了。” 何守诚听着点点头，他一直专心考试，也不知道商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盏茶时间后，殿内又走出了一人，却不是那中年天师，而是一名侍应弟子，他四下望了望，见两人都在后，便说道：“两位都过了笔试，准备一下，进来武试吧。” “他也过了！”一名世家子弟看着商叶低呼出声。 “那评等呢？”何守诚身边一人脱口而出。 侍应弟子脸色古怪，心想一共只有两人，我故意不说评等，给你们留点面子，还非要询问…… 世家弟子中不乏擅于察言观色的人，一看此人脸色，顿时暗叫糟糕，当即就要出声打断，何守诚却抬手制止了下，随后向那侍应弟子拱手道：“还请明示。” “何守诚甲下，商叶……甲上。” 众人一片哗然。 何守诚脸色一僵，随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商叶。 商叶倒是云淡风轻，自带搜索引擎的开卷考试，他想成绩一般都不行啊。 小胖用肩膀拱了一下发愣的王生道：“怎么样，跟你说了，别瞎操心……” 王生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几本典籍，暗自念叨着，“这也行啊……” “两位，请吧。” 殿门前，侍应弟子又说道：“这次进门，可就有些不同，两位听声音指示，若有危险呼救即可，但也意味着放弃，明白吗？” 商叶道：“明白。” 何守诚也点点头。 天师道玩家皆会参加文武殿试，前世直播行业和视频平台发展兴盛，他纵使不是天师玩家，多少也见过相关流程，所以不算陌生。 两人并肩走进殿门，迎面就是一股灰蒙蒙的雾气。 商叶身体完全进入殿内的刹那，雾气缓缓退开，却没有彻底散去，而是留出了一块不大的空地。 他看了眼身侧，何守诚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了几步，那雾气流动封锁了来路，四周完全被雾气所围拢，以至于空地内显得有些阴暗。 商叶静心凝神，站定等待。 此时，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穿透雾气进入他的耳中：“演练，天师散手。” 商叶没做犹豫，中规中矩地打了一套。 接着，一柄铁剑从空中落下，直直地插入了他身前的地面，商叶拔出剑，也不等提示，又练了一套天师行山剑法。 练完后，空中缓缓飘落了三张黄符，商叶抬手接住，一看便是他之前所画的符箓，只是符纸内灵气充盈，显然已经被人点亮符胆，如今随时可以使用。 随后，便是重头戏了。 那浓郁的雾气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几息后，一名手持长棍，身披金铠，且面白如纸的甲士走了出来。 他来到商叶身前，只见他的双眼中，没有眸子，而是流转着暗黄色的气息…… 阴符兵。 商叶对这玩意倒是不陌生，这是体内充斥着阴灵之气的符纸人，只是比较低阶的傀儡符，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了，因为在他那个层次的战斗里，黄巾力士那种有筑基后期战力的高阶傀儡符，也只是消耗品罢了。 “击败它们……” 那指示声音消失得瞬间，阴符兵身后的雾气里，一只高大的狼影若隐若现，它发出几声极具威慑力的嘶吼后，又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商叶目光微凝。 阴符兵向前走重重地踏了一步，似乎是在提醒对手已经开始，随后，它抡起手中的长棍，劈头砸了过来！ 第二十五章 神降术 临头一棍破风而来，商叶当即身子微侧，脚下平移一步，堪堪躲开。 阴符兵一棍砸空后，却没有收回势头，而是两手一提棍身，紧接着一个横扫，直追商叶胸腹而去。 少年见状，急忙竖剑于胸前，左手按住剑背。 但听咣当一声，商叶整个人被砸地连退数步，只觉虎口一阵酥麻。 阴符兵出手大开大合，动作虽然略显僵硬，但这力道对商叶来说，招架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毕竟他修炼的时间太短，洞玄功滋养淬炼肉身的功效，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他如今的体质任然是常人范涛。 呼地一阵破风声，长棍又至，商叶只得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棍子的攻击覆盖面较广，近身范围内没有商叶闪转腾挪得余地，虽然他可以远远退开，但此刻毕竟是在试炼，被追着打，玩家可以理解成“放风筝”等待时机，若被师门长辈认为是毫无招架之力，或者判定成“消极游戏”，那可就太冤枉了。 当、当、当。 商叶连续三次招架，虽格挡得有模有样，但任然被打得连连后退，他只觉得肩臂酸痛，握着铁剑的手隐隐有些无力感。 阴符兵再次逼近，商叶不由地后退几步，身体即将接触到边缘的灰雾时，那渗人的狼吼声蓦地传来…… 商叶立刻停下脚步，他看过别人殿试的视频，知道其中的规矩，只要玩家不接触边缘的雾气，在阴符兵没有战败前，那潜伏的狼影就不会攻击玩家。 此时后无退路，冒然左右躲闪，若被逼近身前的阴符兵一棍扫中，有大概率被击退，落入雾气之中…… 思绪闪瞬即逝，一击又来。 商叶横剑架起，硬接了阴符兵一棍，只是这自上而下的一棍，委实势大力沉，长棍压着剑脊，直接按在他的肩上，随后少年左膝一软，跪倒在地。 机会…… 商叶目光锐利，阴符兵见对手接近雾气，便会缩短攻击间隔，提高压制力，同时……也过于近身了。 半跪在地的商叶一个前扑，脱离了长棍，他的左手却紧紧捏着一道符箓，那明黄色的纸面金光熠熠…… 阴符兵抬起左脚，猛地向前踹去。 但这完全在商叶的预料之中，他竭力向右侧的地面翻滚，躲过了这一脚，与阴符兵擦身而过，只是那道符箓却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贴在了阴符兵的膝侧。 那是辟邪符，一经激发，散发的金光能如滚汤浇雪一般，驱散附近的阴属灵气。 阴符兵的左腿骤然萎缩，仿佛变成了纸质，那高大的身躯也随之失去平衡，它即将倒下的瞬间，却收回了长棍，代替左腿支起了身子。 商叶爬起身来，直接提剑刺去，那剑尖之上还留着一张符纸…… 噗呲一声。 毫无抵抗之力的阴符兵被一剑穿喉，随后它一动不动，双眼内透露着火光，紧接着，那真火烧出体表，它如纸张一般，浑身燃起，化为了一片灰烬。 收回剑势的商叶轻松一笑，这一系列的操作其实十分简单。 先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骤然发难，只要能反制住阴符兵应对近身的一脚，它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了。 毕竟只是针对炼气入门的战斗，以商叶的眼界看，自然是十分容易。 这时，他身后却传来响动。 早有准备的商叶迅速俯下身子，右手接过左手拿着的铁剑，剑尖上撩，在他脑袋上方的半空中一划…… 一道黑影刚好从商叶头顶越过，剑刃毫无阻拦地切入了它的下腹，随后顺势一带，受到重创的狼身重重地摔在地上，缓缓消散成灰蒙蒙的雾气。 这一招乃天师行山剑术第九招，名为“抱瓮出灌”，正是用来应对那些还保有野兽本能的妖兽，它们最是喜欢背后扑杀，撕咬猎物的脖颈，这招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随后反击兽类脆弱的肚皮…… 前方的一片雾气缓缓散开，形成了一条走廊。 商叶拍拍身上的灰尘后，便走了过去。 通过走廊后，商叶对着雾气外端坐的诸位天师行了一礼。 一名身材微胖的老天师说道：“你通过了……”随后，他又笑了笑，“你嘛，底子差了点，但是挺机警的，还行吧……” 商叶听着颔首不语，他也知道自己是取巧过关，论身体素质肯定有所不足。 至于那名中年天师则是沉默不语，显然不打算追究他的事了。 随后，商叶站到一旁，与众人一同等待何守诚。 其实从商叶的角度来判断“武试”的难度，肯定是不适宜的，若是寻常人在那浓雾环绕的阴森场景中，面对一只冰冷阴物的同时，还要顾忌潜伏的恶兽，实力发挥定会打些折扣，试炼的空地不大，万一被阴符兵连番“击退”，接触到了雾气，便会落入以一敌二的糟糕境地…… 即使没有，击败了阴符兵后，那兽影也会刹那间袭来，以此检验学徒是否放松了警惕，何守诚显然就是吃亏的那种人，他从雾气中走出，发髻有些散乱，肩部的衣物还被划开了两道口子。 微胖的老天师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也亏的你炼气有成的修为，却和一只狼搏杀地如此惊险，以后在外行走时，后脑勺长点眼……你也通过了。” 何守诚闻言先是打量了商叶一眼，见他衣装端正，随后眉头一蹙，抱拳道：“多谢前辈指教。” “好了，你们都已通过了殿试，去后殿纹上‘神降文’，然后拜过祖师堂，明日就启程前去试炼吧。” 微胖老天师挥了挥。 两人便一同告退，跟着侍应弟子前往后殿。 何守诚与商叶一道时，突然没来由地低声说了一句：“别忘了，还有天师试炼。” 商叶目不斜视，置若罔闻，他一门心思都在“神降文”上，真没时间与一个孩子置气，他选择天师道作为门派，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为了神降术。 而“神降文”便是使用神降术的符文，神降术乃天师道独门法术。 在游戏中，天师道是众所认同的下水道门派，门下福利极低，对弟子几乎是半放养状态，功法传承比之其他宗门不广不深，甚至有点偏科，虽然对一些阴邪妖物略有门道，但是这方世界，又何止这几种“敌人”。 以玩家的理解，天师道就是纯粹的pve职业，但只有面对特定种属的敌人才会略占优势，整体看来，前期寻常，后期乏力，只是在中期拥有一个闪光点。 而这个闪光点，便是“神降术”。 自古以来，天师道的阳神境修士寿终之前，可以通过道门至宝——人道封禅书，化身为人道守护神灵，他们抛弃过去、现在、未来，甚至摒弃自我意识，被永远地凝固在时间长河之外的虚空，等待守护人道意志的召唤。 神降术便可以沟通虚空处的人道神廷，以修士自身为凭依，召唤人道守护神的投影辅助作战。 只是通过神降术沟通人道神廷，需要消耗大量真元，金丹修士也只能承担最多半刻钟的消耗，金丹以下往往会被瞬间抽空真元，反而危机自身，是以，天师道只有金丹修士才有资格与先师神灵正式签订“神降契约”。 战斗中一旦施展神降术，几乎视为复刻出一个同等修为，且战斗技巧极为出众的“单位”，能在短时间内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而这就是神降术出彩的地方。 商叶如今的修为距离金丹，自然是千差万远，但他却知道一个“机缘”，那是前世一个天师道顶尖玩家触发后，在玩家社区里公布出来的机缘。 燕北地区隐藏着一尊不存在于人道神廷，却是由人道封禅书册封的神灵，其生前也并没有阳神境，当初那名玩家只是炼气后期的境界，侥幸碰到后，竟然与之缔结了“神降契约”，于是他便成为了自古以来，第一个不到金丹境就能召唤人道守护神的天师。 虽然那人修为过于浅薄，召唤出的神灵，现身时长极短，往往只有一两下攻击的时机，但那也是金丹一击的程度，在当时的版本，足以让他从一众玩家中脱颖而出。 商叶处心积虑地来到天师道，正是想凭借神降术获得这尊神灵的契约，届时他便能以炼气境的实力，于刹那间召唤出一尊金丹战力。 这绝对能成为他一张极为厚实的底牌。 两人随着侍应弟子来到后殿一处偏僻的屋子。 这房间灯火通明，设立了许多烛台，一名穿着破旧藏青长袍的天师站在屋中，他脸色极为苍白，见来人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怕疼不？” 商叶和何守诚被此人说得一愣，前者狐疑地看了这天师一眼，回道：“还行……” 结果，那天师突然咧嘴一笑，说道：“纹身的墨水有些特殊，所以啊……疼一疼就习惯了。” ……商叶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随行的侍应弟子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前辈，您就别吓唬人了……” “有吓唬吗？”那天师一脸无辜的表情。 许久后。 真没吓唬人啊…… 商叶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渍，他扶着门板，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了那间屋子，嘴里还鼓囊着什么百分百痛觉，马卖皮之类，别人听不懂的话。 他左臂的袖子撸到了肘部，略显红肿的小臂上纹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这些符文整体形成了一个圆形，图的中间有着一枚略大的符文，其造型与商叶前世存在的一个甲骨文近似，其字为——“人”。 在“神降文”纹好的瞬间，系统直接提示商叶习得了「神降术」，并不需要专门修习这门法术，因为据他了解，神降文沟通人道封禅书，人道封禅书打开天人通道，沟通虚空神廷的人道守护神灵，而施展神降术的修士不过是这三者交互的一个载体。 修士只需要与某一尊神灵拥有契约，再承担其真元消耗即可，完全没有多余的术法手段，说到底，神降术成立的关键，只是那件由天师道当代“道标天师”执掌的人道至宝罢了，普通天师更像是临时获得其部分使用权限的终端。 第二十六章 参拜 天师院内，一处庭院的亭子里，李浩言悠闲地晒着太阳，品茶读书。 突然，几人急急忙忙地从院中穿过。 李浩言放下书，冲他们问了一句：“赶什么热闹呢？” 其中一人停了下来，走进亭子，讨了杯茶水，说道：“有人过了殿试，如今正要去祖师堂参拜。” “嗨……” 李浩言听着颇感无趣，继续拿起书来，边看边说：“不是隔三差五就有吗，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解释道：“这次是有一名刚入门三天的新丁，大伙都说我们院招到天才了，这次参拜祖师堂，说不定能亮上几尊神像，咱们肯定不能错过。” “新入门三天就能过殿试？”李浩言见这人不似说谎，咂舌道：“啧，现在的新丁都这么厉害的吗……” “还不止呢，据说他连传功教谕都没安排下来，似乎是大祭酒领入的修炼之门。” “啊？”李浩言闻言一愣，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张嘴就问：“那人叫什么？” “叫商叶好像……诶，你跑什么啊，等我一下啊！” …… 祖师堂正门外的石阶上，商叶和何守诚正等待召见。 之前在行始殿，那些人还不忘给这世家少年换了身崭新的道袍。 台阶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生和小胖也在其中，商叶远远地朝他们晃了晃小臂上的神降文，示意他们放心。 张小包看着一脸羡慕，王生也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他真的通过了。 惊讶之余，王生又看了看何守诚，表示让商叶多注意此人。 之后，商叶继续等待。 参拜祖师堂，还是有些门道，他虽然不是游戏里，那些热衷设定和考据的玩家，但也毕竟是多少年的老玩家，各门各派一些比较知名的事，他还算了解。 天师道祖师堂内的神像，其原型都是自愿化身人道守护神的天师，这些神像并非只供弟子瞻仰，尤其是新生天师，首次参拜时，若自身资质极佳，且有相性合适的先师神灵垂青，便会有神像亮起，将来修为达到金丹，就可以从这些亮起的神像中，选择自己的契约对象。 显圣的神像越多，说明其资质越好、福缘越深。 当然，也有一尊神像都不亮的时候，游戏中，这种情况就普遍发生，玩家也是抱着抽奖的心态来的。 若是不亮，也不代表玩家就无法施展神降术，只要将来修为达到金丹，再完成某些先师神灵生前遗留的一系列试炼任务，也可以获得其契约。 只是费时费力了，而且只有少部分先师神灵可以通过任务与之签订契约。 这些先师神灵擅长的领域也五花八门，有擅长武道，有精于剑道，还有以符制敌的，甚至还有丹道造诣极高的…… 在特性分布上，也是攻击、控制、辅助等各式各样。 总之，就是凭借这些先师神灵，天师道才算拥有了立足于天下的资本，否则对比太乙、天夷、灵济那些底蕴深厚，且盘踞一方的顶级宗门，天师道的实力实在有些不够看。 游戏里也是如此，若不是为了神降术——这一召唤神技，几乎没多少玩家愿意加入天师道。 不多时，殿内走出了一名侍应弟子，他向为两人领路的弟子点点头。 后者便低声说道：“可以进去了。” 商叶应声入内，迎面只觉得一阵炫目，近百尊亮金色的半人高神像安置在一层层的台阶上，这座神台一直垒到了大殿的梁顶，神台两侧还挂着四条大红色帷幕。 那香案前站立着一名天师，正是商叶在竹林道场见过的那位徐姓祭酒天师。 商叶神色肃穆，作揖行礼。 老祭酒微微点头，示意两人上前拿起香案上的几柱清香，随后缓缓说道：“礼拜时，以真元激发臂上的神降文，届时自有回应。” 回应…… 商叶暗自也有些期许，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先师神灵的青睐。 这时，何守诚先上前一步，拿起香来，并且看了商叶一眼。 商叶侧移一步，露出你先的意思。 这世家少年屏息凝神，在烛台上点燃神香后，对着诸位先师的神像深揖到底，他右臂上裸露的神降文还泛起了微弱的金光…… 场中安静异常，祖师堂外的众人也纷纷翘首以盼。 躬身未起的何守诚，脸上渗出了些汗渍，看得出，他虽然表面镇定，其实内心十分紧张，虽然只等了几息，对他来说，却像几个时辰那样漫长，就在何守诚要忍不住抬头起身时…… 神台之上，第三排，第七排，以及第八排，各有一座神像亮起了刺目的金光。 祖师堂外顿时响起了一片低呼声。 “三座！” “竟然是三座，这是大天师气象啊……” 还有教谕天师赞叹道：“三尊神像现圣，此乃璞玉之姿啊……” 那群世家弟子听着，也与有荣焉，看向王生等玄字号寝屋的人，面露挑衅之色。 “神气啥啊……”张小包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闭嘴！”王生沉着脸地给了小胖一记肘击，他将何守诚视作自己课业上的竞争对手，但此刻三尊神像显圣，实在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寻常弟子能得一尊神灵显圣都是很了不起的，何论三尊…… 王生看向商叶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忧起来。 虽说这少年入门不久，但此人处事还算上道，又进了他们寝屋，大家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多少也有些荣辱与共的意思。 何守诚再也按捺不住兴奋之意，面露喜色，听完老祭酒给他指点出几位显圣神灵的名讳后，便复而行礼，退到一旁。 轮到商叶了。 他看到何守诚有三尊神像垂青，虽也有些意外，倒是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毕竟参拜先师神像这种事，就跟抽奖一样，运气成分比较多，因为玩家资质都是恒定的中人之姿。 那相性之说，大约就是神灵大佬们看你顺不顺眼了…… 商叶先运转真元，激发左臂上的神降文，然后便感到一阵刺痛，显然是纹身损伤的皮肤还没有长好，之前那纹身天师给他吃了几粒丹药，说什么睡一觉就不痛了。 之后，他举香齐眉，作揖行礼。 然后…… 一息。 两息。 三息。 什么也没发生…… 商叶微微抬头瞥了诸多神像一眼，暗自吐槽，我这也是玩家平均水平吧。 一旁的老祭酒明显也没想到，这看似天资不俗的少年，居然没有神像垂青。 老祭酒眸子略带诧异，却语气温和地说道：“列位祖师自然能慧眼识人，但毕竟天人相隔，总有顾虑不周之时，若是没有回应，亦不要气馁，将来成就金丹，还是有机会与先师神灵缔结契约的。” “再者，完成了天师试炼，回来向列位祖师复命时，亦有可能得到回应。” 商叶听着不置可否，老祭酒还是好人啊，这是安慰自己呢。 祖师堂外更是热闹起来。 “我等本以为有什么惊喜，没想到惊喜是有了，却不是想象中的人。” “入门三日过殿试，听着挺唬人的，没想到不过如此。” “倒是这何家公子令人意想不到啊……” 几名教谕互相看了看，纷纷摇头。 小胖嘴巴微张，直接傻在了原地，王生则是狠狠瞪向那群大肆嘲笑的世家子弟，几个玄字号寝屋的人，也是暗叹着，先行离去了。 商叶插香入炉，退到一边。 老祭酒也过来上了一炷香。 之后，他突然转身向两人喝问：“汝等天师有何天职？！” 此乃“天命问答”，记载于《先师列传》的扉页。 商叶闻言与何守诚一同揖手答曰：“……” 正要说着，他突然有一股奇妙的感觉，眼前青烟弥漫，那些金身神像似乎活了过来，有无数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与他一同答曰： “救生灵困重之厄，祓群生幽暗之愆，戮魔除邪，诛妖疗疾，我辈天命！” 老祭酒满意地点点头，帷幕后，便走出了两名侍应弟子。 他们各自捧着一个黑色长盒，盒中的黄绸布上，放置着一把造型朴素，柄鞘青灰，且悬挂了红色剑穗的长剑。 老祭酒将两把剑授予了两人。 商叶当即获得系统提示，随后，他又调出了物品描述，视野中字幕显现： 【名称：天师法剑】 【品质：下品法器】 【介绍：天师道护身法剑，驱魔天师身份的象征，有克制邪祟阴煞之能，遭遇阴邪之物时，会短暂震动示警。】 若不算那柄在他床铺下吃灰的剑宗剑胚，这便是他今世获得的第一件法器。 老祭酒告诉两人，天师试炼当全力以赴，只有完成后，他们才能获得象征身份的文册谱牒，正式成为驱魔天师。 之后，老祭酒又与两人一番告诫，仪式才算结束。 第二十七章 出发 参拜仪式完毕后，两人拜别了老祭酒。 离开祖师堂时，何守诚却抢先一步，挤在商叶身前跨过了门槛。 欧洲人了不起啊……落在后面的商叶扯了扯嘴角。 商叶出门后，见众人看他的目光有些怪异，倒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他觉得亮几尊神像这种事，完全不能决定个人修行的前景。 况且要论对修行的理解，在场的所有人都远不如他，他前世可是处于山巅境界的大修士，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呢。 李浩言此刻姗姗来迟，一到场中就听人议论什么三尊神像显圣，顿时大为震惊，远远看到商叶走出了祖师堂，于是直直地跑了过去，挤开王生几人，问道：“你亮了三尊神像？！” 商叶本来觉得还好，让这厮一问倒是有些尴尬，于是摸了摸鼻子，说道：“不是我，是那人……” 李浩言顺着视线看向了何守诚，然后愣愣地说道：“啊？” 随后，又是好一通说道，先是给李浩言解释自己已经通过殿试的事实，说得这厮半天合不拢嘴，好不容易将这个把他当怪物看的的小伙子打发走，王生和小胖又凑了上来，两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他，情绪都有些低落，显然是为何守诚那些人压了他们一头，而生闷气。 商叶对这俩活宝是没什么脾气的，也就默默听着，回到起居院后，跟他们说：“咱们也还没输不是吗，明日还要启程去参加天师试炼呢……” 少年们听着眼前一亮，王生比较实在，立马拉走小胖，说是去给商叶打听试炼的消息，以求这次不落入下风…… 寝屋内再度归于寂静，商叶拿起那柄天师法剑，轻轻拔剑出鞘，只见剑身一侧镌刻着密集的符文，另一侧则上书“除魔卫道”四字。 “以后你就是我的伙计了……”商叶对着法剑念道，克制阴物和遇邪示警都是非常实用的功能，这法剑足够他使用很长时间了。 以前还有玩家笑称，天师道穷的原因，八成就在于人手发一把法器级别的剑器，要知道，连剑道冠绝天下的天夷剑宗，也只给弟子配给堪堪摸到法器门槛的剑胚。 其实天师道之所以要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因为门人修为大多低下，却要承担行走天下，护卫万民的责任，他们实时实地与那些魑魅魍魉对敌，一着不慎，便是尸骨无存，所以道门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给门人配上一把足以依托身家性命的法器。 其余仙家宗门就没这个问题，它们的弟子不到筑基修为，压根都不会放出来，况且那些宗门虽然也行斩妖除魔之事，但他们寻仙仿道，游历天下，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求长生，求超脱，这其中是有些微妙的差别…… 比如一个地方有宝贝现世，正道众人前去，若是附近有什么妖魔作乱，再顺手斩之，而天师道的人却会走在每一片人族聚居的山野，无论这里是穷山恶水，还是福地秘境。 朝廷的谪仙司也有类似的职能，但他们的力量大多守护在那些州府要城，纵使追捕妖魔，也只是针对那些造成恶劣影响的妖魔。 只是天师法剑这种福利，道门却是再也没有了，未来，只有修为大幅精进，或者在捉鬼降妖、除魔卫道一事上，有所贡献，才能获得额外的师门资源。 商叶放下法剑，收敛心神，盘腿打坐，再度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其实天师法剑入手后，他便想把一直留在【典籍】系统里的碑石五剑的第一招“星芒”学了，那一招根据记载，是炼气入门和「剑道·门」即可修习。 但是此刻身边的大修士众多，他顾忌学了这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会流露出什么端倪，于是便想压后些时日…… 翌日。 天蒙蒙亮时，商叶便爬了起来，昨日行始殿的人很人性化地问过他，方便何时启程，他和何守诚都觉得越快越好，于是就安排在了早上。 商叶穿上学徒的黑色道袍，又望了眼左小臂，纹身损伤的皮肤有些许结痂，疼倒是不疼了，就是有点痒…… 他身边摸索了下，却发现床畔的天师法剑没了，四下看看，结果在小胖怀里找到了，昨晚寝屋里的人纷纷将法剑要去耍耍，商叶也没拒绝，由着少年们拿去了，没想到大清早的，剑还搂在小胖怀里。 商叶轻轻抽抽法剑，却见剑柄上还沾张小包的哈喇子，他黑着脸，忍住揍人的冲动，在小胖的被褥上抹了抹，接着与那剑宗的电光剑胚一起，并列背在身后。 然后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天师院的南大门。 商叶老远就看到严教谕壮实的身形和何守诚相对单薄的背影。 想来严教谕也是这次负责看护的天师之一，商叶和老严打了声招呼，至于何守诚那，他就不自讨没趣了。 老严点点头，告诉他，先等李教谕来了再做安排。 李教谕就是学堂教授符道的女天师，不少小屁孩的梦中情人，据说还是李浩言那小子的姐姐，叫做李妤。 美丽的女士总是有迟到的权利，三个大老爷们就这样等了一会儿，不过也没多久，李妤便出现了，她穿着天师道制式的藏青长袍，握着一把剑身纤细的天师法剑，还带着一顶帷帽，那环绕的黑纱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和傲人的胸围。 挺低调嘛……商叶想道。 老严拍了拍手，吸引了几人的目光，然后他从袖子掏出三个纸团，直接说道：“选一个吧，这次祓祟的几个事件，你们都有所耳闻吧，听行始殿的人说，你们那些朋友走动地挺勤快的，呵呵……” 听着老严不咸不淡的笑声，商叶回忆起昨晚王生和小胖带回来的消息。 这次祓祟任务，共有三个备选事件。 第一个是燕都南部百余里外的一处山庄别院，据说是闹了僵尸，而且失踪了一些仆役，庄园的主人是个豪商，与天师道似乎有些来往。 第二个是在北部边城，据此颇远，得有四五百里，说是城外一座大湖上传出了鬼船夫的怪闻，还淹死了好些人。 最后一个也是北边，但方位偏东，据此约有三百多里，有个叫行山的地界，那山脚处临近官道的一处荒郊客店，传说鬼影森森，甚为诡异，甚至开始吃人了，有路人在客店附近的山沟沟里发现了许多人类骸骨…… 何守诚这时也不谦让，一马当先地取走了一个纸团，打开读道：“兰庭别院。” 看来是南边那个……商叶听着心情有些不错，因为他想去北边，之前看过路线，前往北边的两个地点，都会路过一座叫“南望”的城池，而这座城便是那事关“神降术契约”机缘的所在之地。 既然剩下两个都是北边，对商叶来说，也就无所谓了，他伸手取走了一个纸团，打开后念道：“行山。” 选完地点后，老严看了看两人，一副挑挑拣拣的样子，之后，有些随意地对李妤说道：“李教谕先选一个吧……” 怎么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商叶暗自腹诽。 那何守诚却微微站直身子，抬头看天，满脸的“云淡风轻”，但是他挺起的胸膛，和背后攥紧的手都在告诉大家，他很想和李教谕一组啊…… 但世间之事总是事与愿违的，李妤听着微微颔首，然后默默地走到了商叶的身边。 沐浴着某人炽热的目光，商叶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老严似乎也看出了什么，有些玩味地咧了咧嘴，说道：“那行，就这样了，何守诚你去吧，三日内到达兰庭别院即可，我会在那里等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似乎还有自己的事做。 商叶见状，也向李妤说道：“那李教谕，我也先走……” “我们同行。”李教谕突然说道。 刚走到大门口的何守诚听到后，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商叶打量着李妤，却因为隔着黑纱，看不见她的神情，于是斟酌着说道：“一般不是，不同行吗……” 天师试炼中，负责看护的天师当然不会和学徒同行，出发前打个照面，只是为了认识下，他们说白了只是一道保险，而不是当保姆，甚至有些天师在事件地点都不会显身，只会暗自观察学徒处理邪祟，必要时才会出手，毕竟未来他们都是要独自行走天下的。 商叶不知道，李妤也同样在打量着他。 ……面前这小子便是弟弟口口声声唠叨的大天才？ 好像还上过自己的符道课，只是没什么存在感，入门几天，就靠着其他学徒那学来的粗制滥造的画符手段，考过了殿试，还真是…… “你也不一般啊……” 李妤的嗓音本是那种知性，温润，一听就有一股才女的感觉，但是这句话却说的语气低婉，颇有些小女儿姿态。 商叶背后莫名起了些鸡皮疙瘩，他心想你这给我拉的什么仇恨啊，本来外面那小子最多是看我不爽，想跟我一争高下，这会吃了我的心都有了吧。 “嘛，是浩言叫我多关照你……” 李妤说到这，突然语气一转，切换成了老师形态，略显严肃地说道：“况且，你应该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天师道入门课业纵使再浅薄，也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嚼地透彻，你入门三日，却能通过殿试，想来是有些天资，但也不能妄自尊大。” “明白吗？” 挨了教训的商叶只得拱手称是，老实跟在她的身后，一同走出了天师院。 路过那世家少年时，商叶看着那充满妒意的眼睛，暗自摇头，我倒是想跟你换啊，这身边有个老师盯着，我啥都不能做啊…… 第二十八章 李妤 卖早点的粥棚下，商叶咬着馒头，就着腌菜。 平心而论，有个赏心悦目的佳人一路同行，自然是不错的，但他此刻心系那个“机缘”，并不想被人时时刻刻盯着。 往返南望城时，得想个由头脱身啊……他想道。 不远处的路边，带着帷帽的李妤和一个老大爷商谈着什么。 商叶用完早点后，想要结账，摊主却直摆手，说稀饭馒头不值几个钱，如何也不愿意收钱。 他实在犟不过卖早点的大娘，无奈离去，来到李妤身边，又被告知，这大爷是北边的货商，如今正要返回，可以捎他们半程。 于是，他们就坐上了别人载货的马车，车上条件一般，两人坐在货箱上，拉货的大爷极为热情，一口一个“天师大人”，嘘寒问暖不说，还拿出上好的绸布给他们当坐垫用。 晃晃悠悠中，两人就这样上路出城了。 路过城门时，守卫的士卒例检，他拉开了货车的布挡，却看到两名端坐的天师，当即后退一步，抱拳行礼，随后便直接放行了。 从这些日常琐事中，商叶更能直观地感受到，天师在尘世是多么地受人尊敬。 马车没走出多远，商叶未免气氛尴尬，想着要不要套个近乎儿，李浩言那傻小子就是个不错的话头，只是他还没开口，李妤却摸了摸手腕上的青绿镯子，从这看似是收纳法器的饰品中，取出了一本书。 之后，她轻轻翻开，又拿下帷帽，便开始给商叶上课了…… 商叶看着「符道修习中……」的系统字眼，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还是正经端坐，聚精会神，毕竟听讲是能积攒符道道行值的。 李妤说的是符理上的进阶内容，商叶前世修习过《太乙天地符录》，虽与《玄心降魔符录》形制相异，但多少有些互通之处，他也算能听得懂。 许久后，李妤又拿出符纸和笔墨，让商叶现场画上一张辟邪符。 这他就有些傻眼了，车上晃晃悠悠，上下颠簸，他符道又是刚刚入门，累积的道行值几乎忽略不计，毫无熟练度可言，定然是过不了系统判定那关。 李妤也看出了商叶的顾忌，却让他放心下笔。 于是，他便失败了。 李妤拿过他画失败的符箓，细细打量，然后忽然问道：“学的张小包？” 商叶点点头，也不意外她能看出来，系统修习在很多情况下，就是复刻，他的笔迹像小胖也没什么奇怪的。 “张小包是真的天才，而你啊，就是个假天才。”李妤对他晃了晃手上的符箓说道。 商叶闻言皱了皱眉头，不是生气，而是有些惊讶…… “三日过殿试，我想你纵使不能过目不忘，也是有强记的本事，但在符道上，记忆力虽是关键，笔力却更是重要，只有常年浸淫笔墨书法的人，才能做到朝夕之间掌握一道符箓，而你……” 李妤睁着一双桃花眼，盯着商叶，欲言又止。 少年不动声色，沉默以对，他也知道“天才”这两字可不是什么能解释的，糊弄下小孩子还行，遇到聪明人，就经不住推敲了。 但他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扮深沉。 “嗯，也许你笔尖上也有些天赋……”李妤嘴上揭过，眸子里的疑虑却没有散去，她继续说道：“知道，为什么张小包是天才吗？” “为什么？” 李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右手，凝聚真元于指尖，以虚空为纸，画了一道辟邪符。 “看出来了吗……”她问道。 商叶望着散发淡淡金光的辟邪符，不假思索地说道：“张小包的符不像你……” “有点悟性嘛……”李妤莞尔一笑，然后一挥手，打散了空中的符箓，说道：“张小包的符是我手把手教的，但他的符却不像我，而你却像他……先贤所创造的符道，就像一条真实的路，只要不走偏，怎么走，全在自己，是飞、是跑、是坐车都可以。” “张小包他有些……反正，不可能用你强行记忆的办法学符，但是他却另辟蹊径，先从符面上的一处着手，在透彻理解那处笔画和线条所蕴含的符理后，进而推敲理解附近的部分，学习一道符箓对他来说，就像是拼好一张被撕碎的画，当画拼好后，他也就完全掌握了，这道符所蕴含的符理。” “如此后，再画符，只要他不破坏符箓的整体形制，在许多细节处，他甚至自由发挥，从而画出一道具有他个人风格的符箓。” “而你……” 李妤盯着商叶摇了摇头，说道：“实际上，我道门的学徒大多和你一样，在用依葫芦画瓢的办法学习符箓，毕竟符理晦涩难懂，没有天资和毅力，实在难以精深。” “但如此修行，纵使你日后学全了《玄心降魔符录》上的符，它们终究只是外物，并非是你的符道……” 李妤这一番话，多少有些提点商叶不要浪费天资和滥用天资的用意。 但在他的耳里却是另一番意思，鸿蒙之光的游戏圈有一个被说烂的话题，几乎所有玩家都参与过这个话题的争论。 曾经有一个大神玩家抛出过一个论点：越依赖系统的玩家，后期的道路越难走，想要突破“道行”的框架，自创技能，或者领悟原有技能的奥义，都变得近乎不可能。 以商叶前世为例，他依靠系统辅助操作，炼丹制药，品质从来都是趋向于中等，若准备不足，品质还会下跌，几乎不会出现上佳品质。 总结出这一点后，他就开始摆脱系统，自主操作，虽然初一尝试，吃了不少苦头，废炉毁药更是家常便饭，但也正因此，他切实地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甚至触类旁通，糅合了术道火法和丹道熔炼之意，自创了「炎帝杀道」——这一顶级进攻型火法。 不过，在当时的玩家圈子里，还有其他的看法，他们认为所谓的自创和领悟，不过是隐藏的固定属性，达到某种标准的同时，又像抽奖一样被系统基于概率，随机选中了而已。 “他们只是幸运儿啦，说到底，在虚拟世界追求那些玄学的东西，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吧。” “我们世界要是灵气复苏，这些‘悟性’极高的大神是不是要原地飞升啊，哈哈……” “全世界也只有这家游戏公司，把玩家的属性数据藏得密不透风，顿悟原创的大神？谁知道是不是内部氪金玩家？” 诸如此类的言论数不胜数。 商叶前世是自主流派的坚定支持者，他身边的圈子也大多如此。 只是他如今乍一穿越，为了尽快获得力量，多少有些想走捷径的意思，经过李妤一番提醒后，他略有些醒悟。 商叶前世主修丹道和术道，今生如无意外，是要在剑符两道上走远了，既然如此，为了未来的发展，基础的东西，如何也要打牢固…… 念及此处，商叶对着李妤揖手道：“多谢李教谕指教。” 李妤微笑以对，继续之前的符道讲解。 时间过的很快，驾车的大爷也会做人，意识到车上的事后，连打马吆喝声都变得轻了许多，生怕打搅了他们。 只是两人间的相处，也不全是好老师和乖学生的模式。 偶尔，李妤也会旁敲恻隐地询问他赤血山林一事的缘由和内情。 商叶心如明镜，他可没忘记自己还有个“最后生还者”的名头，如今表现“优异”，道门的人想不关注他都难。 非要与自己同行的李妤，谁又敢说，不是监视呢…… 商叶虽然算不上玩家势力中的专业分析师，精通如何与剧情人物沟通交流，但多少也是个老油条，想从他嘴里掏出些口风，自然不太可能。 毕竟“知道的太多”，毫无疑问是取死之道。 他完全把自己代入成一个性格深沉的少年，只是突遭大难，偶然进了秘谷，与黄泉宗并无交流。 一问就是，“我也不懂啊……” “我以后一定要为家乡父老报仇雪恨……” “……东西都是姓宫的拿的。” 多番交流无果后，李妤也就暂缓了试探的心思。 时至傍晚，李妤突然给商叶使了个眼色，在货箱上留下一些银钱，又拿起自己的帷帽，领着他悄悄地跳下了车。 夕阳下，身姿婀娜的女子静静看了眼远去的马车，随后戴上自己的帷帽，径直走向了路边的客栈…… 此情此景下，商叶突然觉得有些喜欢这个行事潇洒的李教谕了。 第二十九章 行山 日头落进了行山的背面，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商叶前日清晨启程，如今终于来到了行山的地界，同行的李妤在十来里外的一处渡口，便和他分开了。 此刻，可能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观察自己…… 虽然李教谕看着只有二十七八岁，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黄穗天师，身怀金丹修为，若是御风飞行，只会赶在自己前面到达行山。 晌午时，两人路过南望城，却只是匆匆吃了顿饭，就在李妤地催促下离开了，她说为他讲解符道和洞玄功，已经耽搁了一天，今日如何也要完成“祓祟”。 此刻，商叶走在一条土路上。 路边林子茂密，却安静异常，连虫鸣之声都未曾闻见。 商叶走了一会儿，便发现前方的路边，岔出了一条碎石铺成的林间小路，小路每隔十来步距离，还安置了石头灯柱，只是内里满是枯叶，似乎许久没有打理。 而路的尽头，是一间由木栅栏围起的客栈。 商叶探手入袖，又摸了摸怀里，确定准备的符箓都妥当后，便趁着落日还没有掩去最后一丝余辉，踏上碎石路，走向了那间客栈。 轻轻推开木门…… 商叶进了客栈内，屋内寂静无声，连个鬼影都没有，他伸手在饭桌上带了一下，指尖满是灰尘。 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他想了想，然后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不曾想，他随意试探一下，竟然还真有回应。 “哎哟，呵呵……” 轻浮的笑声传出，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掀开柜台后的门帘，走了出来，她老远就给了商叶一个媚眼，靠着柜台说道：“客官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这女掌柜虽然年纪大了些，看着却任然有些姿色。 商叶观察四周，随意地回了一句：“我说掌柜的，你们这疏于打理了吧，灰尘够多啊，伙计偷懒了？” 女人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媚笑，又重复道：“客官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商叶见她不搭话，思绪一动，说道：“掌柜的，告诉你个事儿，别看我还没穿上天师老爷们的藏青法袍，其实我也是个小天师咧……” “客官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掌柜的脸上任然带着笑，只是笑久了，显得有些僵硬。 商叶盯着她，走到柜台边，轻声道：“听说啊，附近有脏东西，我特来降伏，老板娘你是本地人，门前清儿，要不……给指个路？” “客官打尖啊……” 商叶打断道：“咱祓除了邪祟，你这生意也能好些……” “还是住店啊？”女人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眯着眼有些睁开的意思。 四周空气渐冷…… “住店！”商叶干脆道。 女掌柜当即转身，冲着门帘叫骂道：“挨千刀的，出来招呼客人去厢房！” 一名带着灰布头巾的汉子应声走出，他有些憨傻地笑了笑，来商叶身边，抬手说道：“这边请。” 商叶看了女掌柜一眼，就跟在汉子身后，进了后院。 离开前堂后，那汉子四下看了看，突然凑到商叶近前，悄悄说道：“你找的东西在山上，客栈后面有条小路，沿着走，过了一个山坡就是……” “哦……”商叶看着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汉子说完便低着头，顾自领路。 商叶打量着他的侧脸，眼珠一转，说道：“你这伙计，真没眼力劲儿……” 汉子转头看向了他。 商叶抬手敲了敲左肩，面露疲累，随后将左手握着的天师法剑丢了过去。 “接着……” 汉子面无表情地抬手接住。 瞬间，法剑的剑鞘插口处渗出金光，汉子顿时惨嚎出声，他双手冒着黑烟，面容煞白无比，双眼更是直接变成了漆黑的空洞…… 商叶见状，立刻欺身而上，先是接过汉子拿捏不住丢下的天师法剑，然后一掌拍出，将准备好的辟邪符印在了汉子的心口。 那汉子瞬间倒退两步，嘴巴张的巨大无比，周身的孔窍不停渗出黑烟，随后它体表虚幻透明起来，几息后，便只留下了一身的衣物。 商叶冷眼旁观，他虽然没有勘破虚实迷幻的修为，但是之前他一靠近柜台，天师法剑便微震示警，如何还不知道这些都是鬼物。 而且这客栈阴气之浓重，跟开了冷气似的，便是他这等修炼不久，灵气感应相对薄弱的修士，亦能清晰地察觉到。 啊—— 尖啸传来！ 商叶迅速转身，便看到女掌柜圆睁着黑洞洞的双眼，站在他来时的路上。 女人如今没有柜台遮挡住下半身，商叶发现，她大腿根以下，居然什么都没有，那呈现撕裂状的裙摆上沾染着一片血迹…… 互相一打照面，那女鬼便如野兽一般，嘶吼着，飞扑而来。 商叶也没有托大，迅速拔剑出鞘，一剑斩下，女鬼伸来的右爪瞬间爆成一片黑烟。 之后，它止住身形，阴风一卷，悬浮的身子飞快倒退了出去。 商叶剑势不及，就要拔腿去追。 咻地破风声！ 全神警惕的商叶就地翻滚。 一把满是锈迹的厨刀飞过，直直地插在了附近的门板上。 商叶起身横剑于胸前，再扫视场中，只见院子深处的阴影里，走出了一名身材高大、且浑身血污的胖子，他还手持着一把造型方正的巨大剁骨刀！ 掌柜、伙计，想来这就是厨子…… 商叶正想着，忽然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臭味。 尸臭，僵尸？ 商叶看了眼举刀而来的厨子转身便走。 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自然不会跟有实体的僵尸刚正面，如今又不是殿试。 穿过连接前堂后院的木门，商叶再度返回，那女鬼早已不见踪影，他路过柜台时，却发现里面放着几个酒坛子，他上前拿起一个，拍开酒封，凑上去闻了一下，又赶紧皱着脸拿开。 什么酒啊，这么冲…… 身后咚咚作响，那厨子一脚踢碎了门槛后，也冲进了前堂。 商叶一把抱起两个酒坛，跑上了楼梯，前堂的楼上还有两个的雅间，胖厨子撞翻了几个桌子后，也提刀跟了上来。 二楼的楼梯口处，商叶停下身形，转身一个甩手，将两个酒坛子砸向了，此时不上不下，避无可避的厨子。 一阵脆响后，满身酒水的厨子挥刀冲了上来，守株待兔的商叶激发了手中的真火符，又将指尖的火团向前一丢，再翻身跳过栏杆，落到了一楼。 那厨子却瞬间被符火所包裹，连带它脚下的楼梯也跟着烧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僵尸疯狂挣扎着，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就好像舌头被人割掉了一般，当它身上的衣物被烧破后，商叶却发现它肚子上有几个血腥狰狞的豁口…… 随后厨子撞碎了燃烧的木栏杆，跌落下来，商叶却已默默退到了屋外。 他想让这厮烧一会儿，烧死最好，烧不死再去补刀…… “嘿嘿……” 阴恻恻地笑声传来。 客栈旁的林子里，那女鬼躲在一颗树后，露出了眸子渗血的苍白面孔来。 其实“祓祟”对新生的天师来说，最大的难关便是战胜自身的恐惧，那些鬼物乃是极度混乱的存在，它们以人族外表所展现出的血腥惨状，最能挑动普通人的神经，进而影响修士的能力发挥…… 但是对商叶来说…… 万鬼齐出，遮天蔽日的景象，他都曾见过，如今，只是区区一只厉鬼而已，再凶又能凶过那尊自无尽黑暗中而来，象征着苦难和折磨，欲将人世化为无间地狱的不可言其名之佛吗…… 商叶冷笑着，毫不犹豫地提剑追去。 那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卷动阴风，悬浮着，向林子深处逃遁…… 第三十章 伥鬼 商叶踩着地面松软又厚实的落叶，紧追着前方漂浮的女鬼，这鬼物逃得速度不快，但林子里环境复杂，他一时间也鞭长莫及。 没多久，一人一鬼来到了一处小山坡，商叶看着脚下突然冒出的羊肠小道，又看了眼远处的客栈…… 他随后放缓了脚步，左手还扣住了一张符箓。 那女鬼见商叶不再紧追，便停在坡顶，坐在地上，捂着脸哭泣了起来。 然而她越是这样，商叶越不着急，那伙计和这女掌柜都试图引他来到此处，他自然看得出来…… 忽然，一个白骨枯爪破土而出，抓向了商叶的脚裸。 一直注意四周的商叶剑锋陡转，拥有祛邪特性的法剑，瞬间将那骨爪斩断，只是还没等他松口气，整条小道的两侧，有无数白骨爪伸了出来，它们犹如溺水一般，疯狂挥动着…… 装神弄鬼的…… 商叶见来路也被白骨覆盖，却毫无惧意，而是直接俯身挥剑，像割草一样，斩向了身前的那些白骨手。 “呼……” 不多时，商叶喘息着爬上坡顶，一路挥剑消耗了不少体力，他看着身前哭泣的女鬼，眼神中满是杀意。 要死多少人才能用白骨垒出这条路啊…… 商叶举起了法剑，那鬼物却不躲不闪，反而停下哭泣，对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不对劲……商叶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一声撼人心魄的虎啸，携带着摧林倒树的强风蓦地袭来。 商叶顿时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视野中叠影重重，隐约间，一张狞笑着的惨白脸孔扑面而来，他急忙一咬舌尖，凝聚起仅剩的清明，挥剑斩下！ 当剑锋触及到一片浓稠之物时，商叶的半边身子仿佛坠入了冰窖，只觉得寒冷彻骨，身子陡然僵硬，失去了肢觉。 随后，他就被大风掀翻，滚下了山坡…… 一阵天旋地转后，商叶止住身形，失去的肢觉再度回到了体内，他感到浑身疼痛，那股寒意也没有散去，而是盘绕在他的体内，冷得他直打着哆嗦。 法剑呢…… 商叶感到手中空无一物，当即就要起身。 他身边的泥土却被猛地掀开，几只白骨爪伸了出来，缠住了他的胸腹。 商叶奋力挣扎，几只白骨爪却死死扣住他胸前的衣物，令他动弹不得。 情急间，商叶只好收敛心神，闭目调转真元，接着怀里的辟邪符金光隐现，那几只白骨爪瞬间化为一片黑烟。 他脱离束缚后，迅速爬起身来，发现那法剑正插在坡顶的地面上，剑身下还缭绕着一片黑烟，大概那女鬼已经被解决了…… 只是，一只斑斓猛虎不知何出现在坡顶上，它一双散发着幽幽血光的虎眼紧紧盯着商叶，少年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针对炼气入门的天师试炼，有几头厉鬼、僵尸顶天了，怎么还有一只成了精的兽类。 难怪…… 此前种种怪异浮现在心头，商叶瞬间把此地之事推测出个大概来，这只妖虎杀了客栈的人，然后凭借猫类的天赋神瞳，摄魂拘魄，又以虎威驱使这些孤魂野鬼引诱猎物上山，让它吞食血肉，汲取精元…… 这里白骨累累，显然是犯了极大杀孽，但那几头鬼物却不堪一击，因为它们压根就不是正主，只是一介“伥鬼”罢了。 商叶想通此事后，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和那妖虎搏斗的打算，若不是太过丢脸，他甚至都想大喊救命了。 他只是炼气入门的小修士，这种身怀神通，且有些道行的妖兽，自然不在其能力范围内。 但是商叶没跑出多远，身后便传来响动，那恶虎显然是冲下山坡，直奔他来了。 还没人来帮忙吗，这题超纲了！ 逃遁中，他无奈取下了备用的电光剑胚。 那周身携风的壮硕恶虎，数息后，就追上了商叶，它纵身跃起，森寒的利爪从皮毛下伸了出来！ 早有准备的商叶顿时伏下身子，躲过扑杀的瞬间，又挥剑上撩…… 抱瓮出灌！天师行山剑法第九招。 那妖虎却稳稳地落在他的身前，若无其事地挪头望了他一眼，那凶恶的兽面上，还人性化地露出了森寒的笑意。 没伤到它，力道不足，皮毛太硬了，刚那下就像削在了铁皮上…… 商叶略微侧目，尽量不去注意它的眼睛，生怕着了它的道，借双目施展摄魂夺魄的神通，本是灵济宫猫类灵妖的看家本领。 却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还能让他遇到这种稀罕妖兽…… 那恶虎拦住了商叶的去路，就不再着急扑上来，而是来回踱步，缓慢逼近。 商叶死死盯着它一步步倒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砂石滑落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脚下是一处断崖，下面是个不太深的山沟。 搞什么鬼，李妤怎么还不出来救场……商叶暗自心急。 那恶虎见他退无可退，也就不在戏耍他，而是虎身略一下沉，纵身扑来！ 一阵腥风扑面，看着那血盆大口，商叶咬牙一个后跳，落入崖底。 坠落中，商叶竭力攀附住崖壁上的树木和藤蔓，除了被岩突蹭伤了右手臂外，倒也没什么大碍就落到了山沟里。 沟底的景象却让他瞳孔一缩，白骨，全是白骨，整个沟底完全被各式各样的枯骨所铺满，有人族的，但大部分都是动物的。 这是吃了整座山吗…… “吼隆隆……”那妖虎站在断崖处，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 这样都没人来管我，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商叶手臂吃痛，却冷着脸，握紧了手中的剑胚。 此时，他想到穿越后的一系列遭遇，跳井，跳河，如今还要算上跳崖了。 “老子一直跳跳跳，真当我是面团捏得了？”商叶胸中憋闷，那愤懑之意也是一点就着，他前世好歹是阳神境的大修士，现在整天被一群杂兵撵来撵去的，想干吗？ 系统界面在眼前显现，商叶抬手虚按了几下。 确认……他心中念道。 顿时，系统提示： 【习得「碑石五剑·星芒」】 【「剑道」道行值大幅增加】 …… 随后，他站在遍地的白骨中，对着崖壁上的妖虎举起了手中的剑胚。 “吼！” 那妖兽被他一挑衅，立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商叶则捂住双耳，眯着眼睛，尽力忍耐住。 那妖虎吼完后，便裹挟劲风，高高跃下，直冲他飞扑而来！ 第三十一章 试探 幕色敛去，星辰隐现。 那跃起的妖虎仿佛自苍穹之上而来，威风凛然，气势汹汹！ 在这之下。 商叶气海内仅有的那一小团真气瞬间内缩，变为一个极亮的光点后，划出一道轨迹，沿着连通丹田的经脉飞速游走，在他体内兜转出一条特定的弧线后，流向了手中的剑胚。 商叶右手握剑举至肩部，左手成剑指按在剑侧，真元凝聚于剑尖。 那一刹那，他仿佛置身于浩瀚星空，有煌煌大日骤然坍缩化为一颗炽白无比的巨星，周遭有无数星辰坠落其中，被引力撕碎成原始的尘埃，它们盘旋环绕构造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星云。 这时，一颗流星自宇外飞来，那星辰从他脚下划过后，贯穿了整片星云，直直地刺向了那颗白星！ 一道极具洒脱，且大气磅礴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日月当前，我以剑击！” 白色的星光蓦地在他眼前爆开，又瞬间凝聚成一个璀璨夺目的光点，那光点所处的剑尖上空，是一双猩红的虎目，是噬人血肉的獠牙，是威凌山野的兽王！ “吼——” “星芒！” 一剑刺出！ 轰地一声，山沟里激起了一片尘土。 累积成山的骸骨间随风浮起了无数朵磷火，它们在空中回旋盘绕，仿佛在起舞欢庆…… 夜色里，人影闪现，李妤落至场中，她一抬手便散去了尘土，看了眼被妖虎压在身下的商叶后，细眉一皱，抬头瞪了下岩壁上的某处。 之后，她以掌风掀开虎身，将已经昏迷的商叶抱起，凌空一跃，御风而去。 这时，又有两人从暗处走出，其中一人身材微胖，另一个人神色严肃，正是当初在行始殿前斥责商叶的中年天师。 那胖天师咧了咧嘴，有些无辜地说道：“我不就拦了这丫头一下吗，怎么就把我恨上了，又没出啥事……” 中年天师也不回话，而是俯身探查那头已经毙命的妖虎。 只见那柄名为电光的剑胚，此刻已齐根没入虎额之中。 中年天师盯着伤口沉吟了会儿，然后向胖天师说道：“剑法不俗，只是尚不能确定，是否是星月峰的传承……” “管他是不是星月峰的传承，咱们道门不计较这些东西，左右都是斩妖除魔，只要他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就行，况且就算是剑宗的剑法，也是我们占便宜啊……” 胖天师耸耸肩。 “只是……”中年天师看似有些顾虑。 “瞎操心啥，咱心里有数就行，只要不说，谁又知道？若他将来成了气候，让他自己跟剑宗的人讲理去，而且这也算有了香火情，那些剑骨头还能把他废了不成，道门的面子还是有的……” 中年天师听着点点头。 随后，那胖天师看向空中飞舞的磷火，神色收敛，语气肃穆地说道：“尘归尘，土归土，亡魂入黄泉，尸身埋青冢，诸位后事，老道会办妥的。” “都散了吧……” 于是，那些幽蓝的磷火浮空而起，在夜风中，逐渐消散…… …… 一株桃树下，有一名青衫男子，他时而舞剑，时而饮酒。 那剑不绝，那酒不尽，无限春光下，他纵情高歌，忽然，他隔着缤纷落英，回首看了商叶一眼，并说了一句话…… 什么？ 商叶听不清楚，向前走了一步，随后便是醒来…… “你醒了？” 李妤的声音。 商叶伸手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下，之后看向四周，这里似乎是某处客店的客房。 他看了看李妤，本来有许多话说，但是这会儿仔细想想，有些事，大家清楚就行了，还是不要点破为好。 天师道祓祟试炼，肯定会有道门内的人事前勘验，确保“难度”合理，并不是随便就让学徒前去，否则天下之大，那些大山大泽中，谁又知道能冒出什么东西来，但他却碰到了一头有些道行的妖怪。 如果不是负责现场勘验的人出了差错，只探查到荒山客栈里盘踞着鬼物，便草草了事的话…… 那就是刻意试探他了。 如果是这样，那严教谕的抓阄环节，完全就是大修士在戏耍他这个“萌新”。 “那老虎呢……” 商叶还是问了一句。 “被你杀死了，恭喜你，通过了试炼……。” 李妤对他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些歉意，她又说道：“你的伤势我已经帮你处理过了，安心躺一两天就好了……” 商叶看着她的眼睛，肚子里的一些牢骚话还是吞下了，想来她也是身不由己吧。 “这里是哪里？” “沐河渡口的小镇，这里离南望城挺近的，你不是想去那里的明月庙游玩吗，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后，自己去吧。” “你呢？” “我还有许多学生要管呢？”李妤冲他眨了眨眼睛。 “对了。”她想到什么，从手上的青绿镯子中取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灵石，放到了商叶的枕头旁。 少年侧目看了一眼，问道：“咱们天师道祓祟，还有这种奖励吗？” “当然不是……”李妤摇了摇头，说道：“我听浩言说过，你向门内售过一些珍稀药材，然后……反正道门不会白吞你的东西，是浩言那小子自己犯傻了。” “可是，李浩言他已经折给我一些丹药和一小块灵石了。”商叶嘴上谦让，手却很老实地将那块灵石收进了被窝。 “还是价值不等，李浩言的灵石算是他自己的心意吧，这块灵石才是院里开出的价格，你安心收下吧。” “嗯。”商叶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其实明白，这同样也是李妤个人的心意，这两姐弟都是一个样子，纵然大责任不在他们自己，却总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别人，然后就想弥补。 都是老好人啊…… “那我先走了，好好休息，天师院见……”李妤向他摆了摆手。 “天师院见。” 李妤走后，商叶脸上的轻松之色散去，他开始认真反思这几日的行为。 冒然参加殿试，还是过于引人瞩目了。 三日过殿试，道门就真的派他去参加天师试炼，想想就有问题，正常情况下，若无天师前辈暗中护法，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课业归课业，真正的祓祟活动岂能如同儿戏。 他虽然感觉到了一些怪异，却还是来了，因为他真的很赶时间…… 只是没想到天师道的人说试探，就毫不留情，直接逼他以命相搏。 所幸是击杀了那头血债累累的妖虎，只是也露出了马脚，这次从南望城取走那个“机缘”，再回到天师院领了文册谱牒，就要赶紧脱身了。 理清思绪后，他再度闭目睡去…… 第三十二章 明月庙 四百年多前，北地南望城出了一名修行上的奇女子，二九年华就以家族功法，攀登至金丹人仙的境界。 那时有太乙玄门的真人降临，欲收其为徒，却被她以继承家业为由所婉拒，后来，她果真继承了家族代代相传的城尉之职，镇守一方。 世人皆云，十几二十年内，北地可能要出一名圣天子御封的“神将”了。 只是世事难料…… 那年极北荒原有一支妖狼兽群翻过了北道山，越过边军的防线，潜入了北燕腹地，一夜间屠灭了七八座村庄，之后，来到了南望城。 数百头流淌着妖类血脉的强大野兽悍然攀上城头，欲将一城的百姓化为血肉食粮。 然后，安家的人就死绝了…… 安家正是那女子所继承的南望城修行世家，其家主世代为地方守将。 那日清晨，安家军誓死扞卫在城头，城墙几经易主，直到安家连十一二岁的少年郎都登城作战时，城内百姓才如梦初醒，所有拿得起兵刃的男人都纷纷加入了战斗，只是凡胎肉体再多，又如何与那些铜皮铁骨的妖兽相对抗…… 城破了。 人们在中城大街的防线一退再退，直到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女，那个从战斗开始未曾有过一刻停息的少女，不惜形神俱灭，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于战团之中自爆金丹，强行拉着兽群中的狼王同归于尽，那濒临崩溃的防线才得以存续，最终坚持到了援军。 那一战，城内的男人死伤过半，所幸的是妇孺几无受损，只是除了安家…… 幸存下来的人们为少女立像建庙，家家户户供奉其牌位，远在中天原的圣天子听闻此事后，还为庙宇赐下了匾额，其上御笔亲书“北地明月”。 而那少女的名字叫做，安萝月。 商叶此时正站在这座庙宇的门前，抬头看着那块许多年前圣天子御赐的牌匾。 根据那名天师道大神玩家推测，传说中的安萝月自爆金丹形神俱灭后，却经由无数赤诚的香火愿力，将她消散的魂魄凝聚出了一点真灵，但之后，如何又被敕封为人道守护神灵就不得而知了。 或者那人后来知道了，但是没有公布…… 商叶入庙后，发现庙宇内外人烟稀少，相比他之前路过的那座香火鼎盛的佛门寺庙，实在有些冷清，庙外的街上连售卖香火的摊贩都没有。 不过他倒也理解，数百年过去了，俗世之人生生死死几十代，安萝月早已成为故事传说中的“明月娘娘”，天大的恩情也抵不过岁月流逝，如今还有一门户不俗的庙宇栖身，已经很不错了。 又怎能与那些精于此道的光头和尚比香火供奉…… 只是商叶却有些烦恼，他置身于主殿大门外，之前四下看了看，居然没有发现售卖香火的阁栏，路过那座佛寺时也没想着顺路买些。 他见不远处有一老妇人在前院扫地，于是过去问道：“老人家，我想请几柱高香，不知此地何处有卖？” 老妇人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说道：“香客？你等着，我这去给你拿些来。”说完她转身就走，进了附近的偏殿，再返回时，递给了商叶三柱线香。 商叶接过后，掏了些银钱出来。 老妇人却摆摆手，说道：“庙里有官家管着，不缺香火钱，有些心意就行，现在很少见到香客了，你也是听闻娘娘的传说，来此凭吊的吗？” 商叶点头称是，拜谢了老人家后，便进了主殿…… 殿内神案上的时辰香青烟缭绕，案侧的两盏长明灯也散发着温和的烛光。 那神台上立着一尊英气十足的女将神像，她手持银色红缨枪，腰配乌金刀，身着金色锁子甲，背后竖着四面三角令旗，头戴的高冠上还插有两缕长长的红翎。 神像面容的轮廓稍显柔和，隐约有些少女的稚嫩，但那两缕剑眉和战意凛然的眼眸，配合一身兵甲后，却令她显露威仪。 商叶见殿内无人，顾自点燃神香，置于入香炉，随后撸起了左手的袖子。 这明月娘娘若是先师神灵，显然是一尊武神，只是希望那玩家所言非虚吧……想到这，商叶直接运转真元，对着高高在上的神像激发了臂上的神降文。 那些符文被点亮的瞬间，神像几乎也没有间隔地发出了金色的光芒。 同时，商叶身边响起了无数喊杀声和兽吼声，他迅速转身查看，景色陡变，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整洁的神殿，他正站在一处城墙上，城内烽火处处，许多手持刀枪的人和一群黑毛巨狼厮杀在一处宽阔的街道上。 精神幻境…… 商叶稍愣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据说天师道关于“神降契约”的系列任务，最后便是进入根据神灵生前记忆生成的幻境，以完成考验。 “天师？” 清澈的少女声音。 商叶侧身一看，发现一名少女站在不远处，她梳着红布巾扎起的高马尾，穿着一身单薄的红衣，肩臂和裙侧戴有简洁的银灰色片甲，身前的墙垛上靠着一柄银枪，枪下横放着一把灰色的长刀。 当看到少女白皙面容上的两缕剑眉后，商叶也就确定了…… 安萝月！ 少女见商叶没有回话，看向了他背着的天师法剑。 他在行山脱手的两把剑都被李妤……或者其他人拾回，放在他休息的客店。 “又是天师……” 少女确定了自己的看法，就转身望向了城外无边的原野，一时间，场中安静下来。 又到了和“npc”交涉的时间了，商叶皱眉想着，他有些怕说错话，这少女似乎不太喜欢天师…… 其实以往他所处的那些玩家团队，在比较关键的，和剧情人物交涉的环节，都是由专人负责的，就是那些“分析师”，而商叶的性格有些内敛，这种事一般是轮不到他的。 最终，还是那凝望城外的少女再度打破了沉默。 “谁让你来的？” “嗯，我自己……” “你？” 少女高高鼻梁上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审视商叶。 “找我干什么？我一不管生娃，二不管科考，三不管赌运，四不管诅咒，五不管……” 她似乎是在发牢骚……商叶嘴巴微张，这不对啊，游戏设定上的神灵都是摒弃人性，舍去了自我意识，近乎成为人道法则的化身，他们应该像机器人一样，怎么会如此人性化，这与其说是神灵，不如说是人了…… 第三十三章 契约 商叶静静听着少女满满一箩筐的牢骚话，她似乎是被无数纷杂的愿念折腾了很久，在那些祈祷里，下有市井泼妇咒人不得好死，上有地方高官希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她觉得，与她何关？ “……烦死了！” 说到深处，少女狠狠甩了下脑袋，高高的马尾辫和束发的红巾随之飘动起来。 额，这种比较高级的烦恼，我是没办法理解了……商叶暗自斟酌，趁着少女闭嘴烦心的时候，说道：“其实，我是瞻仰前辈……” “说谎！” 少女侧目瞪了他一眼，那一瞬间，她眸子里金光熠熠，靠在墙垛上的银枪飞入她的手里，并在地上重重一拄！ 肉眼可见的波动扩散开来…… 商叶发现一切都静止了，时间意义上的静止，空中的烟尘，城中厮杀的人族和妖兽，连他身边漂浮枯叶，全部一动不动。 少女面无表情，周身盘绕起雾状的金色流光，整个人散发出极为神圣的威严感，半点都没有刚刚那个烦心少女的影子。 好吧，这绝对是正牌的神灵……被神威笼罩，又一次失去行动能力的商叶默默吞了下唾液。 “来意！” 空中随之响起一声炸雷。 这是一句询问，但从这尊武神口中说出，却是不容置疑地命令。 “神降契约！” 商叶脱口而出，又解释道：“那是天师道……”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见过那本书。”少女冷冷打断。 见过那书……商叶暗念。 这尊武神果然是人道封禅书敕封的，只是这不合礼制吧，敕封人道守护神要求极高，要德行兼备，众所认可。 还要生前拥有阳神修为，否则神魂位格不足，无法位列人道神廷。 且要完全自愿，光这一点，绝大多数修士都做不到，他们认为受天道桎梏已经很艰难了，何苦再受人道束缚，放弃未来一切可能，成为守护人族的虚无神灵。 毕竟对大多数修士来说，修行为得是长生和超脱。 在满足种种要求后，再由当代圣天子以人皇尊号，上表天地，下告苍生。 最后，天师道的道主才能执掌那件人道重宝，敕封人道守护神灵。 但无论前世，还是如今，商叶都没在相关的神道典籍，和朝廷编撰的人道神谱上见过安萝月的名字，也就是说，这尊武神可能是……黑户口。 “那……你为什么要当天师？” 少女话风一转问道，她眸子里的光芒随之散去，并收敛了威势。 “斩妖除魔。”商叶直接回道。 这是一句实话，区别在于，不管当不当，他都要斩妖除魔，或者说，活在这方世界的正道修士和那些妖邪魔修是天然对立的存在。 “哪里不能斩妖除魔，非要去当天师？” 商叶一时有些语塞，这好像是抬杠的，但考虑到这尊武神生前战死在自家门口，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当天师好玩吗？开心吗？” 少女说着，再度望向了城外，这句话似乎是自语…… 商叶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觉得她搂着银枪，站在墙头的身影有些萧瑟。 他在想，若她是不存在于人道神廷的神灵，那这少女岂不是一直在这里，在这个生前最后一天的记忆世界，这不是近乎于“地缚灵”吗…… 有一种亡魂死后，放不下生前某一刻的执念，会停留在它死前记忆编织的幻境，从而永远徘徊在固定的地点，成为地缚灵。 “契约，也可以……” 少女沉默中，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商叶听着一愣，这么简单，他都做好跟下面那些巨狼厮杀的准备了，还以为怎么都要考验一下吧。 “但是，我不是很喜欢打架。” 武神不喜欢打架的吗……商叶暗自吐槽。 “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顺便见见一个人……”少女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向往之意，并对他抬起了五指青葱的右手。 商叶立刻觉得左臂滚烫，臂上的神降文亮起，随后拓印出一个个光字，它们齐齐飞起，在两人之间排列成行。 少女伸出指尖，点向了，符文中形似“人”的那个字眼，同时歪着脑袋，有些懵懂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商叶。” “商人的商？叶子的叶？” “嗯。” 随后，那枚符文发出刺目的光芒，它寥寥两笔，形如正在行礼的人。 少女闭上眼睛略一挥手，那枚符文便飞进了她的眉心。 接着，天地变色，风暴骤起。 这方世界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在商叶的视野里，一切事物都开始化为尘粒，并被狂风席卷而起，带入苍穹。 那九天之上，不知何时形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 遮天蔽日的尘土迎面飞来，商叶急忙遮住眼睛，再放下时，却发现他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周遭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身前的安萝月遍体荧华，再度进入了武神的状态，只是脸上再没有半点情绪，她此刻就好像是一尊雕像…… 刚刚那个发牢骚的少女是幻觉吗……商叶有些不可思议。 突然，一段讯息浮现在脑海里，他福至心灵，开口念道：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那尊武神应声开目，眸子里却只有冰凉和枯寂。 她挥动手中的银枪，划出一道轨迹后，用那依旧干净清澈，却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回道：“应汝之召，破邪显正！” 与此同时，多少万里外。 一处高耸入云的祭坛上，有着一块被八条黑色巨链悬空扣住，链接在八根通天铁柱上的白石平台。 那平台上放置着一本书，它金色的封面忽然自行翻开，又向空中射出一道玄光。 无边的云雾上，随之降下了一道人影，他沐浴在云海上的霞光中，静静地了看了会玄光中浮现的两个身影。 之后，有声音在云海上响起，“传紫霆天师，朝远霞。” …… 当商叶走出大殿时，还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就拿下了这尊武神的神降契约，简直有些不费吹灰之力。 当年那个玩家也是走了大运，他怎么就想到，对着一尊民间的地方英灵的神像施展神降术，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他正向外走着，路过那扫地的老妇人时，她突然说道：“年轻人，你也是天师吧。” 商叶谦虚道：“在下尚且没有名入道门谱牒，不过……也快了吧。” 老妇人听着笑了笑，然后露出回忆的表情，说道：“记得明月娘娘有个弟弟，也是你们天师哩。” 弟弟……商叶闻言思索着，这尊少女武神的身上也有不少谜团，希望她目前能好好助他一臂之力，应对那即将到来的黄泉宗大劫…… 此后，他便离开了南望城明月庙，踏上归途。 第三十四章 文牒 商叶回到起居院时，惊喜的王生连忙招呼同寝的兄弟们围了上来，一个个地极为殷切，茶点奉上不说，热心的小胖还给他捶起了肩膀。 看来这些人已经通过李妤，知晓他完成祓祟的事了…… 商叶还是问了句：“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嘿嘿，何守诚那小子栽啦！”王生一脸的幸灾乐祸，他说道：“听人说，他试炼所在的山庄附近，有一座被盗墓人挖穿的古墓，里面起了头黑毛尸王，几个盗墓人都被它所害，变成了尸煞，四处游荡伤人，姓何的收拾了几只僵尸，然后就撞到正主了……” 不是，这剧情怎么这么耳熟呢…… 商叶听着嘴角抽搐，这不会是给他准备的“b计划”吧，还是说几个事件都暗藏玄机，老严的抓阄是真的，但不管他选哪个都有惊喜，何守诚纯粹是附带伤害。 “然后呢？”商叶问道。 小胖吐着舌头说道：“还能咋样，给严教谕救了呗，就他那样，亏得没跟李教谕一起，否则丢脸都丢到家了。” 说到这，小胖揉揉鼻子，有些腼腆地说道：“那个，叶哥，李教谕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说起过我啊？” “有啊，说你是天才呢。”商叶如实回答。 “真的啊！”小胖激动地猛拍了商叶肩膀一把！ “哎！轻点……”他真想给这憨货一脚。 王生这时美滋滋地总结道：“何守诚这次祓祟出了岔子，老严说他表现尚可，只是不够警惕，欠缺机变，要压后几月再参加一次天师试炼，才有资格获得天师衔，而你是代表我们寝去的，所以这次的赌约，我们赢啦！” 一群人顿时吆喝了起来，也不知是赢了兴奋，还是不用女装跳舞而开心。 “今晚醉士楼给你接风洗尘！”王生说着，还不忘给商叶倒上茶。 众人正高兴时，却有侍应弟子前来，他说大祭酒于祖师堂召见。 商叶也明白，他该前去向列位祖师复命，然后领取文册谱牒和藏青法袍了。 顺便，若是他露出了马脚，被天师道的人所探查，那些人有心点破的话，也就是现在了，不过，据他所知，天师道的人门户之见较轻，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商叶随着侍应弟子来到祖师堂，身后还跟了一群凑热闹的。 当他进入祖师堂后，来围观的人接连不断，入门三日过殿试，再过祓祟试炼，直接拿下天师衔，这速度绝对是前所未闻的，不少人想着来做个见证。 只是人多了，不免就有人谈论起，商叶没有先师神灵垂青的事，说的最凶最大声的，就是那群以何守诚为首的世家子弟了。 但他们没说多久，就发现王生那帮人正用极度猥琐、且戏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于是他们想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当李妤和李浩言姐弟也出现时，一直沉默的何守诚冷着脸，让身边几人闭上了嘴。 祖师堂内，商叶拜见了老祭酒后，先去了偏殿。 在那里，几个侍应弟子给他量了身材，当场取来一件大小合适的藏青法袍，让他换上，之后，那个永远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的中年天师就来了。 侍应弟子事前告诉他，此人姓石。 石天师带来了一本土黄色的折子，上面记载了商叶的姓名，籍贯，年龄，这些都是根据他当初找到的户籍副本所写，并且加盖了北燕分坛和地方谪仙司的官方印鉴。 此外，还记载了传功教谕的名字，他看了下，写的是李妤。 那道号一栏倒是空着，按照规矩，天师道的道号，也就是xx天师的前缀名号，一般只有元婴地仙以上，或者少数有大功绩的知名天师才能拥有。 商叶根据石天师的指示，在空白页按上了指掌纹印，最后那中年天师当着他的面亮了手小法术——操控一团颜料，于其中一页上绘了商叶的人像，画得也算栩栩如生，不比前世的照片差。 这就是天师道的文册谱牒，基本就是身份证，护照，职业证三合一。 如此“正规”，是因为天师道乃入世宗门，和那些习惯高来高去的山上宗门不同，多和俗世之人打交道，所以在身份问题上，还是要拎清楚的。 然后石天师生冷地勉励了他几句，就将文牒交出，当商叶接过时，系统字幕也随之浮现，他的「从属」正式更新成了“天师道”。 老祭酒看到身穿藏青法袍的商叶出现后，欣慰地笑了笑，与他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都透着，你已是天师道的人了，不要沉迷往昔，只要好好行事，纵使以后有什么事，道门也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有些事情，不用明说，大家心里有数就行…… 之后，便让他拜过列位祖师。 商叶拿着神香，却多少有些无奈，他知道门外许多看热闹的，不少也是来看笑话的，毕竟他顶着“天才”的名头，却没有先师神灵垂青…… 老祭酒大约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轻声说道：“不碍事的，根据记载，不少祖师曾经也没有……” 这话商叶也就听听，确实是有几个没亮过神像的阳神天师，但大多数都是有的啊，特别是中古至今，那些修为高深，战力强大的天师们，哪个不是亮了七八尊神像的狠角色。 当然他对此也无所谓，但是外面的人多少要给他些脸色看，怪无聊的…… 商叶持香作揖，并告慰诸位祖师，弟子已顺利祓祟，还世间清明云云。 他正说着，忽然一道神意自神降文传来。 他不由地闭上眼睛，便看到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副画面，那是一名靠在墙头的红衣少女，她也闭着眼睛。 当商叶注意到她的刹那，两者的意念和感官跨过时空，连接在了一起，他们同时睁开了眼，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色彩，只有无尽的漠然…… 那个“存在”借他的眼睛，与他一起，看了众多神像一眼。 随后，那八十三尊神像便回应了。 ——那来自神灵的注视。 金光四射！ 所有神像都发出了自己的光芒，近百道金光汇聚在一起，透过祖师堂的门户，照射进在场的所有人眼中。 空气骤然宁静，一片目瞪口呆…… 王生愣愣地掐了下张小包的大腿，小胖却没喊疼…… 那群世家子弟直接一脸懵逼，何守诚咬着唇，眼睛圆睁。 李浩言傻傻地对李妤说道：“姐，祖师堂失火了吗……” 那女教谕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她一双秀气的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那商叶却在众人瞩目下，从那座“金色光门”中，快步走出，趁着人群没有回过神，他拔腿就跑。 这可搞出大幺蛾子了…… 商叶自己也颇感无语，谁能想到，那尊少女武神会对天师道的先师神像感兴趣，本来看一眼也不打紧，但这是什么情况啊，神灵聚会啊…… 第三十五章 酒宴 学徒初次参拜祖师堂，没有神像回应是常事，有一尊说明其有些福缘，有三四尊便是璞玉之姿，将来若无意外，至少也是金丹人仙。 若是有七八尊，乃至更多的神像垂青，便是百年不遇的阳神之姿。 以七百年为一个时间跨度，这种天才弟子，约能出现两到四人，每一个都是天师道的宝贝疙瘩，而今日，天师道北方分坛出了件大事，已经轰动了整个燕都，有一新入门的天师学徒，拜醒了祖师堂所有神像，合计八十三尊！ 那始作俑者商叶此刻正躲在小竹林一处僻静的地方，打坐修炼，却连道场都没敢去，他明白，此刻露头，定是要被人当珍奇异兽一样围观。 闹出这样的乱子，北方分坛的高层天师们倒也沉得住气，竟然没人来找他，商叶也乐得清静，只是一到傍晚，王生和小胖这两个鬼机灵却摸到了他的身边，说是找他去赴宴。 商叶本想要拒绝，但是想到不日就要离开，也就答应了。 虽然和这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挺喜欢这两个活宝的，张小包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而且心地善良，王生聪慧有主见，又能为他人着想，虽然有些顽劣。 临走前，可以聚上一聚，否则，日后不知有无再见的机会。 于是三人一起离开了小竹林，商叶刚一露头就给人逮个正着，来的是李浩言，他手里拿着个蓝色挎包，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哎哟，我滴爷诶，您可把咱们这小庙的房顶给捅破了，院里的老天师们现在还聚在祖师堂里没出来呢……” 看这厮说着怪话，商叶只能无奈地笑笑，他也明白这回闹得有点夸张了。 李浩言把商叶单独拉开，轻声说道：“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着落了。” 那异瞳少女林绣绣……商叶神色微凛。 “你要找的姑娘，如今在平阳城外的望心庵带发修行，你说的温家娶亲冲喜一事，的确属实，那姑娘念佛三个月后，就会在温家老太爷寿诞当天过门。” “而且，那姑娘的父母得了不少钱财，所以……” 李浩言顿了下，没有明说。 商叶却听明白了，温家这等豪门大户，没道理因为纳妾之事落人话柄，自然会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好，也就是说，无法从法理上指摘对方。 只是没人在乎过那少女的想法，如此只能将来上门夺人了……他想道。 李浩言自以为猜出了林绣绣和商叶的关系，斟酌着说道：“你有什么想法的话……还需要从长计议，温家在北燕国的势力不小，前几天，谪仙司的人因为赤血山林一事要盘查他们，却被相府的人挡了几天，之后虽然还是查了，但是并无下文。” 黄泉宗的狐狸尾巴，可没那么容易被抓到…… “我心里有数。”商叶点点头说道，心里想的却是，三个月后，“黄泉之乱”也差不多结束了，到时候再料理他们…… “对了，这个给你。”李浩言说完，就把手里的挎包给了他。 商叶初见到此物时，就知道是啥了，他在游戏里见过，这个造型方正的蓝色挎包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转职大礼包”。 他接过的瞬间，系统字幕便唰唰浮现。 【获得银钱：白银*五两】 【获得物品：明黄符纸*72】 【获得物品：狼毫符笔】 【获得物品：圆石砚】 【获得物品：丹砂墨锭*五钱】 心中了然的商叶象征性地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捏了捏挎包，这布制有些硬实，看着就很耐磨。 “红穗天师月供五两，你可以在任意地方天师院支取，符墨的损耗同理，只是会在你的文牒上留下记录。”李浩言解释道。 商叶倒是不知道这个细节，没想到天师文牒还有工资卡的作用。 李浩言说完正事，开始八卦起来，非要问他被八十三尊神像垂青是什么感觉，他哪里有什么感觉，他就是给那尊少女武神当了次眼位…… 这时，王生和小胖又来催他，李浩言听说有饭蹭，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 商叶回了趟起居院，把天师法剑等一堆家伙事都带在了身上。 王生问他吃个饭而已，带这么多东西干啥，他只是笑着说：“就咱一个正牌天师，还不许我炫耀一下啊……” 李浩言听着，嘴里嘟囔了下。 随后，几人与玄字号寝屋的少年们一起出了天师院，商叶混在人群中，也算没有引人注意。 醉士楼乃燕都首屈一指的酒楼，众人来到了此处，掌柜的还特地在门口等着，并说酒楼今日已经被那些公子们包下了，他们可以任意吃用。 王生问：“何守诚他们什么时候来？” “一会儿就到了。” 众人显然是想到什么，相视一笑。 李浩言不明所以，询问后，也大为期待。 商叶随意说了一句：“你们也不怕他们反悔……” 刚了解情况的李浩言却摇摇头，说道：“咱北燕人极为重诺，人前的约定，他们就是打折了腿，也会爬起来完成的，再者，豪门世家的人都爱惜羽毛着呢。” 那留这种黑历史，真的好吗…… 之后，商叶才发现，他还是小看了那些人。 众人入座没多久，便有几辆马车停在酒楼前，随后一群彩衣华服的舞女鱼贯入内，并献舞于众人案前。 李浩言见到为首的女子后，顿时低呼：“金蝶儿！” 商叶听他们一阵交头接耳后，才明白，这金蝶儿是燕都歌舞坊百花阁的舞乐名家，似乎身价极高。 众人看了一会儿，那帮世家子弟便在舞女们的彩袖下粉墨登场了。 他们真的就穿上了彩裙，甚至还画了有模有样的妆容，不得不说，这些家伙本来就长得白白嫩嫩的，女装打扮后居然都还凑合，尤其是当那些秀气可餐的专业舞女领着他们跳上几步，转了几圈后…… 王生那帮家伙就开始吹口哨，拍桌子，瞎吆喝了…… 但是就很难说他们这是出丑了，那些世家子弟意思意思，跳了几步后，也就纷纷入座，拿起酒壶和王生他们喝了起来。 酒过几巡后，他们就成亲兄弟了，或者是亲兄妹、亲姐弟…… 小胖甚至被一个女装少年拉到场中，两人一起追着百花阁的小姐姐们嬉戏，完全忘记前不久，他们还是死对头了。 厉害厉害，以后若有人提起此事，只会称赞这是一桩美谈，如何都不会是丑闻…… 乐器声，欢笑声，酒杯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嘈乱中，远处的何守诚拿起酒杯遥遥地敬了他一下。 商叶虽然有些不习惯这家伙如今“娇气”的样子，但还是拿起杯子与他隔空虚碰，又浅酌一口。 这些世家子弟拿得起，放得下，又足够圆滑…… 商叶不免想到太乙玄门的朔风社，那帮家伙，孙子肯定还是孙子，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们同样也是玄门的精英，修行和修养上都是出类拔萃的，和平民修士的明争暗斗，纯粹是立场使然。 但是大家多少都坚守着底线，或许，这就是如今正道鼎盛的缘故吧。 场中轻歌曼舞，座上觥筹交错，众人畅饮中，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了…… 清晨。 伏在案上的商叶捏着眉心悠悠醒来，他四周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 那李浩言嘴里居然还插着个小酒瓶，也不知他是死是活，王生和何守诚就更离谱了，他们衣衫不整地抱在了一起，昨晚这帮人醉了后，好像是玩起了摔跤…… 商叶昨日饮酒还算克制，所以现在早起无碍，其他人就折腾的太过，大约要睡到晌午了。 他收拾下携带的东西，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路过屋外的庭院时，小胖却迷迷糊糊地提着裤子，从一颗树后走了出来。 两人乍一碰面，张小包打着哈欠儿，问道：“你干吗去啊……” 商叶微笑着，说道：“回去啊……”说完便与小胖擦肩而过，径直向外走去。 再见了……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他身后的张小包忽然说道：“你要走了，对吧。” 第三十六章 属性面板 “你要走了，对吧。” 商叶闻言身形一顿，无奈地笑了笑，这小胖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比谁都精，只是他不说，或者经常懒得动脑子而已。 他此刻自然不是回天师院，而是要走了…… 洞玄功炼气篇，神降术，碑石五剑的第一招，乃至基础符道，他都学好了，还顺便入手了天师法剑和文册谱牒。 虽说天师道自然还有更多高深的功法术式，但是他受修为限制，能学的东西并不多，而且按照正常流程，他这新生天师也该云游去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赶时间，也因为他已经隐藏不住自己的光辉了…… 商叶回头看向张小包，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并无可说，因为他不想说谎了，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饰，大家分别在即，没必要如此。 所以他简单地抬起手，做了个嘘地动作，正如当初在那课桌下时。 随后，商叶便潇洒地转身离去，路过庭院的月亮门时，张小包追了上来，冲着他的背影说道：“我是云泉郡兰溪张氏之人，你以后可以去那里找我……” 云泉郡不是在中天原南部吗，这都跨了大半个的世界地图啊，这小子怎么想到来燕都的天师院学艺，不过，那该是另一个故事了吧…… 他想了想，自己现在是没什么名号可报了，总不能说我是太乙玄门丹鼎院首座真传弟子，丹鼎院监院，术道院离火塔塔主，玉廷院长老，太乙秘境九灵仙圃园主，玄门内事堂副堂主，圣京城皇廷八大圣手的丹道圣手，玲珑商会大供奉…… 这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于是，他脚下不停，只是抬手晃了晃，山水有相逢，江湖再见了。 张小包就这样看着商叶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 由于小胖装聋作哑的缘故，商叶失踪的消息直到深夜才传到院里高层的耳中。 据说那闭关修行，被祖师堂一事惊动出的李坛主听闻新鲜出炉的天才弟子居然没了，直接飞临燕王宫，拉着还在睡大觉的燕王封锁了燕都，并且派出了一队又一队的探马…… …… 清早城门初开，商叶径直出城，在城外小镇买了身便衣换上后，就去了燕都南郊的万山江渡口，再乘船东去，为了加大追踪的难度，他途中还换了两次船。 深夜，他半路下船，换回了天师长袍，搭上了一支往返北燕的中天原镖局车队，又过了两日后，商叶已经身处中天原东北部临近北燕的边地，如今正躺在一辆乡野间的牛车上。 他此刻就如鱼龙入海，天师院一方分坛虽说不缺高阶修士，但天下之大，没有具体方位和线索，又如何追上自己， 就算用画影图形的老办法，发动群众力量，等一两日后，查到他坐船东去时，他早已出了北燕地界，人都在千里之外了。 当然，这么顺利地溜之大吉，主要还是没人盯着的缘故，谁又能想到，他前脚拿到天师衔，后脚吃个饭的由头，便果断跑了。 而且他以前也是满世界跑的老江湖，如今想轻易找到他，自然不太可能，除非让谪仙司的人全天下通缉他，那就夸张了些…… 背剑挎包的商叶躺在牛车的干草堆上，晒着太阳，晃晃悠悠中，他想到一刻不停跑了几天，都没好好审视下自己的能力，于是呼出了属性面板…… 系统字幕浮现—— 姓名：商叶（驱魔天师） 状态：剑谶缠扰 修为：炼气境前期 功法：洞玄功·炼气篇，碑石五剑·星芒，神降术（契约武神：安萝月），玄心降魔符录（辟邪、镇煞、真火），天师行山剑术，天师散手 道行：剑道·门，符道·门，丹道·门，武道·门 从属：天师道 生涯：黄泉之乱 典藏：《药典》，《碑石五剑》，《山海搜神方志》，《道要灵只神鬼品经》，《天地精魅目录》，《洗砚谭》，《红尘拾遗》，《铁律》，《先师列传》，《伤寒杂略》 行囊：天师法剑，电光剑胚，下品灵石*十两，丹砂墨锭*五钱，明黄符纸*72，狼毫符笔，圆石砚，白银*九两，铜钱*七十七枚，清源丹*45粒，灵蕴丹40粒 …… 修习碑石五剑触发的剑谶状态，因为那妖虎送头上门的的缘故，已经暂时得到了解决。 若不提神降术，商叶目前最强大的招式，自然就是“星芒”，这是他目前仅有的，内含真元运用法门和观想神意的剑法，至于行山剑术只是纯粹的剑术。 虽说那一剑刺击会瞬间抽空他体内的真元，但威力也远超炼气前期能达到的正常程度，无愧为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否则他当初也不可能搏杀那头妖虎。 当然那场战斗多少有些取巧，首先那大虫虽然有些神通，但不是结丹的大妖，尚且不能腾云驾雾，御风而行，所以当它凌空跃下时，虽能裹挟风势，却不能灵活挪移，只要商叶不避，两者就只能刚正面，然而剑肯定比爪子长。 虽然，这一切是建立在妖虎认为商叶无法破开它防御的缘故…… 至于神降术尚且还没试过，不能断定其战力，只是根据经验推测，是金丹一击的程度，这威力自然比他目前修为所施展的“星芒”强。 但是他很怀疑自己的修为能否支撑虚空神降，他才炼气前期，当初那个玩家好歹还是后期，只是又不方便随意把那尊少女武神叫出来，毕竟不是真在玩游戏…… 玄心降魔符箓的三道入门符箓中，辟邪符最为实用，散发的能量可以湮灭附近汇聚的阴属灵气。 真火符则能召唤出一团火焰，虽然火的品阶不高，但也是灵火，能伤到魂体。 最后的镇煞符，商叶还没有机会使用，此符的能力是抑制与中和，世间灵气无论哪种，至极则为煞，阴有阴煞，阳有阳煞，火有火煞，水有冰煞等。 镇煞符可以驱散和抑制过极的灵气，使其缓慢回到平和的状态。 常见的用法是贴在棺材上，驱散棺内的阴煞，预防尸变，镇煞符的抑制力相比如滚汤浇雪般的辟邪符，更为平和，持久，且多面。 此外还有洞玄功带来的，持续增强肉体的特性，其实炼气功法都有类似的特性，只是洞玄功更为侧重罢了，同时也牺牲了一定的修炼效率。 以上，便是商叶如今的功法修为。 多少是有些依仗，不至于被杂鱼撵着跑，见什么跳什么了。 他也可以进行计划里的下一个步骤——前往传说中的“移动鬼市”鬼车城！ 第三十七章 鬼车城 “传说中，有一只羽色纯黑的九头怪鸟，其名为‘鬼车’，它拖着一辆巨大的青铜戎车，翱翔于世，那车上的华盖内悬浮着一条银河和一轮圆月，而华盖之下却是一座石墙围拢的城市，这就是修行界着名的移动鬼市——鬼车城。” 商叶侃侃而谈，马车内的几个孩童听着目光新奇。 这辆马车是商叶今早在路边搭的便车，车上的人家说是去外地走亲戚。 “那要怎么进去呢？”一个孩子举手问道。 “当遇见鬼车驮城的奇景时，可以听到空中发出轰隆隆的车轮滚动声，这时我等修行者只要不刻意内敛气息，那空中便会落下一根黑色羽毛，七日之内，跟随羽毛根部所指的方位前进，就能到达鬼车城。” 见商叶讲得神异，车里几个闭目眼神的妇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天师老爷，那城中都有啥咧？”驾马的汉子问了一句。 “唔，都是……” 商叶冲几个孩子做了个鬼脸，说道：“妖魔鬼怪，嗷！” 孩子们被商叶逗得咯咯直笑，一个女娃娃怯生生地说道：“那……那九个头的大鸟丢羽毛给你们，是让你们去降妖除魔的吗？” 一个男孩子立刻做出挥剑的动作，抢答道：“当然啦，天师就是要斩杀妖邪，哼哈！” 商叶拿起竹筒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还不忘点点头，表示赞同。 之后，到了孩子们的午休时间，马车内也清静下来，商叶略微舒展下身子，让自己在角落里蹲得更加舒服。 至于去鬼车城斩妖除魔，当然不会啦…… 那是一座鬼市，内里有七条街道，各式商铺林立，其内琳琅满目，遍布着奇珍异宝。若说货物之全，鬼车城未必比得上天下诸多商会，要说比奇异，比珍稀，鬼车城却无人能及，除非算上那些顶级宗门的宝库。 此城能集天下奇珍，原因在于其“中立”的地位，它接引的修行者，并非只有人族正道修士，还有魔道修士，乃至妖类。 后两者大多见不得光，无法随时享受人族遍布天下的商利，而鬼车城却提供了一次机会，那些魔修和妖怪常年居于山野大泽，多少能积攒些天材地宝，却又缺乏成品丹药和器物，尤其是那些消耗量大的物资。 鬼车城寻常商物的价格，比之市价高出许多，但对珍奇异物的开价却十分合理，以至于，以物换物成了城内主要的交易手段。 关于鬼车城的来历，前世的玩家社区众说纷纷，这其中线索纷杂，疑点重重，比如天下正道为何默认其存在，又比如那些集散的货物源自何来，去往何处…… 还有那座车城，其外形大小和内里空间差异极大，明显属于洞府法器，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呢…… 如此种种，以商叶前世的正道地位能看出端倪，但又不能盖棺定论，只能说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另一个正道巨头，雄踞龙榆山城的将作道。 鬼车城何时何地现身，无人可知，玩家们也是碰运气，一旦遇到了，立马上网传开消息，其他人若能在七日内赶到，也就有了入城的机会。 商叶曾经主修丹道，最是需求那些奇珍异宝，所以极为关注类似的消息，如今他不敢说记住鬼车城未来几十年内，每次现世的时间和地点，但是其在一些大事件前后的踪迹，比如这次“黄泉之乱”，他还是有印象的。 若是商叶没记错，半个月内，鬼车城便会出现在中天原琅琊郡，他自从离开燕都，一路紧赶慢赶，就是为了提前到达琅琊郡，最终得以进入鬼车城…… 商叶向车上探出头的孩子们摆摆手，目送他们进了城门后，便再度转身上路。 前路漫漫啊…… 所幸琅琊郡地处中天原东北部，离北燕国也不算太过遥远。 …… 一处偏远的村落，商叶坐在堆满木碳的驴车上，怀里还抱着一些土特产，他微笑着，向目送他离去的村民们点点头。 民风淳朴啊……他只是顺手给村里一个娃娃熬了些退烧的汤药罢了。 驴车上，商叶看看远处的山野，不经想着，连日奔波，这琅琊郡终于要到了。 等入了鬼车城后，商叶打算出售一份丹方，然后买些至关重要的法宝器物，当然不是说他有前世的记忆，就可以无限制的出售丹方，从而发家致富。 在《鸿蒙之光》的游戏世界，高品丹方并不单纯是记载了药物的文字，而是内含种种门道，有炼制所用的术道法诀，需要预置的阵符形式，和用以辅助的法宝器物，乃至这些器物的炼制法门，最后才是丹道的相关知识。 所以，每一卷上了品阶的丹方卷轴，就是一门功法传承。 这些商叶自然是拿不出来的，他只能拿出普通的下品丹方，那些丹方只由一些丹道知识构成，但是常见的下品丹方都流传已久。 罕见的下品丹方，他虽然有，但受品阶影响，价值不高。 除非是那些有成为修行“日用品”的新创丹药，但是新创此类丹药何其之难，某种程度上比新创高品丹药还要难。 下品丹药材料便宜，药用种类不多，且炼制手法简单，受此限制，能玩出的花样本就不多。 数万年来，前人早把路子走遍了，前世那么多丹道玩家，包括商叶在内，也无人原创出真正有推广价值的下品丹药。 但原创不行，却可以尝试改良已有的丹方，只是常见的下品丹药之所以能被世人广泛接受，就是因为它们的成分和炼制技术，近乎改无可改，被无数丹道先贤完善到了极制。 何况此类丹药，与其说看重效果，不如说是追求它们的性价比，这些消耗品，修行界每年的吞吐量都是天文数字，想在这份利益上动刀子，靠得反而不是道行，而是天赐的一缕灵感…… 前世真就有这么一个幸运儿玩家，对一个流传已久的下品丹药，做出了有意义的改动，那个丹药叫做“离火丹”。 …… 琅琊郡北部一座小城，商叶走在其中的街道上。 他披星戴月，辗转各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路上商叶最大的体会就是“天师”的身份真好用，城关路卡一路畅通不说，走在路上，若有车马路过，都不用他招手，别人就主动停下询问，是否要捎他一程。 当然，在一个有妖魔鬼怪的世界里，与修行中人同行，也是一种保障。 但无论官家差役，还是民间百姓，都给天师大开方便之门，总归能说明道门人心所向，这就是那些整天御风、御剑、御兽、御宝飞行的仙人们，所体会不到的了。 这小城叫河滩城，商叶初来乍到，在一家客店稍作休整，便出门巡视去了。 正所谓干一行就要爱一行，他领了天师衔没多久，一路上受了不少人情不说，在院里更是拿了许多好处。 如今鬼车城尚且没有现世，他有些空闲，便打算在附近转转，若是没有情况，再回住处继续修炼，积攒他那可怜兮兮的修为，争取早日进入炼气中期。 只是……没想到，商叶随便转转而已，真就发现了情况，若是以前，他肯定要怀疑，是不是系统给他就近刷新的祓祟任务。 那是一个大户人家，门口的街道十分冷清，路过的行人都绕着走。 商叶目前修为低下，也没有修炼那些能宏观望气的瞳术，不能“看”出端倪，但是不代表他感受不到，炼气士对阴阳五行之气最为敏感，他往这户人家的门墙边一站。 那感觉就如同大热天的，在商场门口蹭中央空调一样…… 阴冷！ 于是，他在附近的巷子里，向一个路边晒太阳的老太太问了两句。 结果老太太一肚子的话，却不太敢说。 “天师老爷，王家的事，我们小老百姓不敢多嘴……” 商叶抬手制止了下。 不敢多嘴，那就说明有值得多嘴的地方，所以，就是有事了…… 商叶径直走到那大红朱门前，敲了敲门环响器，下手时，还看了下衔环的铜兽，不是螭龙便不是王候贵胄，不是狮虎便不是官宦之家，不是凤雀也就不是隐世的修行家族…… 是饕餮，那就是地主老财了，呵呵…… 天师道典籍记载的很清楚，为有钱人驱魔祓祟可以收取“适量”的薪酬。 第三十八章 孽债 “谁呀！” 开门的王家仆役起先中气十足，当他透过门缝见到背着红穗法剑，身穿藏青长袍的商叶后，顿时就萎了下去。 门外的商叶堆起了和善的笑容，“还请代为通传，天师道商某拜见。” 主厅内。 商叶已经喝到了第三盏茶，任然未见主人家现身，而身边侍候的丫鬟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差没把脑袋杵在地上。 他懒得为难这小姑娘，也就呼出典籍系统，边看书边等，若是比耐心，他还真没怕过谁，以前起炉炼丹一坐就是一天，除了下线出舱上厕所…… 又过去许久，大约是看出商叶铁了心的不走了，一名面白无须，望着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抱手告罪道：“久等久等，怠慢先生了，在下被家中琐事耽搁了……” 商叶起身迎了下，微笑道：“无碍，刚才听管事的说王老爷他……” “父亲他……回老家省亲了。” “既然令尊避难去了，那我有话就直说了，王公子。” 王少爷听见“避难”，脸色一僵，然后咳了两声，门外随之走进一名仆役，他还捧着个红布覆盖的托盘。 “先生除魔卫道，劳苦功高，今日有缘得以相见，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小王说的颇为冠名堂皇。 商叶听着，随手揭开了红布一角。 啧，约一两重的田螺银锭，看着得有二三十个…… 他当即一拍手，笑道：“王公子敞亮人，我这就去帮你消了这灾劫。” “诶……不不不。” 王公子连连摆手，强笑道：“我幼时就喜听那大德天师降妖除魔的故事，如今与先生相见，颇有些情不自禁，若不嫌在下唐突，我已遣人在外定下酒宴，今日就与先生把酒言欢……” “哦……”商叶心中冷笑，却还装傻道：“那吃过饭呢？” “吃过饭……哦，我们河滩城虽是地方小城，但城外却有些乡野美景，我等带上茶具和女仆，乘车出游，也别有一番滋味……” “那游玩之后呢？” “当然是送先生回落脚处歇息了，哦，店钱由在下垫付，聊表心意。” “那你什么都安排好了……” 商叶说到这，话风一转，“你家中的邪祟还除不除了？” “啊？什么邪祟啊，先生说笑了。”王公子脸上不停渗出冷汗。 此时，商叶已经基本确定，这大宅子里不止出了邪祟，肯定还有什么龌龊之事，因为鬼怪这种东西，死了人才有，但正常死亡，又如何会有鬼物诞生呢。 活人死后，神魂离体消散，组成魂魄的阳灵之气浮散于天，阴灵之气蕴藏于尸身，随着入土为安后，也会逐渐消散。 唯有那余下的一点真灵会受到黄泉感召，归于虚实之间的冥界。 但有的亡灵却可以凭依阴灵之气，化身为阴魂，在世间苟延残喘，只是构成阴魂需要些条件，首要的便是死者生前残存了强烈的精神执念，再辅以阴时阴地，就有大概率诞生阴魂。 当然，法术神通之类的外力，也能催生出这类阴物。 这朱门大宅里孕育出了脏东西，那十有八九，这家人也不是什么干净人，想必是闹出了见不得人的冤债，这才想方设法的掩盖。 商叶懒得再和他打哈哈，拿起茶几上放着的法剑，抬腿就走，他来前庭四处望望，对着一个方向就跑了过去。 那王公子在后面吆三喝五，他就当没听见，一路上遇着的仆人也都是战战巍巍的，哪里敢去拦他。 略一转悠后，商叶便找到了一堵被砖石封死的别院拱门。 那上面还贴着几张黄符，他仔细打量了下，形制像镇煞符，但是这画的也太挫了吧，他自个画的，都比这像回事儿…… “假的。” 商叶随手把那几张符撕下，丢在跑来的王公子面前。 “你家这墙的造型挺别致啊……” “你！”小王一阵气急和喘息，“这，这是我自家的事！” “王兄别急，你可知家中出了邪祟之物，却知情不报，是何罪责？” 王公子脸上阴晴不定。 “你又可知，若那邪祟酿成大害，祸及他人，罪同什么？”商叶略一停顿，随后一脸寒意地说道：“依《铁律》，罪同纵火伤人！” 王公子闻言眸子晦暗，耸拉着脸，却一言不发。 “王兄若是还执迷不悟，我可就要去见官了，哪怕地方官府管不了，还有州郡府衙，乃至地方谪仙司，想来总有说得上话的地方……” 这时，几个持棍的男仆赶了过来。 商叶顿时就来劲了，自打领了天师衔后，实在给普通人尊敬惯了，头回见到，要对天师动手的，可惜还没等他撸开袖子，那几个仆役面面相觑，谁都不愿上前。 “唉……” 王公子见状长叹一声，满脸颓废，他无奈地向商叶拱拱手，说道：“在下如实相告，还请天师大人能除此邪祟。” 商叶耸耸肩，便听王公子解释了此间缘由。 原来王家有个二小姐，出嫁后因不能生养，被外地的夫家所休，回娘家后性情大变，动辄打骂虐待仆役，数月前，一名丫鬟被她持鞭追打，从绣楼上失足跌落，摔死在了院中的假山上，为了平息此事，王家费了相当大的功夫…… 商叶本以为故事到此结束，却没想到，更闹心的还在后面。 又过了没多久，那二小姐的房内有一丫鬟和男仆私通，被发现了，男的被打断腿丢出了府，女的给二小姐带回去惩治，结果不知咋地……她不堪受辱，冲出绣楼一头撞死在了同一座假山上。 造孽啊这是……商叶听着，默默把潜在目标提升到了两个。 之后，还没完，前去处理尸体的仆役说，那女尸奇重无比，勉强挪上担架后，众人又隐约听到女人的哭泣声，随后他们走出了几步，结果那尸布下突然伸出一只煞白的手，并扣住了假山的石头…… 得，还诈尸了……僵尸+1 然后仆役们丢下尸体跑了，王家也就炸锅了，先是老妇人一气之下病倒，那王老爷又夜不能寐，身体每况愈下，无奈的小王通过一些朋友，请了位乡野术士前来捉鬼。 “你们怎么不找道门天师，或者上报……” 话说一半，他自己就想明白了，还是爱惜声名，或者不想那二小姐被官府捉拿问罪，若是用乡野术士，自然可以拿钱封口。 “纸可包不住火，你家门口都快不见人影了……”商叶摇摇头说道。 王公子继续讲述着，那术士就是个二把刀，他让王家准备了一副棺材，打算带人扛棺入内，将女尸置于棺中后，直接铁钉封棺，再现场堆柴，一烧了之。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小王也不太清楚，因为王家的人都不在现场，只知道那天别院里发出了很多的惨叫声…… 过了许久后，满头鲜血的术士和他的人从墙头上翻了出来。 “墙头？那时你们就封门了吗？”商叶问。 “没有没有……那些人逃出来后，一直念叨着鬼打墙，然后就退回酬金，半刻不停地跑了，怎么也劝不回来……” 若是还有制造幻境的能力，那就有点麻烦了，商叶对自己的能力上限有些把握，寻常小鬼，他有利器傍身，来多少砍多少，僵尸虽然麻烦，不能随便砍杀，但是一个两个他也还能对付，但是面对生出异能的鬼物，就会有许多变数了…… “没了吧？” 商叶还真担心，姓王的还能讲出什么幺蛾子来。 “之后就封了院门，父亲他们就下乡……避一避去了。” “你怎么不走啊？” “因为舍妹还在，我和她自小感情极好，不忍舍她而去。” “还在……”商叶眼睛一眯，这可是一号罪魁祸首，等此间事了，定要送她见官，不能由她逍遥法外。 于是商叶淡淡道：“那见一见吧。” 王公子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后，便带路了。 众人来到一处库房的地窖前，商叶眼神询问，王公子解释道：“我妹妹她疯了，躲进地窖不愿出来，强行拉她，就会口吐白沫，浑身颤抖，眼瞅就着活不成了，无奈只能由她在此，而且……” “什么？” “那两个身亡的丫鬟，好像都曾被她关在下面过……” 商叶听着露出冷笑，让人掀开菜窖的翻盖，等众人都下去后，也跟着爬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假山 地窖内还算宽敞，四五个人站着也不算拥挤。 那王家二小姐裹着被褥，正缩在地窖的角落里，她眉眼和小王有些相似，发髻和衣物还算整洁，状态看着也还行，只是脸色苍白了些。 她直勾勾地盯着身前一盏油灯，即使众人到来，也未曾挪开视线。 商叶走到近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却见她神情呆滞，目无他人。 他想了想，然后冷不丁地抬起手，甩了她两个耳光。 “先生！”身后的王公子顿时惊叫出声。 商叶转头看了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王二小姐脸颊通红，却任然面无表情，眉头都没蹙一下，似乎打得不是她一样。 看来不是装的啊……商叶肯定要试探一下，假装精神病，试图逃过法律制裁的罪人，从古至今，络绎不绝。 他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辟邪符，运转真元激发后，直接拍在了王二的脑门上，阴暗的地窖内，金光一闪而过，她却……毫无反应。 商叶挠了挠脖子，心里有了计较，这应该是受到惊吓，导致魂魄缺失，学名叫离魂症，俗话说就是…… “吓傻了。”商叶向王公子耸了耸肩。 同情，他肯定是不会的，此女就算不是杀人凶手，那也是间接杀人，考虑到这家人的种种所为，说她草菅人命也不算过分。 众人回到地面，商叶直接带人前去破墙，一番折腾后，他对着半人高的拱门墙洞，说道：“都一起进入看看吧……” 几个家丁顿时脸色大变，小王也一脸惊惧，只差没转身溜了。 商叶有些无奈，他也是留个心眼，这家也不是啥良善之家，万一他在里面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使坏怎么办，比如顺手把墙洞再给堵了…… “若是不跟我去，那我只好去见官了……” 小王一脸凄苦。 商叶却掏出几张镇煞符，一人怀里塞了一张，然后他拔出天师法剑，一亮剑锋，说道：“没事，有我在……” 那几张符，肯定是……没啥用的，辟邪符即时激发，即时使用的，给他们也没用，镇煞符虽然激发后，有较为持久的效力，但是一张符的抑制力很微弱，并不足以防身，那些影视作品里的被动触发的护身符，天师道是有，但是他还没资格学…… 所以那几张镇煞符，他压根都没浪费真元点亮符胆，纯粹是做做样子。 商叶连哄带吓地把众人弄进别院，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是个花园，只是许久没有打理，显得有些杂乱，不远处立着一栋典雅精致的小楼，木楼上束着条条彩带，屋檐下还挂着一排排红灯笼，它依池塘修建，一侧确实安置了一座假山。 商叶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还不忘给众人壮壮胆气。 “这烈日当空的，你们怂什么……” 话音未落，一片厚重的云彩遮住了太阳，整个别院顿时陷入了一片阴影中。 四周温度陡降，一阵阴风卷起了地上的枯枝败叶，那绣楼附近也逐渐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隐约间还有哭泣声传来…… 身后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原地的商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只是没一会儿，那群逃兵又跑了回来，领头的王公子惊慌失措，急忙说道：“完了完了，墙洞没了！” “你们不是带了家伙事吗，再破一个呗……” “连那砖头垒死的拱门也没了！” “哦……那你爬墙去啊，这么多人，叠罗汉懂不。”商叶说着，冲他们甩甩手，众人如梦初醒，再度溜走…… 没一会儿，商叶看着如丧考妣的一群人，说道：“又咋啦……” “墙，墙，墙也，也，也没了……” 这回小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怕，你都和人家当了这么久的邻居了。”商叶安抚了一句，又问道：“墙没了，那剩下啥？” “假，假，假……” “行了，我知道了，是假山，你们也别想着溜了，在我身边待好，但是别靠我太近，我跟你们去看看。” 众人本就走得不远，回去也就是绕过一片树丛的事，那来路确实已经不见拱门，而是弥漫着一片池塘水雾，那雾气间，半隐半现的假山横亘在来路上，原本应该在假山一侧的绣楼却不见踪影。 商叶沿着假山一侧走了几步，只见那山石在水雾中一直延伸了下…… 众人只觉得遍体生寒，商叶倒是完全没感觉，这种寻常鬼物捏造的小幻境，跟仙家修士那种能偷天换日的幻术相比，完全就是小儿科。 想破的话，还是有办法的，只要让那几个壮小伙放点血，往脑门上一抹，借着阳刚血气，应该就能破除这种级别的阴瘴。 但他不说…… “棺材！”一名仆役突然叫道。 商叶顺着视线看了过去，果然那处假山下有一个水雾半遮的小山洞，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看到附近地上散落着扁担和绳索，便向王公子说道：“带人把它拉出来。” 众人齐齐往后缩了几步…… “唉，你们不把它拉出来，我再把它解决掉，是不是打算在这里过夜啊，还是说，你们看不起道爷手里的三尺青锋？” 商叶拔剑出鞘，表示我超凶的…… 众人看着面容稚嫩的少年，心里越发觉得不靠谱起来。 “拉！”王公子突然脸色发狠，他也快给这玩意折腾得家破人亡了，如今事到临头，还是有几分血勇的。 众人手脚还算麻利，绳索一套，几声吆喝，那棺材便被拖出了小半截。 一名在洞口外卖力拖棺的家丁，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他伸手摸了一把，只见手心猩红刺目，他愣愣地抬头一看，顿时跌坐在地。 那山石的顶部正趴着一具头骨凹陷，脖子扭曲的女尸，她脑袋无力垂着，血液从发梢处点点滴落，那对血色的瞳孔还死死盯着众人…… 暗自戒备的商叶最先反应过来，他当即跳上棺材，高高跃起，挥剑即斩！ 剑锋落下时。 女尸的头颅突然一扬，她面目极为狰狞，口中发出一声尖啸，一头染血的发丝好像活了过来，扭动着，激射向空中的商叶。 少年眼中锋芒四溢，剑势稳稳落下，瞬间劈中了那团血发，在法剑祛邪特性的影响下，那些发丝寸寸断裂，分解成了一丝丝黑气…… 商叶势头用尽，落回了棺顶。 那鬼物则惨嚎着，在石顶上翻滚了几圈后，便不知躲到了何处。 王公子真遇见鬼了，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刚刚提起的勇气转瞬消散，现在拔腿就想跑路，高高在上的商叶手腕转动，剑锋拦在他的身前，并冷冷说道：“自家造得孽，自家料理，继续拉……” 王公子愣愣地咽了口唾沫，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转回了身子。 几个仆役见少爷没走，终于没有一哄而散，而是再度捡起了绳索，这时，其中一人却说道：“那个……” “嗯？！”商叶剑尖直指，并狠狠瞪了他一眼，怕他说些动摇军心的废话。 “您能先下来不……” “哦……”某人姿势一僵。 第四十章 魔物 “嗨！” 众人齐齐一喊，随后那口棺材重重地落在地上。 商叶手握法剑，绕着被拉出的棺材走了一圈，只觉得这棺中透露着一股极为阴寒的邪气……他感觉里面有些不一般，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种令人作呕的阴邪感，当初在行山的鬼客栈里，也没有遇到过。 “起开吧。”商叶说道。 这口棺材，看着已经被当初那个乡野术士用铁钉封死了。 “可是……”王公子有些犹豫，说道：“这里面不是有……那东西吗？” “那你有啥法子，那女鬼只是小角色，里面的才是正主，还想不想出去了？” 商叶看了他一眼。 “烧啊，这里有不少当初留下的柴禾……” “嗯……也行。”商叶点点头，这棺材确实被封得太严实，他们也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只靠锤子强破，太费事了。 众人说干就干，虽说刚出了半天力气，还没有歇口气，但事关身家性命，也都没有怨言，一个个手脚并用，很快就在棺材四周，围上了一圈柴禾，只是到了点火时，有些抓瞎。 商叶却早有准备，他捏着两张真火符，又运转真元激活符箓，唤出了两团灵火，随后往身前一丢，柴堆瞬间燃起。 烈火蔓延开来，棺材表面，一丝丝不同于烟尘的漆黑气息逐渐散开…… 当那口棺材彻底被火焰吞没时，王公子和家丁们都松了口气，抱剑的商叶却神色一凛，当即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小王，横剑于身前，大喊道：“都趴下！” 轰！ 那火焰内部瞬间炸开，无数燃烧的碎木向四周激射出去，如今时至秋日，花园里许久没有打理，枯叶遍地，点点火星，一燎即起…… 家丁们大呼小叫着，试图扑灭身边的火苗。 商叶则死死盯着前方坐着的，双目紧闭的女人，她四周的火焰，在刚刚炸开的一瞬，就尽数熄灭了，如今只留下一片青烟。 商叶左手捏符，右手持剑，正打算冲上去时…… 那女人的眼睛忽然睁开，露出了白浊的瞳孔，她腹部鼓动几下，随后高高凸起，只听“噗嗤”一声，血水飞溅…… 一只血肉模糊的小手，从女人血淋淋的肚子里伸了出来。 商叶停下身形，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那小手的主人扒拉着血肉，缓慢钻了出来，商叶看得瞳孔一缩，那显然是个人形的……胎儿，它没有眼睛，五官只是有些雏形，尚未发育出来。 它抬起脑袋遥遥对着商叶，仿佛是在看他…… 这时，一声凄厉的哭声从山石上传出，之前的女鬼再度现身，它仰躺在山石顶部，耸拉着的脑袋发出了阵阵哭喊声。 那棺中的女尸也在鬼胎破肚而出后，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假山四周弥漫着阴郁的水雾，那石顶上躺着狰狞的女鬼，山石之下青烟缭绕，破碎棺木上的女尸诡异地扭动着身子，仿佛在适应身体。 那鬼婴则在血水和灰烬上匍匐着，向众人爬来…… 这些就是商叶看到的画面。 他深吸了口气，俯身提起完全傻掉的王公子，转身就走。 “别管火了，都跟我走！” 众人闻言纷纷紧随其后。 商叶领着众人穿过一片树丛，看到前面有座建筑，径直上前踹开了大门。 进屋后，商叶把王公子重重摔在地上，拿起法剑，直直地插在他的脑袋旁，并寒着脸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女人死前，还怀有身孕？” 王公子受了惊吓，他瞅着剑锋，结结巴巴回答道：“我、我不知道啊……” 啪！ 商叶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说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啊！”小王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信，你问他们！” 商叶冷冷地盯向众人，家丁们却纷纷摇头…… “如果我发现，你有什么瞒我的地方，我一定先把你宰了，让你和外面的母子相亲相爱……” 商叶威胁了一句，随后拔走了法剑。 这时，突然有人叫出声：“绣楼！这里是绣楼！” “闭嘴！” 商叶瞪了那人一眼，他当然知道这里是绣楼，其实在别院中，哪里都一样，只是刚刚的地方火焰遍地，不能久待。 这回有些麻烦了…… 在这高阶修士能翻山倒海的仙侠世界里，鬼魂本来只是低等怪物，他自持利器傍身，又有多年的游戏经验，收拾几只不入流的小鬼跟玩似的，如何也不可能阴沟里翻船，但是…… 众所周知，鬼魂这类种属，男的不如女，老的不如小的，而且越小越凶，特别是鬼婴、鬼胎之类，不出则以，一出就是阴邪至极的凶物！ 那胎儿一口先天气息未散，骤然身死，又被淫邪之气侵染了尚且蒙昧的真灵，随后变成的鬼东西，不算是厉鬼，也不算是僵尸，而是一种“魔物”。 在游戏里，中天原东南部的山野间，曾经出过一个地方boss，乃魔门阴神道的鬼修，他以血腥手段豢养鬼胎，用九十九只魔婴炼成了一面“阴煞百魔旗”，简直就是当时玩家的噩梦！ 这旗中的无数凶灵难缠不说，还能污人法器，一旦被“脏”了装备，就要费大力气去除那污秽之气，否则东西就废了。 当时的玩家修为都不高，虽说组织了许多队伍前去攻略，但一时间却奈何不了他，直到此獠冲击修为境界，引来天象，惊动了天夷剑宗玉婉山一脉的那尊阳神境女修士。 她自天外递来一剑，那剑光横跨千山万水，直接将这魔修洞府所在的山头轰成了平地……此战一直被玩家津津乐道，那飞剑破山的视频在网络上热度极高，成为了许多新人玩家加入剑宗的原因。 商叶此时面对的鬼婴，刚刚“出生”，如今正是饥饿之时，它自然是不喝奶了，那生人血肉中的精元，和构成魂魄的阴阳灵气，才是它迫切需要的养分。 也正是因为它刚刚出生，气候未成，商叶才没有溜之大吉，否则他肯定不管这家人的性命，先跑再说，因为他就算留下，也是白搭。 成熟的魔婴是炼气后期才能应付的怪物，筑基修士才能十拿九稳，他才刚刚走完炼气入门到炼气前期的路子。 商叶耐着性子，抱剑盯着门外，那魔物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忽然，楼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之后，又是鞭子抽打的声响。 有女人哭喊出声。 “不要打啦，啊！二小姐，我知道错啦，我知道错啦，啊……” 第四十一章 她来 死亡场景回溯…… 商叶不动声色，漠然以对。 其他人则是瑟瑟发抖，抱成一团，若不是看商叶沉着冷静，估计又要一哄而散，亡命逃遁了。 众人听着楼上的动静，那王二小姐显然施虐成性，这丫鬟不停哭喊求饶，任然被抽打了许久，只是没过一会儿，头上的楼板再度传来咚咚地声响，随后一声惊呼，一道人影从楼上摔了下来，掉在大门外。 坠落的女人在地面的血泊中，痛苦呻吟了几声后，却又扭动身体，极为诡异地爬行起来。 她挣扎着，在地上拖出一条血迹，向门口爬了过来。 众人看得肝胆俱裂，想跑又不敢去楼上，于是挤在一起，缩在楼梯下的犄里旯旮里。 离门不远的商叶冷冷看着爬来的女鬼，目测了下距离，他原地一跃，再辅以剑身的长度，大约瞬间就能砍到门槛的地方，只要那女鬼敢把脑袋伸过来…… “好疼……好疼……” 女鬼呻吟着爬到了门槛外，眼瞅着，就要把那凹了一块的破脑袋伸进来时，忽然一阵阴风袭来，门窗哗哗作响，那女鬼猛得伸出双手扣住了门槛，身子却悬空浮起，脸上露出了极为惊恐的神色…… 商叶见状，瞬间消失在原地，剑锋破空而至，即将斩到那女鬼时，她的双手在门槛上划出了几道血淋淋的印子后，却脱手了…… 女鬼向后极速倒飞出去，赶到门口的商叶眯着眼睛向外一看，却再也见不到女鬼的影子了。 那漫天尘叶之下，唯有被一团血气围拢着的鬼婴，它腹部微涨，原本空无一物的脸上，居然裂开了一张血口。 吃了是吗……商叶抿了抿嘴唇，伸手关上了门。 他来众人身前，随便拉起一个缩在人堆里的精壮汉子，问道：“怕疼不？” 那人一愣，还没开口，商叶就拽着他的手在剑锋上划了一下，鲜血顿时流出，他立刻捂着手喊叫起来…… 商叶说道：“把血抹在脑门上，能破鬼打墙，等会儿我们出去，你们绕开那鬼婴，赶紧滚……” 小王不亏是管事的，最先明白了商叶的意思，他立刻蘸血抹在额头，然后想了想，有些唯唯诺诺地问道：“我们走了以后，您……要是没有出来呢？” 商叶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这货是以为老子要舍生取义了，在问我遗言是吧…… 商叶挠了一下脖子，然后甩手给他后脑勺一个大嘴巴子，“小爷要是栽在这里，你今晚哪也别去了，我一定带娃去你那串门！” 王公子被揍了也不敢生气，知道自己嘴贱犯了忌讳，一脸赔笑…… 小爷阳神转世，东海屠过蛟龙，天南宰过魔尊，北地杀过妖王，西域面过佛陀，还跟圣天子喝过酒，我会死在一个西瓜大的小屁孩手里？ 商叶一脸凶相地踹了小王一脚，说道：“滚！” 众人开门后，商叶看了眼远处摸着肚皮的鬼婴，给其余人指了另一个方向，之后他看向那群满头鲜血的人的背影，默默给他们祈祷了一下。 其实，孩子它妈还在附近没现身，而僵尸什么的，最容易受到血腥气吸引…… 那鬼婴挺了下小胸膛，又张嘴吐了口气，好像是打了个饱嗝。 商叶盯着它，提剑走了过去，那剑身刻有祛邪符文的一面隐隐散发着寒光。 鬼婴在商叶走到它十余步外时，略一仰头，似乎是发现有人在接近它，于是张口发出了细弱如幼兽一般的嘤嘤声…… 然而伴随这声音而来的，却是一道凶猛如烈马冲撞而来的无形冲击！ 商叶瞬间被撞飞出去，狠狠地摔在了绣楼门前的台阶上，天师法剑也脱手飞出，他浑身巨痛，内息絮乱，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这他妈能是新生鬼婴？！ 随后，一道阴冷的无形之力缠绕在他的身上，商叶迅速飞扑出去，试图捡起法剑，只是那力道突然加大，他顿时被拖了回去…… 情急之下，商叶抽出背后的电光剑胚，猛地插入地面，身体半跪在地，竭力与拉扯他的力量对抗着…… 这不是要给姓王的孙子说中了吧…… 商叶脑门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按住剑胚，回头看了眼血口大开的鬼婴，心中极为懊恼，这明摆着是成熟魔物，哪怕是炼气后期的修士来，都未必搞得定…… “天师大人！天师老爷！救命啊，救……” 小王领着一群人跑了回来，他们身后还跟着那头张牙舞爪的女僵尸。 只是，商叶此时已经身体悬空，唯有一只手还勉强抓着插在地面的剑胚…… 两个大活人目光相对，商叶本想说些什么，结果小王见此情景，脑袋一低，嘴一闭，领着仆役们脚下不停，迅速向另一个方向溜走了。 空中的商叶嘴巴微张。 你给我等着…… 终于，受那阴冷气息的侵染，商叶觉得身体冰寒，手掌僵硬无力，于是再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手，身体也被直直地拖向了鬼婴…… 途中，商叶一抖袖子，滑出了一张辟邪符，他掌心贴着符箓，临到鬼婴身前时，一掌拍出，印在它的脸上，封住了那张细小狰狞的血口。 之后，金光暴起！ 鬼婴如遭雷击，随之翻倒在地，脑袋上冒出了大片的黑烟。 缠绕住商叶的力量骤然消失，他身体一轻，立刻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天师法剑的位置，只是他刚走出几步远，便脚下悬空，身体再度浮了起来…… 他艰难地挪头看去，只见鬼婴脸上的辟邪符已经化为灰烬，而它受到伤害后，体表的血气却更加浓厚了。 这时，王公子那群人，一阵鬼哭狼嚎地又跑了回来…… 商叶立马喊道：“剑！别的大家一起玩完！” 王公子听着先是一愣，随后扫视场中，一脸豁出去地靠了过来，跑向了剑胚…… “另一把！” ……小王捡起了法剑，叫道：“接着！”说完远远地丢了过来，悬空的商叶见状高举右手，然后…… 没接到。 “我……”商叶话未出口，便被扯了回去。 …… 眼前笼罩着一片朦胧的血色，他什么也看不到，胸腔内的空气被一点一点地抽出，他想呼吸，却什么也吸不到，肢觉也逐渐消散，阴冷感遍布全身…… 这回真要死了，没人能救他了，没人，没…… ——人！ 须臾间，弥留状态的商叶仿佛在黑暗的深渊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但是能成吗，他真的不确定，他的修为实在太弱了。 衣袍覆盖的左臂透露着些许微光…… 鬼婴被血气包裹着，悬浮在空中，并且不停汲取着身前之人的精气，它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张口发出了细弱的声音，不远处的女僵尸立刻放弃了那群活人，转身跑了过来。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南望城外，一行人在山门处供了一大笔香油钱后，正爬山入寺，朝拜菩萨，行至山腰处时，一名小姑娘指着远处，奶声奶气地问道：“父亲父亲，那个大房子是什么地方呀……” 男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好像是一个没啥香火的乡野小庙……” “可是……它在发光……” 明月庙的武神像此刻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看守庙宇的老妇人早已拜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 商叶眼前的血色如同红布一般，被一点银光切成了两截，视野也骤然清明。 虚空中有无数光点汇聚而来，形成了一片光幕，随后，一杆银枪打破了光幕，无数不规则的光明碎块四散开来…… ——在那之间，她来了。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红衣，肩臂和裙侧覆有银甲。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眉眼英气逼人。 她手持银枪，腰配长刀。 她现身的瞬间，提枪隔空一点，随后看了商叶一眼，身体便消散成无数的光点…… 一道细小的银光划出，刹那间刺穿了那片浓郁的血气，又没入鬼婴的前额，随后透体而出，其势不减，荡开空气中的尘埃后，在冲来的女僵尸胸腔内一带而过，飞向了绣楼…… 之后，一声轰响，楼塌了。 …… 商叶在地上呆坐着。 王公子领着一帮人走了过来，他们都被绣楼倒塌时，溅起的灰尘染成了土人。 商叶抬头看向他，有点刺眼，因为天上的太阳露出了久违的光芒。 “我很弱吗？”商叶问。 众人齐齐摇头。 “可是……她刚刚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第四十二章 世间一切皆有缘由 商叶试图起身，却感到浑身无力，内视气海后，无奈地发现，他的修为可谓一朝回到解放前…… 神降术抽空了他体内的真元，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 这也是炼气期修士的无奈，这个阶段的修士修为薄弱，体内真元没有积攒过量，引起质变，功法尚不能自行运转，随时补充消耗，那真元是用一分，便少一分。 所以各家仙门都不让炼气期弟子下山动用修为，否则这加加减减的，徒耗功夫。 商叶自然也知晓这些，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预计未来这种事还会经常发生，至少也要在黄泉之乱结束后，他才能安稳修炼，积攒修为。 所幸他目前，丹药还算充足，那块拳头大的下品灵石也能用些时日，损耗的修为几日内就能补充回来，毕竟他体内积蓄的真元本来就不多。 商叶想到这，不免记起那尊少女武神一瞬之间的回眸，安萝月在消散前，脸颊微皱，凤眼一眯，这毫无疑问就是嫌弃自己啊…… 但是这能怪他吗，他修为低又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在加班加点地苦修了，至于被个婴孩暴打，那更不是他的错了，那是谁的错呢…… 商叶看了眼身边站立的小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站着干啥呢，扶一下会吗？！” 小王立马点头哈腰地搀扶起了商叶。 他起身后，又向傻站着的一群人叫道：“去灭火啊，等烧家啊！” 众人皆是一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闻言后，立马慌乱地动了起来，还好附近就是池塘，那些积叶燃起的火堆应该也不难处理。 …… 商叶有些虚弱地坐在椅子上，身后的小王同学殷切地给他捏着肩膀，他则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手边的瓜果。 曾经他的丹道师父跟他说过一句话，叫“世间一切皆有缘由。” 他那会儿，还经常吐槽，系统给他这师父，咋就非要设定成话痨呢，没事就喜欢装智者抖鸡汤，别人的真传师父就不废话唠叨，冷漠少语才叫npc好不，不嫌浪费计算机资源啊…… 后来他岁数大了些，才开始觉得，师父的一些话真的很有道理，当然这不妨碍他师父的人设，依旧是个絮叨老头的事实。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干吗呢，还在玉京山上吗，他如今也和小师姐一样，是“真人”了吧…… 商叶用力吐出嘴里的果核。 “砸！” 王公子任然是那副优柔寡断的德行，“真砸啊……” “不砸你还给供着？” “可此物多少是个宝贝……” “你就不怕，再给你家招来什么东西？”商叶神情玩味。 小王顿时脸色一变，立马对着手持大锤的仆役们挥了挥手，一群人便对着假山一拥而上，他们要砸的正是假山的石头。 据王公子所说，这垒成假山主体的几块石头，乃是琅琊郡一座大湖所产的奇石，当初听那卖家所说，这奇石有些神异，纵使炎炎夏日，在它附近任然感觉凉爽宜人，也正是因此，那备受家人宠爱的王二才会在这座假山旁，建了绣楼。 商叶听得心中冷笑，凉爽宜人是吧…… 两个枉死之人死在一个地方就会生出厉鬼吗，当然不会，若是如此，那菜市口的断头台还了得啊。 鬼怪生成三大要素。 其一天时，正午艳阳天自然不成，最不济也要是傍晚阴阳交替之时。 其二人心，精神执念不强、意志薄弱也不成，某些体质性阴的人倒是可以放宽这个条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地点，或者说死处附近的物质因素，是否有阴气蕴藏，为那亡灵稳固住消散的魂魄，并加以滋养。 商叶可没忘记，那鬼婴生猛地完全不像是个“新生儿”，说它吞了百八十个精壮汉子，他也完全相信，所以这别院要是没点幺蛾子，他就只能怀疑这附近是不是出了邪道术士，在养鬼为患了…… 一阵砰砰作响中，忽然有人叫道：“出东西啦！” 小王当即就要过去，结果后脑勺给商叶拿桃子隔空砸了下，他是真得看这货不爽，当时那个“飞剑”丢的，他砍人的心都有了。 王公子赶紧回来，扶着商叶一起走了过去，那是一块嵌在山石中的灰白色玉石，内里隐约可见气息流动。 阴性灵石…… 商叶认得此物，世间灵石内的灵气大多纯粹，但某些灵石受地域环境影响，会被逐渐赋予了“行属”倾向，进而诞生出属性灵石，如阴灵石，火灵石一类，都是上品的稀罕宝物。 行属灵石，对那些修行对应属性功法的人来说，是“大补之物”，其他人也能适量汲取用以修炼，毕竟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即使功法属性完全相反，也可以稍微汲取一些，只是绝不可过量，否则反伤其身。 “可惜了啊……”商叶摸着冰凉的灰白玉石说道。 这堪堪露出的灵石一角就有西瓜大，以这表面石皮的尺寸，若是把它完全敲出来，怎么有石磨大吧，这可是真值好多钱了…… 但这灵石的光泽和它的个头显然不匹配，内里的灵气想来是被那鬼婴借由母体吞得差不多了，可惜最后它像皮球一样被安萝月一枪戳破了，那些精纯的阴灵之气全部还给了老天爷…… 一想到这个，商某人就开始心疼了。 最终，确实开采出一块比石磨还大上一圈的灵玉，看得商叶一阵唉声叹气，他亲自操刀，拿起锤和凿子，将那些已经失去灵性的玉石敲下，从内里取出了一块婴儿拳头大小，品质尚未跌落的阴灵石。 然而就这么一小块，也比当初李妤送他的那块下品灵石珍贵。 总算是有些收获啊…… 商叶默默想着，随后却见小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散发微光的宝玉，于是伸手将它递了过去，嘴里不咸不淡地说道：“给你啊，你家的。” 小王肯定还是会做人，他连忙摇头摆手，回道：“您的您的……” 随后的几天，等候“鬼车驮城”的商叶修炼之余，还做了几件事。 他看着王家人将路边一个半死不活的断腿男人抬去了医馆，他看着两个苦命女子和那婴孩被风光大葬，他最后，还看着王石伊王公子牵着他双眼无神的妹妹，走进了公堂…… 最后这件事倒不是商叶的要求，而是王石伊在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后，自己的决断，律法会如何处置，商叶大约也能预测，责任最大的王二彻底疯了，这点毋庸置疑，官家再派医者查询，也不会得出和他不同的结论。 那么，按照惯例，罚钱是自然的，之后元凶发回原籍，无故不得出。 简单说就是疯了快滚回老家，别出来膈应人。 之后，商叶带着那块阴灵石和王石伊最先拿出的二十五枚田螺银锭，离开了河滩城，离去前他托人给小王捎了口信，离魂症可治，去找中天原几大山岳的千年古刹，那些光头和尚还算擅长神魂之道，解决此事没什么问题。 商叶也不是随便发善心…… 根据他几日的了解，对那河滩城王家的财力多少有个认知，和尚容易请动吗？当然不可能，王家若想为王二治病，必然要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这就要看王石伊和王家的老父老母，是否念及那血肉亲情，愿意为这个已经声名狼藉的王二小姐付出一切了。 一走了之的商叶并不关心他们的选择，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四十三章 白狐面具 月黑风高夜。 一户乡野民居的小院中，暂住于此的商叶正在施展行山剑术，通过剑术演练可以积攒极少量的道行值，并加深自己对剑术的理解。 那代表剑道道行值的十瓣莲花，如今已经点亮了三朵，几乎都是那招“星芒”带来的经验涨幅，其余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想要早日进入下一个技法境界，还是要学习更多新的剑术，乃至有真元运用法门的剑法。 而目前条件有限，他也只能在修炼之余，随便练练。 就在这时，天地间蓦地响起了车轮滚动的轰鸣之声，村里人纷纷点亮油灯，出门查看村前的官道。 唯有商叶盯着天空，只是今夜太黑了，天空阴云密布，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知道，那九头怪鸟如今就在云海之上。 商叶略一思索，取出了两张真火符，一手唤出一团灵火，如此做的原因，是他怕自己修为太弱，给人漏了…… 那就会很尴尬，所以他试着弄点动静出来，找些存在感。 所幸的是，当那车轮滚动之声逐渐远去后，一根乌黑的羽毛伴随着夜风落到了，他所在的院子。 商叶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熄灭灵火，伸手接住了飘落的黑羽，然后就看见家主的小儿子正站在不远处的墙根。 那小鬼挂着鼻涕，见自己被发现，立马跑回屋中，还边走边叫：“妈妈，哥哥玩火，你说过玩火尿床的，他要尿床了，我今晚不和他一起睡……” 商叶：“……” 如此又耐心等了三日，商叶才收拾收拾上路了。 这次他还乔装了一番，没有再穿天师道的藏青法袍，两把剑也用布袋包裹起来，虽然这种程度肯定防不了神视窥探，但总归没那么显眼。 一郡之地，在他前世就是州省级别，但这方世界更加地广人稀，那么多山山水水，各色人士都有，该做的防备，还是要做的。 其实前往鬼车城，并非是大家聚在一起进入，而是靠近某个范围后，就会被隔空接引入内，这个范围极大，一般情况下想碰到别人也难，况且他特意等了三日，就是为了避开人流较多的前几日，路上再走个一两日，在七日之期的末尾赶到。 这时，那些能飞天遁地的，该进也早进去了，他不必太担心半路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况且，这个时期，正道力量同样也十分活跃，那些路子不正的，有脑子的都怂了，而那些想杀人越货的，估计也看不上商叶这二两肉吧。 所以，此行虽然有些风险，却尚能接受。 琅琊郡东部有一处叫七峰岭的地界，乃是一片极大的原始丛林，并以其中七座高峰所闻名。 商叶如今处于七峰岭北部的边缘，手心里还捧着那根黑羽，他看着羽根指着的一望无际的密林，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要还没到，就要进山了，这种丛林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自身能力不足，也没有相应的补给，深入其中，还是有些危险，但是……鬼车城现世的机遇，实在不容错失，若是错过，就要去和那些大型商会打交道，那帮人都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而且卖丹方这事不小，他肯定会因此落下声名。 而他目前太弱，他想低调…… 商叶想了想，目前别无他法，只好继续前进了。 半个时辰后，他路过一座小湖时，前方的空气突然轻轻荡出一层层水纹般的涟漪，在那其中，一座高大的城门隐约可见…… 商叶看着欣慰一笑，随后没有犹豫，立即走了进去。 那巨大的圆月与点点星光，在夜空中交相辉映着，无论外界如何，在鬼车城里，永远都是夜晚。 鬼车城的城墙门户与俗世的城池构造，从外表看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鬼车城的城墙上，躺着一条绕城一周的蛟龙骸骨，传说鬼车城曾降临南海诸岛，有一尊刚刚开府建牙不久的蛟龙王试图抢占鬼车城。 再之后，它就躺在上面了…… 那连着龙身的巨大头骨，还垂在城门上，正对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威慑。 归墟蛟龙一族，每条成年的蛟龙都是大妖级别，对等人类修士中的元婴地仙，但是龙躯的各种抗性都极为变态，再辅以水下种种的天赋神通，通常情况下，一头蛟龙打一队七个八个地仙是没问题的，再不济也能溜。 而有资格开府建牙，建立海龙宫的蛟龙王，直接对标阳神修士，而且只有那些杀力极强的阳神修士才能伤得了它。 曾经以“生活玩家”自居的商叶，虽也是阳神境大修士，但在水下，却完全拿这妖神级别的龙类无可奈何，他的火法被先天克制不说，蛟龙之属的速度在水下近乎无解，大约只有以速度见长的剑修才能跟上。 商叶曾经与朋友们攻打过一座海龙宫，可惜的是，当时没能聚齐玩家中仅有的几位阳神剑修，所以没能留住那头蛟龙王。 鬼车城这龙骨一摆，阳神境以下的妖魔鬼怪，是龙是蛇都在城里盘得好好的，哪怕是妖神级别的存在来了，也要顾忌一下，自己有没有龙类扛打。 此外，这副龙王骸骨，鬼车城还是明码标价出售的，这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除了城本身以外，没啥是不能卖的…… 这时，商叶手里的黑羽自行飞起，没入了黑夜之中，随后空中又落下一个面具，他接住后看了看。 白狐面具，记得上一次来是孔雀面具吧，真怀念啊…… 鬼车城发的面具可以隔绝神识探查，算是在帮助入城者隐藏身份，一般是人类修士用的多，那些妖族的身体特征还是太明显了。 商叶戴上白狐面具，上前推开了关闭的城门，其实这门前的空间并不与他人共用，只有进门后，才算进入“公共空间”。 推门的瞬间，闹市的嘈杂声挤入耳中…… 迎面便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半空中悬浮着一排排束着金穗线的大红灯笼。 这街道不算宽阔，能看到各种人形和非人形的生物比肩接踵，有顶着猴头的毛人，有背着大翅膀的鸟人，甚至还有长着獠牙的大黑猪，它挤在人群中，尾巴放得低了些，立刻就被边上的人踩了一脚，它猪嘴一张，骂道：“你他妈不长眼啊？” 那踩它的人也是个暴脾气，一把扯下了脸上的山羊面具，露出一张虬髯大汉的面容，黑色的短发里还立起了一对毛毛绒的圆耳，只见他直接怼了回去，说道：“老子他妈熊瞎子！” 那口吐人言的大黑猪先是一愣，然后回道：“你他妈说的还真有道理！” “昂！不服啊……” 围观的商叶嘴角抽搐了下。 不过，别看这两妖物互相呲牙咧嘴的，其实也就动动嘴皮子了，动手是不可能的，鬼车城的规矩在那里，城内斗殴，在街道中巡逻的一队队金甲傀儡会立马赶到现场，直接把动手的人打到不能动为止…… 而它们的战斗力，清一色的金丹起步，一队十个。 之后，如果闹事的人还能喘气，鬼车城的管理人员就会前来，听其解释动手的缘由，以此来决定，你还要不要喘气了…… 所以当这两妖物有点上火的意思后，它们身边立刻清出了一片空地来，大家都是怕被波及，但是他们显然想多了，这两妖怪也就是嘴皮子动得利索。 商叶听着无聊，也就挤开人群，向城内走去了。 第四十四章 一点堂 星月高悬，城内到处张灯结彩，街道上极为热闹，就好像俗世年节时期的庙会夜市，只是构成这繁华景象的“人们”都稀奇古怪了些。 若是没来过鬼车城，常人很难想象，在那荒无人烟的大山大泽中，居然有这么多的妖魔鬼怪，又有这么多的隐世修士。 其实妖类也不全是邪魔外道，也有不少静心潜修，不问世事，不涉凡尘的妖修。 自中古“骊山府君”横空出世，立下灵济宫道统以来，妖类多有与人族修士结为伴侣，共同修行的例子，以至于妖怪在修行界中的地位，逐渐近乎于人。 人有坏人，妖有好妖。 “人妖共存”的观念，以有教无类着称的灵济宫乃是发起者，也是头号支持者，修行界内赞同者有，不屑一顾者亦有，随着灵济宫后来居上，名列天下四大宗门后，修行界才逐渐接受将妖精视为门人子弟的做法。 当然，修行界的观念并不能代表俗世，凡人见到妖精，不是喊打喊杀，就是畏之如蛇蝎，因为他们无法如修士那样深刻体会到天生地养，万物皆有灵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才是俗世的主流思想，虽说这种思想，也并无大错，因为那些不安分的妖怪里，孽畜还是很多的。 一处十字街口。 商叶看了眼身边飞过的一名背生蝶翼，头戴花环的彩衣姑娘，那姿容秀丽的活泼女子凌空飞过时，还冲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这一晃神，商叶便与街角处走来的高大灰袍人撞了个正着。 商叶乍一接触那人衣怀，顿时一阵腥风扑面，鬼哭之声滚滚袭来，有无数人在他的耳畔哭喊求救，求饶，求解脱…… 那把被布袋包裹的天师法剑，顿时震动起来，商叶隔着背后的衣服，还能感受剑身上传来的热量。 “嘶——” 灰袍人戴着的恶鬼面具下，传来了蛇类吐信的声音…… “天师……”沙哑厚重地声音。 商叶见被看破身份，不动声色地提了下肩上的剑袋，就继续前行了。 直到走远后，他才松了口气，这应该是一只蛇妖，而且是犯下血债，拘禁了无数生魂的邪修，这种妖邪若在外界碰到，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当然，死的应该是他这只小虾米…… 根据记忆，商叶径直来到一处商铺，那店外的木牌上简单写着“一点堂”。 鬼车城的商铺并不奢华气派，而是像那些人间小城的店铺，布置上充满了市井气息，但是就在这种地方，经常有价值连城的买卖被拍板敲定。 商叶向衣着朴素的伙计微笑着说道：“还望请下大掌柜，在下有要事相谈。” 伙计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内堂。 鬼车城的商家都是这个样子，麻利，你有事便说，他能做到，就绝不废话，压根不会出现狗眼看人低之类的破事。 那柜台后的掌柜听商叶要见大掌柜后，便直接将他视若无物，没有疑问，也没有客套，这就是鬼车城近乎“机械化”的处事方式。 所以，商叶一直以来有个推测，只是太过耸人听闻…… 没多久，那伙计再度回到前堂，并将商叶领入了内堂，他们绕过一处灵秀的室内山水景观后，进入了待客的雅间。 一名黑袍老者正给身前的杯具倒上茶水，商叶入内后，老者略一抬手，示意他坐在桌子对面。 商叶落座后，略一侧头，叫住正要离去的伙计，说道：“还请取些笔墨来。” 说完，他便端起茶杯，向老者略一致意，然后品茗起来。 好久没喝到鬼车城一点堂的小木灵茶了…… 这茶内蕴含着木性灵气，有补充元气，发人生机的功效，好像还可以促生毛发，据说将这冷茶浇在死木上，能使枯木逢春。 黑袍老者也顾自品茶一言不发，显得极有耐性，待伙计取来笔墨后，商叶便放下茶具，提笔在纸上直接了当地写下了“离火丹”的丹方。 “客人，是何用意？”大掌柜在商叶写完后，开口问道。 因为商叶写的只是世间流传已久的离火丹丹方。 何为“离火丹”，世间炼丹，制器，锻造等皆离不开火法，然而施术者修为有限，或因长时间施术，容易遇到修为不济，造成的火力不足，乃至灵火断绝的情况，这时自然就会导致工艺上的失败。 为了防止此类情况，那些丹师和器师们就会服用离火丹，借丹内蕴含的火灵之气，助长火力，弥补真元不足，因此，这离火丹近乎于生产流程中的“助燃剂”。 它的消耗量极大，尤其在中低层次的修士群体内，已经成为了日常丹药。 但此丹却有个潜在的问题，常年累月的服用离火丹会在体内积攒火煞，进而提高练功走“火”入魔的概率，若将来修为破境，也容易勾连出烈火焚身的劫难。 当然，无论是走火入魔，还是遭遇火劫都是最坏的情况，修行界偶尔会发生这种例子，倒也不算常见，否则离火丹便成了毒药，而且会常年服用离火丹的人，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他是修行界的下层人士，这类人一般都没有机会突破大的修为境界，所以“火劫”也没那么迫在眉睫。 但是总有熬出头的人，他们体内累积的火煞就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须知修行长生路，不怕一万，就怕那个万一，谁也不想苦熬许久，却烈火焚身，灰飞烟灭。 而这种蕴藏在四肢百骸中的火煞，却极难彻底清除，除非能买到一些昂贵的上品灵丹，此事说白了，就是砸钱。 商叶看着大掌柜默默说道：“在下有一改良方子，成本上浮两成，能极大减轻累积火煞的后患，且不损伤丹药的火性，大掌柜以为价值几何？” “难以估量。” 大掌柜不假思索地说道，他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同商叶虚与委蛇的意思。 若是在那些修行界的大商会，绝对会听到一连串的华丽数字，然则并无意义，这改良离火丹是能造成修行界产业地震的存在，能影响千秋万代无数的修士，这种层次的丹方，谈估值都是瞎扯淡。 但价值无量的东西，却还是可以有价格的，即使是象征意义上的价格，商叶不求别人给他报出一个天文数字来，因为这世界上真没几个能拿出来的体量，或者就算拿得出来，他也不敢要。 他此刻只求贱卖，而鬼车城正好有着无数年来，累积的近乎完美的信誉。 前世的玩家在鬼车城做过无数交易，从来没有出现店大欺客的记录，而且无论交易大小，只有成与不成，绝无赖账，或者强买强卖。 即使是面对那些妖魔鬼怪，也未曾传出过黑吃黑的风闻。 某种程度上，这对一个利益至上的“商城”来说，有些不符合常理，这种“公正”甚至可以说有违人性…… 第四十五章 净火丹 “难以估量。” 商叶对黑袍老者的回答很满意，但他任然需要一个具体价格，不能过高，拿着烫手，但也不能太低，否则满足不了他的需求。 “既然是做买卖，还请大掌柜明示。” “假若真如客人所言，能否提供丹方的来源？” 这个问题自然在商叶预料之中，他摩挲了一下脸上的白狐面具，开口道：“我掉下了一个山崖，下面有个洞府……” 眼帘半阖的大掌柜，忽然眸子微睁，眼底一道光芒闪过。 一直观察对方神色的商叶，也就闭上了嘴，虽然他就是随意放个烟雾弹，但是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谎，倒也没什么意思。 “山崖地点？”大掌柜任然语气生硬地问了句。 商叶耸耸肩。 黑袍老者见状也不再询问，淡淡说道：“客人无法停供丹方的来源，我等也无法确认这份丹方的唯一性，那么买卖就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或许鬼车城今天买了这份丹方，明天它就流传天下了。” 商叶全神贯注起来，这时就是真正的洽谈了，“贵城自然有自己的消息途经，应该能很快查到，天下间，此刻是否有类似的丹方流出。” “纵使没有，也不代表未来没有，只要不能确定其来历，就无法将之作为独门生意，推广一种足以传世的丹药，先期投入的本钱，所耗不菲，或者……客人有足以担保的身份和门庭。” 这一点商叶就很无奈了，若是那些大宗门来谈这笔生意，可就简单多了，只要他们签订契约承诺丹方的唯一性，以及绝不外传，也可以不提供丹方的来源，因为他们有那个体量做担保。 而商叶…… 他孤家寡人一个，虽然目前从属天师道，但也不可能让道门给他作担保。 大掌柜见商叶不说话，又慢条斯理地说道：“鬼车城巡游四方，并不适合作为传世丹药的流通之所，任然会交由他家商会代售，甚至会直接出售丹方，但客人无法确保丹方的唯一性，我等自然亦不能保证，那丹方的价值就要大大折扣。” “即使丹方被证实有效，这笔买卖也是一种赌博。” “而鬼车城不喜欢不确定性的东西。”大掌柜以公式化的口味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眼眸微合，仿佛并不看重这价值无量的丹方。 商叶听着心中暗叹，他如何又不知道呢，他一没来历，二没担保能力，在这个没有专利保护的世界，想卖出一份纯技术性的秘方，淡何容易…… 哪怕换他是商家，那第一反应也是来骗子了。 他想了想，说道：“我既然只身来此，看重的就是贵城的商誉，只要大掌柜能拿出一个合理的价格，我可以交出丹方，由你们先行检验，如此大家也能对赌桌上的价码有个认识……” 商叶此言一出，端坐的大掌柜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的决心。 于是，老者盯着商叶双眼，说道：“鬼车城从不讨价还价。” “自然如此。” 商叶当然明白，鬼车城的买卖，无论成与不成，从来都是近乎无情的一口价，哪怕是物价浮动，也只有他们自行改动的道理，绝无议价的可能。 “四万两白银。” 商叶听着，内心多少松了口气，差不多堪堪踩在他的心理价位上，其实就算低了，他也只能咬牙认了，因为他没得选择。 这方世界的银子价值颇高，寻常买卖都是一吊吊的文钱结算，银子比较少用，大宗交易都是用银票，这四万两在他前世，估摸着能有两三千万国币的购买力，看着很多，但商叶心里任然极不情愿，因为这改良丹方确实是能吃多少辈子的铁饭碗，几千万卖出去，真的是鬼车城血赚了。 倘若不是大劫当前，商叶绝不会轻易撒手这丹方…… “检验丹方前，先立字据吧。”商叶此言便是默认了价格，字据虽说是走个形式，但据他所知，鬼车城堪称契约精神的楷模，如此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客人要立字据，自然就要留下身份，而且检验丹方的同时，我们还需要等待外界消息的反馈……” 商叶闻言也就摘下了白狐面具，还将背着的两把剑一同放在了桌子上。 “天师道商叶，贵城要查丹方之事，理所应当，只是此事与在下师门无关，我也不想惊动他们……” 大掌柜看了眼天师法剑和剑宗剑胚后，淡淡回道：“客人有官面上的正道身份，那契约就更具效力，至于顾虑之事，鬼车城自有分寸，会为客人保密。” 随后，两人就签署了契约，约定若丹方成立，且消息反馈无误，就会向商叶支付那四万两白银。 “净火丹……”大掌柜看着文书上改良丹药的名字默默说道。 “嗯，便是更改了离火丹的两味辅药，以及一些入药顺序的变动，药力几无变化，而成本浮动也在两成以内，若是能控制相应材料的产地，乃至自行培育……”商叶说了一句，点到即止，随后便将写好的丹方交了出去。 “丹方检验，几个时辰内即可完成，客人请在丹堂内等候。”大掌柜说完也不客套，直接起身离去了。 至此，对商叶来说，这笔交易算是敲定了，因为那副丹方绝无虚假。 此时，他突然想到以前有玩家吐槽过，在鬼车城里做再大的买卖，都跟网购一样，啥都一口价，就是付款等收货，或者交货等拿钱，完全不像其他那些大商会，几万两白银的生意能谈几个月，文书能签一本书那么厚…… 当然，后者才是理所应当的。 …… 商叶在雅间打坐修炼着，见缝插针地积攒修为。 忽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商叶眉头微皱，却并未理会，但这吵闹声却愈演愈烈，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想了想，也就走了出去。 来到前堂，他观察了下，发现是几个身穿天夷剑宗劲装剑服的剑修在大声说话，他们没有佩戴面具，堂而皇之地站在一处货架前，似乎是在争论谁先看上，谁又后到的问题。 啧，遇到喜闻乐见的抢丹环节了…… 曾经作为丹道大神的商叶也算见惯了此类桥段，立马开启了围观模式。 修行界的上品丹药珍贵不说，主要是罕见，首先上品丹方卷轴的传承获得困难，需要付出极大的师门贡献。 那积攒原材料的周期也是漫长无比，商叶前世就没少满世界跑，而且从起炉到成丹也需要些时日，最后还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所以成品丹药往往供不应求，这种时候一般是价高者得，除非是已经预定好的。 当然，玩家们为了争抢丹药，一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也没少发生。 而鬼车城在丹道圈子里，那就是出了名的任性，无论何种品阶的丹药都明码标价，先到先得…… 所以，就有了商叶眼前的一幕。 第四十六章 赌丹 “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这养剑丹明明是我们阿漩先看中的……”一名女剑修颇为恼怒地说道，她身前站着个身材矮小的人族修士，商叶看不出根脚，想来是名散修，之前被几名剑修挡着，第一时间没有发现。 等一下，阿漩…… 商叶一愣，然后侧移几步，换个角度观察众人的面貌，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名堪称绝美的剑修。 通常情况下，商叶不是很重视一个人的外貌，但是此人的样貌，他真的很难忽视，只是他实在又不想细细观察，或者用语言形容。 此人姿色在他前世，基本是打开网络搜索引擎，输入手绘古装美女，然后找到你最惊为天人的那张，大约就是了……什么肤若凝脂，眉如远黛，眸似皓月用在这身材娇小，约莫十七八岁的剑修身上，绝无半点夸张之处。 只是问题在于，这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其性别应该……是男性，即使游戏官方从来没有正式确认过其性别，但这剑修在剑宗确实是执男性弟子礼的。 此人名叫刑漩，与龙胜玉、宫凤仙一样，是游戏中的人气角色，而且堪称男女通吃，稍微有些颜控倾向的玩家，都无法抗拒那足以掰弯直男的魅力。 甚至很多玩家死皮赖脸地发表言论，说什么只要没扒开衣服看过，谁都不能确定其性别，于是刑漩的性别也就成了，玩家们口口相传的“鸿蒙三大谜团之一”。 抛开这些八卦因素，刑漩出生的刑家乃东来国修行世家，祖上近些年出过一个顶天的大人物，正是当代天夷剑主，偶尔还会有些风言风语说刑漩是那位大能的子嗣。 刑漩的剑道才华极高，自身也有一些隐秘，她平时就是个性子文静、有些弱气的绝色少女，但只要拔剑出鞘，整个人的气势和性格就会陡变，化身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俊俏少年。 根据游戏考据党推测，刑漩疑似人格分裂，甚至……一体双魂。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她先来的？” 那修士梗着脖子，颇为硬气地回了一句。 这年头敢跟剑修大爷刚正面的已经很少了……商叶颇感有趣地看着，想来此人是觉得鬼车城中无人敢动武，所以才有恃无恐吧。 “你！” 刑漩身边的女剑修性子颇烈，柳眉一竖，握着剑柄就要发作，她身边一名剑宗弟子赶紧拦了一下，说道：“还是让店家评判吧。” 听到“店家”两个字，柜台后一直不动声色，任由他们争吵的掌柜终于挪过了脑袋，语气生硬地开口道：“两位客人同时到达了货架前。” “啊？那算谁的……”散修听着一愣。 掌柜的却挪回了脑袋，正视前门的方向，把他们彻底无视了。 众人顿时就傻眼了，那刑漩也是眨了眨一双美目，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噗呲……” 围观的商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些孩子真和当年，他们那些初入鬼车城的开荒玩家一样，呆萌呆萌的，完全没有适应此地商家的行事作风。 他那个时代，人工ai技术已经相对完善，npc都在其人设基础上，具备了相对应的智能，而鬼车城的npc就很奇怪，给玩家一种落后了几个世代的感觉，不过行事刻板，不近人情，也不热衷交流，其实也不能太说明什么。 毕竟鬼车城商家的智商绝对没问题，否则也不可能运作如此大规模的鬼市。 众人听到笑声后，齐齐看向角落里戴着白狐面具的人，大约是觉得被嘲笑了，一个个年少气盛，目光有些不善。 商叶在刑漩也转身看过来后，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平心而论，这张脸蛋真的足以成为任何男人的梦中情人…… 但是，我还是喜欢女孩子……某人默念。 忽然商叶余光一瞥，发现刑漩的腰侧挂着一块玉佩，那玉上还刻着同心结的花纹。 十方梦玉…… 商叶看着，略作思索，便走向了他们。 众人看他走了过来，毫不示弱地瞪向了他。 这些孩子对商叶来说，肯定是没什么威慑力的，他两世为人，虽说年岁不大，也就是奔三而已，但是他未成年时期就顶着防沉迷系统限定的游戏时长，在《鸿蒙之光》里摸爬滚打，玩了近二十年，游戏内的年岁更是翻过了一个甲子。 面前这几人，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修士，在他眼里都只是可爱的“萌新”罢了。 商叶走到那处货架前，远远地向掌柜问道：“这养剑丹，此刻仍然是自由待售的状态吧？” “是的。”掌柜的直接回道。 “那看来，咱们三人都看上这颗丹药了……”商叶说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小个子修士皱眉说道：“你谁啊，你凭什么掺和？” 商叶耸耸肩，说道：“一点堂是丹堂，那货架上的丹药，只要明码标价，是人就可以购买，你们既然无法确定丹药的归属，那我自然也有掺和的权利。” 那女剑修冷冷地说道：“多你一个就能决定归属了？” 年轻人哟…… 商叶摇摇头，向店家问道：“掌柜的，咱们丹界赌丹的规矩在鬼车城可行不？” 掌柜闻言看了商叶一眼，然后回道：“可行。” “赌丹？” 几个剑修显然有些不明所以，倒是那散修眼中泛出异色，看似是懂些门道。 商叶见状，也就先给几位小朋友科普了一下。 所谓“赌丹”，就是多位买家同时看上一个丹药时，商家或者丹师又因种种原因，不方便坐地起价，而选择的一种减少争端的折中方式。 由买家们共同合资付出款项，然后卖家准备复数的丹药，其中惨杂着假丹、废丹，乃至残次品，交由他们各自选取一粒，谁能拿到其中的真丹，那便是谁的，如此的好处在于，取丹全凭眼力，不怪他人，而且胜出者能以更少的价钱拿到真品。 “……如此如何？”商叶对着众人问道，面具之下，他一脸笑意。 小个子修士神色变化，暗自估算着其中的得失，养剑丹虽然只是中品丹药，但极为特殊，其原材料不算过于珍贵，那制造流程却极为繁琐复杂，有能力炼制养剑丹的顶级丹师，同样的时间成本，更倾向于炼制上品丹药。 因此，养剑丹的产量一直不高，所以其价格往往高于同层次的中品丹药，若是在剑宗这种剑修扎堆的地方，稍经过操作，便能卖出很可观的价钱。 但世间就有一个地方极为老实，那就鬼车城了，这一点堂标出的价格，可能是考虑到了一些工艺上的成本，但任然只是略高于普通中品丹药。 这很实在，只要能入手，在外界一经倒卖，那就是白赚的银子…… 散修是个倒爷，常干些东买西卖的事，经手的丹药也不算少，自持有些眼力，如今走了运势，碰到了“移动鬼市”，还在丹堂里发现了近乎于送钱的买卖，如何愿意放过…… “算我一个！”小个子散修说道，他眼神中散发着金钱场赌徒特有的光芒。 商叶点点头，又向那几个剑宗弟子说道：“这位朋友已经加入了，若是你们有所顾虑，那我们可就开始了啊……” 他此言一出，几个剑修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私下商讨几句，在刑漩轻轻点头后，也就答应了赌丹的事宜。 “那请掌柜的准备吧。”商叶说道。 第四十七章 经验 掌柜先是收取了三人的银钱，商叶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子，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于是把那阴灵石先行抵押了出去。 之后，伙计取走货架上装有养剑丹的玉瓶，又出了前门，鬼车城并非一点堂一座丹堂，商叶推测这伙计是去其他库房，准备那些以假乱真的丹药。 一柱香后，伙计去而复返，他捧着一个油光水亮的檀木托盘，里面有着许多刻有数字标记的小凹槽，并放着十五颗青灰色的不知名丹药。 伙计将托盘放在前堂的一个八角桌上，随后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商叶也不着急看丹药，随口问道：“规矩呢？” 伙计答道：“不得触摸，不得使用法术，不得神识探查。” “若有人同时中丹呢？” “流局退钱，该丹药封存，至下次鬼车城开启后，再行上架。” 还真是简单粗暴……商叶耸耸肩，他就是给这帮小朋友问问，其实赌丹的规矩还有很多，不同的门庭和不同人都有不同的规矩。 比如这盘中的丹数，也并非随意放置，而是大有学问，这其中分“暗数赌”，“明数赌”和“加数赌”。 暗数赌，盘中丹数是买家人数的倍数，一般是三倍到七倍之间，根据商家的准备能力有所差异，倍数越大，越能减少运气因素，买家们将看中的丹药号数，暗中交由仲裁人，若无人中，则继续下一轮，直到有人中。 若多人同时中得真丹，解决的办法很多种，各场合都不相同，有中者私下解决，有直接封盘，等卖家重新准备好，再次开盘，还有直接流局的…… 其次是明数赌，盘中的丹数，为买家人数到人数三倍之间，取丹的顺位由买家内部竞价决定，有人自持眼力足，且愿意承担更多款项的可以先上。 最后是加数赌，这是卖家也参与的赌局，有的卖家伪造能力一流，在承担一部分货款后，也会介入赌局，当所有丹药都被人选完后，盘中剩下的丹药就归卖家所有，若无人识得真货，就是卖家通吃，所以坊间也称这种赌法为“鱼吃虾”。 这种赌局的丹数是买家的总人数加一个数，这个数越大，卖家就要承担更多的货款比重，通常不会超过个位数。 此外，还有一些比较极端的玩法，比如赌丹界的盛宴——摘星大会，有天下第一商家之称的玲珑商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放摘星阁，那阁中以红绳于天花板上悬挂了一万颗灵气氤氲的丹药，而内里会暗藏十颗顶级的上品仙丹…… 其实赌丹在出现的早期，确实是一种解决争端的手段，但是经过无数年的演化和变质，早就成为了一种赌博产业，有着成熟的利益链，是修行界许多没钱，又想搏出位的人的选择。 丹师们也乐得如此，因为赌丹能让很多消费能力有限的人，成为他们的潜在客户。 此刻，一点堂的伙计放置的是十五颗，乃五倍数，自然就是暗数赌。 “那开始吧。”商叶搓搓手说道。 伙计抬起一只缩在袖子里的手，说道：“将看中的号数，写在我的掌心。” 随后，众人便围着桌子，开始大眼瞪小眼起来。 商叶倒是无所谓地站在他们身后，半点都不着急。 在这个空档，进出一点堂的路人们不乏有眼力的，知道是遇到赌丹了，也都饶有趣味地看着，屋里很快聚了不少人和妖…… “都好了没啊……” 过了许久，商叶百无聊赖地催促起来。 那散修正贴近托盘地嗅着，他在不接触地情况下，几乎把每个丹药都细细闻了一遍，具他所知养剑丹有不少金属成分，他依稀记得曾经见过的一个养剑丹有着比较重的铁锈味…… 而那几个剑宗弟子则正悄悄商量着，商叶还隐约听到人在说什么“就是这种色泽和纹路，我以前见过”云云。 这通过气味、色泽、纹路分辨丹药，方法上自然是无错的。 只是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办法，还是有局限性的，比如纹路，丹纹就像人的指纹，只有近似绝无相同，不存在哪种纹路一定是哪种丹药的说法，只是材料和炼制手法相近的丹药，更容易出现近似的纹路。 但不是说有些差异的，就不能出现近似纹路，特别是养剑丹这种表面平平无奇，色泽和纹路都很单一的丹药，那可能性可就太多了…… 商叶又默默地等了会儿，直到他打着哈欠的时候，那散修终于和伙计通了手。 随后，那刑漩看似也是有了决断，可是她正要过去时，那女剑修却脸颊微红地拦住了她，似乎是想代她去…… 别人可能不知道为啥，商叶可见多了，这纯粹是不想自己爱慕的对象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他淡笑着，看着两个人。 结果那女剑修突然侧目瞪了他一眼，搞得好像他在偷窥一样。 随后，女剑修将刑漩拉到角落里，两人确定了号数后，由前者交给了伙计。 “都选好了，是吧……” 商叶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桌前。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说，太天真啦，小朋友们，赌丹不是你们这样赌的…… 你们见过截断地脉，造成数百里地龙翻滚，就为了强行动摇赌丹石台一下的人吗…… 你们见过设坛做法祈雨数日，就为了提高赌丹当日的空气湿度，以从色泽上看出端倪的人吗…… 你们又见过编写程序，从像素级别上分析一个丹师过往的成丹图片，就为了解析出他与其他丹师风格上的些许差异，从而找到可能存在的规律的人吗…… 这时，商叶高高举起了右手…… 众人看着他奇怪的姿势，面露疑惑。 一个不得触摸，再加一个破木桌而已，跟那些叠加了无数禁制的丹台怎么比啊，还有，那个在网上被人研究的最多的丹师，就是我…… “嘭！” 商叶右手狠狠砸在了桌子上，惊鸿一瞥间，那托盘中的丹药大多弹起，唯有一颗丹只是略一摇晃，却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在干什么？！”女剑修脱口喊道。 商叶也不理人，顾自向丹堂的伙计问道：“敢问有人中丹不？” 众人所取的号数都是暗置，且无法更改的，所以是否有人已经中丹，知道与否都不会带来优势，仲裁人有时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伙计不假思索地说道。 散修和剑宗弟子们闻言神情微变。 “那我明个数呗。” 所谓暗数赌，是因为只有仲裁人知道买家选过的丹药，若是一轮未中，也只有买家自己知道，某颗丹已经被排除，这种情报自然不会告诉别人。 但你要是想说，也没人会阻止，因为只损失了你个人的利益。 商叶抬手指向那颗没有弹起的丹药，说道:“成不？” 伙计略一低头，看了眼，说道：“有人中丹，赌丹结束。” 前堂顿时一片安静，围观的人中，不少还都有些茫然。 众人愣了数息后，那散修才一脸不可置信地叫道：“我不服！他作弊，他动了丹！” 商叶听着略一歪头，向伙计问道：“我犯规了吗？” 伙计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淡淡地回道：“客人没有触摸，没有动用法术和神识……” “……没有犯规。” 在赌丹的世界里，规则不禁止的事都可以做，哪怕是作弊……只要不被抓到即可。 于是，商叶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接过了装有养剑丹的沉重玉瓶。 这养剑丹极为特殊，属于异种丹药，并非是人吃的丹药，而是剑丸“吃”的，修士会操纵本命剑丸包裹住养剑丹，辅以真元炼化，使剑丸吸收养剑丹中，经过多番处理的精华物质，进而提高法器的品质。 那养剑丹内含了大量的紫青金，此物密度极高，所以丹身很重，除此外，商叶想不到，还有什么中下品的丹药会加入，比这玩意还重的材料。 上品丹药中虽然有更重的，却不可能拿来给他们玩。 当然，他们可以用重金属材料伪造出一个假丹，且不谈时间是否充分，这就不可能，因为丹堂的人没有入局，以他们的行事作风，不可能再耗费材料特地伪造，紫青金本身就很珍贵，比它还重的金属，基本都比黄金贵重。 所以，这就是经验上的优势了……白狐面具下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弧度。 第四十八章 十方梦玉 矮个子散修心有不甘，咬着牙冲掌柜说道：“管事的，就不能说句公道话？” 柜台后，静立的掌柜挪过头，缓缓开口：“赌丹流程，无错。” “你！你们……”那散修脸色青白，几欲发作，却见围观的人都一脸看戏的表情对着他，顿时想起了许多传说，在鬼车城闹事的下场可不太好…… “哼！”散修压抑住怒火，气冲冲地走出了屋子。 “我们也走吧……” 几个剑宗弟子见已不可挽回，就劝了几句，那名脸色同样极为难看的女剑修。 刑漩也凑到她的耳边，细声细语道：“没事的……”话虽如此，那灵秀的眸子里，却仍然有些失落。 几个年轻剑修刚要离去，商叶见差不多了，便开口叫住了他们。 “诸位还请留步。”说完他拿着玉瓶，走向了刑漩。 其余人还不明所以，倒是那女剑修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当即冲到刑漩身前，横剑架起，说道：“你、你……要干吗！” 不是，你结巴什么…… 商叶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在下想与你身后这位……” “闭嘴！” 女剑修按住剑柄，颇有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的架势，“阿漩不会要你的东西，你不要想套近乎……” 商叶：“……” 所以说，你们这些粉丝万事要理智啊…… 岂料，那凶巴巴的女剑修此言一出后，其余几个剑修弟子，不分男女，也皆是一脸敌意，连几个没走的围观群众都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商叶满头黑线…… 他见那女修还要说什么，立马抬手制止道：“打住！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在下只是想用这养剑丹，和这位……‘女侠’，做个以物换物的买卖。” 刑漩听着却脸蛋一红，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朱唇轻启道：“可、我是……” “咳咳……” “咳……” 几个剑宗弟子顿时脸色一变，大声咳了起来，打断了刑漩的话，顺便还惊醒了愣神的商叶，他刚看着面露忸怩，有些害羞的刑漩，一时间有些…… 某人抬手擦了擦冷汗，却发现自己戴着面具。 他在脑海里不停观想小师姐的样子，暗道，以前多是在网上见图片，这真人在面前，威力也太大了吧，所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古人到底是诚不欺我，但是，这是男孩子啊…… 女剑修皱着眉头，满脸警惕之色，说道：“你要换什么？你要是敢说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一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真的，追星一定要理智…… “十方梦玉！”商叶实在不想继续这种对白了，直接了当地说道：“只要你们点个头，即刻交换，过手无悔。” 刑漩听着，摸了下腰间的同心结玉佩，又看向身边的同门面露询问。 女剑修瞪了商叶一眼，便转过身，拉着刑漩，几人悄悄讨论着…… 商叶顾自等着，十方梦玉非同小可，若能在此入手，对他来说也是个保障，因为此物即使有钱，若无门路，也不好入手。 十方梦玉产自灵济宫十方殿，该殿总管十方梦境。 所谓十方梦境乃是一个精神世界，修士持有此玉，观想入梦，就能无视地域的限制，将神魂投影至这方世界。 某种程度上说，这梦境就像是《鸿蒙之光》世界的“网络”，只是相对私人，灵济宫会对正道几大宗门，和一些世家门庭送出此玉，一般都会落入各家知名修士和精英弟子手中。 他们在梦境中互通消息，乃至比斗，锻炼神意。 即使肉身修为无法关联到梦境里，但神魂的强度和意念中蕴含的武意、剑意等，仍然能体现在梦境之身上，各家天才弟子会在那片虚幻的梦境中，摒弃修为、术法和器物，用纯粹技击的手段来比试，以此锻炼和领悟自己的神意。 “神意”在游戏系统中，也尤为重要，道行五境，入门、粗解、精通、绝境，化境，其中由精入绝，必须要领悟神意。 简单说，若是一个人的剑道境界累积到了精通，只要他没有领悟神意系统中的剑意，那么无论他怎么肝，怎么练，都不会攀升至绝境。 “神意系统”一直以来被多数玩家所诟病，他们认为这种玄学的东西，太过不明所以，遏制了他们的上升通道，许多不够理智的玩家，还因此迁怒到那些领悟了神意的少数玩家…… 只是无论这些玩家怎么折腾，硬气的游戏官方从来没有要修改的意思。 “我们换……” 女剑修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刑漩挡在身后，并递来了十方梦玉。 商叶便交出玉瓶，接过了梦玉。 这笔买卖很难说赚还是亏，梦玉在有些人手里价值极高，不下于上品丹药，而在有些人手里，只有装饰的作用，养剑丹的价值也浮动较大，中品的层次，却有往上品价钱靠的意思。 这笔交易，他只是随手而为，真能换到的话，自然是好的。 剑宗几人确认了养剑丹后，便要离去，临去前，那刑漩有些好奇地看了商叶一眼，然后有些嗫嗫嚅嚅地说道：“敢问，阁下名号……” 额，懂不懂规矩啊，鬼车城里问名号……面具下的某人神色一僵，只好迎着那几个充满恶意的目光，说道：“在下……白狐。” “哼！” 女剑修冷哼一声，拉着刑漩就走，是个人都知道他在说鬼话了。 商叶耸耸肩，再度回到内堂等候，虽说入手了梦玉，一时半会也无法使用。 进入十方梦境会对神魂造成相当的负担，至少也要金丹修士才能安稳“登陆”，且每次进出后，都要隔一段时间，丹境以下冒然使用，会因为神魂强度不足，导致投影崩散，于梦境中坠落，进而伤到魂魄本源，十分危险…… 又等了许久后，大掌柜终于不声不响地来到了雅间门口。 他直接说道：“客人的丹方确认无误，而消息反馈还需等待两三日，期间还请客人不要离开鬼车城，否则交易作废。” 商叶点点头：“既然丹方属实，贵城也看到我的诚意，而在城中等候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在这期间，我想购买和定制一些法器，是否能提前订货，当我们契约生效时，再结账交货呢？” 大掌柜听着，罕见地有些沉默。 商叶又道：“在下实在有些赶时间，不想浪费这几日，若等到之后再订货，我想鬼车城已经到了闭门离去的阶段，怕是有些赶不上了……” 鬼车城不喜变通，行事刻板是出了名的，商叶这番也只是略作试探。 “可。”大掌柜垂目静立了一会，意简言赅地说道。 商叶闻言立马将早已准备好的清单交了出去，鬼车城罕见地打开方便之门，这能给他省下好几日的时间，也不枉给他们送了天大的便宜。 “除了这纸面上的买卖外，在下还有一事相商。” “客人请说。” “贵城是否有丹武境的兵甲傀儡……” “客人不知鬼车城三不售的规矩吗？”大掌柜开口打断道。 鬼车城的规矩，商叶自然是明了。 这三不售之后，还有三不显，全意为活灵不售，功法不售，人偶傀儡不售，圣天子脚下不显，四大宗门三千里内不显，化为莽荒之地不显…… “大掌柜误会了，在下并不是要购买，而是……聘请一尊有金丹武道层次的兵甲傀儡一段时间，此事可立下文书条例，约期一过，即刻归还……不怕贵城笑话，我现在有不少祸事缠身，又修为低下，还即将身怀一大笔钱财……” 商叶说得诚恳，目光不离老者面容片刻。 大掌柜盯着商叶，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近前，说道：“鬼车城自问世以来，从未有人提出过‘聘请’，你可知此事意味着什么……” 连价值无量的丹方放在面前，都老神在在的大掌柜突然开始细细打量商叶，后者有些微妙地不自在起来，却还是说道：“万事总有第一次吗……” 大掌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道：“进来吧。” 话音一落，一尊与街道上巡逻傀儡一样的金甲傀儡走进屋中，它全身，乃至面容都覆盖在那身威武的金甲下，只是手里没有握着标志性的金枪。 效率这么快的吗……商叶看着一愣。 大掌柜却说道：“他本是来护卫你，在丹方消息反馈之前，没有在城中出现意外，或擅自离去……” 好吧…… “立下章程吧。”大掌柜淡淡道。 商叶一听顿时欣喜起来，他只是说说而已，真没想到能行，丹武境的兵甲傀儡可不是普通货色，有钱也不是说买就买，就算去找那些大商会，也要等待漫长的制作周期，全天下只有两个地方能随处见到这种级别的兵甲傀儡，一个自然是鬼车城，另一个是远在龙榆山的将作道。 如今能有这样一尊傀儡临时傍身，在未来的大劫中，他更加有底气了。 “只是……” 大掌柜再度开口道：“我鬼车城……” “从不议价，我懂。”商叶顿时接话道。 于是，两人便立下了契约，售卖丹方的银钱也被扣去了生生一大笔，看得商叶脸颊抽搐，这宰得可真狠啊…… 之后，商叶走出了一点堂，身后还跟着那尊金甲傀儡，只是根据他的要求，金甲傀儡如今全身都裹在一件灰色的斗篷里，头上还顶着斗笠。 商叶左右是等，之前抵押阴灵石，经过折算，还退回了五百多两银票，倒是能逛一逛鬼市，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经手的货物。 第四十九章 上山擂 鬼车城正中是一座城堡，其上修建了一栋城楼，那楼身碧瓦朱檐，足有七层之高，若能登上那顶层，想必可以轻易一览城中盛景吧。 商叶就在这座城堡前，身边行人往复，他听着楼中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看着绮窗上永不停歇的舞影。 忘忧楼，还是一如既往啊…… 鬼车城刚出世时，传说城中主人就居住在这城楼上，那时人们称其为鬼车君，后来，进出鬼市的人发现，这楼上的歌舞之声似乎永不停息，便不经想着，这位从不露面的城主是如何沉醉在那莺歌燕舞中，忘却了人间岁月呢…… 于是，那传说中的城主便有了忘忧君的名号。 商叶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此地。 每当他见到记忆中，这些未曾变化的景象时，总会有种精神恍惚的感觉，令他以为自己，好像还在游戏里…… 商叶路过了一座石塔，耳边忽然传来嘶吼呐喊之声，他停下身形，想了想，便转身走向了敞开的塔门。 石塔内部中空，依塔身修建了七层环状看台，其中三层位于地面之下。 商叶一进塔，大脑便被一阵阵声浪塞满了，之前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也都一扫而空。 此塔名叫山王塔，乃是一座赌斗场，厮杀和搏斗是这里的主基调。 他进入其中后，发现和地面齐平的第四层已经挤满了人，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雄性荷尔蒙，尤其那看台边缘，简直滴水不进，站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 商叶通过楼梯连下两层后，四周才没那么拥挤，他便来到看台的一处边缘。 如今底层正在进行一场血腥的战斗，一方是一个头生两角，浑身黑毛的彪形大汉，看着是头牛妖，另一方是一个人身虎头，双手生爪的虎妖，不是商叶当初在行山见过的单纯有些神通的精怪，而是结成内丹，能化为人形的妖怪。 两者互相厮杀着，战斗极为原始，没有术法，没有神通，更没有法器，只有头角齿爪和一身凶悍的筋肉！ 只见那牛妖在一番缠斗中占了上风，顿时将那虎类高高举起，发出震天怒吼，被拿住的虎妖也不甘示弱，它疯狂挣扎，并撕扯着对方的手臂，牛妖吃痛，一个甩手将妖虎狠狠地摔了出去。 那妖虎即将砸在墙壁上时，空中一缩身子，手脚并用，稳稳地立在墙上，然后瞬间一个弹跳，脚下暴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波动后，迅速扑了回来，与牛妖撞在一起，再度缠斗起来…… 那肢体碰撞声，轰轰作响，有些动作商叶只能勉强看到残影，偶尔还能听到破空的音爆之声，可见两者筋力之恐怖。 它们越打越凶，直打得彼此血肉飞溅，忽然，那妖虎抓到一个空档，狠狠咬住了牛妖粗大的脖颈，后者瞪着一双血目疯狂击打着妖虎的背部和肋下，直打得那些地方血肉模糊，妖虎却低吼着死不松开…… 两者身下的血泊在这场角斗中，越积越大，终于那牛妖地挣扎逐渐变弱，随后妖虎猛得抬脑袋，从对方脖子上撕扯下了一大块血肉，接着聚起虎爪在对方胸腹上一掏，牛妖顿时浑身一颤，口鼻溢血，彻底瘫软了下去。 获胜的妖虎在牛妖体内扒拉了一会儿，挤出了一滩滩血水，随后抽出爪子，高高举起，那爪子上放着一颗黄灿灿的内丹！ 全场瞬间响起了无数兴奋的嘶吼声，旁观的商叶也被氛围感染得有些血脉贲张。 这时塔里的鬼车城管事进到场中，抬头向围观的妖类问道：“挑战者入场。” 虎妖一把将手里染血的内丹吞入腹中，而后高举双手叫道：“谁来？！” 商叶四处看看，却没见人有下场的意思，可能今天的擂主就是这山大王了。 此地的战斗也有名头，叫“上山擂”，入场者需要交出一件法器或奇珍异宝，胜者获得战利品，妖类一般啥都不交，因为它们的内丹就是宝贝，输了也就死了，那内丹自然就是别人的了。 若获胜方不离开，还可以继续站擂，一直打下去，若是打到无人挑战，或连胜七场，便可晋升为当日的擂主。 擂主可以挑战其他擂主，每次鬼车城开启，最终只会有一个擂主站到最后，作为奖励，他能以极低的价格，购买鬼车城提供的上品仙丹——上山丹。 此丹能使普通妖类结丹，使结丹妖怪丹境圆满，功力大增，甚至能助那些困于瓶颈的结丹妖类晋升到大妖境界，大妖的层次与人族中的元婴地仙近似。 因此，鬼车城每次开启，都会有许多实力不俗的凶悍妖类来到此塔，并丧命于此，以至于此地在游戏里，还有“妖怪绞肉机”的称呼。 没有战斗进行，商叶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转身就要离开，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脑袋侧面戴着狸猫面具的宫装萝莉…… 宫凤仙！ 商叶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脸上的白狐面具，还好面具在，赶紧走…… 正在他要溜之大吉，走上楼梯的时候，那名叫贞贞的白毛萝莉突然转头望了过来，她眸子微亮，随后扯了扯宫凤仙的袖子，后者瞬间眯着眼睛望向了商叶，并合上手里的翠绿折扇，举起扇子向他上下晃晃，示意他过来…… 我滴个姑奶奶啊，你不是猫妖，你是犬妖吧…… 商叶第一反应就是跑，但又想了想，还是顺着这位大佬为好，毕竟胳膊拧不大腿啊，真把她给惹了，他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 于是，商叶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远处的宫凤仙撅着小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忽然，商叶身边有个人影靠了过来，起先他还以为只是路人，并未注意，两人擦肩而过时，一阵腥风夹杂着哭嚎之声扑面而来…… 那人肩臂一抖，以巧劲撞在商叶的身上，令其身子急退，向后一倒，翻过本就低矮的围栏，然后摔了下去。 商叶坠落中，余光一瞥，瞳孔骤缩，撞他之人赫然是那只邪道蛇妖！ 商叶落到底层，跌坐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感到背部一阵恶寒，他回头看去，顿时与那只浑身浴血的凶悍妖虎视线相对，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浓烈的杀意围拢而来，让他喘不出气，直到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后，这股压力才骤然消失…… “来者，赌注为何种器物……” 商叶趁机起身，皱着眉头，向出声的鬼车城管事说道：“我不是来挑战的，我是……”话还没说话，上面的看台里就有妖怪喊道：“人族，上山擂台入场无悔，谁管你是干什么来的！” “对啊！” “快开打，老子等着看呢……” 商叶眼睛微眯，这里的规矩确实是这样，只要入场就是挑战，打败对方或者杀死对方才可以出去，当然也可以被杀死，再横着出去。 “可我没有合适的法器当赌注……”商叶试着说了一句。 那沙哑厚重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看你背着的天师法剑可以！” 商叶冷冷地盯向了说话的蛇妖。 “天师法剑？是个小天师？” “天师？杀了他！杀天师！” “杀天师！” “杀天师！” …… 整整一座塔的妖怪们都沸腾起来，它们齐声高呼，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嗜血的妖类和天师道门人是天然对立的存在，城里平时有鬼车城的规矩压着，无人敢轻举妄动，但是在上山擂里，就无妖顾忌了。 第五十章 狮子 蓦地，一股惊心动魄的妖气从二层看台的角落里爆发出来，那压抑着的杀意席卷而上，瞬间充斥了整座山王塔，众妖宛如被遏住了咽喉，那震天的喊杀之声顿时消散无影…… 贞贞原本虚含着的眼眸，此刻微睁，内里的慵懒之意完全退去，只有一对金光熠熠的竖瞳，她附近的妖怪急忙后退，并且震惊地望向这爆发气息的大妖。 底层的妖虎和鬼车城管事也抬头看了上来…… 这时，宫凤仙将左手的折扇换到右手，伸手牵住了白毛萝莉的手，那肆意的妖气如潮之水一般，刹那间落回了小姑娘的身上。 贞贞感受到众妖的目光，秀眉轻蹙，脚步轻移，站到宫凤仙身后，挡住了自己的身子。 宫凤仙则面色清冷，她轻咬折扇的扇骨，又略一侧头，远远瞥了眼坑害商叶的蛇妖，后者心头一紧，全身微颤，这轻飘飘一眼让它感觉到了极大恐怖，就好像幼年遭遇天敌时的感觉…… 妖类的直觉向它不停发送着危险的信号，它当即转身落荒而逃。 “你是否需要休息？”管事在贞贞收敛妖气后，向妖虎问道， 那虎头人身的壮硕妖物，露出狞笑，说道：“不用。”……这人族气息弱的如同蝼蚁，早早杀了为好，免得再生事端，白白丢了胜场。 这就是你们逼我的了……商叶给一群妖孽喊地心浮气躁，虽说他是沉稳内敛的性子，但那是丹炉前生生蹲出来的，若是不在“工作状态”，他偶尔也会火烧火燎…… “呵呵……” 商叶冷笑着，说道：“敢问管事的，上山擂是否限制个人手段？” “不限。” “那机关，傀儡，乃至人偶一类，是否可用。” “可用。” 这对话一出，围观的妖怪们有些嘀咕，随身携带机关兽和兵甲傀儡，那不是将作道弟子的风格吗，那门派还有一种专精操作人偶的控偶师，据说传承极为神妙，而这人族不是天师道门人吗…… 妖虎闻言瞪着一双虎目，似乎想把商叶看穿。 商叶听到意料中的回答后，向二层招了招手，随后一个罩在灰色斗篷里的身影一跃而起，落在他的身旁。 “这合规矩吗？”妖虎见状寒着脸问道。 管事看都没看金甲傀儡，直接说道：“乃其从属兵甲傀儡，可行，若无疑问，赌斗开始……”说完他倒退两步，转身离场。 随着管事离开，场中再度弥漫起一股浓烈的杀意，那妖虎死死盯着金甲傀儡，似乎完全不在意商叶。 就在商叶要开口命令兵甲傀儡主动进攻时，那妖虎顷刻间消失在原地，划出了一道残影，却没有冲向兵甲傀儡，而是直接袭向了它的主人。 商叶下意识抬手拔剑，只是手刚伸到肩部，那妖虎已来到身前！ 不妙！太快了…… ——人影晃过，嘎嘣一声…… 宫凤仙手里的折扇半开，当她看清底层的景象后，又缓缓地和上了扇子，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 裹着斗篷的金甲傀儡直起了俯下的身子，默默回到了商叶身侧。 这时，后者才反应过来，他微微低头，只见那妖怪趴在地上，虎头……粉碎，那断首处，地面血迹呈现着狰狞的喷溅状…… 商叶嘴巴微张，愣愣地看向金甲傀儡，它的左手还在滴着猩红的血液…… 秒杀！ 整座塔内鸦雀无声，一些有眼力的妖怪在那人影闪过的一瞬里，分明看到那斗篷下露出了的金甲。 金甲傀儡？鬼车城的人？ 许多妖怪沉默起来，显然不想在城中去惹官方之人，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原地的商叶挠了挠头，也十分意外，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有丹武战力的金甲傀儡缠住妖虎，自己伺机示弱诱敌，再以神降术召唤安萝月，给这妖怪一个惊喜…… 只是没想到，这就秒杀了？ 丹武傀儡的战力不是等同金丹修士和结丹妖怪吗，这是更强的天武傀儡吧…… 不过商叶虽然有些眼界，但受修为所限，眼力不足，他也说不太准，可能鬼车城给他分派的丹武傀儡，是个中“极品”，而那妖虎连番征战，气力下滑，所以……被秒杀了。 商叶做出个看似合理的推测。 这时，管事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的身旁，问道：“是否守擂？” 他刚当即就想拒绝，却想起什么，然后仰着头，用十分嚣张地语气说道：“刚哪个孙子喊着要杀我的？” “嗯？” “你？”商叶随便指了个鸟嘴妖怪，吓地人家连连后退。 “你们？”他又指了一层，一整排的妖怪都很给面子地退了一步，没办法，上山擂入场无算，这人族要是急了，让那恐怖的傀儡冲上来，随便扯下去一个，那也要打…… “哼哼……” 某人掐着腰，对满塔的妖怪发出了哼哼唧唧的怪声。 抱大腿真爽，虽然是钱买的限时大腿…… 宫凤仙看着在那里做妖的某人，拿折扇敲了敲自己光洁的额头，之后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自己的灵妖，只见那白发小姑娘一手捂着自己的嘴，眼睛弯弯的，眸子里竟然蕴含着笑意…… 两人视线相对，宫凤仙看得一愣。 贞贞立马隐去笑意，恢复了淡漠，还微微侧过头，似乎有些无辜和心虚。 宫凤仙看看她，又看了眼下面带着白狐面具的小子，随后皱着小脸，拉起贞贞就走，踏上楼梯时，脚步还格外用力，蹬着楼板咚咚作响，并吸引了某人的目光。 商叶远远望去，只见宫凤仙的身影消失在上层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鬼，我怎么惹她了…… “是否守擂？”管事又问道。 商叶自然不守，山王塔是鬼车城的产业，带着人家的兵马来砸人家自己的场子，没这么做人的，他下来只是个意外，如今嘲讽也嘲讽过了，当即就要拒绝，只是话到嘴边，他又多问了一句：“之前的擂主是谁？” 管事应声看向二层的某处，商叶也回头看了过去，那里站着一个抱臂而立的人形狮妖，他身姿英挺，浓密的鬃毛金灿灿的，虽然不动声色，却极具威严。 悲情王子，居然是他…… 商叶捕捉到这头狮妖眼睛中深深地忌惮，想了想，便对管事说道：“不守，顺便还请把这个……”他指了指地上的虎妖尸首，“送给楼上的那位朋友。” 说完，他领着金甲傀儡转身离去，去往上层，路过那面露疑惑的狮子时，商叶也不说什么，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第五十一章 玲珑如意居 商叶回到地面，在一众畏惧的视线中，离开了山王塔。 在这种修士云集之地，不免就会遇到一些名人……商叶看了眼石塔。 那狮子也有些来头，他本是极北荒原狮兽部落的王子，族里的狮王老去，两个王子为了王位的继承权，发起了一场生死决斗，哥哥赢了，但他生性仁慈，没有遵守传统杀死弟弟，而是将他丢进了河水中…… 结果老弟就幸存了下来，几经波折后，在总管荒原妖兽部落的麒麟王廷那……发迹了，故事发展到这，后面也就不难想象，生性狡诈又心狠手辣的弟弟一番运作后，在哥哥继承王位的当日，骤然发难…… 历经了一番厮杀，背叛和抉择后，哥哥带领少部分还忠于自己的狮族妖兽逃离了栖息地，一路上又被追杀围剿，他看着自己的族人逐渐凋零，无奈下，带着他们离开了极北荒原，南下到人族世界寻求庇护。 此事，在当年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是燕王力排众议，接纳了这支荒原妖兽，并在燕国以北一处叫岐山的地界，给他们划分了块栖息地，还封了这王子为“灵狮校尉”，似乎是想行“以妖兽治妖兽”的法子。 只是过于想当然了，北国之人深受妖兽侵害，恨极了极北妖兽，燕王的优待政策推行受阻，边军也极力拒绝这些狮妖加入…… 所以，这个时期的岐山狮族很不招人待见，应该过得极为艰难，直到日后那部资料片里，这王子才崭露头角，为人族立下了赫赫战功。 总之，这狮子是个知恩图报，且重情重义的家伙，商叶看他挺顺眼的，将那妖兽内丹送于他，也是想帮他一把，再卖个人情，此时人多眼杂不便交流，将来若是在剧情中相见，或许可以提上一嘴，套些近乎…… 离开天王塔后，商叶街也不逛了，直接回到丹堂，找个单间猫了起来，他可没忘记宫凤仙也在城中，这位大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商叶静心修炼了两日后，大掌柜再度现身，他表示消息反馈无误，契约当即生效。 那张清单上订购的货物，也逐一送到了商叶的手中。 先是六颗法珠，以商叶目前的修为，强大的法器给他也用不了，大劫当前，他又急需武装自己，所以选择了内里预置了术法的法珠，这类法器激发使用如同符箓一样，而且都是一次性消耗品。 他买了两颗光焰珠和三颗五雷珠，单个威力近乎元婴地仙一击，寻常金丹修士挨上一发，若应对不及，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五颗花了上万两白银。 还有一颗定制的天罗珠，内含了强大的结界法术，其造价昂贵，一颗就能顶三颗五雷珠。 以及四张符箓，一张高阶符箓——千里遁空符，唯一作用就是来逃命，一经激活，远遁千里，商叶考虑过防御类法器，但是上了品阶的，他基本都“装备”不起，虽然也有不涉及个人修为的被动防御法器，但它们的防御能力有限，没有遁空符来得简单粗暴，虽然……高阶符箓的价钱也很粗暴。 另外三张是中等品阶的破禁符，专门用来破除收纳法器的禁制。 最后，是一件收纳法器…… “你订购的小乾坤袋售罄了，暂无现货。”大掌柜说道。 这种最普通的收纳法器也会卖光吗…… 商叶想了想，说道：“其余同价位的收纳法器呢？” “也没有了……” 商叶面露狐疑，鬼车城的供货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此事是我等的问题，我给客人带来了另一个种收纳法器。”说完，大掌柜将掌心一个袖珍的小木屋放在了桌子上。 “玲珑如意居……”商叶脸色一愣，脱口说道。 “客人认得此物就好。” “不是……”商叶紧紧盯着玲珑如意居，说道：“我买得起吗？” 他买六颗法珠就用了一万六千余两，聘请金甲傀儡也花了上万两银子，以及价值不菲的高阶符箓，最后，还剩下不到一万两…… 而玲珑如意居可不是简单的收纳法器，它还是建筑类法器，将这玲珑小巧的木屋放在地上，再催动法诀，此物迎风便长，变成一个小木屋，内里空间，商叶记得大约有六七平方米这样…… 这木屋一进门，左手是个厅堂，有个四方桌，沿墙放置了长板凳，右手是个小灶屋，能生火造饭，或者安置一些丹炉鼎器，顺着狭小的走道往里走几步，右边还有个卧室，左边靠墙是个楼梯，上面是个斜顶小阁楼。 这法器不仅能储存物品，大小变化外，还安置了一门预警法阵，有什么阴物兽类接近五丈以内，正门悬挂的那串铃铛就会响起来了。 商叶十分了解这法器，因为他小时候加入的第一个玩家社团，就选择了它做为社团集体活动、游历天下时，大家休整用的场所和公共仓库。 此时，他看着玲珑如意居，浓浓地怀念浮现在心头…… “虽然客人账面上余下的银两不足以购买，但是我等考虑到净火丹所带来的潜在利益，愿意做出些许让步，况且鬼车城的金甲傀儡并不适合招摇过市，如无必要，还请放在法器之内……” 商叶听着就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鬼车城什么时候会打折销售，回馈用户了，据他所知的那些大宗交易里，从未见过类似的行为啊…… 大掌柜见商叶面露顾忌，问道：“客人不满意？不要玲珑如意居？” 商叶一听，虽然有些猜疑，仍然伸手把小木屋拿了回来。 “要……” 有便宜还是要占得，只是他转念一想，说道：“那我丹方所售的四万两……” 大掌柜：“已无。” 好吧…… 商叶本来寻思着买个便宜点的收纳法器小乾坤袋，还能余下几千两备用，这下倒是钱货两清了，自己虽然赚了一大笔，最终还是分文不剩，身上只剩下赌石时，抵押阴灵石折算回来的五百多两银票。 最后，大掌柜又拿出一块令牌，说是离开鬼车城后，用来号令金甲傀儡的信物。 法器傀儡，除了烙下神魂印记的主人外，也有认信物的设计，这类高阶傀儡智能不俗，尤其在武斗拼杀一道上，只是傀儡终究还是死物，它们只能执行一些不复杂的简单指令…… “到了约期时，我将如何归还金甲傀儡呢？” “此事不用客人担心。” “哦……” 商叶没有细问，鬼车城神通广大，到时候傀儡自己跑了，也都正常。 至此，鬼车城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 空中荡开了一片水纹状的波动…… 商叶从其中走出后，遥遥看了眼身后的七峰岭，那大掌柜果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帮他送得远了些，令他少走了许多冤枉路。 他如今也算一身轻快，只背了一把天师法剑，其余杂物，丹药葫芦啊，笔墨纸砚啊……全放在了怀里的玲珑如意居中，包括那尊丹武境的金甲傀儡。 那九头鸟，以及载着鬼市的青铜戎车，如今就在这山林某处吧…… 商叶静立片刻后，就再度上路了。 太乙玄门那边的剧情也快发生了，他现在要马不停蹄地赶去都龙山，准备设伏截下被掳走的龙胜玉…… 七峰岭的另一个方向。 一片满目疮痍的林子里，一条血淋淋的巨大蟒蛇无声无息地躺着。 那恐怖狰狞的蛇头前蹲着一个白发小姑娘，她捏着一根树枝戳了戳蛇头，见它没有反应，又戳了戳…… 在蛇尾处站着的宫凤仙扛着把小花伞，左手拿着折扇，正给自己扇着风，她看着地上的蟒蛇，一脸地嫌弃之色。 “哼……” 第五十二章 珑下 珑下城是距太乙玄门玉京山最近的人族城池，乃是宗门属城，负责俗世商务，安顿往来宾客，玄门弟子偶尔也会来此采买物资。 这日，一位洪姓的外事堂长老向玄门紫霞峰云露台递了话，说是有龙家的相关事宜，找龙胜玉私下商谈。 于是，那位自赤血山林回归后，久未出门的玄门天骄应约来到了此地…… 一声蝉鸣蓦地响彻天地—— 城中一处别院的屋内，一名静修的长眉老修士瞬间开目，一把飞剑从他身侧飞出，穿过门户，悬停在半空中，并散发出一道剑光笼罩住了小院。 那道蝉鸣之声便被隔绝了。 老者走出屋子，他只见一道流光自城中飞出，向天边激射而去…… 他淡淡说道：“好大的胆子，敢在玄门脚下掳人。” “师伯……”几个天夷剑宗的弟子聚到了老者身旁，他们手持利剑看着遁去的流光，满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时，城中又有几道身影追着最初的那道流光，御空而去…… 老者挥手撤下了剑光，说道：“你们也去吧……” “那师伯您呢？”一位气宇轩昂，相貌俊朗的男性剑修问道。 “我们刚到城中，此人就被掳走，若就此离去，徒惹猜忌，那发难之人能动用声声蝉这种镇压神魂的奇物，想来是有所准备，青时，此去多加小心……” 说完，老者便顾自回到屋中。 几个剑修互相看了眼，就纵身跃起，御剑而去。 这些天夷剑修远至太乙玄门，本是来问询碧落黄泉剑一事，龙胜玉从星月峰遗迹走了一遭，取走了剑宗神剑，此事虽然内情复杂，但他们也不能不闻不问，只是没想到，一到此地，龙胜玉又出了祸事。 若她就此身陨，便不是碧落黄泉剑的真命之主……老者眸子里的精芒一闪而过，然后再度闭眼，盘坐入定。 …… 披头散发的洪石三，面无血色，正竭力御风飞行着…… 黄泉宗给他准备的品质不俗的飞行法器，被那一箭射碎了，若不是他压箱底的护身法器耗尽灵气给他挡了一下，他一定也完了！ 黄泉宗那些负责接应他的人……都死了吧？ 洪石三一想到那个手持长刀的黑衣男人，便不寒而栗。 为什么会遇到那个人，为什么，我都是按照计划行事的啊…… 那些接应他的黄泉门徒全都奋不顾身地去拦截追兵了，拦那个杀神，拦太乙门人，拦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剑宗弟子。 他一想到黄泉门徒们赴死时的淡漠表情，就开始怀疑自己…… 当初，到底该不该走出那一步？ 不！ 如果不是黄泉宗的人，他已经死了，他早该死了，他在金丹境困了一百多年了，早就濒临寿命的极限，每次入睡时，他都感觉仿佛要坠入深渊，还总能听到一股流水声，那一定是黄泉的流水声，是冥界黄泉在召唤他！ 只是他不想死啊！ 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等他死，看向他的每一眼都仿佛是在说，这个老家伙怎么还不死啊，他的寿限还没到吗……他为太乙玄门勤勤恳恳奔波了数百年，他还想活下去，他要成就元婴地仙，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一定可以突破的，一定…… 然后黄泉宗的人就来了，他们给带来了新的功法，新的丹药。 于是，他活下来了…… 只要能活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快到都龙山了，只要能到那座牢城，他就没事了，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 一处山坡上，一道身影拔地而起，脚下荡起了一片烟尘。 洪石三贴着地面，在森林的树梢上艰难飞行着，听到动静后，立马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拳头在他的视野里迅速放大…… 嘭！ 洪石三被狠狠砸落，摔在附近河流的碎石滩上，他一口鲜血喷出，又挣扎爬了起来，便发现身前不远处，走来了一个身背两剑的少年。 商叶一边拔出天师法剑，一边淡淡地说道：“我可是想了七八种预案，但是你好像比我记忆中还要不堪，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吧……我说你好好的玄门长老不当，非要遁入魔道，玉京山养了你几百年，你就是这么回报宗门的？” 这里是北方前往都龙山的必经之地，商叶在此隐匿了好些天，还绞尽脑汁把各种可能性都算计了一番，甚至都准备好说辞，假扮黄泉门徒，比如大喊一声“黄泉不死”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连特地准备的天罗珠都没有使用，就把这洪长老给打了下来，此人状态看着极差，明显属于强弩之末，一身金丹修为也不知还有几分。 这时，那罩在斗篷里的金甲傀儡自空中落下，硬邦邦地落在场中，一时间砂石飞溅…… “咳咳……”商叶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灰尘。 洪石三脸色痛苦，语气虚弱地说道：“你是何人？” “少废话，想活命，把你的灵妖袋交出来，里面的人你不能带走。” “交出她，老夫也活不下去……” “你不交，你现在就活不下去。” 商叶挥挥手，金甲傀儡向前走了过去。 “等一下！不要让他过来……” 洪石三连忙抬手制止，他看着金甲傀儡，目露畏惧，随后取下了身后背着的一臂长宽，且鼓囊囊的红布袋，向商叶隔空递了一下，说道：“拿去……” “你当我傻啊，我一个炼气小修士，你再半死不活，也能随便拿下我。”商叶摇了摇头，又说道：“没必要耍心眼，你的小命我不在乎，留下袋子，人滚！” “老夫凭什么相信你！” 洪石三突然抬手对着红布袋，说道：“大不了，老夫弄死她，大家玉石俱焚！” 商叶皱着眉头想了想，无法确定这厮有没有余力隔袋子杀死龙胜玉，也不能保证金甲傀儡来得及拦住他…… 无论如何，他都不敢轻易去赌。 “有什么章程就说，不过你别想跑，否则我只能让这位朋友试一试你的腿脚了。” 洪石三死死盯着金甲傀儡，虽然只是初一照面，但又如何看不出，对方明显精于杀伐之道，他即使是全盛状态也未必是其对手…… “老夫先放下袋子，你让他先回退十步，然后我们再一起后退。” 商叶点点头，说道：“可以。” 洪石三眯着眼睛，直接撒手，任由那红布袋落在地上。 商叶挥挥手说了一句，金甲傀儡缓缓回退了十步。 随后，洪石三和金甲傀儡同时开始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洪石三脚下的碎石在无形真气的爆发中化为齑粉，他双目通红，筋肉鼓动，瞬间冲向了商叶，哪里还有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斗篷人是兵甲傀儡，只要一击之下取了这小天师的性命…… 洪石三握手成拳，拳身缠扰着淡黄色的真元，拳面积压的空气先是扭曲，然后被撕裂，那破开音障的一拳直直地轰向了商叶的脑袋！ ——无数光点汇聚成光幕。 商叶微微侧身，露出了背后那片四散的光亮…… 第五十三章 饭还没做好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光彩夺目的少女武神顷刻间提枪而来，她眼神冷漠，见洪石三冲至身前，毫不在意那拳头即将击中她的腹部，而是左手向外一压枪尾，枪身一抖，那缕红缨便甩在了来者的脖颈上…… 洪石三瞬间被抽飞出去，落向了河流！ 安萝月胸腹也受力崩散，她一击之后，不再去管敌人，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随后保持着凝望南方的姿势，消散成了光点…… 商叶从那片光点中冲出，对着被打到河面上空的人影，丢出了一颗明灿灿的法珠。 炽烈的白色光团随之爆开…… 洪石三突然觉得自己不累，也不痛了，在一片光芒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努力挣了睁眼，想要看得更清楚……那是一座钟灵毓秀的高山，幼时的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边的师兄远眺北方，还告诉他，北方都是吃人的妖兽，等他们修炼有成，一定要携手杀上几只替天行道，他看不清师兄的面容，也不记得师兄的名字，太久远了，师兄早就死了…… 修行路漫漫，蓦然回首，原来已经有那么多人在身后了啊，一直想往前走，没想到都在后面等我呢，对了，我和师兄北上猎妖了吗，嗯，好像是去了，那就好…… 剧烈的光亮下，金甲傀儡冲至商叶身前，将他往怀里一抱…… 轰—— 水雾漫天。 河床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上游的河水倒灌入内，一时间却没有漫上来，以至于河流被暂时地截断了。 商叶闻到一股焦味后，睁开了眼，便发现为他挡住余波的金甲傀儡的斗篷和斗笠都在燃烧，于是赶紧帮它扯了下来。 砸钱还是猛啊…… 这颗光焰珠威力不俗，临近河面的河滩砂石居然有一小片被结晶化了，那洪长老若是没有躲开，或施法抵挡，纯以肉身承受，这会儿应该被烧成灰烬了吧。 商叶盯着河面，又戒备了一会儿，见没有异样，也就判定此人灰飞烟灭了。 截杀此人前，各种可能性他都推演过了，还预设了多种应对之法，并不是冒然就与一名金丹修士对敌，此人长途跋涉，又有伤在身，还想孤注一掷地取他性命，这才着了道，否则也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若洪长老之前选择逃跑，商叶谨慎起见不会追杀，因为此地距离都龙山牢城已经不算远了，但是只要有机会，也绝不会留此人性命，因为他是……太乙叛逆！ 今世的商叶虽然不在太乙门下，但不影响他在心里以太乙传入自居，他对玉京山上的一花一草都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没几个人比他更能体会到玄门的伟大。 天师道巡视天下，守护人族每一处角落，确实值得尊敬，但太乙玄门也不是在世外之地白白享受那些洞天福地的。 玄门的祖地并非在玉京山，而是在中天原盘龙山，上古时期极北荒原的妖兽倾巢南下，天下倒悬，生灵涂炭，圣天子的御驾都被撵至了天南，避居于巫教祖庭，唯有盘龙山宛如擎天之柱一般，立在了中天原腹地，立在了那片妖兽之海的浪尖上！ 后来几经大战，兽潮退去，盘龙山的道统几乎崩坏，幸存下来的太乙门人第一时间不是重建门庭，而是将宗门搬到了极北之地，搬到了那座可遥望荒原的玉京山上，从此后，玄门弟子筑基出山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北上猎妖！ 这时，商叶来到红布袋前，这法器原本叫兽袋，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好听，又改名叫灵妖袋，它可以盛纳中小体型的灵妖，和寻常收纳法器不同的是它内里连通着外界，有空气，也有灵气，也就能容纳活物。 但也因此没有收纳法器的安全性，内里的活物只要想，还可以自己出来…… 商叶扶起红布袋，解开束带，往下扯了扯袋口，那双目紧闭的小脸就露了出来，少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来由地浮现笑意。 又见面了，睡美人哟…… 他伸手托住少女的腋下，将这还是穿着白襦红裙的少女拉了出来，平放在地上。 至于剩下的灵妖袋自然是归他所有，收入了如意居中。 商叶扫视龙胜玉的身体，目光在那微凸的胸部上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绿蝉，此物叫“声声蝉”，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精灵，发出的叫声能大范围震慑人的心魄，被它附着后，神魂将受到压制，使之陷入昏迷状态。 此蝉一生只会叫两声，一声求偶，一声寿终，商叶拿起天师法剑将它拨开，它落到地面上后，瞬间化为了一滩绿水。 寿尽了啊…… 龙胜玉脱离了声声蝉的压制后，仍未醒来，想来是魂魄受到震荡，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商叶想俯身将她背起来，却感到头晕目眩，当即坐下，内视气海后，暗叹一声，别人修炼是水涨船高，他修炼就好像是在还债，攒一点修为，还一点。 神降术又毫不留情地，将他体内的真元抽走了八九成，所幸的是，他自鬼车城至今，修行还算刻苦，多少是留了几缕真气，否则那光焰珠都不知道要怎么激发。 令那金甲傀儡背起龙胜玉，商叶他们进了林子，走了一会儿后，来到了他这几日栖息的一处崖壁下。 商叶在一片空地上，放下玲珑如意居，掐了个手决，食指拨动了一下木门的小铃铛，这留下他神魂烙印的建筑类法器摇晃抖动了两下，蹭地一下窜起，变成了一座如林间猎屋般的木房子。 看着木屋，商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有房子的感觉，还是好的…… 一串清脆的铃声中，商叶开门进了屋子，同时还默念了一句，我回来了…… 还记得，当年商叶那个游戏社团里，有一个活泼的女孩子，她总是固执地逼大家说这句话，否则就拒绝泡茶给大家喝。 他将龙胜玉抱到卧室的床上，又让金甲傀儡自行去阁楼上待着，自己回到小客厅里，磕了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继续修炼。 这种辛辛苦苦“种地”，然后等剥削的日子，“黄泉之乱”没结束前，他是看不到头了，所幸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身体逐渐适应了吸纳灵气和流通真元，运转功法的效率提升了些，在游戏里，也有类似的设定，功法存在隐性的熟练度，炼久了，效率总会提升一点。 还值得一提的是，他这些天感觉自己的体质得到了明显的增强，即使积攒的真气反反复复，可是洞玄功滋养壮大肉身的功效却是实打实的。 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商叶静修了一会儿，五脏庙却开始抗议了，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暗叹一声，当初在鬼车城怎么就没想着，买上一葫芦居家旅行必备的辟谷丹呢…… 于是，他只好起身进了厨房。 来此的路上，他倒是准备了一些粮食和简单的食材。 先是淘米下锅煮饭，还多煮了一些，回头可以做蛋炒饭。 然后切了些竹笋和腊肉，打算一起放锅底荡荡，那也是一盘菜。 正忙活着，身侧传来动静，商叶转头看了眼，只见那门边上探出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商叶愣了下，然后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饭还没做好……” 第五十四章 顾琛 商叶瞅准了一块腊肉，刚抬起筷子，那肉……就没了，他无奈地看向少女，说道：“其实，竹笋也不错。” 捧着饭碗的龙胜玉置若罔闻，认真对付着饭菜。 她醒来时，商叶正在做饭，等做好时，两人也没啥客套，理所当然地就吃上了。 这时，商叶默默放下碗筷，觉得有些话可以趁现在说了，“离开后村子后，我隐约想起，那些黑袍人好像提过都龙山牢城，所以想来此地看看……” 这自然是他想好的借口，根据原剧情，龙胜玉因为体内沉寂的碧落黄泉剑，所以被黄泉宗策划掳走，又被送到了黄泉宗“秘密据点”都龙山牢城，随后正道人士追索而来，因此引发了副本“人血作坊”。 如今，负责“吸引”正道人士前往都龙山牢城的洪石三已被商叶所杀，他只得自己留下来，确保剧情仍会根据原有的轨迹发展。 龙胜玉神色淡然，顾自细嚼慢咽着，没有搭理商叶，颇有些食不言的意思。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商叶喝了口茶水，心里开始忐忑，这小师姐等等不会直接把他制服了，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身上，逼问他是不是和黄泉宗有什么勾结，到时候该咋办啊…… 终于，小师姐吃完了饭，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方帕擦了下嘴，然后端起杯子，看着茶水，却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嫌弃某人这里只有白开水。 她喝了一小口，感觉像是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这才轻声道：“洪长老呢？” 愿意说话，没有直接动手就好……商叶松了口气，他可没忘了，这位玄门小师姐已经是金丹人仙，若想拿下他，也就是抬抬手的事。 “你是说那个老修士？” “嗯。” “我在山野间遇见此人，他突然间向我动手，我倒是……有些手段，把他惊走了，好像是往都龙山的方向去了，我们交手时，他还落下个袋子，然后一打开，就……” 鬼话连篇的商叶看着少女，向卧室努了努嘴。 龙胜玉抿着红唇，神色有些异样，她盯着商叶，向他这边挪动了一下身子。 如意居内部空间不大，用饭的厅堂比较狭小，只放了个方桌，除了临近走道的一面外，其余三面皆沿墙安置了长板凳，龙胜玉顺着板凳向商叶移动了一段距离，后者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向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龙胜玉见状秀眉一皱，随后一抬手，掌心青光显现。 商叶的左手顿时被人隔空擒住，随后连手带人一起被扯了过去。 商叶见少女只是将手指搭在自己的腕部上，也不反抗，几道温热的气息在他体内游走了一番，龙胜玉又瞥了眼靠在墙上的天师法剑，随后松开手，微微低头道：“失礼了……” 此情此景下，商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时间屋内安静起来，气氛又开始尴尬了。 …… 过了一会儿。 商叶：“这里离都龙山不远……”龙胜玉：“你又救了我……” ——两人同时开口。 “咳。”商叶看向窗外，喝着茶水，随意说道：“……缘分吧。”他说着，还看了眼视野上的系统界面，那浏览器的标签页上，代表加载中的圆圈，永无止境地转着…… 他好想发个贴，内容是：与女生独处时，该如何聊天，在线等，很急…… “你杀了洪长老吗？” 龙胜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商叶听着动作一僵，随后缓缓放下手里的杯子，摇头道：“没有……” 这自然不能承认，纵使姓洪的叛了，杀了太乙门人总归是个麻烦。 龙胜玉看了眼阁楼，金丹修士的神魂境界已至“神游”，可神识探查，这小小的木屋对她毫无秘密可言，自然知道楼上有一尊品阶不俗的兵甲傀儡。 商叶坦然自若，大家出来修行的，多少都有些奇遇福缘，龙胜玉自己就是福缘深厚之人，正常来说，也没人会强行追问别人的家底，以小师姐的性子更不会。 当然，就算龙胜玉问，他也有准备好的“故事”。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寻常山野少年的人设基本是维持不住了。 龙胜玉见商叶否认，果然没有再追问，而是说道：“这里太危险了，我要先回玉京山，你与我一同去吧。” 商叶再度摇了摇头，说道：“我要去都龙山，那里可能有洼村血案幕后真凶的线索。” 龙胜玉听着，微微垂目，思索着说道：“魔道中人神鬼莫测，你我势单力薄，若轻易涉险，便是自投罗网，而且我失踪的事，必然在玄门内引起轩然大波，我需要尽快回去……” 何止轩然大波啊，你再睡一会儿，他们就该找上门了…… 原剧情里，黄泉宗就是因为冒然向龙胜玉动手，才真正引来了正道势力的警觉，尤其是太乙门人，未来杀上黄泉宗总坛时，最凶的就是他们。 商叶想了想，姑且先赞同了她的意见，反正那个人快来了，只要他认为都龙山有问题，这“副本”他们基本下定了。 龙胜玉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走就走，两人即刻出了屋子，商叶收回如意居后，却见少女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还不能飞行，修士施展飞行遁术，御风，御剑，至少也要筑基中后期，若是想跑“中长途”，那就非丹境不可了。 少女也没犹豫多久，便向商叶伸出了纤纤玉手。 这…… 商叶挠了挠脖子，莫名有些心虚，这应该是前世玩家梦寐以求的吧。 见他没有反应，龙胜玉稍稍歪头，露出询问的目光。 商叶走了过去，刚伸出手…… 破空声传来，几道流光自天边显现，直奔此地而来。 龙胜玉顿时神色凛然，抬手一招，商叶背后的天师法剑自行出鞘，飞进她的手中。 某人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缩回的同时，还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你们来得，可真及时啊…… 来者源自北方，商叶略一目估，基本也就确定了。 自然是太剑两家的弟子们，以及那位灵济宫刑殿执事顾琛和他那只名为离弦的犬妖。 黄泉宗在天南也有活动的迹象，灵济宫此番获取了一些线索，所以派遣门人前往太乙玄门验证，这顾琛正是代表，只是没想到半路上巧遇了太剑两家的弟子，也就与他们一起追索而来。 顾琛在游戏里，也是个极为出彩的角色。 他本是只想日夜与酒为伴的浪子，却总被灵济宫委以重任，指派得满世界跑。 他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偶尔孟浪行事，却总能在纷杂的线索中，一击中的，把握到事件的真相，因为拥有这种天赋，使得他经常出没于各大“事件现场”，以至于被玩家笑称为“侦探体质”——走哪哪出事。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刑殿本就执掌刑罚，门下执事在天南近乎于修行界“警察”，自然就是哪里出事，去那里。 此人在修行上也极为出众，他是当世地仙境中，少数几个能与天夷剑宗那位大师兄相提并论的人。 正因为有这条大腿在，商叶才敢去趟一趟，都龙山牢城那个人间炼狱…… 第五十五章 交谈 商叶饶有趣味地旁观着，太剑两家的弟子们将龙胜玉围在当中，如众星捧月一般，曾几何时，他也是这队伍中的一员，那时，这些人都是玩家所扮演的…… 小师姐柔润的面容带着浅笑，让人如沐春风，她与众人交谈，言语得体，举止大方，似乎天生就该在人群中受人尊崇。 至于和商叶相处时的龙胜玉，更像个不常言语的官家小姐，总是把好奇和懵懂放在眼里，偶尔还会耍些小性子。 “小师姐，好多师兄、师姐都出来啦……”一名太乙的小姑娘抱着龙胜玉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 “小师姐”这个称呼并非源自玩家，而是一直就有，龙胜玉的师傅蒹葭真人乃是当代太乙道君的师妹，道君常年闭关不出，宗门事物由蒹葭代掌，所以龙胜玉近乎于掌门首徒，地位尤为尊贵。 仙家宗门内论资排辈，谦逊些的弟子会将所有年岁比自己大，和入门更早的同门称为师兄师姐，也有弟子认为“达者为先”，他们以修为论长，除此外，便是师承“高大上”的弟子高人一等，龙胜玉本来属于这种，但太乙年轻弟子心甘情愿地喊这一声小师姐，却是因为她平易近人，轻财任侠的性子。 据这些人所说，太乙派出了数路人马，但黄泉宗于各处布下疑兵，其余同门都追着别处的线索去了，只有他们往都龙山的方向来了，一路上还遇到黄泉门徒悍不畏死地拦截，所幸碰到了灵济宫的顾前辈…… 众人交谈了会儿，龙胜玉向几名天夷剑修一一道谢后，便走向那名背靠树干歇息着的黑衣男子，他腰佩长刀，看着三十岁左右，胡子拉碴，身旁站着一名唇红齿白，黑发犬耳，还背着长弓的小男孩。 “感谢两位前辈出手相助，仙珏铭记于心。” 顾琛听着，用胳膊肘顶了下小男孩的后脑勺，笑道：“前辈说你呢。” 那叫离弦的犬妖小正太转头一瞪，抬起小腿就给了他一脚，踢得他直叫唤，“嘿！晚辈都看着呢，给点面子行不？” 离弦见他没正形的样子就来气，把他踢地退出了几步后，整理下衣襟，向龙胜玉说道：“我等同为正道，理应如此，只是不知龙仙子如何脱身的？” 犬耳正太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着正经话，龙胜玉眼睛里不由地浮现笑意。 “我遇上了一位天师道的……朋友，得其相助，才侥幸逃脱的。” 众人闻言自然把目光投向了身穿藏青长袍的商叶，后者向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朋友……”顾琛从袖子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葫芦，打开塞子，喝了一小口酒水后，问道：“龙仙子认得这位义士？” 小师姐远远看了商叶一眼，“嗯。” “呵呵，龙仙子交友广阔啊，荒山野岭的还能碰到熟人，只是……不知那玄门长老如今身在何处？” 龙胜玉没有立刻回话，洪石三向都龙山逃遁，她只是听说，并未亲历，所以有所保留。 顾琛见对方犹豫不语，便转了个话头，问道：“敢问龙仙子是如何与这位小兄弟结识的，在咱们天南，我也认得好多天师咧……” 这番话问的露骨，场中之人都不是傻子，听得出这位顾前辈在怀疑此人。 几个有眼力的修士看向商叶的眼神里，更是充满疑惑，这天师道门人气息寻常不说，体内真元波动近似于无，实在有点……弱啊。 龙胜玉倒是脸色如常，也没做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洼村之事说了出来。 于是，众人的脸色就开始古怪了，尤其是那些太乙弟子，他们瞪大着眼睛，似乎想把商叶里里外外地看个透彻。 两次救了小师姐，还独处过几天…… 商叶摸了摸鼻子，被盯得有些怪不自在的。 而顾琛的关注点显然跟别人不同，他说道：“我虽远在天南，消息不算及时，但这赤血山林之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吧，这就能挂剑云游了啊……”他说着，又话风一转，“在下与诸位同道紧追一路，功劳却被这位小兄弟抢了，那……是否能将遇救时的细节，讲一讲呢？” 龙胜玉听着，薄唇微张，却没有说什么，一双杏目眨动，那漆黑明亮的瞳子默默移向了地面。 抱歉，她当时在我床上…… 商叶明白，这种事姑娘家肯定是说不出口的，于是向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在下天师道商叶，前辈若有疑虑，问我也是可以的，龙姑娘被妖物伤了神魂，当时神智可能不太清醒……” “商叶？！” 一名太乙弟子脱口而出，见众人看向他，便解释道：“我前些日子听人说，燕都的天师道分坛出了一名天才弟子，入院三日即得天师衔，祖师堂一拜，还亮了所有人道神灵的神像……” 商叶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淡淡道：“正是在下。” 顾琛走了过来，盯着商叶的脸，说道：“既是天师，可有文策谱牒……” 查身份证和工作证了……商叶探手入怀，将文牒双手奉上，还不忘撸起袖子，将那神降文也给众人看看。 商叶这番暴露身份，取信于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很想同众人一起探一探都龙山牢城，那城中之事，他还有一些算计…… 顾琛查看文牒时，众人也围了过来，认出商叶的太乙弟子说道：“听说天师道的人为了找你，快把燕国翻得底朝天了，你为什么在中天原境内啊……” 北地一时半会儿看来是不能去了……某人暗道。 顾琛验明无误，将文牒丢了过来，随口说道：“还能为啥，天才都喜欢瞎溜达，本大爷以前那会儿……” 黑发犬耳的小正太冷冷地接了一句：“出去一次就给人打得半死。” 顾琛脸色一僵，回头压低声音说着狗嘴，象牙，人前，面子之类的怪话……离弦毒舌的属性那是写在人设上的，这一人一妖的小互动，也素来被玩家们津津乐道。 商叶见那犬妖的脸色越来越黑，知道这俩又要开始插科打诨了，于是开口将洪石三的去向和黑袍人提过都龙山的说辞，再度叙述了一遍。 众人听着陷入沉思，唯有顾琛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依你所言，是要咱们往这牢城走上一遭了……” 第五十六章 血腥味 “前辈还是有所疑虑？” 商叶也明白，自己身份虽然没有问题，但是简简单单一番话就想支使众人前去都龙山，还是有些生硬了。 顾琛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打量商叶的神色，他说道：“总归是官家驻军之所，我等修行中人，不好随意进出，就算有些端倪，也要从长计议……” 商叶听着无奈，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麻烦，那只好把杀手锏拿出来了…… “也是……” 商叶叹了口气，说道：“都龙山有圣天子御下神将坐镇，自然不是说探就探的，否则我也不会在这片山里游荡至今。” “神将？”顾琛一听，顿时抬手按住刀柄，问道：“排名多少？” “三十三神将。”商叶答道。 “名次低了啊……” 顾琛听着嘟囔了一句，然后却提高音量，脸色一正，散发出些许高阶修士的威压，冷冷地说道：“都龙山牢城可能有魔修藏匿，我等正道……哎！” 离弦在他身后放下了小短腿，那让众人心头一凛的地仙威势顿时消散无影。 犬妖小正太翻着白眼，问道：“自从悬剑空于东海之滨，约战沧海神将大获全胜后，你是不是做梦都想战翻一位神将？嗯？” “咳咳！” 顾琛闻言重重咳了几声，还瞪了自己的灵妖一眼。 离弦见他装模作样，没好气道：“就你那点名头，打赢了没啥好炫耀的，打输了白给你当垫脚石，圣天子的神将都不是傻子，所以没人理你，现在就想动歪脑筋了是吧？” 商叶见一人一妖又进入互动模式，暗自笑了笑，这都龙山一行应该是稳了。 离弦所言的“悬剑空”乃是剑宗声名远播的大师兄。 剑宗是典型以修行论长的宗门，除了一脉相承的师长不能乱了称谓外，其余各脉弟子就算隔了几代，只要年岁没有差开太多，仍然是以师兄弟和师姐妹相称，毕竟修士随便就能活个几百岁，那弟子的代系一累加就没边了…… 悬剑空乃剑宗山巅以下的最强剑修，所以才有资格被称为“大师兄”，只要他未来进入阳神境，定然能继任一脉山主，甚至有可能位临剑主之尊。 而顾琛若单以实力论，确实当的上灵济“大师兄”之称，但是灵济宫的宗门结构与剑宗相异，没有类似的名头，当然更大的原因是某人经常没正形，实在不好推出来，当一派门面…… 不过，这不妨碍顾琛将悬剑空视为“劲敌”，这吊儿郎当的家伙，做事向来全靠宗门长辈强派。唯有能比过，或压过悬剑空一头的事，他会主动上心，这用玩家的话说就是“爱得深沉”。 原剧情里，夜探牢城的带头大哥就是顾琛，他为众人引开了三十三神将，然后由玩家们潜入城内，这才正式触发了黄泉之乱第二个副本。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 离弦脸色一变，停下言语，侧头嗅了一会儿，说道：“一来到此地，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本以为远处的牢城是朝廷关押人犯的地方，有点血气也算正常，可是这风向一变后，我闻到的就不是一点半点的血腥味了……” 顾琛和自己的灵妖对视了一眼，问道：“比香集镇那次如何？” 离弦摇了摇头。 “七芒寨？” 离弦再度摇了摇头。 “大罗船帮那次？” 犬妖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咋说？” “离得还是太远，不能确定……” 顾琛环视众人，说道：“看来这都龙山牢城，咱们真要去看看了。” 这支正道队伍一路上都是这位刑殿执事领头，便是那几个看着不俗的剑宗弟子也没有异议，如今他说要去看看，这些年轻弟子也知道遇到事了，皆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都龙山位于中天原北部临建燕国的边界，此山与周围的山岭连成了一片矿区，地下主产铜矿，并有伴生的银、铁、铅等矿物。 朝廷在此依山修建了一座牢城，负责接收各地流放充军的人犯，都是些永无归期的重犯，他们将一辈子与岩土矿石打交道，直至老死。 牢城里还驻扎了一支军队，负责看守犯人的同时，也有另一层用意，若是极北荒原的妖兽南下，燕国失守，届时这背山而建，守备森严的牢城便是中天原的门户要塞。 夜色降临，一处能隐约看见牢城零星灯火的山坡上。 顾琛站在一颗枯树下，说道：“不能再靠近了。” 与众人一道的商叶看了看四周，心想这顾琛竟然“两次”选择了同一个地方，这长了几颗歪脖子树的山坡就是游戏中的副本“入口”。 离弦当着众人的面，迎风嗅了几下，然后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大罗船帮那会儿的味道也没这么浓啊……” 有修士询问大罗船帮一事，顾琛面无表情盯着夜色中的牢城，随便解释了几句。 说是天南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地方，一个以漕运为生的船帮被魔门阴神道的魔修渗入，种下了邪神信仰，他们为向邪神献祭，在地方赛舟节庆之日发难，于一处隐蔽河道截杀了十几条竞渡的龙船，然后假冒顶替，载着火油，冲向了终点两岸修建的看台…… 现场极为惨烈，密集的尸体在水上漂浮着，甚至阻塞了河道。 顾琛和离弦便是最先赶到现场的正道修士，这对搭档一直奉命追查阴神道的一条线索，可惜慢了一步。 “那结果呢……” 那个喜欢黏在龙胜玉身边的太乙小姑娘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办……” 顾琛拍了拍腰间的柳叶刀，漆黑的刀鞘如夜色一般浓郁。 他淡淡道：“从魔者，杀无赦！” 冷冽的杀意从言语中散发出来，众人仿佛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顾琛说得简单，商叶的感觉则更为深刻，别人不知道此人的生平往事，他多少是了解的，这家伙一身本事就是踩着无数尸首，活生生杀出来的，天南早年间就有“十步以内，最快不过顾琛刀”的江湖传说。 如今他境界高了，不便在市井江湖动手，今晚倒是可以放肆一番了，毕竟此地除了牢城外廖无人烟，对手还是同为地仙境的神将…… “老规矩吧。”顾琛说道。 “嗯。”离弦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入城 离弦取下背后的黑色长弓，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漆黑的长箭。 商叶见状，默默检查着身上的装备，又见身边的龙胜玉两手空空，想了想，将背后的天师法剑取下，再次递了过去。 小师姐原来的佩剑已在赤血山林丢失，虽然又得碧落黄泉剑认主，可是自秘谷之后，那神剑一直在她体内沉寂，无法主动使用。 龙胜玉看了商叶一眼，干脆地接过了剑。 这一幕被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几名身怀两把法器飞剑的修士默默后悔，没有主动送剑，蹭点好感…… 商叶此举倒不是为了套近乎儿，而是因为这个副本的难度在筑基后期以上，以他的修为，有没有法剑傍身，意义都不大，真要出现情况，还要靠那几颗法珠和高阶符箓，况且……他还有备用的剑宗剑胚。 反观龙胜玉却有金丹修为，若在游戏里，基本就是队伍主c的存在。 以商叶玩家的思维，主c要下本了，自然不能任其手无寸铁。 龙胜玉落落大方地接受，也在他意料之中，小师姐本就是不拘小节的爽利性子。 顾琛见离弦准备好了，向众人说道：“诸位都是各家宗门内的杰出弟子，有些话我就不唠叨了，总之，此去多加小心，若力有不逮，万不可勉强。” 离弦将那根墨色的长箭横在众人眼前，说道：“此箭名为‘一箭之行’，搭弓射出后，能将我和身边的人挪移至落箭点，回头那城中的神将现身离去，我等就潜入城中一探究竟。” 众人正想问如何调虎离山…… 那顾琛突然悬空浮起，与众人略一点头后，周身流光闪烁，向牢城的方向激射而去，他离地不远，飞过的地面，尘土席卷而起，形成了一条土龙。 随着那道人影逐渐远去，天空的云层翻滚着不断下沉，夜风也骤然变得强烈，当高阶修士不再刻意内敛，甚至有意散发出体内的真元波动时，便能如投石入水一般，激荡起四周的天地灵气，进而引发天象变化。 留在原地的修士们也不意外，一路走来，早已见过这个不太正经的前辈显露威势，来路上，他刀起风雷，一招便能将那些难缠的黄泉使者砍得形神俱灭。 离弦搭箭开弓，同时说道：“诸位靠我近些……” 代表着顾琛的流光极为嚣张地自牢城上空划过，留下了漫天沙尘，随后又急速攀升，顺着都龙山的山体，直奔山巅。 离弦突然闭着眼，自言自语道：“戒备最森严的将军府？还是城西的大牢？仓库……你确定？” 场中有几人不明所以，商叶倒是知晓，这是在施展“通识术”——灵济宫的一门秘术，修士和自己的灵妖可以进行视听同步，顾琛应该正在用神识探查牢城，所以两人在商议落脚点。 “好，你多小心，要是被个末游神将给揍了，我回去可要换人的。”离弦说完后，眼神变得冷冽起来，他紧紧盯着远处的牢城，手中的箭羽散发出一条条黑色的细线，那些线丝在空中漂浮着延伸出来，缠绕在每一个人的腕部上。 众人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的手，商叶却盯着远处，那牢城内突然有一团白光浮起，宛如朝日初升，那光芒紧紧追着顾琛，一同去了山巅。 这种情况就属于有人骑着轰鸣的摩托车，从你家院子里横着过去了，留下一通尾气不说，还明目张胆地用手机给你家拍了一遍…… 这牢城里镇守的神将本就心中有鬼，自然惊怒而起。 商叶看着那团白光暗自感叹，圣天子御下神将的地位何其之高，乃俗世修行者能爬的最高位置，此人却不耐于边荒之地，为国戍守，忘却圣眷，接受了魔道妖人的拉拢……从他走出那一步开始，就注定不得善终了。 “注意了……” 离弦提醒道。 哒地一声。 那弓弦震动声还未传出，商叶眼前的一切景物扑面而来，远处的光亮被拉成了一条条细线，须臾间，一股奇特的力量拖曳着他的肉身飞速前行着…… 一根漆黑的箭无声地划过夜幕，飞入城中，死死地钉在一处库房的门板上，随后箭的末尾散发出一片乌光，众人在那光芒中齐齐显露身形。 附近两个守卫的士兵见状就要惊叫出声，离弦对他们一甩袖子，两人便昏死在地。 此刻，城中有些嘈乱，各处灯火亮起，显然是被顾琛惊动的。 离弦上前推开库房的大门，说道：“顾琛说，这里是堆放军械和粮食的重地，却是全城戒备最薄弱的地方。” “前辈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话的天夷剑宗的一名剑修，他似乎是四个剑宗弟子的领头人，来路上，大家通过姓名，此人叫林青时。 这名字商叶听着有些耳熟，但凡他觉得有点印象的人，纵使现在声名不显，日后可能也是一号人物，于是他就多注意了此人。 这剑修背着一把造型独特的剑，两条细铁索扣在剑鞘两侧，细锁环绕剑柄，在剑的护手上交叉成“x”状，如此以来，这剑便被锁死在了剑鞘中。 此乃剑宗的“藏剑术”。 商叶以前经常能见这样的玩家，修炼这门剑法，需要锁剑于鞘，然后每日以特殊的法门观想练剑，积蓄剑势，累积的时日越多，日后藏剑出鞘的第一招威力越大。 其实这招很不实用，藏剑就不能使用剑法，更不能使用其他剑器，一个剑修不能用剑，那基本上就废了一半，但是玩家们就喜欢这种比较有趣的招式，网上经常会有类似的视频，藏剑一年半载，一剑秒了谁谁谁…… “有没有妖不知道，我现在就觉得，好像站在一片血海上。”犬妖小正太拧着眉头回了一句，带头走进了门内。 众人走进库房后，一排排木箱在前方叠成了一面墙，这木墙上方与屋顶严丝合缝，没有余下空隙，离弦上前几步，凑到墙边，抬手在木箱表面隔空感应着，说道：“隔绝神识，有点古怪……” “哎！” 商叶捂着脑门，轻声叫唤着，他身边梁柱上的烛台被撞得有些歪斜。 这时，一阵齿轮转动和石板摩擦的声音传来…… 那排木箱上，有一小片箱子缓缓下沉，露出了一条直直的通道。 众人不由地面面相觑，随后用怪异的目光望向商叶，连小师姐都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嗯……太黑了。” 商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是要在演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机关，商叶当然是故意碰的，而且为求真实，他还特地用脑门顶了下。 众人在这里耽搁久了，山上两个大佬等会儿动起手来，那动静可就大了，里面的人自然会被惊动，随后派人出来查看，城中别处潜藏的黄泉门徒也会赶到这里，届时他们便会腹背受敌，甚至连那些关卡boss也会提前现身，来到地表。 这些都是玩家经历过的教训…… “福星啊……要不，你走前面吧？”离弦眯着眼睛说道，怀疑人的姿态和顾琛如出一辙，这话看着是询问，这外表人畜无害的犬妖眼里，却有些危险的味道。 商叶摸着前额，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通道，他估摸着要是拒绝，这犬妖有可能直接给他丢进去…… 龙胜玉这时却说道：“我和他一起……”说完也不等众人回应，抢先一步于商叶前，进了通道。 小师姐还是够意思……商叶立马也跟了进去，这段路其实没有危险，麻烦全在地底深处。 众人穿过木墙，前方顿时敞亮起来，偌大的库房内极为空旷，只放了四个铁架子立起的火盆，这些火光的正中是个平铺在地的巨大铁门。 众人来到门前，离弦看着商叶说道：“你还有啥要磕要碰得不？” 商叶也不知这话是在挤兑他，还是取笑他，亦或者……是在试探他，于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离弦低头看了会儿铁门，说道：“我来开门，你们戒备。” 在场的修士们纷纷拔剑出鞘。 这犬妖略一抬手，便以真元摄物的法门，将这沉重的铁门隔空打开了些许，一阵阴风顿时透过门缝涌了上来…… 血腥味。 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众人一时间眉头大皱，几名女性更是捂住口鼻，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离弦的反应最为强烈，他瞳孔一缩，咧着嘴露出一对小巧的犬牙，软趴趴的犬耳扬起，那黑色的箭袍下，还伸出了一条细长的尾巴，他舔了舔嘴唇，语气低沉地说道：“人血，新鲜的……” 众人神色一凛。 离弦说着话，抬手揉了下脸，又拍拍屁股，将尾巴缩了回去，然后露出孩子天真的表情，说道：“容易激起我的某些……天性。” 血腥气最能勾起妖兽嗜血猎杀的本能，灵济宫的灵妖也不能例外。 那铁门后是一条斜向下的阶梯，深处隐约有些火光，并无其他异状。 离弦这回没让商叶探路，而是主动走在前面，其余人也三三两两地跟了下去。 “前面设了禁制，神识看不了远处。” 走在前面的离弦提了一句。 众人走下阶梯后，前方正对着一条狭长的甬道，墙上每隔五六步设有一座烛台，道路的尽头是一扇黑色的门，门旁还站着名精壮如牛的巨汉。 两方人隔着甬道乍一对视，那守门人明显神情一愣，随后就要出声…… 反应最快的离弦提弓一拨，一道黑光射出，眨眼间在甬道内留下一条光束轨迹，那汉子粗大的脖子上，随之显现出一个血洞，接着身子缓缓下滑，在背后的墙上拖出一片血迹。 一行人压抑着气息，静悄悄地走在甬道内，他们在身边的墙上，还见到了一些血迹，以及……抓痕。 来到尽头后，离弦一个人在黑门前探查着，商叶与几名剑宗修士一起围在守门人体型巨大的尸体前。 一名剑修蹲下身子，探手试了试，低声道：“是体修。” 商叶听着点点头，这世界的体修与游戏中的体修，看着并无区别，形体都近乎非人的壮硕。 这种“人形怪”未来还要经常见…… 体修在俗世也叫“力士”，多是民间野修，在炼气一道上不得门入，或者资质低下，便修行了炼体类的功法，往往练得身体高大粗壮，如钢浇铁铸，其中强者俨然一座“肉山”，近战搏杀极为凶猛，还非常耐打。 但是和传统修士相比，手段匮乏，越往后期，越容易被高阶修士在力量层次上碾压，而且这种炼体需要长期不断的残酷训练，以及大量的药物辅助，否则肉体力量就会极速退化，也因为这种压榨潜能的做法，使得体修的寿命与常人近似，甚至还不如，所以这种“修行者”一直被传统修士所不齿。 第五十八章 掌刑官 “没什么问题，进去吧。” 离弦回头说了一句，便推开了这扇黑色的门…… 笼子，全是笼子。 商叶面前这个阴暗的房间里遍布着上百个铁笼子，这些笼子约半人高，长度堪堪让人躺下，笼子一侧有个只能伸出手的孔洞，洞下则是一条布满干涸血迹的水槽。 而这些笼子中，都关着人…… “呜啊……” 附近一个笼子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离那最近的天夷剑修靠过去看了眼，只见内里蜷缩着一个佝偻的人影，看那枯瘦的面容，似乎还是女性。 这剑修看着是个热血性子，当即后退一步，就要拔剑破笼。 商叶暗叹一声，上前抓住了此人的手，并给他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那人却按捺不住性子，脸色愠怒，还是剑宗的领头修士林青时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此人才收敛神色，还剑入鞘。 一行人继续往深处走着…… 商叶刚刚出手，并非怕闹出动静，而是因为只要破笼救那女人，她必定情绪激动，当场咽气，游戏里早就有人试过了。 这些笼内的人长期营养不良，在阴暗的环境里几乎不能视物，他们一行人走在当中不仅没有引起骚乱，路过的地方，连稍微粗重的喘气声都消失了。 而造成这安静环境的一行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他们不难看出，这些生人是被豢养在此的血奴，只是不知道取血何用。 众人虽然高度戒备，却一直没有见到敌人，穿过房间，在另一边发现了一扇敞开的大门，门后是一条三岔路。 领头的犬妖离弦没有犹豫，直接选了正中的路。 众人跟着没走出多远，便停下了来，几名女子面露不忍地侧过脑袋…… 路的尽头是一个半圆形的池子，借着四周墙壁上的烛台，隐约可见池子里流淌着鲜血，那池子上方悬挂着……几十个人。 这些人浑身赤裸，手腕和腿部全是划痕，只是伤口上已经没有鲜血流出了。 商叶微微低头，有些不忍目睹，他记得这些尸体身上是穿着衣服的，现在看来，他见过的场景，可能是游戏和谐过的。 这里叫“血池肉林”，魔门九道的血炼道修士为了取血修炼邪功，经常会弄出类似的场景。 前方无路，众人只好原路返回。 商叶估摸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 当众人重新回到岔路时，地面忽然摇晃起来，上方传来了沉闷的轰鸣声，走道顶部的石砖缝隙，还渗下了一些砂石。 那犬妖脸色一变，立刻说道：“那边出问题了，你们先探着，情况不对就撤！”说完他裹着一团黑色的妖气，离地而起，瞬息消失在众人眼前。 镇守此地的神将敢与魔道勾结，必然有所依仗，能逼走离弦既符合原剧情，也在商叶意料之中，这不是说顾琛不行，而是灵济宫修士的能力组成，相当一部分就在于自己的灵妖，这好比剑修和自己的剑一般…… 离弦走后，另一条岔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什么人？！”一名脖子上戴着冥铜圆环的黑袍人走出过道拐角，看到众人后，顿时惊叫出声。 回答他的，却是一片剑光。 几个剑宗弟子早被此地惨状激起了怒火，遇到黄泉宗的魔修后，立马冲了上去。 这倒霉的门徒几乎没做反抗就被当场围杀，这些正道修士显然见识过黄泉门徒死后起尸，击杀此人后，还提剑插入尸体的后脑，用力一拧，直接以剑气搅碎了颅骨。 料理了此人后，一行人顺着他来时的路走了过去，刚过了一处转角，就和一队黑袍人撞在一起，两方没有任何言语，当即在甬道里战成一团。 商叶则站在最后，默默划水，这里随便拎一个出来，也有炼气后期以上的修为，他就不上去添乱了。 这些黑袍人里，还有个衣袍缝有金边的黄泉使者，此人看着身手不俗，同时和两个剑宗弟子交手却不落下风。 而另一边就简单多了，小师姐的战力是碾压这些普通门徒的，她拿着商叶的天师法剑，几招之内就能带走一人，后面那些玄门弟子负责补刀就行了。 那正在修炼封剑术的林青时也不一般，他虽然赤手空拳，商叶却看到他贴身一掌，就将一名黄泉门徒震毙。 此人极有可能也是金丹修为，一队两人仙，这支队伍的硬实力，在理论上足以应付“人血作坊”，只要不出意外，但是毕竟在“开荒”，意外总是说来就来。 商叶回头看向岔路口的最后一条路，想了想，觉得还是再等等吧…… 这番交战没过多久，那黄泉使者见势不妙，拼着吃了一剑，挥手打出一片血芒逼退了身前几人，然后转身就逃，只是途中挨了龙胜玉一记隔空斩来的剑气，他身子爆出血雾后，摔倒在地。 商叶与众人追了过去，却见他突然翻身而起，只是面目极为狰狞，那黑色的瞳子还变成了黄白之色。 这是主动尸化，修炼阴阳回望功的黄泉使者即使没被杀死，只要伤重，且情势危急，就有几率自行转化为僵尸，强行续战。 但代价就是失去理智。 那黄泉使者筋肉鼓动着，体表散发着淡黄色的气息，它发出一声非人地嘶吼后，扑向了众人，林青时和几个剑宗弟子主动围了上去。 这种尸怪麻烦的地方在于，肉体坚硬异常，且不知道疼痛，不畏生死，也因为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活物，一些生人身上的要害伤势，对它们来说非但不致命，反而会激发出凶性。 几个剑修和那怪物缠斗着，要是商叶指挥，肯定是让杀力最强的小师姐上，越快解决越好。 在甬道里耽搁久了，尽头大厅的敌人会很快赶来，到时候一群人堵在狭窄的通道里，发挥十分受限，场面也会变成拉锯战，再拖到地面的人也下来，形势就不太妙了。 “人血作坊”的难度大半集中在速度上，拖久了，什么都可能发生，甚至地下二层那个隐藏boss也会上来收割落入下风的玩家们…… 那林青时似乎也觉得拖下去，有些不利，抬手在胸前结出手印，以真元凝聚出法阵，一片淡蓝色的寒气随着四散而出。 原来是剑宗映雪山一脉的修士…… 商叶之前一直在猜测林青时的出身，当这冰系的术法出手后，他也就看出来了，映雪山一脉的修士，功法是水行寒系的，剑法也是，连术阵之道也偏向于此类。 这时，林青时趁着身边同门的攻击间隙，一掌拍出，寒气笼罩的法阵内射出几根冰枪，直接命中黄泉使者的躯干，将之钉在了墙上。 尸化的黄泉使者不知疼痛地扯下了身上一根冰枪，其余剑修也没闲着，趁这怪物躲闪不及一拥而上，乱剑之下，很快便斩了下它的头颅。 因为空间有限，耐心等待的太乙门人见怪物被解决后，才先行向通道深处走去。 一处大厅内，这里的地面，墙面和天花板都是灰色的石头，四周有着许多房门，其中一扇最大的门忽然震动了下，一道青色的剑光穿透而出，龙胜玉领着几个太乙门人踩着倒下的大门冲了进来。 这番动静不小，大厅内许多房门打开，并冲出一个个黑袍人，有普通门徒，也有三四名黄泉使者，甚至还两个筋肉壮硕，形体高大的力士。 此后，就是一番混战。 这里空间宽阔，那些以灵动见长的剑修终于不再束手束脚，分散开来各自对敌。 商叶站在来路的门边，指间掐着个真火符，老老实实边缘围观。 他主要是在看小师姐，毕竟带着“游戏主角”下本，那感觉还是不错的。 龙胜玉身影矫捷，手中的法剑青光隐现，不时地斩出一道真元匹练，将身前的黄泉使者攻杀得连连后退，脖子上的冥铜圆环都被砍得跳出火花。 小师姐的剑道天赋极高，若是在剑宗门下，定能担任一脉行走，她如今修炼的是玄门的丹境功法——青云扶摇功，这门功法以真元绵长，回气速度快所闻名，所以小师姐纵使只有初入丹境的修为，这真元挥洒起来，却颇为肆意。 终于，龙胜玉剑尖突入黄泉使者的脖颈内，随后一个鹞鹰翻身，腾空而起，以游龙之姿，从敌人头顶上越过，又落在其身后。 那静立之人的脑门上出现一条血线，耳窍和鼻孔溢出鲜血，然后直直地倒下。 龙胜玉如此迅速地击杀了一名筑基修士，倒不是说后者弱，而是小师姐实在太强，其战力绝对远超寻常初入丹境的修士。 少女虽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些许宗师气象，在境界和技巧完全碾压的情况下，自然可以轻易解决一名黄泉使者。 游戏里肯定不是这样，在那个时期，能单人抗住黄泉使者的，就是操作不错的玩家了，若还能单杀，那就是高玩。普通玩家与之对敌，险象环生不说，动不动还会被反杀，同为筑基境界，必须要多人应付一个使者，才算稳妥。 以商叶多年的经验看，小师姐的剑术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太“讲究”了。 她刚刚一剑洞穿敌人的脖颈，直接爆发剑气，搅碎脖子就可以了，非要多出一番动作，虽然结局相同，只是没那么血腥恐怖，还给人留下了全尸。 这时，一个拖刀的黄泉门徒，突然在人群看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商叶，随后直冲他而来。 商叶见状，激发了手中的真火符，丢出了一团灵火。 那门徒举刀一劈，直接将火球斩灭，然后似乎是意识到面前之人，修为薄弱不堪，脸上露出了狞笑。 这下商叶就有些无奈了，被人挑软柿子捏了，他此刻种种手段，还不方便使用，只好先领着这人溜一会儿，等谁空出手来，帮他解决。 想到这，他转身就跑，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一道青光划过，追来的黄泉门徒瞬间炸成一团血花。 危机解除，商叶向不远处施以援手的小师姐点了点头，默默收回了先前的看法…… 小插曲过去后，龙胜玉再度找上了一名黄泉使者。 忽然，大厅角落里的一扇木门炸成碎末，一个人形凶物矮着身子，从门中钻了出来。 与此人相比，先前守门的两米高壮汉，也只能算是普通人，也只有当初在秘谷尸化的死河能相提并论，他豹头环眼，四肢壮如树干，赤裸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宛如一尊巨人。 此人还提着一把寒光闪烁的斩马刀，进到大厅后，也不言语，举起手中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噗地一声，全部喷在刀上，之后摔碎坛子，劈翻了身侧的火架子，那巨大的刀身也就燃烧了起来。 体修也分等级，普通力士之上是山力士，然后是海力士，最后是极为罕见的刑威力士，这尊巨人便是海力士，本是驻扎在都龙山牢城的军官，通称“掌刑官”。 同时，也是“人血作坊”的一号boss。 第五十九章 青霄独步 “都滚开！” 浑身酒气的掌刑官提着燃火大刀，向身前的两人一个横扫，其中的剑宗修士见状连忙躲闪，与他缠斗的力士却不依不饶地拦住了他。 这剑修只好竖剑于身侧，一片火光瞬间砸在剑脊上，他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待止住身形后，却发现自己一身血污，那挡在他身前的力士的上半身，居然趴在他面前的地上，此人眼神中透露着迷茫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凶残的海力士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龙胜玉想要脱身前去应敌，身前的黄泉使者却发疯一般，用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一时间缠住了她。 “帮忙！” 林青时喊了一声后，立刻取下身后的长剑，冲向了掌刑官，原本与他对阵的黄泉使者一掌推出，袖子里喷射出一团灰色的雾气。 那雾气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随后飞出，抓向林青时的后背。 这时，一把飞剑破空而来，洞穿了灰色大手后，剑身急停，剑锋旋转，连切那大手三剑，将之斩得消散后，也不管它再度凝结，而是落向了地面…… 一个浓眉大眼的剑修接剑入手后，扑向了施法的黄泉使者。 无人阻拦的林青时来到掌刑官身前，一片火光扑面而来，他即刻架起长剑，以剑鞘生生挡了一刀。 金铁碰撞之声传出的瞬间，他身子略微后仰，架剑斜上发力，以巧劲偏移了燃火大刀挥舞的轨迹，之后欺身而上，一掌印在掌刑官的腹部。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命中后，一片寒雾在两人间散开，掌刑官身上的酒水瞬间变成白霜，连身形也都僵住了…… 围观的商叶看着微微皱眉，这剑修太冒进了，近身和高阶力士搏杀是大忌，他自持修为高深，想以冰寒真元冻住别人的血脉，若掌刑官是山力士，或者普通力士，这一击确实能短暂禁锢住他，但海力士的话…… 寒雾中，林青时抬头向上观察，身前的巨人一动不动，浑身披着一件“霜衣”，当视线移到那头颅时，白眉下的瞳孔忽然下移，两人视线相对，战马刀上的火焰本来在一片寒气摇摇欲坠，此刻迅速爆燃开来…… 一片更为浓烈的白雾散开，笼罩住了两人。 商叶忍不住向前靠了几步，若是情况危急，他也就顾不得隐藏了。 一声闷响，林青时从雾气的上方飞出，稳稳落在地面，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显然是吃了些亏。 掌刑官高大的身形从逐渐飘散的雾气中走出，他拖着火红的大刀，裸露的上半身赤红灼热，体表还散发着几缕蒸气…… 若从战力上论，海力士与金丹修士属于同一层次，双方各有优劣，力士胜在近身搏杀凶悍异常，肉体强度更是传统修士无法企及的。 林青时冷着脸，将在长剑竖在身前，剑尖朝下，右手反握剑柄，似乎是想破封出鞘…… 就在这时，炫目的青色玄光在大厅内蓦地闪现…… 待光芒隐去后，小师姐已经挪移至林青时身前，她红唇微起，长出了一口气，并收剑于腰侧，仿佛在还剑归鞘。 她身后七八名黄泉宗修士，包括最远的黄泉使者，皆是身形停顿，当脖颈、心脉等要害处喷溅出鲜血时，才堪堪倒下。 青霄独步，九现云龙…… 商叶自然认得此招，这是小师姐早年间的门面招式，出自太乙玄门的云霄剑法，能瞬间爆发修为，极速挪移出一段距离，同时将功力和体力攀升至巅峰，在移动的途中连出九剑，招招全力，招招致命。 混战的正道修士们见对手突然倒下，纷纷“补刀”，防止其复而起尸。 那半边脖子被一剑削断的黄泉使者在倒下后，却又即刻翻身而起，只是它的瞳孔内白浊一片。 林青时见帮手赶到，也就暂缓了破封出鞘的打算。 除了龙胜玉外，还有几个正道修士空出手来，几个人围住了掌刑官。这高大的力士见状毫不畏惧，反而目露嗜血，满脸兴奋，他抡起火焰刀主动砍向了众人。 商叶观望着，场中的战局已经明朗，一个剑修与那擅长术法的黄泉使者斗在一起，前者已经占了上风，两个正道修士在处理那个尸变的黄泉使者，还有三人在清缴剩下的黄泉门徒，余下四人正与掌刑官恶斗着。 海力士自然凶猛，那手火焰刀也威势不凡，若被砍到，寻常力士亦是被直接腰斩，肉身脆弱的炼气士就不用提了。 以玩家的认知描述，就是这boss没有容错率，只要没有格挡和闪避到，命中即秒杀，除非有护体法器和防御性的术法。 这斩马刀当年不知道砍死了多少玩家。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商叶所在的队伍有两个金丹人仙，游戏中，“黄泉之乱”时期，玩家第一梯队的修为还在筑基后期，丹境都是极少数的“高玩”，每一个都是副本队伍的大腿。 那林青时虽然在修炼藏剑术，却有着不俗的武道造诣，他在围攻中以纠缠骚扰为主，偶尔还使上一两手术法，只为了给杀力强悍的小师姐制造机会。 其余围攻的正道修士很自觉地不去近身，而是远距离以飞剑和法术支援。 唯有小师姐与那高大无比的海力士贴身缠斗，不曾后退片刻，她灵动的身姿在刀光剑影中闪转腾挪，不时地抓准机会，在敌人身上带出一片血花。 这就是体修最无力的状况了，远处有他无法针对的术法攻击，近身的对手动作保守，稍微有凶险就远远逃遁，而唯一贴身缠斗的人，身手竟不弱于他，且更为灵动矫健，还有着足以破开他防御的杀力。 于是，掌刑官的怒吼声在大厅中不断地响起…… 商叶明白，到了此时，基本就是钝刀子割肉了，因为海力士的肉身防御实在太强，那身腱子肉堪比钢铁，小师姐好不容易突破那片火光，法剑也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一处血痕，只有裹挟真元的全力一剑，才能造成可观的伤害。 但是小伤也是伤害，只要累加起来，也不容小觑。 商叶盘算着战况，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视着天花板，只要掌刑官伤到一定程度，且时机恰当，那暗中潜藏的另一个boss就会现身。 他一直在等待那刻的到来…… 第六十章 地下二层 小师姐真的很强，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商叶更了解她。 小师姐现在掌握的，和未来要修习的每一门术法，每一式剑招，乃至她在战斗中所能爆发出的潜力，都在商叶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对小师姐很有信心，“人血作坊”明面上的战力并不在话下，只需要他暗中托个底就好…… 大厅内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小师姐白皙的额头上有些水渍，但动作却未缓慢过一丝一毫。 那上半身遍布着伤痕的掌刑官同样越战越勇，但是在商叶的眼里，他也只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因为体修性质特殊，无法修习黄泉宗的邪功，所以没有死后尸化的阶段。 这海力士被小师姐和一众修士打得凄惨，还能保持相当的战力，固然是因为体魄强悍，但多少也是靠血勇之气撑着…… 又是一次刀剑相撞。 小师姐借力跃起，悬浮在空中，并对着掌刑官的头颅斩出了数道剑气。 掌刑官瞪着血红的双目，一声怒吼，挥刀下劈，逼退了近身的林青时，又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数道剑气，然后一脚踩得地面龟裂，纵身冲向了小师姐。 这时，龙胜玉身后不远处的天花板上，一片阴影扩散开来…… 终于来了…… 一直盯着上方的商叶顿时冲了过去，他捏着真火符，搓出一个火球，丢向了那片阴影，同时喊道：“小心后面！” 在符箓火光的照亮下，那片阴影里，一只扣着锁链的镰刀探出，并极速飞向了龙胜玉。 小师姐明显听到了商叶的示警，她头也不回，将未持剑的左手伸向身后，指尖轻挥，即刻于虚空中生成了一道真元符箓，一股夹杂着青气的风压瞬间爆散开来，飞来的镰刀被吹得势头一顿，而小师姐却乘着风力反推，冲向身前袭来的掌刑官。 火光和青色的剑光相映，两个体型相去甚远的人影交错而过…… 那道倩影缓缓落回地面，高大力士的脖颈上却溅出了一片血花，他捂着脖子，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声。 商叶看得有些愣神。 小师姐还是帅啊，这风飓符用得恰到好处…… 那偷袭者正是副本的二号boss——执掌牢城刑狱的典狱官，都龙山牢城早已被黄泉宗渗透，连镇守此地的神将都未能幸免，何况下面这些属官，纵使有不从的，估计也早被处理了。 此人虽然只是筑基后期的术士，身上却穿着一件高品阶的法袍，也是个耐打的货色，他还修习了一手诡秘的影遁法门，又喜欢猥琐偷袭，很是恶心。 根据玩家总结，他偷袭的第一个目标，往往就是“主t”。 典狱官与力士不同，将他杀死，或者打成濒死，就会立刻转化为尸煞，比起尸化后的黄泉使者多了一些理智，还能施展一些藏影匿行的神通。 不过，此人虽然难缠，但只要足够警惕，威胁性却在掌刑官之下。 那团阴影露头偷袭被商叶点破后，移动着想要溜走。 一名太乙弟子见小师姐被偷袭，惊怒之下，掐了个雷决，向天花板打出了几条电弧，电光闪烁下，阴影破碎，其中落下了一个人影，他手持锁镰，穿着一件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黄色长袍。 几名正道修士互相眼神示意色后，顿时围了上去。 刚刚出声提醒的商叶退回了门边，大厅内的战斗应该没有意外了，只要小师姐再加把劲，将那海力士解决，剩下的典狱官虽然麻烦，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支队伍的质量不错，没有扯后腿的，高端战力也充足，以小师姐为首，三四个人就压制了最猛的掌刑官，给场面留下了极大的余地，又经商叶提点，典狱官初次出手偷袭，这变数最大的一环也被安稳揭过，那么，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了。 商叶打算在此间战斗结束前，前往下面那层，去会一会最终boss。 他见无人注意，默默地倒退几步，回到了来时的甬道内。 一会儿后，商叶再次来到笼屋外的岔路口，取出如意居，放出了金甲傀儡，然后向另一条岔路走了过去。 这条甬道和另一边成镜像布置，只是尽头却不是大厅，而是斜向下的楼梯。 金甲傀儡在前，商叶跟着走了下去…… 鲜血从金甲傀儡的手套上滴落，两名黄泉门徒呼吸间便被碾碎了头颅。 走下楼梯后，商叶的面前立着一座高大的石门，两个看门怪已经被他指示金甲傀儡顺手解决。 石门两旁，立着两尊石麒麟，它们嘴里还含着燃烧中的红烛。 麒麟在这方世界可不是什么辟邪的瑞兽，或者说麒麟本来是瑞兽，至少在古籍上是这样写的，自从那头独眼麒麟横空出世，击杀数位妖王，整合了极北荒原的妖兽部落后，麒麟二字就能止小儿夜啼了…… 金甲傀儡上前推开石门，商叶跟着走了进去。 门后的空间比上面的大厅还要宽敞高大，那地面正中，立着一个约九尺高，近乎房屋大小的铜色丹炉，炉内还要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这里的地面任然铺着平整的石地板，但借着炉内的火光，可以看到，四周的墙壁却是粗糙的岩壁，角落里还有一些黑漆漆的洞穴入口，看得出来，这里可能是经由地穴改造的。 商叶来到丹炉前，看了看两侧的地面，与记忆中一样，两边各有一座砖石围成的圆形池子，池子上方悬着许多黄色的竹子，顺着竹子向上看，整个天花板插着更多的竹节，它们互相连通，接引液体，引入池内。 而这液体自然是血，所以这池子里也就盛满了鲜红的人血。 其余人疑惑黄泉宗取血何用，商叶当然知道，虽然这些都是比较久远的记忆了……他们取血是为了借人血中极具生气的精元炼丹，之所以选择人血，是因为其内的精气更容易被人体吸收。 黄泉门徒将这种丹药叫做“羊丹”，玩家比较形象地称之为“人血丹”。 黄泉宗的阴阳回望功和另一门可以为寿终之人续命的幽冥不死功，都需要服用这种“人血丹”辅助修炼，尤其是后者，若是不定期服用，修行之人就会逐渐尸化，丧失理智……黄泉宗以这门功法，引诱那些即将寿终的人修习续命，再以人血丹操纵他们，太乙玄门的外事堂长老洪石三就是个例子，但又不是孤例。 这也是商叶一直不想跟官家打交道的原因，连仙家宗门的修士都被渗透了，何况俗世朝堂那些寿命更短暂的人…… 典型的就是，日后崂山地宫一事，谪仙司的一方主事居然是黄泉宗的人。 这时，商叶站在金甲傀儡身侧，捡起一颗石子，随手丢到了血池中。 他说道：“有客人上门，主人家总该露个面吧？” 那血池荡开了一片波纹，却毫无动静。 商叶略微摇了摇头，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盒子，翻开盒盖的瞬间，一颗闪烁着流光的透明珠子迅速浮起，悬在空中，向地面射出几十条白色光柱，将血池、丹炉和附近的空地围拢了起来。 他站在笼子外，看着封得极为严实的光笼，默默点头，鬼车城的货，质量还是过硬的。 这就是他定制的，内含结界法术的天罗珠。 那被丢了石子的血池忽然激荡起来，池中的血水形成了漩涡，中心处慢慢浮现出一个浑身流淌着鲜血的人，他穿着黄泉宗的黑袍，却没有佩戴冥铜圆环。 黄泉宗有八名金丹长老，各自的名号分别是死河，血海，尸山，阴间，亡命，骸骨，冥差，鬼祭。 其中，死河已经死在秘谷之中，此刻商叶面前之人乃是血海。 他是八名金丹长老中比较特殊的一人，他不是魔门九道幽冥道一脉的魔修，而是血炼道的修士，在黄泉宗里，似乎只是利益交换下的名誉长老，负责炼制人血丹的一些事宜。 算是技术顾问，毕竟丹道人才少，邪道丹师更是凤毛麟角。 也正是因此，血海长老对黄泉宗谈不上什么忠诚，更不存在为宗门献身的想法，在游戏剧情里，玩家若是没有损耗，较为轻易的推掉了掌刑和典狱，他可能都不会现身，纯粹当个隐藏boss。 即使玩家主动找上门，双方恶战一场，只要他见势不妙，就会拼着大损修为，施展血遁大法，顺着地下通道，强行逃走，这门秘法极为诡秘，哪怕是元婴地仙来了，也未必拦得住，那个时期的玩家更是没辙，所幸的是，他血遁逃命，身上的外物却无法带走…… 这就是喜闻乐见的爆装备了。 “阁下，这番阵势，是何用意？” 那血淋淋的衣帽下，发出了尖细的声音。 商叶把玩着手上的法珠盒子，对悬浮在血池上空的血海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然后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想跟……血海长老借点东西罢了。” 第六十一章 无极 曾经有无数玩家活跃在个名为“鸿蒙之光”的游戏舞台上。 其中，只有寥寥几个玩家能站在丹道的山巅境界，商叶自然算一个，如果他不谦虚些，还能自称玩家群体中的丹道第一人，其余几个大神玩家，除了某人外，应该都没什么异议。 而那个例外，却一直是商叶心中的遗憾，那个玩家和他亦敌亦友，两人互为对手，这么多年来，在丹道造诣上，他只佩服过此人…… 丹道玩家除了丹道道行外，最重视术道，或者说术道中的火法分支。 当年商叶修习的火法是太乙玄门的炎帝御灵真诀，炼的是四灵真火，后期他术道通玄，经过种种准备，将这四灵真火进阶成了“大日真炎”。 火法进阶是成系统的，并非炎帝御灵真诀一家，修行界比较知名的离火诀，所催生的南明离火，便能进阶到“极道真炎”。 玄门还有一门火法能炼成九阳灵火，它的下一阶段便是十分着名的“三昧真火”，据说这门火法还有第三阶段，只是传承已断，叫做“道一神火”。 商叶那个对手，比较特殊，他因缘巧合下，同时修炼了两门火法，后来居然融合它们，炼成了早已失传，只在一些典籍上见过描述的“太极真火”。 本来，当世的火法到此阶段后，已是尽头，没有下一阶段了，至少商叶的大日真炎没有，但是一次会面后，那个玩家很激动地告诉他，他的太极真火可能有第三阶段，而且已经找到苗头了…… 他说，那三阶火法应该叫做“无极混沌真炎”。 再后来，那个玩家就失踪了，再也没有上线过…… 商叶经过多方打探后，在现实中找到了他。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商叶在一家疗养院的庭院里，看到了坐着轮椅的他，医生说他意识受到了极大冲击，导致精神失常，然后……痴呆了。 无论商叶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回答，只会睁大眼睛看着灼热的太阳。 无奈的商叶准备离去，却想到什么，于是试着问了“无极混沌真炎”的事，那个呆滞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了少许情绪。 “无极，我看到无极……” 说出寥寥几字后，他再度进入人事不知的状态，只会在嘴里念叨着：无极，无极…… 商叶怀疑导致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就是“无极混沌真炎”。 只是一个游戏能致人如此吗，若还有相关案例，《鸿蒙之光》肯定已经运营不下去了吧，他试着通过关系向游戏官方问询过，但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商叶本以为这位朋友的境遇，将是他永远无法探知的谜题，毕竟他的炎帝御灵真诀已经大成，不可能再专修其他火法。 他的大日真炎也找不到下一阶段传承的线索…… 这些都是他一直引以为憾的事。 那太极真火的两门前置火法，其一乃是九阳灵火，这门火法各家仙门都有传承，只是进阶到三昧真火的传承，乃是太乙玄门独有。 另一门火法叫做阴灵鬼火，这是一门吸纳阴灵之气融入真元，化为灵火的法术，多出现在一些邪派魔修身上。 这门传承不算珍贵，只是比较少见，商叶记得，其中一个产地就是…… “想跟……血海长老借点东西罢了。” 那血淋淋的身影闻言后，从血池上飘出，悬浮在商叶身前不远处的半空，两人隔笼相对。 “阁下，所为何物？” 商叶十分明显地向金甲傀儡侧后，挪了几步，耸耸肩道：“我听说你这等外道丹师，常会修习阴灵鬼火，不知身上是否有这门传承的法诀玉简，借来一观？” “阴灵鬼火……天师道也会对这种阴邪功法感兴趣？” 商叶看着血海衣袍上不停滴落的血液，想到什么，皱着眉头说道：“阴灵之气，天地自有，何来邪说，都是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把好好一门法诀给带歪了。” “那我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借又如何，不借又如何？” 你说绕口令呢…… 商叶突然抬手指向地面，那里有一滩血泊逐渐从光笼的缝隙中，流淌了出来，他冷冷地说道：“你再让这些东西往我这里流一尺之地，那我们可就没得谈了。” 说着，他还拍了拍身边的金甲傀儡。 商叶曾经打过血海长老这个boss，对他的技能还算清楚，此人能借血施法，他嘴上废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暗度陈仓罢了。 金甲傀儡向前重重踏了一步，顿时在石地板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那些血流也就停下了，随后竟然倒流回去，附着在血海长老的黑袍表面。 “呵……” 那衣帽下传出一声冷笑，算是回应了商叶。 “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商叶从金甲傀儡身后走出，说道：“交出阴灵鬼火的法诀玉简，我撤下结界，你是去是留，与我无关。” “你怎么知道我……” “打住，我很有兴趣和你促膝长谈，但是等会上面的正道修士下来，你却被困在此地，你觉得会怎么样？所以，快点交出东西，我们各走各的，不好吗？” 血海长老扭了扭脖子，嘴里发出粗重的呼气声，似乎在为受制于人而烦躁。 “你真以为这区区结界就能困住我？一尊丹武傀儡又真能护着你？小天师，你是哪家的后人，家门长辈没告诉你，出门在外，莫要鲁莽行事吗？” “呵呵，这结界困不困得住你，你大可试试。”商叶发出一声冷笑，“但是长老的血遁大法，损耗多少年修为来着，一甲子？” “你！” 血海惊怒出声，似乎被人点出压箱底的手段，令他极为意外，只是这魔修总归是丹师，养气功夫还是足够的，很快又变得平静下来，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的诚意还不明显吗？” 商叶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掏出一个内里电光闪烁的五雷珠，在血海面前晃了晃，说道：“我若是一下来就直接动手，以长老胆小如鼠的性子，见势不妙，估计就要血遁出逃吧，我届时再布下结界，你觉得你有多大的可能身陨于此……” 说着，商叶还撸了一把袖子，他左臂上的神降文光芒闪烁，“还是说长老觉得我不足以逼出你的血遁大法？” “神降术……”血海语气僵硬地说道。 “我之所以没有动手取你性命，只是因为那法诀玉简放在你的纳物法器中，而法器又有你的神魂烙印，我想打开取物，实在麻烦罢了。” “若是我交出法诀，你却食言而肥呢？” “长老是聪明人，为什么总在说些蠢话，我这番布置，可不来逗趣打闹的，你放下玉简，我不撤了结界，又怎么拿？再者，若是我撤了结界，还向你动手，你不会毁了它，再血遁出逃吗？你不如赌上一赌，不然还想在里面等到上面的正道修士下来不成，我可告诉你，这会儿来的，还有灵济宫那位顾姓执事，以及那只叫离弦的大妖，你总不会还在指望此地的神将吧？” 商叶为了说服血海，把其中关节，扒开摊明地一通说道。 血海的面容隐藏在衣帽下，令人看不清楚，他悬空静立一会儿后，似乎是被说动了，抬手上翻…… “长老可记得拿对东西啊，我可是识得法诀玉简的。” 商叶冷不丁提醒了一句。 “哼。” 血海一声冷哼，手中白光闪过，一个通体雪白的玉简显现在掌心，他一言不发地将玉简丢在地上，随后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商叶回应。 商叶见状也不啰嗦，抬起装着天罗珠的盒子，打开盒盖，空中散发着炽白光芒的天罗珠随之飞回，落入了盒子中，四周的结界也就消散了。 “长老还不走，难道是舍不得此地的家当，苦心经营多年的布置是有些可惜了，要不你留下来和那些正道修士商量商量？” 结界撤去后，血海却没有即刻离去，商叶全神戒备着，嘴里还不忘嘲讽两句。 “阁下年纪轻轻，手段过人，可敢留下名号？”血海说着，身形缓缓后退，向一处洞口飞去。 “好说，在下正道翘楚，马玄才。” 血海的身影终于没入了黑漆漆的洞穴中，却有飘忽的声音幽幽传出。 “马玄才，我记下你了。” 见血海离去后，商叶暗自叹了口气，这番对峙看着轻描淡写，实则杀机四伏，因为天罗珠……压根就防不住血遁大法，游戏里早有玩家团队用过类似的办法。 而且这花大价钱定制的天罗珠，一开始是为洪石三准备的，虽然也考虑过用在血海的身上，却不是想困死他，而是用来诈他而已，赌的就是血海也拿不准血遁大法能否，安稳突破天罗珠布下的结界，或者贪图施展血遁损耗的甲子修为。 商叶之所以敢做这番算计，因为此人极为谨慎，稍有凶险，便血遁千里，在游戏里，他是黄泉宗八名金丹长老唯一活下来的，都龙山牢城一战后，他直接抛弃了黄泉宗，再也没露过头，也算是怂出了一种境界。 若不是如此，商叶真想试着杀一杀他，除此祸害，但是血遁大法实在无解，至少他目前无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商叶走上前，捡起阴灵鬼火的法诀玉简。 既然要从头再来，那就试着走一走那位朋友的火法路子，若能侥幸领悟这门火法，又能达到传说中的第三阶，倒想看看，太极真火后的“无极”，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第六十二章 破禁符 商叶前世成就最高的，除了丹道，便是术道，作为火法集大成者，自然会向往那传说中的三阶神火…… 实际上，如果可以，他丹道也不想放弃，只是这门道行的发育期实在太长。 在游戏早期，玩家团队也不热衷接受丹道玩家，因为太拖油瓶了，只有那些俱乐部才愿意投资未来，招收丹道玩家，逐步建立自己的丹坊。 此外就是一些比较热心的小团队，他们收留新手丹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好玩，觉得有个能消化团队材料，负责产出的后勤人员，会很“高端”。 其实，新手丹师只能供给部分低阶丹药，品质一般，产量也有限，炼制的丹药，到市面上直接买，折算材料后，也省不了几个钱。 新手时期的商叶运气还可以，有个氛围不错的小型团队收留，才安稳渡过了前期，他当时为了在团队中有所贡献，在丹道的医术分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一些疗伤祛毒的丹药方子也学了个遍，甚至还走偏门学了点毒术。 那会儿，商叶很羡慕剑修，因为他们就是“输出”的代名词，现在他开局就有剑宗的“无上传承”，自然要在剑道上走下去。 如此，也就顾及不上修炼丹道了。 因为丹道太耗时间和精力，没有十来年的时间，是出不了头的，就算他自持经验丰富，能把这个时间大幅缩短，意义也不大，未来，这方世界的劫难一个接着一个，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慢慢发育。 更别提，走丹道还要兼修术道火法，那就是三道同修，商叶前世主丹辅术，苦熬许久，才走上修行界的山巅。 若是三道同修，估计要百年之后，才能拨开云雾见光明了。 须知，时不待我…… 商叶现在的修行规划是，以符道过渡，然后主修剑道，再试着走一走太极真火的路子，丹道倒不会完全放弃，只是目前顾不上，等黄泉之乱结束后，或许可以弄一套的丹房鼎器，炼些低阶丹药，自产自销。 再往后走，就要合理分配“练度”了…… 商叶暗自盘算着，再度回到了上层，路过岔路口时，见没什么动静，便收了金甲傀儡，鬼车城的东西不好招摇过市，大掌柜特意嘱咐过的。 他原路返回，一进大厅，就看到一座小冰山，内里冻着掌刑官高大的身形，他睁大着眼，但是瞳孔涣散，估计已经完蛋了。 另一边，典狱官的无头身躯镶在一面龟裂的墙上，胸前还插着自己的锁镰。 看来，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几人盘坐休息着，顺便处理战斗中落下的伤势，还有几人在搜索大厅内的几个房间，小师姐则在大厅正中站着，和那太乙玄门的小姑娘谈论着什么…… 商叶出现后，众人自然看了过来。 几个剑修面色古怪，难免是觉得某人全场围观，没什么贡献，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居然不声不响地溜掉了，虽然出声提醒过众人，但那龙仙子身手不凡，即使不被提醒，估计也没什么问题吧？ 商叶毫不在意这种目光，当年就是这么被人看过来的，脸皮已经锻炼出来了。 况且他好歹也帮众人，劝退了人血作坊的关底boss，真与那家伙对上，小师姐可能没什么事，其余人就难说了，血海长老的血炼法术诡异至极，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伤亡，远非掌刑和典狱，所能比拟的。 更重要的是，那血海仗着遁法强大，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两方真没必要起什么冲突。 至于游戏里，玩家们知晓内情，却非要去找血海的麻烦，纯粹是“不怕死”，想爆boss的收纳法器，那家伙身为丹师，家底还是不俗的。 只是，无论是这方世界，还是游戏世界，他人的储物法器，即使入手后，也不能全盘接收里面的东西，首先要破除法器原主人的禁制。 而强行破开禁制，会造成法器的子空间絮乱，运气好，会有少部分物品现场掉出来，运气不好，储存的物品可能随着微型的空间乱流，直接消失在异次元。 是的，这就是抽奖。 这破除禁制，也不是仗着功法随便强破，为了稳定法器的子空间结构，提高物品爆出的几率，还需要用到“破禁符”。 虽然用了这符箓，爆出的物品依然是随机的，但在战利品全靠收纳法器产出的游戏里，破禁符就是近乎抽奖保底券的存在。 商叶在鬼车城里，也不忘买了三张中阶破禁符，以备不时之需，若是血海长老不肯交出法诀玉简，说不定就要用到了，但是运气一道，实在难说，费了一番功夫，最终只爆出别人备用的衣物，也是很常见的。 龙胜玉远远看向商叶，脸色淡然，似乎不太在意他“划水”的事。 商叶默默走了过去，心想，以小师姐的性子，多半还要感谢自己出声提醒呢。 就在这时…… 他路过的一具尸体手脚微微抽搐，然后猛得弹起，扑向了商叶。 那尸体穿着绣有金边的黑袍，脑袋被削去了小半块，它脸色狰狞，双目泛着血光，十指长着尖利的乌黑指甲，那掌臂上还缠绕着浓郁的黄色气息。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商叶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着，飞扑而来的尸煞近在咫尺，那口中喷溅出的血渍，快要落到他身上了。 远处的众人，反应最快的小师姐，只来得及把手伸到剑柄上方。 神降术，不行，今日才用过，真元还没积蓄回来。 星芒，不行，同样真元堪忧，而且就算来得及施展，以他目前的修为，也不可能一剑解决尸化的黄泉使者，它们可是介于金丹和筑基后期之间的怪物。 如意玲珑居也还在怀里，来不及拿出，放出金甲傀儡。 唉…… 商叶所处的空间旋转扭曲，又瞬间内缩，一片白光爆开后，那尸化的黄泉使者扑在了空无一物的地板上。 反应过来的正道修士们一拥而上。 龙胜玉却慢慢推回了拔出一半的天师法剑，她身边的小姑娘说道：“遁空符？” “不错……” 林青时从大厅角落里走了过来，说道：“还是高阶的千里遁空符，价值不菲，此人是天师道天才弟子，有师门赐下的护身宝物也算正常。” 小师姐看着商叶消失的地方，眸子里意味难明。 他怎么，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 还有，好多事想问呢…… …… 月明星稀。 稻田沐浴在银辉里，成熟的穗子在夜风中卷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一片白光闪现，一个人影从半空落下，摔在了田埂上。 地面的商叶躺成一个大字型，先是愣了会儿，然后露出一脸蛋疼的表情，握拳砸了几下地面。 他刚刚激发了，袖子里暗藏的千里遁空符。 这真的是无奈之举啊…… 说到底，他也只是刚出“新手村”不久，若是被尸化后的黄泉使者，这种强化版“精英怪”按到，就算不原地去世，也要落下伤残。 只是可惜了高阶符箓，大把的银子啊，刚买没多久，还没捂热呢…… 他想着，不由地把那些正道修士也埋怨上了，战斗结束不好好打扫战场的吗？ 黄泉使者你削个顶就放过了啊？不搅碎颅腔，也不斩首，不是成心给我找事吗？ 商叶长吁短叹地站了起来，看着四周一望无际的田野，抬头对着高悬的明月，喃喃道：“这里又是哪里啊……” 第六十三章 那逝去的 商叶走出田地，踩在一条乡野土路上。 远处的原野上，隐约有些橙色的灯火，大约是村落吧。 他连月奔波，又在山里蹲了数日，生怕错过小师姐，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今日又多番与人勾心斗角，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十分疲累了。 天色已晚，他随便找了块空地，放下了如意玲珑居，开门进入后，便见金甲傀儡坐在小客厅里。 那里的座位有些狭窄，壮硕的甲士挤在里面，显得有些滑稽。 “我回来了……” 金甲傀儡闻言缓缓挪过头，望向了他。 商叶瞅着暗金色的面甲，笑了笑，便进入卧室，倒头趴在床上。 我就这样走了，也没赶上牢城的剧情收尾，小师姐他们没问题吧……若无意外，之后应该是三十三神将不敌顾琛，负伤逃脱，随后正道修士们拿下了神将的亲信属官，轻易地镇压了牢城军士。 随后的调查中，那敏锐的刑殿执事发现了一件事，即使算上人血作坊的大致损耗，牢城里的囚犯数量还有极大的缺口，一番审问和查阅神将府的往来公文信件后，他们怀疑那些囚犯被运送到了…… 悠长的呼吸声从卧室中传出。 如雕塑般坐定的金甲傀儡挪回头，透过琉璃窗，凝望着天边的圆月…… 啪—— “自摸！门前清，平和，清一色，一气通贯，四十三番！哈哈……”某人发出了招牌式的淫荡笑容。 “你这个牲口……” 牌桌上的其余几人虽然怒骂出声，却还是不情愿地掏出了银两。 秋天的叶子躺在卧室的床上，听到小客厅的动静后，顺着房门看向打牌的众人笑了笑，早跟他们说了，花少这厮最近欧得厉害，这种人就不配上牌桌…… 继续看着视野上的浏览器界面，上面是一篇帖子，标题是【新手丹师必修的三十个丹方】 “叶子，想吃什么啊？” 一名拿着锅铲，穿着粉色围裙的双马尾少女来到门边，看着他说道。 “吃什么……”秋天的叶子一愣，突然想到什么，苦笑道：“小艾抱歉，我要下线了，我好像还没吃饭。” “哈？” 少女有些惊讶，她略一抬手，呼出系统界面，看了眼现实时间，皱着眉头问道：“现在下午三点半，你吃的是午饭，还是晚饭……” 叶子尴尬地笑了笑，一手悬在登出按钮的上空，想着要不要溜了算了，这姑娘可是社团里的老妈子，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 这时，牌桌上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男人没那么精细，这叫早中晚三合一饭，一顿管一天，叶子你等会儿是泡面，还是速冻啊……” 小艾回头瞪了汉子一眼，说道：“你平时和馨儿在家，也是泡面和速冻食品？” “那当然不是，俺妹子顿顿大鱼大肉，一顿能吃两碗……” “哥！” 细弱慌张的声音。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红发小姑娘，从门边探出脑袋，她脸蛋红通通的，有些结巴地说道：“叶、子，饭要好、好吃……” “嗯。” 叶子笑着点点头。 这个怯生生的可爱小姑娘可是团宠，据说现实里极为内向，以至于有些交流障碍，所以她哥哥，也就是团长，带她来玩《鸿蒙之光》，希望她能与人多接触，然后克服这个问题。 “那我先下了，大家晚上见。” 叶子说完，便果断点下登出按钮，眼前的景色褪去前，耳边还传来小艾急忙忙的声音：“不准吃泡面！不准……” 商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耳边传来急促的铃声， 铃铃铃铃—— “谁啊！水电自动续费，物业我交到三年后了！” 商叶蒙着被子喊了一声，嘴里还鼓囊道：“什么都不准吃，那只好叫外卖了。” 然后他神情一愣，突然想到什么，顿时翻身而起，先是在被窝里摸了摸，却没找到天师法剑，反应了下，才记起，剑还在小师姐那。 于是他捡起地上的剑胚，打开卧室的房门冲了出去，走道上，他看了眼小客厅，身形一顿，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几个很熟悉的人，他们在那里嬉笑怒骂着，那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约有十几年了吧…… 出门前，他又不自觉地看了厨房，里面的双马尾少女拿着铜勺，正在喂另一个小姑娘喝汤，小姑娘却苦着脸，吐出了舌头，两人见他要出门，向他拜了拜手，围裙少女还提醒他，不要被附近的妖怪叼了去。 然后，一切散去…… 商叶低着头微微一笑，“我出门了。” 铃声是如意居前门铃铛的示警声，若是附近有阴物和兽类，便会自动触发。 结果…… 一名扎着冲天辫，拖着长长鼻涕的孩童坐在一头青牛的背上，正傻傻地看着凭空冒出来的如意居，以及屋前的金甲傀儡，后者之所以外出，是因为商叶下过护卫如意居的命令，必要时可以自行处理威胁，只是面前这人牛和一的“高人”，应该……不算威胁吧。 商叶把剑胚别在身后，怕吓到人家，微笑着问道：“娃娃，你是哪的人啊？” 孩童看向商叶，眨了眨眼，吸溜下鼻涕，指着金甲傀儡道：“让我摸一下就告诉你……” 商叶看了眼金甲傀儡，心想它应该不会反对吧…… “可以啊，随便摸。” 放牛娃顿时跳下坐骑，举起脏了吧唧的小手，糊向了金灿灿的铠甲。 金甲傀儡转头面向商叶。 后者莫名有些心虚，又想，你只是个工具人，摸一下而已…… “别动。” 于是，他还下了指令。 放牛娃一边摸一边说道：“我是大槐村的。” “那此地是何州郡？不知道的话，最近的县城在哪，叫什么？” “我知道，我们这叫永安郡，最近的县城叫清河城，顺着这条路一直向西就到了……” “哦。” 商叶命令金甲傀儡回了屋子。 “干嘛，我还没摸够呢！” 商叶有些玩心，于是冲那小子，一翻白眼，作出耍赖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丹武傀儡呢，我自己都舍不得瞎折腾，等会可要擦干净了…… 这千里遁空符说是远遁千里，一点也不打折扣，此地距离中天原北部边界的都龙山只多不少，足有千里，只是这方位…… 商叶暗自叹一声，可南辕北撤了。 永安郡在中天原西北，而他下一个目的地却在东北部的崂山地界，这可有一段路程要赶了，根据剧情，正道修士们会在牢城发现一条线索，那线索就指向了崂山，所以他也要赶往此地，伺机挫败黄泉宗的阴谋。 崂山可是大凶之地啊……商叶想着，回了屋子。 这天下的盗墓界，有一句代代相传的老话，叫“横行五岳千里地，不动崂山一寸土”，有些吃阴宅饭的下流人认为，崂山地界的某处深埋着一座大墓，但是无论本领多高强的盗墓贼，只要下了崂山的地，便有去无回…… 崂山下面有什么，世上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商叶便是一个，他曾经下去过，那是一座地宫，乃是一尊上古大能的陵寝，同时，也是“黄泉之乱”版本的顶级副本，其难度远在赤血山林和人血作坊之上。 商叶在厨房里翻了会儿，却没找到什么存货，只有些简单的干粮，本想凑合一下，又想到什么，于是收起了如意居，走向附近的村落。 他突然想，好好吃顿饭…… 第六十四章 大黑马 一晃数日。 自从离开燕都天师院，商叶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以双脚丈量山河”，他几乎拿出以前和团队开荒新地图的劲头，在到处跑，区别在于，以前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观光，现在是为了赶路而赶路。 这天，商叶路经过一处集市，看到个面向憨厚的中年汉子牵着一匹大黑马站在街头，那马儿的脑袋上还扎着草环，这是要售卖的意思。 商叶想了想，路途遥远，身上又有余钱，或许可以买一匹马代步，虽然以他目前的状况，普通的马可能只是一次性消耗品。 毕竟很多时候，他自己都顾不上。 商叶走上前去，那汉子正摩挲着大黑马的脖子，似乎是在安抚它。 “这位老哥，可是卖马？” 汉子打量着商叶的衣袍，有些疑惑，却还是抱拳道：“回先生话，正是出售。” 外人疑惑也是正常，因为天师道门人少有骑乘上路的。 “敢问价钱？”商叶问道。 “十五两，不……”汉子说到这，犹豫了下，没有把后面的“二价”说出口，可能是顾及到面前之人的身份。 商叶听着点点头，然后看向了马，汉子便给他介绍起了大黑马。 商叶不懂相马，听也是白听，所以他看的是人。 这汉子体魄健壮，呼吸沉稳，右掌和拳面上还有老茧，即使看出商叶的天师身份，也没有过于谄谀，想来是个走过江湖，有些见识的武者。 只是，不见其随身兵刃，那衣服虽然干净，却有些破旧，并且还在贩马…… “黑炭性格温顺，只要善待它，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商叶从他的神色和言语里，看得出，此人很喜欢这匹马，应该是相伴多年的老伙计了。 “这么好的马，怎么舍得卖呢？”商叶随意问了句。 “嗨……”汉子强笑着，回道：“小磕小绊，多说无益，不扰先生耳朵了。” 还是个有自尊心的人，遭着事了，也不肯卖惨于人…… 商叶又问：“老哥骑术如何？” 这话一出口，汉子顿时打开了话匣子，颇为自傲地表示，他以前在郡城一座大镖局里讨饭吃，专门教那些门人镖客马术。 “老哥还是一位马术教头啊。”商叶抱拳说道。 汉子笑了笑，却没有否认，“哪里哪里……” “那这样，我出二十两，教头可否愿意教我骑马？” 商叶试着问了一句，骑马自然要有马术，他以前可没有骑过马。 汉子闻言略一皱眉，说道：“先生以前可骑过……” “毫无基础。” 商叶以往只在天上骑过他的云霞葫芦…… 更早的时候，他那个购买了如意居的游戏社团，曾经对骑马有过意向，不过他们感兴趣的是极北荒原传说中的天马，那时他们结伴北上，说是要给社团里两个小姑娘，寻得两匹有妖族血脉的神骏。 当然，这只是“公费”旅游的借口，却没想到，他们真的找到了虚无缥缈的天马踪迹。 只是，后来遭遇了那件事…… “若是毫无底子，在下一时间也无从教起，马术并非一蹴而就，最基本的牵马、喂马、熟悉马性就需要些时日，之后，学习简单的走、停、转向，也要六七日，若是翻山越岭，长途骑行，起码要数月时间，才能熟练掌握……” “哦——”商叶点了点头，声音拉得长长的。 半个时辰后…… 系统字幕浮现：【习得「马术」】 汉子微微张着嘴，看着商叶纵马驰骋在路上，他刚刚按照此人的要求，将马术一道的东西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一番，在他喝完整壶茶水后…… 此人就翻身上马，像个老练的骑士了。 商叶兜转了一会儿，回到汉子身边，直接丢下个钱袋子，又向他抱拳致意，便驾马离去了。 这叫黑炭的大黑马，他很满意。 驭马不同于操纵死物，人要熟悉马，马同样也要熟悉人，其中有个相互了解的过程，商叶能如此轻松地上路，游戏系统赋予的骑术自然是关键，但更重要是，这大黑马确实如汉子所言，性子极为温顺，丝毫没有抗拒他这个新主人，显然被驯养得极好。 汉子望着远去的大黑马，也没看手里的钱袋子，而是叹了口气，一脸黯然。 走远后，马儿的速度缓缓变慢，一处土坡上，它停了下来，侧头回顾，似乎是在眺望远方的某人。 商叶看着它，想了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形单影只的汉子默默走在路边，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天水郡崂山地界的月苍城，可晓得？” 马背上的商叶张口便问。 那汉子微微一愣，回道：“去过天水郡，但未曾踏足崂山。” “知道地名，能找到吧？” “那是自然……” “月苍城十方客栈，我会把这马寄养在那三个月，报我名字可以领走，在下天师道商叶，驾！” 一人一马再度远去。 原地的汉子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对着商叶的背影抱拳躬身，久久未起。 …… “以后啊，我一定买一把最快最稳的飞剑代步……” 这是商叶颠了大半天屁股，磨了许久大腿后的第一感想，或许是他还没适应，反正骑久了以后，是真的不舒服，蹭别人的车，还能打个盹儿，这上上下下的，他感觉内脏都位移了…… 一片山野间。 商叶本想下马歇会儿，却在路边看到几名穿着僧衣的和尚，默默路过后，他有心观察，便在不远处的山腰上，看到一座黄瓦红墙的寺庙，其内富丽堂皇，殿宇高大巍峨，甚至有淡淡的宝光映照在山间，纵使只在山下遥遥一瞥，也能看出此庙不凡，想来是一座有修行传承的宝刹。 和尚的地头停不得啊…… 原因有很多，天师道和莲华佛门的关系有些古怪，双方都有保境安民，庇护地方不受妖精邪祟侵犯的职能，但是道门不收集信仰，也不向凡人兜售教义和理念，更不看重香火钱，所以…… 两方都很自觉得，不在同一场合出现，避免某些不愉快的事。 毕竟同行是冤家，如果同行还是个利他主义，那就很尴尬了，老话说得好，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老话还说过，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除此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这世界的佛门有不可言不可说的大问题…… 商叶又行出十余里，路过一处村庄时，他停下补充了些清水，随后翻身上马，继续前行，只是还没走出村子，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冲过来，拦住了他。 商叶当即勒马，心想这是遇到碰瓷的了吗…… 没想到，那大爷上前抓住他的缰绳，扯开嗓子，哭喊道：“天师老爷，咱们庄子上出了鬼怪，您可得管管啊……” “这……老人家，我忙着跑主线呢，没空做支线。” “啥咧？” 大爷侧过头，用耳朵对着商叶。 “噢，咳咳……老家人，在下还有急事，附近不是有一间寺庙吗，为何不去那里请一位高僧来？” 惴惴不安的老人听着，脸色一僵，然后低着头，嘴里嘀咕着。 商叶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村头的人越聚越多，很快，大黑马便被村民围了起来，就这样，他被一双双眼睛干巴巴地看着。 得嘞…… 第六十五章 老李庄 若是那些小说，游戏，乃至影视作品里，描述了这样一个存在。 言其名，其则心生感应。 说出他的名字，且心生恶念，彼此间又有大道之争，甚至想毁人成道之基，那“存在”便能自九天之外，隔万丈红尘，于纷杂的因果线索间，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你…… 乍见这设定，难免不明所以，却又觉得很厉害，在游戏中，玩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单纯把类似的设定，当成世界观背景看。 若是游戏已经成为真实的世界呢？ 这其中，便有大恐怖…… 商叶就随时能体会到这种恐怖。 他知道的隐秘，真的太多了，哪天梦中呓语，说了不该说的，就有可能引来冥冥之中的窥伺，那可就生死两难了。 所以，商叶一直在避开某些未来才会发动的灾劫，若现在与之纠葛过深，他怕是等不到未来，就如螳臂当车般，被悄无声息地碾死…… 顾及“黄泉之乱”，已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 马被人围着，缰绳被人扯着，商叶叹了口气，只好翻身下马，他在想，或许之后可以换身衣服行走。 也不对…… 他穿着天师道的藏青袍，本就是贪图行事方便，城关道卡一路畅通，过桥乘渡行人都是主动礼让，哪怕是路边茶摊喝口水，店家也先给他上茶。 享受特权，自然就要承担义务，没什么不对。 最先拦路的大爷见天师下马，也就松开缰绳，转而拉住商叶的袖子，请他回去详谈，并让人准备酒饭。 商叶有些无奈，婉拒了大爷，又请他简略地讲下此间之事，若是方便，可以考虑出手。 然后，场中就热闹开了。 大爷年老体衰，脑子转得慢，除了最开始那嗓子喊得顺溜，真絮叨起来，说话老是大喘气，众人听得着急，也就七嘴八舌地讲上了。 没一会儿，商叶就听出个大概来…… 此地叫老李庄，庄上有个汉子叫李大雷，早年间不顾亲族反对，强行娶了个寡妇，那妇人还带着小拖油瓶。 老李庄是家族村庄，万事以家规族法为准，李家族长就是这里的天。 “李家的男人不得娶寡妇”，这是刻在祠堂青石板上的家规。 而李大雷呢，那是本地出名的愣头青，认准的事，老天爷发话也不听，娶了王姓的外地寡妇不说，还自行搬出了老李庄，在附近的山沟沟里，结庐而居。 李氏族人觉得此事丢脸，于是去了祠堂，想请老族长做主，那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大人可能是岁数大了，一时间居然心软了，用一句“自生自灭”就把众人打发了。 后来，那两大一小虽说过得清贫，又总招附近乡族排挤，但也算把日子过下去了，只是孩子越发大了，五六岁就该开蒙进学了，老李家祖上出过大官，有些耕读世家的风范，庄内就有家族私塾，李大雷腆着脸去过，结果被轰了出来。 庄上的私塾去不了，更没钱去外镇和城里的学堂。 常理来说，读书一事也该作罢了，但李大雷却是个心气足的男人，他将孩子视如己出，觉得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再穷不能穷教育。 于是，他在一个清晨里，告别了母子，撂下家中薄田，进城打长工去了。 岂知，这一别就是永期。 一日，在地里农忙的李王氏收到丈夫意外身亡的噩耗，她领着孩子去城中处理后事，许久后，回到家中，在一个深夜里，带着孩子投井自杀了。 而那井，就在商叶眼前的李氏祠堂后院。 天师道入门典籍《红尘拾遗》里，有一句话叫“鬼魅丛生地，必有惨事生”。 商叶深以为然。 他打量着祠堂高大的门坊，想了想，据这一路所见，老李庄显然只是普通村庄，不像是富裕家族，但祠堂却很是气派，想来不是祖上积余，就是族人比较看重宗祠之所。 这会儿，商业身边只跟了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是那老人家的儿子，好像还是官面上的村正，其余人听说要来祠堂看看，没一个敢跟来的。 “这四周的白帆是？”商叶抬手指了指问道。 “唉……”村正面色悲戚，说道：“那妇人投井后，诸多怪事发生，老族长本就病重，忧虑之下，也就去了。” 商叶点点道：“嗯，去后门吧。” 两人绕了一圈，来祠堂后门，商叶刚想让村正开锁，却微微侧头，以余光瞥了眼附近的树丛，他炼气修行有些时日，如今体质见长，感官也更灵敏了，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近些的风吹草动，还是能察觉的。 那一瞥间，他看到个光头和尚在林叶间晃动了一下。 商叶眉头大皱，招呼村正一声，转身就走。 这里的事不对劲，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先生！别走啊，先生……” 那村正见商叶突然离去，顿时就急了。 商叶停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必着急。” 村正苦着脸，说道：“怎么能不急呢，先生有所不知，附近乡镇都传咱们老李庄逼死了孤儿寡母，外人遇见咱们就差没当面吐唾沫了，如今祖茔之地还遭了邪祟，庄上一些老人急得上吊的心都有了。” “先离开这里。” 商叶继续走着，那村正一路上不停抖着难处。 商叶问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当初……当初咱们也没亏待李大雷啊。”村正有些委屈，说道：“本来都给他找好了清清白白的闺女，他非看上一个寡妇，还带个孩子，咱们做长辈的怎么能不管不问呢，他倒是硬气，转头就搬家了……” “后来他带孩子来学堂，是被赶走了，但那是族内私塾，会教授一些祖上传下的家学，按规矩，别说一个继子，就是庄上土生土长的外姓子都没资格入内……” 规矩倒是挺多…… 商叶脚下不停，远离祠堂后，回头看了眼附近的林子，却没再发现端倪。 若是李家人所说不假，他们做的确实不算过分，那李王氏却毅然决然地携子投井，再加上暗中环伺的和尚，此事绝不简单啊…… 商叶现在就觉得头大，很想一走了之。 若是路边小鬼作祟，他大可以上去两张符一拍，灭了就走。 现在听了一通故事后，他就觉得此事到处都透露着蹊跷，比如那李大雷怎么死的，李王氏去收尸发生了什么，回来后，她在想什么，以至于要携子自杀，真的绝望到如此程度了吗…… 问题最大的是，距此不到二十里就是一座明显有修行传承的佛门宝刹，怎么可能坐视家门口滋生鬼物呢。 而且他出现后，附近居然有和尚盯梢。 “你们为什么不去请庙里的僧人来此，解决鬼物？”商叶盯着村正的眼睛问道， 村正脸色有些无奈，他说：“祖上有训，李家只祭祖先，不信外神……” 听村正解释了会，商叶大致明白了，老李家的祖训规矩大都出自祖上那位大官之手，典型的书读多了，就想把个人理念强加给后人。 不过…… “只祭祖，不信神”这一条，商叶倒是赞同的，世间信仰繁杂，特别是乡野间，这仙姑那大神的，扯淡骗钱的居多，甚至还有要命的魔道邪神，混杂其中。 虽然莲华佛门是官家认可的正规宗教，但那位大官却很硬气，他说：“李家祖先千年前在此披荆斩棘，刀耕火种时，那山间的华阳寺连块瓦片都没有……” “凭何信你？” 听着倒很提气，商叶挠了挠头，但是形势比人强啊，在家里摆上个菩萨，逢一十五念叨两句，意思意思，再交点香火钱，就当交保护费了，毕竟一座佛门宝刹就竖在你脸上啊，凡夫俗子的，何必呢…… 当然，商叶是没立场说这话的，他是天师道门人。 那村正家中，商叶喝着茶水，身边几个老人眼巴巴盯着他，满脸的期盼之色。 商叶被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出言拒绝，姑且说道：“今日有些晚了，我远道而来，想先歇下，明日再做计较。” 唉，再看看吧…… 第六十六章 不是怂 大清早。 商叶悄悄地出了厢房，摸向后院的草棚。 他昨夜想了半宿，寻思着，还是风紧扯呼……经过上次，在河滩城被鬼婴暴打的变故，他现在警觉多了，也不自持经验丰富，就不把路边“野怪”放在眼里，有些古怪的事，他就不想掺和，打算找到大黑马，直接从后门溜掉。 当然，商叶也不是不管不问，他可以绕远路，去最近的地方天师院将此事上报，这祠堂里盘踞的鬼物，与那华阳寺的纠葛，都让别人来解决吧。 他很忙，忙着拯救世界…… 打开草棚的栅栏门，商叶走到黑炭身边，正摸向缰绳的时候…… “先生？” 商叶脸色一僵，缓缓回头，只见一村之长正裹着被子，缩在草棚的角落里。 “大人……你怎么在这啊？” “大人不敢当。”那村正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作揖施礼道：“让先生笑话了，实在是老父性子急烈，说一日不解决祠堂之事，小人就只能睡马棚。” 亲爹啊，这秋风正凉的，居然派亲儿子彻夜盯梢…… “祖茔之地出事，老人家难免的，苦了老哥了。” 商叶看这家伙冻得可伶，于是宽慰了两句。 “为人子嘛，额……先生你这是？”村正看着大黑马说道。 “嗯……” 商叶抬手摸了摸大黑马的脖子，微笑道：“我来看看黑炭。”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先生要不告而别，弃老李庄父老乡亲于不顾呢……” “呵呵，哪能啊。” “呵呵……” 两人僵硬地笑了几声。 一会儿后，商叶捧着白粥，就着腌菜。 你妹啊…… 刚刚他要是强走，那老小子扯一嗓子，估计又要“丧尸围城”了。 饭桌上，李老丈以胃口不好，拒绝了儿子儿媳请他用饭，搬了个小马扎蹲在堂屋门口，然后默默盯着商叶，一副我就看看，不说话的样子。 商叶无奈放下饭碗，说道：“老人家，饭还是要吃的，您啊，在这里安心吃饭，我和李老哥再去探一探那祠堂……” 两人说走就走，出门后，商叶在路上问了句，若是他没来，李老庄本来打算怎么办？ 村正也没隐瞒，实话实话了，自然是上一趟华阳寺，请几尊菩萨下来供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遵守祖训是要紧，但是也要能看到祖宗和祖训才成啊…… 而商叶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在这里过了一夜，也有些发现，这庄子从外表看平平无奇，屋宅内的陈设却不一般，那村长家光正堂就摆了六七件古董，这哪里是普通乡民啊，这就是个门风低调的大户人家，难怪还有闲钱搞家庭教育。 现在，一个富庄搁在一座佛门宝刹眼皮儿底下，关键还不接受人家的信仰，这能不招人惦记吗…… 现在出了祸患，商叶怀疑，那山上的和尚早就敞开大门，等着村民上门求告。 所以现在的问题，压根不是祠堂里，那口井深不深浅不浅的事儿，就算是普通小鬼，商叶随便除掉了，这叫啥…… 越俎代庖，还是狗拿耗子？ 此地正儿八经是和尚的地头，商叶肆意行事，极有可能与和尚们发生冲突，且不说以他的修为，有没有资格和佛门宝刹发生冲突，就算有，他也不想啊，这世界的和尚，可是比剑修还难缠…… 商叶正往祠堂走着，忽然远远看到祠堂外的田野尽头，站着两个人影。 那两人，一人是名身材高挑的白衣僧，另一人一看便是体修，那躯体高大健壮，皮肤呈古铜色，脖子上还戴着一串个个都有酒坛大小的佛珠。 佛门体修与俗世体修相比，虽然路子大同，但前者还兼修了佛门独特的神魂观想法门，不止肉身，精神也极为强大，其中修炼有成者被称为“护法金刚”，至强者号“陆地罗汉”，力士山巅处的“邢威力士”，在其面前，也要弱上半筹。 怎么是这两位啊…… 商叶顿时感觉头皮发麻，二话不说，转身又走了。 这组合太有辨识度了，他们在修行界，乃至在游戏中都极为有名，名气甚至不下于宫凤仙和贞贞那两只萝莉。 村正一看，这人怎么又溜了，顿时急了，连声呼喊。 “先生！先生……” 商叶黑着脸，回道：“鬼气逼人啊，在下修为尚浅，实在不足以应付，等我回去找些同道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那两个和尚，壮如巨人的汉子叫莲儒生，诨号铁牛。 而另一个白衣僧，乃是莲华佛门至关重要的人物，其地位就如剑宗的悬剑空，玄门的龙胜玉，甚至还犹有过之，他叫莲卿生，早年被人誉为“有未来佛祖之姿”，这赞誉已经大到天上去了，如今更是被佛门当做下一代教主培养。 未来那部以佛门大劫为主题的资料片里，他正是漩涡最中心的人物。 这种存在，别说惹不得，连照面都不能打，早说他在此地，商叶宁愿绕道千里。 这师兄弟不在西域青莲净土好好修行，瞎跑啥啊…… 商叶打定主意了，走！谁也拦不住！ 田野旁，莲儒生低头看向面白如玉的白衣僧，发出了浑厚的声音。 “师兄怎么说？” 白衣僧淡淡道：“我们客居于此，不方便插手他人门庭之事。” “就这样，任由那鬼魅苟延残喘？” 铁牛语气中透露着不满。 “师弟忽躁，华阳寺的诸位长老是有分寸的，附近的山野中有僧人照看……” “有分寸又如何，这等要挟行径，不齿于人！” “慎言，地方寺院传教，本就不易，此举虽然不妥，但我们云游前，方丈叮嘱过，要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修行，修心……” “哼！”铁牛盯着远处的祠堂，抖了抖身子，胸前的法珠哒哒作响。 白衣僧见他听不进去，无奈地摇摇头，合手垂目，诵念佛号： “阿私陀佛。” 这时，铁牛又看了眼商叶的方向，瓮声瓮气道：“也是怂人……” 怂人回了村长家，牵马就要走，一边走，还一边对急眼的村正全家赌咒发誓，他是去搬救兵，不是不管他们，等道门的兄弟来了，定会除此祸害。 总结一下就是：不是怂，赶紧走。 见救星要走，老李庄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顿时围了过来。 商叶牵着马不管不顾地要挤开他们，村民见状，在李老丈的带领下，集体跪伏在地，哭喊求告之声，扑面而来…… 他看着跪成一片的乡民，脸色发苦，这真是无可奈何啊…… 前方的人群跪拜下去，商叶的视野变得开阔，他忽然看到村头一个男人俯身抱起一个无人看管，坐在地上嚎哭的娃娃，并用袖子给孩子擦了擦眼泪，又不嫌弃地帮人抹了把鼻涕，之后摸着娃娃的脑袋，转头看向商叶，然后笑了笑…… 那人大眼浓眉，面相粗犷，还蓄着大胡子。 那人身穿藏青袍，腰挎紫刀，背挂法剑，剑束黄穗。 那人，是一位天师。 第六十七章 水下 在赤血山林遇见不少修士，甚至是一些名人，那是因为官家发出“诛魔令”，正道修士有云集响应的责任，在鬼车城遇到“熟人”，是因为移动鬼市每次现世都会汇聚一方修士，而遇到顾琛那伙人，是商叶先知先觉，在路上等的他们。 如今，他却在乡野间遇到当世佛子和佛门第一金刚，硬要解释，也算合乎情理，毕竟附近有一座佛门宝刹。 但是遇到此人，商叶就觉得很奇怪了…… 那天师稳步走来，一名妇人上前抱走他怀里的孩子，他站在众人前，饶有趣味地看着这番闹剧。 又来个天师，还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看着比这半大少年靠谱多了……李老丈使了个眼色，围着商叶的人群立马有大半起身，转而“集火”新来的大胡子。 那天师见状也不意外，抬手抱拳，对着众人说道：“诸位乡亲不必如此，在下正是来襄助同门，祓除此地邪祟的。” 众人没想到这天师应承得干脆，纷纷收声，看向李老丈父子。 这时，大胡子天师又道：“官家的村正何在？” 带着全家老少，赖在商叶身边的村正老哥将怀里的小儿子，往媳妇身前一塞，起身作揖道：“正是在下，请天师老爷吩咐。” “前面领路吧。” 大胡子说完，看向商叶，歪了歪头，示意他走了。 商叶摸摸黑炭的鬃毛，将缰绳交给了身边的人，然后跟了上去。 三人走远后，商叶向那天师躬身施礼，“弟子商叶见过前辈。” 大胡子抬手虚托一下，说道：“同为道门中人，在外行走，不必拘礼……”说到这，他向远处看了眼，又微微点点，似乎是在与人致意。 田野间的白衣僧双手合十，身子前倾，略作回应后，便转身离去了。 那铁牛却发出一声冷哼，神情颇为不满，“最后还是让道门的人，看了笑话。”说罢，也一同离去。 商叶见礼后，一声不吭地跟在大胡子身旁。 那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主动说道：“此地鬼物盘踞，道友如何要走，可是力有不逮？” 这声“道友”可太抬举了…… 商叶略显无奈地答道：“前辈，此地往北有一修行寺院，唤作华阳寺。” “噢，莲门地头，确实不便行事，那些村民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信莲教。” 大胡子听着咧嘴一笑，看了村正一眼，李老哥也陪笑着，不知说啥是好。 “这种事确实不好办，若是老成持重的天师遇到，定会计较一番，但……”大胡子上下打量着商叶，说道：“你该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就算真把事办了，那寺里还能派出知客，请你喝茶不成。” 我还真怕被请去喝茶啊…… 商叶苦笑着，说道：“晚辈修为低微，不敢肆意行事，本想先去院里找些帮手的。” 大胡子听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却没再与商叶细说，而是对着一片山野，略一拱手，朗声道：“此阴物耽搁已久，今日我与同门路过，便就送它一程，若有分说，先恕在下不喜茶水，唯好……烈酒。” 说完，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原地的商叶和李老哥面面相觑，前者耸耸肩，这才叫硬气…… 祠堂后门处。 村正开锁推门，然后站在一旁，那大胡子进去前，却一把搂住李老哥，说道：“同去同去，做个见证。” 后院有些寻常，没有阴气逼人，没有冰寒彻骨，只是久未打理，地面上累积了些尘土和枯叶。 商叶来到那青石井附近时，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异样，这里太安静了，静到连外界的风声和树叶沙沙声都没有传进来。 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设下结界，要么是他们已经踏入鬼域…… 那大胡子一脚踩在井沿上，向下随意瞥了几眼，便看着商叶不动声色。 商叶只好主动向村正询问，“当初都发生了什么怪事？” 进了院子后，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的李老哥回道：“捞尸人说，捞完大的，又下去捞小的，他抱着孩子给人往井口拉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然后……看到大的还在下面，流着血泪，正想伸手抓他……” 那倒是蛮恐怖的…… “对了，我一直想问，李大雷是死于什么意外？” “听人说是失足坠楼。” “哦，还有什么怪事吗？” “有、有，下雨，祠堂这里经常下雨。” “下雨不是很正常。” “只有祠堂这片下雨，而且每次下雨都能听见女人的哭喊声，好像在叫还我孩子……” 商叶抬头看了眼天空，“也没下雨啊，就是有点阴……”话音未落，他脸上一凉，抬手摸了下脸颊，有些湿润。 我以后不说了，还不行吗…… 雨水就像娃娃的眼泪一般，说来就来，先是毛毛雨，没一会儿，便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商叶一边稳住想溜之大吉的李老哥，一边“幽怨”地看向大胡子，前辈你管不管啊…… 大胡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酒葫芦，看着跟顾琛袖子里那个袖珍葫芦有些相似，商叶不喜喝酒，也看不出是何等仙酿。 他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淡淡道：“绵绵细雨，别有滋润，大了……可不行。” 此言一出，那开始落豆大雨珠的阴沉天幕，突然光亮了几分，随后只有淡薄的雨丝，缓缓飘落。 之后，大胡子又道：“你问也问了，该知道的知道了，不知道的，下去看看呗。” 商叶听着有些不对，问道：“我一人？” “当然，我给你压阵。” “额……前辈，我水性一般。” “与水性何干？”大胡子奇怪地看了商叶一眼，说道：“这是口枯井。” “枯井？” 商叶伸头看了眼水井，下面水光波动，映照着微亮的天空。 这哪里是枯井啊，除非……是幻境？ “可是鬼蜮伎俩？” 大胡子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鼎鼎有名的天师倒不会害他，只是商叶还在推测他出现的原因，没看清之前，走一步是一步吧…… 下井前，商叶按例检查武器装备。 大胡子说道：“你一天师背着把剑宗兵刃，怪里怪气的，不嫌麻烦啊。” 商叶没有反驳，而是看了眼大胡子腰上的紫刀，随后深吸一口气，很干脆地跳了下去。 扑通！ 商叶瞬间落入冰冷的井水中，他挣扎着想往上游，但是那散发着些许波光的水面，看似近在眼前，却永远触及不到！ 这…… 他竭力屏住呼吸，在水中漂浮着，冷静思索，然后蓦地向下看去，只见幽暗的水底隐约有个人影，它两手向上伸出。 正主吗…… 商叶顿时调转身子，向下游去，岂料当他头朝下，脚朝上一蹬时，便脚底踩实，身子一挺，上半身随之露出了水面…… 雨夜。 商叶从祠堂后院的大水缸中站起。 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雨幕下，跪着一个女人，还抱着个孩子。 第六十八章 水缸 大胡子看着井下，心想这小子倒挺上道，行事麻利，也不多问，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一旁的李老哥不停打着摆子，本来脸就白得不像乡里人，这会儿跟涂了粉一样。 大胡子递过葫芦，说道：“喝一口暖暖身子。” 李老哥本想拒绝，递到面前的酒葫芦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香，他寻思着来一口壮壮胆气，谢过后，接下葫芦，也往嘴里倒了些酒水。 大胡子眼见酒葫芦要底朝天了，胡子一抖，连忙伸手拿了回来。 酒水下肚后，村正脸皮一颤，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大胡子晃了晃葫芦，看着李老哥的大红脸，说道：“留你在此，是有些真相需要你知道。” “真相？” 村正有些迷糊。 …… 白光闪现，一声雷鸣。 商叶从大水缸里翻了出来。 他淋着暴雨，提着剑胚，缓缓走向那个跪在雨地里的女人。 近些后，只见那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样貌平平，她佝偻着单薄的身子，试图给怀里的幼童遮挡风雨。 商叶刚走到两人身边，她对面的房屋木门被人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说道：“老太公喊你进去。” 女人听着赶紧起身，只是跪久了，膝盖酸软，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在雨地里，那男人面露不忍，于是上前两步，搭了把手。 而这两人完全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商叶。 只是那伏在妇人肩头的幼童临进屋前，突然睁开无神的双目，望了他一眼…… 有点意思…… 商叶看向屋子，也知晓此刻身在幻境中，想了想，便跟了进去。 一缕青烟自香炉中升起，在屋内盘旋缭绕。 红木雕花的大床上半躺半卧着一位极为年迈的白发老者，他在几人进屋后，缓缓说道：“大柱，回去陪媳妇吧。” 男人看向妇人，有些犹豫。 “怎么？”老人催促了声。 男人向老人微微躬身，向门外走去，路过女人时停下脚步，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有什么话快说，别耽搁老太公休息。” 商叶站在门口一动未动，任由出门离去的男人穿过他的身体。 场景再现，地缚灵吗…… “咳咳。” 老者咳了两声，伸手在枕头下摸索着，然后向地上丢出个钱袋子，说道：“大雷这孩子，从小我就不喜欢，老李家的娃没有不识字的，就他死活读不进一本书，现在他就这么走了……你们娘俩自然算不得过了李家的门，虽说无名吧，却有实，唉……” “大雷的后事，我会安排人办妥，入祖坟……你拿上银钱，去别处安身立命吧，再嫁与否，也和李家无关。” “好好照顾孩子，莫要辜负大雷一番苦心，咳咳……”老人极为费力地说完后，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女人显然就是李王氏，她抱着孩子再度跪下，却没有理会钱袋子，而是哽咽着说道：“奴家并非为钱而来……” 旁听的商叶突然眼睛一眯，看向门外。 雨幕里，似乎有些动静…… 这边的场景回溯又要揭露真相，商叶顾不得出门查看，只好捏着一张辟邪符，暗自戒备。 “那是为何？”老人问道，声音尽显疲累。 随后，那妇人带着哭腔，诉说起来。 “我去郡城给当家的收尸，怎奈遗体已被义庄的人烧了，只剩下一捧骨灰，前去讨说法，他们却说义庄没有空地，便随意处理了……” “又去大雷跑堂的酒楼问询，可无人搭理，掌柜见耽误了生意，还让人将我赶了去，之后几日，我天天上门，却连大门都进不得，于是从后门偷偷进去，希望能遇到好心人告知我，大雷好好的，怎么就坠楼摔死了。” “那日，在后厨窗外，我偷听到醉酒的大厨与人说了只言片语，他说，他说……”李王氏言语至此，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说大雷被人打得好惨啊，我上前逼问，他矢口否认。” “我当时慌了心神，被他推搡出去，敲门又不应，第二日再来，掌柜却说这人已辞工回老家了。” “我身在异乡，拿不定主意，只好去官府求助，官老爷说会派人询问，后来却回复我，查无此事，我男人就是摔死的，若要求告，便拿出人证物证，不然就是寻衅滋事，骚扰公堂。” 商叶听妇人叙述，却紧紧盯着门外，他能感觉到外面有人，还不止一个…… “我没有法子，本想回乡，走前有一姑娘找上我，她说是酒楼卖唱的，前些日给一贵公子欺负，是我男人给她解了围，那公子威胁说要弄死大雷，当晚，大雷他就没了……” “我们约好去见官，可第二天再找她，她却死活不承认昨日说过的话，也不愿去公堂作证，我只好一人去喊冤，衙役把我拖了出去，官老爷说无凭无据，若不是看幼子在旁，定要治我的罪。” “老祖宗，我是真没办法了，老李家有子弟在外做官，您老发发话，让大人们查查大雷是怎么死的，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啊！” 一直沉默的老人在妇人讲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明白了，明白了……” 就在这时。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三个披着雨笠的黑衣人冲了进来。 商叶看着却放下了手里的剑，这些人似乎也是场景内的幻影。 “你们是什么人？！”老人见状挣扎着要起身。 两个黑衣人脱下雨笠，冲了过去，一人按住老人的手脚，一人扯起被子往老人头上一蒙，然后拿过枕头，死死地压在上面。 妇人看这些人要捂死老人，刚要喊叫，一把明晃晃的利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持剑者黑布蒙脸，他看着妇人说道：“你这婆娘不管不顾的，腿脚倒是挺快，只怪这大雨，令山路难行，不然哪能节外生枝，我姑且问你个事，你丈夫的事，没跟别人说吧？” 妇人瞪大眼睛，眸子里满是恐惧，她死死抱着孩子一言不发。 那黑衣人将剑锋下移，放在孩子身前，威胁道：“说不说？” “没有没有。” 妇人抱住孩子的脑袋，连连摇头。 “咱们前脚接后脚，谅你也没时间。” 置身事外的商叶走了几步，来到床边，观察着凶杀现场，其中一个黑衣人蹲在床上，还特意脱了鞋子，他以小腿抵住老人的膝盖，又将老人的手摊开，死死压在被褥上。 这是防止受害人挣扎弄伤自己吗…… 没一会儿，那被褥下的老人便失去动静，商叶在两个蒙面人眼里，只能看到一片漠然。 专业的杀手啊…… 两个黑衣人在确定老人断气后，一人开始整理床铺，另一人在检查完老人的身体后，竟然开始给尸体整理遗容。 商叶转过头，看向抱着孩子缩在墙角的妇人，暗道你想告诉我这些？ 整理床铺的黑衣人很快完事，他来到妇人身前，掏出一把匕首，威胁道：“跟我过来。” 商叶见两个黑衣人要领着母子出门，也跟了上去，临去前，看了眼床上，余下的黑衣人张开五指，正在给老人“捏脸”…… 妇人在暴雨下颤抖着，孩子似乎是吓傻了，只把脑袋埋在母亲怀里，当然，即使他哭喊也无用，这风雨声会遮掩一切。 不远处，一个黑衣人站在井畔看了看，走了回来，说道：“坏事了，二哥，他妈的，那是口枯井……” 妇人一听哪里还不明白，这黑衣人没有留活口的打算，当即大声呼救，夺路而逃，看管她的黑衣人纵身一跃，落在去路上，一把夺过她怀里的孩子，丢向了另一人，说道：“你想儿子死在你前头，就大声叫。” 李王氏看着儿子泪流满面，却不敢喊叫，只能跪地求饶，当她脑门要磕在地面石板上时，黑衣人却伸出脚尖垫了下，并生冷地说道：“别动。” 那幼童失去母亲的怀抱，两只手又被人攥住，终于哭喊起来。 这时，屋里的黑衣人走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大哥，计划有变，那是口枯井，只有少许积水……” 被叫做大哥的黑衣人走到井边观察着，又跳了下去，一会儿后凌空跃出，对着几人说道：“下面在往上翻水，应该是连通着水道，大雨不绝，过些时间，井水就会漫上来。” “那我们等？” 妇人身边的黑衣人问了一句。 “等啥等。” 另一个黑衣人似乎是被孩子闹得烦躁，他一甩手将幼童丢进几步外的大水缸里，“再把这女人一并按死得了。” 商叶看着，拳头不自觉握紧，虽说已知道结局，但是这些人也太残忍了…… 探井的黑衣人冷冷地回道：“你懂个屁，淹死和呛死是两种死法，金主要的是万无一失，多搭上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已是容易遭人怀疑。” “多虑了吧，穷乡僻壤的，还能遇到有本事看破大哥你殓尸手法的仵作？” “不怕一万，就怕……” “啊——！”那妇人终于哭喊起来。 她愣愣地盯着幼子在大缸里挣扎着，几息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孩子要死了，发疯一样，冲向了水缸，看管她的黑衣人箭步上前，一记手刀挥下…… 瞬间，关灯了。 四下黑漆漆一片。 商叶也被黑暗笼罩，什么也看不见的他迅速抽出真火符，激发后，趁着火光，向周围看去，附近什么也没有，唯有一口大缸静静地立在几步外。 商叶缓缓走到大缸旁，正要伸头查看，忽然一阵阴风袭来，一股大力冷不丁地压住他的后背，并将他的脑袋按进了缸内的水下。 惊怒的商叶挣扎着，他睁大的眼睛，突然发现那缸底居然躺着个孩子…… 第六十九章 紫霆天师 情急间，商叶将捏着真火符向后一撩，那火光骤然熄灭，但是施加在后背上的力道，却轻了许多。 既然有用，商叶立马又抽一张辟邪符，激发后，拍向身后。 金光一闪而逝。 商叶肩背一轻，顿时直起身子，又连退数步，离开了水缸附近。 咔嚓一声！闪电划过。 商叶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却发现身前几步外，那几个黑衣人正强行将挣扎着的妇人按在水缸里。 场景回溯，然后是“濒死体验”吗…… 亡灵鬼域内的情节设计，玩家也算有所总结，毕竟在仙侠游戏里，鬼怪类的敌人也占了相当比重。 几个黑衣人又在进行十分“精细”的谋杀，妇人的手指被捏住，关节也被擒拿，缸沿上，甚至还垫了层布。 眼瞅着沉尸，被人强行按死在水里吗，这积怨成鬼也算理所当然了…… 商叶冷眼以对，毕竟这些都是发生过的事，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妇人的挣扎很快平息了，随后被几人拖到屋檐下，那给老人收拾遗容的黑衣人掏出几根银针，开始在妇人脸上施为。 这是在掩盖死法吗…… 之后，几个黑衣人将两具尸体一同丢下了井。 他们站在井边，往下观察着，似乎是大雨淋透了面巾，几个黑衣人摘下面巾交谈着。 站在他们身旁的商叶，默默把几人的样貌记下。 “这黑锅能甩在李家头上吗？” “死在他们家祠堂，那就是黄泥巴掉裤裆，咱以前不也是这么做的，若是弄得尸骨无存，或者随便找条河，反而会引人非议，招人怀疑，这些平头百姓就需要个名头给他们骂，李家庄听说是附近地界有名的富庄，他们这黑锅背得肯定稳当。” “反正金主满意，不牵扯到他们就成，对了，这次多处理了个老家伙，大哥，这价钱，咱们是不是跟那边再商议商议……” “那是自然。” “咱们是等这下面没问题再走，还是……” “即刻启程吧，这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刚好趁着雨水洗刷踪迹。” 黑衣人说完，嘟着嘴，发出几声类似夜莺鸣啼的叫声，很快又有一名黑衣人从屋顶上跳下，想来是负责放哨的。 “走。” 商叶站在井边，看着四名黑衣人消失在夜色里。 所以，接下来…… 他侧头看去，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水缸上赫然趴着一个女人，她伸手在水里拨弄着，似乎是在捞什么。 “虽然你应该听不进人话，但我真的很同情你。” 商叶缓缓走了过去，“那些强人，乃至幕后元凶，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所以……还请你安息吧。” 说完，他捏着辟邪符就要冲上去，突然间，两只苍白的手从后面抓住他的脚裸，转头看去，只见那女人的下半身藏在井下，腰身拉出一个极为诡异的长度，上半身来到了他的身后。 这时，水缸处的女人也看向这边，并走了过来，那一头纷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部，有阴惨惨的声音传出：“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唉…… 剑胚落下，剑尖的辟邪符接触到地面女人的瞬间，后者便化为一滩水迹。 “我会把你的孩子和你葬在一起的。” 商叶提剑冲了过去。 “行了。” 有人声传来。 一股无形之力抓住商叶的左肩，他顿时被悬空提起。 那女人见商叶高高飞走，高举双手，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脚下的祠堂逐渐变小，商叶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夜幕之上，一轮“圆月”高悬，他直直冲向这月亮，然后穿了过去…… 被人生生从井里抓出来的商叶脚下一个踉跄，重新站稳后，看向身边的大胡子，面露疑问。 这看了半天的电影，正要大结局呢…… “鬼、鬼、鬼……” 李老哥忽然指着水井，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商叶也看向井口，只见那披头散发的女鬼扒着井沿，冒出了半截身子。 他当即就要上前，大胡子却抬手拦住了他，说道：“急什么，我先问你，知晓了前因后果，有何感想？” 感想，难道又是试探…… 商叶皱着眉头，将最直观的感受说了出来。 “无非是权贵草菅人命，行凶者冷血残忍。” 大胡子面无表情，又问：“如果他们落在你手里，该如何处置。” 这是送分题，最正确的回答，自然是送官法办…… “杀！” 商叶干脆地答道，这是他的第一想法，同时也符合自己的人设——屠村血案的幸存少年。 大胡子听完后，未做置评，而是拍了拍手，院外随之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队甲士押着三个男人来到院中，商叶一见那三人面孔，正是雨夜行凶杀人的黑衣人。 大胡子冲他们动动下巴，仿佛是在说，你杀呗…… 商叶无动于衷，他对案板上待宰的肉鱼毫无兴趣，若是换个情景，自然不会留情。 他没有兴趣，而另一“人”却有。 那井口的女鬼尖叫着冲了上去，她下半身还是留在井下，腰身再度拉出一个诡异的长度，只是，她却在黑衣人两三步外停了下来，湿漉漉的黑发下，不断地传出低吼之声…… 黑衣人好像没有见鬼的能力，他们只能感到一阵阴风扑面，倒是那些甲士看了女鬼几眼，却没其他反应。 这是……商叶想到什么。 这时，大胡子主动抬起食指，在商叶的太阳穴上一点。 血光。 商叶顿时从三个黑衣人身上，看到了极为浓烈的血色气息，那些血气凝聚成一个个嘶吼的人脸，在他们身周盘旋环绕着，而那女鬼在就这血气之外徘徊着，不敢接近分毫。 这是杀了多少人，才积攒出的血煞之气啊，居然连厉鬼都迫于本能，不敢接近…… 其实商叶见识过更夸张的血煞，但是那些都是修行界的大魔头，这从凡人身上见到，还是头一回。 “前辈是想告诉我，人心险恶，远胜厉鬼？” 大胡子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而是抓住商叶的左腕，后者感觉不对劲，尝试挣脱，却是徒劳，两者修为相差甚远。 商叶感觉自己左臂发热，上面的神降文竟然被激发了！ “前辈？！” 无数光点在两人间浮现，汇聚成一片光幕，随后少女武神打破光幕，横渡虚空而来，安萝月现身的刹那，看都没看商叶和大胡子，而是提枪一点，银光划过，那女鬼瞬间消散如烟…… 少女回归虚无后，商叶扯回手臂，冷冷道：“紫霆前辈，此举是何用意？” “喔，果然识得我……” “前辈留着大胡子，还携带紫刀，晚辈虽入门较晚，又如何不知紫霆天师朝远霞的名号。” 朝远霞，天师道元婴地仙，封号“紫霆”，当世绝顶刀客，天下只有寥寥几人能在刀法一道上，与之相提并论，其中就有灵济宫的顾琛，以及谪仙司那用三把刀的刘姓浑人。 这些都是游戏里众所周知的情报。 朝远霞摸着胡子，嘴里嘀咕着：“我这么有名了吗？” “前辈还未解释缘由……” “缘由……”朝远霞突然脸色一正，说道：“你可知先师神灵，虽是天师道列位祖师的化身，同样也是人道法则的象征，某种程度上，他们近似傀儡，秉承着守护人道存续的最高意志，若非契约者的意愿，他们不会，也不能主动伤人性命。” “那是自然……”商叶皱着眉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些。 “是吗？”朝远霞抬手一指。 商叶顺着看去，只见那三个黑衣人的眉心皆有一个血洞。 第七十章 仅此而已 安萝月不是“正经”的人道神灵。 这点商叶心知肚明，她在多数情况下，仍然保持着神灵没有自主意识的“无情”状态，但有几次，还是切实地表现出了人性。 如今更在没有商叶授意的情况下，动手杀人，虽说是三个血债累累的恶人。 沉默的商叶思索着，与大胡子之间，显然不是巧遇，他本以为暂时脱离了宗门的视线，却没想到，天师道纵使只在天下仙门中排于末游，真想在茫茫人海中寻人时，竟然这么轻易，就找到了他。 “那又如何？” 商叶反问，他倒不怕天师道如何对他，毕竟前世那个天师道玩家也混得好好的。 “就是提醒你一下，不要以为自己捡了什么便宜，兴许是麻烦……”朝远霞盯着商叶欲言又止。 麻烦……商叶微微皱眉。 这时，李村正突然向族长寝屋的方向跪下，嘴里念叨着凶手已死之类的话，显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先前说老族长是病逝，应该只是在回避老人和孤儿寡母一夜同死的事实，毕竟传出去，容易遭人非议。 “前辈，原来不是今日才到的此地。” 事已至此，商叶只能怀疑，这一切是提前做好的局了……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应该在前日找到你，只是路过这庄子时，发现了此鬼，又从这地缚灵的鬼蜮中知道了些事，于是绕道寻了这些杀手一会儿……” 朝远霞说得随意，仿佛就像进山打猎，捡了几只小兽。 堂堂元婴地仙却行缉拿人犯之事，若非是给他或安萝月准备，商叶想象不到还有其他可能…… 朝远霞看出什么，突然笑了下，“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亮一座祖师堂确实惊世骇俗，若考虑到那尊武神……也不是没可能。” “我此行，只是来看看你，同时也看看那位。” “现在看完了，就此别过吧。” 大胡子说完，挥挥手，那些甲士便拖着杀手的尸体离开了。 “就这样？” 商叶有些难以置信，他甚至做好被这大佬强行带回宗门的准备了。 “不然呢？”朝远霞又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说道：“你以为是被安排着来到此地？你以为这像院里新生天师的祓祟任务，我是那看护天师，暗中观察你，事后给你讲一通大道理，然后带你回宗门细心调教？” 商叶默然无语。 大胡子走到井边，一脚踩在井沿上，说道：“还是说，你觉得此间之事，任有值得计较的地方？” 若说计较，还真有…… 商叶怀揣过最恶意的想法，来猜测此间真相。 大胡子看出商叶有些疑虑，又说道：“刚刚那些人是谪仙司的人，指使杀手的元凶，他们会处理。” 商叶犹豫着说道：“会不会，跟和尚有关……” 朝远霞一愣，奇怪地看着他，说道：“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揣测莲门中人，他们中的部分人，也确实有些世俗和功利，与道门也有理念上的差异，但同为正道，还做不到这么丧心病狂。” “嗯……” 商叶也明白这不太可能，只是先入为主，毕竟未来和尚们出了那么多乱子。 朝远霞看着这位年轻的同门，念及他的身世，想了想，今日也就啰嗦下吧。 “世间惨绝人寰之事何其多也，我自挂剑行走，这百年来，也算遭遇无数，那赤血山林一事内情重重，道门和天下正道都在追查，但不代表所有事都有诸般复杂的地方，比如这老李庄的事，我在你前路上巧遇，你自然也会遇到，我只是顺水推舟，仅此而已。” “此地的真相，也只是个为家门规矩所扰的憨厚汉子，在外得罪了权贵，遭人暗害，妻子去找官家喊冤，遇到官官相护，那贵公子又即将入仕为官，家族为绝后患，出钱请了杀手，然后……便滋生了阴物。” “我辈天师行走于世，只要你活得够久，类似的事会经常见到。” “不必耿耿于怀，也不要漠然视之，闲暇时想想，再对照经典，或许能有所得。” “也别担心我拿你回去，我和北地的同门不一样，燕都分坛近百年没出，有资格问剑天下的强悍天师，所以遇到天才弟子有些急切，我却觉得，你如今领了天师衔，正该云游天下，回去修行算什么，天师修行就在两条腿上。” “走之前，倒有一句话提点你，听说你入门三日，笔试甲上，很是厉害，你可记得道门典籍《洗砚谭》末页的终章之语？” 商叶听得正是心绪杂乱，乍被提问，他愣了一下，然后心神转动，默默回道：“降妖除魔，降得终是人心。” 朝远霞点点头，转身离去。 商叶突然记起什么，也不管千头万绪，直接说道：“前辈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自觉也没露马脚，都龙山牢城激发千里遁空符，更是被随机传送出了千里之遥，这几日的行程，自己之前都不知道，如何被道门的人找到。 “哦，我和谪仙司有些关系，于是麻烦了他们……” “啊？！”商叶顿时傻眼。 这不是画影图形，天下通缉了吧…… 以谪仙司布控天下的能力，确实有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名天师，但有这必要吗，他实在没想到，因为这种原因上了谪仙司的“花名册”。 “诶……”大胡子摆摆手，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拜托朋友在北地，以及中天原靠近北地的州郡暗中留意下罢了。” 暗中留意一国和一方州郡，这跟通缉有什么区别？！ 商叶决定回头就换衣服，黄泉宗没解决之前，他还是不以天师身份赶路了。 “对了，前辈……” “还有啥事？” “那黑衣人好像是四名……” 当夜行凶的三人，加上放哨一人，共有四人，商叶记得很清楚，而刚刚那三人里，却少了那个“大哥”。 朝远霞没说话，看着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紫刀，然后……笑了笑。 这么真实吗…… 商叶看着大胡子离开了院子，他自己也赶时间，便与哭丧着脸的李村正交待了会儿后，也离开了。 他让村正好好安葬李王氏一家，只是言及母子尸体时，村正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应承下来，却拒绝商叶出资，并保证会安葬好他们。 山林间，马背上的商叶遥遥回望李老庄的方向，那边的云色有昏沉，似乎又要下雨了，他总觉得有些怪，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好赶快离去，毕竟黄泉宗的大麻烦，还在前面等着他…… 另一方向，白衣僧手持禅杖，在山路上行走着，同行的铁牛向后方看了眼，说道：“师兄，咱们不管啊？” 白衣僧脚步不停，淡淡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不管好，我也不想管华阳寺的破事，就是可惜未能与紫霆交手……” 直达华阳寺的山路石阶上。 背剑挎刀的朝远霞双手揣在袖子里，默默走着。 有一浑厚宏大之声，自上而下传来，“紫霆天师来此何意？” “在下的同门夸下海口，要将那母子同葬，我虽觉得麻烦，却也深以为然，大师何不将孩童的尸首，还于那可伶的母亲？” “那女施主已烟消云散，没入轮回，还是施主亲手为之，何来还说？” 大胡子摇摇头回道：“亡者就该入土为安，镀上金子，弄成灵像，是个什么道理？” “此子与佛有缘，这是为他化解怨气，助他早登极乐。” 大胡子不停向寺门走着，“那孩子先天灵气不散，神魂品质不俗，大家是明白人，大师非要说些亏心话，我想青莲净土，极乐众生无数，也不缺这一尊灵童的信仰吧，不如放他轮回，说不定还能与父母再续前缘。” “紫霆天师是要欺我山门无人？” 大胡子一笑，说道：“这就不讲理了不是？我那同门，甚至怀疑贵寺是幕后黑手，我觉得不至于，顶多了，也就袖手旁观。” 那日雨夜，电闪雷鸣下，有一名僧人站在井旁，默念佛号：“阿私陀佛……” “血口喷人！” 那高高在上的声音顿时震怒。 “贫僧那日察觉时，为时已晚，断没有任由惨案发生的道理！” “我就说说而已……哦，那不是说，大师知道李老庄有鬼物盘踞，却故意听之任之，以此威逼一方水土献上那香火钱？”大胡子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你！” 山腰处，狂风骤起。 大胡子看着刺目的宝光，自空中如星辰般坠落，终于收敛了脸上嘲弄的神色，按住腰间的紫刀。 …… 商叶纵马驰骋在路上，背后方向的天边处，那云间隐有紫雷闪烁，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一心只想着下一个目的地——河阴县。 第七十一章 柳白 春耕秋收，说的是土里刨食的农家人。 这世上还有一类人，也讲究务食于地，却从未耕种，收割的是前人余荫。 他们自称“阴农”，坊间则称之为盗墓贼。 昔年有一盗墓贼，叫做柳坤，传承了祖上一些阴农的土把式，多少算个散修，会一手搬运术和上不得台面的土遁法门。 他年轻时下过不少墓，只是时运不济，一直没有大收成。 后来遇到高人，说他命里缺水，若是去天水郡安身立命，说不得有起家的可能。 往后十几年，天水郡出了名柳姓的大阴农，手下几十个身怀绝技的盗墓贼，他们翻山越岭，收割了许多富贵大墓，传说，还探过失落的神仙洞府…… 这些年里，那柳坤也算财情双收，发了家，也成了家，娶了娇滴滴的老婆，还生了个千金，然后他却开始愁了。 家大业大，开销也大，手下伙计都是亡命徒，赚多少用多少，不知积余为何物。 他操心几十张嘴不说，每逢夜深人静时，看着熟睡的女儿就会想，以后得要让宝贝嫁个好人家，万不能像他一样…… 只是他一个鼎鼎大名的盗墓贼，又如何让女人嫁个好人家。 当初他为了娶那位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砸了半辈子身家，装成那豪商，后来却露了马脚，发生了许多狗屁倒灶的事，所幸是娃娃有了，那户人家只好捏鼻子认了，只是在族谱上，把孩子她妈除名了…… 这是起了金盆洗手的想法，现在就缺“金盆”了。 大哥要退，一众兄弟没什么好说的，下阴宅掘墓开棺，不是路边捡钱，个中辛酸、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些年折了多少兄弟，外人说他们风光，还掘过什么神仙墓，他们是下过一个地仙陵寝，结果三十个顶尖好手，陷在里面一半，剩下的残了几个，又废了几个，虽说那收成，也供他们挥霍了好些年，最大的宝贝是串有一颗佛骨舍利的灵玉串，如今就在柳坤的手腕上，说是要传家的…… 一帮人都是老哥们，也心知肚明这种日子不能长久，互相盘算着，便打算寻个大墓开了，然后就此收山，回家娶媳妇的娶媳妇的，抱孩子的抱孩子…… 要让商叶说，这就是竖“佛来个”。 因为他们选择去探崂山。 崂山凶名赫赫，正常情况下，众人是不会去的，都是老伙计，不是年轻热血的愣头青，那“横行五岳千里地，不动崂山一寸土”的箴言，是多少前人拿命换来的。 但是，早年那座神仙墓里，他们发现过崂山大墓的零星线索。 曾经有兄弟怂恿过，柳坤为人谨慎，压了下去，而现在不同了，大墓毕竟不是路边的土疙瘩，说有就有，这天水郡，有啥能比得上那座神仙墓的好收成，估计也就是崂山地界那座传说中的地宫。 众人一合计，便去了…… 月黑风高夜。 步履蹒跚的柳坤推开了柳宅的大门，摔倒在前院，在家人的拥簇下，他嘴里不停念叨着：“来了，它们来了……” 不日，柳坤全身发黑，死在了床榻上。 柳家人还发现，柳坤灵玉串中的那颗佛骨舍利碎成了……粉末。 …… 天水郡河阴县的大街上，商叶牵着大黑马，通过几个行人，询问了县大牢的方位，他来此是为了寻一个人，她叫柳白，是个女飞贼。 她可能是当世除了商叶外，唯一一个知道崂山地宫确切地点的人。 因为……她爹下去过。 原剧情中，柳白此时正被黄泉宗追捕，无奈下，她灵光一闪，把自己收拾一下，伪装成男子，然后买通狱卒……去坐牢了。 不得不说，这姑娘还是很有灵性的，只是低估了黄泉宗的能量。 那魔道门派在朝廷里不缺权柄，于是官家发布了海捕文书，刚好在坐牢的姑娘，就很尴尬了。 一个夜晚，黄泉宗的魔修在河阴县的大牢里，不费吹灰之力地带走了她。 然后，崂山地宫便问世了。 此后的剧情，却峰回路转，失去利用价值的柳白，自然被黄泉宗下令处决。 那阴暗的丛林间，负责动手的黄泉门徒却在最后关头，杀死了另一个门徒，然后摘下衣帽，露出有些胡渣的俊朗面孔。 他嘴里叼着个不知名草叶，见柳白看向他的嘴，于是说道：“最近打赌输了，在戒酒，嘴里实在没味，呸！” 他说着吐掉叶子，掏出一个酒葫芦，没头没脑地说道：“戒酒失败了。” “对了，在下……顾琛。” 这位灵济宫的刑殿执事，在都龙山一役后，通过追查失踪囚犯的线索，暗中查到了黄泉宗踪迹，他却没有发难，而是混入其中，以探寻黄泉宗的目的。 崂山地宫现世后，掌握到黄泉宗部分意图的顾琛伺机救下柳白，并托其前往崂山地界的月苍城，向正道中人报信，然后各方齐至，副本正式开启。 商叶此刻要做的，就是在黄泉宗之前带走柳白，以抢占先机。 监牢外，戴着斗笠的商叶取出一粒田螺银锭，那睡眼惺忪的牢头顿时眉开眼笑。 商叶身旁还跟着，同样罩在衣袍斗笠下的金甲傀儡，他们下了土台阶，在阴暗的地牢里走了几步。 四周随意看看，便找到了目标。 相对于其他脏乱的牢房里，三三两两地蹲着些人，商叶面前的牢房只有一个人，地上也没有杂物和干草。 那土炕上还铺着一床被褥，上面躺着个脸蛋乌黑的人。 那人衣着虽然破旧，却还算干净，她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苹果，还翘着个腿儿，一束阳光透过天窗，正洒在她的脑门上。 很逍遥，很自在…… 这时，柳大小姐注意到她的小乐园外，站着个人，她先是瞥了一眼，然后侧过身子，用书遮住了脸。 接着，那蓝色的封面后，探出两个漆黑明亮，且满是警惕的大眼睛。 商叶瞅着那灵动狡黠的眼睛，心想应该是这只贼猫无误了。 他走进一步，靠近栅栏，低声说道：“我长话短说，我与追杀你的那群人，不是一伙的，若是，你此刻已是瓮中之鳖，那伙人背景不凡，他们已勾结官家，发下海捕文书抓拿你，等公文一到此地，你就是自投罗网。” “如果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追杀，追杀你的又是些什么人，今晚城东野湖畔的小屋见……” “还有，我劝你不要跑，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虽然你大概不信，但我是来帮你的，我与追杀你的那些人有点过节……” 商叶说完，也不等柳白回话，径直离去了。 出了牢房后，商叶交待两句，那金甲傀儡也消失在附近的巷子里。 他当然不会全指望那姑娘自己想明白，必要的保险，还是要安排好的，如果让她溜了，倒是很麻烦。 不过，他不讨厌这姑娘，没必要的话，也不想用强。 根据原剧情的描述，这丫头在一群顶尖盗墓贼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完美继承了父辈的手脚功夫和术法手段，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手艺，却从来没下过墓，听说是她娘亲病死前嘱咐过的，不准她走父辈的老路。 柳大小姐很听妈妈的话，从来不盗阴宅，但是……她盗阳宅。 道上名头“白夜飞猫”，专治为富不仁，颇有些劫富济贫的义举，再加上那古灵精怪的性子，还是挺讨玩家们喜欢的。 如意居内，商叶退出修炼的状态，他看了眼手里光泽黯淡的灵石。 断粮了啊…… 当初李妤送他的灵石，在都龙山附近的山野里就用完了。 如今这块小的可伶的灵石，是他在鬼车城用百多两银子捡的，他倒是想多买，却没那么多钱，身上总要留下几百两备用。 他透过琉璃窗，看向外面的小湖，估摸着，那柳姑娘也该来了，就是不知道，她是走来呢，还是被金甲傀儡扛着来呢…… 第七十二章 湖畔 其实，在县大牢强行带走柳白，最为稳妥。 只是徒惹乱子，他也没心狠手辣到，将县衙里里外外的人灭口，所以也只能希望黄泉宗的动作，没那么快了。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如意居的示警法阵却没有动静，这种情况一般是…… 商叶开门后，果然见到金甲傀儡魁梧的身影，只是却没有柳白的踪迹，他先是一愣，又见金甲傀儡一直保持着抬头向上看的姿势。 他眨了眨眼，也就了然了。 小客厅里，商叶喝着茶，寻思着。 这姑娘大概是靠什么收敛气息的法门，避过了预警法阵，她能在黄泉宗的追捕下“逍遥自在”，多少还是有些依仗，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估摸着差不多了，也就推开琉璃窗，探出脑袋，朝屋顶上吆喝了声。 “姑娘，湖边晚上蚊子多……” 话音刚落，如意居门前那串铃铛，就响动了起来。 这就破功啦…… 商叶摇摇头，坐了回去。 那屋顶上也随之落下个人影，隔着敞开的琉璃窗看着商叶，后者顾自饮茶，之前被某姑娘嫌弃，他特地储备了些寻常茶叶，虽然比起灵茶，相去甚远，总归也是饮料，提起饮料，他就想起自己冰箱里，那几大瓶肥宅快乐水，唉…… 柳姑娘见屋里的人没有主动搭话，耳边又到处有蚊虫晃荡，也就不顾做深沉，一手搭着窗沿，想要翻进去…… 啪地一声。 商叶却抬手把窗户关上，并说道：“门没锁。” 这就是惯得，到别人家先上房顶，有门不走，非要翻窗户…… 那大长腿还搭在窗沿上的姑娘柳眉一竖，顿时就想走，但是想想又不对，她还有不少，事关身家性命的疑惑未解呢。 于是，她按捺住性子，推门走了进去。 商叶见人进来，刚要开口，那柳白柳大小姐，一脚踩在长凳上，又从脚裸上抽一把短匕，然后猛得插在方桌上，流里流气道：“小兄弟，混哪条道上的……” 空气顿时一静。 商叶瞅着被刺穿的桌子，又看了眼某人脚下的泥印子，这“大花脸”还穿着牢里的乞丐装，虽然还算干净，但总有股霉味。 考虑到公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日后，还要搭伙过日子，于是…… “放开我！你干吗？！” 姑娘高昂的尖叫声回荡在荒野间…… 扑通！ 水花四溅。 柳白从湖面下冒出头，只见那戴着斗笠的高大人影，默默走了回去，商叶则将一堆自己备用的衣物，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之后，他就看着桌上的刀印有些发呆。 以前他在社团那会儿，有一次，在厨房里鼓捣丹炉，结果操作不当，炸炉损伤了锅台，然后那个以管家自居的少女，愣是半个月没让他进小厨房…… 房门再次打开。 头发湿哒哒的柳姑娘，脑袋上顶着毛巾，眼神不善地走了进来。 这姑娘收拾收拾，颇为眉清目秀，身材也挺高挑，估摸着不到二十岁，商叶身体的年纪也就十七八岁，目前还在发育，他的衣服，这姑娘穿得也不显大，居然还算合身。 “坐。” 商叶伸手示意。 “哼！” 柳大小姐一甩脸，站那一动不动。 商叶见她十分不满的样子，想到之后还要同行，于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这屋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勿怪……现在你也来了，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意问。” 柳姑娘抿了抿嘴，侧过头瞪了眼金甲傀儡，然后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 “天师道红穗天师，商叶。” “天师？”柳白眸子里浮现疑惑，似乎有些不信。 商叶拿出准备好的文册谱牒，打开后，在柳姑娘面前晃了晃，“如假包换。” 柳姑娘看完后，疑色更深，天师道是正道中人，跟她这种飞天大盗可没什么对眼的地方。 她说道：“你知道追杀我的，那些人的来历？” “当然，说起他们……柳姑娘也有些修为在身，想来是了解修行界的。” 虽然比起我的修为，也强不到哪去…… “你可知，天下魔修分为九大派系，并称魔门九道，他们历经万年，各有盛衰变化，派系内部也分分合合，发展出了许多支脉宗门。” “追杀你的，便是幽冥道的黄泉宗，这一道的魔修，理念上虽然各有差异，但有一点却殊途同归——他们都觊觎着幽冥界，他们通过种种秘法，汲取冥界的力量，用以修炼邪功。” “而这黄泉宗起于千年前，一直名声不显，在魔门中，也属于下游门派，只是四五百年前，它迎来了一位新宗主，此后便神鬼莫测起来。” “最近，他们在天北一处村落，酿下了千条人命的滔天血案，还渗透掌控了中天原北部的都龙山牢城，策反了镇守的圣天子御下神将，还将无数囚犯作为原料，用以炼制邪丹……” 柳大小姐听着嘴巴微微张开，大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 这都什么啊，又什么魔道，又多少人命，又圣天子神将的，她一直以为是，以前偷过的哪个狗大户，寻得了她的踪迹，在暗中追捕她…… 商叶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所幸，继续加点料。 “最近，黄泉宗还干了一件事，他们在天南地界暗中发掘了一处修士洞府，乃是一位灵济宫祖师的陵寝，然后取走一件重宝，如今，灵济宫为了搜查黄泉宗，在天南都快掘地三尺了。” 这一段剧情，是商叶没有经历的，因为自穿越以来，他一直在北地附近活动，也没机会参与灵济宫的相关剧情。 但是不妨碍他了解这些事，毕竟他是“过来人”。 实际上，那灵济宫顾琛之所以千里迢迢，赶往太乙玄门，就是因为黄泉宗在天南，也闹出了大乱子。 黄泉宗在那修士洞府中，取走的宝贝叫作“彼岸伞”，相传曾是上古大能黄泉圣主的法宝，与失落在赤血山林的“碧落黄泉剑”同根同源…… “那这些与我何关？我只是……只是……” 柳姑娘满脸不解。 只是个小贼是吧…… “告诉你这些，只是想提醒你，追杀你的那些人，手段通天，且灭绝人性，不能以常理论，至于你为什么会惹上他们，因为他们对地下的某些东西很感兴趣，其中就有你那位阴农爹爹下过的崂山地宫……” 言语至此。 柳姑娘也不是蠢人，她眼神一亮，顿时说道：“他们想知道崂山地宫的下落。” 商叶点点头。 岂料，那姑娘突然冷笑着看向他，说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 这是怀疑在诈她呢……商叶笑了笑，随口道：“槐树林中乱石坡。” 柳白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 商叶摊摊手，“你爹能知道，你能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 柳姑娘眼珠子不停转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商叶继续说道：“我找到你，不是想从你那里知道什么，或者获得什么，而是单纯不想你落在黄泉宗手里，更不想让那些魔修的阴谋再次得逞。” “假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柳白突然噘着嘴，又恢复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说道：“那关我啥事，既然他们惹不起，我把消息给他们就好了。” “姑娘，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啊？” 商叶摇摇头，起身开始收拾茶具，说道：“你以前偷了东西，再还回去，别人就会放过你吗？黄泉宗想知道崂山地宫的下落不假，但是不代表，他们希望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当他们是啥善男信女呢。” “啧……”柳白一脸烦躁，也没有出声反对。 “好了，说也说完了，我们该启程上路了。” 商叶推开窗户，对着蜷缩的手指，吹出个响哨，那湖边玩水花的大黑马顿时跑了过来。 “什么启程啊，谁说要跟你走了？你谁啊？” 柳白顿时后退几步，摆出戒备的姿态。 “别闹，你我都知道，让一个人绝对不泄密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闭嘴，但是我又没有杀你灭口的打算，带你跑路，你就偷着乐吧。那些人手眼通天，可不是以前追捕你的官兵，不想死的，别找麻烦，要不让我这位朋友跟你交流下？” 柳姑娘抿着嘴，看向沉默的金甲傀儡，一言不发，刚刚这大家伙伸手就制服了她，她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见商叶出门，她面向金甲傀儡，倒退两步，也跑出了屋子。 她说：“就算要走，也不急于一时，这么晚怎么走？” 这就是瞎任性了…… “你虽然暂时摆脱了黄泉宗，但又能保证附近没有他们的人吗？而且我也说了，画有你这张俏脸的海捕文书，马上就要发往各地，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河阴县，这一来一回，再到黄泉宗反应过来，往少处说，我们可能只有两三天的时间和他们拉开脚程……” “所以，逃命要紧，柳大小姐，找你的是能飞天遁地的魔道修士。” 商叶说完，对着如意居一掐手诀，将之缩小，又收到身上。 那柳白看着眼睛发光，嘴里念叨着：“好宝贝啊……” “呵呵……” 商叶生冷地笑笑，说道：“里面还有个大兄弟呢。” 这是在提醒某个小贼别惦记…… 之后，商叶看着大黑马，又看了看柳白，眉头一皱。 两个人，一匹马…… 那柳姑娘也反应过来，脸一拧巴，说道：“你别想我跟你同乘一匹马啊！” “哦……” 一会儿后。 商叶牵绳驾马，背后的柳白背对着他，两手按住马鞍，还翻着白眼，这姑娘身手不错，这样坐着，还算稳当。 “到下一个乡镇，再买匹马……你自己付钱。” “哦，我们去那？” “崂山，月苍城，我们去投靠那里的正道修士。” “都听你的呗，反正我又打不过你那个大兄弟……” “哟，委屈你了，要不，你自个儿，走自个儿的？” “我不……” “原来你还不傻啊。” 第七十三章 噩梦 事实证明，一个未及桃李的姑娘家，却能成为纵横一方的飞天大盗，甚至在黄泉宗的追捕下有所周转，那她就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起先，柳白或许是迫于金甲傀儡的强大武力，选择与商叶同行。 但这一路走来，她有无数的机会脱身，甚至反制，但她没有，起码在了解商叶如何找到她，并知晓她家族隐秘前，她是不会走的，更加不会翻脸，商叶所讲的缘由，她不需要全信，哪怕只信一半，也够她慎之又慎。 “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像天师啊，你不穿法袍，还不带法剑。” 路边的面馆里。 商叶无奈地看了柳白一眼，这是她第多少次试探了…… “穿法袍太引人瞩目，法剑之前借给别人了。” “什么人啊，女人啊？” 还真会顺杆子往上爬…… 商叶点点头，说道：“嗯，一位……神仙似的女子。” “哈？还神仙，装的你，什么美人，本姑娘没见过。” 商叶把筷子往空碗上一架，起身结账，还说道：“也就比你这假小子，美上个十万八千里吧。” 柳大小姐听着嘴一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如今穿着男装，脸上还画了两撇小胡子，用商叶的话说，就是自欺欺人一般的乔装，还不如涂成大黑脸呢。 所幸她吃完饭，就要顶着斗笠，也不在乎这一时。 这一两日的相处，可把商叶烦坏了。 柳白变着法子地套话，言谈之间，无不想探得商叶的背景和消息来源。 而作为“先知”，商叶最大的烦恼就是，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知道，真实原因不能说，说出来也没人信，于是他只好装深沉，装神秘，就像对小师姐那样。 可柳白不是龙胜玉，完全没有小师姐那种恬静的性子，吵吵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商叶经常被逼得回嘴，和她唠上两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商叶结完账，往店外走。 那柳白又凑上来，说道：“我跟你说，别给女人骗了，那些装清高的假仙女，看着像朵白莲花，实则，一门心思全盯着男人的钱袋子，我道上不少兄弟，一世英名，全败在这种女人手上了。” 商叶从店家手里接过大黑马的缰绳，继续往外走着。 “哎，跟你说话呢，本姑娘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遇到些好人家，怎么样，我看你一表人才，帮你介绍个俊俏闺女吧，把你生辰八字，家乡祖籍，什么的，都告诉我，一准给你找到合适的。” 商叶充耳不闻，还取来那个锅盖大的斗笠，一把按在她的脑门上。 柳白扶着斗笠，一脸的没劲，心想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她牵着枣红马，寻思着先偃旗息鼓，等下一波攻势，不信从这小子嘴里撬不出料来。 两人刚吃饱饭，也不太想赶路，牵马在路边走着，先消消食。 这两天日夜兼程，商叶感觉身子骨都快散架了，耳边还要听某人唠叨，不免怀念起当年初入游戏的时候，那会儿，他整天待在玉京山上，望着无边云海，沐浴着七彩霞光，身边是姿态优雅的仙鹤，脚下是散发着香气的仙花灵草…… 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商叶暗自决定，等黄泉之乱结束，定要找个山清水秀的灵胜之地，宅起来好好修行，以前他发现的几个秘境就不错…… 前方有些热闹，聚着不少人。 两人过去看了看，原来是打把势卖艺的。 场中有个汉子，舞着一根齐眉棍，耍得四面生风，细看下，他面前居然还有个齐膝高的毛猴，也拿着根木棍，耍得有模有样。 这会儿，汉子收棍立定，朗声道：“猴爷跟乡亲们亲近下。” 那毛猴立马丢下木棍，钻进人群，手脚并用爬到一个胖子肩头，做了个金鸡独立，引得大伙一阵发笑，随后它翻身落地，又瞅准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那人后退两步，猴子却没放过他，三两下就爬到他的头顶，两手一撑，倒立起身。 这年轻人似乎不太喜欢这样，又不好意思赶走猴子，怕出丑，于是嘴里念叨着：“下去，走开啊……” 卖艺的汉子见状，咳了声，猴子也就回到场中，还向大家抱拳行礼，随后铜锣敲响，汉子说大伙若瞧得上眼，就丢上一两个铜板，让他们开顿荤腥…… 之后，也就散场了。 汉子在地上捡着零星的铜钱，看这收成，倒是一般。 一直闷声不响的柳白却对着散开的人群，啧啧出声，商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瘦弱青年蹭着胖子路过，又斜着穿过人群，撞了下那华服青年，随后他低着头，抱了声歉，也就离开了。 “你同行啊。” 一身麻烦的商叶不想生事，说了句后，就要离开。 柳白却走向耍猴的汉子，张口就来：“在下道上人称……呜呜！” 捂住她嘴的商叶冲汉子笑笑，拖着人就走，不经意间，他瞥了眼毛猴，只见那猴子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眼底浮起一丝微光。 还是个精怪…… 走远后。 商叶松开手，说道：“马上连路边的狗都认识你了，还敢留字号？” “我就是见养猴的手艺人，新奇，想结交下嘛。” “也亏你是修行中人，看不出那猴子有些道行，是个精怪吗，这伙人不简单，指不定是谁养谁呢，他们取财还算有分寸，咱们不惹事，走了。” “哦……” 柳白一脸无趣。 这方世界就这样，人妖混杂，精怪大多居于深山老林，但是市井之间，偶尔也能见到它们的踪迹。 两人再次上路。 与此同时，河阴县的县大牢里，惨叫之声连绵不绝…… 惊恐的牢头躺在台阶上，不停摆着手，“我真的不知道那人去哪了，真的不知道啊，大爷你就放过……” 话音未落，他脖子一扭，便没了声息。 之后，几个黑袍人踩着台阶，离开了牢房，留下了一地死尸…… 入夜，人困马乏。 商叶在一处不显眼的山坳里，放下如意居，又打发柳白去小阁楼打地铺，自己则钻进卧室，打坐修炼。 他也很想倒头就睡，但修行是立身之本，实在松懈不得。 商叶修炼洞玄功已久，日渐耳聪目明，没一会儿，便听到小阁楼上传出均匀的呼吸声，这姑娘，还真是没心没肺，说睡就睡了。 …… 黑暗，无尽的黑暗。 柳白在这片荒芜的世界里，不停走着，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触碰不到，似乎一切都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她寻声四处观望，终于，在远处看到了一团红色的光亮。 她走了过去，只见那光亮前站着个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母亲？”她试着叫了声。 那红光前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眼中惨白一片。 柳白吓得心神一颤。 这时，那女人身后的红光闪烁晃动，一道人影从那片光影中走出…… 那人一身黑袍，提着血红色的灯笼，他直直地向柳白走来。 心神恍惚的柳白连忙后退，突然身后撞到什么，回头一看，居然又是黑袍人，而且不止一个，她身后围满了黑袍人，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 最后，那提着红灯笼的人影扬起黑袍，向她笼罩了过来…… 床铺上的柳白瞬间坐了起来，她脸色苍白，一头冷汗，还喘着粗气。 小卧室里，商叶睁开眼，抬头看向了屋顶。 第七十四章 三世追魂引 “你做噩梦了？” 商叶站在楼梯上，向阁楼里探出脑袋。 柳白裹着被子，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 “没有。”她语气有些冷淡。 “你经常做噩梦，还是最近才开始？” “你烦不烦？” 柳白冲他甩了个脸色，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里。 商叶想了下，离开了会儿，再回来时，在她的床铺旁放了杯热茶。 “早点休息，还要赶路……” 他说完正要转身离去，那柳姑娘忽然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梦到我娘了……” 商叶听着眉头一皱，问道：“还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好像还有很多人……我睡了。” 柳姑娘躺下去，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算是逐客了。 商叶却没有走，反而上了阁楼，坐在柳白的床铺旁，那姑娘发觉后，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你、你要干吗？” “听着，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人在追捕你，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怪事都值得注意，梦境是现实的映射，是诸多因果交汇的节点，甚至是很多术法的媒介。” “如果你梦到什么古怪的事物，一定要告诉我，那可能关系着我们的性命。” 这不是危言耸听，与梦境相关的法术实在太多，灵济宫甚至为这一类法术设立了一殿，正是总管十方梦境的十方殿。 柳白见商叶说得认真，抿着嘴，垂目想了会儿，说道：“我好想……还梦到一些黑袍人，和一盏灯笼。” “灯笼？什么样的灯笼！”商叶脸色一变。 “记不清了，好像是红色的灯笼。” “坏了！”商叶立马站起身子，结果阁楼低矮，这一下就磕到了后脑，客厅里安静端坐的金甲傀儡注意到动静后，脑袋缓缓向上挪动了些。 商叶捂着脑袋，闭上眼睛，感受疼痛的同时，回忆起过往。 他曾经听一个玩家朋友讲述过一件事。 那人是阴阳道的玩家，当时领了一个清理门户的任务，他门内有一个npc修士遁入魔道，造下无端杀孽。 在追捕此人的途中，他们又遇到另一个邪修，原本双方自然要大大出手，但那个邪修却提出联手追捕，原因是那入魔的正道修士杀的人中，有他俗世的后人…… 正邪不两立，阴阳道的npc修士自然不同意，但参与任务的玩家们却不这么认为，这是送上门的助力，况且他们追捕已久，迟迟没有结果，那入魔者辗转多地，又犯下了许多罪行。 于是，那些精于交涉的玩家出马，最终说服了师门长辈，两方暂时联手。 之后，邪修拿出了一件法器——泛着红光的青铜灯笼，他言此物叫“三世追魂引”，只要将入魔者的直系亲属，最好是父母的头骨放入灯笼中，在接近入魔者一定范围时，颅骨的面向就会转动，指向那人的方位…… 掘人坟墓这种阴损事，自然为正道所不耻。 但是那邪修并不是建议，他已经实施了……当他拿出头骨时，两方又差点爆发冲突，最后玩家们把嘴皮子都说破了，才得以继续合作。 后来，他们找到了那个入魔者，他实力强大，还处于半疯癫的状态，围捕的一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将他当场格杀。 那邪修也身负重伤，却在复仇完毕后，施展秘术，逃之夭夭。 据说被此法器追捕的人，会在精神恍惚时，听到亲人的呼唤，甚至见到血红色的灯笼，这也是那个入魔者，最后精神疯癫的部分原因。 柳白喝着茶，听完商叶大致的描述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是说，追杀我的人可能在使用这什么灯笼，那不是说，他们……” “嗯。” 商叶脸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他们挖掘了你家人的坟墓，黄泉门徒都是灭绝人性之辈，再丧尽天良的事，他们都干过，你不要……过于介怀。” 柳白放下茶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我爹常说，他们阴农一脉就指着生前显贵，从不计较身后事，还经常嘱咐家人，他死后，墓穴里，棺材里，连块陶片都不要放，气死那些后来人……我娘这时候，就会说以后不跟他合葬，她还图死后清静，不想给人叨扰，爹爹就会大笑着说，那可不行，嫁鸡随鸡……” 柳大小姐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番话未必是说给别人听，只是一时间陷入回忆，无法自拔而已。 商叶默默听着，也注意到她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这姑娘心里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她虽在江湖厮混已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没有爹娘陪伴的小姑娘罢了。 如今成为梁上豪杰，或许是她天性如此，也或许只是世事使然。 待她沉默下去，商叶说道：“准备一下，连夜赶路吧。” 黄泉门徒会追赶他们，这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动用如此神秘的法器。 商叶走在楼梯上，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告诉我。” 那发呆的姑娘眼睛眨了眨，心虚地看向阁楼的小窗。 “没有。” “真的？我楼下的大兄弟，腿脚很快的……” “……” 那姑娘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然后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恶狠狠地瞪向商叶，说道：“白天那耍猴的和行窃的，都是我的人。” 果然如此…… 商叶叹了口气，他当时也没意识到，之后才察觉出不对劲。 世事哪有诸般巧合，都是安排好的罢了，他身边带个大飞贼，出门就能遇到贼偷团伙，还豢养着精怪，妖类又不是山货，可不是随便就能遇见，而且卖艺的都是在街头闹巷，这等人群密集的地方，大路边摆场子的，可不多见…… “他们还在附近？” “嗯……” 商叶想了想，认真说道：“黄泉宗行事，重要的计划和任务都是长老带头，普通事项由一名或者多名黄泉使者主事。” “你涉及崂山地宫的确切地点，此事至关重要，但考虑到你修为低下，不要误会，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的武力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追捕我们的人里，除了普通的黄泉门徒，可能有一尊长老，也可能只是几名黄泉使者。” “他们的长老全是金丹境界，而使者是筑基后期，哪怕是普通门徒，能出来执行任务的，也全是炼气后期，且擅于杀伐的狠角色。” “好好想想，你那些江湖朋友，能不能应付这种层次的事，不要害了他们。” 柳白一听这又是金丹人仙，又是筑基大手子，顿时就觉得脑壳疼。 江湖里，不比修行界，哪怕是炼气中后期的修士，也是能横着走的大高手。 柳大小姐现在听着，怎么觉得这种大高手，在那什么狗屁黄泉宗里，就跟菜圃里的韭菜一样，成片的啊…… “那我总不能，就这样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啊……” 柳白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又感觉这说法有些奇怪，连忙补充道：“我们非亲非故的，说到底，你是谁啊？突然就冒出了，还神秘兮兮的。” 商叶看着柳白，也明白这是她的心里话，换谁在她的位置上，也不可能轻易相信别人，如今能主动说出来，而不是继续跟他虚与委蛇，已经很不错了。 “之前，跟你说过，黄泉宗曾经在天北一处村落酿下滔天血案，而我就是那村子里唯一幸存的人。” 商叶说完，便下楼准备出发，留下了一脸思索的柳白…… 皎洁的月色下，两人再次打马上路。 另一边，河阴县的官道上。 衣袍镶有金边的黑袍人向一辆被黑布包裹的马车躬身道：“阴间长老，魂灯有所动静，想来那人还没走远。” “追吧。” 阴恻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此刻，双方相距两日的路程，而崂山却远在天水郡的另一端。 第七十五章 设伏 路边一根横倒的枯木上。 商叶和柳白并排坐着，啃着干粮，补充体力。 自那夜来，两日间，他们合眼的时长没超过两个时辰，事实上，若非马要休息，商叶连这点时间都想剩下，因为他感觉很不妙…… 考虑到追兵持有一件高阶法器，便极有可能存在一名金丹长老。 所以，现在最坏的情况是，他将直面一个长老，若干使者，以及一队门徒。 那就死定了。 将他如今的底牌全部掀开，也不足以应付。 鬼车城的金甲傀儡是厉害，但是傀儡终究是傀儡，战斗方式近乎于体修，面对同层次的炼气士，尤其是那些以术法着称的修士，要吃大亏，而黄泉宗的八位金丹长老就没有省油的灯，个个手段诡秘。 当初能截杀洪石三，纯粹是捡的漏子。 商叶盘算着，肩膀传来触碰感，刚刚还叫嚣着，曾经在一户土豪的房梁上，三天三夜没睡的柳白，却靠着他的肩膀打盹儿了。 商叶没打扰她，这姑娘很累了，算上惊醒的那夜，他们差不多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不仅是他们，马力也衰退的厉害，再这样跑下去，估计就要废了。 但是没得选啊…… 他凝神思索着，突然，柳白猛得站了起来，商叶正想开口叫她，那姑娘一甩袖子，一把黑漆漆的匕首落在她的手心…… 锋利的刀刃搁在商叶的脖子前，他看向那个双眼通红的姑娘，问道：“又梦到了？” 柳白喘着气，看清楚商叶后，才收起匕首，坐了回去。 她默默说道：“那个灯笼更清晰了，我甚至能看到它表面的纹路。” “你上次有所感应就在几个时辰前，频率加快了，说明他们在接近。” 商叶眉头紧皱，他们领先了几日的路程，还在拼命赶路，为什么还会被接近，难道对方动用了大型飞行法器。 不可能啊…… 这里是中天原境内，四周环绕着人族城池，又不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黄泉宗再高调，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下，横行无忌，真当巡查天下的谪仙司是摆设吗。 魔道宗门终究还是见不得光的，必须隐秘行事。 况且，若是真动用了飞行法器，商叶第一天就该被追上了。 所以，只剩下一种情况，那可能存在的黄泉宗长老抛弃了大部队，正在御空飞行，独自追赶他们。 如果是这样，那或许…… “不跑了？”柳白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们寻一个地方，设伏半日，常理来说，丹境以下的修士不能长久御空飞行，自然无法短时间内追上我们，如果有人追来了，就说明他是金丹修士，应该是个黄泉宗长老，只是一个人的话……” 柳白看着商叶，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们干掉他？” “不，我们杀死他。” 柳白眨眨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自然是有的，黄泉宗长老都有死后的僵尸形态。 商叶预想把追来的长老打成第二形态，趁他修复躯体，复而起尸的间隔，直接溜走，这样做，一个是降低攻略难度，毕竟僵尸形态委实生猛，二是给之后的黄泉门徒留下麻烦，他们总不能不管尸化后的门内长老吧。 当然说归说，想归想，能否实施，还要看具体情况。 “可是，那是金丹境的人仙诶？” 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姑娘很是犹豫，江湖和修行界终究是两个圈子，人仙在绿林草莽间，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 “是的，还是单刷呢。” 商叶嘴里嘀咕了一句。 …… 山野间，一道漆黑的影子在空中乘风而行，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大雕，只是那影子里，偶尔会亮起一阵红光。 这影子正是此次负责追捕柳坤后人的黄泉宗长老——“阴间”。 半日前，他察觉到目标逃遁的方向，直指崂山地界后，便脱离了大部队御空而去。 自从黄泉宗查到那位大人的陵寝位于崂山后，暗中收集了众多劳役，送往崂山的地底深处，他们漫无目的地四处挖掘，就是想寻得地宫所在，但是数年过去，却始终一无所获，如今都龙山事发，崂山之事也就更加急切了。 倘若情报无误，前方那人极有可能知晓崂山地宫的确切下落。 所以，此行不容有失…… 念及此处，阴间长老身周空气激荡，再次加快了速度。 许久后…… 他忽然在一处密林环绕的湖畔，发现了一匹马，以及正在洗马的女子。 神识即刻扫射过去。 那女子似乎有所感应，仿佛被惊动的鸟儿一般，跳上枣红马，沿着湖畔，驾马逃遁，她骑在马上，还转头看了阴间一眼，两人视线遥遥相对。 “嘶……抓到你了。” 黑袍人深吸了口气，言语里有些放松之意，他追这条线已经数月，如今终于见到了正主。 但是他没有急于下去抓人，而是警惕地悬在空中，扫视密林，确认她没有同伙后，才急掠而下，飞向柳白，犹如恶雕扑食。 阴间长老迅速逼近，那柳家女脸上的惊慌神色，他已清晰可见，正当他伸出黑气环绕的手掌，隔空擒拿时…… 那女子忽然掏出一个木盒，又对着他打开盒盖，一颗明灿灿的宝珠自盒中飞出，并以那点光亮为起始，向四周射出几十条光柱，罩向了阴间长老。 后者心中警铃之声大起，他强行制止身形，体内爆发出一片黑烟，阻隔了数条光柱的路径，然后身子一缩，化为一道漆黑的流光，在结界光柱尚未收拢的些许空隙处，强行钻了出去。 那漆黑的流光刚刚逃出天罗珠的封禁，飞行路径下的湖面却炸起一团水花，一个金灿灿的甲士破空而来，直直地命中了他。 空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肉眼可见的波动，一片黑烟四散…… 金甲傀儡的拳头将身前之人的左肩轰至虚无，只是那伤口处却没有鲜血流出，而是散发着一阵黑烟…… “什么人！” 那悬空的黑影里，亮起两个赤红的眼眸。 这时，金甲傀儡的身后跳出一个人影，那人提剑刺来，剑尖璀璨夺目…… “星芒！” 他正是趴在金甲傀儡背上，靠着几根芦苇管，在水下泡了许久的商叶。 那明晃晃的一剑，即将刺中黑袍人的眉心时，那人的脑袋一沉，竟然缩向了胸腔，纵使如此，剑尖也能直入眉心之上的大脑内，可是，入剑之处的头颅却主动散成了一片黑烟…… 商叶握着的剑胚轻易地穿透黑烟，如入无物。 金甲傀儡来势终尽，商叶与它一同坠向了湖面，悬空的阴间长老冷冷盯着两人，刚抬起黑气环绕的右手，却看到甲士身旁的小子，向他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阴间长老察觉到什么，低头一看。 只见一颗孕育着炽白光芒的珠子，悬在他的……两腿间。 第七十六章 阴间长老 轰！ 空中爆开一个巨大的炽白光球，炫目的白光随之充斥着天地。 柳白按照商叶的计划，头也不回地驾马冲进林子，随后一股强风尾随而来，四周的树木剧烈摇晃着。 她在马背上，险些被掀了下去。 待那阵风逐渐停息后。 柳白蹑手蹑脚地走出密林，只见原本恬静的湖泊，如今水面升腾翻滚，白雾飘散。 这湖竟然被光焰珠四散的能量，生生地“烧”开了。 那小子说这什么珠子，威力也就一般，对付金丹修士还凑合…… 这叫凑合？ 柳白睁大眼睛四处看着，也不知道黑袍人和那家伙都怎么样了。 在她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临近岸边的一处湖面冲出个人影，柳白看清后，赶忙跑了过去。 金甲傀儡横抱着商叶，稳稳落在岸边。 商叶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说道：“放我下来。” 金甲傀儡当即两手一缩，任由某人摔在沙地上。 商叶将脸蛋从沙子里抬起，又瞥了眼身边的大家伙，却没说什么。 我不跟工具人置气…… 这时，柳白跑过来扶起商叶，还帮他清理脸上粘着的沙子。 “噗嗤……” “你笑什么？” “你脸好红。” “你洗热水澡，脸不红吗？” 商叶学这姑娘的习惯，翻了个白眼。 刚在水底避开光焰珠的波及，他起先感觉还好，乍一上浮后，特别是临近水面的时候，烫得他浑身刺痛，所幸就是一瞬间的事，别的真要被煮熟了。 “你这法宝也太厉害吧，那黄泉宗长老是不是完蛋啦？” 柳白有些兴奋，她被这些黑袍人追捕已久，早就烦透了他们。 本来按柳白的性子，绝对不会同意设伏截杀，因为在她脑袋瓜里，压根就没有“硬碰硬”的字眼，她柳大小姐是飞天大盗，又不是绿林豪强，学人家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打打杀杀的，算什么事。 还是商叶给她剥开挑明，分析了半天，又将那几颗珍贵的法珠和丹武傀儡摆在了明面上，最后才说服了她。 于是……她就在湖边洗了半天的马。 商叶看向翻腾的湖面，没有回话，光焰珠厉害吗，以他的眼界看，也就是那么回事，地仙一击罢了。 当年，他随便搓一团大日真炎丢出来，也不比这个差。 “先等等，没什么动静的……” 商叶还没说完，身侧的金甲傀儡突然将他推开，他反应极快，傀儡没有指示不会冒然行动，除非是触发了护主机制。 于是，他在被推离的瞬间，甩手扯住了柳白的衣袖，将她也一同拉开。 紧接着，他们原本站立的地面砂石飞溅，数条宛如实质一般的黑烟从地下射出，盘绕住金甲傀儡，然后生生将它扯进了沙子里…… 柳白见势不妙就要溜，商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喝道：“别慌！” 阴间长老…… 刚一照面，商叶就将他认了出来。 这个boss在游戏里，会于崂山地底现身，与另一名长老“尸山”，共同阻止玩家们进入崂山地宫，但他没有在那场战斗中身陨，之后正道修士围攻黄泉宗总坛，却没有见到他，后来在黄泉之乱的最终副本“千尸湖”中，他才再度出现。 阴间长老是典型的以秘术见长的修士，他还兼修了一门诡异的炼体功法，将部分躯体炼成一种能量糅杂的黑烟，可以免疫相当程度的物理攻击。 但是丹田气海，眉心紫府和心门这些位置，任然是要害。 屏息凝神的两人静静站在沙地上，等待即将到来的攻击。 金甲傀儡沉没的地方，砂土翻滚起伏，它显然还在地下挣扎抵抗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这时，商叶拉着柳白慢慢后退，想要离开这片区域，只是没走出几步，两人身后地面的河沙爆开，一条黑烟席卷而出，刹那间缠绕住柳白的腰部，并将她拖了出去。 同时，不远处的地面上，冒出个漆黑的半截人影，那捆缚住柳白的黑烟正是他右臂的延伸。 商叶看着柳白被拖走，即刻飞奔至她的身旁，挥剑落下，斩向了……她的脖颈！ 挣扎着的柳白慌乱中，取出袖子里的匕首，挡下了这一剑，然后愤怒地叫道：“你干什么？！” 商叶目光冷漠，一剑未中，又挥剑再度斩下，这一剑势大力沉，柳白手中的匕首被生生击飞。 柳白撕扯着身上的黑烟，脸色有些绝望，商叶正要趁她被拖行，无力抵抗，取其性命时，那黑烟居然自行散开了…… 重获自由的柳白恢复了矫健的身姿，她侧身躲过一剑后，立刻翻身而起，轻盈一跃，退出了长剑的攻击范围。 随后她寒着脸，右手单掐成诀，往地面一按，商叶身边的泥沙顿时翻滚起来，一时间，灰尘四起…… 阴农一脉正擅长捏沙成团，岩土搬运的法术。 地面弥漫着灰蒙蒙的尘土，商叶极为忌惮地看了阴间长老一眼，然后提剑冲向了柳白。 忽然，前路上突起一根土柱，直刺他的胸膛，商叶急忙避过，身形还未站稳，另一方向的尘土中，一根如攻城锤一般的粗大石柱飞来，撞在他的侧身上。 商叶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面上。 柳白冷冷地说道：“你不仁休怪我无义！”她说完，双手相握，十指交叉，向身前一推。 商叶附近的沙土迅速合拢成一个巨大的土球，然后向他直直滚来，他见状只好拄着长剑，撑起身体，亡命逃遁。 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阴间长老默默看着，他大部分力量在另一边困住那个丹武傀儡，右手延伸出去的黑烟仍然潜伏在柳白周围，只要确定她没有性命之忧，就会即刻擒拿。 只恨刚刚那颗法珠，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不然随手就能弄死这持剑的小贼。 商叶被巨大的土球追赶着，他连滚带爬，到处逃命，极为狼狈，没一会儿竟然来到了阴间长老的附近。 那魔修冷笑着，暗中发力，只要再靠近一些，他必死无疑…… 忽然，商叶脚下一个踉跄，然后就被那巨大的土球撞中，小山一样的沙土球瞬间崩散，倾覆而下，将他埋在了最底下，一片浓郁的尘土也扩散开来。 同样被笼罩在这片尘土中的阴间不动声色，而是探出了一缕神识。 随后…… 他却在那灰幕中，看到了许多白色的光明碎块，以及瞬间荡开尘土，来到他身前的红色倩影。 一道刺目的银光扑面而来…… 第七十七章 破禁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安萝月握着银枪，毫无花哨地刺向阴间长老的眉心。 后者怒目圆睁，体表的护体真气顷刻间涌动着，汇聚到额前，抵御攻击。 那泛着银光的枪尖点在一团浓郁的黑气上，一时间竟然无法突破，双目淡漠的安萝月下意识伸手握住腰间的佩刀。 只是……却没有拔出，因为她的体表已经开始崩散了。 少女眉头微蹙，随后枪尖的银光更盛，代价是她消失得更快了。 阴间长老察觉到身前之人的状态后，露出了狞笑。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声炸响。 一道金色的残影在阴间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便在他身侧显现。 那人影飞起一脚！ 一道横风骤然荡开，四周弥漫的尘土瞬间被吹散。 不远处的柳白被这阵风吹得跌坐在地，等她放下遮住眼的手臂后，看到了这样的景象——缓缓消散的少女武神，保持着侧踢姿势的金甲傀儡，以及那个脖颈喷血的无头尸骸。 解决了？ 柳白愣了会儿，然后想到什么，赶紧起身冲到一个土堆前，扒开沙土，把商叶拉了出来。 “咳咳。” 虚弱无力的商叶勉强抬头，看了眼阴间长老的方向后，轻声说道：“快走。” 说完，他两眼一闭，竟然昏了过去。 “喂喂！” 柳白拍了拍他的脸颊，却毫无反应，只好先把他扶起来，按照计划撤离。 他们路过阴间长老时，柳白发现那尸骸竟然逐渐化为了一滩黑水，她看着沙坑中翻滚涌动的黑色水洼，想到什么，于是捡起了地上一根枯木枝…… 光亮跃入眼帘。 商叶抬手揉了揉眼，然后又闭上眼，探手找着被子，结果只摸到硬邦邦的石头。 随后，他翻身而起，观察四周，发现这里是个山洞。 而金甲傀儡像雕塑一样，站在一旁。 “你醒了。”从外面回到山洞的柳白说道。 “我昏迷了多久？” 柳白走过来，打量着他，见他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说道：“大半天吧，我一直按照你的计划，带着你跑路，这才刚歇息半个时辰。” “嗯，准备下，继续赶路吧。”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柳白眨了眨眼睛，她就怕是给她伤到了。 商叶摇了摇头，他之所以昏倒，是因为施展“星芒”后，又使用“神降术”，耗尽了气海丹田内的真元，造成了虚弱状态，再加上他奔波数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这才气力不支地倒下了。 所幸，那阴间长老还是被杀死了。 “你演技不错嘛。” 商叶突然说了一句。 柳大小姐听着一扬脸，颇有些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本姑娘曾经装过小丫鬟，扮过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说着，她拉起袖子遮住嘴唇，妩媚地看了商叶一眼，“还有什么舞女、艺妓都不在话下……” “厉害厉害。” 是个多面手啊，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的家财，遭过这姑娘的祸害了…… 商叶先前与柳白的“反目”，倒不是临时起意。 他们事前计划时，商叶不仅详细了解过柳白的术法手段，还说了，必要时，她的性命也是他们的筹码。 在柳白没说出地宫位置之前，黄泉宗绝对不允许她有何闪失。 事实上，那番表演不能说有多高明，只是阴间长老从博弈的开始，就输了，因为他没得选，只要柳白有可能身死当场，他就必须做出应对，或许他心中任然存疑，但也无关大局。 这是信息不对称。 商叶了解他，而阴间却是第一次见到两人，所以他没资格赌。 黄泉宗在策划惊天动地的大事，崂山地宫更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他们不允许任何错漏。 其实，若不是黄泉宗已知道地宫的大致方位，且一直在挖掘，指不定啥时候就能找到，商叶都想带着知道地宫下落的柳白“远走高飞”了。 世间隐秘之地何其多，商叶很有信心和黄泉宗玩猫捉老鼠。 况且把他逼急了，大不了上玉京山投靠龙胜玉，小师姐这会儿也该回到宗门了，有洪石三前车之鉴，太乙玄门应该会把她保护得好好的，没了“碧落黄泉剑”，黄泉宗的计划也会受到相当的阻碍…… “对了，这个你看看……” 柳白出声打断商叶的思绪，并从怀里掏出一个乌青色的镯子。 商叶看着一愣，说道：“哪来的？” 柳大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家伙身上……捡的。” 这尸体扒的…… 商叶默默举起了大拇指，“给你点个赞。” “哈？” 柳白不明所以。 商叶接过镯子，脸上有些喜色，柳白居然把阴间长老的纳物法器给带回来了，就是需要这种“贼不走空”的队友啊。 这次截杀阴间，又用了天罗珠，这特别定制的法珠，内里剩余的能量应该是消耗一空了，另外还搭上一颗光焰珠，这些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啊…… 只进不出，坐吃山空，谁受得了。 商叶掏出鬼车城买的破禁符，打算进行游戏里喜闻乐见的“抽奖”环节。 破除纳物法器的禁制会造成空间絮乱，部分物品会消失在空间乱流中，部分物品会现场掉出来，而这一些都是随机的，看脸的…… 商叶捏着符箓，突然有些犹豫，他向柳白问道：“你人品咋样？” “你这什么话？” 柳大小姐听着一翻白眼。 “不是，我是说你运气怎么样，比如你平时潜入那些高门大宅，在库房或者主人家的卧室里，看到一个宝箱，打开后……是空无一物呢，还是金光四溢呢。” 商叶尝试用柳白听得懂的话，传达着自己的意思。 “那本姑娘出马自然手到擒来，你也不去道上打听打听，白夜飞猫，问腥而至，钱……咳，宝贝在哪，我在哪，经手的宝箱就没有空的道理，哪怕是空的，我也能现场给它满上。” “好。”商叶递过破禁符，“你来。” 随后，两人围着一块方石，上面放着那个乌青色的镯子。 柳白捏着一张紫色的符箓，指尖微亮，激活符箓后，将之放在了镯子上，接着符箓上的符文泛起光芒，那镯子剧烈地抖动起来，随后刷地一声，爆开一圈扭曲转动着的气团，其内混杂着纯白和灰浊两种气体，且闪烁着几条电弧。 这景象只持续了片刻，气团就骤然回缩，化为虚无。 商叶走过去，挥了挥手，散去尘埃。 那放镯子的石头被溢出的空间能量波及，碎了一地，商叶拨开碎石，看到一个土黄色的袋子。 他在袋子外面轻轻按了按，眼睛一亮，随后捡起来，打开…… 白光渗出。 只见内里放置了三块晶莹剔透的锥体晶石，以及一些零碎灵石。 商叶默默看向柳白，这姑娘厉害了，居然把别人的灵石袋给爆出来了…… 里面还有三块上品灵石，这种灵石是那些大型灵脉的精华所在，开采出后，要经过加工处理，同体积下，其灵气含量，及价值十数倍于普通灵石。 这一袋子，就算他不管肉身精元的损耗，敞开了修炼，也足够半年以上的用度。 这是发财了啊，真的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 刚刚商叶还觉得有些无奈，毕竟动用了星芒和神降术后，修为再度消耗一空，如今有了这袋灵石，损失的那点真元，实在算不得什么，短时间内就能补回来，而且至少到筑基期前，他都不用担心灵石消耗的问题了。 第七十八章 月苍城 夜色静谧。 商叶提着灯笼来到一处荒野坟地。 他静静站着，便能感觉到一丝丝沁凉的阴气，弥漫在空气中。 人死后，魂魄消散，一点真灵受到黄泉感召归于幽冥，组成魂魄的阳灵之气浮散于天，阴灵之气蕴藏于尸身，随着入土为安后，也会逐渐离体，回归自然。 这坟地大约是附近村落埋葬逝者的安息之所，林林总总排列了许多坟包和墓碑，这类地方自然蕴结着浓郁的阴气。 商叶取出一枚雪白的玉简，正是血海长老那里抢来的法诀玉简。 阴灵鬼火，乃是一门吸纳阴灵之气，融入真元化为灵火的火法，同时也是低阶火法，并无严苛的修行需求，基本只要炼气有成，且具备阴灵之气，即可修行。 【是否修习「阴灵鬼火」？】 系统字幕浮现。 “是。” 玉简散发出淡白的光芒，一连串讯息随之进入商叶的脑海。 【习得「阴灵鬼火」，「术道」系统解锁】 【大道三千，择其一而从之；流水三千，取—瓢而饮之——「术道」入门】 【「术道」道行值增加】 几息后，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四周荡起一阵微风，肉眼不可见的灵气汇聚而来，空中先是闪烁出几粒火星，随后一缕两指宽的蓝绿色火焰，静静悬浮在他的掌心处。 这便就成了。 商叶正式修行也有些日子，多番忙碌，今日才得以术道入门，虽说之前习得过神降术，但那门法术极为特殊，施展者却不是施术者，只是神降术的载体。 这阴灵鬼火与九阳灵火一样，都是低阶火法，本身并不珍贵和罕见，只是被一些邪道魔修败坏了名声，各家仙门或许有这门传承，但不会轻易拿出来，更不会推荐弟子修行。 其实火法无分好坏，只有“行属”的区别罢了。 商叶只身在外，若不是刚好有血海长老的契机，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去哪里寻得这门火法，如今成功习得，以后再修习九阳灵火，将来术道有成，便可尝试推演之后的二阶火法——太极真火。 当然，这些都是为未来做的打算，目前来说一门低阶火法，并不能给商叶带来战力上的提升，他的真火符也能激发出品阶相当的灵火。 商叶握拳撤去那团鬼火，想了想，还是没有收纳阴气入体。 阴灵之气是鬼火的构成基础，他的洞玄功性质中正平和，并无行属倾向，体内的真元不匹配这门火法，所以想要施展，要么环境中阴气充足，要么随身携带阴灵石之类的天材地宝，不然就要收纳储存一些阴气在体内。 商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修为低微，收纳阴气是一种负担，且不能带来实际提升，暂时没有必要，日后若有需要，比如炼丹制药，再因地制宜即可。 他离开坟地，又穿过一片丛林，便看到竖立在一处土坡下的玲珑如意居。 商叶开门进入后，只见金甲傀儡十分“乖巧”地坐在小客厅的角落里。 “你干嘛去了？” 屋子尽头的楼梯口，突然探出个脑袋。 这姑娘不是睡了吗……商叶随口说道：“尿尿。” “哼！”柳白瞪了商叶一眼，“鬼鬼祟祟的。” 商叶见柳大小姐回了阁楼，也就进入卧室，闭目休息。 柳白这两天不待见他，其实是有原因的，前日两人爆出了阴间长老的灵石袋，“分赃”的时候，商叶给她一块拇指大的普通灵石，把她打发了。 然后柳白就叫嚣着，早知道找个臭水沟，把他淹死得了。 两人还说什么…… “我为你出生入死，冒着生命危险，你却过河拆桥！” “不是，你什么时候冒生命危险了，不都是我在冒吗？” “你拿剑砍我脖子的事，就忘记了？” “那不是变着法子救你吗，阴间的黑烟，我又破不了，只能这样啊。” “你没良心！你别忘了，是我给你捡的法镯，我破的禁制。” “是啊，我没忘记啊，但咱们有一说一，我天罗珠、光焰珠、破禁符的消耗呢，那丹武傀儡也不是白出工的，说到底，不是为了救你，我根本就不会跟黄泉宗的人交手。” “你、你不安好心，谁知道你救我打的什么主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卖了。” “就你这二两肉，能卖几个钱。” “你混蛋！我走了，你拦我，我就死给你看！” “哦，我就提一句哈，黄泉宗的金丹长老，明面上的就有八个，其上还有两个护法，都是元婴地仙，最后的宗主更是深不可测，下面的黄泉使者和门徒也都是一茬一茬的，你走呗，赶紧去找你那些江湖兄弟帮你顶着。” “……” “我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 “呵呵……” 其实真不是商叶小气，像柳大小姐这样的江湖散修，给灵石就是浪费，只能当钱花，因为他们的功法太过粗浅，比之几大仙门最基础的入门功法，也相去甚远。 再加上缺乏丹药固本培元，又或者因为功法进度实在稀松，精元消耗近乎于无，压根就不需要嗑药，所以有无灵石辅助修行，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 严格来讲，柳白这样的江湖人，因为祖上传承了一些修士手段，才勉强算个散修，实则更像普通武者，真正的山泽散修，还是有上得了台面的人。 要说钱的话，柳大小姐根本就不缺钱，之前见过，她居然贴身穿了件金丝软甲，就这一件东西，这小富婆一辈子吃喝都不用愁了。 所以，目前极缺资源的商叶吃了回独食，代价就是整天给她嚼耳根。 不过，人与人之间相处，就是这样，若一个人整日对你好言相向，反而可能居心叵测，那些没事就互相怼的，却是真朋友。 两人现在肯定谈不上推心置腹，只是黄泉宗现身，也是证实了商叶的话，又有携手退敌的经历，多少有些信任基础了。 虽然这姑娘，最近没事就咒他掉茅坑什么的。 商叶微微一笑，心神放松，渐渐入睡，天一亮，还要赶路呢…… …… 月苍城的城门楼在晨雾中忽隐忽现。 换回天师道藏青长袍的商叶牵着大黑马站在路边，一旁的柳白带着斗笠，身着黑色劲装，正低头啃着刚买的肉包子。 这几日，两人一直在赶路，倒也没出意外。 黄泉宗的追兵想来是被起尸的阴间长老耽搁，没有再追上他们，来月苍城的路上，商叶还留了心眼，绕了几段路，防止被人拦截。 此时，按照游戏剧情，这城中应该聚集了一些正道修士，他们是追寻着黄泉宗的线索而来。 “柳姑娘。” 商叶叫了柳白一声。 她抬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样子。 “我有些事和你交待，我的消息来源不便透露，所以之后，若有人问及，希望你告诉别人，我们只是巧遇，你被黄泉宗的人追捕，我搭救了你，之后再将崂山地宫的下落告诉他们，你就能从此事中摘开了。” 游戏中，正是被顾琛所救的柳白，向月苍城的正道修士通风报信。 在那个剧情里，黄泉宗先发掘了崂山地宫，正道修士后至，随后双方在地下大战，成就了名为“地下世界”的战场副本。 混乱中，双方各派了一支队伍深入地宫，黄泉宗试图取出地宫那个“东西”，正道一方是要阻止，结果由玩家扮演的修士队伍，成功攻略了“崂山地宫”——这个在《鸿蒙之光》游戏史里，都排上名号的大型副本。 若按游戏的剧情发展，商叶觉得变数实在太多。 崂山地宫当初劝退、团灭了多少玩家，要一次性打通这个副本，很难，若商叶也在队伍里的话……倒不是不可能。 只是再算上虎视眈眈的黄泉宗的话，他就觉得没什么把握了。 所以此番救下柳白，便是为了抢占先机。 商叶打算带着正道众人先下地宫，发掘了那个“东西”，事后，若黄泉宗没反应过来，那就万事大吉。 若是察觉到了，大不了大家拉开场面，打过一场，只要不在地宫里那诡秘莫测的环境中，明面上的力量，商叶还真不怕正道一方落入下风。 “你跟我都不讲真话，还指望我给你打掩护，哼哼……” 柳大小姐都不正眼瞧他。 商叶有些无奈，说道：“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讲不讲道义的？” “道义是啥？能掰开吃吗？”柳大小姐说着，忽然扭了扭小蛮腰，然后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头上下晃动，嘴里还哼着小曲。 算你狠…… 商叶从怀里掏出一颗灵石，放在她的掌心，结果这丫头，还没有收手的打算。 “差不多行了啊。” “哼，小气鬼……” 柳白美滋滋地将那块灵石收好，耸耸肩，说道：“走吧。” 两人一同入城。 进城前，商叶回望一眼，在这片雾气里，某处极深的地底，暗藏着黄泉宗的魔修，以及无数的凡人奴隶。 他们日以继夜地挖掘着，枉死的尸骸累积成山…… 第七十九章 麻烦 人是复杂的。 商叶从游戏里了解的角色人设，远不能涵盖一个人的全部。 柳白在他眼里本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实则内心却有极为纤细的一面，即使这两日通过怼他，掩饰得很好，商叶还是发觉了，她很难过，偶尔发呆时，眸子透露着深深的悲伤。 因为她家人的尸首，并没有从阴间长老的纳物法器中取出来…… 而人也是多变的。 比如现在…… “我的柳大小姐，咱们说好的，你不能耍赖啊……”商叶现在就觉得，自己像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奶爸。 “我、我不去……” 柳白看了眼县衙官廨的大门，又开始耍性子了。 “你以前也没少溜着官差衙役吧，让你进一趟衙门，见一下公门中人而已，有必要这么怂吗？” 商叶简直醉了，这丫头临到门前，突然意识自己是贼，就说着什么“贼不见官”。 这三观正归正，也要看场合啊…… 柳白扶着自己头上的斗笠，狠狠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去找官家的人说清楚，不把崂山地宫的事告诉谪仙司和那些正道修士，你打算一辈子给黄泉宗追杀吗？你是被官府通缉了，但那点偷鸡摸狗的破事，跟魔道宗门相比，完全不值一提，里面那些人孰轻孰重，还是拎得轻的……” “不。” “走！”商叶一把拉住她的手。 “我不！” 两人在门口拉扯起来。 “商道友。” 商叶听着一转头，便看到天夷剑宗的林青时，以及他的两位同门。 几人十分古怪地看着他…… 县衙内。 商叶和林青时并肩而行，互相交谈着，而柳白低着头，跟在几人身后。 她之所以老老实实地跟进来，是因为那几个剑宗弟子说，他们在都龙山牢城查到一些线索，失踪的囚犯可能被暗中送到了崂山地界。 他们追索而来，接洽了地方谪仙司的人，那些官家修士都是专业人士，很快带着他们来到月苍城的衙门调查，结果真的查到了疑点，只是此地的父母官居然服毒自杀，没有留下一句口供。 随后，衙门里还查出了黄泉门徒的踪迹，双方交了手，那几个悍不畏死的魔修被当场斩杀。 所以说，月苍城内也不安全。 于是，柳大小姐就怂了。 官邸的庭院里，几个修士和谪仙司的人，聚在亭子里议论着。 众人中，那面带浅笑的少女说了什么，官家的人毕恭毕敬地回复，几个年轻修士也纷纷应和，唯恐不能表现自己。 少女在哪里都是视线的交点，她的一颦一笑，皆能动人心弦。 她在许多人心中近乎完美，容颜如玉，天赋超然，师承当世首屈一指，家世也尊贵无比。 商叶来庭院里，远远看到了她，顿时……就火了。 他快步走进亭子里，冲少女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心里有没有点数啊？！” 商叶很生气，他怎么都想不到，应该在玉京山处于层层保护下的小师姐，居然大摇大摆地坐这里，黄泉宗的人可一直惦记着她呢…… “休得放肆，可敢冲撞贵人！” 谪仙司的官员顿时出声斥责，几个年轻修士也是脸色一变，眼中带着敌意。 然而商叶却没理会他们，而是直直盯着小师姐，等她解释。 龙胜玉见到他先是神情一愣，红唇轻启，却没有直接说话，想到身前的少年屡次救过自己性命，她微微低头，说道：“……对不起。” 众人一听，直接傻眼了。 这、这人谁啊，高高在上的仙珏郡主龙胜玉居然……道歉了？ 商叶仍是气不过，道歉有用，还要谪仙司干吗，他累死累活就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危，以及她体内的神剑不落入魔道之手。 原本，黄泉宗事发，太乙玄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肯定会多重防备，只要小师姐老老实实回去，绝对是高枕无忧的。 现在倒好，她却跑到了月苍城这风口浪尖上。 知道道歉，那肯定也明白自己在冒险行事，同行那些人怎么也不拦着她啊……商叶连带着，把那些正道修士也埋怨上了。 “咳，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天师道的道友，我们曾在牢城共同御敌过。” 林青时看出气氛不对，出来打了个圆场。 “是你……” 有人倒是认出了商叶。 商叶转头望去，说话的人居然是太乙玄门的马玄才，他身边还带着那两个狗腿子，这伙人在玉京山上可是“麻烦”的代名词。 马玄才看着他想到什么，说道：“这就是师妹所说的，救了你的天师？” 那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商叶，她微微点头。 马玄才走到近前，细细打量着商叶，后者与之目光相对，毫不示弱，对他认怂是没用的，也是不可能的。 这油头粉面的家伙，看不起任何平民出身的修士。 而且，他还是小师姐的追求者…… 如果让玩家票选太乙玄门最讨厌的npc，这孙子绝对能甩第二名一大截。 商叶看着他淡淡道：“在下天师道商叶。” “太乙玄门马玄才。” 这就算通了姓名，在场的人皆能感受到一股硝烟味。 这时，龙胜玉捋了下耳边的发丝，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商叶还未回答。 马玄才抢先说道：“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似乎黄泉宗哪里出现，你就出现在哪里，记得前些日子，你还是洼村血案中幸存的山野村民，如今……”他眯着眼睛，没有深入说下去，但也把商叶身份和企图的可疑之处，指了出来。 这麻烦就来了……商叶冷眼以对。 马玄才又问：“林兄，你说此人与你们并肩作战，可亲眼见他手刃过黄泉门徒。” 林青时没说话，另一名剑宗弟子却说道：“没有，他除了将随身的法剑借于龙仙子外，并未直接出手，中途还消失过一段时间，我们料理了魔修后，他才现身……” 商叶听着有些无奈了，这都是事实不假。 他又不好解释，总不能告诉大家，他消失，其实是去打劫和劝退血海长老了，不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搞不定他…… “哦？”马玄才露出一丝冷笑。 那几名谪仙司的官员看着商叶，也面露不善。 “谁说他没有手刃魔修？” 亭子外，忽然有人说道：“他明明杀死过，那些死了还能复活的怪物，还是个长老呢……”柳白将话说出口后，才想起这些事，商叶交待过，不能说的，于是连忙捂住了嘴。 马玄才皱着眉头，寻声看去，见是个小姑娘，便问道：“你是何人？” 柳白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你说他杀过黄泉宗的人，可有证据，可是亲眼所见？” 柳白连忙摇头。 一旁的商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得了，还是帮倒忙的…… “哦——呵呵，我明白了。”马玄才笑了笑，说道：“大约是这位天师朋友跟姑娘家吹嘘，夸大了自己在都龙山牢城，又或者赤血山林一役的作为吧？” 马玄才此言一出，连那些正道修士的目光里，都有了些许轻蔑之意。 窃取同道功绩，自然为人所不耻。 第八十章 谪仙司 商叶现在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膈应，见到朔风社的人，就猜到会有预料之外的纠葛，却没想到马玄才如此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搞事。 其实，这厮也不是性急之人，当众以言语指摘别人，不是他的作风，他是那种暗地里酝酿坏水的类型。 今日之所以这样，因为小师姐与商叶间有些纠葛，这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若是在玉京山，商叶很有兴趣跟他玩玩，反正也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今日却不是时候，他真的很忙，他殚精竭虑地布局，就是想走在黄泉宗前面，实在没空儿和人争风吃醋。 商叶微叹了口气，说道：“在下修为低微，要论除魔卫道，自然不及诸位。” 马玄才冷笑道：“有自知之明就好。” 商叶没有理会他，顾自又说：“今日大家齐聚于此，想必是为了追查黄泉宗。” 马玄才说道：“那是自然，若不是月苍城有魔道踪迹，我等来此作甚，到是你意欲何为，怕要跟大家好好交待了。” 商叶环视众人，认真道：“来这里是为了报官，我已洞悉黄泉宗在此地的阴谋。”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不少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多番探查才寻得一些眉目，大多有用的情报，还是那暗中调查的刑殿执事告诉他们的。 如今，那位顾前辈数日前就与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们停留在月苍城，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没有进一步线索，只好静待后援。 “此话当真？”林青时说道。 商叶看着他点点头，说道：“传说崂山地界内有一座地宫……” 一位谪仙司的官员冷冷打断，“传说，崂山里还栖息着金凤凰呢……这地宫之说，早已有之，都是下九流的风言风语，一些盗墓贼认为崂山下的某处，深埋着一座大墓，还可能是什么神仙遗府，我司多少年前，就派人查证过，并无下文，早已判断为无稽之谈。” “那看来贵司是有些遗漏了，柳姑娘，你来说吧。” 柳白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亭子里，取下头上的斗笠，开口……念台词了。 “我爹叫柳坤，曾是天水郡着名的阴农把头。” “阴农把头”在谪仙司几人的耳里，也就自动过滤成盗墓贼中的贼首。 阴农一脉因为有些修士手段，也被纳入了谪仙司的管辖范围，他们干得是违法乱纪的活儿，自然不算正道，但又没到魔道的程度。 俗世官府拿这类人没什么办法，负责控管地方修士的谪仙司又不够重视他们，毕竟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魔修，更加危险。 “十年前，他寻得那座传说中的地宫，带人下去探了，结果生出变故，只有我爹一人负伤逃脱，但是没多久也去世了。 “我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听到那座地宫的事，结果数月前，出现了一伙戴着铜环的黑袍人，他们暗中追捕我，想从我这里知晓地宫的下落。” “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所以一直逃命，前些日子，我被这位天师搭救，他听了我的事后，决定带我来月苍城，找地方谪仙司的人……” 柳大小姐说完后，抿着嘴，眼帘微合，可怜兮兮的样子。 众人听完，皆陷入沉思。 “柳坤啊，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这时，一个驼背老者从亭子外走了进来，他看着柳白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说近两年，天水郡冒出个能穿墙遁土，捏沙成团的飞贼，有人说是昔年大阴农柳坤的独生女，可是丫头你啊？” 柳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摸出根脚，腼腆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你们父女俩都不是什么能消停的主儿。” 驼背老者摇了摇头。 谪仙司的几人向老者见礼道：“吴老。” 吴老，吴六星，商叶也识得此人，算是崂山剧情的重要人物之一，他是谪仙司的四品谪仙使，也是镇守天水郡的官家修士。 说到谪仙使，不得不介绍下谪仙司，以其内部架构。 谪仙司乃朝廷设立，他们的职责在于控管地方散修，镇压进犯人族的妖精鬼怪，缉拿为祸的魔道修士，还负责接洽各大仙门，处理修行界在凡俗的相关事项。 比如，没有谪仙司前，各大仙门在世俗里随意收徒，有些散修，甚至魔修遇到有资质的孩子，还会强行掳走。 曾经不知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但是，自从古代一位圣天子下达天宪，立下谪仙司门庭后，修士便不得在凡间随意收徒了，普通人想拜入仙门，需先在祖籍地的官府备案，再前往地方谪仙司获得证明其修行资质的文书。 之后，在仙门派往谪仙司的“接引仙使”那里，了解各大宗门，获得意向后，资质者会在谪仙司官员的公证下，与接引仙使签订契约文书，此后才算正式入门。 唯一例外的宗门就是天师院，道门立于俗世，是官家认可且支持的“组织”，收徒可以事后报备，但也有些流程要走，当初李浩言带着他，简简单单就把事办妥，他才感叹体制里有人好办事。 若是散修收徒，也要经过这些步骤，由收徒者自己扮演仙使的角色。 当年还是玩家的商叶，曾经在北燕都城的谪仙司里，拿着盖有一堆印章的文书，听那些“神仙”似的接引仙使介绍宗门。 说他们“神仙”，是因为各家仙门为了招收到更多、资质更好的弟子，仙使们的打扮和卖相都是一等一的好，那颜值说是男神女神毫不为过。 商叶还记得那个宽阔的广场，懵懵懂懂的他站在灵济宫的仙使前。 那是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光华的仙女，她穿着色彩斑斓的拖地长裙，纤细的臂膀上环绕着彩带，那样貌和身段去当超模是没问题了，一群铁憨憨玩家围着她，就差没流口水，不少人当场就“入宫”了。 商叶本来…… 但他看到仙使周围有许多灵巧可爱的幼兽，想着入了灵济宫，还要养一只灵妖，他是挺喜欢“小动物”，小时候养过狗，丢了，养过猫，死了，他每次都很伤心，万一这次养了只“虚拟宠物”，日后游戏不运营了，得多难受啊。 于是，他来到了另一处。 那是一对白衣飘飘的俊美男女，他们眉眼较为相似，想来是兄妹，男仙使对着一众玩家挥洒出一片薄雾，雾气中，一座钟灵毓秀的仙山矗立在无边的云海里，金黄色的霞光自天际照射而来…… 商叶瞬间就被这恢弘的景观捕获了，若能在此山巅坐看云海流转，朝起暮落，定然是极好的吧。 然后他就入了……太乙玄门。 拜入仙门，收取弟子的流程之所以如此正规，一者是为了杜绝家离子散的人伦惨事，更深层次的用意，是为了遏制魔道宗门的发展。 魔道自然也需要弟子传承，那弟子从何而来，人间！ 孩童、少年失踪，或修士未经报备带走有资质的凡人，谪仙司对一类的案件极为重视，很多魔道门派因此只能在边远的小山村里，寻求有资质的弟子。 这一代价就是传承者越发薄弱，魔门许多支脉就此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谪仙司上设“司主”统领全局，直接对圣天子负责，其下四名指挥使，十二名副指挥使，以及各地主事，文职司官等。 此外就是谪仙使，他们属于官家修士，共分九品，有加入的散修，也有自幼培养的门人，他们是谪仙司的“执行者”，修行资源由朝廷供给，还能以功勋换取功法和器物…… “老爷爷认识我爹爹？”柳白问道，她脸色腼腆，语气甜腻，与在商叶面前时判如两人。 驼背老者摆摆手，“谈不上认识，他是贼，我是官，只能说当年天水郡光景不好，许多散修犯下不法之事，柳坤手下聚拢了一些在司里备案过的刺头，倒是没闹出什么明面上的祸事，至于私下里，干了多少掘墓开馆的阴损事，那就……呵呵。” “吴老，此女所言，您怎么看？”一位官员问道。 “当年外界传出柳坤的死讯，他手下那些有名有姓的散修，也随之人间蒸发，从这一点看，这丫头的话有些佐证，只是不能确信追捕她的人是黄泉门徒。” “这位老前辈，我见过那些人，确实是黄泉门徒。”商叶说道。 “哦？”吴六星微微瞥了他一眼。 马玄才冷哼道：“你凭什么担保……” “我相信他。” 小师姐突然开口，马玄才言语一滞，他皱着眉头没再说什么。 商叶向小师姐微微点头，说道：“我全村被黄泉门徒所害，自挂剑领衔以来，不停追查着黄泉宗的踪迹，也因此间接遇到了柳姑娘，她确实是被黄泉门徒所追捕，那些人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他们……。” 驼背老者背着手，走了两步，说道：“假设此事为实，老朽刚好有些想法与大家说说，你们是追着都龙山牢城失踪的囚犯而来，近千人可能消失在崂山地界，那不是千只老鼠，我司这几日到处明察暗访，却没有一丝痕迹。” “不免有些奇怪，崂山虽大，可藏不住这么多大活人。” “若是……他们不在地上呢？” 驼背老者说着，半含的眼眸微微睁开。 旁听的剑宗修士林青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他们藏在地底！” 第八十一章 槐树林中乱石坡 商叶心中松了口气，虽然马玄才出来搅局，让他的可信度大打折扣，所幸，小师姐给他背书，这位吴老前辈又根据柳白的证词，三言两语，就将事件的真相摸出大概来，也省得他徒费口舌。 场中皆是精明强干之辈，尤其是专司此类事件的谪仙司官员，他们很快想通了此间关节，黄泉宗往崂山运送活人，可能是在挖掘寻找那座传说中的地宫…… 这时，一位官员向柳白问道：“那你口中所说的地宫，究竟在何处？” 未等柳白回话，驼背老者抬手制止道：“姑且，先不透露。” 众人面露不解，又有一位官员说道：“不管那是神仙遗府，还是上古大能的陵寝，又或者是什么地宫，只要确有其事，又在我司辖下现世，即使没有其他因素，我们也要依法查证，保护，乃至发掘……” 那是，地下的都是国家的嘛……商叶暗道。 “如今，还有魔道宗门掺杂，我们更加不能听之任之，若被黄泉宗捷足先登，就是我等失职。” 言至于此，这位官员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无论真假，谪仙司都要去探一探这地宫，只是怎么去，由哪些人去，还是有些说法的，毕竟情况属实的话，暗中潜藏的黄泉宗也在觊觎这座地宫。 类似的神仙遗府、大能陵寝，都是和福缘、宝贝画上等号的，纵使没有黄泉宗的介入，正常仙家修士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等自珑下城一路追着魔道踪迹而来，若有发现，剑宗弟子责无旁贷。”林青时淡淡说道，算是表态了。 马玄才也开口道：“此事由龙师妹引起，我太乙玄门也义无反顾。” 几名谪仙司的官员互相看了看，目光里有些无奈，地下的都是国家的不假，但修行界的事，从来不是谪仙司一家说了算的，哪怕是圣天子也无法号令那些自亘古传承至今的仙家宗门。 “只是……”马玄才又说：“这两人的说法，是否能信，尚且存疑。” 商叶保持着沉默，他现在说话，只会变成和某人打口水仗，没什么意义。 柳大小姐倒是两眼一翻，说道：“你不信，你别去啊，反正爱信不信，只要你们去了，不就知道真假了。” “去，自然要去，你也要去。”一位官员冷冷说道。 商叶听着眉头一皱，崂山地宫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柳白的修为比起他也就是半斤八两，此行十分危险，他自己都可能自顾不暇，可没功夫再照看一个，小师姐就够他烦心了。 他刚要出声，说自己替她去…… “去就去，谁怕谁！”柳白脸一甩，就把事应下了，边上的驼背老者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似乎很欣赏这丫头。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这野丫头又自作主张…… “那这样……” 吴六星说道：“我们派遣一支队伍即刻前往，在场的其余人为求保密，留在府衙内，不得外出，等待谪仙司及各家仙门的后援，若我们能证实这地宫，之后便可行坐钓之事，等黄泉宗上钩。” “若此间有意外发生……” 驼背老者看着柳白笑了笑，“午夜前，队伍还未回来，便直接发兵前往，同时飞剑传书，告急诸方，崂山……可能要变天了。” 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发话了，众人别无他法，也纷纷点头，将此事定下。 这对商叶来说，也是最好的打算。 盘踞在此地某处的黄泉宗势力，说强也不强，撑死了也就是两个金丹长老，以及一些黄泉使者，正面较量，庭院里聚集的正道众人，也能将之拿下。 他唯一担心的事，就是惊动了黄泉宗，引来魔门更高位的存在，而派遣一支精英小队暗中前往，这与商叶的想法不谋而合。 游戏中，玩家击退黄泉宗，发掘了地宫中的那个“东西”。 谁知后续来到月苍城的谪仙司主事，居然是黄泉宗的暗棋，结果那“东西”被内鬼劫走，正道众人功亏一篑，这才有了后续的种种纠葛。 如今，商叶先知先觉，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届时会伺机点破内鬼的身份，使得那个“东西”被妥善安置，黄泉宗的阴谋也就不攻自破。 现在，就差把那“东西”牢牢掌握住了。 驼背老者见事已明了，问道：“丫头，你说说，那地宫在何处啊？” 柳白看了眼商叶，后者微微点头，她开口说道：“槐树林中乱石坡……” …… 月苍城西边有一村落叫槐阳村，村子边上是一座广袤的槐树林，站在村头向北远眺，还能在薄雾中，看到隐约显现的崂山一隅。 一支走南闯北的商队，停在槐树林附近的土路上。 许多人跳下马车，为首的商贩向驼背老者躬身行礼后，一言不发地领着车队离去。 下车的人正是月苍城的正道修士们。 先前一番商议，此行，天夷剑宗来了三人，为首的林青时和一男一女两个剑修。 太乙玄门来了马玄才，及他的两位死党郭郎和陆栖。 然后就是商叶、柳白、以及……小师姐。 还有一位灵济宫修士，这些日子就是他联络的顾琛，最后是谪仙司唯一来的人，那位老前辈吴六星。 当时，谪仙司的官员们都不赞同让老前辈一人前来，吴六星却老神在在地说：“寻灵探秘，人多无用……”后来，他们按谪仙司安排，暗中混入一支商队，悄悄来到了此地，车队据说是谪仙司在外的耳目，十分可靠。 槐树林中。 吴老前辈步履轻松，他背着手，走在前面，不时暂缓步伐，观赏景色。 林青时和那灵济修士交谈着什么，马玄才几人则是围着小师姐嗡嗡转。 柳白与商叶一起，大小姐悄悄说道：“你干吗不让我跟他们说实话，你那么厉害的，金丹长老都让你摆平了，非要给那个很臭屁的小子恶心。” 商叶心想我也觉得那厮膈应人，但是…… “低调你懂不？” 商叶瞪了她一眼，“你为什么掺和进来，真当你是猫啊，九条命的？” 柳白撇了撇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向远方，目光里有些异样…… 商叶还想说些什么。 柳白却说道：“我爹爹和那么多叔伯都折在里面，你真以为，我对那地宫毫无兴趣？” 说完，她直接走开了。 商叶看着柳大小姐的背影，有些无语了。 谁说“冒险”是女人的天性来着，很有道理啊，一个个的，都是这样…… 第八十二章 地下深处 一行共十一人，除掉某个凑数的丫头，便是标准的十人队。 其中金丹修为三人，分别是小师姐，林青时，以及那位吴老前辈，其余人皆是筑基后期，这一境界亦叫“起楼境”，寓意万丈高楼平地起。 这队伍的实力攻略崂山地宫，商叶多少有些把握，只要他能伺机掌控住局面。 这些人到现在，还以为只是探寻一处普通秘境，纵使有危险，果断脱身即可，毕竟他们初步目的，只是确认地宫的存在。 实则，崂山地宫一旦进入，绝无说走就走的道理…… 槐树林中心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中段有一处铺满嶙峋怪石的山坡。 众人横穿树林，来到山坡下，随后都看向了柳白。 “这就是你说的乱石坡？”马玄才问道。 柳大小姐耸耸肩，然后看看太阳，又走到附近几颗槐树下观望着什么，接着走来走去，还在口中计算步数…… 众人任由柳白施为，因为只有她识得入口。 当然，商叶想的话，也能找到，他在一处树荫下候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柳白所吸引的时候，小师姐却走了过来。 “谢谢你之前帮我说话。” 商叶主动开口道谢，之前他要加入队伍，马玄才第一个不同意，谪仙司的官员也想留他问询，柳白说没他一起就不去，小师姐又再度给他担保，他才得以加入。 小师姐微微一笑，默默举起手中的驱魔法剑，看似是要还于他。 商叶挠了挠头，“暂且放你那吧，回头说不定还要用到呢。” “嗯。”小师姐轻声应道，然后看着他一言不发。 商叶的视线忍不住挪向了别处，又想到什么，说道：“之前，我话说重了……” “没关系。” 小师姐眨了眨眼睛。 商叶突然有种想溜的感觉，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据我推测，黄泉宗可能是冲着你那把‘剑’而来，你大概也能猜到，一定要多加小心，此间事了后，早些回宗门去吧。” 小师姐听着微微低头，商叶也注意到其余人打量过来的目光，便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帮柳白的时候。 “你……到底是谁？” 小师姐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商叶也被问得一愣。 “我就是我啊，商叶，北燕国洼村人。” “就只是这样？” 商叶感受到少女眸子里的好奇和懵懂，无奈道：“不止是这样……”如果可以，他不是很想对小师姐说谎。 小师姐歪头看着他，嘴角翘起一丝弧度，却没有深入询问，而是提了另一件事。 “一直想问，当初在赤血山林，我昏倒时，是谁救了我？” 那时，小师姐带伤破境，斩杀死河，随后昏死过去，丹田气海翻腾，新生金丹即将溃散，是星月峰山主屈不封的残魄出手，挽救了她的性命。 那剑宗剑修，也算是商叶的师傅吧。 商叶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时，远处突然传来柳白的声音。 “找到啦！” 商叶见状，当即说道：“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龙胜玉看着快步离去的少年，嘴唇微微一抿，脸颊上的梨涡自然浮现，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众人聚在一处仅能供一人侧身进入的石缝前。 “你确定是这里？”一名剑修问道，因为这石缝太过寻常，好像到处都是。 柳白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进去，只听“哒”地一声，一个绳套从地面的泥土里弹了出来，她解释道：“我们这一脉的阴农喜欢在打的坑洞附近，设些小陷阱，一是为了防止山野走兽擅入坏事，二者也是为了预警。” “当然，总归是干活的地儿，陷阱没什么杀伤性……” 这陷阱质量过硬啊，多少年了……商叶暗自吐槽。 吴老前辈眼底微亮，他以神识深入探查后，说道：“里面倒是敞亮，还有些人迹，进去看看吧。” 众人鱼贯而入。 灵济宫修士进入前，主动放飞了肩头的灵妖——一只金毛雕，在外留了耳目。 商叶在狭长的石缝通道里，侧身挪了七八步后，前方逐渐宽敞，没一会儿，众人来到一处四四方方的地洞，这里人为挖掘的痕迹很明显，靠墙的地方还整齐摆放着许多工具。 柳白蹲在那些家伙事儿前，默默看着，直到商叶拍拍她的肩头，她才轻声道：“都是我家的东西……” 地洞正中有个斜向下的土台阶。 柳白从工具堆中，捡起个淡黄色的琉璃灯，拆开密封的灯盖后，点燃了它，随后提着灯，主动走了下去。 商叶尾随其后，这两人多少有些自觉，他们的说法尚有疑点，这些修士还愿意来看看，也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毕竟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其他线索，所以，这种前面探路的事，自然还是他们来。 台阶没有延续多长，后面的路便成了较为平整的坡道，路两侧还有许多木支架。 众人显得有些安静，走到这里，他们多少都感觉到，下面应该有些什么。 又过了许久，这条坡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还没到吗？”有人问。 柳白说：“又不是我挖的，我怎么知道？” 所幸，在更多人沉不住气前，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众人站在一处悬崖峭壁上的洞口里，探头看了看，上不见顶，深不见底，对面不远处也有一面峭壁，而左右两边，稍远便是漆黑一片。 柳白向地面努努嘴，地上有两条向下延伸，并固定在洞口石头上的绳梯。 “老朽先去看看吧。”一路上不声不响的吴老前辈背着手，对着悬崖直直走了过去，身子坠落后，黑暗中有破风声传来。 丹境修士可以御空飞行，这种绝地自然难不住他们。 没一会儿，吴六星又从崖下浮起，落回洞中，他皱着眉头，说道：“这峡谷下有些古怪，却是一片黄沙地，且地势略向下倾斜，前方怕还有一段路要走，柳丫头，你知道些什么吗？” 柳白摇摇头，她只知道入口方位，地下的事，柳坤当年也没透露什么。 “那我们下去看看，再做计较吧，崖下不浅，说深也没深到哪去，柳丫头和这位小天师是自己下去，还是老朽搭把手？” 柳白想说爬绳梯，商叶却抢先道：“有劳前辈了。” 爬梯子肯定是不可能的，等会儿，这些修士各显神通，凌空跃下，他们再像乌龟一样墨迹，太跌份子了…… 吴六星上前一步，抓住两人的肩膀，然后三人腾空而起，一阵劲风扑面而来，足足坠落十数息后，商叶才觉得身形一滞，双脚踩在了松软的沙子里。 一边的柳白拍了拍胸脯，抬头向上看着，嘴里念叨：“这么高啊，还好没爬……” 这时，其余人或御剑、或乘风，也纷纷落下。 第八十三章 沙漠 商叶看着手掌上的细沙，从指缝间缓缓滑落。 真是怀念啊…… 众人环望四周，一名浓眉大眼的男剑修说道：“本以为这种地下峡谷，底下兴许会有河流，却没想到是这等景象……” 柳白说：“有些墓穴会以流沙覆盖，防止挖掘，地宫不会在下面吧？”说着，她便要催动术法，扒开沙子瞧瞧。 商叶伸手拉住她，示意她看看吴六星，林青时，以及小师姐。 这三人下来后，一直看着峡谷的另一头，脸色微凝。 吴老前辈说道：“两位小友也察觉到了？” 小师姐点点头。 林青时说道：“前方极远处，似乎有什么……” 丹境修士感官灵敏，且更易察觉到天地灵气的流动和变化，其中精通神魂之道者，神识还能外放极远，宛如一座“人肉雷达”。 “去看看，大家都小心点。”吴老前辈说完，又走在前面。 众人步行跟上，之所以不御空而行，是因为飞行要消耗真元，筑基修士还不能负担长时间御空的消耗，而丹境修士，在可能遭遇战斗的场景里，尽量保留真元，才是上策。 地下世界异常安静，脚下又是松软的沙子，便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柳白是个欢脱性子，之前在地道里，她和商叶走在前路探路，有点压力，也就没开始絮叨，现在就受不了沉闷了。 “以前在学堂，先生总说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你们说这里有如此多的沙子，以前是不是一条海沟啊，那前面说不定，还有条凶恶的蛟龙呢？” 商叶扯了扯嘴角，蛟龙是真没有，但有比那玩意还猛的…… 可能，姑娘间比较容易有话题。 林青时身边，一位跟柳白差不多年岁的女剑修说道：“我师父也常说，还带我看过镶嵌在山石里的贝壳，说行高者，自深渊而起……” “嗨，那咱们等会也捡个贝壳，你带回去，给师傅看，就说源自深渊者，可能……跌得更深。” 没看出来啊，柳大小姐还能鼓捣毒鸡汤…… “呵呵……” 那女剑修觉得这姑娘有趣，捂嘴笑了笑。 “前面出峡谷了。”林青时突然说道。 众人闻言，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果然很快见到了两侧崖壁的尽头。 他们站在峡谷的出口处，向外看去，上方和四周皆是一片黑暗，地面上，目光所及之处，任然覆盖着沙子。 “长见识了，地底也有沙漠啊……”柳白喃喃道。 吴老前辈盯着地面看了看，“这沙子有些古怪，神识探不下去。” 神识乃强化的精神感知力，是神魂强大的体现，就像壮大肉身时，五感会变得灵敏。个体的神魂越强，神识“看”得越远，虽说神识透过实体时，感知力会被稍许削弱，但也不是完全屏蔽。 只有触及有灵魂的生命体时，神识才会被近似构造的魂体所阻隔，无法穿透窥伺，当然，若是神魂强度差距过大，还是会被看穿的。 神识感知对游戏玩家来说，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 商叶那时代的科技，已经可以通过电子设备，跳过感觉器官向脑中枢传递视听信号，所以在游戏里“观看”画面，并不受眼睛所限制，多幅画面同时呈现在脑海里，也就不难想象了。 林青时说道：“嗯，世间也存在着隔绝神识的奇物，这些沙子……” “宝贝啊！” 柳白瞬间反应过来。 “那你多挖点回去啊。”商叶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沙子当然不是奇物，只是沙子而已，之所以能隔绝神识，那是因为下面……全是活物，那些怪物的存在形式比较特殊，如今正在沉睡，一般强度的神识探查，是察觉不出端倪的。 柳大小姐想着，这么多沙子，要挖到什么时候啊，之后再说吧，现在就…… 她俯下身子，抓起一把沙子揣在兜里，然后隔着衣物，拍了拍鼓囊囊的地方，一脸的满足。 那剑宗的小姑娘剑修见这同龄人如此行事，眼睛笑成了月牙状。 一行人继续走着，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尽的沙地上。 “咦？”龙胜玉微微出声。 吴六星问道：“郡主可是看出了什么？” “前方有些光亮……”小师姐 众人盯着黑漆漆的前方，一头雾水，哪里有光亮。 “我们可能要到了。”吴老前辈说。 又走了许久后，众人才看到前方隐约透露着的淡淡微光。 “真有光亮诶？” 柳白有些惊喜，这地下又黑又静，委实把她难受坏了。 大伙见已寻到目标，再度加快脚步，不多时后，一个个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口话来。 唯有商叶脸色平静，他目视前方，默念，又见面了，杀山藤…… 那是一个巍然屹立，呈四棱锥状的黑石建筑，若用商叶的见识来描述，这就是一座金字塔，只是高大如山岳般。 它自这片荒漠中拔地而起，众人隔得尚远，却也生出了望山兴叹的感觉。 他们所见的光亮就在这“金字塔”的顶端——一颗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巨大宝石，以这块宝石大如皓月的体积，那光芒本应照亮这片地域，只是有一根根条状物盘绕着它，宝石的光亮只能从那些东西的缝隙间渗透出来…… 那些土黄色的条状物有粗有细，粗得犹如数十人合抱的巨树，它们自塔顶往下延伸盘绕，覆盖住了这座雄伟建筑的大半表面。 “那是……藤蔓吗？” 柳白见那些条状物的上似乎长着枝叶，而且越靠近那个发光宝石，枝叶越茂盛。 “这是杀山藤！” 场中的正道修士纷纷将之认了出来，一些描述上古凶物的典籍，偶尔会提到这一物种，杀山藤乃是传说中的太古凶物，它们起于微末，一旦成活，便能扎根山体，绕山而上，汲取一方山水的灵气，并将生长环境内的一切活物化为它的养分，假以时日后，盘绕生长的大山，便会成为死地，顾名“杀山藤”。 此物种成熟之后，过于狠绝，扎根之处，即是生命禁区，上古那些纵横洪荒，可摘星逐日的大能常会联手灭杀它们，不然任由其无限生长、延伸，理论上它能“杀掉”整座世界…… 第八十四章 枯种 如此凶物盘踞于前，众人自然望而却步，若不是双方离得极远，他们甚至都该直接开溜。 活着的太古凶物，这显然已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实际上，别说这几个金丹修士，就是在商叶那个时代，最强玩家已位临阳神天仙的境界，也是拿这凶物毫无办法，因为它在设定上，是大罗金仙才能搞定的…… 商叶为了防止这些人打退堂鼓，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那发光的石头似乎是月华石？” 马玄才冷冷道：“你见过这么大的月华石吗？” 商叶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现在你见过了。” 所谓月华石，其形成条件极为苛刻，乃是行属偏阴性的灵玉放于露天的灵脉龙眼处，常年累月地沐浴月照，并接受灵气滋润，才能形成的奇石。 其价值远超极品灵石和行属灵石，属于有价无市的神物。 马玄才还想开口反驳，吴老前辈却说道：“好像真是月华石，这么大一块，若能取走，怕是足以成为镇压山门气运的传承神物。” 谁说不是呢，多少玩家曾经打过它的主意，凡是实施计划的都成“养分”了，以至于这金字塔附近，一度成为bug级别的“地形杀”场景……商叶暗自摇头。 马玄才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他身边的玄门修士陆栖却向他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灵济修士突然说道。 你再不想起来，我就要想起来了……商叶暗道。 “书上说，杀山藤喜月，每逢月圆便会收缩躯干，向高空延伸，接受月照，吸收月华的同时，还会陷入沉睡。” “古代修士猎杀这种凶物，便要等月圆之际，才好接近施为……” “我想，这黑石建筑与月华石的布置，会不会是在圈养杀山藤？” 商叶忍不住看了灵济修士一眼，这人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只是杀山藤不是此行的关键，这玩意现在就是个背景板，别去惹它，啥事没有，否则都是白给。 商叶见关键信息已经有人给出，于是抬手指向一边，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随之望去，那边远处，距黑石建筑尚且有段距离的地方，似乎有个三角形的黑影…… 小师姐认真看了看，说道：“那是个门，后面似乎是斜向地下的通道。” “门？难道是这石头建筑的入口？” “是又如何，杀山藤可就在前面呢……” 几人议论起来，不免有些纠结。 这里几乎肯定是神仙遗府之类的地方，光是外面那颗比房子还大的月华石，已足够他们垂涎三尺了，内里还会有什么宝贝，令人不敢想象…… 这时，剑宗的领头修士林青时说道：“我见那藤蔓大部分集中在黑石建筑的上半部，下面较为稀少，石体与地面交接的阴影处，甚至没有藤蔓攀附，那是不是说，地下是安全的？” 众人听完，又想到先前灵济修士的言论，一人有些拿不准地说道：“要不，我们再向前探一探？” 贪起来就对了…… 商叶看向柳大小姐，本以为她跳得最欢脱，却发现她一脸呆滞，直勾勾盯着高空处的月华石。 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也是个麻烦，等会下了地宫，还要分心照顾她…… “老前辈，您怎么看？” 林青时出声询问，他脸色凝重，倒是没被宝贝冲昏头脑。 吴六星微笑着说道：“我们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地宫确有其事，柳丫头和这位天师可是立功了啊。此外，若想寻些机缘，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此地显然有大凶险，再想继续前进，恐怕要有人探路了……” 这里的探路与先前不同，之前一切未知，此时是大凶当前，探路就是拿命“趟雷”。 那就该我上场了……商叶当即说道：“我来吧。” 众人看向他，他又说：“在下修为低微，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柳白瞬间回过神，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低声道：“你疯啦！” 商叶没理会她，甚至也没给其余人反应的时间。 他向众人略一颔首后，便转身，果断前行了。 小师姐一只脚不自觉地向前踏了一步，嘴巴微张，然后看着远去的背影，秀眉微皱…… 柳白想叫回这傻子，又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什么。 商叶顾自前行，这路上目前来说没什么危险，就如那灵济修士所言，杀山藤目前是沉睡状态，只要不主动刺激它，便相安无事。 至于其他凶险，全在那门后，沙漠下的东西，也要在门后触发…… 一刻钟后，商叶走了三四里地，安全来到了门前——那是一座黑石垒成的巨大方门。 远处观望的正道修士纷纷松了口气，小师姐也终于放下握着的剑柄，几里之地对丹境修士来说，并不算远。 商叶向远处招了招手，然后俯身在沙子里，捡着一些零星的黑色颗粒。 一行人见前路无碍后，很快也赶了过来。 吴老前辈远远朝商叶笑了笑，说道：“道门的年轻人还是如此爽利。” 马玄才突然嗤笑一声，道：“呵，你们看他捡什么？” 柳白走到商叶身边，直接问道：“你捡啥呢？” 商叶头也不回地继续捡着，“杀山藤的种子。” “那是宝贝啊……”柳白眼睛一亮，连忙加入拾捡的行列。 “额……”那灵济修士却轻声道：“这位道门的朋友，这些种子只是枯种，而且就算有活种，也不是说，就能长成杀山藤，哪怕培养成活，顶多也就是普通的灵蔓妖藤，即使运气极好，养成杀山藤的异种，据书上所说，光从幼苗到幼年期就要数万年……” “数万年啊——”马玄才看向身边的几人，摇头道：“那可有得等了。” “啧！”柳白听这人废话，嘴里发出了烦躁的声音，但手下却没停，她印象中的商叶从来不做无用功，这肯定是有意义的。 趁着众人探查那座石门，两人捡了不少，当柳白将收集来的黑色枯种，放到商叶手里时，小师姐也走了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拿出几颗种子，然后眨眨眼，微微一笑。 柳白看着小师姐离开的背影，嘟囔道：“这什么破宗门，还是有好人的嘛。” 怎么说话呢……商叶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种子啥用啊？”柳白问道。 “唔，应该有些药用价值吧。”商叶随意回道。 当然，不止啦…… 第八十五章 索魂咒 众人走近后，发现石门半敞，却没有冒然入内，都是仙家宗门的精英弟子，多少有点稳重和保守，不比那些见钱不要命的散修。 “老朽觉得有些奇怪……” 吴六星透过石门，看着黑漆漆的内里说道：“这里深入地下，显然不是修士洞府，说是墓穴，倒有些可能，那杀山藤可能是用来保护陵寝的，只是……” “这门又是何意？” 没有墓穴设计者会在一个无懈可击的陵墓外，再开一个大门，除非是…… “陷阱。”林青时说道：“只是有必要吗？” 能以如此大手笔建造陵墓的人，会多此一举，在外面特地修建一个陷阱吗，这杀山藤，已经足够让人退却了。 商叶见众人陷入沉思，淡淡说道：“要不，我先下去看看。” “不行！” 所有人看向龙胜玉，少女脸色一僵，眼神有些飘忽，说道：“我是说……我下去，若有问题，可以即刻脱身。” “那我也去吧，来都来了，总不能只远远看着。”林青时应和道。 “老朽也下去看看呗……” 队里三个金丹修士主动要求探路，其余人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商叶也无所谓，谁先下去，结果都一样，只是需要有人走出第一步而已。 商叶看着走在前面的小师姐抬起脚，轻轻放下了，跨过石门的第一步…… 突然间，地动山摇，一切都强烈地晃动起来！ 小师姐一个闪身，立马退了出来。 商叶一把揪住柳大小姐的后衣领，防止这丫头惊慌失措乱跑。 “怎么回事？” “沙子，快看！” 众人视野范围内的沙子翻滚起伏，宛如烧开的沸水。 来路的黑暗深处，还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 感知敏锐的小师姐看向那个方向，脸色一怔，星眸里满是惊讶。 林青时的头也抬得高高的，似乎是在极高处看到了什么。 众人很快也见到了。 黑暗中，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沙浪，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吴老前辈当即浮空而起，他左右观察，又往高空看去，脸上的淡然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愕然。 这沙浪左右两端和顶部，一时间，居然看不到尽头…… “走不了！”吴六星向众人低喝道。 退回去不可能，往前走更不行，杀山藤附近，是绝对的生命禁区。 小师姐脸色一凛，伸手拉住商叶和柳白，冲向石门，并喊道：“进去，快！” …… 不知多少万斤的黄沙重重落下，轰鸣声逐渐停息。 那座孤立的石门，再也不见踪影，地面上，只有一座高耸的沙丘。 空中沙尘弥漫，月华石的光亮被彻底遮掩，这片地域陷入黑暗之中，盘绕在金字塔上的杀山藤动了动部分躯干，很快又沉寂下去。 这时，众人在一条斜向下的石楼梯上，飞速奔跑着。 他们后方不远处，逼近着滚滚而来的黄沙。 途中，林青时停下脚步，想拦一拦沙子，最后面的吴老前辈阻止了他。 “沙子有古怪，先走！” 一行人皆是体力不俗的修行中人，这番亡命奔逃，也不算费劲，不多时，他们跳下楼梯，来到一间较为空旷的石室。 最后的吴老前辈入内后，一股黄沙随之落下，涌入石室内，将通道彻底堵死，并在入口处形成一座小沙丘后，才停滞下来。 柳白放下手里的琉璃灯，弯腰喘息着。 商叶也累得够呛，正在努力调匀呼吸，马上还有更刺激的呢…… “大家都没……” 林青时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切都黑了，所有人的视野内，都漆黑一片，甚至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光源，视觉仿佛被剥夺了一样。 几人试图外放神识，用以感知，精神触须伸出识海后，却像被深埋在沙子里的一样，寸步难行。 这诡异的黑暗持续了片刻。 四周的人还算镇定，但商叶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要来了…… 眼前陡然一亮，视觉刹那间回到众人的身上。 只是视野里多出了一些东西…… 一群身穿破碎红袍的人影，他们低着头，静静站在众人前方。 众人正要做出反应，那些鲜红的衣帽下，纷纷亮起了红色的狭长血目，随后，红袍人们扬起头，露出黝黑狰狞的干尸面孔，它们伸出利爪，向众人扑来…… 一阵兵器出鞘声。 只是下一瞬，他们的视野再度灰暗，紧接着，又亮了起来。 这就像有人连按了几下灯开关，光暗交替间，那些鬼影已经消失无踪。 摆开架势的众人，手持着兵刃，一脸茫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柳大小姐像炸毛的野猫一样，身子微倾，双持匕首，嘴里还咬着一把。 淡定的商叶摸了摸左臂，刚刚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那里侵入，并沉寂在他体内了。 “坏了。”吴老前辈冷声说道，脸上再没半点悠哉的神色，此行的遭遇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和掌控。 老前辈撸起左臂的袖子，只见手腕上，有一个五指纤细的血色掌印。 众人脸色一变，纷纷拉起袖子，尽皆见到相同的血色掌印。 商叶虽然心知肚明，但也学着众人看了看，手臂上自然也有。 “什么东西？” “我感觉到一股阴邪的气息……” “我也是……” 有几人当即打坐，运功内视，试图祛除可能存在的邪气。 而柳大小姐盯着血掌印，目光出神。 “想到什么了？”已有所预料的商叶，轻声问道。 “嗯。”柳白点点头，“听家人说，我爹死时身上也有这个……” 那是自然，因为柳坤也来过这里啊…… “崂山地宫”，这就算正式开始了。 几个打坐的人很快睁开眼，他们互相看看，都摇了摇头，明明察觉到有东西进入体内，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一直盯着手臂看的吴六星，沉声道：“这是索魂咒，你们没见过，也是理所当然，此乃巫教法术。” 天南巫教在中古时期便已道统崩坏，连祖庭都失落了，虽然它曾是与太乙玄门，天夷剑宗其名的大宗门。 吴六星说：“相传，巫教的教主合道归天时，教内会有大巫祭以身殉葬，他会凝聚一身修为化为血咒，用以庇护陵寝……” 眉头拧在一起的马玄才突然说道：“那大巫祭是……什么修为？” “地仙起步。” 吴六星看了他一眼，继续解释道：“这种殉葬是巫教最高规格的礼葬，并非每位教主都有，只有那些大贤大德，从者极多的圣者才有资格。” “而且，往往只有一两位大巫祭愿意殉葬，两位以上都是极少数的情况，中古年代，巫教同一时期，最多也只有七八位大巫祭。” 林青时说：“那刚刚我们见到的红影就是……” “嗯，他们每一位生前恐怕都是大修士，只是恍惚间，老朽也没看清有多少位。” “十二。”“十二位。” 商叶和小师姐同时出声，随后略一对视。 “老爷爷，这个什么鬼咒能解吗？” 柳白显然关心更为实际的事。 吴六星思索着答道：“这些都是老朽年轻时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关于索魂咒的事，书上并未多说，后来，听一位出身天南的修士朋友讲述，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臂膀上的咒印自种下后，会逐渐移动，当它延伸到心脉时，就会索魂夺命。” “他还说，索魂咒，非阳神大能，或精于神魂咒术的地仙，不得解……” 第八十六章 沙怪 无解，那不是等死。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有些凝重。 林青时看向灵济修士，后者摇头道：“太远了，联系不上灵妖。” 吴老前辈想了想，又道：“那人还说，天南有些传言，说若能找到殉葬巫祭放置在陵墓内的神龛，便可破解索魂咒，只是未经证实……” 一个剑修愤愤道：“这鬼咒如此厉害，直接把人杀了好了，还留什么咒印！” 这点商叶倒是知晓，其实“延时触发”不是古代巫教刻意为之，而是类似的大能陵寝占地极广，索魂咒的核心力量并不能完全覆盖，只好扩散诅咒鬼影，在入侵者身上留下印记，等待诅咒力量“定位”，其实这就是一个制导过程。 至于吴六星所说的传言，据玩家们推测，应该是骗局，极有可能是古代巫教散布出来的，这传言如今还在传播，可能是巫教后人，甚至也可能是继承了巫教部分道统的灵济宫所为。 捏造骗局的理由很简单，希望那些侵扰圣者陵墓的人死在里面。 虽然即使入侵者逃出，也会被诅咒杀死，因为只要留下咒印，诅咒索魂的力量是无视距离的，只是这其中有个“时间差”。 阴农柳坤便是趁这间隙，逃往外界，留下了崂山地宫的线索。 这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发展。 而诅咒延时发作，玩家们将之理解为游戏的“狂暴机制”。 所谓狂暴，在电子游戏发展的早期，一些游戏为了防止玩家以较低的属性和练度，用一些拖时间的无赖打法，强行磨死副本boss，所设计出来的机制。 其运作原理就是，一定时间内，玩家没有通关，boss便会狂暴，属性全面提升，达到秒杀玩家的程度，此外，还有利用副本内的机关，代替boss团灭玩家的狂暴方式。 崂山地宫就是如此，一定时间内没有通关，诅咒发作，即是团灭。 商叶在咒印种下的那一刻，便通过系统界面上的时间，计算出了诅咒发作的时间点——四个时辰后。 至于神龛之说，虽然是假的，商叶却不打算揭露，因为解除诅咒的方式，就在于地宫深处的那个圣物。 此前，队伍总需要前进的动力…… 这石室四面封闭，并没有通往他处的门户，唯一的入口还被沙子堵死。 众人来到沙丘前，思索着对策，寻找神龛过于虚无缥缈，明显逃出去，寻求救援更加靠谱。 马玄才问道：“我有脱身的空间符箓，先行出去求援，可否？” 这家伙是玄门有名的仙二代，虽然修为没有突破到金丹境，身上却有不少长辈赐下的宝贝。 众人并无异议，吴老前辈还将随身的谪仙使腰牌给了他。 商叶则颇感可惜，类似的空间符箓可贵了，这就要浪费了啊…… 果然，马玄才激发符箓后，其上的光芒刚刚亮起，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扩散的空间能量被生生遏制，又逐渐内缩，随后符箓自行燃起，化为灰烬。 原地的马玄才脸上隐隐有些肉痛，其余人倒是没怎么失望，这情景他们也能预料到，类似的秘地存在空间禁制很是正常。 “难道要想办法挖上去……”有人说道，那足以遮天蔽日的沙浪，众人历历在目，这要挖到什么时候啊。 似乎是在回应这言论，沙丘表面突然翻腾凸起，几息间，便有浑身遍布沙子的人形怪物站了出来。 “沙石精怪？”吴六星说着，略一挥手，一阵劲风涌出，将一只试图接近他的沙怪打飞，后者撞在附近的石壁上，顿时化为一地散沙。 众人见这东西似乎不难对付，立马一拥而上，柳大小姐也想上去凑热闹，商叶却伸手拉住她的衣领，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乱跑。 之后，商叶看向墙角，那片散沙流动着聚成人形，再度站了起来。 同样注意到的吴老前辈眉头紧皱，其余人也很快察觉，这些低级的精怪是不难对付，但即使被强行打散，也会重新凝聚。 这不是没完没了了…… 所幸，他们很快发现端倪，马玄才主动喊了出来：“这些沙怪体内有一个暗黄色的内核，打碎它，就能阻止其重新凝聚！” 众人精神一震，各显神通，将那些沙怪打得溃散，再寻得内核，出招击碎，沙怪们果然没有再度站起来。 旁观的商叶却暗中摇头，马玄才所说是不假，但这毫无意义…… 这一群沙怪被消灭后，入口处的沙丘里，又重新冒出一群，众人再度迎了上去，击溃，又来，击溃，又来……重复几个轮回后，他们察觉出不对劲，开始保存真元，且战且退。 入口处不断涌现这种怪物，石室的一端很快被密集的沙怪所占据。 马玄才身边的两个玄门修士，胖的那个是不说话的闷葫芦，瘦的叫陆栖，他在战斗的间隙里，看到无所事事的商叶和柳白，顿时冷声道：“你们只会看吗？” 众人闻言皆皱着眉头，看向他们，目光里隐约有些不满。 商叶也觉得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已经体会到目前的状况，再拖下去，只是浪费真元，而这些修士气海内的真元储备，他也十分在意。 队友的蓝条肯定要关注，这时，商叶已经把自己放在副本指挥的位置上了。 他开口道：“吴老前辈先前说神识无法深入地下，会不会是……” 佝偻着的吴六星一手拍散身前的沙怪，沉声道：“沙子下面全是这些东西。” 此言一出，不免令人心生绝望，这片地下沙漠他们尚未看到尽头，谁知道有多少沙怪暗藏地底，这不是要耗死他们吗…… 而且即使没因为真元和气力耗尽，死在此处，时辰一到，也要被诅咒杀死。 “师兄……” 那名剑宗的小姑娘有些慌乱。 林青时轻声安抚，“会没事的，别急。” 小师姐仿佛没听到这噩耗一般，她手持商叶的法剑，冲入沙怪群里，刺目的青光爆开，几十只沙怪，连同它们的内核在刹那间碎成了齑粉。 众人眼前一清，虽然入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浮现沙怪，至少能让大家喘息片刻。 商叶趁这机会，上前对众人说道：“在下有个办法，或许可以抵御这沙怪。” “你？”马玄才面露不信。 商叶没有不理会他，而是掏出了一把杀山藤的黑色种子。 第八十七章 妖藤 “谁会小木灵真诀和凝水雨泽一类的法术？” 商叶看似在询问，眼睛却望向马玄才和陆栖这两个太乙修士，玄门有术道祖庭之称，像他所说的基础五行术式，几乎是必修课。 小木灵真诀可以催生滋养草木，商叶新手时期也学过，入门那会儿，他常做的师门任务就是培育灵植。 “你是想……”林青时想到什么。 灵济修士似乎也明白了，只是有些拿不准，“这能行吗？” 随后，众人都看向马玄才他们。 陆栖见马玄才沉着脸不说话，主动道：“我们自然会。” 商叶说道：“催生这些枯种，若能成活，即使长不成杀山藤那样的异种，也该是有灵性的妖藤，而草木精怪，最是克制这种沙怪。” 五行生克之道看似粗浅，却极为实用，游戏内方方面面都会运用到。 众人仍有疑虑，他们很担心这些枯种不能成活。 商叶却不操心，这是多少人试验过的，这些从杀山藤上掉落的藤蔓种子，生命力极为顽强，不知多少年过去，仍有相当一部分可以培养成活。 “试试？”商叶淡淡说道。 陆栖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点头道：“好。”说完，他又侧身低声道：“马哥。” 随后，马玄才转过身子，一声不吭地走向入口处。 商叶见状微微一笑，其实拜托龙胜玉也可以，但是这种脏活累活，怎么能麻烦小师姐呢…… 之后，商叶向前小跑几步，直接将手里的枯种，丢向了入口处的沙土堆上。 其余人立刻散开，围上去吸引沙怪们的注意。 真实的npc修士有一点就很好，战术修养没问题，因为他们不是在玩角色扮演，他们就是各家仙门的精英修士。 而玩家们的素质就很层次不齐了，野队里，什么人都能碰到。 陆栖从纳物法器里取出一个水囊，他一手掐诀，指尖微亮，皮囊里飞出一条清澈的细流。 水流在空中连接成旋转的圆环，又逐渐扩散，化为一片小云雾。 这时，冷着脸的马玄才抬起手，将一团绿光打进了云雾内，随后空中落下了一片细润的翠绿雨丝。 这是合击之法，多人使用复数法术互相搭配，能产生奇效。 雨丝缓缓落下，沙土表面顿时变得湿润暗沉，几息后，便有几个绿色的嫩芽浮现。 “成了。”陆栖脸上有些喜色。 这么快…… 众人还以为，怎么都要催生一会儿，才能看出结果，却没想到这种子的生命力如此旺盛。那些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不多时，就长出了几条浅褐色的小藤枝和数片淡黄色的叶子。 只是空中那片水雾，也在急速缩小。 陆栖转头说道：“这周围没什么水气，来点水……”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商叶正靠着一个大大的澡桶看着他。 有一个中型纳物法器的好处就是，什么东西都能提前准备妥当，柳白脸色有些不自然，阁楼里的木桶，她还以为是用来洗澡的…… 大量的水注入云雾后，新生的藤蔓终于发挥出它们祖宗的本色，密集的藤枝疯狂地扩散开来，修士们纷纷退开，而那些笨重缓慢的沙怪则被藤枝攀附缠绕，枝头甚至刺进沙怪体内，它们也没挣扎多久，便溃散成一地散沙，唯有黄色的灵核被藤蔓卷住，扯回了枝叶深处。 “这么凶啊……”围观的柳白咽了下口水。 商叶随口道：“妖藤是这样的。” 藤蔓们似乎意识到沙怪的灵核是不错的养料，纷纷向入口处延伸，很快就将那里的墙面完全覆盖住了。 这时，吴老前辈说道：“差不多了，别的等会儿，还要大战妖藤。”这算是个玩笑话，虽然只有商叶笑得出来，因为确实有玩家干过这种蠢事。 马玄才和陆栖同时收手，失去法术滋养，附近又不是什么沃土，妖藤的生长速度渐渐停滞下来。 两人往回走时，几条藤枝却像蛇一样，游弋着，伸向了他们…… “小心！”剑宗的小姑娘出声提醒。 马玄才头都没回，他右手朝下一压，一条火舌从掌心涌出，瞬间将那几条藤枝烧成了黑碳。 火气真大啊…… 商叶说道：“这些沙怪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了，除非它们想不开……” “可咱们还是被困在这里啊。”柳大小姐一脸发愁，十分后悔跟来，父辈生死的真相，哪里有小命重要。 商叶看着柳白说道：“你不是阴农后人吗，最会钻地打洞，给咱们挖个洞呗。” 柳大小姐白眼一翻，脚下一跺，说道：“看清楚了，这里都是石头，搬砂运土还行，石头我可没辙，要不你们强行破开石头，掘到土层试试？也不对，上面是沙漠，再挖到那些怪物，还有完没完了。” “关键是索魂咒，否则去哪里都没用。”吴老前辈看着左臂上的血印，说道：“可能几个时辰后，就会发作，到时万事皆休。” 众人陷入沉默。 商叶则继续引导，“我们还是趁现在，四处看看吧，找一找，有没有通往别处的机关。” 柳白说：“这里不是陷阱吗？” 商叶摇摇头道：“不是这个石室，你和我已经死了。” 那沙浪袭来的威势，如山倒一般，若被压在底下，商叶和柳白当场就该完蛋，其余人就算能幸存，也会被无数沙怪围攻，后果难料。 “而且，我觉得这些布置好像就是在……逼我们进来。” “这里应该有什么才对……” 商叶向周围看了看，石室内一片空旷，当视线从龙胜玉脸上扫过时，她突然开口道：“那边的墙壁上，好像有些壁画。” 小师姐赛高，助攻不要停…… 众人来到石室另一端的墙壁前，那灰蒙蒙的石壁上隐约显现着一副画。 商叶看着柳白，冲墙壁挑挑下巴，这丫头才反应过来，待她清理了墙壁上的灰尘后，壁画更加清晰了。 画中描绘得是一个战场，平原上聚集着无数的人族士兵，他们阵前的敌人很是怪异，有些人形，但脸部凶恶狰狞，构成的线条更为飘忽，它们大多没有腿脚，下半身呈现雾状，好像是悬浮着的…… 人族的阵前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形威武，身披黑甲，手持一把暗金色宝剑。 “这不是天子剑吗？暗金色，没有护手，意喻国朝重器，操之不当，反噬其身，那这人是……古代的圣天子？”柳白有些疑惑地说道。 这里的人见识都不比柳白差，自然也认出了天子剑。 另一人是女性，她悬空而立，落后持剑者半步，细看下，只见这女人神色悲悯，身姿曼妙，眉心一点殷红，还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长裙。 小师姐说：“这女子似乎是神话传说中，那些帮助上位者的神女形象。” 柳白又说：“那些怪物呢？” 林青时说道：“是天鬼。” 商叶点点头说道：“不错，这壁画描述的是上古时期，圣天子带领人族抗击天鬼的情景。” 第八十八章 壁画 无尽鸿蒙中，有一浩瀚宇宙，其内有一世界，谓之“洪荒”，它天圆地方，横跨无数星空，自成一套运行规律。 太古时代，灭世大劫降临，洪荒崩碎，轮回倾覆。 天地万物寂灭之时，一尊可气吞星河的龟蛇背负着一块世界碎片，横渡虚空，穿越鸿蒙，来到了另一个宇宙。 仙侠游戏《鸿蒙之光》的舞台，即是这块幸存的世界碎片。 以上是游戏的背景设定，就写在官网的世界观栏目里。 各家仙门内的古老典籍上，也有类似记载，只是年代久远，无法证实，据资料推测，至少也在三万年以前。 热衷考据的玩家们最喜欢发掘，这些深层次的东西。 佐证这史实的其中一个说法便是“古天子斩杀天鬼于不老山”，天鬼传说在民间就是神话，但在修行界，却真有其事。 魔门九道之一，便有天鬼道。 据传，上古时期，鸿蒙之光的世界没有六道轮回，人死后，魂魄流连人世，它们受烈阳烧灼，罡风撕裂等苦楚，经由漫长的时光，这些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孤魂野鬼，才会逐渐烟消云散，但更多游魂却是化为恶鬼，为祸人世。 那时，生人绝望于身后，对生活失去了期盼，他们惧怕老者，惧怕将死之人，于是人伦之道，亦不复存在…… 死去的人越多，鬼怪越多，魑魅魍魉越多，死去的人越多。 终于，在那难以计数的鬼潮中，诞生了一类新的妖魔，称之为“天鬼”，亦称“天鬼众”。 后来，人鬼双方爆发了旷日已久的大战，其过程逝去久远，早已不可窥探，只知结果是古代圣天子带领人族，在中天原不老山下，斩杀了天鬼。 击败天鬼众，是真实的，不然如今的人族早就不存在了。 之后的传说更像民间神话。 不老山大捷后，苍天怜悯人族，叹服圣天子的功绩，派遣一名女神下凡，由她重塑轮回，解决了人间鬼患。 这里的关键字眼是“重塑轮回”，意味着六道轮回曾经有，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洪荒世界崩碎，导致六道轮回不复存在的说法。 这一出，在各家宗门的典籍上也有记载，却没写女神下凡，而是…… “……上古修行界大能‘黄泉圣主’舍去金身，魂入幽冥魂界，执掌黄泉，重塑轮回，缔造了无上功德。”商叶说完后，身边的柳白一脸虽然不明白，但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商叶无奈地摇摇头，这番说道就是给她一人科普，其余“科班出身”的正道修士，自然知道这些耳熟能详的典故。 两人说话的时候，其余人去了下一处壁画前，画中，那名身穿黑甲的人提着巨大的恶鬼头颅，四周全是跪拜的人族。 有人说：“这画的是圣天子斩杀天鬼的典故吧，此处不会是……” 人皇陵寝！ 众人面面相觑。 商叶挠挠头，这想啥呢…… “你们看这副画里，那个黄衣女子已经不在了。”商叶说道，随后主动走到下一处壁画前，他略微看了眼，向小师姐说道：“这是不是……” 小师姐走过来，抬头观察，那画上是一座雄伟的高山，九处绝峰在山雾中隐现，仿佛有神龙藏于云间，黄衣女子再度出现在画中，她举着一把淡黄色的伞，在山腰处的亭子外，将一本黑色的书交给一名怀抱玉如意的道人。 “这是我玄门祖庭——盘龙山。” 小师姐眸子里浮现惊讶，太乙玄门的山门如今在北地玉京山，但在古代，盘龙山才是玄门道统所在。 “而且那是三宝玉如意，这画中的人是……太乙真君。” 三宝玉如意是太乙玄门掌门真君，才有资格执掌的神器。 小师姐说完直接走向下一幅壁画，在这地底深处，居然出现了玄门的信息，这让她极为好奇。 下一幅壁画又让众人一愣。 “天夷山脉！” 林青时脱口而出，那壁画之上正是天夷诸峰，黄衣女子在一处峰顶上，将一把青黄两色的剑交给了一名白衣剑士。 “这……这是星月峰。” 几名剑修一脸惊疑，剑宗失落数百年的星月峰居然出现在这座地宫的壁画上。 小师姐瞅着那柄剑，眼睛一亮，瞬间想到了什么。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 “这是碧落黄泉剑！难道这女子是传说中的黄泉圣主？！” 天夷剑宗星月峰一脉千万年来，一直在守护黄泉圣主留在人世的神剑，这是修行界众所周知的事。 而这副壁画，正对应了这一事实。 碧落黄泉剑在数百年前，与破开虚空，遁去无踪的星月峰一同遗失，近些日子又在赤血山林秘谷现世，最后…… 众人望向了小师姐，剑宗的人更是想起，他们千里迢迢来此，正是为了向玄门问询神剑归属的事。 少女顾自看向商叶，面露询问，只有他们两见过真实的碧落黄泉剑。 商叶点点头，认同了她的猜测，这已经显而易见了。 吴老前辈一人在下一处壁画前，啧啧称奇，他说道：“老朽虽然没见过，但也不难猜测，这画得是天南林海深处的巫教祖廷吧……” 那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恢弘华贵的宫殿群落坐落其中，穿着各色长袍的人们跪在一处广场上，黄衣女子在这里，将一直携带的黄伞给了一名金袍人。 “这好像是顾前辈所说的……彼岸伞。”灵济修士说道。 洼村惨案发生的同一时间段，在遥远的天南，黄泉宗盗掘了一位灵济宫祖师的遗府，并取走了一把宝伞。 石壁上画得虽是巫教祖廷，但巫教在中古时期出了一尊君临天下的魔君，直接导致巫教道统崩坏，万年传承付之一炬。 当时生灵涂炭，天地倒悬，幸得骊山府君横空出世，带领正道修士斩杀了那尊魔君，之后，骊山府君在天南废墟之上，立了下灵济宫道统。 所以，黄泉圣主留在巫教的彼岸伞，落在了灵济宫的一位祖师手里，也很正常。 “那这一切都联系上了。” 商叶总结道：“若这壁画透露的讯息属实，黄泉宗在收集黄泉圣主的遗物。” “那……那本书呢？”柳白问道。 商叶没有说话，他不可能什么都懂，懂了也不能什么都说。 那本书，他其实也很疑惑，那是“黄泉法典”，如今在黄泉宗那位深不可测的宗主手里，他一身功法大都来自这法典，甚至黄泉宗的不少邪功，都是从法典记载的内容，所衍生的。 根据壁画显示，这本法典应该在太乙玄门的守护下，黄泉之乱后，玄门的官方解释是数百年前遗失了。 但在遗失的细节上，却语焉不详，连商叶这样的太乙门人都没能获悉真相。 一整面墙的壁画，也快到尽头了。 在下一幅壁画上，众人终于确认了黄衣女子的身份。 她端坐在悬空的玉台上。 一个与她相似，但线条虚幻的灵体形象出现更高的云间，并走向了一扇内里漆黑的巨大石门。 灵体和黄衣女子间，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连线，预示着两者的关系。 玉台下的地面，有无数跪拜的人族，之前壁画上的黑甲人、道人、剑士、金袍人也齐齐现身，并以各自的方式，向玉台致以敬意。 “再造轮回，于人族来说，是无上功德啊……”吴老前辈喃喃道。 柳白来到最后一处壁画前，指着上面说道：“你们看，崂山！” 最后一幅壁画上，画得正是崂山，那山脚下有一支人族军队，和许多巫教祭祀，他们拱卫着一个玉棺，走向了一个通往地底的大洞。 所以，这座地宫正是黄泉圣主遗蜕的安息之处。 一行人震惊之余，各自思索着。 柳白见之后没有其他壁画，耸拉着脸说道：“知道这些有啥用，我们不还在这里。” 商叶看着她，微微一笑，随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说道：“那是什么？” 柳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走了过去，来到石室中央，她一手成诀，向下一挥，地面厚实的灰尘顿时散去，露出了巨大的地画。 众人见到动静，也走了过来。 他们还沉浸在身处圣主陵寝的事实中，都有些沉默。 地面上是四副拼接在一起的景观画，分别是盘龙山，天夷山，天南林海，以及崂山，四图相交的中心处，也就是四图的角落里，各有一个环形，且略微突起的圆台。 柳白看着四个圆，想了想，然后很没形象地趴在地上，耳朵虚贴圆台，还抬手敲了敲附近的地面。 随后她站起身，皱眉说道：“是机关，但不像陷阱，这种布置，一般需要放上对应的东西，才会触发。” 以后你就是二号助攻小能手了……商叶摸了摸鼻子。 马玄才突然说道：“我猜这是要放上圣主遗物，你们看着些画正对应宗门……” “咳……”商叶差点没憋住笑，众人看向他，他只好说道：“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崂山这边，应该放什么？” “当然是圣主遗蜕！”马玄才冷声道。 “哦……但是圣主遗蜕在里面啊，这机关的意义呢？” 马玄才顿时哑口无言，特地设计的机关，自然是为了触发，不可能把开门的钥匙放在门里，那就没必要设计门。 “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马玄才恼怒道。 商叶见他这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时期的马玄才也就十八九岁，跟日后那个有些枭雄气象，到哪里都一身白衫，头发永远摸着发油，搞得跟面首一样的孙子比，还是很稚嫩的，一点就着……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站上去四个人也行啊……”商叶随口说道。 柳白突然拉着他，就往圆台上走，“那我们试试。” 那灵济修士阻止说道：“别胡闹，万一是陷阱呢……” 柳白白了他一眼道：“你见过这么明显，还凑在一起的陷阱吗，真正的陷阱都是你踩上去，还不知道踩了的……” 柳大小姐一副我经历很多的样子。 龙胜玉看着两人牵着的手，眸子微动，向前几步，也站在一个圆台上。 这三人搞啥呢…… 众人摸不着头脑。 倒是吴老前辈终于隐去脸上的深沉，淡笑着念道：“年轻人啊……”说完，他也走了过来，站在一个圆台上。 随后，一阵石头摩擦声传来…… 石室一面的墙壁落下了一处，露出一个门来。 众人愣愣地看向商叶。 他有些心虚地看着那门，说道：“我瞎猜的……” 才怪哩…… 第八十九章 砂岩怪 崂山地宫不是普通古墓，甚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神仙遗府。 地宫上有太古凶物盘踞，下有无尽的流沙和砂石精怪，想以人力挖掘，一窥地宫全貌，近乎于不可能。 那些沙怪和其他地底生物，又本能地惧怕杀山藤，不敢过于接近，也杜绝了地宫外围遭受生物侵害的可能。 但是从黑石门，以及石室内近乎儿戏的机关，却可以看出，崂山地宫在设计之初，似乎没有彻底封死的打算。 那为何却在陵墓外围留下了如此无懈可击的布置。 这是矛盾的。 玩家们为此提出过许多猜测，商叶认为比较合理的看法是，这可能是一场考验，地宫建造者需要外来者按既定的路线，完成种种考验。 当然，也有不少人说，因为这是一个副本，游戏设计师怕玩家们从外围直接挖到主墓室，跳过了所有关卡，那就太搞笑了。 诚然，这很有道理。 但是，商叶现在身处一个真实的世界，这里没有游戏设计师。 阴暗的甬道里，众人走了一会儿。 柳白擦了擦额角，说道：“是不是变热了？” “是的。”商叶回道。 从刚刚起，甬道内的温度渐渐升高。 两人说着，一阵热浪忽然从前方吹来，众人先是一惊，却发现只是普通的风。 前方有什么，他们没疑惑多久，因为很快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外面是呈现圆柱体构造的巨大石室，众人远远看到，石室另一端的墙面缺了一个口子，就像木桶少了一块插板。 那缺口里亮着红光，还有岩浆流动、翻泡的声响，想来是一处地下熔流。 此间地面的正中，还放置着一块椭圆形的巨石。 众人向前走了几步，又发现缺口处有一座铁锁吊桥，有路走，总比困在原地好，无论是寻找出口，还是伺机破解索魂咒，都需要深入地宫。 商叶前行时，视线一直留在那块巨石上，柳白本来想凑到石头边看看，却被他扯住了衣领。 柳大小姐有些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再乱跑。 真不是商叶想管她，实在是他们两人修为最低，他还有经验可以预知危险，这丫头要是不注意，真的就是白给。 而且她会在这地宫里，商叶多少也有些责任。 那块巨石可不能靠近啊…… 众人向吊桥走了过出，路过那巨石时，突然听一阵碎壳般的咔嚓声响。 巨石上裂开了数道缝隙，随后两条粗壮的石臂从中伸了出来。 戒备多时的众人纷纷拉开架势，商叶拉着柳白远远地躲开。 无数碎石脱落，一只由岩石和砂砾组成人形怪物展开蜷缩的身子，从裂开的巨石中站了起来。 它小山丘一样的躯体后，就是吊桥…… 修士们互相给了眼色，然后果断散开，围了上去，虽说战斗突然发生，他们也不意外，本就没指望轻松探明地宫。 商叶来到石室的墙壁下，远远看着。 这boss范围攻击比较多，能走多远，就要走多远。 这只砂岩怪就是崂山地宫的开门boss，力大无比，耐打抗揍，有再生和操控岩石的能力，伤到一定程度后，还有二阶段…… 砂岩怪身上布满着青灰色的岩石和许多黄砂，它意识到有人接近后，睁开了黑洞洞的双眼，将垂在地面的粗长右臂举起，往地面一砸。 一声轰响后，地面晃动，众人的脚下和路径上突起了许多岩刺。 首当其冲的小师姐身形晃动，在地面发出动静时，敏捷地避开，又以之字形的路线向砂岩怪飞快接近。 距离差不多时，小师姐腾空而起，手中的法剑青光暴涨。 这时，砂岩怪眼内亮起了橙黄的光芒，地面的碎石全部浮起，在它身周旋转着，形成了一条碎石环。 悬空的小师姐身形随之一滞。 那高速旋转的石环毫无预兆地向外激射碎石，目标正是龙胜玉和正道修士们。 众人各自施展手段，或避或挡，作为碎石主要攻击目标的小师姐在砂岩怪上空，灵活翻飞着。 这就是副本素质和战斗修养啊…… 商叶暗自赞叹，龙胜玉察觉到自己是重点关注对象后，即刻选择上浮，将大部分碎石攻击带到了空中，避免波及他人。 忽然，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破岩刺和碎石，冲到了砂岩怪身下。 这位四品谪仙使此刻腰身挺直，没有半点驼背佝偻，他高高跃起，肩臂一甩，将毫无花俏的一拳，印在砂岩怪的体表…… 一阵气浪伴随着粉尘炸开，吴六星翻身落下，砂岩怪的肚子上，却留下了一大片龟裂的痕迹。 “真硬啊。” 老前辈淡淡道，随后他两手五指张开，向身前推出，一团散发微光的气罩展开，将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石接了下来。 就在吴六星不闪不避，吸引火力的当口。 后至的林青时躲过砂岩怪落下的手臂，在一片尘土中，弹射而起，欺身而上，将散发着白光的右掌，贴在了那片龟裂痕迹的中心。 四散的白霜中，林青时御空回落，一片碎石也从砂岩怪肚子上脱落了。 空中的小师姐压力骤减，当即俯冲落下，她浑身亮起青光，生生将护住砂岩怪上半身的碎石带砸出一处缺口，随后狭长的剑光映照在众人视野内，一条剑痕从boss的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了后脑…… 三个金丹拆砂岩怪，还是利索啊…… 商叶站在远处围观着，还抽空从如意居内取出了剑胚。 当年黄泉之乱的版本，玩家们哪有这种待遇，金丹选手都是凤毛麟角，那些大公会大社团集合了众多资源，才培养出了一些。 寻常野队里的金丹玩家都极为罕见，每一个都是当大腿抱，正常情况，还是一队起楼境的筑基玩家攻略这种副本，总是打得要死要活。 小师姐三人承担了绝大部分攻击，其余人纷纷靠近，一时间剑气破空，术法光芒闪烁不停，砂岩怪俨然成了靶子。 boss身上累积着伤痕，同时又有许多石头被它重新吸附，将那些伤痕再度填充覆盖，但是三个金丹修士的攻势实在太猛，再生复原的速度，赶不上一群人破坏。 最猛的人还不是小师姐，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吴老前辈，他不亏是积年老金丹，也没用术法和法器，纯粹以拳脚施展武道功夫，便给砂岩怪造成了极大创伤。 商叶目估boss的损伤，寻思着第二阶段应该快了。 砂岩怪身周的碎石带逐渐稀疏，它与众人缠斗中，忽然一脚踩在地面上，附近骤然升起一片石柱，逼退了数人，它一把扯来几根柱子，一边用来挥击，一边向修士们投掷。 柳白看得惊险，不停抽着气，她很明白，要被石柱砸，肯定会粉身碎骨的。 这时，投完石柱的砂岩怪不管小师姐几人在它身上肆虐，两手合握，张开大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吸入了许多空气，随后它重重砸向地面，一阵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尘土散开…… 柳白见几个修士被气浪弹飞，刚要惊叫出声，却见尘土袭来，赶忙捂住了口鼻。 商叶却没管尘土，而是眯着眼睛，抬头盯着上空，还出声提醒道：“小心上面。”话音一落，上方看不到尽头的漆黑空间里，落下许多个个都有车马大小的石块。 他看上方，拉扯着柳白，只要发现落脚处不安全，便会立刻逃离。 根据他的记忆，“全屏落石”后，砂岩怪就会进入第二阶段！ 第九十章 出手 落石激起的尘土笼罩着地面，商叶所在的石室边缘，受波及较轻，勉强能视物。 一片混乱中，他突然看到砂岩怪庞大的身形高高跃起，突破了尘雾，它的背上赫然站着龙胜玉的身影！ 小师姐手中的法剑，插在砂岩怪后背右上处，那里的岩石大面积脱落，露出一个水缸大小，且满布裂纹的黄色内核。 “痛！” 柳白抽回被商叶握住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师姐还是给力，居然在第一阶段发现，并重创了boss的土核…… 正常情况下，只要砂岩怪损伤到一定程度，或开团就被全力输出，让它察觉到危险，boss就会进入下一阶段。 所以，通常的打法是放缓输出，伺机重创砂岩怪的土核，削弱它再生和操控岩石的能力，从而减轻二阶段的压力。 小师姐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首次“攻略”便做到了优解。 这时，无数块碎石凝聚成流，从尘雾中冲出，袭向了龙胜玉。 小师姐见状，拔出法剑，纵身一跃，御空离去。 随后，飞来的碎石却没有追击她，而是落在土核表面，将之再次覆盖住。 土核的位置已经暴露，以小师姐他们的战力，这个内核已经不用操心了。 只是，地宫老一可不止如此…… 砂岩怪起势用尽，再度落回地面，没入石室中心弥漫的尘雾中。 商叶全神观察着，试图把握住时机。 忽然，远处传来吴老前辈的叫声，“躲好！” 尘雾中，亮起了一处处的红光，这些红光大致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人形，随后，灼热的火焰贴着地面四散开来。 商叶强行拉着柳白躲到一块落石后，他们刚刚站稳，两条火舌便从石头两旁冲出，几息后，火焰消失，他们面前的石室墙壁却被烧得焦黑。 火焰冲击结束后，场中的尘雾散去，一切清晰可见。 砂岩怪空洞的双眼和全身每一处石缝都渗出了红色的火焰，一些裂痕较粗的地方还流淌着岩浆。 吴老前辈和林青时在它附近移动着，伺机出手，其余人离得较远，有几人比较狼狈，但看着没什么损伤，马玄才三兄弟比较奇特，他们躲在一个半圆形的青色光罩下，以此躲过了落石和火焰。 小师姐却悬浮在商叶身前石块的近处，她向商叶微微点头后，再度飞走。 柳白看了眼小师姐的背影，随后一脸怀疑地盯着商叶。 “可以啊，兄弟，啥时候吃喜……唔！” 商叶连忙捂住柳白的嘴巴，这死丫头瞎说啥，别以为地宫里神识受到限制，但小师姐的五感可是很灵敏的…… 一番眼神警告后，商叶才松开了手。 这时，场中的战斗已经真正意义上，进入白热化阶段。 砂岩怪变身成“熔岩状态”，浑身燃火不说，身下的地面还流淌着岩浆。 修士自持真元护体，可以抵御火焰侵袭，不是说完全拿它没办法，只是动作要更加慎重，毕竟真元不是无限的，肉体也不是无敌的。 熔岩怪突然张口向身下喷出一条火柱，在地面画出一道焦黑的粗线，逼退了数人后，它左臂火焰大盛，火势升起了数丈之高，那片火光中，体表微亮的吴六星皱着眉头退了出来。 林青时在一声轰鸣中，破开音障，直冲熔岩怪的右胸。 地面的岩浆却突然升起六根被熔岩包裹的石柱，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青时身形一顿，就在他稍作犹豫时，粗壮的石臂撞碎火柱，然后将他生生砸入了地面。 “师兄！”那名剑宗小姑娘发出了惊叫声。 小师姐在空中劈开数块燃火的石头，突破了浮石的防御，随后身周青光暴起，迎着一片赤红的火焰，落在了熔岩怪的背上。 “待着，别乱跑！”商叶见状，顿时提剑冲了出去。 小师姐稳稳站立在火焰中，体表的护体真元不停亮着青光，为她抵御侵袭，而她脚下正是暗藏土核的地方。 “风起扶摇，云雷弄舞！” 龙胜玉高举法剑，一股夹杂着青色真气的强风环绕着剑身浮现，然后迅速扩散开来，将四周的火焰暂时吹散，之后，剑身又闪烁着电光，七八道电弧纠葛着，向剑尖所指的高空延伸，形成了一把雷电之剑。 小师姐要开大了……商叶看在眼里，直接前扑翻滚，躲在一块落石后。 斩！ 电光落下。 刺目的光芒和强风从商叶脑袋上经过，待声势散去后，他跳过落石，继续前行，不远处的熔岩怪，右胸被彻底洞穿，只是空洞处很快又被岩浆填满，那些岩浆甚至漫出空洞，向外流淌出来。 小师姐此刻已经退开，落在地面，站在岩流的边缘。 吴老前辈一拳之下，熔岩怪的头顶崩碎塌陷，他伺机配合小师姐进攻，得手后，也迅速脱离。 众人看着熔岩怪猛得跪倒在一地岩浆中，皆以为石怪要完了。 它的头颅逐渐垂下，双眼里的火光也近乎熄灭，似乎真要死了，毕竟丹核都已经失去了…… 没完呢……商叶向墙面缺口处奔跑着。 忽然，萎靡的熔岩怪双目骤亮，它拔出落在岩浆里的双手，猛得向前一甩，两条犹如红色缎带般的熔岩流，被当鞭子甩出，小师姐和比较接近地面岩流的数人，都在“红鞭”横扫的范围内。 商叶冷着脸没有说话，他不能总是扮演先知的角色，相信队友很有必要，所幸小师姐和那几人都很戒备，在危机降临前，纷纷拔地而起，暂时悬空躲开。 能飞是真的方便…… 马玄才突然远远喊道：“商叶，你干什么？！” 众人一看，顿时心生怒意，商叶正在向吊桥逃跑！ 这时，跪在岩浆中的熔岩怪连续甩动着“红鞭”，所到之处地面崩裂，火花四溅，它身前的修士们都被逼退了。 唯有商叶在它侧后处跑动着！ 他此刻离boss极近，因为这怪物现身后，一直背靠吊桥与众人缠斗，进入熔岩形态后，它身下虽然累积着大量的岩浆，但是不少岩浆都顺着石室墙面的缺口流了出去，以至于这缺口两侧的贴墙处，反而没有岩流。 商叶在这间隙处跑着，远远望去就像想通过缺口，跳上铁锁吊桥逃走！ 熔岩怪暂时逼退了众人后，将石臂插入岩浆，撑着身体，又将脸探入岩浆里，之后浑身的火焰内缩，地面的岩浆更有回流的趋势…… 众人就算没有经验，也知道这是要放大招了。 几个年轻修士狠狠地瞪了眼商叶的背影，然后远远躲开。 熔岩怪积蓄好力量，抬起头颅，嘴里泛着炽热的火光…… 奔跑中的商叶跳上一块碎石，又立刻跃起，落在一块处于岩流上的落石，他在有限的空间里，跑动几步后，面向石室墙壁全力起跳，接着两脚蹬在墙面上，借力反冲，翻身落在了……熔岩怪的腰椎上。 汹涌的岩流和火焰从熔岩怪嘴里喷出，形成一个扇面，即将覆盖住大半座石室…… 商叶在熔岩怪的背上飞奔着，即将冲到boss的后颈时， 他举起剑胚，剑尖璀璨夺目！ ——星芒！ 第九十一章 火核 众人的视野被火光和岩浆流覆盖，没人察觉到，在熔岩怪的脑后，一点星光划出明亮的轨迹后，顺着一条石缝没入了boss的后脑。 商叶一击得手后，甚至没有试图拔出剑胚，即刻选择后撤。 熔岩怪口中喷出的岩流，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动力，不再向远处激射，而是顺着下巴自然流淌，这景象持续片刻后，它突然扬起了身子…… 在熔岩怪背上逃离的商叶，脚下蓦地倾斜，他随即朝着地面的岩浆滑落，情急间，他扣住一块突起的石头，之后，脸蛋就扭曲了起来。 烫！ 他手掌被高温的石头被烫得通红，只能咬牙忍着，再等一会儿…… 这时，熔岩怪脑袋的每一处孔洞和缝隙都在向外喷射火焰，就像一个坏掉的炉子，岩石组成的头颅也在寸寸崩碎…… 商叶的“星芒”之所以能造成如此损伤，因为他明中了处于“出力状态”的火核，那是它最脆弱的时候，熔岩怪的体内有两个丹核，土核在右胸，火核却没有固定的位置，而是藏在岩浆中，在其体内到处转动。 杀死地宫老一，打碎土核是前提条件，却不是关键，纵使没有土核，它也能熔岩化，寻找它的火核，并重创是这boss的核心难点。 最恰当的应对方式，是让修炼了望气瞳术的修士来，他们能透过表面察觉到灵气汇聚的点，比如阴阳道的偃月瞳，和剑宗的露绽瞳等。 但这类法术的传承十分珍贵，常人很难获取。 此外就是笨办法，把它全身打碎，在岩流中一寸寸地找，如此的难度，自然不言而喻的，当年地宫老一卡死了无数玩家，还是几大社团的金丹修士齐聚一堂，组了个全明星阵容，把熔岩怪彻底碾碎，才拿下了首杀…… 后来，玩家们还是总结出了规律，火核的位置平时是随机的，但在熔岩怪施展一些招式时，会出现在固定的位置。 比如当它扇形喷射岩浆和火焰时，火核便会出现在后脑和脖颈的交点，那里刚好还有小师姐留下的一条剑痕。 这时，熔岩怪的头颅终于被破碎火核的力量冲垮，大片燃火的石头随之落下。 商叶眼瞅着一块巨石冲他而来，左腿探到落脚点后，用力一跃，向右侧跳出，两手扒住另一块石头，结果这块石头连一秒都没有支撑，便脱落了…… 一道身影凌空而过。 商叶即将跌进岩浆时，少女握住他的手，带着他飞离了逐渐崩塌的怪物。 小师姐的手细嫩清凉，商叶感觉手掌的火热疼痛突然轻了许多。 黑色的长发随风飘动着，商叶看着那俊秀的侧颜，默默放下了怀里的如意居。 小师姐，还是靠谱啊，嘿…… 龙胜玉侧头看着傻笑的某人，略略歪了歪脑袋，面露询问。 “咳，谢谢。”商叶说道。 小师姐带着商叶，落在他原先躲避的地方后，松开手，背着过身子，看向远处，轻声道：“没关系……” 商叶微笑着说道：“救命之恩呢，你再救我一次，咱们就扯平了。” 小师姐转头看向他，眨眨眼眸，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啊，好像当真了…… 商叶刚要解释那是玩笑话，少女又说道：“你刚刚那一剑是？” 那被小师姐看到了吗……商叶说：“那是个小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连同赤血山林的事一起？”小师姐问道。 “嗯，一起。” 龙胜玉可不好糊弄，她不挂在嘴上的事，不代表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商叶四下找了找柳白，却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大土球靠在墙边。 不会吧…… 商叶走过去，拍拍土球，喊道：“有人在吗？” 一坨沙土从表面脱落，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冒了出来，柳大小姐摇了摇头，甩下些泥土问道：“没事啦？” 商叶：“……里面能喘气不？” “瞧你说的。” 柳大小姐理所当然地说道：“龟息术是我们这一脉必修的功夫。” 商叶：“厉害厉害……” 柳白见没事，从土球中钻了出来，一旁的小师姐眸子里含着笑意，也觉得这小姑娘行事有趣，还过来帮她清理着身上的沙土。 远处的熔岩怪终于彻底倒在了，地面缓缓流淌得岩流中。 四散的修士纷纷现身，商叶三人也没多做停留，便去与他们会和了。 众人齐聚时，陆栖首先发难，他上前几步，冲着商叶，冷冷说道：“你最好解释一下刚刚的行为。” 商叶耸耸肩，没有说话，倒也能猜到这些人在想什么。 boss进入二阶段，它背后是不少招式的盲区，这只有商叶知道，那原本防御着上半身的浮空碎石带，也因土核受创，几近消散。 于是，在它“熄火”积蓄力量的间隔，从背后接近，是商叶唯一的选择。 虽然，这看着像伺机溜往铁桥，弃众人于不顾…… 小师姐淡淡回道：“他刚刚只是为了靠近石怪，阻止它继续喷吐岩浆。” “就他？！”马玄才还是没沉住气。 “我亲眼所见，他完成了杀死石怪的最后一击。” 小师姐受到同门质疑，脸色变得有些清冷。 马玄才还想说什么，陆栖急忙向他使了使眼色，他只好皱着眉头，不再言语。 “商道友深藏不露啊。” 林青时从人后走出，他衣袍有些破碎，气色却还好，虽然吃了熔岩怪的亏，但是看着没受什么伤害。 商叶之所以出手，就是因为看到林青时中招和小师姐强行进攻。 他可是很关心“队员”状态的，眼下只是地宫老一，绝对不能有大的损伤和过高的消耗，不然后面几关怎么打…… 当他看到主战力出了意外，小师姐又试图爆发修为强攻时，当即决定出手奠定战果，否则战况再拖下去，就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毕竟这不是在玩游戏，他和整个队伍都是系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性命攸关时，容不得藏拙，万一真的“翻车”，就算没折在boss战里，索魂咒可是真要命的…… 商叶拱拱手，微笑道：“侥幸而已。” 众人听着，越发觉得这此人深不可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吴老前辈两手背在后面，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说道：“如今这精怪已经解决，前路无阻，后路无忧，大伙儿合计合计，是继续前行，寻找其他出路，或伺机解开鬼咒，还是原路返回，想办法挖回地面求援呢？” “要知道，我们应该只有做一件事的时间……” 第九十二章 棋战 众人看了眼身后熔岩湖上的铁索桥，进入了一处位于峭壁上的甬道。 先前讨论去向，并未浪费太多时间，商叶全程保持沉默，生怕某些人为了反对而反对…… 实际上，这些人都知道挖穿流沙，回到地面的难度，即使有术法辅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更别提还有那些砂石精怪。 他们说着，还涉及到了柳白的父亲柳坤，那位精通土行术式的大阴农确实逃脱了，虽然还是死在索魂咒上。 随着柳大小姐的诉说，众人也很快确定，柳坤之所以能逃走，应该是那座神仙遗府里的佛骨舍利，为他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一件能护佑神魂的莲门重宝，众人尽皆摇头，真的没有。 于是，前行是唯一的选择。 狭长阴暗的甬道内，气氛有些沉默，这次连柳白都欢脱不起来了。 因为性命堪忧，前路未卜，本以为是一次寻灵探秘，逢缘获宝的普通旅程，纵使有些危险也能应付，毕竟崂山在修行界，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谁知道竟然会身陷黄泉圣主的陵寝…… 前方亮着微光，甬道似乎又到头了，众人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这一件四四方方的宽大石室，四周墙壁上的火盆还升腾着火焰。 这里有许多摆设。 一些手持兵刃的甲士石像，以及沿墙的放着的一个装置。 那是一个青铜漏斗，下面是铁风车，风车连着一些并列的齿轮，齿轮通过机括和绳索连着一个手持鼓槌，面前架着战鼓的金人，以及一个带有指针，边缘有八条刻痕的石圆盘。 “这是沙钟。”柳白看着说道，她以前在大户人家的藏室里，见过类似的古董。 众人散开探查，经过之前的石怪，他们也明白，这石室多半是有危险的。 “你们看，地面上的黄线……”一名剑宗修士说道。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石室中央的地面画着十纵十一横的网格，它占据了石室大部分面积，以商叶来看，近乎四个篮球场那么大。 而那些石像就坐落在线格里。 “这是什么阵法？”林青时说道。 无人回答，皆不识得。 吴老前辈站在边线前，低头看着，说道：“待着也无用，这里也没有其他出口，老朽去试试深浅。” 众人并无异议，他也就向前几步，进了线格内…… 下一瞬，沙钟的漏斗落下细沙，风车转起，带动齿轮，只听“咚”地一声，金人挥下鼓锤，在战鼓上敲了一下。 随后，他们来时甬道的石顶下落了…… 龙胜玉反应最快，她一个闪身，在石顶完全落下时，来到甬道前，只是一片半透明的白色光幕亮起，拦住了她，小师姐当即挥剑斩下，青色的剑气劈在光幕上，却只是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这延伸到甬道深处的黑暗里，近乎于断龙石的石顶完全落下后，淡白的光幕才渐渐隐去。 众人在石壁前试了试，纷纷有些无奈，地宫里的石料都是坚硬的岩浆岩，虽说不是毫无办法，但强行破开挖出去，哪怕他们轮番上阵，也要很长时间。 而他们最缺的是，就是时间。 “看来，还是要破此阵势了，这地宫倒是有趣，不像陵墓，更像是一些仙门考较弟子的机关障碍……”吴六星说道。 这时，又是一声鼓鸣。 那沙钟刻盘的指针也动了下，指向了下一个刻痕。 小师姐淡淡道：“过了一刻钟。” 若一声鼓鸣，一条刻痕指得是一刻钟，那八条刻痕，自然是一个时辰，计时完毕后会发生什么呢……众人寻思着。 马玄才沉声道：“它什么都不用发生，暂且困住我们，等索魂咒发作，就能要我们的性命。” 这小子难道聪明一回…… 商叶见差不多了，说道：“诸位，我好像认得此物，这不是阵，而是棋盘，这些石像是棋子，此棋叫‘象棋’。” “相传是远古时代一位叫“炎帝”的圣天子发明的，流传于古代天子氏族‘拓跋一族’内部，亦叫宫廷王棋。” “后来拓跋一族隐遁海外，洪天子继位，他认为玩物丧志，不喜奇技淫巧，以及棋乐一类，于是下令禁止了象棋，若不是大臣说‘礼乐一体，不可废除’，他连乐器都想取缔。” 商叶侃侃而谈，众人听得一愣一愣，他所说全是史实，只是这种知识，估计只有那些博览群书的读书人才会了解，修士不懂这些细节也很正常。 而他以前最喜欢上网刷帖子和翻文章，网络里，有着无数热衷分享的考据党玩家…… 马玄才狐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商叶看着他，淡淡道：“多读书。” 马玄才听出了嘲讽之意，眯着眼，目露不善。 商叶懒得理他，走到棋盘底线前，说道：“我以前看过相关的古籍，上面描写过行棋之法和规则，我们面前这棋盘，自中线分割成两边，对面的十六枚棋子已经摆好，我们这边只放了五个兵卒，余下的空位还有十一个，而我们刚好有十一人。” 剑宗三人，马玄才三兄弟，一位灵济修士，吴六星，商叶，柳白，以及小师姐。 “你的意思是……”吴老前辈说道：“这是根据我们人数安排好的，我们走上去，补足棋位，就会触发什么……” “我只是觉得地宫建造者如此布置，应该是有深意的。” 商叶点到即止，并未强求什么，以免令人怀疑，产生反效果。 这一关正是以人代棋，行棋作战，杀死对面的将帅即可获胜，墙壁上也会打开一扇门，关于这棋的来由，商叶还有一点没有明说，拓跋氏正是那位带领人族，斩杀天鬼的圣天子的氏族…… 这里的“象棋”也与商叶前世现实世界的象棋近似，又不完全相同，有点像变种，或者……更古老的版本，比如没有河道，棋子也并非放在线的交点，而是放在格子内部，但是棋子的走法相同，区别只是落在格子里。 比较特殊是，“九宫”独立在行棋规则之外，只要进入九宫，便可以自由活动，若要出宫，却只能以进宫时的落点为起始。 此外还有一些规则…… 众人没有犹豫太久，都是年轻人心性，敢打敢拼，那位吴老前辈也是听之任之的意思，他们都决定试一试，不然也是坐以待毙。 因为要受商叶指挥，某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唯一知道如何落棋的商叶，在了解队伍的意向后，主动进入棋盘，来到九宫内的王将之位上。 在他的安排下，众人纷纷走进棋盘，当最后的小师姐作为“士”来到九宫后，棋子补足，棋盘对面的将帅石像略显强硬地动了动手脚，接着从它的石座上站起，并拔出了腰侧的暗金长剑，遥遥直指商叶。 随后，棋盘上的所有石像都活动起来，它们拔出，并高举自己的兵刃。 那棋盘的边缘，还亮起了半透明的光幕结界。 众人此时也明白，这是触发机关了，然后纷纷看向己方的将位。 商叶说道：“封闭了此间，怕是要我们和这些石像下棋了，诸位让我走棋试试，看看对面的反应？” “既来之……” 吴六星饶有趣味地看着对面的石像，说道：“你大可施为。” 商叶点点头，“那还请吴老前辈前行一格。” 吴六星身处棋盘右下角的车位，他听着，当即向前走了十一二步，来到身前的一格内。 之后，棋盘对面右侧“炮”位上的持锤石像，举起了手中的双锤，相互一撞，一声轰鸣后，锤子表面的石皮脱落，露出了暗金色的金属锤面，它提着这两柄暗金窝瓜锤，腿脚亮起了金色的纹路，随后纵身一跃，凌空飞来…… 吴六星左后方的“马”位上，站着那名剑宗的小姑娘。 此时，她只见那高举双锤的石人直直砸来！ 第九十三章 俘子 “这是怎么回事！” 那浓眉大眼的剑宗男剑修见状，急忙质问商叶。 林青时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与持锤石人缠斗的同门师妹。 商叶脸色冷静，说道：“对方在以正常棋理行棋，我让老前辈前行一格后，她失去庇护，这手持双锤的石人乃是‘炮’棋，能隔棋吃子……” “这就是你让我师妹以身犯险的理由？” 那剑修满脸怒意，随后便要离开商叶给他安排的象位，但是当他走到格子边缘时，半透明的淡白光幕浮现，将他拦住，并困在所处的格子内。 “不要着急，这种棋还有……” 商叶见他挥剑去砍结界，就要解释，忽然，那女剑修的身法出了差错，被石人欺至身前，无奈横剑硬接了一锤，却气力不及，被连剑带人生生砸飞，撞在格子边缘的光幕上。 男剑修看在眼里，再也无心听什么解释，一阵噼里啪啦地劈砍结界，那光幕却纹丝不动。 林青时较为冷静，他先问：“如何让我像老前辈那样走动？” 商叶摇了摇头，“可能不行，还没有轮到我们行棋……” 林青时听完，不再询问，而是闭着眼睛，默默握住背上被铁锁封死的剑器。 这是想破封出鞘，借“藏剑术”打破棋盘结界…… 男剑修见自己如何施为，都是徒劳，于是冷冷盯着商叶，威胁道：“若我师妹出了事，我一定要你偿命！” 马位上的战斗险象环生，女剑修似乎有些慌乱，气势已失，发挥逐步下滑，如今节节败退，其实这石人据商叶判断，筑基后期的修士与之捉对厮杀，只要经验老到，也是能应付的，只是这姑娘过于在乎石人的两柄窝瓜锤，一直疲于招架，没有发挥出剑修的灵动和杀力。 但是，这也在商叶的意料之中…… “林兄，若对方依棋理行事，这姑娘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可否信我一次？” 商叶试着劝道，他很不想此人把珍贵的爆发技能，用在棋盘结界上，虽说不知他藏剑多久了，姑且往大了猜，有近乎地仙一击的可能，那也大概率无用，即使能暂时破开结界，光幕也会很快恢复原状，他最多就额外移动了一格。 林青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把握自然是有的，在宫廷王棋中，被吃掉的棋子，不是除名，而是称为‘俘子’，只要己方的兵卒进入对方兵卒和将帅以外的起始棋位，便可以进行升变，使其替换成与棋位同名的己方俘子，此为‘劫俘’。” 林青时听着，却没什么表示，他衣袍无风自起，显然还在蓄势。 商叶继续解释：“你们应该也发现了，紧贴棋盘底线的地板色泽较深，这和古籍中的棋盘一样，深色区域正是用来放置‘俘子’的，既然有此设计……” 马玄才突然出声反驳，“就此推断，这些石人不会下杀手，太草率了吧，即使你说的是真的，又怎知这棋盘不会放个石人，充当你所谓的俘子？” 商叶闻言眉头一皱。 对于没有经历过棋战关卡的人来说，马玄才所言，确实有可能，但商叶可是打过这副本的…… “地宫建造者若单纯想杀死我们，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如此布置，定然是有用意的，我觉得……” “光凭你觉得，就让他人拿命去试？” 说话的男剑修眯着眼睛，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杀意。 竭力解释的商叶多少有些无奈，他总不能说自己打过地宫吧。 “诸位信任我，才入了棋盘，若有意外，在下愿以命相抵！” 商叶此言一出，沉默不语的林青时顿时瞥了他一眼。 这性子温和，甚至有点和事佬意思的林姓剑修，果然还是剑宗的修士，就凭这目光中的那丝漠然，商叶就能确定，若那女子真出了差错，他真可能取自己性命，甚至事后还会顾全大局，独自去天师道总坛承担责任，剑宗的人多是这种行事风格…… “我也愿意以性命担保。” 小师姐的声音从商叶身边传出。 众人听着有些错愕，性命担保，这在修行界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林青时深深看了眼龙胜玉，停顿几息后，衣角下垂，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希望你们记得说过的话……” 吴老前辈一直站在所在格子的角落里，观察着战斗，他这时说道：“其实老朽觉得，这位天师所言有些道理，你们关心则乱，据老朽观察，若这法器石人不在乎自身损伤，强行以伤换命，五合之前，就已经见生死了。” “所以，老朽推测，这石人是以保全自身为前提，寻求击败对方，而非不管不顾地搏杀对方，这炼制傀儡的思路，以及陵墓机关的布置，皆与常理相违和，或许地宫建造者确有其他用意。” 吴六星的一番言论，极大地缓和了现场的气氛。 商叶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可信度，很大程度是建立在，身份尊贵的小师姐相信他的基础上，否则他人微言轻，又凭什么在一众正道翘楚前指点江山。 如今，这老谪仙使愿意站出来，给商叶说些场面话，算是帮大忙了。 商叶很不想和队伍里的人闹得太僵，他还想引导团队，打通这副本呢，说到底，还是“先知”这个角色太难扮演了。若他修为出众，还可以装作不喜解释的高人，现在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商叶摩挲着剑胚的握柄，与众人一同观察着战况，这剑胚先前丢失，还是小师姐特意从石怪遗骸上，给他取了回来。 此刻，战斗进入尾声，女剑修败象已露，这倒是个倔强女子，即使身陷险境，也从未出声求救。 终于，持锤石人突破了她的防御，暗金窝瓜锤当头落下，一旁的柳大小姐连忙捂着眼睛，生怕见到“碎西瓜”之类的情景。 女剑修眼见锤面盖住她的视野，身体短暂地失去了自控能力。 一道白色的光束从天花板上落下，照射在她的身上，之后白光收束，女子消失在原地，同时，棋盘对面底线后的一处深色地板上，也亮起一阵白光，那姑娘在光芒中显现，她先是摸了摸脑袋，然后松了口气。 柳大小姐也拍了拍胸脯，长出着口气，搞得好像是她犯险一样。 那女剑修很快又发现自己被困于一个几步长宽的结界内，身前不远就是那将帅石像的高大石座。 吴老前辈说道：“好神奇的挪移阵法，这石顶和地板之下，怕是别有洞天。” 商叶道：“这应该就是成为俘子了。” 林青时眼见同门无碍，暗自松了口气，这小姑娘本不该随他们远赴太乙玄门，是她耍性子要跟来玩，自己耳根子又不经念叨，才去长辈那，给她当了说客，这才带上了她，若出了什么意外，不堪设想啊…… “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商道友和龙仙子不要见怪。” 林青时抬手抱拳认真说道，言语还算敞亮。 商叶摇摇头，“不碍事，林兄同门情深，理应如此，是我行事孟浪，没有解释清楚。” 小师姐微微一笑，就算是揭过了。 林青时远远看向同门师妹，问道：“之后，该如何？” 商叶说：“我估计，解救这姑娘的办法有二种，一是利用‘劫俘’的规则，将一个兵卒走到对面的马位上，与之替换，但对棋盘大局意义不大。二者，是杀死对面的将帅，赢得棋局，这想来也是破局之法。” “而且，大家也看出来了，这明面上是棋局，但吃子却是武力决定，所以……” 吴老前辈接道：“长驱直入即可。” 林青时说：“若这些石人都如这持锤者一般，商道友只管指使我。” 金丹修士的口气还是大啊…… 商叶也就听听，可不能随便来，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其实，他是有意安排女剑修作为“弃子”的，因为她是商叶和柳白外，实力最弱的人，本来应该送柳大小姐去，但这丫头修为实在太低，万一给一锤子打出什么问题来…… 之所以如此，因为玩家们总结出的棋战最优解法是集中精英力量直入九宫，进行boss战，同时用“下等马”当弃子抵消攻势，争取时间。 至于“劫俘”的机制，玩家队伍实力较低时常用，以兵卒替换，让玩家“复活”，二次参战，进而磨死boss…… “那……我们试试吧。” 商叶看向棋盘对面那个身披黑色石甲，手持暗金长剑的将军石像说道。 第九十四章 夺旗 “吴老前辈，请左移三格。” 在商叶的指示下，吴六星来到九宫格内，他所到之处，并无结界阻碍，想来只要符合规则，便可以随意走动。 这时，那持锤石人再次纵身而起，越过象位，也来到了九宫内。 根据“炮”隔棋吃子的行棋之法，这石人本应落于商叶右侧的士位，但它却抡起窝瓜锤，径直砸向将帅之位！ 商叶看着凌空而来的石人，神色冷静，不为所动。 石人即将落下时，手持法剑的襦裙少女腾空迎上，兵刃相交，剑光大盛，顷刻间，石人被斩得横飞出去。 同在九宫的吴六星看着飞来的石人，眼帘微起，他双手探出袖子，屈指成爪，腰身下沉…… 有风嚎之声传出，众人甚至隐约听到了虎啸。 只见一道虚影划过，待老谪仙使身形站定后，他左手洞穿了石人的胸腔，手里捏着一团碎石，右手还按住了一柄窝瓜锤。 小师姐提剑后至。 石人反手抡起另一柄锤子，少女矮身闪躲，持剑的手腕下沉，剑尖上崩，直直没入石人的下颚。 之后，吴六星再度出手，两个丹境修士相互配合，几息后，就将威风凛凛的持锤石人拆得七零八落。 吴老前辈拍拍手上的石灰，环望四周说道：“这附近的格子没有结界。” 九宫是棋盘上一个独立的战场，只要进入就可以自由活动，若要出宫，却要回到入宫时的格子，并按正常行棋的走法。 “林兄，左移两格。” 林青时处于棋盘右侧的炮位，左移两格后，便和吴六星一前一后，站在己方的九宫格内，车和炮可以横竖直走，只要没有阻拦，并无步数限制，也就是说，只需一次行棋，他们就可以横跨棋盘，直入对面的九宫。 轮到对面了。 另一个立于炮位的持锤石人平移三格，来到棋盘的中线上。 “那个谁来着？” 商叶看向己方另一个炮位，摸了摸鼻子，寻思着如何称呼这厮。 “那是马师兄。”龙胜玉轻声道。 “哦……马师兄啊，还请右移两格。” 马玄才沉着脸走了过来。 对面那个持锤石人，与之前的石人如出一辙，它高高跃起，一锤砸下，顿时将商叶前方的己方兵卒石像砸得粉碎，之后面向这边，一动不动。 龙胜玉侧移几步，走到商叶身前，冷冷地盯着这石人。 初期布局，这样就算完成了。 三个讨伐boss的人选都只差一步，便能进入对方的九宫，马玄才虽然不是金丹修为，但他自身战力也不一般，还身怀一些强大的法器，不能等闲视之。 之所以不让更强的小师姐去，是因为己方九宫也需要战力守卫，若商叶被对面的棋子格杀，棋局自然也就输掉。这棋战考验得不是下棋的能力，知晓行棋走法只是有了入场券，想要获胜，依旧要靠战斗。 “林兄，多加小心……”商叶说道。 林青时点点头，商叶的用意众人自然明白，击败对方的将帅就能获胜，那就该直捣黄龙。 这剑宗修士冲向了对面的九宫，主将石座后的女剑修见师兄过来了，顿时露出期盼之色。 当林青时踏进敌方九宫格时，那黑甲将军身侧的左“士”提着拄地的长枪，沉默着冲了过来，两者顿时战成一团。 之后，商叶前方的持锤石人也踏进了己方的九宫格…… 沙钟的战鼓敲动着。 吴六星三人正在对面征战，最初与林青时交手的枪兵已被打败，但还有另一个“士”，以及两个被调遣入宫的“相”。 商叶这边，第二个进犯的持锤石人也被打杀，但对方的车和马也攻了过来。 随着棋子逐渐集中在双方的九宫内，行棋回合也变得不重要了，棋局演变成了围绕双方将帅的攻防战。 商叶身前几个修士在小师姐带领下，与几个兵甲石像拼杀着。 敌“车”的战力尤为不俗，它们提着一把泛着暗金色光芒的宽厚长刀，动作迅猛，进攻欲望极为强烈，厉害如小师姐，短时间内，也无法克敌制胜，还是多人联手才拿下了一个。 负责拖延另一个“车”的灵济修士就一时大意，受了刀伤，还是马玄才那个身怀体修传承的胖子跟班，及时顶上，才没有乱了阵脚。 时间也差不多了…… 商叶离开原地，向前走了一格，将帅每回合只能动这一格。 金色的法锥洞穿了持斧石人的眉心，划出一道金线后，飞回马玄才的手里，吴六星和林青时也解决了各自的对手。 一直观战的黑甲将军终于离开了石座，向前走来…… 三人略一对视后，齐齐迎了上去。 黑甲将军手中的长剑环绕着暗金色的剑气，它略一挥剑，巨大的弧光随之划出，直奔三人而来，林青时他们却无一躲闪，皆凝聚真元，运用法器，在一片激荡的真气中，携手硬接了这一剑，因为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奋战的另一群人。 三人接下这剑后，神情微凛，都感受到了黑甲将军的强大。 商叶再次前行一格，附近的石人在他开始移动后，纷纷脱离身前的对手，向他赶来，只是修士们又奋力拦住了它们。 匆忙中，小师姐看了商叶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前方剑气肆虐，boss战打得十分激烈。 商叶一格一格地前行，由于双方的棋子都已堆积在九宫内，当他走动时，对方只能象征性地挪动兵卒。 终于，他来到了对面的九宫前。 巨大的剑光再次荡开，马玄才被劈得连退数步，来到了商叶身前，他回头皱着眉头，说道：“你来做什么？” 说完，也不等商叶回答，再次冲了上去。 吴六星和林青时的拳脚，伴随着真元，不停轰击在黑甲将军体表，一片片能量涟漪在几人间荡起，地宫老二是出了名的又肉又硬，很是难啃，商叶倒不是怕他们不敌，只是怕消耗太大，毕竟还有后续的关卡…… 所以，他打算兵行险着，利用另一条胜负规则，在宫廷王棋中，只要己方的将帅走到对方将帅的起始格，亦能获胜，此为“夺旗”。 商叶等到现在才动身，是为了防止行进时，被其他棋子干扰，其实若不是己方九宫的战斗需要人压阵，且指挥者要居中为将，还是小师姐最合适夺旗的任务。 但商叶也算有些信心，虽然前方几格剑气纵横，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一旦步入，就是进入boss的攻击范围。 实际上，黑甲将军的攻击是有套路可寻得，只要把握住规律，未尝不可一试。 “拖住它。” 商叶说道：“只要我能走到石座，就算我们赢。” 第九十五章 操作一下 商叶看向沙钟刻盘，指针已走过四道刻痕，余下的时间还算充裕，若时辰到了，棋局还未结束，就会发生一些比较糟糕的事…… 他活动着手脚，有些年头没干这活计，也不知道操作生疏了多少，想当年，这种脏活累活，基本都是他包揽的…… “夺旗”当然不是简单地走过去，那这关卡岂不如同虚设。 只要扮演主将的玩家走进对面的九宫，黑甲将军就会进入二阶段，通俗点说，就是“爆种”状态…… 黑甲将军随手一挥长剑，林青时立马打出一团白雾，那霜雾刚凝聚成盾，就被暗金剑气斩成碎末。 林青时趁机退至商叶附近。 他目光闪动，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意简言赅道：“我护着，走。” 商叶点点头，走进九宫格前，还不忘喊一嗓子，“我来了！”当他落下第一步时，黑甲将军的铠甲纹路瞬间泛起金光，暗金色的能量裹挟着劲风，以boss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荡开。 第一招，常规爆气。 吴老前辈退得及时，马玄才就稍慢一步，被直接掀翻在地，虽然又马上起身，但脸色潮红，可能受了内伤。 余波扩散至九宫边缘时，林青时将掌心凝聚的霜雾尽数散出，化为一排排冰盾，护住了两人。 随后，劲风袭来。 商叶眯着眼睛，耳边听着冰盾碎裂的咔嚓声，当声势稍弱后，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黑甲将军看也不看再度近身的吴六星和马玄才，径直面向商叶的方向，它将手中的长剑举至身体右侧，与肩平行，随后剑光暴涨…… 商叶纵身起跳，又摆动腿脚和手臂，转动身子，背对地面，然后仰头，挺胸，收腿，杆上背弓！ 一道覆盖了大半个九宫的弧形剑光斜向下，蓦地从商叶身下划过。 第二招，半场弧形剑光。 林青时三人顿时被这教科书式的跳高动作，震得有些愣神。 “好俊的身法！”吴老前辈赞叹道。 之后，有些稍逊，因为背下没有软垫，某人只能用肩背硬着陆，他疼得龇牙咧嘴，翻滚起身，继续前冲…… 这时，黑甲将军又是一个小范围爆气，接着拔地而起，悬于半空，并将金光熠熠的长剑高高举起。 所有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吴六星向马玄才说道：“你也去帮他……” 之后，老谪仙使双臂筋肉暴起，真气环绕全身，径直冲向了boss，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如雨幕降临的剑气斩击。 同在“雨幕”笼罩下的，自然还有商叶。 若是真正的高阶修士如此攻击，商叶绝对不会以身犯险，那就是自寻死路，但这关的boss并非真人，而是远古修士留下的法器石人。 曾经有玩家精密计算过“剑气雨”的落点分布，当boss举剑至最高点时，会锁定扮演主将的玩家，五成以上的剑气会密集地斩落在此人，及其行径路线前，范围大约是以这玩家为圆心的半圆，余下的攻击则会均匀地分布在整片九宫内。 所以，商叶立刻止住前冲的势头，旋踵，转身，回撤至赶来的林青时身边，这剑修也不打马虎眼，顿时立起一座加宽加厚的冰墙。 马玄才也赶了过来，他冷着脸，抬手丢出一张银线编织成的罗网，那法器迎风便长，瞬间扩大数倍，罩在冰墙上。 无数道剑气落下，砸得冰墙砰砰作响，却没有突破的迹象。 商叶向空中望去，只见黑甲将军机械式地挥动着长剑，而吴老前辈化为一道流光，极为生猛地在剑气雨中，或闪转腾挪，或硬抗攻击，试图接近着boss。 剑雨持续片刻后，突然停止，黑甲将军在这间隔将右手的剑，换到了左手。 林青时想招呼商叶，一转头，却发现他已溜出老远了。 第三轮的剑气雨，boss会有一个换手蓄力的间隔，之后会改变攻击方式，这个空档是接近石座的大好时机。 长剑换手后，黑甲将军正要再次出剑，有一拳递来…… 那拳臂上有肉眼可见的旋风状真气，黑甲将军也不躲闪，硬受了此拳，一声轰鸣，只见黑色的铠甲上现出了大片的裂纹，同时它也将腾出的右拳轰出，金光闪烁中，与它换拳的吴六星直直坠向地面。 石座近在眼前了。 行进中的商叶看都没看boss一眼，听到些许破风声后，当即身子后仰，以天师行山剑法第八招“拨云见日”为原型，施展了一记“铁板桥”。 一道剑气擦着他的鼻尖划过！ 之后，商叶回稳身形，像寻常散步一般，向前挪动了一步，然后身子立刻前倾，一道剑气又从他背后掠过，将地面的石板斩出深深的剑痕。 右斜斩，一步，左斜斩，再走一步是横斩，两步之后，三连斩…… 心里念叨着不知名口诀的商叶不停扭动、翻滚着身子，躲过了一记又一记的攻击，跟在他身后的林青时和马玄才嘴巴微微张开。 世间竟有如此灵敏之人…… 这是什么细致入微的身法？ 若让商叶听到，他只会摊手一笑，这只是照攻略打游戏而已…… 久远的记忆在商叶脑海里复苏，他的动作越发灵活，额头的汗水也越来越多，这身体的体力，比他当初的人物属性，还是有差距的。 林青时两人见石座就在几步之外，不再围观“表演”，而是冲上来，试图为商叶挡住余下的攻击，助他做最后的冲刺。 这时候，才是最危险的…… 黑甲将军周身燃起暗金色的光焰，它双手握剑，剑身至于左肩，自上而下，如流星般坠落。 第四招，锁定目标，必杀！合身斩！ 商叶袖子里的五雷珠落至掌心，正要投掷时…… 吴老前辈再度腾空而起，林青时也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马玄才尾随其后。 商叶见状，无奈地一咬牙，只好握紧珠子，助跑几步后，纵身前扑！ 剧烈的真元波动骤然下压！ 商叶从空中狠狠摔落，跌得头昏眼花，当他摸着脑袋，转身看去时，顿时吓了一跳，那泛着光芒的长剑，距他只有一臂之遥。 脸色通红的吴六星正抱着黑甲将军的腰部，林青时则死死钳住boss持剑的左臂，马玄才嘴角溢血，跌坐在一边。 商叶终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拍了拍身下石座的扶手。 另一边，还在战斗的正道修士突然发现兵甲石像们停了下来，身子上落下了一片片细沙。 它们正在消散…… 第九十六章 方相 咣当—— 黑甲将军灰飞烟灭后，体内掉出个圆形的铜色金属牌，上面还镌刻着些古文。 商叶看着铜牌滚至马玄才脚下，自己就捡起了boss的暗金长剑。 【获得物品：地锽剑】 这是一把入了品阶的剑器，但珍贵的却不是剑，而是铸造它的材料，剑身外表镀着一层名为“地锽金”的暗金色金属。 传说，作为圣天子权柄象征的天子剑，主要材料就是地锽金，这东西在上古极为贵重，如今，也算是珍稀材料，但却属于有钱能买到的范涛。 游戏里，曾经流行过用地锽金铸造仿制的天子剑，用来装那啥，搞得地锽金一度价值颇高。 “小兄弟啊……” 吴老前辈脸色稍显萎靡，他慢悠悠说道：“以后再有刚刚那样的惊人之举，是否可以提前告知一二啊。” 商叶强笑着点点头，还不忘请老前辈到石座上歇息。 吴六星摆摆手，说道：“年轻人想逞英雄，要顾及状况，之前过于危险了。” “一时心急了……”商叶摸摸鼻子。 吴六星打量着他一会儿，却没再说什么。 棋盘结界在石像消散后，也自行解除，小师姐他们便走了过来。 众人刚一聚首，石室另一端的墙壁左右敞开，露出一条通道。 划了半天水的柳白说道：“过一关就给条路，这里果真不像陵墓。” 众人稍做修整，打坐调息，处理伤势，所幸都是小伤，并未折算战力，顶多是真元有些消耗。 商叶趁这间隔来到龙胜玉身前，抬手将地锽剑递了过去。 小师姐看了眼剑，然后望着他沉默不语。 商叶打趣道：“这个跟你换啊，没有驱魔法剑，我这半吊子天师，夜路都走不稳当，刚刚问过老前辈和林兄了，他们都不介意。” 而马玄才拿到那块铜牌后，一直在盘腿打坐，商叶也懒得找他。 “嗯，谢谢。” 小师姐面露微笑，轻声道谢后，便将法剑还于商叶，并接过了地锽剑。 这把暗金长剑不能说多好，也就是寻常下品法器，只是极为坚固，且有良好的真元流通性，这也是地锽金的特色。 “你……没事吧？”小师姐轻声道。 “没有啊，刚刚也就是看着惊险。” “你那是什么古怪身法？” 小师姐显然有些好奇，又道：“若是不便，可以不说。” 身法…… 他不就是把体育课上学得跳高技巧，拿出来用了，然后瞎吉尔扭了一阵子…… “那个啊……” 商叶想了想道：“那叫攻略大法，一种可以料敌先机的武功。” “攻略……” 小师姐眸子微动，显然有些疑惑，她也痴于武道，怎么没听说过这门功夫。 商叶不想深聊这个话题，省得露出马脚，点头致意后，就带着法剑离开了。 吴六星，林青时，以及几名修士在一起议论着，说得无非是迫在眉睫的索魂咒和地宫出路的话题，老前辈倒是很乐观，他说陵墓如此布置，必有深意，继续走下去，应该会有所发现。 过了一会儿后，众人再次进入通道…… “是不是变冷啦，这地宫还分春夏秋冬的吗，怎么忽冷忽热的……” 没走多久，柳白小声发着牢骚。 吴六星说道：“是冷了，不过是‘阴’冷，这里阴气极为浓重，总算有些墓穴的样子。”老前辈的脸色和状态都好了许多，总归是精于武道的金丹修士，比较抗打，恢复能力也强。 主修武道的修士在玩家队伍里，通常也是t位。 “你们看，墙上有壁画。” 商叶出声提醒，众人随之看去。 通道墙壁的一侧，出现了一副极长的壁画，它详细描绘了一座战场，许多手持盾戈，身着玄衣朱裳，且带着四目金瞳面具的人族士兵，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上，与无数千奇百怪的鬼怪战斗着…… “四目金瞳，这是传说中的方相。”那灵济修士说道。 柳白小声询问商叶：“什么是方相啊？” 商叶说道：“也亏你是阴农世家，历史典故一窍不通。” “人家不喜欢读书啊……” “所谓‘方相’是上古圣天子驱逐天鬼时，组建得一支传说中的军队，他们全部戴着恶鬼面具，上面有四个金色的眼睛，如今在一些边远地区，还有扮做‘方相’，祭祀驱邪的习俗。” “哦。” 众人继续走着，许久后，仍然没有见到壁画和通道的尽头。 那壁画的色调逐渐偏红，描绘的场景似乎来到了残阳之下。 一行人在每一处壁画上，都能看到与鬼怪厮杀的方相士兵，他们手中的黑色长戈能伤到阴物，画着不知名纹路的盾牌还能阻挡鬼怪。 但鬼怪似乎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鬼潮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以至于，每一处壁画都充斥着战死者，这画就像是相机拍下的一个瞬间，其内毫不避讳，极尽真实得描绘出生人被恶鬼撕碎的血腥场景。 修士们看久了，都有种感觉，这不单单是一副画，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吴老前辈感叹道：“经过如此大战，也不知这军队最终能剩下几人……” 忽然，所有人都发现前方通道的地面涌来了一片白雾。 终于来了…… 商叶转头看向后方，说道：“后面也有。” 众人连忙看去，果然如此，甚至他们附近的墙壁都渗出了淡薄的白雾，这些雾气在地面流淌着，很快将通道的地板完全遮住了。 之后，一队身形虚幻，近乎半透明的人影踩着白雾，从黑暗处走出。 稍近后，只见他们左持盾，右操戈，脸上带着四目金瞳的恶鬼面具，还穿着黑红相间的布衣…… “方相？！”有人惊叫出声。 这些人或者说鬼影，曾经自然是方相部队的士兵，但现在，他们只是圣主陵寝的守卫者，先前的棋战若是失败，或者超时，他们就会从墙壁上涌出，攻杀外来者。 以前有玩家灵魂出窍，试图神游地宫，结果就遭到方相军的截杀。 方相士兵们队列整齐，他们沉默着，向众人走来。 一行人戒备着，一退再退，直到后方的黑暗里，也走出一队鬼气森森的人影。 他们被包围了。 就在众人拔出兵刃，准备一战时…… 商叶好像“想”到什么，突然喊道：“那块令牌！” 马玄才先是一愣，见商叶看向他，便反应过来，并将袖子里，那个黑甲将军掉落的铜牌取出。 商叶见到东西后，直接拿了过来。 马玄才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 第九十七章 白玉桥 商叶看着逐渐走来的鬼影，说道：“此间布置环环相扣，老前辈也说了，个中必有深意，那些石像消失时，除了几把兵刃，只遗留了这行军令牌一样的东西，是否是用在这里……” “会不会，有些想当然了。”灵济修士说道。 众人后方的那名男剑修横剑于身前，他死死盯着逼近的方相士兵，出声道：“要做什么，就快做！” “我试试吧。” 商叶向前两步，举起令牌。 迎面而来的方相士兵却没有停下，依旧一步步地接近着。 龙胜玉和林青时见状，来到商叶两侧，而吴老前辈已退至众人后方。 “再等等……他们不像是要发起进攻的样子。”商叶说道。 当双方只有数步距离时，商叶保持着单手举物的姿势，主动向前走了一步，为首的方相魂影蓦地停下脚步，整支部队也随之静止了。 这些戴着四目金瞳面具的鬼影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咕叽……” 商叶转头看向柳大小姐，这姑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早上没吃饱……” “……” 当商叶再回头时，为首的方相士兵忽然向右转身，径直走向墙壁。 众人就这样，看着这军队的士兵一个一个地没入墙壁之中，后方的那些鬼影则顺着通道，退回了黑暗。 最后一个方相士兵走进墙壁前，却停了下来，那四目金瞳的面具朝向众人，他抬起透明虚幻的手，指了指身前的墙壁，然后才进入其中…… 一行人终于松了口气。 与传说中的军队英魂厮杀在阴暗诡异的陵墓甬道内，可不是什么令人期盼的事，能不用动手，再好不过了。 柳白过来拿走令牌，边看边说：“是这玩意发挥作用了吗？” “不知道。” 商叶耸耸肩，然后来到方相士兵进入的墙壁前，说道：“最后那个士兵指了这墙壁，是有什么含义吗？” 说完，他抬起手，就要去摸墙壁。 这时，龙胜玉白皙的小手出现在商叶的视野里，握住了他的手腕。 商叶看向她，少女微微摇头，随后举起地锽剑，探向了墙壁。 墙面在实体接近后，荡开了一片波纹，剑尖没入其中，不见踪影，小师姐见状抽回长剑，剑身并无异状。 两人略一对视后，一同看向众人。 柳白当即说道：“我可不进去啊……” “前辈，您怎么看？”林青时思索着，问了一句。 吴六星想了想，说道：“我们已在这甬道耽搁了许久，也不知出路何时能到，甚至是否有出路也不一定，但冒然跟着这些鬼兵进去，也不妥……要不老朽先去探探？” “还是我去吧。” 商叶说道：“我觉得那些鬼兵既然没有动手，也不会特地把我们往死路上引。”说完，也不给众人墨迹的时间，转身就往墙壁走。 临进前，他看了眼身旁跟着的少女，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众人看着两人走进了墙壁，马玄才的脸色有些难看，吴老前辈则无奈地摇了摇头，大约是觉得先前的说教，白说了。 商叶先是眼前一黑，两三步后，视野再度亮起。 他穿过石壁，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大殿。 两人站在大殿里墙的高台上，背后同样也是石壁，面前是半圆形的阶梯，前方不远处的殿门外，还泛着些许微光。 小师姐先行一步走下楼梯，商叶默默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殿门处，只见门外是一条可三车同驾的白玉桥，而桥下是黑暗的深渊。 这是一处修建在峭壁上的宫殿，外面除了大殿所处的崖壁，并无实地，远远望去，只能在无边的虚空中，看到一片浓郁的白雾，以及无数微微飘动的蓝绿色火团。 “那里……” 小师姐反手持剑，以剑柄遥遥一指。 自殿门向外，一直延伸到雾气中的白玉桥上，隐约可见方相士兵远去的背影…… 商叶说道：“大概就是这里了。” 小师姐轻轻点头，“嗯。” 两人随后回到高台，商叶倒不担心墙壁无法逆向穿越，因为他走过…… 他们再次回到甬道，向众人简单说明后，一行人穿过了墙壁，柳白见别人都走了，也就老实地跟来了。 众人来到大殿后，都对着那条白玉长桥啧啧称奇，柳大小姐蹲在大殿的门槛上，盯着温润光滑的白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抓紧赶路吧。” 吴老前辈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左臂，虽然没有言明，众人也清楚，那诅咒可不等人…… “都小心点，玉面有些滑。”首先走上玉桥的林青时说道。 众人依次跟上。 缥缈的雾气弥漫在四周。 蓝绿色的阴火到处飘荡着，有的近在眼前，抬手便可触及。 商叶提醒道：“此地诞生了如此多的阴火，阴气必然极为旺盛，这下面不会有一条阴性的灵脉吧。” 跟在马玄才身后的陆栖说道：“阴气充溢，十分容易催生精魅，不知这里是否……”说到这，他言语一顿，因为前方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人形，因为那影子的四肢和躯干过于细长，不似常人。 那人影移动着，穿过雾气，来到众人眼前。 这是一个由泛着微光的白雾，所组成的雾人…… 商叶说道：“喏，你要找的阴魅。” 陆栖不屑地笑了笑，说道：“一个也不成气候……” 商叶听着有些无语，他幸好是来过的，不然，等会肯定第一个跳出来，说此人乌鸦嘴。 所谓“阴魅”，乃是阴地形成的一种精怪，类似于西幻概念里的元素精灵，其躯体大部分由阴性能量组成，它们没有特定的形状，经常模仿身边的事物变化身形，由于独阴不生，它们偶尔也需要摄入适量的阳气滋养自身。 阴魅多被误认为是“鬼”，世俗山野里的见鬼传闻，大多也是阴魅作怪，它们徘徊在坟地一类的地方，偶尔会模仿人形，乡民乍一遇见，难免惊慌失措，精魅遇到身怀阳气的活人，还会扑上来，吸食阳气。 普通人被一两只阴魅摄取阳气，也不会死，只会导致身子虚弱，大病一场。 但是遇到许多阴魅的话…… 那只阴魅耸拉着脑袋，四肢不自然地抽搐着，它两腿悬空，并非站在桥上，只是刚好浮在这里。 一众身手不俗的修士自然不会怕这小小的精魅，但这阴魅却没什么眼力劲，稍近后，它察觉到众人，顿时像看到什么美味佳肴一样，冲了过来。 那名性子有些急烈的男剑修向前几步，一拍剑鞘，飞剑遁空而去，刹那间，洞穿了阴魅的躯干，随后剑身回转，又刺穿了阴魅的头颅，就这样一个来回，这小怪就随风飘散了…… 剑修默默走回人群，只是众人依旧盯着他的身后，柳大小姐的表情最夸张，她张大着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剑修转身看去，顿时一愣，只见漫天的阴魅穿过了雾气，直奔他们而来…… 商叶当即掏出一把辟邪符，往柳白怀里一按，说道：“会用不？” “嗯……”有些发愣的柳白点点头。 “一拍一个准！” 之后，商叶拔出法剑，准备应战。 这时，无数只造型各异的阴魅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虽说修士精气旺盛，被阴魅触摸到，带走一缕阳气也不算什么，但可架不住这密密麻麻的数量，这是足以“吃人”阴魅之潮！ 一行人就是这浪潮上的帆船，刹那间，就被白色的光雾所淹没。 只是下一瞬，激荡的真气和刺目的剑光从桥面上爆发开来，不知多少只阴魅瞬间灰飞烟灭。 小师姐和吴六星腾空而起，林青时则在桥上开路，商叶挥剑斩在桥侧扑来的一只阴魅身上，法剑祛除阴邪的特性发作，那精魅顿时湮灭。 “向前走，不要停！” 上空传来吴老前辈的喊声，他的身影早已被无数阴魅所遮蔽。 第九十八章 雷矛 阴魅只是低级精怪。 即使像商叶这样入门不久的炼气修士，亦能凭借趁手的法器轻松应对。 但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挥剑也要消耗体力，所幸商叶身边的修士们实力强劲，为他分担了许多压力。 柳大小姐还算争气，她被众人有意地护在中间，即使偶有漏过去的阴魅，也能自行凭借符箓应对，虽然总是大呼小叫的。 空中不停闪烁着青色的剑光，众人一边奋力拼杀，一边急速前行。 时间久了，不停挥砍、奔跑的商叶逐渐感觉疲累，本以为有这么多金丹修士，白玉桥的阴魅潮应该不难过，但他忘记自己如今的实力，可远在“标准”以下。 实在乏力的商叶以剑拄地，大口喘息着，面对关卡首领，他还能留有余力，却被茫茫多的小怪弄得筋疲力尽。 柳白见商叶停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向前跑，喊道：“行不行啊你？！” 商叶没有回答她，而是提剑直刺上空，灭杀了一只扑来的阴魅。 其实不止商叶累得不行，其他人多少也有些吃力，在三个丹境修士吸引了大部分阴魅的情况下，这些精怪仍然前仆后继，根本就杀不完。 “这就是你带的路？”马玄才挥剑斩杀了两只近身的阴魅后，冷声道。 商叶累得要死，实在懒得理他。 其实阴魅潮很有可能是后天生成的，并非陵墓建造者刻意为之，再者，他们此刻虽然身陷重围，却不算有倾覆之忧，连柳丫头都活蹦乱跳呢…… 以商叶对众人实力地估计，他们应该还能坚持很长时间，倒是这路反而不长，而且只要杀到一定数量的阴魅，就会触发“剧情”。 又是一波密不透风的阴魅潮袭来，其中竟然还有阴魅幻化成了方相士兵。 商叶从怀里掏出四五张辟邪符，激发后，一同丢了出去，试图争取些喘息的时间。 这时，青色的旋风自高空落下，接近白玉桥后，旋风内散射出一道道剑光，那些千奇百怪的阴魅被剑光划过后，纷纷消散如烟，众人眼前顿时一清。 随后，小师姐缓缓飘落，嫣红的襦裙，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商叶顿时松了口气，暂时放下了法剑。 龙胜玉出手回护众人后，更多的阴魅向前方退去，附近弥漫的白雾也都与阴魅一同，向远处飘动着。 吴老前辈从空中落下，桥上开路的林青时也回到众人中。 “怎么回事？”林青时说道。 柳白说：“难道被打跑了？” “它们没走……”逮到机会，坐在地上歇息的商叶看着远处说道。 那足以遮天蔽日的阴魅群，在前方高空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远离，之后那片弥漫的白雾凝聚内缩，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雾球，阴魅们飘动飞舞着，纷纷投入这浓郁的雾气中。 当众人在虚空中，再也见不到阴魅时，那硕大无比的雾球开始流转、扩散、变化，就像一个蜷缩的人逐步舒展着肢体。 众人很快见到，这个自雾气中诞生的事物的全貌——一尊可俯视山岳，极天际地的神人，它白发飘散，体表覆盖着棱角狰狞的白色铠甲，手持一把好似通天石柱般的长矛。 与之相比，先前小山丘一样的熔岩怪，连婴孩都算不上。 “传说，西域有高僧证得菩萨果位，初显法相，于其脚下看不到腰围，有修士腾空而起，直到域外空间，方见头颅，大体就是如此了吧……” 吴六星抬头仰望，口中喃喃道。 这容纳了整片虚空的白雾和不计其数的阴魅，所形成的白色巨人，只是望一眼，便令人生出了无法匹敌的念想。 它真的太大了…… 众人不由地心生退意，商叶蹲在地上，却没有说话。 那擎天巨人成形后，未等他们作出计较，便对着众人，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小师姐面容清冷，脸上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她拔地而起，飞至空中，地锽剑上，青光起伏。 吴老前辈微叹一声后，身周盘绕着劲风，也再度御空而起。 林青时取下背后的剑器，向前走着，还说道：“你们退远些……” 柳白如蒙大赦，赶忙拉扯着地上的商叶，叫他赶紧溜了。 商叶翻了翻白眼，心想真要动起手来，按这巨人的体型，他们用脚跑的，跟没跑有什么区别…… 柳大小姐见这家伙赖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焦急，可又不敢一人逃走，这小天师虽然神神叨叨的，但是在他身边，却很有安全感。 其余几个正道修士也没有动身，他们脸色坚毅，显然想留下来战斗。 军心不错啊…… 这队伍虽然有个别爱挑事的，从素质上讲，商叶还是无可挑剔的。 作投掷状的巨人蓄力至极，高举的长矛随之落下，那如山峰般的矛尖，在高速移动中，不停向外挥散着雾气。 商叶终于站了起来，其余人也纷纷积蓄着真元，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攻击。 “哼！” 忽然，一声冷哼响彻虚空。 一支裹挟着雷电的长矛自黑暗之中，破空而来，它飞过的路径上，还留下了一片片的电弧。 这雷矛划出一条蓝色的电光轨迹后，径直刺进白色巨人的胸腹，一阵刺目的强光爆发开来，照亮了整片虚空。 无数阴魅在这片光芒中冰消瓦解，许多阴魅在巨人的身躯彻底崩溃后，四散逃离，飘往虚空深处。 商叶默默放下提前遮住眼睛的手，身边的柳大小姐却眼泪直流…… “你咋啦？”商叶明知故问道。 “给那光刺得……”(╥﹏╥) 众人瞠目结舌，纷纷被这飞矛破神人的景象，所震慑。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前方好像……有人？”商叶说道。 林青时想了想，便对白玉桥的尽头，朗声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众人等了会儿，可黑暗中，并无回应。 那人要回话就怪了，等会儿，咱们还要去打他呢……商叶从如意居里，取出盛水的竹筒，小喝两口，补充些水分。 这出手之人，正是崂山地宫的第三位boss。 建陵王！ 第九十九章 建陵王 队伍继续前行着。 这些变故并不能阻止他们的步伐，毕竟索魂咒加身，辗转不前便是坐以待毙。 白玉桥上，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前方似乎有高人，还出手帮助了他们，若能找到此人，是否可以解开此地的种种隐秘。 “藏身于上古的地底陵墓，可未必是人吧……” 商叶提醒了一句。 众人听着，皆有些沉默，地宫诡异的地方实在太多，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 他们走了许久后，终于来到白玉桥的尽头。 终点是一处陡直的崖壁，玉桥连通着一座嵌在峭壁上的石殿门户。 柳白看了看石殿，又回首眺望远方，相距甚远，来时的大殿早已没入黑暗，不见踪影，她问道：“这房子是不是和我们来时的那座一样啊？” “不错。”商叶确认了她的想法。 白玉桥的两端呈现镜面布置，有两座完全相同的石头宫殿。 众人未做耽搁，随后步入其中。 一到殿内，他们便见地面的正中，插着一把暗红色的月牙大戟。 石殿里侧也有环形阶梯垒起的高台，只是阶梯上却插着密密麻麻的长矛，只在正中留下了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高台之上，并非如另一处宫殿那样，空无一物，而是立着一座由灰白骸骨垒成的高大王座，那上面还静静坐着一个人。 他全身笼罩在黑色的甲胄里，雪白的长发从头盔里落下，披散在肩头。 这造型…… 众人看在眼里，顿时反应过来。 先前阴魅之潮聚合幻化出的神人，其原型就是此人！ 一行人互相看了看，林青时主动上前，刚要说话…… 白发甲士突然抬起右臂，套在手甲中的手掌张开，阶梯上的矛林中，一根长矛颤抖晃动着，然后拔地而起，飞入此人手中，数道电弧从握矛的手甲上闪现，随后长矛上下便被一层蓝绿色的电光所包裹。 “这位前辈，我等……”林青时急忙开口。 忽然，浑厚宏大的声音从大殿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灌入众人耳中。 “孤！” “乃！” “建陵王！” 电光璀璨的雷矛破空而来！ 殿门内侧的修士们顷刻散开，他们在长矛起身时，就准备躲避了。 那飞来的长矛一声轰响后，半身插入地板，以矛身为圆心的一大片地面，开始流动着细密的电弧…… 这雷矛落地成阵，矛尾不时还向波及的范围内，劈闪着雷电。 一阵兵刃出鞘之声。 林青时摆开拳脚架势，口中还试图解释，“吾等并无恶意，只想寻得出口，并解除缠身的诅咒……” 建陵王从骸骨王座上站起，缓步向下走来，其声震耳欲聋，再度从四下响起。 “欲、觐、圣、尊，先、过、此、关！” 说完，他双手平伸，石殿正中的大戟发出碎裂的声响，一片片暗红色的碎壳脱落，露出内部鲜红的戟身。 之后，强风骤起。 那月牙大戟随风浮空，投入建陵王手中，并被他高高举起。 蓝绿色的电光从他的甲胄上浮现，又经由大戟，向外扩散出一片片电弧，那些雷电划过阶梯上空，顿时“点亮”了所有长矛。 然后，建陵王放下大戟，单手握住，压下戟尖，直指众人。 “来！战！” 简单粗暴的宣言后，boss高高跃起，向众人砸来，他所持的大戟裹挟着可摧城拔寨的风雷威势…… 三个丹境修士当前，众人无奈接战。 双方乍一交手时，林青时还欲与之交流，可建陵王只会回以攻击，他每一次挥戟都有狂风袭来，身形稍有不稳者，便会被远远击飞，一时间风声大作…… 商叶在大殿角落里，向柳白低声道：“离我远些。” 后者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就赶紧跑开了。 建陵王是无法交流的，这点商叶心知肚明，其存在形式很特殊，与秘谷里，依托碧落黄泉剑残存的屈不封神魂近似，也是依托圣主遗物，才突破“天道桎梏”，避开了“黄泉感召”，得以自上古存续至今。 但这种存在方式，显然是有代价的。 经由数万年，建陵王的残魂早就磨灭了人性，记忆也彻底消散，那魂灵之中，只剩下守护陵寝的执念，以及刻在灵魂深处的傲气。 他的故事，自然也被万能的考据党玩家所发掘。 建陵王，其名——拓跋不灭。 他是当年带领人族击败天鬼众的圣天子的胞弟，在与天鬼的战斗中，其部属全部战死，拓跋不灭收敛了亲卫的遗骸和兵刃，然后自请殉葬守陵，以回报黄泉圣主牺牲自我，为人间重塑轮回的大功德。 那高大的骸骨王座，以及密集的矛林，正是他部属的遗留。 数万年间，拓跋不灭就在这石殿中，以无边孤寂为扮，静静守候着。 商叶还记得，有个未经证实的传言，说这家伙暗恋圣主……当然这也可能是玩家们的“二设”，不过倒是催生出了一些cp相关的创作。 毕竟肉身殉葬，神魂守陵，数万年如一日，用情要深到什么程度，才能如此呢，单是想想，就足以让许多女玩家冒星星眼了。 其实，以建陵王飞矛破神人时，显露的战力，至少也是一队地仙才能应付的首领，所幸，此战他会“放水”。 这关并非要击杀建陵王，而是获取他的认可…… boss在战斗过程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向大殿内投掷雷矛，从开场的第一根开始，然后是两根，之后是三根，四，五，六，七，合二十八根后，密集的雷阵将会互相连通，形成大阵，随后全场落雷，boss狂暴，秒杀众人。 所谓“认可”，便是在二十八根长矛全部落下前，打碎建陵王的铠甲，露出其内的……白骨身。 届时，他就会自行回到骸骨王座，并打开通道。 这关的难点极高，建陵王的戟击伴随威力极大的范围劲风，稍不注意就会被击中，击伤，然后被远远击飞。 殿内雷阵较少时，还感受不到被击飞的恐怖，等雷阵密集起来，一旦被迫落入阵中，少不得要感受一阵“刺啦刺啦”的二次伤害。 大殿空旷，雷矛的落点代表着雷阵的分布，这至关重要。 若总是扎人堆丢下雷矛，布下雷阵，也不用等二十八根后狂暴了，十来根后，boss一记能造成全场击退的戟击“大风起兮”，就足以团灭众人了。 所以…… 建陵王抡起月牙赤戟，于身前一扫，红色的光纹伴随着狂风荡开，围攻他的修士们顿时寸步难进。 之后，boss略微浮空，抬起左手，五指张开，矛林中有两根雷矛响应他的召唤，遁空而来…… 商叶见时机以到，立刻从大殿的角落里冲出，并远远向空中的boss掷去一个闪烁着紫色雷电的珠子。 拉仇恨的来啦…… 建陵王本身是阴魂之属，其蓝绿雷电属于阴霆，而五雷珠集诸般行属之极阳，其性中正，为阳雷。 两者最是相克。 第一百章 过去和背板狂魔 叶子看着光幕上闪转腾挪，躲避雷矛的身影，不由地暗自咂舌，这也太强了吧……这拉雷矛的玩家施展的法门，是太乙玄门的高阶传承“风火轮”。 这是一门复合型“武术”，集武道身法“风行步”，攻击火法“炎轮”和飞行法术“流火遁”于一体，基本是丹境玩家才玩得转的神通。 叶子看着视频，疑惑道：“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五大三粗的团长老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崂山地宫，我们社团全指着你了。” “啊？我是丹道修士啊，而且我这修为……” 团长摆摆手说道：“叶子啊，咱们社团谁最弱？最没输出？最没战斗力？” 叶子：“……我。” “那建陵王输出不够的话，是不是会狂暴灭团啊？” 叶子：“是……” “那是不是应该弱的人去拉雷矛？最大化团队输出？” 叶子：“好像……有道理。” 叶子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啊，你们之前讨论棋战关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说夺旗这类重任，一定要团里最强的人来，还首推小艾，因为她是剑修……” 一旁的花少挠了挠脖子，说道：“年轻人哟，我们不捧她一下，她会高兴吗？她不高兴，会把我们前阵子在水帘秘境里寻得的灵月桂花，拿出来泡茶吗？” 叶子有些茫然，“……不会吗？” “这孩子没救了……”花少冲团长摊手道。 “不是……”叶子突然反应过来，说道：“你们是在忽悠她，崂山地宫还要不要好好打了。” “打肯定要打。” 团长摸着络腮胡，说道：“就是，到时候，如果小艾不行，也还是你上。” “我？我！我不是最弱的吗？” “是的，社团都知道这样很为难你，但我们也不是随便说说，你知道吧，馨儿剑道粗解，最近还修习了玄门的天鹰御剑术，小艾的东来剑气也小有成就，我们决定安排她们给你进行特训，以她俩的飞剑和剑气，模拟boss攻击。” 叶子皱眉道：“这……能行吗？” “能行的，你去找她们吧，她们在林子那边等你很久了。”团长拍了拍他的背部说道。 于是，年轻的叶子一头雾水地去了。 团长抬手和满脸贱笑的花少击了一掌，说道：“成了！” 花少感叹道：“妈耶……可算摆脱那两个小姑奶奶了。” 两人身边大树的树杈上。 一名身材火爆，腰间佩刀，脖后挂着斗笠的劲装御姐放下嘴边的酒葫芦，说道：“你们开始了，不想应付那俩丫头，就骗叶子去给她们当陪练。” 花少笑着解释道：“石头姐，这怎么能叫骗呢，这是给他们少年少女制造深入交流的机会……我们都是过来人嘛。” “我酸了啊，两位哥，我也是少年。”树下盘坐着的，一直琢磨着手上罗盘的少年斜眼道。 团长顿时啐了他一口，“你酸个毛，有女朋友的闭嘴。” “我靠，你之前还跟我说网恋不靠谱……哎哟！” “罗盘？” 树上的石头姐瞪了少年一眼。 罗盘立马捡起上的酒葫芦，双手举着，给树上的大姐递了回去，还眨眨眼道：“石头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说脏话，一定口吐芬芳，儒雅随和……” “还贫……”花少幸灾乐祸道。 突然，林子那边传来某人悠长的惨叫声…… 花少听着咽了口唾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道：“祖师爷保佑，阿门……” 这时，“要命的石头”拍下腰间的佩刀，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她说：“讲点正事，崂山地宫的夺旗和拉雷矛，确实是问题，总不能真让叶子来，他出去采个药，我都怕他给狼叼了去。” “这次寻灵探秘回去后，我个人还要再出去两趟，肝些材料，顺便做点任务，保守估计，半个月内，能把破境的丹药攒齐，到时候有八成几率突破到金丹，修为到丹境，拉雷矛应该就稳了。 “不然，夺旗还好，建陵王那里我估计很悬……” 社团里，练度最强的就是起楼境的石头姐，她说悬，那金丹以下，哪怕是筑基后期大概也不太行。 “没事，我已经跟团长商议过了。” 花少早有准备的样子，他说：“我有个哥们，天夷的金丹大佬，下星期我们去开荒地宫，把他叫上，给我们托个底，完了也就现实请他泡个吧。” 罗盘一脸严肃道：“花同志，你没有把握到重点啊。” “重点是啥？”花少问。 “重点是半个月后，咱们馨艾社团也有金丹大佬了，咱们就不是小社团了！” “哦——！”花少嘴巴张成“o”形，表情十分浮夸。 随后，两人一同高举双手，呼喊出声：“石头姐威武，石头姐霸气，石头姐一统谪仙司指日可待……” 团长老哥翻着白眼，看向两人，心中暗骂：两个舔狗…… …… 黄昏。 玲珑如意居静静竖立在林子中。 灰头土脸的叶子独自一人在营地附近的湖畔，坐着发呆。 这会儿，其余人都下线吃饭了。 叶子耸拉着脸，暗叹一声，躲剑气和飞剑，实在太难了…… 两个半吊子的剑道少女胡闹地乱打，他就已无力应对，像视频里的大神玩家那样，灵活应对boss招招夺命的攻击，该有多难啊，那可是零容错啊…… 那不仅考验修为和体能，还要看玩家的反应速度和个人的应变能力，最重要的是对关卡首领的了解。 他修为稀烂，体质属性更是寻常，只靠加强其他方面的能力，能行吗…… 叶子想了许久，眼神却逐渐坚定。 团长老哥他们说得没错，他是社团里最弱，最没伤害的，就一手低阶火法，烧炉子还行，离形成战斗力，还有很长的距离，但他们还愿意带他下最顶级的副本，他一点要努力些，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 想到这，叶子立马回到如意居下线，几分钟后，又再度登陆。 刚吃了个杯面，叶子下意识地抹了下嘴，坐在小客厅里，打开光幕，搜索出所有崂山地宫副本的视频，并打开了电子记事本…… 夕阳西下，斗转星移。 林间小屋里，盯着身前光幕的少年坚信，只要他做足功课，对关卡和boss足够了解，熟悉到首领怪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能熟练地解读出含义，并做出预设的应对之法。 他就一定能帮助到团队。 在这无名山林中，那个将来被玩家们称为“背板狂魔”，“军师”，“秋神”的太乙玄门山巅境玩家“秋天的叶子”，因为队友们的玩笑话，走上了一条特殊的道路。 几日后，叶子想尽办法，私下里寻了几个野队，历经千辛万苦，总算见到黑甲将军和建陵王拓跋不灭的真容，或许是受那迷之自信所感染，路人们姑且容这不起眼的太乙玩家试一试夺旗和拉雷矛，结果…… 一个多星期后，崂山地宫的黑石宫殿中。 过关了？ 众人脸色茫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花少请来的外援，天夷剑宗的金丹大佬呆呆看着被两个叽叽喳喳地少女围着的少年，说道：“花哥，你是不是逗我玩呢，你们这里有大神啊，找我来干吗，还跟我说什么，让他试一下，玩一玩，反正不耽搁时间，这是不耽搁啊……一次过啦。” “额……”花少无语中。 “你知道我们剑宗几个大社团的联合精英小队开荒跪了多少次吗，你们这个大神，哪个职业圈子的？哪里找的？” “路边……捡的。”团长老王喃喃道。 那是个小雨天。 “王不留行”在玉京山的天勤殿交了师门任务，然后正往山下走。 经由三望瀑布时，他见到瀑布下的池子里，站着一个采摘着不知名水草的少年。 他原本以为是npc，视线划过，系统却提示他，此人是玩家。 “朋友，干啥呢？”他在岸上随口问道。 “嗯？我啊……我在摘草。” “……我看得到，我是问你摘草干吗？” “给九阳池的大水牛吃……” “哦！那个剧情任务啊……”王不留行顿时记起来了。 玉京山九阳池里有一头大水牛，据说活了千年，有时会和路过的玩家攀谈，说它曾经在山上某处，吃过一种极为鲜嫩可口的草，可忘记在哪了，也忘记那草长得什么样。 它如今年老体衰，不太走得动路，只能在池水边晒晒太阳。 它很想在寿终前，再嚼一嚼那个草…… 游戏开服之初，不少玩家以为是个任务，帮它找过了许多种花草，但是都不行，再加上老水牛似乎并没什么奖励给别人，时间久了，也就无人理会了。 王不留行问道：“那这任务有啥奖励不？比如牛黄牛宝啥的，呵呵……”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吧……牛黄牛宝更不行了，老牛说，它死后，全身上下尽归黄土，这是山上诸位真人感念其为玄门劳作千年，所下的法旨，不容任何人违抗。” “那有啥意思啊……” 老王耸耸肩，说道：“你为啥给它忙活，哦，要有啥隐秘情报，不用告诉我。” “因为……很可怜啊，它只是个想吃东西的老人啊。” 老王看着面容稚嫩的少年，想了想，没有把“那只是数据组成的npc”的话说出口，而是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少年摇头。 老王点点头，想要离开了。 他走前，随口说道：“你意思意思得了，玉京山这么大，地上长的植物多了去了，能找到早给人找到了，你看我们对面这碧云峰，一片绿油油的，得有多少种花花草草啊？” “哦，碧云峰有七十八种。”少年说。 老王听着一愣，“你咋知道？” “我找过了……” “那……”老王刚要抬手指向别的山峰。 少年却说：“都找过了，这里是玉京山上，我最后没找完的地方……” 老王心神回转，只见那少年在他老妹前一个劲地傻笑着。 不远处的叶子见团长老哥正在看他，便举起拳头，示意自己很给力吧。 什么建陵王，什么二十八根雷矛，很简单嘛…… 年少的叶子想道。 …… 当五雷珠被商叶抛至建陵王的近处后，法珠携带的紫色阳雷顿时被阴霆吸引，那毁灭性的能量向boss伸出无数条闪电“触手”，两种极性相反的行属能量一经接触，顷刻间，爆发出强光与轰鸣之声…… 当声势隐去后，空中的建陵王浑身闪烁着紫色的电弧，肉眼可见其铠甲上，还出现了几道焦黑的裂痕。 几息后，在众人的目光里。 建陵王体内再度爆发出强烈的蓝绿雷电，并驱散了紫色电弧。 他高举左手，飞来的雷矛落入其手中。 拉雷矛嘛，很简单的啊…… 商叶淡淡看着远远对准他的矛尖，嘴角微微扬起。 第一百零一章 稳了 闪烁着蓝绿电光的雷矛顷刻间划过。 众人心中一惊，几个丹境修士最先反应过来，但速度最快的龙胜玉也无法追上长矛，只能眼看着，那道电光将商叶的身影，彻底笼罩…… 若被建陵王的雷矛命中，丹境以下，只要没有护身法器加持，基本都是一命呜呼，哪怕是金丹修士也要受到极大伤害，甚至直接失去战斗力。 一时间，小师姐神色惘然。 众人都以为这少年天师已命丧黄泉，忽然，那电光深处的大殿阴影中，一道身影冲出，还远远向这边看了一眼。 龙胜玉刚回过神，另一支雷矛却呼啸而过，直奔商叶而去。 商叶急速奔跑着，当他靠近大殿边缘的一根石柱时，一脚蹬在柱子上，侧身扑出，并在地上连续翻滚，竭力离开柱子附近…… 嘭！ 飞来的雷矛将石柱砸出巨大的豁口，露出了内部的青铜，矛尖贯穿柱子后，长矛却留在了上面，但它携带的雷电，顺柱子飞快向下蔓延着。 一片细密的电弧在地面上扩散开来…… 滚出老远的商叶两手撑地，默默站起。 只见那片电弧覆盖的极限，也即雷阵的边缘，赫然就在他脚下一臂之外。 众人看着心中起伏，有些惊讶，这天师修为稀松平常，身法和应变能力倒是真的不俗，还持有一些强大的法器。 商叶向众人略一抬手，示意自己无事，两座雷阵被他带到大殿边缘，一时半会影响不到队伍。 建陵王将两根雷矛投掷出去后，持戟落回地面，再度冲向了正道修士们。 小师姐深深看了商叶一眼后，转身加入战团。 原地的商叶也没闲着，他从如意居内，取出一些绳索挂在大殿的横梁上……随后，又将一颗光芒闪烁的法珠握在手中，默默站在预定的位置上，等待下一波攻击。 其实以他目前的状态应付雷矛，还是很极限的。 这攻击不说躲就能躲掉，一般情况下，在建陵王飞矛离手之后，再做出反应，基本就会被命中，因为它飞得实在太快。 那些精于身法的丹境修士可以强行躲闪，但也常常被雷矛贴身划过，这里就体现出，为什么黑石大殿需要熟悉副本的金丹领队，才算稳妥。 因为哪怕不被雷矛命中，只要过于靠近它的飞行路径，也会被长矛携带的雷电劈到，金丹修士的护体罡气已经成型，能够抵抗这种程度的攻击。 游戏中，攻略建陵王武魂的标准流程是，开怪团队放缓输出，由负责拉雷矛的丹境玩家用爆发型的招式或者法器，最好是克制阴属一类，拉到建陵王的“仇恨”，随后在外围游弋，吸引雷矛投掷，他们都是见雷矛飞出后，再爆发修为，极限躲避，若被闪电蹭到，就靠护体罡气硬抗。 商叶自然不能像别的玩家那样，盯着雷矛，极限躲闪，哪怕能躲，只要被闪电轻轻带到一下，也够他喝一壶的，所以他需要更多“余地”，从攻略之初，他就没有考虑“极限”，而是在想如何提前反应，并作出应对。 所以他从来不看雷矛，他研究的是建陵王的人。 建陵王是依靠本能和执念战斗的魂体，这种类型的首领，行事模式大多固定，投掷雷矛的攻击方式，商叶在游戏中早已经历多次，心里有数种预案。 虽然每次“下本”，攻击总有些许差异，但他也能从建陵王姿态的变化中，捕捉到…… 战斗愈加激烈，大殿内狂风呼啸。 又有三根雷矛从阶梯上的矛林浮起时，紧盯着建陵王的商叶微微俯身，右脚在后，作起跑状，他一点也不怀疑boss的目标，毕竟画大价钱买五雷珠的时候，已经有所算计了。 必然是他！ 建陵王的视界中，握着五雷珠的商叶在这阴森的大殿里，宛如太阳一样。 三根长矛同时被建陵王握在手中，修士们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纷纷进攻，只是那赤色月牙戟连续挥舞着，荡开一道道劲风阻隔了众人，这次有所准备，三个丹境修士强行突破风墙，来到boss近前。 但建陵王毫不在意拳脚剑刃加身，左臂仍然暴起强光，悍然将三根雷矛一同丢了出去。 其余人被风墙阻隔，看得真切，这些雷矛分明又飞向了那个天师。 这时，商叶已经提前经过一段助跑，在大殿里侧的墙壁上连蹬两步，向后高高仰起，并一把抓住，挂在横梁上，尾端搭在墙壁烛台上的绳索。 随后，电光飞至，爆炸声连环响起…… 一群人瞪着眼睛，在闪耀的雷光完全覆盖那片角落前，本已落入绝地的商叶就这么轻飘飘地原路荡了回来。 还能这么玩得……几个修士有些傻眼。 那三根雷矛落在同一片地域后，迅速勾连成阵，之后，不仅地面蔓延着雷电，连空中也有密集如网的电弧闪烁着，这种情况，便是能御空的修士，一旦撤出不及时，被雷网困住，殿内上下又无出路，自然要被电到死。 商叶落地后，拍拍手，也懒得再和他们打招呼，静静站着，一副我就看看，你们继续的样子。 众人面带惊讶，商叶倒是不以为意，以前看多了，而且灵活运用地形，只是下本的基本功罢了。 再者，也就轻松到现在了。 后面四，五，六，七，都极难应对，大殿就这么大，还要扣去不能妨碍小师姐他们boss战的中心区域，能够腾挪的地方和利用的地形，随着雷阵一个个布下，也变得逐渐稀少起来。 想到这…… 商叶犹豫了下，当年初入崂山地宫时，他是刚刚筑基的修为，状态可比现在好多了，那是否该规避些风险呢…… 奋战中的修士们一直试图冲到建陵王身旁，但那赤色月牙戟隔空一挥，实力稍弱的几人便被狂风远远击飞。 三个与boss近身缠斗的金丹修士，也只是勉强维持住进攻节奏，稍有不慎，就会被击退。 拓跋不灭是典型的控场能力上等，且近战凶猛的首领，强悍如小师姐，也不能站到便宜。 商叶想了下，也就不顾暴露太多的风险，喊道：“这些雷矛的力量在互相连通，此人在布阵！” “若这里又是一次考验，你们要赶快了，否则恐有不测！” 众人闻言后，心中一紧，皆面露思索。 小师姐却没有半点犹豫，她护体真元骤然变亮，一头黑色的长发被光芒染成了青色，随后，地锽剑陡然挥下，击散了迎面而来的强风。 少女前冲数步，当头一剑，斩在不停挥舞的大戟上。 那暴涨的青色剑光下，建陵王双手所持的大戟，一时间，竟然被压制住了，其余人看在眼里，纷纷爆发修为，攻上前来。 小师姐还是靠谱啊，保持住这个攻击节奏的话，那就稳了…… 商叶想道。 第一百零二章 铁意六合 深渊，峭壁，幽暗的宫殿，虚空浮散着白雾。 雷鸣之声骤然响起，两道电光撞破殿墙，没入了无边的黑暗…… 商叶站在墙洞里，默默向外看了眼。 建陵王投掷更多的雷矛时，“精度”会直线下降，因为没必要追求矛尖命中，只要让大范围的雷阵覆盖住目标，就足以杀死他人。 这面外墙是石殿结构里，最脆弱的地方，无法承载雷矛，自然也无法留下雷阵，这倒不是商叶发现的，而是玩家们在网络上分享的…… 缺少两根长矛后，雷阵出现了缺口。 于是，商叶从那片光亮的缝隙中，缓缓走了出来。 修士们已经麻木了。 当五根雷矛飞出时，他们设身处地想了想，皆有些不寒而栗，但这天师又一次，从刺目的电光中、石柱后，若无其事地走出。 原先，他们只认为此人神秘，现在只觉得深不可测。 吴老前辈双手握拳，眼眸紧闭，在强风中巍然不动，那龙姓剑修已经濒临极限，与她并肩作战已久的老谪仙使心知肚明。 龙胜玉作为主攻者，承担着最多的压力，她主修太乙玄门的云霄剑法，擅于操控风雷之势，而建陵王亦是如此，且更强！ 所以小师姐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还要时刻爆发修为，与建陵王硬碰硬，即使是以真元绵长着称的青云扶摇功，也经受不住如此消耗。 至于那些雷阵，吴六星当然也看在眼里，虽然都被商叶带到了远处，但其中蕴含的毁灭性威能，他又何尝感受不到。 此行，吴六星独自一人与这些后辈出来寻灵探秘，确定地宫的存在，并非随意之举。今年开春至今，他遭受了三次刺杀，原本还觉得，为国朝戍守天水郡多年，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仇家，倒也正常，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且一次比一次凶险，甚至后两次，他的行踪只有地方谪仙司的人知晓…… 那么，司内有奸细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再加上，天水郡有魔门活跃的迹象，这位崂山地界土生土长的老人家便明白，自己的存在，挡了某些人的道…… 宛如实质的真气缠绕在吴六星的拳臂上，那消瘦的身体附近，光亮逐渐扭曲，忽然，老者猛得睁开眼，眸子白光熠熠。 “铁意六合！” 这位积年老金丹身化六影，在建陵王逼退众人的间隙，荡开风墙，合围而上，六道残影，十二个拳头，须臾之间，全部轰在那黑色的甲胄上…… 能量涟漪激荡开来！ 被残影围在当中的建陵王手臂一沉，赤色的戟尾转动，抽在其中一道身影上，其余残影瞬间消散，吴六星猛得倒飞出去。 附近的林青时见状，迅速冲过来，接住了吴六星。 老前辈站稳身形后，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目光盯着前方，一刻不离。 建陵王停在原地，却并无动作，大殿中呼啸的狂风渐渐微弱，那些闪烁着电光的雷矛也一一熄灭…… 众人察觉到异样，没有再度攻上前去。 这是成了？ 商叶眼睛一亮。 也对，没有飞矛和雷阵干扰，三个金丹全力输出，差不多是这时间…… 这时，建陵王体表传出咔擦地声响，一块块甲胄碎片脱离，露出内里散发着莹白光芒的骨架，众人看着心中一凛，和他们战斗的强者，原来是一尊“鬼神”。 声响停止后，拓跋不灭的铠甲并没有完全脱落，仍然保留着大部分，他带着残破的甲胄默默转身，穿过矛林，向高台上的骸骨王座走去。 同时，石头摩擦声响起，一道石门在大殿一侧的墙壁上缓缓打开。 “又是这样……” 商叶说道，见众人看向他，还耸了耸肩。 我只是把你们的心里话说出来…… 众人没有立刻进入门内。 林青时几人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此“人”的线索，大家什么话都没说，就没头没脑地搏杀一场，完了，还什么都不交待？ 几人来到阶梯前，想说些什么，阶梯两侧的长矛纷纷倒下，互相交叉，封死了矛林空出的道路，那最后几根亮着的长矛也熄灭了，高台之上的骸骨王座顿时陷入黑暗…… 这明摆着是闭门谢客了。 众人面面相觑，若说强行突破矛林，上前逼问，倒真不敢，最起码现在不行，连番战斗，他们都筋疲力尽了，那飞矛破神人的威势，却仍在他们脑海里，天知道这鬼神还有多大本事没拿出来？ “龙姐姐！” 剑修小姑娘突然出声，然后扶住了身形不稳的龙胜玉。 脸色苍白的小师姐闭目调息了会儿，睁开星眸，向众人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我没事……” 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没蓝了……商叶看着小师姐想了想，又向吴六星说道：“老前辈伤势如何？” 吴六星微微摇头，“无碍。” 随后，他看着商叶说道：“倒是小兄弟你，不一般啊……” 商叶打了个哈哈，“在咱老家赤血山林，没点本事，可活不下去……” 老前辈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现在该如何？”有人问。 “继续走呗，又不能回头。”商叶主动说道，他逐渐显露过人之处后，话语权也跟着水涨船高。 众人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又忌惮那个自称“建陵王”的古代鬼神，不好原地修整，再者，鬼咒索魂之期将至…… 他们累的累，伤的伤，却只能咬着牙，继续前行。 柳大小姐见众人要走，十分利索地从一处殿梁上，顺着柱子摸了下来，悄咪咪地混入人群。 商叶见她活蹦乱跳，也懒得说这丫头，没给他惹麻烦就好。 进入石门前，商叶转头看向高台，这建陵王停留在此处，实在有些可惜，他其实是极佳的契约鬼将。 神降术并非天师道唯一的“召唤”类术法，在符道中，有多类符箓，如五行符、阴阳符、术式符、神意符，以及——“契约符”。 此类符箓能收拢阴物，驱使为鬼将，这拓跋不灭身前少说也是阳神境的大能，自上古存续至今，虽说灵性已被时光磨灭，仍然保留了不少战斗力，若能降伏，收为己用，对敌之时召唤出来，可比安萝月那尊武神猛多了…… 当然，目前他只是想一想。 石门之后仍是幽暗的甬道，前方有什么，众人一无所知。 他们只知道，脚下的路都是数万年前的人设计好的，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唯有默默跟在小师姐身侧的商叶，心中毫不迷惘。 崂山地宫已步入尾声…… 下一关，断舍亭！ 第一百零三章 断舍亭 众人脚下这条甬道并不长，片刻之后，便是出口。 通道外紧挨着一条十几二十步长的石廊，尽头是一座石亭，亭廊左右空洞无物，只有开阔无边的地面，正对面的远处倒有一片崖壁，上面还修建着长长的石梯，其终点是一座散发着幽绿微光的宫殿。 又是殿宇…… 石廊里的几人眉头微皱，这些人生怕再出现什么暴脾气的强人，把他们打一顿。 一行人来到亭子里。 小师姐忽然盯着崖壁上的宫殿说道：“那里有神龛……” 传说中，巫教殉葬大巫祭的“神龛”是破解索魂咒的关键。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纷纷凝神向远处看去，他们目力虽然不及龙胜玉，却也能在殿门之后，隐约看到一排排东西…… 被死亡阴影笼罩许久的修士们即刻走出亭子，想要前往那座宫殿，争取一线生机。 “你们！” 落在众人后面的柳白惊叫出声。 众人回头后，也发现了异样，他们低头一看，只见身体虚幻飘忽，还散发着莹白的微光。 这是魂体状态…… 柳白意识到什么，也看向自己的身体，顿时大呼小叫起来。 “叫什么叫。” 商叶说道：“不就是神魂离体，多少也是个修行者，大惊小怪。” 柳白看到一个浑身白茫茫一片的无脸人向自己说话，先是一惊，然后想到什么，轻声问道：“商叶？” “虽然我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是你以为你就有脸了……” 他们俩的修为半斤八两，一般微弱，神魂没有修炼壮大，也未经灵气滋养，乍一离体后，就是跟打了几层马赛克一样，这是神魂最微弱的状态，烈阳一照，罡风一吹，就有可能消散。 柳白双手捧着同样白茫茫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其余修士的魂体，虽然也透明飘忽，但五官和体态清晰，可比商叶和柳白好多了，他们都是正统的仙门修士，到了筑基期，必然修习过一些壮大神魂的观想法门。 那三个金丹修士的状态，就要更好上一些，他们魂光较亮，魂魄虽然还没有凝如实质，却已没了透明感。 “手！手……”柳大小姐又开始了。 商叶见她指向自己，虽然知道是什么，还是无奈地配合她看了眼，只见他的肩背上攀附着一只血手，并非平面印记，就是一只半透明且泛着淡淡血光的手。 这是索魂咒在神魂上的显象。 传言里，人被下了索魂咒，手臂会浮现血手印，当咒印挪移至心脉时，便会夺人性命。 其实，根据玩家推测，传言还是有虚假不实的成分。 首先鬼咒杀人并不针对心脉，之所以在手臂上留下咒印，纯粹是人在危机关头，会举手遮掩身体，以至于下咒的鬼影往往最先接触人的手臂。 而咒印挪动的本质是，人体有三处魂光最为明亮，眉心和两肩，也俗称“三把火”，咒印往肩头挪移，可能是这里比较“显眼”，便于引导灵魂层面的诅咒力量。 吴六星看了眼肩头的咒印，却不动声色，之后望向石亭。 这亭子在魂体的视界中，不复之前那般平平无奇，而是表面泛着荧光，亭上的石匾刻着古文，其意为——“断舍”。 令人惊悚的是，众人的躯体全部双目紧闭，静静地站在亭子里…… 吴六星轻声道：“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的肉身和神魂分离了。”别人或许尚未发觉，老谪仙使却明白其中的恐怖，能轻而易举地摄取他人神魂，也自然能灭杀他人，若这是一处杀阵，他们怕已是…… 若让商叶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会说，也就崂山地宫这么“良心”，若是换个大能陵寝或古仙遗府，他……压根就不会来，没有一队元婴地仙打底，又不是活腻歪了。 修士们见躯体就在近处，纷纷走向亭子里，想要还魂归壳。 冲在最前面的马玄才刚接近石亭，就被一面无形的墙壁弹了回来，后面的人立刻停下身形，略一试探后，发现亭子边缘，存在一层隔绝神魂的无形结界。 众人在结界外几经施为，却毫无办法，他们大部分手段仍在躯体之内，如今，却处于游魂状态。 修士的硬实力由道行练度，修为境界，以及神魂强度三者组成。 其中神魂修炼之初，有三大境界，其一为“灵识”，修士可将精神触须探出识海，向外界延伸。其二为“搬运”，修士可以越过虚实界限，以精神意念干涉实体和能量。 最后是“神游”，这一阶段的神魂凝如实质，可长时间离体，遨游八方，不惧天象变化。 小师姐这样的金丹人仙，虽然不凡，但也只是站在神游的门槛里，离更高的“阳神显圣”，演化种种神通，还有极远的距离。 也就是说，他们被迫神魂离体后，实力都被大幅度地削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身躯，无可奈何。 这时，旁观他们鼓捣半天的商叶说道：“我们干耗着，也不是事，还是先去那宫殿看看吧，别忘了这玩意……” 说着，他指了指肩头的血手咒印。 “只能先走了。”林青时也附和道。 众人虽然极不放心将躯体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此刻就是完全不设防的状态，但是若等到鬼咒降临，也是引颈受戮。 正要前行时，忽然有人说道：“那宫殿呢？”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远处散发着幽绿微光的宫殿消失了，甚至连崖壁都消失在了黑暗里…… “明明就在这亭子正对面的啊。”柳白说道。 此间怪事之多，已让众人麻木，他们并未过多计较，而是对着石梯的大致方向走了过去。 许久后，只见前方微亮，他们加快步伐，然后便看到了……他们自己。 众人面前又是那个散发着荧光，在黑暗中十分醒目的亭子。 商叶沉默不语，这种程度的关卡应该难不倒金丹修士，以他们的神魂强度，勘破这针对神魂的迷阵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小师姐和林青时同时反应过来，后者见龙胜玉快速抬起明亮的手指，于身前虚空画下了第一笔，便默默放下了手。 小师姐画了一道符。 商叶看了一眼，便认出是太乙天地符录中的“日月经天符”，煌煌大日，荧荧月辉，光明正大，历经万古，可破一切黑暗虚妄。 成符的刹那。 小师姐体表的魂光微弱了许多，那符箓却骤然变亮，其上的字符和纹路旋转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炽白的光球。 那白球渐渐升空，光明挥洒而下，黑暗随之退去。 众人见到了…… 第一百零四章 神龛 一支军队。 当日月经天符破开此间黑暗，自断舍亭到远处的崖壁，这一片宽广的开阔地上，显露出了一支披坚执锐，队列齐整的军队。 虚无缥缈的角号声和战鼓声，跨越万古而来…… 那些静静站立，默然看着前方的人族军士身形虚幻，呈现着魂体的特性。 这是一支鬼魂军队。 众人脸色大变，他们原先还在这些鬼魂间穿行，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这是魂俑……”吴六星喃喃道。 神魂为俑，鬼军守陵。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是上古人族感怀黄泉圣主的恩德，做出的至高礼遇。 “他们……会攻击我们吗？”柳白弱弱道。 “会的话，刚刚我们就没了……”商叶回道。 这些鬼兵不比那些低级阴魅，他们生前便是百战之士，魂魄停滞在这方至阴地数万年，饱受阴灵之气滋养，魂体稳固如实质，可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更别提这里有一整支大军，只需一个阵列冲锋，就足以淹没他们…… 在众人震惊时，几缕阴黑的气息缠住空中的符球，四周的光亮顿时昏沉了许多。 小师姐秀眉微皱道：“此地的迷阵在排斥我的符……” 林青时当即抬起剑指，于空中虚画几道，幻化出一把光亮的小剑，随后掌心轻推，将其打出，那光剑划过虚空，直直飞向远处的宫殿，并竖立在殿前。 “我们走！”林青时说道。 “从这些……中间？”那灵济修士问道。 林青时回道：“嗯，商道友说得不错，要攻击我们，他们早就动手了，如今赶快前往那放有神龛的宫殿是真，否则……” 诅咒不等人。 太乙玄门的三人看向龙胜玉，后者微微点头，算是赞同了。 吴老前辈也淡淡道：“别无他法了，走吧。” 众人说走就走，柳白还想唠叨什么，商叶一把扯住她，跟上了队伍。 光球悬在众人上方跟随着，只是光亮越发微弱，在它彻底黑下去前，柳白突然指着大军一个阵列，叫道：“方相！” 在军列中穿行的众人侧头看去，果然见到那些手持盾戈，且戴着六目金瞳面具的方相士兵，他们静静站立，仿佛凝固在时光长河中一般。 随后，光球彻底暗去。 鬼魂大军也陷入黑暗，即使近在咫尺，众人也无法看到他们。 但那把小巧的光剑依旧在远处散发莹莹光辉，此乃“剑标”，剑宗的指路法诀，可以助门人在类似的迷雾幻阵中，寻得方位。 断舍亭这关实际考验得是神魂强度，修士脱离法器和肉身气海的支持，若无法以精神意念操作天地灵气，施展术法的话，这里就会“卡关”。 当初在游戏里，有许多只知道攀升修为，不知修炼道行和神魂的玩家，他们境界虚高，实际战力与境界极不匹配，在考验神魂的类似关卡，容易吃大亏。 众人快速向剑标的方向前进着，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攀附在崖壁上的石梯。 他们登梯而上，只想快些脱离这诡异的魂俑屯军之所。 当众人爬完长长的石梯，来到那座宫殿前，柳白扶着附近的石栏杆，抱怨道：“我明明是离体的魂魄，咋这么累呢？” “这里是至阴地，魂魄在此，如鱼入水，有近乎脚踏实地的现象。”她身旁的灵济修士解释道。 “那我在外界，是不是就能飘来飘去地飞啦？” 这种没啥根脚的小散修，就容易问这种蠢话……商叶在她继续丢人前，说道：“你家鱼上岸试试？” 没有修炼过神魂观想的法门，又未经阴灵滋养，魂魄冒然离体，给大太阳照一下，都可能灰飞烟灭。 众人听着微微一笑，柳大小姐知道闹了笑话，狠狠瞪了眼商叶。 这时，神色肃穆的吴六星对着崖壁之下，抬手作揖，静静施了一礼，“借道而行，叨扰军魂清静，还望勿怪。” “今日得以瞻仰先烈魂姿，乃在下之万幸。” 老前辈还是讲究人啊…… 众人看在眼里，也随吴六星一同施礼。 这些鬼军根据地宫壁画显示，生前都是经过天鬼一役的人族军队，正是他们死战不息，才有了人族数万年来的存续，所以，当得一礼。 对玩家们来说，鬼魂大军只是摆设，根据推测，他们同样也是一道防线，但防得不是他们，防得是上古的“天鬼众”，古天子击败天鬼，自然属实，当仍然有天鬼残存，否则魔门九道就不会有天鬼道了。 “天鬼”是鬼中异种，它们所求便是奴役人族，作为“胎卵”，孵化同类，延续族群，进而霸占这方世界。 所以，人和天鬼天然对立，不共戴天，上古人族建造圣主陵寝时，自然也会防备天鬼进犯。毕竟黄泉圣主重塑轮回，解决了人世鬼患，天鬼也就无从诞生，所以两者有灭族之恨。 这断舍亭应该也有甄别天鬼，防止它们假借生人躯壳，偷渡入内的功能。 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宫殿，只见殿门后，迎面放置着一尊与地面连成一体的鼎器，其内还跳动着绿色的火焰，殿内占地不大，但是极高，除了殿门这一面墙，其余三面墙壁上安置着众多半人高的石制神龛，数量之多，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屋顶。 “怎么这么多神龛，不是说只有十几个大巫祭吗？”有人问。 吴六星说道：“殉葬的不只是大巫祭，还有无数普通的巫教祭祀。” “看那！”眼尖的柳大小姐指着墙上一处说道。 那里整整一排的神龛石门敞开，大致一数，约有十一二个。 “前辈，您怎么看？”林青时问道。 “应该就是了，但是具体怎么做，我也毫无头绪？”老前辈回道。 “把它们毁了？”马玄才目露凶光。 修士们无人反对，若神龛是诅咒力量的本源，直接毁掉它们，或许就是解法。 只有商叶知道，解开索魂咒跟神龛没有任何关系，相反，当众人来到灵殿，接近神龛时，也等于接近了诅咒的本源力量，所以…… 灯火骤熄。 就如众人被种下咒印时那样，视野被黑暗彻底覆盖，几息后，眼前亮起，景色入目，他们身前却多了十二道穿着残破红袍的鬼影。 它们环绕众人，连成圆阵，静静站立着。 诅咒发动了？！ 众人如临大敌。 商叶略一环视，却见被修士们围在当中的小师姐顾自盯着那排神龛，她右手掌心有一道青色的剑光凝聚。 小师姐还是莽啊，这是想趁诅咒发作前，雷霆一击，毁了那些神龛。 但是……这关并不是靠武力。 十二道鬼影没有扑上前来，而是一动不动，双方静静对峙着…… 有吟诵之声渐渐响起，起先微弱，然后清晰可闻，大殿内仿佛有无数人在齐声唱念，其声悠扬起伏，腔调甚为独特。 众人闻所未闻，只觉得震耳发聩，摄人……心魄。 他们的面容逐渐呆滞、失神…… 商叶看着小师姐手里的剑光缓缓消散，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魂体状态的小师姐，亮晶晶的，就像加了柔光特效。” “真好看……” 第一百零五章 玉棺 他跪坐着念完祭文后，轻轻放下文册，并于身前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拿起一把小巧精致，且镶有红宝石的银色祭刀。 他将祭刀轻轻举起，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侍者放下托盘，额头触地，俯身匍匐着。 他目光崇敬地看向前方的平顶祭坛，那之上有一座棺底泛黄的白玉棺。 他神色肃穆，嘴里念念有词，随后紧紧盯着祭刀，深吸了一口气。 他正要发力自殉时，祭刀上突然浮现“厂”形的符号。 符号上，还有三个“？？？”。 他：“？？？” 他眨了眨眼，视野中的古怪符号却没有散去。 他皱着眉头，抬手轻触…… 光幕，以及一大片字幕瞬间浮现。 —— 姓名：商叶（驱魔天师） 状态：神魂离体，鬼迷心窍，剑谶缠扰 ……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然后掌心抵额，又握拳撑着脸颊，作思考状。 许久后，他喃喃道：“我叫商叶，网名秋天的叶子，曾经是太乙玄门大神，现在是天师道萌新…… “嗯，是这样没错。” 忽然，身边传来祷念声。 “愿圣主永恒，愿巫教万世不朽。” “愿人族薪火长存，吾今安眠于此，无怨无悔。” 商叶转头看去，只见身旁跪坐的老哥，猛得将手中的祭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呲啦一下涌出，流进了托盘，也淋了身前使者一头。 商叶看了眼手中的祭刀，咂了咂嘴，默默把它放回了托盘。 那死者的头颅渐渐垂下，他遗态安详，毫无痛苦之色，还有肉眼可见的灵气从他的四肢百骸里，挥散而出。 这是自断心脉，然后散功，商叶看着眉头略皱。 大意了，又是和游戏相异的地方…… 游戏中，这个关卡就是看cg的关卡，玩家扮演一位巫教祭司，走完祭奠仪式中的主要流程，体验上古人族集天下之力，为黄泉圣主献上的至高哀荣。 但是，这其中不包括自杀啊…… 难道是，这里就该玩家迷失心智，被某个殉葬的巫教之人的记忆替换，只是在游戏里，无法真实改写玩家的心智，若可以，那游戏也太惊悚了。 游戏系统处理操控心智，神魂迷失一类的术法，和人物昏迷，基本就是把中招的玩家踢回登陆界面。 那界面的背景是随机的鸿蒙之光世界景观cg。 这也就是玩家常说得：“被打到看风景去了。” 商叶显然回不了登陆界面，如果可以，他很想点下“登出”按钮…… 那么，其他人呢？ 商叶站了起来，这里是一处露天祭坛，天色灰暗，四周立着许多火架，祭坛上有一座十分醒目的玉棺，祭坛四周，有无数席地跪坐的人，他们皆是古代巫教祭祀的装扮，披头散发，穿着色调单一的长袍，手臂上戴着许多绳环。 四周的人视商叶如无物，他在附近转了转，想在幻境中找一找同伴，但是等自杀的人太多了，一个个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于是，商叶看向那座呈现平顶金字塔外观的高大祭坛。 他通过石梯，登上祭坛的顶部，又径直走向玉棺。 这座玉棺乃是冰白黄龙灵玉制成，玉体两色相间，棺底的黄玉部分，外形就像黄色的河流…… 这棺中躺着的，自然是圣主遗蜕。 黄泉宗费了天大功夫，就是为了这遗蜕而来，商叶也是为了阻止他们，才来到了崂山地宫。 圣主陵寝最宝贵的东西，不是其他任何东西，就是“圣主”本身。 但这里只是幻境，这个不是真实的。 商叶凑到棺材前望了眼，然后脸色一怔，他看到了静静沉睡的……小师姐。 他眨了眨眼，刚想伸手叫醒她，却又……放下了手。 龙胜玉此刻并非白襦红裙的寻常装束，而是身着金色纱裙，梳着飞天髻，朱唇红艳，脸上还画着华贵精美的妆容，她恬静安睡的样子，流露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圣洁感，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冒犯尊颜。 这也太好看了吧…… 进入玩家状态的某人默默呼出系统界面，点击光幕右下角的“小人牵手”状社交按钮，虽然离了网络，社交界面的功能都是摆设，永远转着象征加载的圆圈，但是截图功能还在，所以…… 绝版珍藏，圣主装小师姐√ “你干嘛呢？” 女孩子的声音。 靠在玉棺上的商叶顿时吓了一跳，又听声音熟悉，他收敛神色，一脸淡然地转过身子，便见柳白吃着苹果，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商叶冷冷道。 柳白听着，将苹果含在嘴里，两手模仿商叶，摆弄出手指相机的姿势，含糊道：“泥掰粗这哥只四得丝猴，这实傻麽受硬嘛？” “嗯，这是一个施法手印。” 商叶确定道，然后姑且打消了灭口的想法。 柳白点点头，也没多问，而是走上前，看着玉棺说道：“哇，那位玄门的漂亮小姐姐，这么养眼的，你相好？” 商叶无视了她的废话，又见她也穿着祭司袍，便问道：“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红宝石啊。” “红宝石？” “就是红宝石，刀柄上这么一大块红宝石，我一看就清醒了。” “……” 如果这里是检验意志的迷魂幻境，看到熟悉或者心心念念的事物，确实容易醒转，但是看到红宝石就…… 商叶感觉这丫头身上全是槽点。 “你哪里来的苹果？”商叶又问。 “那边供桌上啊，我饿了。” “……” 论心大，柳姐还是你柳姐。 “这是幻境，你吃也没用。” “我知道，这会儿顶饿就行。” 商叶懒得理她，而是面向玉棺，伸手拍了拍小师姐的肩膀。 少女闭合的眼眸微动，有些醒转的迹象。 商叶暗想，他们扮演自杀的普通祭司，小师姐直接当上黄泉圣主了，这差距也太大了，她醒了，不会不认识他们吧…… 这时，龙胜玉微微睁开眼，漆黑的星眸里，清澈水润。 她轻声道：“商叶？” 商叶放下心，微微一笑道：“早上好。” 睡美人…… 柳白见他笑得那么开心，顿时翻了翻白眼，还撇着小嘴。 盛装华服的小师姐提着裙角，起身出了玉棺，落地后，她微微舒展曼妙身姿，又轻摇躯体，使得衣裙更加贴身，这一番动作极为自然，她似乎毫不意外，也不介意如今这身装束。 小师姐显得习以为常，另外两人却被光彩夺目的秀色闪得一愣一愣。 柳白这傻丫头手里的苹果都掉地上了。 小师姐看着傻乎乎的两人，问道：“其余人呢？” “排队等死呢……”商叶喃喃道。 “啊？” 小师姐歪着头，红唇微张。 “哦……咳，这里是一处重现了上古圣主葬仪情景的灵魂幻境，其余人此刻应该迷失了心智，正把自己当做此间一位巫教祭司，又或者其他什么人物，我也是刚找到你和她。” 心虚的商叶一口气把事情解释完。 “这样啊……那去找他们？” 小师姐看着商叶，似乎是在等他决断。 “嗯。”商叶点点头。 “说起其他人，我之前还看到一个。”柳白说道：“那个叫马什么来着，很臭屁的家伙，不知道这会儿还死……” 商叶瞪了柳白一眼，制止了她的话，然后瞥了眼小师姐，说道：“赶紧带路！” 柳白耸耸肩，领头往祭坛下走去。 第一百零六章 种种隐秘 三人走下祭坛时，龙胜玉一直垂目不语。 商叶等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如何？” 小师姐摇了摇头，她先前在感应现实，尝试脱离幻境。 神龛灵殿的幻境非同小可，丹境修士自然无法破除，玩家们也是老老实实地走完流程，当初普遍认为，上古巫教是想借灵殿幻境，向后人传达一些理念，如圣主的伟大，殉葬者的无私等…… 他们走着，身边不停有神色平静的人自殉其身。 柳白看得有些牙酸，轻声道：“这些人都活腻了啊。” 商叶道：“上古世界人鬼混杂，人族朝不保夕，圣主再造轮回，于古人有万世不移的恩德，我们现在虽不尽理解，但在当时，殉葬守陵，说不定还是极大的荣耀呢……” 柳白撇撇嘴，没有说话。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 忽然，柳大小姐前冲几步，飞起一脚，踹在一个人后脑勺上。 那人正要举刀自殉，乍被打断，他摸着脑袋，一脸惊疑地看了过来。 此人正是巫教祭司打扮的马玄才。 他先是瞪着三人，刚要发作，却突然想到什么，然后目光渐渐疑惑，最后视线留在了小师姐的脸上。 商叶见状，默默前行几步，挡在他的身前，说道：“马师兄，又见面了，你还好吧，身上没啥窟窿吧？” 马玄才听着眉头紧皱，目光却逐渐清明，几息后，他淡淡道：“商叶……” “醒了。”商叶转头向小师姐眨眨眼。 小师姐从商叶身后探出身子，向马玄才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结果，这厮看到盛装华服的小师姐后，一双三角眼顿时就直了。 商叶暗自翻了个“柳氏白眼”，心想便宜这家伙了，就不该来救，让他把自己捅死算了，反正这里是幻境，又不会真死，最多提前杀青领盒饭，后面的场景没他戏份，一切结束后，应该就会醒来吧。 至于，会不会精神受创，变成白痴什么的，谁知道呢…… 几人交流了会儿，确认了现状，然后继续转悠着，希望能遇到其他人。 马玄才又跟以前一样，往小师姐身边一杵，没事就想套近乎。 这次，不仅商叶看着膈应。 柳大小姐上前几步，横插在两人中间，娇滴滴地说道：“哎呀，马公子啊，刚刚多远见你要举刀自裁，可急死我了，紧跑慢跑，才赶上阻止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呢……” 马玄才摸着后脑勺，想了想，抱拳道：“多谢姑娘相救。” 柳白娇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大家都是共患难的同伴，救君一命，值不得什么酬谢。” “酬谢”两字，她咬得很是用力。 商叶眉毛一挑，这柳大小姐的竹杠敲得也太露骨了吧。 马玄才瞥了眼小师姐，脸色一正道：“等离了此间，一定答谢姑娘救命之恩。” 得，还有死要面子的…… “月亮……”龙胜玉忽然看着天空轻声道。 众人随之望去，便在天空见到了“血月初亏”的异景。 “月食。”商叶说道，他记得月食之时，便是起棺入葬地宫的时辰。 见众人疑惑，他又提醒道：“在最初的石室里，那副送葬壁画上，空中有一个淡淡的红色弧光，虽然不起眼，但对照这番景象，很有可能是月食，也就是说此刻要送葬了……” 商叶刚说完，远处走来一队庄严肃穆，高举仪仗的车马，队伍里的随行者皆是黑衣蔽体，仿佛要遁入黑暗。 随后，再度出现异象。 那支队伍并非循序渐进地靠近祭坛，他们看似脚程缓慢，但众人眨眼间，便见队伍以闪现的形式，极为诡异地快速接近着，就像时间被人拨动了。 等几人回过神来，那本在远处的葬仪队伍，已经路过了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商叶向他们使了个眼神，然后默默跟了过去。 葬仪队伍来到祭坛下后，队伍里走出十几名身穿黑色长裙的女性，她们形体高大，应该是女性体修。 她们登上祭坛，来到玉棺前，齐齐跪下。 随后，有一身材佝偻的高冠老者，手持竹简，缓步走向坛顶。 柳白看到此人后，顿时出声道：“老爷爷……” 商叶抬手制止了她，示意他们静待事件发展。 那高冠老者正是吴六星所扮演，他来到祭坛上，面向众生，打开竹简，开始诵念祭文，其声低沉，毫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入在场的每个生者，以及……每个死者的耳中。 又出现一人，那其他人……商叶扫视附近，很快在祭坛下的一处角落里，看到熟悉的面孔，他随后招呼众人，寻了过去。 商叶看到的是林青时，他此刻腰间挎剑，一身黑袍，头发没有梳髻，而是用黑绳简单扎着，倒是挺潇洒的，比原先板板正正的样子顺眼多了。 走近后，众人发现林青时身边的两个人也是熟人，而且他们还在交谈。 商叶给柳白他们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带头摸了过去。 这是要偷听了，柳大小姐很喜欢这种活动，她脚尖一踮，身形蹿了出去，几个起伏后，便在林青时近处的一个青铜鼎器后，躲了起来，还不忘向商叶他们招招手，让大家赶紧过来…… 林青时身旁穿着灰色服饰的人是太乙玄门的陆栖，他此刻看着祭坛，老气横秋地说着：“……已尽人道哀荣之极，想来万古以内，再无可能……有了吧。”说到最后，他看向了第三人，那人脸色深沉，身穿淡黄袍，正是队伍里的灵济修士。 灵济修士淡淡道：“我巫教为圣主行至如此，全因崇敬之意，但至圣贤者降世，亦象征着倒悬乱世，我自然是希望再也没有了……” 陆栖听着，脸色诚恳地向他拱手道：“当有此愿。” 这时，林青时却语气生冷地说道：“巫教借圣主葬仪，行此断臂之举，莫非是为了向人世天子自证无问鼎之心，与其如此，何不退出天南，隐遁林海，如我剑宗一般远居世外？” 灵济修士听着眉头微皱，淡淡道：“道友既然发问，在下便如实相告，此番大葬后，十年之内，我教祖廷便会迁往天南十万大山深处……” 此话一出，林青时和陆栖均是脸色一变。 林青时当即抱拳道：“若巫教真的如此，是在下言语冒犯，上教迁移山门之日，我愿为前驱，斥逐山野精怪，尔后，为上教守御山门三百年。” 灵济修士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看来，星月峰要有新的山主了。” 陆栖喃喃道：“鬼患灭除，我等修道之人亦将避世潜修，人间盛世将至，太平将至了……” 偷听的几人一脸沉思，商叶却觉得，静静地看别人装*，有点怪怪的…… “太平……” 林青时淡淡道：“这‘两字’今日之后，将全系于圣主了。” 灵济修士说道：“自然，否则我们也不会献上如此哀荣，只希望……能恪守誓言吧。” “一念之誓，一念之间……”陆栖轻声道。 “道友心有疑虑。”林青时说道。 陆栖微微摇头：“不敢，只是幽冥黄泉，这轮回重器执掌于一人之手，只需一个念头，便能将阳世凡人的魂魄尽数带走，每每念及，便能感觉到大恐怖……” “所以你们玄门连盘龙山镇压灵脉的龙眼石都献出来，给地宫镇顶了，据说那月华瑰宝是源自那里吧？” 林青时说着，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陆栖并未回答，而是微微一笑，说道：“剑宗献出的冰白黄龙灵玉，也大有名堂吧，我可听说天夷山下有真龙，这黄龙玉说不定真是神龙骨玉呢……” 两人互相兜完底，对视几眼，便不再言语。 灵济修士却说道：“巫教没有什么至高无上的珍宝，只有心头热血。” “这话说的，只要圣主开口，老道与山主豁去肉身，为墓穴填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毕竟人间已经苦难太久了，圣尊此番功德无量啊……” 陆栖说着向祭坛深深行了一礼，其余两人也一同躬身施礼。 掌控黄泉，便能掌控阳世生者的性命…… 小师姐他们听着神色惊疑，仿佛瞬间明白了许多。 商叶却挠挠脸，这三人又点题，又剧透的，言语之间，信息量有点大吧…… 掌控幽冥黄泉，便是执掌人道生杀大权，这就是“黄泉之乱”的起因，而那手指血月，是在暗示一个地方——“朔月洞天”。 未来有一部大型资料片，便是讲这天外明月的内部，暗藏了一个洞天世界。 “天夷山下有真龙”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商叶能安然渡过未来诸多灾难，天夷山脉深处的龙墓，迟早是要去的…… 第一百零七章 碧落黄泉 林青时他们扮演的人，应该是上古三大宗门遣往崂山地宫观礼的话事人，他们都是各自门内位高权重者，其中一位还是星月峰的祖师。 他们一番说道后，便沉默下来。 商叶几人见没有可偷听得了，低声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 “要不，你一人给他们一脚？”商叶看着柳白说道。 小姑娘抿着嘴，使劲摇了摇头，她好像被刚刚那一通话吓唬住了。 “那我去？”商叶说着，又觉得不对，万一那姓林的转身一剑把他砍了，怎么办，他可不想提前杀青，谁知道幻境后面，还有啥…… 这时，林青时取出腰间的长剑静静观察着，接着面露疑色。 陆栖注意到他的异状后，问道：“道友？” “好像不对……” 林青时的眉头拧在一起，喃喃道：“你们好像有些眼熟……” 陆栖微微一笑，“道友说笑，都是上百年的老友了。” “不对，不对……” 林青时脸色变化，不停思索着。 暗处的柳白用口型说话，向商叶询问：“这是啥情况？” 这是通过“意志检测”，要自己醒转了吗，以丹境修士的神魂强度，倒是有可能……商叶心想。 又过了一会儿。 林青时终于露出醒悟的表情，他看向高处的祭坛，说道：“我……不是我。” “没错！” 商叶翻身而起，坐在大鼎上，还摆出个poss，冷着脸道：“你不是你。” 林青时转身看向商叶道：“你也来了。” “是的，我也来了。” 林青时点点头，“嗯，你应该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 林青时：“？？？” 唉，人生最寂寞的事，就是能接住你梗的沙雕网友，都在另一个世界…… 商叶自嘲一笑，跳下大鼎后，说道：“林兄，这里是幻境，能迷惑人心，你们都出来吧。” 柳白几人应声走了出来，他们看着商叶，眼色有些古怪。 那柳白还试着说道：“你不会还不清醒吧，要我踹你一脚不……” 商叶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叫古龙风吗？ 陆栖打量着众人，向林青时问道：“道友，这些人是？” 马玄才突然沉声喊了一句：“陆栖！” 姓陆的听到他马哥的声音后，脸色一僵，立刻陷入沉思，目光逐渐清明。 倒是身穿淡黄袍的灵济修士，还迷迷糊糊的，商叶走到他身前，说道：“兄台，如果你还是鬼迷心窍的话，就让我……打醒你？” 一会儿后…… 灵济修士左脸红肿，他说道：“……原来如此，这地宫真是步步玄机啊。” 柳白甩了甩小手，似乎还有点痛。 商叶悄悄道：“你不是不敢打吗？” 柳白一脸无辜，“不是你说要打醒他吗？” 商叶：“我……说说而已，而且有必要下死手吗？” 柳白：“幻境而已，没事的……” “……” “呵，你们都在呢……”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头戴高冠，一身黑色长袍，似是古代王朝官员打扮的吴六星，向他们走了过来，他腰间插着竹简，神色清明，应该已经醒转。 “原先读完祭文，老夫心神激荡，目视全场时，唯有这里很是聒噪，当见到你们的面容后，也就……都想起来了。” 吴老前辈略作解释。 这时，那祭坛之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原来是那些女力士抬起了巨大的白玉棺盖，然后合盖封棺了。 众人看向祭坛的时候…… 商叶突然想到什么，目视四周，脱口说道：“人呢？！” 小师姐呢？ 一行人也反应过来，龙胜玉刚刚还和他们站在一起，怎么眨眼间…… 此刻，女力士们肩臂扛棺，缓步走下祭坛。 马玄才目光掠过一名扛棺的“女壮士”后，脸色一愣，抬手指着，说道：“那是不是郭郎啊？” 众人随之看去，纷纷觉得辣眼睛。 那身材圆润壮硕的郭胖子正梳着女人发髻，还穿着长裙…… 商叶也望了过去，却发现扛棺队伍前头的另一侧，探出一个熟悉的面容，正是林青时的小师妹，她远远和商叶对视一眼，微眯的眸子里黄光一闪而逝，然后缩回了脑袋。 商叶有些不明所以…… …… 一片黄色的玄雾中，龙胜玉静静躺着。 她回过神来后，抬手摸了摸身侧，指尖触及到一片温润后，便明白自己应该身处玉棺之内。 先前合盖封棺，传出声响的刹那，龙胜玉也就回到了棺中。 她脸色坦然，右手扶着玉壁，细细感受着，这棺内充盈着温和纯粹的灵气，那些气息不停涌入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龙胜玉从未遇见过，与她相性如此吻合的灵气。 一会儿后，她微微打了个哈欠儿，这里太舒适了，就像她在紫霞峰满蹊园里安置的，那个用来晒太阳午睡的藤篮。 她有些想睡了。 但是…… 龙胜玉睁开眸子，嘴角梨涡浮现，她想了想，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而且每次在奇怪的地方睡着，醒来后，都会见到……那人的脸。 总觉得有些…… 她眨眨眼，要想办法出去啊…… 龙胜玉略微撑起身子，想寻找棺盖与棺身的缝隙，忽然有流水声传来，那些遮掩她视野的黄色玄雾散开些许，露出一片余地，其内显现出一番景色。 那是一个幽暗的世界，一条黄色的河流自天边而来，往无尽黑暗中去。 那河底有无数灰影，他们顺流而下，永不停歇。 那河岸两侧，遍布着散发微光的红色花朵，它们连成一片，宛如深红色的海洋。 那无边的花海里，侧卧着一名裸腿赤足，身姿婀娜的红衣女子，她似乎发觉了什么，有些慵懒得支起身子，微微侧首，回顾了一眼…… 那目光横穿阴阳，跨越虚实界限而来。 那瞬间，龙胜玉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感，溢满了她的心头。 随后，有什么东西，从她灵魂深处升腾而起，破鞘而出，尔后…… 剑来。 在幻境中再度集结的正道修士们，正要去唤醒扛棺的同伴。 忽然，青黄相间的玄光，破棺而出，直射天际，照亮了整片世界。 一时间，月夜如昼，风云变色。 惊慌的柳白在狂风中喊道：“这怎么回事啊？！” 商叶死死盯着天空，那玄光之内，隐约显现出一道剑影。 他心中顿时了然，小师姐定在棺内，只是不知触发了什么剧情，把碧落黄泉剑都召出来了。 “快看，是龙仙子！”有人喊道。 龙胜玉浮出玉棺，顺着玄光向高空飞去，当她与剑影齐平时，更加强烈的光芒爆开，所有人都忍耐不住，暂时闭上了眼。 之后，风停了。 他们一脸茫然地睁开眼，却发现四周已是神龛灵殿。 这么快，幻境的流程被强行打断了……商叶反应过来后，抬头向上看，只见闭目悬浮的小师姐缓缓落下，她头部略仰，眉心悬停着一道剑形虚影。 那剑影两侧，分别泛着天青和金黄的光雾。 忽然，灵殿墙壁上的神龛全部自行敞开了石门，那门后一片漆黑，无声无息，众人却觉得四周一下阴冷了许多。 “看咒印！”吴老前辈提醒道。 众人望向自己的肩头，只见那虚幻的血手正在缓缓消散。 还没进入圣主遗蜕的安眠之地，诅咒就自行消退了……商叶略感奇异，游戏原剧情的设定是，诅咒力量不会进入主墓室，侵扰圣主安眠，只要打通所有关卡，见到圣主遗蜕的同时，索魂咒便会自动解除。 难道是小师姐体内沉寂的碧落黄泉剑，突然复苏，发挥了圣主遗蜕一样的功效……商叶做出大致推测后，默默感叹，小师姐到哪里都是宝啊。 这时，灵殿里侧那面满布神龛的墙壁，如门一般，分出两扇，向内里缓缓挪动着。 门户敞开，后面是一条……石廊。 那廊道尽头的断舍亭里，还静静站着众人的躯体。 龙胜玉落回地面，剑影随之没入她的眉心。 商叶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了她，少女缓缓睁开眼，看向脸都没有的某人，先是微怔，然后露出了笑靥…… 而商叶却在想，小师姐此刻神魂凝练如实质，显然是坐稳了“神游”境界，这是受了好处啊，不亏是游戏里的福缘一姐，到哪里都能捞到机缘。 学不来，学不来…… 第一百零八章 虚实之间 “师弟！”林青时忽然惊叫出声。 那浓眉大眼，性子急烈的男剑修跪在地上，他魂体虚散，隐有崩溃的迹象。 商叶见状，也来不急和小师姐打招呼，赶忙走了过去。 原地的龙胜玉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经意间，摸了摸他触及过的小臂。 商叶来到林青时身旁，说道：“我们在幻境里，一直没有看到他……” 那男剑修面无表情，保持着左手握住右拳，两手按在心脏上的姿势。 “他自尽了。” 商叶瞬间明白了，这剑修没有通过意志检测，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作为一名巫教祭司自杀了，如今，虽然脱离了幻境，但灵识迷失，神魂仍然以为自己是一名殉葬而死的祭司亡魂…… 这剑修的魂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散着…… “师弟！师弟……” 林青时焦急地喊了几声。 那剑修的面容突然颤抖起来，他微微开口，低声吟诵着：“吾今长眠于此，无怨无悔……” “吾今长眠于此，无怨无悔……” “吾今长眠于此，无怨无悔……” 他不停重复着，面容逐渐模糊，声音也慢慢缥缈起来。 马玄才一脸后怕的神色，他看向远处的石亭，说道：“要不，先让他还魂？” 林青时立刻扶起男剑修，走了过去…… 石亭内，众人纷纷还魂归窍。 但那平躺在地的男剑修，虽然肉身和魂魄被放置在一起，却仍然呈现着“重影”，两者并没有融合。 商叶皱着眉头，说道：“这样不行，他的灵识仍然迷失在幻象里，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死人是不能……” “那该怎么办！”林青时低喝道，脸色阴郁得要滴出水。 商叶按着额角，闭上眼睛，竭力在那他漫长的游戏生涯里，搜寻着对策。 神魂之道，非同寻常，修士就算炼至神游境界，也只是让魂魄有了自保的能力，若要帮助他人，如同凡人学医，那是一条全新的道路，而小师姐他们显然都是武斗型修士。 精通神魂之道者，各门各派都比较罕见，唯有莲门不乏此类修士和神通。 但他此刻身在地底深处，去哪里找和尚！ 和尚…… 灵光一闪而过！ 商叶猛得站起身子，拨开人群，伸手抓住一脸怕怕的柳白，急忙问道：“玉串呢？” “啊？”柳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爹留下的玉串！” “哦！” 柳白顿时听明白了，却又一脸犹豫地说道：“可是，那舍利子已经毁了……” 当年，阴农柳坤从一个神仙陵寝里，获得了崂山地宫的零星线索，且发掘出一个内含佛门舍利子的灵玉串，还靠着它拖延了巫教血咒降临的时间，得以从地宫脱身，虽然他还是死于诅咒，那舍利子也最终崩碎，但是…… “没人会把一串垃圾和莲门圣物放在一起！” 商叶从柳白手腕上，扒下那乳白色的玉串，这东西是她爹爹的遗物，也是柳氏的传家物，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她身上。 商叶并不是随便试试，提示已经很明显了，据他朋友的描述，一个大修士被“三世追魂引”这高阶邪道法器追捕，最终都陷入了半疯癫的状态。 柳白呢？ 她理智清明不说，每每陷入噩梦，还能自行清醒。 那源自上古的灵殿幻境，筑基后期的修士都迷失其中，陷入神魂崩散的境地，这三脚猫修为的小丫头片子，却醒得比谁都快。 凭什么？ 还记得，他那位便宜师傅说过：“世间一切皆有缘由。” 而这就是缘由！ 商叶在众目睽睽下，将那串玉珠套在剑修的手腕上…… 随后，乳白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那剑修身上的重影现象渐渐消弭，体魄合二为一，犹如荡起涟漪的井水，被人轻轻抚平…… 果然是护佑神魂的秘宝…… 商叶顿时吐了口气，还做出个没人看懂的ok手势，心想带了这么多年副本，也没闹出过“人命”，差点了…… “成了？”柳白轻声问道。 商叶向她点点头，说道：“我想，它应该救过你很多次。” 柳白听着脸色一黯，那是爹爹留给她，母亲亲手为她带上的。 小师姐看着再次力挽狂澜的商叶，眸子里有些异样，嘴角浮起一丝弧度。 角落里，马玄才看着龙胜玉的侧颜，脸色逐渐深沉。 吴老前辈微微一笑道：“天师小哥见识过人，还有勇有谋，未来可期啊……” 林青时眼见师弟的呼吸逐渐平稳，魂光也稳固了，随即解下背后的长剑，握在手中，以鞘拄地，盯着商叶沉声道：“以剑为誓，我林青时今日欠阁下一个人情，日后若有所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商叶挠了挠后脑勺，微微点头，没说什么，人家剑誓都立了，多说无益，剑宗的修士就这样…… 仗剑所求，快意恩仇。 虽然有时候很蛮横…… 林青时又向柳白说道：“姑娘，这器物暂且留在我师弟身上，护他周全，稍后我有重谢。” “之后，我亦有谢礼。”面无表情的马玄才也对柳白说道。 柳大小姐睁大着眼睛，向商叶面露询问，后者耸耸肩，表示你自己看着办呗。 “那么，我们该继续前行了吧。” 商叶站起来，看着亭外说道。 “还出去啊？”柳白脸色发苦。 “难道回去？”商叶反问。 柳白想了想，他们是从石亭，经由魂俑，来到神龛灵殿，然后又回到石亭，那回去，岂不是又回到灵殿，然后再回到石亭…… 她有点晕了。 “此地多番布置，到头来，怎么可能让我们走回头路。” 商叶说完后，径直走出了亭子，随后面向众人，示意自己无事，他还看了眼亭子的石匾，那两个古文字已经有所变化，已非“断舍”，取而代之的是“归来”二字。 魂归来兮，归来亭！ 出了此亭，再往前走，便是圣主遗蜕的安息之所…… 商叶此刻站得稍远，所有人尽收眼底，也便发现了异样，当即问道：“那个剑宗的……姑娘呢？” 众人立马到处看看，才发觉那女剑修……不见了！ “难道是没过来？”柳白问。 灵济修士道：“我和她并肩来的，又或者她回去了？” 吴六星摇摇头，说道：“老朽一直站在走廊这边，没人过去。” “这里又不是幻境，师妹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林青时冷着脸道。 “那除非……” 商叶转过身子，看向那片深邃的黑暗，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独自前行了……众人纷纷了然。 林青时想了想，随后单手握剑，默默背起昏迷的同门，走出了亭子。 这哥们也不容易，两个同门没一个省心的…… 其余人见状，也都跟了出来，大家行至于此，患难与共，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日月经天符缓缓升起。 小师姐性子恬静，虽然人前少语，但是该她发光发热时，也不含糊。 光明驱散了附近的黑暗，四周空洞无物，没有看见鬼俑的踪影，众人多少也明白，这里并非之前走过的地方。 一行人缓步前行。 片刻后，前方显露异状，他们也就停了下来。 那是一条泾渭分明的“黑线”，修士们这边的地面有符箓挥洒下的白光，黑线的另一边，却漆黑一片。 这是一处显而易见的结界，小师姐的符箓也无法将之驱散。 “我先……”商叶话还没说完，身侧微风拂过，龙胜玉已闪身到了前头。 吴老前辈也悠哉悠哉地走了出去，还说道：“小伙子，别总想抢风头……” 林青时背着个人，更是话也不说，默默地跟了上去。 好吧，反正也没啥问题…… 领头的小师姐越过那条线后，骤然消失在黑暗里，后面的吴六星，林青时，商叶也跟着走了进去，落在后面的几人互相看了看，也无奈跟了上去，只是不免暗自念叨一声，祖师爷保佑。 那空洞无物的黑暗世界，其实是一处异空间，归来亭近乎于路标，只有经由那座石亭，才能迅速地找到地宫最后的关卡——“虚实之间”。 若从其它途经进入黑暗世界，想寻到此处，怕是千难万难。 而黑幕结界只是简单的伪装，就像在沙漠里藏东西时，埋上的一层沙子，并非杀阵，因为“沙漠”本身就是死地…… 商叶穿过结界后，有些怀念地望着前方的景色。 这里乍一看，就像幽暗的夜色下，一座湖泊静静照映着月光。 仔细观察后，便会发现，那不是湖泊，而是一个离地半人高，上下两面泛着微光的巨大镜面，或者说平面，因为它看不到丝毫的宽度…… 商叶与众人一起走了过去，靠近悬浮的平面后，立马有人通过平面正中的白玉棺盖，认出了圣主灵柩。 “你们看，那是她吗？” 柳白指向平面边缘处的一个脑袋，这里面似乎是以自上而下的俯瞰视角，显示着画面，所以只能看到人的头顶以及肩臂。 众人很快通过那颗脑袋上的蓝色发带，确认了她的身份。 果然在里面，你到底是什么人……商叶微微眯起了眼睛。 柳白向商叶问道：“她怎么进去的，难道就这么跳进去的？” “不知道，大伙不要轻举妄动，她在里面一动不动，似乎有些蹊跷……” 商叶生怕林青时冲动，还特地向他说道：“我们再看看。” 至少要看出这女剑修的端倪，商叶才好伺机出手，因为这平面非同小可，哪怕是他巅峰时期，也无法彻底解析。 它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集合体，糅合了多种法则神通，它看似是平面，其实是一个棱台，或者说是平顶金字塔外观的建筑，被人以通天之能，放置于虚实两界的夹缝。 其在现世的显象就是一个平面，内部分化出虚实两面，一个是倒立的平顶金字塔，像漏斗，圣主灵柩在建筑内部的最底端，另一个是正立的平顶金字塔，灵柩处于建筑外部的顶端。 两者能虚实转换，外人进入其中，当他攀爬石梯，往最高处的玉棺前进时，走着走着，便会发现玉棺却在身后的最低处，此时改变方向，往下走，之后，又会发现玉棺在身后的塔顶。 若想离开虚实之间，每当脚步脱离最后一阶石梯，下一刻就会踏上另一个镜像相反建筑的起始石梯。 如此，永无止境…… 第一百零九章 彼岸伞 虚实之间最危险的不是空间变化，在于“虚实”，人在里面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虚幻的，任何东西都无法作为参照物，包括其他人，甚至也包括自己。 此关破解之法，自然也被无数玩家试了出来，说来也简单。 那便是神魂离体，与肉身背向，同速行进，同时到达顶端和底部的圣主灵柩。 之后，虚实合一，此局就解了。 可做起来…… 魂魄离体后，还想操纵肉身，神魂强度到达“搬运摄物”的境界即可，但在虚实之间里，体魄分离的刹那，两者便处于不同的空间层面，看似近在眼前，神魂念力却永远无法触及身体。 所以想要“双线操作”，除非神魂到达“分神化念”的境界。 ——此乃“神游”之上的神魂境界。 商叶灵识都未能离体，自然达不到这种程度，但他却有……神降术。 他与契约武神可以跨越空间，意念相连，并且作为神灵投影的载体，以及真元供给者，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 而且只要不出力攻击，单纯移动一段距离，商叶也不怕支撑不住神降术的消耗。 这是一个取巧的办法，那些神魂强度不过关的天师道玩家会用到。 商叶选择加入天师道时，就已经盘算过了。 柳白盯着平面里的女剑修，说道：“她怎么一直不动啊？” 商叶微微摇头，此人看着没动，说不定已经在虚幻世界里，走了不知道多远了。 其余人也在讨论这平面，说的大多是废话，商叶懒得掺和。 “她动了！”柳白叫道。 商叶凝神看去，顿时面露错愕。 那女剑修举起了一把黄澄澄的伞，那伞面流光转动，伞沿还向外散发着一些金色的光粒…… “这是彼岸伞！”灵济修士立马认了出来。 他们先前还在地宫壁画上见过这伞，黄泉圣主将它交给了天南巫教，后来落入灵济宫手中，如今……已被黄泉宗盗走。 众人旋即看向林青时，这剑修目光惊疑，脸色阴沉，显然也被蒙在鼓里。 商叶瞪大了眼，彼岸伞怎么在这里！ 这是黄泉圣主遗留在阳世的神器，设定上说，它能遮掩天机，镇压空间变化，甚至还能让持有者横渡虚实界限，以肉身实体的姿态，进入半物质半灵界的幽冥世界，乃至梦境一类的精神灵界。 这就是专门用来破解虚实之间的法器！ 商叶脸色变化，随后一咬牙，翻身跳进平面，进入了虚实之间，他不能坐视圣主遗蜕落入别人的手里，否则一切都是无用功。 进入平面后，他不停下坠着，眼前遍布着无数碎玻璃一样的空间碎片，它们转动着，幻化出各种形状，就像万花筒…… 只是色彩有些单调，只有白色、黄色、以及黑色。 没过多久，他掉进了一块碎片中，紧接着脚底踩实，站在了暗黄色的石阶上。 这里是一处呈现漏斗状的倒立金字塔的内部，圣主灵柩静静地坐落在最深处。 商叶向周围看了看，随后盯着不远处的女剑修，冷声道：“你是谁？” 彼岸伞遮住了她的脸，她没有说话，而是消失在了原地，随后又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数息后再度消失，又再度出现…… 虚实之间里，看到的一切都未必是真实的。 这景象并非意味着，此人在闪现移动，考虑到她有彼岸伞护身，应该是商叶在空间层面上正被不停挪移，而他修为不足以勘破虚实迷幻，所以无法察觉。 “你不说话，我也能猜到，只是想不通，你年纪轻轻，寿命无忧，显然与那些贪生怕死，修炼邪功的入魔者不同，怎会放弃剑宗的大好前途，遁入魔道，总不能是相信他们那番永生不死的鬼话吧？” 她依旧没有回话，而是不停走着，不停闪现着…… “还是说，你有不得以的苦衷，如今正道鼎盛，没什么是我们解决不了的，只要没有酿下大错，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黄泉宗是抓了你俗世的家人，还是威胁伤害你朋友的性命？” “你告诉我，我以人格担保，一定帮你解救他们……” 商叶一直试图劝说，哪怕能拖延些时间，因为他现在只能动嘴。 那体魄分离到达玉棺的办法，需要先处于一个特定的位置，他目前只能等运气到了，被随机挪移到那个位置上。 “你林师兄很难过，他师弟死了，你又没了，他都快崩溃了，他……”胡编乱造的商叶突然不说话了，因为发现自己的身体赫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他默默低头看向身体，只见空空如也…… 商叶也不惊慌，这是虚实之间的正常操作，应该是灵识被带到虚幻灵界这一侧了，等着回去就好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商叶的意识就像射击游戏里的观战视角，如幽灵般游荡着，无法触及现实。 停留在虚幻灵界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却开始着急了，因为此地的真实面积不大，那女子走得再慢，也快到了。 忽然，商叶发现四周的景色就像老电视机的画面一样，闪烁了几下，自己的双手凭空出现在眼前。 回来了…… 随后，他又看到下方深处的玉棺上空，浮现出一个竖立玉棺的虚影，两棺形成直角。 就是这个时候！ 玉棺上的异像，意味着商叶已经来到了那个特定位置——整个建筑真实高度的正中，以及虚实边界的中间地带。 于是……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少女武神横跨虚空而来，她打破光幕现身后，当即上浮，商叶则向下冲去。 两者间，还连着一些在这空间具象化的彩线，它们象征着因果契约、神魂纠葛、以及真元灵气。 在这混乱的空间中，他们镜像分离，互为锚点，以这种奇特的方式，稳固住了彼此的存在形式。 奔跑中的商叶迅速接近着圣主灵柩，当他即将来到最底部时，那女剑修一个闪现后，出现在玉棺边上。 商叶眼睛里浮现杀意…… 少女武神顷刻间穿过空中竖立的棺影，提枪刺向了女剑修，后者举着伞却一动未动。 当安萝月的银枪递到女子身前时，那神灵之身，顿时崩解消散…… 噗呲一声。 剑尖从女剑修的胸前透出，她身后的商叶面露疑惑，虽然安萝月的攻击只是佯攻，但此人为什么不躲闪，也不防御…… 一片轰隆隆地声音响起。 商叶脚下的地面随之上浮，逐渐形成高台，四周的石阶也一同升起。 那女子的伤口处没有流出鲜血，而是渗出了黄色的水…… 商叶发觉后，迅速抽剑退开。 外界众人，见平面不停地震动着，随后，冒然行动的商叶从平面里浮起，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玉棺，以及那个坐在地上的剑宗女子。 他们离开虚实之间后，仍然随着脚下的平台上升着，直到那座倒立金字塔彻底内部外翻，突出平面，形成一座高大的祭坛后，这番动静才停了下来。 林青时发现同门师妹后，立马冲了上来。 那女剑修放下彼岸伞，露出一脸惨然的表情，她泪流满面，嘴里喃喃道：“师兄，对不起……”说完，仰躺在地，黄色的水流从她胸口处不断涌出，那些水凝聚在一起，飞向半空，随后平行散开，缓缓落下，形成一面黄色的水幕。 商叶看在眼里，脑袋就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然后不管不顾地冲下了祭坛。 水幕中，隐约有一团黑影浮现…… 商叶看都没看路过的林青时，伸手抓住了与他一同前来的龙胜玉。 “快走啊！” 商叶大声喊道。 小师姐脸色茫然，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惊慌。 水幕中的黑影逐渐变化成人影…… 商叶拉着龙胜玉的手，全力向远离祭坛的方向跑着，途经那些正道修士时，还粗暴地撞开了几人。 水幕中，一只指甲漆黑细长的手伸了出来…… 商叶前方的半空蓦地浮现一条横置的水线，随后水流落下，形成黄色的水幕，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久远的记忆浮现，停下脚步的少年看着水幕喃喃道： “黄泉宗宗主……” 第一百一十章 剑客 勇者离开新手村，讨伐魔王。 魔王会把自己的手下挨个派出来，给勇者练级。 最终，勇者会带着一群小伙伴，冲进魔王宫，干掉剩下的光杆司令。 但事实并非如此。 “魔王”提前出现了，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来到了“勇者”的面前。 “黄泉水幕”打开得刹那，商叶就明白了，他这只蝴蝶，终于扇出了风暴。 原剧情里，龙胜玉此刻已经落入黄泉宗的手中，那宗主会在“黄泉之乱”的最终副本“千尸湖”里，强行从小师姐体内抽出碧落黄泉剑，打开幽冥之门，发动“冥昭瞢闇法仪”，意图掌控黄泉轮回…… 商叶先知先觉，已在都龙山牢城外，将龙胜玉劫了下来，那条世界线自然也就消失了，但是小师姐没有按他预想的，回到玄门，静静地当那玉京山的明珠，而是与一众正道修士寻着线索，追到了崂山地界。 他本来有些生气，却无可奈何，小师姐性子如此，只能冀望黄泉宗的反应没有那么迅速。待此间事了后，众人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小师姐就会老老实实地回去了，却没想到，黄泉宗不仅反应迅速，还尤为果决，一宗之主直接降临…… 至于，那名女子是黄泉宗留在剑宗的暗子，还是近期被策反的内应，都不重要了，因为“黄泉水幕”已经打开，那宗主能凭借它，横渡虚空，挪移至此…… “听着！” 商叶在瞬息间想了许多，他按住龙胜玉的肩膀，快速说道：“来的是黄泉宗的宗主，为圣主遗蜕和你体内的神剑而来，我需要你立刻逃走，那人对地宫不熟悉，你可以依托地势和他周旋，别管我们，我会想办法……” 突然，远处传来惊呼声。 商叶回头看去，只见高台上的水幕里，探出了四五条流水状的黄色触须，它们死死捆缚住林青时，将他悬在了半空。 躺在地上，神色萎靡的女剑修艰难地蠕动着嘴唇…… “尊、上、怜、悯……” 随后，那触须一甩，竭力挣扎的林青时被狠狠甩下高台，砸进地面。 这时，水幕突起，分开，一个身影缓步走出…… 他身形高挑，穿着笼罩全身的黑袍，衣袍上绣着许多流水状的金色纹样。 他走出后，俯下身子，低下被衣帽罩住的脑袋，在剑宗女子的耳畔停顿了下，便再度起身。 那女子随之合上双目，脸上生气散去。 数息后，她睁开白浊的眸子，自行站起，面无表情地退进了水幕…… ——“意为剑刃，德为剑格。” 林青时低沉的吟诵声传出，那话语里压抑着难言的情绪。 这是藏剑术的吟唱文…… 商叶看向一动未动的龙胜玉，满脸急切地催促道：“走啊！” 小师姐白皙的额头上，几缕青丝随风飘动着，那清澈眸子里，没有丝毫动摇，无需言语和动作表达……她不会走的。 商叶不经懊恼地闭上眼，很快又睁开眼。 他不经自嘲一笑，心想走了，不就不是小师姐了吗…… ——“心为剑茎，身为剑室。” 两人附近的黄泉水幕，水面鼓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商叶随手丢过去一颗五雷珠，却看都不看那炸开的紫雷。 他继续说道：“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对手，但他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是神剑的‘鞘’，他必须布置齐全，才会打你的主意。” “如果不幸落入他的手中，切记，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明白吗？” 这是最坏的打算…… 小师姐眼眸微眨，似乎是在思考，但眉头很快舒展开，似乎是放弃了思索，她露出略显天然的微笑，轻声道：“会没事的……” ——“伏藏剑骨，今开剑门。” “嗯，我也希……” 商叶的声音戛然而止，龙胜玉突然推开了他，少女浑身亮起了刺目的青光。 那瞬间，那冷冽的眸子里，流露出小师姐独有的温润感。 无数条的黄泉触须破开雷光，瞬间涌至两人间，它们包裹住龙胜玉的身体，随后缩了回去，接着水幕崩散消失，只在地上留下了些许湿润。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商叶只能看到隐约的残影，他不经愣在了原地，直到眼前有雪花飘落时，才回过神来…… 天夷剑宗映雪山一脉的大剑修全力施为时，能引动天象，制造落雪，修为越深者，引动的范围越大。 若是阳神剑仙，甚至能制造千里雪域。 ——“方外剑来，是以……” 林青时：“剑客！” 有剑出鞘，以见其客，雪白的剑光骤然间，刺穿了此地的黑暗。 商叶眯着眼，向高处望去。 那高高在上的魔门宗主，看着自下而上，递来的炽白剑锋，却毫无动作，任由那剑宗之剑，将祭坛的石阶割出长长的沟壑后，斩至他的身前。 之后……那剑突兀地停下了，没有丝毫预兆，一切威势和异象都消散如烟，仿佛没有存在过。 林青时站在那一动不动，银光闪烁的眼眸里满是惊怒。 两根指甲漆黑的纤长手指，轻轻抚在那泛着雪白寒光的剑脊上，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然后手指的主人微微抬头，林青时的身后，跃出了一位握拳老者。 于是，指尖一点剑脊，剑锋陡转…… 吴六星看着白茫茫的剑光冲他而来，只得送出了积蓄已久的一拳。 铛！ 金铁碰撞之声。 肆虐的劲风中，吴老前辈跌落高台，林青时缓缓跪坐在地。 魔门宗主微微侧身，看向了身旁的清白黄龙灵玉棺，几条黄泉触须从水幕里探出，卷住了庞大的玉棺…… 这时，商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当即转身，视野却被强烈的雷光所覆盖。 建陵王！ 当商叶再度睁开眼后，便见身前不远处，站着摆出投掷姿势的拓跋不灭。 但他手里空空如也。 商叶立马回望。 远处的高台上，黄泉宗主举起的左臂上，跳动着几缕蓝绿色的电光，一根雷矛在他掌心前悬浮着，寸寸崩碎。 那黑袍上的兜帽，不知何时滑落，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流淌了下来…… 那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淡漠目光，远远望了这边一眼。 商叶看到那面容后，顿时一愣。 女人…… 高台之上，黄泉宗宗主与玉棺一同没入水幕。 建陵王静静站着，没有再出手，水幕崩解消散后，他便退回了黑暗。 这时，修士们终于动了起来。 原先迫于高阶修士的威压，他们大气都不敢喘。 其余人去照看伤者，柳白来到商叶身边，轻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 商叶望着小师姐消失的地方，淡淡回了一句。 龙胜玉发生的事，众人自然看在眼里，柳白酝酿着措辞，想要安慰他。 商叶又说道：“我真的没事。” 虽然难以与人解释，但对此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多少有些挫败感，因为一切都回到原点了。 而且没想到，神秘至极的黄泉宗宗主却是女人，在游戏里，此人的真容和来历都是谜团，直到“黄泉之乱”结束后，也没有被揭开。 “走吧。” 商叶说着，主动走向了其他人。 老实说，他很庆幸，那女人对他们似乎没有兴趣，可能是忌惮建陵王，这尊鬼神若不留手，也是极为恐怖的存在，当初那飞矛破神人时，便能看出来。 又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毕竟那人要想除掉他们，应该不费吹灰之力，金丹修士在她面前，真就是打个照面而已。 众人脸色灰暗，气势跌落至极点。 他们一行人失踪的失踪，伤重的伤重。 尤其是吴老前辈，他口鼻溢血，已经彻底昏死。 通晓医道的陆栖看过后，沉声道：“老前辈的状态很不好，我们需要赶快出去，耽搁久了，可能……” “喂！” 高台上的商叶向众人招招手，在他身后，原本放置玉棺的石板已被掀开，下面露出一座古老的地坛法阵，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传送阵。 法阵旁的柳白看着商叶，目光里满是疑惑。 星月高悬，夜风袭袭。 崂山一座不起眼的偏峰上，白光一闪即逝，商叶他们随之落在了山石间。 众人眼见逃出生天后，皆是面露喜色，纷纷称赞起了柳大小姐。 灵济修士道：“姑娘心细如发，阴农一脉，果然有些道行。” 柳白强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玉棺下的地坛法阵，是商叶发现的，他却拜托自己应承下来…… 一只金毛雕自天边飞来，落至山峰上，它是灵济修士留在外的灵妖。 商叶顾自站在一处崖壁前，眼看浮云飘散，不由得暗叹一声： 小师姐又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守护者 无尽的黑暗里，有一个巨大的黑色鸟笼，里面躺着白襦红裙的少女，她无神的双眸微睁着，一把青黄两色的利剑洞穿了她的胸腹，鲜血在少女身下累积，流淌，逐渐往笼外滴落…… 笼子下，有人抬起手，掌心猩红刺目。 那人微微回头…… 林绣绣？ 少女突然邪魅一笑，体内浮现出一只只嘶吼着的鬼影。 它们裹住少女的身体，一下子没入黑暗。 随后，那片黑暗里，又走出一个女子。 她面容冷艳，苍白的肌肤没有丝毫血色。 她抬头看来，目光淡漠无边。 下一刻，无数条流水状的黄色触须，从她身后的阴影中涌出。 扑了过来…… 满头大汗的商叶猛得睁开眼，却见窗外通明，天亮了。 噩梦啊，可不是好兆头…… 商叶起床洗漱完毕后，坐在床头发呆。 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经历众多的商叶看得很开了，但诸多谋划，如竹篮打水一般，还是有些…… 倍感势单力孤的商叶微微一叹，终究是太弱了。 可仙道修行，无法一蹴而就，只能靠时间沉淀。 此番后，商叶还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不可能一边改变剧情，同时还期望剧情按照剧本发展，他已经处于风暴的中心，随便扇扇翅膀，都有可能引来更大的风暴…… 咚咚。 敲门声。 “请进。”商叶起身迎了过去。 来的是谪仙司的官员，他说道：“吴老醒了，请你过去。” 商叶微微点头，出了客房，路过县衙的庭院时，还看到坐在亭子里发呆的林青时，这家伙也备受打击，师妹是魔道细作，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师弟神魂受创，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不过，商叶也没资格同情别人，自己把小师姐弄丢了不说，苦心盘算的圣主遗蜕也被夺走了。 当黄泉宗主降临时，在绝对的力量前，他一切谋划都只是笑话。 唉…… 吴六星：“……小兄弟，小兄弟？” 商叶回过神来，“哦，前辈，在下失礼了……” 坐在床榻上的吴六星微微一笑，说道：“不碍事，这两天大家都经历了许多，咳咳……”老前辈咳了几声，还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后继续道：“老夫刚刚问你，可是海外来人？” 商叶听着眉头一皱，回道：“不知何意？” 老前辈闭上眼睛，向后倚了倚，静了几息后，突然睁眼道：“老朽本姓拓跋，乃上古天子氏族拓跋一族的后人，也是崂山地宫的当代守陵人。” “……啊？！” 商叶顿时睁大了眼，这……游戏里，有这个剧情吗？ 难怪这老爷子主动配合没头没脑的柳白，打开地宫入口，一路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悠哉悠哉地像是来观光，还给他助攻了几次，感情是…… 至于拓跋氏，这支天子氏族据史料记载，说末代拓跋圣天子无道，彼时天下将乱，一夜之间，整个宗族遁去无踪。 坊间传说，他们消失时，东海有百余条大船驶向了渊海。 未来有一部资料片，便是讲他们的故事…… 而拓跋氏也就是带领人族击败天鬼，同时为黄泉圣主修建陵寝的天子氏族，若说还留下了一支族人守陵，也算合乎情理。 “这……我、我不明白。”人前，商叶自然要装傻。 吴六星似乎并不在意商叶的反应。 他缓缓说道：“你对地宫了解甚深，老朽看得出来，那只有三种可能，要么你是本家来人，不然就是圣主传人，又或者是圣遗物的守护者。” 剑宗星月峰传承着护剑之责，商叶是屈不封半个传人，硬要算的话，他确实是碧落黄泉剑的守护者。 只是神剑如今已认龙胜玉为主，那他就是……好像也不错。 商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道：“老前辈若是什么守陵人，为何还要帮我们进入地宫？” 吴六星说道：“祖上并未要求我们这些后人阻止外人入陵，而是要我们在圣主遗蜕现世前，预防地宫出现大的变故。” “那现在算是大变故吗？” “不算，圣主遗蜕已经现世，我们这一支拓跋氏的使命结束了。”老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平静，眼睛里隐有解脱之意。 商叶想了想，摇摇头道：“我还是不懂，古人在建造崂山地宫时，就等着圣主遗蜕有朝一日现世了？” 吴六星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认为圣主魂入黄泉，重塑轮回前，将随身的法器典籍，乃至遗躯，交托于三大仙门和天子氏族，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鸿蒙之光”的玩家们早就研究过，主流的看法有两个。 一是认为圣遗物藏着掌控黄泉轮回的法门，这一点已由黄泉宗证实，任由它们流传于世，太过危险，所以交由当时的几个顶级势力，分别守护。 这个看法，很多玩家用“此地无银三百两”来反驳。 全天下都知道星月峰守护着圣主神剑，甚至剑宗自家的掌门人都打过它的主意，结果就出了屈不封那档子事。 拓跋氏和掌管彼岸伞的天南巫教，还相继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事后反思一下，这还不如拿到域外星空，找个不起眼的星球一塞。 或者……毁了也好啊。 二是那些东西有为圣主甄别、选取传人的功能，交于诸方是为了“鸡蛋分开放”，以及遍撒网广捞鱼。 这个说法，就会延伸出另一个问题。 黄泉圣主为什么几万年过去了，突然想找个传人？ 难道是幽冥世界待腻味了，二十四小时上班，一上就是几万年，想找个代班的，自己出来溜达一下？ 又或者，她认为自己时日无多，就要死了？说死也不对，尸体都躺了几万年。 这种情况，修行界叫“合道归天”，天生万物皆有终时，只要不是亘古不灭的圣人，即使是真神也有魂归天道的一天。 “还请前辈明示？” 商叶打了个太极，防止被人套话。 吴六星盯着商叶的双眼，说道：“圣主预见了自己的合道之日，留下过旨意，言掌控她遗留的人，即是她的传人……” 商叶想了想，说道：“那太乙的龙仙子姑且不谈，岂不是说黄泉宗宗主也是……” 老前辈微微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那圣主还真是有教无类啊…… “当老朽知道身怀碧落黄泉剑的仙珏郡主来到月苍城时，也就明白了，先祖传承下来的嘱咐，可能要应验了。” 商叶点点头，“所以老前辈就主动下来帮我们……” “老朽对地宫内的事，也不算了解，最起码……没有你懂得多。”老前辈说到这的时候，还大有深意地瞥了某人一眼。 商叶眼神飘忽，甚至还想吹个口哨。 “老朽本是抱着长眠地宫的想法与你们前去的，却没到，此行异常顺利，虽然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若老前辈的家族有帮助圣主传人的义务，那黄泉宗宗主……” 吴六星一翻眼，说道：“老朽四品谪仙使，吃了一辈子皇粮，戍守一方，护卫正道多年，怎么能与魔道同流合污。” 哇，你这前前前前朝余孽，这么政治正确的吗，不过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游戏里的老谪仙使没有交代自己的来历，因为小师姐没有来崂山，玩家们扮演的寻常修士更与圣遗物没有直接联系…… “嗯，前辈高义。” “小子，你别跟老朽打马虎眼，你和仙珏郡主在崂山汇合，曾经一同去过星月峰遗迹，她得神剑认主，你却对崂山地宫如此通晓……” 这是认为商叶传承了“圣遗物守护者”的隐秘，就像吴六星的陵卫家族那样，算是歪打正着吧，但屈不封真没跟他提过圣主的事，就是给了一套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 商叶挠挠头。 吴六星见他不否认，也没有多问。 “如今卫陵职责已尽，老朽和家族不日就要隐世，而你却有不少麻烦事吧……” 谁说不是呢…… “老朽能看出你的问题，其他人也能，崂山地宫现世，各方人士即将齐聚月苍城，再留着，怕就走不了了。” “出门后，有人领你去后院，早些出城吧。” 说完，老前辈有些疲累地闭上眼。 商叶当即站起，一揖及地，二话不说，转身就溜，本来就想找机会走，别人都安排好了，不走干嘛。 吴六星这番坦诚相待，估计也是要溜，就像当年消失的拓跋宗室一样，如果老前辈是要去海外的本家认祖归宗…… 或许，未来他们还有相见的一天。 渊海有山岛，谓之“海角”，岛之长，不知其几千里也…… 县衙的后门外，商叶上马车前，还给老前辈的亲信交待了两件事。 一是那位即将到来的谪仙司主事大有问题…… 二是拜托他将马棚里的一匹黑马，送至一处客栈，等它的主人领走。 随后，商叶掀开马车的黑布帘，钻了进去。 “哇！惊不惊喜！” 柳大小姐的鬼脸。 商叶一脸嫌弃地往边上凑了凑，说道：“你来干吗，我们好像没事了吧，黄泉宗对你不会有兴趣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什么嘛，是老爷爷说我的身份有问题，留在这是个麻烦，要我赶紧扯呼，别人可上道了，看看你……” 柳白撇了撇嘴。 商叶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我已经很烦了，不要再烦我了……” 决定了，出城就把这丫头甩了…… “黄泉之乱”已至收尾阶段，他可没空陪小孩子玩。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通关奖励 “赶紧吃，蹭完这顿午饭，咱们就此别过好不？” 路边的如意居里，商叶喝着饭后的茶水。 “你这么嫌弃本姑娘？”柳白眯着眼。 “不是……我很忙的，你知道不？” “知道，急着去搭救那位神仙似的小姐姐嘛……” 商叶耸耸肩。 终于，柳大小姐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之后，她却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两块银锭，说道：“老爷爷说咱们检举有功，这是谪仙司的赏银，你的那份。” 商叶瞥了眼，看着四五十两，马马虎虎，其实挺多的，但他刚刚带人打穿了崂山地宫——这虐待了无数玩家的英雄级副本，这种程度的“通关奖励”，也就那样了。 “还有……”柳白又说。 “还有？” 商叶有些疑惑，记得谪仙司对外，还是挺抠门的。 柳白点点头，然后拿出一面古朴的单柄镜，一个圆形金属牌吊坠，以及一颗内含蓝色小球的透明琉璃珠。 商叶眉毛一挑。 镜子是照妖镜一系的法器，珠子应该是辟水珠，这吊坠估计是防御法器…… “这些？”商叶问道，反正不可能是谪仙司送的。 “珠子是那个姓马的给的，叫什么水月珠，可分水……” “我知道。” 商叶拿过来，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好东西。” 马玄才倒也没拿寻常货色，糊弄柳丫头。 避水珠也分档次，普通的只能隔水几寸，还需使用者持续供给真元。 最极品的那种叫“海市珠”，放于海底能开辟出一座城池大小的水下空间，那些位居深海的蛟龙宫都有它。 柳白这颗名为“水月珠”，中品法器，能开辟出房子大小的地方，但它还有其他妙用，入水生光，能当灯用，还可从水里分离出空气，就是没有杀伤力和防御力，在马玄才这样的仙二代手里，大约就是个“玩具”，送出来也算正常。 倒是这镜子…… “这个谁给的？”商叶问。 “哪里是别人给的啊，我拿灵玉串换的……” 柳白的语气有些无奈。 商叶看了姑娘一眼，微微点头，“聪明人的做法。” 地宫现世后，将会有许多人打它的注意，商叶他们探索过的地方，不及地宫全貌的十分之一，那些探险者知道灵玉串的消息后，自然会有想法。 柳白直接在月苍城处理掉它，是明智之举。 “是老爷爷跟我说的，他让下人跟我谈交易，本来是要灵石的，但他们说有一些法器要处理，如果我需要的话，可以算便宜点……” 老爷子要跑路了，是要处理下细软…… “所以你就要了这照妖镜？” “嗯，我爹以前也有一个，但是遗失在地下了，那个跟这个不太一样，他常说照妖镜十分好用，可破妖魔鬼怪的幻化和迷境，还能射出灼伤人的阳光……” 照妖镜确实是极为实用的法器，用玩家的话说就是杀人旅行，居家必备。 尤其是地仙以下，道行练度比较偏科的玩家，都会考虑入手，以补足自己术法和远程伤害的不足…… 柳白继续说：“吊坠是那个剑修给我的，说上面有个聚灵阵，能提高佩戴者的修行速度，激活后，还能变大，化为一面法器级别的护心镜。” 最后，她顿了顿，看着商叶道：“我想……把这些都给你……” “……” 商叶顿时坐正身体，用奇特的目光打量起柳白，仿佛今天刚认识她。 怎么有种支线任务跑完，最后npc在派奖励的感觉…… “那个，我锅里还有几个鸡蛋……忘记拿出来了。”商叶没头没脑地说道。 “噗……”柳大小姐听着，笑出了声。 有啥好笑的吗…… 柳白说：“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有啥好问的，你看我千里迢迢救了你，小马哥也是我让你找的，那浓眉大眼的，还是我救的……” “嘿，你这人脸可真大，本姑娘懒得理你。” 柳大小姐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起身就往门外走。 “等一下。” 商叶拿着那个吊坠，来到她身前举起，柳姑娘眨眨眼，微微低头。 商叶给她戴上后，随意说道：“这个我用不上，自己留着吧。” 等他空下来，有无数种办法提高修炼效率，而防御能力，后面他要面对的敌人，按到他，他基本就没了，一面护心镜的意义不大，倒是柳白这种江湖散修，很适合携带这种辅助修行，还能当防具用的法器。 柳大小姐吐了吐舌头，一副“你不要，我还不想给你”的样子。 随后，她蹦蹦跳跳地进了厨房，搜刮走了几个熟鸡蛋。 出门前。 她转过脑袋，十分挑衅地看了商叶一眼，说道：“听说那神仙姐姐地位尊崇，如天潢贵胄一般，你……能行吗？”说完，她也不等商叶回答，潇洒一笑，纵身跃起，顿时消失在了林叶间。 原地的商叶摸了摸鼻子，嘴里鼓囊道：“好好的路不走，装啥江湖豪客……” 这丫头好好待着的话，也是个赏心悦目的美少女，就是性子太野，不过生命力也很顽强，崂山地宫这种大凶之地，她在队伍里，虽说没啥用，但走完全程，愣是连根毛都没掉，以她的修为来讲，这已经很厉害了。 柳白全力“跑路”，溜了许久后，停下歇息了会儿。 她先是心虚地往后面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袋子——正是阴间长老爆出的灵石袋。 少女露出贼嘻嘻的笑容，仿佛一只偷腥的猫咪。 她打开袋子，淡白微光露出。 少女看着内里的灵石，笑得更灿烂了。 “本姑娘道义不缺，盗义也没忘记，好样的！” 柳姑娘取出一块零碎灵石，对着太阳看了看成色，然后美滋滋地点点头，又相继取出其余零碎灵石，只拿了几颗后，她突然盯着小小的袋口，脸色一黑…… 几颗破石子落在草地里，山野间顿时传出少女愤怒的叫声。 “混蛋！” 另一边。 商叶收好洗完的碗筷，擦了擦手，然后向一旁待机的金甲傀儡伸出了手，几块银灿灿的上品灵石落入他的手心。 “跟我斗……哼哼。” 这丫头还真是贼心不死，难怪因为“太跳”，将来落入谪仙司之手，又因为曾经与谪仙司有过合作，便被吸纳入了体制，成了一名光荣的谪仙使…… 商叶肯定不会提点她的，六扇门里好修行，不是说说而已，谪仙司对自己人还是可以的，也罩得住，最多失去点自由，这野丫头是需要人管管，不然迟早会出问题。 至于，黄泉宗在谪仙司内部生出的幺蛾子，只是极端个例，这“宗门”还是很靠谱的，毕竟背靠圣天子和铁家皇朝。 在游戏里，谪仙司也是玩家的热门选择。 商叶来到小客厅，先是将那水月珠丢进茶杯，内里顿时亮起白光，这玩意回头弄个透明的琉璃盏，里面放些水，就可以当电灯用了。 又拿起桌子上的照妖镜，并以系统视角看去。 【名称：梧桐镜】 【品质：上品法器（缺损）】 【介绍：千年梧桐灵木与九曜石炼制成的照妖镜，可破幻化迷瘴，照射炎阳神光，且能自行吸收日华和灵气。】 这梧桐镜的灰色木边上，原本应该有九颗九曜石，如今却有四个凹槽，所以被系统标注为“缺损”，估计实际品质已经跌落到中品，不然那些人也不会如此简单地卖给柳白，这种实用的攻击型上品法器，价值可是极高的。 九耀石是用顶级火曜石炼制的神石，这些都是将作道的特产。 那个精于炼器锻造、机关傀儡的仙道宗门，设立在一颗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龙榆神树上，而这神树扎根的活火山，埋藏了无数的火耀石…… 若有机会，日后可以去一趟将作道的龙榆城，修复这面梧桐镜。 商叶对这东西挺满意，虽说这种品阶的法器，至少要筑基才能运用自如。 但是梧桐镜能吸收日华和灵气，自行充能，每过一阵子，商叶便可以消耗内里的储能，射出几道炎阳神光。 这两个东西，算是欠了人情……商叶嘴上没说，却默默记在心里。 收了如意居，他继续前行。 黄泉宗的阴谋逐渐暴露，知晓事态严重的正道仙门和谪仙司会全力搜捕他们。 一个月内，黄泉宗总坛的位置就会被找到。 随后，天下围攻…… 但是，那只是诱饵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寻灵和天下 幽暗的石室。 静置的玉棺内。 金字塔状的石陵台。 白襦红裙的少女不知疲倦地走着，走着，走着…… 这处空间就像是跷跷板，往上走一会儿，便会发现自己正在往下走，若离开陵台，冲进外界的黑暗，又会自行回到石阶上。 少女知道自己陷入了迷阵，这里从表面看，就像他们在崂山地宫深处，发现得那个平面一样…… 那个少年进去过，然后又出来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少女想着，走着，从未停歇，从不放弃…… …… 金甲傀儡抬起脚，蹋碎了身下的岩石。 不远处的黑熊龇牙咧嘴，不停地发出低吼之声。 商叶一手挠着头，一手以剑拄地，说道：“熊老哥，没必要如此，大家出来修行的，讲究得就是拳头大，当爸爸……” “你不是我们的对手，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面孔狰狞的黑熊将爪子下的地面，刨出两道深坑，似乎很愤怒，但又不敢上前，兽类的直觉告诉它，面前的两人十分危险。 但是它又不想放弃这个，让它变得越发强大的地方。 商叶见它一直没有退去，脸上有些不耐烦。 他侧身看向身旁的树洞，内里只有些兽骨，于是打开随身的挎包，取出了梧桐镜，左手一拍镜背，一道橘色光束从镜面上射出…… 黑熊身前的树桩顿时炸开，还燃起了熊熊烈火。 身躯庞大的黑熊看着火焰，目光里露出畏惧之色，迫于兽类的本能，它缓缓倒退着，没入了灌木丛，随后远远地离去了。 商叶见状收起法剑，上前几步，来到之前和黑熊对峙的中间地带。 这里有一汪泛着荧光的清池，水面上还长着三五株水仙花，那花叶间有些许金色的光点漂浮着…… 这是一处小型灵脉。 《鸿蒙之光》有五大核心玩法，分别是祓祟——捉鬼除煞；降妖——降伏妖魅精怪；诛魔——诛杀魔修，护卫正道；探秘——探索古修遗留，或自然生成的洞天秘境，通常情况下都是异空间…… 最后便是寻灵—— 灵脉，天地灵气聚集之所。 世间灵脉无数，大型灵脉亦叫龙脉，动辄横贯千里。 灵脉有的聚拢于山林间，有的暗藏于地下和水底。 玩家们探索地图，找到灵脉，在其中修炼能显着提高修为，灵脉附近通常还有天材地宝生长，以及……妖兽盘踞。 商叶曾经找到过许多灵脉，有的是独自找到，但大多是与伙伴一起，找灵脉也是技术活，那些修炼了风水秘术和相关法门的修士能事半功倍。 尤其是阴阳道的玩家，基本就是靠这本事混饭吃的。 中大型的灵脉，他如今去不了，有些危险，一尊丹武层次的金甲傀儡顶不住。 小型灵脉，商叶虽然记得不少，但是都远在天边，天水郡地界，他只记得一个，还是听别人说的，寻了几天，所幸是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到了。 商叶取出些零碎灵石，在水池边上，摆出一个圆圈，然后盘腿坐入其中，嗑了几粒固本培元的丹药后，运转洞玄功，进入了修炼状态。 附近飘荡的淡薄银雾和那些金色光粒，随之向商叶缓缓飘来…… 此行别无他求，只为修炼而来。 “黄泉宗总坛”那个大型战场副本即将开启，但是商叶不打算去，小师姐和圣主遗蜕落入敌手，剧情也回归了最初的剧本，那魔门将放弃总坛和大部分门人，甚至包括左右护法和几个金丹长老，以他们作为诱饵，吸引正道势力的注意力。 而准备妥当的宗主会带着少部分门人，前往一处隐秘的极阴之地，举行冥昭瞢闇法仪，试图掌控黄泉…… 早已有所察觉的正道势力，在攻打黄泉宗总坛的同时，还派出了无数弟子门人，布控世间那些适合举行冥昭瞢闇法仪的至阴之地。 其中一支正道队伍将在一处古代魔道宗门的遗迹里，正面对上试图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黄泉宗门徒…… 而那最终副本，距今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 商叶打算趁这间隙，依托此地的灵脉和大量灵石、丹药快速积攒修为，不求突破到筑基境界，最起码也要步入炼气后期的门槛，能让他多使几手星芒，多承担一会儿神降术的消耗。 忽然，远处的山林间，有兽吼之声传来。 闭目打坐的商叶微微一笑，这大黑熊还是不甘心啊…… 实际上，他若是狠一点，今晚都能吃烤熊掌了，这山大王常年住在灵脉里，受灵气滋养，已然成为妖兽，但是尚未结丹，不成气候，金甲傀儡能随便收拾。 但正道修士寻灵探秘，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如在那些远离世外的灵脉里，若是遇着原生妖兽，只要它没伤过人命，且没有危及他人，还是以惊走为主，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杀孽。 灵济宫那位开山祖师曾说过一句话，“天生万物皆有灵，刀剑之下沾因果。” 人家在这里好好修行，小日子过着，你来抢人地盘就算了，完了还要杀人家，何必呢，又不缺那二两肉…… 在这不知名的深山里，商叶抓紧一切时间修炼着。 外界却风起云涌…… 那太平钟的钟鸣之声，回荡在玉京山的每个角落，随后无数朵祥云升起，于空中汇聚成云海…… 天夷诸峰上，漫天的剑光破开天际，四散而去，犹如流星雨幕。 虹光笼罩的灵济岛内，各式各样的人族修士和千奇百怪的灵妖，一同拜别了师长。 圣京城皇廷龙门外，当代谪仙司司主缓步走出，遍布天下的谪仙使们也随之走出了门户。 崖洞内，面壁思过的紫霞天师瞅着天边激射而来的传书飞剑，咧嘴一笑。 东海，一头足以遮天蔽日的幼鲲浮出水面，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巨岛，七个修士在鲲背上嬉闹了一阵子后，其中四人坐上一支舟船，遁空而去。 极北，黑袍人凝望着无边无际的荒原，那衣袍上绣满了金色的流水状纹样…… 二十多天后。 清池畔的如意居内，商叶看着空空的米缸，面露无奈。 断粮了啊…… 他突然怀念起，好些天没闹出动静的熊老哥。 商叶的粮食储备，原本来说，闭关一个月没问题，但这些天，除了必要的休息，他一直在修炼和练剑，剑道道行值都涨了一大截，内功修为更是突飞猛进，体质也跟着水涨船高，结果就导致饭量大涨，一顿饭随随便便三四碗。 “只好提前出山了。”他自语道。 也罢，多预留几日，也免得路上出现意外，被耽搁…… 商叶收了如意居，看向屋外那汪清池，内里蕴藉的灵气已经极为淡薄，如果再让他汲取下去，迟早会枯竭，这处生机盎然的灵胜之地也会消失。 寻灵一事，除了避免杀孽，还有个讲究，是说一地灵气，只取十之七八，多少留下余脉，千百年后，会有复原的一天。 这是留给后来者。 商叶环视四周，拉扯一下背上的法剑，便离开了此地。 清池里，那几株灵花随风飘动着。 少年并未采摘，年份不足，摘了可惜，而仙花灵草与灵脉相辅相成，此地的灵气已被他吸收了大部分，再取灵花，可能毁了这方风水。 那多不美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尸湖 中天原东南部有一地界叫做“萧疏地”，其同时位处云泉郡、风望郡、东来国、南诏国四地边界。此处荒芜无边，地势险峻，是绿林强人和走私者的乐园，在那穷山恶水的深处，甚至潜藏着一些妖类和魔修…… 中古时期，魔门幽冥道的执鼎门派“鬼门宗”，曾将山门立于此地，这个魔道门派暗中炼制了一座近似“幽冥之门”的法器，用以打破阴阳界限，从冥界汲取力量。 自古正邪不两立。 一日，正道修士们攻上了鬼门宗。 然后，正道联军遭遇了无数的阴身力士。 鬼门宗暗中收集豢养力士，在他们把血肉力量炼至巅峰时，以残忍手段杀死他们，将尸体制成傀儡僵尸，也就是“阴身力士”。 其中强者被称为“冥威将军”，一种由高阶力士炼成的强大尸煞。 鬼门宗巅峰时期，有千余阴身力士，十二头冥威将军，但仍然被那个时代的正道力量所瓦解…… 那场大战，双方打得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鬼门宗制造的“幽冥之门”被轰成无数碎片，与众多阴身力士一起，坠入山门外的大湖中，正道修士回收了一些碎片，但是大部分都遗失在湖底。 而那座大湖叫做“千尸湖”，也即“黄泉之乱”的最终副本。 “幽冥之门”破碎前，开启了一条连接冥界的缝隙，虽然又被关闭，却涌出了大量的至阴之气，将千尸湖一带彻底化为死域。 如今无数年过去，千尸湖虽然已不像当年那样宛如幽冥鬼蜮，却依旧阴气弥漫，常年被云雾遮掩…… 黄泉宗需要至阴之地发动“冥昭瞢闇法仪”，以图掌控黄泉轮回。 在游戏里，千尸湖就是他们选择的地点，黄泉宗发现了湖底长眠的阴身力士和残存的冥威将军，然后唤醒了它们，用以守护湖心岛的大阵中枢…… …… 萧疏地的一座山寨里。 树下站着的商叶默默盯着天边一处阴云笼罩的地界。 “咳……大人？” 商叶侧头看了眼此地的山大王，“说。” “兄弟们去过了，远远看到些人影，老人都说那里邪乎，小的们不敢靠近……” “行了，下去吧。” 商叶挥挥手，土匪头子立马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商叶前几日跟着一支前往南诏国的商队，来到了此地，然后就被“打劫”了，说打劫也不对，队伍很配合地交出了两成货物，换来一支旗帜，说是插上此旗，在萧疏地行走，便不会再招匪类。 商叶多少也明白，商队里应该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私货，走萧疏地，纯粹是愿打愿挨，他见双方“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发生冲突的意思，也就随便找个货箱，把自己一装，上了这虎头寨。 再后来，他就是山大王了。 商叶就是寻个栖身之所，顺便找些耳目，至于此地的勾当，肯定懒得管，也管不过来，这里山头林立，还有成熟的利益链，据说官家隔些年就会来扫荡一次，完了，又会像杂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于此守候数日。 今日凌晨起，那天边处的阴云变得极为浓郁，偶尔还有雷鸣之声远远传来…… 应该是已经开始了。 与此同时，世界的另一边，黄泉宗总坛的大战也拉开了帷幕。 商叶参加过那场战斗，还记得漫天的黄泉之水形成天幕大阵，勾魂夺魄两位护法凭依阵势，攀升至阳神境界，与几位大人物厮杀在九天之上。 玩家们扮演的普通修士将要攻入魔门内部，破坏一个个阵眼，那些关键之所皆由黄泉宗的金丹长老和众多黄泉使者守护…… 商叶收敛思绪，继续看向天边。 他在等，等那些即将到来的正道精英，他们一定会来的。 商叶从未小看过正道势力，仙门山巅之上，不缺绝顶聪明之人，黄泉宗想暗渡陈仓，偷天换日，没那么简单。 天下至阴之地有不少，各家仙门也不能确定黄泉宗会在哪里发难，所以保险起见，他们……全都派，而且尽出精英。 如今正道鼎盛，就是有这个底蕴。 游戏里，这段时期，除了攻打黄泉总坛，仙门还会给门内修士下达“巡查天下至阴之地”的任务。 这个师门任务的境界要求是“金丹起步”。 商叶打算混入前来的正道队伍，跟着他们杀进千尸湖，那黄泉宗宗主因为要主持大阵，无力顾及他们，上了湖心岛后，只要牵制拖延住仪式，等到那个人降临…… 一切都会终结。 终于，天边飞来几道流光。 商叶立即从如意居内放出罩在斗篷的金甲傀儡，又换上象征身份的藏青袍。 随后，两道人影从山腰处的崖壁上跃下，一同消失在了山野间。 商叶抓着金甲傀儡结实的臂膀，被它带着，像水漂一样，不停地起伏前进，身周的景色迅速落在后面。 这时，少女的身姿，在商叶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玉京山丹鼎院的葫芦峰与紫霞峰相邻，每日清晨，在特定的丹房里，透过窗户，便能远远看到云露台上，有一身穿红白相间服饰的少女正在舞剑…… 穿越以来，两个月了。 商叶多番谋划，不惜改变剧情，就是想避免千尸湖的情节。 在这里，小师姐被强行抽出碧落黄泉剑，以致身心受创，道基半毁，后来修养了许久，玄门花了极大的代价，才保住了她的修行之本。 结果，又回来了…… 既然如此，只好退而求其次，以确保剧情安稳发展为主，毕竟在游戏里，黄泉宗可是功亏一篑的。 昏暗的天幕，呼啸的狂风，幽绿的湖面波涛汹涌…… 几道流光于空中汇聚，随后一同落在湖畔，他们互相拱手致意后，齐齐看向湖心的一座小岛。 那岛的上空有一处巨大的灰色气旋，其内雷电闪烁…… 几人面色凝重，互相点头确认后，纷纷飞剑传书，或遣走灵妖，或派出机关飞鸟，一名女子取出一面白色的镜子，对着镜面念叨了几句。 这镜子叫通玄镜，高阶法器，功能说白了就是“视频通话”，将镜背上镶嵌的成对镜珠取下一颗，与另一个通玄镜互换镜珠，然后便能消耗法器内置的灵石，彼此进行远距离交流，对玩家来说，这法器作用不大，因为他们可以通过网络上的社交平台联系。 忽然，附近动荡的湖面，开始向上翻涌着赤红色的血水，众人察觉到异样后，纷纷取出兵刃和法器，准备迎接战斗。 其中一名男性修士放下背后的半人高木箱，内里蜷缩着的宫装人偶打开箱门，自行走出，她轻轻一抖两手袖口，两把明晃晃的细长利剑探了出来。 哗啦一声。 众人后方的密林里蹿出两道身影。 落地的商叶拍掉额头的叶子，从金甲傀儡身后走出，刚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被一群杀气腾腾的金丹大佬用各种兵器指着，下意识后退一步，又想起自己好歹是有门庭的，于是又走了出去，举着手里的法剑，向众人略一拱手。 “在下，天师道商叶。” 前两天刚刚进入炼气后期……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故 众人看着满脸胡渣，衣冠不整，面容稍显稚嫩的少年天师，明显都愣了下。 商叶为了肝修为练度，苦修近一月，基本没想着打理自己，现在多少有些邋里邋遢的，他自报家门后，略一扫视众人，便大致看出身前五人的根脚。 腰间挂着阴阳鱼玉佩的一女一男，阴阳道修士，这两人眉眼相似，应该是兄妹或者姐弟，一个酷酷的黑衣男剑修，观法剑形制，定是剑宗大爷无误，还有个面相粗犷的汉子，双手戴着铁拳套，一身江湖气，这种类型不是散修，就是谪仙司的人，介于现状，应该是后者。 最后那个面容白净，有些消瘦的男修士，身前立着一个宫装人偶，这肯定是将作道的傀儡师，这职业在修行界很罕见，却是玩家中的热门…… “额……” 那傀儡师看着商叶想说些什么。 忽然，逐渐变红的湖面破开，一个人影在飞溅的水花中显现，那人身上还披着许多画有赤红符文的黄布条。 “来者何人？”水面上的人冷声道。 谪仙司的汉子上前一步，刚要对答…… “咳！” 商叶重重咳了一声，吸引众人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道：“我们不是还要跟他寒暄两句，互相介绍一下，再开打吧？” 众人面露疑惑。 “我意思是说，他明显是魔道妖人，所以……” 商叶抬手一指，干脆道：“揍他。” 金甲傀儡脚下一声闷响，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直扑来者面门。 水面上的修士急速后退，那些黄布条上的符文亮起红光，它们延伸出来，纠结在一起形成盾墙，硬接了金甲傀儡一记重拳。 金属碰撞之声传出！ “无名小辈！” 那修士怒喝道，明显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商叶置若罔闻，抬手拔出天师法剑，同时飞快解释道：“我在此潜伏已久，岛上的异像，今晨就已出现，我们集结在此，他们即没有率先发难，也没有潜伏着暗中出手，反而派人来耍嘴皮子？” “这种情况，要么他不是魔道中人……” 鬼嚎之声突然响起，那修士在金甲傀儡的紧逼下，一道道鬼影凭依着黄布条浮现出来…… “这看起来是了。” 商叶对着湖面耸耸肩，继续道：“要么……” 那女修士接道：“他们想拖延时间？” 商叶冲她点点头。 “邪魔外道！”黑衣剑修冷冷地说了一句，下一刻便拔地而起，冲向那浑身鬼影的魔修去了。 剑宗的人就是利索…… 商叶默默点了个赞，他之所以上来一阵说道，也没办法，因为“npc”的作风就是，只要别人问家门，这边一定会回答，完了对面再絮叨一会儿，一阵吹嘘黄泉宗多么多么伟大，你们赶紧跪舔，之后，这边会一边想着套情报，一边不屑一顾地喷着对面，顺便表示我正道多么多么无敌，你们赶紧授首等等…… 商叶实在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我先上岛看看情形。” 那谪仙使瞅了商叶一眼后，也破空而去。 商叶见剩下三人还在看着自己，脑袋一歪，说道：“诸位，还有什么说的？” 傀儡师有些无奈，说道：“这都让你说了……” 说完，他一挥手，手持双剑的宫装人偶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裙摆飘动着浮起，也向湖面上空飞去了。 那魔修见有人不管他，直接前往了湖心岛，当即脸色一变，坠入湖水。 赶来的黑衣剑修正要跟着下水，却见湖面凸起了一个个水包，于是止住了身形。 这流程就快多了…… 商叶见状，直接唤回了金甲傀儡。 傀儡师看着脚踩水面，退回岸边的“斗篷人”，面露疑色。 这时，自岸边到湖心岛的水面，升起了一根根满布水藻的破旧石柱。 那些柱子上，还有用铁链捆住的巨大尸煞，它们皆被画有符文的黄布包裹着…… “这些是阴身力士，古代鬼门宗的遗留，简单点说他们生前是体修，现在是僵尸……”商叶默默充当着解说。 附近的丛林发出一阵声响，随后冲出了一群黄泉门徒。 那女修士见敌人围来，迎敌前，她有些好奇地看向这位突然冒出，修为明显有些微弱的小天师，说道：“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嗯……” 商叶听出女子言语中的少许奚弄，却还是认真道：“我突然想起来，刚露头的魔修似乎是黄泉宗的金丹长老‘鬼祭’，他早年间屠过些小村落，用以拘魂炼法，据说尤其喜欢女婴的魂魄……” 女修士听着俏脸一寒，顿时向接近的黄泉门徒，打出了小臂上的银环…… 如果能提高这几人的战意，早点打上湖心岛，商叶不介意把黄泉宗的脏事，全拿出来说一遍。 随后，金甲傀儡也冲向了黄泉门徒，地面环境更能发挥它的战力。 “嗷——” 石柱上。 原本一动不动的阴身力士们突然嚎叫着挣扎起来，身上的符文随之亮起。 只听乓当几声脆响，一根石柱上的铁链崩断，那上面的阴身力士抡起手臂上的粗长锁链，砸向了附近悬空而立的持剑人偶。 那造型精致、约有一米高的宫装人偶微微侧身，铁链便贴着她的裙角落下，砸在了水面上。 随后，人偶的双眸亮起了宝蓝色的清澈光芒，她略一俯身，顺着铁链飞向了尚未完全脱困的阴身力士，两道银光一闪，那硕大的头颅上，出现了两条狭长露骨的剑痕。 “硬啊。” 岸边的傀儡师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动动手指，那宫装人偶旋即上浮，避过了扑来的阴身力士。 在这间隔，铁链崩断声不停响起，一头头阴身力士落入了血红色的湖水里…… 这会儿，远处传来一声炸响，剧烈的真元波动荡开，岸边亦能察觉到。 先前上岛的谪仙使急速飞回，或者说被打回，他落回岸边时，后退了一大步，右腿直接陷进了地面。 “幽冥之门！” 汉子落地后寒声道。 “什么？！” 商叶听着一惊。 幽冥之门必须要碧落黄泉剑打开，而那剑在小师姐体内，如果出现了幽冥之门，岂不是说神剑已经被取出来了，但是不对啊，强行取剑时，会有青黄两间的光束直射天际，但是他没看到啊…… “你确定看到了幽冥之门的虚影？” 商叶问道，所谓幽冥之门并非实质的门，冥界本事就不是纯粹的物质界，只要打开连通阴阳两界的门户，便会有一道巨大的黑门虚影，象征性地浮现。 那谪仙使摇摇头，说道：“不，是一些碎石拼凑出来幽冥之门，阴阳通道尚未打开，我们还来得及阻止，不然……” 汉子后面的话，商叶一句也没听到。 一片纷乱中，几个修士在他眼前快速说着什么。 碎石拼凑出来的？ 古代鬼门宗确实造出过一个山寨版幽冥之门，但那玩意没坏之前，也只能打开一条缝隙，远不足以承载“冥昭瞢闇法仪”的庞大威能，况且如果可行，黄泉宗还捋什么太乙玄门的虎须，抓什么龙胜玉……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游戏里没有山寨幽冥之门的剧情啊。 难道剧情线又变动了，这里是黄泉宗的疑兵之计？ 小师姐不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哪里出了问题 嘭！嘭！嘭！ 湖面炸起一片片水幕，那些嘶吼着的庞大尸煞跃至空中，直直向岸边坠来。 商叶抬起袖袍，遮住溅来水花，放下手后，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湖心岛。 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紧握号令金甲傀儡的令牌，他低声道：“跟我来。”说完后，猛得冲了出去。 “喂？” “你干什么！” 几个拉开架势，准备接敌的正道修士顿时喊道。 一头阴身力士猛然落至前方，砸得沙土纷飞，商叶却不躲避，继续前行，当那狰狞的尸煞扑起时，直直冲来的金甲傀儡如卡车一般，生生将它撞得飞回了湖水。 商叶抓住金甲傀儡的肩膀，后者当即起跳，两人冲向湖面，落在一根靠近岸边的石柱顶端。 “前行，上岛！” 金甲傀儡再度起跳，商叶随行…… ——状况什么时候开始脱离掌控了？ 嘭！ 水面炸开，一头阴身力士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扑向了空中的两人。 商叶手持梧桐镜，射出一道橘色的光束，那僵尸胸前爆出一片火光，然后落回了湖水里…… ——他调查过，这世界的历史和游戏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来了。 嘭！嘭！ 两头。 梧桐镜再度射出两道炎阳神光后，商叶将它收了起来，不依靠修士供给真元，这法器自身的储能，三发就是极限。 ——似乎从他劫下龙胜玉，改变剧情后，一切就开始不一样了。 金甲傀儡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在湖面石柱上不停起跳，向湖心岛前进。 忽然，半空中的金甲傀儡身形一滞。 商叶向下看去，只见一头胸前乌黑的阴身力士抓住了金甲傀儡的脚裸。 他们坠落前，商叶主动松开了手，就近落在一根石柱上。 四下波涛汹涌，湖水赤红如血。 ——或者，他从未掌控过局面，游戏大神，先知，穿越者，这些闪耀的身份蒙蔽了他的眼，在这里，他没有人脉，没办法聊天群喊一嗓子，聚集起一支全明星战队，也没有情报来源，不能社区上问两句，就准确知道某门某派某城某地发生了什么，更没有积蓄了多年的修为和资源…… ——他就是一人，孤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头阴身力士跃出水面！ 它抱着一根和自身差不多粗大的石柱，狠狠抡向了商叶脚下的柱子…… 轰！ 两根石柱同时断裂。 下坠中的商叶面色冷静，怀里亮起微光，随后稳稳站在了水面上。 分水、辟水、水行都是避水珠的基本功能。 那头阴身力士丢下手里的断柱，楼着一根竖立的石柱，悬在了半空。 商叶看着它，默默举起了天师法剑。 ——所以，他为什么如此莽撞地置身于风暴中心，还试图以一己之力撬动世界，真是……太自大了，秋天的叶子。 金甲傀儡抓着一根黄布缠绕的断臂，破水而出，它身上的斗篷早已脱落，露出了金灿灿的躯体。与商叶对峙的阴身力士见状，咆哮一声，脚踩石柱，与冲来的金甲傀儡抱在一起，双双落入湖水。 商叶察觉到什么，没有放下平举的法剑，而是默默转身。 不远处，鬼祭长老悬浮在两根石柱中间，他被一群鬼影环绕着，身上的黄布条仿佛活了一般，疯狂舞动着。 商叶盯着鬼祭长老，说道：“所以，你就打算看着？” 高空悬浮的黑衣剑修瞥了商叶一眼，并未言语，随后…… 剑光坠落，鬼啸之声骤起。 岸边。 与阴身力士和黄泉门徒们混战的几名丹境修士看了眼，商叶远去的背影。 那谪仙使说道：“你们怎么看？”说着，他还一拳将一名黄泉门徒的脑袋打成血雾。 傀儡师掐着法诀，操作人偶的间隙，回了一句：“这天师有点古怪，但是……我喜欢他的法器傀儡。” 阴阳道的男修士想了想，说道：“你跟过去看看吧。” “嗯。” 傀儡师一挥手，那人偶挥舞着双剑，洞穿了一头阴身力士的胸腹，然后直直飞向了湖心岛。 黑衣剑修和鬼祭长老战成一团，商叶趁机前行，逐步走到湖心岛边缘。 ——为什么这么急呢？他自问不是聪明人，更不是天才，以往下副本，做任务，都会提前做足功课，花大量的时间查阅资料和攻略，推演细节，然后写下一个个计划，一个个备案，甚至还会去详细了解队友们的能力……他就是以这种繁琐的笨办法，才换来了，对复杂局面的掌控力。 ——现在呢？他穿越以来的每个决定，都充满了漏洞和风险。 ——这不像他，但又是他。 商叶踏上了湖心岛，丝毫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高空的灰色气旋越来越大，大得要仿佛吞掉整座千尸湖。 快步走过岛岸边的小树林，他凝神向前看去，只见…… 灰色的阴浊之气在岛内的地面上，到处流淌着。 远处的空地上，悬浮着一座用黑色碎石搭建出的残破巨门，门里充满了呈现漩涡状的灰色气息。 那漩涡前，还站一个人…… 他身穿灰袍，腰间缠绕着金色的锁链，锁链的尽头拴着一柄小巧的镰刀。 “勾魂护法……” 这尊元婴地仙应该在黄泉总坛抵御正道进攻，如今却在这里住持着一座大阵，试图凭借古代鬼门宗遗留，打破阴阳界限，弄出一条连通冥界的缝隙来。 商叶脸色平静，不经在想，该惊讶吗？ 没有漫天的黄泉之水，没有神鬼莫测的魔门宗主，没有冥昭瞢闇法仪，没有清白黄龙灵玉棺，自然也没有小师姐…… 附近的几颗大树轰然倒塌，一头身穿黑色铠甲，面带恶鬼面具，比寻常阴身力士要大上两三圈的尸煞，踩碎了脚下的断木后，走了出来。 商叶看着现身的冥威将军，最后一颗五雷珠落至左手掌心，小臂上的神降文亮起微光。 ——所以，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他？ ——为什么他总能感觉到一种迫切感，一种想孤注一掷的感觉，从龙胜玉在他眼前被扯进黄泉水幕后，这些感觉尤为清晰和强烈，以至于他有些警醒，便耐着性子，在深山坐了近一个月，修炼之余，一直在反思。 ——大脑，灵魂，人格，思维方式，哪里出了问题…… 冥威将军裹挟着气浪，合身冲来。 忽然，银光闪过。 手持双剑的宫装人偶于电光火石间，追上了冥威将军，并且在那没有铠甲覆盖的脖颈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剑痕。 那怪物陡然止住身形，判断一下威胁性后，径直向悬浮的人偶扑去，两者随之冲入附近的丛林。 商叶看着树木成片倒下，心想新朋友们似乎没把他忘了。 最后看了眼远处的幽冥之门和操纵它的勾魂护法，商叶默默后退，向岸边走去。 不是这里啊…… 当他回到岸边时，黑衣剑修仍和鬼祭长老缠斗在半空，金甲傀儡倒是过来了，它从水下慢慢走出，逐渐露出显现几道裂纹的铠甲。 看来水下是一番恶斗啊，也不知道鬼车城会不会让他赔…… 商叶干巴巴笑了声。 他正要走上水面时，冥威将军从岸边的林子里冲出，落在了水滩上，它右手赫然握着不停挥砍挣扎的人偶。 远处的傀儡师脸色一变，挥掌拍翻面前的魔修，身化流光，直直飞向小岛。 金色的身影荡开水面。 金甲傀儡顷刻间来到冥威将军身前，一手钳住那粗大的手腕，一手试图掰开冥威的手指。 商叶见此情景，微微一愣。 他没有下命令，就算触发护主机制，也是他受到危险啊…… 下一刻，冥威将军对着身下的金甲傀儡举起了硕大的拳头。 商叶面色一凝，手臂上的神降文亮起。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冥界通道 无数光粒汇聚成光幕。 冥威将军石磨般的拳头猛得轰在金甲傀儡的背上，后者身子一沉，几块金灿灿的破碎甲片随之飞落。 红绳扎起的马尾辫在空中一晃而过…… 银光闪烁的枪尖刹那间刺破黑甲，从冥威将军的后心处透出。 那尸煞停顿了下，金甲傀儡趁机掰开它的手指，持剑人偶迅速升空飞离，下一刻，金甲傀儡却被一击横踢，生生踹进湖水，砸出了大片的水花。 一击命中后，冥威将军两手合握，抓向身前悬浮的少女武神。 安萝月当即放弃手里的银枪，上浮避开，当她飞至与冥威脖颈齐平时，按住了腰间的乌金刀…… 商叶察觉到气海内的真元飞速地流逝。 那暗金色刀光闪现的瞬间，岸边的湖水如落潮般退去，露出一片干涸的石滩。 安萝月眼神冷漠，手里的乌金刀切入冥威将军的脖颈，刀锋过半时，却被那奇硬无比的椎骨所阻断。 少女眉头微微一动，正要加大出力时…… 不远处的商叶一挥手，安萝月不由地松开刀柄，身形逐渐虚幻、消散。 一块重型卡车大小的金色砖头飞来，顿时将捂着脖子的冥威将军砸翻在地，之后又落下一个同等大小，下刻“乃镇山河”的白色玉印，随后又是个差不多大的黑色巨锤，岸边直接被砸出个大土坑。 嚯，地灵砖，撼山锤，山河印…… 商叶看着空中的傀儡师，嘴角一扯。 将作道的修士，基本都是“道具流”，法器多点很正常，但这厮操控得是小巧型人偶，商叶还以为他走得是精细路线，这一堆“硬货”是什么意思。 傀儡师远远向商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忽然，那几个叠在一起的重量型法器上下抖动着，被镇压的冥威将军似乎要掀开它们。 那谪仙司的汉子却在此时，从空中落下，他怀起戴着金属拳套的双拳猛得砸在撼山锤的锤面上，湖滩上新生的大坑再次往下一陷。 “你过来，那边没问题吧？”傀儡师说道。 谪仙使脚踩着撼山锤，扭扭脖子，说道：“那两位阴阳道的道友可不一般，我不在，他们兴许更好发挥。我跟下面的家伙再玩玩，刚冷不丁给了我一下，你们去那边想想办法，先说好，如果真的打开冥界通道，我可没本事关上，很麻烦的……” 说完，他直接跳下了大坑…… 另一边，金甲傀儡再度破水而出，只是背后缠着一头身躯残破的阴身力士。 傀儡师动动手指，持剑人偶瞬间飞至，剑光一闪，便砍下那尸煞的头颅，金甲傀儡趁机挣脱束缚，转身一拳，将那还在活动的阴身力士打入了湖底。 “怎么说，里面什么情况？” 傀儡师落回地面，还看了眼商叶手臂上的神降文。 “黄泉宗的勾魂护法，元婴地仙，在借鬼门宗遗留打开冥界通道，他正住持法阵，有几分余力不好说……” 商叶意简言赅地解释道。 “冥界通道非同小可啊，麻烦……”傀儡师思索着。 这肯定是大麻烦，若真的打开一条连通冥界的缝隙，又没及时关上，会有极其浓烈的阴气持续涌出，迅速扩散开来…… 极阴的环境里，凡人体内的阳气会很快消散，身体逐渐变得虚弱，然后……死亡，随着时间推移，先化为死地的自然是萧疏地，接着是附近的郡国。普通的炼气修士也无法坚持太久，这也是商叶为什么事到临头，跑去闭关的原因之一，修为至少到炼气后期，才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勉强支撑住。 这会儿，回流的赤红湖水涌入坑内。 那下面打得水花四溅，还一直传出类似“敲锣打鼓”的轰响声，没一会儿，几个重量级的法器被人依次打得飞了出来。 傀儡师抬手一招，那些法器缩小飞来，落进他的袖子。 “先去看看，见机行事。” 傀儡师说着，与宫装人偶一起悬空飞走。 原地的商叶想了想，还是抓住了金甲傀儡的肩膀，或许能帮上什么忙，虽然……这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副本”了。 商叶再次回到小岛中心，那些灰色的气息不再局限于地表，而是在空中弥漫着，四周雾蒙蒙的，但是不妨碍他看到三个巨大的影子从空中坠落。 又是一键三连啊…… 那些法器坠落中，突然一个悬停，紧接着向这边飞来，其中的山河印直直地冲向商叶，金甲傀儡默默上前接住，将其抛飞。 商叶来到将作道修士身旁，只见前方有一个浓郁灰雾形成的半圆罩子，那仿制的幽冥之门和勾魂护法应该都在里面。 “不好弄啊……”出手失败的傀儡师眉头紧皱。 自从商叶发现剧情再次变动，千尸湖只是黄泉宗故布疑兵后，一直心事重重，这会儿，他努力压抑着纷杂的思绪，想着如何应付眼前的问题，他说：“这魔修想拖延时间，我们也是，想个办法，给这龟壳开个洞，送点猛料进去，不求杀死他，但求拖住他，阻碍他打破阴阳界限，我们不是已经搬救兵了吗……” “猛料……” 那傀儡师听着手一翻，一个脸盆大小的红色不规则晶石浮现。 商叶瞅着晶石内跳动的火光，身子不自觉微微后仰，“你都是把原生火曜石带在身上的吗？” 火曜石属于高浓度的火行灵石，一般产自灵气汇聚的火山地带，它的原石未经处理，非常非常地不稳定，简单说易燃易爆炸…… “出门急，忘了。”这家伙耸耸肩。 都是不要命的……商叶也从袖子里，取出最后一颗五雷珠。 傀儡师看到法珠，露出意外的表情，似乎没想到道门天师会用到这种等同砸钱的“道具流”行头。 “那么，怎么打进去呢？”傀儡师说道。 “我来……” 这是神识传音，说话的人不在这里，听这冷酷的腔调，应该是那剑修。 宫装人偶飞来，一抖袖子收起了两把银剑，然后伸出两只小手，接住了火曜原石和五雷珠。 几息后，一把通体乌黑的飞剑自岛外冲来。 远看那剑身并无异象，当它接近后，附近的树木立即被无形的旋风绞成碎末，四周漂浮着灰雾也被卷走，附近顿时清明。 商叶对飞剑冲击灰雾结界的情景不感兴趣，也不操心人偶如何伺机“投弹”，他抱着金甲傀儡的胳膊，二话不说，转身就溜，只是没走多远，身后强风袭来，一人一傀儡几乎是被强行刮到了岸边。 还没等商叶喘口气，吐出嘴里的沙尘。 雷鸣之声骤然响起，火焰升腾而上，将高空处的云雾气旋映成了红色。 之后的情景，却让商叶脸色一沉。 凝如实质的阴气，或者说灰色的悬浮“水流”从岛内急速向外蔓延，漫天的火光也很快被遮掩了。 湖心岛很快被这些来自冥界的阴气彻底覆盖。 商叶一时间如坠冰窖，只觉得透体冰寒，赶紧运转功法，将丹田气海内的真元调至全身，暂缓阴煞入体。 计划失败，通道终究是打开了啊…… 商叶通过千尸湖回到湖岸，无数条灰色的阴气流先他一步，越过湖面，没入了四周的山林。 岸边一片残骸，两名阴阳道修士默默站在岸边，望着湖心岛。 傀儡师很快飞来，只是有些狼狈，身边悬浮的人偶，裙子都烧出了几个洞。 黑色的剑飞至附近的半空，剑上站着一言不发的黑衣剑修。 最后，空中落下冥威将军硕大的头颅，一脸淤伤的汉子跟着落地后，先是吐出一口血渍，然后耸耸肩道：“还有办法吗？” 回应他的却是…… 湖心岛上远远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笑声。 那汉子听着有些烦躁，冲小岛努努嘴，说道：“我估计这孙子也不好受，要不，大伙合力把他宰了，元婴又如何，指不定是面团捏得呢？” “他还不是主要问题。” 商叶按着额头，边想边说：“这通道如果不立刻关上，片刻之后，阴气就会扩散至整个萧疏地，这里虽然穷山恶水，上万人还是有的……” “术业有专攻……这我真没招，你们想个辙。”汉子按着自己肩膀说道。 上万的人性命啊……商叶心里烦闷异常，脑海里千头万绪一片混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nb，nb，为什么……我没有备用计划，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七把剑 癫狂的笑声不断传来…… 呼啸的风声。 动荡的湖水声。 以及那包含恶意的狂笑，它们交织在一起，于商叶耳畔回响着。 阴寒彻骨的气息包裹着他，仿佛置身寒潭。 商叶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挖掘着，可能存在的对策。 想关闭一条直达冥界的空间裂缝，首先需要结界类法术，用以短暂隔离空间裂缝，阻止两界迥异的灵气场接触，产生能量乱流，造成裂缝二次突变。 然后用阴阳术式镇压激荡的灵气、同时抑制裂缝向现世倾泻阴能。 排除这些干扰因素后，再用大规模的界域法术，也就通俗意义上的空间术式，封印空间裂缝，这种程度的法术，至少也要元婴地仙才能施展，对应的，黄泉宗就派了一尊地仙来打开。 而且空间术式比神魂之道还要偏门，属于难学难精的高阶法术，在场的几个金丹修士毫无疑问都是武斗型，那两个阴阳修士最有可能接触此类法术，但他们无动于衷，所以…… 没有办法了吗？ 再等一会儿，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会逝去，他们不再是npc，更不是无谓的数据。 商叶捂着脑袋竭力思索着…… 那一瞬间，他好像拨开迷雾，触碰到了什么。 剧痛袭来。 大脑里好像冒出一个电钻，不停地钻探着他的脑髓…… 商叶睁大着眼睛，血丝爬满他的瞳孔，随着混乱的思绪，系统光幕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然后又隐去，之后再度闪现出来，面板上的字幕和图标逐渐断裂扭曲，就像坏掉老电视一样。 幻觉？怎么回事…… 数息后，那光幕终于不再闪动，但他熟悉的字幕和图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0”和“1”。 它们密集排列着，不断向上翻动。 一脸茫然的商叶抬起手，向光幕触碰过去…… 随后，有剑东来。 东方的天际射来一道刺目的白光。 那是一把银白色的剑，它挥洒着银色的光辉，那光穿透了厚重的云雾，驱散了此间的阴霾。 随后，直直刺进千尸湖中心的灰色雾团里。 那笑声戛然而止。 “电爥剑！” 酷酷的黑衣剑修神色动容，显得有些激动。 就在那包裹着湖心岛的灰色雾团，不断向外透出一道道细小的光束时，另一把剑自天边而来。 它剑身厚重宽大，并闪耀着土黄色的光芒。 它坠入混乱的中心后，地震的轰隆声响起，湖心岛边缘的土地缓缓升起，然后向中心合拢，那些四散的阴浊气流被迫向上涌出，就像火山喷发…… “界石剑！” 黑衣剑修神采飞扬，与先前的冷漠相比，判若两人。 这时，一颗燃烧着的大星击穿了高空的云雾气旋，划出长长的火焰轨迹后，没入了“火山口”，生生压制住了阴气流。 “炎曦剑！” 空中传来急促的风啸声。 一道无形的旋风，围绕着千尸湖附近的山林盘旋着，它裹挟起四散的阴浊之气，几经环绕，渐渐向中心靠拢，最后冲进了亮着火光的火山口。 “枭风剑！” 忽然，一道人影冲出了火山口，他身化流光，试图向外逃窜…… 这时，虚空剑来，剑生雷霆。 金光先至，随后是滚滚传开的雷声。 勾魂护法刚刚露头，便被陨落的天雷，以及剑刃命中，然后……消失无踪。 “洊雷剑。” 谪仙司的汉子抢答后，还向空中的黑衣剑修咧了咧嘴。 之后，又有剑来。 那剑身通透，呈现着湛蓝之色。 它来到湖心岛后，并未下落，而是向高空攀升，随后天生异象，常年笼罩在千尸湖一带的阴云滚动着，向那飞剑聚拢而去。 天空顿时清明，正午的阳光照在了久违的大地上。 而后。 云雾所化的绵绵雨幕，缓缓落进山野间的大湖，赤红的水面被逐渐稀释。 “霖雨剑。” 傀儡师看着湖面的朵朵水花，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这时，一柄平平无奇的棕色木剑贴着地面，从山林中飞出，当它来到千尸湖，那雨幕渐渐消失。 它自湖面上飞过，荡开一片绿色的光纹，波纹划过的湖水仿佛沉淀了一番，阴郁的幽绿色褪去，余下了更为透彻的青绿。 木剑越过湖面后，飞向那座光秃秃的山丘。 它在那里盘绕了几圈，植被破土而出，绿色逐渐爬满整座小岛，而且不是那些鬼气森森、喜好阴地的阴植，比如树皮生脸，在此地成片生长的“鬼面槐”，皆是活在阳光下的寻常植物。 一切，生机盎然。 阴阳道的女修士盯着岸边新生的浮萍，喃喃道：“这还是剑道吗？这剑是？” 踏剑悬空的黑衣剑修回道：“木铎剑。” 清澈的天空上，缓缓飞来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朴素的灰蓝长袍，他悬在湖心岛的上空，静静待了会儿，然后七把造型各异的仙剑依次飞来，悬浮在他身周。 黑衣剑修抱拳朗声道：“大师兄！” 修行界皆知，天夷剑宗只有一个大师兄，那人第一次进入剑宗的洞天世界“诸天剑界”，便有七把沉寂了千万年的仙剑自行飞来，供其驱使。 所以，他有七把剑。 他叫悬剑空。 听到呼唤后，这位剑宗大师兄遥遥向岸边的修士们揖手致意。 修士们纷纷抱拳还礼。 忽然，傀儡师左右看了看，说道：“那天师道的小子呢？” 众人闻言也四下看了看，却不见其踪影。 谪仙司的汉子挠挠头，说道：“这人古里古怪的……” 山野间，金甲傀儡背着商叶穿行着。 “回山寨……” 商叶此刻脸色苍白，头痛欲裂，眼前显现着重影和一些若有若无的……幻象。 可能是阴邪入体…… 他需要快速离开千尸湖，到安静的地方打坐运功。 他们回到山寨时，那土匪头子居然大开宴席，好像在庆祝什么，商叶没功夫计较，直接回了卧室，并让金甲傀儡在外护卫。 商叶爬上床，刚往嘴里塞几颗清源丹和灵蕴丹，便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他失去意识后…… 系统光幕再度浮现，那些密集的数字开始闪烁不清，随后显现出一副有些模糊的阴暗景象。 那是一个晚间的卧室。 有书桌，有台灯，有衣柜，有垃圾桶，还有床，床头安置着一个银色的，充满金属质感的游戏舱。 房间的墙上贴满了《鸿蒙之光》的海报，大多是龙胜玉的图像，以及一些其他知名的游戏人物。 屋内的地毯上，还绘制着云海环绕的玉京山。 这时，游戏舱的舱盖缓缓打开，一个上身被阴影遮掩的人走了出来。 他来到书桌前，对着系统光幕，喃喃道：“太早了……” 随后，他敲了下桌子上的触摸板。 光幕瞬间消散。 一切陷入黑暗……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登陆平台 商叶缓缓睁开眼。 他正站在一个白色平台的中心，平台边缘是透明的玻璃。 他向前几步，走下一个台阶，然后来到边缘，外面是飘忽的云彩，往下俯瞰，只见一座威严肃穆的雄城，坐落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 圣京城，这里是登陆平台…… 《鸿蒙之光》的游戏登陆平台便是如此，外面是随机显现的天下盛景，商叶四下看了看，却没见到登陆、登出、设置、以及社交相关的功能键。 那么…… 他在心里呼唤“系统面板”，无法在登陆界面出现的属性光幕，随之浮现。 姓名：商叶（驱魔天师） 状态：剑谶缠绕，入梦 …… 其中的“入梦”两字，还是极为醒目的金色。 游戏系统针对玩家的入梦判定，有些特殊，如果玩家自行入睡，系统会默认登出游戏，不会探究玩家梦境内的意识活动，否则会涉及侵犯隐私，断开连接后，玩家只是躺在游戏舱里睡觉。 如果是游戏里设定的超自然力量，导致玩家昏睡，一般是把玩家踢回登陆界面，若还有涉及梦境相关的情节，典型的如灵济宫的十方梦境，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法术，这时候，状态栏就会提醒你处于“入梦状态”，你看到的都是系统生成的。 那么，谁或者什么东西影响了我的梦境…… 商叶远远望着圣京城中心那片金光熠熠的宫殿群落，开始回忆发生了什么。 萧疏地，千尸湖，剧情线变动…… 黄泉宗的宗主没有现身，勾魂护法在那里打开了一条直达冥界的缝隙，至阴之气涌入阳世，即将生灵涂炭。 他努力思索着对策，忽然头疼欲裂，精神恍惚。 然后，他看到有剑东来，剑光普照，便明白剧情虽然发生变化，却没到面目全非的境地。 与游戏剧情一样，那人来了，那个身怀七把仙剑的剑宗大师兄——悬剑空。 电爥、界石、炎曦、枭风、霖雨、洊雷、木铎，这些品阶在高阶法器之上的灵器，每一个资深的鸿蒙之光玩家，都能细数出来。 有人料理烂摊子了，而他却状态极差，也就先走一步，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如果没出什么意外，应该是回了虎头寨，然后就到这里了。 在梦里见到登陆平台，倒不算特别，毕竟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几个地方，穿越以来也没少念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系统却判定这不是“自然梦”，他意识如此清明，也算是个佐证…… 忽然。 一辆四头仙鹿拉着的撵车破开云雾，从平台旁飞过，落向了圣京城的正门。 商叶被吓了一跳，仔细观察后，却发现只是路过。 这里毕竟是天下第一名城，圣天子御驾所在，世界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各大豪门势力交织的地方，这些天上飞的车船剑兽，远远的到处都是…… 商叶暂时没什么头绪，也就坐在了台阶上。 若是现实中的他睡醒了，他应该就会离开梦境，只是梦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商叶也不知道自己要睡多久。 他想了想，所幸往后一仰，躺在了地板上。 没过多久，商叶突然又坐了起来。 他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若千尸湖不是最终副本，那黄泉宗打算在哪里发动“冥昭瞢闇法仪”？ 他现在还没死，神魂也没被拉入冥界，说明那位魔门宗主还没有得逞，但她将整个黄泉宗都拿出来做饵，又在萧疏地搞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声东击西，自然不会放弃。 那么，她会选择哪里？ 天下至阴之地，必然都被正道势力所监控，就如萧疏地一样，若设身处地，我会选择哪里呢…… “……好冷啊。” 商叶摸了摸臂膀，突然发现四周的地面流淌着淡黄色的雾气，他回过神，迅速站了起来。 同时，平台外面的景象闪烁了一下，然后……变换了。 商叶走到边缘，往下看去，只见广阔的山林笼罩在红色的瘴气中…… “赤血山林？” 咔嚓—— 商叶身前的玻璃裂开几道细纹，随后裂纹逐渐扩散。 他连忙后退几步，刚有不好的预感…… 便坠落了！ 四周的玻璃墙瞬间碎成粉末，脚下的平台猛得坠向大地。 商叶第一时间就被甩出了平台，他竭力睁着眼，咬着牙，在天地间自由落体，如果不是以前习惯了高来高去，这冷不防地，少不得要惨叫一会儿。 下坠持续了一会儿后，红雾扑面而来。 他本以为要直挺挺地摔在地面，却穿过地表的缝隙，掉进了一处谷地，随后…… “扑通！” 水花四溅。 …… 商叶从浅滩里爬了出来，吐了几口水后，翻身躺在岸边，瞅着崖壁上的洞穴，以及一条小瀑布。 这里是秘谷。 商叶思索了会儿，不管影响他梦境的是什么，既然让他来到秘谷，那估计就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吧。 他站起身，默默向秘谷深处走去…… 不多时，商叶踏上一块被杂草环绕的白色石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星月峰遗迹，它们与以往一般无二，静静坐落在这片谷地里。 “有人吗？hello？拉你噶以马斯噶？” 商叶试着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他继续前行，来到那条立着一座一座白玉门坊的石梯前。 右脚踩了上去。 商叶视野内的景象闪烁了下，然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四周昏暗了许多，附近植被枯萎黑化，还有淡黄色的雾气顺着山坡和阶梯往下流淌着…… “这是来到里世界了吗？”商叶吐槽道。 他踩着石梯，向上走了几步后，阶梯尽头忽然显现出一个人影。 商叶发现后，眉头微皱，快步上前，当他要接近时，那人影却凭空消失了，他站在一座宫殿前，向四周看了看，又见那影子出现在附近一条檐廊里。 商叶踩着到处弥漫的黄雾，追了过去，那人影再次消失了，看着出现在更远处的人影，他也明白了，这是个带路党…… 最终，商叶被带到遗迹深处的一座宫殿前，那人影静静站在殿门外。 商叶靠近后，发现黄色的雾气不停从这座宫殿的门窗里涌出，并向外蔓延着…… 商叶想到什么，走到殿门前，只见那白茫茫的人影，隐约穿着一袭白袍，面部模糊不清，唯有一对剑眉可见。 屈不封，这倒是不意外…… 商叶路过了他，径直来到门槛前，只见大殿内的地面滚翻着黄色的水流。 这里原本是安置碧落黄泉剑的宫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商叶向那魂影揖手低眉，略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弟子见过……师傅，此番提点，弟子知晓了。” 那魂影看着他似乎点了一下头，然后……消散如烟。 商叶看着雾气氤氲，翻滚着黄泉之水的大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至阴之地，这里不就有一个。 碧落黄泉剑能打开冥界之门，本身就近似一个空间缝隙，这座安置了神剑数万年的宫殿，如果没猜错，就是用以封印的大阵。 如今神剑虽然破阵而去，但这封闭的空间，却伴随着一条连通冥界的缝隙几万年，早就形成了与冥界近似的极阴环境。 屈不封死后的残魄，甚至在里面延续几百年。 所以…… 咔嚓！ 雷霆划落。 商叶猛得转过身。 电光中闪现的黄泉宗宗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至半空，一条条黄泉触须从水幕里探出，在那黑袍之后疯狂扭动着，犹如狂蛇乱舞。 “咳咳……” 商叶抓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说道：“我那便宜师傅托梦给我就算了，你总不能也惦记我吧……” 他想了想，松开手，并摸向身侧。 “你只是我梦中的幻象，不是真实的，不过，我们很快会见面的……”说完，他笑着，拔剑斩落…… 床榻上，商叶翻身坐起，他一手摸着脖颈，那里全是鸡皮疙瘩。 第一百二十章 当游九天 赤血山林。 秘谷一如既往，幽暗静谧。 而星月峰遗迹却灯火通明，多了几分人气。 天夷剑宗派驻于此的修士们盘坐在剑堂大殿外的蒲团上，并围着一名白发老者，静静地聆听教诲。 忽然，起风了。 侃侃而谈的老者停止出声，脸色凝重地望向空中，剑宗弟子们也发现有些不对劲，纷纷起身，聚在一起。 遗迹的上空突兀地浮现一条水线，随后黄泉之水滚滚落下，形成一片水幕，那黄泉宗的宗主从水后，缓缓飘出…… 白发老者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洒然一笑。 “那些老骨头还跟我说，这是什么清静地方，适合养老。” “呵呵……也罢。” 说着，他脸色肃穆，喝道：“剑宗弟子听令！” 在场的所有剑修皆握剑揖手，只待一声令下，便御剑杀敌。 白发老者扫视着弟子们的面庞，却沉声道：“即刻离开此地，四散逃遁！” 剑修们顿时一愣，反应过来后，有人忍不住出声道：“长老……” “此乃上令，尔等还不速速执行！” 这句话动用了真元，一时间声震山林，那些剑修虽然面露挣扎，却还是各自施展手段，向周围散开了。 空中的魔门宗主一动未动，但那些流水状的黄色触手，却从水幕中探出，向四周延伸…… “以身化剑……” 炽烈的白光顷刻间从那位剑宗长老体内涌现出来，一柄造型古朴的铜色长剑于光芒中显形。 四散的黄泉触手停顿下来，然后缩回黑袍人的身边。 元婴地仙境的剑修燃烧生命的一剑，任何人都应该尊重，任何人…… 星月峰遗迹的发掘工作早已结束，重要的物资已被带走，留下的都是不便挪移的东西，比如那些传承万年的大殿，剑宗在秘谷象征性地留下了驻守的门人——一位晋升无望的老剑仙，以及一些普通的年轻弟子。 老剑仙见到魔门宗主降临的一瞬，也就做出了选择，那便是…… “以剑化我！” 剑仙抬手指天，浑身的精气神，旋即凝于一剑之上。 “吾有一剑，当游九天！” 炽白的飞剑一往无前，扶摇直上！ 黄泉水幕顷刻坍塌，水流奔涌而出，犹如江河决堤。 那飞剑好似滚烫浇雪般，破开了一片水幕，随后却没有飞向魔门宗主，而是穿过一线天，将赤血山林的雾瘴轰出一个大洞后，破空而去，直射天际…… 魔门宗主望着，那颗闪耀的白星消失在云端，略一抬手，奔涌的黄泉之水在老剑仙的身前……停下了。 她踏水而行，走到老者身前。 老剑仙静静站着，双目闭合，脸色安详，气息……全无。 她看向周围还没有走远的剑宗弟子，本应该杀了他们，因为要封锁消息，现在杀也不费什么力气，但是已经没必要了，因为那饱含死志的剑，拦不住…… 这就是如今的正道修士，他们能在紧要关头，以最决然的姿态，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再所不惜…… 所以魔门九道，多少支脉宗门，都只能在黑暗深处苟延残喘，她的黄泉宗也不例外，今日之后，天下就没有这个宗门了…… 但是，她并不觉得遗憾。 她向老剑仙微微颔首，然后走向了遗迹深处。 老剑仙在她身后，兵解消散，化为漫天的光粒…… 他出身天夷剑宗天游山一脉。 …… 商叶跳下床铺，向门口冲去，刚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脸色逐渐平静，然后缓缓坐回床榻。 他觉得自己有不少问题要思考，再也不能鲁莽行动，最近吃了不少亏，而且，这一觉醒来，脑子好像清醒了许多，那种……焦躁感也淡去了。 以前，他就像一头被大红披风领着横冲直撞的牛，现在那块布好像没有了，虽然这不会改变他的真实处境，但是心中的躁动平复了后……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来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于是…… 床头的屏风被拖到宽敞的外屋。 笔墨符纸伺候。 线，没有，拆被子。 图钉，没有，牙签也行。 商叶在空白的符纸上，写下一个个地名、人名、势力名和时间等，然后将它们钉在屏风上，又用一条条线连接起来。 他盘坐在地上，盯着眼前的“思维导图”，静静思索…… 许久后，他点燃了一张真火符，直接丢在了屏风上。 卧室的门打开。 商叶一边整理装束，一边对门外的金甲傀儡，说道：“我们走。” 那土匪头子黑着脸，默默杵在一旁，他想，肚子里的酒肉都没消化完，这活祖宗怎么又回来了…… 商叶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萧疏地贫瘠，庄稼谈不上收成，不过，之前让你打听的地界，最近好像有些变化，那湖的四周，兴许变成什么肥地，也说不定，要不你带人去瞅瞅，占山为王虽然快活，但是种地也不丢人吧……” 土匪头子看着两人远去，满脸疑惑，直到火烧屁股了，才大声喊道：“妈呀！救火啊！来人！救火！这瘪犊子临走了，还放火烧山！” 风望郡临近萧疏地的一座边城。 风尘仆仆的商叶冲进城内一家挂了“玲珑”字号的商铺。 “啪！” 一块上品灵石拍在柜台上。 商叶歇了几口气后，说道：“我长话短说，我要最短时间内，前往北燕国赤血山林一带。” 掌柜瞥了眼光芒璀璨的灵石，说道：“客人的要求，我听明白了，只是不知这个‘最短时间’，具体多长……” 商叶直接说道：“即刻起程。” 掌柜回道：“但是附近并没有仙家岸口，最近设立地坛的天师院也远在郡城，小号也没有……” 商叶当即抬手制止，说道：“贵号玲珑，当世第一商行，我们不浪费时间，这地方鸟不拉屎，你们在此设店，应该是为了萧疏地一些私下的生意，按照规矩，你们这里至少有一位金丹修士坐镇，我聘请他……” “带我飞。” “额……”掌柜的消化了一会儿，略带歉意地说道：“这位贵客，实在不巧，坐镇本店的金丹供奉，同时也在谪仙司供职，如今西南一带生了魔道之患，他已经被诛魔令调走了……” “啊？” 商叶听着一愣，说道：“围剿区区黄泉宗，调兵都调到风望郡了？” 不至于吧…… “原来客人也知晓，据说是攻打一个深藏西南群山的魔门总坛，诛魔令原本不至于下达到东南诸郡，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同，那黄泉宗闹出了什么大事，上头不仅要踏破其山门，还要在层层布防，天下搜捕，力求不放走一人。” 商叶听着眉头紧皱，刚觉得状态回来了，又开始走霉运了…… “那……你们店里，有用以稳固神魂的法器吗？” “这倒是稀罕物，边城小地，本店也不主营法宝器物，明面上自然没有，但是商会滞留于此，等待转运的库存，可能会有，这需要查阅典目后，才能确认。” “请！在下急用。”商叶说道。 如果短时间内，无法前往燕北，商叶打算启动备用计划，直接使用十方梦玉，强行连接到十方梦境，那里消息流通，而且能隐蔽身份，可以直接公布黄泉宗宗主的讯息。 虽然有打草惊蛇的可能，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等死的好。 只是这么做，有一个问题，以商叶的神魂强度，强行“登陆”十方梦境，大概率无法维持神魂投影，进而从梦境跌落，所以他需要提高神魂强度的护身法器，为他争取一些时间…… 掌柜召来伙计，交待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犹豫地对商叶说道：“若客人真得急着赶路，在下还有一个办法……”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机关飞鸟 少女有着麦色的健康皮肤，圆圆的小脸有些婴儿肥，一双圆滚滚的杏仁眼格外引人注目，娇小的身躯后，拖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那小脑门上，还顶着一对晶石制成的圆形镜片。 她穿着灰色的麻布衣，胸前挂着褐色的皮围裙，手里拿着一柄黑铁锤，正蹲在一堆金铁构造的废弃零件里，鼓捣着什么…… 商叶站在库房门口，向身边的掌柜，露出疑惑的目光。 掌柜笑了笑，冲里面喊道：“丹丹啊。” 少女抬头看向他们，眨了眨眼，左边脸颊还有两道黑灰。 “来了。” 她回了一句，提着黑铁锤，走了过来。 “这位是小店的匠师学徒李颖丹。”掌柜介绍道。 商叶：“所以……” 掌柜点点头，说道：“嗯，她能带你飞……” …… 铺子后院。 硬要形容，那是一个有些简陋的木制大鸟，结构衔接处，透露着银色的金属光泽，两个长长的翅膀上，还镌刻着一些符阵。 李姑娘蹲在大鸟背上的凹槽里，摆弄着什么。 一旁的商叶皱眉想了想，对掌柜轻声道：“贵店真没开玩笑？” 掌柜摇摇头，回道：“自然不会。” “这玩意真能飞？” 老实说，这大鸟若在商叶那时代，估计就是民科行为艺术的产物。 掌柜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点点头。 你犹豫什么啊…… “这……姑娘多大？”商叶轻声问道。 掌柜张张嘴，脸色一顿，然后抬手遮住嘴巴，低声道：“十五六……吧？” 商叶举起双手，掌心朝上。 你在玩我？？？ 掌柜脸色有些尴尬，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于是压低声音，说道：“这机关飞鸟是她父亲的东西，那人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器师，早年间还去了龙榆山城游历……” “然后再也没回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李姑娘坐在机关飞鸟的翅膀上，向两人耸耸肩，说道：“你们不用避开我谈论我爹爹，迟早有一天，我会去龙榆山城找到他，然后把小鼠哥塞进他的脑门里……” 商叶：“小鼠哥？” 掌柜低声道：“那是她铁锤的名字……” “……” “停停停……” 商叶举起双手，说道：“我就问一句，这玩……法器到底能不能飞？能飞多快？现在到午夜，五六个时辰，能不能到北燕地界？” “唔，当然可以啦。” 少女拍了拍身体下的木翅膀，说道：“这可是我改装过的，只是它需要灵石驱动，而且灵石品质越好，它越快。” “那……我还有的选吗？”商叶问道。 …… “老实说，自从今天上午睡了一觉，总觉得这世界的画风变奇怪了，或者是我变了，我现在居然坐在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未成年小姑娘改装的法器飞鸟的后座上，去找黄泉宗宗主，然后试图拯救世界……” “你说什么呢？” 前座的李姑娘转头看了商叶一眼，手里还拿着他的上品灵石。 “自言自语而已……” 商叶随便敷衍了一句，然后看着手里的紫色符箓，这是一张中等品阶的安魂符，这小地方唯一拿得出手的护魂类道具。 还是一次性用品，但也是稀罕物。 为了以正常价位买到它，商叶甚至亮出了天师身份。 李姑娘又鼓捣了一会儿，然后握着一根类似操作杆的东西，转头向商叶眨眨眼，说道：“准备好了？” 机关飞鸟背上的凹槽不大，勉强安置了两个座位，商叶正试着把腿放得舒服些，突然听少女询问，他回道：“额……有安全带吗？” “那是啥？”少女眨眨眼。 “当我没说……” 少女一推拉杆，木制大鸟的翅膀抖动了两下，上面的法阵骤然亮起强光，然后光芒渐渐微弱，最终保持着些许亮度。 之后，商叶便发现身下的机关飞鸟缓缓上浮了。 李姑娘拉下“防风镜”，向商叶自信地笑了笑，还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将作道的一些疯子炼器师，曾经造出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商叶前世见过不少，这机关飞鸟并不能让他惊讶，只是担心安全问题，毕竟操作这玩意的姑娘，只是个炼器师学徒，还是个没修炼过的麻瓜…… “祖师爷保佑。” 商叶念叨了一句。 前面的小姑娘似乎听到了，语气开朗地说道：“天师小哥，你就放心吧，掌柜的说了，咱们商会最讲信用，拿钱就要办事，一准给你送到，而且我不是也在吗，真有问题，我犯不着拿自己性命作伐吧。” 商叶渐渐感受到推背感，抿着嘴没有回话，还把脑袋往身前的挡板下缩了缩。 当一会儿鹌鹑，却没有发现预料中的强风扑面，他伸头看了看，便发觉座位之外存在着一层透明的结界。 浮云在身边飞速划过，落在后面。 商叶探出身子瞅了眼遥远的地面，扯了扯嘴角。 “呵，这还不错。” “是吧！” 李姑娘突然转过身子，趴在椅背上，指着上方说道：“这我设计的。” “姑娘……你好好驾驶啊。” 商叶默默探手入怀，握住了如意居，万一要是坠机了，就指望金甲救命了。 “瞧你吓的，没事，让它直直飞一会儿，又不是在地上。” “好吧，咳。” 被小姑娘小瞧了…… 商叶坐直身子，想了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弄一块可拆卸的琉璃盖子，代替这结界啊，你这太浪费，虽然消耗的是我的灵石。” 李姑娘听着一愣，然后握着黑铁锤，往手心一敲，“对啊！” 商叶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锤子，心想这还随身携带的…… 李姑娘见商叶看她的锤子，举着它说道：“这是小鼠哥。” 商叶点点头，强行笑了笑。 “对了，你是天师，能看看你的法剑吗？” 少女眨眨眼，面露期待。 商叶听着，取出法剑，递了过去。 李姑娘盯着剑身的符文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是云岚工坊锻造的法剑。” “姑娘还识得将作道工坊的印记。”商叶说。 “看过一些典籍，你看这剑身根部有一个三角小山，上面有两条波浪纹，这是云岚的印记，这工坊可是龙榆山城排得上名次的大工坊呢……” 商叶听着点点头，这工坊如果不大，又如何接得了天师道的订单。 炼器之道，天下无出将作道其右，其山门所在的龙榆山城汇聚了无数炼器制宝、机关锻造的匠人，那些知名的工坊里，更有一个个名震四方的大师坐镇着。 道门将批量生产的制式法剑交给龙榆山城锻造，在情理之中，不是所有宗门都像天夷剑宗那样，有完善的锻剑体系。 机关飞鸟越过了一座座山河…… 李姑娘似乎心情不错，缩在自己的座位里，哼着小曲，瞅着手里的地图。 商叶默默盘算着黄泉宗的事。 那魔门以总坛做饵，又在千尸湖故布疑阵，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若能在萧疏地打开冥界缝隙，阴气倒灌，危及四方，自然会极大程度地吸引正道势力的目光，以便暗中完成仪式。 只是他们没想到，负责巡查萧疏地鬼门宗遗迹的人，会是天下最强的地仙修士——天夷剑宗的悬剑空，换做其他任何一名游走四方的地仙，都未必能解决掉一条直达冥界的空间缝隙。 这是黄泉宗始料未及的。 如今，那宗主要等萧疏地的事件发酵，加之“冥昭瞢闇法仪”只能在阴阳交接时，或者夜晚举行，所以最快是今日黄昏，而仪式本身，还需要持续一整夜的时间。 也就是说。 只要午夜前抵达赤血山林，到明日凌晨之间，都是可供周转的余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平凡之路 漫长的旅途总是无聊的，变换的景色，只是背景布。 “天师小哥？” 前座的椅背上，冒出两个圆圆的大眼睛。 商叶微微睁眼，放下手心的灵石，这法器飞鸟看着简陋，飞行却很平稳，他便趁机运转功法，回复真元，同时思索着一些对策，刚刚正在脑补，如何拆掉那魔门宗主的阴墟招魂幡…… “你去北燕干吗？” 这姑娘是无聊了，在找话题…… 商叶面无表情地拔剑出鞘，让她看了眼天师法剑的铭文——“除魔卫道”。 李姑娘眨眨眼，似乎明白面前的人并不想聊天，于是眼帘微合，默默缩了回去。 这委屈的小眼神，好吧好吧，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商叶略显无奈，想了想，主动说道：“听说，你想去龙榆山？” “嗯……” 姑娘细微的声音。 “这飞行法器如此厉害，回程的时候，你绕个远路，去趟龙榆山，也不算难事吧。” “我不止是去龙榆山城……” 李姑娘欲言又止。 “还有呢？说来听听。” 李姑娘动了动身子，从椅背上探出脑袋，盯着商叶说道：“我还要成为将作器师，再加入那些山腰以上的大工坊，然后……名扬天下。” “嗯……” 商叶点点头，“有志气。” “……你不觉得好笑？” 商叶听着眉毛一挑，说道：“不论别人怎么想，我觉得没什么好笑的，志向远大是好事，不过你现在还小，这些事要慢慢来，你多少也了解将作道，想在那里有所成就，可不容易……” 龙榆山城修建在一座盛产火曜石的火山上，那山上还盘踞着一颗龙榆神树，将作道的山门就在神树上，山城里有着众多制器锻宝的工坊，越厉害的，在山上所处的地理位置越高，山腰以上的工坊都是闻名天下的仙坊。 将作道对门下炼器师有六种分级，由低到高分别是学徒、器师、名匠、鬼斧、神工、造化，普通器师就算勉强进了仙坊，也只配打杂，那里是真正以技艺论长的地方，竞争强度尤为激烈。 炼器师若想往山巅走，脚下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可我不小了啊。” “哦，那你多大了？” 李姑娘扭扭捏捏，半天没说出口，最后轻拍椅背，说道：“我可是很厉害的，‘青鸟’就是我造的。” “先不说这机关木鸟明显是黄色，为什么叫青鸟……那掌柜的，不是说这是你父亲的东西吗？” “我以后就把它涂成青色……你不懂，我爹是炼器师，我能维护法宝器物，铺子里的人，便愿意留我在库房做工，若说，我还能制器，就会觉得我说谎，不诚实，娘亲说要藏拙……” 李姑娘可能时常一人，少与人交流，一开口，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看了我爹留下的草图，花了好长时间，才造出青鸟的雏形，但是还缺少一些材料，在铺子里做工，一些废弃的法器，我可以随便取用，要说我在制器，掌柜他们定然觉得我在胡闹，也不会允许我操控它上天。” “但是，说是我爹留下的东西，我只是打理，他们就能接受了，还让我给店里送过几次急货呢。” 商叶听着咽了口唾沫。 李姑娘说：“你不信？” “我信。” 商叶探头看了眼高度，现在的情况是坐飞机，机长是个未成年小姑娘，飞了一半，她告诉自己，飞机也是她造的…… “你看外面干吗，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什么。” “只要我攒好了钱，就坐青鸟去龙榆山，加入将作道，然后成为炼器师，最后……” 李姑娘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 商叶见她似乎想到什么，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 以凡人之身造出这种程度的机关法器，这姑娘天才无误啊，只是…… “姑娘，你能看着前面，咱好好驾驶行吗？” “哦……”李姑娘坐了回去。 商叶对椅背，说道：“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炼器之道非同寻常，尤其是试用阶段，不是没有危险性的，你能造出这机关飞鸟，确实了不起，但是瞒着别人上天，就很不妥了，那掌柜的信任你，让你送货又送人，你也该试着相信一下大人们。” “嗯。” 李姑娘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一会后儿，她突然问道：“你还没说你去北燕国干什么呢，大老远的……” “天师嘛，斩妖除魔呗。” “那你以前也是这样，到处跑，抓妖怪？” 还是个好奇宝宝…… 商叶突然想到一个，说道：“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越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噗。” 李姑娘轻笑出声，“你不比我大几岁，怎么老气横秋的，一看就是唬人。” 这种上了年代的老歌，也就团长老哥接得住…… 商叶见姑娘家不信，长出一口气，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四下眺望，眼见山川相缪，郁乎苍苍，广袤无垠的大地一直延伸到天幕的尽头。 “你看那个像叶子的大湖。”商叶指着说道。 李姑娘抬头望了望，“嗯？” “那叫花叶湖，湖底有一条千年白蛇，他喜欢对面山头的一位女修士，但难以启齿，他有一次鼓起勇气想说，却被那女修拔剑打跑了……每年的赏花节，他会化作人形，站在湖畔，请求入山赏花的行人，为他送一支花到山上的洞府前，今年那日子好像快了……” 李姑娘听着一愣，然后有些不信，“这是故事？” 商叶耸耸肩，“我帮他送过。” 商叶看了看，又道：“看那个，跟你锤子很像的山，那叫榔头山，山顶孤峰上，趴着一只形似巨石的老龟，你问它在这里做什么，它会说湖底睡了一觉，万载恍惚之间，醒来就在这了，然后托你帮它找以前栖息的湖，说那湖水青蓝，夜晚还散发着荧光。” “骗人，哪有发光的湖啊？” 李姑娘又不信。 “唔，再飞上一个时辰，我指给你……” “真的？” “当然，诶，再看那……” …… 夜色降临。 机关飞鸟缓缓落在山间。 商叶拿起自己的挎包，跳了下去。 “你的灵石……” 李姑娘拿着一块光芒黯淡稍许的上品灵石。 “送你了。” 商叶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李姑娘连忙摇头，说道：“不行，这太贵重了。” “唔，当我资助你去龙榆山搞学问了，将作道门下，那花销大着呢，不过，别以为我是好心哈，以后去龙榆城，说不定还要找你帮忙呢。”说完，商叶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径直离开了。 “喂！” 李姑娘的喊叫声。 “干吗？！”商叶远远回应。 “以后，我也会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比你今天跟我说的，还要多很多！” 呵，年轻人…… 商叶微微一笑，叫道：“赶紧回家，不要在附近逗留，给妖怪叼了去！” “知道啦！你也小心……” 商叶举起手里的法剑，然后放了下来。 夜空中，机关飞鸟的破风声渐不可闻。 商叶站在石头上，看着那团微光远远离去，随后沉下脸色，望向另一个方向，红雾笼罩的山林沉睡在月色里。 赤血山林，终于回来了…… 商叶跳下石头，走了一阵子山路，又钻进一片小树林，前方林子外月光皎洁，如果没记错，洼村就在前面。 枯叶在脚下发出的咔咔声音，在宁静的夜幕里显得极为清晰。 走出小树林后，商叶迎面看到许多座碎石搭建的小塔，这似乎是莲门中人的行径，那些行走四方的僧众会主动埋葬枉死异乡者，并在墓穴上垒出碎石塔，然后于塔前长念佛经，超度亡魂。 这些塔，说明附近曾经来过一群苦行僧。 忽然，枯叶被踩碎的声响成片传来…… 又或者，那些僧众还在，只是…… 商叶回过头。 月光树影间，一群面无人色，瞳孔白浊，且身穿灰色僧袍的光头和尚围了过来。 “嗷——” 咆哮声，嘶吼声，此起彼伏…… 商叶默默拔出天师法剑，金甲傀儡也显现身形，还记得前些日子，在这小树林里，也见过一群僵尸，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这些僧众因何变成尸煞，商叶倒也不难猜测，这里距离秘谷非常近，那黄泉宗宗主经由此地，前往赤血山林时，为求稳妥，自然会提前清场。 所以，这些尸煞的存在证实了一切。 如那梦境，她就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方梦境 舟船顺流而下，于山野间的茫茫夜色里。 烛光前，紫裙少女那睫毛细长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她拿着毛笔在两个沉睡的年轻人脸上，画着什么。 这时，一名三十岁出头，穿着深蓝大氅的俊朗男子手持书卷，从船舱门口经过，看到内里的恶作剧后，他面露无奈，轻咳了一声。 紫裙少女听到动静，立马站起身子，将毛笔藏在身后，向门外的人勉强笑了笑。 男子看着地上两个大花脸，也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便离开了。 少女盯着脚尖，有些心虚，想着要不要给师兄们擦干净，但又注意到两人手里的玉佩，嘟囔道：“都不带我玩……” 说着，她俯下身子，试图触碰其中一个玉佩…… 刚刚路过的那人在船舫一侧，凝望着水面，突然举起书卷向身前一敲，另一边的紫裙少女立马收手，捂住了脑袋。 “师兄！” 少女冲外面喊了一声，然后鼓着腮帮子，闷闷不乐地走出了船舱。 …… “嘭！” 一只光头僵尸撞开木门，跌进一处小院，紧随其后的商叶挥动法剑，极为利索地斩下了它的头颅。 金甲傀儡在院门外抡起拳头，轰飞一只扑来的僵尸，使其撞翻了围来的三五只僵尸，之后又抬起脚，踩爆了一只试图向院里爬行的断腿僵尸。 商叶打量了周围几眼，踹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然后把门一关，往屋内的床板上一躺，开始睡觉…… 外面先给金甲顶着。 商叶已确认黄泉宗宗主此时就在这里，打算直接进入十方梦境，向正道公布这条消息。 他将刚买的安魂符放于胸前，然后握住一个刻有同心结花纹的玉佩，正是在鬼车城里，与人交易得来的“十方梦玉”。 吸气，吐出…… 调整呼吸节奏，收敛心神。 想象自己正躺在水面上，接着缓缓下沉…… 一缕真元从丹田气海里延伸出来，经由手臂的经络，流向那玉佩…… “啪！” 一头僵尸飞来。 光亮的脑壳捅穿了窗户的花格，然后挂在上面，嗷嗷直叫。 刚酝酿出的感觉完全被惊退，商叶翻了个柳氏白眼，抄起辟邪符，冲了过去，完事后，又躺了回来。 吸气，呼吸…… 十方梦玉亮起微光。 走你…… 坠落！ 如立于水畔，后仰入水，天地刹那间翻转。 那一刻，他好像脱离了肉身的束缚，被云雾包裹着，缓缓下沉…… 当商叶沉到“水底”时，眼前白雾稍散，只见一个个虚幻的人影，在这缥缈的雾气间，各自行走着。 这里不是十方梦境，而是虚幻灵界的浅层，眼前的虚影都是物质界的活人，他们入睡时，随着意识活动，神魂偶尔会投影到此处。 灵济官先贤以无上神通，在这灵界深处，开辟了一片独立的空间，那便是商叶要去的十方梦境。 他捏着十方梦玉的红绳，掌心朝下，任由那微亮的玉佩悬在半空，梦境会自动吸引玉佩持有者前往，他只需要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就好了。 一个个面目模糊、身形不清的人影从他身边路过…… 商叶就这样向前不停走着，许久后，眼前云雾散开，露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空间。 熟门熟路的商叶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座纯白色的城池，倒吊着，悬在空中。 商叶盯着那座城池，目不转睛，继续向前走着，看似是在平行移动，但他每走一步，那视野中的白色城池，便离他近了一些。 就这样几十步后，那城池越来越近…… 忽然，商叶眼前一晃，感觉有些晕眩，他立马低头看向手臂，只见本就模糊的身体，开始消散了，又强行走了几步后，眼前的重影现象越来越严重，高空中的城池分成数份，在他的视野里叠加旋转着…… 这是神魂薄弱，投影无法深入灵界的表现。 现实小屋里，商叶胸前的紫色符箓亮起了金光…… 他眼前的重重幻影开始融合，进而变成正常的景象。 商叶扶着脑袋，微微松了口气，其实此举多少有些把握，这操作是资深玩家的常识，以前有不少神魂强度不达标的玩家，依靠外物深入过灵界。 只是…… 商叶看了看身体，消散的速度虽然缓和了许多，但并没有停止。 他此刻看不到自己的面目，但也能猜到，怕是比刚刚那些“马赛克人”，还要不堪。 商叶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继续前进，空中的白城逐渐放大，当他快能摸到城门楼时…… 眼前，天地倒悬。 他刚有些坠落感，便脚底踩实，置身于城中的街道上。 张进桥看着同行的六师弟眉头大皱，“小城啊，你这头发和衣服不能好好的吗，非要披头散发，还不穿里衣，敞胸露腹给谁看？” 古小城抬手往后一撩长袍，说道：“五师哥，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潇洒、野性，等会到人多的地方，我这……”说着，他一甩脑后散开的头发，“魅力，活脱脱就是一个不受天地拘束的桀骜男儿，那大陆的女修还不是信手拈来，嘿嘿……” 张进桥明显愣了愣，然后问道：“谁跟你说不束发，露肚皮就是潇洒的？” “我这是腹肌，三师哥说的啊，远游前，我们促膝长谈，言语之间，皆是不可对人言……尤其是不能对四师姐透露的男女情爱之事。” 张进桥挠了挠脑门，一脸胃疼，“我看你是被师姐管傻了吧，三哥的话你也信，你现在不是野性，是野人！” “五师哥，咱们兄弟同心，说话要凭良心，可不能嫉妒我比你帅，乱说话。” “你吃错丹药了吧，怎么不去跟二师兄比脸蛋……我刚还嘀咕，你怎么不愿意带七师妹来梦境，多少有点脸皮啊，知道这模样不堪入目？” “我……” 古小城刚要辩解，突然发现前方站着一个怪人。 那人头上无毛，面目平滑无物，远远看去，就像顶着一个白鸡蛋，他还身无寸缕，浑身裹着一些飘散的白雾，堪堪遮掩住要害部位。 张进桥用肘部顶了一下六师弟，说道：“人家比你潇洒多了……” 古小城睁大着眼，喃喃道：“这简直就是潇洒中的大哥啊。” 商叶听见有人说话，刚一转头，眼前便一片晃动，视野模糊了许多，不远处，似乎站着两个人，但是看不清了。 不行，快要从梦境中跌落了…… 商叶根据经验，找准一个大致方位，走了过去，只是越走，越觉得腿脚无力…… 十方梦境里，有一处巨大的演武场，称为“天意台”。 那个地方，用商叶前世的眼光看，近似于罗马竞技场，但建筑是纯白色的，各大门庭的知名修士和天才弟子会在这里比斗，锻炼神魂，以求领悟和精进神意。 今日的擂台上，一名灵济宫地秀殿的刀修正和天夷剑宗虎啸山一脉的剑修比斗着。 刀剑之争，在修行界历来都是话题，剑是兵中君王，刀是兵中霸主，万年以来，天夷剑宗横压天下兵刃一头，唯有那些刀客不甘于人后，前仆后继地挑战着剑道。 每隔半个甲子，修行界还有一大盛事，便是“刀剑论武”，那是一场公开的武斗大会，天夷剑宗领头的剑修们迎战天下非剑道的修士，历年来，非剑道的那方，都是以刀客为主力。 未来那场惊世骇俗的“刀剑论武”，也是游戏里的一部大型资料片。 高台上打得激烈，台下的看客们也被调动起了情绪，一些年轻人修士每到惊心动魄时，还会高呼出声。 忽然，一个身形虚幻，濒临溃散的人影闯进了场内…… “五师哥，快看，是潇洒哥。”看台里的古小城指着场内说道。 张进桥看在眼里，却感觉有些不对劲，点点头，没有说话。 擂台四周，站着一些身着彩裙的女修，她们是“梦巫”，乃灵济宫十方殿修士，负责管控着整个梦境之城。 梦巫注意到这不速之客后，纷纷赶了过去。 “你是何人？” 一名先行赶到的梦巫对那人影说道。 “黄、泉宗宗主！” 那扭曲的人影极为艰难地低呼出声。 嘈杂的场内顿时一静，高台上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也当即停手分开。 “在……” “赤、血、山、林……” “星月峰遗……” 商叶竭尽全力吐出这几个字后，眼前一花，只觉得身体好像化为水中的“气泡”，飞速上升着，仿佛要浮出水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时间解释了 小屋内。 商叶坐起身子，那张失去灵性的安魂符随之滑落。 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久违的十方梦境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所幸是把消息带到了…… 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眼，然后默默回头，只见自己的肉身还躺在床上。 糟…… 下一刻，他便被一股力道拉了回去，床板上的商叶猛得睁开眼，眼前天旋地转，想抬起手，却见臂膀的神魂离体，肉臂慢了一拍，才挪动起来。 这是强行进入十方梦境，导致神魂受创，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他挣扎着起身，步履蹒跚，向门口缓缓移动，来到外面后，便见一地尸骸，以及默默站在月光下的金甲傀儡。 随后，商叶摔倒在地，看满天星辰一眼后，彻底昏了过去。 …… 十方梦境，天意台。 正道修士们见那闯入者话未说完，便散成白雾，向高空升去，这显然是神魂不稳，从梦境中跌落了。 一时间，场中议论之声四起。 下落不明的黄泉宗宗主在赤血山林星月峰遗迹？ 那魔头野心勃勃，昭然若揭，修行界的上层修士们对此都有所了解。 此事无论真假，都非同小可…… 一道道身影从看台里升起，并在原地留下飘散的淡薄白雾，这些各门各派的精英修士主动脱离梦境，回归了现实。 角落里的张进桥和古小城对视一眼，也一同退出了梦境。 船舱内，两人睁开眼，坐起身子，然后…… “你的脸！” “哇！你脑门有王八！” 两人一愣，随后船舱里传出了吼声。 “夏娜！” “夏小七！” 船侧的箫常见听到喧闹声，收起手里的书卷，走向船头，迎面逃来的紫裙少女连忙抓住他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 追来的两人见到身穿蓝色大氅的男子后，一同说道：“师兄。” 萧常见点点头，说道：“先把脸擦干净。” 两人一边擦脸，一边瞪着探出脑袋的紫裙少女。 随后，张进桥收敛神色，将十方梦境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近期黄泉宗到处为祸，正道皆言，那魔道门派收集黄泉圣主的遗留，是为了掌控轮回之道，如今，突然冒出这档子事，师兄怎么看？” 箫常见听完，沉吟了会儿，接着单手掐诀，他们脚下的舟船，随之从水面缓缓升起，他淡淡道：“无论如何，见过便知，我等本来就是去星月峰祭祖，一路游山玩水，也耽搁了些时间。” “好嘞！” 古小城撸起袖子，有些兴奋，“我敢打包票，有架要打！” “你怎么知道？”张进桥问道。 “嗨，这还用说，能进十方梦境的都不是寻常人，那人神魂不稳，说不定就是遭了魔修毒手，负伤之下，才借梦境求援……” 说到这，众人突然反应过来。 张进桥说道：“剑宗在星月峰必然留有人手，若那什么宗主前去，岂不是……” 箫常见抬手向前一推，升空的舟船瞬间加速，径直飞向北方。 一行人自海外而来，往赤血山林而去，如今正在北燕境内。 夜风中，舟船披星戴月，行于云海之上。 夏小七躲着两位师兄，蹲在船尾，两条腿悬在船外，她玩弄着裙角，数着天上的星星，颇有些无聊…… 忽然，一道炽白的流光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天际。 她喊道：“师兄！” 船舱里的三人走了出来。 张进桥见状便道：“十万火急，飞剑传书！” 古小城褪去脸上的散漫，严肃道：“还是……本命飞剑。” 修行界的剑器类别多样，以专长细分，除了用来武斗的普通仙剑，还有用以传书的飞剑，用以载人飞行的飞剑，专为御剑术打造的飞剑，用来布阵的阵剑，乃至自带神异，能辅助施法的法剑…… 剑修会祭炼一把本命飞剑，就如寻常修士祭炼本命法器，本命器物于修士而言，近乎肉身和神魂的延伸。 本命飞剑是剑修一身战力的依仗，绝对不会随便拿来远距离传书，若真做了，都是出了极度危急的状况，出剑者认为，自己已无力应对局面，有没有本命飞剑在手都一样。 要么就是剑主人已经身死，这本命飞剑传书是“遗言”。 而所谓“十万火急”，指得是飞剑的长长尾焰。 这在剑宗的体系里，寓意着万里传书，急如星火，所有看到飞剑行踪的剑宗修士，都有响应号召，前往襄助的责任。 萧常见抬手于空中画了一道符箓，那天边的流光顿时急转，向舟船飞来。 此乃剑宗召剑符，用以接收同宗的传书飞剑。 萧常见看完飞剑投射的字幕后，眉头紧锁，一挥手，将飞剑丢向另一个方向，说道：“如此大事，剑去天夷，路途遥远，太浪费时间，还是就近稳妥。” 说完，他走到船头，静静看着远方。 原地的张进桥想了会儿，然后取出一把小巧的传书飞剑。 古小城问道：“干吗呢？” 张进桥低声道：“出门时，三师兄也跟我谈了，他说大师兄行事雷厉风行，擅于决断，且有急智，只是容易顾头不顾腚，我们截了人家的飞剑，自然要传书天夷，把事情交待清楚，省得日后再出纠葛。” “咱们跟剑宗的关系已经很乱了，就不要再添乱了。” 古小城听着，深以为然地直点头。 …… 恍惚间，有声音传入商叶耳中…… “五师哥，这里有个活的！” “我看看……” “一地的僵尸呀，还有个法器傀儡呢，一动不动的。” “别碰人家的东西，可能是这位天师的。” “此人身上无伤，魂魄却出了点小问题，看我的……” 清凉甘甜的液体流入体内。 商叶之前好似海上的一叶扁舟，正遭受着暴风雨的洗礼，满世界都在晃荡，这会儿，风雨骤熄，云消日现…… 他的意识逐渐清明。 商叶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吸溜了一大口。 张进桥见状，连忙拿开小玉瓶，只是慢了一步，他晃了晃空空的瓶子，苦着脸道：“我的云梦回魂液啊……” 商叶听到声音，侧头看向他，脱口而出：“张进桥？” 说着他又看向身边的另一人：“古小城……星海会？” 古小城听着一愣，抬头向空中的舟船，喊道：“师兄，这鬼地方，还有人认得我们呢！” 张进桥瞪了他一眼，说道：“别打扰大师兄搜寻星月峰所在，这里的红雾古怪着呢，有些阻碍神识……” 星月峰…… 商叶顿时反应过来，麻溜地站起身。 张进桥问道：“这位小天师，这些莲门中人所化的尸煞，是何缘故？”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 “我知道星月峰遗迹在哪，黄泉宗的人也在那里！” 商叶走向金甲傀儡，将之收入如意居，却见傀儡身后，还藏着一名紫裙少女。 夏娜…… 南海七星剑客怎么千里迢迢跑到北燕了，难道是为星月峰而来，他们师傅是大名鼎鼎的南海剑神安侍郎，此人是屈不封的真传弟子，星月峰失落后，他远赴海外，自立门户，创建了星海会…… 商叶瞬间想了许多，却没有深究，见院里几人看着他一动不动，当即说道：“走啊！” 几人面面相觑…… 商叶来到船上，先看了眼星辰，判断一下时间，然后盯着七剑之首，当今星海会的掌舵人萧常见，说道：“我明白你们有很多问题，但时间不等人，我知道星月峰在哪，我们可以走地下，也可以……” 萧常见看着商叶，突然说道：“给我个方向。” 商叶明白了什么，走到船头目测了一会儿方位，然后抬手一指…… 萧常见看着那个方向，张开右手，一把宽厚的灰色大剑凭空显现，他握着剑柄，身体上浮，剑身逐渐凝聚起炫目的真元。 “飞涯！” 那剑挥下时，商叶略一眨眼，就在那一瞬，灿烂的剑光消失在了天际。 自浮空的舟船为起点，向商叶所指方向延伸出了不知多少里，那些终年笼罩在赤血山林表面的红雾……消失了。 “走吧。” 萧常见落回船头，淡淡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星海会 短短数月。 商叶为“黄泉之乱”辗转多地，一路走来，发生了不少事，也见了不少人，如今，竟然与星海会的人一起，前往那最终“副本”。 不免令人感叹，因缘巧合…… 星海会某种程度上，就是星月峰传承的延续。 当年，前代剑主窥伺碧落黄泉剑，与星月峰山主屈不封一战，导致整座峰顶消失在了空间裂缝里，此后，屈不封的真传弟子安侍郎远赴海外，星月一脉的其余弟子散入剑宗诸脉，也有少数几人随安侍郎远去。 此举往大了说，就是叛宗离教，为宗门所不容，但星月峰一事实在有难言之隐，涉事者皆已离世，不便追究，剑宗也就默许了此事。 之后，用玩家的话说，安侍郎此人俨然套入了主角模板。 他在海外的名头越闯越大，修为越来越高，直到他立下星海会道统，剑宗那些大爷们才坐不住了，各家仙门极为珍惜传承，轻易不允许外流，想自立门户，另设山头，那就要看有没有资格了。 当时，剑宗诸脉皆派出了一名剑仙，前往海外“考较”安侍郎。 一时间，天下瞩目，修行界都在讨论安侍郎能接下几人几剑，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四战连胜，剑宗天游山、映雪山、三才山、玉婉山四脉所出的修士，都不是其对手，那些可都是闻名天下的强横剑仙。 第五战，剑宗仙壑山派出的人，正是年轻时候的当代剑主刑昀。 那一战，双方约在一处不见天日的海沟，据说打出的海啸，甚至波及到了东来国沿海，最终胜负无人得知，普遍认为是平手，双方惺惺相惜，最终罢手。 反正安侍郎没有偃旗息鼓，仙壑一脉也没有对星海会一事，再提出异议。 至于第六战，更是时常为人所称道。 安侍郎主动来到了天夷山脉…… 那日，虎啸山山主嫡子大婚，取得正是安某人的青梅竹马——玉婉山的一名女剑修，结果极为戏剧性，安侍郎功至阳神，挥手招来屈不封遗留的仙剑“星月”，和虎啸一脉的山主直上九天，互拼三千六百一十七剑，引来天道横压，雷霆震怒后…… 他带着新娘子，扬长而去。 正常情况，天夷剑宗绝对不会容忍此事发生，但问题就出在，想管得打不过，打得过的，有的念及屈不封旧情，有的不满前代剑主所为，有的惜才……那些山巅处的大剑仙居然都不愿意出手。 最终便成就了安侍郎的星海会，和他“南海剑神”的名头。 虽说此人年轻时总有惊世骇人之举，骨子里却很“传统”。 他在星海会内设立剑堂大殿，例行祭拜天夷剑宗列位祖师，每次收徒，还亲自前往剑宗，花费极大代价，甚至放下脸面，请得剑宗一些宿老出山见证，反正面子里子都做得很足，其一生收徒七人，就是海外常言的“七星剑客”。 如今，这位名满天下的老剑神，也是半只脚踩在大限之期上，闭关几十年未出，坊间隔三差五，就传闻他已合道归天，星海会也早就交给弟子们打理，门派掌舵人便是商叶眼前的萧常见。 这位剑神大弟子察觉到商叶的目光，微微侧身，向他颔首致意。 此人看着温文尔雅，丝毫不见剑修的锋芒，但他却是能与悬剑空相提并论的剑仙…… 昔年，海外有两个小门派闹出祸事，双方约了地点，要做过一场，星海会前来居中调停，结果双方都有些上头，听不进人话，正要生死搏杀，那萧常见一剑开海，三十里水域一分为二，间隔三里，断而不合，然后……双方都回家洗洗睡了。 此后，他便有了“开海剑客”的名号。 …… “看！” 古小城突然指向前方不远处。 船上的众人随之看去，那是一条长长的地缝，缝隙里还有一层黄色的光幕，这显然是设了结界，为了防止内里的仪式勾连天象，闹出惊天的动静。 灰暗的秘谷内，枯萎的植被随风晃动着，不停挥洒下黑色的碎末，地面到处流淌着淡黄色的雾气，一切犹如末日…… 忽然，空中的一线天光幕破开一处大洞，一条舟船飞了进来。 商叶扶着船舷，默默看着下方，这里简直就是梦境再现啊…… 舟船前行，众人很快见到了秘谷深处的景象。 黄色的雾气不停从一座宫殿里涌出，向四周蔓延…… 那座宫殿的殿门和门旁的墙壁破碎，露出了一个大洞，内里是一片直立着，呈现旋涡状的黄色水幕。 黄泉宗宗主面对那水幕默默站着。 她手持黄泉法典，头顶高悬彼岸伞，身后是清白黄龙灵玉棺，巨大的棺盖之上，右边躺着盛装华服的圣主遗蜕，左边静卧着……龙胜玉。 萧常见盯着那漩涡水幕，沉声道：“冥界的气息……” 商叶见小师姐完好无损地躺在那，也松了口气，仪式流程和游戏应该是一样的，这宗主一个人在这里折腾了半天，整出条冥界缝隙，倒也不稀奇，关键是…… “那些魂幡是什么？” 张进桥指着下方，只见那座宫殿前的地面上，插着许多高大的招魂幡。 商叶说道：“这些是阴墟招魂幡，我们要破掉它们。” 张进桥问道：“为什么？” “下面那黑袍人是黄泉宗宗主，所为何事而来，你们也清楚吧。” “说是密谋颠覆冥界，试图掌控黄泉轮回。” “黄泉轮回由圣主之灵掌控，此人想夺取轮回之道，除了打开一条直达冥界的门户，便是发动冥昭瞢闇法仪，以圣主遗蜕为媒介，将圣主之灵从冥界中拉扯出来，她才能将自己替换进去，而这些阴虚招魂幡就是仪式的关键……” 船上几人听着神色一凛。 张进桥直勾勾盯着商叶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你师叔！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阻止这魔头……” “啊！” 惨叫声…… 小师姐的惨叫声。 商叶紧挨着船舷，向远处看去，只见魔门宗主单手悬在玉棺上，金黄的真元从她手心里涌出，裹住了龙胜玉的身体。 小师姐双眸紧闭，脸色痛苦，身体不断挣扎抽搐着。 这是要强行取剑了啊…… 商叶看着眉头大皱。 “你认得此人？” 一直在观察商叶神色的张进桥问道。 商叶迅速说道：“这是太乙玄门蒹葭真人首徒龙胜玉，前阵子被这魔头所掳走……” 星海会的人显然听过小师姐的名号，显得有些惊讶。 这时，萧常见持剑悬空，扫视众人，果断道：“我去阻止此人，你们听这位道友所言，破坏那些招魂幡。” 说完，他没再耽搁，顿时身化流光，直坠大殿…… 随后，一连串的轰响声传来，无数条黄泉触须顶开大殿的瓦顶，射向飞来的流光。 萧常见高举大剑，直直地扎进了黄色的流水中…… “我们也走！” 古小城和夏娜先行跳下船。 张进桥上前一步，按着商叶肩头，将他也带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泉分身 几人一落地，纷纷冲向那些竖立着的黑色招魂幡。 这时，附近的黄色雾气迅速凝聚，然后变化成人形，几息间，便有四个身形近似那宗主的雾人手持暗黄色长剑，挡在众人的前路上。 如游戏里一样，那魔门宗主要主持仪式，维持空间缝隙，还要与小师姐体内的神剑周旋，无法主动下场应敌，只能凭借“黄泉分身”阻碍他们。 商叶放出金甲傀儡，其余人也出剑迎上。 张进桥和古小城在七星剑客里，排于末尾，但也是丹境后期的狠角色，那怯生生的紫裙少女稍弱些，是初入金丹的修为。 双方接战。 金甲傀儡一拳轰在那宛如实质的雾气之躯上，黄泉分身体表微微荡起涟漪后，便挥剑斩在金甲举起的铁臂上…… 这俩的战斗直来直去，毫无花俏，商叶躲在后面，伺机丢出辟邪符支援。 这种低级符箓虽然不能有效伤害黄泉分身，但属性相克，总归能影响到它的动作，也算为金甲减轻压力。 下船后，商叶一直能感受到星海会几人的目光，想来是在暗中注意自己，不过也难免，一路走来，他已经习惯了。 在哪个团体里，商叶都显得有些特异，估计也就小师姐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距离商叶最近的张进桥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剑匣，一柄柄剑器从匣中飞出，环绕着一个黄泉分身不断劈刺进攻，生生压制住了对手。 此外，他还操控着两柄飞剑，直冲一面阴墟招魂幡而去。 那些飞剑即将命中时，魂幡下流转的黄雾迅速攀升，形成墙面，剑身半入雾墙后，便不得寸进了。 阴墟招魂幡可不是随便就能破得…… 商叶将他的尝试看在眼里。 忽然，空中一亮。 无数黄泉触须凝聚成的巨大水团爆开，内里剑光四射，萧常见脱身后，挥剑斩向了大殿。 殿前的黄泉宗主保持着取剑的姿势，一动未动。 那灵玉棺却自行向外平移了一段距离，托着龙胜玉和圣主遗蜕的棺盖则悬浮着，留在了原地。 流程这么快…… 商叶眼见萧常见直直落下，连忙喊道：“躲开那玉棺，不能硬接！” 话音一落，玉棺内射出一片玄光，若是之前，这位剑神大弟子必然以一往无前的剑势，正面破敌，但是一听商叶提醒，最后关头，他化身为一点星光，顷刻间横移出去，躲开了玄光照射，之后才恢复身形。 “那玩意能将人收走，困在异空间里。” 商叶见他成功闪避后，解释了一句。 这玉棺就是虚实之间的入口，被它照射到，就会被收进去，此刻的虚实之间受那宗主操控，以前的办法无法脱困。 若被收进去，基本只有打败boss，“通关”了，才能出来…… 其实，正常流程，玩家们不会先去招惹boss，boss也不会这么早动用玉棺，过关思路还是以拆招魂幡，延缓仪式为主，只有拆到一定程度，且boss取出了神剑，略腾出手，才会用玉棺照射出的玄光攻击玩家。 萧常见听完解释，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他以商叶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再次冲向了大殿。 这时，空中的彼岸伞飞速旋转起来，金色光幕从伞沿挥洒而下，形成结界。 轰！ 剑光一闪。 金光结界的表面露出一大片裂纹，只是下一刻，那些裂纹又自行复原了…… 萧常见在结界上空略一停顿，接着再度消失，随后一道道剑光亮起，激荡的剑气引起了阵阵强风，那结界的表面不停碎裂，却又不断复原。 远处的商叶看着眉头紧皱。 彼岸伞自行运转形成的结界，连萧常见这种层次的剑仙一时间都没办法，这强度也太犯规了吧，若是动用某些极大威力的剑法，或许可行，但是龙胜玉就在boss手下，投鼠忌器啊…… 萧常见的身形于空中显现，似乎也明白，这结界无法短时间内打破，于是当即折返，飞向了一个招魂幡，他挥剑一斩，雾墙只是稍稍阻碍了剑势，便瞬间消散，随后剑气激荡，一面招魂幡当场破碎。 商叶见有战果，还没来得及高兴，殿前boss的衣袍内涌出了，泛着金黄亮光的雾气，那些光雾融入地面的黄雾后，附近的雾气纷纷转动着，凝聚在一起，一个个黄泉分身随之显现。 殿前的玉棺也自行直立起来，将白茫茫的棺内对着众人。 之后，一大群黄泉分身飞来，一道道玄光射出…… 商叶连忙招呼金甲傀儡，迅速躲闪，其余人也暂且放下对手，专注避开玄光照射。 唯有萧常见迎头而上，穿过一道道玄光之间的缝隙，冲进了那群黄泉分身，一时间，剑光起伏，一个个黄泉分身爆散开来。 但是新生的黄泉分身不断地从殿前飞了出来…… 一块巨石后，暂避的商叶探头看了眼，只觉得这boss好像比他记忆中更强了，难道是用了什么秘术，一边承担仪式，一边和碧落黄泉剑角力，还能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硬是牵制住了他们的最强战力。 忽然，殿前有异样的波动传来。 boss手下，龙胜玉的胸腹上，终于浮现出一个不断颤抖，且泛着金光的剑柄。 这画面，商叶以前见过…… 剑要出来了。 那魔门宗主缓缓抬手，龙胜玉挣扎的动作逐渐微弱，神剑随之浮现，强烈的金光射出，照亮了昏暗的秘谷。 那片强光中，商叶仿佛回到了游戏里，回到了“黄泉之乱”版本的最终副本。 那个boss也是这样，她静静地站在幽冥之门前，身体永远被宽大的黑袍笼罩着，面目藏在衣帽下，无人可见真容。 她从不说话，至少玩家们没有听过。 她仿佛没有情绪，落入下风不会慌乱，有所进展也不会激动。 她好像凭空出现，关于她的一切都是迷，事实上，若不是建陵王那一矛，商叶都不知道这boss居然是女人。 她到底从何而来，为何欲以一己之力颠覆天下…… 这些念头在商叶脑海里一闪而过。 随后，他冲了出去。 “没时间了！拆掉招魂幡！” boss取出碧落黄泉剑后，会用它来拓宽冥界缝隙，随后阴气倒灌，涌入阳世，真正的幽冥之门浮现。 之后，就是仪式的最终阶段——召唤圣灵。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星芒 碧落黄泉剑现身后，不断抖动着，仿佛要挣脱什么。 七八条细小的黄泉触须自虚空中飞出，死死捆缚住剑身，随后，黄泉宗宗主伸出右手，穿过层层剑光，一把握住了剑柄。 顷刻间，无形的剑气爆发开来！ 右臂的衣袍粉碎，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浮现，鲜血恣意滑落…… 那魔门宗主身形坚挺，紧握着神剑，没有任何犹豫，她左脚后移，一个转身，将神剑斩在那片漩涡状的黄泉水幕上。 地动山摇！ 上蹿下跳的商叶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剧烈摇晃，震翻在地，他此时已经来到一面阴墟招魂幡前，那按着地面的左臂当即亮起微光。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少女武神在光明中显现，她与契约者心灵相同，无需任何言语，便划出一道残影，提枪刺向了招魂幡。 在这间隔，商叶取出梧桐镜，一道炎阳神光先安萝月一步，射在守护魂幡的雾墙上，橘黄色光束击中之处的雾气，虽然没有散开，但是淡薄了许多。 下一刻，银色的枪尖刺穿了那里…… 长枪消失，化为浮散的光粒。 少女一如既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雾墙凹陷的地方即刻复原，只是内里的招魂幡，却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孔洞，洞后的幡杆上，留有一个银色的光点。 之后，银色的裂纹蔓延开来…… 商叶一击即退，恰逢一片玄光扫射过来，他连滚带爬，刚想扑进附近的土坑暂避，岂料一个黄泉分身冲来，拦住了他。 一旁护卫的金甲傀儡主动迎上了去。 商叶趁机滚进凹坑，随后便见金甲傀儡与黄泉分身一起，被玄光所吞没，消失在了原地…… 这番现身说法，破除招魂幡倒是其次。 主要借此告诉其余人，阴墟招魂幡本身非常脆弱，想毁掉它，不一定要彻底击破雾墙，只要在极短时间内，于小范围上，极限出力即可，七星剑客都是悟性过人之辈，商叶也不担心，他们体会不到。 只是损失了一个战力…… 他从坑里稍稍露头，只见一座黑色巨门的虚影在殿前浮现，一条条浓郁似水的阴气流，从门里的水幕飞出，不断向外蔓延。 幽冥之门打开了。 商叶取出几张镇煞符，激发后，塞在怀里，多少能抵御些阴煞入体。 其余人，萧常见依旧被成群结队的黄泉分身牵制着，张进桥他们早已料理了各自的对手，只是被玄光压制着，不好行动。 这时，幽冥之门下的魔门宗主右手握剑，左手举起敞开的黄泉法典，所有招魂幡同时亮起紫光，静静躺着的圣主遗蜕，随之坐起身子，站立着，浮到水幕之前。 开始召唤圣灵了…… 悬浮的棺盖在圣主遗蜕离开后，跌落在地，上面的龙胜玉也落在一旁。 仪式似乎占据了boss仅有的余力，灵玉棺停滞下来，不再向外挥洒玄光。 众人趁机冲了出来。 张进桥手握一把细长的银剑，高声喊道：“用那招！” 忽然，所有人一阵心悸，忍不住向幽冥之门看去，顿时大为惶恐，那水幕之后，圣主遗蜕的正对面，隐约站着一个人影…… 众人心知肚明。 这番大张旗鼓，召来的魂灵还能是谁，必然是圣主之灵，而黄泉圣主是六道轮回的基石、核心，把其拉扯到阳世会发生什么…… 他们想都不敢想。 商叶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怎么这么快…… 这个boss绝对比他以前见过的那个要强！ 炫目的弧形剑光蓦地散开。 萧常见周围的黄泉分身集体崩散，彻底化为雾气，这位剑神大弟子全身泛着白光，显然是将修为攀升到了极致。 魔门宗主回头看了这边一眼，黑色衣帽下，两个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那些崩散的雾气就像录像倒带一般，再度凝聚，然后化为一条条触须。 萧常见正要闪身离去，却被它们困在原地，一条条黄泉触须缠绕而上，淹没了他的身子，那尚且露在外面的冷硬面孔，果断吐出了两个字。 “星芒！” 纠结成团的触须破开一个孔洞，宽厚的大剑直奔招魂幡而去，剑尖璀璨夺目。 张进桥、古小城、夏娜各自来到一面招魂幡前，他们平举剑器，左手剑指按于剑侧，剑尖骤亮…… “星芒！” “星芒！” “星芒！” 幽冥之门下，黄泉水幕之后，那魂影越来越清晰，仿佛随时要破水而出，boss站在圣主遗蜕身后，默默举起了碧落黄泉剑…… 商叶须臾间做出了判断。 继续隐藏或者去死…… 他冲向一根斜倒的断柱，随后高高跃起，体内剩余的真元骤然坍缩成一个极亮光点，在经脉里，划出一条特定的轨迹后，流向了法剑。 随后，也点亮了剑尖…… “星芒！” 萧常见张进桥古小城夏娜：“？！” 商叶从空中跌落，狠狠摔在地上，天师法剑被复原的雾墙排斥出来，直直插在他双腿间的……空地上。 那黄雾环绕的阴墟招魂幡，破开了一个逐渐蔓延的口子…… “星芒”，《碑石五剑》其一，剑宗三大无上传承，出自星月峰。 那剑尖上的一点星光，虽然短暂、微小，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一面面阴墟招魂幡破碎…… 黄泉水幕后的魂影似乎在远离，瞬间模糊了许多…… 黄泉宗主猛得转过身子，面向众人，举起了双臂，无数条黄泉触须从其体内涌出。 商叶刚刚站起，那浪潮般汹涌的黄泉触须便在他瞳孔里，迅速放大…… 其余人自顾不暇，体内空空荡荡，金甲不在身边。 我要捐了？ …… 剑至。 光起。 漫天的黄泉触须冰消瓦解。 一名修士落在商叶前方的空中，抬手召回了先行飞来的剑器。 商叶见此人身穿青白羽衣，微微一愣，目光挪到剑上。 烽台剑…… 那人侧身看了商叶一眼，然后微微点头。 商叶一见面容，便认出了此人。 太乙玄门在荒原边境一座名为“太平”的山上，设立了一座城关，算是前哨站，前往极北荒原游历的修士们，会在此中转…… 此人是坐镇太平山的玄门剑仙——苍梧。 清越的琴声响起，怀抱古琴的俊美男子缓缓落下，浮在空中。 在洼村现身的灵济宫八门殿地仙，当初招揽过他，居然还在北地一带…… 这会儿，商叶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不少。 十方梦境里扩散的消息，第一波反馈已经来了。 这一幕就像刚刚穿越时，僵尸死河扑面而来，一群筑基修士堪堪赶到，但这次，来的可就不止筑基了。 箭羽破空声传来，最后一面阴墟招魂幡寸寸断裂，附近崖壁上的一处洞口，身负甲胄的御下神将放下了手里的长弓。 那团困住萧常见的黄泉触须从内部爆开，星海会的掌舵人飞至空中，抬手一招，大剑归来。 一道道流光穿过了一线天的结界，一道道身形悬浮于空中…… 他们全是北燕，或者因故来到北地的正道修士，商叶甚至能叫出不少名字，都是些知名修士。 在这些悬空的身影下，商叶看向了幽冥之门前站立的boss。 他为什么敢以区区炼气境界，跑来掺和足以颠覆天下的黄泉之乱，他的底气不在碑石五剑，不在神降术，也不在金甲傀儡…… 而在整个正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火德和尚 彼岸伞挥洒下的金色光幕摇摇欲坠。 修士们各自施展手段，不断敲击着，这个坚硬的蛋壳，敲击，不是攻击，在场的人都在用最保守的方式，消磨着结界的强度。 因为，玉京山的明珠就躺在那魔头不远处的地面上…… 到场的太乙修士越来越多，商叶看着那些熟悉的青白羽衣，心里不免有些异样，好消息是，不止他一人惦记小师姐的安危了。 那么…… 商叶盯着黄泉宗宗主的背影，不禁想道，你还能做什么呢？ 阴墟招魂幡已经全部消失，冥昭瞢闇法仪其余的一些隐性布置，也都被赶来的修士们拆除。 这场仪式就此中断，没有后续了。 那位宗主默默站在黄泉水幕前，看着幽冥之门后的魂影缓缓消失，一动也不动，就像身边静立的圣主遗蜕一样，没有理会正道这边的喊话，没有像个阴谋破灭的正常反派一样发疯，也没有要挟龙胜玉的性命，做垂死挣扎。 有些不同寻常了…… 当然，商叶很乐意见此人就这样“挂机”等死。 其实就算她拿龙胜玉做人质，基本也没有用，此处的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是不会让她离开的，这已经不是个人生死的问题了。 游戏里，最终副本“千尸湖”过诠释了这一点。 在那个剧情线里，玩家们与黄泉分身殊死搏斗，还要面对被操控的圣主遗蜕，好不容易拖延住了仪式。 最后关头，悬剑空现身，他完全不顾小师姐安危，七剑连出，甚至召来剑宗的“诸天剑界”将湖心岛生生从地图上，抹掉了，所有人都以为小师姐和boss一同坠入了冥界，她却躺在灵玉棺里，浮出了湖面…… 此事是“悬剑空”这个角色最大的黑点，虽然黑的一般是太乙玩家。 忽然。 那金色光幕黯淡了下去，彼岸伞的转速渐渐变缓。 要破了…… 商叶心念刚起，罩着幽冥之门的结界便寸寸崩碎。 许多人做势欲动。 就在这时，高空之上，传来了炸雷般地吼声。 “孽障！竟敢害我僧众性命！” 商叶抬头看去，只见状如陨星的金色火团坠落下来，生生将一线天上砸出个大洞，燃火的碎石从两侧的崖壁上，成片滑落。 有人叫道：“火德大师稍安勿躁！” 那团火焰里，浑身燃烧着的莲门修士怒喝道：“闪开！”说完，他双掌推出，遮天蔽日的金色火焰涌出，直接扑向了幽冥之门。 小师姐…… 商叶看得呲目欲裂。 这火德和尚不在北地朝阳寺念经等死，跑来添什么乱啊，此人出了名暴脾气，莲门中的刺头，典型的脱了僧袍，就一流氓！ 火焰落地后，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商叶本就离得近，自然也在波及范围内，他不能高高飞走，无奈前冲几步，再次扑进一处土坑。 这是真的坑！ 高空传出数道喝止声。 “火德！” “住手！” “大师再不收手，休怪我等无情！” 这时，空中响起急促的呼啸声，坑里的商叶发现上方的金色火焰刚刚蔓延过去，就迅速向幽冥之门的方向回撤了。 这是…… 火焰彻底退去后，商叶旋即站起，只见幽冥之门不再向外倾泻阴气流，甚至黄泉水幕也消失了，但连通两界的通道并没有关闭，那黑洞洞的内里，正在……吸收着一切，遗迹内的诸多杂物，伴随着阵阵强风，不断飞了过去…… 商叶刚探出身子，就被大风吹得一个踉跄，不由得蹲在地上。 这是阴阳失衡了！ 打开阴阳通道后，之所以阴气涌现，是因为两界骤然接触，阴盛阳衰，而这火德和尚乃莲门火院，甚至天下有名的火法修士，一手金刚炎威势无比，全力施为下，居然扭转了幽冥之门前的阴阳态势，再加上那魔门宗主显然无意继续维持阵法仪式…… 于是，阳气倒灌了。 商叶第一反应就是寻找龙胜玉的踪迹，当他看到不远处，地面上昏睡的小师姐正缓缓向幽冥之门挪动时，恨不得上天给火德这孙子一巴掌…… 他虽然恼火，却只能压低身子，勉强在强风中，匍匐前进。 空中的修士们反应更快，无数道流光划落，有的直冲魔门宗主，有的飞向了小师姐…… 这时，那魔门宗主回望了袭来的正道修士们一眼，强风吹动着她的黑袍，衣帽随之滑落，露出了一张冰冷的面容，以及一头雪白的长发。 崂山地宫里，商叶初见其真容时，她还是黑发…… 商叶看着心中一紧，以为要发生什么，岂料那女人松开了手里的神剑和法典，任由它们被吸进了冥界。 然后，她闭上眼睛，微微展开身子，略一后仰，随风消失在了漆黑的门后。 这是……自杀？ 彼岸伞和圣主遗蜕失去操控后，也一同没入了门内。 接着，异变再生。 那女人消失后，清白黄龙灵玉棺也飞向幽冥之门，它刚挪移出一段距离，就仿佛失控了一般，疯狂晃动着，向外界射出了大片的玄光。 飞扑而来的修士们纷纷制止身形，暂且避开。 那片玄光中，一个巨大的平面随之显现，如崂山地宫深处的虚实之间一样。 更糟糕的是，商叶眼见小师姐被这平面吞了进去。 一切就发生在瞬间，多少人惊骇欲绝，却无能为力。 灵玉棺在这之后坠落冥界，那巨大的平面迅速内缩，就像一块摊在有洞桌面上的布，被人从下面，借由孔洞，强行抽走了。 在场强者云集，一时间，也对失控的幽冥之门，以及诡异的虚实之间毫无办法。 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 这时，有人冲了出来。 他纵身一跃，随风而起，在一双双诧异的目光中，在“平面”彻底没入幽冥之门前，跳了进去。 商叶进入虚实之间前，于空中转过身子，看向那个浑身燃着金炎的胖和尚，心中狠狠道： “火德秃驴，小爷要是不死，等你进本的那天，再见！” 两界通道失去仪式、法器和施术者的支撑后，迅速动荡起来，高大的黑门虚影摇晃着，变得越发淡薄，强烈的空间波动荡开，在那片激荡的能量乱流里，阴阳两气纠结在一起，形成了旋转着的灰色浊气。 随后，在至高伟力的干涉下，这空间层面上的涟漪，逐渐平复了…… 正道修士瞅着那片浊气坍缩成一点，继而消失不见。 他们面面相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魔门宗主和圣主遗留的所有器物都消失在了冥界，与她陪葬的，还有太乙玄门蒹葭真人的天才弟子，以及一个不知名的……天师道门人。 …… 角落里，星海会几人凑在一起。 张进桥低声道：“大师兄，不会错的，那人确实用了‘星芒’。” 几人面露不解，屈师祖只有一个真传弟子，他们师傅远居海外后，碑石五剑在大陆理应没有传承了，除非有绝顶的剑道天才深入诸天剑界，于“悟道碑”前，重新领悟了这门无上传承。 如果是这样，剑宗早就昭告天下了。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 “那人是天师呀。”紫裙少女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我亲眼见他用了神降术……”古小城喃喃道。 萧常见眼帘微合，默不作声。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京记烤鸭 五彩斑斓的隧道中…… 商叶跌落、滑落、滚落，撞得鼻青脸肿，浑身即将散架的时候，才掉出来，狠狠摔在石板上。 他躺在地上，呻吟了半天，嘴里将火德和尚，以及朝阳寺一家老小，全部问候了一遍，虽说事出有因，一支行脚僧被boss团灭在洼村，但这与他人无关啊，那货从天而降，打出金刚火院印的时候，显然没在意过龙胜玉的安危。 小师姐…… 一想到她，商叶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的腰啊……” 此处一如既往，一座平顶金字塔外观的石头棱台，外界黑暗无边。 商叶站在台顶，抬头向上看，只见空中还有一座倒立着的石头棱台，那底部放置着面朝下，内里流转着彩光的灵玉棺。 他刚刚就是从这棺中掉出来的…… 四周一地杂物，灵玉棺落入幽冥之门前，忽然展开虚实之间，纳入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平台虽然宽阔，却不算太大。 商叶爬过一颗歪脖子树，便看到不远处，小师姐静静躺在几个蒲团上。 大家都是摔下来的，这还有差距…… 商叶摸着屁股，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过去，来到小师姐身边后，只见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此情此景，他只觉得满满的既视感，玩家们对此都总结出来了，每次出大事，小师姐伤得越重，事后好处越多，修为提升越快…… 她的状况很复杂，被人强行抽出了本命法器，那神剑和boss，以她身体为战场，相互角力，造成了严重的附带伤害。 根据商叶记忆，小师姐是身负内伤，经脉遭受重创，丹田气海半毁，还能活着，全凭天赋异禀，底蕴深厚，根基缔造的扎实。 不过，这些都不算事，只要能回玉京山，那些有通天之能的大佬完全能解决她的问题，只是…… “唉。” 商叶看了看上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商叶挪头看去，只见甲胄残破的金甲傀儡默默走了过来，往旁边一杵。 真是好员工啊…… 商叶笑了笑，便令金甲在附近清出一片空地。 随后，他盯着小师姐的脸庞，轻声道：“那么，我的睡美人哟，这回咱们该怎么办呢？” “你……叫我什么？” “额……” 商叶面容一僵，缓缓回头，只见“柔光”状态的小师姐静静站在那。 她微低着头，抬手虚挽了一下鬓角的发丝。 当然了，boss需要龙胜玉活着作为“剑鞘”，容纳住碧落黄泉剑，又要防止取剑时，小师姐从中作梗，那将她神魂困在虚实之间，最为稳妥啊…… “咳咳。” 商叶想明白后，咳了两声，然后抬手示意，说道：“好久不见，近来可好？”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耳光，好啥好啊…… 龙胜玉见他脸色变化，举止慌乱，颇感有趣，不由地莞尔一笑。 小师姐笑了，那说明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体表的魂光明显黯淡了许多，想来受困于此，日子也不好过…… 商叶看了眼地面的躯体，说道：“好消息是，你不用一睁眼，又看到我了。” 龙胜玉听着微微愣神，也想到最近总是一睁眼，就…… 她抿了抿嘴，脸色有些腼腆。 商叶问道：“要先还魂吗？” 小师姐的状况不容乐观，神魂回归主位，对身体也有好处。 龙胜玉来到自己躯体前，缓缓蹲下，却摇摇头，说道：“回去要沉睡一段时间，我想先听听，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说来可就长了……” 商叶挠挠头，说道：“简单说，黄泉宗已被除名，那魔门宗主孤注一掷，回到赤血山林星月峰遗迹，借圣主遗留，发动了一场仪式，妄图掌控黄泉轮回，最后却被正道所阻，还被打入了冥界。” “你的身体，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先是被取走了那把剑，然后又在混乱中，落到这里，我就跟着过来了。” “跟着……过来了？” 龙胜玉盯着他，眸子微动。 “嗯，因为我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嘛，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已经不需要那个办法了。” 商叶看着上面的玉棺，这虚实之间明显发生了变化。 龙胜玉也望向上方，说道：“这里的空间混乱无序，有无穷变化，但是这玉棺突然显现后，从中落下了许多杂物，之后空间就稳定了下来。” “嗯。” 商叶听着点点头，清白黄龙灵玉棺作为圣主灵柩的安置之所，存在了数万年，极为神异，落入那宗主之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现在那女人也没了，它会有什么变化，任谁也无法预料。 龙胜玉问道：“我们能通过那玉棺出去吗？” “既然能从那里下来，通道又没有消失，应该能出去吧，只是……” 商叶见小师姐面露期盼，虽不忍心打消她的念想，却也只能实话实说。 “出去后，倒是个问题，外面已经不是我们所处的阳世，我进来时，这玉棺已经坠入了冥界。” 小师姐听着一愣，当即说道：“那你还……” 商叶微微一笑，耸耸肩，说道：“总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你了解冥界吗？” 小师姐罕见地有些严肃，秀眉微皱。 “嗯，明白啊，冥界区别于现世，并非寻常异界或者洞天小世界，它的存在形式介于现世和灵界之间……” 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半物质半精神位面。 “你知道还如此无所谓，我师父说过，对于生者而言，冥界的至阴环境倒是其次，它的道之法则排斥纯粹实体的存在，除非有大神通，或者神物加持，否则肉身根本无法行走于其中……” “啪嗒！” 天上突然掉下一柄黄澄澄，且泛着宝光的伞。 传说，此物能助人以肉身实体的姿态，横渡……冥界。 两人看着一愣，小师姐停顿了一下，眼瞅着彼岸伞，继续说道：“……就算能存在于冥界，也无法长久，还要打开一条连通阴阳两界的缝隙，我们才能回去，可是……” “咻！” 一柄泛着青黄光芒的长剑从空中的玉棺里掉出，插进两人不远处的地面，碧落黄泉剑落地后，抖动着，自行飞起，径直没入龙胜玉的驱体内。 魂体状态的小师姐也随之僵在原地，体表的魂光骤然亮起，一柄光亮的小剑在她眉心处，稍稍浮现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商叶咽了下口水，然后眯着眼睛，打量着空中的玉棺，试着说了一句。 “我们饿了，想吃京记烤鸭……” 话音一落，一道黑影落下，却不是烤鸭…… 而是黄泉宗宗主。 第一百三十章 嘘 从天而降的白发女人仰躺着，摔在地上。 小师姐体表的魂光平复后，和商叶对视了一眼。 前者懵懂，后者懵逼。 那女人一动不动。 商叶寻思着，要不要凑过去，看看此人是死是活时…… 那突然女人坐起身子，睁开无神的双目，望了两人一眼后，便盯着不远处的彼岸伞，默默抬起了右手。 商叶顿时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这是热乎……不是，这是活的！ 这可开大玩笑了，此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位大佬要是找他麻烦，该怎么办，按理来说，如果不是他“上网”举报，还带人奔赴现场，这会儿，人家说不定已经成事了…… 但是。 无事发生。 彼岸伞一动未动。 白发女人先是维持着举手的姿势，微微蹙眉，随后放下手，看向自己的掌心，有些愣神…… 商叶眯着眼睛，面露疑色。 这又是什么情况，此人身体难道出了问题，冥昭瞢闇法仪的代价，还是负担某种秘术的后果…… ——那女人有些勉强地站了起来。 但是，又不是拍神话电视剧，动辄来个法力尽失，仙人变成凡俗可欺的麻瓜，高阶修士的能力组成十分多面，不止功法修为，神魂、肉身、法器、道行、法则…… 他们哪怕真元耗尽，也能挥手之间，调动天地能量。 ——扑！那女人身形一晃，平地摔倒。 商叶：“……” “ok……金甲，解决她。” 商叶当即下达命令。 “等一下。” 小师姐突然抬手制止，她看着如婴孩般挣扎，却一直站不起来的白发女人，思索着什么。 “嗯？这女人是黄泉宗宗主。” “我知道。” “所以，我们要趁她受伤的时候，对付她，等她恢复过来的话，你和我加在一起，也……” 白搭。 “可是，我感觉有些……” 小师姐欲言又止。 什么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我们处境艰难，此人极度危险，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说着，令行禁止的金甲傀儡破风而至，他高高跃起，砸向了黄泉宗宗主，就在那金铁构造的拳头，即将触碰到那女人的额头时…… 毫无预兆，金甲瞬间消失在半空。 商叶一脸愕然，立即到处查看，却不见金甲傀儡的踪影。 随后，他捡起一块石头，往身前一丢，只见它正常滚落，并没有被挪移走，这说明空间没有恢复以往那般无序的状态。 那么…… 商叶看着白发女人，眼睛里满是忌惮，如果此人还有操控“虚实之间”的能力，对付他们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人坐在地上，遥遥面向这边，幽幽的眼神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商叶果断俯下身子，抱起了龙胜玉。 魂体状态的小师姐沉思着，忽然见自己的身体被他抱了起来，眨眨眼，脸色有些局促。 “走啊。” 商叶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来到平台的另一边，金甲傀儡消失前，根据命令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 他路过彼岸伞时，还一把顺走了它。 如意玲珑居凭空浮现。 商叶开门走了进去，将小师姐的身体放在小客厅的桌子上，然后凑到琉璃窗前，远远打量着那个白发女人，“摸不清她的底细，有些难办……” “我感觉，她不会伤害我们。”小师姐说道。 “为什么？” “就是……感觉。” 商叶看着龙胜玉，认真道：“黄泉宗不是开善堂的，他们造得孽，可谓罄竹难书，如果你觉得她因为失败，已经心若死灰，大可不必，只要能拿到彼岸伞和碧落黄泉剑，她完全可以回到现世，东山再起。” 小师姐微微垂目，没有争辩，而是看着自己的身体，说道：“我先还魂吧。” “不是说会沉睡吗？” boss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可不想独自一人面对。 “那剑回来后，好了些，只是修为可能……” “这我知道。” “还有……”小师姐说着，以剑指在空中虚划一道，一条银线顿时显现，线的周围还有些细小的电弧闪烁着。 “被困这些天，我为了突破此地的空间屏障，从无穷的空间变化中，领悟出了一种剑意雏形，如果有必要，尚有一击之力……” 龙胜玉说完后，转过身子，躺向了桌子上的躯体。 商叶看着那条银线，有点发愣，这好像有人跟你说，他为了上学上班少走点路，闲暇之余，在家里造了架飞机。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领悟剑意雏形，而且还有空间属性，这让各家宗门的天才们情何以堪啊…… 此事若传出去，玉京山的明珠又要引起修行界震动了。 人家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苦修，不少有门路的精英修士结丹以后，便进入十方梦境打熬神意，一直到元婴境界，才有机会摸到神意的门槛。 玩家们更是如此，“神意”是道行由「精通」升入「绝境」的前提条件，只有领悟了“神意”，才能打开对应道行的绝境之门。 “剑意”只是个中典型，对应着剑道，比如器道，对应的神意，叫做“格物”，商叶前世专修的丹道，其神意，叫做“炁机”。 游戏里，许多资源堆出来的元婴玩家，都没有一门升到「绝境」的道行，高玩圈子经常会蔑称这类元婴玩家为“巨婴玩家”。 他们的能力相对领悟了神意的元婴地仙，会弱上许多，因为大部分高阶传承的修习要求，那道行一栏上，至少都是「绝境」。 而「绝境」在修行界，还有更加通俗的说法，便是宗师之境。 神意还是掌控“道之法则”的前置要求，后者是突破道行五阶「门、熟、精、绝、化」，抵达极道奥义的关键钥匙，这些都是踏上阳神山巅后，才需要考虑的事，商叶现在自然离得极远。 …… 龙胜玉体魄合一后，尚未睁眼，便微微呻吟出声，眉头还纠结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侧身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眼眸半阖，气息有些急促。 商叶见状，起身将她抱进卧室，还取来清水和毛巾给她擦了擦脸。 “谢谢……”小师姐虚弱地说道。 商叶微笑回应，然后取出一些用以固本培元的清源丹喂给了她，还说道：“便宜货，将就一下……” 之后，他转身回了小客厅，出门前，背对着龙胜玉提了一句。 “准备好，一旦有机会，我们便将她格杀……” 商叶盘坐着，眼睛盯着琉璃窗外的白发女人，并将法剑放在腿上，又取出灵石，一边静待时机，一边运功恢复真元，至少要恢复到承担神降术的程度，他才有一搏之力。 那魔门宗主静静坐在地上，没有再尝试起身。 她面目漠然，只是默默看着小木屋，许久后，她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内部流转着彩光的玉棺，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荡开一丝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显露了出来。 她轻薄苍白的唇部微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忽然，有声音传进她一人的耳朵里。 “嘘——”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黄泉圣主 小客厅内。 商叶和龙胜玉吃完饭后，各自喝着茶水。 “嗯，你盯着我干吗？” 小师姐精神奕奕的目光，看得商叶非常不自在。 “我很好奇！” 龙胜玉放下杯子，眸子里散发异样的色彩。 商叶目光偏移，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咳，我去洗碗。” 商叶收拾起碗筷，进了厨房，没多久，身边传来动静，他侧头看去，只见门边探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当初在赤血山林，我昏倒的时候，谁救了我。” 商叶一边刷碗，一边寻思着，随便找个由头应付一下，话到嘴边，却道：“星月峰山主屈不封。”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又见小师姐满脸疑惑，鬼使神差地松开手，补充道：“……的残魂。” “原来是这样啊……” 龙胜玉从门边走出，轻轻靠在门框上，神态有些释然。 商叶脸色一僵，用力抿着嘴唇。 小师姐眨眨眼，又问：“那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啥关系…… “塞了我一些剑法传承，算是师……” 商叶一口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见鬼了…… 小师姐还想问什么。 商叶赶紧拿过灶台边的熟鸡蛋塞了过去。 “吃鸡蛋，吃鸡蛋。” 小师姐抬手推开，摇头道：“唔，我只吃蜂蜜水煮鸡蛋，我还想知道你为……” “别……” 商叶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唇，只觉入手软腻，随后……两人的动作一滞。 小师姐微睁着眼，目光茫然失措。 这番举动好像过于亲昵了，他们还不算熟，商叶意识到后，缓缓放下手，生怕惊动了她。 两人对视着，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商叶想说些什么。 忽然，细若呢喃的歌声传来。 那声音婉转悠扬，轻柔至极，入耳之际，便在心湖上，荡起了微波…… 商叶向外面走去，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小师姐抿着嘴，赞同地点点头。 那歌声逐渐清晰…… 商叶推开如意居的前门，一瞬间，漫天的红色花瓣扑面而来，他以手遮面，待花雨散去后，只见门外的红色海洋起伏荡漾着。 “彼岸花？！” 商叶满脸错愕，身后却传来小师姐的声音，“不对。” “什么不对？” 商叶转过身子，只见小师姐目露微光，抬起右手，以剑指于他眼前一划…… ——光芒乍现。 小客厅里，打坐的商叶猛得睁开眼，腿上的天师法剑掉落在地。 梦境？又来…… 商叶起身走到卧室前，试图推门，房门却纹丝不动，他连忙敲门喊道：“小师姐！小师姐……” “我在……” 少女虚弱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商叶松了口气，说道：“刚刚……” “屈不封。” 她说出了一个名字。 果然，这年头还有没有隐私了，又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在拿他和小师姐的梦境作伐……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商叶眉头一挑，立马反应过来，情急间喊错了。 “……你等我一下。” 商叶回到客厅，捡起地上的法剑，打算强行破门。 这时，歌声又来了。 他听着身形一顿，随后，却没有去卧室，而是缓缓走向前门。 前门的铃铛声响起。 龙胜玉听见声音后，掀开了被褥…… 商叶来到屋外，寻着歌声看去，身穿黑袍的白发女人依旧坐在原处，只是她的背后……却跪着一名赤足裸腿，身穿深红色纱衣的女人，她白皙的双臂穿过前者的双肩，将之搂在怀里，她轻声哼唱着，仿佛在哄孩子入睡…… 商叶走了过去，一根木枝在他脚下断裂，发出脆响。 那女人转过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散落，她看着商叶，虚含着眼，嘴角微微翘起。 “好梦？” “嗯……” 他点点头。 “嘭！” 小木屋内传来响声。 商叶顿时精神一震，如梦初醒，待看清红衣女子的面容后，一股微妙的熟悉感在心头浮现了…… 红衣女子的脸庞贴着怀中之人的脑袋，她蹭了蹭雪白的发丝，朱唇轻启，细声细语道：“似曾相识？所有人都是如此，不必在意，就像我熟悉你们每一个人那样。” 熟悉所有人，又被每一个人熟悉…… 简直是在宣告她的身份，世间所有人都会前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最终会接纳所有人，那里象征着“生死轮回”，而她便是黄泉的化身…… “黄泉圣主。”商叶喃喃道。 红衣女子闻声轻笑，扬起长袖，深红色的薄纱遮住了商叶的视野，当她再度出现时，姿容已经发生变化，她原先看着三十来岁，浑身透露着慵懒之意，极具成熟女人的韵味，若在世俗王朝，又是倾国倾城的绝色，此刻却摇身一变，年轻了十多岁，还穿着金色长裙，与盛装打扮的圣主遗蜕一般无二。 果然…… “商叶。” 龙胜玉微微叫了他一声。 商叶转过头，金色的身影同时划过，面色苍白小师姐站在不远处，在她身后，还立着一名身穿青色衣裙，扎着双丫髻的女童，她伸出小手，环抱着小师姐的腰部，并探出脑袋，仰着头，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极为无辜地看着怀里的人。 被楼了半天的黄泉宗宗主在那女人离开后，直接瘫在地上，不停喘息着，额头满是水珠…… 商叶第一反应就是握紧了法剑。 这宗主真实修为不明，姑且认为是阳神境，若是如此，正常情况，单凭躯壳便足以令他望尘莫及，但她看着毫无抵抗能力，若以神降术配合星芒雷霆一击，若她是那种不注重肉体修炼的修士，若她没有“被动触发型”的护体秘术和相关法器，若她不是某些该死的传承血脉和各种神异体质，若…… 没完没了了…… 商叶气海内的真元沸腾起来。 龙胜玉看着腰侧的小女孩，起先有些警惕和疑惑，又见她乖巧无害，与她还有一种微妙的亲近感，不由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女孩眯着眼睛，静静承受着，圆润的脸蛋流露出舒适之意，忽然，她半睁开眼，那目光深邃、冷寂。 女童特有的甜腻声音进入商叶耳中。 “那可不行。” 下一刻，商叶彻底失去对自身丹田的掌控。 哇，我只是想一想…… “想也不行。”她又说。 商叶当即摒弃杂念，还眼神示意小师姐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尝试着说道：“尊上，此人是魔道邪修……” “什么是魔道邪修呀？” 小女孩脑袋一歪，颇为懵懂地问道。 “就是……干了很多坏事，而且修炼了邪功的人族修士。” “可是，她修炼得是我的功法啊。” 小女孩抬头看着小师姐，眼神极其无辜。 “……” 这…… “她传播了邪功，造成了众多无端的杀孽。” 商叶试图圆回来。 “可是，她传播的功法也是我的啊。” 这没法交流了…… 小师姐看着商叶，眼神有些古怪。 小女孩撇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地，“不想和我说话就算了，哼！” 说完，她一扭头，瞬间消失在原地，随后一名雍容华贵，气质神圣，身后悬浮着光轮的妇人走到了商叶和龙胜玉之间。 她用神灵独有的，没有任何情绪和欲念的目光，注视着商叶，缓缓道来：“很久以前，吾创出诸多法门，希望能帮助人族摆脱生死轮回，以你们的观念看，其中有好的，有不好的，但它们都是失败的，吾本想埋葬它们，但有人说，应该记下，留给后来者，让他们少走些弯路……” 所以，《黄泉法典》其实是本错题集。 商叶听明白了，但是…… 迫于神灵自然流露的威压，他心里一些冒犯的想法，并未诉诸于口。 “如果有人利用它们为祸人间呢？” 小师姐却心直口快。 那神灵听着，缓缓走向商叶，脚步之下，一朵朵彼岸花随之盛开，身上的宝光逐渐散去，她身形变化，再度回到红衣女子的形象…… 她一边走，一边答道：“若有人就想用错误的，不正好说明它的价值。” 商叶和小师姐听到这回答，相互眼神交流，脸色有些凝重。 圣主来到商叶身前，盯着他的双目问道：“你想杀她？” 这说的自然是那白发女人，虽然这尊执掌轮回的大神立场有些古怪，但她已经显露过迫人吐真，和即时读取心念的神通，所以说谎是没有必要的。 “是的。”商叶回道。 她听着，浅浅一笑，忽然抬手一推，商叶顿时后退几步，四周场景变化，待他回过神来，已经落入漫天飞雪之中。 四周能见度极低，商叶在齐膝深的雪地里，前行七八步后，便发现小师姐抱着双臂，静静躺在雪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太乙修士 “我们、在哪……” 耳边传来声音。 “你醒了。” 商叶将背后的少女往上提了提，继续蹚着眼前的雪域，“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没有人迹，风雪不停，无法判断时间和方位……” 属性面板也没显示当前状态为“梦境”，但可能是幻境，当然，也许是真的传送到了某个地方…… “你还好吧？” 小师姐闭着眼睛，轻声道：“嗯……” 与她体内的伤势相比，这点风寒确实不算什么。 “我倒是要冻死了……” 商叶浑身哆嗦着，他体质远没到超凡脱俗的程度，丹田气海还被禁锢，无法运功抵御寒气，这会儿是冷得要死。 漫天的雪幕里，商叶背着小师姐竭力前行，腿脚重得像两坨铁块，手指早就没了肢觉，吸进体内的气息仿佛要将他的血液凝固，如果某个大佬是想冻死他的话，那快得逞了…… 许久后，状态萎靡的小师姐似乎缓过些气力，她低声说道：“之前……我还有一些问题。” “唔？” 商叶立马抿着嘴唇，闷声闷气道：“窝醉纯冻商乐。” 小师姐微睁着眼，盯着商叶的侧脸，神态虽然虚弱，一双眸子却很是明亮。 她微微开口…… “洼村的地下洞穴极为复杂，还潜藏着精怪，你怎么找到那处遗迹的？” “你又如何知道洪长老会前往都龙山，我总觉得你知道我在那……” “你身怀剑宗传承，为什么入了天师道？” “你为什么如此了解崂山下的地宫？” “还有黄泉宗的事……” 这世界就不能来几个笨蛋，让他糊弄一下吗，怎么感觉穿越以来，遇到的，就没一个蠢人…… 商叶暗自扯了扯嘴角。 “所以，你到底是谁？” 最后这句话，小师姐吐字缓慢，那细弱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极为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商叶等了下，见自己没有“大嘴巴”，想来此时已与梦境不同，刚想半真半假地插科打诨，一张嘴，狂风扑面而来，雪渣顿时涌入口鼻，他只好闭上嘴，眯着眼睛，向一旁扭过了脑袋，随后，却见身侧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建筑。 “那里好像有什么……” 小师姐见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也不追究，只是默默闭上了眼。 这是一座破败的乡野小庙。 商叶跨过门槛，踩着倒下的门板，走进正堂，只见神台空空如也，周围一片残垣断壁，屋子的瓦顶倒是还没塌完，算是能遮些风雪，他背着小师姐，向神台前的供桌走去，这破桌子还盖着及地的麻布，下面大概能避避寒风。 商叶掀开桌布，刚想钻进去，却发现内里铺着干草，上面还蜷缩着一个面容青紫，浑身颤抖的女童…… 两人进去后，衣着单薄的小女孩突然睁开眼，见有陌生人，她神色惊恐，挪动着，想要逃离，但瘦弱的身体实在没有力气了。 商叶见她挣扎着向外爬行，连忙抓住了她。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小女孩低呼出声。 商叶皱着眉头，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放心吧。” “不要吃我……” 她不停说着。 这时，小师姐靠了过来，她伸出双手，捧着小女孩脏兮兮的脸蛋，轻声道：“没事的……” 小女孩看着龙胜玉微微出神，沉默了下来。 商叶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取暖的办法，只好把那瘦小的身体搂在怀里，她起先有些挣扎，后来，大约是感受到了暖意，一旁的小师姐又不断安抚着她，没过多久，也就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商叶和龙胜玉折腾了半天，这会儿也靠在一起，缓缓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当即醒转，对视一眼后，一同看向身前的桌布……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直地向他们来了。 随后，布挡被人缓缓掀开，外面是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他穿着青白羽衣，似乎是……太乙修士。 他看着内里，神色怜悯，感叹道：“唉，可伶的孩子啊。” 说完，他伸出手，抱住商叶怀里的小女孩。 不明情况的商叶没有阻拦，任由老者将人带走，之后，布挡再度落下。 脚步声渐渐远去，还有对话声传来…… “你要带我去哪，你也要吃我吗？” “我带你去一处没有坏人，没有饥馑，没有酷暑严寒，天天都能吃饱的地方，好吗？” “骗人，没有那种地方。” “有啊，就在云海之上……” 云海之上，不会是…… 商叶掀开桌布，只见来时的前门闪耀着一片白色的光幕，那修士走进门里，肩头趴着的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供桌之下。 当那老修士带着小女孩消失不见在光幕里后，强烈的白光照射过来，商叶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 霞光漫天，云海从崖畔一直延伸到了天际。 “玉京山……”“玉京山。” 两人同时说道。 商叶扶着小师姐站了起来，他们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刚刚的小女孩独自一人，坐在附近的石头上，她如今气色不错，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眺望云海的目光里，显露着孤单和落寞…… 不时地，她还会转头看向远处一群玩耍的孩子。 “没人和我玩，他们不喜欢我。” 小女孩看着商叶他们的方向说道，像是在自语，又像是与他们交谈。 忽然，一个七彩绣球飞来，落在小女孩脚下，她俯身捡起，紧接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并向她伸出手，说道：“我的。” 小女孩也没犹豫，将绣球递还给了别人。 那人拿到东西，便离开了，只是走了几步，她回望两眼，然后努着嘴，一脸无奈地走了回来，说道：“来一起玩。” 小女孩闻言眸子一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可是他们不想……” “那是他们小心眼，你课业好得离谱，他们嫉妒你，大不了，不和他们一起。” 小姑娘耸耸肩。 “那你呢？不……嫉妒我？” 小姑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哈哈，我才不嫉妒你，你刚刚的眼神就像我的阿花……” “阿花是什么？” “我家的狮子狗，哪天不溜它，就会那样看我，噗哈哈……” “可我不是小狗。” “那你是什么，不对，是叫什么？” “我叫熊千雪。” “哦，阿雪啊……” 抱着绣球的小姑娘上前抓住小女孩的手，领着她跑动起来，还说道：“我叫苏荷，以后我陪你玩，每天都玩……”说着，她想到什么，咯咯直笑，“还有，谁欺负你，就找我，我有的是办法整他们，嘿嘿……” 小女孩起先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但有人愿意陪她，好像确实值得开心，于是，她酝酿了会儿，扯起嘴角，试着露出了微笑。 随后，两人在树林里，嬉闹穿行着…… 商叶和龙胜玉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小姑娘们玩闹而已。 忽然，四时变化，昼夜往复，几个呼吸的功夫，春绿、夏炎、秋暮、冬雪，在商叶眼前跑了十几个轮回。 不远处的两人也由两个小不点，瞬间出落成亭亭玉立，长发及腰的大姑娘。 当那一直被牵着走动的女子提着裙角，穿过树木，露出明媚的笑容时，商叶顿时张大了嘴，之后，他小臂一痛，小师姐不知何时抓住了他，她目视前方，眸子也睁着大大的，显然也被惊住了…… 黄泉宗宗主是太乙玄门修士？！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的一个修行界的朋友 这笑靥如花的玄门女修士，长相与黄泉宗宗主那张冰山脸一摸一样。 这事实过于惊人，商叶也愣在原地，脑子里思绪纷乱，小师姐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半拽半扶着他，向那两女子追了过去。 阳光下。 苏荷坐在草地上，熊千雪惬意地躺在她的腿上，两人动作亲昵，悄悄说着什么。 “明日我就要北上猎妖了。” 苏荷一边给怀里的人顺着发丝，一边说道。 “不想你去……” 熊千雪扑扇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又这样，还以为你是小姑娘呢。” 苏荷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 “不想你去嘛……” 苏荷看着怀里滚来滚去的可人儿有些无奈，摸着她的脑袋，说道：“不想也不行啊，北上猎妖是太乙修士出山修行的第一步，乃我辈职责所在。” 熊千雪听着有些失落，却不再闹腾，而是蜷缩身子，想了会儿。 “那我也去好了，反正我的修为早就到了，只是师傅担心，一直不让我去，他老人家要值守荧湖宝库，想来也不会发现我不在了。” “这样不好吧……” 苏荷有些犹豫。 “没事啦，我们早些回来就好，师傅那么疼我，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我。” “那，好吧……” 话音一落，异变突生。 匆匆赶来的商叶和龙胜玉只见天色一暗，大火四起，无数飞禽走兽裹挟着漫天的妖气，从远处飞奔而来。 四周不再是云海环绕的玉京山，而是一望无际的……极北荒原。 苏荷和熊千雪互相扶持着，向商叶的方向跑来，她们的青白羽衣沾满血迹，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苦战。 忽然，苏荷停下了脚步，回望着奔涌而来的兽潮。 熊千雪任由额头流下的鲜血，渗入眼眶，满脸焦急道：“走啊！快走啊！” “走不了了……” 苏荷翻手取出一个飞梭，然后抱住熊千雪，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熊千雪的神色逐渐凝固，又突然惊慌起来，她刚想说话，身前的人猛得推了她一把，一片光芒顿时笼罩住了她…… 商叶看着那飞梭瞬间变大，带着熊千雪化为流光，突破空中黑压压的妖禽，消失在了天际。 那苏姓的玄门女修留在原地，泪流不止的同时，却露出了微笑，她静静望着天空，片刻之后，便被妖兽的浪潮，所淹没…… 商叶和龙胜玉盯着涌来的兽潮一动未动，当他们被吞没时，眼见一黑，四周的场景再度发生变化。 那是一片大湖。 湖的中心屹立着一座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高塔，此地便是太乙玄门的库藏之所——荧湖宝库。 熊千雪蹒跚着，从塔内走出，怀里抱着一本黑色的书，她脸色惨然，踩着水面的每一步都有血水散开，沾染了清澈的湖水。 岸边的商叶默默看着这一切，直到那女子走上岸后，他才说道：“走马灯？” 一旁的小师姐点点头，没有说话。 传说，人死前会极快地回顾一生，黄泉圣主显然在以幻境的方式，让商叶和龙胜玉观看着别人的经历。 熊千雪走进湖边的林子前，转过身子，看着远处的高塔，痛苦地说道：“对不起……” 商叶皱着眉头。 这算什么，大型洗白现场，那倒要好好看看了…… 黑夜。 熊千雪跪坐在一面面阴墟招魂幡的中央，她飞快翻着《黄泉法典》，似乎在寻找什么，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哪里……” 终于，她丢下书，情绪彻底崩溃，捂着脸，痛哭起来…… 某处不入流的坊市。 已经成为玄门叛徒的熊千雪穿着黑袍，买了些紧俏的物资后，刚想离开，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散修逼进了一处暗巷。 商叶来到巷子口后，只见内里一地尸骸。 巷子尽头的熊千雪脸部染血，神色茫然，她单手持剑，看着地上的尸体，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日落西山，她才戴上兜帽，走出巷子，没入了黑暗之中…… 之后，闪现的场景和画面都较为短暂，基本诠释了一个遁入魔道的正道修士，如何行走在修行界的阴暗面里，终日与杀戮、阴谋相伴，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小师姐沉默着，许久没有吭声。 商叶见多识广，倒是已经消化了这个事实，黄泉宗宗主出身太乙玄门，虽然惊世骇俗，也算解释了一些事，比如《黄泉法典》为何失窃，太乙玄门的老真君们为何闭口不谈此事。 这当然不能说了，宗门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玩家们也早就奇怪，突然冒出个没根没脚的大反派，非要毁灭人道，魔道疯子是多，但是反人类跟毁灭人类，完全是两码事。 商叶综合一下已有的情报，轻易地就推导出，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她用秘法从冥界招魂不成，若不是某大佬从中作梗，那就是苏荷已经投胎转世，真灵不在冥界了…… 而熊宗主的解决办法，就很有想象力，直接夺取黄泉轮回的掌控权，将世间生灵全部拉入冥界，供她挨个筛选，自然能找到想找的人。 简直治标治本。 只是，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也太离谱了吧……” 商叶自语道。 忽然，光影变化，幽冥之门在一条条阴气流中，凭空浮现。 商叶和龙胜玉眨眼之间，来到了星月峰遗迹，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熊千雪举起碧落黄泉剑，对准了圣主遗蜕的后心，那水幕上的魂影清晰可见。 她只需要一剑，一剑即可。 这时，水幕之上浮现出一些画面，花前月下，一男一女，卿卿我我…… 那剑悬停着，最终没有动。 金色的火焰自上而下，笼罩住了一切。 商叶有些看明白了，心想，这也太酸了吧…… 眼前金焰褪去。 周围一片嘈杂。 商叶两人身前的宅邸门庭若市，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显然是有喜事。 小师姐低声提醒道：“这里是真实的，还有，她……” 商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白头发的熊千雪默默站在两人身侧。 迎客的管事见三人气度不凡，主动走了过来，将他们请了进去，还说主人家婚宴，大摆流水席，不管有无亲故，都能进来喝一杯喜酒。 庭院里，商叶扶着龙胜玉在那女人的邻桌坐下，不声不响地吃着饭菜，顺便听了会儿闲聊，原来是这家公子娶亲，媳妇据说还是什么世外仙门的弟子…… 没过多久，两个新人出来敬酒。 新娘子大致看了眼宾客，依旧没有发现师姐师妹们的身影，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欣慰，她中断仙道，回到家乡嫁人，从此便是仙凡有别，与她们再有纠葛，百多年后，徒惹伤悲，所以不如不见…… 不过，她们的礼物到了，那心意自然也就到了。 仙道太缥缈了，古往今来，谁能长生，若是没有把握住眼前人，便是结出金丹，多活几百载，又有什么意思，反正她也算仗剑云游，见过了花花世界…… 长辈们说着场面话，新娘子拿着酒杯，神游天外，只等喝酒。 这时，一个气质不凡，相貌冷艳的白发女子当着众人的面，来到新娘子身前，静静看着她。 角落里的商叶突然有些紧张了，这人的脑回路有点极端，万一因爱生恨什么的，他就……只能带着小师姐先溜了。 新娘子见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寻思着说些什么，结果那女子突然拿过新郎手里的酒杯，面无表情地抬手微敬，然后顾自饮胜。 新娘子本就是豪爽性子，见状顿时也来劲了，跟着就是一饮而尽，虽然喝完后，总感觉怪怪的。 那白发女子放下空酒杯，转身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新娘子看着此人的背影，心想难道是以前在剑宗玉婉山修道时，伙同姐妹们出去胡闹游玩，认识的修行中人，但是，没什么印象啊…… 一大家子男女老少看着她，面露询问，新娘子也不好深究，旋即洒然一笑。 “我的一个修行界的朋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圣主真灵 商叶见那女人离席而去，赶紧追了过去，没跑出几步，又转身回来，扶着走太慢，他在宾客们惊讶的目光里，拦腰抱起了病娇状态的小师姐。 “我能……” 龙胜玉嘴里嘀咕了声，却没有说完。 商叶边走边问：“新娘子估计就是那苏姓玄门修士的转世身，你在玉京山已久，听说过这两人的事吗？” 小师姐回望了一眼宴席间的新娘子，摇摇头道：“没有，从未听闻。” “嗯……” 太乙玄门那么多玩家，商叶也没见谁挖掘出这消息，想来是被彻底掩盖了。 谁能知道，曾经有个太乙修士为了从冥界招来一缕幽魂，从宗门宝库盗走了《黄泉法典》，然后叛出玉京山，还成为魔门幽冥道黄泉宗的掌舵人，进而衍生出诸多祸事…… 跨过前门的门槛。 商叶突然发现前方的白发女人身形摇晃着，缓缓向前倒下。 随后，他耳边传来了流水声…… 前院清点礼物的管事见入席不久的三人，又急匆匆地出了门，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前脚跟后脚地走出去瞧瞧。 一出门，他四下望了望，却再也不见那三人的身影…… 黄色的河流自天边而来，往无尽黑暗中去。 河岸两侧，花海荡漾，深红色的微光一望无垠。 有一身形如神像般高大的女人坐在河边，她的头发呈现着金色的流水状，发梢没入水中，与河流融为一体，她穿着彼岸花花瓣连成的红色衣裙，她低眉垂睫，神色静穆，默默看腿上躺着的……白发女人。 商叶看着这副景象，微微出神。 不愧是上古神只，挥手间，便让他们穿梭了两界。 “先放我下来……”龙胜玉轻声道。 商叶扶着小师姐站起，同时观察四周。 此地自然是冥界，两人被一束淡淡的光芒笼罩着，商叶往上看去，只见彼岸伞静静悬浮在半空，他们能肉身立于冥界，应该是依托了这件法器。 而面前这尊大神，不作他想，正是圣主真灵的本尊，并非之前那些化身。 商叶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也不胡思乱想，努力当个小透明，静观事态发展。 小师姐却很主动。 “尊上让我们一观此人过往种种，意欲何为？” 圣主真灵状如雕塑，一动未动，却有淡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吾将归去，欲寻承袭者成为黄泉之心、轮回基石。” 龙胜玉看向闭目沉睡的熊千雪，皱着眉头，轻声道：“尊上选择此人？她虽出身太乙正统，却叛离宗门，遁入魔道，犯下许多过错，根本……” 小师姐言语一顿，然后看了眼捏住她手指，连连摇头的商叶。 太直接啦…… 他之前与圣主化身讲过这番道理，她明显不在意，现在最好不要驳斥对方，这是一尊真正的上古神只，看一眼就能让人灰飞烟灭。 “尔等觉得何人适格？” 一片花瓣飞起，于两人身前凝聚成团，那黑发红衣、赤腿裸足的女子从花团中缓步走出，她接着说道：“何人能在这幽暗的世界里，静静承受着绵延万古的孤寂？何人愿意舍弃拥有的一切，守候他人，维持人道存续？何人有坚定不移的决心，恪守誓言，永不僭越？” 说着，她向龙胜玉妩媚一笑，语气轻柔，有些戏谑地说道：“你呀？” “我……” 商叶见小师姐苍白的小脸一正，大有应承的意思，赶紧抬手虚掩其唇部，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说道：“她年少无知，无甚经历，难当大任，实在没有资格继承尊上的道统……”他真怕小师姐在这里给抓了壮丁，人世间自此少了玉京山明珠，那可就开大玩笑了…… 这尊圣主化身瞥了商叶一眼，深邃的眸子里，带着笑意。 她玉足于花间轻移，径直来到龙胜玉面前，然后……冷不防地，身子前倾，将小师姐拥入怀里。 她下巴垫在小师姐肩头，还轻佻地瞅了商叶一眼，看得某人一身鸡皮疙瘩。 商叶心想，虽说上古神只化身无数，各不相同，也算正常操作，但是这尊化身的品性也太…… 不能想，不能想，黄泉圣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龙胜玉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从红衣女子的怀里脱身，又后退一步，下意识地躲在商叶身后，脸色十分古怪。 红衣女子将双臂别在身后，微微笑着，看着两人一言不发。 其实，商叶觉得她提出的诸多要求，某种程度上，那熊宗主确实也蛮合适的，在“走马灯”的场景里，可以看得出，此人够狠，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而且够绝，瞅准一个目标，有不惜一切达成的决心。 她想从冥界带回一缕魂魄，便偷盗了宗门重地“荧湖宝库”，然后加入魔门幽冥道的宗门，白手起家，布置出冥昭瞢闇法仪，最终切实地威胁到整个世界。 所谓疯子不可怕，就怕疯子有行动力。 这时，龙胜玉探出头，将之前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她那么多罪责尚未偿还，又如何能守护人道？” 红衣女子听着，淡淡道：“她死了。” 两人一惊，一同看向不远处，躺在圣主真灵怀里的熊千雪，那白发女人的身躯渐渐消散，化为一片黄色的光粒，盘绕在附近的花间…… 最终，她只留存下幼年熊千雪的魂灵，蜷缩在圣主真灵的膝间。 “这就死了？”商叶喃喃道。 死了，罪责便一了百了，虽然还有因果缠身，但熊千雪若是化为黄泉之心、轮回基石，那便是承担了整个人族的因果，区区孽缘何足道哉。 商叶想来，在这尊源自亘古的神只眼里，千万人的性命与黄泉轮回的存续相比，远远不值得一提。 可是，这熊宗主会愿意吗…… “她又如何愿意承担黄泉轮回？”龙胜玉直截了当地问道。 红衣女子说道：“在最后的考验里，我给了她夺取轮回权柄的机会，但她放弃了，只因为她知道那人心有所属，一切安好，若有守护那人世世安泰的机会，我想她会愿意的……” 这也太儿戏了吧…… 如此重要的事，用大爱无疆，百合无敌来解释，真的好吗…… 商叶见这尊化身还算好说话，终于忍不住说道：“无意冒犯，即使如此，在下也不信她能如尊上这样，恪守誓言，守护人道数万年如一日。” 如果让这魔门宗主执掌轮回之道，商叶觉得以后觉都睡不安稳了…… 红衣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我所属层面不同，我看了她生生世世，才有此论断……” “况且，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何种程度，你以后……会知道的。” “其实有资格修炼我的功法，承载黄泉的人，世间寥寥无几，这位躲着的姑娘，便是有数的几人，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商叶一听赶紧把小师姐往后挡了挡，强笑道：“她好吃懒做，这种大事，一刻钟都做不来……” 说完，他感觉后脖颈微微发凉。 红衣女子眨眨眼。 “好吧，那算了，对了，你此番也算有些苦劳，该赏……” 商叶听着心脏一跳，奖励来了！ 红衣女子一抬手，商叶怀里飞出几张符箓，她接住后，折叠了一会儿，做出一个纸制的小船，又捧在手心，极为满意地打量几眼，然后递了出来。 商叶入手后，系统提示： 【获得物品：纸船】 他有些发愣，却不便深思，更不好现场调出系统面板查看，省得让人看出端倪，只好先往怀里一塞。 红衣女子又伸出食指一晃，如意玲珑居凭空浮现，落入商叶手中。 随后，她说道：“你的东西，没什么事，你们可以走了。”话音一落，他们附近的一处空间顷刻内凹，接着显现出流转着灰色浊气的通道…… 商叶顿时拉着龙胜玉，向那孔洞走去。 小师姐却由不甘心地问道：“尊上真要让那人现在执掌轮回？” 红衣女子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还有时间，她也需要时间，我要准备好，她也要准备好……” 说到这，她忽然看向商叶，左眼一眨，说道：“所以，帮我好好照顾她。” 照顾？ 商叶刚想问什么意思。 她一抬手，两人顿时坠入通道之中…… 原地的红衣女子在他们离去后，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眸子里的神采也隐去了，她如人偶一般静立着，不多时后，便化为了漫天的花瓣。 那以黄泉为发，彼岸花为衣，状如神像的高大女人微微抬头，先是看了眼商叶两人消失的地方，然后用那清虚淡泊的漠然神色看向了河流的尽头。 时间…… 真的好久了啊…… 太古洪荒，天有三十六重，其一碧霞漫天，在那无尽的光彩中诞生了一块神玉，它自九天之上坠下，直入冥界，落入九幽九泉的黄泉之中。 届时，有至高圣人前来，缔结因果，点化神玉，令其执掌黄泉。 而后，便有了她。 后来洪荒崩碎，她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冥界，执掌黄泉，独自承载了这方世界的人道轮回。 ——就如母亲当初做的那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乙道君 燕北一处闲山静水。 一道流光自山林间拔地而起，呼啸之势，威震四野，那白光荡开遮天的云幕，消失在了东方的天际。 山脚下的凉亭里，一个年轻道士瞅着天空，砸了咂嘴，说道：“刚刚我觉得自己差点就死了，老实说，我以为他会出剑……” “但他没有。” 石桌旁，收拾着棋子的白发老者淡淡道。 年轻道士想到什么，颇为不爽地说道：“明明是老二遭得孽，他任由那丫头出走，为什么要我们来挡这普天之下，最生猛的剑修，就因为黄泉连通着此世天道，这厮想顺杆子过去，给天老大递上一剑？” “现在想想，不也挺好，万一他斩破天道桎梏，咱们都跟着沾光，呵呵……” 老者把手里的棋盒重重一丢，寒声道：“然后你去再造轮回？” “可拉到吧，我造个小人还行，嘿，来之前，我正和翠云坊的头牌促膝长谈，就是咱们年轻时，眼巴巴在门外瞅了老半天，没好意思进去的那家，对了，你说我要是生了个仔，老王八蛋会是什么表情？” 说着，他吸了口气，眯着眼睛，认真道：“这娃又该管你叫啥？” 老者听着眉梢直颤，低喝道：“闭嘴！” “别介啊，老官迷，咱们没事也探讨一下，这刚死里逃生的。” “滚，我警告你，要是敢僭越半分，我就……” “干啥？斩了老二？你得找到他才行啊，哈哈……” 老者任由他笑着，脸色反而平静下来，说道：“寻他一事，你别出工不出力，我总觉得他会出大问题。” 年轻道士耸耸肩，“这事，你在圣京那边好好上心就行，我找他就是碰运气，指不定就碰到了，比如他哪天回忆往昔，兴致大发，想起了哪家青楼歌坊……哎哎，好好说话，怎么拿东西丢人，立足朝堂的养气功夫呢？” 老者狠狠瞪了年轻道士一眼，将手里抓着的一把棋子，往石桌上一丢。 年轻道士瞅着散落的棋子，脸色一凝，当即掐指算了下，然后做出一只眼小，一只眼大的怪脸，问道：“要打个照面不？” 老者并未言语。 亭内的空间荡开涟漪，一片白光中，一名抱着拂尘的白衣道人走了出来，他面色淡然，一双眸子犹如古井般幽深。 “呕……” 年轻道士极为夸张地做呕吐状，然后翻着白眼说道：“瞧这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样子，当年要知道自己未来是这德行，早就找颗歪脖子树，把自己吊死了，你这一脸的清心寡欲、庄严肃穆，往那神台上一坐，咱那些徒子徒孙们都能直接给你上香了，相较之下，老官迷虽然也一副道貌岸然的德行，可比你顺眼多了。” 白衣道人好像没听到年轻道士的话，轻声道：“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出剑吗？” 老者眼帘微合，“因为不足。” 年轻道士抬起脚，架在亭柱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咱们处于他必须出剑搞定，且一定能解决的境地，说白了就是没挑战性。” “这些你都知道，你就想问问，咱们看出来没有，我这人讲义气，直接告诉你，是的，他已经一只脚进了合道的门槛，出剑之际，归天之时……哎呀，这些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星月峰遗迹的线索，在天夷山上几百年无人问津，劳什子黄泉宗在那帮剑骨头眼皮子底下，说找就找到了。” “呵呵，这刑老大，跟咱们老二好像是一个德行啊。” “慎言。” 老者瞥了他一眼。 年轻道士一摊手，对着白衣道人说道：“还有，不是我发牢骚，以后再有这种活儿，你能从龟壳里爬出来，自己顶上去吗？ “我懂我懂，大局为重，你不想和他打照面，怕他临死前，拿你当突破的契机，递上那超越生死界限的至强一剑，但你不觉得，也能借此机会，一窥山巅之上，云海深处的风景？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咱哥几个也算鸡犬升天了。” “这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是忽悠你去死啊，说起来……咱一辈的这些老不死的，都差不多了，怎么每次见你，就没这感觉，当初咱们巷子口，有个算命瞎子，不常说咱短命鬼吗，母亲时常为此，拿着扫帚撵得这孙子满巷子跑……” 白衣道人眉头微蹙，终于显露出一丝情绪，他微微转头，看向了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见状咧了咧嘴，看向亭子外，说道：“诶，终于拿正眼瞧我了，您老省点心，我自己滚了，省得带坏小孩子。” “最后再说一句，修道修到尽头，就他娘是一场豪赌，有人想赌敢赌，比如刑老大，敢向老天爷递剑，我佩服，有人不想赌，比如你和老官迷，怂就一个字，还有老二那样挖空心思，想在赌桌上搞小动作的，纯粹没事找事，要不是我说了不算，我就……” 白衣道人隔空一甩拂尘，年轻道士顿时后仰，从亭子围栏上翻了出去，落入花草丛中，转瞬消失不见。 老者抖了抖袖口，将石桌上的物件尽数收走，说道：“这少年跟龙师侄福兮祸兮，所倚所伏，你看着打算。”说完，也消失在原地。 这时，亭子外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一个通道，内里还流转灰浊之气。 商叶搂着龙胜玉，便从这洞里掉了出来。 前者当了垫背，正头昏眼花。 小师姐见自己混乱之中，伏在少年身上，赶紧伸手支起了身子，怎奈体魄无力，动作极为缓慢，情急间，又扯动了伤势，她咬着嘴唇，默默忍耐着疼痛。 前方传来脚步声，她微微抬头，顿时僵在原地…… “掌门师伯。” 这四个字一入商叶脑子里，他瞬间就清醒了，比刚刚面对圣主真灵时，还要清醒，那会儿，他竭力放空脑袋，生怕想到不该泄露的消息，所幸读心不等于搜魂，诸如佛门他心通，此类法术并不是全盘读取别人的思绪，只能即时领会到别人清晰明确的心念，以及那一刻的意向。 商叶向后仰头，只见一个白衣道人缓步走来，正是当代太乙道君，也即太乙玄门的掌门人。 龙胜玉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她抿着嘴唇，低头站在一旁。 商叶赶紧爬起来，躬身揖礼，一脸拘谨道：“晚辈见过道君。” 道君先向龙胜玉微微点头，然后静静打量着商叶。 商叶被看得莫名有些紧张，心里毛毛的，老实说，虽然他是太乙玄门的老玩家，但是掌门人的事，他了解的却不多，道君早年间的经历，虽然知道一些，但他执掌玄门大统后，便深居简出，常年闭关，近百年来，宗门事物都交由了蒹葭真人，所以，玩家们并不是很了解此人，但是，万能的考据党多少还是挖出了一些秘闻。 商叶知道的最大隐秘就是，太乙道君早年借由玄门一门无上传承斩却三尸，生出了三个性子迥异，且拥有相同过往记忆的分身。 一个如今在朝堂做官，根据游戏里的发展轨迹，再过些年，那人就该位列相位之尊了。 一个是专职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话痨假道士。 最后一个极为神秘，似乎是脱离了道君本尊的掌控，虽然这人和玩家没有打过照面，也没有“进本”，但商叶记得未来许多大事件里，都有他的影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谢谢，再见 若是以往，太乙玩家遇到掌门现身，基本就是大型合照现场，远远地背过身子，比个几百年不过时的剪刀手，调出系统里的拍照功能，咔嚓…… 这位大佬每次出场都是大事件关键节点的公开场合，类似的合照几乎可以判明玩家的新老程度。 商叶虽然是玉京山天字号的老油条，却也只有寥寥几次，于私下里见过掌门，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高高在上，勘破红尘的仙人形象，话不多，没啥“人味”。 与之相比，代理宗门事宜的蒹葭真人更具烟火气，更容易让人感到亲切。 道君看了会儿商叶，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示，便走到了龙胜玉身前，扬起拂尘，在她肩头扫了扫尘土。 龙胜玉盯着自己的脚尖，罕见地有些发怵，“师伯，您怎么来了……” 道君淡淡道：“再不寻你回去，蒹葭快把青云洞拆了，这回吃了苦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目空天下，遇事全由性子来……” 她还敢…… 商叶嘴角一扯，小师姐未来的诸多事迹，于脑海里一晃而过，基本一个字概括——“莽”。 道君侧首瞥了商叶一眼，某人顿时屏息凝神。 他们低声交谈了一会儿。 商叶默默看着，渐渐地，皱起眉头，看出了些许端倪，道君简简单单立在那，仿佛融入了环境，与周遭一切浑然一体，若是不说话，不和人有目光接触，明明存在于他人的视野里，但脑海里对此人的印象，却在逐渐消散…… 这时，小师姐走了过来，柔声道：“我……要走了。” “嗯。” 商叶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若有事，可以来玉京山紫霞峰找我，这阵子……” “谢谢，再见。” 小师姐目光游离，似乎有些心事。 “再见。” 商叶简单回应。 一旁的道君轻挥拂尘，便与龙胜玉化为一道青光，飞向了天际。 商叶在原地看着无人的山野，不由地心神恍惚，喃喃道：“就这么结束了？” 忽然，耳边传来道君淡漠的声音。 “既是圣主抉择，吾亦不便过问，事已至此，将来若有必要，可以带她来玉京山，好好待她……” 又是这番说辞，之前圣主化身也说过，啥意思…… 商叶思索着，顺着山路向外走，与偶遇的樵夫攀谈了两句，便知晓自己还在燕北地界。 走出青山，他站在广阔稻田的尽头，远处的村落冒着缥缈的炊烟。 终于回到人间了…… 心神松懈下来，五脏庙便开始抗议了，他才想起好久没有吃饭，饿到做梦都在吃…… 商叶在路边寻得一处平整的阴凉地，如意玲珑居落地生根，迎风便长。 开门前。 他回头望了眼金黄色的田地，不由地感叹道：“真的结束了……” 赤血山林的洼村和秘谷，燕都天师院，鬼车城，都龙山牢城，崂山地宫，萧疏地千尸湖，最后又回到了燕北赤血山林。 “黄泉之乱”，《鸿蒙之光》第一部大型资料片，一切恍如昨日…… 他推开了门。 小客厅里，身形高大的金甲傀儡如往常那般，缩在逼仄狭小的客厅里，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金裙，看着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商叶与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略一对视。 嘭！ 又关上了门。 他转身，背靠着木门，摩挲着下巴。 现在的情况是，他看到了幼年形象的熊宗主幻影，就是那雪地破庙的小女孩…… 先看看状态栏，再掐一下大腿，很疼，好吧，不是做梦。 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用力眨眨眼，然后再度打开了门。 小千雪看着他歪了歪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商叶默默关上门，舔着发干的嘴唇，又挠了挠头，现在有一个天大的麻烦住在他家里，还一副吃定他的样子。 “你进不进去？” 不耐烦的声音。 商叶闻声抬起头，只见身前站着一个身形半透明，穿着青色衣裙的女童，她还举着……彼岸伞。 “你、你、你……” “闭嘴，我说，你听着。” 青衣女童十分轻蔑地看着他，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威慑力，但考虑到她圣主化身的身份，商叶果断地闭嘴了。 “我本是洪荒天界霞云中诞生的神玉，司职幽冥九泉之一的黄泉，掌控着部分的轮回权柄。” “我的承袭者若要接替我，魂灵需先经由我本体的洗练，不仅如此，她在阳世还有未了的因果。” “此刻她等同转世重生，过往种种烟消云散，记忆回到修道之前，两界在不久的未来，将有大变化，我勉力维持着轮回运转，无力干涉阳世，此前，你代我好好照看她。” 这是说熊千雪的真灵和黄泉遗蜕合二为一了吗…… 商叶有些茫然地说道：“可这跟我有啥关系，天下之大……” “居心叵测者众。”青衣女童淡淡道。 “那玉京山呢？”商叶又问。 “她不喜欢。” “她都不记得了，还管什么喜欢不喜……” 商叶见某人目光逐渐不善，立马闭嘴望天。 青衣女童冷冷盯着他，眸子里生出细微的光亮，在她的视界里，世间一切个体都向外散发出，一条条色彩多样的细线。 小木屋里，那个揣揣不安的小女孩身上线很少，但有好些条都连接在这个令人不快的小子的身上…… 青衣女童抬起手，捏住彼岸伞一根伞骨的一端，向下一拉，抽出一根淡黄如玉的的伞骨，接着光影变化，那伞骨变成一把小号的彼岸伞。 “这个东西，留在她身边，能遮掩天机，避免一些窥视，我将她暂且托付于你，需好自为之，否则……哼！” 青衣女童冷哼一声，蓦地转身，身影消失在空气中，唯有那把小黄伞失去支撑后，缓缓落在地上…… 错觉吗，总觉得这位圣主化身很讨厌他…… 商叶将小黄伞丢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令金甲傀儡出去站岗，他两手撑着下巴，默默看向桌子另一端显得有些局促的小女孩。 看了一会儿，他冷不丁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想了一下，然后低声道：“熊千雪。” “你都记得什么？” “下大雪，很冷，然后……” “然后？” “你抓住了我，抱着我，很暖和……” “额……除此以外呢？” 她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是我爹爹吗？” 商叶手肘一滑，人顿时歪过去，坐正后，他说道：“为什么这么想？” “我只记得你……还有一个人，那是我母亲吗？” “等等等，我不是你爹，那个也不是你妈？” “那你是？” “我是……” 小千雪睁大着眼睛，等他回答。 我是…… 商叶挠挠头，忽然想到那个从雪幕中走出，掀开供桌布挡，面色和善的太乙修士，又想到自己还是太乙门人时的种种经历…… 他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你师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法装备 【名称：纸船】 【品质：？？？】 【介绍：？？？】 商叶：“？？？” 他将黄泉圣主用符纸折出的小纸船，丢在桌子上，一头雾水地念叨着：“这啥玩意啊……” 熊千雪拿着小黄伞在过道上玩耍，这丫头除了名字，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莫名地亲近他，考虑到她之前还是个杀人不眨眼，血债累累的大魔头，商叶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所幸黄泉宗已经除名，宗门之主、罪魁祸首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入冥界，尸骨无存，商叶也不担心带着她，会遭人缉捕。 除非是某些有通天之能的大修士注意到了他们，圣主倒是为此留下了后手——那把据说能遮掩天机的小黄伞，商叶之前用系统视角检视过此物，物品属性跟纸船如出一辙，上手后，并无神异，从外表看，就是一把普通的伞。 商叶抱着后脑勺，躺在椅子上。 如今“黄泉之乱”虽然结束，留下的谜题却依然很多，道君不知因何与此事扯上了关系，玄门在圣主传承一事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黄泉圣主为什么把至关重要的继承者，交由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看护…… 这些问题，他在游戏里所得讯息，都无法解释。 “师傅。” “别……” 商叶坐起身子直摆手，说道：“别这么叫我。” 他刚刚说当这丫头师傅，真得只是心血来潮，人家黄泉圣主传人，他何德何能，装什么大尾巴狼…… “爹爹。” “还是叫师傅吧。” 商叶直挺挺地躺了回去，黄泉圣主意欲不明，莫名其妙给他塞了一个大麻烦，他不接肯定又不行，即使那尊神只无法干涉阳世，游戏里也没听说圣主有人前显圣的事迹，但他又不傻，没必要跟一尊上古神只对着干，即使她可能即将逝去……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日后若有风险，时机恰当，就将她送到玉京山，道君不是给他背书了吗，再说，这丫头本来就是太乙修士…… “师傅。” 小千雪走到他脑袋边，一手摸着肚子说道。 “干嘛？” “我饿了……” 商叶默默起身，钻进了厨房。 目前看来，以后一段时间，家里都要多张嘴了…… 饭桌上，商叶一边剥着鸡蛋壳，一边旁敲恻隐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啦？” “唔姆……” 不知道这算是无意义的咀嚼声，还是回答呢。 “那你就不好奇，不想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灵魂三问。 小千雪小口咬着鸡蛋白，摇摇头道：“能吃饱就好，不想知道……” 莫名心疼。 两人吃着饭，商叶很快又发现问题，他修炼有成，体质精进，导致饭量较大，但是跟这丫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她的肠胃就是无底洞。 当她吃完整筐的熟鸡蛋，拿起最后一块干饼时，商叶瞅着她平坦的腹部，问道：“你还饿？” 她摇摇头。 “那你还吃？” “我没饱……” 商叶突然想到这丫头的身体并非凡胎肉体，乃是圣主遗蜕所化，也就是说，应该没必要吃那么多，想吃纯粹是心理作用…… 念及此处。 商叶伸手从小千雪嘴下，拿走了那块干饼，自己咬了一口，然后说：“小孩子少吃点，撑坏了身子。” 他还没饱呢…… 小千雪被抢了食物，也没闹腾，只是撅了撅嘴，然后跪在椅背上，透过琉璃窗，看着外界的农田。 “想出去看看？”商叶问。 她摇了摇脑袋，似乎并不想出门。 之后，没过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随后跳下椅子，揉着眼睛，说道：“我困了。” “那去睡呗。” 小孩子就是这样，吃饱了就想睡。 小千雪往楼梯上走去，商叶伸着脑袋说道：“不是那边，去床上。” 他还没狠心到，让小孩子去睡地板。 “我的床就在上面呀……” “啥床？” 商叶咬着饼子跟了过去，如意居的物件，他心里都有数，小阁楼里只有一些杂物，哪里来的床啊。 小千雪快步钻进阁楼。 商叶踩着楼梯往上走着，当他脑袋和楼板齐平后，转头一看，嘴里的饼子顿时掉落，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清白黄龙灵玉棺塞满了小阁楼的闲余空间，甚至还有一些箱柜的碎片出现在玉棺下，看得出，这是给人强行放进来的。 那棺盖退出一半，小千雪扒着棺沿，屁股和小短腿在商叶眼前晃了晃，他刚要伸手抓住她，这丫头一个倒栽葱，直接掉了进去。 商叶张了张嘴，还反应过来，小千雪又从棺沿处探出了脑袋，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说道：“你也要睡觉？” “为……为什么要睡棺材里？” 商叶没问这玩意哪里来的，问了也是白问，还能是谁放的…… “我就是在这里醒的啊，这里面暖洋洋的，可舒服了，你也要进来睡吗？” 商叶走了过去，伸手去扶棺沿，想要看看里面啥样，指尖触摸玉棺的刹那，他身体如遭雷击，顿时僵在原地，一副副画面从他眼前快速飞过。 黑暗地底的深处，一名赤裸上身的汉子腰挎大剑，肩背扛着一块巨大的玉石，他身后的迷雾里，隐约存在着一颗大如山丘的龙形头骨。 一群身材矮壮的匠人围着巨大玉石没日没夜地开凿着，空气中不断闪烁着火花。 虚空中，玉棺前的金衣女子高举双手，上方那座倒立着的平顶金字塔忽而真实，忽而虚幻，它对着玉棺缓缓坠落。 无数平民，无数兵士，无数修行中人围着高高在上的玉棺，匍匐在地。 面目稚嫩的青衣女童，盛妆华服的金衣少女，赤腿裸足的红衣女子，她们面无表情地围着玉棺，那雍容华贵，脑后泛着神圣宝光的妇人缓缓走来，将怀里的熊千雪放进棺中，随后她们齐齐转头，与商叶视线相对…… 醒转。 商叶收回了手，浑身一个哆嗦。 他后退两步打量着棺身，这玉棺肯定不一般，不单纯是用来安置圣主遗蜕，或者作为一道防线，之前那个圣主化身说过，想要安稳地掌控黄泉轮回，熊千雪作为继承者还有些路子要走，玉棺在这过程中，想来也发挥着某些作用，不然也不会特意放进来…… 商叶翻了翻系统面板，找到玉棺的名字，点击查看： 【名称：清白黄龙灵玉棺】 【品质：神器】 【介绍：神龙骨玉所制，虚实之间的入口，其内连通着虚幻灵界，此神物功参造化，有神鬼莫测之能……】 描述过于简略，这是商叶的第一反应，上品法器以上的灵器和神器，其介绍文字，据他游戏里的经验，应该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不过总算是有字，不像那个破纸船，但物品属性的描述文字是灰色的，根据其品质，文字应该是金色。 灰色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无法装备”，他的硬属性没有达标，无法使用这件法器，简通俗点说，这灵玉棺如何神异，也就是个压仓货，非商叶现阶段可以染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平阳城 “我睡了哦……” 小千雪睡眼惺忪，下巴垫在棺沿上，嘴巴直打哈欠。 商叶点点头，“睡吧。” 这丫头说睡就睡，往棺里一倒，眼睛一合，便再无动静。 商叶见沉睡的小千雪没有异状，刚要离去，只见棺盖自行挪动着，与棺身相合，最后瞅了眼浑然一体的玉棺，他想了想，也就下了阁楼。 “哈……” 商叶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睡，他累得不行，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无人的黑暗中，系统光幕自行浮现，一大段代码闪烁跳动着，许久后，只有一行字留在了上面。 【事件“黄泉之乱”终结。（19）】 …… 月上枝头，星辰往复，直到第二天凌晨，商叶才悠悠醒转。 他伸了个大懒腰，这一觉睡得极爽，“黄泉之乱”已经成为过去式，下一个大事件来临之前，他可以安安稳稳地想干啥就干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站在卧室的门旁，商叶看了眼阁楼的楼梯，一觉醒来，有些微妙的不真实感，太乙叛徒，魔门宗主，黄泉圣主的继承者，如今重生成小萝莉，赖在他家吃白饭，纵是他见多识广，也觉得有些奇妙…… 那黄泉圣主为什么选择他当这个“保姆”，商叶目前没有头绪，但必然有深层次的原因，纵观游戏剧情，多得是看似随意、无意的举动，往往都有极大缘由。 商叶收拾一会儿屋子，然后在小客厅打坐练功，目前没有迫切要做的事，将修为提升到筑基境界一事，也要正式提上日程，为此，寻觅灵脉秘境，准备筑基丹药和筑基境界的功法，都是待办事项。 等一下，迫切的事…… 异瞳少女梨花带泪的面容，在商叶眼前一晃而过。 他先是一惊，然后立马计算日期，想到林绣绣距离念佛九九八十一天的期限，起码还有几天，这才松了口气。 这阵子疲于奔命，差点把这姑娘给忘了…… 如今，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在平阳城外的望心庵带发修行，商叶尚在北地，离那里不算遥远，几日内，就能赶到。 那温家是北地的名门望族，这类门庭多有散修供奉，以及修行界的背景，他此行想要带走林绣绣，怕是要虎口拔牙了。 商叶继续修炼着，直至日上三竿，才起身操持饭食。 小千雪揉着眼睛，准时在饭点冒了出来，两人吃过饭，商叶收拾下，便要出门赶路，前往平阳城。 只是…… “你出不出来？”商叶皱着眉头说道。 小千雪摇摇头，她抱着小黄伞，怯生生地站在门边。 “我要赶路了，这房子要收起来，你留在里面，就跟困在黑漆漆的小盒子里一样，还没人搭理你……” 玲珑如意居缩小后，便是空间法器，内里与外界不再连通，自然也断绝了灵气和空气，不过，这丫头体质特殊，应该也憋不坏。 但是藏身于空间法器，其实是十分危险的事，法器里的人造空间没有那么稳定，偶尔会有些空间波动，对于活物来讲，就是灭顶之灾，加之法器若被破坏，或者被人强行破开禁制，内里的东西自然会被空间乱流吞没…… 小千雪抿着嘴唇，后退了一步。 虽说不带在身边，也算少个麻烦，但商叶又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里面。 “走了走了，外面又没吃人的妖怪” 商叶探手过去抓她。 “不要碰我！”这丫头突然跟受惊的猫咪似的，飞一样地逃走，跑到里屋，蹬蹬地上了楼梯。 这刚刚还好好的呢……商叶跟了过去，站在楼梯上，向阁楼探出身子，没见到她，想来是钻进玉棺了。 这丫头的精神状态，好像没他想象中那么稳定，要不，还是别勉强了…… 商叶想了想，取来一个琉璃盏，内里盛着一半的水，他将柳白那得来的水月珠放入水中，顿时有淡淡莹白色光芒亮起。 “我给你点了个灯，楼下厨房还有些干粮，你好好待着，我回头再来。”商叶冲着玉棺说了一声，然后走出屋子，收取了如意居。 他看着掌心里的微型小木屋，不由地自嘲一笑，别人随身携带个老爷爷，他倒是随身带个小萝莉…… 从附近的农户那了解了所处的方位，商叶再一次踏上旅途。 …… 又到了夜晚，风尘仆仆的商叶在一个小镇外，放下了如意居。 他手里提着两个荷叶包，打开门，走了进去。 “吃饭了，今晚吃鸡……”。 话音未落，一个小人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熊千雪将脑袋埋在商叶怀里，无声地抽泣着。 “咋啦？” 商叶问道，这才大半天没见。 她肩头颤抖着，也不说话。 商叶无奈地拉着她，来到桌子旁坐下，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声，这年头谁没点心事，这丫头身世如此离奇，常人实在难以度量。 “吃烧鸡了，呐，鸡腿给你，两个都给你……” 小千雪本来嘴上能挂水壶，香喷喷的鸡腿一到嘴边，却乖巧地张开了嘴。 商叶见她吃得投入，可怜兮兮的神色也消失了，微笑着说道：“来，鸡翅也给你，鸡屁股也给你，嗯，这给我了……” 吃完饭后，他摸着微胀的肚皮，静静打量着发呆的熊千雪，渐渐地，目光冷淡了下来，无论此人是何形象，有无过往的记忆，曾经都是那个强大冷酷的黄泉宗宗主，不是他喂养的宠物，更不是他女儿，不能忘乎所以啊…… 商叶起身，推开房门，想出去溜达一会儿，消消食。 发呆的小千雪听到开门声后，顿时惊醒，她有些慌张地拿起桌子旁的小黄伞，连忙跟了过来。 商叶回头看着走到门边的熊千雪，问道：“你也要出来？” 她轻咬着下嘴唇，没有说话，向前挪动了半步，然后伸出右脚，以脚尖轻轻一点外面的土地，颇有种在边缘试探的感觉。 商叶看着哑然失笑，刚刚升起的防备心思淡了不少，这丫头呆萌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严肃相待。 有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没一会儿，小千雪便站在了外面，还一手抚摸着胸口，直喘着气，仿佛经历了什么惊险的事。 商叶默默举起大拇指，干巴巴地称赞了两句。 夜风中，两人在乡间的土路上散步，小女孩抱着黄伞，跟在商叶身侧，稍稍落后他半步。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走着，走着…… 常服打扮的商叶摘下斗笠，顶着刺目的阳光，看了眼平阳城的城门楼子。 衣着朴素的熊千雪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商叶给她买了些女儿家的寻常衣物，原先那件金色裙子太过扎眼。 一路上，这丫头完美扮演了“挂件”，不哭不闹，寸步不离商叶身侧，两人相安无事，奔波两日后，便来到了温家祖居的平阳城。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温家 商叶轻声问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嗯，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不听陌生人说话，不理陌生人……” 熊千雪抬起脑袋上的小黄伞，看着商叶眨眨眼。 “很好。” 商叶摸了摸她的脑袋，老实讲，这孩子有些乖得过分，她对周遭的事物没有任何好奇心，相反，对待新奇的东西，她还会胆怯。 除此之外，便是黏人…… 这时，一辆马车路过，离两人稍近了些，小千雪立马躲到商叶身后，还揪住他的袖口，遮住了自己的脸。 “没事没事……” 商叶安抚了一声。 “师傅……” “嗯，再加一条，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喊我师傅。” “什么是陌生人？” 商叶挠了挠脑门，看着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说道：“除我以外……走啦。” 两人并肩进了平阳城，路过守门的兵将时，商叶瞥了眼他们，微微皱了皱眉。 人数太少，但都是高手…… 判断这种事不需要修为功法方面的因素，纯粹是经验使然，就像在游戏里，商叶瞅上两眼，就能看出一个玩家是萌新，还是老油条，他们太好分辨了，言行举止，方方面面，细节到一个眼神。 这些守门的士兵站姿一如寻常地散漫，但大多微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同时，盯着行人的步态和手臂，这些最能反应人本质的地方…… 商叶顺势牵起小千雪的手，走走停停，为她遮掩着拥挤的人群，最后干脆抱起她，微笑着说了几句等会儿吃什么的话，然后走出了城关。 远离了盘查的士兵后，商叶放下了小千雪。 “我们要去吃大餐了吗？”她说。 “额，还没到用饭的时间呢。” “你刚刚说的呀？” “呵呵……” “我们去吃吧……” 她眨眨眼。 商叶强行笑了笑，这丫头对吃饭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即使她的身体可能并不需要。 而事实上，他确实需要去一个能吃喝的地方——茶馆。 城门守卫的变化，意味着城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如果这件事能被大众所知，而你初来乍到，没有适当的门路，那么去当地的茶馆，欣赏着小曲，磕着瓜子，听一群大老爷们胡天海地吹嘘一会儿，差不多就行了…… 小千雪嘴里塞满了糕点，商叶双手捂着她的耳朵，这是实在没办法了，一屋子的下半身动物，那荤段子，他有时候都听不下去，未免这丫头问出某些尴尬的问题，他只好如此了。 台上一曲未终。 商叶已经知道距这破茶馆两条街外，就有一间妓院，里面的优秀员工有小红小绿小彩云…… “她男人死了以后，每天看大爷的小眼神，诶唷……” 嗯，还有寡妇的风流韵事…… 当商叶快知道，这寡妇姓是名谁，家住何处时，那喝着小酒，大肆吹嘘的红脸汉子终于意思到自己走远了，他抓起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话锋一转，说道：“温家大火那天，我就在她家里……” 茶馆角落里的商叶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 街角的墙影里，商叶打量着不远处光鲜亮丽的温府大门，那里丝毫没有走水遭灾的样子，他本意是来城里打听温家的近况，若局势允许，便前往城外的望心庵，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林绣绣。 即使有武力冲突，也要在可控范围内，毕竟这次他无法先知先觉，更没后援，他可不想刚从某位大佬那里脱身，然后又回去见她，以另一种姿态。 “狮虎……” 小千雪拉了拉他的衣角。 “嗯，再加一条，把嘴里的吃食咽下去，才能说话。” “唔姆……” 小千雪伸长脖子把零嘴咽了下去，说道：“那边有个陌生人一直在看我们。” 商叶转头看去，不远处的茶摊下，一个年轻人举着茶杯对他遥遥致意，随后还顺势指了指近处的一间酒楼。 商叶无奈地笑了笑，冲他点点头，然后对小千雪说道：“走吧，有人请客。” “吃大餐？” 熊千雪立马放下顶在脑袋上的小黄伞。 这丫头情绪不好时，会试图躲起来，商叶嘱咐她随身携带的小黄伞，有时便是她遮掩自己的工具，但开心时，又会收起伞，然后用那双天真的眼睛看着他。 “是啊……” 两人登上酒楼，李浩言靠在窗户旁，一脸贱兮兮地看着他们。 商叶向附近空空的桌子努努嘴，说道：“我以为这里会有一桌酒食？” 李浩言先是眉头一挑，然后向二楼的伙计甩甩手，那人当即下楼张罗去了。 “你这是常客，还是说这是你家的行当啊？” 商叶走了过去。 李浩言摇摇头，说道：“这是我们的行当。” “我们……” 商叶听着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这里是天师道的地方寮舍？” 天师道以设立于圣京城的总坛，四方四国的分坛，以及各地重镇的地方天师院，为主体架构，但在一些地方，因为某些现实因素无法，或者不便设立天师院，但是又需要给天师这一群体提供驻足场所的时候，便会建立天师寮舍，它们是小型天师院，或者……安全屋。 “嗯哼。” 李浩言点点头。 “这天师寮舍就差建在温府对门了，别告诉我是巧合？” 商叶通过窗户远远看着温家的院落。 “当然不是。”李浩言回了句，然后眯着眼，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说道：“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可拉倒吧，我托你找过林绣绣，显然我关心她，如果你不傻，一定会记得那狗屁念佛冲喜的说法，所以只要……” 李浩言的笑容渐渐消失。 商叶看在眼里，只好说道：“你怎么知道在期限将近的几天，来此地等我？” “我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李浩言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是……受我连累吧？” “是的，我跟你走得比较近，你一声不吭地溜了，我被我爹一阵臭骂，让我不找到他的天才，就不要回去。” 李浩言默默盯着他。 商叶抿了抿嘴，轻声道：“抱歉……” “道歉有用。” 李浩然突然一脸贱笑，说道：“那要酒干吗？嗨呀，我早就想离开燕都了，现在奉旨办事，逍遥自在，我还不想回去了呢……” 商叶翻了个白眼，抬手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跟我说说温家的事。” “唉……” 李浩言叹了口气，说道：“简单点说，还是复杂点说？或者边吃边说，或者……” 商叶看着他不说话了。 “温家和魔门有染，那位长命百岁的老太爷练了黄泉宗的邪功，近期黄泉宗覆灭，他断了邪丹，功法反噬，尸变了。” “噢……” 商叶语调上扬。 “那个，你不先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小花仙子吗？”李浩言瞅着一旁玩伞的小千雪说道。 商叶嘴巴不动，用喉咙嘀咕了一句：“哦，她是黄泉宗宗主……” “哈哈，你现在会开玩笑了啊。” “继续。” 商叶指了指温家的院子。 “嗯，温家起先试图隐瞒，但是他们封禁尸煞的手段过于草率，或许是迫于那人身份不敢强硬，总之，他们搞砸了，闹出了乱子，虽然马上又被镇压，但是一位路过的天师……却发现了端倪。” “让我猜猜，那位路过的天师姓李？” 商叶配合他问了一句。 李某人一脸高深莫测地扬起了头。 商叶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继续。” “我上报后，分坛很重视，因为黄泉宗近期闹得比较凶，但是温家有些势力，不好强行上门，所以就有了这里，一间隐寮，哦，最近已经明了，就差换招牌了。总之，我带着门里的人调查了一阵子，但是还没等我们替天行道，温家内部在老家伙尸变后，开始争权夺利，然后……” 李浩言拍了一下手，“你懂的，多方势力搞在一起，亲人之间互相捅刀子，还起了火。” “然后呢？” 商叶看着毫无火迹废墟的温家说道。 “之后就很恶心了，温家一些人和燕都王廷，以及某些大官达成了交易，他们卖掉了另一些温家人，说那些人暗中联络黄泉宗，为魔修做事，甚至还拿仆役去填那老僵尸的肚子，而他们是纯洁的小白花什么都不懂，现在还扶持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当家主。” “燕都的人信了？” “我反正是不信的，不过，据说温家拿出了极大的利益，那位国相女婿甚至为此向燕王请辞，我跟你说，燕王这些年受了不少相府为首的文官们的鸟气……” 商叶当即抬手打断，“城门那些人是？” “还能是谁，谪仙司的人呗，有些获罪的温家人在逃，他们在公事公办。” 商叶一脸玩味地看着他，“所以，调查温家的是谪仙司，你骗了公款，在这里负责望风，顺便白吃白喝是吧……” 上菜的伙计刚好听到这句话，脸色古怪地瞅了李浩言一眼，然后扯着嘴角默默点了点头。 “呵呵，说啥呢……” 李某人尴尬笑了笑，说道：“我们先入席？” “等一下，先告诉我林绣绣的情况。”商叶问道。 李浩言的笑容再度消失，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默默道：“兄弟……我告诉你的事，你先冷静……” 第一百四十章 鬼候姥姥 李浩言举着一张人像画，上面是名眼睛狭长的中年男人。 商叶看过后，点点头，“就是他。”当初在洼村带走林绣绣，并与黄泉宗勾结的就是此人。 李浩言说道：“此人名为温庆元，温家话事人之一，事变当晚，他带了一支人出逃，赶到了城外望心庵……” “你别告诉我，人被他带走了。” 商叶脸色一黑。 “没有没有……” 李浩言连忙摇头，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 “说！” “他前往望心庵抢人，林家老父老母以为他欲行不轨，上前阻拦，被他当场打杀，然后惊动了僧尼，两方发生了冲突，林姑娘趁机出逃，姓温的一路追赶，眼线回报后，我立刻带人前往了，但是……慢了一步。” “是死是活？”商叶盯着李浩言冷冷道。 李浩言一脸无奈，“生死不知……” …… 商叶看着崖下汹涌的川流沉默不语。 一旁的李浩言轻声道：“据在场的一名尼姑所言，林姑娘不堪落入贼手，愤而于此处投水，我事后带人追索而来，沿江寻了三十余里，还请了精通水法的前辈下水详查，但是并无所获，如今，还有谪仙司的朋友受我所托，在下游寻访……” “你有心了，我欠你个人情。”商叶淡淡道。 李浩言苦笑一声，“你不怪我就好，当日温家闹事，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城里，生怕波及了百姓性命，却没想到温庆元自密道脱身后，不赶紧逃命，还绕道走了一遭望心庵……” 温家的变故，商叶并不记得，游戏里可能也有此事，可能没有，他不是无所不知，游戏地图之大，一城一地一家的事，他还做不到实时掌握。 “姓温的人呢？”商叶问。 “他手下在后续的追捕中，基本折损，但本人仍然在逃，如果落网，谪仙司的朋友会通知我的。” “你朋友挺多啊？” “嗨，都是看在我爹的份上。” 商叶点点头，顺着山路往下走。 李浩言在后面提醒：“走这边啊，回城或者你想沿江畔走走，都是这边……” 商叶头也不回，“去那尼姑庵。” 李浩言追了上来，摸摸鼻子，说道：“去那干吗？” “不是信不过你，我想亲自听听当晚发生了什么，尤其是一些细节。” “那……” 李浩言低头看了眼，说道：“那咱们要换身行头，到底是莲门女修的地头，咱们两个大男人便服前往，不太合适，还是换上法袍吧。” 商叶从善如流，当场从如意居内取出藏青袍换上，然后背起了红穗法剑。 “黄穗啊你？” 商叶故作惊讶。 李浩言拉了拉剑鞘的带子，微笑道：“我本来就是筑基起楼的境界，一直没准备好罢了，道门在外设立寮舍，至少需要一名挂黄穗的丹境天师牵头，我一咬牙，一跺脚，运气还行，不就金丹了……” 商叶见他说得轻巧，其实他这个年纪，就算身出名门，资源也不窘迫，但能突破到金丹境界，足以证明其有不俗的资质。 两人边说边走。 “小胖王生他们如何？” “那帮惹事精啊，前阵子就考得天师衔，挂剑云游去了。” “嗯……” “你身边的小女孩什么来头啊，给我说说呗，你这孤家寡人的……咳咳。”李浩言说着，又想到商叶的身世，觉得自己言语有失，便歉意地笑了笑。 “不碍事，那是朋友的孩子，我目前代为照看。” 小千雪此时在城里吃大餐，商叶让她在那里等着，她倒是很听话，就是眼睛一直没离开桌子上的佳肴。 两人在寺外会过知客，通了身份后，便走了进去，寺门后的影壁上，镌刻着“回望心安”四个大字，想来是这庵名的出处。 庵里人还算好说话，他们在云堂没等多久，便有负责林家起居膳食的两名尼姑前来，与他们对答。 李浩言和她们交谈，商叶默默听着，说到那晚时，其中年纪较小的尼姑还哭出了声，她说林绣绣心善人好，不曾想如此好人家，竟有此一劫…… 商叶听了一阵子，见没什么有用的讯息，便以故人凭吊的名头，要求前往林绣绣一家的居所。 小尼姑离开向长者问询，回来后，说道：“长老说可以，他们原先住在后院的客房，两位天师随我来便是，只是佛门清净地，又都是女教徒，多有不便，还望注意些……” 李浩言当即拍拍胸脯，说道：“我们兄弟该瞎的时候，直接闭眼，啥都不看。” “看不到，怎么跟我们走啊。”小尼姑问。 “额，我们眼里只有师妹你啊……” 此言一出，另一名年纪稍大的尼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小尼姑先是一愣，然后转身就走，耳根子通红通红的。 商叶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也是黄穗天师，在尼姑庵调戏小尼姑，要不要脸…… 李浩言毫不自知地跟了过去，商叶尾随其后，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那处客房，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没有线索，里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门窗都是更换过的…… 回程时，商叶四下张望，在一处林子后，发现后院角落里，还有一座相对隐蔽的孤立石塔，便用肘部顶了下李浩言，向那里努了努嘴。 李浩言顺着看了眼，然后问道：“师妹啊，那里是？” “那是庵里槐蚕师太闭关清修之地。”小尼姑答道。 这时正值午膳，前方有一年老的尼姑提着食盒路过，几人静立颔首致意，商叶低头时，微微瞥了那人一眼。 待老师太走远后，小尼姑有些奇怪地说道：“槐蚕师太何时出关的？而且师太不是修为有成，辟谷已久了吗？” 李浩言说道：“师妹不懂了，辟谷不等于绝食，我等修士食五气，炼体魄，辟谷有助于清理肠胃，去除体内糟粕，若锻体有成，反而需要进食温养内府，这叫张持有道，兄弟你说是不是啊？” 他看了眼商叶，后者默默点头，却一言不发。 李浩言别过他的师妹，两人出了望心庵，向平阳城走去。 一路上，李浩言不停絮叨着，“听说这尼姑庵以前常受温家捐赠，现在温家应该没这闲工夫了吧，你看两位师妹瘦巴巴的，也不知她们伙食如何，需不需要我尽点心意……” 商叶心事重重，没有理会他的废话，面无表情，顾自前行，李浩言说多了，没得到回应，也就颇感无趣地闭嘴了。 直到两人回到城门口，商叶才猛得扯住李浩言的手臂，低声道：“天师道在平阳城还有多少人手，你在谪仙司人脉怎么样，此地还有多少正道修士逗留，各自修为如何？” 李浩言被商叶一连串的话，问得有些晕乎。 商叶冷着脸，回想刚刚见过的槐蚕师太，错不了，此人是魔门天鬼道的鬼候姥姥，在未来那部事关天师道“镇魔塔狱”的资料片里，她正是副本boss之一。 这是一条藏在莲门寺庙里的大鱼！ 那么，林绣绣为什么和游戏里的天鬼道“鬼舞姬”样貌如此相似，也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商叶十分确定，无论林绣绣跳江是真是假，此时，人都在这槐蚕师太手里…… 城里一处花楼的栏杆旁，年轻道士逍遥自在地喝着小酒，忽然，两个年轻天师急匆匆地从街道上路过，他瞅了眼，砸了砸嘴，喃喃道：“北地三十六城，怎么就遇上了，容我算算……” 年轻道士掐着手指，嘴里沉吟着，就当他快算到些苗头时，一名衣衫暴露的风尘女子忽然扑到他怀里，抓住他掐算的手指，娇笑着说道：“道爷，来奴家这喝花酒，怎么尽顾着玩手指，我们玩点别得呀……” 年轻道士见她就要亲上来，便以食指抵住她尖细的下巴，然后眯着眼睛，看向天空，说道：“咋地，还不让算啊，那我可就凑热闹去了。” “道爷，来嘛来嘛……” 这女人大有现场脱衣服的意思，年轻道士翻身跳在栏杆上，腆着脸说道：“我也想啊，还是老二重要，老二重要……” 说罢，他留下一头雾水的女人，跳下了楼。 第一百四十一章 鬼爵 天鬼道源自上古“天鬼众”祸乱，自古代圣天子斩杀天鬼于不老山，天鬼众绝迹天下，鬼患得解，但仍有极个别天鬼残存于世，它们是亿万鬼怪中诞生的异种生命，近似于人中之神灵。 修士中，有鬼修一脉，以天鬼为信仰，窥伺异种神力，试图以另一种形式永生于世，他们便是魔门九道的天鬼道。 “所以，你是说那个师太是天鬼道魔修？” 李浩言倚着酒楼柜台，还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是的，还是一位鬼候，天鬼道内部的阶级懂吧？”商叶道。 “当然当然……” 李浩言点点头，然后摸着鼻子，说道：“你再给我解释下，防止……你懂的。” 商叶眯着眼睛看着他，微微摇头，说道：“那群鬼修以‘天鬼’为至高无上的神，其下以古代爵位王、公、侯、伯、子、男各自分称，鬼爵越高者，修为越强，在天鬼道内部的地位越高，那槐蚕师太应该是一位鬼候。” “有多强？”李浩言问。 “元婴地仙，而且不是寻常元婴……” 此世的魔道修士活在正道和朝堂的高压监管下，其中无能者早早就被淘汰了，能存活下来的老魔修，无不是通晓隐踪匿形，且战力强悍之辈。 如黄泉宗那般诡秘莫测，冒然露头后，也在短时间内，被正道连根拔起，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当然，也不是所有魔道宗门都像黄泉宗那般极端，动辄想要颠覆天下苍生。 李浩言听完后，拧巴着脸，缓缓道：“兄弟，不是我不信你，首告莲门寺庵窝藏魔修，可不是小事……” 商叶摇摇头。 “据我观察，其余庵众应该不知情，天鬼道走得是精兵路子，不喜广布门徒，若非有大事发生，一个地方不会藏有多个高鬼爵者。” 李浩言挠着后脑勺，“你真的确定林姑娘在那什么鬼候手里？” “基本确定。” “那兄弟我就要问一句了，可有佐证？” 商叶皱着眉头没有吭声，未卜先知的最大缺陷就是，从来拿不出真凭实据。 李浩言见状也没追问，说道：“围捕元婴魔修在哪里都不是小事，最起码我做不了主，需要上报到燕都分坛和地方谪仙司，因为涉及到莲华佛门，还要到北地的龙头宝刹——朝阳寺获得首肯，多方联合才能确保无忧。” 围剿一尊元婴魔修，一个同境界修士是基础，两个才算稳妥，三个才有把握拦截其逃窜，四个及以上，才能确保不会波及附近百姓，以往在游戏，攻略这种层次的boss，金丹玩家都是成队地上。 “这些我都明白，但是人在魔修手里，时间久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还担心，那人会不会在风头过去后，转移到别处……” “你是认准了林姑娘，还在那尼姑庵啊……” “嗯。” 商叶几乎可以确信，游戏中，鬼候姥姥和鬼舞姬曾经同时现身过的，虽然没有显露过师徒关系，世间却没那么多巧合，林绣绣在望心庵失踪，一个鬼候刚好藏于此处，这就撇不清关系…… 李浩言想了想，说道：“我有个主意，你随我回燕都，你入门三日取得天师头衔，还亮了一座祖师堂，至今引以为谈，只要你这个大天才肯回去，就能让我爹出手，即使没有什么证据，他看在你我的份上，或私下探查，或派人前来，只要那师太真有问题，铁定逃不过我爹的法眼。” 回燕都分坛求援，确实是个办法，但是如果有的选，商叶还是不太想回去，届时难免不易脱身…… 他正思索时，酒楼后院突然有琴声传来。 商叶面露询问。 李浩言说道：“是一位灵济宫的前辈……” 那人也在…… 两人来到里院，只见一颗青松下，炉香缭绕，那外貌俊美的白衣男子闭目抚琴，一旁的白鹤扭着脖子，以长喙清理着羽翅。 小千雪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扑入商叶怀里，他看着这丫头油乎乎的小嘴，和法袍上的油印子，无奈地摇摇头，所幸撩起衣袍给她脸上好好擦了擦。 李浩言在一旁解释着，“这是许先生，灵济宫八门殿元婴地仙，极善音律之道。” “灵济宫的前辈为什么在这里？” 商叶前几天还在秘谷见过此人。 “这就涉及到一件轶事，几百年前，北地有一琴乐大家，被许先生引为知音，但那人是凡人，四十余岁便英年早逝，许先生每隔些年，便会前往那人故乡暂居，以此缅怀，并借住在当地的天师寮舍，前阵子温家尸煞祸乱，附近天师寮驻守的天师被抽调到此地，许先生仗义，也来给我们镇镇场子。” “这样啊……” 商叶若有所思，仙凡终有别，虽说这方世界有“天道桎梏”的设定，修士寿命有七百年大限，但是元婴地仙少说能活五六百载，凡人几十代过去了，还能念及旧情，这许先生想必也是个性情中人。 他们未免饶人雅兴，回到了前楼。 “兄弟，怎么说？若你同意，我们即刻启程，明天就能给我爹请来。” 别无他法，商叶又担心林绣绣，虽说两人并不熟络，但他自觉对这姑娘有些责任，正要点头…… 忽然，有人笑道：“噗，芝麻大点事儿，还要请天师道一方坛主，人家阳神天仙，责守燕都，镇伏牛鬼蛇神，轻易可动弹不得……”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前堂角落里，一个年轻道士端着酒杯，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朋友是？”李浩言皱眉道。 “张三。” 那人耸耸肩。 我还李二呢……李浩言道：“张兄可知偷听他人说话，非君子所为？” “张某人倒是不想听啊，我就坐在这吃饭，你们大嗓门子也没避着我呀。” 李浩言面露疑色，这人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他怎么没注意…… “兄台都听到什么了？” “哦，也没多少，你们说城外望心庵的槐蚕师太是隐匿的天鬼道鬼候，还掳了黄花闺女什么的。” 那就是全部了…… 李浩言向商叶眼神示意，却见他脸色古怪，有些惊疑不定。 张三问：“这位小兄弟看我，怎么跟花楼姑娘看到恩客似的，难道识得我？” 话痨三，道君身外化身之一，怎么也在这里，是巧遇，还是跟着自己过来的……商叶收敛神色说道：“你与我家乡一人长得甚为相似。” “那人肯定也如我这般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改日代为引荐啊……” “哦，他日回乡祭祖，一定为你在他坟前说道说道。” 张三一愣，然后喝了一口酒，叹声道：“英姿天妒……”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所谓听着有份，一个鬼候，可不算小事，张某人也要掺一份子，有好事大家一起上哈。” “你到底谁啊？”李浩言忍不住说道。 张三没说话，而是掏掏左袖子，然后掏掏右袖子，接着摸摸衣怀，最后掀起衣袍，从裤裆附近掏出一个令牌丢了过来。 李浩言一脸膈应地接住，瞥了眼，眉头一挑。 “青云令，太乙玄门的真人？” 太乙玄门的修士里，能以真人为号的，至少也是元婴地仙，青云令便是宗门下发的身份凭证。 “可是……” 李浩言说道：“恕在下孤陋寡闻，我怎么没听过玄门有叫张三的真人？” 玉京山位处北地，山上的玄门真人在北地修行界都算耳熟能详。 “嗨。” 那人摆摆手，说道：“在下出身太乙洞天，玉廷秘境，你不认得也正常。” 这就是扯谎了……商叶心知肚明。 所谓“玉廷秘境”乃是太乙玄门的洞天小世界，其余大宗门都有类似的地方，如剑宗的“诸天剑界”，阴阳道的“两仪洞天”，灵济宫的“十方梦境”等，玉廷秘境地域广大，里面还栖息了一个小国的人口。 商叶前世负责过那里的一处大型仙园，同时还在总管此秘境的玉廷院，挂了长老之名。 玉廷乃是顶级的灵胜之所，修炼圣地，灵气极为丰沛，凡人即使没有修炼，也能轻松活过百岁，若有修炼的苗子，自然也会被接引到玉京山。 张三说自己出身玉廷秘境，自然是在隐藏身份，毕竟真身过于唬人，乃当代太乙道君的三尸元神之一。 李浩言极好糊弄，当即上前奉还了令牌，拱手道：“晚辈天师道北燕分坛黄穗天师李浩言，见过张真人。” 张三站起来，搂住李二的脖子，笑嘻嘻道：“嘿嘿，同为正道，不拘礼，再说说那鬼候一事？” 李浩言看了眼商叶，强笑道：“只是猜测，目前并无实证，还望前辈不要误会……” “诶，没有实证，咱们可以去找吗，往前五百年，露头的鬼爵两只手都拎得清，这还是一个鬼候哩，咱们兄弟有财一起发，功劳一起赚，不见外不见外，来来，喝两盅……” 一旁的商叶瞅着两人几杯马尿下肚，也就成了铁哥们，恨不得当场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顺便还敲定了“夜探尼姑庵”的大事。 这尊三尸神还是这么无厘头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地牢 李浩言自持酒量不俗，喝了张三的不知名仙酿后，正躺在桌子底下睡大觉，商叶陪小千雪在一旁玩耍，用柜台顺来的账本纸，折着纸花。 张三捏着牙签剔牙，完事后，吊儿郎当地凑了过来。 “折纸这手艺，当年在学堂，是我一绝活，为此，没少挨先生揍，小妹妹，让哥给你露两手？” 小千雪看着商叶折纸，理都不理他，张三嬉皮笑脸，浑不在意。 这会儿，商叶将折好的千纸鹤放在千雪面前，她刚要伸手去拿，一旁的张三嘟着嘴悄悄吹了口气，那纸鹤立马扑闪着翅膀，离地而去。 千雪睁大眼睛盯着纸鹤，呆呆地跟了过去，一蹦一跳地想要抓住它。 商叶见小千雪随纸鹤进了里院，无奈看向了张三。 这厮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你说那尼姑庵有个鬼候，有多少把握？” 商叶默默道：“十成。” 张三眼珠子晃悠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前辈，不问我缘由？”商叶问。 张三咧嘴一笑，“家里几个哥们，一个把自己弄得跟庙里的塑像似的，自己像石头，看谁都像草木，还有个事事爱讲理，总想抱着书卷，站在高处跟天下人好好说道说道，还有一个孙子，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啥样邪门，啥样剑走偏锋，他搞哪样，我呢，悠哉悠哉地活着，不爱操心，做点什么事，也只是以前想做，但是没敢做，没来及做，哪天兄弟们大限到了，到头来，说不定还是我眼睛闭得最快……” “那……张真人想做什么？” “别，在我这叫张真人就是埋汰我，叫三哥。” 商叶笑了笑，没叫。 张三随手指了方向，说道：“城里有一个巷子，叫清酒巷，因里面一间酒作坊得名，我小时候住在巷子里，闻着酒味长大，光屁股跑的时候，就嘴馋，老想喝了，可是大家长不让，说我是读书种子，不惹那杯中物，再毁了脑瓜子灵光，现在想想，白瞎了好些年……” 道君祖居平阳城，这倒是个新消息…… “前辈不是出身玉廷秘境？” 商叶故作一问。 “噢，后来去那里待了几百年，别打岔，那破地方也糟心，我宁愿去城里大牢待着，也不去那，那里才是牢，天地大牢……嗨，我跟你说这个干吗，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和学堂里的棒槌们出去郊游，闲晃到了小林坡，那有一间尼姑庵，就是你们说的那间，那帮孙子合计了一会儿，翻墙头爬了进去，我好学生啊，没去……” 商叶一脸古怪地说道：“前辈没去是对的。” 张三摆摆手，“都是一群傻小子，没啥坏心，就是想玩儿，很快就被老尼姑们拿扫帚赶了出来，然后他们一直在说看到啥啥了，我在一旁说不上话，还被他们奚落了一阵子，所以……” “所以？” 商叶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我们今晚去翻，咳，夜探尼姑庵。” 张三说完，顿了顿，又毫不在意地说道：“顺便捉拿什么鬼修。” 商叶愣了下，当即伸手拉扯着桌子底下的李浩言，叫道：“醒醒，我们回燕都搬救兵了。” 李浩言迷迷糊糊睁开眼，“啊？天亮了？” 张三俯身钻进桌下，一把按住李浩言的脑门，“黑着呢，继续睡。”说完，他面向商叶道：“兄弟，我跟你掏心窝子讲话，你怎么不把我当回事呢，真拿真人不当真人啊……” 商叶就觉得十分荒唐，以前耳闻这人物行事蹊跷，却没想到如此离谱，“前辈，我是赶着去救人，您对尼姑庵感兴趣，以玄门真人的身份登门拜访一定能得偿所愿。” “那正门进去，跟翻墙就不一样……咳，我的意思是明察不如暗访。” “怎么样都行，前辈我真赶时间。” “嗨，你别以为我是来闹着玩的，你说的鬼候，我放心上了，有谋划的。” “谋划？什么谋划。” 商叶姑且一问。 “首先，虽说望心庵不是一方宝刹，只有几个莲门修士盘踞，但咱们擅自闯入，无论有没有魔修，只要出了差错，事后难免要让和尚问责，所以，这样……那样……然后……” 商叶听了一会儿，没有反驳，他眼界还在，这计划……还确实可行。 “只是……” 张三抬手打断道：“按你所说，那只是一个鬼候，地仙而已，又不是恶鬼公，更不是万年一出的罗刹王，淡定些，三哥我应付得来。” 地仙而已…… 考虑到此人身份，商叶大致盘算了一下，没什么明显的差池，于是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那我张罗去了。” 张三显得有些兴奋，麻溜地出门了。 一杯冷茶淋头，李浩言顿时一个激灵，他摸了把脸，爬了起来，神情有些茫然。 商叶丢了个擦桌布过去，说道：“清醒些，今晚还有大事。” 李浩言擦着脸，说道：“啥事啊？” “望心庵。” “啊？” “啊什么啊，不是你自己拍着胸膛跟人说要去的。” “那……那只是随便说说嘛，酒话也能当真？” “晚了，那位玄门真人已经安排去了……” 商叶顺势把张三的计划复述了一遍，李浩言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他无奈道：“我是非去不可了是吧？” 商叶笑了笑，“镇压几只尸煞和一位地仙魔修，这功劳天差地别吧？” 李浩言苦着脸，说道：“你越说得煞有其事，我心里越嘀咕，我才结丹没多少天呢，就要去算计一名地仙……” 商叶拍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前阵子，他还没修炼，就开始算计黄泉宗全家老小了。 …… 阴暗的地牢中，一束光芒忽然从上方洒落。 老师太提着食盒缓缓走下阶梯。 几个男人双手被铁链捆缚，脚掌离体，悬于半空，角落里，蹲着一名面容苍白憔悴的异瞳少女。 老师太边走边说，语气低沉，“姑娘菩萨心肠，难能可贵，但又何必与我犯倔，又不是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是害你父母性命之人的手下，你手起刀落，结果了他们，我便带你逃出生天，还助你追索仇人，报仇雪恨。” 无人回应。 槐蚕将食盒放在地上，看了眼少女身旁一动未动的匕首，微叹道：“良善未必是福，若不是那些恶人为了一己之私，你又何至于此？” “况且，如此血仇都能弃之不顾，你父母在黄泉路上会瞑目吗？” 少女终于有了反应。 她微微抬起头，发出细弱的声音：“他们不是害我爹娘的凶手。” 槐蚕瞥了那些人一眼，摇摇头，“左右都是帮凶，并无区别，你可以不动手，他们也受不了多久，你忍心见他们在痛苦折磨中死去，也可以……” 老师太说完后，走上了阶梯。 忽然，那些悬吊的人里，有一人蠕动着干裂的唇部，低声道：“林姑娘，你是好人，我不怨你，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阶梯上的槐蚕回头微笑道：“你看，我们都是可以有选择的。” 有人起了头，剩下那些还有半口气的人，纷纷低呼出声，或哀求，或怒骂，只求少女拿起匕首，给他们一个解脱。 林绣绣蜷缩着在角落的阴影里，双目紧闭，两手死死捂住耳朵。 槐蚕面带冷笑，缓步走了上去。 黑暗再度降临，唯有低语不绝于耳。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青刺 入夜。 “要不，咱们算了？” 临近望心庵的一座石桥上，李浩言有些揣揣不安。 一旁等候的商叶已经给他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这会儿实在懒得开口。 “你不说话，我可走了啊……”李浩言闷声闷气道。 “你得亏是个大老爷们……”商叶翻了个白眼，“你也算小立门户，如果能捉拿到一个天鬼道元婴魔修，以后回燕都，那得多长脸啊？” “反正都是你瞎叨叨，又没真凭实据的……” 商叶没好气道：“那你想那庵里有魔修，还是没有？” “没……当然是有了，除魔卫道，我辈天职。” 李浩言顶着一张纠结脸，说着漂亮话。 商叶拍拍他肩膀，“别的不说了，咱们来往不多，你肯听我一面之辞，前来行险，兄弟记在心里了，所以，别废话了好吗？” 李浩言挠着脖子，一脸苦相道：“你亮我北燕分坛一座祖师堂，以后说不定是我北地天师道的扛鼎人物，我当然不能不管不问……” 真是个老实人…… 商叶无奈一笑，并未言语。 李浩言又道：“那个张真人又怎么愿意搞这出？你怎么说服他的。” “我哪里有本事说服他啊，他自己把自己说服了……”话音未落，桥下的河水扑通一声，两道人影冲出水面，歪歪扭扭地落在了桥上。 其中一人自然是寻常道人打扮的张三，另一人是个样貌俊秀的青发少年郎，身穿宽厚的黄色麻布袍，两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显然刚喝过酒。 李浩言忍不住低声道：“他们这能行吗？” 商叶耸耸肩。 张三眯着眼，用手背擦擦嘴角酒渍，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小兄弟，咱们做戏做全套懂不？我这哥们，现在就是个醉酒的大妖，极有可能肆意生事，伤及无辜，你小心点，是不是啊，老瓜？” “嗝……” 青发少年先是打了酒嗝，然后咂咂嘴道：“三爷说是就是。” “咳，还未请教？”李浩言看着青发少年问道。 张三还未来得及说话，商叶先解释道：“青湖水洞洞主，北地西北一带的妖仙，尊名青刺，道号地瓜仙人。” 少年听着，脸色有窘迫，连连摆手，“三爷当面，可不敢妄称仙人，都是坊间戏传，我托个长，两位小友可以叫我一声……老瓜？” “嗨！” 张三挥手打断，“你千把岁了，两个小娃娃怎么能乱叫，你们叫瓜哥……” 李浩言一听这面善的少年是千年大妖，舔了舔嘴唇，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大约是因为职业上的天生对立…… 商叶倒是大方地拱拱手：“见过洞主，大青湖近来可还安生？” “嘛，我那一亩三分地的，全靠玉京山各位真人照拂，堪称水平如镜，常有如花美眷以、以……之为鉴！” “行了行了。” 张三赶紧打断道：“拽什么文啊，跟你说了少读书，再读下去，人话都不会说了。” 少年咬着下嘴唇，挠挠头，腼腆地笑了笑。 “地瓜读书——八百年不透”，这是北燕西北一带的一句歇后语，说得就是这尊妖仙，因为青湖离玉京山还算近，太乙玩家经常会到那附近玩耍，关于少年的事，商叶还真了解不少…… 近千年前，有一个书生，远赴都城赶考，途经大青湖，因为暴雨连绵，路上耽搁，错了船期，又没有余钱雇佣私船，小舢板倒是雇得起，但狂风暴雨，小船家不敢下水，若不走水路，他又万万来不及在开考前到达，万般无奈下，只好在湖边的小亭子里独自哀伤，腹中饥饿时，点着游人煮茶的余碳，然后…… 开始烤地瓜。 青烟升起，火光散开。 书生感受到一丝暖意，又想起老母将地瓜塞进他手里时的不舍和期盼，情绪挥洒而下，哭了好一会儿后，才精疲力尽地睡着。 半晌后，书生又被饿醒，他瞅了瞅碳堆，想去拿自己的地瓜…… 岂料那里空空如也，如此可谓屋漏偏逢连阴雨。 湖边的小亭子里传出一阵有气无力的叫骂声…… “哪个贼人偷了我的地瓜？！” “你有本事偷我地瓜，你有本事出来啊！” “你这个贼偷！你吃我地瓜，你不如连我也吃了！你吃啊！吃啊！” 雨幕下的湖面应声突起，一个硕大的碧青蛙头探出了水面，并用那宛如灯笼般的金瞳看着书生，口吐人言：“我不吃人……” 书生当即身子发软，瘫倒在地，“妖、妖、妖精！” “救命啊！妖精吃人啦，妖怪害人性命啦，快来人啊……”他的呼救声在瓢泼雨幕中，并未传出多远。 那大青蛙一歪脑袋，再次说道：“我不吃人的。” 书生一愣，然后顺了顺胸口，强笑道：“原来你不吃人啊，吓我一跳，蛙兄幸会幸会，小生三生有幸，来日再见，来日再见。” 他一阵语无伦次，说完后，拔腿就跑，可是刚出了亭子，脚下一个踉跄，顿时摔倒在泥浆里。 书生从泥水中抬起头，面色极为凄惨，想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能考取功名，连吃顿饱饭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还碰上了妖怪，便自感时运不济，天不留他，又觉得愧对家人，于是放弃了挣扎…… 这时，长长的红舌卷住他的腰部，将他拽了起来，带回了雨亭。 大青蛙收回舌头，说道：“你摔倒了。” 书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认命一般道：“嗯，我摔倒了。” 大青蛙又说：“摔倒就会受伤，受伤就会死，你还是别出去了。” 书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冷冷道：“留在这里被你吃了，会死吗？” “被吃了，就会死，但是我不吃你的人……”大青蛙说到这，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只是吃了你的地瓜。” 书生闻言脸上顿时浮现怒意。 “果然是你这贼偷，吃我地瓜！我叫你吃……” 他说着就想捡起身边的石子丢它，只是离他最近的石头，却是虽已熄灭，但仍然滚烫的火炭，于是…… “噢！！！呼呼呼……” 书生脸色狰狞，疯狂往通红的右掌心吹着气。 大青蛙目光里有些担忧，“你又把自己弄伤了，你在这里也很危险，我送你去其他地方吧，不然你会死的。” 书生怒吼道：“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本来没有关系，但是你的地瓜太香了，我看你不想吃，就吃了，结果你很生气，我想起一个人曾经告诉我，不告而取谓之窃，这是不对的……” 书生发出一声嗤笑，“虫了之辈，也妄图讲理。” 那妖类并未在意书生的话，顾自说道：“所以，我希望挽回我的过错，获得你的原谅。” 书生听着微微皱眉，有些不信道：“这也是你说的那人，让你做的？” “嗯，他说犯错分两种，一种是可以挽回的，便要想方设法挽回，一种是不可以挽回的，就要付出代价，而我与我的同类不同，与你们也不同，我要付出的代价，往往就是我的命……可我不想死，所以我想要挽回。” 书生咽了唾沫，死死盯着大青蛙，说道：“你想怎么挽回？” “我没什么东西能给你，我可以送你去其他地方，一个让你不受伤，不死的地方……” “那好！”书生咬了咬嘴唇，狠狠道：“你送我去燕都，出了这青湖水域，进入万山江，然后……” 大青蛙说道：“我知道燕都在哪里，我听说过……” “那好，送我去，今天就要到！” “我能到，但是……我不能去。” 大青蛙说完向下沉了一些，嘴巴也没入了水下。 “哈哈！” 书生大笑两声，“你这野蛮的妖物，说话毫无实处，如同放屁，臭不可闻，还要跟我讲道理？” 大青蛙不自觉地移开视线，盯着水面，沉默了一会儿后，略微浮起，说道：“那人跟我说过，修炼未成，不得擅自离湖，否则我会死。” “是嘛……” 书生置若罔闻，神情冷漠道：“不吃我是吧，你有本事偷抢我的地瓜，就不要惺惺作态了，若无他事，可以别烦我了吗？” 大青蛙闻声一愣，然后缓缓下沉，水面咕噜咕噜地翻着泡泡，两个大眼睛显得有些落寞。 书生看着消失在雨幕里的妖怪，没有再逃走，而是默默抱着膝盖，蜷缩起了身子…… “哒！” 船板撞击在岸边青石上的声音。 书生抬起头，只见一个带有棚子的破旧小舟靠在了岸边，水面再度破开，大青蛙露出了两个大眼睛，脸前的水面咕噜噜地翻着泡泡。 它：“%￥#%#￥#￥。” 书生默默看着它，一言不发。 它：“@#￥%**+？” “唉……” 书生叹了口气，说道：“请你把嘴巴露出来说话。” 大青蛙眼神明显一怔，然后微微浮出嘴，说道：“上船，我带你去。” “不是说，不能去吗？” “嗯，不能去，但是那人说过……” “又是那人说？” 书生不耐烦地打断道：“什么人，妖怪也上学堂，拜先生，认师傅吗？” “他不是我师父，他说自己是招蚊虫的体质，偶尔在湖边打盹儿，召我在身边，能得片刻清静。” “那你可真有用……” 书生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抱着行李，站在了岸边，踏上小舟前，他看着那妖怪清澈的眼神，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是他前路黯然无光，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干咽了一口，一咬牙跳上小舟，钻进了棚子里。 “走！” 大青蛙随之没入水下，船底传来响动，小舟飞快移动着，驶向了水域深处。 太快了…… 眼见波涛汹涌，暴雨砸得破棚子哗哗作响，后方的景物飞快消逝，书生很想让水下的妖怪放慢些，但是他确实赶时间，如果今夜能安稳赶到，给他时间寻一落脚处，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力应试。 于是，他死死抓住舱壁，并打定主意，就算大风掀翻了棚顶，也不会吭一声。 那日，许多靠水过活的人家看到万山江流域上，一条无人摆荡的破舟顺流之下，一泻千里，他们以为只是条弃船，随时会倾覆在变化无常的江流里，却没想到，它稳稳当当，星夜兼程，到达了燕都…… 书生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岸边抽搐干呕着，他肚子里早就没有可吐的东西了。 许久后，他以极大毅力站了起来，向远处模糊的城影挪动了几步，却又停下，转头回看，只见那两个圆圆的大眼睛果然还在浮在水面上。 “你叫什么名字？”书生问。 大青蛙一眨眼，略微上浮，说道：“那人说他来到青湖旁，岸边鱼蛙皆散，唯有我像个刺头一样，露出水面，看着他，所以，给我取名为——青刺。” “呵，青刺，我记下了……以后有空儿，再慢慢听你讲没讲完的道理。” 说完，他转身离去。 大青蛙忽然说道：“你认为我有道理吗？” 书生没有说话，而是背对着它，抬了抬手，然后蹒跚远去。 大青蛙嘴巴半沉在水中，咕噜咕噜道：“我就是为了这个……” 书生进了城，寻了客店，忍住吐意，强塞了些吃食，虽然头晕目眩，却又坚持沐浴，还给店里每一个伙计说了，明日清晨叫自己起床。 最后…… 他如愿按时来到了考场前。 众人排队等待考官查验进场。 书生但听众人谈论。 “昨夜谪仙司，天师道，王廷供奉，军中高手，齐聚城外江畔，捉到一只有几百年修为的青蛙精……”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玩家的自我修养 “后来呢？”李浩言问。 商叶卖了个关子，“事后再告诉你。” “别这样，你说啊……”李浩言心里跟猫抓一样。 商叶微笑着摇摇头，“你真没听过这个故事？” “好像听过，小时候吧，记不清了……” 妖仙青刺的故事在北地有所流传，尤其在修行界，商叶谈及此事，主要是给李浩言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尼姑庵旁边的竹林里，远处石桥上的张三对青刺说道：“准备好了？” 青刺露出正经脸，郑重地点点头，“嗯！” “再凶一些，咧咧嘴，眼睛整红点，对了，去吧！” 青刺摆了好一会儿的小表情，最后一脸狰狞，双目血红，他纵身一跃，拔地而起，周身黑气环绕，径直飞向了夜色中的望心庵。 张三寻思着还缺点势头，便在掌心虚画几道，然后向前一扇，顿时狂风大作，呼啸的风声在山野间起伏着。 竹林里的两人刚听到动静，便见一团蕴含着狂躁气息的黑云，从望心庵上空极速划过，庵内顿时有几道流光升起，追了过去，并有惊怒声响彻夜空，“何方妖孽！胆敢惊扰人世……” 李浩言喃喃道：“好大的妖气。” “可不是……” 商叶随意应了一句。 青刺是正儿八经的大妖，等同人族修士中的元婴地仙，妖类再往上走，便是对等阳神天仙的妖神，往下则是约同金丹境界的结丹妖怪，此外就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精怪，其中内丹半成的妖怪要稍稍露头点，算是个精英怪。 “成了！” 张三突然从两人身后冒了出来，商叶点点头，便带头走向了尼姑庵。 此番计划，说来也不复杂，莲门寺庵若有修行传承，便与天师院一样，有护境安民，保佑百姓不受妖邪侵扰的责任。 一只妖气外放，毫不收敛的大妖张狂过境，庵内能御空飞行的长辈修士于情于理都该追过去，一探究竟，其中自然就包括槐蚕师太。 青刺吸引她们前往无人的深山，避免波及无辜者，随后，那些追赶的莲门女修会顺理成章地与一只杀气腾腾，浑身酒气的大妖发生冲突。 交手时，青刺会施暗手试探那槐蚕。 若无问题，潜伏的张三便会姗姗赶来，大喊一声“你们不要再打了”，之后报上自己玄门真人的身份，道明这大妖是西边的有德妖仙，与他酒宴后，醉酒糊涂，冲撞了诸位长老，诚心赔礼道歉的同时，张三会以通天手段，近身再行探查…… 若有问题，张真人便会暗中雷霆一击，将之打出真身，然后喝令在场的莲门女修随同诛魔。 商叶这边负责潜入尼姑庵，探索槐蚕师太的修行石塔，望心庵是小门庭，庵内大多是凡俗出家者，有几个修士顶天了，倒也不怕遇到高手，此行最好能救出林绣绣，若人不在那里，至少也要找到槐蚕是魔修的证据。 三人摸到墙根。 李浩言看着墙头，吸了口气，正要先行起跳，张三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 “前辈？”。 “没事，你来你来，在这里站好，对，稍微蹲一些。”张三顺势而上，踩着李浩言的肩膀，伸手去摸墙头…… “前辈你干啥？” 小李有点纳闷。 “闭嘴，别晃，站直点，哎哟，这墙怎么这么高……” 商叶见张三踮起脚尖，使劲摸着墙头，却总是差了一小截，不由地暗自发笑，所谓“女庵墙头高半截”，是有道理的，他后退几步，一个冲刺，脚尖在李浩言肩头一蹬，便翻上了墙。 张三仰头冲他笑了笑，说道：“拉一把，拉一把……” 李浩言凌空虚渡，轻松落进庵内，然后掸着肩膀，眼神询问商叶，这法力高强的玄门真人怎么还有翻墙头的嗜好。 商叶耸耸肩，向仍然坐在墙上的张三问了声：“前辈？” 张三顾自远眺，嘴里念叨一句：“原来是这样的风景……”随后他轻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又取出一根毛笔，随意舔了口笔尖的余墨，在书上写了几笔，然后面露释然，对墙下的两人说道：“到这里就行了，到这里行了。” 说了两遍后，他后仰坠下，可墙外并无落地之声。 “玄门真人都是这么高深莫测的吗？”李浩言一头雾水地问道。 “要不，怎么说是高人呢。” 商叶说完，大致判断一下方位，便走了过去。 望心庵前院有些闹腾，显然是受了妖怪惊扰，后院的园林却十分安静，没有人迹，两人悄悄来到那座石塔前，商叶正要推门，李浩言却拦了住他。 “咱们就这么进去？” “不然呢？” “不是说，那是一个鬼候吗？这闯入魔修洞府，不得有重重凶险啊，听说天鬼道擅于养鬼，会不会……” 李浩言不知脑补出了什么画面，默默咽了下口水。 商叶摇摇头，耐心解释道：“那人假借尼姑身份，潜藏在此，又不是把整座寺庵发展成魔窟，为了掩人耳目，自然不会搞什么凶恶的禁制，那与莲门理念不合，若被人撞破，反而惹人怀疑，至于豢养恶鬼……你认真的？这里可是莲华佛门的地盘。” 李浩言脸露恍然，“也对……” 莲门寺庵先天有佛光加持，尤其克制阴煞一类的怪物，在这里豢养阴邪之物，就是把它们往火坑里推。 “等一下，你怕鬼吗？”商叶突然问道。 李某人脸色一滞，然后摆手又摇头，连连否认，“开什么玩笑，我自小在天师院长大，还是正儿八经的挂黄穗驱魔天师，我会怕鬼？呵呵，一点也不好笑，走了走了。” 说完，他一马当先，推门走了进去。 原地的商叶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出声，其实他想说，到底是修士闭关修炼的居所，为了防止他人擅入、误入，打搅其修行，有些小禁制也是有可能的…… 两人进去后，迎面见到一尊盘坐的高大佛像，商叶对莲门研究不深，也认不出名堂。 莲华佛门是八大正道宗门中，唯一玩家不能加入的，游戏初期，许多人还认为未来某个版本，或者莲门相关的资料片，官方就会开放“和尚”和“尼姑”的职业选择，这也符合一般游戏的运营理念。 岂料，关于莲门的资料片是有了，却跟开放玩家拜入其内，天差地别…… 李浩言因为出身的缘故，也没去过几次寺庙，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佛像面孔，说道：“据传，西方青莲净土有尊者能借佛像双目巡视人间，也不知是真是假？” 商叶从他身边路过，也不查看四下，径直走向了里间。 “是真的，所以不管佛像大小，是画还是实像，凡是有的房间，也就不用看了，一介魔修敢玩灯下黑，想必十分忌讳那个‘万一’。” 李浩言也就随口一说，得到商叶肯定答复后，立马撤回目光，收敛神色，向佛像微微躬身，然后快步跟了过去。 “你等等我呀！” “嘘！小声点。” 塔内的陈设十分简陋，放眼望去，只有青灯古佛，经卷蒲团，以及一些寻常的佛门宝具，如木鱼，经轮等。 两人搜索第一层时，来到一间有床的卧室，这里咋一看，没有任何与佛门相关的道具。 商叶顿时起劲，飞快翻找起所有箱柜和瓶瓶罐罐。 “你怎么……” 李浩言欲言又止。 商叶放下罐口朝下的陶具，理所当然道：“我在找线索啊？”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 因为我是一个老玩家，这是应有的自我修养…… 玩家的游戏历程，往往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那便是搜刮，修炼战斗也只是为了更好地搜刮而已。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灵的青睐 商叶翻箱倒柜，搜刮了半天，却并无发现，忽然，身后传来咔嚓嚓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李浩言抱着个小罐子，嘴里嚼着什么…… “这师太肯定有问题。”他边吃边说。 商叶：“……？” “城里安福记的上好果糖可贵了，寻常人家都吃不起，她一清苦的出家人……” “这个能当证据吗？” 李浩言想了想，说道：“应该不行？” 商叶懒得理他，直接走向屋外，打算去上层看看。 李浩言又说：“没什么发现啊，要不我看看？” “你？” 李浩言将糖果罐递了过来，商叶无奈接下，随后他原地酝酿了会儿，又一副便秘的表情，接着眸子微微亮起。 差点忘了，虽然这家伙有点愣，但也出身名门，还是新进的丹境修士，必然能灵识外放，习过神目窥探一类的法术…… 商叶默默看着，也不打搅他，还不由地掏出了一颗糖果。 啧，口味不错吗，还水果味的，回头给小千雪也买一罐子……那丫头如今在城里的天师寮，原本她吃饱玩累就要回玉棺睡觉，但四周人多眼杂，商叶便哄着她在酒楼的客房里休息，这丫头很是听话，便乖乖地去睡了。 忽然，李浩言侧头看向一个衣柜，走了过去，将之搬开。 “有问题？”商叶问。 “嗯。”他点点头，然后取出一张用以勘破虚妄的无障符，激发后，直接贴在柜子后的墙壁上，金色的线条随之亮起，形成门框的轮廓，李浩言伸手触及门内的墙壁，指尖却轻易透了过去。 “厉害。” 商叶竖起了大拇指，果然带这大兄弟来是对的，否则他至少要搜完整座塔，才会再回到这个可疑的地方。 李浩言却一反常态，没有高兴，而是拧巴着脸。 “我开始觉得你说得是真的了……” 商叶抽出背上的法剑，“原来你之前不信啊。” “半信半疑吧……” 商叶提剑穿过墙壁，李浩言尾随其后，经过七八步长的斜向下阶梯后，两人来到一间阴暗的石室。 商叶点燃门口的烛台，火光下，只见内里正中放着一张凉席，席上还有蒲团和香炉，一左一右的墙角里，各有一个等人高的护法金刚塑像，它们星目圆睁，须发怒张，令人望而生畏，还身披甲胄，手持刀剑。 李浩言正要过去。 商叶说道：“等一下，这些不是塑像，而是傀儡。” “傀儡？” “准确说，是借鉴了佛门金刚造型的武斗傀儡，我们走过去，十有八九会触发它们……” 李浩言闻言，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箓来，颇有一言不合先给自己加一堆buff的意思。 “看那，席子边缘的积尘明显不对劲，最近应该被挪动过，这里表面像闭关的静室，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动手呗，比傀儡的话，我也有个啊……” 金甲傀儡凭空显现。 李浩言看了眼，然后嘴角一扯，“兄弟，你这哪个旧货坊市淘得，我跟你说，我有将作道的门路，你买傀儡找我啊……” 商叶听着嘴角一阵抽搐，也没办法，金甲这阵子几经高强度作战，体表铠甲满是损伤，早已不复当初那般光鲜亮丽，威风凛凛了。 “少废话，一人一个，我左边这个持剑的，你对那个用刀的。” “你行吗？”李浩言问道。 商叶当即下令，金甲傀儡破空而去，简简单单一拳便将那静立的持剑金刚砸进了砖墙中…… 李浩言张了张嘴，明显愣了一下，动静发生后，右边的傀儡体内一阵咔咔作响，随后举刀冲了过来，情急下，李浩言撸起左臂衣袖，露出了神降文。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一尊样貌粗犷，双持金色打鬼锏的壮汉神灵跨越虚空，现世而来，旋即迎了上去，与持刀金刚战成一团。 商叶微微侧目，打量着这尊契约武神。 李浩言冲他笑了笑，一脸炫耀之意，“老弟加把劲啊，等你功至金丹，必然能得人道神灵的青睐，我对你可是很有信心的啊……” 商叶听着眉头一挑，却实在懒得打击这厮。 这时，被砸进墙里的持剑金刚挣扎着，又动了起来，反手一剑削向金甲傀儡的脖颈，只是剑锋行至半程，便被金甲抬手捏着，两者的品阶显然不在一个档次。 那鬼候实力高强，必然有些底蕴，但为了寻得能放于寺庵内部，合乎情理的守门法器，也是放低了品阶要求，毕竟金刚形制的法器傀儡可不好找，说不定还是私人定制的呢…… 金甲傀儡左手攥死长剑，右手成拳轰进墙里，一拳、两拳、三拳……石室内砰砰作响，所幸此处偏远，又在地下，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发觉。 十七八拳后，金甲傀儡后退一步，一些散碎的法器部件从墙上滑落。 商叶虽然见金甲战斗过许多次了，却依然觉得这厮生猛无比，战斗风格委实硬朗，也不知是哪位大家炼制出来的，不亏是鬼车城的立城之本，可惜约定之日就在近期，这位三好员工估摸着也要走人了。 当然，即使金甲不走，也不能长久，法器傀儡不是永动机，动力全靠体内的灵核，那是上品灵石炼制出来的玩意儿，一个字——“贵”。 另一边，那尊武神和持刀金刚的战斗也进入尾声，李浩言一头虚汗，显然刚入丹境，负担神降术的真元供给，对他来说，没那么轻松。 商叶没打算帮他，毕竟男人的尊严还是要照顾一下，他刚刚可是很骄傲的，所幸，那尊武神不是泛泛之辈，几击后，便得一空隙，一锏砸碎了持刀金刚的头颅，接着缓缓消散。 李浩言顿时放下了法剑，松了口气，他刚刚正打算冲上去。 其实，他真要参战，商叶还会阻止，石室空间不大，多人混战，反而束手束脚，影响彼此发挥。 金甲傀儡走来掀开凉席，下面有个镶有铁环的石板，显然是座门户。 厚重的石板门在金甲手下微微抬起…… 忽然，异变突生，两人的天师法剑一同震动示警，那失去头颅跪坐在地的持刀金刚身躯一颤，断颈内涌出一团黑烟，内里赫然是一头背身双翼，张牙舞爪的鬼神！ 双方离得极近，那鬼怪一扑便至，李浩言没有反应过来，千钧一发时，一条手臂从他肩头穿过，臂膀上的神降文亮起微光。 光幕瞬生瞬散。 飘散的光点中，扎着高马尾的红衣少女顷刻降临，李浩言看着少女明媚的侧颜，顿时愣在原地。 闪烁着银光的长枪，刺在鬼怪的胸口，却没有洞穿，而是将之扎在了墙壁上，那鬼怪疯狂嚎叫着，黑烟扩散开来，室内温度骤降…… “动手！” 李浩言耳边传来商叶的低喝声，他如梦初醒，一甩左手袖口，抖出一张霹雳符，瞬间激发，又将这环绕起电弧的符箓在法剑上一抹，符纸化为飞灰，那股雷电却缠在了剑身上。 “霹雳列缺，魑魅降伏！” 李浩言眸子冷冽如寒潭，上前数步，当头一剑落下…… “斩！” 雷光乍现！ 那不知名的鬼怪在激荡的雷能中，嘶吼着，冰消瓦解…… “这鬼怪被封印在金刚体内，以隔绝与外界接触，借此在佛门寺庵内存活，只要打破那傀儡，也等于是放它出来，虽然它很快会受到地域压制，但是短时间内，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这番布置算是铁证了吧。”商叶看着断头金刚解释道。 李浩言却没有谈论这个话题，而是看着安萝月消失的地方，喃喃道：“刚刚那姑娘是？” 商叶耸耸肩：“神灵的青睐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属感 “你！你！你……” 李浩言满脸震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他自幼熟读《先师列传》，对诸位先贤的名号和事迹，也算如数家珍。 祖师堂的神台上，有这尊持枪挎刀的女子武神吗？ “这是哪位先师？”他问道。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你就看成一尊不在祖师堂列位的人道神灵，编外人员懂不？” “啊？” 李浩言神情茫然，又说：“那也不对啊，你才炼气期，为什么可以？” 商叶看着地板下的阶梯，无奈道：“所以说比较复杂，你非要弄明白吗？” “当然，你以炼气期召唤出一尊不知名神灵，这说明有流落在外，不在神道谱牒上的正统神灵，还意味着你掌握了炼气期施展神降术的方法，这与你继承的剑宗星月峰传承不同，神降术乃我道门立足之本，相关的一切都极为重要！” “喂，你说漏嘴了？”商叶眯着眼睛看着他。 李浩言一愣，然后摆了摆手，“说就说了，我爹跟我说的，你极有可能掌握了星月峰遗留的传承，他们并不觉得不妥，道门务实，绝无门户之见，相反，若能在天师道延续剑宗传承，门里的老爷子们做梦都会笑醒。” “这些话，我也就跟你掏心窝子说说，你别有压力，我爹一直告诉我，这事要顺其自然……” “对了，你的神降术不会跟星月峰有关吧？” 商叶摇头否认，想着如何解释，安萝月的神降契约是唯一性隐藏任务，前世早有天师道玩家试过，那尊少女武神除了第一个侥幸获得契约的玩家，并没有理会其他人。 老实说，商叶只是依葫芦画瓢，个中隐秘，也不清楚，圣京总坛的紫霆天师朝远霞甚至前来警示过他，当时因为“黄泉之乱”迫在眉睫，他没功夫探究，但种种迹象表明，安萝月背后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事比较复杂，在我没弄清楚前，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你只要明白，我没有刻意私藏什么，实际上，门内有前辈就此跟我打过照面，他们应该是知晓的。” “前辈，什么人？”李浩言问。 商叶指了指正南方，北地之南，自然是天下大中至正的圣京城。 李浩言会意后，没有再说话，而是皱着眉头，一脸沉思。 商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想那么多干吗，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李浩言微叹一声，说道：“信得过，当初你还是一介凡俗，便不顾生死护在那玄门仙子前，我等远远看在眼里，皆倍感叹服。” “我那些并肩作战的同伴，事后对你也是推崇备至，我留在洼村也有结识你的想法，听闻你想入我天师道，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我有些话一直想说……” “你说呗。”商叶静静看着他。 “虽然你领了天师衔，我总觉得你不像天师道门人……”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家宗门出各自不同的修士，很多时候，你看着内敛沉稳，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时常话说三分，手段频出，这与我见过的太乙修士很是相似……” 商叶听着，心里咯噔一下。 李浩言又说：“但有时候，你又锋芒毕露，行事极为自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绝，听我姐说过你祓祟时，明知有门内天师在侧，意欲试探你，却不呼救，非与那妖虎生死搏杀，这分明又是剑宗的做派。” “你身上有太剑两家修士的影子，却唯独没有我天师道，你说这寺庵内藏着一尊魔修，我想了很多，但是让我决定随你来此的理由是，我担心……” “我担心这里真有魔修藏匿，我担心白天那两位师妹，我担心庵内的僧众，我还担心附近的无辜百姓，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置之不理。” “当然，这不是说我同意你和那位张真人的谋划，若我做决定，还是会先行上报，以求稳妥。” “你行险来此，自然是为了林姑娘，这不是说你不在意其他人，若是路上遇到邪魔祸害苍生，我信你一定会出手，但出手是为了什么？你今日总说抓到一尊鬼候是多大的功劳，我知是玩笑话，但道门中人从来不开这种玩笑……” 李浩言举起天师法剑，露出刻有铭文的一侧。 “我辈除魔卫道，护佑云云众生，不是因为天师的职务，更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出人头地，而是……” “生而为此，天命如此。” 说完，他也不等商叶回应，顾自走下阶梯。 商叶默默看着李浩言的背影，暗想，自己有时候确实会露出一些“游戏”心态，会把某些事当成“任务”来做，李浩言说得不错，加入天师道，他没有切实的归属感，虽然敬佩道门的行事作风，但入门只是形势所迫。 他日夜所思的，而是云海环绕、漫天霞光的玉京山，梦中所见的，是山上的亭台楼阁，山上的花花草草，山上的诸位师长，以及山上的小师姐。 现在好像还会想到张小包，王生，何守诚，李妤，严教谕他们…… 归属感吗…… 他略一扯嘴角，然后跟了下去。 两人走下长长的阶梯，来到一处封闭的地牢，带头的李浩言持符提剑，显得极为警惕，商叶站在金甲傀儡身侧，并激发了一张真火符，火团涌现，照亮了前方，只见一些人双脚离体，被铁锁静静悬在半空。 商叶正欲上前查看，忽然，一个白色人影从黑暗中扑了过来…… 他顿时将手里的火符拍了下去，火光晃动得一瞬，他看到了什么，然后立马停了下来，任由那身影冲进他的怀里。 一旁的李浩言以为出了状况，举剑斩来，商叶连忙出声，“等一下！” “叶哥哥？”怀里的人颤声道。 商叶一手捧起少女的脸庞，盯着那对满布血丝的异瞳，默默点了点头。 “嗯，是我……” 随后，她的情绪就崩溃了，不断哭泣着说些什么。 “我不想杀了他们，但是他们太痛苦了，一直在求我，他们死了还在求我，他们一直怪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我不能杀他们，我该杀了他们……” “我没有杀了他们……叶哥哥我杀人了吗？” 林绣绣突然睁大眼睛，按商叶肩头，怔怔地问道。 商叶微微侧头，只见脖子旁，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林绣绣顺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手里的凶器，顿时松开手，任由匕首跌落，然后抱着自己的脑袋，急促喘息着。 “没事了，没事了……” 商叶将她额头按在胸口，拍着她背部，轻声安抚着，同时沉着脸看向李浩言，他在那些身体旁，略作查看后，摇了摇头，示意这些人都死了，还用口型说：温家的人…… 商叶点点头，然后悄悄用脚拨动地上的匕首，只见其上并无血渍，此地不好久留，他俯身在林绣绣耳畔说道：“闭上眼睛，我带你……回家。” “我还有家吗？爹爹娘亲都……”她带着哭音说道。 “有的，听话，闭上眼。” 林绣绣颤抖着合上双目，却又马上睁开，她十分激动地说道：“他们在看着我，我能看到他们，我能看……” 忽然，她头一歪，昏了过去。 商叶看着放下指尖的李浩言，说道：“多谢。” 李浩言低声道：“许多为妖邪所害的人会在极度恐惧中，伤害到自己或其他人，这种点昏穴的小手段，天师们经常用到……” 商叶将林绣绣背起来，淡淡道：“急着毕业，没学到，回头教我。”说罢，他冷着脸，穿过了那些尸体，走上阶梯前，还多了几眼，那将林绣绣带走的温庆元，不在其中…… 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尼姑 平阳城里，那间以酒楼示人的天师寮舍。 商叶在床头坐了一夜，世事如此奇妙，记得刚来到这方世界时，他身体虚弱，躺在床上，几无行动能力，林绣绣在床畔彻夜照料他，那股温情多少冲淡了，他心中的彷徨不安，如今，却是她躺在床上。 她昨夜醒来了一会儿，知道自己逃出生天后，哭了很长时间，才紧握着商叶的手，再度入睡…… 商叶看着少女的睡颜，思索了一整夜，最终叹了口气，还是做不到啊…… 毫无疑问，林绣绣是个美人胚子，无论从前世，还是现在的眼光看，两人相处虽短，商叶能感觉到，她是那种性子温润的柔弱女子。 如今，她脱离了天鬼道的魔爪，未来也不会走上鬼舞姬的路子，只要保持现状，商叶便能得一女子投怀送抱，怎么看都是赚的，但是…… 她喜欢的，那个爱慕着她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这是事实。 商叶做不到借他人皮囊，以虚情假意，去欺骗一个姑娘家。 那样，过于下作了…… 虽然不至于将自己的由来和盘托出，但是将她安顿好后，寻得时机，商叶要好好和她说清楚。 屋外传来动静，李浩言将手伸进门缝，向他招了招。 这家伙昨夜忙了一宿，鬼修隐匿望心庵一事属实，他到处联络人处理这件事，不同于黄泉宗近百年来才露头，天鬼道自上古时期便为祸人间，历代修士都极为重视鬼修，天鬼道每次现身都能引起一方震动。 商叶走出去后，只见院子里，还站着张三找来的青发少年。 “青洞主，张真人呢？此行可有进展？” 青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那师太确实是一位鬼修，我和三爷都确认了，她知自己暴露后，当场现出真身，悍然出手，要不是我们回护周全，那几个莲门女修下场难料……” “那她人呢？”一旁的李浩言问道。 “暂时逃走了……” 商叶道：“暂时？” 青刺点点头，“她中了三爷的秘术，短时间内，三爷想追就能寻得她的踪迹。” “那张真人可是追去了？” 青刺闻言皱了皱眉头，又轻叹一口气，似乎有难言之隐，商叶和李浩言略一对视，神色皆有些疑惑。 城内百花楼前的街道上，三人抬头仰望，只见张三倚着二楼的栏杆，正在饮酒…… 正值清晨，来往行人稀少，唯有淡薄的晨雾在空气浮散着，百花楼大门紧闭，张三无人陪伴，他是在独饮，对着空荡荡的楼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回，商叶也一头雾水了。 青刺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那女人……好像跟三爷有旧？” 李浩言一脸古怪，“啊？” 忽然，一个空酒坛落下，三人连忙后退几步，东西在青石板上砸得粉碎，看地面一片狼藉，显然不止丢了一个坛子。 青刺挠挠脸，低声道：“三爷心情不好，要不我们先走……” “嘿，你们来了。” 张三下巴垫在栏杆上，突然冲他们喊了声。 商叶试着问了句，“前辈，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呵，世事难料，多是意外，但又哪来那么多意外……”张三念叨了句，又问：“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商叶点点头，“找到了。” 张三说道：“那就好，我也找到了。” “前辈也要找人？” “谁知道找什么，修行久了，总会忘记自己在找寻什么，但又不是真得遗忘，午夜梦回时，美酒正酣时，心神恍惚时还会想起，原本自以为不在意，但遇上了，才知道原来如此，缘来如此……” 楼下的三人听不太懂。 张三笑着摇摇头，微嘲道：“修仙他娘的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咋还有那么多前赴后继的笨驴……” “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鬼修可出了问题？”商叶又问，他很想搞清楚缘由，总不能任由一个魔修逍遥天外。 发生了什么啊…… 张某人酒水入肚，心神沉浸在往昔。 那年春。 他与同窗前去郊游，如他与商叶说得那般，几个浑小子想翻进尼姑庵瞅瞅，他却没进去。 他就站在墙下，抬头看着，等着…… 小时候的他有些木讷，行事很是拘谨，书读多了，大多是这样。 很快，他又后悔了，不是对尼姑庵有什么念想，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跟上同伴们的冒险步伐。 可他独自一人可上不了墙头。 于是，他绕着围墙走了几步，发现不远处有颗树，一条树杈离墙头有些近，他爬了上去，沿着树干，手脚并用，向树梢缓慢挪动着，正要到达尽头时，看了眼地面，有些高…… 他心神一晃，身形旋即不稳，很快便惨叫着，狠狠摔了下来。 他抱着臂膀，痛苦呻吟声着。 忽然，前面传来动静，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尼姑提着一捆木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她扶了扶僧帽，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打量着他。 他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解释，那小尼姑看了他手臂一眼，立马凑上前来，说道：“呀！你受伤了。” 小尼姑跪在他身旁，用随身竹筒里的水给他清洗了伤口，又用自己的手绢给他包扎着…… 这时，他不知如何自处，只是呆呆看着小尼姑鼻尖的汗珠，任由她施为。 终于，包扎好了。 小尼姑看着手绢很是满意，微微笑着，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城里……” “来做什么，怎么受伤了，你一个人吗？” 她很是关切。 他张了张嘴，低头道：“我不能说……” 小尼姑一愣，眨眨眼，又问：“那你能说什么？” “其他都能说。” 小尼姑眯着秀气的眼睛，盯着他的双目，似乎觉得他有些可疑。 他不自觉地往一旁挪动了些许。 小尼姑察觉到后，眸子转动，“那好，你跟我说说其他的……” 他年少聪慧，只是不擅言辞，他觉得这姑娘明明看出了他的局促和心虚，却故意在捉弄他。 “那……说什么？” “什么都行。” 他不喜欢漫无目的地交谈，也不太适应异性的目光，便咬着嘴唇，数着地面路过的蚂蚁…… “你说不说？” 他微微摇头。 “那好，我要去找师父们，就说有个爬我们墙头的小贼摔在这里了。” 他迅速抬头，神色有些惊慌。 “我、我不是小贼……” “唔……”她看了眼上方的树杈，说道：“早跟师父们说了，这些树杈该修剪了，都要搭桥铺路了，你觉得呢？” 他心中悲呼一声，又想不是说出家人性子良善，宽宏大量吗，这小尼姑怎么捉到他把柄，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拿捏他。 他无奈道：“你想听什么？” 小尼姑听着展颜一笑，还伸手摘掉他发间的叶子。 “其他的都想听，比如，听说城里前阵子有灯会，你可去了？” “阳城人都去了。” “我就没去，你跟我说说灯会什么样。” “嗯，灯很多。” “……怎么个多法？” “各种多，各种亮，各种色彩，各种声音，各种店家，各种人……” “你就没有其他词了吗？瞧你这打扮，也不是穷苦人家，想来该入塾了，既然做过学问，就不要敷衍我，不然我喊一嗓子，就能来一群老师太，个个都能当你奶奶……” 他脸上一僵，心思陡转。 “未入花市灯会，但见百盏金灯垒于木架，叠如山峦，辉煌烛光一城可见，欲就近观之，人群熙攘，只得缓步入街，初闻鼓吹喧阗，乐师坐于高台，台侧满布飞禽彩灯……” 小尼姑默默听着，随之闭上了双目。 “游人置荷灯入沟渠，点点星光，顺流而去，遥遥划过水关，去往城外，不见粉绿踪影……” “我见过。” 小尼姑突然睁开眼，说道：“第二天，我在山里拾柴，路过河边时，看到了它们，还取了一个给师父们看，她们说莲灯寄托着善信者的愿景，要我好好为他们祈福。” “可是，我要如何为没见过的景色祈祷呢……” 她有些苦恼。 少年悄悄瞥了眼墙头，心想他们怎么还不如露头，赶紧出来，最好也给这小尼姑瞧见，到时候…… 大家同甘共苦，他可算有些底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长命锁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小尼姑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歪头说道：“你这人怎么对院墙感兴趣？可是打庵里的坏主意？” “没有！”他连忙否认。 小尼姑略作思索，疑惑道：“按说，我们这没什么召人惦记的东西，财物？没有，青灯古卷倒是一箩筐，好看好玩的，就更加没有了，只有我那些爱讲道理的老师傅，所以，你这样的富家小少爷为啥正门不走，非要翻进去呢？” “我，我不是富家小少爷……” 小尼姑上下打量他的衣着，“瞧你光鲜亮丽的，跟那些进香上供的贵人一个模样，啊！你不是打香油钱的主意吧？那你可失望了，庵里的钱供我们分文不取，全都拿去接济乡里了，咱们都是自立根生。” 她挑起细腻的下巴，神色骄傲，还拍了拍身边那捆木柴。 “不是，这是我最好的衣裳，要和同窗们出来郊游，娘亲非要我换上……” 他说着，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噢？” 小尼姑眯着秀气的眼睛，问道：“那他们人呢？” 他脑袋直晃荡，希望那些人被发现是一回事，他说出来，可是另一回事了。 “不说是吧？”小尼姑四下看看，又皱着眉头，望向墙头，最后盯着他问道：“你真的不说？” 他死死抿住嘴唇。 “哼……” 小尼姑轻哼一声，突然抬手伸向他的衣领，要解他的衣裳。 他一个半大少年，哪里见过这阵仗，先是傻在原地，待衣裳敞开后，才晓得反抗，岂料这小尼姑看着体型瘦弱，力气却极大，反手一推，就把他按在身下，然后，他就真傻了…… 小尼姑在他胸口摸了几把，取出一个银制的长命锁，低头细看，轻声道：“果然有这个，很多信众会将生病子女的长命锁放在佛前祈福，锁上都有他们的名字，我看看，你叫张、安、士。” 说完，她扯下长命锁，说道：“这是证据了，你欲行不轨，被我当场抓获。” “还过我！” 张安士见状脸色恼怒，立马伸手抢夺。 小尼姑将长命锁高高举起，又一手按住他，岂料这小子莽起来，倒有几分力气，她也有些按压不住，所幸一抬腿，跨坐在他身上，彻底将其“镇压”了。 “还我，还我……” 张安士身子动弹不得，手臂却不依不饶地挣扎着，刚刚包扎好的手绢逐渐有些松垮，上面隐隐有些血渍。 小尼姑看在眼里，微微皱眉，连忙道：“别动！别动！不动，我就还你……” 张安士一听，虽然气呼呼地，还是安静了下来。 “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同窗在哪，可是先行潜进了庵里？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打不过，又说不得，自小佩戴的饰物还被人抢走，张安士心里又羞又恼，听这人还想言语逼迫他，小脾气一上来，当即扭过脸，一声不吭。 “快快招来！” 她拧着脸，催促了声。 “哼！” 张安士抱以冷哼。 “我要喊人了，我要喊师……” 小尼姑正说着，忽然前方传来喧闹声，少年们一阵鸡飞狗跳，身后还跟着一个拿扫帚的老师太。 他们快速靠近着。 无人在侧时，小尼姑气势不凡，这会儿，她小口微张，先是一愣神，然后低头看向身下衣衫凌乱的少年郎，自己的姿态和衣着也…… 她心思活络，只是做事有些莽撞，为此没少受责罚，现在哪里还不明白，若被人瞧见这番光景，要如何说得清啊…… “救……唔！” 张安士刚想呼救，却被小尼姑捂住了嘴，她一脸慌张，盯着他连连摇头。 这小子也不傻，眼珠子一转，脸上惊恐之色比她犹有过之，先前还好，如今若被发现，他上吊的心都有了，被个小尼姑欺负成这样，学塾里的棒槌们都是大嘴巴，明天全城就能传言，酒巷张家的大郎郊游时，被小尼姑扒开衣服，按在了身下。 若是这样，张安士打定主意，直接爬上酒作坊院子里的歪脖子树，然后投进酒缸自杀算了…… 那些人即将来到这里时，小尼姑反应不慢，她想先行起身，然后推脱为这少年治伤，这才解了他的衣物，说不定庵里的师傅们，还会夸奖她呢。 只是…… 张安士突然抓住她的手，以一股她无法理解的力气，拉扯了她一把…… 少年们大呼小叫着，闹哄哄地路过，老师太放下扫帚，扶着腰，在路边歇了口气，忽然，她发出一声轻咦，原来是一捆木柴置于路边，像是那丫头的活计，她略一扫视周围，便提着柴火回去了。 草丛中，两人叠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幸好小尼姑先前捂住了张安士的嘴，否则，可得发生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四周再无动静。 一阵微风吹过草地，两人身形显现，附近一只春日里觅食的松鼠瞅了他们一眼，手里的树果掉落在地，随后落荒而逃。 （松鼠：─=≡Σ(！?Д?)妈耶！ 小尼姑低着头，默默站起身子，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快步远离…… 张安士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然后想到什么，起身喊道：“我的长命锁！” 小尼姑身形一滞，肩头颤抖起来，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她回过头，面色红晕，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一甩手，竟然将长命锁丢进了院墙，还低呼出声：“去死啦！” 张安士没理会一介出家人竟然口出恶言，明显犯了戒律。 他的目光和心神跟着长命锁一同落进了墙内，许久后，他茫然回过神来，却再也不见小尼姑的身影…… 这时，张安士回忆起她生气的样子，还很不理解。 你扯我衣服，还、还坐在我身上，没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我拉了你一把，抱了你一会儿，就…… 他眨眨眼，想了想，好像，还是挺过分的，毕竟他有错在先…… 山野间，张安士耸拉着头，默默走着，他越想越觉得，今日种种皆非君子所为。 “父亲，娘亲，先生，我书都白读了，愧对圣贤……” 他喃喃道。 “嘿，张安士！” “小书袋子！” 一群人在不远处喊他。 张安士连忙扯下衣袖，那上面还有白手绢，可不能让人发现。 “我跟你说，那尼姑庵里面，哎哟……” “令我们大开眼界！” “你呀，不去可惜咯……” 张安士置若罔闻，一脸呆滞，所思所想，尽是怎么把自己的长命锁要回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拾樵又归来 拾樵归来。 小尼姑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丝毫没有往常蹿腾山野的惬意，昨日草丛中的片刻光景，反复出现在脑海里，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 一脚踢飞路心的石子，完了又觉得脚趾生疼，她习惯性地撅着嘴，上面仿佛能挂个水壶。 她正走着，突然一个人影手持着长物，蹦到了路中央。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遇上剪径的贼人，待看清后，俏脸一寒，冷声道：“张安士，你还敢回来，不怕我向师傅们告发你？” 张安士有些心虚，他目视地面，默默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小尼姑瞅了眼他手中的长盒子，觉得像是暗藏凶器，眯着眼睛说道：“那是来打架的？” “不不不……” 张安士听着连连摆手，然后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假装严肃道：“我是来交涉的。” “交涉？” 小尼姑一脸狐疑。 “嗯。” 张安士举起盒子，说道：“我把这个给你看，希望你能将长命锁还我，还有，昨日是我不对，希望小师傅能原谅在下。” 他抱手作揖，显得极为诚恳，只是面向地面的小脸上，满是揣揣不安，这小尼姑性子变化无常，别像昨日那般，突然翻脸，将他收拾一顿。 先生常说，君子有错会用实际行动来弥补，小人有错则用花言巧语来掩饰，他昨夜可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办法，就指望能将长命锁“赎”回去。 “这个给我？你……丢过来。” 小尼姑眸子转动，见四下并无异常，一番思索后，说了一句。 张安士摇摇头，“不是给你，是给你看，这东西珍贵，可不能乱丢……”说完，他前行几步，将之递了过来。 “你别动！” 小尼姑向前一步，接了东西，又立马后退三步，眸子死死盯着张安士，生怕他突然扑上来。 张安士见小尼姑随手打开盒子，忍不住嘱咐道：“还请小师傅轻些。” “神神秘秘的……” 小尼姑被勾起些许兴趣，打开盒子后，发现内里是个卷轴，她腋下夹着盒子，然后缓缓将之打开…… 只见上书：阳城华彩图。 平阳灯会的盛景缓缓呈现，跃然纸上，那百灯相叠的金山，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形状各异的灯彩……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忍不住将画作高高举起，西下日头的光辉洒在纸背上，画中的世界陡然一亮，一切活泛起来，她犹如置身于灯会闹市，在一片喧嚣中，感受到了灯火的灿烂。 许久后，她面目柔和，从纸后露出半个脑袋，轻声道：“哪里来的？” “嘿……” 张安士见她明显受用，傻笑一声，有些骄傲道：“我父亲往年的得意之作，哦，他可是远近闻名的书画大家。” 小尼姑抿着嘴，微微点头，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人还挺好的嘛…… 画卷较长，她不能完全展开，想了想，便动动下巴，让张安士过来拿着一头，少年熟悉阳城，又略懂画道，还不忘主动给她讲解了一番。 两人在林子里低声交谈，直至天光渐淡，小尼姑才恋恋不舍地收起了画。 这时，张安士摸摸鼻子，说道：“是不是可以把长命锁还我了？” 小尼姑眸子微动，然后轻轻一笑，说道：“当然啦。” 少女陡然显露笑颜，少年看得一愣，直到长命锁递到他眼前，才回过神来，接过东西。之后，他发现时辰很晚了，便伸手去拿画作，岂料小尼姑将画往身后一别，满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我的……” “啊？” 张安士眨眨眼，不知道什么情况。 “一物换一物，长命锁换阳城华彩图，有什么问题？”小尼姑笑了笑，提起柴火，转身离去。 “不是！” 张安士连忙追了上去，“此物是我父亲的，不能交于他人，否则……” 他屁股和手板可要受罪了。 小尼姑转过身子，倒退走着，微笑道：“那好办啊，拿其他东西来换，对了，下次再拿画作来，可记得，我不要那些假山假水，要有人的，许多人和许多屋子的世俗之画……” 她身形矫健，提着重物，还走得飞快。 张安士大呼小叫地追了会儿，便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 那银铃般的笑声很快消失在树丛间，他开始觉得自己被耍了，这哪里是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分明是个……是蛊惑人心，专门使坏的小妖精！ 晚膳，席间。 张父冷不丁问了句，“我那阳城华彩图呢，之前还放在书架上的？” 张安士脸颊一抽，又故作冷静，将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我学堂一同窗喜好书画，之前我们谈及父亲画作，他再三求我，兼是惜画之人，我便借他观赏了。” “哦……” 张父捋了一把山羊胡，觉得自己给儿子长了脸，微微一笑，然后又问：“哪家子弟啊？” “额……李小旦。”他随便说了个名字。 张父听着一愣，然后皱眉问道：“可是西城商贾李家？” “嗯。” “哼！商人之家，可敢请老夫画作入门，明天拿回来！” 张安士脸色一僵，心想自己非说那小子的名字干吗…… 张母听着，却柳眉一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凶什么凶啊，那画是你命啊，让你拿去卖钱补贴家用，你不肯！给人看看能少块肉吗，还要回来，儿子不要面子啊，瞧不起李家，人家卖胭脂花粉怎么了？那满城的夫人小姐，谁不指着李家的好货见人……” 张母一打开话匣子，就如江河决堤一般，滔滔不绝。 张父被一阵劈头盖脸地数落，却无力反驳，最后一甩筷子不吃了，离席时还瞪了眼张安士，意思很明显，不拿回画来，哼…… 张安士一边哭丧着脸，一边言语安抚帮了倒忙的母亲消消气。 第二天散学，张安士回了趟家，又风风仆仆地赶往城外。 尼姑庵后门的小路上，拾樵归来的小尼姑见到少年后，倒是不意外，反而有些难以言喻的喜悦。 这傻傻的小施主怎么这么老实…… 张安士拿出另一副画，小尼姑回庵里悄悄取出《阳城华彩图》，两人确认没有内鬼，达成了交易。 少年全程面无表情，拿到东西后，转身就要走。 小尼姑叫住了他。 “怎么就走了，不给我好好讲解一下？” 少年冷着脸，说道：“我以诚待你，你却戏耍于我，如何能与你交友？” 小尼姑站在墙影里，看着远去的少年，眸子里满是失落…… 夜晚。 少年心情烦躁，辗转反侧。 忽然，他看到枕头边的白手绢，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臂，想到见他受伤急忙跑来的小尼姑，想到她鼻尖的汗珠，想到她关切的神色…… 我是不是有些…… 他掀起被子，将脑袋一蒙。 拾樵又归来。 “你怎么又来了？” 小尼姑淡淡说了一句，然后打开后院的柴门，就要走进去。 “我来还东西！” 张安士脸色有些局促，两手奉上了洗得雪白的手绢，小尼姑接过东西，站在那儿，微低着头，也不说话。 “那个，一直没说，谢谢你，谢谢你那天为我治伤……” “唔。” 小尼姑默默道。 两人之间，开始安静…… “那画呢？” 张安士颇感尴尬，出声打破了寂静，“就是那副《烟花江渡图》。” 小尼姑眸子一亮，“你等我一下。” 之后，她取了那副画来，两人坐在后院柴门外的石阶上，张安士给她细细讲述此画由来，和画中种种，燕都万山江渡口，每年都有一次烟花大会，无数花船跨江而来，只为一赏美景，那年夏夜，他举家出游…… 良久后。 小尼姑想到什么，有些犹豫，又有些挣扎，最后她盯着旁边的柴禾，下定了心思，说道：“就算你还我手绢，又给我讲解，我可……可不会把东西还你哦。” 张安士听着一愣，然后站起身子，看了眼天色，笑道：“我以后要当宰相……” “什么意思？”她问。 少年拍了拍腹部，“肚子里，船撑得，小尼姑自然也容得……”随后，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负手离去，颇为潇洒。 小尼姑见他即将远去，咬了咬嘴唇，站起身子喊道：“我不叫小尼姑，我叫莲千叶！” 世俗世外，莲门僧尼皆以莲为姓。 张安士头也不回，抱拳在左肩上略一致意。 那晚，他心情极佳，于窗前读书，研习书上学问，忽闻父亲书房传来了叫唤声，“我的《烟花江渡图》呢？！” 张安士脸上惬意尽失，不由地以掌抵额。 这还有完没完了…… 第一百五十章 汝生可有涯 拾樵归，少年来。 此后，两人的小交易一直持续着，互换的物件，从描绘世俗百态的画作，到志怪神异的杂书，甚至还有几件珍玩古器…… 张安士起先是死要面子，拆东墙补西墙，渐渐地又乐在其中。 他喜爱读书，常醉心书中学问，同窗都喊他“小书袋子”，先生不止一次称赞他有悟性，还说，若不走弯路，他将来说不得会有大成就。 而莲千叶是一名极为聪慧的姑娘，以张安士的眼光看，她比阳城年轻一代那些所谓的才子才女，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不知何时，两人交流的东西随着张安士的兴趣，开始向学术性质的书籍倾斜，星相数术，理学格物，堪舆方志，各个方面…… 让张安士没想到的是，这山野女庵的小尼姑不仅快速通读了这些书籍，每每还有令他眼前一亮的见解。 女庵藏书以佛门经典为主，些许俗书也很有限，天性好奇的莲千叶倒是来者不拒，这些五花八门的书籍，让她重新审视了寺庵之外的世界，同时，也建起了一座沟通两人的桥梁。 树干上的木屋，树荫下的干草地，桥洞里的凉席，小河畔的方石…… 两人时而高谈阔论，时而吵闹斗嘴，他们也不知道，吸引彼此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单纯好奇，或许是学识上的渴求，也或许只是两颗孤单的心。 终于，在那些高妙的书页间，少年偶尔却能见到那人的一颦一笑。 而她亦然…… 一次，两人为书中问题辩论得有些上火，又互不相让，负气分开后，老实的张安士睡一觉的功夫，便再次认识到了“错误”，第二天，他问询了一位自诩极懂女儿家心思的同窗，当然，他却没说，那姑娘是个出家人…… 莲千叶在草地里乐得直打滚，她指着张安士手里的胭脂盒，大声笑道：“你给我送胭脂？哈哈！你可真是个糊涂蛋……” 张安士经常忽略她是个出家人，或者明知她是出家人，但又会想她会不会和俗世女子一般，喜欢这些东西。 他听着愈演愈烈的嘲笑声，逐渐意识到此举有些愚蠢。 “不要算了！我拿走了……” 张安士恼羞成怒，就要将东西收起来。 莲千叶却笑容一滞，连忙伸手来夺，“你干嘛！说送我的，就是我的！” “不给你！你一个小尼姑要啥胭脂，涂给鬼看啊！” “张安士！你给我！” 两人皮闹着，就在莲千叶如愿抢到胭脂盒时，张安士无意中蹭掉了她的僧帽…… 半长不长的黑发。 “你……” 张安士看着一愣，出家人不是不能留头发吗…… 莲千叶立马捂着脑袋，微低着头，又将胭脂盒揣到怀里，然后捡起僧帽，话也不说，飞快地离去了。 原地的少年不明所以。 晚间，莲千叶在镜子前端坐，一位老师太给她梳着头发。 “今日可有好好修行？”师太问。 “嗯。”她点点头。 “以往让你午后去山野拾樵，是为了磨炼你的心性，近来你倒是沉稳了不少，如今又开始正式修行，若无暇顾及，便……不去了吧。” 莲千叶听着微微抬头，瞥了师太一眼，双手不自觉握紧。 “不碍事的，我若少捡一捆柴，造饭的师长就要多砍一捆，外面的善心樵夫可能要多送一捆，他们或岁数大了，或生活不易，不该如此，我还顾得上，修行也不会松懈……” “嗯。” 师太点点头，“你有心了。” 又过了一会儿，师太放下梳子，抚摸着莲千叶的发丝，说道：“依这蓄发速度，待你长发及腰时，莲华圣使就该来北地甄别‘天女’了，你样貌不俗，修行资质上佳，又极为聪敏，定能被选中，尔后前往青莲净土，侍奉佛前，寻得超脱……” 老师太似乎是在提醒…… 莲千叶眼帘微合，默不作声。 “天女”，也称“吉祥天女”，乃莲华佛门极少部分女教徒的统称，她们是千万教徒中选出的杰出者，她们是莲门圣洁美好的象征，每逢大礼仪，她们飞天舞来，漫天散花，在百姓中更有佛女之称。 在修行界，她们更是莲门女修一脉的精粹所在。 待师太离去后。 她熄了灯，躺在床上，借由淡淡的月光，凝望着手里的胭脂盒…… 春去秋来。 张安士看着身边翻书的莲千叶，总觉得她最近读书的速度慢了许多，而且，自从当初见了她的头发，总觉得她怪怪的，好像对自己拘谨了许多，再没有当初那般话不对头，就要收拾自己的蛮横劲了…… “你偷看我干吗？” 她睁着睫毛细长的眼睛，轻声问道。 “没有啊，就是看你啊，没有偷啊……”张安士挠挠头，随口说道。 “张安士，你脸皮变厚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会不会……是你变薄了啊？” 莲千叶眉头一挑，当即就有发作的意思。 忽然，低沉的虎啸声传来，棕黄色的皮毛在草木间一晃而过。 张安士顿时黑着脸，站了起来，坏了，这附近什么时候有山君了，难道是他们最近捡柴走得偏远，又恰逢一只捞过境觅食的…… 他额角渗汗，咬牙低声道：“你先往来路走，我……随后跟上。” 莲千叶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离开。 一会儿后，张安士看着断掉的树桩和落荒而逃的大虫，微微发愣。 莲千叶举着散发微光的右掌，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很厉害的，跟你说了，不要惹我哦。” “你这是？” “唔，我……修行了。” “哦，修行啊……” 张安士自然在书中见识过修行界，但他身边并无修士，所以了解十分片面，他曾经疑惑过，为什么修士们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无尽的打坐中呢…… 那天，回去的路上。 莲千叶的微笑一直萦绕在张安士心头，初见时，她若能从体力上胜过自己，会很开心、很骄傲，一次在山神座上掰手腕，他惨败，为此她乐了少说半个月。 之前，她显露的武力，已经令他难已望其项背，她也笑了，但是很勉强…… 第二天，下学后，张安士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忙离去。 他找到先生，问：“何为修行？” 先生略作思索，反问：“汝生可有涯？” 他答：“有。” 先生问：“而知可无涯？” 他答：“无。” 先生问：“以有涯随无涯，当何如？” 他默不作声。 先生说：“修行者有凡人十数倍的寿数，那冥冥中，还藏着超脱生死的可能，若得长生，其生无涯，以无涯随无涯，长此以往，或能得见真理，此为‘修真’，是以，古往今来，无数学问大家都免不了，一走寻仙仿道的路子。” …… 张父一画作完，却将纸一揉，直接丢进了废纸篓子。 “拙作！”说着，他看向一旁静坐许久的张安士，挠了挠下巴，说道：“儿子，你是犯了错？还是想讨些文钱啊，我可丑话在前，若是后者，没有，找你母亲去。” 张安士摇摇头，说道：“今日先生跟我说，以有限的寿命追求无穷的学识，是徒劳的，我觉得很有道理，我注定看不完世界上的所有书……” “这样啊……” 张父摊好新纸，一边研磨，一边说道：“曾经，我的先生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画之一道，没有捷径，只有一笔一画，勤加练习，凡俗之人匆匆数十载，即使每日练习，又能画多少张……” “年轻时，为父精力旺盛，一日有两三张还能入眼的练习之作，如今一日一幅，我就满意了，而那些千岁的仙人呢？他们活得越久，画得越多，垒得土越多，自然能攀上山巅，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若有人能窥得画道真谛，大约就是那群寿命绵长的修行中人吧。” “怎么，可是动了修行的念头？” 张安士默默点头，心里有些惭愧，“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他还懂得，但是若有可能，他不想活得太短，因为他想知道的太多，也因为……不想被那人落下。 所谓知子莫若父，张老爷看在眼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如今也适龄了，确实可以一试，但是有无资质，还要看天命……也罢，反正咱爷俩好久没有一同出游，那就走一遭燕都，全当采风了。” “不带母亲？”张安士问。 张父一翻眼，“带她？你八辈子都别想修行了，当年你还光屁股的时候，在门口玩泥巴，有个路过的行脚僧说你有佛缘，要带你去修行，你母亲拿菜刀追了他两条街……” 张安士听着背后一凉，“那我们不是没钱吗？” 家里的财政大权自然归母上大人统管。 “好说……” 张父拍了拍张安士的脸颊。 那天，张老爷破天荒卖了他的画。 于是，有一少年来到燕都谪仙司查验资质。 后来，张老爷一直嘀咕，原来当年的和尚不是骗子啊。 再后来，一位太乙玄门的接引仙使相中了少年，或者说张安士相中了玉京山，左右是在北地，离家近些，离她也近些…… 又后来，爷俩返程办理一些文书，在他们跟平阳县衙的官老爷们打官腔的时候，城外山野小庵来了一名惊为天人，或正是天人的女子。 她曼妙的身子罩在纯白的纱衣下，她看着莲千叶连连点头，上前一步，抬起那白皙的玉藕，欲抚其前额。 周围的尼姑们皆露出喜色，这一手触摸到后，便是选定莲千叶作为西方青莲净土的吉祥天女。 只是，莲千叶神色不安地后退了一步。 圣使的手掌稍停，随后前行了一步。 可…… 莲千叶又后退了一步，这次她脸色再无彷徨，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圣使放下手臂，双手合十，默念：“惜哉，惜哉，阿私陀佛……” 说罢，她化光而去。 场内乱作一团，莲千叶顾自逃回屋子，一头钻进了被褥，一会儿后，与她亲近的老师太前来，坐在床边，说道：“你既已决定，不当教内天女，若无上教相助，庵里也无力供养你修行，况且，你还有尘缘，既然无心修佛，不如……” “您知道了？” 莲千叶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出家先有家，出世先入世，超凡脱俗要先是凡俗，我们都是过来人，而你自幼在此，未曾领会过人世种种，我们不好阻你，更不好强行求你什么，所以……” “去吧。” 张安士在家门口徘徊着，他在想如何跟母亲交待，张老爷倒是个甩手掌柜，生米煮成熟饭后，便跑去喝酒了，全将这闹心事，交给儿子一人。 忽然，一个倩影跑了过来，那是个长发及腰的大姑娘，还穿着朴素的俗家衣物。 张安士看着她眨了眨眼，第一反应是这小尼姑可又犯戒了，当真无法无天。 莲千叶微微开口，正要说话…… 少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要离家去修行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断舍离 太乙山门后，是一条直达主峰缥缈峰的漫长石阶，其名为“上云梯”，新入门的弟子需攀梯直上，遍观沿途的仙家景象，再穿过山腰处的云雾海，来到玉京山上层，进行入门典仪。 张安士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四周云雾缭绕，他攀登至此，行程已经过半，再加把劲，便能一观那霞光漫天，云海无边的盛景。 只是…… 张安士不是很兴奋，比起那些恨不得飞入云中的同门而言，他表现得很淡定，他独自一人落在队伍后，偶尔回首顾盼，想念那座生他养他的小城，想念城里城外的人。 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没有他的陪伴，山野拾樵会不会孤单呢…… 莲千叶缓缓走过中庭，步入佛堂。 她盈盈跪下，取下僧帽，瀑布般的黑发飘然散落，蓄发是莲门天女为了人前显露圣仪，拥有的特权，若非天女，还要住在寺庵内，自然…… 老师太目光怜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取起了托盘上的剃刀。 莲千叶双手合十，眸子微合。 三千烦恼丝，一剪解千愁。 山野小庵的梵钟敲响。 当…… 张安士听着玉京山的太平钟声，低头整理着身上的青白羽衣，随后，他腋下夹着经卷，推开了门，只见金色的云海蔓延到了天际。 光阴荏苒…… 张安士从一只仙鹤的背上落下，快步走进书信房，负责此间的执事一见他便摇了摇头。 他见状面色失落，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执事。 给莲千叶的信，不知道为何，她从未回过，曾经在给父母的书信里，托他们打听了他这位……朋友，但是家人的回信语焉不详，似乎有难言之隐…… 张安士很是担心。 一入仙门，若想踏足世外，便要筑基有成，还要秉承先烈之志，达成北上猎妖的出师任务。 所以…… “啊，我要修行！” 终日埋在玄门浩瀚藏书中的张某人，发出了如上感叹。 修行！ 天边鱼肚的斗神院，少年在众多勤勉锻炼的武者间，挥下了第一剑。 修行！ 天花乱坠的经义院，台上讲师妙语连珠，聆听的少年笔墨横飞。 修行！ 五光十色的术道院，大汗淋漓的少年一脸攒劲，指尖有细弱的火苗跳动着。 修行！ 丹鼎院的苗圃中，少年举起扫帚追打着捞过境的云雀，负责挑水的同伴连忙避开了他。 修行！ 仙工院的作坊里，前来打杂的少年一锤子落下，然后抱着手指，满地打滚，一旁看护的器师单手扶额。 啊，这就是玉京山上的修行…… 最终，他御剑而来。 啊，啊咧？ 山野女庵的废墟前，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负剑男子呆立着。 一阵天旋地转。 “北地朝阳寺和太乙玄门围剿了一支魔道余孽……” 大火燃起。 “首恶尽诛，但是走漏了几只小虾米……” 尼姑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老师太靠墙坐下，神态安详，唯有脖子上显露着一条殷红的血线。 “他们为报复正道，袭击了莲门几间没什么修士坐镇的小寺庵。” 长发及腰的莲千叶在火海中，侧身回顾，幽幽看来…… 一切恍然如梦。 杀！ 斩！ 灭！ 死！ 玉京山政事院的功行大殿，年轻的剑者进出、进出、进出、进出……旁人看他的目光逐渐从惊讶变成了畏惧。 小河畔。 一脸淡漠的张安士脱下被血污染红的衣袍，俯身清洗着暗红色的剑身。 “阿……哈……” 张安士微微抬头，只见河对岸，有一男子躺在睡席上打着哈欠。 那人穿着一袭素雅的道袍，见张安士看过来，他微微一笑，刚要说些什么，突然面前飞过了一只花蚊子，他如临大敌，连忙抬手扇了扇，驱赶了半天，才无奈道：“呵呵，抱歉，我有点招蚊虫，那个……” 说着，他脖子歪扭，一脸僵硬，还抬起手，放到脑后，一副想拍下去，又不好拍的样子，最终，他保持着古怪的表情和动作，一动不动，直到一只大蚊子从他脖子后，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他才叫骂出声。 “玉京山的蚊子都他娘成精了吧，全盯着我一人咬，对面不是有个浑身血气的小年青吗？什么意思啊，吸了我的血能成仙了是不？还让不让人午睡了……” 张安士收剑回鞘，默默走开，身后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听说，近年玉京山有个古怪的新弟子，初一入门，疏于修行，终日泡在藏书阁，后来心情大变，修为一日千里，还专门接取那些猎杀妖邪魔修的任务，区区筑基修为，便有不俗的战绩……” 张安士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那人抬起右手。 张安士的佩剑自行出鞘，飞入河对岸之人的手中。 张安士当即转过身子，并从纳物法器中取出了另一把长剑。 “啊？要和我动手？先说好，我可是玉京山读书人中，剑道最强的，又是山上剑修中，学问最高的……” 张安士冷冷盯着他，忽然，眉头略皱，说道：“我见过你……” 那人瞅着手中长剑的剑身，应声微笑。 张安士道：“你是藏书阁的……” 入门弟子的起居院近处，有一座湖，湖边有一间供弟子借阅的藏书阁，张安士以往经常出入那里，还记得借书登记的桌案上，有一个先生，他每次去，那人都在睡觉，趴在桌上睡，躺在桌上睡，靠在椅背上睡，钻在桌子底下睡。 无奈，张安士都是自行在借读登记的文书上签押。 那人常在脸上盖着书，他也没见过几次样貌，但是，应该是那人…… “啊……就是我呗，新入门的弟子都忙着修行练功，哪里会放着大好时光读书啊，所以我才选了那里好生做梦，但你可叨扰了我好一阵子，只是……” 他盯着剑身细看，“锋刃歪了不是？砍人砍多了吧。” “与你何干？”张安士冷冷道。 “唔，其实还是有关系的，我还缺个提拿卧具，煮茶洗碗的座下童子，啊哈哈，开个玩笑……我是想说，张安士，要不要当我的入室弟子啊？” 张安士听着眉头一挑。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山上真人，道号‘青阳’。” 张安士面无表情，后退了两步，再度转身离开。 青阳远远向他问道：“我姑且问你一句。” “你还记得，为什么修行吗？” …… “你们为何修行？” 商叶背上的人发出了低语声。 一旁的李浩言说道：“前辈，你喝醉了，回我那睡去。” 醉吗，太乙玄门的真人会被俗酿灌醉……商叶并不觉得，大约是借酒装糊涂吧，当时，他问了天鬼道魔修一事，这张三就开始撒泼打滚，大发酒疯。 “你们为何修行？” 浑身酒气的张三又问。 李浩言直接道：“全家都在修行啊……” 青刺想了想，“最开始修行是为了说话，嗯，和人说话……” 随后，他们看向了商叶。 为了打怪，而不是被怪打…… “斩杀邪魔，而不是被邪魔所杀。” “呵……俗！” 张三发出嗤笑声。 商叶嘴角一抽，“前辈你醒了，能自己走不？” “让你背着三哥我，是你福气。” 商叶翻了个白眼，“前辈，你还没告诉我们，那鬼修是何缘故呢？” “你这么想知道？说起来，有几个人更该知道。” 张三说着，抬头望天，嘴巴微动，眸子深处银光隐现…… 几百年过去了，那座女庵的废墟上，建立起了一座又新又旧的寺庵。 回望心安，望心庵。 那晚，名为槐蚕的师太躯体消融，有一美艳至极的女人在漫天鬼影中显身，她与那暗藏鬼神的金刚傀儡一般，借躯壳自我封印，以在莲门中潜藏。 张三看了她一眼，便知道为什么了，为什么哥几个各有所求，各有所往，唯有他流连在故乡的花街柳巷，原来这份未结的因果，在这里等他呢…… 世界的另一边，一处魔修势力的地下城里，身形壮硕的汉子尽情殴打着身下之人，试图夺取他人财物。 一个黑袍人默默走在路上，他突然抬头看天，静立许久后，说道：“当断。” 之后，他从汉子身后路过，抬起脚，一脚踏碎了那人的脚裸。 哀嚎声在这个黑暗世界就像鲨群中浮现的血腥，它会显露你的脆弱，然后为你招来灭顶之灾。 圣京城皇廷的内阁官署里，老中书令在桌案上批复着文书，堂中一名年轻官员正在禀告政事。 忽然，老中书令手里的毛笔咔嚓一声，寸寸断裂，年轻官员顿时吓得匍匐在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许久后，老人发出浑厚的声音，“当舍。” 之后，他隔空瞥了眼黑袍人所在的方位，说道：“你终于肯现身了。” 太乙玄门玉廷秘境的深处，一片纯白的光雾缓缓分开，道君盘坐其中，身形若影若现，他缓缓开目，眸子里映照着一片星空。 雾气又很快合拢，唯有两个字缓缓传出，“当离。” “哈！哈！哈！” 张三在商叶背上大笑三声，骂道：“一群口是心非的孤儿。” “前辈，您怎么骂人呢？” 李浩言挠挠头。 “我说另一帮孙子……” 这会儿，他们来到天师寮前门外，张三看了眼内里，砸了咂嘴，说道：“好资质啊。”随后，他在商叶耳边低语：“负了这样的女子，将来总有你受的，不要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小子……” 商叶背后一轻，再回头时，已不见张三踪影。 云端之上，张真人最后凝望了一会儿故乡、故居、故土，接着盯着天边，遥隔千山万水，看到了一名女人的背影，之后，他破空而去。 “小爷觉得，当追……” 李浩言见人突然消失，耸了耸肩，他多少已经习惯这言行古怪的玄门真人了，他招呼着两人，走进了自家的天师寮。 原地的商叶若有所思，林绣绣？不后悔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太平真人 商叶走进酒楼，里院的琴声如潮水般涌来。 他听着心神一震，不免感叹这位前辈真是好雅兴，大清早的，还弹出军阵杀伐的味道。 李浩言找个坐椅一瘫，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打着哈欠，说道：“现在这个事，怎么弄啊，该通知的，我都通知了，那地下还有一堆温家的死人呢。” 青发少年说道：“那鬼修……三爷自会处理，你们不用担心，望心庵的修士已经被我们先行送回，若要搜查那人居所，现在去，正是时候，有必要的话，我还可以随同做个见证。” 商叶心想，担心也没用啊，玄门真人在北地办事，谪仙司都不好过问，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太乙玄门也不是蛇，妥妥一条巨龙。 李浩言得知鬼候已不在此地后，显得意兴阑珊，他向前堂洒扫的伙计要了茶水，说道：“咱们吃过早饭再说吧，反正谪仙司已经把那尼姑庵围了，要搜要查，随他们去了，我是懒得给温家人收尸。” 商叶却道：“你还是去一趟吧，大小是个寮主，别给官家人看扁了，顺便，我想请你帮我注意一下地下的死尸。” 那些温家人的死因，他还是有些在意…… 李浩言锤了锤自己的脖子，一口喝掉杯子里的茶水，站起来，向青刺说道：“前辈，咱走一遭？” 青刺看了眼里院，微微点头，两人一并出去了。 门外的街道上。 李浩言抱着后脑勺，偷偷瞥了青刺一眼，突然开口道：“前辈啊……” 青刺仰头看着他，“嗯？” “我听人说的哈，有些好奇，点化您的那位高人是谁，若是不便，莫怪我唐突。” “你是听了‘雨亭地瓜’的传说吧，不知道也正常，世人为了避讳，大多隐去了那人的尊名。” 李浩言道：“看来是大人物啊……” “嗯！” 青刺面露憧憬，“先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他叫青阳，乃前代太乙道君。” “哦哦！那可是真是顶天的上人啊。” 李浩言满脸惊讶，又转念一想，要不要趁本人当前，问一问商叶所讲故事的后续，记得他说到这尊妖仙犯了‘妖类不得入’的禁令，在燕都被抓获了…… “又怎么了？” 青刺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 “没什么……” 李浩言还是摇了摇头，总觉得直接问本人太狡猾，就像看话本，看到一半，跑去问笔者结局一样，怪没意思的。 商叶请伙计准备些吃食，然后走进里院，打算去看看小千雪。 之后……再看看林绣绣。 一入院子，他微微一愣，只见院中的老松下，许先生仍在闭目抚琴，其身侧还坐着一名面相俊朗，看着三十来岁，蓄有络腮胡的太乙修士。 此人商叶还见过，也识得…… 当日在秘谷，黄泉触须涌至他身前，便是此人赶来，为他解了围，严格说，这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商叶没有机会和他打招呼。 极北荒原边境有一孤山，名曰“太平”，山上有一城关，乃太乙玄门在外的分支洞府，北上猎妖的正道修士会在此中转休整，同时，太平山也是监视荒原的前哨站，这一代领了“太平真人”名号，坐镇那山头的，便是玄门剑仙——苍梧。 苍梧不同于许先生醉心琴弦之间，商叶一入庭院，他便看了过来，眸子里有些惊讶。 商叶走了过去，许先生察觉到后，两手轻按琴弦，止住了琴声。 商叶略一抱拳，躬身道：“叨扰两位先生雅兴。” “是你。” 许先生睁眼说道。 …… 商叶入座后，自觉给两位元婴地仙倒茶送水。 许先生性情内敛，不喜言辞，顾自品着茶，苍梧倒是一直打量着商叶，看得某人怪不自在的。 商叶轻咳一声，向这位“帅大叔”举起了茶杯，“在下，先行谢过真人当日救命之恩。” 苍梧脸色玩味地看了眼杯子，淡淡道：“当今世上有资格向我递茶的，可不多啊……” 商叶听着一愣，手中的茶杯放下不是，不放下，也…… “哈哈！” 这时，苍梧却豪爽一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你这人颇为有趣，我还是你这般年纪，这般修为时，见到前辈高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你倒好，飘飘然入席，还有举杯的勇气……” 啧，大意了，以前习惯这样了…… 商叶暗自汗颜，以他如今的身份，确实应该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等前辈问过话后，再恭敬告退才是。 “不过啊，我就中意你这般年轻无畏的修士，那日在星月峰遗迹，你悍然冲入冥界，这常人可做不来……” “嘶……你这可是看上我玉京山的顶上明珠了？” 苍梧眯着眼，突然一问。 商叶顿时面色僵硬，尴尬地笑了笑，“哈哈……” 苍梧咧了咧嘴，也没未刨根问底，又道：“当日我等皆以为你们祸福难料，哪知几日前，山上传来消息，掌门带回了小明珠，我还想那年轻天师如何了，却没料到，能在这里见到。” “托龙仙子的福，死地走了一遭，这才侥幸归来。”商叶讪讪道。 “哦？想来也是不得了的经历，世上可没几人遁入冥界后，还能相安无事，我也不多问，左右是年轻人间的故事，嘿嘿……” 哇，大叔，你眼神这么暧昧，什么意思啊…… 商叶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太适应当代太平真人，仙剑烽台之主透露出的平易近人，或者说一股子邻家大叔味。 他想象中的太平真人苍梧应该更有威严，更有杀气一些，因为…… 商叶想到什么，面色一怔。 苍梧站起身子，一拍腰间长剑，通体玄色的烽台剑出鞘飞出，离地悬浮，他微笑道：“今日听许先生一曲，不枉此行，我身有重任，不好久离山头，来日，先生到我那，我们再好好叙旧。” 许先生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 苍梧踏在剑上，临去前，他忽然转过身子，十分“正式”地向商叶抱拳道：“天师道的小兄弟，将来荒原见？” 这是在邀请他北上猎妖…… 商叶欣然点头，“一定！” 极北荒原的妖兽之祸，从古至今一直威胁着人族世界，正道修士稍有成就后，都不忘北上猎妖，修士之间，也引此为豪。 云间划过一道流光，剑仙匆匆而来，潇洒而去 商叶望着天际沉默不语，他是太乙玄门的老玩家，门内真人大多熟识，唯有太平真人苍梧是个例外，因为…… “黄泉之乱”之后的第二部大型资料片“狩岳巡方”。 极北荒原的麒麟王廷举兵南下，无数妖兽如江河决堤一般滚滚而来。 十大妖王围攻太平山，太平真人，烽台剑主，距阳神山巅境，只有一步之遥的玄门剑仙苍梧…… 战死！ 商叶想着，筑基之后，“狩岳巡方”大事件之前，荒原还是要走上一遭啊…… 他正想告退，许先生却在苍梧离去后，开口道：“院中女子是你何人？” 姑且算是青梅竹马吧…… “洼村的幸存者，她……” “这些我已问过此间的天师道门人，我是问，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 商叶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更不知沉默寡言的许先生，怎么突然八卦起来了。 “目前相依为命。” 商叶模棱两可地答道，即不明确两人的关系，又表示他们现在休戚相关。 许先生虚含着的眼眸微微睁开，他双手离开古琴，正眼看向商叶，说道：“太平来之前，她开门出来，又回去，我看了她一眼，观其有璞玉之姿，或可入我灵济门庭，她身世来由我已知晓，若其有意愿，只要经我查验，便可敲定入门事宜。” 林绣绣已经醒了吗？而且，她资质好到这种程度了吗，灵济宫的知名地仙单凭一眼，就要拉她入门？ 许先生看出商叶的疑惑，解释道：“我在燕北，也负责灵济宫的接引事宜，有为宫门寻访弟子的责任，非是一时兴起。” “这样啊……多谢前辈抬爱，此事我会问她，具体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嗯，两日内给我答复，之后，我将离开此地。” 许先生说完，便抱琴回屋了。 商叶看向林绣绣的房屋，心想，或许灵济宫确实是她一个不错的去处…… 天外。 苍梧正御剑飞行，忽然眉头一皱，忘记告诉那小天师了，几日前，龙胜玉返回玉京山，星海会的人前来拜访，似乎是为他下落而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门没关 咚咚…… “我进来了。” 商叶端着饭菜，走进屋子。 林绣绣坐在梳妆台前，默默看着镜子。 “吃点东西吧。”商叶道。 少女转过脑袋，白皙的面容满是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叶见她坐着一动不动，走过去，向她伸出手，轻声道：“吃饭了。” 林绣绣睁着一对异瞳，呆呆地看着他，那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忽然，少女站了起来，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商叶的脖子，额头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不要……离开我了。” 商叶心尖一颤，两手抬起，犹豫了几息，却还是放下了。 “先吃饭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商叶托着她的小臂，来到桌子前，入座后，林绣绣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动饭菜，他无奈端起粥，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 少女食欲不太好，稍微吃了一些后，便摇了摇头。 商叶放下碗，刚要说话，林绣绣突然想到什么，缓步走到床边，取来一件衣裳——昨晚商叶换下的藏青袍。 “衣角破了，我向人要了些针线，缝好了。” 商叶看着衣物，微微一笑，先前准备好的话，又咽回了肚子，反正还有两天，先等一等吧…… “嗯，谢谢。”商叶道。 林绣绣眼眸微眨，抬头凝望着他。 商叶被那幽幽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便说道：“你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正想离开，林绣绣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女抿着嘴，摇摇头。 商叶堆起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温家如今东窗事发，自顾不暇，那囚禁你的坏人也被追捕，远离了此地，这里是安全的，你安心调理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商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低头看着缝补好的藏青袍，长叹了口气。 这要怎么说出口啊，抱歉，虽然“我”以前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人又温柔，还是居家型，但是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哎呀！ 极度不擅长感情纠葛的商叶拍了拍脑门。 院子里。 小千雪抱着小黄伞盯着松树的后面，商叶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许先生的仙鹤。 那白鹤半边身子藏在树后，眼睛打量着这边。 干嘛呢，这两人…… 商叶刚想离开，仙鹤突然口吐人言，“喂，小天师。” “啊？” 商叶停下脚步，这白鹤能说话倒是不意外，毕竟主人是灵济宫的地仙，随身携带的仙禽有些道行也很正常，说不定，它还是许先生的伴生灵妖呢。 “这是你女儿？” “不是，不是……”商叶连忙摇头。 “是什么都好，你能带她去别处玩耍吗？” “额……为什么？” 白鹤十分人性化地眯了眯眼，没有回答，它心想，这小姑娘看着人畜无害，怎么一举一动，总有种让它心惊肉跳的感觉。 “呐呐……” 小千雪拉了拉商叶的衣袍，指着白鹤道：“能吃吗？” “当然不能了，这位鹤前辈，孩童戏言，您不要见怪……诶，前辈？”商叶先是回答，然后看向仙鹤，想为千雪道歉，却不见其踪影。 小千雪看了眼屋顶，便自行走开了，似乎知晓它不能吃后，完全没了兴趣。 商叶看向屋顶，只见白鹤在屋脊后露出了脑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尴尬地笑了笑，也走开了。 白鹤飞进窗户，凌空一个翻滚，变化成一个白球，再落地时，已经化为一个白衣白发的小男孩。 许先生放下书，看向了他。 “那小女孩古怪着哩……” 许先生闻言，向某处看了眼，细细打量那抱伞的小姑娘后，却摇了摇头，“并无问题，只是寻常孩子罢了。” “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身为妖精的灵觉！” 许先生面露无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散发微光的不知名仙果，递了过去，并说道：“你是被宫师叔折腾多了，看到小女孩就发悚吧?” 白鹤想到那个魔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一把拿过仙果，一边吃，一边嘟囔道：“才不是呢……” 商叶在房屋里例行修行，许久后，他退出修炼状态，微微叹了口气，幸好能用游戏系统辅助运功，不然凭他现在心思纷乱的样子，估计是没办法正常修炼了…… “长痛不如短痛，或许，直接了当地说了，会不会更好。” “说什么啊？” 檐廊上，李浩言突然冒了出来。 “咳，没什么，你回来了啊。” “刚回来，你不知道，谪仙司的人贼狠，把人家望心庵翻了个底朝天，要不顾及莲门颜面，他们都想把那些尼姑都带回去，挨个验明正身……” “林绣绣呢？” 商叶自然不想那姑娘和此事还有牵扯。 李浩言拍拍胸脯，说道：“哥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人在我这，他们不会来打扰的，不过，林姑娘左右是从魔修手中脱身，该有的查看，还是有要做的，魔道手段诡异，谁知道有没有暗手，此事回头可以让门内长辈来做，你若急，我可以去请许先生，前辈还是很好说话的。” 许先生啊…… 商叶想到那尊灵济宫地仙先前提出的入门一说，略微有些失神。 “好事啊！”李浩言一听商叶解释，顿时吧啦起来，“灵济宫是什么地方啊，雄踞天南的大仙门，不是我小觑自家门庭，咱道门跟人家比可差远了，若林姑娘真有上佳资质，普天之下，比得上灵济宫的，也就太乙玄门和天夷剑宗了，别的，总不能皈依佛门吧，哈哈，额……” 李浩言正说着，却见商叶一脸纠结，顿时反应过来，这一男一女明显是老情人，若林姑娘拜入灵济宫，他们便是天各一方，仙之一道，时光荏苒，百八十年不见也是常事啊…… 李老哥想到这疙瘩，拍了拍商叶的肩膀，面露深沉道：“兄弟，我懂你，你们小两口好好合计合计，不要轻易做决定……” 什么跟什么啊…… 商叶无视了他的废话，又问：“那些温家人怎么死的？” “谪仙司的仵作说死因不一，都有不同程度的内伤，加之水米未进，悬吊数日，一个个手臂都黑了，死期都是这一两日，咱们要是早去一步，指不定还能遇着活口。” “没有外伤？比如……刀？” 李浩言摇摇头。 那就好…… 商叶一直担心那姑娘杀了人，导致性情大变，毕竟他可是见过另一个完全不同版本的林绣绣，游戏中的“鬼舞姬”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两把血月弯刀收割了无数罪人的性命，其中很大一部分都罪不至死。 “青洞主呢？”商叶问。 “那妖仙说此间没他什么事，也就回去了，诶，你跟我讲的那个段子，还没说完啊，我可是忍住没问本尊，走走走，咱喝杯小酒，再给我续上……” “烦着呢，之后再说吧。”商叶扭头就走。 夜晚。 商叶陪林绣绣在她屋里用饭，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忽然，他们向盘子里的烧鱼，一同伸出了筷子。 少女微微一顿，商叶却夹了块鱼肉，故作镇定地放入进嘴里。 林绣绣见状微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了？”商叶问。 “你从来不吃鱼的……”她细声细语道。 “额，口味会变嘛。” “可是……你小时候很喜欢吃鱼，一次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好不容易取出后，才不吃的。” 商叶脸色僵硬，强笑道：“呵呵，今非昔比，我都长大了，哪能怕这个，怕那个的，来，你也吃点……” 说着，他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 林绣绣小口吃着，似乎没有在意这事。 商叶暗自松了口气，就知道和她相处久了，多少会露出破绽，穿越而来，魂替此身，乃是他最大的秘密，他不想跟任何人说，更不想被人看出来。 饭后，林绣绣想沐浴，商叶一桶一桶搬着热水，少女当初极为用心地照顾过他，这点小事，他还做得来…… 院子里的躺椅上，李浩言嘬着手里的小茶壶，看着商叶殷勤地忙活。 小千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对付手里糕点的同时，也看着某人走来走去。 终于，商叶探手试了试水温，向等候的林绣绣说道：“行了。” 一旁的少女微微点头，当场开始解衣带…… 商叶立马背过身子，快步向外走去，“我出去了。” 李浩言见商叶“昂头挺胸”地走了出来，笑了笑，对不远处的伙计说道：“你欠我五两。” “切！” 伙计一翻眼，颇为不爽。 商叶听到李浩言的话后，嘴角一抽，却没发作，全当这人不存在，领着小千雪，就回了屋子。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 商叶好不容易把熊千雪哄睡后，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 他吹着清凉的夜风，心头的烦闷也淡去了不少。 忽然，他感觉到什么，侧首旁顾，只见檐廊外，一袭白衣，长发披肩的林绣绣站在月光下，那纤细的身姿，极为楚楚动人。 商叶走了过去，说道：“还没睡呢？” 林绣绣侧身看向他，目光柔和，低声道：“嗯。” 两人间，安静了会儿。 “早点休息……” “嗯！” 林绣绣这次的应答声有些用力，不知怎么的，她面色浮现出少许红晕。 商叶见少女向房门走去，门前，她咬着薄唇，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进了屋子。 而且门……没关。 这…… 某人的心脏狠狠跳动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当然是真的 清晨的院子里。 李浩言喝了口漱口茶，恰逢商叶路过，他抬头一望，当场喷出了水花，“噗……你怎么跟南方的食铁兽一个模样？” 商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昨晚…… 他当然没有进去，林绣绣状态不好时，他陪伴照顾是一回事，深更半夜往女儿家闺房里钻，那可是另一回事了。 然后，他就一夜没睡好…… 这时，林绣绣的房门打开，发髻高盘的少女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向外看了看。 “噢——” 李浩言见状立马发出怪腔调，还装模作样地咳了声，“老弟，要节制啊。” 商叶懒得搭理这厮，快步走到林绣绣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进了屋子，还顺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昨夜想了一宿，决定又决定，今日一定要坦白…… 商叶看着她的发髻，十分无奈道：“你把头发盘起来干吗？未做人妇，怎么拿自己名声开玩笑？” 林绣绣面露无辜，又微低着头，轻声道：“我们可是指腹为婚的，如今父母长辈都不在了，我们……我们……”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 商叶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见修长的脖颈逐渐染上了一抹红晕。 呼…… 他长出了口气，把林绣绣拉到桌边，又将她按在椅子上。 随后，商叶用极为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们家乡被邪魔所毁，这你已知晓，我侥幸存活后，拜入了天师道门下，立誓斩妖除魔，护卫芸芸众生，‘天师’你知道吧？” 少女点点头，天师道民望极高，百姓口口相传。 “所以，我余生将挂剑云游……” “我和你一起！” 林绣绣突然抬头盯着他，眼神极为坚定。 商叶摇摇头，“行走天下不是说着玩的，要吃许多苦头，遇到许多危险，你在我身边，对你对我，都极为不妥。”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是反应了下，随后，眸子里凝聚起了水珠…… 她带着哭音，问道：“叶哥哥，你不要我了？” 商叶刚要说话，梨花带泪的林绣绣又一次扑到他怀里，“爹娘都走了，村子也没了，叶哥哥你不可以不管我……” “我……我不是不管你，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去处，天南有一仙门唤作‘灵济宫’，门内有只收女子修行的天香殿一脉，我会安排你去那里。” “不！” 林绣绣抓着商叶的衣服，哽咽道：“我不要离开你，你忘记说过的话了吗，你答应要娶我，要一辈子对我好……” “行了！” 商叶冷冷地打断道：“曾经的我已经死在温家的地牢里，死在一片废墟的洼村，我如今是天师道门人，立志除魔卫道，扞卫如你我一般，被邪魔迫害的无辜者，你明白吗？”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忘记我吧。” 林绣绣听着，逐渐平静下来。 商叶默默站了会儿，轻轻拿开她的手，向门外退去。 “拜入仙门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天下没几个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你会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 商叶推开门，只见啃着饼子的小千雪默默站在门外，李浩言和酒楼伙计则在几步外，假装路过。 李老哥尴尬地笑了笑，突然面色一紧，连忙抓住想离开的商叶，指着屋里，结巴道：“她她她……” 院子里的另一处房屋。 白发小男孩磕着瓜子，隔空看戏，嘴里还‘啧啧’作响。 “非礼勿视。” 许先生读着书，随口说了一句。 “哇！这姑娘想不开了……”白鹤突然瞪大眼说道。 于是，许先生也“看”了过去。 “别！” 惊慌失措的商叶，大声喊道。 林绣绣一脸惨然，她手持发簪，抵着脖颈，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里孕育了无数话语，她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微微摇着头。 商叶瞅了眼李浩言，后者将手别在身后，指尖泛光，他目测一下距离，然后皱着眉头，向前挪动了一步…… 林绣绣当即后退一步，“不要过来！” 李浩言额角开始冒汗，他发誓以后一定好好研习隔空搬运一系的术法，以往他觉得这种法术太过小家子气，跟街头刷把式卖艺似的，一直没好好学…… “绣绣，你一定要冷静！”商叶试着劝道。 她摇着头，不说话。 “你不能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救了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呢……” 林绣绣置若罔闻，却如诀别一般，说道：“叶哥哥以后会想念我吗？” 偶买噶…… “我是骗你的！”商叶突然大声道。 林绣绣那包含死志的目光里，随之升起一丝疑惑。 “我说我们结束了，不要你什么的，都是骗你的！” “为……什么？”她问道。 四周的人都看向了商叶，听到这边动静，连伙房造饭的厨子都提着把菜刀，凑了过来。 那许先生呢？入定修行，还是神游天外去了…… 商叶内心发急，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因为寿命！” “寿命？”她问。 商叶道：“对！寿命，我如今是修行中人了，以后……以后就是仙人，少说也能活个七八百，上千岁……” 你就吹吧，你咋不上天呢……周围几人心想。 商叶又道：“凡人能活多久？七八十岁已经是高寿了，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以后就要看着你老去，死去，然后我还活蹦乱跳的，这是不是很残忍？” 林绣绣想了想，突然哭泣道：“你嫌弃我了……” 商叶见那簪尖几乎要戳破少女的肌肤，连忙解释道：“不是啊！我想送你去修行，等你修为有成，也能活个几百上千岁，那咱们不就双宿双栖了？” 林绣绣一愣，又问：“那你之前说的那些……” “那是我怕你不想去天南修行，说来诓骗你的，修行非是朝夕之功，动辄多少年岁月，我们很长时间都不能相见，我不想见你早死，所以才那么说的，我打算等你修行有成，再去寻你……” 少女脸色微怔，手里的发簪放下些许，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真的？” “真的！” …… “真的？”许先生突然一问。 商叶哭丧着脸，前辈您这不是埋汰人嘛…… 许先生见他脸色，摇了摇头，随后走进了林绣绣的房屋。 白鹤一副嫌弃的表情，说道：“你这样口花花的小子，搁我们灵济宫，早被天香殿的姑娘们祭天了……” 几人跟了进去。 林绣绣躺在床上，许先生为她把了一会儿脉，然后轻声道：“林姑娘，我乃灵济宫八门殿地仙修士许清源，今日问你一句，可愿入我门庭，守我宫门戒律？” 少女抿着嘴唇，看向了商叶。 他点点头。 于是，少女低声道：“我愿意……” 许先生瞥了商叶一眼，又对林绣绣说道：“好生休息，两日后，我便带你回灵济宫正式入门。” 商叶随许先生出了屋子后，问道：“她可无碍？” “只是身体虚弱，需要调养，并未潜伏着不干净的手段，更未修炼，此外，我问你，她年幼时，可显露过什么神异？” 这我哪里知道…… “没有吧，怎么了？” “她所生异瞳，非是寻常，大约是体内异种血统的显象，若稍加培养，可能催生出某种天赋神通来，你们所说的魔修，大约也是看出了端倪，这才抓住了她。” “那是……什么血脉？” 许先生摇摇头，“还要回门里再经查验，才能知晓，无论是何种血脉，都意味着，她具有超然的修行资质。” 商叶想了想，游戏里的鬼舞姬似乎有一手瞳术，能操控阴阳，摄服鬼魅，施展幻术，难道跟她体内的异种血脉有什么关联…… 商叶回了屋子，林绣绣坐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商叶叮嘱她躺好，又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查看四周，把什么尖啊刺啊的物件全部没收了。 真是怕了…… 他正收拾着，林绣绣出声道： “叶哥哥。” “唔？” “我都听你的，修行也好，怎么都好，你不能不要我……” “不会的啊。” “那……我去了你说的什么仙门，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等你修为有成的时候。” “什么是修为有成？” “你开始修行了，就知道了。” “那要多久？” “看你努不努力了，那姓李的，此间的主人，看着有些愣，其实资质还行，生在修行世家，自小就开始修行，还算勤勉，资源也不缺，修炼了十年吧，这不，算是小有成就……” “这么久，我……” 商叶见少女的脸蛋瞬间垮了下去，连忙改口道：“你和他不一样，他只是有点资质，花生米大点儿，你呢，起码也是个大天才，过个小几年，你结丹神游，我们再相见，我修为指不定还不如你呢，到时候还要靠你罩着我……” “真的？我能帮到叶哥哥？” “当然是真的！” 夜晚，饱受内心谴责的商叶对着窗外月光，写了一封长信。 之后，他敲开了许先生的门。 “……希望先生将来在合适的时候，把这封信给她。” 许先生二话不说，接过了信，随后，青色的火焰升起，一片黑灰从他指尖洒落。 床榻上的白发小男孩幸灾乐祸地直打滚。 “先生？”商叶不解。 我可是打了半夜的草稿…… 许先生盯着他，目光冷冽，“先容她静心修行一段时日，此后，无论有无成就，你都要来灵济宫，当面给她解释清楚，否则……” “我会禀明宫师叔，天涯海角，她会寻你！” 商叶微微张着嘴。 这晚，他又没睡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道朝天 “叶哥哥，你鞋底开缝了，给我……” 商叶赤着脚，一脸茫然地坐着。 “叶哥哥，你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扎好……” 商叶低着头，任由少女施为。 “叶哥哥，你指甲好长，我给你修剪……” 商叶默默伸出了手。 …… “叶哥哥，今天我下厨……” 一群人坐在桌子前，包括伙房的厨子，他们看着林绣绣忙里忙外，上了满桌饭菜，最后一同望向了商叶。 “看我干吗？吃饭啊。” 商叶刚拿起筷子，林绣绣却拾走了他的酒杯，并放下满满一碗的白饭，说道：“叶哥哥吃饭，加了猪大油的，你最喜欢吃了。” “嗯……” 他吃了口饭，默默道：“很香。” 林绣绣眯眼一笑，坐在商叶身旁，开始给他夹菜，“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商叶看着自己的饭碗，逐渐垒出了小山。 这林绣绣前天还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这才休息两日，立马精神奕奕，然后旁若无人，顾自围绕着商叶转悠，可谓极尽体贴，多少有些羡煞旁人…… 饭后。 商叶坐院子里的草地上，晒着太阳，发着呆。 林绣绣披着他的衣袍，枕在他腿上睡着了，大约是累了，毕竟为了一桌子吃食，忙活了半天。 小千雪在院子角落里，抓到一只蛐蛐，远远地向他显摆。 这是在问，这个能吃吗？ 商叶摇摇头，当然不能吃，这小萝莉对什么都不上心，只对吃的东西感兴趣。 千雪明白不能吃后，直接丢掉了虫子，然后蹲在墙角，不知鼓捣着什么。 “叶哥哥……” 商叶低头看了眼，少女还未醒来，应该是在说梦话。 这会儿，李浩言捧着几枚果子，从檐廊里走了出来，他见商叶有美人在卧，先是翻了个白眼，然后丢了个果子过来，便走开了。 商叶抬手接住，咬了一口，身下传来动静，林绣绣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要吃不？” 他客气了一声，哪知少女仰起头，在他要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小口，之后甜甜一笑，又睡下了。 少年微微愣神。 十一月份，正值秋去冬来，空气中，本应有些寒意，今日却烈阳高照，晒得人暖洋洋的，和煦的风儿划过，商叶仰望着清澈的天空，那一瞬间，他在想…… “或许，就这么咸鱼下去，也不错嘛。” 吱呀一声。 许先生的房门打开。 白鹤展翅飞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叫道：“回家咯。” …… “好了，别哭了。” 商叶抬起袖子，给林绣绣擦了擦脸，按理说，他和这姑娘不算熟，但是初一来到这方世界，便体会过她的体贴和温情，哪怕是石头，也该捂出些温度了。 如今，她就要去天南修行了，希望她在那里能过得好好的…… “这个给你。” 商叶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了眼泪汪汪的林绣绣。 “这是什么？”她抽着鼻子问道。 “灵石，算是修行界的货币吧，用途挺多的，我还有很多，这个你拿着，可不要弄丢了。” 商叶见她没什么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袖袋，这是他身上所有的灵石，他将来修行不缺这些东西，缺得只是时间。 许先生抬手放出一块圆盘状的巨大白玉碟，先行走了上去。 商叶低声道：“去吧，许先生是好人，万事听他安排。” 林绣绣突然投入他怀里，搂住他脖子的同时，在他肩头狠狠咬了口，之后少女提着裙角，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最终，那玉碟消失在了天际。 商叶摸着肩膀，耳边回荡着少女最后的话语。 “我等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唉……” 他心中五味纷杂，只能希望时间会消抹一切。 云间的玉碟上，林绣绣回望远方，独自垂泪。 白鹤见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此伤心，为得还是个口花花的负心汉，颇有些不爽，于是说道：“别哭啦，那家伙就是个骗子……” 许先生略一侧目，白鹤立马闭嘴望天。 林绣绣却擦擦眼泪，抱着膝盖，“我知道。” 白鹤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啊？知道还……” “叶哥哥以后要做危险的事，我如今只是累赘，所以他不能带我在身边，但是，只要我好好修行，以后变厉害了，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白鹤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林绣绣又问：“先生，我的修行资质真的很好吗？” 望心庵的地牢里，那位师太不止一次称赞过她，说她资质远超常人，只要走上修行路子，定能一日千里，步步登天，所以，她看出商叶的难处后，便决定听从他的安排，去修仙问道，只为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助力。 许先生点点头，意简言赅道：“很好。” 白鹤还补充了一大段，“岂止是好，先天纯阴体，根骨玉如意，甚至还有返祖复苏的异种血脉，你那心上人跟你比，就一大路货，你随便练练，估摸着也能甩他几条街，吊在他这颗破树上，亏啦！亏啦！” 林绣绣歪了歪头，虽然听不太懂，但应该是在夸她。 原来，她的资质真的很好啊…… 当初，张三隔空看了她一眼，便留下一个“好”来。 “好”之一字，女子两边，商叶也就一听，当张三说客套话，并未上心，直到济宫一位地仙修士初一遇见，便要代宗门收下，他才觉得林绣绣可能真的很好，回想游戏里，那鬼舞姬所达到的高度，他对此还算有些预估，但他仍然没想到，没有走上魔道之路的林绣绣拜入正统仙门后，将来能攀升到何种程度…… 平阳城外。 李浩言看着两人远去，心里还在腹诽商叶不够意思，段子都懒得给他圆上，只是告诉他一个书名，让他自己去书店寻得下文…… 熊千雪举着小黄伞，蹦蹦跳跳地走在官道上。 商叶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这丫头，如今送走了林绣绣，他自然没有理由逗留于此了。 于是乎，大道朝天，此去修行！ 商叶打算寻得一适当的灵脉秘境，宅一阵子再说，那些分布在深山大川里的灵胜之所，他可知道好些呢…… 行至傍晚，云间忽有车轮滚动之声传来。 商叶当即停下脚步，随后，身前的空气荡开了一层层涟漪，那座承载蛟龙骸骨的城门就这样浮现了。 高大的城门下，一点堂的大掌柜和伙计静静站在那，向他点了点头。 约期已至。 无需言语，商叶当场拿出如意居，放出了铠甲残破不堪的金甲傀儡。 商叶尴尬地笑了笑，心想可别要他赔啊…… 金甲傀儡自行走进涟漪里，鬼车城的人没有因为傀儡的惨状，有什么举动，那大掌柜略一拱手后，涟漪旋即消散，车轮滚动之声逐渐远去。 “呼……” 商叶出了口气，没钱就是没什么底气啊…… 鬼车城的街道上，大红灯笼依旧高悬，只是街面上并无外客，每家铺子前都站着各自的掌柜和伙计，金甲傀儡步入城中后，他们齐齐看了过来。 金甲傀儡脚步不停，径直走着，不断有掌柜和伙计上前，为其拆卸结构繁琐的铠甲，甲身虽有大面积损坏，仍然取下了许多东西，斗篷，胸甲，腹吞，裙甲，肩吞，臂甲，面甲，以及各种锁扣…… 当头盔被取下后，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蓦地洒落，当内甲也被摘掉后，白色的紧身衣下，显露出了曼妙的身姿。 她张开双手，有人为她穿上了华贵的拖地长袍。 她缓步走向忘优楼，进楼前，她略一回顾，那绝世盛颜如冰肌玉骨一般，远非人间颜色。 此后，丝竹舞乐，渐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天 这天。 柳白睡在某家房梁上，她睡梦中挠了挠脸，弄洒了些积尘，刚好落到主人家的头上，结果，一阵鸡飞狗跳…… 这天。 林青时在坟墓前放下了一束花，他心意难平，难以自己。 于是，剑声轻吟，有零星雪花飘落…… 这天。 星海会一行人来到了燕都，来到上白下青的围墙前，他们在天师道燕都分坛里，时常提及某人的姓名…… 这天。 百无聊赖的龙胜玉隔着窗户，凝望着无边的云海。 侍女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大碗的汤药和一粒粒仙丹。 龙胜玉见状，顿时苦着个小脸，这些天她终日泡在药桶里，难得出了桶，还要像吃饭一样吃药。 那些为她调理经络，修复气海的医道修士，更是排着队来，每人都是一样的说辞。 你的情况很糟糕，但还有回天之力，只要按时喝汤药，吃丹药，泡药水…… 可是，太难喝，太难吃，太难闻了…… 她撅着小嘴想道，也不知，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天。 张小包，王生，何守诚，三人在山间亡命奔逃，后面是一大群身负甲胄的僵尸，他们这几日的经历，说来也有趣，同一地界，多处村落有行尸作祟，天师道派他们前去解决。 按理说，何守诚是豪门公子，来道门修行只是“镀金”，不会挂剑云游，走乡串寨，但他多少有点追求，又死要面子，某些人言语刺激两句后，三个难兄难弟便接了任务，出发了，再然后…… 王生骂道：“何守诚你他娘就是个尸王命！我怎么想到带你来打僵尸！” 何守诚当场顶了回去，“关我屁事，早跟你们说，解决了行尸，封了墓门，之后交给门里就好了，你们非要进去探！” 王生顿时停下脚步，狠狠道：“当时谁说要进去的？！” 张小包跑得上气不下气，扶着一颗树，缓了会儿后，说道：“就是你啊，你说大墓里肯定有宝贝，区区小僵尸不足为惧。” 何守诚立马冷笑两声。 王生脸色一僵，看了眼身后，随后拔腿就跑，“又来啦！” 他们在一个古代军侯的墓葬里，惊醒了一支殉葬的卫队，那是一大波僵尸，甚至还有化身尸王的墓主人。 这天。 一名美艳的黑衣女子站在江河渡口，那清冷的眸子向下游看了眼，五里之外，年轻道士双手揣在袖子里，见她望来，嬉皮笑脸地回应着。 黑衣女子却一声冷哼，轻甩袖子，江上七八条大船瞬间倒悬倾覆，船上人货尽皆入水，随后，她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张三出现在了渡口，他双手虚抬，一片狼藉的江面顿时如时光倒流般，恢复如初。 “哪个王八蛋整老子？！哎哟……” 一个粗鲁的船家汉子刚开始叫骂，便被人一脚踹翻在地。 张三对趴在地上的汉子，说道：“瞎叫唤啥，女儿家生气，砸砸东西很正常的，就你他娘事多……” 之后，他向满船人笑了笑，便消失不见。 他处，张三挠了挠脸，无奈道：“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这个响，可真的响啊！” …… “啊！终于找到了。” 书斋里，李浩言寻到商叶所说的书，当场翻阅一番后，喃喃道：“原来如此，这书生弃考，四处求告，道明缘由，救了下大青蛙。” 可是，会不会太过理想了…… 犯了国禁的野外妖物，在都城会有什么下场，李浩言可是很清楚的。 那些官老爷哪有那么好说话，也不知事实是否如此，有些在意啊，早知道，当初就该腆着脸，不管好不好意思，当面问过那妖仙了…… 目前无处查证，他也不做多想，丢下几个文钱，悠哉悠哉地汇入街道的人流里，而那本《北野志异》就这样静静躺在书架上，等待下一个人打开它。 那久远的，不为人知的时光里…… 一只妖物在牢狱里，被捆成了粽子，锁链上还贴着一道道符箓。 身前传来脚步声，神色萎靡的大青蛙睁开眼，说道：“你是谁？” 来者是个年轻修士，他抱剑蹲在地上，上下打量着大青蛙。 “那个没事拿你消遣的人，让我来看看你。” “先生？” “你这句先生，可真给自己长脸，我没来由矮了一头，你不能这么叫啊。” “你是？” “嗯，你就叫我少爷吧。” “少爷……” “呵，真听话，跟我讲讲，你这咋回事，大青湖如此风光秀丽，不好好待着，往这倒霉地方钻。” 大青蛙觉得这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依他所言，将遭遇说了出来。 “这样啊……”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大青蛙脚下，“来，给这契约上按个爪印，你就是玉京山豢养的御兽，不慎走失，这才冲撞了国禁，一切都是误会……” 大青蛙听着，勉强抬起脚，犹豫了下，又缩了回去。 “我不能这样，那人说，不准我给他添麻烦，我惹了什么事，都不能说和他有关……” 年轻人咧了咧嘴，将纸一揉，往身后一丢，“得，遇到老实妖了。” 之后，他转身就走。 大青蛙见状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年轻人走到牢门前，回头道：“我看你还挺顺眼的，记着，我叫张安士，算是那人的徒弟吧……” 考场外，书生沉着脸排队。 忽然，他耳边传来声音：“不再想想？” 书生四下看了看，却无人说话。 前面又有一人经过查验，进了考场，他随之向前走了一步，又有人耳语道：“不再考虑考虑？” 书生咽了下口水，低声道：“你是谁？谁在说话？” 书生前面的人回过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又说体内有三虫，专记人功过，咱读书人还有三省其身的说法，我呢，什么都好，反正见你要犯错，便出来提点你一下。” “装神弄鬼！” 书生额头冒汗，咬牙说道：“我辈读圣贤书，胸腹有正气，邪祟不侵，你快快离去。” “圣贤书我也读了不少，咋没这功效呢？” 书生低头不语。 身后的考生推了他一把，说道：“往前走啊。” 他又前行一步。 “真的，不再斟酌下？”那声音又说。 书生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那大青湖的水怪也算懵懂纯良之辈，就算贪嘴犯错，也罪不至死，他为你欲求，驮你过江，因此搭上性命，何其无辜，你真的不管不顾？” “这与你何干？” “我就说说，提醒你一下，你进了学宫考场，没个三五日出不来，那小妖可就惨了，回头往江口斩妖台上一抬，再下来，可就成两截了，啧啧。” “你到底是谁？！” 书生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四周人齐齐看向他。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想清楚了？” 远处的角落里，张安士冷眼看着青阳作弄他人，“你亮出玄门真人的身份，把那妖怪领走得了，费这些功夫作甚？” 青阳露出温和的笑意，“我只是不想那小家伙对这世界失望而已。” “那你撺掇这书生，就不觉得虚伪？” “诶……你小子是不是，就觉得这世上，不该有这种善意？” “我只是认为不应如此生硬罢了。” 青阳伸出食指晃了晃，“人都会犯错，你，我，那个书生，事后都会悔恨，无非深浅的区别，这书生脚步虚浮，心怀忐忑，明显是比较深的那种，哪怕让他进了考场，待他理清思绪，良心发现，又要往外冲，若是出不来，怕是余生都睡不安稳，何苦来哉啊……” 此刻，轮到那书生接受查验了，他耳畔里的声音虽然消失，人却一脸挣扎，停在了原地，任由官家催促，也不上前，场中监管的学官走了过去，问道：“你因何缘故滞留？” 当真有‘缘故’啊……书生叹了口气，并未言语，一揖及地后，转身离去了。 远处的青阳耸了耸肩，“看吧。” 张安士不置可否道：“那之后呢？” “之后啊……” 青阳拍了拍自己的脸，“当然是私下里，去卖这张玄门真人的面皮啦。” “结果还不是这样？” “不一样，不一样，咱可是要留下一段佳话哩。” 张安士翻了个白眼，“无聊……” 青阳打了个哈欠儿，有许多话，他是懒得说，天南在灵济宫的熏陶下，初有人妖共处的氛围，听闻，接近灵济山门的一些村落里，甚至有孩童和小妖嬉戏的景象，太乙玄门所在的北地受荒原妖祸所累，民众皆视妖类为蛇蝎毒物一般，青阳想试着改变一下，大青湖的水怪是一个尝试…… 青阳遥望南方，喃喃道：“人妖共处的清平世界，有人走了第一步，总有人要跟着走下才行啊……” “又说梦话了。” 张安士微微摇头。 …… 这天。 商叶送走了金甲傀儡，正打算找一平整的地面，放下如意居过夜。 “叶哥哥……” 小千雪脆生生地声音。 商叶腿脚一软，差点从山路上滑下去。 “谁让你这么叫的？” “别人不都这么叫你的。” “别人是别人，你不准这么叫。” “哦，师傅……” “干嘛？” “今晚吃什么……”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呗。” “诶……” 小千雪一脸的不愉快。 “你还嫌弃我了，是不是？” 商叶伸手抓住这丫头，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进城吃了几天好的，就开始瞧不上本大爷手艺了…… 小千雪笑着挣脱，跑开后，还向他做了个鬼脸。 话说，这小丫头越来越有“人味”了…… 商叶又追了上去，见她逃得欢脱，又喊道：“跑慢点，再滚下山去。” 追逐嬉闹中，一段新的旅程开始了。 《黄泉之乱》卷终，下一卷《狩岳巡方》 第一章 筑基准备 中天之北，仙山玉京，其俯瞰荒原，沐浴万丈霞光，屹立于云雾之海，山上宗门乃天下术道之祖廷，其名“太乙玄门”。 中天之南，有百里天坑，为古战场，中古仙君自海外擎来巨岛，填镇于此，又立道统于其上，唤作“灵济宫”。 中天之东，灵山天夷，奇峰无数，寰宇剑道震古铄今，山中剑者遥望海域，镇压水族，摄服海外修士，此剑道仙门便是“天夷剑宗”。 中天之西，漠野芜秽，先贤于此不毛之地，得遇圣莲，获妙法莲华昭示，开创青莲净土，立下“莲华佛门”。 中天原之正中，皇城“圣京”，大圣天子高坐神台，垂拱而天下治。 四方四国，东来、西凉、南诏、北燕，五方五坛“天师道”，龙榆山城“将作道”，两仪洞天“阴阳道”，以及巡查天下，直属圣京皇廷的“谪仙司”。 如此，组成了此方世界——“鸿蒙之光”。 …… 北燕国军防重镇，边军北大营驻扎之所的“天壁城”，今日迎来一大一小两个衣裳破烂的客人。 “师傅，我想吃冰糖葫芦？” 小女孩看着路边小贩，扯了扯身旁年轻人的衣袖。 “乖哈，等咱赚了钱，吃什么都行……” 年轻人安抚了她一下，然后提着大麻袋，走向街对面的玲珑阁。 “还望……”年轻人刚要跟门口伙计搭话，只听“咕叽”一声，他摸了摸肚子，尴尬地笑了笑。 老久没吃饭了…… 伙计皱着眉头，打量来者的衣着，然后甩甩手，“去去去，一边要饭去……” “……” 年轻人笑容顿时一滞，接着脸色变化，最后又笑了出来，他抬手伸进麻袋，取出一朵小白花来，递到伙计面前，说道：“看，五百年份的太白花哩。” 伙计神色一怔，当即伸手去接，年轻人却一甩手，将花丢在了泥地上。 丢掉都不给你…… 伙计瞪大眼睛，连忙俯身拾取这朵泛着微光，品相不俗的灵花。 这时，年轻人又一脚踩在花枝上。 “客人你……” 伙计满脸心痛，能在大城市的玲珑商铺做事，他自然有些见识，五百年的太白花，那可价值不菲啊…… 年轻人向附近的小贩努努嘴，“把那个插糖球的草架子整个搬来，然后街那头有间卖烤鸭的铺子，面皮，葱酱，三人份，还有，那边有个卖梨汤的，来些，最后，我看你身材跟我差不多，照你这样，给我搞身体面的行头，这丫头的个头到我这里，你看着置办，要上好布料，耐磨的……” 伙计眨眨眼，有些愣神。 年轻人又问：“听明白了吗？” 伙计瞅了眼地上的灵花，连忙点点头，年轻人也就松开了脚。 伙计当即将灵花捧在手心，吹了吹灰尘，轻轻放在怀里，之后倒是还记得职责，先回铺子，通传禀报。 他先走到门口，又转身折返，躬身问道：“客人贵姓？” 年轻人微微一笑，“免贵姓商……” 此人正是商叶。 他在山里待了数月，期间闭关修炼，又根据游戏中的记忆，跋山涉水，辗转数地，寻到几个位处北地的小型灵脉，收集了不少灵药，还将修为积蓄到了炼气巅峰。 至于，两人的狼狈样…… 只能说山野生活不易，加之，商叶为求进度，在几个灵脉秘境间穿行时，多走捷径，也就是那种荒无人迹的深山老林，直到如意居内囤积的日常用度耗尽，他才终结了“肝材料”的艰辛旅途。 他们出山后，商叶却尴尬地发现，方位出了些许偏差，离预计到达的天壁城，还有几日行程，而进山前，他采买物资，把身上的余钱用完了。 于是，便有了难民进城的景象…… 当然，搞得如此狼狈，也跟他把身家财产全给了林绣绣有关。 不过，无所谓啦……他心想。 听闻有大买卖，玲珑阁负责鉴定估价的掌眼朝奉，麻溜地钻出了自己精心培育的灵药苗圃。 他一到内堂，只见一个满脸胡渣的小年轻狼吞虎咽地吃着烤鸭，还有一个小姑娘左手糖葫芦，右手大鸭腿，一双灵秀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此外，那地上还有一坨散落的鸭肉。 这是何意啊，难道是客人发怒，砸了东西……他心里想着，眼神问过当值的掌柜，掌柜以唇语回答：客人说，就是要吃一份丢一份。 “……”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这位客人，我乃……” 朝奉上前一步，正要开场明白。 商叶却抬手制止，并使劲咽着吃食，结果还噎着了，连喝两大口汤水后，才缓过劲来，然后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把长剑，放在桌子上，接着又掏出个小算盘，敲了几下，说道：“这袋灵物的价值，大约这个数。” 之后，他又拨弄几下算盘，“当然，你们做买卖肯定要赚点，我估摸着，你们能要这个数。” “我这人爽快，这两个数之间，你们随便开个价，我就应着了。”说完，商叶将算盘往剑身上一拍，继续吃他的烤鸭。 掌柜和朝奉略一对视，观这法剑形制，显然是天师道的驱魔法剑，这年轻人是道门天师…… 朝奉一改称呼，拱手道：“先生，可否容我先行看过货物。” “请！” 商叶向桌腿旁的麻袋努努嘴。 他在游戏里，与玲珑商会有过合作关系，还在他们那挂了供奉之职，且主要是药石相关的生意，因此对他们内部还算了解，即使时期不同，对行情预估有些偏差，倒也差不了多少…… 此地玲珑阁的掌眼朝奉倒是个实在人，直接往地上一蹲，打开了麻袋，之后，他挨个检验袋中的灵珍稀药，时而略施术法，时而以器物辅助，进而将它们分门别类，放置于伙计取来的一个个托盘上。 眨眼间，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商叶和小千雪靠在一起，正睡着大觉。 那朝奉忙完后，也不嫌桌上的小算盘满是油渍，取来就是一阵噼里啪啦…… 商叶听到动静，微微睁眼，便见那朝奉以袖子遮住算盘，向一旁静坐喝茶的掌柜展示了下。 掌柜看了眼，略作思索，起身走来，微笑道：“商先生既懂行情，又熟悉小号，以往怎么没见过，可是在下眼拙，还是先生与小号别处的铺子有生意往来？” 商叶摆摆手，“生意做完，咱们慢慢谈这些，您先开个价？” 掌柜眉头一挑，沉吟了会儿，随后接过算盘，也拨弄出一个数字来。 两数正中，不高不低…… 商叶瞥了眼，然后点了点头。 掌柜见状说道：“那我让人准备买卖文书，您先稍候，喝些茶水……” “文书倒是不着急，看看这个，我要在贵店采买些货物。” 商叶当场递过去一页纸。 掌柜大致看了眼纸上条目，摸着胡须，说道：“先生可是在做筑基的准备？” 商叶微笑回应，他已炼气圆满，如今只差用以冲击关卡的辅助丹药，便能破境筑基了，此行自然是为这个而来。 第二章 万事俱备 商叶没打算隐藏修为，被人看出根底，也不碍事，他见小千雪还在熟睡，向里屋抬抬手，说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熊千雪往日里，都睡在如意居内的玉棺中，在外面也不是不能睡，只是睡眠较浅和短暂，可能与她特异的体质有些关联。 众人换一处地方后，商叶摸摸鼻子，腆着脸道：“先让诸位知晓，我带来的灵药自然是要出售，但刚刚开的价码，是在下耍了心思，毕竟人生地不熟，我总得试探下行情不是？” 他虽是药石交易的老江湖，价格上，心里大致有数，但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事件前后，价格总是有浮动的，乃至不同的店家，也有厚道和黑心之分，他懒得耗费时间打听，也就有了之前近乎儿戏的报价。 掌柜眉头微皱，说道：“所以，原先的说法？” “算，也不算。” 商叶微微一笑，“掌柜开的价钱，我很满意，但我此行并非只为银钱而来，还要购置些成品丹药，按照咱们丹界的规矩，如果能提供原材料，购置成丹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削价，我那些药材分量不小，甚至能起一炉清单上的特定药物。” “所以这价钱，我们要分开细算，该按原材料换成丹的，分一边，原材料稍缺的一边算，其余灵药另做售卖，相互间补足差额……” 掌柜几人面面相觑，这年轻人看着岁数不大，居然还是通晓药石交易的老药油子。 商叶却心想，穷了一阵子，还是精打细算，才能过好日子啊…… 此后，又商讨了整整一个时辰，喝了满满两壶灵茶的商叶才揣着买卖文书和预付钱款，背着小千雪走出了屋子。 至于购置的货物，随后自然有人送到他们的落脚处。 城里的一处客栈。 商叶静坐调息，调整自己的状态。 傍晚，玲珑阁的伙计敲响了房门，与之随行的，还有一位精瘦老者，商叶本想和这位前辈套套近乎，没想到，人家话不多说，和他打了照面后，便去了隔壁房间，伙计说此人明晨离去，这一夜，他可以放心施为…… 商叶接过几个小玉瓶，独自回了屋子，几经查验，确认丹药无误后，站在盛满水的澡桶前，然后开始脱衣服…… 脱到一半，他想到什么，转过身子。 小千雪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商叶默默走了过去，提起这丫头往床上一丢，再用被子一蒙，还把床帐放下了，“睡觉，不准出来，睡醒了，带你吃好吃的。” 之后，他麻利地脱光衣服，又打开一个玉瓶，将内里的莹白光粉洒入水中，再探手入水，匀了会儿，见水面散发微光，且有一股清香飘出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货成色倒是不错…… 商叶抓着一把丹药，缓缓坐进水中。 “嘶……” 他吸了口凉气，只觉浑身刺痛，却不算严重，尚能够忍受，记得游戏里泡洗髓液，只有一些刺激感，应该是系统削弱了这环节的痛觉。 商叶调出系统界面，在功法栏里，点击内功功法，跳过象征功法进度，且已全部点亮的十瓣莲花，以及功法相关的介绍文字，翻到最底部的「境界突破」按钮，点击后，视野内的光幕上，跳出了一段字幕： 【修为：炼气巅峰】 【功法：「洞玄功·炼气篇」】 【是否破境？】 确认前，商叶摊开手，再次查验手中的丹药，这些药物是他自行搭配出来的筑基丹药，此类药物，各门各派，不同功法，所需丹药不尽相同。 若商叶此时回到宗门，师长给他推荐的筑基丹药，应该跟他手里的珍贵药物，也不一样，辅助破境的丹药大有讲究，若要做到最优解，甚至还能针对不同修士，搭配不同的药物，丹道修士后期有一项业务就是给人搭配破境丹药。 商叶所修的洞玄功，性质中正平和，并无行属倾向，丹药可选择性较多，他选择的是蕴含大量精纯灵气的乾坤丹，巩固丹田、提高气海灵压的天瀑丹，以及数种滋润筋骨，温养内腑的药物。 所谓“筑基”，说白了，就是体内灵气“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 丹田气海内真元满溢，运转功法使之转化形态，人眼所见近乎“液化”，随后，将这股精纯的真元周天运转，借其扩张筋脉，冲击穴窍，进而洗伐肉身，直到运功路线上的筋脉内腑，能够完全承受住新生的真元，才算初步筑基成功。 其中，难点有二。 一者为“转化”，只要炼气期巅峰，修炼得又是正统功法，不是路边摊的武林秘籍，再搭配些品质不俗，蕴含大量灵气，且巩固丹田的丹药，基本就能成了，至于舍不得花钱氪药的……看天命吧。 二者是肉身的承载问题，这也是玩家们常犯的错误，转化后的真元在体内运转时，经由某处相对脆弱的筋脉，然后“啪”，破裂了，走火入魔，真元失控，冲击脏腑，造成内伤，修士一口老血喷出，轻者伤残，重者，比如炸了心脏什么的，便要在黄泉路上走一遭了，这就是常说的“肉身强度”不过关。 商叶自觉没什么问题，洞玄功的被动能力就是强化肉身，他还服用了不少固本培元的丹药，最近，在山里遇到对肉体有显着好处的药物，他也忍着心痛，用一些土办法，料理了下，含泪吃了几个。 所以，开始吧…… “老前辈，我准备好了。”商叶向隔壁朗声道。 那精瘦老者是他通过玲珑阁聘请来的护法修士，此人应该是玲珑阁的供奉，哪怕不是，也是利益相关者。 “护法”这种角色，在宗门一般是由师长们担任，若是破境者出了差错，他们外力介入，抑制住其体内肆虐的真元，往往能减轻损伤，甚至救人一命。 筑基破境，在各大仙门基本都是“免费”护法，其上的金丹元婴，就要花费不小的代价，毕竟护法也要冒风险和损耗修为。 商叶毕竟不在宗门，也就阔气了一回，虽然他认为成功没什么问题，但是不怕一万，就怕那个万一。 “小友放心。”隔壁传来声音。 根据他和玲珑阁的协议，来者是金丹巅峰的人仙，应付破境筑基的变故，想来没什么问题，地仙他倒是想请，太贵了…… 商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丹药一粒一粒吞下，稍等了一会儿，待那雄厚的药力挥发出来，体内开始燥热，皮肤逐渐发红时…… 他点了下确认。 ——是。 第三章 夜宵 严格来讲，筑基不是目的，而是一个过程，其意为“筑造修仙问道的基石”，而这基石便是肉身，在此境界，修士和玩家要不断淬炼筋骨和脏器，提高肉身强度，以期承载更高层次的力量。 “嘭！” 雾气弥漫的小屋内，水花四溅。 商叶赤裸着通红的身子，站在水桶里，大口喘息着。 可真是痛啊…… 他早已料到真元洗伐肉身，要受些罪，游戏里，这自然是被“人性化”了，痛到深处时，他差点叫出声来，那就像一群蚂蚁沿着经脉撕咬，通过某些穴窍时，真如尖刀刺肉一般。 不过，功法运行几个周天后，那种痛感虽然一直存在，却逐渐减轻了。 说来羞耻，之后还有点……小爽，或者说痛快，他能感觉到一股通畅感，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呼吸，感官瞬间放大了许多。 所以，这破境筑基自然是成了。 商叶心里却很平静，以他大神级别的见解，元婴地仙以下，修为都是水到渠成，资源到位，境界也自然而然。 某种程度上，修行就像一些满级才开始的网游，境界如等级一般，只是基础而已，功法、神魂、肉身、道行、法器等等，才决定着修士能力的高低。 此世的仙道之路，也才刚刚开始。 “师傅……” 小千雪软糯的声音。 商叶扇了扇面前的水雾，只见小千雪从帐子间探出了小脑袋，正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嘴角还留着哈喇子……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是果体，连忙蹲了下去，然后挤眉弄眼，示意这丫头快回去。 “我梦到吃大餐了，我们要去吃饭了吗？” 她吧唧着小嘴。 商叶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再睡一会儿，马上就去……” “可我不想睡了。” “……那不吃了。” 小千雪立马缩了回去，还不忘叫道：“我睡着了！” 商叶趁机出了澡桶，擦干身子，换上干爽的衣物，又耍了几个把式，活动下筋骨，只听浑身关节噼里啪啦作响。 之后，他推开临街的窗户，感受清凉夜风的同时，却见外面黑漆漆的，突然想到，这里是军防重镇，背靠边军北大营，深夜必然宵禁，没有夜市，也就没有卖吃的，这会儿，客栈的厨子自然也没有上工。 商叶挠挠头，骗小孩子可不好，他可是很认真地在竖立诚实友善、和蔼可亲的“光辉形象”，生怕这丫头学坏，发展成小病娇什么的…… 难道要自己下厨…… 这会儿，隔壁房门打开，商叶感官敏锐了许多，第一时间就听见了。 门外传来淡然的声音，“小友越境如水到渠成，可喜可贺，想来底蕴不俗，既然大功告成，老朽也就先行一步，将来路过北大营，可以寻我喝喝茶。” 虽然隔着一扇房门，商叶还是认真抱拳，说道：“谢过前辈护法，来日有机会，定然上门叨扰，还没请教前辈尊名。” 轻飘飘地声音传来，“老朽姓谢，号山行居士。” 待此人走远后，商叶喃喃道：“北大营，原来是随军修士……” 玲珑商会乃当世首驱一指的商会，内部供奉有随军修士挂名，倒也不难理解，大约是出来赚个外快。 至于别人夸奖他的场面话，商叶也就听听，压根没当回事，什么叫底蕴不俗，他什么资质，心里极为有数，跟那些当世天骄比，差了少说几个“李浩言”。 当年，小师姐在玉京山筑基初成，直接引来了天地异象，据说漫天灵气汇聚而来，在云海之上形成虹桥盛景，那时龙胜玉修为尚低，无法承载这些灵气，只吸纳了少许，余下的灵气，玄门真人蒹葭说，丹鼎院葫芦峰侧翼有一小峰，其上光秃秃的，甚是难看…… 门内真人皆以为然。 于是，那片虹光降下甘霖，独独落在了紫霞峰头上，一时间，花草盛开，生机盎然，随后，玄门在这小峰上修建了些亭台楼阁，称之为“云露台”。 龙胜玉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区区筑基修士却拥有一座山头洞府，明显不符合宗门规矩…… 但蒹葭真人很是护短，小师姐又是老一辈的心头好，新一辈的憧憬对象，所以，完全没人有意见，甚至还有人表示，小师姐的山头太小，以至于上面的洞府，修建得不够气派。 彼时，葫芦峰上有个犟脾气的老家伙，初听此言论，没反应过来，当场梗着脖子说道：“咋地，还要我们丹鼎院搬家啊？” 第二天，蒹葭真人便让龙胜玉搬回了故居，丹鼎院一些聪明人痛心疾首地跟老家伙细细分析…… 那时，龙胜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瞅着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修行资质更是千年不遇，阳神天仙可期，这等人物和葫芦峰做邻居，将来想着近水楼台，得不到，也能解解眼馋的弟子，不都排队往丹鼎院来啊…… “我等堂堂玄门正统，怎能动这等龌龊心思！丹鼎院也不收那些痴心妄想，不务正业之辈！” 老家伙很是强硬，进言者当场羞愧拜服。 之后，蒹葭真人收到一盒价值不菲的仙丹，龙胜玉住进紫霞峰云露台的那天，老家伙在一群目光复杂的同门眼里，笑得很是开心。 再后来，一个傻小子走上了葫芦峰…… 说回现在。 商叶进入筑基境界，除了在澡桶里溅起一片水花外，并无异象，他还开窗看了眼，可谓万籁俱寂，没有云光乍现，没有地涌金莲，也没有天花乱坠，更加没有碧落黄泉剑那般的神器纳头便拜…… 不是主角命呀……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开门来到前堂，询问客栈值夜的伙计哪里能搞到吃食，不止小千雪想吃，他初一破境后，也胃口大开，感觉能吃几头牛。 伙计摇摇头表示厨房有些剩馒头，街面上的店铺，深夜宵禁后，都关门了，不过，南城区一些“夜店”，倒是彻夜灯火通明，却只有城里的达官显贵，才能无视宵禁前往。 商叶从伙计暧昧的神色上，看出所谓的“夜店”是什么。 他想了想，带小千雪去青楼妓院吃花酒，那肯定就过分了，不过他只是买些酒菜外带，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进去就行了，不然，两人就要空着肚子过夜了，屋里那小祖宗肯定也不睡了，回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可就…… “修行，吃饭，都很重要啊……” 他自觉如此，当即回屋叫起了小千雪，两人就要出门。 伙计见状连忙拦住了他们，“客人，宵禁可不能出门，被那些巡夜的杀才见到，免不了蹲一宿大牢。” 商叶取出自己的天师法剑，微微一笑，道门天师依律可无视人族城池宵禁，因为他们是整个人世的守夜人。 两人堂而皇之地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没多久便遇到了巡夜的士兵。 商叶亮出天师身份后，他们纷纷抱拳行礼，还问询两人去哪里，要不要护送引路。 商叶婉言谢绝，自然不会言明要去南城区的风月街，以免破坏他们心中的天师形象…… “吃大餐，吃大餐，啦啦啦……” 小千雪握着小黄伞，配合不知哪里学来的腔调，左挥一下，右耍一下，显然处于愉快状态。 常服抱剑的商叶默默跟在她身后，本来将这丫头留在客栈也行，但是这几个月，小千雪随他过了些清苦日子，若能让她开心些，商叶也乐得多陪陪她。 那声“师傅”，虽然叫得没什么名分，纯属戏言，但在那无人的深山里，他们相依为命，数月一晃而过，师徒情分多少有了几分真实。 不久后，他们来到南城区唯一亮着灯火的街道上，由于宵禁的缘故，外界无人，那些花栏杆后，自然没有风尘女子揽客，清静些，当然很好，若是不堪入目，他还得捂小千雪的眼睛。 商叶寻得一处门庭不俗的雅楼，上前跟门外侍者搭话，要买些上好的酒菜外带，钱不是问题，刚好有些进项，他如今阔气地很哩…… 侍者素养不错，也不多问，只说是送到府上，还是入内吃用。 商叶略一观察门后的前庭，只见内里空荡荡的，并无他人，还有几处被花草环绕的亭台小榭。 啧，环境不错吗，深更半夜，也没什么人来了吧…… 于是，他搀着小千雪走了进去，寻一小榭坐下，让使者赶紧上菜，中午到现在没吃东西，黑不溜秋的苦唧唧丹药倒是吞了不少，嘴里实在没味。 说起来，以往在游戏里，好友破境，惯例都是要请客开趴体的…… 他喝着茶水，默默回忆往昔。 忽然，门外传来了车马声，两个“翩翩公子”随之走了进来。 商叶皱眉看去，只见为首的俏公子面白如玉，看那瓜子脸，尖下巴，大眼睛，女扮男装无误，后面那个长着一双睫毛纤长的桃花眼，左眼角还有一颗美人痣…… 噗！ 商叶一口茶水喷出。 李妤！他的传功教谕…… 第四章 传功教谕 商叶颇为纳闷，北地不算小，穿越以来，与他相识的，一共也没几人，出门吃个夜宵，还能遇到一个，这巧合实属古怪，难道是他行踪泄露了…… 商叶见到别人，人家自然也看到了他，男装打扮的李妤面色如常，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另一人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乖巧等饭吃的小千雪，之后俏脸唰地一寒，一抖衣袖，细长的剑锋从中显现，她持剑斩来，还怒喝道：“无耻！” 什么情况啊…… 商叶先是一愣，顷刻间，剑至身前，他立马抽出法剑，起身横架接住。 “当！” 剑上顿时传来一股巨力，商叶预料不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法剑险些脱手而出。 来者一剑无果，收势复来，又是一剑…… 商叶咬牙迎了上去，两人一攻一守，数招之间，几个身形起落，便从小榭来到了花丛中。 小千雪微张着嘴，满脸惊慌失措，抱着小黄伞急忙跟了出来。 “别过来！” 商叶生怕波及了她，出声制止道。 那女扮男装的俏公子在这间隔，却停下了攻势，还低声道：“修行者……”凡俗武士可接不了她几剑，剑至险处时，此人身上明显出现了真元波动。 商叶筋肉紧绷，眼睛盯着身前剑客，此人剑风凶狠，臂腕力道和纤细的身体相去甚远，更重要的是，他破境筑基，体格较之以往有了不少提升，刚刚初一交手，竟有招架不住的意思，所以，这女人若不是天生神力，修为怕是在他之上…… 这往往意味着，剑术必然也胜过了他。 商叶的剑术基本停滞在几个月前，系统面板上的「剑道」道行值许久没有变化，想积累技法经验，无非是练习、实战、以及学习新的技法。 《碑石五剑》消耗巨大，他处于积攒修为的关键时期，不好随便动用，于是，只能演练天师道入门剑法“行山剑法”，但是道行系统有一条隐性设定，某一技法练习得越多，它提供的道行值会逐步减少，且越低端的技法，递减得越快。 “行山剑法”许久之前，给他提供的道行值便近乎于无了，以至于，他面板上的「剑道」任然是「入门」级别，不过，当初学习《碑石五剑》第一招“星芒”，他获得了大量的道行值，剑道距离「粗解」，只差一步之遥。 这也是他来到天壁城的原因之一，此城乃北燕仅次于都城的名城，有一座隶属北方分坛的地方天师院。 商叶筑基有成，按照规矩，他可以在天下任意一处天师院学习筑基期的功法，新的符箓，以及其他一些法门神通。 只需要一门入流的新剑法，他稍加演练后，「剑道」便能升级，《碑石五剑》其二的「飞涯」，修习要求正是筑基前期，以及……剑道·粗。 等一下，这里有天师院，那么……商叶看了李妤一眼，这位板着脸的貌美御姐见他望来，嘴角突然微微一动。 “……” 玩我呢，这是…… 那女剑客略作思索后，提剑又来，脸上的愠怒里，还隐隐有些斗志。 商叶连连后退，暂且避开剑势，又抄手入怀，从如意居内取出了梧桐镜，然后一抹镜背，镜面金光亮起…… 他又不傻，别人明显比他强，那还不道具流走起。 李妤见他取出了法器，脸色终于松动，连忙喊道：“你们住手！” 女剑客止住身形，面带疑色地回头看去。 故作声势的商叶也按下镜面，等李教谕解释。 李妤走上前来，先是瞪了商叶一眼，然后说道：“你们把剑都收起来。” “李姐姐！” 那俏公子一脸不情愿，咬牙切齿道：“那小姑娘还是幼女呢！没想到天壁城内，还有如此藏污纳垢之所，今日我就要把这里拆了！” 什么跟什么啊……商叶顿时就惊了。 小千雪见他们不打了，连忙跑了过来，经由李妤两人时，俏公子伸手去抓，千雪却连忙避开，绕了一大圈，来到商叶身后，抓着他的衣袍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商叶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说道：“这位姑娘，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是你想得那样，此城宵禁，夜晚无处觅食，我带她来这里吃个饭而已。” “吃个饭而已？”俏公子显然不信。 这时，庭院四周的阁楼门窗一个个打开，那些穿着亵衣，甚至赤裸上身的男男女女听到动静后，纷纷探头出来，看看什么情况。 商叶抬手捂住小千雪的眼睛，无奈想道，这饭是吃不成了…… 两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也是目视地面，脸色尴尬。 你们觉得不好意思，来这里干吗啊…… “先出去再说。”李妤撂下一句话，拉着俏公子转身离去。 商叶抱着小千雪跟了过去，这丫头脑袋埋在他胸膛里，可伶兮兮道：“师傅，我们回去了，不吃了，这里有坏人……” “乖，我让他们把好吃的，送到客栈，咱回去吃。” “唔……” 商叶刚出了门，就听那俏公子女声叫道：“什么！你弟子？！” “咳，只是学生。”商叶忍不住解释了声。 李妤眯着眼睛，盯着他，“我是你的传功教谕，可知何意？” 商叶两眼望天，就当没听到。 这领了天师衔的道门中人，在哪个天师院都能进修功法，但是大多数天师都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寻找自己的传功教谕，因为他们相互了解、信任，也方便为人师者，因材施教，其中关系好的，往往会以师徒相称。 天师道推崇摒弃辈分之别，认为道门天师都是同志同道，不应计较山上仙门那些繁复的辈分关系和称谓，但对此，也是听之任之。 “那她是谁？” 假小子指了指商叶怀里的小千雪。 “朋友的孩子，托我照顾一阵子，我们真是来吃饭的。” “那她不是，不是这里的……” “停停停，打住，刚那侍者呢，他可以作证。”商叶四处看看，却见那家伙，匍匐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那女子一跺脚，冷冷道：“回话！是不是真的？” 侍者瑟瑟发抖，连连回道：“是是是……” “哦……” 女子脸色古怪，当即转身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商叶冷冷一笑，他可不是泥人，右手虎口还隐隐作痛呢，立马说道：“那个谁，砍错了人，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马车内先是一静，随后那女子一字一顿，极为大声地喊道：“对！不！起！” 商叶挠挠脸，这姑娘怎么疯疯癫癫的，这会儿，他又望向李教谕。 “怎么？我也要道歉？” 李妤眸子清冷，微微挑起下巴，一脸傲然。 “呵呵，哪敢啊……” 商叶又不傻，这位大姐可不能随便得罪。 “哼，我之前在街头一家青楼的上层，见你在街上行走，于是过来寻你。” “那……” 商叶向马车努努嘴，你让这人砍我，是什么意思…… “想考较一下你，半年不见，有无长进。” “李姐姐！” 马车里顿时响起羞恼声，那女子显然因为蒙在鼓里而不爽。 李妤面露无奈，“你也是莽撞性子，遇事不多想想，我陪着你，就是怕你闯出祸事，若我不在，你们指不定打成什么样呢……” 车里又传出了跺脚声。 商叶刚想幸灾乐祸地笑笑，李妤却冷声道：“你以道门天师的身份来这种地方，还带着孩子，就没有问题了。” 某人心里不以为然，却配合老师的训话，板起了脸。 李妤微微摇头，转身上了马车，临去前，她说道：“明晨，我要在城内天师院看到你，可有问题？” 商叶露出灿烂的微笑，“当然。” “半年筑基，马马虎虎吧……”李妤留下轻飘飘一句话，便进了马车。 随后，车窗里伸出个脑袋，那俏公子对地上的侍者狠狠说道：“我今晚没来过这里！” 侍者浑身一颤，回道：“小人今晚病了，在家休息。” “哼！” 商叶见马车绝尘而去，然后面向一旁擦汗的侍者，说道：“那个，我们酒菜准备好后，劳烦送到云来客栈甲字号房。” 诶，忘记问了…… “她们两个女人，深更半夜的，来风月街干吗？” 第五章 地坛 酒足饭饱后。 商叶躺在床上，睡前不免感叹，他跟老李家还真是有些缘分，哪里都能遇到这对姐弟，不过隔了小半年，此地又有天师院，也不算太过巧合…… 这会儿，他内视丹田，只见一条液态状的真元形成环带，在气海内缓缓旋转，环带的外围，还有一些雾状真元同步旋转着…… 修士来到筑基期，一项最为明显的益处便是“自行回蓝”，修为小有根基，可自行运转，积蓄真元，只是其效率远远比不上打坐修炼，但在不损耗根基的基础上，修士能调动的真元，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忽然，商叶身下传来动静，睡在他脚边的小千雪顺着被窝钻了过来。 商叶理了理她额头纷乱的发丝，然后捏着那软腻的小脸蛋，轻声道：“咋啦？” “师傅，我要听妖怪去取经的故事。” “哦，咱们上回说到哪了？” “女儿国！” 小千雪一双大眼睛扑扇着，显得极为期待。 那这回就是真假美猴王了啊……商叶和熊千雪间的相处，早已变得十分熟络，两人多少有些共同点，曾经都是太乙玄门的弟子，也都被迫抛弃过往，开始了一段终点未知的新旅途。 那痴情狠绝的黄泉宗宗主自然还在商叶脑海里，没有被忘却，但是若说忌惮防备，一个整天缠着你要好吃的，要听魔改版《西游记》，且乖巧可爱的小萝莉，谁又能长久以往地狠下心呢。 反正，商叶是真香了。 他搂住小千雪，清清嗓子，仰起几分腔调，说道：“话说，那六藏小尼姑和几个妖怪徒弟翻过了一座山头，猪妖上前催促大黑马，指望这畜生走得快些，早点遇到人家，他们好讨些饭食，岂料无论他怎么催促，大黑马都不理睬他，这会儿，猴头走来，挥棒一喝，大黑马当场拖着小尼姑，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 “丫头，你说大黑马怕猴子，不怕猪，为什么呀？” 小千雪扭头看向商叶，眨眨眼，“因为猴子在圣京给圣天子当过马倌！” “哈哈……” 商叶自己被自己编得段子，逗得直乐呵。 “后来呢？”小千雪问。 “哦，那大黑马驮着小尼姑脱离队伍，走得远了，结果遇到一伙剪径的强盗，她被吊起来一阵好打……” “诶……” 小千雪微微张着嘴，眼神里满是担忧。 …… 清晨。 两人来到北城区的天师院门口，这建筑很是好找，院墙上白下青，极容易辨识，就是感觉不太耐脏。 门房见商叶没递名帖，也未穿藏青长袍，便来拦他，走近后，又见他背着天师法剑，看了一眼熊千雪后，也就让开了。 商叶却上前一步，问道：“敢问李妤李教谕在何处？” “你是？”那人问。 “哦，李教谕乃在下传功教谕……” 商叶默默抬出这层关系，所谓上面有人好办事，李浩言当初帮他省了不少麻烦，同为天师道北方分坛之主的子女，李姐姐自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 那人点点头，又上下打量着下商叶，说道：“进去后左转，演武场，若你是来养剑暂住，进修功法，还记得去内堂递交文牒。” “嗯，多谢。” 商叶和小千雪走了进去。 天师院除了圣京的主坛和各方分坛稍有些气派外，其余一般无二，可谓朴实无华，祖师堂、行始殿、地坛、内堂、道场、演武场、学堂、起居院、膳堂…… 其中内堂管理人事，以及内务。 而“地坛”，只有五方五坛和部分地处重镇的天师院才有资格建立，外形乃是一个高出地面一丈的巨大圆形平台，内置空间挪移法阵，若遇紧急情况，可以消耗灵石，传送到其他地坛，移动得越远，消耗得灵石越多。 地坛并非天师道自家建造，乃是各大仙门共同修建，立下此物，一是为了第一时间驰援天下遭受邪魔侵扰的人族城镇，二是谁还没个儿急事…… 这东西类似于寻常游戏里的“传送门”，但是普通玩家基本用不起，灵石消耗过于夸张，除非是领了宗门事物的“公费旅游”，商叶倒是体验过不少次，阳神山巅境的丹道玩家，闲钱还是多的。 在天下修建地坛，自然还要修行中人守护。 据传，当年谪仙司、天师道和莲华佛门都是候选，因为他们都在天下各地立有基业，谪仙司因为某些政治因素，退出了竞争，莲门却为此下了大功夫，力求将这修行界举足轻重的地坛，留在各大莲门宝刹，后来，却是那一代的圣天子拍板，将这人族重器安置在了天师道…… 商叶路经此间地坛时，还不望给来到新地方，有些怕生的小千雪解说，随后，他们来到了演武场。 学徒们各自修炼，教谕时不时吆喝着，一如当初商叶在燕都分坛那样…… 李妤身穿藏青袍，站在演武场边缘的柳树下。 商叶走近后，见她长发挽在头顶，形成花苞，还用木簪穿过，看着清爽干练，多少冲淡了她原本的妩媚感。 “如何不穿法袍？” 李妤见面就问。 “前阵子山里穿行，磨坏了……” “备用的呢？” 当初溜得急，没拿…… 商叶腆着脸笑了笑，当初他谁也不说，默默离去，见到李浩言那小子时，倒还好，如今见到李妤，心里总有点不好意思。 李妤旋即转身，淡淡道：“随我来。” 在李老师的带领下，他们前往内堂库藏，取了几件道门制式法袍，商叶当场换上，还不望给小千雪也蹭了一身学徒道袍，完了又趁此机会，什么明黄纸，丹砂墨锭，该补充的，都补充下…… “还有什么，要支用的？” 李妤见商叶借她脸面，不走文书取这拿那的，实属厚脸皮，不由地问道。 “有啊，月钱。” 他山里过了那么久，一点银钱没来地方天师院领取，这都是活动经费，虽然少，蚊子腿，那也是肉啊…… 此言一出，李妤秀丽的眸子里，顿时有了几分寒意。 商叶微微一笑，立马改口：“不要也罢。” 谁让他吃花酒被当场抓包了呢…… “这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李妤看向不远处穿了新衣服，正在撒欢的小千雪问道。 “故人的孩子，托我照看。” “为何一直带着雨伞？” “长辈遗物……”商叶自觉是真话。 李妤眸子微合，脸色漠然，显然是脑补出了经过，道门天师挂剑云游，遇到逝者托孤实属常事，许多学徒就是由此而来的。 “你行走在外，带个孩子也不妥，不如交给此地天师院，让他们代为寻个好人家安置，你也能安心修行。” 商叶挠挠头，“这样好是好，但是我和这丫头相处已久，多少有些感情，她对我又十分依赖，冒然分开，怕是会很伤心吧，毕竟，我们都是孤苦伶仃之人……” “你不孤单啊……” 李妤秀眉一挑，盯着他说道：“前阵子，你不是还将钟情于你的青梅竹马，送去灵济宫修行了？” 李浩言你这个大嘴巴…… 商叶扯着嘴角，强笑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总觉得在李教谕面前，他有些莫名心虚，难道这就是老师的气场。 李妤收回目光，话风一转，“何时筑基的？” “前些天吧。”他随口道。 “可是道门功法？” 这话问得就有些玩味了……商叶点点头，“自然是。” 李妤闻言抬起白皙的右手，商叶老实把手递了过去，任她搭在脉门上。 少顷，她放下手，皱眉道：“你何时学得洞玄功筑基之法，你不是只去了道场一晚，学了感气运功的法门。” 当时，商叶功法秘籍在手，系统学习自然是学全套。 “李教谕忘了，我有些强记的能力，当时把功法册子上的内容都记下了，未曾学过的地方，日后细细琢磨，也就懂了呀。” 李妤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也行，内功修炼一道，哪个不是慎之又慎，尤其是攀升境界的法门，要听前辈高人讲解多日，不听到倒背如流，理解通透，谁敢尝试破境，自己琢磨一下就…… 这就是亮一座祖师堂的天赋吗…… 她看商叶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 “对了，你筑基可用丹药了，从何而来？” “山里有些奇遇，遇着些天材地宝。”他耸耸肩。 “唔……” 李妤若有所思，福缘也不错…… 天师道不比山上仙门，别家对入门弟子的筑基丹药多少有些“补贴”，成药的一些珍稀材料，由宗门来出，因为考虑到炼气修士的实力，正常情况，他们也弄不来。 天师道基本就是肝任务，自己想办法攒钱买成丹，或者攒材料，交由门内的丹师给你炼，这倒是免费的，就是成丹周期有点长，要等好些天…… 在游戏里，天师道对新手玩家不“友好”，那是人尽皆知的，像商叶这样，在山里小待几个月，就自给自足，炼气毕业的“玩家”，整个世界上，也没几个，大多要苦熬多年，才有筑基的机会，说不定还会因为准备不足，功亏一篑。 李妤之前说他半年筑基马马虎虎，纯粹是拿他跟山上仙门的天骄做对比，多少有些亏心，他们又不为“黄泉之乱”奔波，更不用为资源劳心劳力…… 第六章 筑基篇 演武场一角。 一把剑身纤细的法剑置于李妤身侧，她淡淡道：“只管攻来……” 不远处的商叶有些无奈，“昨晚不是打过了吗？” “谁让你后来祭出法器的……” “我又打不过那女子，不施展些手段，难道挨揍啊？” “你就没有其他招式了？”李妤语气不善。 “呵呵。” 商叶装傻中…… “你若不来，我可要过去了。” 李妤说着举起长剑，剑尖正对商叶，顷刻间，那婀娜的身姿上，散发出一股凛然之势，单单看着，就觉得眼睛生疼，仿佛被剑芒所伤。 行吧…… 商叶估计，若是唯唯诺诺，依李教谕的性子，也少不得要挨揍。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收敛神色，挥剑直上，举剑一斩。 下一刻，天地旋转。 商叶睡倒在地，眼瞅着蒙蒙亮的天空，之后，才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抬手摸了摸，只记得剑势被李妤的护体真气弹开，然后她一掌拍来，自己闪避不及，也就躺下了。 哇，金丹选人，这是欺负人啊……商叶挣扎着站起，远处追着小鸟的千雪发现这里的事后，急忙跑了过来。 “没事没事，我和姐姐闹着玩呢。” 商叶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继续。”李妤微微侧身，竖剑于身前。 “李教谕，咱们间应该没什么事吧？” 商叶姑且一问。 “没有啊……” 李妤先是略显无辜地眨眨眼，然后脸色一凝，冷冷道：“只是，我自执教以来，也带出好些天师了，还没有对我不告而别的。” 一想起，当日诸位前辈召她去祖师堂问话，问那商叶在何处，她身为他的传功教谕，却无言以对…… 哼！ “怎么说得跟始乱终……”商叶咧了咧嘴，剑风瞬间划来，他连忙闭嘴，侧扑出去，躲开后，回首一望，只见草地上，出现了一条浅沟。 李妤左手置于身后，右手法剑斜向下指着他，“再来。” 商叶拍拍屁股站起，这位大姐好像有点生气…… “那李兄近来可还安生？教谕又是如何来到天壁城的？”他随口问道，接着举剑冲了过去，之后却再度飞出…… “他回燕都闭关修行了，我是正常调动，这边的教谕有空缺。” “哦……话说，你昨夜去那里干吗？”商叶提剑又去，剑锋交错后，他贴着草地，滚出了老远。 “寻人。”李妤淡淡道。 青楼寻人，什么人，哪家才艺无双的花魁，还是什么游戏花丛的风流才子，我们李大姐难道还是饭圈女孩……商叶暗自腹诽。 他扶着老腰，只觉得屁股生疼，这转移话题的战术，似乎不太行啊…… “对了，昨晚那凶神恶煞的假小子是谁？” “夏侯怡，北大营主帅夏侯一诺的长女。” 商叶点点头，又举剑刺来。 李妤微微侧步，任由剑锋擦身而过，然后手中剑柄往下一砸，正巧锤在来者的肩背上…… 商叶顿时摔了大马趴，他按着肩头，翻过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妤，所幸赖着不动了。 有啥气，也差不多了吧…… 演武场上的教谕和学徒们，自然也看到某人挨虐的样子，他们停下练习，打量着这边，温婉和善、貌若天仙的李教谕出手调教人，可不常见，有些人恨不得躺在那石榴裙下的，是他自己。 李妤察觉到目光，微微瞥了那边一眼，几个教谕顿时转过身子，吆三喝五地操练起了学徒们，北方坛主之女借调到此地天师院执教，未必没有代上巡察的意思，个中关系，同僚们还是拎得清的。 之后，李妤低头看向他，说道：“你就没有别的招了？” “行山剑就那几招啊……” “嗯？” 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微凉的长剑贴着他的脸颊。 商叶侧过视线，额头冒着冷汗，他哪里不知道，李妤非明是想看他的剑宗传承，若他真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剑宗剑法，耍也就耍了，但《碑石五剑》乃剑宗失传的无上传承，纵使星海会也只有残缺传承，实在非同小可，若消息走漏到天夷，他少不得要被那群大爷带走榨干，若是遇着不讲理的，兴许还要被拘谨在某个暗无天日的隐僻地方。 当然，若说不信任李家姐弟也不至于，只是现在操场上几十口子呢，又不是私下里…… 商叶铁定是要藏私了。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李大姐那对傲人的双峰，对峙了会儿。 最终，李妤将剑收入腕部的青绿镯子里，居然夸了他一句，“肉身基石扎实，体格打熬得不错，随我来吧……” 这朵“小红花”，商某人必须要戴一戴。 以他见识，自然知晓肉身基石在修行前期是多么地重要，为此，他快把记忆里的北地小型秘境跑遍了，还依靠以往的丹道知识，稍加处理，吃了些天材地宝。 可惜，以后还想发秘境财的话，就不太容易了，小型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中大型灵脉秘境，那些地方，可危险得很，一个人拿不准，少说要组个成型的队伍。 天师院打坐练功的道场，外围通常种着一片竹林，用以分割外界，制造相对静谧的环境。 此间竹林里，有一座木亭，李妤焚香煮茶，一举一动间，尽显高雅娴静。 商叶在她对面打坐调息，抑制着，先前运动激起的气血浮动。 一会儿后，李妤取出一枚玉简，放于两人身前，然后一挥手，只见一道道莹白色的文字和图形从玉简中浮现，飞向空中，充满了木亭内部。 商叶见那字幕正中，显现出了六个大字——《洞玄功筑基篇》。 天师道基础内功进阶，乃是《洞玄功》炼气、筑基二篇，其上乃是《洞神功》金丹、元婴二篇，再之上便是《洞真功》阳神篇、返虚篇，除此外，还有其他一些性质各异的各阶段内功心法，以及道门无上传承《上清大洞真经》。 其他仙门都有类似的内功进阶树，天师道算是比较简略的。 如何选择内功，要看个人对未来的规划，内功心法各有优缺，乃至具备行属倾向，商叶修为尚低，没什么好选的，洞玄功中正平和，善颐精养气，纳气归元之际亦能滋养肉身，算是筑基境界的上佳功法，最重要的是没有行属倾向，就算以后转修其他内功，也不会产生冲突。 李妤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下巴微微挑起，淡淡道：“你再自己琢磨下？” 这是他之前的说辞……商叶听着一愣，然后看着眼前跳出的系统提示字幕，不由心想：老师，这你就挑衅错人了呀…… 【是否修习「洞玄功·筑基篇」？】 …… 商叶阅读着空中的功法秘籍，试图先行理解一番，回头系统辅助修炼，他再内视自身，相互映照，审视自己的思路。 如此，还是为了不单纯依托系统，加深自我对功法的理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李妤顾自茗茶，就等身前的家伙，抓耳挠腮地请教她…… 忽然，亭子外的竹林传来动静。 一名黑衣劲装的女子提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那被夹在胳肢窝里的小丫头，还挣扎着举起小黄伞，戳着女子的脸颊…… “师傅快跑，坏人又来啦！” 黑衣女子翻了个白眼，歪头避开伞尖，说道：“就知道你们都在，这丫头在外面闲逛，我和她打了声招呼，她就拿伞打我。”说完，她松开手，任由千雪逃走，躲到商叶了身后。 黑衣女子走进亭子后，还不忘吐出舌头，向小千雪扮了个鬼脸。 “叫你师傅？”李妤问。 商叶目不转睛，盯着空中字幕，随口应付道：“叫着玩……” 黑衣女子入座后，抓起李妤身前的茶杯，张嘴就喝，还看着空中的功法秘籍，百无聊赖道：“筑基篇呀……” 李妤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姐姐叫我来干吗？”黑衣女子问。 “院里人员紧俏，教谕繁忙，我还要带一些学徒，每日空余时间不多，知道你清闲，让你来帮帮忙，教一教别人道门筑基层次的剑法和武学。” “就他呀……” 黑衣女子看着商叶，发现是昨晚的小气鬼，显得有些不大情愿，“他初学筑基篇，自身和功法需要磨合一阵子，才能运转自如，近期也没啥闲工夫吧。” “先让你来认识一下。”李妤道。 黑衣女子撇着嘴，然后往李妤身上一蹭，举起杯子，眨眨眼，撒娇道：“姐姐天天泡茶给我喝，我就教……” 李妤无奈笑了笑，对这个小师妹，她也没什么办法，“嗯。” “嘿嘿，那这家伙功法学成前，我可天天来喝姐姐的茶……” 忽然，亭子内，有风浮动，商叶双手结成法印，体表亮起了一层微弱的灵光…… 【习得「洞玄功·筑基篇」，激活功法附带神通法门】 【习得「玄甲术」】 【习得「搬运术」】 【习得「凝水诀」】 【习得「点火诀」】 他功法无碍运行一个周天后，微微睁眼，说道：“听说有人在我练成此功后，要教我剑法和武学？” 黑衣女子张大个嘴，手里的茶杯滑落，却不自知…… 李妤那双明媚的眸子里，也满是震惊。 第七章 新的符箓 “诶！！！” 商叶在地板上扭来扭去，时而低呼出声。 李妤蛮横地压住了他，并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似乎想要探查他体内的奥秘，偶然相逢于天壁城，见他筑基有成，让其返院进修是自然而然的事，新的功法、符箓、剑法、武学，皆非一日之功。 李妤自觉有漫长的时间，试探他的剑宗传承，以及神台上列位先师侧目的理由，但未经讲解，初观玉简半个时辰，便将功法运转自如，这是何等的悟性，又和洞玄功具备了何种程度的相性…… 她有些无法想象。 千雪一边警惕地看着黑衣女子，一边舔着冰糖葫芦，商叶在如意居内放了一整个草架子。 黑衣女子和千雪一般无二的眼神，但她看得……却是商叶。 终于，李妤检查完毕，放开了身下之人，重新跪坐在蒲团上，她理了理衣服，然后微微闭眼，思索一番后，又皱眉睁开了眸子。 根骨寻常，资质一般，没有发现任何特异之处…… “那个，我们能讲一下男女大防吗？”商叶合了合衣裳，颇有些幽怨道。 “我是你师傅。”李妤淡淡道。 “只是教谕！”商叶表示不服。 “嗯？” 李教谕冷冷瞥了他一眼。 商叶立马耸拉着脸，不说话了，你胸大，你有理…… 李妤正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又取出了一个小册子，说道：“我还有符道课要上，你哪里都别去，在这里等我，这是道门筑基层次的符录，按照规矩，你筑基有成，可从中任选三道修习，说起来，符道上的课业，你没有松懈吧？” 商叶摇摇头。 这个还真没放松，一个月前，他面板上的「符道」便由“入门”攀升到了“粗解”，闲暇时，他常取出笔墨，在明黄纸上绘制符箓，这样赚取道行值，可比练剑打拳轻松多了，顺便还能修身养性，何乐而不为。 道门筑基层次的符箓，修习要求皆是符道粗解，他也是为此提前准备。 李妤临走前，还介绍了一下黑衣女子，“她便是夏侯怡，我爹的记名弟子，我和浩言的小师妹，剑道和武学的天赋奇佳……” 夏侯怡听人夸她，不自觉笑了笑。 岂料，李妤又道：“就是性子懈怠，加之没有打坐静修的耐心，以至于如今还是筑基起楼的境界。” 姑娘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你们好好相处，不要胡闹，师妹也可以趁这时间，和商叶说说，他要修习的剑法和武学……” 李妤走后，夏侯怡立马展开跪坐的双腿，还很没形象地背靠着栏杆。 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这姑娘看着比商叶大不了几岁，五官精致小巧，标准的古风美人，这点从她女扮男装时，就能看出来。 只是，怎么流里流气的…… “哼……”夏侯怡鼻子里，发出疑似挑衅得声音。 “我说，小子，你哪条道上混得？” “额，天师道。”商叶眨眨眼。 夏侯怡一拍茶几，“你是天师道，我要你说！哪里人？” “北燕人，祖居赤血山林，洼村。” “洼村，有这个地方吗，好像哪里听说过……” 商叶见她陷入沉思，便想查看系统面板…… 忽然，夏侯怡又把脸凑了过来，一字一顿道：“反正，不管你是什么人，哪里人，以后离李姐姐远点！” “关你什么事，你喜欢她啊？” 商叶挠了挠鼻子。 夏侯怡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什、什么，什么喜欢啊，我们是好姐妹！李姐姐出身名门，又有倾国之姿，修行资质更是不俗，性格还好，且有诸般才艺，若非天潢贵胄，或名动天下的大侠和贤才，万万配不上她，你是哪个疙瘩里冒出来的……” 我压根就没想配上她啊…… 商叶默默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你应该好好完成李教谕交待下来的任务，把我早日教好，我们好分道扬镳，这不就远离李教谕了。” “对啊！” 夏侯怡右拳敲左掌，起身拉着商叶就要走。 “干吗啊？” “走啊，练功，我教你，天师道筑基层次的剑道武学可简单了，无非是朝阳剑法，伏魔拳，涉水步……” “等一下，先容我把这个看了。” 商叶指了指手上的符录册子，他还要选上三道符箓。 “哦……” 她旋即坐下，还伸出手，“我要吃那个？” “什么？” “你刚给小丫头的冰糖葫芦！” “吃就吃，这么大声音干什么？” 商叶取出一根，递了过去。 一旁的千雪看夏侯怡的眼神里，那敌意更甚…… 商叶打开册子，目光看得却是视野上的系统面板，他在查看新修习的筑基功法，洞玄功筑基篇的秘籍里，还附带了四个神通法门，系统辅助修习时，一并载入了功法栏，分别是“玄甲术”，这个很好理解，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护体真气，真元外显，形成屏障。 “搬运术”，外放真元，隔空摄物的小法门。 “凝水诀”和“点火诀”，纯粹字面意思，前者，还算有些用，行走在外，若是找不到水源，掐手成诀，便能于空气中凝聚水团，后者是最为基础的火法，其杀伤性还不如真火符，估计平时能用来点火做饭。 说起来，他终于是个会些法术的修士了，以前纯靠“神降术”撑门面。 最后，他看向了册子，上面是一道道符箓样图，并记载了它们的名称和作用，其内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神行符、还春符、盾甲符、清心符、冰结符、霹雳符、金炎符、力士符、迷魂符、神勇符、碎金符、风来符、信鹤符…… 商叶摸了摸下巴，细细思考着，老实说“碑石五剑”和“神降术”已经给他提供了足够的输出能力，霹雳符之类的攻击型符箓，优先级没那么高，可惜破禁符和隐身符，这两个他最想要的符，都要符道精通后，才能学习。 “姑且，选择几道辅助型符箓吧。”他喃喃自语。 比如使人身轻如燕的神行符，短时间激发气血潜力的神勇符，强化护体真气的盾甲符，夏天可以用来冰镇饮料和水果的冰结符…… 商叶敲定三道符箓的选择后，便和急不可耐的夏侯怡去了演武场，此时是弟子们学堂用功的时间，操场上空无一人。 夏侯怡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一到场中，她便道：“首先是剑法，一共两套，朝阳剑和降妖剑，我们先学前者，其有炼体之能，兼具技击之道，还有一招内含真元运用法门的剑法，与道门有名的纯阳剑法一脉相承，欲学纯阳，必练朝阳……” 这个，商叶自然懂得，用游戏的理解方式便是，朝阳剑是纯阳剑的前置技能。 “看好了，这第一式……” 数息后，夏侯怡收剑立定，淡淡道：“你把这第一式，先练几遍给我看看。” “那个……”商叶默默举手。 “啥？” “这样太墨迹了，你直接从头到尾过一遍，边讲边演示给我看，不用担心我跟不上理解……” 夏侯怡听着眉头一挑，“你教我教，我要你教？” “不是……” 商叶摆了摆手，“我是想节省大家的时间，老实说，我应该……是个剑道天才，寻常招式，你说清楚，最好把剑法口诀给我背一遍，我再看看就会了。” “哈！本小姐在北大营见多了狂妄的军卒，你小子……” 忽然，夏侯怡想到什么，口风一转，“也行啊，我可以听你的，反正是你学，又不是我学，不过，你要帮我做件事，答应了，万事好商量，否则……” 她吹了个口哨。 “什么事？” 商叶纯粹是想节省时间，若有更大的麻烦，可恕他敬谢不敏了。 “小事，晚上陪我去青楼……” 第八章 学剑，炼丹，做支线 竹林木亭内。 “确定是这三道符箓？”李妤问道。 商叶点点头。 “那好，每日早膳后，我在此为你讲解半个时辰符道。” “还望李教谕多多指教。” 商叶腆着脸，客套了一声。 李妤微微摇头，“我知你有些天赋，却别想轻而易举地学符，该听的形制符理，要好好领会，道门之所以限制门人弟子每次学符的数量，就是怕你们囫囵吞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须知《玄心降魔符录》的符箓，都是历代先贤总结出来的精粹，每一道都值得细细研究……” “嗯，嗯！” 商叶用力点点头，作好学生状。 “小师妹最近也别闲逛了，好好教商叶，他可是爹爹留心的后辈天师，教好了他，等我返回燕都时，还能在爹那，给你记上一功。” “唔……” 夏侯怡抿着嘴，微微点头。 李妤略一皱眉，“没事吧，你脸色怎么有些古怪？” “没有没有。” 夏侯怡笑着晃晃脑袋。 “那我回去上课了，对了，商叶，你要住院里，还是外面？” 商叶想了想，“还是我自行安排吧。” 燕都分坛曾经画影图形寻过他，相关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此地天师院，虽然过去半年之久了，但他晃来晃去，迟早会被认出来，到时候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还是住外面清静些。 再者，天师院膳堂的伙食，有点一般啊…… 李妤再次忙去了。 “怪物！” 夏侯怡突然瞪了他一眼。 商叶扯扯嘴角，懒得理她。 “妖精！” 这姑娘没完没了了…… “不是人！” “过分了啊。”商叶忍不住开口道。 “你竟然那样，就把我……” 夏侯怡咬了咬嘴唇。 “嘿！有话请说完，说一半留一半的，给人听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夏侯怡目光极为复杂，长辈和同龄人无不称赞她天赋远超他人，什么剑法拳法，纵使有些繁复，她上手几日，再小练几天，便能融会贯通，寻常人同样的时间，或许连门槛都没摸到。 无论是道门剑法，还是军中武道，她皆能手到擒来，往日里，还在北大营当过一阵子军武教头，若不是母亲嫌她在军中沾染了男人习性，说不定，她还在调教那些大头兵呢。 可是，眼前这个叫商叶的家伙，明明只有十八九岁，比自己还小些，那学剑习拳的速度，甚至已经不叫“学习”了，简直是“刻板印书”。 只要她稍加演练，再把口诀经要之类的东西复述出来，他闭着眼睛，自己琢磨一会儿，竟然完全学会了！ 如此悟性，比之那些仙门天骄也不遑多让吧，虽然运用上，他还很生疏…… 她之前缠着商叶，两人过了几手，自然把他一阵好虐，这家伙恼羞成怒时，还低声嚷嚷道：“当初就不该一门心思钻研丹道！” 啥意思，难道他还懂炼丹啊…… 姑娘抿着小嘴，一番思索后，狠狠想道：“一定要小心他，不能让他，让他……反正以后他和李姐姐学符，我也要来！” 夏侯怡剐了商叶一眼，快步走出了木亭，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说道：“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商叶甩甩手，“记得，今晚风月街帮你找人，你管吃喝，对了，我姑且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生面孔……” 夏侯怡丢下了一句话，急匆匆地离开了。 商叶之所以答应她，接下这个“支线”，主要是想省时间，一招一式地学，那要猴年马月啊，朝阳剑法上来就二十四招…… 他这阵子，打算淘个丹炉，如意居里，还囤积了些山里采集的灵药，不算珍贵，值钱的都卖了，剩下的，倒能起上几炉寻常丹药。 筑基后，他学了几手法术，虽然跟专门用以丹道的火法比，相去甚远，但以他曾经的能力，炼些下品丹药，却没什么问题。 说到底，还是手痒，商叶平时做梦都在炼丹，老手艺了，实在放不下，哪怕日后没有余力精修丹术之道，平时搞些小丹药自产自销，那也不错啊…… “师傅，困……” 这会儿，千雪下巴垫在商叶腿上，嘴上说困，眼睛却半合着不闭上。 这丫头要没电了…… 商叶背起她，就往院外走。 熊千雪想睡觉，只要在商叶身边，哪里都能小睡一会儿，若是主动说困，那只有一种情况，她需要回到清白黄龙灵玉棺里休息，不然会持续状态萎靡…… 商叶发现这规律后，暗自吐槽玉棺是个“充电宝”。 他城里寻了半天，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僻静的空地，无奈翻进一家无人的院子里，祭出了如意居，安顿好千雪后，又收了法器，最近连日奔波，一直没让这丫头回玉棺里休息，估摸着，这一觉能睡好几天。 正值午后，距夜晚还有些光景。 商叶在城中坊市转悠了会儿，于旧货地摊上，花费几两银子，买了一个炉腿有些锈迹，虽然上了年代，品相却还完整的铁丹炉。 说是丹炉，其实更像俗世药炉，内里连辅助激发灵火的法阵都没有。 他估摸着，是寻常匠人根据修行界的丹炉鼎器，打造出来的仿制品，也因此，有些细节处的小构造，还算合理。 老实说，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了，商叶都想买个砂锅，凑合算了，左右是低品阶的药物，某些配方简略的，他自持通晓个中门道，工具山寨点，也差不离了。 此外，炼丹相关的尺秤水勺、研磨器物、绢筛漏斗等，他进山之前，就已经购置好了，那会儿，他用炒菜的大锅煮药材，面团搓丹，不也成功筑基了。 虽然，若让内行人见到，免不了骂他暴遣天物…… 落脚的客栈里，商叶收拾了会儿工具，又见天色已晚，便出门赴约了，依夏侯怡的说法，她是想寻一个楚姓男子，又不知他在何处，只知他时常流连烟花柳巷…… 那时，商叶问：“你家世不是挺唬人的吗？不能派下人挨个去问？” 她摇摇头，“他在躲我，这样会惊动到他，反而寻不到他。” “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 她显得支支吾吾。 “行吧，我不多问，反正就是上门套话，说我是楚公子朋友，约在此处见面云云，然后看店家反应，此外，就没我什么事了吧？” “嗯。” “那没问题了，我们开始吧，按我说得方式来，学剑……” …… 商叶初到风月街街头，便见角落里，一辆马车的布挡拉开，乔装打扮后的夏侯怡探出身子，直冲他摆手。 马车换了辆，装扮也更新了，今天还贴了两撇小胡子……商叶走过去，上了车。 夏侯怡道：“先去翠云坊，我收到消息，他有可能在那？” 商叶：“哦。” “你先进去问，我在外面候着，一有情况，你在二楼栏杆处挥挥手。” “然后呢，你找到他的话，想干吗？” 夏侯怡微微一怔，“就是有点事想问他，你快去……” 商叶被撵下了马车，又想到什么，隔着布帘，问道：“我就好奇，你也是豪门小姐，就没个支使的人吗？” “说了你脸生，不容易招人怀疑，快去呀！”夏侯怡语气急切，声音里还冒出女儿家撒娇的腔调。 不是脸生，才容易招人怀疑吗……商叶想着，无奈走进了街道。 车内，夏侯怡咬着唇部，若不是父亲大人不许她管别人家事，能有一支军队供她指派，如何会没人支使。 若此番能找到他，夏侯怡默默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剑来…… 第九章 红尘四公子 街道上人来人往，翠云轩和寻常勾栏比，显得更为清静。 商叶进门后，没遇见风尘女子争抢恩客，也没有老鸨子荡笑地贴上来，内部装饰素雅精致，艺伎抱琴献曲于舞台，堂中的食案上，零星坐着些衣着体面的客人，一旁陪酒的侍女扮相清丽，丝毫不显轻浮。 他稍站一会儿，便有侍者上前，引他入座。 商叶面色如常，轻轻展开今天刚买的折扇，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淡淡道：“我与楚公子约在此地见面，他可是先到了？” 侍者微低着头，“回公子话，未曾见过。” “你确定？是‘楚’公子，他真得不在这？” 侍者面露疑色，抬头看了商叶一眼，“小人确定。” “那就怪了，此处可是翠云轩？” “自然是。” “真的没有楚姓人？” “确实没有。” 商叶点点头，转身就走。 既然不在此处，那就换几家转转，不管找不找得到，回头寻家好馆子，定要宰一宰夏侯怡，这姑娘说来也有趣，看起来大大咧咧，没有豪门小姐的娇贵气，其实骨子里，却很矜持，不然这会儿她自己就来了…… “先生请留步！” 商叶即将出门前，一名黑衣小厮小步跑来，叫住了他。 “公子二楼有请。” “谁请？”商叶疑惑道。 黑衣小厮话也不回，直接离开了。 商叶瞅了眼楼上，想了想，轻笑下，也就往回走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上了楼梯，走道口站立的侍者向里侧抬了抬手，“还请稍候片刻。” 商叶寻一座位坐下，欣赏楼下舞乐，周围一些零散客人和陪酒的女子有说有笑，酒至酣时，难免有些旖旎风景，这楼上比楼下，似乎是要“开放”些。 他坐了会儿，却没有温香软玉投怀送抱，店家看来是不想做他生意，难得有人包办“活动经费”，啧…… 说起来，前世那个时代，观念已经很开放了，仍然没有解开“虚拟嫖娼”的禁令，类似的世界里，和异性角色搂搂抱抱，亲个脸蛋什么的，就已经是底线了，却仍有老哥乐此不疲，个中甚者，还出视频攻略，细数各方青花楼阁里的名妓。 这些人，一直被女玩家们视为公敌…… 商叶自斟自饮，喝了会儿茶。 忽然，一醉酒男子被侍女扶着路过，那人手持酒壶，身形一个不稳，趴在了商叶的桌子上，他醉醺醺道：“呵，兄台来这地方，怎么独饮啊？” 商叶闻着浓烈的酒味，略一皱眉，“我在等人。” “嘶，你这人好生古怪……” 那人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双手，撩开额前纷乱的头发，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你寻楚某人，我就在你面前，却不识得？” 商叶微微一愣，随后起身道：“看来是误会，我是寻另一名楚公子，若无事，在下先行一步。” 他刚走出两步，又听那人说道：“天壁城自然有其他楚姓人，却没有第二个楚公子，尤其是在这条街上。” “何意？”商叶转头问道。 “因为整条街的地皮都是我的，上面半数铺子在我名下，其余的，我也是东家之一，你在哪家楼阁问楚公子，他们只会想到一个人，那就是……” 他抬了抬手中酒壶。 二楼的客人和下人们默默退去，一时间，四周空荡荡的。 商叶微微点头，“告退。” 那人忽然长叹一声，朗声道：“商先生，可是夏侯家的大小姐让你来的？” “楚公子消息灵通……” 商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我算什么消息灵通，跟南边一个朋友比，如聋子一般，你昨日踏足天壁城，我刚刚才知晓你，话说，先生可非常人啊，洼村幸存者，玉京山明珠的救命恩人，燕都一拜，亮了一座祖师堂，传说中的黄泉宗宗主身陨，好像也和你有关系……” “我这么有名了吗？” “在有心人眼里，先生自然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呵呵……” 商叶干巴巴地笑了声。 “先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无可指摘，只想说一句，我和夏侯怡的事，实属家事，并无……唉，值得一说的，说来，在这腌臜地与先生相见，是在下失礼，都是酒醉糊涂了，来日，先生得空，我定去贵院拜访，与先生畅饮一番……” 他收敛神色，抱手作揖。 商叶也转身回礼，随后就此别过。 翠云轩外，商叶回头看了眼。 没想到啊，竟然在这里遇到“红尘四公子”之一的楚安然…… 所谓“红尘四公子”，是游戏中期，修行界提出得一个说法，说得是四个非仙门中人，又非天潢贵胄，在俗世却有大能量的精彩人物，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山门中人交口称赞，这四人可极为了不起。 记得，这时期的楚安然尚且年轻，二十岁出头，刚刚接掌家门，在北地有一句话形容老楚家，“北地财富有十，楚家独占其三”。 许多人觉得，这兴许还是谦辞，楚家乃北燕商界的龙头，各地房产矿产无数，牵头开拓荒原的大东家就是楚家，富可敌国毫不夸张。 商叶还知道一个隐秘，戍守荒原边境的边军，一半粮饷都是楚家在供给。 只是，他记得楚家祖庭应该不在天壁城才对，不然他早就能联想到…… 商叶走到街角，却见夏侯怡的马车旁，站着一个中年人。 那人见商叶走来，上前一步，说道：“在下乃夏侯府的二管家，阁下可是天师道的商先生？” 商叶点头承认。 中年人又说：“小姐受老爷召唤，已先行回府，我在此等候，负责招待先生。” 商叶看了看四周，“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吗？” “哦，在下疏忽。” 那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腰牌，双手递上。 商叶小心接过后，瞥了眼，上书——镇北元帅府！ …… 伏案工作的李妤瞥了身前物件，“腰牌是真的。” 商叶说道：“我觉得也是真的，就是找你确认下，图个心安，毕竟她是和我一道出门的。” 李妤放下手里的毛笔，看着商叶，有些无奈道：“让你和她修炼，不是让你和她胡闹。” “你不也陪她……”商叶挠挠脑门。 李妤用那独有的“和善”目光瞅了他一眼，某人也就闭嘴了。 之后，她眼帘微合，突然问道：“你和玉京山的龙仙子是什么关系？” 这话题跳得有些远，商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关系？” “你在赤血山林做过什么，道门又不是瞎子聋子。” “朋友……关系吧。”他有些心虚。 “只是朋友？”李妤追问。 “当然是普通朋友？” “听闻你救过她数次性命，还是普通朋友？” 李妤食指轻敲着桌面。 商叶讪笑着不说话了。 李妤脸色有些严肃，“你知道龙胜玉是什么人吗？其地位之尊贵，纵是当今圣天子的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 龙胜玉的情况，商叶自然十分了解。 李妤盯着他的双眼，又问：“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没有啊……” 最起码现在没有，他一个筑基小虾米…… “最好没有，自从中天龙家这位不世出的小公主，踏足玉京山山门，普天之下，钟情属意她的年轻才俊，可谓过江之鲫。” “前些时候，紫霞峰传出过几次你的名字，可谓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我爹爹原先一直想寻你回去，后来又撤销了命令，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要是真回了燕都分坛，以后都别想安生了……” 商叶先是一脸茫然，又猛得一拍脑门，他仿佛看到一个个世家弟子，一个个仙门侠客，纷纷前来“拜访”。 不是，紫霞峰传出过他的名字，这不是给他找事吗？小师姐何等聪明，自然知晓这关节，难道是故意的，可是，为啥啊…… 李妤见他想明白了，微嘲道：“你呀，这次进修完，赶紧找个深山老林，再躲个几年，等大家都忘了你，或者寻一合适女子，成家算了。” 商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岂料，李妤又说道：“你觉得我小师妹夏侯怡怎么样？” 商叶不自觉后退一步，仿佛受了惊吓。 可不带乱点鸳鸯谱的啊…… 李妤离开桌案，走到商叶身前，说道：“今年开春时，中天龙家来到燕都分坛奉上了两份大礼，一份给你，一份给道门，说是感谢你救了自家小姐性命，那礼物之丰厚，纵是我爹爹，也不由为之侧目……” 商叶咽了口唾沫，“我那份还在吗？” 李妤眉头一皱，玉足一抬，踢了下商叶的脚裸。 这家伙平时看着很机灵，有些时候，怎么跟她弟弟一样，这么欠收拾呢，难怪他们能凑到一起…… 商叶摸了摸脚，尴尬地笑了笑。 “自然被我爹回绝了，龙家此番动作，可是承认了你的恩情，这也让你在某些人眼里，挂了名，明白吗？” 商叶想起楚安然的话，他已经是一号人物了，丫的，这是在嘲讽他呢，大众情敌可还行…… 李妤见他一脸沉思，微微摇头，然后走进里屋，取来一个包裹。 “这是我娘做的一些糕点，寄给我吃的……” 商叶心神回转，立马伸出了手，“令堂的心意，怎么好意思呢？” 李妤却一把拍掉他的爪子，“小师妹也很喜欢母亲做的糕点，她被人从中作梗，这会儿肯定在家里生闷气呢，你去看看她吧。” 天色已晚，拿礼物登门拜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商叶连连摇头。 “还指望你跟她学习剑道拳法，不打好关系怎么行？” 李妤循循善诱。 我都学一半了…… 他继续摇头。 李妤脸色一板，“让你跑个腿儿，都不情愿，可知，若不是我压着，你在这里的消息，立马就能传遍北方修行界。”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呵呵，我商某人平生…… 他提着包裹就走。 可不就喜欢送快递。 李妤见他离去，再次回到案前坐下。 她瞅着橘黄色的灯台，默默想着，这家伙真不省心，和龙胜玉的牵扯已经是大麻烦，他那位林姓的青梅竹马在天南灵济宫，可也了不得，未免影响他的修行心境，这事暂且还是压一压吧…… 第十章 月陨昙 “天师道商叶受李教谕之托，来给夏侯小姐送些东西。”商叶事要做，话也要说得敞亮，省得人家以为他是来窃玉偷香…… 家丁双手捧着包裹，平举至胸前，一丝不苟地挪动着脚步。 “不用这么小心，只是些甜点。”商叶见状，回头提醒道。 家丁闻言放下包裹，微低的脑袋不动，眼珠子侧移，然后大有深意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厉害了。 我就不该多嘴……商叶加快脚步，想要离开这个内心戏丰富的家伙。 “喂！你怎么在？” 夏侯怡急匆匆走了过来。 商叶道：“我给你送……” “跟我走！” 这姑娘一把抓住他，拉着就走。 商叶回头看了眼包裹，只见拿东西的家丁，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待两人走后，家丁跟旁人说得第一句话便是，“你猜这哥们能坚持多久？” 另一人年纪稍大些，反问道：“上一个多久？” “第六天吧……那白脸书生请大小姐参加诗会，恰逢大小姐练武，她一甩龙吟枪，敲碎了假山石，那软脚虾就再也没来了。” “再上一个呢？” “十二天，那人还行，将门子弟，见过些场面，记得他们去春猎，我随行，路遇北大营野外练兵，大小姐一见士卒军姿散漫，纵马冲阵，甩起鞭子，边打边骂，训了他们半天，然后就没然后了，听说那家伙都成亲了，娶得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唉，别说了，我都替大小姐愁啊……” 马车急驶中…… 商叶看着窗外，问道：“咱们去哪？我跟你说，这算是加班啊，搁我们那，要算加班费的。” 夏侯怡神情恍惚，完全没听进他的话。 商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夏侯怡突然问：“你见到他了吗？” “嗯，准确说，他来见的我……让我去找这种身份的人，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要寻什么负心汉呢。” “他就是负心汉！”夏侯怡突然咬牙切齿道。 这是有故事啊…… “咱不是又去找他吧，醒醒啊姑娘，这样的人你想凭个人能力去寻他，没什么意义，人家摆明了不想见你。” “不是！” “哦……” 楚府外，夏侯怡和此间管家略一交谈，随后快步走了进去。 商叶挠挠头，“还说不是……” 他随行进了大门，走过影壁，楚府前庭和中堂都是寻常豪门的光景，并无值得一提的，可后面就十分古怪了。 商叶细细感受了下，四周的灵气浓郁得不像话，这后院走了没多久，肉眼可见的阵势便有七八处，其中几个，连他也看不出门道，只能猜测，这片后宅可能被人设了大型结界，形成一处近乎于“小洞天”的地域。 他们路过一处月亮门，眼前陡然绚丽起来…… 清洁的月光挥洒而下，一片姹紫嫣红，绿意盎然，肉眼可见的灵气凝结为金色光点在空中，在花草间，盘旋漂浮着，这座花园的中央，生长着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榕树，有一座小楼依着树身而建。 这显然是一处人造的灵脉秘境。 大手笔啊……商叶稍愣片刻，然后小跑几步，跟上了夏侯怡，问道：“这里是？” “楚家二小姐的居所。”夏侯怡随口答道。 楚安然还有妹妹吗，有这个设定吗，怎么没什么印象…… 小楼外，几个丫鬟婆子急得直摸眼泪，显然出了什么事，他们几人刚一入内，便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提着箱柜，从里屋缓步走了出来。 夏侯怡连忙上前问道：“如何？” 老人家虚含着眼，不紧不慢道：“人还在。” 夏侯怡顿时松了口气，旋即走了进去。 老者在外屋收拾箱柜里的器具，商叶看了眼，便知这人是医者，于是问道：“老先生，楚家小姐可是得了重病？” “唉——” 老者闻言叹了口气，淡淡道：“母胎里带出来的问题，气血两虚，魂光黯淡。” 商叶皱眉道：“先天不足啊？” “是也。” 老者看了年轻人一眼，却见问话之人穿着道门天师的法袍，这是商叶为了体现自己公事公办的“快递员”形象，特地换上的，生怕遭人误会…… “何种程度的不足？”商叶又问。 老者想了想，顺手取来一个瓷杯，缓缓说道：“寻常人就像这个杯子，盛着半下水，内里增增减减，哪天水尽了，便是寿终，二小姐生来却是青纸做的酒杯，内里只有几滴水渍，想多加几滴，还怕毁了杯子，于是，留不住，也容不下……” 这是超级不足啊，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怕是早早就夭折了…… “那……楚家小姐几岁了？” 商叶问道，他纯粹有些好奇，这样的孩子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逆天改命，楚家这样的大富之家，又能为其续命多久呢。 “年已及笄。” 十五六岁…… 商叶面露惊讶，他曾经精修丹道，自然也懂医术知识，类似的极端先天不足，能活个七八年，就十分了不得了，还能成人？ “如何延续至今？”商叶问。 除了四周的布置，难道还服了什么仙药…… 老者耐心解释道：“小先生也是仙门中人，自然知道此类症状，世俗无药可救，只能听天由命，山上丹道倒是有些续命的精细法子，却治标不治本，总有无力回天的时候，早年间，楚家从玉京山请来一位真人，那高人留下一个丹方，二小姐就是靠这药物，才出落成人，只是，唉……” 老者说着，忽然长吁短叹起来，目光里满是痛惜，“多好的孩子啊……” “可是生了变故？” 玉京山的丹道真人，商叶脑海里瞬间闪过好些个熟识的身影…… “那丹方里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药物，楚家遍寻无踪，这孩子已经停药小半年了，寻常药物，又耐受不得，如今气血不足，越发虚弱，稍有不慎，便会昏迷不醒，乃至伴随着离魂的症状，老朽每日为她施以针灸，舒筋活络，却只能见她一天不如一天。” “可问过那真人？” “自然问过，那位真人十几年前便预见到今日，特地在山上秘境培育了此药，却需要半个甲子的光景才能成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商叶听着稍愣一下，“这丹药名为？” “生生雾涌丹。” 老家伙的方子……商叶嘴巴微张，“缺得那味药，不会是‘月陨昙’吧。” “哦，小先生也知晓此物……” 忽然，眼眶通红的夏侯怡跑了出来，她一到外屋，指着楚家管事就是一阵臭骂，“楚安然那混蛋呢！他亲妹妹都这样，还不回家……” 管家急忙抬手下压，示意她不要惊扰了里屋。 夏侯怡见状一跺脚，负气冲出了门外，这姑娘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她在众人的低呼声中，冲进了小楼外的仙家苗圃里，拔剑即斩…… 一时间，月光剑影，花飞漫天。 老医者和管家心疼那些仙花灵草，连忙跟了出去，试图劝阻她。 原地的商叶却看向了里屋，老家伙的病人，没听他吹嘘过，那应该是…… 商叶想了想，便向里屋走去。 这会儿，楼内无人，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浅蓝色的月光透过墙上的圆形琉璃窗，照进了屋子，光束的末端是一个树藤编织的吊篮，上面铺着白色的被褥，一名白发少女蜷缩在其中…… 那是静谧如人偶一般的柔弱少女。 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显露出了一双银灰色的眸子，这样的瞳色，本应有些违和感，却被少女晶莹如玉的纯白肌肤，衬托得真实醒目。 “天师？” 那声音软绵绵的，仿佛是睡梦中的呢喃呓语。 第十一章 信鹤符 清晨，竹林小亭。 “神行符、冰结符、信鹤符，确认是这三道符箓吧？”李妤放下手里的茶杯，翻看着书卷，淡淡问道。 桌案对面的商叶却眼神呆滞，神游天外…… “商叶？” “哦，咳，在呢。” “想什么呢，我问你，可是这三道符？” 商叶看着案上形制各异的三道符箓，点了点头，“自然。” 忽然，一旁传来嗤笑声，商叶瞅了眼，却见夏侯怡一手拄脸，撇着嘴，还十分轻蔑地看着他。 “那个，为什么她也在？”商叶白眼以对。 “我来喝茶，要你管啊？” 李妤看着书，微微摇头，并未理会这两人。 “喝完就走？”商叶问。 “不走，碍着你了啊！” 夏侯怡掐起小腰，挑了挑下巴。 “是有点……” “哼！”夏侯怡眯了眯眼，“你这么没用，还学符，我来这里看着点，省得你气着师姐。” “不是，我怎么没用了？” “有用，今晚跟我去找人。” “不去！” “没用的家伙！” 夏侯怡恨恨道：“昨晚就没看到吗，她差点就醒不来了，那么可怜，你就没有一点良心吗？” 提到了楚家二小姐，商叶微微一愣，无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又何必掺和，妹妹朝不保夕，时刻有丧命的可能，那楚家当家人却无能为力，在外不归，未必没有苦衷，兴许是不忍心目睹吧……” 夏侯怡猛得一拍身下的蒲团，“他和你一样，就是没良心，欠收拾！” “这话就过了，人造一处灵脉秘境，耗资无数，楚安然对他妹妹，断没有你说的那般绝情，据说他们来到天壁城，也是因为这里背靠荒原，若寻得珍稀灵药，能第一时间送到……” “这都是应当的！你不知道吗，她一直很想念他，想见他！” “那也是别人的家事。” “我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夏侯怡说着，往商叶身边凑了凑，盯着他的双眼，“你帮不帮我，他不是说要拜访你，你跟楚家人说想见他，我……” 商叶听着直摆手。 “可拉倒吧，你在我身边赖着，他躲都来不及，哪里会见我。” 夏侯怡顿时拧着脸，一直凶相地看着他。 商叶翻了个白眼，“凶什么凶啊，就不能温婉点，难怪二十岁出头了，还没嫁出去。” “你！” 夏侯怡当场就要发作…… 啪！ 李妤一摔书，冷声道：“都闭嘴！” 好吧，这里还有个大龄御姐……商叶自知说错了话，不由缩了缩脑袋。 李妤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然后摊开书本，“今日，先讲神行符，以及相关的形制符理……” “唔……” 商叶举起手问道：“能先教信鹤符吗？” 李妤未问缘由，只是翻了几页书，便点了点头。 “大道至繁至简，个中有无穷奥秘，先人观天地变化，领悟出了符道，将真元经由符箓，勾连出特定的形势，便能操控虚空中的灵能，如修士施展法术一般，本质上讲，一道符便是一个由线条组成的人，它有紫府，有心门，也有丹田气海……” 系统提示：【符道修习中……】 夏侯怡片刻不到，便打起了瞌睡，又过一会儿，直接睡着了。 商叶先是认真听了会儿，不料晚春催人睡，太阳逐渐升起，驱散了早晨的清冷，天气暖洋洋，他有些困意后，注意力涣散，便想到了昨夜的邂逅…… …… 商叶站在里屋门口，看着楚家小姐，并未靠近，生怕惊扰了人家。 “天师？” 那有着非人般纯白肌肤的白发少女低声道，她虚含着的眼眸里，水蒙蒙的，且有一丝疑惑。 “嗯，在下是夏侯小姐的朋友。”他轻声应道。 少女默默点头，又拉来被褥，遮住了脸，似乎有些羞怯。 这就是他前世师傅救治过的人……商叶记得丹鼎院里，有一处用以接引月华的园圃，种植着喜月的灵植，他一次路过，见内里放着一块造型奇异的石头，那石缝间，还培育着几株月陨昙。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仙植，只能在月亮陨石上成活，且要灵气浓郁的环境和月华长期照射。它甲子一开花，花期极短，只有月余，因此还有“甲子月”的别称。商叶听闻“生生雾涌丹”，略一回顾丹方，第一反应就是这味稀世珍药。 世人传说“月陨昙”来自月亮，有人反驳，修行界早有仙人去过月亮，那里毫无灵气，又如何养育灵植。 其实，月亮深处有一处天外洞天，其名“朔月”。商叶曾在那里看到过一片月陨昙的花海，如今“朔月洞天”尚未开启，普天之下，哪里还有这奇花，某个地方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 藤篮里的少女也听见了，她脸色稍显落寞，放下了被褥，主动开口道：“虎妞姐又发脾气了？” 商叶听着一愣，“虎妞？谁啊……” 少女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夏侯姐姐的乳名。” 商叶嘴角不停抽搐，差点笑出声来，“咳，姑娘不用在意，她就这暴脾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少女动了动身体，向藤篮边缘靠近了些，她抬起头，神情变得有些认真。 商叶刚想让这虚弱的姑娘好好休息，不要动弹…… 她却道：“姐姐，人很好的，很温柔……” 温柔吗…… 商叶念及某人持剑斩来的样子，“额，她人自然不差，就是莽撞了些。” “不是，姐姐是为我着急，为……”忽然，楚家小姐拧着眉头，按住胸口，急促喘息着…… 商叶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少女无力支撑身子，躺回了被褥里，双手抱着胸口，小嘴微张，却只见进气，不见出气。 商叶见状，快速走到藤篮前，略一观察，大致判断出了问题，情绪紧张引起地呼吸困难，这姑娘体质羸弱，器官功能不全，只需要一点点诱因…… “看着我，看着我……” 商叶抓住她的手，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少女的眼眸里，满是惊慌失措。 “我是一个丹道修士，很厉害的那种，你听我的，会没事的，现在放轻松，不要用力呼吸，我知道你很难受，稍稍忍耐下，先放松自己……” 商叶托起她的背部，使之半卧，“然后用鼻子慢慢地呼气，像我这样。” 他抿着嘴，借鼻息，慢慢出着气。 少女怔怔看着他，颤抖的躯体平复了些，然后也闭上嘴，用鼻子缓缓呼气。 “对，你看，没事了吧，接下来，我们张开嘴，吸上一口，不要太深，轻轻吸一口，再用鼻子出气，然后保持住……” 商叶抚摸着少女的背部，她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这姑娘还算冷静，如此迅速地摆脱了紧张情绪，可能是习惯了吧…… 商叶让她躺好，还为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渍。 “你没事了，我去喊其他人来。”商叶刚要起身离去，却见楚家小姐抓住了他的手指，少女的眸子水汪汪，宛如受惊的幼兽一般。 他微微一笑，便没有走，还从如意居取出一个小香囊，这是进山时，他给千雪做的，能驱蚊虫、预防感冒，后来他发现，千雪完全用不上，她百邪不侵不说，简直是行走的驱蚊器。 “你刚做的很好，这个送给你，没事闻一下，能安神理气。” 商叶将香囊放在枕头旁，其实这玩意作用不大，人家满院子的仙花灵草，比这寻常草药做的东西金贵多了。 不过，多少是个心理安慰吧…… 少女微微侧头，嗅了下，然后低声道：“谢谢。” 商叶拍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抚。 楚小姐低头看去，见两人还牵在一起，当即目光闪烁，将手缩回了袖子。 商叶见少女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哪里还不知道女儿家心思，他自持是丹道医者，理应百无禁忌，可毕竟是个小伙子，又不是外面的老大爷。 可别又发作了……他连忙转移话题，“说回夏侯小姐，她可是个‘热心肠’，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好悬没把我砍了……” “不过，我还算能理解她。” “青楼是什么地方？姐姐为什么去那里？”少女听完后，突然一问。 “额……” 商叶也不知怎么解释，于是答非所问：“说来，有空把我的小徒弟介绍给你认识，你们说不定能当朋友呢。” 朋友…… 少女眨眨眼，眸子里有些好奇和期许。 这时，外屋传来脚步声，该是来人了。 商叶站起身子，离去前，他想到什么，回头微笑道：“我叫商叶，天师道门人，唐突来访，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馨儿，楚馨儿。” 她顿了顿，又道：“你还会来吗？” 商叶略一愣神，然后点点头，“当然，我是丹道修士啊，来给你看病呢……” …… 午后的竹林小亭里，商叶独自摆弄着什么，良久后，他举起一个明黄纸折成的小纸鹤，桌上还有两个叠成三角形的符箓。 纸鹤便是信鹤符，两个“三角”，乃是符标，此符激发后，纸鹤能御风飞行，从一个符标飞到另一个符标。 修士常借此引路，或在鹤上挂一张信纸，用以传书。 “馨儿啊……” 他盯着信鹤喃喃自语。 曾经，他第一个社团里，有个极为内向的可爱小妹妹，也叫馨儿…… 第十二章 与天争命 那年，商叶眼红月华园圃里的几株月陨昙，想找老家伙打个商量，问及来历时，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与天争命，难。” 商叶觉得他无病呻吟。 老家伙一翻眼，让他留下母株，赶紧滚，还没忘敲了他一大笔，别说亲传徒弟，和老家伙沾亲带故的门生上百个不止，宰得就是亲传。 “与天争命啊……” 商叶低声道，并放下了手里的信鹤。 这时，桌上已经堆积了七八只信鹤符，若让李妤见到，惊叹他学符神速之余，难免怪他浪费纸墨。 其实，这玩意多备些，准用得上，传信倒是其次，主要是引路，步入险地前，在外放上符标，若陷入迷阵，可借信鹤寻路出来。 之后，给千雪身上也放个，哪天小丫头“觅食”走失了，还能找回来，只要不太远，二三十里内，都是信鹤符的有效范围。 游戏里，玩家修为没高到御空飞行，进入那些深山老林，或深入地底，为了防止迷路，也会备上信鹤符。 它唯一的问题就是……怕雨天。 时至黄昏。 小木亭内，商叶收拾着的桌案和茶具，想回落脚的客栈，弄些吃食。 李妤除了给他上符道课，整日不见踪影，说来，此地天师院的学徒，看着不比燕都分坛少，但教谕却没遇见几个，也难怪李大姐如此忙碌。 至于夏侯怡，这姑娘还在闹别扭，家门不准她管楚家之事，这姑娘却梗着脖子，硬往上凑，商叶可懒得陪她胡闹。 昨日教了他朝阳剑和伏魔拳，今天大小姐说自己不舒服，并没有把余下的斩妖剑和涉水步传授给他。 那斩妖剑是主攻妖兽的剑术，涉水步是一套提纵、以及平衡身形的轻功身法，据说练好了，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这些迟早要学，也不在乎这一两日。 商叶来到院门前，门房却递来一封请柬，打开一看，是楚安然邀他前去赴宴，时间今晚…… 他多少有些意外，昨日一别，今日又请，虽说打过招呼，还以为只是客套话，他盘算了下，便欣然前往，饭点有人请客，自然去得。 况且，他本就想见一见楚安然…… 城中醉客楼，几百年老店，正儿八经的名酒楼，今日却门可罗雀，据说给人包了场，有身份的客人登门不得进，恼怒谁家如此不懂事理，想寻个说法，打听清楚后，也便悻悻离去了。 北燕洛山城老楚家，纵是王族当面，也能直着腰杆说话的龙头世家。 商叶入内登楼，随下人指引，步入了三楼雅间。 楚安然俨然一副豪门贵公子的派头，独自一人在窗户旁负手而立。 两人照面后，互相施礼，随后入座，开席都是客套话，你敬佩我天师道高义，我久仰你楚家门庭显赫…… 商叶不是嗜酒之辈，耐心浅酌，吃着饭菜，等人家道明来意，鼎鼎大名的洛山楚家若无要事，自然不会和他一个红穗天师套什么近乎。 终于，酒过三巡，楚安然随口问道： “据说先生曾经遁入幽冥，敢问下界是何光景？” 商叶简单回道：“跟仙家典籍里，描述得一般无二，有黄泉，有彼岸花，以及不见天日的黑暗世界。” “那先生又是如何回归阳世？” 原来是想打听这个啊…… 商叶手里的筷子微微停顿，没想到第一个问出这问题的不是李妤，而是旁人，他想了想，笑道：“此间不会埋伏着刀斧手，只等公子掷杯为号吧？” 楚安然听着一愣，轻笑道：“先生说笑了。” 不是威逼…… “那定然是给在下备了份厚礼？” 楚安然眸子微动，微微颔首道：“自然如此。” “可惜啊，这份大礼注定与我无缘，我能从死地脱身，纯粹是托了玉京山龙仙子的福，侥幸而已，不可重来……” 商叶摇了摇头。 “看来是在下唐突了，我自罚一杯，望先生谅解。” 楚安然自然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深意，于是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有些沉默了。 商叶犹豫了下，说道：“说些不自量力的话，公子听得就听，听不得就当我喝醉了，可否？” “请。”楚安然端坐道。 “自古以来，世间从不缺乏窥伺冥界，以求超脱生死的人，他们大多平白蹉跎了岁月，部分坠入了魔道深渊，在下自诩道门正统，有一说一，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切莫一时情急，听信外道，须知幽冥道黄泉宗逝去不远……” 这是告诫，也是警告。 从身份上讲，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一个是北地龙头世家的年轻掌舵者，一个是筑基期的小天师，之所以能同桌饮宴，无非是别人想从他这里探得出入冥界的法门。 生人能归来，魂魄亦能，那亡者是否也可以？ 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但是，商叶和龙胜玉能从冥界脱身，纯粹是那尊大神因为传承者一事，给他们开了绿灯，并无什么特殊办法。 楚安然面色如常，默不作声，片刻后，还主动为两人满上酒水，似乎并不在意商叶言辞僭越。 商叶吃着酒菜，闲谈道：“昨夜有幸拜访贵府，一处人造的灵胜之所，委实令人叹服。” 楚安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小打小闹罢了，跟山上仙门比，不值一提。” “我还见到了楚小姐……” “元帅府和我家是世交，夏侯小姐常来看望小妹，带人前来倒是第一次，看来，两位交情不一般啊。” 不，我们交情很一般……商叶此刻大致摸清了对方的目的，便挑明了说道：“听说楚小姐重病在身，遍寻无方？” 楚安然脸色微凝，然后点了点头。 “在下若说有法子，楚兄……” 忽然，楚安然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脸色肃穆，目光冷冽，他盯着商叶一字一顿道：“此事不可开玩笑。” “绝无玩笑之意。”商叶也认真道。 “请讲。”楚安然沉声道。 “楚小姐所用的生生雾涌丹，出自玄门高人之手，此丹最是适合体魄虚弱、命元单薄之人，续命只是其能力之一，它的药力温润持久，长期服用，还能改善人的体质，若楚小姐坚持吃下去，有朝一日，或能弥补先天不足。” 楚安然点点头，当年那个玄门真人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生生雾涌丹乃是上品仙丹，个中材料无不珍稀，尤其是月陨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你是有甲子月的下落？” 楚安然突然说道，语气有些急切。 商叶摇摇头，“目前不好说，但我知一物，能替代生生雾涌丹，最起码可以为楚小姐续命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再抓紧时间，寻得那月陨昙，也即甲子月。” 楚安然微微皱眉，沉默不语，自小妹出生以来，有多少医者方士，说有秘方、秘法呢，早就记不清了。 商叶离席起身，来到窗户旁，“我知道寻常仙药，楚小姐承受不得，所以我说的东西，并非常物……” 楚安然眉头略一舒展，问道：“那是何物？” “楚兄可知北地朝阳寺？” “自然，我北燕国的一方宝刹。” “那寺内有一座圣莲池……” 楚安然当即接道：“满塘天宝圣莲，皆是稀世之物，但无论是圣莲，还是圣莲所产的玲珑莲子，都对小妹的病情无用。” 商叶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给和尚拉生意，真不是他的本意…… “我说的不是圣莲，而是一只净瓶，其名‘掇菁撷华瓶’，乃西方青莲净土的圣物，几千年前，朝阳寺先者将此物供奉在莲池内，以凝结圣液，如今估摸着，能有点瓶底，不指望你全搞来，弄来几滴，足以保楚小姐年内无忧。” 商叶顿了顿，也不管楚安然一脸沉思，继续说道：“这是莲门隐秘，你随便找个由头上门求助即可，别把我带上就行，我都怀疑，若没人提起此物，那些大和尚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想得起来……” 楚安然沉吟了会儿，盯着商叶双眼问道：“即使此物为实，我又怎么知道，它对小妹的身体有用？” 商叶微微一笑，“中古时期，西方有一小国，小王子先天根基有损，眼瞅着活不过满月，他父母信奉莲教，于是，青莲净土有大能持净瓶前来，以柳枝蘸取，赐下圣液三十六滴，言其俗寿三十六年，之后……他也没死，出家当和尚去了。” “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你若有疑虑，大可前去查证，我言尽于此。”说完，商叶眉头一挑，好像发现什么，然后就要溜…… “诶，商先生！” 楚安然有些搞不明白，这家伙一通说道，完了怎么就要走。 “在下有急事，先行告退！” “反正那圣液是楚小姐活命的关键，能不能弄来，还要看楚兄如何跟朝阳寺打交道，若有疑问，来日再说……”商叶边走边说道。 他麻溜下了楼，直往外跑，见无人尾随，又钻进一处无人的巷子，之后取出了玲珑如意居，只见那小小的琉璃窗内，不停闪烁着白光…… 这是商叶和千雪的信号，她在内里耍弄入水生光的水月珠，便是说，她醒了，要出来溜达了。 楚安然在窗户边看着商叶远去，随后轻声道：“再查一遍他的身世过往，此外，去信玉京山，问问老真人‘净瓶圣液’是否属实，再动用一下莲门的关系，打听……不，备车乘，我亲自去朝阳寺。” 无人的楼内，传出了应和声。 “是，少主。” 第十三章 祓祟任务 僻静的小巷深处，如意居拔地而起。 商叶刚一开门，小千雪便扑出来，抱住了他，还将脸蛋埋在他的肚子上。 “怎么了？” 他揉了揉这丫头的脑袋。 “我做梦了……” 千雪抬头撅着嘴说道。 梦…… 商叶眉头一挑，轻声问：“梦到什么了？” “很冷，很饿，还有很多人，他们也很冷，很饿……” “其他的呢？” “没有了……” 难道是过往的记忆片段…… 商叶笑了笑，然后抱起了千雪，“做噩梦啦，人都会做噩梦，我上次还梦到让妖怪吃了呢，这还不好好的，不用在意，师傅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千雪听着眸子一亮，刚想说话，却捂着小嘴，打了声哈欠，她往商叶肩头一靠，细声道：“我还没睡饱，还要睡……” “唔，好吧。” 商叶抱着她走向阁楼，就觉得她醒得怎么这么快，原来是起夜了…… “师傅。” “嗯？” “小尼姑会取到经吗？” “会啊，还指望她取得真经，救渡苍生呢。” “拯救苍生就一定会成功吗？” “嗯，那是……” 失败了也没人知道啊，大家都完了。 “那我以后也要像小尼姑取经一样，拯救苍生。” “呵呵……” 商叶笑着笑着，面容就凝固了。 “到时候，让师傅给我牵大马，嘿嘿……” 他将千雪放进棺里，摸了摸她的脑袋。 “晚安，师傅。”她呢喃道。 之后，棺盖自行合拢。 商叶对着玉棺默默道：“晚安，丫头。” 他收了如意居，走出小巷，内心不由得有些沉重，只希望这丫头背负的沉重过往，不要来侵扰她，也希望她未来的重担，晚些到来…… 商叶还没走出几步。 忽然，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楚安然掀开窗帘，看着他说道：“先生所说的净瓶圣液，若属实，楚某必有重谢。” “若是假的呢？”商叶反问。 “呵呵，我信得过先生，净瓶自然是有，但丹道医术繁复，此物对小妹的身体有无效力，恐怕有待商榷，即使最终无用，也是先生一片好意，万不敢怪罪……” 商叶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又问：“在下多嘴一问，若不便，可不答，楚兄为何不愿归家，据说楚小姐一直很想见你……” 楚安然脸色一黯，勉强笑了下，又摇摇头，“俗务繁忙而已，这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哦！” 商叶差点忘了，他掏出信鹤符和符标，递给了楚安然，算是留下了联系方式。 之后，两人隔窗拱手，马车绝尘而去。 车内，端坐的楚安然看着手里的信鹤，面无表情。 为什么不愿归家，因为往事多烦忧啊…… 那年，灵堂内，年幼的他跪在棺柩前。 有亲属偷偷打量着他，低声议论：“……出生，大夫人去了，这才几岁，楚老爷又仙逝，二小姐朝不保夕，小夫人日思夜愁，身子每况愈下，你说我们洛山楚家，有天大的富贵，什么药石医者弄不来，怎么就留不住几个活人呢……” “会不会是……” “什么？” “早年间，不是有方士说公子天煞……” “嘘！慎言，不想活了……” 床畔，他抓着妹妹的手。 “哥哥。”虚弱的小馨儿轻轻睁开眼。 “在呢？” 他看妹妹的目光里，满是痛惜、怜爱。 “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刚要说好，话到嘴边，“为什么？” “哥哥总是问为什么，因为……我害怕啊，害怕闭眼就醒不来了，如果一定要死，我希望在哥哥身旁，那样我就不怕了，死也不怕，会很安心的睡着……” “可我不要你死！” 他大吼一声，转身就跑。 “哥哥！” …… 马车内突然传出一声闷响，驾车的下属低声询问：“少主？” “没事。” 楚安然默默将通红的拳头，缩进了袖子里…… 商叶见车辆远去，然后返回落脚的客栈。 对楚家施以援手，不是他一时兴起，之前在酒楼，两人交浅言深，商叶甚至以言辞指摘对方，哪怕楚安然露出一丝不快，他也会从此事抽身，纵使想救楚小姐，也只会暗通消息，之后听天由命…… 商叶清晰记得，游戏里的楚安然为人冷傲，还有“冷面公子”的别称，这两天，和他打交道的楚安然，却是个浑厚的温良公子，有些太好相处了。 所以，他必须试探一下。 以商叶前世的高度，能知晓许多常人不得知的隐秘。 中古一位圣天子修行入魔，遁入魔门绝情道，为求永生，竟杀亲证道，那时，皇亲国戚，封国君王纷纷引颈受戮，皇族血脉几乎被屠尽。 他暗地里统一了魔门，同时身兼圣天子和魔君两职，自号大圣魔君、人皇之皇，史称“众皇”，彼时大劫席卷天下，人道几尽崩坏，无数山上仙人被这尊窃据了人道法则的魔君所杀。 直到天夷剑宗一位杀力无匹的绝代剑仙横空出世，才终结了这场浩劫，再后来，“圣天子不得修行”，为永例！ 历代天子虽不修行，但有人皇龙气护体，百病不侵，又能服用无数灵丹妙药，寿命虽然比不得高阶修士，活个一两百岁却没什么问题，并无短命之忧。 圣天子都不能修行，四方封国的君王自然也不行。 而楚家的历代家主也没有修士，咋一看，这其中没有关联，但北燕国乃四方四国里，兵锋最盛者，楚家身居庙堂之外，却把持着北燕相当一部分财政，甚至连边军的军费都是楚家在供给，燕王廷为什么容得下这样的“土皇帝”呢…… 如此，不难猜测。 楚家乃圣天子门生！ 和这样的庞然大物打交道，商叶不得不慎重，他十分清楚那个貌似和善的年轻人背后，蕴含着多大的能量。 也正因此，若能交好楚家，对未来，他在北地行走，必然有大好处，须知下一部资料片的主要战场，就在北燕。 当然，还有些更深层次的原因…… 因为楚小姐怯生生的模样，太像曾经社团里那个内向的小姑娘，甚至连名字也一样，也因为，前世师傅救治过她，却无力回天。 与天争命是难，商叶从头而来，未必不能一试。 若能成功，商叶很想知道，师傅会是什么表情，玉京山丹鼎院首座无可奈何的病人，却被一个野路子天师治好了…… 商叶想着，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所以，只要楚安然能弄到朝阳寺净瓶里的圣液，他就会着手准备，探一探那个记忆中，那个必然藏有月陨昙的秘境——天马秘境！ 夜晚客栈安寝，第二天继续去院里学符。 夏侯怡也继续当她的电灯泡，这天虽然依旧不情愿，却在李妤三令五申下，老老实实教了商叶。 商叶又用令她瞠目结舌地速度修习着，这姑娘旁人当面，从来不提某人修行神速，纵是李妤问起，也只会随口敷衍：“还行吧，凑合……” 没人时，她就会“妖精、怪物”地挤兑商叶…… 修行以外的时间，商叶都宅在客栈，鼓捣他的土法子炼丹，还顺便跑了趟天壁城的玲珑阁，和店家套套近乎，再留下了信鹤符标，作为联系方式。 当然，李妤那，还有莫名嫌弃他的夏侯怡，商叶都留了符鹤。 人脉总是要一点一滴积累的。 当然夏侯怡比较毒舌，拿他符鹤时，却撇着嘴说道：“别人在本小姐这里‘撘杆子’，给得都是传书飞剑的子属法鞘，个个精美无比，你倒好，也不嫌寒掺……” “那还我。” 商叶直接伸手，说得传书飞剑不要钱一样…… “不！哪天你惹李姐生气，我就顺着符鹤去斩了你。” “呵呵……” 又过了几天。 商叶虽然将新授的三道符箓都学全了，依旧在李妤那老实上课，竖起耳朵，坐着喝茶，白涨符道道行值，何乐而不为。 夏侯教头那儿，就比较生硬了，据说楚安然离开了天壁城，她看着消停了不少，但是已经没啥可教商叶了，却又不愿明说，估摸着是想赖在院里，便以商叶实战稀松为由，天天拉他对练…… 商叶借机从她那里蹭了一套军伍拳法——破阵长拳，涨了些武道道行值。 几天后的清晨，天师院演武场。 商叶收剑立定，视野内的系统光幕，跳出了提示： 【道行境界升级——剑道「粗解」】 终于「粗解」了…… 这也意味着他获得了《碑石五剑》第二招“飞涯”的学习资格。 商叶也不急于修习，因为剑谶状态，他可没忘记这个誓言任务，若学了“飞涯”，短时间内，没有手刃同境界的妖魔，那剑道道行值的累积速度，便会逐步减缓，乃至停滞。 正当商叶盘算此事时，李妤却寻到了他。 “院里有任务派给你。” 商叶问：“什么任务？” “院里对养剑进修的天师，所派的常例任务，细节上，今日会有行始殿的人与你详谈。” “哦。” 商叶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天师院给他这个挂单驻院的天师下派祓祟任务，十分正常，并非掐着点，来送经验。 其余山上仙门，除了基础的一些功法，门人弟子想要进修高阶法门，自然要做师门任务，或付出功勋，天师道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道门比较务实，它倾向于先教，再使唤你…… 因为，危险啊！ 第十四章 东泽乡的山神 “什么？不危险？” 商叶面露疑惑，与他交谈的行始殿天师看着三十来岁，面目和善，比燕都分坛那个整天板着脸的石天师，好说话多了。 “你是新晋天师，进修还未完毕，这次只是巡查事宜，并非祓祟降妖。” “这样啊……” 商叶若有所思，他都挂剑领衔半年了，还算新晋吗…… 这天师似乎看出商叶的疑惑，又说道：“这是李先生交待的，你天资出众，未来可期，如今修为尚浅，没必要和那些祸害多作磕碰。” 李妤的意思…… 商叶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好像是给他开了小灶。 “呵呵。” 那天师见状笑了笑，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老弟不用如此，道门守成却非迂腐，修行资质这种东西终究是天赐的，非人力所能改变，你有更远大的前途，如今理应少行险事，若是心怀愧疚，那便好生修行，将来成为大修士，多除些大妖魔，不就弥补回来了。” 会说话，您就写本书…… 商叶听着点点头，心里那丝尴尬也散去了。 “那……我是去何处巡查？” “可听过东泽乡？” “有些印象，天壁城东边偏南的一处地界。”商叶想了想答道。 “嗯，距此两三日脚程，一个山水缭绕之地，聚集着几个小村庄，前两天乡民派人来院里请愿求助，说是‘山神’丢了。” “哈？山神丢了？” 商叶顿时一头雾水，这也能丢吗…… 这世界的神灵有三类。 第一类是死后官家追封的人族楷模，有名无实，算是哀荣，仅供后人追忆。 第二类是通过“人道封禅书”敕封的正统神灵，他们位处虚空中的人道神廷，等待守护人道意志的召唤，本身没有意识。 第三类是地方供奉的野神，这属于民俗信仰，这一类比较复杂，被供奉的“神”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一个物件，甚至是妖精，又或者是涉及魔门的邪神淫祀…… 谪仙司对第三类查得比较严格，一旦发现，只有确定无害，可追根溯源，且方式恰当的民俗信仰，才允许存在，但也只是默认，并非官家正式认可。 当然了，也有野神根红苗正，得到朝廷敕封，进而转正的个例。 天师又说：“那地界偏僻，你不知道也正常，说起这东泽乡的山神，也是一方逸事，尤其在咱们北燕国，可稀罕得很……” “哦，什么意思？” 商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是妖怪，一只妖猴。” 妖怪在北地当山神，这就有些厉害了…… 若将眼光放于天下，妖类被供奉成“神灵”的例子，还是有的，个别生性良善的大妖镇守一方风水千百年，总能结出善果，官家有时候也乐得顺手推舟，尤其在天南，受灵济宫潜移默化，世人对妖类的观念，相对开放些。 但在北地，受荒原妖祸所累，民众皆识妖类为不共戴天的仇寇！ 那大青湖的妖仙青刺也算广有善名，又护卫青湖周遭百姓千年，却只能在玉京山的羽翼下，当个悠哉悠哉的小洞主。 让官家敕封其为大青湖水神，基本不可能，北燕无此先例，堂堂一国之君想接纳招揽一小支无家可归的狮妖部族作为部属，以抵御荒原妖兽，都受到了重重阻碍，若要封妖为神，怕是有国老当场触柱血谏了。 所以…… “这是地方野神？” 商叶猜到了结果，却还是问了句。 “那是自然，东泽乡几个受这妖猴庇护的村庄，给它在乡里的望泽山，盖了座山神庙，早年间，院里，谪仙司，乃至玄门都派人去探查过，见它安分守己，颇有善举，又从未远离栖息地，与荒原妖族也没什么关系，多番警告后，便由着它了……” “那还能找到，前往查看的前辈天师的回禀文书吗？”商叶问，不管是什么任务，事前尽可能地收集情报，都是好习惯。 “怕是不太容易，一般大事才上文书，那妖猴估摸着上千岁了，院里遣人观察它不少次，基本隔些年就会去一次，都成例行公事了，大多是口头交待，不过，可以找找看，兴许会有……” “麻烦前辈了，这妖猴具体是怎么丢得？” “近期，他们正逢一年一度的庆典，按例会有抬神轿，巡游山水的习俗，但老妖猴却没现身，据说山神庙里的供奉，也个把月没动了……” “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它？” “也不是非要找到，确认那里有无异状即可，毕竟是偏僻地界，往年也没什么怪事，荒原妖祸都挨不着的山沟沟，但是乡民请愿嘛，我等理当回应，要我说，妖怪也要修行，闭关个把月很正常啊。” “是挺正常的……” 商叶点点头，别说个把月，妖类寿命绵长，动辄上千年，它就是闭关几年也算正常…… “对了！还有一个可能。” 这天师想到了什么，“几十年前，我一好友路过东泽乡，后来，一次闲谈，他好像是说，那妖猴没什么传承根脚，修为并无突破，甲子内，可能就要寿终了，嗯……他就是这么说的。” 东泽乡，商叶前世也只在地图上，见过这小地方的名字，至于此地还有一位妖怪野神——这一北地极为稀罕的物种，他还真不知道。 如果他都不知道，那说明，这妖怪大概率没有安然活到游戏中后期…… 商叶心中有数后，问道：“我何时动身？” “随时可以，不过，还有一件事……” 之后，两人走向行始殿内的一处房屋。 商叶掀开门帘一角，见内里待着几个小孩子。 “他们是随乡民一起来请愿的，春日里农忙，大人把事说清楚也就回去了，这些娃娃说见不到天师帮他们找山神，就赖着不走了。” “啊？” 商叶挠挠头，“那些大人也放心？” 天师微微摇头，“据说是没爹娘的孩子，里面那个半大小子是他们兄长，本来这种事，拖个一年半载，再去看看也没什么，说不定它自己就出来了，这不，孩子吗，迁就下了……” “那我还要负责把他们送回家是吧？”商叶面露无奈。 “当然了，你和他们先打个招呼，我去翻翻文书，这妖猴也是咱们辖下的稀罕事儿，若真寿终了，倒也可惜……” 说罢，他转身离去。 在北燕国，能不依托仙门照拂，把一方百姓“感化”到奉其为神，即使是山疙瘩里的小地方，也有些门道，毕竟北地的仇妖观念，可谓根深蒂固。 商叶略作思索，便进了屋子。 “舟子哥！又来天师了……”门口一个小男孩喊了声。 一名黝黑少年见身穿藏青袍的人进屋，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一起身，商叶还发现他背后的布袋里，挂着一个幼童，此外，还有一个女娃娃趴在桌上睡觉，加起来一共四个孩子。 “你们什么时候派人帮我们找山神老爷？” 黝黑少年见人就问。 “派了啊。”商叶抬手指向自己，“就是我……” 黝黑少年听着一愣，一旁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舟子哥，这个天师脸嫩得很嘞，不会是敷衍咱们吧。” “呵……” 商叶扯嘴一笑，当即从如意居里取出几串冰糖葫芦，然后叹了口气，“唉，买多了，吃不完，丢了算了。” 说话的小男孩立马淌着哈喇子，凑了过来，“天师老爷！” 这就变老爷了…… “叫什么名字啊？”商叶随口问道。 “杜沙！” “杜杀？名号这么凶的？” “沙子的沙，别人都叫我小石头，天师老爷，您拿累了吧？” 小男孩满怀期待地眨眨眼。 “可不是嘛，拿去。” 商叶顺手将一串冰糖葫芦塞了过去，之后看向那个黝黑少年，问道：“你叫什么，要吃不？” 少年明显咽了口唾沫，却没有伸手，而是低声道：“我叫杜舟。” 第十五章 东泽乡的猴爷从来不修炼 “杜舟……” 商叶念叨了一句，也丢过去一串糖葫芦。 黝黑少年下意识接住，刚想说些什么，身前之人却转身走开了。 “这丫头呢，叫啥？” 商叶看着打瞌睡的小女孩问道。 “那是我姐，杜鹃。” 小石头舔着糖葫芦，还不忘回他一句。 这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刚抬起头，便见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放在她的面前。 商叶微笑道：“给你的。” 杜鹃先是看向其他人，见大家人手一根，也便接下了，还低着头，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你们一家子啊？”商叶问。 “小米粒不是。” 小石头向杜舟背上的幼儿努努嘴，说道：“别人家丢掉的孩子，我们捡回家养着。” “那可不容易啊……” 商叶看了眼熟睡的幼童，然后望向黝黑少年，说道：“我能问一问，为什么非要找我们帮忙吗，你们的山神似乎是妖类，正常来讲，寻个僻静地儿，修炼个一年半载，也算常事，现在才失踪了一个月吧？” “猴爷从来不修炼！” 小石头直晃脑袋。 怎么可能，话说这小娃娃知道啥叫修炼吗…… 商叶露出怀疑的眼神。 偏大的黝黑少年说道：“猴爷肯定出事了，庙老说几百年来，他从未缺席过东泽乡庆典……” “喔？” 这就有点意思了…… 商叶又道：“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和那山神是什么关系，其他乡民都回去了，唯独你们不愿走？” 小女孩细声细语道：“爹娘去的早，我们没有吃食，是猴爷接济了我们，给我们房子住，还教我们读书识字，他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么长时间，肯定是……” 说着，小姑娘低头抽泣了起来。 杜舟和杜沙也脸色黯淡，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这山神听起来似乎是个好人啊……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再帮我想想，他消失前，有过什么异状吗？” 商叶旁敲恻隐。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杜舟给妹妹擦了擦眼泪，摇头说道：“没有。” “那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老家人那种……你们懂得，生老病死什么的。” 小石头突然大声道：“猴爷壮得能一拳打死牛，不可能老死的！” 商叶点点头，没有深入这个问题，终究是有道行的妖怪，就算即将寿终，也未必显露老态，哪怕有苗头，凡人也未必能察觉，更别说，只是几个孩子。 之后，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却没看出什么，只发现这几个孩子很爱戴，或者说崇敬东泽乡的山神。 行始殿的天师不多时，去而复返。 两人来到别处。 “运气不错，本以为要寻上许久，记得院里的老人说过，那妖猴是七八百年前现世的，我寻思着，近几百年应该没啥记录，就从前往后找，果然啊……”他说着，掏出一枚玉简，轻轻晃动，便有字幕投射到空中。 商叶看了看，上面是说…… 本地天师院收到东泽乡有妖猴伤人的消息，派遣了一位顾姓天师前去降伏，到达后，发现妖猴并未害人，是乡民误会了。之后，顾天师打算将这小妖送到远离人迹的深山，却见它还算本分，警告一番后，便由它去了。 后面还有一段，这条记录跨度较大，乃是两百年后。 东泽乡村民聚众供奉妖类为神，院里一位李姓天师前往探查，发现谪仙司和官家的人正要拆毁山神庙，拿下妖猴，带回发落，却被乡民阻拦。 据李天师调查，这妖猴颇有善举，称得上福泽乡里，并无蛊惑人心的门道，于是从中周转，甚至作为担保，劝走了官家的人。 商叶看着心生疑惑，什么时候道门天师对妖精这么好说话了…… 按理说，天师道和妖类天然对立，门人大多见识过妖怪为祸人间，甚至自己就是受害者，以至于相对“仇视”它们，更别说这里可是北燕国。 斩了这妖猴，或者捉回关押，才是正常操作，最良心的，也该是发落荒原。 有些古怪……商叶心想。 天师说道：“记录简略了些，地方谪仙司那里，应该有更加详略的文书，官家人就喜欢什么事都备案存档，而且，民间野神也在他们职责范围……” 商叶点头称是，谪仙司堪称修行界最大的情报机构，不过，区区巡查任务，还不值得他上门求助。 这天师显然也看了记录，摸着下巴说道：“难怪隔些年，院里就派人前去视察，一直以为是防备妖怪生事，原来是有前辈天师给这妖怪做过保，如此说来，这是道门分内之事，你要上上心啊。” “嗯，晚辈自然尽力……还有一事，我要带着几个孩子，一路多有不便，院里能否给我安排辆车乘？”商叶试着问道。 “小事一桩，你何时启程，我随时可以安排。” “现在就走。” 商叶未作耽搁，和李妤打了声招呼，便在晨光里出发了，这任务迟早要做，如今正好有空，别人以为他还未进修完毕，实则……他只是在蹭经验。 傍晚，天色渐黯，一行人来到东泽乡边缘，一处叫西门村的地方，这一路颠得商叶脑壳疼，因为地近荒原，只要离城池稍远，山野路况实在惨不忍睹。 不过，有马车坐，总比步行耗上两三天强，更别说，还要照看几个孩子。 一路上，杜家兄妹还算安生，就是情绪有些低落，小哥杜舟沉默寡言，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二妹杜鹃眉眼俊俏，很有礼貌，只是愁容满面，老三杜沙，看着是个没心没肺的皮小子，不过，只要谈到山神，小脸耸拉得比谁都快。 最后的小米粒，据说才两三岁，除了吃喝拉撒睡，只会咿呀咿呀…… 他们坐的马车是用来拉货的，车夫是个头发半白的大爷，好像是院里负责采买粮食等日常物资的人。 “小先生，后面的路，车轱辘不太好走，那山神庙在望泽村，过了这村，再翻过一座山头，走上几里山路，勤快点，不要半个时辰就到了，天也差不多黑，几个娃子是本地人，你们也岔不了……” “这一路上，有劳老先生了。”商叶抬手作揖。 “嗨，自家人，老夫在这里找个老乡家过夜，守着家伙事，小先生回程时，村里找人问问就行。” 商叶点点头，又上前一步，取出一张信鹤符的符标。 “老先生……” 大爷一把接过符标，往怀里一塞，“懂懂懂，符鹤飞来，若有信，照吩咐，没信，直接走，沿途报官，回院里求援。” 老司机啊…… “拜托老先生了。” 商叶再次拱手，之后领着孩子们，穿过西门村，走向了大山。 夕阳余晖下，喜欢东看看西瞧瞧的小石头回望西门村，心里却犯嘀咕，怎么没见几个人，平时不是挺热闹的吗…… 这“望泽村”乃是东泽乡最大的村落，地头三面环山，一面是水，山有望泽山、西门山、东门山，水是“万山江”支脉“子良河”流经此地，形成的一片广袤浅滩——谓之“云泽”。 因近山处，地势稍高，又相对平整，经那云泽水脉的滋润，生出了一片养人的沃土，这才聚集一方山民，形成了村庄。 一行人各有心事，路上无甚言语，直到商叶来到一处土坡上，眼见这深山里，突然显现出大片的农田和那近乎小城一般，灯火繁多的庄落，以及映照星空，一望无际的大泽，才不禁感叹出声：“好一片世外之地！” 前世走南闯北多年，却把这嘎达漏了，难道是因为没什么灵物产出…… 他们下了土坡，走在田野间的小路上，即将接近村口时，路边的草垛后，突然走出个背着干草的男人。 他一见众人，脱口而出：“杜家娃回来了……”说着，又看向商叶，略一打量，当即上前问道：“可是城里请来的天师老爷？” “嗯。”杜舟默默点头。 “乐叔。”杜鹃乖巧地喊了声。 “快，跟我走！” 男人立马丢下干草，向他们招招手，“山神老爷找到了！” 第十六章 东泽乡的悲鸣 “真的啊！” 小石头听说山神老爷找到了，顿时喜笑颜开，蹦得老高，还抓着姐姐的衣袖，叫唤道：“我就知道猴爷没事！” 杜舟连忙问：“猴爷现在在哪？” 男人目光游离，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背过身子，边走边说：“先随我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跟了过去，男人没有领他们去村子，也没有去山神庙所在的望泽山，而是走向了南边的大泽。 没一会儿，商叶便感觉有些不对劲，路上有好多人…… 山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已然入夜，有几人在外溜达，还算正常，人来人往，可就有问题了。 这些行人还驻足打量着他们，身穿藏青袍的背剑天师引人瞩目，实属常事，但村民们看得多是几个孩子，那目光……有些复杂。 有人低声议论着，商叶感官灵敏，离得稍远，也听到只言片语，渐渐地，他看着急不可耐的孩子们，皱起了眉头。 可不是好消息啊…… 众人顺着云泽水岸向东走，沿途有一些火架子作为路引，穿过一片林子，又翻过一处土坡，只见前方一块空旷的草地上，聚集着大量的山民。 场内十分安静，只有篝火燃烧地劈啪声。 山民见商叶他们来了，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带路的男人留在人群外围，几个孩子急忙跑了进去。 商叶紧随其后，穿过人群后，他瞳孔骤然一缩…… 金色的花瓣层层相叠，金光灿灿的莲花连成一片，在这片灵花深处，一头躯体雄壮，身披雪白长袍，尽显庄严肃穆的白毛猿猴闭目盘坐着。 “猴爷！” 杜家兄妹叫了声，正要冲进去，却被几个村民拦住。 孩子们面露不解，大人们沉着脸，摇了摇头。 地涌金莲！ 天下西南一带出产的灵花，怎么会出现在北燕，却不知年份几何，又蕴含着几分灵性…… 商叶默默走了过去，乡民们见是道门天师，也没拦着，只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缓缓靠了过来。 “可是天壁城来的道门先生？”老人问。 “正是，在下姓商，敢问老丈是？” “小老儿是山神庙的庙祝，也是乡里的族老，前些天还跟大伙去了天壁城，拜访过商先生的师门。” 商叶点点头，任务也是因此而来的，然后他看向金莲间的白猿，问道：“何时发现的，他一直就这样吗？” 老人家低头叹了口气，“今日午后，水上过活的人家见此处漫天飞花，上岸一看，便见山神老爷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 还有天花乱坠，天生异象啊…… “我先去看看？兴许……”商叶姑且一说。 “先生请。” 人群视线的交汇处，商叶进了花丛，先是蹲下观察了几朵金莲，又抓起一小撮泥土，在指尖搓了搓，随后才继续前行。 他来到白猿身旁，轻轻嗅了下，略一皱眉，沉声道：“前辈，得罪了。” 商叶握住白猿的臂腕，按着脉门，感受了会儿，又探入一缕真元，在其体内探查了一圈，片刻后，他倒退几步，抱拳躬身，略施一礼。 之后，他转过身子，向众人摇了摇头。 魂魄无踪，气息全无。 逝去了…… 庙祝老者见状，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他丢下拐杖，匍匐在地，面容极为悲痛，旁人来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他重重拍了几下地面，然后仰头高呼：“山神老爷走好！” 几个孩子反应再慢，也知晓发生了什么，杜舟面容凝固，膝盖一松，顿时跪倒在地，杜鹃和杜沙更是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哭声迅速蔓延开来，乡民们成片跪倒，不断有人悲呼出声。 “猴爷走好！” “山神老爷走好！” 商叶默默走出花丛，回头看了眼白猿，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太古怪了…… 连绵不断的悲恸声在这片山水上，盘旋回荡着，直至深夜，商叶才背着累倒的杜鹃，抱着杜沙，向他们家走去。 “杜舟。” 黝黑少年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反应。 “杜舟！” 商叶又喊了一句。 少年一脸茫然地回过头。 “你家还有多远？” “快了。” 此刻夜深，那山神的后事，乡民们打算明日再作处理，而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又哭喊了大半夜，自然要回家休息。 几个孩子没住在村落，似乎是在山野里独居。 夜间山路难行，商叶是修行中人，有些身法底子，倒是无碍。 杜舟看着浑浑噩噩，脚步却还稳当，许久后，他来到一处峭壁前，抓着依附在山体上的绳梯，回头对商叶说道：“就在上面。” 商叶抬起头，看着延伸到夜幕里的山石，有些茫然，这几个娃的家…… “石头，到家了。”杜舟沉声道。 趴在商叶肩头，半天没动静的杜沙动了动脑袋，随后落回了地面，他红肿的眼睛甚至都没睁开，便摸着绳梯，蹿了上去。 “他行吗？就没其他路了？” 商叶有些担心。 “这是二郎山，两座孤峰并列而成，我们家在矮峰顶，只能爬上去，你要是不好上，可以把娟子叫醒。” 杜舟说完后，也爬了上去。 商叶扯了扯绳子，感觉还算结实，没做多想，跟着踩上了梯板。 这座孤峰不算高，搁商叶前世，大约也就十几层楼的高度，他筑基有成，体力充沛，几口气的功夫，就来到了峰顶。 上面乍一看，地势意外的平整，面积不算小，可能是边上另一座山峰遮挡了山风，这里显得有些宁静。 商叶站稳脚跟后，迎面见到一处木栅栏围起的菜园子，今夜不见星月，四下黑漆漆的，他看不清什么，便继续往里走了。 园子另一头建着几座大木屋，杜舟点亮了一只灯笼，正在屋前等他。 进屋后，杜舟安顿好几个小的，也没心情说些什么，给商叶抱了床铺被褥，便回房歇下了。 前厅里，商叶盯着油灯，独自思索着。 此地为什么会有地涌金莲…… 他记得有乡民说，这是山神登天引来的异象，猴爷要位列仙班云云……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况且，那片地涌金莲经他探查，乃是近期人为种下的，还有，那些花虽然生了灵性，较为珍稀，但品阶却不高，显然移栽前的生长地段，非是什么上佳的灵胜秘境。 以商叶的标准看，这些金莲都是样子货，看着很唬人，至少在灵胜之地，再受灵气滋养个七八百年，才算有用。 此外，他接近那妖猴时，还闻到一股异香，这玩意，他识得，是修行界女修用来浸发的花露，用完之后，芳香扑鼻，兼有亮发的功效，如果这位山神老爷平日里没那么“精致”，喜爱打理毛发，商叶只能猜测有人动了手脚……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颇受乡民爱戴的妖怪山神到底怎么死的。 油尽灯枯，还是另有隐情，看来，明天会有许多事要做…… 商叶吹灭了火烛，合衣睡下，没过多久…… “咚咚。” 敲门声蓦地传来。 他翻身坐起，按住身旁的天师法剑，目光里有些疑惑，敲门声传出前，他并未发觉有人前来…… “咚咚。” 无人理会，那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之后，门旁的窗布后，隐约显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第十七章 东泽乡的山神庙 昏暗的岩洞内。 流水声，滴答滴答…… 巨大的狰狞兽影映照在石壁上，缓慢远去。 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水草纠结成团，在角落里蠕动着，宛如虫茧。 一名身形瘦削的男人来到水草前，低声道：“咱们干耗着，也不是事儿，对吧？” “不论是山巅处的仙人，还是泥地里打滚儿的精魅，都讲究一个认命，你命数到了，就该认，兄弟抬你一手，得接！” “我给足了脸面，你别给脸不要……” 水草内，寂静无声。 “唉。” 男人叹了口气，又说道：“如今世道不好，咱们神道修士行走不易，轻易露不得手脚，但是……” 他眸子里凶芒闪烁，“屠村灭寨的事，干不得，拿捏几条人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一直寻思着，以后要搭伙混日子，不想走到这一步，你却丝毫感受不到我这番良苦用心，那就别怪我了……” “这些天，我也不是白耗着，听说你收养了几个娃娃？几年前，我带来的肉鼎，也在他们那里，要不，我一并带回来，让你见识一下神道的手段？” 忽然，那团水草的缝隙间，亮起了两道好似眼眸的金光。 “呵呵。” 男人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金色塑像，放在水草前的地面，“机会，我可给了，咱真的没必要撕破脸皮……” …… 商叶打开了门。 外面是个精瘦村汉，他见开门者穿着藏青袍，当即躬身道：“见过天师老爷。”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所为何事？” 商叶低声询问，按着门边的手，还紧握着法剑。 “小人是给庙里跑腿的，来问一问，如今山神老爷仙逝，可有什么随身物件落在这里，需要拿过去供奉，或者陪棺的。” 商叶想了想，回道：“孩子们都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好，小人先行告退。” 商叶看着精瘦汉子离去，又等了一会儿，他提着法剑，怀揣梧桐镜，悄悄摸了出去，大致巡视了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便来到崖边的绳梯前。 黑灯瞎火的，来爬这种山头…… 之后，商叶回了屋子，给这一搅活，他也不打算睡了，而是打坐修炼，警惕着屋外，直至天色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远处，精瘦汉子眯着眼，打量着二郎山。 “还真让这些人把道门中人请来了，可惜是个小辈，不足为虑，只是事情……要抓紧了。” 附近的林子突然哗哗作响。 汉子看了眼，摸摸下巴，“你想吃了他？可不行，天师这种东西，有一个就有一窝，轻易招惹不得，除非坏了爷的大事，否则，能避就避吧。” …… 早晨，屋外一阵嘈杂。 商叶被吵醒后，见几个娃不在屋里，便走了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商叶一开门，阳光扑面而来，他不由地眯上了眼，待适应后，只见一群猴子聚集在屋前的空地上，杜舟和杜沙在猴群间，和它们比划着什么。 商叶冲他们招招手。 两人走了过来。 “哪来的一群猴子？” “山里的，猴爷的族群……”杜舟默默道。 “昨天怎么没见？”商叶问。 “它们说最近山里有凶兽出没，不敢随便走动，晚上都躲起来了。” “你们还能和猴子交流？” “它们很聪明的，猴爷教过一些手语，我们也学了。” “哦。” 商叶打量着猴群，看着只是寻常猴子，不像是有道行的精怪，特别的是，里面有几只猴子，还穿着单薄的衣物。 “凶兽出没，这在东泽乡常有吗？” 小石头咬牙切齿道：“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坏东西，猴爷不在了，才敢出来闹腾！” 这会儿，杜鹃抱着些蔬菜，从菜园子里走了出来，见商叶也在，她勉强笑了笑，小脸有些憔悴，然后便进了屋子。 “不带我逛逛吗？” 商叶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瓜子，“你们家的位置有点特殊啊，山顶之上，得亏这孤峰不高，不然，昨夜我都未必敢上来。” “这算什么，你看边上这座峰头，比脚下这个高了一半，我和舟子哥都爬上去过……” 昨夜天黑看不真切，如今商叶张目远眺，四下风景尽收眼底，此地可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二郎山离东门山不远，沿着山道走一会儿，再翻过东门山山脚处的丘陵，就到了望泽村外围的田野，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峰顶有一处菜园子，几间宽敞的大木屋，屋后是个水池子，池子之后，乃是一处稻田，山上空间有限，田地不算大，再往里走，迎面便是二郎山另一座山峰的岩壁，还有绳梯从山顶上延伸下来。 商叶打量着那座高峰，随口问道：“村里人知道你们住这吗？” “嗯。”杜舟点点头。 “平时有人来吗？” 小石头瞅准脚下一颗小石头，一脚踹了过去，闷声闷气道：“常来找猴爷。” “他住在这里？” “偶尔会来，大多住在山神庙……” 这山神老爷听着倒没什么神仙气，好像谁都能找似的…… 商叶想了想，又道：“昨晚有人找你们，说是庙里的，来帮着收拾山神遗物，是个瘦巴巴的汉子，个子不高，你们有印象吗？” 杜舟想了想，回道：“平日里，去庙里帮衬的人太多了，好像有……” “嗯。”商叶点点头。 杜鹃远远喊了声，三人回屋子吃了早饭。 之后，商叶打算下山调查。 崖畔，杜鹃牵着一脸懵懂的小米粒，杜沙含着青草根，蹲在地上，杜舟杵在一边，发着呆。 商叶对他们说道：“最近山里不太平，我会把固定梯子的几个木桩拔掉，我下去后，你们把梯子拉上去。” “能有什么事啊。”小石头嘀咕了声。 “听话，我下午或者晚上回来，到时候出声喊你们。” 商叶嘱托他们好好待着，不要乱跑，然后沿梯子爬下了山，见他们将梯子拖了上去，才放心离开。 几个孩子还是不带在身边为好，他们对那山神的感情很深，昨夜哭得极为伤心，小姑娘几乎昏厥过去，现在要调查那头妖猴的死因，去的地方，看的东西，难免引起他们的情绪。 山路上，商叶没有前往云泽岸边的那片草地，而是走向了山神庙，他对人为布置山神“死后显圣”的原因，有些猜测，如今想去证实一下。 会不会是庙里那些贪图香油钱的凡人，不想这头庇护一方的大妖骤然死去，乡民便断了供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叶觉得此番推测，还是有些道理的。 “什么？庙里不收钱财？” 商叶看着人头攒动的香客们，脸色有些古怪。 庙祝老者回道：“别说不收钱财，往日里，老爷还在时，我们连香火都不收，若有心，可以拿些吃食，放在香案上，老爷喜欢吃甜饼子，两三块足以，再就是，乡里宰杀牲畜，依照惯例，会送些猪头羊腿来……” “其他没了？” 商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了，便是瓜果也不用，老爷一声吆喝，自有群猴送来。” “那……你们这庙也不小，盖来啥用？况且，总要修缮什么的吧？” 这次轮到老人家面色古怪了，“小庙自然有用，老爷在这里教乡里的孩童读书识字，还在这里给山民把脉问诊，至于房屋修缮，全是老爷自己上的墙头，或者乡里人自愿帮忙。” “那以后……” 老者似乎看出商叶想问些什么，直接说道：“依旧不收香油钱，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允许我们收钱，日后，庙里的用度由乡民共同承担，和祖宗祠堂一般待遇，这点，先生可以放心，乡里的族老都点过头的。” 啧，好像想岔了…… 商叶倒不担心这庙祝说谎，他随便问问便能证实，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良心的庙宇，这么良心的“神”。 外界那帮光头和尚真该好好学学…… “山神的遗体还在云泽岸边？” “嗯，派人守着呢，只要这里准备妥当，便会移来，初步打算葬在庙后。” 商叶闻言思索着。 “商先生，东泽乡各村落的山民齐聚于此，祭拜老爷，老朽还有些……” “哦，您先忙，若有事，我再来找您。” 两人分别后，商叶在山神庙里转了转，疑点没找到，却真得发现了学塾，以及安置药柜、药架子的药房。 最后，他深深看了眼，主殿神台上，那负甲握刀、脚踏祥云的神猴塑像。 刚要离去，却又止住了脚步。 商叶盯着猴像右手上的银白色长刀，系统视角居然给此物标出了指示线，这是提示，出现了有价值的物品。 也就是说，这是一件法器。 第十八章 东泽乡的变故 众乡民顶礼膜拜的猴神塑像，其右手所握的长刀，柄鞘雪白浑然一体，并非凡物，而是上了品阶的法器。 商叶远远打量着，却看不出名堂，有心询问，这庙里的管事又都是凡夫俗子，也不好声张…… 毕竟，宝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供在神台上。 庙里的人越来越多，商叶一身天师装扮过于扎眼，他想了想，便打算去云泽岸边的草地看看。 庙祝老者在庙门外迎来送往。 商叶离开前，犹豫了下，走过去问道：“昨夜，庙里可派人去了杜家？” “杜家？” 老者一愣，问道：“二郎山矮峰那处宅子？” 商叶点点头。 “没有。”老者回道。 “没让人去收拾山神的遗物？” “什么遗物，二郎山的宅子都是老爷的，他老人家心善，收养了杜家娃，让他们住着，若说遗物，整座山头都是……” 商叶眉头微皱。 老者见商叶面有疑色，招来一个搬东西的帮工，问道：“昨晚有人去二郎山吗？” “昨夜那么大事，谁有空往那里跑？”汉子回道。 商叶又问：“庙里的帮工有没有中等身材，很瘦，颧骨比较高的？” “我就最瘦的那个啊……” 汉子拍了拍胸膛上的肌肉。 商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既然如此，那昨夜登上二郎山的男人是谁？那人动手敲门，他才反应过来，本以为自己睡迷糊了，感官迟钝，难道是有术法在身的修士，两人照面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岂不是说……此人修为在他之上。 念及此处。 商叶也不打算去云泽岸边了，而是回二郎山，那山神旧宅，几个孩子的家，或许有什么招人窥伺的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他马不停蹄回了二郎山。 先是在山脚下高声呼喊，许久后，崖边却毫无动静。 渐渐地，商叶的脸色沉了下去。 出事了…… 他绕着矮峰走了一圈，并无他路，比邻的高峰大致看了眼，也差不多，这双峰平地而起，山壁陡峭，近乎垂直，若想登上矮峰的顶部，只能徒手攀爬了。 先前还有绳梯，但他不放心，让杜家兄妹将梯子拖走了。 所幸，不算高吧…… 商叶寻到一处看着好搭手脚的岩壁，开始往上爬，以往修为不高，不能飞天遁地，他为了采摘灵药，也爬过些山壁，倒不算新手。 片刻后，他凭借筑基修士的过人体力，麻利地爬过了半程，之后，他紧扣着一处岩缝，瞅着上方光溜溜的石壁开始发愁，没处下手啊…… 商叶想了下，当即取出剑胚，打算将剑插入岩壁，借力往上爬。 当他调转真元，举剑发力时，身下突然传来动静，他低头一看，只见几只穿着布背心的毛猴，沿着山壁快速蹿了上来，不一会儿，便和他齐平了。 商叶冲猴子们笑了笑，生怕它们捣乱，现在行动不便，万一摔下去，死不了，也够他受得。 猴子们打量了商叶几眼，便继续向上爬了，纵是相对平整的山壁，它们也能抓住岩石风化后的细小凹坑，所到之处，如履平地，没一会儿，便去了峰顶。 还是怀念能飞的日子啊……商叶看在眼里，不由暗叹。 仙门修士学习御空飞行之类的遁术，至少也要筑基大成，到了“将起楼”的境界，才有资格高来高去，否则修为单薄，若在云间后继无力，可就开大玩笑了。 商叶单手握剑，高高举起，正要出手…… 忽然，峰顶处传来尖细的嗷叫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崖边露出了一排猴头，有一只猴子还向他挥了挥手。 商叶先是一愣，然后眼皮猛跳，连忙侧身躲避，长长的绳梯从山头直直落了下来，险些砸在他脑门上…… 之后，他沿梯子来到峰顶，那些猴子在崖畔静静看着他。 商叶强行笑了笑，冲它们也挥挥手，便走向了屋子。 许久后，他黑着脸回到了崖畔，没有人，四个孩子全没了，木屋里明显有翻找过的痕迹…… 大意了！ 商叶有些自责，若是那几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咎…… 死得极为蹊跷的妖怪山神，山野间游荡的凶兽，极有可能是修行中人的瘦削男子，被抓走的山神养子们，这东泽乡究竟隐藏了什么阴谋…… “嗷唧唧……” 一只穿着黄色布背心的灰毛猴跳到商叶面前，叫唤了声。 “你们知道那几个孩子去哪了吗？”商叶试着问了句。 毛猴歪了歪头，一脸茫然，又有几只猴子凑了过来，它们抬手比划着什么。 好吧，你听不懂，我也看不懂…… 待着也不是事，商叶打算去村里，召集乡民搜山，既然来过，总得有痕迹留下，好几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向崖畔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子，瞅着几只猴子挠了挠脑门。 “希望你们真的很聪明啊……” 商叶念叨了一句，伸出指头在地上画了一个(ˉ﹃ˉ)这是杜沙，又画了一个(。﹏。)这是杜鹃，然后画了一个火柴人，背上还有个小人…… “兄弟们，谁有头绪啊？” 商叶尽力做出疑惑的表情。 猴子们面面相觑，不停挠着脑袋，直到商叶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的时候，一只穿着黑背心的毛猴突然跳了出来，举起手，指向山野某处，嗷嗷直叫。 纳爱斯！ 商叶重重拍了一下手。 随后，一阵山野穿行，商叶和猴子们来到一处小溪旁，溪水两侧有许多怪石，黑背心指着一块大如墙壁的石头，蹦蹦跳跳的。 石头…… “我花得有那么抽象吗？”商叶翻了个白眼。 猴子们盯着巨石看了会儿，那穿黄背心的猴子先是捂着脸，一副很丢脸的样子，然后捡起地上一个石块，在黑背心脑门轻轻碰了两下，之后丢掉石头，抬手在它脑门就是一巴掌，嘴里吧啦吧啦，显然是在斥责。 黑背心捂着额头，脸色无辜，一手指着那块巨石，另一只手不停比划着。 黄背心看得有些不耐烦，抄起地上的小石块，向那巨石丢了过去…… 只见石壁表面荡起波纹，石块没入其中，不见踪影。 商叶脸色一怔，然后眯起了眼，略一观察四周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鹤符，注入真元，点亮符胆，激发放飞，之后，从如意居内取出梧桐镜和备用的符箓，贴身放好，并丢下了一枚符标。 这自然是在做“下本”的打算，几个孩子生死不明，他没有任何理由退缩，纵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黄背心显然也见到了异状，它小脸极为人性化地僵住，然后放低脑袋，抬手指了指脑壳，示意黑背心也打他一下…… 黑背心有些扭捏，好不容易抬起手，却只是轻轻摸了摸黄背心的脑袋。 黄背心咧了咧嘴，然后望向商叶，却见他提剑站在巨石前，转头冲它们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接着摆了摆手。 下一刻，商叶便穿过了石壁。 这显然是一处幻术所设的障眼屏障。 他向下走了几步，前方是阴暗潮湿的岩洞，还有少许微弱的光芒从上面的石缝间透露下来…… 第十九章 东泽乡的阴谋 “鸿蒙之光”的游戏圈子里，有一个梗，不论玩家参与了什么事件，只要往地下洞穴钻，默认存在战斗环节。 那些妖精鬼怪，邪道魔修都喜欢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因为苍穹之上，遍布正道仙佛，稍有不察，就是万劫不复！ 水滴顺着钟乳石滑落，滴答声不绝于耳…… 商叶全神警惕，缓步前行，随着深入，地表岩缝透露下来的光束越发稀少，四周渐暗，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漆黑。 当他即将经过最后一道光束时，却停下了脚步。 那光束下，竟然躺着一只白猿，它身形虚幻，体表散发着微光，显然是魂体状态，四肢还被贴有符箓的铁链锁住，捆在一根溶岩石柱上。 它发觉有人前来，微微抬头，见是道门天师，顿时惊喜道：“可是天师道的道友？！你们可算来了，是乡民请来的吧，我早和他们交待了，若我不在，山里出事，立马去天师院求助。” “正是。”商叶观察着四周，淡淡回道。 年轻天师走到近前，白猿打量着他，突然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的修为还不足以应付它，那是一头嗜血的大妖，趁它还没发现，快走，去搬救兵！” “大妖……” 所谓大妖，在结丹妖怪之上，对等人族修士中的元婴地仙。 商叶若有所思，问道：“这妖怪什么来历？为什么在这里？阁下又如何落得如此田地？” “唉，具体我也不晓得，道友快快离去，若让它发现，万事休已……” “我明白了，再问一件事，杜家兄妹在何处？” 白猿听着一愣，说道：“我不知道，我困在此地多日，从没有见过他们。” 商叶点点头，“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了，道友你快走……” 天师法剑骤然落下，直直刺穿了白猿的心口！ 商叶面无表情。 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赶紧去死…… 白猿怒目圆睁，下一刻便爆散成黑雾，烟气消失后，抵着岩柱的剑尖上，一个贴着符箓的草人正在燃烧。 区区傀儡草人就想唬住小爷，当我是吓大的…… 商叶遇见白猿的第一反应就是假货，破绽太多了，他实在懒得吐槽，反正一入险地，立马遇到“熟人”示警，类似的剧情，基本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全是套路。 让他意外的是，这经典桥段，却没有配套的陷阱、杀招。 商叶也是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敢靠过来，套了几句话，见它没什么情报透露，也就结果了它。 之后，他搓搓手指，施展点火诀，于指尖激发出一小团火焰，借此光照，继续深入，既然已经惊动了对方，也就没必要隐匿了。 那幕后之人虚张声势，对商叶来说，是个不错的信号，这说明那人有所忌惮，并非一巴掌就能拍死他的大妖魔…… 他没走多远，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商叶不动声色，丢出几张激发后的火符，照亮四周，准备应战。 待他看清来者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扯，居然是一群手持盾戈，带着四目金瞳面具，且鬼气森森的方相士兵。 这要是换个人，指不定真让这传说中的鬼兵唬住了。 但商叶……他见过正主啊！ 如果幕后之人若能使唤“崂山地宫”圣主陵寝里的方相部队，他商某人把脑袋奉上又如何，这些必然是纸糊草扎的样子货！ 商叶念及此处，持剑于胸前，剑尖朝上，左手将一张激发后的真火符，按在剑脊根部，并缓缓上移，当符箓挪至剑尖时，也燃烧殆尽了，整个剑身却依附着一片炽烈的火焰…… 这便是道门“朝阳剑”唯一一招内含真元运用法门的剑法——旭日初升！ 法剑生灵火，最是克制这些草纸符兵，玩家称其为“火焰刀”，不要问为什么不是火焰剑，因为不顺口…… 对方越装腔作势，越显底气不足，甚至还有拖延时间的嫌疑，商叶当即挥剑直上，与这些傀儡符兵战成一团。 火光剑影间，一个个草人燃烧着跌落。 筑基之后，商叶剑道精进了不少，应付这些符兵，显然手到擒来，忽略这群小怪的外观，不过是些动作僵硬的低阶傀儡罢了，只要气力跟得上，来多少斩多少！ 片刻后，他收剑立定，身后火星点点…… “朋友可否现身一叙，如此算不得待客之道吧！”商叶略作调息，并向岩洞深处朗声道。 说完，他见没有回应，便要继续探索。 忽然，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一片幽绿的光芒，那绿光正中的石头上，放着一尊巴掌大小，呈现怒目金刚造型的铜色塑像。 “原来……是阴神道的朋友。”商叶语气淡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并向那尊铜像缓缓走了过去。 魔门九道有“阴神道”一脉，擅于窃取生灵信仰，修炼魔功，那些荼毒民间的邪神之属，都是这一脉修士所为。 这种阴恻恻的塑像一旦祭出来，就意味着幕后之人能驱使一尊邪神，同时，如天师施展神降术，需要丹境修为一样，这阴神道魔修至少也有丹境修为，曾经有人说过，天师道的虚空神降和阴神道豢养驱使邪神，乃近似形式的正反两面。 “先生见识过人啊……” 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商叶一听，立马认出是昨晚登门的男子，说道：“好手段啊，朋友如此隐匿修为，可令在下看走眼了。” “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先生天师道正统，师门自有无数高妙的术法神通等你修习呢……” “朋友是提醒我目前修为尚低，不要多管闲事？” 商叶来到铜像五六步外后，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 “呵呵……” 那笑声阴森肆意，显然是默认了。 “我最不喜欢管闲事，只想多问一句，杜家兄妹可还安好，这些孩子有什么值得朋友惦记的，不如说来听听，或许我有解决的办法……” “先生若是为他们而来，大可放心离去，今日后，我便将他们送回，还保证不伤他们一根头发。” 你要不是邪道魔修，我差点就信了…… 商叶报以冷笑，“在下不见他们相安无事，怕是不能走啊。” 那声音突然变得极为阴冷，“我敬你师门，你这小天师却想和我讨价还价，真当自己是人物了，不能走，那就别走了吧！” 话音一落，那铜像开始向外散发着灰色雾气。 “朋友别动肝火啊，在下以往见过的外道前辈，都凶得很，难道遇到一位说得上话，还喜欢用杂耍手段糊弄人的，不免让我觉得，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 “苦衷”二字，商叶咬得极为用力，纵使知晓对方修为在他之上，他却没有退缩的意思，部分原因便是这魔修举动反常…… “苦衷？呵呵……小辈，你这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葬送了你，给本尊到幽冥黄泉悔恨去吧！” 那尊铜像突然露出狰狞地笑容，一股摄人心魄的阴邪感传递到商叶脑海里，令他浑身一颤，他知道，这邪神要降临了…… “那妖猴的神魂可被你拘禁在此！”商叶突然低喝道。 “你……” 那声音刚说出一个字…… 商叶眸子内精芒闪过，他蓦得前冲，剑势当前，气海内一股真元骤然坍缩，凝聚成光点，随后飞速流转，划出一道玄之又玄的轨迹后，剑尖璀璨夺目…… 星芒！ 逝去的山神，蜂拥而至的乡民，暗藏的阴神道修士，山神收养的孤儿。 这魔修想要钳制妖猴的元神，作为他的阴神傀儡，杜家兄妹极有可能是用来要挟的人质，至于妖猴尸体的异象，自然是为了在山神逝去后，稳固其在乡民心中的地位，如此，并非为了钱财，而是为了神道至关重要的信仰愿力…… 以商叶的见识，看到邪神铜像的刹那，便把东泽乡的事情想清楚了。 更重要的是，这魔修没显露根脚前，或许只打算惊退他，事后再行遮掩，毕竟他是领了师门任务前来的，若在外身死，任务逾期，等于惊动了一方天师院，届时会有高阶修士前来探查。 而现在，这魔修却主动露了底儿，也就是说，即使自己见识浅薄，看不出这些门道，只要他活着离去，向师门透露了消息，自然会有经验丰富的天师联想到阴神道，所以这魔修断然不会留他活口。 虽然不知道这魔修打算如何遮掩他的死亡，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方式…… 所以，他要搏命了！ 以碑石五剑“星芒”雷霆一击，破其铜像，此为邪神凭依物，若能毁坏，这魔修就无法召唤邪神！ 思绪转瞬之间。 剑至！ 法剑即将刺穿金刚铜像的头颅时，绿光骤然隐去，四周的灰雾翻滚沸腾，空气中荡开了透明的涟漪…… 不对劲！ 商叶心中警铃大作，最后关头，强行偏移了剑尖。 随后，天师法剑直直没入岩石，剑身携带的风势吹散了灰雾，一切清明，那岩石上，哪里还有铜像，分明是一面镜子！ 鎏金八角蜃龙镜，能生幻境和反射真元冲击，顶级上品法器…… 商叶心念陡转，眼眸圆睁，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又见镜面上，映照着他的背后，一尊狞笑着的四臂金刚高高举起了，握有金剑和金锏的两只右手！ 第二十章 东泽乡的那一剑 “黄泉之乱”时期。 商叶身怀杀力强大的法器，并有金甲傀儡在侧，且能以炼气修为施展神降术，还有一手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 借此种种，他以弱敌强，算计了数位金丹修士，却没想到，今日着了别人的道，还是一位修为远在他之上的魔修。 商叶心中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才是修士之间的战斗，双方综合能力的比拼，修为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他能算计别人，别人自然也能算计他。 游戏里，大神玩家间的solo，战术手段频出，往往能将固定的术法神通，打出无限的可能，而商叶亦精于此道。 他虽自诩丹道玩家，在玩家圈子里，却以战术大师着称。 穿越以来，商叶一直游离于现实和虚拟游戏之间，有一段时间，他像愣头青一样，到处横冲直撞，险些造成不可弥补的祸事。 为此，商叶一直怀疑身体原主人的残留意识影响了他。 所幸，那种焦躁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了，他自觉脑子通透了不少，却仍然把握不到当年攻略游戏时的状态。 他思考过，或许这就是游戏和现实间的区别。 游戏里，最差不过打回重练。 现实里，却真的会万劫不复。 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精妙绝伦的操作，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更需要破釜沉舟的决然，在虚拟世界里，这些很容易做到，因为代价是有限的。 而在现实世界，他的顾虑太多了…… 阴暗潮湿的溶洞。 剑锏将至…… 鎏金八角蜃龙镜内的商叶本应惊慌失措，在那生死一刻，他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面容古井无波，冷静到了极致。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要么刀锋起舞，要么跌入深渊。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求之不得的 ——“状态”。 商叶松开没入岩石的天师法剑，随后骤然下蹲，金剑从他头顶险之又险地削过，然而金锏却猛得砸在他的右臂上。 瞬间，他横飞出去，接连撞塌了两根溶岩石柱，才滚落在地。 一地碎石中，商叶低着头，缓缓站起，右臂无力耸拉着，臂骨显然断裂了。 “嘿……” 他突然咧嘴笑了下。 百分百痛觉，可真给劲啊…… 商叶咬着牙，微微抬头，见那浑身铜色的高大邪神面目狰狞，赤裸的上半身肌肉虬扎，它头顶莲花冠，臂缠金丝带，左两手持有金刚杵和念珠，右两手握着金剑和金锏。 那四臂邪神狞笑着，冲了过来。 神行！ 商叶当即激发事前准备在小腿上的神行符，它能使人身轻如燕，短时间内，极大提高移动速度。 当初选择这道符箓时，他犹豫过，因为神行符、盾甲符之类强化自身，且效力恒定的符箓，随着修为和道行的精进，会被淘汰掉，没有其他功能性符箓来得长远。 但世事无常，总得要为眼前做些准备，神行符攻守兼备，很适合现阶段，只能依靠双腿移动的他。 最不济，也能用来逃跑…… 商叶裤脚处金光隐现，接着转身就跑。 他一迈起腿脚，便觉步伐轻盈，轻轻一跃，足有数丈之远。 可商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深入，神行符时效有限，自然不能指望它逃出生天，那邪神虽是凭依神像降临的化身，却起码有金丹战力，追上他不难。 商叶用还能行动的左手，取出一沓真火符，一边亡命奔逃，一边向四周不停甩出火球。 在哪里…… 他来到地下，没几步就遇到假山神，紧接着是符兵，然后就是邪神像。 为什么？ 若地下溶洞空间广阔，那魔修大可以慢慢陪他玩，以此人目前展现出的手段，只要暗中窥伺，寻得机会，弄些陷阱杀阵对付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人却没有…… 所以这洞穴会不会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相反还很小，自己一来到此地，那魔修仓促间只得布置了这些…… 一道道火符燃烧着，从空中划过，有的力尽坠落，有的被岩柱石壁阻挡，终于，有一道火符正飞着，却蓦地被黑暗所吞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找到你了！” 商叶眸子一亮。 忽然，身后劲风袭来。 他匆忙前扑，只听一声轰响，飞溅的碎石砸得他后背生疼。 商叶回头略看一眼，也不管这逼到近处的凶恶邪神，左手掏出了梧桐镜，然后直直冲向了那片黑暗。 梧桐镜乃照妖镜一系的顶尖法宝，其炎阳神光可破幻化迷瘴。 一道炽烈的橘色光束破空而去！ 商叶身前的黑暗顿时如冰雪消融般散去，露出了其后的场景——几束天光从岩缝间洒落，那其貌不扬，庄稼汉打扮的瘦削汉子默默站在那儿，他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杜家兄妹。 终于见面了……商叶毫不犹豫冲了过去。 汉子见状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 四臂邪神高高跃起，轰然砸落，行进中的商叶闪避不及，被劲风荡开，翻滚出去，好不容易起身后，只见这邪神稳稳拦在了汉子身前…… 商叶擦了擦眼角的血渍，便冲向了邪神。 “自不量力！”汉子冷声道。 商叶即将来到邪神近处时，探手入怀，掏出整整一大把符箓，辟邪符，镇煞符，真火符…… 却没有丢向邪神，而是向上空洒落！ 此刻，商叶的身形被高大的邪神遮挡，在那魔修的神识视界里，漫天的符箓闪耀着光芒，缓缓飘落，一时间竟然掩盖了天师…… 商叶举起左手，臂膀亮起了微光。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光明的碎块四散飘落，英姿飒爽的少女武神横渡虚空而来。 强敌！突破邪神，全力一击…… 商叶的神念清晰地传达到少女的内心。 安萝月双目光芒乍现，她脚踏虚空，手持银枪，欺身而上。 四臂邪神见这骤然降临的神灵魂光暴涨，顷刻间杀至身前，立马四臂交叉格挡，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冲击。 岂料，安萝月在最后关头脚下一点，拔地而起，飞至空中。 她反握银枪，高高举起，做投掷状…… 月将落，星河倾。 此招名为“月落河倾”。 商叶福至心灵，这是他筑基以来第一次施展神降术，也是两人签订契约以来，安萝月第一次施展武技！ 那魔修只见一道泛着光芒的倩影，从四臂邪神身下骤然升起。 随后，他眼见群星璀璨，天河之水自九天之上，轰然坠落，在那奔涌的银河中，一条游龙破水而出！ 汉子眸子圆睁。 “铛！” 鎏金八角蜃龙镜凭空浮现。 银光夺目的长枪刺在镜面上，两者不断颤抖着，相互角力。 那魔修面目凶狠，他调转真元，抬起双手，试图稳住镜子，下一刻，银枪没入镜中，镜身却突然弹飞到了空中。 电光火石间，翻飞旋转的蜃龙镜向上方反射出一道银光，直接轰穿了地面的岩层，巨大的轰鸣声在山林之间惊起了无数飞鸟。 附近的溪流也顺着大洞落下，形成了一片水幕。 那消瘦汉子也受激荡的能量所波及，后仰倒退着，急促间，他余光一瞥，只见一道身影提剑而来…… 商叶握着剑胚的拳头猛得砸向眼前的按钮 ——确认修习！ 金丹人仙拥有更为坚固的护体真气，更复杂的生存手段，“星芒”那样的单点爆发技能，未必能尽全功，而机会只有一次。 他需要更加强大的输出技能。 他顾及影响道行进度，一直没有通过系统，学习那招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 四臂邪神见御主受到威胁，左臂筋肉鼓动，腰身扭动，当即掷出了金刚杵。 商叶头也不回，挥剑直上，金刚杵即将砸中他时，安萝月拔出乌金刀，自空中落下，刀光一闪，顿时将之劈飞。 邪神紧接着又抛出了手中的念珠。 安萝月眉眼清冷，她盯着激射来的一颗颗珠子，正要举刀，却又微微回过了头…… 不行！ 他并非惯用左手，这必杀的一剑比他想象中似乎慢了一些，纵使只慢了这一丝一毫，他便没把握，一定能斩到这名仓促间显露了破绽的魔修。 但是，只能拼了啊…… 商叶气海内的真元瞬间沸腾起来，就连被玄甲术调动到体表的护体真元，也急速撤回了体内…… 须臾之间。 他离开了溶洞，离开了东泽乡，来到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他立于山巅，眼见天苍苍，野茫茫。 他极目远眺，突然注意到遥远的天地间，存在着一条“线”。 当他注意到这条线时，天地骤变，那线的上方涌动着无穷的清气，那线的下方翻滚着无尽的浊气。 这条“线”分化清浊，开天辟地，其名为——涯。 这久远时空外的“涯”，就这样停留在他的目光里，脑海里，灵魂里…… 地下溶洞内，商叶双眸银光闪烁，他突然在面前的魔修身上，也看到了一条线，一条清晰，且狰狞的线。 斩断它！ 我能吗…… 在这极快又极慢的时间里，商叶看到消瘦汉子变得忌惮的面孔，看到他竭力后仰，收缩胸腹。 这时，少女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背。 一颗颗法珠飞来，砸得安萝月身形溃散后，落在了商叶的背上，在他尚未来得及，感到疼痛时…… 两人握着的剑胚斩落了，那剑锋两侧洋溢着清浊之气。 那一刻，商叶看到的“涯”，迎面飞来。 碑石五剑—— “飞涯！” 第二十一章 东泽乡的九幽拘魂草 商叶立于山巅，眼见天地苍茫无边。 “你看到了什么？” 忽然，有人出声询问。 商叶寻声看去，只见侧前方的崖边，站着一名青衫男子。 他稍愣一下，看着那人的背影，说道：“地平线。” “知道为什么有这条线吗？” “因为大地是圆的。”商叶不假思索地回道。 “透过现象看本质，自然无错，但要通过事物的本质反溯根源……” “根源是什么？” 商叶有些不明所以。 青衫男子淡淡道：“根源是，没有天……”语落，清澈的天空顿时如雨淋的画布一般，颜料逐渐滑落，青白之气缓缓下沉。 “没有地……” 商叶脚下一空，广袤的大地翻滚起伏，黄浊之气升腾而起。 “没有界限……” 清浊二气交融在一起，世界灰蒙蒙一片，全数归于混沌…… 商叶的视野也被灰气遮掩，有些看不清前方的人，他忍不住走了过去，想要靠近那人，但不管他怎么走，都离那飘忽的人影远远的。 商叶无奈喊道：“那有什么？” 随后，他在灰雾里，隐约看到一个举起的拳头，那人先是竖起了食指，这是一，又升起中指，这是二，两指并拢，这是剑，接着向前一划…… 瞬间，光芒万丈！ 商叶睁大着眼睛，瞳孔深处映照清浊两分，天地开来的盛景，以及一道身影在那条明亮的“涯”里，缓缓消失。 …… 溪畔新生大洞的边缘围坐着一群猴子，它们看着底下昏倒的商叶面面相觑。 良久，黑背心捡起个山果，远远丢向了商叶。 没中…… 黄背心冲它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随后指着地上的小山果，单手比划，嘴里嗷嗷唧唧，兴许是在说，怎么能拿这种小山果丢人呢，还没丢中…… 黑背心耸拉着脸，低下了头。 随后，黄背心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眼里精光闪过…… 咻！ “嗯……” 潮湿的地面上，商叶闷哼一声，幽幽醒来，他捂着后脑勺，只觉得浑身疼痛，脑壳也痛……恢复意识后，他连忙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阴神道魔修仰躺着，一动不动，胸前一片血色。 商叶见状松了口气，勉强撑起身子，又向后看了眼，那失去御主的四臂邪神已变回铜像，跌落在碎石间。 危机解除了。 他默默内视周身，丹田气海内的环状真元变得极为单薄，外围盘旋的真元更是损耗一空，右臂的骨头断得很彻底，背后的肋骨更是惨不忍睹…… “嘿嘿……”如此惨状，商叶却笑出了声，岂料牵动了胸腹的伤势，疼得他直咧嘴。 他开心，是因为…… “小爷还是这么强力啊！” 初入筑基期，以下克上，正儿八经斩杀了一名丹境魔修，还没有依靠金甲傀儡那样的外力。 商叶还是太乙门人时，一般修为，估计还在山疙瘩里挖泥巴呢，来只小妖都能追得他满山跑。 欣喜之余，他自然想到了那一剑…… 他的契约武神安萝月，在最后关头助了他一臂之力，那剑挥下时，剑身两侧涌出了清浊两气，并以剑锋为界，两股气息泾渭分明。 此为，碑石五剑——“飞涯”。 在“鸿蒙之光”里，只有个别几位剑宗大神玩家，在星海会以客卿身份，当牛做马，才混到一招“星芒”，而“飞涯”尚没有玩家修习过。 没吃过猪肉，大家还是见过猪跑的。 普遍认为“星芒”是优先级极高的单点爆发技，特性是“穿透”，而“飞涯”的特性应该是“切割”，其擅长破开真元或者其他能量形成的屏障。 说得通俗点，就是专砍护体真气！ 这也是商叶事到临头，非要祭出这一招的理由，丹境修士的护体真气，非是筑基修士轻易所能撼动的。 说来，商叶已经极为高估了“飞涯”的作用，却没想到，真施展出来的时候，还是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他确认修习“飞涯”的刹那，除了浮现在脑海里的真元运用法门和神意观想图景，居然还有一门配套的瞳术神通。 这瞳术，他也识得，居然是“露绽瞳”！ 此乃剑宗仅次于无上传承的高阶神通，和阴阳道的偃月瞳，以及魔门血炼道的血神眼，并称为“修行界三大瞳术”。 根据剑宗玩家描述，“露绽瞳”相对于其他两门复杂多变的瞳术，功能相对简单，但足够致命——它精于入微望气，能看破他人防御的薄弱处。 这里的“薄弱”，可以是护体真气相对单薄的区域，也可以是肉身结构上的弱点，也即通俗意义的“罩门”。 对此，商叶却有些疑惑，与“飞涯”配套的“露绽瞳”并非完全版，显然只是初步法门，按理来讲，他运行后，顶多能看到别人护体真气上的些许“阴影”，可是，他先前眸子里银光乍现，居然从那魔修身上，看到了一条极为清晰的“线”。 这又是为什么呢…… 商叶思索着，翻过身子，仰面朝上。 说来，谁又能想到剑宗失传的“碑石五剑”，居然内含露绽瞳的法门，也或许，剑宗这门神通本就是从“碑石五剑”里分离出去的…… 可惜，现在没有考据党和剑宗的大神玩家，让他求证。 这会儿，上方传来动静，商叶眯眼看了看，只见一排猴头朝他挤眉弄眼，他浑身伤痛，懒得搭理它们，只待缓过气力，便从此地脱身。 忽然，几个猴头一缩，那黄背心和黑背心张大着嘴，冲他不停挥手…… 商叶：“？” 他先是不明所以，随后反应过来，默默仰起了头，只见那魔修的身体上，站起了一个染血的布人偶…… 商叶：“……” 他当即探手入怀，想取梧桐镜，岂料几条幽绿的水草游弋而来，死死缠住了他的左手，他此刻身体虚弱，虽竭力想要挣脱，一时间却无可奈何。 商叶顺着水草看去，又见身侧的阴暗处，一大团幽绿的水草蠕动着，缓缓爬了过来…… “你……很好。” 那魔修毫无情绪的声音。 巴掌大小的白色布偶低头看着脚下的身体，刚刚若不是他心生警兆，立马金蝉脱壳，退至魂偶，此刻已是形神俱灭了。 好可怕的剑法，天师道没这种剑法，这小天师有问题…… 商叶死死盯着布偶，更多的水草蔓延过来，爬上了他的身体，他立刻激发了几张贴身放置的真火符，灵火燃起，那些水草却只是略一停顿，便又延伸上来，盖住了火团，瞬间将之熄灭。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九幽拘魂草，至阴之物，你那点阳性灵火想阻它们，如凡火遇水一般……” 原来是拘魂草…… 此物据说能拖人入水，并将亡魂捆于草内，借其阴灵之气滋养自身，乃是一种歹毒的邪物。 商叶浑身被水草覆盖，还被拖向了那团蠕动着的水草。 布偶抬手一招，脚下身体的怀里飞出一枚玉印，他扶着这枚跟他身体差不多大的玉印，又抬了抬手，附近地面的鎏金八角蜃龙镜和四臂邪神像自行飞来，在玉印上空一晃，便被收纳入其中。 商叶被那团水草完全吞没前，只见布偶坐在玉印上，冲他扯起了黑线缝出的小嘴。 “你坏了我的身体，我只好向你借一副身体了，嘿嘿……” 黑暗降临。 如何破掉九幽拘魂草，真火符不行，点火诀自然也不行，体内真元稀薄，已经无力施展神降术和碑石五剑了…… 该怎么办？ 纵使身陷绝地，商叶也思索着，从未放弃，浩瀚的记忆画卷在脑海里展开，他努力从中找寻脱困的法门…… 对了！ 他还有一门火法！ 一缕蓝绿色火焰跳动着，缓缓升起…… 寻常阳火无法应对这阴物，但同为阴属的阴灵鬼火呢？ 商叶艰难地挪过头，只见幽绿色的拘魂草一接触阴灵鬼火，便翻卷蔫巴了起来…… 有用！ “嗯？没想到正道修士还会这种阴邪法术，可这火力，打算烧到什么时候？有我勒死你快吗！”那魔修的语气骤然变得阴狠。 水草攀上商叶的脖颈，他的呼吸逐渐艰难起来。 商叶全力催动着手心那缕火焰，仿佛落水者死死抓住了一根稻草，阴灵鬼火需要阴气融入真元形成，可他体内并无阴气，只能与拘魂草争夺，勉强从空气中汲取一丝一丝阴气，却如杯水车薪…… 不行了吗，真的，不甘心啊…… 就在商叶的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双大手捧起了他的手背。 随后，蓝绿火焰熊熊燃起…… 第二十二章 东泽乡的命运 炽烈的蓝火照亮了黑暗。 蠕动着的水草四散而去，略有缓慢，便被火焰吞噬。 渐渐地…… 一个高大的身形从暗处显现。 商叶感受到那双大手源源不断地传来阴灵之气，愣一会儿，便顺着那健壮的臂膀看去…… 原来如此…… 火光和灰烬间，一个身形魁梧，姿态近人，浑身白毛的妖猴缓缓睁开了眼。 “怎么可能！你还有余力？！” 魔修不可置信道，白布人偶随之浮到空中。 商叶挣扎着想站起来。 那妖猴却出手按住他的肩头，对他缓缓道：“伤筋动骨，不可妄动。” 商叶望了这东泽乡的山神一眼，心里有些异样，他从未见过野性难驯的山野妖类，还能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温和目光…… 妖猴站起身子，抬头看了眼大洞外的天空，他沐浴在阳光里，身体散发着微光，这是魂体状态。 “我浑浑噩噩二十余天，这两天突然有了些变化……”他说着，体表浮现出金色的光雾，“殷七，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布人偶连退数丈，心中惊疑不定，这两天，他将这妖猴的遗体送了回去，难道是激增的香火愿力反哺了他的神魂，可是整个东泽乡才多少人，一两日的功夫，又如何能…… “这不可能！”那小小的人偶猛得一挥手臂。 妖猴摇了摇头，“可笑你自诩通晓神道，还在以人数和时日论香火愿力，却不知，我收获的是躬耕了千年的善果。” 白布人偶一退再退…… 妖猴抬起脚步，身形悬空而起，“今日你我皆是魂姿，再战一场，如何？！” 溶洞内，狂风骤起。 白布人偶被吹得身形摇晃，他恨恨道：“你以为……你赢定了，别忘了，我可不是一个人！” 山林间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兽吼声。 妖猴缓缓向人偶逼近着，眸子里金光熠熠，其势凛然，“无论如何，我都是妖，也算了解同类，初一见它，我便知其生性残暴嗜血，从属于你，不过是为了些饵食，当日我重创你后，你就没察觉，它看你目光的变化吗？ 你此刻肉身生机断绝，无比虚弱，你觉得它还会听命于你吗？怕不是，迫不及待吞噬你这一身血肉吧？” 殷七闻言沉默着，直到身后无处可退时，突然说道：“那你就要选一选了！” 话音一落，魔修残躯的胸腹内射出一粒金丸，命中人偶后，两者化为流光穿过大洞，向天际射去…… 殷七神魂寄存于魂偶内，全力飞行着，如妖猴所言，他自然知晓那畜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但是失去了他的节制，那凶兽也会暴露其嗜血的本性，它想择人而噬，而这附近就有一处大村落。 你是追我，还是…… 妖猴看了眼逃走的魂偶，缓缓落回地面。 “不去追他？” 商叶忍不住说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啊…… 妖猴摇了摇头，走向了杜家兄妹，挨个探查后，见只是昏睡，便将他们挪移到平整干燥的地方，然后回到大洞下，看着天空，沉默不语。 那洞的边缘本来有一群毛猴，之前被魔修惊走了。 商叶有心观察这东泽乡的山神，也就看出了端倪，这妖猴的体表有光粒在挥散。 这是…… “前辈？”商叶问。 妖猴淡淡道：“既无凭依，自然不容于世……”说着，他体表的金色光雾散去，身形顿时虚幻了许多。 “刚刚只是作势吓唬那人罢了，他谨慎多疑，纵使有一分彻底葬送于此的可能，也足够他远遁千里了，说来，你真的很厉害，居然能将他逼得如此狼狈，外界的正道修士都这么强大了吗？” 吓唬…… 商叶顿时无语，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兽吼再度传来，这次声音还近了许多。 商叶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若这妖猴所言属实，有一头嗜血的妖兽要来了…… “前辈！” 妖猴应声来到商叶身前，看着他说道：“那是一只天生双头的黑熊精，已结成内丹，只是因为天生畸形，迟迟不能化形，面对它，你此刻毫无胜算，我受香火愿力反哺，魂魄凝练如实质，和它有一战之力，但……” 他看向自己越来越透明的双手，“天道有轮回，作为生者，我命数已尽，乃辞世之魂，那九幽拘魂草虽然拘禁了我，同样也庇护了我，如今幽冥水声入耳，片刻之后，我将归去，而那妖兽会杀了所有人。” 商叶闻言没有回话，而是抿着嘴，忍住疼痛，坐了起来。 妖猴这次没有阻止他，而是问道：“你有破禁解封的手段吗？” “什么意思？” 商叶话说出口，突然看向了地面尸体上的玉印。 那名叫殷七的魔修手段极为诡秘，肉身当场死亡，却金蝉脱壳，保存了神魂，还能唤出残破气海内，尚还未消散的金丹，辅助其逃脱，只是人力有尽时，他无力带走这些外物。 树木倒塌的轰隆声隐约传来…… 商叶立马取出一张破禁符，扑到那枚玉印前，别说结丹妖兽，就算是普通小妖，以他目前的状态，都无可奈何，至于这妖猴，更是泥菩萨过江…… 等死，可不是他的作风。 那殷七身家不俗，以商叶的见识看，此人绝非寻常魔修，光那鎏金八角蜃龙镜就不是普通金丹修士消费得起的，他的收纳法器里，或许放着什么，能带来转机的东西，比如一打五雷珠什么的…… 就在他要激发符箓时…… 那妖猴突然说道：“你相信命吗？” 商叶微微一怔，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仙道世界，冥冥中自有定数，但他却狠狠摇了摇头，“我不信！” 妖猴棱角分明的面部柔和了些，他露出微笑，声音逐渐飘忽，“我也不信，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浊气漩涡凭空涌现，一阵电弧闪烁，玉印在空间能量的波及下，寸寸碎裂，化为灰，当一切平复后，只见一道银色的符箓缓缓飘落。 商叶看着瞳孔一缩，这是……一道仙品契约符！ 忽然，一声轰响，有东西坠落在附近。 上方的大洞落下了许多泥土，商叶抬头一看，只见一只身形庞大的黑熊探出了两个脑袋，它们眼睛血红，口齿垂涎…… 商叶拿起那道符箓，默默看向了东泽乡的山神。 后者伸出了右手，“我们的选择。” 随后，溶洞内光明灿烂。 东泽乡的妖猴山神，其一生，在这片辉煌中，如画卷般缓缓展开…… 第二十三章 东泽乡的那只猴 “烟蓑雾笠担随肩，斧柯腰下悬，生涯只在白云边，观棋曾遇仙，忘世虑，断尘缘，逍遥傲葛天，醒时一曲醉时眠，风清月正圆……” 樵夫歌于山野之间。 远处的树干上，一只额生白毛的黑猴静静看着樵夫，它不懂所歌何意，只知道比野兽干吼好听多了。 忽然，它挠挠脖子，心想这没毛的家伙离得太近了，于是摘来一枚野果，远远丢了过去，想要提醒他。 可樵夫却啐了它一口，“一边去，臭猴子。” 它无奈捂住了眼，山野猴子的地盘意识可是很强的…… 林子间传来密集的动静，樵夫先是大惊失色，还没得及开溜，便被雨幕一般的山果石子砸得抱头逃窜。 樵夫逃远后，恼怒地冲猴群喊道：“臭猴子！臭猴子！” 那额生白毛的毛猴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喊它们…… 原来，我是臭猴子…… 它心想。 它喜欢想东西，思考自己是什么，只是它众多疑惑之一，还有石头缝为什么出水，树上为什么结果，天为什么忽亮忽黑等等。 那时，它还不知道脑海里的想法，对灵智未开的野兽意味着些什么…… 它老是呆坐着胡思乱想，因此被同类认为是病弱猴，族群里总有个别这种不喜欢动弹的猴子，活得也不长。 生下它的母猴经常把它抓过来嗅闻，似乎是在担心它的身体，还有些强壮的猴子总是丢吃食给它，这是在照顾弱小的同类。 它能感受到这些情绪，只是不太理解，不过，被关照的感觉还是好的。 时间久了，它也察觉到自己和同类的不同…… 因为它偶尔能在空气中，看到飘动的金色光点，其他猴子却看不到，它为此很好奇，一次，它想抓住那光点仔细瞧瞧，于是追了上去。 猴群见这病猴突然活泼了起来，都有些高兴，纷纷嗷唧唧叫着，并拍着树干，似乎是在鼓励它。 它追着光点，在树间跑啊跳啊。 终于，它高高跃起，一下子抓住了！ 当它松口手掌时，掌心却空无一物，随后没等它回过神来，便径直摔了下去，原来这仓皇一跳，令它脚下却没了着落…… 身体有些疼痛。 恍惚间，它隐约见到无数的金色光点围绕着一汪清池。 然后，它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它听到动静，渐渐醒来，向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那泛着荧光的清池还在，只是表面漂浮的光点，好像稀疏了许多…… 忽然，一个野果砸在它后脑勺上。 它茫然地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顶部是一个小洞，洞外是一轮明月，洞边有一只猴子，那猴子见它反应过来，顿时高声叫了起来…… 之后，一只只猴子闻声赶来，它们向洞里探出身子，让其他猴子抓着腿脚，一只一只顺了下来。 最终，一只猴子将手伸到了它的面前。 这副画面定格在它脑海里，直到岁月尽头，也没有忘记。 有同伴，真的很好…… 时光流逝。 它渐渐长大了，支撑它好奇心的，不再是单纯的思考，而是行动，它偶尔还能看到金色的光点，只是抓到手里，便消失不见了。 今天，它再一次进行着自己的冒险——近距离观察一群无毛猴的生活。 这些家伙很厉害，方方面面，会用各种各样的工具，要知道，它用木棍赶蛇，石头砸果核，在猴群里，俨然就是“智者”了。 而和这些无毛猴比，压根不值一提。 他们会造巨大结实的窝，以遮风挡雨，自己的族群却只会抱团缩在树叶下。 它蹲在墙头，打量着一户人家，一对夫妇逗弄着襁褓里的两个幼儿。 “娘亲……” 软糯的声音。 女人喜笑颜开。 “爹爹……” 男人眉开眼笑，“儿子乖，女儿也乖……” 它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幼崽说“娘亲”和“爹爹”，成年无毛猴就会高兴呢，这里有什么秘密吗…… 嬉闹的猴群里。 它找到老母猴，“娘……亲……” 即使发音极为古怪，它还是挤出了两个生硬的字眼。 老猴子一愣，聒噪的猴群顿时为之一静。 它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又试着说道：“爹爹？” 这时，一只幼猴抓起脚边的野果，十分费劲地丢了过来。 那果子滚落到它脚边…… 它怔怔看着果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随后，漫天的山果和小石子扑面而来，所有猴子都在丢，包括那只眼睛里带着惊疑的老猴子。 原来，它们不会因此开心…… 它抱着脑袋逃走了，如那樵夫一般。 被驱赶出族群的它有些落寞，又觉得委屈，潜意识里，它察觉到问题出在了哪，却又不能理解…… 它开始自己觅食，自己过夜，风餐露宿，日复一日。 其实，日子久了，偷摸摸回到族群，混入其中，它们未必还能记得，还能察觉，但它不想，因为它觉得自己是个——不一样的臭猴子。 一天，秋高气爽。 忽然，一声轰响，午睡的它睁眼醒来，只见不远处的山……倒了。 那是两座并列的高峰，其中一座拦腰断裂，峰头径直砸向地面。 它惊骇欲绝，正要跳下树杈逃命，却见山峰突兀地停下了。 一整座山头静止在了半空。 那山峰底端，一个黑袍汉子双手高举，他托着山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身化流光，带着山头破空而去，消失在了云间。 之后，一名白衣女子从云间落下，向断裂后的峰顶打出了一道道彩光。 能飞的无毛猴啊…… 它看呆了。 那天后，一男一女在峰顶建了宅子，种下花草，开始了隐居的生涯。 而它，便有了邻居。 它对这两个新来的感到十分好奇，想接近他们，却又不太敢，那可是连山都能挪走的家伙…… 深秋里来了一场初雪，天地银白，而它站在树梢上打量峰顶，今日万籁俱寂，不知怎么的，它离那山稍近了一些…… 一道银光骤然从山上落下。 它脚下的大树轰然倒塌，它闪避不及，被树干压在了下面。 等它回过神来，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出现在它脑袋前，那眉目含霜的白衣女子冷冷盯着它，“哪来的小妖，因何到此窥探？” 好疼好痛…… 强烈的杀意笼罩着它，令它不知所措，只觉得下一刻便要死了。 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 “看着没什么根脚，兴许只是不长眼的山野精怪，这附近还有村落，云娘若是担心日后酿成祸害，不如一剑斩了去，我再给它丢远些……”黑袍汉子从空中落下，看着树下的猴子淡淡道。 听不懂他们的声音，它挣扎着，想推开身上的树木逃走。 白衣女子先是有些犹豫，瞅着了眼远处的村子后，便提起了剑。 它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自己要死了…… 如此孤单的死去…… 那剑落下时，它生前种种一晃而过，那一瞬，它抓到了什么，于是，大声喊道：“娘亲！” 腔调依旧古怪，生硬。 但剑却停下了。 黑袍汉子闻言脸色一寒，手中一把黑刀凭空浮现，他大步走来…… “爹爹！”它又叫。 汉子丝毫不为所动，当即举起刀来。 只听“咣当”一声，白衣女子丢下了手里的长剑，捂着脸，踩着雪花，转身跑开了。 汉子脸色陡变，不再管这猴子，连忙追了过去。 “云娘！云娘！” 它稍愣了一下后，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从树干下钻了出去，然后拖着疼痛的躯体，向远处走着。 它抱着胸腹，还没走多远，只觉得喉咙一痒，便呛出了血渍。 受伤了…… 几步后，它无力地摔倒在雪中。 结果，还是要死啊…… 另一边，白衣女子梨花带雨，伏在男人怀里不断哭泣着。 “石英，我想我们的孩儿了，呜呜……” 汉子面色凄然，柔声安抚着，可女子却泪水不停，令他极为心痛。 良久，他隔空瞅了眼，然后想到什么，说道：“萝芙，灵济宫常言天生万物自有灵，刀剑之下沾因果，他们为妖类张目，待其如门人子弟，也确实缔造了一方净土，咱们要不要效仿下，这小精怪任它走了，担心它祸害山民，一剑杀了，想想，又有些……什么来着？那个……” 女子抽了抽鼻子，“不教而诛。” “对对对，还是云娘有学问，咱们这洞府虽然寒碜了些，养个看菜园子的灵兽，也不是不行，况且，好好驯服下，这里猴子不少，指不定咱们也能开宗立派，弄个什么猴济宫，北济宫啊……” 女子一抿嘴，顿时破涕为笑，她拍了汉子肩头一把，嗔道：“我可不要当猴子猴孙的祖师爷。” “你想当，我还不让呢，掌门人肯定是老爷我啊……” “说什么呢？！” “嘿嘿，别别别，夫人您是当家的，您说了算。” 汉子一边陪笑，一边心想，好歹这把这弯子给转过来了，养个宠兽，就当给云娘消遣，但愿能让她少难过些…… 它幽幽醒来，嘴里苦唧唧的。 睁开眼，只见白衣女子拿着碗和汤勺，坐在它身边…… 它惊恐地钻出被褥，爬起身子，死命向墙角缩，生怕这些家伙再伤害它。 它想到那个“咒语”，嘴里不停叫唤：“娘亲娘亲……” 希望能再次惊走他们…… 屋里的汉子听得一翻眼，当即喝道：“你就不会说点别的！”说完，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敢叫爹，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山！” 惊慌间，它对着一脸恼怒的汉子说道：“儿子乖……” “噗！” 白衣女子扭过头，以手背遮脸，眼睛弯成了月牙。 男子额角青筋暴起，立马就要摸刀，他寻思着，老子好歹也是一方大散修，敢这么捋虎须的…… 它眨了眨眼，又对憋笑的女子说道：“女儿也乖……” 屋中顿时一静。 它见过这样的安静，心中不安起来…… 随后，“哈哈哈哈……” 第二十三章 东泽乡的往事 屋里没有无毛猴。 溜…… 它悄咪咪翻出了窗户，却听饥鹰鸣秋空，当即吓得浑身哆嗦，连滚带爬，钻到附近的竹筐下。 屋外的夫妇无奈对视了一眼。 男人撇了眼竹筐，有些嫌弃，“怂成这样，估计也没胆子造孽。” 女子想了想，说道：“既然要看养，总得取个名字吧？” “叫怂包。” 女子瞪了他一眼，说道：“叫雪树吧。” 雪天树上捡到，嗯，打下来的…… 男人耸耸肩，算是默认了，他走到竹筐前，抬脚踢了下，说道：“嘿，听到没，你以后叫雪树。” 它隔着竹筐的缝隙，盯着外面的家伙，喊道：“臭猴子！” “我……” 男人抬起脚，就想连筐带猴一起踹下山去。 女子伸手抓住他，无奈道：“行了，跟灵智懵懂的猴子较什么劲。” 之后，她拉着一脸愤愤的男人进了屋子。 它见四下安静，等了会儿，直到天上的苍鹰消失在天际，才掀掉竹筐，往外逃去，没跑几步，却脚下一个急停…… 前面是悬崖。 它向外探了探头，然后咽了下口水。 有点高…… 忽然，它见崖边垂着一条绳索，立马过去，手脚并用，顺着回到了地面。 亡命奔逃ing…… 远离了那座山后，它回到栖息的树洞，抱着膝盖缩在里面。 它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明明受伤要死了，现在又好了，还不痛了。 没过一会儿，它又爬出来，钻进了密林，许久后，它站在一块岩石上，不远处，是嬉闹的猴群。 它害怕了，自然也就孤单了。 要回去吗…… 寒风扫过，它搓了搓手臂。 算了…… 它跳下石头，背对着猴群，向自己的小树洞走去。 横剑当空，白衣女子御剑而立。 汉子也坐在剑上，他拿着酒葫芦，瞅着猴子的背影，冷哼一声道：“看到没，这是察觉到自己是族群里的异类了……” 女子叹了口气，说道：“记得师门长辈说过，世间妖类为何多乖戾阴狠之辈，那些因缘际会自我觉醒的妖精灵智初生，往往不融于族群，想接近同样有智慧的人族，却被驱赶打杀，独来独往久了，性情怎能不暴戾，便是凡人遭人排斥，进而离群索居，也会变得极端起来……” “你这是瞎操心，前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操人心，妖精就该自己折腾自己那点破事，诶……” 女子突然踢了他一脚，“不是你说要领回家的？还有，刚刚开始你手里的酒葫芦就没放下过，是不是触景生情，想起自己也是一只离群的猴子了？” “关我啥事……” 汉子有点心虚。 “嘴硬，我还不懂你。” 女子翻了个白眼。 汉子扯嘴笑了笑，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离群的猴子啊…… 昔年。 他孤苦无依，是个街头流浪的娃娃，一次被官家人带走，本以为又要去悯孤院之类的糟心地，还要费一番工夫逃出来，却没想到，被送去了谪仙司。 经查验，他有修行资质，司官没说什么以后能吃饱肚子的屁话，而是问：“你想不想当个飞天遁地，斩妖除魔的大侠……” ……成了。 他这种从小培养的谪仙使，和那些半路出家，被官家收编的江湖散修是两码事，他们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更多的资源。 他们修行的地方叫“御字营”，坊间称他们为“谪仙御使”，这也不算乱说，因为他出师时，和同期的兄弟姐妹们去了圣京城，接受过圣天子检阅…… 所以说，他们算是天子门生，也是谪仙司最核心的力量，更是高悬于修行界的一把利剑。 如军队一般的精英修士团体，主攻杀伐之道，便是剑宗大爷遇到这类谪仙使，也不免让上三分，毕竟这是一群以杀人为目的的修行者。 当年的司官没骗他，学成之后，真是一段飞天遁地，斩妖除魔的岁月。 就是这样的日子漫长了些。 一晃百余年。 他开始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找到上司，说他想退…… 为什么呢？ 他思考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老子天生不适合在官老爷手下做事……” 若两地同时发生祸乱，一地是穷乡僻壤，一地是州府要城，谪仙司会先管哪个？又比如一方是平头百姓，一方是封疆大吏？ 又或者豪门生邪祟，他奉命处理，期间听到、看到一些腌臜事，于情于理该管，但是于法而言，不在职责内，事后，还要被下封口令。 诸如此类，他渐生不耐…… 谪仙司说到底，依旧是官僚机构。 “你若倦了，尽管休假去，十年八年再滚回来，有种再抱个大胖小子。” 上司待他不错。 “我是真想退……” “你这厮……唉，这些年你功勋卓着，我不好说些什么，若真不想过这南来北往，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可以做主，将你调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僻静地，自由自在，牧守一方吧。” “我想要真的自由……” 上司脸色沉了下去，缓缓道：“你意已决？” “已决！” “那按规矩来吧。” 谪仙司对门下谪仙使，尤其是御字头那帮人，倾注了无数心血和资源，自然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但事实无绝对，司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叫做“七领花红可挂牌”，意为独自一人，接连完成七个极为凶险奇难的任务，便可交出身份使牌，消去册上姓名，自由离去。 然后，他……完成了。 御字营外，有一条路叫春熙路，路两旁种满了桃树。 城门大开前，上官当着他的面，将他的档案文书丢进火堆，又依例收缴了他身上一切器物，只留下一身布衣。 他出门后，却见门外站着一众师兄弟。 “十八里春熙路，我们安排了十八个兄弟姐妹，你打出去吧。” 为首的壮汉狞笑着说道。 “别吧，我这伤病初愈，两手空空的……” 壮汉两手摊开，“我们都是空手。” “那就……”他一翻白眼，顿时拔地而起，御空而去。 开什么玩笑，老子金丹人仙，为什么要走路…… 忽然，桃花迷人眼。 他瞅着漫天花幕，乖乖落回地面，回头看了眼，只见顶头上司双手揣在袖子里，缩在太师椅上，一副看戏模式。 算你狠…… 御字营开启了周遭的防御大阵，禁空十八里。 “我们是随便过两手交流下感情，还是……” 砂锅大的拳头扑面而来！ 夕阳西下。 鼻青脸肿的他瘸一步拐一步，骂咧咧地来到春熙路尽头的渡口前，那岸边站着一个姑娘，他毫不留情，冲人家脑门就是一拳，然后向船家走去，任由那姑娘捂着额头，坐在地上哭泣…… 她是最得大家宠爱的小师妹。 他生怕儿女情长，只好先下手为强，毕竟……去意已决。 忽然，一阵响动。 他察觉后，默默回头，只见岸边站满了人，他们都是谪仙使，有前辈，有晚辈，还有同期，都是些熟面孔，本来应该有更多，这么多年，尸山血海里趟过来，难免会有折损，有些人已经成回忆了…… 相顾无言，默默抱拳。 船只离岸了。 他站在船尾，突然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夏侯石英！要去当大侠了！” 之后，他精疲力尽，仰天躺下。 天旋地转。 那额生白毛的猴子头朝下，被吊在房梁上，它有些懵逼，刚刚还在走路，怎么一瞬间…… 夏侯石英拿着根木枝走了过来，嘴里不咸不淡道：“玩背影萧瑟，你得是个七尺男儿，不成气候的小毛猴，身上那点灵气，打个哈欠都能吐出去，你看着我，别乱动，我夏侯石英，以后就是你的教头……” 白衣女子一把夺下他的木枝，丢在一旁，一边解绳子，一边说道：“还教头，你当是谪仙司那一套啊，它连人话都说不清楚呢……” 猴子落回地面后，耸拉着脑袋，不敢妄动。 白衣女子对它柔声道：“我叫云萝芙，以后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啊？” “扯淡，先学规矩，再教打架！读书，你指望它考状元啊？” “你烦不烦，它没有血脉传承，乃野生妖类，不识字明义，好好学人话，又怎么教规矩，教礼仪……” 夏侯石英有些无语，他寻思着，不是调教个看门灵兽吗，能打遍方圆几十里不就好了，怎么弄得跟养娃似的…… 云萝芙懒得理他，又对小妖猴说道：“对了，我还给你取了名字，叫雪树，你明白吗，雪树。” 咕叽一声。 猴子低头捂住肚子，饿了…… 云萝芙见状翻手取出一把香喷喷的炒花生，然后递了过去。 它看着一愣，食物，给它的，为什么…… “嗯？” 云萝芙见它犹豫，又向前递了递，眼神里透露着鼓励。 它最终……没有拿，还后退几步，缩到了墙角。 云萝芙想了下，便将吃食放在桌子上，然后招呼夏侯石英离开屋子。 出门后，屋里传来细微的声音：“雪……树……” 两人相视一笑，缓步离去。 第二十四章 东泽乡的往事(二) 它在观察。 它擅长观察，就像日复一日观察那个村落一样。 它见过无毛猴圈养牲畜，然后吃掉，它在想，是不是…… 它在屋子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肚子饿了，才去桌子上拿吃的，这不是屈服，不吃东西就会死，它很清楚。 屋外传来动静，它害怕地抱起了脑袋…… “猴子需要穿衣服吗？” 夏侯石英一脸费解。 云萝芙拿着小衣裳，展开打量着，脸上美滋滋地，听他发问，淡淡道：“你需要穿衣服吗？” “猴子有毛，不穿衣服，毛就是衣服……” “你身上也有毛啊，怎么穿衣服啊？” 云萝芙瞥了某人身下一眼。 “不是，我身上那点毛，咳咳……”夏侯揉揉鼻子，老脸一红，心想好好一个剑宗仙子，跟了他以后，怎么乱讲荤段子。 某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一浑人。 “穿衣服呢，是遮羞，而非御寒，明羞耻是礼的第一步。”云萝芙拿着衣服要进屋子。 夏侯一马当先，“我来我来，指不定怎么反抗呢，这种粗活，还是老爷我来，我就是那唱黑脸的。” 它静静躲着，一股大力突然将它抓出了床底，还没等它反应过来，水幕当头淋下，它挣扎着，却什么都碰不到，随后又是一阵暖风袭来，待它睁开眼，有什么东西套在它的身上。 夏侯石英搓了搓手，点点头。 “还行，精神，就是像街头杂耍卖艺的。”说完，他退到了门外。 它低头看着身上的衣物有些发愣，下意识四下看看，在屋中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无毛猴身上的东西，可我不是，为什么，不是要吃自己吗…… “来，出来走两步。” 夏侯石英扯嘴笑着。 云萝芙的笑容更加温和近人，她微微招手，示意它出来。 屋内有些阴暗，屋外阳光明媚，门框形状的光影就在它几步之外，光明下的两人看着它。 它抓着自己的衣领，怔怔望着屋外。 他们，我…… 光明下，多了一道影子。 …… 从此，二郎山的矮峰顶热闹了许多。 企图逃跑的它被飞剑追得上蹿下跳。 凶恶的黑脸汉子面前，它咬牙举着石头，扎着马步。 沙地上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它揣揣不安地看向手持书卷的云萝芙，随后脸大的甜饼子塞到它的手中，于是，之乎者也…… 它使出全身力气在做俯卧撑，因为小小的背上是个椅子，椅子上坐着夏侯石英，他淡淡道：“老子非要把你脊椎骨压直了，实在不行，打断了重续，整天佝偻着，不抬头挺胸怎么当男子汉！” 忽然，天边传来鹰鸣，本能的恐惧使它抱团趴在地上，岂料背上一轻，等它睁开眼后，只见天敌的脑袋杵在它练字的沙坑里…… “继续！” 它在学用筷子，因为用手抓的话……它瞅了眼夏侯石英，但是筷子太难学了，其他人吃完了，它还在努力夹第一块肉，不知道过了多久，筷子好不容易塞进了嘴里，唔姆，真好吃…… 这是开心时。 他拿着木制的兵刃，被夏侯石英一阵劈头盖脸地收拾…… “呜哇哇，先生！” 雪树头顶大包，仰面痛哭。 云萝芙摸着他的脑袋，眼神不善地盯着夏侯石英，见他想溜，牵着雪树过去，就是一阵臭骂。 晚上，夏侯石英黑着脸，给雪树推拿筋骨，弄得他咯咯直笑…… 这是难过，但也开心的时候。 有人陪伴，总是好的…… 那天，雪树背着木桶爬上高高的峰顶，将水倒进池子里，他穿着凡人衣物，身姿挺拔健壮，若不见手背和脸上的猴毛，远远看着，就像个小伙子。 师傅和先生换了身朴素的衣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云萝芙道：“雪树啊，我们去村子里给人看病，你好好看家，自己做饭吃。” “哦……” 雪树其实想问，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去。 他这点心思，自然逃不出这对神仙夫妇的法眼，夏侯石英走过去，拉着他，往池子边一蹲，说道：“普通人对你这样的妖怪，还是不太能接受，咱们是去给老人小孩看病，不是去吓唬他们，对吧？” “他们为什么怕我？” “你为什么怕天上的猛禽，地上的凶兽？” “那是它们要吃我，我又不吃人……” “可其他妖怪吃人啊。” 雪树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它们为什么吃人？” 夏侯石英没有回答，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这小妖猴是性情温良的好孩子，这一点他看得出来，这些年，若显露过一丝暴虐的影子，也早早给他结果了，但没有…… 或许是得益于云娘的悉心教导吧。 只是他从未接触外界，大多时候显得过于天真了。 不过，这也是夏侯石英放心教导他的原因，有生之年，这张白纸能画成什么样呢，说来，世事奇妙，他纵横天下一生，归隐后，在这山水缭绕之地，却有此番机缘…… 雪树手里的木刀在夏侯肩头蹭了一下，他顿时高兴地倒立起身，这是一项常人难以理解的壮举。 夏侯丢下手里的兵刃，默默点头，“算你臭小子有米粒大点能耐了。” 那晚两人对面盘坐，夏侯缓缓道：“今日教你一套吐纳呼吸的法门，好好学着……” 雪树茫然地点点头。 妖类修行和人族迥异，适合猴子修行的高深功法夏侯真没有，估计普天下只有灵济宫能找到，极北荒原或许有猿猴一类的血脉传承，却可望而不可及。 所以，夏侯只好传授了一套适用性广泛的吐纳法门，比较粗浅，但也比雪树纯靠本能吸纳灵气，来得好些。 教完后，夏侯没来由说了一句，“前阵子，你去看了几次猴群？” “嗯……” 雪树脸色黯然，一些猴子的寿命到了，它远远看了几眼，怕以后没有机会。 “天命有尽时，看开点。” “师父和先生也会吗？” 雪树问了个常人看来比较犯忌讳的事。 夏侯微微一笑，“自然如此。” “对了，先生最近为什么总在闭关，她以前不这样的……” 夏侯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沉默了会儿，说了句雪树没听懂的话。 “她怕走得急了些，把我落下了。” 第二十五章 东泽乡的往事(三) 那是寻常的一天。 夏侯站在高峰上，晨风中，纷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萝芙将刚出锅的甜饼子，放在雪树手里，见他吃得开心，还给他擦了擦脸颊的面粉，之后，拉着他坐在崖边，眼看旭日初升。 那个清晨，先生说了很多话。 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雪树想有很多同伴吗？” “什么同伴？” “和你一样的孩子。” “哪里有？” “天南灵济宫，我和你师傅打算让你去那里修行，好吗？” “你们也去？” 云萝芙微笑着，摇摇头。 “那我不去，我要和先生师傅在一起。” 曾经的他，离开族群后，就像在泥潭里缓缓下沉，孤单，彷徨，心无归处，目无着落，那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寂寥。 后来遇到师傅和先生，他懂了许多，也获得了许多。如今，别无所求，他只希望永远这样，不用孤零零的。 唔…… 如果可以，还希望师傅不要那么严厉，总要他打遍这方山水，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是水里游的，才算学有所成。 可是，种地能吃饱，打人家干吗？ 云萝芙轻声道：“但是我们不能永远陪着你啊。” “那我就永远陪着你们。” 雪树眨了眨眼。 云萝芙抿着嘴，淡笑着握住雪树的手，目视着远方，眸子里映照着朝霞。 “雪树乖，叫声……娘亲听听。” “娘亲！” “呵呵……” 夏侯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边，他抬手抓住云萝芙的手，默然不语。 “相公，还记得那片湖吗？” “当然。” “多好看的湖啊，你非要在里面洗臭脚丫子干吗？” “洗给你看呀。” “谁要看你洗脚了。” “本来想洗澡的，你在一边盯着，我脸皮薄，没好意思……” “贫……” 雪树听着，忽然脸色一怔，察觉到了什么，便要转过脑袋。 “雪树。” 夏侯叫住了他，“给你娘拿件披肩来，别让她……着凉了。” 雪树愣愣地站起身子，泪珠不断滑落。 夏侯抚摸着肩头靠着的脑袋，嘴里哼起了莫名的曲调…… 那年。 “你就是打出春熙路，号称御字号最强丹境的谪仙使？” 姑娘手中持剑，以剑柄指着他。 “姑娘，我都打出春熙路了，就不是谪仙使了。”夏侯石英在湖畔搓着脚丫子，哼着小调，望都不望她一眼。 “你起来，我们一决胜负！” “别吧。” 夏侯石英搓完脚丫子，开始抠鼻子，他是真心服了这些年轻修士，自打他七领花红，斩了不少有名妖邪，尔后打出春熙路，成为千年来第一个脱离谪仙司的御字号谪仙使，就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想拿他当垫脚石，一战成名的各门菁英修士一茬一茬地来，躲都躲不了，那些修士以前还顾及他的身份，不好寻上门，现在吗，这不…… “你不敢？” 小姑娘柳眉一竖。 “剑宗的？” “嗯。”她点点头。 又是剑宗大爷，要是个男的，早给他丢下湖里喝水了，夏侯狠狠想着，却是个女人，打赢了胜之不武，打输了丢脸丢到姥姥家，太亏了…… “不打，再见。” 夏侯想溜。 “你站住！不然，我动手了。” “不站住，你要动手，就照背后砍，我不还手，完了，我就跟人说你背后偷袭，让你换个名头扬名天下。” “……” 年轻……夏侯摇摇头。 “可是……我不想成名啊。” “那你找我干吗？” “前阵子，你在多歧城伤了我同门？” “额……” 夏侯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前些天，他路过那里，听闻有妖怪频频袭击城镇，害了好些性命，于是搜了城外百里深山，将那只臭貂精拖出洞府，一刀结果了，然后也算满载而归，回程时，却遇到一群剑宗大爷，说是领了师门任务，还在附近官府和百姓面前夸下海口，要拿貂皮回去复命…… “关我什么事。”夏侯道。 剑宗的人还算“客气”，提出拿钱买。 “不卖……” 夏侯如今没了拘束，硬气得很，看不上那两个子儿。 那只好江湖规矩了。 “你是……他们的师姐？”夏侯问道。 “关你什么事。” 那姑娘脸色微窘，低声老实道：“是……师妹。” 夏侯眉头一扬，“你来找我，他们造吗？” 姑娘先是摇摇头，又认真道：“我比他们厉害的！” 夏侯就觉得脑壳疼，“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打赢了我，取了东西，回去后，他们就会高看你一眼，把你当回事，不觉得你是小丫头片子了？” 姑娘闻言微低着头，没有回话。 夏侯拍了拍脑门，天底下的小姑奶奶怎么都是一个思路，他不由想起御字营里的小师妹，那个小惹祸精，“娘的！祸事都是这样搞出来的，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赶紧回家去，你是遇到了我，要是个邪魔外道，你这会儿已经……” 夏侯伸出鸡爪子，隔空挠了她两下，接着御空而去。 辗转多地后，夏侯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长叹一声，无奈道：“我……服了，别的不说，你御空遁术的本事肯定比你师兄们强。” 这风风仆仆的姑娘像个小尾巴一样，死死吊在他后面。 “和我打！”姑娘举剑道。 “好！” 夏侯下一刻出现她身后，还将一件雪白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并在她耳畔道：“东西你的了，别再跟着我，我要去会我十七八个相好的，你跟着，解释不清啊……” 说完，他转瞬消失。 姑娘抓着衣服，却傻傻问道：“这是什么啊？” “你要的貂皮……大衣啊，姐姐！” 空中传来回响。 “可是，我们还没打呢？”她喊道。 “哥哥我认输啦！” …… 再后来，两人是在修行界盛世“刀剑论武”的擂台上见面的，司仪喊道：“天夷剑宗三才山云萝芙，中天原散修夏侯石英。” 夏侯走上阶梯，一见对手模样，腿脚差点踩空。 那骄傲地宛如白天鹅般的云萝芙单手举剑，自信满满道：“来打！不准认输！” “哈哈哈……” 二郎山高峰之上，盘坐着的夏侯石英想到了什么，放声大笑。 雪树在他身后很是担心，自从先生走了，师傅一头黑发几日间花白一片。 “雪树来啦。” 夏侯眉眼含笑，冲他招了招手。 “师傅……” “我不碍事，生死有命，我和云娘此生也算无憾，硬要说点疙瘩出来，便是当年她怀有身孕，给仇家伤了身子，导致……唉，不过，咱们老夫老妻归隐后，却能捡到你这小家伙，纵使有些遗憾也弥补了，她最后让你叫了声娘，你也就是我儿子，夏侯雪树！” 雪树跪倒在地，“爹爹。” “你是男子汉吗？” “嗯！” “你一个人能好好活下去吗？” 他没有勇气回答，于是痛哭出声…… 夕阳西下，夏侯摸着他的头顶，轻声安抚着，“我相信你的，孩子。” …… ——先，父夏侯石英，母云萝芙，之墓，子夏侯雪树立。 高峰顶，他背对着墓碑，坐在夏侯常坐的地方，希望能看到父亲眼中的景色。 日复一日。 一天，南方仙人受故人所邀前来，他乃灵济宫灵妖殿修士，收到夏侯石英生前传书后，来此接引一只妖猴，拜入门下。 雪树摇了摇头。 仙人叹息离去。 他向往那个满是同伴的地方，但也害怕，害怕没有先生给他主持公道，害怕没有师傅收拾那些欺负他的家伙。 或者…… 他不害怕，他只是舍不得离开“家”。 他蜷缩着，在峰顶经受风吹雨晒，仿佛变成了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蓦地传来炸响，他茫然地抬起头，身上的尘土哗啦啦滑落。 似乎是猴群的栖息地…… 他要去看一眼，下了高峰，路过久未打理，而疯长的菜园子，顺手摘了几个瓜果，塞进嘴里。 真饿啊…… 瀑布下的浅滩附近，本应到处有猴子嬉戏，今日空无一猴。 雪树四下看了看，却在水里发现一条巨大的蟒蛇，那蛇躯上满是狰狞的刻痕，看着极为凄惨。 他悄悄靠近着。 忽然，猩红蛇血笼罩的水面下，一道红光射来！ 他连忙抬手遮掩，一个红色的珠子就这样黏在他的手心，顷刻间，一股暴虐残酷的思维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眼前血红一片，浑身筋肉蠕动，心脏疯狂跳动。 好…… 好饿啊…… 恍惚间，他顺着河流，来到下游，河岸边有一个人族正在垂钓…… 好饿啊…… 口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 他慢慢走向了浑然不觉的钓鱼人。 噗！ 年轻的剑者从空中落下，一脚将猴头踩进了泥沙里，他看着雪树手里的红色珠子，微微皱眉，然后放下了手中的剑。 这时，钓鱼人摘下斗笠，发出了懒散的声音。 “哈欠儿，张安士，找到那条妖蟒了吗？” 第二十六章 河岸，枯树，篝火，夜话 河岸边的一颗枯树下。 雪树被声音吵醒，微微睁眼，突然看到两个无毛猴……嗯，两个人族，又赶忙闭上眼装睡。 白天的记忆有些恍惚，只记得看到一条巨大的蟒蛇…… 张安士面前的锅，正炖着蛇肉。 他瞅了眼，在篝火旁烤鱼的青阳，淡淡道：“几千年的大妖蟒，血肉里的精元比什么滋补肉身的灵丹妙药都强，你真不尝尝？” 青阳面无表情，一手撑着下巴。 “是啊，几千年的精怪，多少风雨漂泊的岁月，再给些年头，未必不能入海化蛟，越过龙门，成为龙种……” “我怎么听着，觉得你在同情它？它身上的剑痕有八成可是你砍的……” “我同情得是生命，这不妨碍我杀它。” 矫情…… 张安士发出一声嗤笑，又问：“你真不吃？” 青阳拿起一根串着烤鱼的木枝，习惯性吹了吹上面的烟气，“我不想和人交谈后，再吃别人的肉。” 张安士听着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古怪。 “你是说，你把它痛骂一顿后，就不想吃它了？” 青阳听出那股子揶揄，便放下烤鱼，认真道：“我和它说话，便是承认它拥有和我交谈的灵智，同为智慧者，我不想吃它们。” “哦？” 张安士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还搅和了一下蛇羹，“挺香的……” “咕叽……” 青阳和张安士不由看了眼树下的妖猴。 “咳。” 青阳顿了一下，又道：“还记得我和这妖蟒间的对话吗？” “你是说你们对骂那些？还是扯淡那些？” “讲道理那些。” 青阳纠正了一句。 “哦。” 张安士想了下，说道：“它说人吃牲畜，吃野味，吃百兽，它吃人很合理。” 树下妖猴的耳朵轻轻抖动了下，这是他思考过的问题…… 张安士扬了扬锅里的汤汁，“要我说就是扯淡，人吃牲畜，是填肚子活命，它吃人是汲取精元练功，能一样吗？” 青阳没说话，而是看向那口锅。 张安士顿时反应过来，揉了下鼻子，“当我没说。” 他想了想，又道：“这是立场问题，我们是人，它是妖，族群对立，它吃人，所以我们追杀它。” 青阳似笑非笑，说道：“顺着你的意思说，它为了不被杀，吃人壮大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咯？” 张安士听着眯起眼，放下汤勺，不自觉搂起腿上的剑。 “好像有些不对……”在他的心里，这杀人无数的妖蟒肯定是罪恶的存在，这么想的话…… 一边装睡的雪树也暗自思索这个问题，人妖到底因何而对立…… 青阳又道：“说来，人吃肉，也不全是为了饱腹，还有为了口舌之欲，或者贪图渔猎之趣，说得极端些，吃素也饿不死人。” 张安士听到这，便明白青阳这厮又再勾引他进死胡同，然后讲自己的私货。 于是，他抬了抬手，掌心朝上，“你继续。” 这颇有种吃酒菜，听小曲的意思。 河岸篝火旁，青阳语气低缓，“反之，妖类也有以杀人为乐，或汲取精元练功，而非果腹的存在。” “其实，这些都不是分辨是非善恶的关键。” “莲门说众生分有情众生，如飞禽走兽，以及人，还有无情众生，如五谷，树木花草，吃前者，使被吃者感受到诸般苦痛，有妨慈悲，还会积累业障，而吃后者，则不会……” “哼，虚伪。”张安士冷哼一声，“我辈修行者皆知天生万物自有灵，草芥之命就不是命了啊？” “我曾经和莲门中人讨论过，一位大师说众生皆有情，有情无情只是写在经文上，方便凡人理解取舍，树木花草间，也存在着因果，吃无情众生自然也有业，只是近乎于无。” “佛法里隐去这一点，是因为，并非每个人都拥有食五气而活的神通，那么，与其让他们纠结饮食，不如给他们划下度来，毕竟学佛是求超脱，不是自寻烦恼，人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填饱肚子的。” “如果一定要吃，吃素相对来说，会好些……” “那大和尚也是妙人，他还说如果化缘遇到肉食，也会欣然食之，因为无论是何众生，死后只是回馈众生的食物，多般取舍，何苦来哉？” “听到这，我便问大师，那死人也是？” 张安士心头一凛，不免好奇，这听着有些道行的和尚会怎么回答。 岂料，青阳话锋一转，顾自留白，轻飘飘揭过了。 张安士有些不爽，却不想开口询问。 “这些都是他人之言。” 青阳的坐姿微微变得正经起来，“我却觉得，众生皆有情，不论有无，却可较多寡，自身有丰富的情欲，多种感官、灵识，拥有记，学、问、思、明辨、笃行等本领的，皆为——多情众生。” “如我人族和灵智已开的山野精怪，或北边有血脉传承，生来知之的古妖族，甚至天外未知的智者……” “其余众生蒙昧，但并非完全不如前者，也有生来感官灵敏，灵识出众，有些许情欲，乃至一定心智的，只是整体看来，远不如多情众生，对这一类，我们是怜悯善待，还是等闲视之，皆可，需量己力，量其性而为。” “但不能将之看成多情众生，否则有对牛弹琴之嫌，徒费天赋，除非是有教化众生的圣人之愿。” “哈欠儿……” 张安士长篇大论听着，不由打了个哈欠，“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人族和妖类间那点事？” “划清众生间的区别，再看人妖之争，就很简单了，世间争端无数，小到市井流氓争抢地盘，中到村镇乡民抢夺水源，大到国战，再大到正魔之争……” “啧！” 张安士突然打断道：“我算听出来了，你意思是说，人妖之争与族类相异无关，人妖都在多情众生这个整体内，乃是同类。人妖间的争端，和人族内部那些利欲熏心产生的争端，并无区别？你还有一层意思是说，人族内部的矛盾和人妖对立，其实都源自‘有情’，我们其实可以用一个准绳下的理法论处。” “然也！” 青阳有些欣赏地看着张安士。 岂料这小子抓起一把碎石子，丢向了妖猴，还说道：“听到没，咱们是同类了，别装睡了，一起来大块吃肉！” 青阳看着被戳穿后，一溜烟跑掉的妖猴，目光有些无奈。 张安士翘着二郎腿，尝了口汤水，淡淡道：“看来这位妖兄不这么认为啊，话说你啥时候能把好为人师的毛病改改。” 他自然知道，青阳这番说道可不全是说给他听的。 “我就是你师父啊？”青阳轻笑着，脸色有些无辜。 “那是你强加的名头，不是宗门上喻，我不认这个关系，就不得出山门，你以为我愿意？” 张安士想到这茬就来气。 青阳耸耸肩，“那是宗门认可我教书育人的能力，也是诸位真人关心你，怕你走了歪路。” “我还要感谢……嗯？下雪了。” 薄薄的雪花落进篝火里，转瞬消失不见。 青阳看了眼远方，却道：“你以后下手别没轻没重的。” “不是，你还心疼起一个猴子了？怎么不去收它为徒啊？” 青阳摇了摇头，“不好教。” “大青湖的青蛙你就教得？” “小青刺的未来，我看得见，随便教教，自有它一番造化，而这位……” 初见时，这妖猴被蟒蛇的内丹寄生，在那片血煞后，青阳看到的那抹魂光，令他不由地心生感叹。 如此清澈纯净的灵魂，居然在一只猴子身上…… 雪树跑啊跑啊，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旋即摔倒在地，随后只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他使劲力气翻过身子，仰面朝上。 诶，下雪了…… 第二十七章 孤峰，木屋，读书，耍猴 雪树又幽幽醒来，嘴里又苦唧唧的。 一睁眼。 这里……又是家里？ 他顿时坐起身子，恰逢张安士拿着瓜果蔬菜，推门进来，两人一对视，后者向屋里端坐看书的青阳努努嘴，“醒了。” 雪树顺势望去，看到青阳手里的书后，立马扑过去夺走，然后迅速退到墙角，还顺手摘下墙上挂着的木刀，紧张地看着两人。 “哟！还会用刀。” 张安士捡起灶边的烧火棍，“小爷陪你练练。” 青阳向张安士抬抬手，制止了下，然后对雪树轻声道：“你不用害怕，我们是路过的太乙玄门修士，见你倒在这孤峰下，便救了你，你身上有些伤，我给你喂了些汤药，好好休息两天，也就不碍事了。” 雪树瞥了眼桌上的药碗，略一迟疑，便压下了刀尖，只是仍靠在墙角没动。 青阳向张安士歪歪头，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然后温声道：“这注本是你的？” 雪树看着他没说话。 青阳顾自道：“下笔注释者心思细腻，墨迹娟秀，想来定是极为温柔之人。” 一边刷锅开灶的张安士笑出了声，他寻思着，你咋不说还是个大美女呢。 青阳无视了某人，问道：“敢问笔者是？” “我先生……也是我娘亲。”雪树低声道，回话是因为这人夸奖先生，他很赞同，先生真的很温柔。 张安士听着一愣，不由腹诽青阳这厮要是在俗世官场，估计就是那种靠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升官的。 “敢问这位先生可有其他学生？” 雪树摇摇头。 “这书架上的书都有满满的笔注，如此说来，是写给你一人看的。” 雪树点点头。 青阳摸了把书架，搓了搓指尖的灰尘，淡淡道：“许久未动了啊，这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雪树脸色微怔，不自觉回道：“没有……” “如此，罔顾笔者心血。”青阳的语气突然有些严厉，他皱着眉头，略一挥手，书架上的灰尘尽数散去，随后抽出几本看着显旧的书，丢在床上。 “休息这两天好好温习课业，之后，我会考较你。” 说着，他还从书架上抽出一把戒尺，淡淡道：“若是懈怠，我少不得要替这位用心良苦的先生教训你了。” 青阳将戒尺别在身后，微微仰头，脸色严肃。 嗯，气势很到位，这小家伙都懵逼了……他心想。 “滋啦滋啦……” 油入热锅。 张安士荡了几下铁勺，油烟很快飘到某人面前。 这臭小子肯定故意的…… 青阳瞪了眼张安士，无奈走向灶台，说道：“咱们吃过饭再说吧，你小子起开，那点厨艺也在真人面前献丑。” 雪树看着身前的书有些愣神，课业，考较，戒尺…… 云萝芙温雅的面容不由地浮现在他面前。 我又有先生了？ 张安士一丢锅勺，“你做啊，我先说好，你闲着没事干，在这里糊弄小妖，我可不陪你猫在这山疙瘩。” “呵呵。” 青阳抓了把葱花，随手丢进锅里，不紧不慢道：“离了我，你哪里都别想去。” “凭什么！” “就凭我一个传书飞剑，玉京山就能派出一队人把你提回去，内容我都想好了，‘杀心太重，恐入魔道’，你觉得那些稀罕你这块璞玉的真人们打算关你多少年，来磨炼你的心性，也不对，那帮老家伙处理这种情况，一般是发配玉廷秘境，去给那些凡人当父母官……” “这是诬蔑，他们不会信……” 青阳微笑着打断道：“谁让我学问高呢。” “你！” 张安士一脸怒容。 青阳视若无睹，还转头问：“小兄弟，在下青阳，还未请教你的姓名？” “我……叫夏侯雪树。” 雪树面对生人，显得有些唯唯诺诺，他悄悄打量着青阳，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很和蔼，令人生不出抗拒的心思，就像先生那样。 “你……是要……当我的先生吗？” 雪树鼓起勇气问道。 “此处有好书，有令人感兴趣的学生，自然就有我这个先生，放心，我学问很高的，教书完全没问题，也就某些人心里没点数……” 张安士面无表情，仿佛刚刚怒不可遏的是别人，他切着砧板上的蛇肉，突然问道：“你不想吃你所谓的多情众生，为啥由着我吃啊？” 青阳想也不想回道：“你太弱了，不吃点补补，出去给阿猫阿狗吃了，丢山门的脸还好，主要是丢本真人的脸，原则这种东西，厉害的人才有资格讲。” 张安士手臂一沉，那柄寻常菜刀顿时在千年蛇妖的皮肉上翻了刃，他默不作声，直接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刀一刀，切得砰砰作响。 饭菜上齐后，青阳对傻愣着的雪树说道：“吃饭啊？” “我？” 雪树好像还没搞清楚情况。 “是啊……你别是有什么辟谷法门或者丹药，就不吃了吧，我跟你说，修行修到天上去，都别忘了吃饭，这点乐趣丢不得，额，或者你平时吃桃子什么的？” 说着，青阳却发现那毛脸上泪水哗哗地流，“好好的，你哭啥？” “家里好久没人和我一起吃饭了。”┭┮﹏┭┮ 张安士抱着饭碗，听着直翻白眼，这厮看着是个有身筋肉的妖怪，怎么一开口说话，却像个七八岁小孩子呢，真没劲…… 饭后，屋外的雪地里。 张安士看着山间的雪景，说道：“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这穿上衣服就把自己当人的小妖，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青阳瞅了眼另一处峰顶，淡淡道：“好奇而已。” 那碑文里的两个名字乃是中天原赫赫有名的地仙道侣，他们隐居此地，又长眠于此，和这只懵懂的小妖有些什么关系呢…… 屋里传来读书声。 青阳听着面露微笑，可真老实啊，“你学学人家！” 张安士瞅着青阳离去的背影，不屑一顾道：“小爷七八岁就把这些书看完了。” 尔后数月。 青阳把自己当成了普通教书先生，虽然他的学生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四处闲逛，来了也是拆台，所幸真人肚子里的墨水深不可测，往往能把这自幼饱读经卷，学识过人的臭小子镇压回去。 雪树每次都静静看着他们对喷，虽然很吵，很闹，但是很有意思，比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要好…… 有一阵子，张安士闲得无聊，找雪树比划刀剑，这小毛猴非但不怂，还跃跃欲试，岂料交过几次手后，张小爷更烦躁了，他娘的，他不动用修为，纯以肉身比拼的情况下，这山疙瘩里钻出的泥猴非但不落下风，还隐隐压他一头！ 于是，张安士迫切想回玉京山斗神院进修。 这么久过去了，雪树的经历自然也被青阳所知晓，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带着这心思单纯的妖猴把云萝芙留下的藏书，过了一遍。 一天，青阳独自拜过峰顶那座简单的坟墓，然后告诉雪树，他们要走了。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青阳问。 雪树又一次摇了摇头。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青阳并未再提这件事，只是给雪树留下一些新的书和课业，嘱咐他多看多想，不可尽信书，日后有所悟，可以挑着说给先生听听。 “你们会回来看我吗？”雪树问。 “自然。”青阳道。 “矫情啥！等我回来揍你啊！”张安士扬起手里的剑，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这显然是心里不服。 雪树看着御剑离去的剑者背影，有些疑惑，便问青阳：“先生，我师父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开心要大笑，伤心要大哭，不该藏着掩着，张安士明明一直很难过很伤心，为什么不显露出来呢……” “他呀。” 青阳轻叹着摇了摇头，“每个人表达悲伤的方式不同，有些人会给自己套上一层厚厚带刺的壳，弄成生人勿进的样子，以为没人管他，就好心安理得沉沦，宣泄自己的情绪，其实内心就是一个失去心爱东西，然后乱发脾气的臭小鬼。” “雪树啊。” “嗯？” “你别学他，麻烦得很……” “哦。” 云海之上。 张安士抱着后脑勺，凑到御风而行的青阳身旁。 “我说，那毛猴的吐纳法门如此粗糙，你这么瞧得上他，我还以为你一定会传他一套正儿八经的功法，这不像你作风啊？” 妖类的功法十分罕见，对应种属更是不易，张安士却不怀疑青阳这家伙肚子里没货，他连青蛙这种捞偏门的精怪都能随手点化，何况近似人族的猴子。 青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激起胜负心了是不，想全力和人家较量一下，那为师就要奉劝你一句了，回家后赶紧苦练，别的下次来，某些人脸面上不好看哟……” “什么意思？” 张安士听着一愣，眼珠子直转悠，一会儿后，一拍大腿叫道：“三五千年的上品妖丹，你就这样耍猴了！” 第二十八章 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丛林间。 雪树飞快逃遁着，剑气和携带雷火的符箓不断在身边炸响。 为什么会这样…… 几日前，他一直在家好好读书，偶尔出来弄些吃食。 那天出门，他路过一处土丘，发现坡下躺着一个呻吟着的老人，谨慎靠近后，却见那人面孔发紫，脖颈上居然盘着一条蛇…… 先生叮嘱住过他，不要冒然接触人族。 但此人不管，一定会死的…… 书上说见死不救，罔顾义理。 他心中忐忑，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身形闪烁，探手一抓，便掐住了蛇头，然后将它甩向了远方。 之后，他见老人的脖子上，还有两个血窟窿。 娘亲教过，被毒物所伤，要封住血脉，阻止毒液蔓延，尽可能将伤口处的污血挤压吸取出去，之后冷静呼救，她一定会来的…… 弥留之际的老人看到他后，面露惊恐，若能行动，怕是早跑了。 他俯下身子，帮这人吸出污血，唔，感觉舌头麻麻的，好腥…… 之后，老人的呼吸平缓了些，只是脖子肿得不成样子，他不懂什么医术，只知些止血的草药，一时间也没其他办法。 他在想要不要将此人送到人族村落时，附近的林子里，突然冲出一群村民，双方顿时打了个照面。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稍愣一下后，几个身形起伏，便消失在了山间。 又过了几天。 他到河边捕鱼，却遇到一名身穿藏青袍的剑客，然后…… 轰！ 一股大力将雪树推得滚出老远，接着一张大网落下，彻底困住了他。 随后，几个猎户打扮的汉子走了过来，向剑客抱拳道：“辛苦天师老爷，这害人的妖孽总算抓到了。” 天师点点头，“带回去，给乡亲们看过，再做处置吧。” …… 这是雪树上了二郎山矮峰后，第一次来到人族村庄，乡民们看他的目光很复杂，有仇视，有害怕，有厌恶…… 第一块石头丢来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宣泄和叫骂。 扛竹竿的猎户受了波及，急忙喊道：“都他娘丢得准些！” 有人笑道：“谁让和你这妖猴穿得一般无二。” 猎户踢了脚竹竿下的大网，恼怒道：“长毛的东西穿什么衣服？” 长毛就不能穿衣服吗…… 雪树没有出声辩解，只是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就像当初在树洞里那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青色的鸟儿翱翔在湛蓝色的天空里。 忽然，雪树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他透过网的缝隙，向侧前方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衣，书生模样的俊俏男子站在路头。 先生…… 青阳缓缓走来，乡民们不由地安静下来。 天师上前一步，“敢问道友是？” 青阳微微颔首，淡淡道：“玄门修士，偶经此地，听闻有妖为祸，特来探查，见过道门的朋友。” 天师见来人只报家门，不通名号，便不欲多说，只拱了拱手，做萍水相逢。 一位猎户笑道：“这位仙师可来迟咯，妖猴已经给我们逮到了，只等游山结束，便咔嚓一刀，令它生死两难，嘿嘿！” 青阳眸子微合，眉头略皱，一副有话想说，却难言的样子。 那天师看在眼里，随口问道：“道友可是觉得不妥？” “唔……” 青阳沉吟了下，面向村民问道：“听说这妖猴害人吸血，是否？” “是呀！我们亲眼所见。” “这天杀的孽畜，那天满嘴是血！吓死人了……” “只是苦了张老，现在还没下床，也不知……” “嘘，说点吉利的！” 乡民们七嘴八舌。 青阳微笑着摇摇头，“在下略懂医术，听闻被妖所伤之人病卧在床，口不能言，便去看了看……” 说着，他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老人家似乎有其他看法。” “哎哟！” 人群后突然传来惨叫声。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个老人正在用拐杖殴打一个青年。 “这不是张老吗？” “不是说在家养病吗？怎么跑这教训儿子了。” 青年抱住老人的腰，“爹您怎么来了，您别激动，消消气。” “我呸！你个没良心的孬货，那天怎么丢下耶耶一人跑了？”老人家怒道。 “不是啊，爹！那天您喘病发作，我实在背不动了，想着，回村里叫人，没想到一回来，就见那妖猴在吸你的血……” 老人听着抡起拐杖就打，“扯犊子，我是躺着给长虫咬了！” “啊？那……” 老人家看向网里的雪树，犹豫了下，却还是解释道：“是这精怪驱走了毒蛇，还给我吸毒，救了我一命。” 众人神情错愕，目光惊疑不定，妖怪救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咋滴？你们还不信？” 老爷子性子耿直，见村民脸色古怪，当即嚷嚷道。 青年眼珠子晃动，突然讪笑道：“我爹病了，还糊涂着，说些梦话，大伙可别当真，爹走了走了，回家好好躺着。” 说完，他拉着老人家就要离开，没走出几步，低声道：“爹，和妖怪扯上关系，可落不着好，咱家还要不要在村里过日子了。” 老人一瞪眼，有心反驳，嘴唇蠕动着，却没说出什么。 两人拉拉扯扯走远后，一位猎户说道：“天师老爷，咱们继续？这事早些结果了，村子也好安生，自打闹了妖怪，大家门都不敢出。” 天师眉头微皱，略一抬手，竹竿上的大网落入手中，他淡淡道：“这妖猴，我带走处置，乡亲们好生过日子吧，就此别过。” 说罢，他凌空一跃，乘风而去，留下村民们面面相觑。 山野间。 那天师落在地上，向跟来的青阳问道：“道友可还有事？” 青阳看着网里的雪树，“只是想知道道友打算如何处置他？” “在下也非嗜杀之辈，它既然没有伤人害人，送往荒原便是，若留在此地，徒生动乱，道友可是有其他看法？”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何解？” “我辈正道修士行走天下，讲究的是惩恶扬善，这猴子见义而为，显然心存善念，道友却弃之如敝履，如此岂不可惜。” 天师不为所动，淡淡道：“北地人妖殊途，各行其道为好。” “若不是他出手施救，那村民已然丧命，种善因自当得善果，今日我等以冤报德，驱逐了他，来日这妖猴再遇人族，届时他是仇视我们，还是继续帮助我们呢？若是前者，道友不如将错就错，斩草除根，若是后者，道友跑这远路，不是徒费力气？” 天师沉默不语，良久后，却问道：“敢问道友尊号？” …… 青阳看着远远离去的道门天师，有些无奈，道理讲得好好的，一听是玄门真人，便痛快离去，也太给面子了，还想教教学生如何以理服人，结果“拳头”打在棉花上了。 “吓傻啦？”青阳问。 雪树脱困后，盘坐在地，也不说话，脸色有些晦暗。 “有心事就说，别学张安士那小子，现在你行踪暴露，要不要给你换个安全点的住处？” 雪树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只想守着……家。” “就没有其他想做的，想要的？” 雪树抱着膝盖，沉默起来。 青阳也不急，随意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睡起了午觉。 许久后，雪树低声道：“先生。” “嗯？” “我……不想自己一个了。” “那好说，去处多着呢，哪怕送你去妖怪满山遍野跑的灵济宫也行。” “不，我不想离开家。” “在这里，你想和谁处啊，张安士啊，他闭关去了。” “我想……我的族群能理解我，我希望村民们能像对我爹娘那样，接纳我。”雪树看着青阳，眸子清澈见底，“先生，我该怎么做？” 青阳想了想，站起来，示意雪树跟着自己，边走边说：“越朴实无华的愿望，做起来越千难万难，你天赋异禀，机缘巧合下，才开了灵智，不可重现，你知道吧？” “若希望山野猴子理解你的所思所想，便是要求它们与你有一般无二的智慧，这恐怕只能行教化之道。” “还不是一代两代能教好的，要千百代的悉心教育，依靠本能和血脉的传承，最终才能提高它们的先天智慧，你可做好穷极一生的打算了？” 未等雪树回答，青阳又道：“想村民接纳你，也是难上加难，北地百姓受荒原妖祸茶毒上万年，单凭几件善事，远远无法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那怎么办？”雪树忍不住问道。 青阳停下脚步，两人来到二郎山高峰的向阳面，这里有一面极为平滑的峭壁，隐隐反射着橘色的阳光。 青阳扶着岩壁，“几件不行，可以试试几百上千成万，当他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传颂过你的功绩时，你应该就能得偿所愿了。” “明白吗？” 雪树打量着峭壁，最终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风起于青苹之末 这天。 雪树拿着几本蒙学经典，来到猴群的领地。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高声诵读：“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闹哄哄的猴群顿时一静，随后一如既往，山果石子漫天飞来。 雪树被砸得落荒而逃。 很快，他又重整旗鼓，“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 咻！咻！咻！ 这次，雪树带了木刀，这是他少数为之自豪的东西，即使不能像师傅那样，一刀削去半座山峰，也绝不会被猴子所伤。 刀影密不透风，琐碎之物无一及身。 雪树边读边走，声震山野，极为忘我，当他来到瀑布下后，抬头一看，却见四下空无一猴，它们远远躲在崖壁上，露出一排脑袋，警惕地盯着他，这是将他当成了入侵者。 雪树叹了口气，放下木刀和书卷，无奈离去，再回来时，他脱了布衣，只用草裙简单围了一下。 角落里。 混入猴群的雪树用桃子吸引到一只幼猴，趁人家吃得开心，他拿起书本，低声念道：“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月里蟾蜍，是月魄之精光……” 幼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桃子吃到一半时，还望向了雪树身后，一只脸蛋通红的母猴子悄悄靠了过来…… 片刻后，雪树捂着被扯碎的草裙，惊慌失措地逃走，没跑多久，又停下了脚步，前方的木桩子上，站着一只身形壮硕，毛色发红的长毛猴。 这是猴群里的王。 长毛猴跳下石头，四肢着地，缓缓走来。 或许自上而下地教化会好些……雪树想了想，便举起书，打算开始“念经”。 啪！ 长毛猴一把砸掉书卷，然后仰起头，眯着眼，一脸凶像地盯着雪树，这是将他看成威胁自己地位的挑战者了。 雪树见先生留给自己的书，落在泥地里，略微有些出神，书没了，那就只有刀了，久不在猴群，他差点忘了，在这里，拳头大的，才有资格发号施令，只是太野蛮了，他本是来当先生的…… 长毛猴眼前一晃，便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雪树捡起书卷，挠了挠脸，总觉得有些欺负猴，人家只是普通猴子，而他每天睡觉醒来，都觉得自己越发强大了。 身后传来动静。 他回头看去，只见猴群围了过来，它们很安静，因为新的首领诞生了。 雪树没什么感觉，他想回家了，折腾了一整天，多少也明白，其他猴子和他天差地别，理解经文，对它们来说，还是太过遥远，应该想些更基础的办法，比如先教它们说人话。 嗯，好像更不靠谱…… 一天天地过去了。 雪树不厌其烦地在猴群里实施自己的“奇思妙想”，但是猴子野性难驯，诸多教导几无成效，他虽说不被族群排斥了，却只是武力威慑的结果，双方的思想压根不在同一条线上。 他需要的是同伴，而不是一群野兽。 任重道远啊…… 雪树边想边走，昨日矮子里拔尖，寻到一只有点小聪明的猴子，今天打算教它写两个字看看。 忽然，他停下脚步，向四周看去，不知何时，林子里起雾了。 他察觉到什么，盯着雾气深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一名樵夫浑身打着摆子，身前不远处的雾里，一只斑斓猛虎若隐若现，那摄人心魄的金色眸子在一片白茫茫里，极为醒目，显然是盯上了他。 老人们常说，深山老林必有山君，山路走多了，总会遇着，这是命数到了，山神老爷派它出来收人。 那头猛虎从雾气中缓步走出，半张的嘴里，不断有雾气涌现。 樵夫见状顿时瘫坐在地，成成成精了…… 这山大王彻底现身后，顷刻间扑来，那吼声如雷，口齿猩红夺目！ 一道身影却在此时冲来，与老虎撞在一起，共同落进了雾内。 樵夫愣在了原地，他好像看到一只穿着衣服的猴头，这是妖怪内讧打架了？他想明白后，立马就要跑，可腿脚酸软，竟然使不上力，只能勉强爬行。 雾气里不断传出嘶吼声和树木倒塌的声响，没过多久，那妖猴破开雾气，撞塌了两颗合抱大树后，狠狠摔在樵夫身旁。 雪树擦了下嘴角的血渍，目光掠过樵夫腰间的物件，于是伸出了手，说道：“给我……” 樵夫不明所以，还在龟速爬行。 恶虎又来。 雪树喊道：“刀！” 樵夫回头看了眼，只见庞大的虎躯罩住了天幕，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甩手丢出柴刀，然后连滚带爬，只恨爹妈没给他多生两条腿。 他爬呀爬呀，身后的厮杀搏斗声充耳不闻…… 许久后，他爬出雾气笼罩的范围，靠在一块方石上喘息着，正要加把劲起身时，那只妖猴却提着染血的柴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白雾。 雪树身上的衣物在战斗中碎成了布条，右眼肿成了一条缝隙，左手滴着鲜血，他挪动着步伐，来到樵夫身前。 后者哆嗦着，不由地心生绝望，躲过山君，却还是要落进妖怪腹中…… 呲！ 雪树蹲下身子，将柴刀插进地面，然后轻声道：“你没事吧？” 樵夫咽了口唾沫，茫然地摇摇头。 那妖猴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片刻后，樵夫才反应过来，这猴子说话了，他好像被一个猴子救了…… 二郎山高峰那面平滑的岩壁下，一身伤痛的雪树倒在了这里。 因为前阵子的事，他本打算隔些天，再尝试接触附近的人族村落，却没想到今日遇到了老虎吃人。 遇到，就遇到了，总归是走出了第一步，只是有些险恶而已…… 那妖虎可真是凶残，所幸比师傅差远了。 雪树费力地捡起一块石头，在岩壁上使劲划了一道，这是先生给他留的课业，每做一件善事，便留下一道刻痕。 做完后，筋疲力尽的雪树闭上眼睛睡下了…… 梦里，他见到了云萝芙，他拿着书卷问道：“先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三到万之间，不是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七吗？” 云萝芙见他说得天真，眼睛眯成了月牙。 “对呀，写这话的人可真粗心，雪树以后就要记着，做什么大事，开头的三三两两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艰苦漫长的过程……” 白衣书生来到岩壁前，他抬手摩挲着那道血淋淋的刻痕，良久后，微微一笑，便要离去。 这时，一只羽色青白的鸟儿扑闪着翅膀飘落，她刚一触地，便在一片虚幻的光影中，变成了青发紫袍的小姑娘。 她抬起宽大的袖口，躬身施礼，然后有些羞涩地遮住唇部，细声细语道：“先生为什么不帮他？” 青阳微笑道：“你们都想我帮他，可他的路只能自己走呀。” 小姑娘有些懵懂，“大泽乡也算半个灵胜，若没有修士镇守，少不得招惹精怪，别说这里还地近荒原，这傻猴子要庇护此地，以后少不得这种事，先生怎么不授功法，他习得后，辅以兵刃上的功夫，定能压服一方。” 青阳摇了摇头，“修行对有些人来说，就是舍本逐末，浪费时间。” “可是，修行能活得更久呀……” 小姑娘歪着脑袋，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活久无用，但争朝夕。” 青阳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自己都懈怠修行，总喜欢飞来飞去，自由自在地玩耍，要让雪树像木头一样，打坐练功，他能把自己一身猴毛揪下来，现在这样挺好，你帮我多看着点。” “青璇知道啦，先生放心，他可有意思了。” 说罢，两人浮空离去，独留雪树梦中呓语：“九千九百九十七……” 几日后，缓过劲来的雪树再次前往猴群，继续他“教书育猴”的大计，路过那天还刀于樵夫的方石时，他身形一顿…… 灿烂的阳光下，一套衣裳整齐地放在那里，上面还用柴刀压着。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一次，糟蹋农田的大野猪追得农民上蹿下跳，雪树去了几回，甚至在田头坐了几夜，田间的稻草人也就变成了他的模样。 一年，暴雨连绵，万山江决堤，云泽水面大涨，村落遭了水灾，山民见势不妙避到山上，虽说保全了性命，却衣食无着了。 村民们哭声阵阵，彼时猴群前来，放下了许多瓜果，还领着他们前往铺满干草的山洞躲避雨寒，那晚他们望着山洞之外，心生茫然，只到那身穿衣物的妖猴背着锅灶，扛着洪水里捞出的一袋袋米粮，自雨幕中走来…… 雪树接触山民越多，越知道乡野医药难得，难怪当年爹娘隐居于此，还不忘赠医施药，他有样学样，花费了无数时间在医书上，后来，外界不懂缘由的人传言，大泽这边来了一个看病不收钱粮的毛脸大夫。 山野间倒下的猛禽凶兽，云泽岸边的土坝，那村的桥，这村的路…… 春去春又来，四季轮回了多少次，雪树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猴群已翻过十代了，怕是快有两百年了吧，每想起这件事，他就有些灰心，这么久了，还是没教出可以读书写字，说人话的猴子。 唯一的成果是，他在猴群里的地位，近乎神明一般，它们本能地听从自己的号令，还能理解一些简单的指令。 这天，雪树在砍树，因为村头常给烙甜饼吃的老李家，那屋上的房梁腐朽不堪，需要换新木了。 他刚将比他腰身还粗的房梁木提起来时，几个村汉走了过来。 “猴爷！”他们叫道。 这声猴爷，雪树自然担得，辈分上讲，他是这些人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辈，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先生的一句话…… 这些年，先生只来过几次，每次都很匆忙，张安士开始那些年，倒是常来找他过两手，然后也很少见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几个不是忙着建祠堂吗？来这里是要取木料？”雪树随口问道。 前些日子，雪树从村民口中得知，他们要在望泽山动土起建筑，有心相助，却说是本家祠堂，不宜由外人动手，好言拒绝了他。 其实和人打交道，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他们虽然多疑固执，但只要待之以诚，毫无保留，之后的一切，便可以交给时间了。 日子长了，总会有收获，收获多了，也就…… “嗨呀，造好啦，这不是请您去长个眼。”领头的汉子说道。 “我去，方便吗？”雪树也就嘴上客气，脚下却不停，不让他看看，还真不放心，老实说，这十里八村的砖砖瓦瓦，可都是他眼皮子底下立起来的。 几人相视一笑，便领着他就去了。 望泽山上，祠堂的牌匾被大红布罩着，雪树瞅了眼，也没在意，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之后，他便愣住了，那主殿神台之上是一尊姿态威武，手中持刀的神猴塑像，所以，这里是…… 他的庙。 第三十章 划到天上去 雪树怔怔地看着神像，乡民们纷纷冒出来拜贺，说了许多话，他什么都没听见，有婶子给他披上大红袍，戴上红珠冠，他也没察觉…… 他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过往种种如潮水般涌现，直到乡民拥簇着他，来到庙外的轿子前时，才回过神来。 “这是？”雪树问。 一个和他相熟的汉子笑着说道：“您上轿子，咱们敲锣打鼓跟着，在这十里八乡走上一圈，就跟状元郎走马游街似的。” “这……有必要吗？” 雪树还记得，当年被人捕获，也给人抬着游行过。 村民纷纷攒掇起来。 “我光屁股的时候，就听家里老爷子念叨，该给猴爷起个体面点的庙堂，以前咱们穷苦，现在日子红火了，应有的派头可缺不得。” ——黑色的靴子踩碎了平静的路面水泊。 “猴爷抓紧上，游完山后，今晚村里大摆酒席，我们不醉不归啊！” “大伙欠您恩情无数，一点心意罢了……” ——树梢上人影翻飞。 “您游山是震慑山野精怪，好让它们知晓，这里有猴爷照看，说来，也能让那些猴子猴孙乐呵一下啊……” 雪树推辞不过，被推上了宽大无顶的红木轿子。 他正要坐下，一条金色匹练突然破空而来，瞬间捆住了他的右手，紧接着，又有三条金色匹练飞至，分别缚住了他的四肢。 在场的人见状皆是一愣，连忙向四周看去，只见四名黑衣武士手持金索，站在四个方向的高处。 山神庙屋顶上的黑衣武士喝道：“谪仙司办事，无关者速速离去！” “老子管什么你司，凭什么让我们走啊！” “对啊，你们怎么抓猴爷，快放开他……” 雪树默不作声，翻转手腕，想甩脱束缚，岂料这金索沾手之处硬如钢铁，丝毫没有寻常绳子的松软。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暗中发力，试图崩断绳索，或者扯下这些黑衣人。 岂料，他不挣扎还好，一用力，这些金索立马变得异常灼热起来，没一会儿，他手腕和脚腕处便升起了白烟。 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 雪树咬着牙齿，面容变得扭曲起来。 黑衣武士冷笑道：“中了缚妖索，还敢乱动，不知死活的小妖！” 乡民们顿时急了，几个胆大的，还捡起石头就丢向了黑衣武士。 “放肆！地方府兵随后就到，你们敢公然袭击官人！” 乡民听着一愣，手中的石头不敢丢了。 这时，几个有些见识的乡老走出人群，说道：“敢问城里的官老爷，我们猴爷所犯何事？” “哄骗乡民，妄称为神！” 谪仙司前几日收到地方府衙回报，有石匠报官，说是东边大泽附近的村落，有人要建山神庙，托匠人雕的神像居然是猴子…… “可是我等并未受骗，猴爷造福乡里已久，皆是实迹，并无丝毫虚妄，大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若说骗，也是我们骗，这立庙一事是大伙瞒着猴爷做的，主要是怕他不同意……” 黑衣武士不为所动，“有无罪责，带回去审过就知道了！” 乡民面面相觑，脸色皆有些愤懑。 一名老者叹了口气，说道：“纵使要上公堂计较，想来也不急于一时，还请官老爷容些光景，今日东泽乡庆典，晚间大摆流水席，几位远道而来，也可以吃些酒水……” “老丈客气，公务为重！” 黑衣武士冷声打断，口风严谨。 老者皱着眉头，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若说立庙称神是罪，那也是我等的罪责，和猴爷没有任何关系，要查要审，便把我们一起带走吧。” “对啊，把我们也带走啊！” 群情激奋。 几个谪仙使心里也犯嘀咕，这乡里山间的，并无邪祟之气，民众生气饱满，面目生光，连印堂发黑的人都看不到，似乎不像是邪神淫祀，不过妖类称神在北地不算小事，此行定要将其捉拿归案…… “少啰嗦！带走！” 四名谪仙使飞落至轿前，同时发力要将雪树拉扯下来。 几个村汉互相使了使眼色，都是猴爷从小照看到大的，事到临头哪有退缩的意思，官家又如何，大不了钻进深山，潇洒些年再出来…… 他们正要动手，一个中年男子突然走出了人群，说道：“四位道友且慢！大家都静一静……” “你谁啊？”有人问。 “这不是村头说书讲段子的李先生嘛。” “什么，他不是下乡收古董的吗？” 中年男子也不回话，抬手一招，变出一柄驱魔法剑，这是道门中人身份的象征，他是一名天师。 “先生是？”领头的谪仙使问。 “在下姓李，天师道门人，来此目的和你们一样，也是听了立庙称神之说，特来查看，只是早到了几天，打听了一些事……” 忽然，雪树低吼出声。 李天师回头看了眼，然后对谪仙使们说道：“四位可否先收了缚妖索？” 道门天师的面子还是有的，几人应声收了法器。 几个汉子立马跳上轿子，扶下了雪树，有妇人见他受伤，赶忙掏出布巾为他包扎，之后，大家都眼神不善地盯着黑衣武士。 另一边，李天师低声道：“几位道友有所不知，据我打听，这妖猴庇护此地山水已久，且多有善举，更重要的是毫无所求。” “我暗中观察了几天，没发现什么端倪，它除了赠医施药，就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利民之举，此地偏僻，又地近荒原，小小村落却人丁兴旺，衣食无忧，据老一辈所言，和这妖猴似乎有大关系……” 谪仙使听着面不改色，“立庙称神非同小可，无论这妖物做了些什么。” 李天师点点头，“这立庙一事，我也好奇的很，诸位可知，这些村民奉妖为神居然是发自内心的，其中没有丝毫鬼蜮伎俩，这在咱们北地应该是绝无可能的。” “我一直想暗中搞清楚，先前怕你们发生冲突，生了祸事，只好亮出身份，几位朋友，小道托个薄面，可否由我去和那妖猴谈一谈，探探它的底儿？” 领头的谪仙使瞥了眼金黄色的剑穗，抱拳道：“先生言重，请！” “多谢。”李天师回礼后，收了法剑，取出藏青袍穿上，然后来到乡民前，好说歹说才进了人群。 “朋友，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天师对雪树轻声道。 雪树看了眼不远处的谪仙使后，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僻静处。 李天师直接问道：“我有话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别说你行得那些善举，我从来不信略施恩惠，妖类就能在人间立足……” 雪树想了下，转过身子，“跟我来。” 两人沉默着，走在山野间，没多久，便来到了二郎山。 高峰的峭壁下，雪树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 李天师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然后瞳孔一缩…… 曾几何时，有个面目温和的书生在这里说过，“呐，雪树啊，以后每做一件好事呢，就在这里划上一道吧。” “为什么呢？”雪树问。 “因为努力这件事看不见摸不着，总得留下些痕迹，咱们才知道呀。” “哦。” 雪树懵懂地点点头。 “你记着，从下往上划，一直划，一直划，划到天上去。” 平整的岩壁两侧有青绿垂落，山藤中间遍布着数以万计的刻痕，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迹在阳光里熠熠生辉，仿佛要借山体延伸到云雾中去…… 第三十一章 和光同尘 李天师走了，和他一起的，还有那些谪仙使，以及只有收税，才会想起这片乡野的官家人。 那名挂黄穗的道门天师走之前，说了长长一席话…… “我家境富裕，年少时听闻天师斩妖除魔，快意人间，甚为向往，稍大后，便拜别父母亲朋，入了天师道，所幸有些天赋，学有所成，尔后挂剑云游，磕磕绊绊，一直走到了今天。” “如今时常会想，若回乡当个富家翁，每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是不是比风里来雨里去，打打杀杀，管尽人间闲事，好些呢？” “我总觉得自己做的够多了……” “十八岁那年，我挺直腰板，离了学院，还没走出一条街，便倍感彷徨，哭得稀里哗啦，却没想到，教谕就在街头静静看着我。” “他走了过来，我以为要训斥我没出息，他却说别人都是出城后，才偷偷抹眼泪，你倒好，街都没出。” “我们并肩来到城门口，分别前，他告诉我，此去总会犹豫不决，徘徊不定，届时只要找一个方向，一条路，不要想往左还是往右，闷头前行就对了，走在路上了，便会忘记身后的岔路，若有一天，真的走累了，回来歇歇也成。” “我问那就不用走了吗？教谕朝我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然后说换条当初没选的方向，没走的路，继续！” “这些话我早就忘记，今日得见这面崖壁，突然想起来了。” “我做的终究还是太少。” “受教了……” 李天师一揖及地，洒然离去。 雪树若有所思地回到山神庙前，焦急等待的乡民们顿时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虽说耽搁了些时间，一切继续。 起轿！ 锣鼓宣天。 雪树还恍惚着，就被众人抬上了大红轿子。 “猴爷，乡亲们都在村头等着呢，您别板着脸，笑个啊？” “叫啥猴爷，以后叫山神老爷！” 雪树挠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这名头，他感觉怪怪的，被先生和张安士知道，肯定会笑话他吧…… 天色稍晚了些。 雪树远远看到村头挤满了人，他在轿子上，有些坐立难安。 “来啦，点火！” 有人喊了一嗓子。 “轰！”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炸响，他瞳孔里顿时映照出一片辉煌。 雪树抬头看着，还在村口的牌坊上，见到一些毛猴，一只猴子被烟花声响惊得掉了下来，它身边的猴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结果也被带了下来，然后一只抓一只，牌坊上的猴子们成串顺了下来。 轿子路过时，最下面的猴子看着雪树微微一怔，然后腼腆地笑了笑，之后将手里的大桃子递了过来。 雪树顺手接过桃子，笑着咬了口，很甜…… 轿子进村后，人群顿时围了过来，前头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娃娃们，雪树可是他们心中的山大王。 这时，一名随从靠近说道：“猴爷，轿板下有红纸包的面糖……” “噢！” 雪树小鸡啄米一样直点头。 东西撒了下去，孩子们举起手，笑得很开心，之后，却有更多的东西丢了上来，瓜枣红果，糕点饼子，甚至还成筐的熟鸡蛋。 乡民质朴，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雪树被果子砸了脑门，也只是傻呵呵笑着，曾几何时，也被这样丢过，然后他离开了族群…… 如今，又回来了。 烟花灿烂，热闹非凡，雪树看着载歌载舞的村民们，突然一愣，在人群之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张安士抱剑而立，剑柄靠在肩头，依旧一副酷酷的样子。 雪树想下去和他一叙，张安士却摇了摇头，然后握剑作揖，略一颔首。 “别来无恙，恭喜你。” 这时，一个胖婶子凑到轿前，放了什么东西上来，扛轿的大兄弟们抱怨了几句，腰杆却由始至终挺直着。 雪树视野被遮挡的刹那，张安士的身影便消失了。 寂静无人的山神庙里，剑者跨过门槛，打量着神台，再离去时，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刀替换了神猴塑像手里的石制兵刃。 晚间群宴，雪树在席上被众人灌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恍惚间，他飘然离地，随风而去，并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望到一个浑身散发着莹白微光的人。 那人正看着二郎山的那面崖壁。 “先生？” 青阳转过身子，微笑道：“感觉如何？” “跟……做梦一样。” “哈哈，可不是吗。” “我刚看到张安士了。” “他给你送礼呢。” “先生也是？” “……可以啊夏侯雪树，懂得入乡随俗，讨份子钱了。” “嘿嘿。”雪树挠头笑了笑，然后收敛神色，揖手道：“学生见过先生，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青阳点点头，又看向了那面崖壁。 “你做的不错，我很欣慰，你向我证实了，我想向世人证实的东西，无论何时何地，多情众生皆能和谐共处……” “需要我为先生做些什么吗？” “不用，你做好自己就行了，如今心愿达成，以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雪树想了想，“不知道……” “世界广大无边，没想过去外界看看？” 雪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想，又不想。” “你心有牵挂是好事，为师见多了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的仙人，你可别学他们，有情有性多好，拿不起，却要舍弃……” “嗯。” 雪树有些似懂非懂。 青阳又道：“不过啊，外面有比二郎山更高的山，有比云泽更深的海，你不只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他会带你去领略这方世界。” “先生说什么，我都信。” 青阳挑了挑眉头，“你比张安士可省心太多了，来，先生送你一份大礼，往上看，看到了什么？” 雪树看着延伸到天际的刻痕崖壁，有些茫然…… “没什么啊？” 青阳：“看仔细了！” 忽然，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从崖壁上浮起，并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它们翻飞组合，逐渐形成了四个大字…… “我太乙玄门开山祖师曾留下一张字帖，其名‘和光同尘’，乃玄门无上传承，这字帖蕴含了天道至理，有人从中悟出了法术，有人看出了剑法，你能获得什么，全凭个人造化。” “雪树……” “我们人间见！” 青阳一挥手。 崖前的四个大字扑面而来。 酒桌之上，雪树惊醒坐起，心中回味无穷…… …… 张安士沉默着，抱剑走来。 青阳头也不回，“看到了吗？” 张安士：“……” “你、我、他，未来……” 张安士见惯了青阳神神叨叨，皱着眉头，也不接话，而是一手拄剑，单膝跪下，“千叶真人拜见掌门真君。” 青阳无奈叹了口气，“多少年了，我都熬成盘龙府君了，你叫声师尊会死啊？”说完一甩袖子，散成了一片渐渐消散的光粒。 之后。 张安士站起身子，凝视着那面崖壁，缓缓融入夜色…… 第三十二章 契约符 商叶做了一场大梦，梦见一只猴子，或者说变成了那只猴子，他或旁观，或代入，领略了一场“梦如人生”。 他睁开眼…… 霞光漫天，云海无边。 “这里是？”有人出声询问。 商叶寻声看去，只见那身穿白袍的高大猿猴坐在一旁，身上的白毛随风飘动着。 “玉京山。”商叶答道。 夏侯雪树眺望着无边云海，问道：“为何你一个道门天师，识海灵台却是这番光景？” “唔……天下术道祖廷，怎能不心向往之。” 商叶随口敷衍了一句，识海灵台安置着人的本性灵光，这里的显象，理应是一个人记忆中最深刻，最无法忘怀，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而他，自然是玉京山——那令人魂牵梦绕的传说之地。 前世亦是，如今亦然。 “以前常听人说起这个地方……”夏侯雪树想到什么，缓缓站了起来，“怎么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嗯。” 商叶点点头。 他以“飞涯”斩了那名阴神道魔修，那人却金蝉脱壳，神魂依附在保命法器里溜了，只留下肉身和一些身外之物，其中就有一件收纳法器。 之后，那失去主人制约的双头妖熊杀来，他以破禁符“开了箱子”，希望获得强力法器，扭转战局，结果从中爆出了一道仙品契约符。 这种符箓乃修士和灵鬼缔结从属契约所用，以自身为凭依，供其附着，与之命数相连，使鬼物脱离黄泉感召。 修士使用这种符箓收服灵鬼，一者是契约具有约束力，鬼魅心思难测，难保不会反噬其身。 二者是“天道桎梏”不仅针对生者，亡魂也受这设定制约。 典型的例子，油尽灯枯的寿终之魂无法形成鬼属，纵使凭借特定布置苟延残喘，也改变不了魂归幽冥的结局，只有枉死之魂才有能形成鬼物，但也非长久，总有消逝的一天。 类似的契约神符可使灵鬼的命数和御主绑定在一起，后者身陨，两者才会同归黄泉。 这种符箓极为昂贵，最低都是上品符箓，爆出来的这道，居然是更高层次的仙品符箓，这种符价值连城，甚至能匹配建陵王那种大鬼神的位格，当然，想收那尊大神为鬼将，也要人家同意才行。 当时情况危急，商叶便和这东泽乡的山神…… “理解就好，那我先走一步……”夏侯雪树转身就要离开。 “诶？” 商叶刚想叫住他，夏侯雪树却头也不回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 两者缔结灵鬼契约，因果交融，灵识连通，商叶在恍惚之间，走马观花地掠过了这妖猴的平生，如今“醒来”，大多都忘记了，只隐约记得一些脉络，这家伙似乎是个……超级老好人啊。 夏侯雪树见他面露思索，又说道：“好好想想，别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商叶喃喃道。 ——一面崖壁陡然闪现，那山下站着一名面容模糊的白衣书生。 ——他是谁，看不清他的脸…… 商叶不由地扶住额头。 忽然，四个大字在那朦胧的回忆里，若隐若现，他用力想着，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一定要想起来。 四周的云海随着他地苦思冥想，开始翻腾起来…… 夏侯雪树皱起了眉头，这小天师的神魂似乎有些薄弱，好像太勉强了，“来日方长，要不你先别想了？” 商叶置若罔闻，他隐隐把握到那四个字是什么，内心随之焦躁起来，一定要看清楚啊…… 天地骤然变色，霞光隐去，云雾深处滚雷阵阵…… 商叶紧闭着双眼，面容有些狰狞。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那熟悉的触感…… 商叶顿时睁开了眼，然后愣住了。 安萝月从他身侧走过，立在崖前。 少女的红裙和马尾辫随风飘动着，她望着云海，淡淡道：“景色不错，不要做多余的事……” 商叶有些无语，这尊与他神魂相连的契约武神，在他识海灵台内留有一道魂影，还算是正常现象。 说来，契约符本就脱胎于《人道封禅书》，也是天师道的看家本领之一，道门内就有不少御使鬼将克敌的高阶天师，不过，事有正反两面，魔门也有豢养邪神的存在。 那魔修随身携带着仙品契约符，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为了这山神而来。 商叶收敛心神，天边霞光也再度显现。 该是他的，终究会是他的，也没什么好急的吧…… 夏侯雪树见风平浪静，继续前行，身前随之裂开一道亮着白光的缝隙。 “为什么是我？” 商叶突然问道，他有一种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夏侯雪树停下脚步，微微回头，说道：“那一剑，很好，跟我的刀一样。”说完，便消失在缝隙之中…… 溶洞内，光明灿烂。 那道银色符箓化成一道炽白的流光，包裹住了夏侯雪树淡薄的魂体。 随后，一条白色光柱直射天际。 那匆匆赶来的双头黑熊被弹出老远，轰然落地后，不断低吼着，死死盯着眼前的光亮……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光柱中走了出来，夏侯雪树身负银甲，魂体凝练如实质，他先是扭扭脖子，又舒展一下胳膊，接着仰头长啸。 山野间顿时有无数附和声响起，一只只猴子动了起来，它们没有去见雪树，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山神庙。 双头妖熊并未迟疑，当即蹋碎了脚下的山石，裹挟着凶猛的风势，如山峰倾倒一般，塌了过来！ 夏侯雪树身周荡开一层气浪，也瞬间迎了上去。 两个凶物撞在一起，立马激起了漫天尘土…… 四周地动山摇，炸雷般的声响连绵不绝。 商叶躺在地上，皱着眉头，迟迟没有醒来。 忽然，他胸腹处亮起微光，不多时，玲珑如意居从中滑落，自行晃动了两下后，小小的前门敞开，一片金光随之射出…… 小千雪从光芒中显现，她单脚支地，两手前推，做推门状，在溶洞里现身后，她一动不动，扑闪着眼睛，漆黑的眸子左右晃动，这是在悄悄打量四周。 “呀！” 千雪终于发现了惨兮兮的商叶，连忙跪在他身旁，推着他的肩头。 “师傅！师傅！醒醒呀……” …… 白发老者缓步前行，脚步虽慢，身形却在呼吸之间，翻过了无数山头。 忽然，老者停下了，他目视前方，抬手向空中一抓，再放下臂膀时，手里却捏着一个惨白的布偶。 那小布人扭动挣扎着…… “前辈饶命！” 老者也不理睬他，手上缓缓用力，仿佛要将这人偶捏成团…… “我知晓阴神道在北地的祭坛堂口！” 老者闻言略微松开拳头，将布偶往袖子里一抛，然后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第三十三章 师兄 一睁眼，便是千雪梨花带泪的小脸。 “别，别推了……” 胳膊痛。 “师傅！你醒了！” “我……噗！” 商叶张嘴就是一口老血。 “师傅qaq！” 商叶咳了几声后，勉强笑了笑，吐完后，胸口舒服多了，“我没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嘭！” 又是一声轰响，四周摇晃着，上方不断有砂石落下。 外面两个凶物打得地动山摇，商叶感觉地下溶洞不太安全，于是说道：“好了，千雪乖，别哭了，先扶我出去。” 小千雪抹了抹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对了，你咋自己出来的？” “我有……不好的感觉，就去推门，推了几下，突然就出来了。” 这就出来了，你是宝可梦吗…… 商叶也没多想，这丫头身上秘密多着呢，能穿越空间屏障，他还真不意外，哪怕她开个“黄泉水幕”传送出来…… 嗯，那还是蛮惊悚的…… 两人磕磕绊绊走出了地下溶洞，迎面见到一群猴子路过，那几个穿背心的猴子也在其中，它们抬着一柄通体雪白的刀！ 商叶看得真切，正是山神庙里供奉的那把刀。 这还有送快递的…… “跟着它们。”商叶说完就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真元大损，又浑身伤痛，实在虚弱到了极点。 小千雪搂着商叶的腰，脑袋顶着他的胳膊，两人走走停停，片刻后，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 “行了，放我下来。”商叶靠着树坐下，看着下方被尘土笼罩的谷地，那里隐约有两道身影缠斗着，不断发出轰响。 那些猴子去了更高的地方，没过多久，便有一件银闪闪的东西落进了谷地。 商叶眼前却开始模糊了…… 状态还是不行啊，在他要昏倒时，刺目的刀光骤然亮起，那光仿佛暴风雨后，自云雾中照向大地的第一束光芒，透彻纯净，还有一股拨开云雾贯通天地的豪情。 商叶半阖的眸子里，映照着刀光，那些尚未彻底消散，不属于他的记忆闪现而出。 …… “雪树啊，你跟云娘学什么剑，女人和小人才用剑，男人都用刀，老爷我教你一套刀法，一套光明正大的刀法！诶！夫人我错了，我说着玩的。” “咳，我这刀法叫大光明刀，有好些杀招，而这一招就叫……” …… 山巅处，夏侯雪树漠然而立，他身前不远处悬浮着一名身穿紫甲的男子。 一群猴子抗刀往山上赶，忽然，一只躯体庞大的双头黑熊从天而降，拦住了它们，黑熊一声怒吼后，猴群四散而逃。 空中的男子不停说着什么…… 夏侯雪树置若罔闻，缓缓举起了右臂。 男子的脸色沉了下去，身上的宝甲也亮起了紫光。 夏侯雪树以手为刀，隔空一斩。 “日月重光！” 一时间，光芒万丈…… 商叶被绚丽的刀光闪得“花屏”，退出了回忆状态。 原来如此，难怪他施展露绽瞳时，在那名叫殷七的魔修身上，看到了一道“袈裟线”，这分明是夏侯雪树的杰作，而且那件紫甲，看着居然是“天御紫阙甲”，这是灵品宝甲，一件换三五件上品法器毫无问题。 还有“鎏金八角蜃龙镜”，这虽是上品法器，却是攻防一体的实用宝物，价值堪比寻常灵器，再算上那道仙品符箓…… 商叶敢肯定，这阴神道魔修绝对不是普通人物，寻常丹境修士把自己卖了，也攒不出这些身家。 可惜让这条大鱼溜了…… 山谷里的光芒逐渐隐去，战斗仍在继续，只是声势比之前稍弱了些，兽吼之声多了些。 商叶渐渐放下心来。 这山神老爷虽是魂体状态，如今受仙品契约符临时加持，估计跟全盛时期比，也不遑多让，可惜这种buff不是永久的，正常状态下，必然比生前弱，除非在神道一途，再有精进…… 说来，商叶独来独往惯了，先是多了个萌萌哒的小尾巴，现在莫名其妙又“绑定”了一尊契约灵鬼，还是极为罕见的妖灵，也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这位山神老爷…… 他想着想着，合上了眼。 “师傅？” 千雪扯了扯商叶的衣角，脸上满是关切。 她没叫唤两声，也眯了眯眼，小脑袋晃了两下，几息后，倒在商叶的腿上。 之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来到了树下，他低头注视着两人，轻声道：“收拾个家养的畜生，都如此费劲，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山谷内，那散发着莹莹光华的妖灵应声飞出，悬空而立，冷冷看了老者一眼后，双手握刀，如流星一般坠落。 炫目的刀光和汹涌的妖气激荡着，相互泯灭，谷地两侧的山坡在剧震中，接连塌陷。 最终，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凄厉吼叫，血雨漫天！ 夏侯雪树自空中落下，直接问道：“他如何？” 白发老者看着商叶，回道：“死不了，一些小伤，只是神魂薄弱，骤然容下你这尊大佛，受了些冲击，我还是第一次见，使用契约符，却导致自己神魂受损的……” 夏侯雪树点点头，此人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提刀来到老者近前，先是冷冷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后，然后却露出了笑容，“好久不见。” 老者眉头抖动了下，“我以为以我的性子，我们应该经常见。” 夏侯雪树翻了个白眼，“那小子太烦，总是在我上课的时候插科打诨，我就叫他别来烦我了，然后……” “然后？” 老者顺着问了句。 “他就真不来了……”夏侯雪树有些无奈。 “不来，跟你说什么没关系，只是懒得给你送终。” 雪树将刀插在地上，习惯性挠了挠毛脸，“这我知道。” 老者拍拍袖子，说道：“要不是多了这一茬，我也懒得来，圣京到这里，多少万里之遥，哪有这闲工夫，主政天下忙得很……” “说得薄情了吧。”雪树扯了扯嘴角。 “你可拉到吧，认识一天两天了？” 老者一甩袖子，“生离死别的，咱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还得给你哭两嗓子不成？再说了，你这枯老病树不是又发芽了？” 雪树无视了老者的挪揄，看着商叶说道：“这个人，我等了很久了，先生说过……” “停停停，他老人家尽爱打这种哑谜，你别瞎惦记，临到终时，你有这番造化，以后出了这方小天地，就好好领略一下大千世界，其他的不要多想，目前也轮不到你操心，不过，此人和我玉京山确实有些渊源，唔，不好说不好说……” 雪树点点头，“看得出来。” 老者屈指一弹，将一粒金光射进商叶眉心，说道：“治好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以后好好干，灵鬼嘛，跟灵妖差不多，都是混口饭吃。” 雪树听着微微一笑，对转身离去的老者抱拳道：“师兄慢走。” 老者身形一顿，回头上下打量着夏侯雪树，说道：“那些水里游的，天上飞的，狐精鬼怪的，可都没你这脸皮啊。” “呵呵，见到师兄，我真的很开心。” “行了。” 老者吹了吹白胡子，“别在我这煽情，咱们还需要通融感情，处理一下人情世故不成？这些条条道道，你留给另外那几个吧，见多了，烦！” 夏侯雪树看向天边，“说起他们，其实我有个疑问……” “说。” “师兄为何以老者样貌示人？” “明知故问。” 夏侯雪树摇了摇头，“一者去三，‘一’自然是纯之又纯的问道之心，老三像是顽劣根性，老二似乎是你们的阴暗面，而你看着是权利之欲……” “噢？” 老者不置可否。 “其实……不然！我觉得，张三代表的是伤痛，他胡天海地，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悲伤，我们初识时，你就这样，老二更不是你们的魔性，而是不甘……” “你见过他？”老者眯着眼打断道。 “好多年前吧。” “他说过什么？” “唔，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要北上。” 老者想了想，东泽乡再往北，可就是荒原了…… 片刻后，老者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师兄你看着老，其实是最小的那个，先生说过，你小时候是极好的读书种子，有资格研究大学问，却是阴差阳错了……我认为，你应该是那颗赤子之心！” 老者愣了片刻，然后砸咂嘴，略一拱手道：“师弟慧眼如炬呀。” 雪树摆摆手，“师兄说笑了。” “你是大智若愚，若为人，我那玄门山巅的位置指不定该你来坐。” “我连山神庙都坐不稳当呢。” “一样的一样的，坐哪里都是一样的，即使是圣京的高位，也是一般无二的道理。”老者缓缓道，“不多说了，夏侯师弟，来日再会吧。” 老者走了没几步，突然听人叫道：“张安士。” “又怎么了啊？” “你、你们……没事吧？” “猴精的猴精的，烦不烦，山沟沟里的草头神管好你的一亩三分地，顺便再看住这小子，他哪天嗝屁了，你下去找青阳唠叨吧……我走了！” 第三十四章 我们要去取经了吗 白发老者消失在原地。 夏侯雪树无奈叹了口气，先生说得不错，张安士果然是一个很麻烦的家伙，无论是哪个…… 个个揣着心事，个个都很能装，一个比一个深沉。 明摆着是因为这年轻天师，才来到几百年不踏足的东泽乡，说话非要绕上几个弯子…… “喂！” 忽然，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雪树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唇红齿白，身穿素白道袍的少年郎站在了近处。 雪树看着先是一愣，然后微笑道：“师兄，你这样顺眼多了，老气横秋的，不适合你。” 少年白眼以对，吹了吹搭在眼帘上的额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雪树挠了挠脸，等他下文。 “当年他没教你修行功法，否则以你的天赋，断不可能，阳寿不过千载，你可曾……怨过？” 雪树一脸无所地耸耸肩，“先生怎么做，自有道理，我没什么可怨的。” 少年忽然有些烦躁。 “你活了也小一千年，怎么有点事还拎不清楚，当年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别人把你卖了，你估计还在数钱。” “你到底想说啥？”雪树挠完脸，开始挠脖子，也不痒，就是习惯。 “当年，他没教你功法，是因为……” 夏侯雪树摆摆手，“就算教了我，大约也懒得炼，当山神很忙的，整日里山上山下的，要种地，还要给人看病，教娃娃读书，还有一帮猴子猴孙，哪有空打坐修炼。” “……你这都是芝麻绿豆的破事。” 少年嘴上嫌弃，脸色却舒展开来，“反正，他自始至终，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学生，过去如此，未来也是……你明白了吗？” 雪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少年又道：“至于，我这些年为什么没教你，是因为那年的轿子上，你看着很开心，你知道吗，夏侯雪树……” “开心的人呐，是不应该修行的。” 少年张安士意味深长地说完后，便走了。 雪树对着苍茫群山，会心一笑，这么多年，张安士从没说过先生的好话，但实际上，没人比他更在意，更敬重那个人。 少年张安士的解释，雪树也没放在心上，他从来不觉得先生对他有什么企图，哪怕真的有……也是为了他好。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想呢…… …… “啪！” 白嫩的小手糊在商叶脸上，他下意识挪开，没过多久，却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商叶睁开眼，只见小千雪睡在一旁，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他先是轻轻挣脱，又把脑袋下的枕头塞到这丫头怀里，之后裹了裹被子，眯眼打量着四周。 杜家兄妹的家…… 忽然，他发现床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尊金光闪闪的神猴塑像。 商叶想了想，扶着老腰坐了起来。 嘶，疼疼疼…… 他皱着脸，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右臂打着夹板，上半身裹着厚厚一层麻布，脑门紧邦邦的，显然是被人包起来了。 商叶披着衣服，走出了屋子。 夏侯雪树拿着斧头，正在劈柴，他看了眼商叶，手下也没停着，并说道：“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唔……” 商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和这东泽乡的山神只是萍水相逢，莫名其妙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儿总觉得很奇怪…… “那几个娃呢？”商叶想到一个话头。 “被我打发去学堂了。”雪树想到那、几个孩子，不由露出微笑。 “他们见到你，应该很开心吧？” “是啊，跟他们解释了老半天，我现在……”雪树看着散发微光的手掌有些出神，他如今已是妖灵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商叶突然说道：“在下，天师道商叶。” 那躯体壮硕，身着白袍的人形妖猴闻言放下斧头，回道：“夏侯雪树。” 木屋房檐下，一人一妖并排坐在凳子上。 商叶询问那殷七是何来头。 夏侯雪树说他了解的也不多，一年多前，此人找上门来，说他寿命将近，自己可助他夺舍托生到婴儿身上，前提是要立下“灵鬼契约”，供其驱使。 商叶听着，自然联想到那个叫小米粒的幼童…… 雪树没同意，还和殷七打了一场，夺下了婴儿和一件名为“子午转经轮”，用以夺舍转生的邪道法器。 “法器呢？”商叶问。 这显然是个值钱玩意，至少也是上品法器。 “我毁了。” 商某人有点心疼，“这魔修可真下本钱啊……” 雪树点点头，“据他所说，我身上有一丝功德宝光，对他这等神道修士来讲，无异于灵丹妙药，他极为渴求，以至于，这次又卷土重来。” 功德宝光…… 商叶看向那张毛茸茸的侧脸，这可是稀罕玩意，对神魂修炼大有裨益，缔结灵鬼契约时，他匆匆一瞥，见过这妖猴一些生平片段，好像还真有可能。 雪树继续说道：“这次，他带来一只双头熊，试图压服我，我便……给了他一刀，可惜他有重宝护身，伤而未死，我耗尽精气神后，当场坐化，魂魄被他拘禁，但他也不好受，这几天才缓过来。” “这样啊，可惜我那一剑也未尽全功……”商叶不由感叹道，打蛇不死，必有后患。 “不用担心，他被我一个朋友截住了。” “朋友？” 夏侯雪树大有深意地说道：“太乙修士，我和玉京山也有些渊源。” 商叶摸了摸鼻子，他识海灵台可是完全暴露给人家了，不过也没办法，缔结灵鬼契约，两者灵识一定程度连通。 这契约还分主从，他若身死，灵鬼也会消亡，灵鬼若没了，他不会死，只是神魂会受到反噬。 系统面板的功法栏里，也多了契约灵鬼夏侯雪树的标签页，他醒来时，就看过了，一切已是事实。 商叶还在接受中，毕竟契约灵鬼和神降术的契约武神不同，后者是临时召唤物，前者是随身携带的一个单位。 在游戏里，他灵妖都没养过，灵鬼这算不上主流的“宠物”，自然也没有，更别说还是又罕见，又难收服的妖灵。 道门内有不少御使鬼将斩妖除魔的天师，回头他祭出一个妖灵来，感觉这画风就怪怪的…… “以后，咱们……”商叶欲言又止。 “事已至此，自然以你马首是瞻。”雪树倒没什么可纠结的。 “你真放得下这方山水？”商叶姑且一问。 “不然呢，我以你为凭依，离了你，也不能长久，除非你留下？” 商叶直摇头，这当然不可能。 雪树又道：“屋里的金身塑像是殷七带来的，能寄养神魂，我如今乃是阴神，不好长久现世，平时可以依附在金像上，你离开时，随身携带就好……” “真要跟我走啊……” “咋地？” 商叶左手抱着后脑勺，稍稍仰躺，“就是感觉，发展有点快……” “是很快啊……”雪树目视前方喃喃道，也不知两人说得是不是一件事。 “对了，你现在……嗯，有多能打？” 商叶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打架啊。” 夏侯雪树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不太喜欢打架，以前北边来过一些厉害的结丹妖怪，都不是我的对手，还和几头大妖远远打过照面，我们互相忌惮，都没出手。” “现在吧，估计只能打打普通的结丹妖怪，而且不能持久，毕竟此身已是无根之萍。” “不过，化身鬼属后，眼界变化，以往看不清的一些东西，有了另一番领悟，未来说不得能在神魂一道上，有所突破。” 商叶静静听完后，按住雪树的肩膀，“以后，请多多指教！” 一尊“神游显像”的灵鬼，虽说鬼属的存在形式受到不少制约，但总归是丹境级别，比商叶自己还高出一个档次，而且他见过夏侯雪树全盛时期的战力，这厮绝对是有培养价值的“宝宝”。 商叶开始在游戏记忆里，翻找相关的知识，如何培养灵鬼也是有学问的，只要操作得当，哪天整成建陵王那种级别的鬼神boss，也不是不可能啊…… “那个……” 夏侯雪树从商叶跃跃欲试的脸上看出了什么，认真道：“我真的不太喜欢打架，能不动手，一般不动手，可以讲道理，而且我医术不错，给人看了几百年的病呢。” 商叶无视了这句话。 开什么玩笑，到了小爷手下，一块掰成两块使，白吃白住可不成，以后出门和人打架，他先使神降术，再祭出灵鬼，然后大喊一声：“砍他！”，两尊武神冲上去切吧切吧，把人宰了，他在后面多威风啊…… 在他畅想未来时，木屋的房门打开，小千雪探出脑袋看向了他们，见到雪树时，她眸子一亮，说道： “师傅，我们要去取经了吗？” 第三十五章 因缘往复 “和尚喜欢吃素，西边没什么好吃的，我们不去。” “诶？好吧……”小千雪对夏侯雪树的兴趣没持续多久，便站在商叶腿上，试图去抓屋檐下的腊肉，但她矮了一截，总是够不着…… 一人一妖随意聊着，算是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毕竟以后要搭伙过日子了。 他们不说相逢恨晚，总归还算友好，商叶佩服雪树身为妖类，却能在极为仇视妖怪的北地，牧守一方百姓多年，进而被供奉为野神。 雪树则感谢他仗义出手，否则他最好的下场是魂飞魄散，东泽乡百姓也后果难料，当然这是某人没出现的情况下…… “此事后，我要闭关一阵子，参悟所得，无要事不能现身，毕竟……” 夏侯雪树指了指天上。 商叶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天道桎梏”，夏侯雪树乃寿终之魂，并非成为灵鬼，就可以长久，若如此，那些命数将尽的大能，大可以找人缔结契约，不就是变法子续命了吗？ 须知，天命不可欺。 高阶修士都是耗尽体魄潜力，走在天命尽头的人，一道脱胎于《人道封禅书》的契约符自然不足以，为其抵御天道横压。 夏侯雪树能和他顺利缔结契约，以商叶的见识看，这妖怪恐怕还有相当的潜力没发掘出来，虽然失了肉身，但在神道上，还有未尽的天命。 “……我去做晚饭。” 雪树拎着那串腊肉进了屋子。 商叶嘱咐小千雪别乱跑，这附近地势险峻，别再摔下去。 “诶？” 商叶突然面露疑惑，将小千雪拉到面前，抬手在她脑门上比划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丫头睡了几天，是不是长高了…… 忽然，空中传来扑扇扑扇的声响。 商叶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纸鹤晃悠悠地飞了过来，紧接着，一道倩影御剑而来，从天而降。 李妤悬于半空，面色严肃地打量着他。 商叶见状笑了笑，晃了晃打着夹板的胳膊。 “好久不见哈。” 饭桌上。 姿容妩媚的女天师来回打量着商叶和夏侯雪树。 商叶安然张着嘴，享受小徒儿的喂饭服务。 “你是说斩杀了一名阴神道的丹境魔修，之后他神魂逃遁，却被太乙修士所截，而你们缔结了灵鬼契约，又杀了一头结丹妖怪……”李妤问。 “师傅，啊！” 小千雪夹着一块腊肉递了过来。 商叶刚要张嘴，却感受到一道刺人的目光，只好回道：“嗯……是这样的，那魔修已被夏侯前辈重创，我只是捡了漏子，双头怪熊也是人家打杀的。” 夏侯雪树抱着胳膊，默然不语。 “妖熊的尸体我看到了，魔修在哪里？” 商叶把地下溶洞的方位说了出来，李妤向门口侧了侧头，屋外有人破空而去。 李妤又问：“援助你们的太乙修士乃是何人？” 商叶左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看向夏侯雪树，他也想知道…… 山神老爷淡淡道：“张三。” “噗！咳咳……” 商叶喷了。 “你认识？” 李妤眯着那双秀气的眼睛，看了过来。 “额……算是有一面之缘。” 李妤见他说得含糊，不由地皱起眉头，不过有外人在，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恼怒，这小子真能惹祸，走过场的巡查任务，居然弄得生死两难，不过，也斩杀了两个丹境妖魔，最离谱的是，还阴差阳错收服了一尊神游显象的妖类灵鬼。 这到底是祸事，还是福运呢…… 李妤看向商叶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你的伤……没事吧？” 商叶看了眼系统界面，状态栏显示他轻度内外伤，兼气血亏损，这些不算大毛病，嗑点药，休养几天就能好，主要是胳膊有些麻烦，那四臂邪神下手太狠，骨头断得很彻底，修行者又根骨金贵，轻易留不得后患，不能像凡人那样随意治疗。 “感觉还行，内伤不算重，就是胳膊嘛……” 李妤起身来到商叶身边，伸手按住他的右臂。 “诶，疼疼疼！” 商叶被捏得直叫唤。 小千雪立马跳下板凳，张开双臂，拦在了两人之间。 “不要欺负师傅！” 李妤松开手，瞥了眼千雪，然后看也不看商叶，拿起那把纤细的驱魔法剑，向屋外边走边说：“收拾一下，随我离开，门内有医道修士，以及复骨断续的灵药，你身为剑者，不能怠慢了臂骨处的伤患。” 商叶摸摸千雪的脑袋，说道：“唔，再留几天吧。” 李妤停下脚步，回身露出姣好的侧颜，“理由？” “夏侯前辈要和我一起走，他在此地，还有些事未了。” 雪树听着挠挠脸，“叫我雪树就好了，前辈当不得，修行界的东西我懂得也不多，我平时都不太修炼。” 这是实话，夏侯雪树对修行界的了解，大多源自某个曾经赖在这里混吃混喝的张姓男子。 李妤颔首垂目，略作思索后，淡淡道：“两天，我在这里等你们。” 夜晚。 夏侯雪树和杜家兄妹并排坐在屋顶上，说着家长里短，那神魂特有的微光照亮了周围，千雪在这光亮下，追着几只小飞虫。 商叶在屋檐下发呆，李妤在屋内打坐修炼，他感觉这位大姐对他越来越严格了，他实在懒得进屋和她大眼瞪小眼。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们都去睡了，千雪趴在商叶膝盖上玩着纸鹤，雪树收拾了一会儿菜园子后，走了过来。 “他们和你感情不错啊。”商叶随口道。 “嗯，你别看他们小，都是一群犟娃娃呢，当年啊……” 雪树说到这，言语一顿。 “说说呗。” 商叶倒是想听听，闲着也是闲着。 雪树缓缓道来，“他们爹呢，早年意外跌亡，母亲拉扯了几年，又生了重病，我钻研医术多年，有些病症还是回天无力，她走了以后，三个孩子还小，有些家里没崽，或心疼孩子孤苦的邻里亲族，想将他们各自带走收养。” 听着是好事啊…… 商叶从千雪嘴里把湿哒哒的纸鹤拽了出来，“不能吃！” “杜舟却不依，他拿着菜刀堵在家门口，谁要带走杜鹃和杜沙，他就和谁拼命，乡里族老来劝都没用，问他为什么，他说都走了，家就没了，娘亲说过，亲人在一起才算家，而家……不能散。” 商叶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黝黑少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家不能散，孩子们是用这种方式缅怀他们的父母。”夏侯雪树说着，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神色。 “乡民劝不动，也就绝了领养他们的想法，偶尔还会接济一二，三个娃娃虽然过的苦，却能相互扶持……” “后来一场大雪，呵呵，总是一场雪。” 夏侯雪树想到什么，笑了笑，“他们家的老屋被雪压塌了，那会儿，杜舟有点固执，知道没了房子，肯定要住别人家，那些眼馋大胖小子，勤快闺女的乡亲，指不定要带走弟妹，于是，他们就跑了。” 商叶听着一笑，这不是死心眼吗…… “那晚大雪封天，可让乡亲们好找，结果我在庙里找到了，你猜他们躲哪呢？” “不会是供桌下吧。” 商叶回道，让他选，也选有吃食和亮着灯烛的地方。 “嗯，他们吃饱喝足，缩在一起睡了。” 雪树挠挠脸，“我也没惊动他们，只是下山给乡亲们通了信，让他们早上来领人，回去后，却没想到，这几个娃猴精猴精的，居然溜了。” “我只好去找他们，幸好他们也没走远……” 那日，天蒙蒙亮，风雪交加，几步之外目不视物。 杜舟搂着弟妹，倒在了冰天雪地里，夏侯雪树站在一旁，低头看着他们，肩头站了一只套背心的毛猴。 昔年，眼眶红红的云萝芙看着雪地里的那只小猴子，一旁的夏侯石英嘴里嘀咕，“我说说而已，真带回去啊……” 雪停了，天亮了。 雪树默默煮着姜汤，身后的床榻上躺了一排。 从此，二郎山的矮峰顶热闹了许多。 第三十六章 常黯和燕子切 两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听些事，做些事。 据夏侯雪树所说，溪畔的地下溶洞是一处小灵脉，却被殷七所毁，那些地涌金莲原本就活在那里，还是他养父母所种，他们希望这些灵植和灵脉能相辅相成，日渐壮大，盘活这一方风水。 “可惜被糟蹋了……”雪树的语气有怅然。 商叶微笑着说道：“再弄出来呗。” 于是，商叶腆着脸，用妖熊的内丹和尸身上一些价值不菲的材料，跟李妤换了一袋灵石，然后前往溶洞，寻到残留的灵脉，装模作样摆起了聚灵养气的法阵。 李妤先是默默围观，很快就嫌弃他手法磕碜，糟蹋东西，自己上了手。 商叶此世尚未修习阵法一道，单凭过往记忆弄这简单的聚灵阵，有效自然是有效，没那么精细就是了。 李姐姐显然是有真材实料的，她在原地不动，捏起一块块灵石，隔空将之打在特定的位置上，之后一掐手诀，这阴暗的溶洞内，便漂浮起了实质化的金色光点，宛如夏夜的萤火虫一般…… 杜家兄妹一脸惊奇，雪树看着这些光点呆立了许久。 之后移回地涌金莲，自然用不到商叶这个伤号出力，但他自认为对灵植极有发言权，蹲在一旁吆三喝五指挥了半天，嘴皮子都说干了。 再之后，雪树想把“自己”葬在这里，他原身还在山神庙，想取来也容易，简简单单显个灵，让乡民们把庙拆了都成。 一番忙活后，“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出了溶洞后，夏侯雪树拍拍商叶的肩膀，诚恳地道了谢，后者挠挠头，大张旗鼓地败了次家，自然是想这山神老爷归心。 当然，他也是心疼那片灵花，这就是以前落下的职业习惯。 “哎哟哎哟……” 商叶捂着胸口，瞅着李妤瞎叫唤，大意就是我伤到了，走不了山路，更爬不了山，需要亲亲抱……嗯，带他直接飞回去。 李妤抿着嘴，瞪了他一眼，虽然有些不快，却还是走了过来。 其实，商叶多少也能把握到李家姐姐的心理，她还是很稀罕自己这个出身北方分坛，看着极有前途的新生代天师。 李妤一到商叶身边，他就絮叨个不停，“我思前想后算了下，那妖熊躯体的价值跟一小袋灵石比，还是有待商榷的，除了内丹，一整副千年老熊骨啊，还有那两拳头大的熊胆，这都是——啊！” 商叶陡然离地，极速升高，径直没入云端，然后片刻不停，直挺挺落了下来，待他脚底踩实，回到矮峰后，不由抚着胸口，喘了几口大气，然后还不忘对顾自进屋的李妤叫唤道：“那都是钱呀！” …… 清晨。 商叶伸个懒腰，悄悄起了床，半睡半醒的小千雪揉揉眼，也跟了下来，路过桌子时，上面的神猴塑像微光闪烁，夏侯雪树在光芒中显现身形。 他们相互点头，商叶收起塑像走出了屋子，雪树看了几眼沉睡中的杜家兄妹，也跟了出去。 李妤默默站在崖前，宽大的藏青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显露出了纤细的腰肢，这女天师有一股独特的恬静气质，简单站在那，就仿佛融进了崖外的山水，以及那片淡蓝色的天空。 夏侯雪树轻声道：“先稍等一下。” 他说完，走向屋后，过约一刻钟，再度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乌黑宽厚的刀，以及一柄护手处镶有红色水滴状玉石的长剑。 商叶顿时目光一亮，之前还觉得那把法器级别的雪白长刀，丢在山神庙实在可惜，原来人家是有其他打算。 雪树将兵刃递了过来。 商叶抬手接住，系统跳出了获得提示，未等他详细查看…… 雪树便解释道：“刀名‘常黯’，剑名‘燕子切’，皆是上品法器，本是我养父母的随身兵刃，远游在即，我想带在身边，留个念想，还请……商先生代为保管。” 哈哈哈…… 商叶内心大笑三声，好一个代为保管！ 他盯着兵刃，目不转睛道：“猴爷太客气了，叫我小叶子就好了，商叶也行啊，咱们生死兄弟，别生分了。” 我去，这次任务血赚啊，最后的“奖励”居然是两件上品法器，这两晚他可没少心疼那面八角蜃龙镜…… 李妤走了过来。 她看着商叶怀里的刀剑，眸子里显露惊讶。 这种用以进攻杀伐的主兵刃，在同品阶法器里，最为昂贵，她身为天师道一方分坛之女，用得也不过是中品上等的特制驱魔法剑，而这东泽乡的野山神却能拿出两件上品法器来，其身世似乎并不简单…… 商叶先收起刀，这个他目前用不着，纯帮夏侯雪树收着，之后用胳膊夹着剑鞘，想拔剑一观，岂料无论他怎么用力，那剑鞘都好似封死了一般。 又不是生了灵性的灵器，对主人的道行修为有要求，怎么不能用呢……商叶心生疑惑，便背过身子，在空中虚点几下，调出了物品介绍： 【名称：风玄·燕子切】 【品质：上品法器】 【介绍：天夷剑宗风系剑胚八锻所成，剑身黑白如燕，轻若鸿毛，有乘御风势之能；其剑鞘生玄磁，飞剑之后，可自行归巢。】 八锻飞剑，还差一锻不就是灵器了……商叶正看得入神，李妤却走来，拿过了剑，然后看了眼夏侯雪树。 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她自便。 李妤握住剑柄，抬手一拔，轻吟之声传出，剑身随之离鞘。 她先是舞了个剑花，然后竖剑于身前，目光微凝，但见剑身之上有波浪状的纹路，线纹两侧黑白分明。 “好剑！” 李妤面露欣赏，淡淡道：“轻若无物，薄如蝉翼，这剑和剑鞘间有玄磁之力，你修为不够，筋力不足，自然无法拔出，先努力修行吧……” 商叶听着撇撇嘴，打定主意，身子骨养好再试试。 雪树这时候却插了一句，“先母生前有言，此剑入过《天夷名剑录》，她若羽化，理应将之送到剑宗，归于‘诸天剑界’，反哺宗门，所以，我希望将来若有机会……” “一定，一定！”商叶满口答应，送到诸天剑界完全没问题，前提是把它用到退休…… 天夷剑宗那处洞天世界，素有“剑墓”之称，其内遍布着数万年来，剑宗先辈们的佩剑，剑宗还有一脉召唤剑界投影，用以作战的高阶传承，极为厉害。 一行人启程，先是前往望泽村，那里有留守天师接引他们。 没走出多远，山林响动，一大群猴子现身围了过来，雪树冲它们比划了几个手势，最后左右手各比出了“剪刀手”。 商叶知道猴群有一套用以交流的手语，便问这是何意。 雪树缓缓道：“解散，回见……” “哦。”商叶点点头，然后向穿着黑背心和黄背心的那两只猴子，也比起了两个剪刀手，这两位之前还给他打过助攻。 小千雪眨眨眼，举起小手，有样学样。 猴子们也安静地举起了剪刀手。 虽说画面有些喜感，但商叶还是感受到气氛有些沉重，此去一别，归来无期，仙之一道，实在很难说啊…… 忽然，山间远远传来喊声。 “猴爷！” 这是小杜沙的声音。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矮峰崖边隐约站着杜家兄妹们。 “一定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这是容易害羞的杜鹃。 之后是寡言少语的杜舟，“我一定学好刀法，保护好东泽乡！” 哦，原来那把雪白长刀是给这小子留的…… 商叶顿时想明白了。 夏侯雪树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仰天长啸，神游显像的妖灵形如实质，喊几嗓子没啥问题，那些猴子们也跟着叫了起来。 一时间，声震山野。 商叶摸摸小千雪的脑袋，又看了眼李妤，然后微微一笑。 此处有真情哟…… …… 天壁城天师院。 商叶一回来，就在李妤安排下，老老实实给人“体检”。 一番折腾后，他躺在床上，有些幽怨地看着身前的中年妇人，这是门内的医道修士。 “前辈，我只是胳膊断了，您干嘛……” 把我全身都摸了一遍啊…… 妇人无视了他的问题，轻笑道：“给你右臂上药打板的人心思细腻，还放了外敷止痛的珍贵草药，不然光是疼，就能让你睡不着觉，我留下的丹丸按时服用，复骨玉脂膏两日一换，好生休养吧……” 说完，提着药箱子，出了屋子，门外遇着等候的李妤时，中年妇人微微躬身，然后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李妤点点头，进了屋子。 商叶扣着鼻孔，不咸不淡道：“还有啥手段，只管来呀。”这位姐姐老想从他身上掏出点秘密来…… 李妤眯了眯眼，却忍住没发作，说道：“你如今要养伤，无法练功，刚好可以学习神魂修炼的观想法门，这也是筑基进修的最后一步。” 商叶闻言顿时坐了起来，神魂修炼，由不得他不在意，魂魄强度太过重要了，他这种灵识都不能离体的修士，出门在外，跟瞎子也没什么区别。 “跟我走吧。” 商叶麻溜跟了上去。 两人很快来到院内一处名为“天观”的阁楼。 登楼时，商叶道：“我记得道门第一个神魂观想图景乃是‘百鬼夜行，天师降伏图’吧？” “不啊。” 李妤目光偏移。 “啊？” 天师道入门级别的神魂观想图确实是天师降百鬼图啊，难道记错了…… 商叶问：“那是啥？” 李妤脚步加快，背对着他说道：“等等不就知道了。” 不知咋回事，商叶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七章 神魂观想法门 李妤轻轻合上香炉的鼎盖，然后虚抱腹部，正襟危坐。商叶坐在蒲团上，打量着略显空荡的静室。 片刻后，双眸微闭的李妤淡淡道：“准备好了？” 商叶透过一缕青烟，瞅着李妤说道：“我说没准备好，咱能回去吗？” 李妤睁眼瞥了他一下，“当然不能，传道受业非同寻常。” “我连要观想的图景都不知道是啥，你打……” “静心！” 李妤左手一扬，那缕青烟扑面而来。 商叶顿时闻到一股暖洋洋的清香味，那股温热的气味自口鼻蔓延至全身，他心中的杂念也被抑制了下去。 “凝神……” 李妤右手隔空一拉。 商叶前方的木制推拉门缓缓展开…… 金色的光芒自内照射出来，他不自觉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天光正明，赤地千里。 他站在斑驳干涸的大地上，抬头仰望，只见一轮煌煌大日占据了半边天空。 那金色的圆轮中央，还盘坐着一个正面背阴，面容不清的人，他身穿藏青法袍，须发随风飘动，臂膀高高举起，双手各成剑指。 有恢弘浩大之声在商叶边响起，“大日之光，遍照诸明，除一切暗，不生不灭，可为天地之昭鉴！” 语毕。 炽烈的金轮骤然变得极亮，那光仿佛要淹没天地万物。 商叶的身影在顷刻之间，便消失在这无上伟力中…… 静室内。 “天师高坐日轮中”的画卷凭空悬浮，并散发着实质化的阳光，那之下的商叶满脸通红，汗水淋漓，全身升腾着白雾。 李妤见他脸色极为痛苦，按捺了会儿，还是忍不住举起了右手，木门刚开始合拢，却又突兀地停下了。 “爹爹！”李妤忍不住叫道。 隔壁传来了中年男人的声音，“莫急，再等等……” 热！ 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烧感！ 商叶好似置身于熊熊大火之中，每一根头发，每一寸骨头都在燃烧着，起先还感觉到痛苦，渐渐地，他被这无边无尽的光亮所吞没，自我意识濒临溃散…… 忽然，蜷缩着的他感受到一丝触感，微微抬头，只见夏侯雪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边的安萝月背对着他，静静站立，两人现身遮挡，为他留下了一片余阴，那空洞的眸子逐渐恢复了神采…… 之后，商叶抓住雪树的臂膀站了起来，并越过他们，来到前头，直面着强光。 曾经也是见过大日真身的人，差点被个小太阳晒翻了…… 他自嘲一笑。 商叶前世修炼的火法是炎帝御灵真诀，炼的是四灵真火，后期四象合一，修成了“大日真炎”。 在那次火法进阶的意象之境里，他置身于洪荒宇宙，切切实实看到了点亮诸天万界的鸿蒙大日。 老实说，现在回忆起来，他还能感受到一丝恐惧，那是极渺小者在无限庞大，且拥有无穷能量的个体面前，理应有的恐惧感。 面前这个太阳，也就还行吧…… 不过，意志上的藐视，并不能改变商叶神魂的实际强度，他心里也很明白，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 外面的人如果不想害他神魂受创，甚至崩散，应该知道见好就收了。 其实，正常修炼神魂是有些风险，但绝对没有他这么夸张。 所谓“神魂观想之法”，本身就是前人创造出来的低风险炼魂法门。 远古时代先贤感悟天地，窥伺大道之显象，以淬炼神魂，这不仅需要天纵之才，更要无惧生死的勇决。 他们中的少数人有所成就后，深感这种方式的艰难和凶险，于是想出以书画等形式，将自己感悟的魂意记录下来，供后人参悟，并磨砺神魂。 比如，天师道的入门观想图景乃是“天师降百鬼图”。 观图者将置身百鬼夜行中，受漫天鬼魅侵扰，体验极大恐惧，之后，会有大威大德天师从天而降，以浩然正气，挟滚滚天雷镇灭百鬼，观想的修士通过感受鬼魅缠身和浩然天威，来淬炼自身的魂魄。 商叶此番观想的，自然不是此图，而是“神人凌日图”，这是更高阶的神魂观想图，只有金丹神游境界的修士才有资格观想。 李妤拿出此图来，肯定不是觉得商叶天纵奇才，孺子可教，而是这“神人凌日图”又称“天日昭鉴图”！ 商叶记得很清楚，此图有勘破邪祟之能，大正烈阳下，一切鬼蜮伎俩无可遁形，若他是什么邪魔外道夺舍重生，或者暗中修炼了邪祟功法，这会儿，就算没化成灰灰，回头也要被大卸八块！ 唉…… 说到底，天师道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才弟子，还是有极大保留的，商叶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多少却能理解，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 有前车之鉴，上古巫教本是比肩天夷和太乙，甚至稍压一头的顶级宗门，如今祖庭都荒在天南群山深处上万年了。 因何啊？ 还不是中古时期，巫教内出了一尊睥睨天下的魔君……灵济宫这等如今的一方巨头，都是建立在巫教废墟上的后来者。 这些自亘古传承至今的大宗门，压根就没有省油的灯！ 商叶想到这时，眼前的光芒终于散去了，他意识回到静室后，立马后仰躺下，身体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李妤端来杯子，给他喂了水，之后，还取出手绢帮他擦了擦脸。 商叶缓了会儿，然后一翻眼，挪过脸，看都不看李妤一眼。 罪受了，脾气还是要闹的…… 李姐姐心中有愧，看着尥蹶子的商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其实也很无奈，这试探，即使她不做，也会有其他人，那还不如她亲自动手，来得放心些…… 商叶等了会儿，没见人把他五花大绑，心想估计自己是过关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忐忑，原则上讲，他是魂穿来的！脑壳里还有个来源不明的劳什子游戏系统，鬼知道会不会被看出端倪来…… “哼，咱道门……很看得起我啊。” 商叶撇了撇嘴，演技安排一下。 李妤自然听出某人浓厚的嘲讽味，心里却有些恼怒起来，从小到大，谁对她都是敬之又敬，这小子真是得寸进尺了。 女人的性子一旦起来了，就是不讲道理的。 “看来，你还受不了这上等的神魂观想图，我回头跟院内说一声，帮你换个简单些的。” 李妤缓缓说道，语气很是淡漠。 我去，这脸皮也太厚了吧，但是…… “别啊！”商叶撑起身子，爬了起来，连忙说道：“我受得了，这观想图很好，太好了，极为适合我。” 他傻吗，那肯定不傻…… “神人凌日图”是高阶观想图，正常来讲，别说现在得不到，就算他修为金丹，魂魄神游，想获得此图的观想资格，指不定要做多少麻烦的师门任务，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现在别人送上门来了，他不看白不看啊！ 诚然，神魂观想修炼也讲究循序渐进，起点如此高，冒得风险自然也大，但是他自持见识不俗，就算操之过急，魂魄耐受不住，识海濒临崩坏，他灵台里，不是还有两尊门神吗，这种保险，普天之下也没几个筑基修士有…… 李妤闻言一愣，“这……” 商叶捂着胸口，说道“没有这儿那儿的，宗门对我的培养，我深怀感激，李教谕放心，我定然加紧修炼，早日将这图景烙在脑子里。” 李妤面露犹豫，“这图……能让你观看一次已经是、是师长们感念你近日斩杀妖魔的功绩，才、才破例赐下来的，你有所求，我还要再请示一下……” 李姐姐估计是当面鬼话连篇，不好意思，那俏脸极为罕见红润了起来。 商叶也知道李妤不好全权做主，这等高阶观想图制作极难，且每显露一次，就要消耗几分神韵，说实在的，他晒得压根不是“太阳”，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和明灿灿的灵石。 于是，他双手合十，诚恳道：“托李教谕费心了。” 商叶就不信了，他姿态放得这么低，那些暗地里搞他的门内前辈，还会腆着脸，一点甜头不给他…… “嗯，此事再议。”李妤说道：“你先回去沐浴更衣，你有伤在身，最近还是要注重休养的。” 商叶笑了笑，临走前，他又指着那个袖珍小鼎造型的香炉说道：“里面的香是晨阳塔香吧，其有安魂定神，驱阴辟邪的功效？” “嗯。”李妤点了点头。 “我拿回去熏着，借它睡个好觉，没问题吧，我有些精神恍惚，可能刚刚……” “没问题。”李妤心中有事，随口回道。 商叶把香炉一揣，转身就溜了。 “诶，你把……” 炉子留下。 后面的话，李妤没来得及说出口。 室内稍静了一会儿，隔壁的人缓缓道：“……答应他吧。” 第三十八章 修为·神魂 天壁城天师院。 商叶回到临时居住的“病房”，经过屋前的小院时，还不忘对玩耍的千雪喊上一嗓，“不准吃奇怪的东西哦！” 之后，他回到屋里，关上门，脸上的轻松写意顿时消失无踪，他身子瘫软下去，爬到床上的瞬间，也就昏睡了过去。 神魂观想乃是淬炼魂识的过程，最为损耗精神，他此番观想的图景还是“神人凌日图”，那意象之境中的日光极富侵略性地磨砺……或者说打磨了他的魂魄，差点把他的意识都磨没了。 和李妤讨价还价，商叶只是强撑着罢了，不表现地游刃有余，又如何要求师门给他更好的待遇呢…… 这一觉，商叶睡得极爽，上午合眼，等他翻身坐起来的时候，天……又亮了。 他揉揉眼，打了个哈欠，然后对桌前端坐的李妤说道：“早啊……” 嗯？ 他使劲眨了眨眼，“李教谕？你这……何事啊？” “昨日你要求修习‘神人凌日图’，门里已经同意了，给你七天时间。” 七天啊…… 看着很短，其实很充裕了，一般来讲只要观想三次，那些极具神韵的图景就会在修习者的识海里，留下一道影子，以供将来反复冥想。当然，效果上，肯定远不如观看实物，若有七天，他咬咬牙，能去看五六次了。 说来，商叶还记得太乙玄门的入门观想图是“生生不息图”，内容是围观砂砾间的一株嫩芽在风雨漂泊中，茁壮成长，化为一株参天大树，最后，玩家沐浴在叶子投下的翠绿光芒里，感受着那份沁人心肺的宁静祥和…… 差别太大，不想了…… “多谢李教谕了。”商叶走了过去。 他一靠近，李妤微微皱眉，抬手虚遮鼻子，并看着桌上一个小袋子，说道：“门里赐下来的一些灵石，嘉奖你近日所为，东泽乡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毕竟你已非学徒，天师行走于世，有些意外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李妤说着，又看向角落里的神猴塑像，“道门内有许多人为了收服适格的灵鬼，费劲心思，你有此福缘，要好好把握，一尊神游显象的有道妖灵十分罕见，相处得当，能成为你未来一大助力，明白吗？” 商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李妤要起身离去，随口问道：“千雪那丫头呢？” “唔，我让她去膳堂吃饭了。” “啊？” 骗人的吧！ 那丫头已经成长到自己一个人去吃食堂，这种极为自立的程度了吗，等一下，我这微妙的爸爸式辛酸感是咋回事…… 李妤走到门口，向一脸纠结的商叶说道：“我会让人送来浴桶，你沐浴更衣后，再出去吧。” “哦。” 商叶从李大姐的言辞察觉到什么，歪头嗅了嗅自己的肩膀。 “噫……” 宛如腐烂的酸菜鱼。 我要洗澡！ 洗到一半时，外屋传来小千雪的声音，“师傅！” “洗澡呢，你吃饱了吗？” 隔开里屋和外屋的布帘间，探出一个小脑袋，“嗯！我还给师傅带了吃的。” “这么乖的嘛，等我出去就吃哈。”商叶想到什么，又说道：“额……没有放路边的虫子之类的东西吧？” 千雪摇摇头，“没有哦。” 商叶继续洗澡，外面的千雪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忙活什么。 等他穿好衣服来到外屋后，却见到了两份饭菜，原本放在角落里的神猴塑像也被拿到了桌上的碗筷前。 “那个……丫头啊。” “唔？” 小板凳上的千雪眨了眨眼。 “你夏侯叔叔呢，他……不吃饭的。” “诶？” 之后，商叶尽量用简单的话语说明了一下，妖灵呢，已是魂魄之身，饭这种东西，肯定是不用吃的，也没处消化不是…… 对雪树这样的妖灵，除了通过内观、参悟、冥想，壮大自身外，那玄之又玄的香火愿力对其也大有裨益。 其他的，若是寻常阴魂，自然可以汲取阴属灵气，以滋养魂体，但人家已经“神游显象”，早过了“原始积累”的层面，偶尔吸纳灵气，也是为了阴阳相济。 当然，肯花钱的话，修行界还是有不少对神魂有好处的宝物。 没钱吗，这不是…… 这时，他脑海响起雪树温和的声音，“商叶，帮我谢过姑娘的好意。” 商叶摸摸千雪的头，“你夏侯叔叔跟我说谢谢你呢……” 千雪听着歪歪头，眯眼笑了笑。 越来越像正常孩子，不错不错…… 商叶吃完了饭，右胳膊还挂着，画不了符，也练不了剑，只能打坐积攒修为，现在是修养时期，内炼真元比以往要更加注意分寸，否则还会耽搁身体恢复，稍炼了一会后，他无所事事，来到院子里，和千雪一起，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 他眼看浮云，突然在想，小师姐在干什么呢，修炼呢，还是吃什么仙家美食呢，还有……林绣绣，灵济宫的生活如何，称心吗，如意吗…… 发了会儿呆。 “啊！真想一直这么悠哉悠哉下去啊，但是……” 商叶站了起来，自“黄泉之乱”开始，这世界的灾劫可谓接连不断，这一次是在北方，那荒原深处正蠢蠢欲动…… 天观阁内，商叶跪坐着。 一旁的李妤说道：“不再休息一天吗？” “没问题！” 木门展开，阳光烈焰。 awsl…… 商叶跪在干涸的泥地上，两手勉强撑着地面。 这穿透灵魂的灼热光芒，让人仿佛置身火海一般，不过……比前一次要好些，昨天他一见“神人凌日图”，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一次考验，然后失神了片刻，以至于遭受了百分一百的灵魂冲击。 为何有那一瞬间的松懈，还不是他心里有“鬼”，穿越而来，魂替此身，以及意识里的“鸿蒙之光”游戏系统。 这些他自己都未能破解的谜题，若被人看出端倪，他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所幸，这意象之境并没有变成什么惊天杀阵，一波带走他，想想也是，他如何也不算是邪魔外道吧，要说以前，那也是根红苗正的玄门正统。 虽然，那只是游戏…… “不对！那不只是游戏啊！” 那是本大爷的青春啊！ 商叶抬起头，对着空中的金轮喊着莫名其妙的话…… 静室内，商叶又一次瘫在冰凉的地板上，微张的嘴巴还留着口水，颇有一些****的架势。 李妤闭目端坐，腰身纤直，尽显出离尘世之感。 这回，安萝月和夏侯雪树并没有现身抬他一手，可能觉得他是在自己找罪受，在商叶承受不住神魂洗伐，意识濒临溃散的时候，李妤却主动收了观想图…… 之后几天，商叶吃饱睡，睡饱就去找虐，空余时间也是听李妤传授神魂修炼一道的法门。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 商叶在意象之境中盘坐着，身体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微微抬头，只见日轮中高坐的神人，不知何时起，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金乌鸟！ 那金红色的火鸟展翅飞来，瞬间落至商叶身前，然后他眼前一花，下一刻，居然站在鸟背上，飞离了地面，直奔高空而去。 高昂的神鸟鸣啼声在耳边不断回响着，他不断上升，片刻后，蓦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捅穿了，是……天幕吗？ 这一晃神的功夫，商叶眼前的景象变换…… 这里是静室，自己的身体正坐在下方的地上，面前是一副悬浮着的画卷，画中所描绘的是他在意象之境里看到的世界。 李妤默默坐在一旁，当商叶把视线投过去的时候，她却微微睁眼，并顺着这道虚无的视线看了过来，嘴角还露出一丝浅笑。 原来，我是灵识离体了…… 【「修为·神魂」解锁，神魂练度更新……】 【神魂：灵识】 第三十九章 月黑风高夜 灵识，或者说神识，离体乃是神魂修炼的第一步，也是精神力强大到，足以将触须延伸到体魄之外的象征。 商叶的神识覆盖面目前小得可怜，坐在房檐下，勉强能够蹭到小院的墙角，堪堪几丈之远。 虽然短小，却总归是多了一种靠谱的感知手段。 灵识可以外显，自然也能内观。 这晚，商叶冥想坐照，心神沉浸到识海深处，再睁开眼时，他来到了自己的灵台，也即映照心灵的意象之境——云海环绕的玉京山。 此处和往日有所不同，那天际散发着霞光的太阳，其边缘处有一只明灿灿的金乌，正在展翅翱翔…… 安萝月和夏侯雪树不在这里，每个灵魂都有自己的灵台，雪树自然是东泽乡，而那少女武神兴许是那座名为“南望”的城吧。 商叶四下观望着，却蓦地一怔，不远处的崖前，他看到了安萝月的背影，这算啥，串门的吗，虽然大家有“约”在先，也该注意下个人隐私吧…… 他走了过去。 安萝月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若不是发丝和红裙飘动着，简直就是雕塑。 “喂？有人在吗？” 商叶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没反应，这姑娘也是个迷，偶尔会显露出人性化的一面，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机器人状态。 商叶突然注意到她腰间悬着的乌金刀，那刀花纹繁复，样式独特，他犹豫了下，见她没有动静，便试着伸出了手…… 铮！ 床榻上，仰躺着的商叶睁开眼，脸色有些茫然，刚刚…… 少女瞬间拔刀，刀尖直指他的喉咙，他不由举起了双手，呈投降状，那心神一颤的瞬间，就被弹了出来。 商叶还记得她侧视过来的眼神，那是……嫌弃吧，好像在说：“烦不烦？” 哎呀呵！ 你住我家，嫌我烦，还把我踢出来，这过分了吧，知道你有反应就好了，看我下次怎么撩拨你，就是石头人，我也…… 商某人正忿忿不平，空中突然传来动静，他坐起身子，只见一只符鹤飞进了屋子，抬手接住，展开符纸，取出内里夹着的小纸条，看了看。 原来是楚安然的消息，说是净瓶圣液已经请到了，且证明有效，请他过府一叙。 这倒是好事…… 楚家这条线，商叶也不是随便掺和两句，就任由事态发展，而是一直跟进着，从东泽乡回来后，去信楚府问过，知道那边进展顺利后，便透露自己可能有月陨昙的线索…… 他如此上心，一是治病救人。 二者，自然是为了交好楚家和楚安然，洛山楚家纵使比不上北燕王族，那也是王下的龙头世家，还背靠着圣天子这颗参天大树。 “丫头！出门吃大餐了！” 商叶冲屋外嚎了一嗓子。 那穿着蓝色道袍，扎着双丫髻的小蝴蝶咻地一下飞了进来，她先是扛起小花伞，又抱来雪树的小金像，然后满脸严肃地站在了床前。 商叶穿好鞋子，看向千雪，顿时笑出了声，知道的，是去蹭吃蹭喝，不知道，还以为去西天取经呢。 他接来金像往怀里一塞，然后捏捏千雪的脸，说道：“这么严肃干吗，笑一笑，师傅教你唱歌……” “什么歌呀？” 她仰起小脑袋，眸子里有些好奇。 “嗯，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商叶刚开始唱…… 丫头却打断道：“师傅？” “咋啦？” “我们没有马呀。” 商叶听着挠挠额头，然后笑了笑，“以后会有的……” 星月高悬，夜风袭袭。 深远的巷道宁静无人，两面的灰白石墙高高的。 商叶牵着千雪走路上，高歌道：“……敢问路在何方？”唱到这，他眯了眯眼，缓缓念叨：“路在……脚下。” 之后，他蹲下身子，对千雪说道：“等会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乱跑，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小千雪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商叶摸摸她的脑袋，然后站了起来。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巷道两侧的墙壁上，一群黑衣人前后围了上来，他们就像排练好的一般，同时一甩手臂，森白的短剑从袖子里伸了出来，落在掌心。 商叶一边拆掉右臂的绷带，一边说道：“我先问上一句，免得发生误会，各位英雄好汉没有截错人吧？在下天师道商叶，在北地道门内，也算小有声名……” “刚刚筑基的小虾米真把自己当角色了，杀！” 一个看着是首领的黑衣人冷喝道。 黑衣人们应声扑来，一时间，清冷的月色下，剑影闪烁！ 唉，脚下的路，可难行啊，伤刚养得七七八八，却被人刺杀，说来，什么人想要他的命，黄泉宗余孽？那可真是冤枉死了，他们该给自己跪下磕头才对…… 难道是阴神道的人，消息没这么快泄露出去啊，还知晓他行踪，楚家那边的人？ 算了，打完再想吧…… 商叶面无表情，双手张开，常黯刀和天师法剑各自现形，他先是将刀高高抛飞，然后拔剑出鞘，左臂微亮…… 光起！ 身披白袍的高大白猿凭空浮现，并一把握住了长刀。 手持银枪的红衣少女横渡虚空而来。 “嘛，我这样的筑基小虾米……” 没个精于搏杀的武斗型金丹修士，还真就拿不下来……商叶心中冷笑，挥剑斩向了近身的黑衣人。 少顷。 安萝月缓缓消散。 巷道内划过一道极亮的光点。 商叶默默看着被“星芒”穿透胸膛，定在墙壁上的黑衣人首领。 这场战斗来得突兀，结束得也快，一个筑基小虾米带两个炼气废物，和一群寻常武者就来找他的麻烦，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为、为什么……” 黑衣人首领嘴里涌出血沫。 商叶接着说道：“为什么你一个筑基境却能施展神降术，为什么你有一尊神游显象的契约灵鬼，为什么你还会道门以外的剑法，我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现在的情况是你要死了，我能救你了，只要……” 忽然，黑衣人首领狞笑一声，也不顾胸口的长剑，猛得扑来…… 早有防备的商叶抬起一脚，给他踹了回去，随后这人身子一震，直截了当地自断了心脉。 在这空档，那些伤而未死的黑衣人纷纷效仿，无力了断自己的，也咬碎嘴里的毒囊了。 空中有破风声传来。 尚未隐去身形的夏侯雪树挡在千雪身前，挥刀打飞了几道暗器，但是几个昏死的黑衣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啧，世家死士的做法…… 商叶看着一地死尸，脸色沉了下来。 第四十章 赤鹿真人 敌暗我明。 商叶自然不会冒然追击，略一查探刺客的尸体后，他来到千雪身边，伸手打了个响指，说道：“可以睁开眼啦。” 小千雪放下捂着脸的手，微微睁眼，然后怯生生地抱住了商叶，“师傅，他们怎么啦？” “嗯……” 商叶想了下，捏捏她鼻子，微笑道：“取经途中呢，难免会有妖魔鬼怪。” “可是，我们不是去吃大餐吗？” “大餐啊……” 这自然吃不得了，商叶还没那么心大，现在返回天师院最为稳妥。 “我们还是回去吃吧。” “噢……” 这丫头小嘴一撅，看着兴致大减。 食堂不得民心啊…… “诶，猴爷呢？” 商叶回头看去，脸色一顿。 夏侯雪树正在一面破损的墙前，捡起地上散落的石砖，重新码回去。 “那个……猴爷啊，我们走了，这里有人管。” 夏侯雪树一脸茫然地看过来，犹豫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挠挠头，说道：“在家里经常做这些事，习惯了，看墙破在这，就……”他说着笑了笑，将常黯丢过来，便隐去了身形。 商叶看了眼四周，原路返回了天师院。 商叶和千雪并排坐在食案前，神态自若地用着餐，刚刚…… “姐姐！师傅被妖怪抓走了！” 千雪举着双手，冲进了屋子。 李妤拿着书和毛笔，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先是面露疑色，然后向门外看了眼，说道：“你解释下？” 门框内先是伸出某人的手，然后是脸，“唔，就是想陪她玩一下。” “玩完了？”李妤啪地一下合上了书，略有些不快道。 “呵呵……其实我有事来着，刚刚前往南城区的时候，被十七八个黑衣人堵在一条黑暗的巷子……” 之后，这殿的司事，那房的长老，反正一群师长围着他“审”了半天，好久才散去，他才得空吃上一口热乎饭。 李妤坐在上首处摆弄着茶具，也不说话。 若李浩言在场，应该看得出来，李妤貌似平静，实则是盛怒状态，她只有心情不错时，才会烹茶，否则就是情绪浮动，借茶道缓和心神。 在她巡视道门地方基业时，天师在城中被人刺杀，杀的不仅是她名下学徒，还是北方分坛给予厚望的人才…… 近甲子内，北方分坛有些青黄不接，虽然不至于后继无人，年轻一代却没什么扛鼎人物，人家东方分坛出了一位年轻的天才女剑修，公开约战，愣是压服了剑宗玉婉山一脉的负剑行走。 西方分坛冒出个弃文从道的书生天师，在西域沙月寺和当世佛子莲卿生辩论了七天七夜，不落下风，一时间名声大噪。 南边就更离谱了，一个愣头青小天师祖坟冒青烟，莫名其妙收服了七个贼拉能打的鬼将，躺着都拉风。 至于中天总坛就不用说了，自古人杰地灵，杰出天师都是论斤卖的。 李妤那位坛主老爹愁啊…… 这样下去，日后诸方汇聚圣京总坛，他们北方岂不是要矮上一头。 那位大人物求才心切，这才远道而来，只为暗中物色一眼，岂知他前脚刚走，天才种子就遭人暗算，若是不长眼的江湖势力就罢了，对方还动用了修士，这性质可就变了…… 总之，李姐姐很生气。 今夜城防守军和巡捕衙役遍布全城，各方势力的耳目都活跃了起来。 李妤正思索着，却发现商叶来到她的案前，自己倒起了茶，小千雪也凑了过来，说也要喝呢。 “苦的，不好……咳，我给你倒杯。” 千雪猛得吸溜一口，然后皱着脸，吐出了舌头。 商叶无奈道：“看吧，去那边喝水去。” 千雪离开后，李妤淡淡道：“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大人，该交待的，我都交待了。” “你能正经一点吗？” 李妤似乎有些不高兴，“这不只关乎你个人的安危，你穿着藏青袍在设有天师院的人族城池遇险……” “事关道门脸面是吧。” 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安全区不能pk，会红名啊…… 商叶抿了一口茶水，喃喃道：“谁会想杀我呢，黄泉宗余孽？我和他们交过几次手，明显不是他们的人，他们会更加激烈一点，近期还和阴神道结了梁子，但只有院里知道，主谋还被玄门中人带走了，玉京山我是信得过的，然后就是知晓我行踪的楚家，最近和他们倒是有点关系……” 这时，门外有人前来禀报：“洛山楚家楚安然前来拜见。” 商叶和李妤当即对视了一眼…… 楚安然双手接过茶杯，又颔首致意，说道：“能喝到李先生亲手泡的茶，在下深感荣幸。” 老实说，这家伙，还真长得一张标准古风美男脸啊，之前还有些颓废，现在精神多了，然后就往总裁风靠了…… 商叶一手撑着脸，等楚安然放下茶杯后，不咸不淡道：“那个，打扰一下哈，我啊，今晚……” “嗯，我家里人干的。” 楚安然冲他眯眼一笑，莫名爽朗。 商叶道：“哈哈，我就知道，就算你承认得这么爽快，该负得责任……” 屋内骤静。 商叶脸色一沉。 案前侍茶的李妤眼眸微睁，四周的空气冷了几分。 “少主。” 门外的楚家人轻声道。 楚安然略一抬手，然后继续说道：“说来话长……” “简短些。” 商叶放下了撑着脸的手。 楚大公子轻笑一声，然后去摸茶杯…… 当！ 李妤面无表情，手持茶勺压住了杯子。 楚安然脸色一怔，然后点头头，缓缓道：“洛山楚家的事业非本家一姓承担，还有诸多分家，以及旁姓扶持，如我母族林家，以及我妹妹的母族韩家……” “要我命的是林家，还是韩家？”商叶忍不住帮他提了一下速。 “虽然没有实证，我想应该是我母族所为……” “行了，破案了。” 商叶打了个哈欠，“我去洗洗睡了，你们聊。” 楚安然脸色诧异，“我还没解释缘由……” “有什么好解释的，无非是豪门内部势力倾轧，林韩两边不对付，你当了家主，心疼你老妹，有点胳膊肘朝外……” “不准对少主无礼！”屋外突然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樱洛！” 楚安然低声喝止。 商叶瞅了屋外一眼，见没动静，继续说道：“又或者因为话语权啊，家族继承权啊，反正活着的楚二小姐，本身就代表着极大的利益。” 说到这，商叶“啧”了一下，低声道：“该死的蝴蝶翅膀……” “蝴蝶？” 楚安然眉头一挑。 “哦，没什么，反正是楚兄母族某些人，因为利益纠葛铤而走险吧，你能来当面解释，我相信此事与你无关，退一步说，若楚兄要我性命，我也不会好好站在这里……对吧？” 楚安然沉默了下，回道：“虽不尽然，大致如此。” “看吧，我休息去了，今天累得很。”商叶双手往袖子里一揣，然后就要走。 “商先生。”楚安然道。 “道嫌就不必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 “……我是想邀请先生，明日过府商讨一下舍妹的病情和用药。” “不去……” 商叶刚拒绝，就感觉屋外传来一道冰冷的视线，他懒得理会，说道：“楚兄的家事，一时半会儿，想来没那么容易解决，此前，我还是老实待着，给大伙省点心吧。” 说完，他便走了。 楚安然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强求。” 他又面向李妤，“此事我会代表楚家亲自向令尊解释，该有得交待，等我回了洛山城，一定让道门满意，请李先生放心。” 李妤虽然还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样子，却将茶勺拿了回来。 之后，楚安然喝完了茶，也就告退了。 路边，商叶揪着千雪脑袋上的杂草，也不知道她刚刚钻哪里去了。 “师傅。” “嗯？” “师傅是不是不开心？” “小不开心，千雪乖乖的，我马上就开心啦。” “哦……” 为什么不开心，或者说不爽呢，也不算复杂吧。 一点自责，又一次没看清楚形势，冒然决断，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了切实的危险。若事前多了解楚家，也就不会有今晚的事，楚安然年纪轻轻，执掌家门日子尚短，根基不稳是显而易见的，这种程度的“反馈”，他理应能预料到的…… 还有一点原因，这世界总是满怀恶意地回报他的善意，蝴蝶总是扇出风暴，就不能整出点大晴天吗…… 他内心是这么想的。 楚安然和下属从附近路过，“……把府里的人过一遍，赤鹿真人来时，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 商叶隐约听到这样的话，顿时愣在了原地。 赤鹿…… 师傅。 第四十一章 圣诞老人 深夜。 商叶坐在屋檐下发呆。 李妤走进了院子，“千雪呢？” 商叶喃喃道：“睡了啊。” “你还真想收养她？” “谁知道呢，在一起久了，习惯了吧。” 李妤在商叶身边坐下，淡淡道：“今晚怎么回事？” “什么？” “发脾气可不像你，还是对楚安然这样的人。” “你不是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商叶随口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商叶有些心虚，“有那么明显吗？” “情绪都写在脸上，你以前不是挺能掩饰自己的吗？” “哈？我什么时候掩饰过。” 李妤眯眼看了过来，“事到如今，还想装山村出生的野小子？” 商叶摸了摸鼻子，“嘛……是有些不爽吧，好心没好报什么的，那厮还一脸无辜地找上门。” “就这样？” “嗯……” 李妤站了起来，向院外走去，“不管你跟洛山楚家是何关系，这几天先不要出门，等形势明了再说吧。” “哦。” 某人的身影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商叶：“额，那个……” “嗯？”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 楚府。 “吃大餐！” 小千雪露出发自内心的天然笑容。 “哼！”商叶一脸不爽。 “呵！”夏侯怡满脸嫌弃。 “你们能别这样吗？我们是在别人府上。” 李妤无奈扶额…… 商叶翻了个白眼，“你们为什么也在？我昨晚不是说了原因，只是碰巧了解楚家二小姐服用的丹药的一些事，所以……” “所以贪图荣华富贵，来楚家骗钱，说不定还在打馨儿的坏主意……” 某人发出了阴阳怪气的声音。 “哈？”商叶顿时火大了，“那边那个野蛮女，不要以为你家世很唬人，就可以含血喷人。” “你说谁野蛮女！” 夏侯怡猛得拍了把桌子，“区区小天师，出一次任务就断了胳膊回来，弱得不行，还敢大放厥词。” 商叶听着一把扯掉胳膊上的挂绳。“说谁断了胳膊，一点小磕碰而已，我现在不知道多好……” “师傅，啊！” 小千雪夹了一块肉，递了过来。 商叶愣了愣，然后张嘴吃下，接着极为挑衅地看了某人一眼。 他右臂有上好的灵药滋养，恢复得极快，只是昨晚拆下绷带和人打了一架，回去后隐隐作痛，于是又老实挂起来了。 夏侯怡瞪着他，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然后…… “啊！” 她凑到了李妤面前，也张开了嘴。 “唉……” 李妤再一次扶额。 忽然间，起风了。 楚府下人急忙走动了起来。 来了吗…… 商叶收敛神色，看向厅堂外的天空。 他们在这里蹭吃蹭喝，只是为了安抚千雪，而楚家人早就设好排场，站好队列，等着欢迎玉京山来的大人物。 四头赤仙鹿拉着金色行云橇，荡过青天云海，破风而来。 那身穿大红袍，身材有些发胖，左眼戴着眼罩的白胡子老者缓缓落下，他便是太乙玄门玉京山葫芦峰丹鼎院首座——赤鹿真人。 也是商叶曾经的师傅。 因为其极具槽点的扮相，被玩家戏称为——“圣诞老人”。 商叶前世没少因为这个，受别人嘲笑，有人问起他是谁，朋友就会笑称“圣诞老人的弟子”，过分的还说什么“圣诞小子”。 赤鹿是玉京山辈分最老的真人之一，有很多弟子，亲传的几个，记名的很多，玩家因为时间跨度问题，少有资格攀上这根“高枝。” 毕竟玄门丹鼎院乃天下丹道之首，首座自然是丹道界的山巅人物，想在其门下修行，丹道能力要很高很高很高…… 而商叶恰好是玩家里最高的几人之一。 商叶远远看着楚安然和一众随从，极为恭敬地将赤鹿真人迎进了府邸后花园的人造灵脉秘境。 这些人要知道面前这个仙风道骨，位高权重的老真人，私下里市侩得像个走乡串镇的小贩，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徒儿，想要这个丹方？玄门传承金贵懂不？拿真金白银换呀。” 商叶想到什么，眉头狠狠抽了一下。 不过，老家伙还是这么精神，卖相也不错，依旧一副人生导师的派头…… 真是……挺好的…… 他不由地面露微笑。 远处的赤鹿真人察觉到视线，远远看了商叶一眼，淡淡道：“家里有客人？” 楚安然道：“馨儿的朋友，前辈若想，可以招他们前来拜见。” 赤鹿并没有在意。 “……本座去信问过朝阳寺，也命人到西域查过，你所说的净瓶圣液属实，想来，对楚丫头是有用的，这珍宝消失了数千年，几尽成为传说，要不是你探得消息，谁又能想到，它就被大和尚们藏在眼皮子底下。” “朝阳寺拿出如此宝贝，想来楚家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吧？” 赤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楚安然微微摇头，“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及馨儿分毫。” “哈哈。” 赤鹿捋了捋白胡子：笑道：“也就洛山楚家才有这等口气。” 楚安然陪笑道：“楚家些许浮财若跟玉京山比，便是星辰之光与日月之辉。” 这大约就是商业互吹吧…… 来到人群末尾的商叶扯了扯嘴。 他看得真切，这赤鹿显然有所内敛，但举手投足间，仍显丹道先贤的风范，以及高阶修士的威势，楚安然与之对白，勉强还算自若，附近那些修为不俗的世家修士们，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当然，商叶完全没这种感觉的，因为太熟了…… 大榕树下的小楼前。 楚安然将下人取来的金色琉璃盏，双手递到赤鹿面前。 后者往里看了一眼，便沉声道：“叹为观止啊……” 语落，三个莲花形状的金色水滴自琉璃盏内自行飞出，它们散发着晶莹的光亮，在空中缓缓盘旋。 “若是此物，却有可能，只需稍加处理……”赤鹿睁着独眼，盯着圣液喃喃道。 与当年一般无二的说辞啊…… 商叶不仅回忆前世。 天夷剑宗一位知名剑修被魔道所伤，中了极为阴毒的诅咒。 那咒术扎根于神魂，若外力强行剥离，便会重创魂体，甚至可能令其魂飞魄散，要是不管，诅咒力量会源源不断地吞噬中术者的体魄精气，致其日渐虚弱，濒临死亡…… 如此棘手，剑宗也顾不得面子，带人上了玉京山。 玄门术道院一群大佬还在思考破咒之法时，赤鹿给出了一个极为简单粗暴的办法，不是想方设法得解此咒，而是拖…… 他修改了几个丹方，做出几种适合那剑修补充体魄精气的仙丹，并表示损了多少，就补多少，耗到剑宗干掉那位施术的魔修，或者破解了此咒，乃至那剑修在神魂一道上有所突破，自内向外解了咒缚。 当时，一位朝阳寺的大师碰巧客居玉京山，提到“净瓶圣液”，也可以为其续命。 商叶也便记下了，他记得如此清晰，主要是老家伙私下里怪秃驴抢生意…… 赤鹿似乎是要现场处理“圣液”，他抬手丢出一个紫葫芦，那葫芦迎风便长，瞬间变成和小楼一般大小的建筑，然后离地半丈悬浮着。 这是一件建筑类工坊型法器，名为“紫葫阁”，赤鹿随身携带的丹房，商叶曾经在里面……打过工。 楚安然和几个修士通过葫芦外壁上的圆门，只见内里通明透亮，放置着数个品质不凡的丹炉药鼎，以及累积得高高的箱柜…… 之后，他们静静站在角落里，生怕打扰了赤鹿真人。 赤鹿凝视着面前悬浮的三滴圣液，淡淡道：“金丸，银丸。” 一处柜台上，一个玉瓶的盖子自行崩开，内里飞出一金一银两个丹丸，它们落地一个弹跳，便在光芒中变化成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 众人心中啧啧称奇，丹药成精化灵，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第四十二章 八宝粥 只有几个精于医道和丹道的世家供奉，跟随楚安然和赤鹿真人进入了紫葫阁，其余人都留在了外面。 商叶试图混入丹房内，路过门口时，一个五官精致白皙，眼神锐利的黑衣女子侧身拦住了他。 这姑娘他识得，就是昨晚出声呛他的楚家人，叫“樱洛”，这种大概就是“女忍者”类型的人物，平时隐匿在世家当权者身边，只要楚安然皱一下眉头，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来砍人。 嗯，大概吧…… 但是…… 商叶扯嘴一笑，蹭着她的身子就走了进去。 黑衣女子冷冷盯着他的背影，却没有阻拦。 商叶还真不怕她造次生事，太乙一座山头的首座就几步之外呢。 正常来讲，即使楚家财大气粗，乃北地的龙头世家，也不可能随意请到如此人物，别看赤鹿还算平易近人，若不是对净瓶圣液感兴趣，岂是说来就来的…… 丹道修士都想见识一下罕见的天材地宝，商叶也是如此。他一进紫葫阁，就见老家伙又把金丸和银丸召出来唬人了。 这两个童子是赤鹿以丹炉模拟修士气海经络，炼出的两粒正儿八经的“金丹”，甚至生灵化形，成为赤鹿座下的丹童，老实说，非大修士和丹道大能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功参造化…… 赤鹿很厉害。 只是真实秉性太过……令人无语。 比如这两个童子看着精灵可爱，实则迷糊地要死，指望他们处理炼丹制药的一些杂务，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商叶就被麻烦过许多次，但赤鹿就喜欢把这种“成就”挂在脸上。 这时，赤鹿看向楚安然身边那些修士，缓缓道：“此症体魄虚漏，魂光隐晦，尔等都是北地有名的丹师，这圣莲液虽蕴含着大量药性温和的命元精华，但还需进一步分化，方能用药，你们说说看，有什么法子？” 这是要考校了。 商叶的理解，这是要装x了…… 几个丹道修士面面相觑，显得有些唯诺，也不怪他们心气不足，实在是赤鹿的名头太大，玄门丹鼎院可是天下丹道修士心中的圣地。 商叶很想告诉他们，老家伙水平是很高，但绝对不是丹鼎院中最强的，他能登上首座之位，脸皮厚估计是个因素，其余纯粹是……经济原因。 “诸位大可畅所欲言，前辈自有论断。” 楚安然适时说了一句。 那几人有些放开了，依次说了几种丹方和炼制手法，皆以圣液为主药，试图分化其药力，以便于吸收。 赤鹿顾自打量着圣莲液，只是“嗯嗯”地点头回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两个丹童也有样学样，跟着直点头。 角落里的商叶听着也点了点头，这些人说得办法，错是无错，但是太僵化了，老家伙压根没让他们炼丹，只谈“分化”而已。 最后一人说完后，两个小丹童却看向了某人。 商叶见状挪动了两步，那两货的视线却跟了过来。 我只是来怀旧，顺便围观的啊…… 一旁的楚安然看出商叶的难处，正打算出声…… “一身子药味，说说看。” 目不转睛盯着圣液的赤鹿发话了。 商叶有些无奈，他肯定一身药味啊，收集了半年的药材，现在如意居还堆了一些，他本来还打算炼点东西出来，却被东泽乡一事耽搁了。 唉，进来这黑作坊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这种事…… “那……”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商叶挠挠头，假装自己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拿来煮锅粥吧。” “噗哈……” 这压抑着的极具辨识度的嘲笑声。 商叶转头一看，只见夏侯怡不知何时摸了进来，李妤和小千雪不在，李教谕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一开便拒绝了楚安然的邀请。 “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很多，像你这么开心的，比较少见哦。”商叶当即嘲讽回去，这姑娘脑子里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非把他看成李妤身边的一大“威胁”，只要有机会，就冒出来嘲讽贬低他。 夏侯怡一瞪眼就要反击，却见众人都在看她，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了回去，到底是世家小姐，还是懂得看场合的。 “这位……小先生，煮粥是何意？”一个丹道修士问道。 商叶有些奇怪，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还有没反应过来的，夏侯怡那傻大姐就算了，楚安然都招的什么员工。 “就是分化嘛，用得当的火法化开药力，然后散入锅中，你看，一锅粥几万颗米粒，足够分化吧，炖好，吃上个几天……哦，普通米担不住，要灵米，比如玉廷洞天特产的灵墟米。” 商叶说得很随意。 众人听着一愣，这也行的？ 几个丹道修士到底是有真才实学的，立马反应过来，用类似药膳的法子，以食代丹，确实好像更好些，只是米粥……会不会太儿戏了？ “光粥不行。”赤鹿盯着圣液，也不看这边。 果然不行……几个丹道修士松了口气。 呵呵…… 商叶心中冷笑，随口接道：“那八宝粥吧。” 众人顿时心生荒谬感，八宝粥又是什么鬼，拜托你严肃些好吗…… 这一下，赤鹿却转过身子，看向了商叶。 众人感觉不妙，这小子不会是把上师惹火了吧。 商叶平静与之对视。 一会儿后，赤鹿嘴边的白胡子抖了一下，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淡淡道：“第一宝，洞天神树生金银耳……” 两个小丹童应声在几个药柜前转悠了起来，仿佛在寻找什么，没走几步，还很蠢萌地互相撞了一下。 卧槽…… 商叶惊了，没想到这厮的脸皮能厚成这样，居然顺杆子往上爬了，“洞天神树生金银耳”这种顶级又顶级的天才地宝来八样，真当楚家有灵石山啊…… 老实说，光粥若不行，商叶判断，顶多还需要两三味不算贵的辅药。 其实这锅粥，主要是分化药力的手法到位，这对赤鹿来说，就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商叶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打算借圣液为楚二小姐稳固住本源，然后推销他的捆绑“大礼包”！ 最离谱的是，商叶还“福至心灵”帮了一嘴，搞得好像是他的主意一样。 真见鬼了…… 赤鹿这边说完第一宝，便看着商叶也不说话， 众人看了过来，商叶开始那啥疼了。 这算什么，玉京山大人物和天师道毛头小子闲谈之间，料理了莲门圣物，救助了洛山楚家的二小姐。 佳话啊！ 狗屁！ 商叶还不懂赤鹿的尿性，他这是名声要，钱也要！ 虽然说，换成顶级灵宝反正是吃在楚馨儿的肚子里，说亏吧，也不算，就是、就是、就是钱不是这么花的呀…… 他莫名为楚安然操起了闲心。 片刻后，商叶在众人的眼神攻势下，喉结蠕动着，说道：“第二宝，太清源池妙光玉莲子……” 他感觉自己说的不是字，就是钱的位数，当初他在鬼车城做的“大生意”，与之一比，就是毛毛雨。 两个小丹童前一宝还没从茫茫多的箱柜里找到，此时闻言，不由地面露惊讶，显然很意外这小天师居然知晓如此稀罕的宝贝儿。 等一下！ 商叶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我现在不是太乙修士，又不是丹鼎院的丹师，更不是赤鹿的弟子，我干嘛跟他合伙骗钱，这老家伙是不是看我丹道见识不俗，想着这小子年轻气盛，稍微一激，就配合他把这出戏演了…… 商叶顿时心生暗火，都跨越世界线了，怎么一见我，就想拿捏我。 赤鹿：“第三宝，火羽山巅赤金枸杞。” 商叶眼珠子晃了晃，“第四宝……” 一会儿后，几个丹师面露遗憾，他们感觉一出佳话虎头蛇尾了，这小天师终究见识有限，没能一直说出与上师口中异宝相媲美的奇珍。 两个小丹童也十分茫然。 商叶后续说得药材太过普通，普通到，他们这里没有…… “咳，我刚说的龙眼果，长生果……外面花园就能找到哈。” 商叶很贴心地提醒了一句。 一直没做置评的赤鹿淡淡道：“去拿。”之后，他看了商叶一眼，转过身子，抬手招来一个金纹锅…… 花园里，商叶看着两个丹童在地里忙活，另一边的紫葫阁亮着金色的火光，显然是起炉……煮粥了。 商叶现在就觉得楚安然欠了他几座矿。 其实，经过刚刚的“对峙”，商叶还发现一件事，这个“赤鹿真人”乃是身外化身，非是本尊。 想来也正常，玉京山的老资格阳神大能，一院之尊，哪有那么容易挪屁股，随便一个大世家就能请动，赤鹿也不用做其他事了，今天派个术法化身“出诊”，已经很给洛山楚家的面子了。 这对商叶来说，倒是无所谓。 他只是单纯想见赤鹿一面，本尊还是化身，都一样。 确认那个絮叨老头也活在这个世界里，他不由地想起院里的师兄师姐，以及诸位师叔伯…… 商叶看着玉京山所处的天际，略有些出神。 第四十三章 管不住这个手 行云橇消失在天际。 楚府开始闹腾起来，因为楚安然始终不愿踏入那座小楼，夏侯怡当众把他一阵乱怼，不同于商叶会还嘴，这位年轻家主微笑不语，俨然一团打不坏的棉花。 几名世家供奉在一边和商叶套着近乎，谈及宗门内的丹道师承时，他没好意思说自己修为太低，还没资格修习丹道…… 商叶找了个由头脱身，然后领着小千雪去了小楼，夏侯怡那边有李妤看着，打应该是……打不起来吧。 商叶进入屋内时，侍女正端着空碗出来。 也不知道这碗价值堪比仙丹的“超级八宝粥”味道如何…… “又见面了。” 商叶对躺在藤篮中，如雪地精灵一般的白发少女抬了抬手。 “诶？商先生。” 楚馨儿不自觉地抓住了被褥。 “上次说给你介绍的，我家的小徒弟。” 小千雪抱着小花伞，从商叶身后探出脑袋，怯生生道： “千雪，我的名字。” 商叶也是为这丫头操碎了心，千雪的成长，或者说正常化，越发明显，他便想为她介绍些年纪相近的朋友，或许对她有所帮助，这楚二小姐一看便是柔弱性子，应该挺好相处的。 楚二小姐微微睁眼，愣了几息后，才低着头，轻声道： “我……叫楚馨儿，失礼了。” 知道两人都不太能说话，商叶适时接过了话题，他来到藤篮，观察着楚馨儿的面容气色，问道：“感觉如何？” 楚馨儿脸色逐渐变得红润，商叶很能理解这种红，只要不是死人，吃了那碗“超级八宝粥”，都该红上一红。 “还好，有、有些热……” 商叶点点头，然后抬起手，投去问询的眼神。 楚馨儿抿着唇部，眼眸微合，没有拒绝的意思。 商叶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唔，体温还算正常，有些出汗，精神也不错，老家伙的产品确实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 “听说这是先生的……” “哦，我可不敢居功，东西是玉京山老前辈炼制的，材料都是楚兄花大价钱买的，我就是顺势掺和了几句。” “嗯，先生……” 楚馨儿有些犹豫，却还是抬起头问道：“我会好起来吗？” 那银灰色的眸子里，有些希冀，更多的却是彷徨不安…… 她很害怕再一次失望。 商叶露出温和地笑容，对他的小病人缓缓道： “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 哎，不自觉就说了漂亮话呢…… 商叶心中一叹，然后放下了茶杯。 “先生若喜欢这灵茶，随后，我让人送些到府上……”楚安然依旧是那副不急不慢的语调，看来夏侯怡的吵闹，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楚兄该给我送几座茶山才对……” 商叶半开玩笑的口吻。 楚安然却点点头，“理应如此啊。” “哦？” 这么上道的…… “赤鹿前辈的作风，在下也是有所耳闻，让商先生费心了。” 商叶差点笑出声来，这就叫名声在外，“楚兄还真在意啊，虽说数额庞大，洛山楚家应该也不缺这点吧。” 楚安然微微摇头，“家里是不缺……” 你自己缺是吧，看来这厮执掌偌大的家门，也不容易啊…… “难道是朝阳寺？”商叶想起了普天之下，胃口最大的和尚们。 楚安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却未谈及莲门。 “赤鹿前辈能莅临寒舍，已是天大的幸事，不该多做奢求，当年他老人家能来，还是楚家舍了祖辈的情分，此次全是前辈仁德。” 仁德归仁德，钱也要赚啊，一山头吃喝拉撒呢…… 商叶想归想，嘴上还是说：“前辈高义。” “……嗯，今夜城里的珍宝阁有一场拍卖会，我想请先生一同前去。” 商叶听着眉头一挑，喜闻乐见的拍卖会情节，还在这时间点，楚安然要给好处费的意思啊…… 依常理而言，若随他去了。 只要商叶对准备好的某一拍卖品产生兴趣，vip房间内的楚安然大手一挥，顺势拿下，再转送给他，轻描淡写间，就把“给钱”这一俗事办了。 世家豪门笼络人心的常用套路，但是没必要这么麻烦啊…… 商叶略作沉思，然后有些为难道：“那个，出来的时候，我答应我的教谕，早出早归，不……闲晃。” 楚安然少有地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人不按套路出牌。 商叶灿烂一笑，“要不，咱们直接点？” “商先生……还真是性情中人啊。” 呵，我俗我知道…… 楚安然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拍了拍手，没过多久，下人们鱼贯入内，他们手中的托盘上，皆是奇珍异宝，其中不乏高阶法器。 商叶漠然打量着，视线经过某件事东西，略一停顿了下来…… 收下好处，宾主尽欢。 “前阵子，商先生来信提过月陨昙的线索，不知详情如何？” 楚安然切入这场私下会谈的正题。 “哦，这件事啊，我是知晓一处秘境，否有月陨昙，尚且不能确定，只是有可能，我打算过些时日，招呼朋友们前去探一探。” 荒原边境上的天马秘境。 商叶曾经在那里见过月陨昙的踪迹，那处秘境极为特殊，他前世涉足不深，便被迫退了出来，后来想再探，却遍寻无踪…… 没发生“刺杀”一事前，商叶有心借楚家的势力去一探究竟，但现在他已经绝了这个想法，和世家豪门打交道，还是拎得清楚些好。 须知寻灵探秘，很多时候，不怕探险的地方有多艰难，就怕问题出在外界，乃至团队自身上。 崂山地宫就是一个例子，辛辛苦苦打通毫无意义。 楚安然听出商叶话里的拒意，并未纠缠，而是正色道：“若有所需，在下义不容辞，只求商先生看在舍妹的份上，多多关照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这位洛山楚家的当家人姿态已经放得极低了，低到商叶都不好意思再腹诽人家。 甚至，商叶还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对一个刚筑基不久的小修士做到这种程度，以世家的秉性而言，其实是很难得的。 商叶也脸色一正，认真道：“一定。” …… 踏上回程的马车前，商叶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怎么就管不住这个手呢？” “怎么了？” 马车的布帘掀开，李妤看了过来。 “哦，没事。” 刚刚…… 一件件宝贝晃过，他却看中了一支结有桃花的法器木簪，他觉得那白里透红的花色跟小师姐极为搭配，脑子一热，然后就伸手了。 现在就是…… 后悔。 他拿头送出去啊…… “师傅？” 小千雪的声音将商叶拉出了思绪。 “怎么了？” “那个白白的姐姐为什么一直躺着不动？” “她身体不好，生病了。” “千雪也经常躺着不动，也是生病了吗？” 人家是睡藤篮，你是睡玉棺…… “唔，没有啊，千雪可健康了，能跑能跳，还能吃，哪里生病了。” “那个姐姐不能？” “嗯，现在还不行吧。” 千雪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说道：“以后，还会来看她吗？” “去啊，千雪想干什么？” “请她吃好吃的，让她也能跑能跳。” “呵呵。” 商叶揉了揉千雪的脑袋。 …… 晚饭后。 商叶写下两封早就打好腹稿的信，然后敲开了李妤的房门。 “所为何事？” 李妤看着案上的文书，笔墨不停，正忙着处理公事。 商叶没做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打算牵头开个天地宴，探访一处秘境，想请李教谕随我一同前往。” 第四十四章 源自公交车站台 山野散修发现灵脉秘境，或者其他什么福缘的线索，若一个人解决不了，便会呼朋唤友，一同探寻。 此事说得好听些，叫修行之士就食于天地。 俗点叫，全指望老天爷赏口饭吃。 “天地宴”的说法便起源于此，先是散修之间，后来被修行界广泛接受，算是一种行话切口。 商叶要开“天地宴”，便是打算牵头组织队伍，前去寻灵探秘。 李妤伏案墨书，第一时间没有答复。 商叶正坐静待，老实说，每次李妤手持笔墨书卷，他就能感受到名为“老师”的气场，这比什么高阶修士都更具压迫性。 说来，李老师是很适合戴眼镜的女性，浑身散发着知性成熟的气息，更关键的是，还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独立感…… 昨日李妤全程在楚府，却又完全不参与任何事，只是单纯看着商叶……或者还有某个大小姐。 商叶这次邀约，虽然有些冒昧，也是无可奈何的，他估计，想攻略天马秘境至少也要一个标准的五人队。 这里的“人”，指得是人仙，也即金丹人仙。 以他目前的人脉来说，攒齐这种阵容，还是有些难的…… 这种层次的秘境，商叶本来是不会考虑的，但天马秘境很特殊，极有可能是时效型洞天秘境，也即“过期不候”。 商叶前世的小社团在“黄泉之乱”后，几个尚不能御剑飞行的妹子闹着要骑行代步的妖宠，大家便抱着旅游的心态，结伴北上，结果阴差阳错，真得寻到了传说中的荒原天马的踪迹，也进了那个秘境。 之后，自然是折戬沉沙，实力差太多了。 这一次，商叶想把握住这个机会，以弥补那时候……大家的遗憾。 过了许久。 李妤托着袖口，放下了毛笔，缓缓道：“无论如何都要去？” “嗯。”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都要去看上一眼…… …… 李妤居住的院外，商叶松了口气，天马秘境的事，他知道的也不详尽，某些地方还不能说，所幸是说辞准备得充足，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这种打草稿扯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李妤同意了，说是以个人名义加入，条件是欠她一个人情，这说得怪暧昧的，商叶隐隐感觉不对，不过，还是应承了。 拉一个入伙，算一个，姐都来了，她弟呢？ 两封亲笔信也经李妤之手，由道门的渠道寄送了出去，不能飞剑传书什么的，怪麻烦的…… …… 深夜。 商叶躺在床上，举着木簪，看着桃花有些入神…… “哗哗哗……” 暗沉的天空， 连绵不绝的雨幕。 依偎着同一把伞的情侣， 顶着书包，牵着手的jk们， 甩着校服，狂奔着的一群小鬼， 他坐在公交站台里，看着一切。 他是孤独的，不是人际关系上的孤单寂寞，而是更彻底的孤独。 他感觉……世界和他格格不入，他不属于这里。 他仿佛坐在一口黑暗的井里，明亮的天空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光芒蓦地照在他的背影上。 他茫然地转过身子，花瓣纷飞的桃林，上襦似雪，裙摆嫣红，佩剑的少女舞动着，仿佛初生的幼蝶。 一圈一圈又一圈…… 终于，她好像累了，在一颗桃树前停下了脚步。 少女微微抬头，露出天然明媚的笑容，青葱般的手指高高举起，好像要抓住整片天空里的春色。 无神的眸子渐渐亮起高光，他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当他触摸到什么时…… 公交站广告牌的光屏通过指纹识别，登陆了他的光网id，《鸿蒙之光》的下载确认框弹了出来，是否…… ∑(っ°Д°;)っ 什么啊，这种游戏广告，未免也太狡猾了吧…… 他如是想道。 …… “师傅……” 千雪揉着眼睛，从床尾爬了过来，看到商叶手里的簪饰，以为是什么吃食，迷迷糊糊地张开嘴，然后咬了过来。 商叶回过神来，连忙挪开手，千雪一下子扑空，然后……起身又扑了过来。 三四下后，商叶就觉得自己在玩逗猫棒。 “唔！” 千雪突然扑倒在商叶脸上，试图去抓桃花簪。 商叶起身拎着千雪的后颈，将她挪开，然后匀着气说道：“想憋死为师呢，这不是给你吃的哦。” “诶？”千雪喃喃道。 商叶看着她半睡不醒的小脸，忽然目光下移，随之皱起了眉头。 不妙啊，前阵子回来就觉得这丫头好像高了一点，现在看看，确实是有发育的迹象啊…… “咳咳，千雪啊。” 商叶稍微提高了些音量。 “嗯？” “以后呢，咱分开睡好不好？” “分开……睡？” “就是一人睡一张床。” “……” 千雪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理解这个问题。 然后…… “哇呜呜……师傅不要我了。”o(╥﹏╥)o 商叶顿时无奈了。 前些日子，他们在山里晃悠了很长时间，那时条件有限，如意居里就一张床，千雪不睡阁楼的时候，商叶不放心她一个人，就…… 历史遗留问题了。 商叶擦擦千雪脸上的泪珠，捧着她的小脸，柔声道：“好啦好啦，不哭了，师傅怎么会不要你呢，对吧？” 姑且，先从两个被窝开始吧…… 商叶如此打算。 …… 信出去了，跨越千山万水。 商叶需要做的，只有修行和等待，修行，他还算擅长，至于等待……修炼丹道的第一要素便是耐心。 说起丹道，商叶本打算用土法子，炼些寻常丹药，自产自销，现在身处天师院，不方便把如意居拿出来起灶，只好日后再说了。 画符，练剑，神魂观想，以及打坐练功，积攒修为。 日子一天天过去，商叶偶尔喝喝李妤的灵茶，过得还算惬意，只要夏侯怡不来惹人厌的话，还去了几次楚府，看望楚馨儿，一来二去，千雪也能和二小姐，说上两句话了。 至于楚安然早就回了洛山祖宅，“刺杀”一事还没完呢，大家族里脏事多，也怪不得，他要把妹妹带到外地养病。 夏侯雪树一直沉寂在神猴塑像里，商叶神识沟通过几次，有回应，但是没说什么，应该处于某些关键时刻。 修行之余，商叶还被李妤抓壮丁了，毕竟不能白吃白住，经过上次东泽乡一事，院里再没让他出过什么任务。 所以，他只能帮着管管熊孩子，嗯，天师学徒…… 道门教谕的修为下限是筑基起楼，商叶自然没资格领这个职称，所以他就是一个助教，在演武场上当众演练一剑法，顺便吆喝一下那些皮猴子，不过因为他脸太嫩，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终于，第一封信来了。 “一直在傻笑，真恶心。” ——商叶那天收到的评价，夏侯怡说的，这位大小姐觉得前者当教谕，简直是误人子弟，于是也掺和了一脚，虽然烦人，却也缓和了院里人员紧张的问题。 第二封信来的那天，那家伙也来了。 他御剑而行，在天师院上空盘旋了好几圈，最后被一脸寒意的李妤用书简生生打了下来。 李姐不愧是亲姐姐。 于是，李浩言那神气十足的臭脸，频繁在商叶眼前晃悠起来，他还不停絮叨自己闭关至今，功法大成，只待横空出世！ 简而言之，这浑小子没变。 万事俱备，目标——天壁城西北方，极北荒原边境的驻马镇。 “姓商的，我也要去！”夏侯怡听到消息后，在李妤那里撒娇无果，然后闯进了商叶居住的小院。 “抱歉哈，咱们只收丹境。”商叶用鼻孔对着她。 “我结丹就能去？” 面对挑衅，夏侯少有的平静。 “说得金丹好像是你家后院里的桃子，说摘就摘了，你咋不上天呢？你真能结丹，我巴不得你来。” 那晚，天壁城上空电闪雷鸣…… 商叶后悔了。 第四十五章 天马传说 时至初夏。 “呀啊！！！！！” 一脸便秘表情的商叶使出了吃奶的劲，手里的燕子切也只是出鞘了一点点，那缝隙间，闪烁着几缕白色的光弧。 最终，他气力用尽，无奈放下了剑。 “啊——” “为什么啊！” 商叶躺在檐廊上，“真就摘桃子啊……” “啊——” 李浩言也躺了下来，“真要命啊，小师妹天赋比我高多了，我先一步结丹，她看我眼神就不对，又被你一激，这就……厚积薄发了。” 商叶瞅了他一眼，“你这一脸被掏空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她丹境初成，今早找我试试手……” “你不是她对手？” “我……”李浩言欲言又止。 “行了，我懂了。” 商叶拍拍他的肩膀，“别难过，我对你期望本来就不高。” “哈？！” 李浩言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这算安慰我吗？我好歹也是挂黄穗的丹境天师，不要面子吗，要不咱们也试试？” “说真的，我不想伤害你，兄弟。”商叶这会儿，已经开始脑补，即将到来的旅程有多么糟心了。 “啊！” 李浩言以拳击掌，好像发现了什么，“让我来天壁城，又让她去找你，然后她破境结丹，总感觉……一切都在我姐姐掌握之中啊。” “可怕。” 商叶翻了个白眼。 “喂！里面两个手下败将，姐姐让你们准备启程。” 夏侯怡在院外瞎叫唤。 李浩言隔墙嚷嚷了两嘴，马上就被怼得无话可说。 商叶懒得理他们，一个一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还这么嚣张，他起身回了屋，叫道：“丫头，咱们要走咯。” “喔！” 千雪抱着小花伞，从里屋蹦蹦跳跳跑了出来。 商叶打量着她的衣服，白色里衣和小小的深蓝色外袍，还扎了个丸子头，可爱倒是很可爱，就是穿天师学徒的道袍装，在外行走，会不会太显眼了。 嘛，算了，反正自己也要穿制服…… 院门外的马车前。 李浩言绕着车乘，跑得像个奇行种，夏侯怡在后面紧追不着，起因是前者嘴碎，说她穿藏青袍胸膛松垮，丑…… 商叶看这两个傻子，对李妤低声道：“我能不穿法袍吗？” “不能。” 唉…… 商叶头一回为自己的职业装感到丢人。 李妤看向摆弄马尾的小千雪，问道：“你一定要带着她吗？” “嗯，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到了驻马镇，会另行安排的。” 李妤没再说什么，“心里有数就好……你们两个！” 李浩言和夏侯怡身形一顿，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夏侯大小姐乃北方分坛坛主的关门弟子，听说这两货小时候就打打闹闹，没个正形…… 马车里还算宽敞。 商叶正在一旁陪千雪折纸玩。 夏侯怡没来由说了一句，“咱们一群丹境修士，为什么还要坐马车，真是奇怪，一点也不潇洒。” 李浩言居然点了点头。 “呵呵。” 商叶干巴巴笑了笑，“拉低大家平均水平，还真是对不起啊。” 夏侯怡撩了一下肩头的发丝，“嘛，你心里有数就好。” 李浩言又点了点头。 兄弟，你哪边的啊…… 商叶瞪了他一眼，耸耸肩道：“你大可以先走啊。” “我倒是想先走，不是你说去什么鬼秘境，也不知道真假，反正骗人也无所谓，到时候我们御剑北上，直接去荒原猎妖，你自个回来吧。” 啧…… 商叶刚想怼回去，马车却停了。 夏侯怡想到什么，立马跳下了马车，城门外停着一辆华贵的车乘，她毫不犹豫爬了上去，叫道：“馨儿！” 这家伙该不会喜欢女人吧…… 商叶掀开窗帘，心中腹诽。 这时，那辆车的窗布帘也被掀开，楚馨儿的脸色苍白虚弱，勉强带着浅笑。 “哟，又见面了，二小姐。” 商叶对前来送行的楚馨儿眨眨眼。 千雪见朋友来了，跑了过去，踮起脚尖，试图将手里刚折的纸鹤，递给人家，可是呢，车窗太高，她个子矮了些。 商叶打算下去帮她，那纸鹤却扑闪着翅膀，自行飞进了车窗。 一旁的李浩言放下食指，向商叶挑挑下巴，“这次练过了。” 这次……是说上次林绣绣自杀的事吧。 “千雪折得……下次，一起玩。” 小丫头低声说完后，对楚二小姐摆摆手，便跑了回来，城门人来人往，独自行动，还是有些难为她了。 …… 白发的少女捧着一个小小的黄色纸鹤，在车里独自发呆，刚刚分别时，那个自称丹道修士的道门天师和她新交的小朋友，一同比了两个剪刀手。 她想问是什么意思…… 那人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微笑道：“再见的时候，告诉你。” 就这样。 商叶小分队离开天壁城，吵吵闹闹地北上了。 …… 驻马镇外的山间。 商叶提着酒坛子，踹开一处林间小屋的门，他进去后，拍开酒封，来到床前，直接浇了酣睡的猎户一头。 猎户摸了把脸，舔舔唇部，对大马金刀坐着的商叶，喃喃道：“好酒……” 商叶放下酒坛子，面无表情道：“听人说你见过天马，你讲故事，这坛上好的烧酒归你了。” 猎户咽了口唾沫，打量着商叶的服饰，点头道：“既然是天师老爷的要求，小民自然知无不言。” 他开始叙说起来…… 商叶一人来这里，是来跑任务流程的，简而言之，对话npc，然后拿关键道具。 驻马镇的“天马传说”源自几千年前，那时北地妖兽倾巢而出，南下为祸，人间大军抗衡，激起了惊天大战。 彼时的圣天子是个中二……嗯，少年人，不顾臣子劝阻，非要御驾亲征，他一上战场，妖兽们跟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冲阵。 圣驾受惊，匆忙后撤时，和本阵走失，来到了这里。 后面的故事，应该是被美化了。 落荒而逃的圣天子遇到了天马群落，然后龙躯一震，收服了它们，还领着天马踏空而来，回援了人间大军，并在那片妖兽海洋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进而，一战定鼎！ 之后战事结束，圣天子仁德，回到这里，放归了天马。 以上，便是驻马镇和天马传说的由来。 历年来，无数人为了这个史书记载的“传说”，来到此地，希望寻到传说中有上古妖族血脉的宝马。 本地也自然而然，冒出许多以“天马踪迹”为由，哄骗游客钱财的人，商叶面前这个八百年没洗澡的猎户，就是其中佼佼者。 商叶听完一堆废话后，不由暗叹，这厮说得鬼话，跟前世他们社团来得时候，连标点符号都没变。 当时，团长“王不留行”因为姑娘们傻乎乎的，被骗了好几笔银钱，正在气头上，又听这猎户鬼话连篇，然后他怎么做来着…… 商叶酝酿了一下。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 “啪！” 水花四溅。 酒坛子瞬间在墙上炸裂。 猎户先是一愣，然后极为心痛地扑向流淌的酒水。 商叶一脚踩住他的后脚跟，又举起法剑，贴着他脑门，捅穿了床板，最后扯着他的耳朵，大声吼道： “你这家伙，是在愚弄本大爷吗？！你要是想死，我这就把你切成人棍，丢出去喂狗，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打听过来的吗，你讲得鬼话，我在镇子里已经听过他娘几个版本了，今天你不给老子绣出朵花来，你跟我只有一个人能竖着出去！懂不？” 猎户看着头顶仅剩的几缕发丝，悲惨地飘落在床榻上，哆嗦着说道： “凌、波、湖……” 猎户年轻时，一次外出打猎，突然天降大雨，他匆忙返程时，路过了驻马镇北边的凌波湖。 偶然间，在湖边的沙地里，见到一块小方玉，他便过去捡了，结果脚下一滑，落入了湖中。 那一瞬间，水流卷着他径直下沉，待他回过神，却来到了一个古怪的水下世界，可惜他没探索多久，便被精怪追着，跳回了那片带他来的水流，然后莫名其妙地浮出了湖面。 更加可惜的是，那方玉还丢了，他再也没找到那个地方…… “丢了是吧？呵呵……” 商叶露出令人毛孔悚然的笑容，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宝，放在了猎户面前，“这是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元宝。” 然后，“啪啪”两个大嘴巴子甩过去。 “现在告诉我丢，还是没丢？” 猎户嘴唇蠕动着，愣是没说话。 “啪、啪、啪、啪……” 半刻钟后，商叶揣起一块玉牌，拿出手帕擦擦右手，然后走出了小屋。 “呼——” 这几天在夏侯怡那攒得闷气，一下散去了很多呢…… 第四十六章 好久不见 发脾气自然不好。 但有时候，还是有用的，如果社团里都是馨儿和小艾那样的软妹子，被人骗了，只是撅着嘴，把气撒在公仔和切菜板上，凌波湖这条线索也不会被他们发现…… “团长，这样做是不对的哦。” 小艾满脸失望。 馨儿抿着嘴，也不说话，只是直摇头。 团长老哥刚还兴奋于自己一通老拳，打出了关键线索，如今面对两个妹子，脸色顿时一僵。 他看向其他人，大家都避过了视线。 怎么突然冷场了…… “那个……” 叶子张开嘴，想帮老哥说两句话，虽然他也觉得暴力解决问题，不是很好，但团长也是为了…… “噗！” 花少抿着嘴，一脸严肃。 刚那声音是他发出来的吧……叶子心生疑惑，难道这些人，又在欺负自己看不太懂氛围，“那个……虽然……” 罗盘按住叶子的肩头，沉着脸说道：“别说了，团长发脾气打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下去，我很担心馨儿在家的安全。” “说起先现实，团长真的超火爆啊。” 花少点点头，摩挲着下巴，他认识现实里的团长。 酷酷的石头姐叼着草叶子，淡淡道：“呵，暴躁老哥不可取。” “你们？！” 团长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然后看向了亲妹妹。 “哥哥，可怕……” 馨儿细弱的声音。 团长老哥捂住了心脏，仿佛中了致命一箭。 “不是的！” 叶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团长虽然容易心急，也是为了大家，其实他很温柔的，很会关心人，绝对不会伤害身边的人，所以……” “啪！” 花少和罗盘互相击掌。 “啪！啪！” 小艾和馨儿双手击掌 石头姐微微摇头，还叹了口气，“真是太年轻了。” 团长捂着脸，拍了拍叶子的肩头，“老哥我很欣慰的。” 叶子反应了好几秒，才恼怒道：“你们又合伙！” 小艾笑眯眯道：“嘛，那家伙一直用下流的眼神盯着馨儿，团长不揍他，我都想打他了，便宜他了。” 花少一脸滑稽，“我们叶子还是纯真啊，哈哈哈哈……” 这时，小脸通红的馨儿来到叶子面前，发起了最后一击，“这样的叶子很可爱……” “啊！” “火山爆发”的少年转身就逃…… “额……我们是不是玩得过分了。”罗盘只比叶子大一两岁，也经常成为大家开玩笑的对象，这会儿有些感同身受。 大家面面相觑。 “还笑！” 石头姐冲了花少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快追啦！” 一群人猪突猛进地下山了。 叶子满脑子都是那句“……很可爱”，现在迫切想找个湖跳一跳，找个洞钻一钻，但是他太弱了，伙伴们一个个越过了他，还故意发出暧昧的笑声。 “不准生气哦。” 最后一个超过他的小艾眨了眨眼，很快也消失在前方。 第一个跑的叶子最后一个跑出林子，当耀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时…… ——孤身一人的商叶遥望着广阔的北方天地。 往事如烟，风起云散。 嘛…… 天气不错，挺适合野营烧烤的，要不要准备点食材呢……商叶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地回城了。 驻马镇的青木客栈。 商叶刚进院子，就听到了一声闷响。 李浩言成“大”字型镶在了客栈的院墙上，不远处的夏侯怡一条大长腿成“朝天蹬”状态。 商叶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然后当什么都没看见，避过大小姐不善的目光，悄悄地溜进了屋子。 夏侯怡自破境结丹后，武力越发强横，每日都有精进，而且自离了天壁城，性子越来越野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更关键的是，李妤还有意放纵她。 反正商叶是不想惹她了，被怼了也当没听见，当初勉强能与之对练，如今纯粹剑术武学上的比拼，就是找虐待。 也就李浩言皮糙肉厚，耐收拾…… 商叶来到客栈二楼的房间。 李妤在靠近院子的窗户旁读书。 小千雪在折纸玩，这爱好算是培养出来了，现在在折五角星，说要折一大堆，然后串起来挂在如意居里。 “他们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嘛……” 商叶对窗外的两人说道。 李妤看着书卷，问道：“干什么去了？” “买菜。” 李妤放下书，默默看了过来。 商叶发动技能“转移话题”。 “对了，李教谕你操心夏侯的终身大事，咋不撮合这一对呢，你看这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亲上加亲……” 一攻一受的…… 李妤脸上少有地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她低声道：“那样，小言，一定会被欺负一辈子的。” (#｀皿′) 你之前乱点鸳鸯谱的时候，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商叶嘴角一扯，感觉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溜了溜了。 商叶回到楼下，问过掌柜，然后来到客栈后面的伙房，弄了些木炭。 路过后门时，他看到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油菜也叫芸苔，能吃，能入药，还能出油，可是好东西呢。 商叶走出后门，看着与蓝天连成一片的金色花海，在风涛中起伏摇曳着，心情不由地舒畅了几分。 静静待了一会儿，他便要转身离去。 忽然间，天风袭来。 商叶不由地眯上了眼，再睁开时…… 时间的流速变缓了。 光彩夺目的少女从剑身上，轻轻跳下，自那金黄和嫩绿之间，缓步走来，她一如既往，白襦红裙，扎着清爽的马尾辫，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 两人隔着田垄，略一对视。 片刻后，龙胜玉挽了下耳边的发丝，微笑道：“好久不见。” 花海失色。 商叶愣愣地，没有回话…… “嗯？” 龙胜玉稍稍歪头，露出特有的天然气息。 “我不是……中了幻术吧？”某人自觉今天沉浸往昔许久，意识可能还不清楚什么的…… 龙胜玉听着嘴角上扬，眼角含笑，然后瞬间拔剑，潇洒转身，一剑上撩。 ——大风起兮！ 强烈的剑风骤然升起，携带着无数花瓣，来到了高空，这些花去势耗尽后，如雨幕一般，缓缓飘落。 龙胜玉还剑归鞘，上前一步，“现在呢？” “额……” 商叶眨眨眼，刚要回话。 花瓣瀑布随之落下，淋了两人一身。 龙胜玉连忙捂着脑袋，微眯着眼，清秀的面容有些懊恼，好像是在说：“又干过头了……” 商叶半张着嘴，眸子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花雨之下， 还是那个她，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师姐。 “嗯，好久不见。” 第四十七章 言谈之间 “嗯，好久不见。” 商叶抬手拭去少女肩头的花瓣，收手时，却有些僵硬，他天天给小千雪掸衣服习惯了，也没多想，就向……小师姐伸手了。 这动作好像有些亲昵。 他后知后觉。 龙胜玉也明显地愣了一下，目光不由地偏移到别处。 “你身体……” 商叶察觉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说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当初黄泉宗宗主熊千雪从龙胜玉体内强取碧落黄泉剑，重创了小师姐的丹田气海。 “已经完全没事了。” 小师姐嘴角上扬，露出自信的神色，刚刚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次冒然请你来，会不会有些唐突了？” 小师姐微微摇头，“我说过，你有事可以来玉京山找我，虽然你这么久都没有来看……” “哈？” 商叶听着一愣，怎么感觉小师姐在怪他，当初两人分别得有些仓促，也没约定见面什么的啊…… 小师姐一双杏眼睁大了几分，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恭喜你！” “恭喜我？” 什么情况，我有喜事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恭喜你筑基有成！” 这话题转移得也太生硬了吧…… 商叶看着小师姐略显慌乱的脸，回道：“额……谢谢。” 这个“版本”的小师姐看起来挺精神，好像开朗了些，不像“黄泉之乱”时期，她处于漩涡中心，肩背上有些沉重，显得有点内敛…… 小师姐稍稍平复了下，问道：“当初一别，你过得如何？” “挺好的啊，跟寻常道门天师一样，跋山涉水，四方游走，不知不觉，半年快过去了。” “还和黄泉宗有纠葛吗？” “他们山门都破灭了，哪里还有蹦跶得余地……你呢？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回玉京山后，修养了许久吧？” “是很久呢。” 小师姐点了点头，那段日子，可是把丹药当饭吃，汤药当水喝，这对崇尚美食她的来说，可太煎熬了。 商叶瞥了眼小师姐的佩剑，问道：“这剑是？” 小师姐解下腰间的暗金色长剑，递了过来，“这是当初你给我的那把剑，我用了一阵子还算习惯，托人又锻造了一番，并取名为‘风锽剑’。” 商叶接过后，发现地锽剑比在黑甲将军手里时，小了一号，也细了许多，变得适合女修了。 当然，品阶也提高了一层。 “我这阵子也获得了一把不错的剑呢。” 商叶观剑之余，将燕子切取出递了过去，剑修大多喜剑，别人那里，他懒得炫耀，小师姐这里，还是可以晒一晒的。 龙胜玉握着燕子切，脸色有些讶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她顺手一拔，那状如燕子的轻薄剑身，便被抽了出来。 要不要这么轻易啊……商叶自尊心抖了抖，他还拔不出来呢。 “好秀气，好轻盈的剑，可是剑宗形制？” “嗯……” 小师姐轻抚剑身，脸色有些遗憾，“本来我也有一把剑宗前辈赠送的剑，可惜在洼村遗失了，后来也没寻回来。” “这样啊……” 洼村、赤血山林、秘谷…… 种种往事在商叶心头一晃而过，时间过得真快啊。 “对了……” 商叶想到李妤之前说得一件事，“小……龙……” ∑(っ°Д°;)っ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想过，私下该如何称呼龙胜玉，小师姐自然不太行，他又不是太乙门徒，龙仙子好像太生分了，若按岁数算，龙胜玉应该比自己大几个月…… 龙师姐？怪怪的…… 小师姐倒是落落大方，微笑道：“叫我仙珏吧。” 仙珏是龙胜玉在人间的郡主封号，宗门之外，关系亲近的长辈和亲友会这么叫她，多少有些昵称的意思。 “唔，我现在还没有天师封号呢……”商叶顺势思考小师姐该怎么叫自己，商先生、商道友…… “商师弟？” 小师姐好像看出某人在想什么。 商叶连忙摇头，说道：“请叫我叶子！阿叶也行。” 以前在游戏里，他习惯被人这么称呼，至于师弟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想接受这个设定，毕竟他自觉比小师姐大，心理年龄…… “喔。” 小师姐倒是无所谓，她不是拘泥小节的人，“那……叶子想说什么？” “听说你在玉京山，曾经提起过我……”李妤说过，玉京山紫霞峰曾经传出过他的名字，导致他在小师姐庞大的粉丝团那里，挂上了名。 嗯，黑名单那种…… 小师姐脸色一怔，“那个……我……” （我要怎么解释！自从被掌门带回玉京山养病，心里一直很在意那个救了自己多次的神秘小天师，“有事来玉京山找我”，这么明显的邀请，他却半年没有音讯，托人到道门打听，也石沉大海，心烦意乱的时候，跟姐妹们说了漏嘴，本想让她们不要传出去，却又觉得会不会因此引起他的主意，所以……(*?＼*) 商叶见小师姐有些纠结，“如果不方便解释的话……” 小师姐低着头，盯着地面，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说漏了嘴，如果给你造成麻烦的话……” “没事没事。” 商叶直摆手，“反正我也不往玉京山那边走动，没什么麻烦。” 游戏里众所皆知，玉京山又名“小师姐粉丝大本营”。 “诶？叶子不喜欢玉京山？” 商叶听着身形一顿，先是看了眼远方，然后用最正经最认真的脸色，盯着龙胜玉的双眼，沉声道： “我很喜欢玉京山，也很向往那里……” 说到这，商叶有些恼怒地对客栈后院喊道：“你们行不行？能不能成熟点？要不要脸面？” 从刚刚一直在偷听，懒得揭穿他们，还不走了…… 商叶气冲冲走了过去。 小师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疑惑，你若喜欢玉京山，当初在洼村，为什么选择了天师道呢…… 商叶一进后门，就见一脸讪讪的李浩言贴墙站着，夏侯怡就躲在他身后。 小师姐跟着走进来时…… 夏侯大小姐猛得探出头，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掰扯下李浩言的脑袋，耳语道：“你说商叶在等一名太乙修士，却没说是龙胜玉啊！中天原龙家的仙珏郡主诶！玄门代掌门蒹葭真人的弟子诶！不满十八岁结丹，领悟剑意的绝世天才诶！” “我事前也不知道是龙仙子啊！”李浩言低声道，还对商叶比了个大拇指。 商叶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两货了。 他直接向里屋抬抬手，示意小师姐随他进去，龙胜玉饶有趣味地看了两人一眼，微微颔首后，便跟上了商叶。 第四十八章 集合 气氛格外凝重…… 李妤和小师姐对坐茗茶，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们好像认识，据说是在某个公开场合上，见过一面。 两人开始很和睦，相互见礼后，正常问候对方的师长，纵使目光里含着些许打量之意，也很自然，小师姐身份高贵无比，李妤说起来，也是北方分坛新生代天师的“大师姐”。 优秀女性对彼此的存在，总是很敏感的…… 商叶开始这么理解，直到他介绍说李妤是他的传功教谕后，小师姐眸子里的审视意味就变得“赤裸裸”了。 李妤典型清冷性子，自然不会和小自己近十岁的小姑娘眼神“较劲”，她的应对方式很简单，默不作声，顾自喝茶，只是偶尔以余光瞥一下某人。 场中安静了下来。 商叶开始感觉难熬了，他现在很想念李浩言和夏侯怡，这两活宝该来打圆场的时候不见人，不该他们出现的时候，乱当电灯泡。 他突然想起当初，找李妤谈及“天地宴”一事，李教谕提醒他最好不要招惹龙胜玉，恐引火烧身，若探寻秘境缺人，她可以做主从道门调来人手。 商叶想了下，还是拒绝了，一者他不想宗门势力过多介入，这涉及到队伍主导权和秘境收益的分配问题。 二者是有小师姐在，他各方各面都很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妤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子离商叶稍近，里面还是空的，这是让他倒茶的意思。 商叶正要抬手，小师姐也把杯子递了过来，关键是这个杯子离他更近点，他脑子飞速运转了起来。 下一刹那，他便发现了。 ——这是一道送命题。(?_?!) 小师姐今天怎么回事，她私下里是有些小任性，甚至莽撞，但在人前，还是很知书达礼的呀…… 商叶思索着，慢腾腾地拿起茶壶，并向屋外投去求助的眼神。 李浩言在窗边稍稍探头，给了他一个屁用没有的僵硬笑容，这小子看来不打算掺和进来了。 至于一旁的夏侯怡，看他的眼神越发嫌弃，甚至厌恶，商叶倒是习惯了，他已经不指望理解大小姐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这时，空中有破风声传来…… 商叶顿时如蒙大赦，连忙放下茶壶，起身道：“人来了，我去看看！”说完，飞一般地逃出了屋子。 一名背剑的黑衣男子走进客栈。 他见商叶下楼，微笑道：“商兄弟，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剑宗映雪山一脉的林青时，曾经领着剑宗修士和商叶去过都龙山牢城，还下过崂山地宫，为人正派，有点老好人的意思。 商叶对他感观不错，又救过他师弟性命，此次天马秘境一行，需要信得过的人手，也就去信天夷邀请了。 林兄来得真是时候啊…… 商叶抱拳见礼，发现林青时较去年有了些变化，那时他着装仪态严整，以至于稍显古板，如今他蓄着络腮胡，未穿宗门剑服，头发也只是简单束在脑后，整个人沧桑风尘了许多。 其余人也从楼上下来了。 大家相互见过，认识一番后，林青时说道：“其实，我还带了一名同伴，他是我表亲，此次前来主要是散心，商兄弟若觉得不便，秘境一事可以不带上他，莫要觉得为难……” 林青时多作解释，还是很有必要的。 修士会聚“天地宴”，比较忌讳未经主事者同意，私自带旁人前来，寻灵探秘多一人便是多分出一份利益。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信任问题。 商叶心想，既然是人家亲戚，肯定要见一见再说，林青时还是很有分寸的一个人，“林兄太见外了，先请进来一叙吧。” “阿漩。” 林青时向外面叫了声。 商叶听着眉头一皱，这名字有点熟啊，当他看到那位绝色“少女”进来时，不由心想：“还真是刑漩。” 剑宗那个人气伪娘，商叶和他在鬼车城有过一面之缘。 一身白衣的刑漩走进客栈，向众人点头致意后，便站到林青时侧后，低头垂目，也不打算说话。 林青时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李浩言压低声音，对夏侯怡说道：“是刑漩呀！” 夏侯怡盯着可人儿，眼睛直放光，“东来刑家那个？天夷的妖孽天才？” “嗯嗯！没想到真人比传说还要貌美，最近十方梦境传闻，剑宗一男一女，两个知名剑修为其决斗，没想到本人跑咱们北地来了。” “真的呀？你还能去十方梦境？” “嗯，你没有梦玉？” “我爹有一个，他说我不专心修行，不让我碰……” 商叶听两人低语，顿时感觉信息量有点大，一男一女为刑漩决斗…… 十方梦境，商叶强行去过一次后，再没尝试，他倒是想去，毕竟那里算是修行界的“互联网”，消息流通极为迅速。 可他神魂练度刚刚起步，才是“灵识”境界，至少到下一阶段的“搬运”——也即神魂强大到，可以意念干涉实物。 如此，才算勉强有资格登陆十方梦境。 商叶见刑漩摆明了不想说话，自然也不会凑上去，很干脆地说道：“既然是林兄自家人，我没什么意见。” 林青时正要回话…… 小千雪蹦蹦跳跳，从前院走了进来，她见有生人，先是来到商叶身边，接着观察众人，当她看到小师姐时，微微一愣，然后扯了扯商叶的衣袖，问道： “师傅，她是我娘亲吗？” !!!∑(っ°Д°;) 卧槽，忘记给小师姐解释千雪的事了…… 商叶连忙摇头，“不是！” “唔……师母？” 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到了商叶的脸上，他内心狂汗，正要开口解释，小师姐突然抓起他的手，径直跑向了后院。 李浩言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呆滞地说道：“厉害了……” 后院。 商叶背靠围墙，小师姐紧贴着他，盯着他双眼，满脸震惊地问道：“那个小女孩怎么回事？！她不是……” “是的，这事我正打算和你说，先不要慌张。” 小师姐得到商叶肯定的回答后，稍稍冷静下来，这才察觉自己靠得太近，有些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这事，还要从咱们分别那日说起。” 商叶指了指地下，“那位大人后来又找了我一次，把这丫头交由我照顾，她是熊千雪真灵和圣主遗蜕合二为一的新生命，等同转世重生，过往种种都不记得了，只对你我有印象，就是在雪地破庙里，遇到她时的情景……” “可是，圣主不是要她作为继承者吗？” 商叶点点头，“据我推测，她执掌轮回的时机未到，应该有某些修行，或者说过程没有走完。” “为什么要托付给你？”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当初，那个圣主化身可是二话不说把人给他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不仅是魔修，还是我太乙叛徒！”小师姐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生气了。 “额……这事，道君前辈也知晓，我以为他会告诉你。” “掌门师伯……” 小师姐闻言冷静了下来，想了会儿，有些严肃地问道：“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她很听话，很乖巧，只知道吃饭睡觉，抓虫子玩，哦，最近还在长个子，这算古怪吗……” 小师姐眨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 “她……叫你师傅？” “说着玩得，也方便人前解释。” 第四十七章 进入秘境 “师傅……” 千雪也来到了后院。 小师姐顿时身形闪现，躲到了商叶身后。 “所以说，她没有威胁的啊……” 商叶有些无奈，不过也难免，小师姐在熊千雪手里吃了大亏，又是触手捆绑，又是监禁paly，最后强行取剑，导致她养了半年的病，可谓吃尽“苦”头。 小师姐从商叶肩头露出眼睛，偷偷打量着千雪。 千雪也好奇地看着她，还向旁边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小师姐却向相反方向挪动了点，还低声道：“就是这双眼睛……” “那人的幼年形体，长得一般无二是理所当然的，她现在很乖，你别怕。”商叶将小师姐拉到身前，介绍道： “丫头，这是师傅的……” 千雪眼睛突然一亮，直接扑到了小师姐的身上。 龙胜玉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千雪将脸蛋埋在她怀里，闷声闷气道：“抱抱，暖和……” “商……叶……” 小师姐睁大眼睛，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商叶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其余人所在的方向，接着拉起小师姐跑出了后门。 玲珑如意居落地便长。 商叶和小师姐，连同后者身上的“挂件”一起溜进了屋子。 “嘭”地一声关上门。 “丫头吃东西了！” 商叶在厨房里，拿出一块红豆糕，瞬间就把千雪吸引了过去。 小师姐扶着桌子，松了口气，然后看着厨房里开心吃东西的千雪，说道：“这半年，你们一直在一起？” “同吃同住，还睡一张床呢。” “一，一，张床？” 商叶见她脸色古怪，耸了耸肩，“小孩子嘛，睡觉还磨牙呢，她现在还好些，有点情绪，半年前跟人偶一样，也就跟我有话说。” 小师姐来到卧室前，看了一眼，低声道：“好乱……” “呵呵。” 商叶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这半年积攒的杂物太多，阁楼又不能放东西，厨房本来就很小，再放东西进不去了。 至于小客厅里，放得都是一些比较重要的道具，比如…… 咔嚓！ 商叶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他连忙看向桌子，只见那支“花灵桃木簪”极为明显地放在桌子上。 小师姐回头了…… 电光火石之间，商叶展现出单身二十几年的灵魂手速，把簪子别到了身后。 “虽说是储物法器，偶尔居住的话，还是要收拾一下的。” “嗯嗯！” 商叶重重点头，然后指了指楼上，“上面有一个东西，你可以看看。” “喔。” 小师姐“蹬蹬”上了楼，还在楼梯两侧的墙上，发现几道隔绝神识的符箓，这是商叶抽空在玲珑阁买得便宜货，效力范围勉强覆盖了小阁楼。 商叶跟了上去，见小师姐脸色严肃地盯着玉棺，一只手悬在棺身上空。 “这是和千雪一同送来的，那丫头每隔一阵子，便要进入其中睡些时日，否则精神会持续萎靡……” 片刻后，小师姐收回手，摇了摇头，“我看不透……” “我第一次碰到它时，眼前产生了幻象，好像关于它的由来，你也试试？” 小师姐迟疑了一下，涉及黄泉圣主的器物皆诡秘异常，由不得她不慎重，不过此物在商叶身边这么久，若有危险，应该早就显露端倪了。 她屏气凝神，以指尖轻轻触碰了玉棺，然后……身子瞬间瘫软了下去。 商叶连忙过去，把她扶了回来，喊道：“喂！你怎么了？” “唔，我没事。” 小师姐按着太阳穴，“只是突然有些……” 这时，千雪也走了上来，还以她特有的倒栽葱体位，翻进了玉棺，然后趴棺沿上，伸出了双手，“呐，要一起睡吗？” 商叶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想睡了？” 这次好像有些快啊…… “不是你们要睡了吗，千雪也要一起……” “……” 小师姐逐渐恢复了气力，她低着头，扶着墙壁自行下了阁楼。 商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来到千雪面前，说道：“千雪乖，自己先睡好不好？” “不要。” “睡醒了，带你吃大餐。” 千雪摇摇头。 “连续吃两天……唔，三天！” “好哦！” 这丫头立马闭上眼，躺了下去，面容很快变得详和起来。 也太好哄了吧…… 商叶看着棺盖自行合拢后，才下了楼。 小师姐坐在客厅里，闭目捏着眉心。 “还好吧？”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模糊，想要回想，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喂——” 外面传来李浩言的叫声。 商叶正要出去招呼，小师姐却站了起来，她脸上的迷茫之色尽数散去，轻声道：“走吧，不能让同道久等，以免失了礼数。” “嗯。” 两人回去后，小师姐对众人微微欠身，略带歉意地说道：“刚刚突然想到一些急事，所以……” “呵呵。” 商叶这种时候，只能傻笑着打个圆场，然后说道：“天色尚早，我们这就启程吧，关于目的地的事，边走边说。” 之后的路上。 商叶将猎户的故事大致转述了一遍，还将玉牌交给众人传看，最后总结道：“有秘法结界和开门器物，这显然是一处人造秘境，有可能是古修遗府，也不排除是方外洞天，有一点需要注意，‘天马传说’源自这一带，可能和那地方存在着某种关联。” 夏侯怡举起玉牌，对准着太阳，说道：“这方玉上除了流云纹路和描绘下雨的图案，并无异状啊……” “我凭它下去过一次，遇到了精怪，也就退回来了。” “是何种妖物？”林青时问。 “应该是某种水精凝结成的怪物，不算强大，就是有些麻烦……” 凌波湖距离驻马镇不算远，众人脚程不慢，一个时辰后，便赶到了目的地。 此处已经属于极北荒原，远处只有灰黄的土地，零星的绿色，以及天边起伏的山峦。 商叶看着眼前这座不算广阔，却晶莹透彻的碧湖，说道：“若从上空往下看，这湖就像一只小脚，雅称‘玉足湖’，当地人会叫它‘脚丫子湖’。” 随后，他拿出那块方玉。 “这东西放进湖里，也不会有异状，起先我也搞不懂，后来想起捡到此物的人说，那日是个雨天……” 这里倒不是扯谎，前世他们小社团来得时候，也是商叶联想到的。 他说着，看向了龙胜玉，小范围行云布雨的术法在太乙玄门是必修课，当然了，其他宗门也有此类法术，只是教学侧重点不同。 小师姐前行几步，微微侧目，“需要多大范围？” “两三成湖面足以。” 两人意简言赅的问答。 小师姐捏了几个手诀，指尖亮起微光，四周的水气随之升腾而起，快速在空中凝结成云，在水资源丰富的地方，这类法术往往能事半功倍。 不消多时，绵绵雨丝挥散而下，水面泛起了无数圆形的波纹。 商叶运转涉水步，踏水而行，来到湖面之上，接着将手里的方玉探入水中，顷刻间，玉身亮起光芒，附近的湖面也泛起了荧光。 纵使商叶多番说道，也不如现实来得更有说服力，众人眼见异状显现，眸子里纷纷显露惊讶之色。 附近泛光的湖水逐渐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涡。 “各位，我先走一步。” 商叶看了众人一眼，当即沉入湖中。 小师姐紧接着一个飞跃，投身入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林青时对身旁的刑漩低声道：“你可以不来。” 后者微微摇头，两人也紧随其后。 李妤和李浩言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跳进了漩涡。 只剩下了夏侯怡一人，她脸上一会儿跃跃欲试，一会儿又有些怵然，最后一撇嘴，自语道：“谁怕谁啊！” “扑通”一声。 湖光隐去，空无一人。 第五十章 天马秘境·湖光之下 漩涡下，是一条亮着淡黄荧光的湍急水流，进入其中后，仿佛置身于过山车上，高速奔驰，连续过弯，忽上忽下，最后…… 脱轨。 商叶平躺在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然后看着上空。 天空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一条水柱犹如茶杯的握柄一般延伸出来，即将接触到地面时，又一个弯子回到了水里。 他就是被这条水流甩了出来，经历与过往一般无二。 这里看似是湖底，若正常下水，是绝对来不了的，形成这种奇特的景象，商叶推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成天地的洞天世界，凌波湖只是入口，还一种是大型结界在湖底隔绝出来的空间。 商叶倾向于前者，因为前世修为有成后，他回来探查过，若有结界，他理应能发现迹象，但是并没有，当然也不排除被人移走的可能…… “啪！” 空中传来破水声。 小师姐缓缓飘落，其余人依次落下…… “喔！当真别有洞天啊！” 李浩言一脸惊奇。 “呀——” 悠长的惨叫骤然响起。 湿漉漉的夏侯怡直挺挺摔了下来，这姑娘看着凶神恶煞，没想到坐一回“过山车”，吓得连护体真气都撤了。 李妤微微摇头，走了过去，抬手在她背上一拍，散去了她一身水迹。 受惊的夏侯大小姐撅着个嘴，可怜兮兮道：“师姐……” “男人婆！你要卖乖，能从我身上先下去吗？！”当了回肉垫的商叶扣着地上的泥巴，咬牙切齿道。 “啊！你怎么擅自跑我身下了！”夏侯怡连忙跑开，还装模作样地躲到李妤身后，仿佛受了性骚扰。 “你是故意的吧，你想打架吗？！你……” 忽然，小师姐俯下身子，将手伸了过来。 商叶抬头看去，只见小师姐柔弱的肩膀和天空水幕里的波光连成了一片。 天使啊…… 商叶立马顺杆子往……嗯，握住小师姐的手，然后站了起来。 一旁的李妤瞅着两人，眸子里浮现些许忧虑之色。 给小师姐一掺和，商叶立马不再理会夏侯怡，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淡淡道：“就是这里了，看着像一处小洞天，可能会有异于外界的现象，大家小心点。” “类似的洞天秘境一千年也发现不了几处，往往都伴随着大机缘，由此可见商兄弟气运不俗啊……”林青时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看似是奉承，实则是在承认商叶对队伍和秘境的“主权”。 不要小看这种不咸不淡的话，寻灵探秘最忌队内生隙，毕竟财帛动人心，这里几个天师不用说，肯定是一家人，玄门龙胜玉和商叶关系匪浅，林青时也看在眼里，只有他和刑漩属于外人，所以有必要把话说开点。 “哪里哪里，机缘自然就有危险，能不能落下好处，还不一定呢。” 商叶微笑着回了一句。 “快看！那是什么？鱼吗？好漂亮！” 夏侯怡指着天空喊道。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天空的水幕里，无数鱼儿汇聚而来，它们由五颜六色的光线构成身体架子，内部只有透明无色的水。 这些鱼儿集合成群，一同游动，时而扩散成球，时而排列成蛇形，又如随风飘动的锦帜一般，翻转浮游着…… 如此繁杂的“颜色”不断变化，宛如水中绽放的烟花。 商叶本想说点什么，却见大家，特别是小师姐看得入神，便沉默了下来。 这景象确实很好看，他曾经也看呆过…… 只是片刻后，李浩言突然说道：“它们是不是朝这边来了？” 商叶点点头，“嗯。” “那个，你说得水精凝结成的精怪，该不会是……” 商叶拔出天师法剑，以行动回答了。 天空传来密集的破水声，庞大的鱼群冲出悬空的水幕，向众人飞来。 一瞬间，大家四散开来，高阶修士动手后，声势不小，站位太密集，容易影响彼此发挥。 商叶用肘部顶了一下，还傻愣着的李浩言，说道： “麻利点，开打了！” …… 风锽剑划过，肉眼可见的剑风荡出，瞬间切碎了近身的几条光鱼。 小师姐一如既往，莽在队伍的最前面，她接敌后，略一探知这些精怪的深浅，便御空而去，直接闯入了鱼群腹地。 之后，狂风骤起，四散的水滴如雨幕一般滑落。 嘛，小师姐好像又变强了……商叶看着天空，反手一撩，将一条游到他身后的光鱼斩成了两滩水迹。 说起来，前世也好，现在也罢，凡是有小师姐参加的战斗，大家都是这样仰视着她，仿佛她永远是战场的中心…… 密集的鱼群冲出水幕后，充斥着整片空间，到处都是它们游弋的身影。 所幸几个主要战力很给力，打得风雨骤起，在地面划水的商叶压力很轻，还有余力观察众人的身手。 “什么吗，这些怪鱼很弱诶……” 李浩言在空中闪转腾挪，好像砍得很顺手。 附近坑坑洼洼的地面，随着光鱼一个个坠落，逐渐蓄满了内含破碎光线的水。 商叶见差不多了，适时喊道：“林兄！它们落地后，还能异变重生……” 空中的林青时身形一顿。 “哈？” 李浩言听着一愣。 忽然，他下方一个较大的水洼涌起，一条放大版光鱼冲他飞来，鱼嘴里还有光线形成的尖利牙齿…… 商叶离他最近，当即甩出一张准备多时的冰结符，正中了“大鱼”，随后一坨冰疙瘩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李浩言见状刚松口气，却感觉浑身一寒。 李妤在不远处默默瞅了他一眼。 这时，林青时已经领会了商叶的意思，他反手持剑，剑尖朝下，身周散发出白色的寒雾，然后直接刺向了地面。 汹涌的寒雾瞬间扩散开来。 贴近地面的飞鱼和附近地面的水渍，随之凝结成冰，林青时出身剑宗映雪山，这一脉以冰寒剑气所闻名。 鱼群此刻被清理了大部分，残余的密度无法阻挡众人的脚步。 商叶大致判断了下方位，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水里的鱼还在汇聚，拖下去没什么意义。” 众人应声落到商叶身边，唯有小师姐还在远处的鱼群中央奋战。 商叶张张嘴，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大声叫道：“仙珏！” 剧烈的风压猛得爆发开来，那些遮挡住小师姐身形的光鱼顷刻间雾化…… 她飞至商叶身前，微微歪头，“嗯？” 商叶指着一个方向，微笑道：“我们走了。” 小师姐略一点头，直接抓住他的手臂，御风而起，向他所指的方向飞去。 “诶？” 商叶愣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谁让他不会飞呢……这第一战还真是顺利，金丹队的素质就是不一样，没一个人被光鱼扑到，若被蹭到，还是挺麻烦的，那些光线会顺势缠绕上来，蚕食修士的护体真气…… 众人低空飞行了一会儿。 四周逐渐暗了下来，因为天空水幕里不再闪烁着大片的波光，地面还有淡薄的白雾弥漫漂浮着。 “商叶，你要带我们去哪？”紧跟着李妤的夏侯怡问道。 “那个。” 商叶笑了笑，“其实，我也不认路……” 第五十一章 天马秘境·晶石方体 “你瞪我也没用，上面是水，四周是雾，谁知道哪儿跟哪儿？” 夏侯怡嘴角抽搐，“那你还带着我们走？” “动起来，总比留在原地好吧。” “我们迷路怎么办？” “来的时候，已经在宗门报备过此行的目的地，我们要是逾期不归，会有门内前辈……” “谁让你说这个！你不是来过这里吗？” “与其说来过，就是被那些怪鱼追着跑了一大圈，然后……遇到一个古怪的建筑，破解无果，不得其门而入，接着又出现一些大鱼，我只好溜了。” 基本就是商叶前世社团的遭遇，只不过更加鸡飞狗跳一些…… 李浩言说道：“我们要找那个建筑？” “嗯，除此之外，我也没别的发现。”商叶点点头，“我觉得就在附近，但是不能确定，这里实在没东西可供标识，目前只能碰运气……” “那些鱼又来了。” 林青时看了眼后方，远处隐隐有些彩光。 众人加快了飞行速度。 商叶倒是不着急，前世用脚能寻到的地方，没道理飞得不行，更何况他还确定了大致的方位。 众人飞了一会儿。 忽然，小师姐突兀地停了下来。 商叶熟知小师姐感官异常灵敏，问道：“有什么发现？” 她看向右侧，“那里有声音……” 众人随之调转方向。 片刻后，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大家听着心神一震。 那是……马的叫声。 所有人顿时联想到传说中的天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商叶冷静道：“小心些，遇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向声音的源头飞了一会儿，清晰地马蹄声骤然传出，且渐行渐远，这明显是在远离…… “不要着急，慢慢来。” 商叶再次提醒，他怕有人心急，脱离了队伍。 这时，远处的雾气里，逐渐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建筑轮廓。 众人很快发现，那是一座由透明晶石构成的巨大方体，建筑浑然一体，表面没有任何人为搭建的痕迹，也没有门窗和装饰物之类的东西。 他们来到晶石方体附近时，看到一个形似马尾的东西，没入了一面晶壁。 众人绕着建筑飞了一圈，并无发现，然后落到了地面。 夏侯怡仰头打量着，“刚刚不止我看到了吧，好像有一只马进去了？” 众人纷纷点头。 商叶说道：“内有乾坤。” 他俯身捡起一个石子，然后一甩手，石子在晶壁上弹了回来，没有消失，也没有触发什么。 他又取出那块方玉，试了试，也没有作用。 “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试试看。” 众人较为保守地各作探查，很快发现此物不仅隔绝神识，甚至没有灵气波动，方体表面和附近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一时间，陷入僵局。 “你前些天刚筑基，以前却能在这些精怪的围追下，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然后全身而退？”半天不说话的李妤走到商叶身边，开口便切中要害。 商叶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别看我修为低，我还是挺厉害的，寻常金丹修士，我都未必放在眼里呢……” “吹牛。” 夏侯怡撇了撇嘴。 众人以为商叶在说笑，只有小师姐没有丝毫怀疑。 又过了一会儿。 商叶见他们暂时没什么法子，于是拔出法剑，走向了晶壁，“攻击它会有变化，你们没别的想法，我就动手了。” 夏侯怡翻了个白眼，“有办法你不早说？” “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晶壁内会出现难以形容的影像。” 小师姐看向了他，“影像？” “嗯，有可能是幻象，也有可能是真实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这次请你们过来，便是想破解这东西。” “什么影像啊，还难以形容……” 李浩言随口说了一句。 商叶道：“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浩言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试试就试试。” “我来。” 李妤出声后，两人很老实地闪开了。 她按住随身法剑的剑柄，稍稍静立，商叶都没看到出剑，只见剑光一闪，强烈的真元波动扩散开来，一道紫色弧光瞬间劈在晶壁上，然后顺着晶壁，向上划出了一道极为醒目的紫色光线。 之后，整个晶石方体发出嗡嗡的声响，并亮起了炫目的白光。 当光芒敛去后，晶壁内果然浮现出了画面。 ——那是一群通体雪白，背生双翼，额露长角的马。 “天马！” 李浩言惊讶地叫出声，然后对商叶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难以形容？” 商叶摇了摇头，“我看到的不是这副画面，之所以不说是什么，是怕你们心中惦记，导致影像出现变化。” “什么意思？” 李浩言没听明白。 林青时道：“商兄弟可是说，这晶壁可能根据人心所想，来形成图景？” “我本是猜测，现在觉得大有可能。” 商叶点了点头，前世社团来到这里时，因为不得门入，好一阵乱敲乱打，结果看到了好几幅画面。 “我再试试，我对珍奇异兽并无兴趣。”林青时拔剑前行，手中的长剑亮起了炽白的光芒，他双手握剑，毫无花俏地斩晶壁上。 “嗡嗡”声传出。 晶石方体再度亮起，只是光芒比李妤那剑后，稍稍弱了一些。 影像随后浮现。 众人目不转睛，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一间大屋子里，堆满了法器，其中以兵刃居多，不乏品质极高的上等剑器。 林青时向商叶微微点头，没再说话，这是默认自己想得是刀剑法器。 “我来！” 李浩言走了上去。 晶石方体受到攻击后，散发出的光芒更弱了，内里显现的画面是——累积成山的灵石。 “这、这是幻象吧……” 李浩言被灵石的光芒，冲击到了心灵。 夏侯怡上去后，众人看到一个撞角为龙首的巨大舟船，根据船身的阵纹可以判断出，这应该是空行类高阶法器。 夏侯大小姐没有否认，只是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 李浩言这没眼力劲的，还打趣道：“可以啊，你这是想离家出去浪……哎哟！” 夏侯收回脚，狠狠剐了他一眼。 “咔嚓！” 雷声大作，霹雳骤生。 蓝色的电光遮住了众人的眼，商叶只觉得耳内一阵轰鸣。 晶石方体亮起不弱于李妤下手后的光芒，面目淡然的小师姐在刺目的白光中，缓缓落回地面，仿佛这雷霆与她豪无关系。 晶壁内光影变化，然后却——空无一物。 啥玩意，出bug了啊…… 商叶捂着隐隐作痛的耳朵。 第五十二章 天马秘境·五头水怪 小师姐是主风雷系杀法的武斗型修士，其天资卓越，悟性出众，真实战力往往高出同境界者一大截。 简而言之，靠的住，只是……偶尔有些脱线。 “那个，我姑且问一句。” 商叶感觉自己猜到了什么，“仙珏，刚刚有想什么吗？” “嗯。” “那是？” 小师姐理所当然道：“水晶粽子和糯米丸子。” 果然是吃的吗！ 常人见到灵石、法器、传说灵兽后，不该想点更有意义的吗…… 林青时说道：“如果连甜点都无法显示，这晶壁内展现的画面，兴许不是幻象，而是实物？” 这时候应该正经分析吗？ 不过，说得好有道理…… 商叶想了想，“接下来是谁？” 众人看向默不作声，好似掉线一般的刑漩，结果人家微低着头，目光偏移到别处，明摆着不情愿。 话说，这小女儿姿态作得也……太好看了。 商叶干咳了一下，“那就剩下我了。” 众人看向了他，视线里含着些许期待。 商叶冷冷一笑，双手举起法剑，全力砍在晶壁上，只听“当”的一声。 ——整个过程毫无特效。 “好弱……” 商叶瞪了眼出声损他的李浩言，筑基修为的真元储备跟丹境完全比不了，能省着点用，就省了。 之后，晶石方体没响也没亮，只是数息后，显现出一幅相较之前，堪称av画质的小影像——一座满是仙花灵草的园圃。 商叶眯着眼，在黯淡画面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块怪石，上面是…… “哦！月陨昙！” 夏侯怡突然冲出来，挤开了他，刚要开始吧啦吧啦…… 远处骤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 商叶回头看去，目光渐冷。 来了…… 天空水幕之下，密集的鱼群间，悬浮着五头巨兽，它们的构造和寻常光鱼一般无二，只是体型大如山岳。 从外形看，分别是鲸鱼、鳄鱼、蛟蛇、乌贼、巨蟹。 李浩言抬头仰视着，“你说的大鱼，不会是这些家伙吧？” “怎么，怕啦？” “额，还好吧。” 李某人喉结蠕动，脸皮有些抽搐。 “这些怪物的追击能力不强，若是想退去，应该没问题，若要留在这里破解这个建筑，就要一战了，诸位如何选择？” “鲸！” 小师姐衣裙飘动，腾空而去。 “龙仙子一如既往地充满气魄啊……” 林青时淡淡一笑后，也飞向高空，还不忘说道：“蛟蛇吧。” 刑漩紧随其后，“蟹。” 李妤大有深意地望向商叶，问道：“你此行目的就是月陨昙？”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飞向了鳄鱼。 夏侯怡面色古怪地看了眼商叶，然后抓住李浩言，冲向剩下的乌贼。 商叶看着他们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容。 为了凑齐一支标准的金丹队，他不惜麻烦小师姐，用掉林青时的人情，还向李教谕所代表的宗门低头，正是为了应对这五头“看门怪”，前世的小社团在这里几乎人仰马翻…… 至于李妤所说的“目的”，月陨昙只是其一，但不是全部……拯救楚馨儿，交好楚家，还用不到如此大动干戈，商叶真正的目的是传说中大破荒原妖兽的天马。 这种力量，他既然有了线索…… 在极北荒原蠢蠢欲动的现在，极有发掘的必要。 …… “呼……” 商叶换了口气，胳膊和腿脚稍稍有些乏力，四下满是水迹，相当一部分光鱼葬送在附近。 他放下法剑，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冰结符，洒在周围，防止这些水怪变异。 未等他喘息多久，又有一大片光鱼飞了过来他。 商叶敲敲老胳膊老腿，准备再次接战。 这些光鱼犹如飞蛾扑火，实在没完没了，他还要全神关注，用心出剑和走位，若不小心着了道，被鱼扑中，进而让那些光线缠成粽子，可就太丢脸了。 天上的战斗，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几人各显神通，纷纷以大威力招法轰击那些极为耐打的超大水怪。 其中最出彩的自然还是龙胜玉。 商叶记得丹境时期的小师姐，开始修习太乙玄门的高阶剑法《天霆六式》，驾驭雷电的能力越发纯熟了。 附近的光鱼里，偶尔掺杂着一些比较大的鱼，一两记普攻无法完全破坏其内部的光线构架，只有辅以冰结符才能快速解决，这也是当初选择此符的原因。 商叶将冰结符拍在一条大鱼的前额，然后踩着瞬间形成的冰疙瘩，一个后跳，退到了晶壁前。 如此做，是为了保证身后安全，以节省精力。 忽然，空中轰轰作响…… 那头巨大的水形鲸鱼已经失去了所有鳍肢，体内构成躯体的光线骨架，也破碎了半数，它似乎再也维持不住身体，张开大嘴，从高空上坠落了下来，而落点刚好就在晶石方体附近。 商叶劈开几条光鱼，想要远离此处，至少绕到晶石方体的背面，却被更多的怪物拦住了去路。 他冷静地取出水月珠。 如果有必要，他也做好了水中作战的准备。 这时，鲸鱼前额亮起一处光斑，身周闪烁着电弧的小师姐破水而出，她径直飞来，剑风一带，围住商叶的光鱼尽数粉碎。 待商叶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小师姐带向了天空。 会飞就是好啊，机动性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商叶心想，修行一道就是这样，炼气境界时，想着筑基，真元水涨船高，能多用几次法门神通，筑基后，想着获得神识索敌的能力，踏上神魂修炼之道后，自然就开始惦记凌空虚度的本事。 慢慢来吧，所谓修行就是水磨工夫…… 夏侯怡和李浩言那一组，商叶比较担心，他这会儿得空，远远看了几眼，两人打得还算可以，在大章鱼身下不断翻转腾挪，伺机出手，切下一条条触手，危机时，还能互相照映一下，不亏是青梅竹马，有点默契。 其他破敌进度最快的，商叶本以为是众人修为最高的李妤，没想到，却是不声不响的刑漩，他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惊人的光影轨迹，那头水巨蟹的肢铅便挨个粉碎了。 这人有点厉害啊…… “看下面。” 小师姐突然提醒道。 商叶应声看去，眸子一缩，只见地面鲸鱼的破碎残躯里，一条条光线游动起来，飞向了晶石方体。 他眼瞅着一根根彩线没入方体内部，逐渐形成一个线形漩涡。 “你去帮他们！我没事，五头水怪应该就是破解这古怪东西的关键……”商叶摸清头绪后，心神大定。 “解密”一事，最怕陷入僵局，最不怕的就是变化！ 第五十三章 天马秘境·门 小师姐奔赴战团。 商叶站在远处，默默打量着晶石方体。 空中的战斗，他不是很操心，全丹境的阵容，如果打“看门怪”都出岔子，他就要考虑撤退，重新估量天马秘境的难度。 那些水怪体型庞大，极为耐打，移速却很缓慢，攻击覆盖面虽然广，出手前摇又太明显，若小心应对，对这些精于战斗的金丹…… “嘭！” 不远处的水流溅起大片的水花，下一瞬，一脸羞恼的夏侯怡从水里飞了出来，还冲商叶来一句：“看什么看！” 呵…… 商叶只能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 夏侯似乎是一个不留神，被水章鱼的触手抽了下来。 触须啊，还真是怀念，想当年，家里的小徒弟，也是玩这一手的行家…… 大团的水从空中洒落，在地面流淌着，逐渐向晶石方体汇聚，越来越多的光线没入其中，成为漩涡的一部分。 终于，第二只水怪——水巨蟹轰然坠落，一时间犹如江湖倾倒，溅起的水幕甚至遮住了晶石方体。 商叶微微一怔，发现新线索的兴奋感散去不少，他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五个水怪逐个减少，几人空出手来互帮互助，大大提高了攻略速度，当最后一头也汇入水流后，他们落回了地面。 商叶挨个打量众人。 大家多少都有些疲乏，推这种浮空的大型单位，消耗自然不小，商叶视线扫过夏侯怡时，却见她抱着手臂，罕见地有些女人味…… 不对！ “夏侯怡，你是不是受伤了？” “哈？你说什么！”大小姐的脸色有些忸怩。 商叶向李妤使了个眼色。 李姐姐走了过去，按着夏侯的肩头，三下两下后，回头道：“左臂筋骨有损，不算重。” “带伤药了吧？” “嗯。” 商叶了解情况后，略过夏侯复杂的心理活动，不再过问，这种程度的战力损伤，还在预料范围内。 “休息下，看这东西怎么变化……” 晶石方体所处的地势有些低洼，积水在那里形成小湖，一条条光线在水中游弋着，向湖心的方体汇聚。 现在最差的变化就是来个“五合一水怪”。 商叶默默想道，不过…… 当所有光线进入晶石方体，漩涡中心骤然亮起了五彩斑斓的光，一会儿后，光芒隐去，一条条光线整齐排列着，将方体划分出密密麻麻的小格子。 紧接着，这些小格子不断塌陷挪移，数息间，整个方体变形成了一道内里亮着白色光幕的……门形建筑！ “这是让我们进去的意思？”李浩言喃喃道。 商叶却冷静了下来，他感觉十分奇怪……打败五头水形怪物，直接给出下一关的传送门，其中的设计感太强烈了，若是寻常虚拟游戏也就罢了。 但不是…… “鸿蒙之光”的“副本”大多因地制宜，看似是副本，基本就是一个小的开放世界，没有什么条条框框，比如赤血山林，都龙山牢城那些副本，只要操作得当，可以随便跳关。 崂山地宫那种富有关卡设计理念的副本，反而很少，说到底，崂山地宫的建造者本就有考验后来者的用意，碰巧和副本理念不谋而合罢了。 那这个画风突变的传送门，又是这么回事，西幻游戏乱入？ 还强行插入了科幻要素，也太古怪了吧…… 商叶陷入沉思。 众人纷纷看向他，等他的看法。 一会儿后，商叶皱眉道：“……过于不同寻常了，目前为止，我们尚有退路，冒然进去，恐有不测。” 商叶说得保守，实则，已是心生退意。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作为团队指挥，万不能被利益冲昏头脑，局面不清的情况下，该有的决断，还是…… “叶子？” “嗯。” “走吧。” 小师姐淡淡一笑，眸子里显露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自带主角光环的福缘一姐说话了。 放马过来吧！ 商叶瞬间决定了，“需要一个人留下来，如果我们出现意外，她可以通风报信。” 寻灵探秘基本操作之“留后援”——不能所有人陷进一个地方。 这番话，商叶是对着李妤说得，李姐姐自然会意，然后看向了夏侯怡。 “凭、凭什么？！” 大小姐感觉自尊心受创，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商叶别过脸，默不作声，这时候要是接话，根据这些天相处的规律，肯定要演化成打嘴仗。 李妤微叹一声，拉着夏侯怡走到一边，低声劝了起来。 没多久，两人便回来了。 夏侯怡咬着唇，一脸的不开心。 “要不，我也留下来陪小师妹？” 李浩言挠了挠头。 商叶眉头微皱，再损失一个战力，可不是好消息，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把握，李同学虽然有点愣，却是正儿八经的金丹修士。 李妤看着夏侯没有说话，似乎也不放心自家小师妹一人留下，但她也知道大局为重，人肯定是要留的…… “不用！” 夏侯却一甩脸，小腰一掐，就地盘坐了下来。 李浩言讪讪一笑，没再说什么。 哇，这人性子是真麻烦，还是小师姐好…… 商叶道：“夏侯小姐留在这里，一旦生变，即刻原路返回，不用管我们，三日内不见我们的踪影，还请回宗门搬救兵。” “知道了！” 商叶被恶狠狠瞪了一眼，还是陪笑道：“万事以保存自己为第一要务，切记切记……” 商叶啰嗦完了，李妤又安慰了几句。 之后，一行人腾空而起，飞向那座光门，李浩言站得离商叶较近，随手拉着他起飞了。 商叶十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众人在内生光幕的晶石门前，悬空而立，下方是汹涌的水。 “我先进去探探路吧。”商叶理所当然地说道，作为牵头者，趟雷任务自然也是第一个上，自打出山以来，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 “那我也……”李浩言说道。 “我和他去。” 李妤靠了过来，代替李浩言拉住商叶的胳膊，估计是不想弟弟冒险。 小师姐看着两人，微微眨眼，然后一脸淡然地飘了过来，抓住商叶的另一只胳膊，缓缓道：“还是我和他去吧，我们以往经常如此，彼此也好照应。” 说完，她和李妤略一对视。 气氛再度微妙起来。 这…… 商叶感受着两个胳膊传来的触感，脸色有些僵硬，这情况不对劲啊，后面不会是问“我选谁”——这种送命题吧？ 林青时看着眼前的景象，颇感有趣，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忽然，他感觉有人拉扯他的衣服，回过头，只见一直沉默的刑漩，眸子里稍显异色，低声道：“他们是……那个吗？” 林青时有些无语，这个小亲戚天生绝色，命犯桃花，走到哪里都被男女情爱缠身，不得清静。这次带他出来散心，本来有意疏导他，他还八卦上别人了，自己那点事都拎不清楚呢…… “应该……也许吧。”林青时随口道。 “那你们去吧。” 李妤和龙胜玉对视了一会儿，很识大体地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发梢在商叶脸颊上一带而过…… 怪痒的，某人不太敢挠。 “走吧！” 小师姐眼睛微眯，露出“胜利”般的笑容。 两人即刻飞向了晶石门。 诶？不对啊，惯例先用飞剑探路啊！ 商叶刚要张口，便被晶石门的光幕所吞没…… 第五十四章 天马秘境·戏 身姿曼妙的银发少女慵懒地伏在案几上，她盯着桌对面闭目端坐的少女，眸子里满是兴奋之意。 “呐，醒了吗？” 龙胜玉微微睁眼。 一双细嫩清凉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你醒了！” 龙胜玉回过神，刚想挣脱，一对湛蓝清澈的眸子凑到她的面前。 “你……是？” 龙胜玉轻声询问，也看清了身前女子的样貌。 银发少女身着蓝色长裙，裙上绣着彩色飞鱼的图案，她肤白如玉脂，五官精致地好似画中之人。 真好看…… 龙胜玉略一晃神。 “我叫妙妙。” 银发少女放下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龙胜玉看向四周，这里是一处宽敞华贵的大殿，附近没有旁人，高大的正门被帷幕挡着，看不到外面。 她的神识触须离体之后，寸步难行，好像被阵法压制了。 “姑娘，请问此处是哪里？” “这里是天马城，妙妙是这里的城主哦！” 银发少女拿起茶壶，倒了杯水，然后推到龙胜玉面前，之后捧着自己的脸，直勾勾地看着她。 “城主？” 门、光幕，那个人，一闪而过……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我在一起的男人，姑娘有见到吗？” 龙胜玉说着，便要站起来。 银发少女突然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能走哦，你是妙妙的人偶，妙妙很可怜的，很寂寞，你要陪我……” “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龙胜玉心里有些不安。 “呐，妙妙给你讲妙妙的故事，你讲你的故事，然后你当妙妙的人偶，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嘿嘿……” 她轻笑着。 殿门处的帷幕自行敞开，外面是一个红毯铺地，白布遮围的戏台。 银发少女身子前倾，在龙胜玉的耳畔柔声道： “要开始了哦。” 龙胜玉感觉耳朵触碰到什么，顿时有些痒腻，反应过来，连忙要闪开，少女却搂住她的胳膊，有些委屈地说道：“你不想听，妙妙以后就不讲了，你想知道也不告诉你，关于天马城的秘密……” 龙胜玉看着少女清澈的眸子，稍作思索，语气平缓地说道：“我愿意听，妙妙姑娘可否先松开手，然后告诉我，我的同伴在哪里？” 银发少女撅着嘴，松开了手，然后却绕过桌案，紧挨着龙胜玉坐下。 “妙妙放开你，你也走不了哦。” 龙胜玉闻言一怔，当即遍视周身，只见手臂、脚裸、腰身、乃至脖颈，都缠着透明的丝线，这些线向上延伸，消失在殿顶的黑暗里。 什么时候…… 她目光微寒，毫不犹豫地运转真元，调动筋力，想要挣脱束缚。 这时，那些透明的线亮起了微弱的白光，它们坚韧异常，龙胜玉体内躁动的真元一接近它们便被……汲取走了。 “你……” 龙胜玉冷冷盯着银发少女。 “好可怕……人偶要听话哦，你生得这般好看，甚至能跟妙妙的姐姐们媲美，妙妙一定会好好疼爱你，把你打扮得更加精美。所以啊，不能生气哦。” 银发少女嗔怪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龙胜玉的脸颊。 龙胜玉看着少女，眸子里的寒意渐渐消散，虽然没有放弃积蓄力量，挣脱束缚，却按捺住了情绪。 “妙妙姑娘，想告诉我什么？” “嘿嘿！” 银发少女似乎很满意龙胜玉的态度，眯着蓝色的眼睛，慢声细语道：“很久很久以前，妙妙有一个开心快乐的家，有三个姐姐……” 正门外戏台的右侧，走出了三个宫装女子。 她们提着裙角，欢快地舞动着，来到戏台中央时，还回身招了招手，然后一个稍显娇小的银发少女，笑着跟了过来。 龙胜玉看得心中一凛，两个银发少女的样貌一般无二，只是殿外那个穿着白裙子，而其他三个女子更显诡异，她们……没有眼耳口鼻。 ——“还有爹爹娘亲……” 三个“姐姐”从戏台左侧退场。 两个父母般的无脸男女登台，来到银发少女的身边。 “父亲”摸了摸少女的头，“爹要交给妙妙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只能由妙妙独自完成，没有姐姐和爹娘在身边，妙妙能胜任吗？” ——“嗯！妙妙会完成爹爹交待的任务！” “父亲”摸了摸脸上仅有的胡须，“母亲”取出一个银色的桂冠，戴在少女的头上，然后两人离去了。 少女摸着头上的桂冠，似乎很开心。 龙胜玉身旁念白的银发少女，笑得跟台上的她一般天真明媚。 这时，一匹额生金角、背身双翼的白马走上戏台，然后在少女背后伏了下来。 少女跪坐在白马身前，脸上显露着不变的笑容。 ——“妙、妙、会……” 一字一顿的叙述。 龙胜玉瞳孔一缩。 戏台上的白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 ——“乖、乖、的……” 白马化为白骨，少女带着笑容，坐在骸骨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完、成、任、务。” 白骨化为齑粉，微风抚来，随风而逝。 ——“……”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天真笑容渐渐消失了。 这要表达的含义，难道是时间…… 龙胜玉看着身旁面目淡漠的银发少女，突然觉得内心极为酸涩，莫名想抱住这姑娘，好好安慰一下。 忽然，戏台下雨了。 台上的她微微抬头，风雨忽来忽去。 一道彩虹从戏台右侧延伸出来，绕过少女，飞进了大殿。 之后，一条条彩色光线构成的水形鱼，沿着彩虹游了过来，并在龙胜玉面前汇聚成群。 它们以彩虹为“水面”，不断跳跃起伏着，似乎想翻过什么。 “陛下，看！天生祥瑞！” 大殿深处传来声音。 龙胜玉转头看去，有脚步声逐渐近了。 两个人走出了黑暗，落后半步的那人依旧没有五官，还身披铠甲，腰佩长剑，观甲胄形制，似乎是古代武将。 另一人穿着淡金色的长袍，他是…… 商叶？！ 龙胜玉眸子内闪过一抹青光，她腰身紧绷，周身劲力浑然一体，体表升腾起青色的光雾，正欲爆发时…… 殿顶之上飞来一道道透明的细线！ 龙胜玉手成剑指，指尖亮起银光，刚要挥手…… 一旁的银发少女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刹那之后。 更多的丝线加身，龙胜玉眸子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第五十五章 天马秘境·头 “呐，在妙妙家，不听话的人偶会被拆手手哦。”银发少女面露微笑，湛蓝的眸子深处，却如地底寒潭般幽深。 龙胜玉盯着商叶，没有说话。 身穿金袍的商叶走了过来，顾自打量着鱼群，一条光鱼突然跃向了他，一旁的武将探手一抓，捏住了鱼。 “咦？” 武将看清手里的东西后，将之递到商叶面前，那是一块白色的方玉，玉上系着红绳，绳上还有一枚玉环。 商叶接过东西，摩挲着玉身。 忽然，玉环表面闪过一缕玄光，他愣了下，然后一脸恍然。 “哪里是祥瑞，分明是我人族先辈留下的余荫，昨夜梦有所感，果然有此机缘，走吧，看看去，也不知是哪位先贤留下的造化。” 说完，两人顺着彩虹，走向门外的戏台。 “商叶！” 龙胜玉忍不住叫了声，商叶却没有理会她。 “呵呵，是不是吓了你一跳？” 银发少女眯着眼，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不过这个人不是小云哦，小云更小一些，明明是小男孩，长得却像瓷娃娃。” “你对他做了什么？” 龙胜玉冷声道。 “他是妙妙的人偶，妙妙做什么都可以哦，好了，我们继续看吧。” 殿外的戏台。 金袍商叶走到跪坐的少女面前，然后蹲了下来，露出淡淡的笑容，“小姑娘，你是在等我吗？” 冰雪消融，涓涓细流。 那毫无神采的眸子有了些许波动，少女微微眨眼，看清身前之人后，突然咬着嘴唇，失声哭了起来。 商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似乎不擅长应付这事。 直到一旁的武将干咳了声，指了指袖子，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取出锦帕，却不是递给少女，而是朝人家脸上……糊了过去。 少女发现身前的人，正笨拙地给她擦脸，愣了下，也就忘记哭了。 “小云很温柔哦。” 龙胜玉身旁的人低声道：“声音也好听，又知道许多有趣的事，还愿意陪妙妙玩，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 “但是……” 正门处的帷幕突然落下，大殿内暗了许多。 兽吼之声骤然响起，此起彼伏。那一刻，龙胜玉仿佛置身于兽潮环伺之下，大殿四周的黑暗里，满是嗜血的妖兽。 紧接着，帷幕掀开一角。 商叶独自进来，快步走到桌案前，面目严肃地说道：“前线战事吃紧，我要带天机军离开，可以吗？” 银发少女点点头。 “守望荒原，等待召唤，本就是妙妙的职责，妙妙会下令的。” “你不能随我一起离开吗？” 少女有些伤感，“不可以哦，除非有人破解三环宫，进而掌控整座天马城的机关中枢和库藏，否则妙妙只能留在这里。” “大师的三环宫非同寻常，只能等战事结束，再召集有识之士破解。” “嗯，小云会回来吗？” 商叶摸了摸少女的头，“当然，等天下太平，我带你去圣京……”说罢，他转身离去，殿内随之响起了成片的铁蹄声。 看到这里，龙胜玉心里大致有数了。 这讲述的，应该是古代圣天子借天马，大破荒原妖兽的传说，只是故事里，没有这座秘境，也没有这个少女…… 商叶掀开帷幕离去，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龙胜玉本想说些什么。 帷幕却又被掀开，商叶去而复返，他这次来桌案前，银发少女却如受惊的幼兽，突然抱着龙胜玉，躲到了她的身后。 商叶直勾勾看着龙胜玉，或者说……她身后的人。 “天机军……” 商叶的声音有些沉重，“确有定鼎一方的武力，如今荒原妖祸已平，我代天下苍生谢过大师，也谢谢你…… 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天机军的力量太过强大，也太过关键，重要到，我认为它不适合被皇廷，或者世俗世外的势力所掌控。 毕竟人心难测，未来的事无人能看清，难保这股力量不会被卷入世俗纷扰之中…… 我想它留在这里，才是对的，等待有朝一日，再度起到今日的作用，这也是你的职责，不是吗？ 守望荒原。 如此看来，大师才是真正有远见的人，他造出这等经天纬地的神物，却没有交给皇廷和仙门，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我自觉不如大师高瞻远瞩，自然也没资格僭越…… 说起来，我先前可是大显神威，可惜你没见到。 我下令左右两军不动，中军后撤，群臣以为我吓破了胆，要拿军队垫背，掩护自己逃跑，当场就有耿直的老臣要血谏。 妖兽没吓着我，他们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幸好几位将军看着我长大，信得过我。 这才完成了诱敌深入的计策，然后天机军神兵天降，犹如白色的江流，自天边涌来，生生截断了兽潮！ 我们再合围反扑…… 妙妙？你怎么不说话？” 龙胜玉正仔细听着，突然眉头一皱，肋下有些疼痛，那环抱着她的银发少女，臂膀太过用力了。 少女颤声道：“妙妙要留在这里？” 商叶略显愧疚地点点头，“嗯……” “妙妙又要一个人？” 商叶沉默了会儿，然后展颜一笑，“我答应你，以后会来找你。妙妙有职责在身，我也有，等我日后交付了重担，就来陪你，到时候我们好好商讨一下，如何安置大师的遗留……”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别看我个子没你高，在外面，我可是一言九鼎。” “那要多久呢？” “唔，一百年吧。” “好久……” “哪里久了，再短一些，我想来，他们都未必放我走。” “那好吧。” “呵呵，妙妙真听话……” 商叶说着，向门外走去。 “小云真的没有骗妙妙，一定会回来找妙妙？” 商叶头也不回，沉声道：“孤以圣天子的名义承诺。”说完，再次走出了正门。 之后，大殿深处走出一个人，那人浑身罩在金色的甲胄里，他来到桌案前，淡淡道：“天机现世，妖祸得解，根据上喻，天马城即刻迁移他处隐匿，请城主下令。” 龙胜玉听着心生疑虑，上喻，迁移…… 银发少女却拒绝道：“不可以哦，爹爹不在了，姐姐们也把妙妙忘记了，我们走了，妙妙又是一个人了，妙妙要等小云回来。” 金甲人重复道：“此乃上喻。” “妙妙不同意，你们都是妙妙的人偶，要听妙妙的。” “上喻尊于城主令，天马城将即刻迁移。” 金甲人说完，转身就走。 忽然，殿顶射下了无数道细线，眨眼间，就将金甲人捆缚住了。 龙胜玉顿时心神剧震，白皙的脖颈汗毛直立，一股漠视一切的杀意从她身后散发了出来。 “不听话的人偶，妙妙不需要……” 刺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金甲人身躯颤抖着，扭曲着，然后……粉碎了。 “呐……” 少女凑到龙胜玉耳旁，幽幽道：“妙妙把所有不听话的人偶都拆掉了哦，所有的，整座城里的……” “但是，妙妙好可怜的。” “妙妙这么努力，却再也没见过小云哦。” 说到这，少女起身走开了。 龙胜玉不由地靠着案几，喘息了起来，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她匀了下气息后，试图劝说这个神秘少女。 “过往的事无法改变，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和我的同伴一定会帮助你，可不可以，先放过他，我们好好谈一谈……” “同伴？你的？不是哦，这是妙妙的人偶。”银发少女略一抬手，几条丝线飞到帷幕外，然后拉扯着商叶，来到了近前。 “但是，妙妙不需要小云的替代品，也不喜欢你总是挂念其他人偶，因为，你也是妙妙的人偶，所以……” 又有几条白线飞来，缠住了商叶的脖颈。 “呲”地一声轻响。 鲜血飞溅，头颅……滚落。 龙胜玉杏目圆睁。 四下先是一静。 随后，“轰”地一声雷鸣，绽放的蓝光淹没了整座大殿。 周遭的黑暗被彻底驱散，角落里堆积成山的人形残骸，也随之显现。 龙胜玉体表缠绕着汹涌的电弧，白线瞬间化为灰烬，她猛得将银发少女扑倒在地，怒喝道：“你都做了什么！” 少女面露潮红，仿佛遇到了极为开心的事。 “来和妙妙玩！” 第五十六章 天马秘境·镜 商叶睁开眼。 镜子，入目之处，全是一面面镜子。 他身处由镜子组成的甬道内，每面镜子约两三人宽，七八尺长，它们整齐排列，中间隔着条状的银色金属。 这里明亮通透，却没见到光源。 商叶观察四周，没见到旁人，身后也是镜子组成的墙。 记得和小师姐穿过了那处光门，然后…… 他调出系统面板： ———— 姓名：商叶（驱魔天师） 状态：剑谶缠绕 修为：筑基前期，神魂·灵识 功法： 洞玄功·筑基篇 碑石五剑·星芒，碑石五剑·飞涯，露绽瞳 神降术（安萝月），契约灵鬼（夏侯雪树） 玄心降魔符录（辟邪、镇煞、真火、神行、信鹤、冰结） 天师行山剑术，斩妖剑术，朝阳剑法（旭日初升） 天师散手，破阵长拳，涉水步 道行：剑道·粗，符道·粗，武道·门，丹道·门 从属：天师道 生涯：黄泉之乱 典藏：《药典》，《碑石五剑》…… 行囊：玲珑如意居，天师法剑，电光剑胚，常黯刀，风玄·燕子切，梧桐镜，金身塑像，花灵桃木簪，水月珠，清白黄龙灵玉棺，纸船…… ———— 状态栏没有异样。 最起码证明他没有入梦，去年被梦境折腾了几次，有点心理阴影。 商叶摸了摸下巴，然后皱起眉头。 他的记忆停留在…… 小师姐有些兴奋地拉着他，两人冲进了光门，脸上的胡渣告诉他，时间具体过了多久未知，但肯定不是一瞬间。 这是中招了啊…… 商叶将剑胚背在身后，握着出鞘的天师法剑，慢步前行。 天马秘境的发展委实超出他的预料，本以为那处水下世界是秘境的全部，晶石方体类似宝箱之类的东西，想办法打开它，或许会有好处。 却没想到，那方体极为“科幻”地变成了一座传送门。 之后，他心生疑虑，想退了。 龙胜玉却跃跃欲试，多少激发了他心中的“莽”性，福缘深厚的小师姐都发话了，他还怂个球。 结果局面越发扑朔迷离了。 说来，凡是小师姐参与的活动，好像都是这德性…… 商叶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四下依旧是遍布镜子的甬道。 “迷宫？” 他自语道。 商叶颇感违和，旋即开始梳理目前掌握的线索，猎户因缘巧合在凌波湖畔，捡到一块方玉，可以打开某种结界禁制，前往一处洞天秘境。 而秘境显然有人造痕迹，推测是古修遗府，或者曾经某个势力的秘藏之所，当然也可能是哪个泯灭在历史长河里的宗派山门。 来驻马镇前，商叶做了功课，这附近没有发现记录在册的仙家宗门，硬要扯上点关系，也只有古代的“天马传说”了。 介于那个古怪的传送门，古修遗府和仙家山门的可能性大减，已经设立了外围结界，没谁会把进进出出的家门搞得如此复杂。 所以，就是秘藏之所了。 类似的秘藏型秘境，大体是某人某势力因为某种原因，因地制宜藏了某种东西。 往好的说，就是藏宝洞，一旦发掘，等于喜当接盘侠。 坏的就是封印了某种阴邪妖物，打开了自认倒霉，不过这种极少，如今修行界手段足，古代那几个气吞天地的魔君都死了，没几个妖邪杀不死，费功夫封印做甚。 某些不方便弄死的，各家仙门势力范围内，也有类似监狱的地方。 比如天师道在中天原境内就设有一座“镇魔塔狱”，因为业务需要，它专门关押妖魔鬼怪，堪称修行界最大规模的监狱。 还有一种可好可坏，古代修士自知大限将至，干脆将自家洞府，改建成了陵寝，这种还不少，修行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现，里面宝贝和杀阵都不缺。 但是…… 又如何解释晶石方体因人而异，所生成的幻象，那仿佛是在“勾引”别人，若是秘藏，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不通啊…… 商叶虽说不是专业考据党，也研究过修行界历史，这种风格的秘境布置和晶石方体这样格调古怪的器物…… 他闻所未闻，实在看不出是哪位大佬的遗留。 等一下…… 商叶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若是那人，再稀奇古怪些，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应该不会吧…… 他想了一会儿后，选择向右，继续前行。 身后十字路口的地上，一个“千雪牌”纸鹤正对着他的背影。 商叶一边走，一边在岔路口留下纸鹤，作为标记，尽管身陷困境，他倒也不着急，保持冷静是基本素养…… 虽说小师姐下落不明，但人家比他强多了，他还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不停走了一阵子，商叶体感时间，大约过去三四十分钟，四周依旧是无数的镜子和一条条通道，仿佛没有尽头。 他打了个哈欠，取出一串冰糖葫芦，左手拿着，开始吃…… 嗯，补充糖分。 同时打定主意，这串撸完，还没变化，他就要尝试搞破坏了。 结果，当他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倒退了几步，来到了一面镜子前。 刚刚是不是有东西…… 商叶察觉到什么，猛得转过身子，只见身后的镜子里，站着一个人，见那美艳不可方物的侧颜，正是剑宗刑漩。 他手持长剑，剑尖滴血，剑下是倒在血泊里的……李浩言。 画面一闪而过，顷刻间消失不见。 有点意思了…… 商叶默默等了会儿，却没有其他变化，便取下剑胚，刺向了镜子，剑尖触碰到镜面后，却没入其中。 商叶拔出剑，见无异状，略作思索，接着留下一个纸鹤，然后慢慢靠近镜面，走了进去。 瞬间，他从一面镜子里掉了出来，眼前仍然是甬道，地上没见到李浩言。 他感知到身后有异样，转身一看，只见刑漩站在七八步外，那把明晃晃的长剑上，还血迹斑斑。 商叶淡淡道：“你好。” 刑漩面无表情，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过来的意思。 “介意解释一下吗？” 商叶指了指他的剑。 刑漩细眉微皱，似乎有些犹豫。 “嗯，不方便就算了，但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吗，其他人呢，以及来这里多久了，或者你有问题，也可以先问我。” “超过一天。” 刑漩没有再沉默，以他独特的中性声线，轻声道：“你们进去后，那门发出强光，把我也带了进来。” 第五十七章 天马秘境·游戏 “一天。” 在他丝毫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时间过去了一天，若身处杀阵，他怕不是死了无数次…… 商叶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刑漩打量着他，愣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商叶脑门生出问号，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都比较呆萌，他所幸说道：“那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嗯。” 刑漩轻轻点头，缓缓道：“你在鬼车城，从我这里换走的东西还在吗？” 商叶摸了摸鼻子，目光偏移到别处。 当初为了从刑漩手里弄来十方梦玉，他骗几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赌丹，本就是欺负人的事，还给苦主认出来了。作为曾经的丹道大能，某人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是声音露出的破绽吗，过去这么久，还能听出来…… “咳……梦玉吧。” 刑漩见他承认，眨了眨秀气逼人的眸子。 “当时，你戴得什么面具？” 商叶道：“白狐。” 刑漩闻言微微张嘴，松了口气。两人间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不少。 商叶从刑漩的神色里，看出了一些可能。 “你在……确认我的身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镜子迷宫里，有伪装成我，或者我们的敌人？” “是的。” 刑漩收剑入鞘，“体形外貌和我们一样的傀儡人偶，实力有低有高，有近乎丹武层次的傀儡。” “傀儡人偶嘛。” 这倒是能解释刚刚的画面…… 商叶思索着，顺手取出一个信鹤符，激发后，却见它在原地打转，并没有追寻之前留下的符标而去。 “这些镜子有过什么变化吗？” 刑漩道：“镜子很古怪，有时候能看到其他人，并且可以通过显现画面的镜子，来到那人附近。” “其他人，你都见过什么人？” “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是表哥，我过去后，遭到了攻击，那人虽然没有表哥厉害，实力也不容小觑……” 说到这，刑漩言语一顿，略一回顾，然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商叶当即心神一跳，举起了法剑…… 刑漩眨眼间来到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只是没有攻击，而是拉着他，飞离了原地。 商叶稍作犹豫，放下了兵刃，并向后方看了眼，“有敌人？” 刑漩是丹境修士，神识覆盖范围显然比他强多了，兴许是在可视范围以外，有所发现。 “嗯。” 刑漩点头回应，两人快速离开了这处甬道。 “什么人？” “傀儡。” “是我们样子的？不见识一下吗，兴许是自己人也说不定。” “来的人……是‘我’。” 商叶听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刑漩知晓鬼车城一事，在求证他身份的同时，也就自证了。 而且，他也不怀疑刑漩心怀不轨。 游戏里，这个角色的设定可谓根红苗正，剑宗当代掌门的本家后裔，还有谣言说他是剑主私生子，这种人设基本就是主角系。 商叶非是剑宗玩家，却也时常听闻他的消息，毕竟是人气角色。 所以，林老兄带他入伙时，商叶还是很高兴的，这人背景没问题，实力不弱，未来也是剑宗的“大腿”。 只是…… 商叶其实见识一下，刑漩所说的傀儡人偶。 毕竟眼见为实，镜子里的李浩言还是蛮真实的，虽然他不觉得那家伙会如此短命。 两人走远后。 刑漩停下来感知了会儿，说道：“暂时安全了。” 商叶：“其实……” 刑漩突然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刚来这里吧？” 商叶瞅着那张美得晃眼的脸蛋，不自觉后仰了几分，点头道：“半个时辰吧，我和你们似乎有时间差，只记得过门前的事。” “这样啊。” 刑漩面露沉思，自语道：“本来以为只是普通寻灵探秘，以前和师兄师姐们去过几次，还遇过一次古修遗府，如此诡异的，还是头一回，北地秘境都是这样的吗？” 不不不，这跟北地没关系，大概率是小师姐光环作祟……商叶讪笑道：“呵呵，我这个发起人也是一头雾水。” “感觉……商先生有点可疑，我应该怀疑你吧？”刑漩看了过来，眸子里含着审视的意味。 “去年从鬼车城回去后，和长辈提起赌丹的事，他们说你是看上我的梦玉，故意设得套，所以……你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修士吧。” 商叶脸色极为尴尬，只能“呵呵”一笑。 刑漩又道：“不过，表哥相信你，你修为又很弱，对阿漩应该没威胁。” 商叶当做没听见后半句话，顾自取出一个信鹤符，然后激发。 刑漩眼神询问。 商叶解释道：“进入镜子前，我留下了一些信鹤符，符里夹着符标，先前我激发了它们，却没有飞走。 “可能是此地存在着禁制，隔绝了符箓的效力，不过，刚刚离开时，我在原地也留了符标，所以……” 信鹤符扑扇着翅膀，顺着来时的通道飞走了。 商叶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这就衍生出几种可能，现在可以，镜子之前的不行，也许是距离我来时的位置太远，超出了信鹤符的有效范围。” “还有一种可能是……两者处于不同的空间层面。” 刑漩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 商叶问：“除了见到‘林兄’那次，你还进过镜子吗？” 刑漩摇了摇头，“就那一次，之后虽然见过几次有画面的镜子，但我没有冒然进去。”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有一个共同点，便是都进入了镜子，且只有一次。你见到我之前，是不是打败了一个敌人？” “嗯。” “我也通过镜子看到了，是和我同行的天师吧？” “嗯，那人一直不说话，还对我紧追不舍，我才对他动手的，伤了他以后，一看就不对劲，所以我……”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你做的没问题，那是形似他的傀儡。” 商叶摸着下巴，思索道：“如果这不是巧合呢……你击败一个敌人，跟我遇到可以穿过的镜子，两者是有关联的，就好像积木，下面抽掉一块，上面会落下一块……如果是这种逻辑，你除掉一个敌人，应该也会有什么变化吧？” 刑漩听着一愣，点头道：“是哦，附近会有一面镜子发光，但是不管它的话，很快就会暗下去。” “果然如此，这应该是一种淘汰机制，对敌，获胜，然后通过镜子，进阶到下一层，人数减少时，通过上一层补充，可是有可能自动获得进入下层的资格，不是会导致部分玩家消极比赛吗……” 商叶此刻已经切换到游戏思维，以分析局面。 刑漩听得一脸茫然，他微微抬头，看着商叶道：“虽然听不太懂，但商先生果然是那种擅长谋划，且工于心计的修士，家里人告诉我，遇到这种人，一定要长个心眼。” 一旁的商叶满头黑线，却只能当没听见，顾自思索着。 “还是说，这种机制是分组进行的，淘汰掉下层敌人，能给上层的队友分配到资格……总之，需要更多的线索佐证啊。” “等一下。” 两人跟着符鹤走着，刑漩突然叫住了商叶，“再往前走，可能遇到之前的敌人。” “我正想见识一下，你不会怕了吧？”商叶被这家伙刺了几下，言语里也开始不客气了。 “当然不是……” 刑漩皱着眉头，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据刑漩所说，前面那个敌人是仿制他外貌的傀儡人偶，难道跟“自己”动手，心里会不舒服吗…… 商叶想道。 这时，两人所在的甬道尽头突然暗了下去，黑暗迅速蔓延过来，那些明亮的镜子一面面没入其中…… 商叶刚想说些什么，刑漩拉着他就往反方向跑。 “什么情况？” 商叶回头看了眼，只见远处飞行的符鹤一落入黑暗，便自行燃烧起来，那火光只亮了一瞬，就被黑暗所吞噬！ 我去，还真有针对消极态度的机制啊…… 第五十八章 天马秘境·宝藏 商叶算是想明白了，前世误打误撞发现的这个秘境非同寻常，极有可能隐藏着大秘密，但此刻情况危急，由不得他深思，只能闷头跑路。 身后不远处的情景，就像有人拉下了电闸，灯照逐排熄灭了过来。 “这个，你之前遇到过吗？”商叶脚下不停，问了句。 “嗯……” 刑漩脸色凝重，“这是第三次了，只要落入其中，就会沾染上黑色的火焰，第一次的时候，要不是我身负青纱玄衣，及时逃了出来，护体真气未必保我周全，这火极为厉害。” 哇，有这种设定，你早点说啊…… 商叶跑得更麻利了，他可没有法器宝衣护体，藏青袍就一大路货，烧火做饭都怕点着咯。 两人飞快逃离了这处甬道，即将来到一处十字路口时…… 刑漩脸色一寒，抬手按在了剑柄上。 残影划过……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骤然响起。 商叶冲过十字路口的一瞬，余光瞥到另一个“刑漩”拦在了刑漩面前，两人间剑影交错，眨眼之间对拼了数剑。 “走！” 意简言赅。 刑漩的声音变得极为冷冽。 还真就一摸一样啊…… 商叶看在眼里，却没听从刑漩的建议，眼瞅着不远处的黑暗即将蔓延过来，他当即拔出背上的剑胚，左手捏着真火符，在剑上一抹，以朝阳剑“旭日初升”的法门，为剑身附着了一层灵火。 之后，他略一助跑，一脚瞪在镜面墙壁上，借反冲之力，飞跃出去，径直斩向了敌人的后背。 甬道上下无路，不足以躲闪，此剑自上而下，取其左！ 炽烈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 刑漩在商叶回身出剑的瞬间，眸子里微光闪烁。他手腕一松，任由自己的剑被对方压下，同时身子后仰，堪堪避过剑锋，接着右脚后撤一步，不管对方剑刃回顾，身形前压，剑势反手上撩，骤然亮起的剑光，形成了白茫茫的扇面…… 此剑自下而上，取其右！所谓剑道合击，便是攻敌之必救，各自以剑势，削减敌人闪转腾挪的余地。 铛—— 电光火石间。 那拦路者身形不动，右腕一沉，收剑挡住了刑漩的攻击，同时左手向后一抓，竟然空手接住了燃火的剑胚。 商叶对此早有预料，他心知以自己目前的修为，施展寻常剑法，其“攻击力”未必能伤到近乎丹武层次的傀儡人偶，所以毫不犹豫地松开剑胚，切换到了主武器。 他丹田气海内的一团真气骤然坍缩，化为一个极亮的光点…… 碑石五剑·星芒！ 商叶几乎贴着对方的后背，刺出了这一剑。 岂料，拦路者在最后关头身子扭转，璀璨夺目的剑尖划破了他的衣物，却贴着那纤细的腰部……刺空了。 下一刻，商叶被其反身一脚，踹得倒飞出去。 摔倒在地的商叶按着肩头，目光沉着，并无失败的懊恼，因为他从未想过，仓促出手，能一击尽全功。 与其他玩家配合，首要的是认清自己的定位。 商叶只想争取一个空档，如果对方真是傀儡一系的怪物，对首当其冲地致命攻击，必须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星芒背刺”让对方感受到了切实地威胁，他也作出了应对…… ——即使只有一瞬间。 但此人面对的可是刑漩——天夷剑宗仙壑山一脉的新一代丹境天才，剑道天赋甚至不弱于玄门小师姐。 刹那间，剑光四溢！ 空中多了四条煞白的匹练，它们交织在一起，成井字状，穿透了假刑漩的身体。 成了…… 商叶心里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黑暗淹没了尚未消散的剑光，以及剑势未收的人。 商叶立刻激发了腿部预先放置的神行符，起身就跑，拉开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了眼，见刑漩被一层散发青光的纱衣笼罩着。 只是那光芒被一片黑火包裹着，显得极为黯淡。 不妙啊…… 附近的假刑漩体表燃成灰烬，露出了金属光泽内在构架，那“骨架”上，刻满了散发金光的细小符文。 还真是傀儡人偶一系的东西…… 忽然，那傀儡残躯脚下的镜子亮起光芒，随之将其吞没。 商叶眸子一亮，当即喊道：“你也进去！快！”话一说完，他便看到被青光笼罩的刑漩跳进了那面镜子。 生死有命了啊！ 商叶撒丫子狂奔。 所幸那黑暗蔓延的速度不是很快，最起码追不上他，可是当他又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前方也有浓郁似墨的黑暗延伸过来。 商叶黑着脸，即刻转身，折返到十字路口，打算换个方向跑，他转头看了两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四条道都是黑的！ 这…… 商叶只傻了一息，便举起天师法剑，对准了墙壁上的一面镜子，同时调转体内的所有真元。 那剑身两侧，清浊二气隐显。 碑石五剑·飞…… “诶？” 商叶一声轻疑，只见那些“黑暗”距离十字路口还有八九面镜子的距离时，统统停了下来。 难道…… 是了。 这种机制不是单纯为了抹杀，而是强行将某一区域内的人驱赶到一起，以提高战斗烈度。 商叶等了会儿，见无异动，也就放下了法剑，瞅着不远处的黑暗，开始思考…… 和他之前推测的大致吻合，种种迹象表明，这镜子迷宫是根据一定的机制，来筛选需要的人，以进入下一层。 只是不知道，如此的用意是什么。到了这一步，无论他如何难以置信，都要将某些可能，好好分析一下。 与寻常仙家门派相迥异的风格，极具游戏关卡设计感的迷宫，商叶只能联想到中天原将作道龙榆山城外的天木林。 那森林中心也有一座迷宫，称之为“五行宫”。 其深处藏着几株神树，各自出产几种极为神异的果实，每隔甲子便有无数修士前往，尝试破解五行宫，以摘取神果。 那座自成洞天的迷宫内部存在诸多极难的关卡和迷阵，千万年来，能得偿所愿的人，寥寥无几。 而造出这东西的人，乃是中古时期一位性情古怪的大神级人物。 谈及中古，修行中人自然会想到那几个耳熟能详的人物。 如天夷剑宗那位斩杀魔君“众皇”，仗剑压服海外蛟龙一族的绝代剑仙。 如带领正道力挽狂澜，拯救苍生，击败颠覆了巫教的魔王“魇君”，并立下灵济宫道统的骊山府君。 之后，便是那位出身将作道，却自成一派，有工匠之神、器道之圣等赞誉的宝藏大师。 此人在当年，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整个修行界的炼器水平，并留下了浩如繁星的新型法器和数门器道分支，其中便包括天木林五行宫和傀儡人偶一系…… 硬要掰扯的话，商叶难免会想到这位器圣，若天马秘境是他老人家遗留，那想象空间可就大了。宝藏大师平生有一癖好——喜欢藏东西，他炼制了无数顶尖器物，有相当一部分埋藏在天下各地，修行界每隔一些年头，便会传言哪里发现了疑似宝藏大师的秘藏之所，往往会引起一方骚动。 天木林五行宫这样明面上的秘藏之所，自中古延续至今，还有秘宝没被人吃透，若是发掘出了近似的秘境。 修行界可是会大地震的啊…… 第五十九章 天马秘境·方块 天马秘境和将作道祖师爷间的关联，商叶目前只是推测，尚且需要实证，但多年的游戏经验告诉他——极有可能。 因为那位“器圣”的个人风格太强烈了，强到玩家笑称他是穿越党，不然如何解释东方仙侠游戏，却存在如此风格迥异的迷宫副本。 ——又不是龙与地下城。 当然，“穿越之说”只是玩家玩梗，想来还是开发人员有意加入一些特殊元素，以丰富游戏的体验。 不对啊！ “鸿蒙之光”如今是真实世界，哪来的游戏体验一说…… 商叶猛得记起这茬，他活生生站在这里，说明一切以“游戏”为基础的推测，都是不成立的！ 这个世界里，凡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必有其根源。 该不会真是穿越党吧…… 商叶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也不排斥这种可能，现在想起来，宝藏大师好像发明了许多概念超前的法宝器物。 比如通玄镜那种用以远程视频通话的道具，以及一些巨型飞行战舰，还在传统法器傀儡的基础上，革新出了更加精密、强大、且美观的人偶系傀儡。 商叶思绪发散，揣摩了一阵子。 忽然，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了，那浓郁的墨色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却裹挟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约半小时的间歇期吗…… 商叶看了看四周，然后原路返回。 经过那片黑暗覆盖，说明四周没有其他敌人了，只是不知道这个范围有多大，要像刑漩那样获得进入下一层的资格，首先需要找到一个敌人。 根据他进入这里的先例判断，刑漩斩杀敌人后，消失的地方，或许会在黑暗退去后，“刷新”出新的敌人。 如果没有，他就向迷宫更深处前进。 商叶很快回到先前交战的岔路口，幸好没有跑得太远，否则在只有镜子的迷宫里认准路，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这里除了落在地上的剑胚，没有其他痕迹，那黑暗潜藏的无名火焰似乎对他的装备没什么兴…… “好吧。” 走近后，商叶看着融得只有大致剑形的一“滩”剑胚，无奈说道，随后将这件“新手”武器捡了起来。 剑胚所在的位置，与之前刑漩被无名火焰包裹的地方，离得很近，大概是受到了波及。 商叶将剑胚收进如意居，同时，正对面甬道不远处的岔路口里，走出一个形似“李浩言”的身影。 也不算出乎意料吧…… 商叶拔出法剑，迎了上去。 丹武傀儡对等人族修士中的金丹，近乎丹武，大约就有筑基后期的战力，再弱的，就是寻常筑基战力的法器傀儡。 当然，商叶自己也就筑基前期这种不入流的水准，无论对方是强些，还是弱一点，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精力面对。 “姑且，先说上一句，我是正牌……” 商叶话未说完，对面那个“李浩言”面无表情，拔剑冲了过来。 好吧…… 三十分钟后。 商叶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李浩言”倒在地上，身下流淌着红色液体。 这厮是真的能跑啊…… 商叶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心中感叹。 之前两人一交手，他便发现这个傀儡好像有点弱，硬件强度跟自己半斤八两，剑风刚正有余，迂回不足。 商叶自持战斗经验丰富，最近又苦练了剑术，两人正儿八经拼了十来招后，他逐渐站了上风，然后…… 这厮转身就跑，没有一丁点儿犹豫。 刚开始，商叶还担心他示敌以弱，有什么后手，警惕地追了一阵后发现，这厮就是在逃跑，而且极为果决。 商叶神行buff持续不断，消耗了不少库存符箓，才把他捅了个对穿。 打了一辈子游戏，也是第一次见到求生欲望如此强烈的小怪，或许，这也是“智能”的一种体现吧，对敌我实力有清晰的判断，没有任何侥幸心理，该跑的时候，死都不回头。 商叶调息了一会儿。 “李浩言”身下的镜子亮起白光，它的残躯缓缓沉了下去。 商叶默默旁观，如果不是担心阻碍后续机制触发，他很想把这玩意收走，傀儡虽然损坏，身上的材料也值钱啊。 说起来，会有小师姐的人偶吗…… 商叶脑门上仿佛亮起了一个灯泡，疲劳感隐约散去了不少。 小师姐等身手办家里摆一个，做梦都会笑醒吧…… 当然，这说得是少年时期的玩家商叶，那会儿，龙胜玉是虚拟的存在，现在的话，这种行为还是太变态了。 商叶自嘲一笑，惯例检查随身装备，然后跳进了镜子。一会儿后，这处无人的甬道里，另一面镜子亮起光芒，另一个“人”刷新了出来…… …… 眼前光芒隐去的瞬间，激荡的风声不断在耳畔呼啸着。 他在坠落…… 商叶眯着眼，顶着扑面而来的强风，向下方看去，纵使他见多识广，还是对眼前的景色感到极为惊讶。 他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里，看到了一个由方块组成的小岛屿，那就像积木世界一般。 虽然方正生硬，却由一个个方块组成了山川谷地的雏形。 这些方块大部分仍是镜子构造，边缘是银色金属，却还有一些黑色方块随机分布在整个小岛上，这些黑方块连成一片，仿佛像某种画，或者说…… 自由落体中的商叶离地面还有段距离，他趁着高空视角，细细观察着，还发现这世界的远端有一抹显眼的光亮。 忽然，他下方的地面升腾起几条黑色的线…… 不是，那是……火？！ 商叶眸子一缩。 四五条黑色火柱升到极高的天空后，立马纠结融合，在顶端形成一个黑色大火球，紧接着火球爆开，一只浑身燃火的黑色巨鸟展开了双翼。 商叶眼瞅着那只大鸟腾空而来，当即从如意居里取出了金身塑像和黑刀“常黯”。 他和夏侯雪树有契约在身，必要时，可以心神沟通，在发出概括为“救命啊”的神念后，闭关沉寂已久的猴爷给出了回应。 ——金身塑像亮起了微光。 商叶猛得将塑像和常黯刀，向身下丢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黑色火鸟即将接触到它们时，炫目的刀光骤然亮起，商叶一眨眼的功夫，就见身穿白袍的雪树手握长刀，出现在漫天消散的黑色火花间。 …… 夏侯雪树带着商叶，两人缓缓落向地面。 “没打扰前辈清修吧。” 商叶客气了一句。 “无碍，神道修行非是朝夕之功，这阵子本就该结束了……倒是此地委实奇异，不知是何处？” 雪树的声音浑厚温和，语调较为平缓。 “地近荒原的一处洞天秘境……” 商叶大致解释了几句，先前那一瞬，他考虑过神降术，安萝月带他平安落地不是难事，但黑焰所化的火鸟，仓促间摸不清深浅，神降术消耗得，还是他的真元储备，筑基修为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为求稳妥，也便祭出了金身塑像。 当然，契约灵鬼也不是永动机的存在，消耗过大，也会进入长时间的休眠，不过一定时间内，战斗力还是有保障的。 “刚刚那黑色火鸟，有何种程度的威能？” 商叶玩家思维作祟，很关心这种具体的攻击强度。 “丹境妖怪全力一击吧，只是那火焰有些古怪，十分力的刀，斩过去，只发挥了七分威势……” 吞噬、泯灭、分解、融合…… 商叶脑海里立马闪过几种火焰特性，前世是术道火法的顶尖玩家，遇到这种形色罕见的灵火，还是很感兴趣的。 他思索着哪种灵火符合黑火的描述，同时降到了地面。 附近是块平地，大多由镜面方块组成，也有不少黑色方块分布其中，先前地面升起的黑色火柱告诉他，这些三尺见方的黑色方块应该是有问题的…… 第六十章 天马秘境·追兵 千纸鹤晃晃悠悠地飞到黑色方块的上方，黑焰瞬间升起，将之吞噬。商叶和夏侯雪树互相看了眼，前者说道：“我们还是绕着走吧。” 雪树大致听商叶解释了几句，却还没搞清楚状况，他摸了摸下巴说道：“外面的世界都这么危险吗？” “那倒不是，此地……比较特殊。” 商叶环视四周，这门后的世界，画风真的很特异，他在《鸿蒙之光》摸爬滚打了十来年，什么奇景没见过，这里还真是独一份。 两人绕开所有黑色方块，在这古怪的地方走了一阵子。 “我们方向没问题吧？”商叶问。 雪树摇摇头，“应该没有，有亮光的地方是在前面。” 先前，两人从空中落下时，匆匆一瞥，在这岛屿的另一头看到了一抹亮光，如今没什么发现，他们打算寻过去看看。 夏侯雪树抱着常黯刀，看向商叶道：“或者，我到天上再确认一下？” “暂时不用，可能会有危险……” 那只黑色火鸟历历在目，商叶觉得应该是某种制空术式。 忽然，雪树盯着一处方块搭成的小山丘，低声道：“有人来了。” 商叶顺着看了过去。 几息后，李浩言一脸癫狂地跑了出来。 “不是吧，还来……”商叶刚要拔剑，却见李浩言望向了这边，他脸色一愣，接着举起手，疯狂摆动起来。 商叶微微皱眉，接着眼睛一睁，发现李浩言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手持兵刃，身穿黑甲的士兵。 商叶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李浩言急忙喊道：“商叶！” “叫你妹啊，别过来啊！” 商叶显得极为嫌弃，这厮拉着一堆怪，直接朝他就来了，这要是在游戏里，可以删好友了。 李浩言好歹是丹境修士，脚程也不慢，很快追上了商叶。 “你可来了啊，你说你找得啥鬼地方，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李浩言看着是在逃命，精神头却不错，还知道发牢骚。 夏侯雪树搂着常黯，老神在在地跟着两人。 “嘿，这位前辈就是东泽乡的山神老爷是吧？”李浩言典型的自来熟性子，和谁都能套上近乎儿。 猴爷微笑着点点头，“夏侯雪树。” “我叫李浩言，哎哟！” 李浩言大呼小叫地侧身闪避，躲过一名甲士的斩击。 商叶回头瞅了眼，这些甲士应该是法器傀儡，看着有二三十尊，但他不想无谓地消耗力量，所以无意与之交手。 无论是他，还是夏侯雪树，目前都不适合持续作战。 “给你两句话时间解释，不然我们分头走！” “哇！你这么无情的吗！”李浩言嚷嚷道。 “夏侯前辈，我们走……” “这是策略！” “说清楚点！” 李浩言朝身后撒了一把杂七杂八的符箓，然后飞快解释道：“我们困在这里半日了，想前往岛的另一边探查，那里有个亮光的柱子颇为蹊跷，但附近有很多法器傀儡护卫，还有四尊厉害的丹武傀儡，我们几次尝试突破，都未能成功，先前刑漩也来了，大家约定由我和我姐负责牵制做饵，剑宗二人去冲阵……” “小……龙仙子呢？她不在这里？” 商叶第一反应便是龙胜玉。 “没见到，要不是刑漩说你在，我都以为你们不在这鬼地方，之前那个满是镜子的迷宫里，也没见到你们的……那玩意。” “什么那玩意，我可是砍过你的玩意……” 小师姐不在这里，难道是在上一层，不对啊，以她莽穿的性子和过人的战力，进度只会比别人快…… 商叶心中疑惑。 “反正这地儿邪门得很，姐说我们可能闯进了某个器道大能的遗府。” “嗯……对了，这里不好御空飞行是吧？” “是啊！只要上天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到处都是倒霉的火鸟，你下来的时候遇见了吧？不然哪有这么麻烦，我们强行飞过去咯！” 李浩言一脸心有余悸。 忽然，一名逼近的黑甲傀儡挥剑斩来，雪树出刀截住剑刃，然后飞起一脚，将之踹得倒飞出去。 “有点硬实。”雪树自语道。 “都是硬货色，比丹武傀儡弱些也有限，和它们交手，感觉比外界同档次的法器傀儡难缠多了，一个个都跟成精似的。” 李浩言嘴上絮叨，脚下也很利索，说着说着就跑前面去了。 商叶忍住给这货一脚的冲动，回头看去，那些闷不做声的黑甲傀儡死死跟在后面，几个排头兵再加把劲，都能捅到他屁股了。 当真风水轮流转，刚刚还追了半天别人…… “我拦一下？”夏侯雪树提议道。 “先不用……” 商叶再次激发神行符，身子随之一轻，速度顿时快了几分。 神行符虽然可以预先制作，事前点亮符胆也要输入真元，相较其他低阶符箓，属于消耗比较大的类型，他准备的数量也有限，并非用不完。 “他们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商叶大声问道。 “快了，行不行，差不多就这时候了，诶！前面没路啦！” “什么？” 商叶看向前方，路上虽然没有阻碍，地面却有一大片黑色方块组成的危险区域。 “往左！” 李浩言一个急转，带头冲进一处近似峡谷的狭长地段。 商叶跟了进去，没走多远，便暗自叫苦起来。 这里到处散乱着镜子方块，两边的崖壁上还有不少突出的，导致地形极为复杂，神行符提高的是速度，却不是身法和反应。 这种磕磕绊绊的路，极大限制了他的步伐。 追兵近在咫尺了。 这种不便施展的环境里，以商叶目前的肉身强度，若被多名黑甲傀儡围住，乱剑之下，怕是有危险。 无需言语。 夏侯雪树主动回身，臂与肩齐，单手举起了常黯。 他体表淡淡的魂光迅速变亮。 常黯漆黑的刀身渗透出点点星光。 这位性子醇厚温和的山神老爷，曾说过他不太喜欢打架，但战力却毋庸置疑，久经考验。 他擅长刀法，其名“大光明刀”。 常黯的刀身由星辰满布的夜空，逐渐变成了光明无限的白昼。 此刻前路未卜，商叶虽然不愿夏侯雪树在一群杂兵身上浪费珍贵的神魂力量，但多少有些无可奈何，若被一大群铁疙瘩围住，必然要招呼安萝月出来救场，这样还不如让契约灵鬼出手。 就在这时，上空亮起金灿灿的光芒。 商叶略一抬头，发现七道金色符箓破空而来，落在那群黑甲傀儡的前方，它们以一点为圆心，环绕转动着，扩散出一面半透明的金色屏障。 黑甲傀儡们举剑斩在屏障上，半透明的结界荡出了一层层涟漪…… “快点！” 前方传来李妤的声音。 李浩言惊喜地叫道：“姐！” 商叶向雪树点头示意，后者收刀入鞘，绚烂的刀光旋即隐入夜幕。几人快速脱离了峡谷，与外面的李妤会和，暂时甩掉了追兵。 “可算能歇口气了。” 走远后，李浩言往地上一瘫，也没点正形。 李妤一如既往地清冷淡漠。 她静静站在一边，眺望远方，没有搭理人的意思。 说起来，商叶还是道门学徒的时候，觉得李教谕蛮亲切的，如今稍微熟络后，反而整天板着脸对他。 商叶打量着李妤，却见她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情绪。 向李浩言投去询问的眼神。 这小子耸了耸肩，正声说道：“此地幕后之人装神弄鬼，拿我们样貌作伐，等我找到他，一定好好教训他！给姐姐出气！” 商叶听明白了，大概是被做成“等身手办”，李姐姐觉得很不开心，女儿家嘛，还是很在意这种事的。 李妤闻言看向两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亮起了炫目的白光，那光芒顺着地面的方块一层层传导了过来。 李浩言叹了口气，喃喃道：“又失败了吧？” “失败？这是什么情况？”商叶问。 李妤淡淡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天马秘境·像素 白光由远及近，通过地面方块，一层层地传导过来。 商叶静静等待着变化。 当脚下的镜面也亮起时，他觉得身子一轻，眼前白茫茫一片。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息后，他脚底踩实，视野恢复了正常。 四周依旧是方块世界，商叶站在一个离地两层高，空旷宽阔的方形平台上，除了小师姐以外，其余人都在这里。 林青时和刑漩看到商叶后，各自颔首示意，他们手中握剑，迫人的剑势尚且没有散去，显然刚经历过战斗。 一旁的李浩言解释道：“每过一个时辰，便会出现刚刚的情况，所有人都被挪移至此，那些法器傀儡也会复位，回到发光柱子的附近，而且无论毁掉多少，都会恢复到原先的数量。” 商叶听着点点头。 这倒是像某种限时的“据点攻坚”，只要拥有大量法器傀儡和空间挪移法阵，也不难达成…… 根据李浩言之前的叙述，他们分兵作饵，伺机突破，似乎是想前往一个发光的柱子，应当就是商叶从空中落下时，看到的那抹亮光。 “那什么柱子有何价值？”商叶问。 李妤缓缓道：“此处与外界隔绝，冒然御空会受火法禁制，我们走投无路，便寻到黑甲傀儡护卫的地界。 那些甲士虽然难缠，却不算高阶。 我们第一次突破进去后，柱子里走出了四尊丹武傀儡。之后，如你看到的这般，我们一次次受阻，每次都会回到这里，难以一探究竟。” “惭愧，有负所托。” 林青时收剑入鞘，略带歉意地说道，这次是他和刑漩负责突袭。 “林兄不必如此。” 李浩言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几尊丹武傀儡强得离谱，我也见过不少法器傀儡，如此厉害的，还是头一次见，单对单，我只有招架之力。”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商叶若有所思，又问：“你们都没见过玄门的龙仙子吗？” 众人摇头否认。 商叶有些担心了，之前不担心，是觉得龙胜玉实力远在他之上，这会儿，众人齐聚，唯独没有小师姐的下落，他心里也开始没底了。 “大家先休息下吧。” 李妤说道，他们连番征战，气力的消耗是实打实的。 “这里安全吗？”商叶问。 “嗯，这里和那个柱子分处此地的两端，那些黑甲傀儡只会固守一处，不会来到这边。” 商叶从怀里掏出玲珑如意居，“既然这样，大家来喝杯茶吧。” 小木屋的房门打开，一行人随之入内。 李浩言、林青时和刑漩在客厅打坐调息，恢复气力，李妤则在卧室休息，雪树见过众人后，碍于地方狭窄，便回了塑像。 商叶在厨房里烧水泡茶，得益于小师姐嫌弃过，家里备有不错的灵茶，茶叶还是他亲自从深山灵脉里，采摘回来的。 一会儿后，他端着托盘走了出来，除了灵茶，还有一些糕点。 李浩言伸手接过杯子，笑道：“你这里条件不错啊，有吃有喝的，这大小如意的纳物法器价值不菲吧。” “别人送的，我哪有这闲钱。” 商叶随口说道，然后走进卧室，放下了茶杯，离去时，却犹豫了下。 “有事？” 盘坐的李妤睁开了眸子。 “嗯，李教谕来到这里时，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吧？” “我们都是这样。” “可曾注意过地面的黑色方块，我是说从上往下，宏观的观察。” “什么意思？” 没察觉到吗…… 不过也正常，这个世界观里没有像素的概念，旁人很难像他那样，大致瞅一眼，再稍加脑补，就看出古怪之处。 商叶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那些黑色方块，从整体看，像一道形制特异的符。” 李妤姣好的面容露出思索的神情，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我要上天看一眼，才能决断。” “嗯，等大家修整完毕，再说吧。” 商叶得到意料中的回答后，退出了卧室。 剑宗二人组礼貌性地尝了茶水，继续打坐运功，丹境修士气力悠长，却也架不住一整天的消耗。 李浩言往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后，也认真入定了。 几人受困于此，精神面貌还可以，很沉得住气，充分展现出了素养，若是一群不相熟的江湖散修寻灵探秘…… 这会儿，估计已经怀疑某人图谋不轨了。 商叶懒得去客厅和人挤位置，随便在厨房的地上一坐，没修炼多久，便觉得心思浮躁，于是推门走了出去。 入目之处只有那些三尺见方的镜子方块，这片地域外是单调的白色虚空。 那么，小师姐又丢哪里了呢…… 他如是想。 半个时辰后，身后的房门打开，商叶回头看去。 刑漩静悄悄地走了出来，露出腼腆的笑容，“谢谢你出手相助。” 商叶微笑以对，“应当的，不必客气。” 之前，那诡异的黑暗逼近，商叶果断出手，助刑漩快速解决了一尊傀儡，虽然他自己肯定打得过，但难免要被耽搁一会儿，届时后果难料。 “那招……剑法威势过人，商先生果然非寻常筑基修士。” 商叶面不改色，心里咯噔了一下。当时，他为了逼迫拦路傀儡回护，在其身后，使用了碑石五剑的“星芒”。 虽然视野被遮掩了，刑漩好歹也是丹境修士，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看不到，也感知到大概，就是不知道他了解多少了…… “那是哈，我还挺厉害的呢。” 商叶随口打了个哈哈。 刑漩也没有深入这个话题，毕竟修士间相处，还是很忌讳交浅言深，随意探寻别人的功法神通。 之后，商叶果断转移话题，询问“柱子”和那几个貌似很厉害的丹武傀儡。 据刑漩所说，柱子是一堆发光的镜子方块垒出来的东西。 几个丹武傀儡比黑甲傀儡大上一圈，甲胄和兵刃更加高级，战力极为强横，一般丹境修士怕不是对手。 刑漩和林青时也是精于剑道武斗的顶尖修士，一对一的情况下，却讨不了好，若遭围攻，必然处于下风，疲于招架。 更别提附近还有几十个黑甲傀儡，稍加干扰，他们也无力应对。 商叶却觉得，傀儡是从柱子里出来的，所以那东西内有乾坤，可能连通着他处，是出路所在，这个逻辑……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们被困在此地，未必是因为敌人过于强大，应该是有关键的线索，被忽视了。 比如，商叶初一来到此地，空中俯瞰时，地面的黑色方块如像素图一般，隐约组成了符箓的形制，这会没有什么含义吗，他不太信…… 之后，几人陆续退出了修炼状态，气色也都好了许多。 修整完毕后，商叶站在过道上，其余人坐在小客厅里，喝着灵茶。 ——开始作战会议。 第六十二章 天马秘境·断口 说是作战会议，只是商叶怀念大家窝在一起，讨论如何攻略难关的氛围，曾经在这玲珑如意居里，他的社团开过好多次作战会议，诞生了许多中二满满的作战计划…… “……所以说，我认为这些黑色方块存在着某种含义，需要确认一下。” 商叶说完后，众人陷入思索，想来他们来到这里时，或多或少，也意识到过，那些黑色方块的排列有古怪，只是无法像他那样，看得真切。 这非是智慧差距，而是经验和观念上，有所不同。 一会儿后。 正襟危坐的林青时说道：“这里地势参差不齐，说小也不算小，若想一窥全貌，必然要升到极高的天空，难免引发那些黑火所化的鸟……” 说到这，他看向李妤，“符之一道，我等自然不如李先生，若要行险，御空俯瞰，我和阿漩可以随同护法。” 上道！ 商叶越看林青时越顺眼，这家伙身手不俗，为人正派，性子算得上和善，知进退，识时务，行事私心也不重，颇具君子之风。 真是极好的队友…… 在场众人，若论符道造诣，非李姐姐莫数，天师道本就是主符道的门派。 商叶自己的符道学识，暂时上不了台面。这种事，只能由李妤去，然而那黑火又极其危险，稳妥起见，自然需要陪同。 其实，若能灵识离体，神游天地，最为方便。 可惜此地显然存在“神识禁制”。 通常情况下，只要是修士遗留的洞府，或者其他一些有防御措施的场所，针对神识的禁制法阵几乎是标配。 若商叶未来成就元婴地仙，获得开府建牙，设立洞府的资格，他也会弄一套防范神识探查的法阵，否则……也没太隐私了。 “拜托二位道友了。”李妤颔首道。 众人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商叶略作说明，便都接受了这个看法，只待稍后验证。 “说起来，我没见过你们所说的丹武傀儡，在下的灵鬼——夏侯前辈姑且也有丹境的实力，若一同出手，可有破敌的胜算？” 商叶抛出了第二个议题——能不能莽？ 林青时和刑漩眼神交换了意见，前者摇摇头道： “并非易事，那四尊丹武傀儡不可等闲视之，至少也要四人才算稳妥，其余还有五六十个甲士，全交于一人，怕有难处。 我们的人数还是太少了，只能行调虎离山之计，先前我俩深入敌阵，由我牵制那四个高阶傀儡，阿漩伺机突破，结果还是太自大了，若不是阿漩回护及时，我有命丧当场的可能……” 这么夸张吗…… 林青时和刑漩这些人在商叶印象里，应该是年轻一辈丹境里，数一数二的武斗型修士，法器傀儡这种“死物”，战斗能力再强，也是有上限的，同层次下，武斗派修士应该不难应付它们。 可他听林青时的意思，即使捉对厮杀，也只是尚能应付的程度…… 这就有些令人好奇了。 商叶见其余人没有其他看法，沉吟道：“嗯……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准备开始吧。” …… 李妤，林青时和刑漩站在平台的边缘。 “真不用我去吗？” 李浩言有些担心。 李妤轻声道：“你好好待着就行，那火焰虽然麻烦，但我只是看上一眼，很快就会下来。” 商叶没说什么，只是将雪树附着的金身塑像交给了李妤。三人准备妥当，互相点头示意后，腾空而起。 几乎同时，商叶脚下的地面嗡嗡震动了起来。 一瞬间，平台四周分布的黑色方块喷发出了火柱，它们连成一片形成火幕，尾随着三人，升向了高空。 好大的阵势…… 商叶落下时，只有四五条火柱“迎接”，看来只是警告。 火幕升到一定的高度后，迅速在顶端凝聚出一排火球，紧接着一个个爆开，一时间火花漫天，成群的黑色火鸟从中显现。 李妤身化紫光，极速向高空攀升。 林青时和刑漩在火鸟逼近后，一同拔剑迎了上去。随后，空中剑光闪烁，一只只火鸟被剑芒穿透身体，撕裂成四散的火花。 地表由近到远，不断有火柱升起，持续有火鸟诞生。 没多久，那乌压压的火鸟群遮住了天幕，宛如一片厚重的乌云，除了云间偶然闪过的剑光，商叶再也看不到三人的身影。 李浩言立马紧张了起来。 那黑色火焰有多难缠，他可是知道的，之前不信邪试图御空，还没升多高，就被几只火鸟追得滚回了地面。 “商叶，他们……” 商叶沉声道：“淡定，如果有问题，我会知道的。” 或者说，夏侯雪树会告诉他。 就在这时…… 商叶心神一跳，一条白色匹练贯穿天幕，径直劈向了地面，那燃烧的天空被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随后，密密麻麻的火鸟涌向空隙，即将把它填补起来时，紫、蓝、银白三道颜色不同的剑光融合在一起，穿透层层阻碍，坠向了远处。 商叶和李浩言对视一眼，立马跑了过去。 黑色的火云紧随着剑光坠落，犹如天降火海。鸟群急速俯冲，却在即将接触到地面时，止住势头，在空中盘旋了几圈。 随后，天空里的黑色火焰就像倒带一样，迅速回撤，顺着那些火柱缩回了黑色方块。 两人跑了一会儿，远远看到李妤三人完好的站着，顿时松了口气。 商叶也受了点惊吓。 这禁制的威力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早知道这么大场面，他未必会让三人犯险，所幸他们突围成功，落回地面后，那黑火也没追击，否则生死难料啊…… 这黑火构成的阵势，以他的见识判断，绝非丹境修士可以抵挡的。 “商兄弟，早知此行如此凶险，我就该多带点帮手来。” 林青时脸色有些苍白，罕见地开了个玩笑。 商叶无奈地笑了笑，老实说进光门之前，他就发觉不对劲了，本想打退堂，却还是……草率了。 李妤将金身塑像还给了商叶，轻声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塑像传出雪树淡淡的声音：“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同时，夏侯雪树向商叶传来了一道心念，“刚刚那场面，再来一次，我恐无力应对。” 果然，应对如此大规模的术式，消耗不容小觑…… “有劳前辈费心了。”商叶恭敬回道。 “你和我不必如此客气，你对我和东泽乡有大恩，如今我们同气连枝，可以……随性些。” “呵呵，您总归是前辈。” “那只是你们人族修士的说法，别忘了我可是妖类，寿数有别于人族，其实我自觉还是很年轻的啊……” 这就…… 商叶勉强笑了笑，暗自腹诽您都年轻到行将坐化了，要不，也不会被一个区区丹境魔修抓到可趁之机。 …… 众人回到平台后，李妤直接进了卧室，并取出纸笔，顾自写写画画，显然是在推演什么，她如此表现，也算确认黑色方块的排列是有问题的。 林青时继续在客厅打坐，刑漩饶有趣味地探索着厨房，在发现商叶囤积的食材后，突然提出做饭的要求。 商叶虽然觉得吃饭有点不合时宜，还是由着人家了。 李浩言这厮有点折腾，想上阁楼被商叶果断拒绝，进卧室叨扰他姐，很快被轰了出来，最后只能进厨房打下手，帮人削削瓜皮，却又管不住那双眼，老是偷瞄刑漩那张近乎非人的秀丽面容。 “你是打算把冬瓜削成面条，然后下着吃吗？” 商叶靠着门框，嘲讽了一句。 李老弟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眼，顿时老脸一僵，又见商叶表情挪瑜，恼羞成怒道：“没吃过炒冬瓜片啊！” “哎呀呵，你今天不给我炒一个出来……” 锅灶前的刑漩听两人斗嘴，不由地轻声一笑。 正发动语言攻击的商叶看着那闭月羞花的侧颜，心脏遭受到了重击，他僵硬地转过身子，心中观想小师姐，同时默念：我喜欢女孩子…… 饭菜还没做好，李妤拿着一张纸，走了出来。 “有眉目了？”商叶问。 “嗯，确实是一道符，只是形制特异，我不能判明效用。” 李妤微微点头，继续说道：“这道符的构成有些古怪，有几处关键的墨线断裂了，导致这道符是不成立的，不知有意如此，还是其他原因。” “能画出来，试一试吗？” 林青时退出修炼状态说道。 “很难，这道符极为高深，显然是高阶以上的符箓，我身边是有足以成符的材料，但是……” 商叶思索着，随口接道：“即使能复刻符形，这种符箓未经传授，也无法掌握，冒然成符操作，还会遭受反噬。” 李妤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那怎么办啊，白闹了这么大阵仗。” 李浩言削着瓜皮，掺和了一句。 李妤将手里的白纸，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说道：“这是地图和符形，以及几处断口的位置……” 商叶心中一亮，当即问道：“是不是有四处，不对，是五处断口？” “你怎么知道？” 李妤面露疑惑。 商叶走到桌旁，大致看了眼，心中顿时了然，“明白了，明白了。” 身为一个老资格玩家，这再看不懂，活该卡关一辈子。 他此时很庆幸，幸好把李妤拉来了，否则以其他人的符道学识，未必能从那抽象的像素图上，推导出整个符形，进而把握到关键的“断口”。 所以说，寻灵探秘，破解谜题，打手可以少点，对口的专业人才一定要有啊！ 那墨线断口的数量对应他们的人数，这提示已经很明显了。 指的是站位啊！ 再稍微联想一下，不难猜测…… 这他娘的……是moba游戏！ 第六十三章 天马秘境·吃饭 “喔！”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众人看去，只见刑漩从箱柜里，搬出一个瓷缸，打开木塞后，内里冒着寒雾。 “居然有这么多肉！” 刑漩盯着内里，赞叹道：“原来商先生是很会过日子的人，厨房里的调料也很齐全，还有一些不错的药材，药膳的话，应该也可以……” 商叶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不要动药草”这种扫兴的话，如意居里的药材，是他为了炼制丹药，所留存的，只是最近找不到恰当的时机。 至于储备食物，是他仓鼠习性发作。 如今生活在一个真实世界里，经常跋山涉水，露宿荒野，吃食自然不能短缺，而且家里还有个嘴叼的丫头呢…… “所以，你明白什么了？” 李妤转移回了话题。 “嗯……” 商叶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林青时，说道：“林兄，还记得崂山地宫里的那盘棋吗？” 林青时微微点头。 商叶指着桌上的纸，说道：“你们忽略上面的黑线，看这岛屿的地形，大致上，左右两端是对称的。那五处断口集中在我们这边，或者说这处平台所在方向的一边。如果没猜错，我们分别站在这五个位置上，应该会有变化。” 林青时若有所悟，“你是说，这也是一盘棋，我们和对面的高阶傀儡是车马之类的，其余是小兵，而那黑线的断裂处，是棋位……” “这会不会，想当然了。” 李妤显得有些疑虑。 “我同意商兄弟的看法，这很有可能……”林青时露出回忆的神色，显然是在想崂山地宫里发生得那些事。 “有没有戏，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商叶道。 “好！” 林青时当即站了起来，要往屋外走。 忽然，一个铁勺横在门前，拦住了他。 穿着围裙的刑漩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哦，我在做饭，我们一天多没吃了，吃完再过去吧。” “胡闹。” 林青时皱眉道：“此地诡秘异常，我们被困得越久，越危险，身为金丹修士，十天半个月不进食，并无不妥……” 行吧，我修为低，活该挨饿…… 商叶暗自吐槽。 林青时似乎也意识到了，言语一顿，从袖子里取出丹瓶，说道：“这是辟谷丹，大家有需要的话，不必客气。” 说是大家，看得是商叶一人。 商叶也不矫情，正要恭敬不如从命。 刑漩却一把夺过丹瓶，有些愠怒道：“师长们早说过，修行中人要勤加养护自身，食五谷荤腥，是滋养肉身必不可少的一环，辟谷丹只能救急，但是和表哥出门后，总是吃这些，我早就想说了，真是的！” “可、可事有轻重缓急……”林老哥言辞有些犹豫，大概没想到，平时温润含蓄的刑漩如此强硬。 “一天都过去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嘛。”刑漩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的火焰禁制那么吓人，我、我想休息了……” 这是撒娇吧！谁受得了哦…… 商叶看着面颊微红，显露羞意的“少女”，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老实说，他很不想认同此人的美貌，但是……真的很好看，刑漩五官有一种独特的朦胧美感，再搭配纤细娇小的躯体，足以充当任何男人的梦中情人。 可是…… 商叶挠挠头道：“下一次重置的时间快到了，我们等一会儿再行动吧，在那之前，吃个饭也可以吧。” “那……” 林青时看着刑漩，无奈地点点头。 “嘿嘿！” 刑漩欢快地笑了声，转身钻进了厨房。 李浩言看着人家的侧脸，傻了吧唧的，连瓜皮都不削了，直到李妤看不下去，走过去拧了他的耳朵。 “欸！疼疼疼……” …… 掀开陶锅的盖子，浓厚的香气顿时充满了小客厅。商叶深吸了一口，不由地食指大动，这厨艺怕能甩他几条街。 因为时间有限，桌上的菜式不算丰富，但荤素齐全，尤其是中间这道杂烩药膳鸡，可是硬菜，商叶还从中看到几味自己收藏的药材。 这玩意姑且不论味道，补肯定是大补了…… 李浩言冲商叶挑了挑下巴，“你要心怀敬意地吃啊，这可是本大爷……” “你除了瓜皮和洗菜，还干其他事了吗，厨房就能站两人，本来我还能帮帮忙，你非赖在里面碍事！” 商叶一脸嫌弃。 “我……”李浩言刚要怼回去。 李妤重重地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顿时……清净了。 …… “啊，吃饱了。” 商叶放下饭碗，长长出了口气。 李浩言嘀咕道：“一天不吃，就吃一碗饭，丢人。” 虽然不知道吃几碗饭和丢人有什么关联。 一天啊…… 商叶摸了摸肚子，李浩言的话倒是提醒他了，在他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时间过去了一天。 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刑漩看向商叶，微笑道：“本以为商先生这样的，也是靠辟谷丹过日子的人，却是有些意外了，你平时都自己做饭吗？” “嗯。” 商叶点点头，说道：“你也喜欢美食吗？” 刑漩微微摇头，“与其说喜欢美味佳肴，不如说，我是喜欢下厨，厨艺一道也是有大学问的呢。” 商叶觉得刑漩下厨后，性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意味着“满足感”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这时，林青时举起空碗，轻咳了一声。 刑漩立马微笑着接过碗，然后盛满饭，递了回去。 林青时板着脸，轻声道：“多谢。” 真香了呀，林老哥，你的人设呢……这两人同属剑宗，还是亲戚关系，商叶觉得他们还挺有意思的。 李妤和以往一样，用餐姿态甚为优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食不言”，连餐具的声响都没有传出过。 她面无表情地给右手边的李浩言夹了点蔬菜，后者却嘟囔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双桃花眼里的眸子向右眼角的美人痣，稍稍挪动了些许。 李浩言顿时脑袋一缩，闷头吃饭。 商叶看着这对姐弟，不经有些莞尔，以前在游戏里，他关注重心都在太乙玄门，没想到天夷剑宗和天师道的npc，也都蛮好玩的嘛。 玉京山，npc…… 商叶脸上的惬意瞬间消散，他眸子微合，心中念道： 小师姐，你在哪呢…… 第六十四章 天马秘境·飞剑 前方是一条三格方块宽度的黑色条状区域，然而却存在着一个由镜子方块组成的“九宫格”缺口。 商叶正站在这个缺口前。 其余四人根据李妤所画的地图，现在应该已经找到相应的位置了，商叶考虑到自己脚程一般，选了较近的位置，这里远远就能看到先前的平台。 方向上，以对称地图的游戏思维判断…… 这里是中路。 出发前，商叶大致说明了下，此行可能遭遇那几尊高阶傀儡。刑漩他们战力强横，不用他担心，但李浩言新晋丹境不说，身手也一般，若丹武傀儡真得强力异常，这小子可能招架不住。对此，李妤却没有意见，李浩言似乎是藏着什么杀手锏。 商叶推测是高阶法器，毕竟亲爹是大人物，给儿子安排点压箱底的手段，也算正常。 这会儿，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迈起脚步，走进了九宫格。 之后，目视远方，默默等待着变化。 若这一切有人幕后操纵，他很想见识一下，这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只要不是碾压一切的绝对力量，无论是什么难关，小爷都通给你看看…… 仿佛是在回应商叶的迷之自信，脚下的镜面蓦地亮起白光，地面震动起来，后方传来了轰鸣声。 他回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平台升起了一座发光的方柱。 就是这样的柱子，一边一个吗…… 随后，他脚下镜面的光亮沿着两侧的黑色区域传导出去，那些黑色方块经由白光一闪，浓郁的墨色迅速散去，变成了映照着纯白天空的镜面。 黑色消失了，代表此地的御空禁制也撤销了吗…… 在商叶思考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远处的柱子里，走出一群身负银甲的士兵，那铠甲样式和先前的黑甲傀儡一般无二。 这倒是不意外……商叶静静看着。 那群银甲士兵组成五个队伍，分散前进，其中一支直冲商叶而来，当他们走下平台后，方柱的光芒也随之散去了。 商叶握着背后法剑的剑柄，腰间挂着常黯，金身塑像也没有收进如意居，而是直接放在怀里。 他盯着逐渐靠近的银甲士兵，没有远离的意思。 一会儿后，双方交错而过，商叶松了口气，放下了握着剑柄的手。 这些士兵径直前进，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它们显然也是法器傀儡，设定上，应该是己方士兵之类的角色，和那些黑甲傀儡一样，两方应该会接战，然后牵制彼此。 从这座方块组成的浮空岛里的“黑色像素”推导出符箓，然后判断出符形的缺损处，到达对应的站位后，场景奖励了一支抵消对面小兵的部队。 如此一来，双方的力量均衡了不少。 “还真是公平啊，游戏意义上的……”商叶淡淡道，心中对此地的真相，越发好奇起来。 这样的布置，如果不是为了“游戏”，那是为了什么呢，难道…… 空中突然传来破空声，四道黑色流光从岛屿的另一头飞来，然后分散落下，商叶略一目估，便看出他们的落脚点——是另外四处缺口。 四尊丹武傀儡对应李妤他们四个人，那我这里…… 商叶立刻跟上逐渐走远的银甲傀儡们。 …… 混战一触即发！ 这支约有十几人的银甲傀儡小队，行至地图中段时，毫不意外地与一队黑甲傀儡遭遇，然后战成一团。 双方没有丝毫的交流，打斗也极为硬核，皆是战场拼杀的搏命招式，一时间火花四溅，铁屑横飞。 暗中观察的商叶看得直咂舌，这些甲士的战斗素养极高，他毫不怀疑，若是在游戏里，同数量的普通筑基玩家正面遭遇它们，定然会被碾压得很惨。 商叶一边围观，一边在角落里悄悄挪动着。 黑色方块消失后，地面通畅了许多，他在没有惊动敌人的情况，越过了战场，直奔那抹亮光所在的方位。 己方平台的方柱在走出银甲傀儡后，失去了光芒，变成寻常的镜子方块，在这样的情景下，商叶不难判断出，黑甲傀儡这边的光柱内藏玄机。 他不停奔跑着，身后方向的天空里，流光划动，剑芒闪烁，李妤他们各自在与那些高阶傀儡们交战。 而他打算趁机偷家…… 商叶纵身跃起，稳稳落在一处宽阔的平台上，这里和先前的平台一般无二，中间立着一座高大的发光方柱。 他遍视四周，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然后缓缓向柱子走去。 当商叶距离柱子还有七八步时，一个黑点蓦地从白光中显现，只听一声脆响…… 夏侯雪树现出身形，挥刀一斩，顿时将飞来的长剑击落在地。 商叶越过夏侯的肩头，向前看去，只见一个手持黑色大剑，浑身罩在暗红色甲胄里，体形比黑甲傀儡大了一整圈的甲士，从光柱中走了出来。 果然没空子钻啊…… 商叶缓缓后退，和挡在身前的夏侯雪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妨碍他行动，又不影响彼此援护。 “锵！” 暗红色甲士化为一道残影，大剑瞬间斩在同样漆黑的刀锋上，强烈的劲风从两者之间急速向外荡开。 商叶以他们为中心，迅速向侧翼移动，只走了几步的功夫，夏侯雪树便和甲士互换了七八招，两者近身缠斗，刀剑几乎看不到轨迹，只有金属相撞的声响连绵不断地传出。 ——我会伺机出手牵制 ——小心，此人很厉害 商叶和自己的契约灵鬼短暂地心神交流。 短兵相接的两人离得极近，又一次刀剑相碰后，甲士的大剑泛起乌光，随后剑身上撩，锋刃即将划过夏侯的胸腹时，后者收刀格挡，凝如实质的魂体借力离地而起，升到了空中…… 夏侯雪树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常黯上半段的锋刃染上了一抹鱼肚白。 大光明刀——云光乍现！ 刀身径直斩落，一道亮白匹练随之罩向对方的头颅。暗红甲士抬起左臂，架起右手的大剑，稳稳接住了这一刀，只是膝盖不由地弯了下去。 机会！ 商叶眼中精芒闪过，迅速提剑冲了过去。被压制在原地的甲士侧头看了过来，那面甲的缝隙间，红光隐现…… “咻”地一声。商叶听到这熟悉无比的声响后，立马停下脚步，侧身闪躲，同时挥剑向后方斩去。 “铛！” 一道黑影划破商叶胸前的衣物后，飞了出去。 飞剑！ 先前被夏侯斩落的…… 商叶死死盯着空中翻飞的黑色长剑，若不是闪躲及时，纯靠直觉的一斩又影响了它的飞行轨迹，这不死也要重伤。 和人贴身比斗的情况下，还能分神操作飞剑…… 商叶终于理解林青时他们，为何一直强调这些高阶傀儡的厉害了，这何止是强，在他漫长的游戏经历里，压根就没见过这样的。 法器傀儡都能双线操作，玩起御剑术了…… 哪门子的黑科技！ “咻！” 商叶脚下发力，身子猛得侧移出去，那飞剑险之又险地贴着他的脸颊飞过。 不妙啊…… 以他目前这个层次的肉身强度，最怕这种高速移动的目标，全神贯注之下，光是躲避都很勉强了。 想反制它，寻常攻击自然无用，使用“飞涯”的话，以他的修为，存在着蓄力间隔，即使时间不长，要打这种高速目标，实在不能保证命中。 只能使用神降术了吗…… 商叶很不想召唤安萝月，一个是压箱底的招式，能藏就藏，还有一个原因是神降术的真元消耗实在太大了，极容易导致他后继无力。 ——拿出燕子切 商叶心中响起了雪树的声音。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探手入怀，从如意居里，取出了燕子切。 另一边，夏侯雪树荡开甲士劈来的大剑，然后抬起左手，对着燕子切遥遥一指。 第六十五章 天马秘境·水玉 燕子切的剑鞘是白色的，上面的银灰色纹路亮起微光，一股无形之力瞬间拉扯着天师法剑，使之与鞘身贴合。 原来如此…… 剑生玄磁，燕子切的物品描述里，记载过这一特性。 商叶会意后，立马将法剑收进了如意居。 那黑色飞剑破空而来，直刺商叶的头颅，却在近身时，向他左手的燕子切稍稍偏了些许。 商叶略一侧身，轻松躲过了攻击，燕子切的玄磁之力虽说不能禁锢住飞剑，却能干扰它的飞行轨迹。 如此一来，其威胁程度大减。 只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只能围观了吗……商叶有些无奈，法剑不能使用，燕子切拔不出来，符箓手段又无法介入这种层次的战斗。 黑剑再度飞来，一进入燕子切的影响范围后，方向骤然偏了一小截，最终蹭着鞘身，相对缓慢地飞了出去。 不愧是上品剑器，即使没有出鞘，也有效用。那黑色飞剑终归是傀儡在操作，攻击方式比较单调…… 飞剑一个回旋，折返而来，这次不是刺击，而是拦腰斩来！ 商叶眼角一跳，迅速抬起左手，抵住剑鞘的上端，随后一声脆响，他生生横移出一段距离，双手虎口一阵发麻。 黑色飞剑一击不中，旋转着，换个方向，再度横切过来。 这傀儡是成了精，还是怎么的，真就这么刁钻……商叶皱着眉头，再次竖剑格挡，又被斩得连退数步。 另一边的刀剑之斗也越发激烈。 商叶余光瞥了眼，夏侯雪树大致站了上风，暗红甲士被逐渐压制到了平台边缘，应该是猴爷有意引导，为了不影响他规避飞剑。 这是被人担心了啊……商叶眼前没有好的对策，只能专心防御，免得影响夏侯雪树的战斗。 黑色飞剑多次攻击无果，悬停在半空，剑身抖动了起来。 不会还有什么花招吧……商叶有些不好的预感，片刻后，只听“咔嚓”一声，那飞剑分成了两把纤细的飞剑。 商叶立刻转身，跑向了光柱。 那两把飞剑旋转着，极速追了过来。商叶来到光柱前，然后停下了脚步，双手握剑，攒足气力，回身斩向了飞剑。 在玄磁之力的吸引下，这一剑自然命中了，所幸黑色飞剑一分为二后，攻击力道弱了许多，商叶全力一斩，也是弹走了飞剑。 之后，他反手又是一剑，和另一把飞剑也磕碰了下。 商叶握剑立定，看着两把飞剑重新回到空中蓄势。他来到光柱前，是为了借助地形，隔绝部分角度的攻击，以减缓压力。 因为他判断飞剑不会进出光柱，这光柱应该类似于传送门，除非神魂附着，否则御剑是无法跨越空间的，而法器傀儡自然没有灵魂。 先前，飞剑自光柱内出手，那黑剑被夏侯雪树斩飞后，直接跌落在地，那法器傀儡现身后，飞剑才再次运作。 这些都是明证。 商叶屏息凝神，静待下一波攻势，同时神念告知夏侯雪树，这种程度的攻击，他还应付得来，无需担…… 来了！ 飞剑旋转着，正面攻来，就像一个黑色的圆盘。 商叶有意侧移，避开攻势，另一把飞剑却划出一道残影，竟然后发先至，拦在他的去路上。 还有暗手…… 商叶仓促间竖剑格挡，这一剑的力量重了许多，飞剑的锋刃死死压在燕子切上，却没有离去。 他右脚后撤一步，竭力和剑鞘上传来的力道对抗着。 这时，另一把飞剑也来了。 商叶咬紧牙关，生生将鞘身向一侧挪动了些许，燕子切的玄磁之力再度发力，另一把飞剑也斩在了鞘身上。 两两相加，巨力袭来。 商叶脚下的镜面本就平滑，虽然全力抵抗，身体还是缓缓移动了起来，而后面就是光柱。 左臂上的神降文亮起微光…… “妾身，有失远迎。” 耳边突然传来微弱的女人声音。商叶微微一怔，身后的光柱蓦地发出强光，将他容纳了进去。 …… 商叶脚下一个踉跄，连退了数步。 稳住身形后，他发现四周已经不是平台了，那一分为二的黑色飞剑，身负暗红色甲胄的高阶傀儡，以及夏侯雪树都不在这里。 四下黑暗无边，极为寂静。 商叶取出真火符，正要借个亮，几步之外，一座石制的灯台燃起火光，驱散了附近的黑暗。 地表依旧是镜面。 目光所及，没有旁物。商叶神识外放，并未遭遇禁制，探查的极限范围内，依旧没有发现什么。 他默默走向了灯台，接近后，前方稍远处，亮起了另一座灯台。 看着像主人家有请…… 商叶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再次走了过去。 一座，两座，三座…… 到第七座时，商叶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些法器傀儡的残骸，继续前行，眼前的残骸越来越多，累积成了一座座小山丘。 走过十七八座石灯台后，商叶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前方一座傀儡残骸的顶端，横置着一座方形的石台，一个身穿黑袍的白发女人背对着商叶，站在台前。 那石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白发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商叶的到来，缓缓回过了头。 商叶眼神微凛，女人的脸部有着大面积的缺损，露出了内部白玉般的骨骼，骨面还有着细密的纹路。 这是法器傀儡，不对，应该是更加精密强大的法器人偶…… “失礼了，还请稍等片刻。” 女人颔首示意，发出了轻柔的声音。 说完，她抬起右手，猛得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后，某个发光事物被取了出来。 人偶傀儡的机关内核…… 商叶微微皱眉，静观其变。 常理而言，他可能是来到boss房了，接下来是boss战，但似乎又没那么简单，自己应该是别人主动拉来的…… 那女人将手里的东西，放进躺着的人的胸口，接着身子一软，缓缓跪倒。 之后，石台上躺着的人直起了上半身。 那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白发女人，她看着三十岁左右，风姿卓越，极具女人韵味，其样貌和跪倒的白发女人很是相似，应该是同一个外形。 白发女人起身后，眸子微启，缓慢挪动到石台边，放下白皙的双腿，然后摸了摸跪倒的女人的头发，接着抓住女人黑袍的领子，抬手一扬，衣服“哗啦”一声展开，再落下后，便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女人系着衣带，走下傀儡废墟，向目光警惕的商叶轻声道： “妾身三环宫宫主，水玉。” 第六十六章 天马秘境·试验 一个专精与npc交涉的玩家曾在网上发过一篇帖子《在剧情任务里，和来历不明的npc交流时，需注重以下几点》，内容大致是： 能用对话获得的情报，不要急着动手。不了解对方底细前，尽量模糊自身的立场。不卑不亢和有礼貌是基本素质，偶尔也可以虚张声势。 交涉的最终目的是满足己方的需求，同时也要了解对方的利益所在，能双赢自然很好，起码也要求同存异。 如果双方核心利益冲突的话，那么…… 抄家伙上吧。 白发女人缓步走来。 两人只有七八步距离时，商叶后退了一步，女人也就停下了。 见她没有逼近的意思，商叶略作措辞，主动开口道：“在下与剑宗和玄门的道友结伴云游，偶入贵宝地，若有唐突，还望前辈海涵。” 先把小伙伴的宗门抬出来，天夷剑宗和太乙玄门都是源自上古的大仙门，无论是哪个时代的修士，都要顾及几分。 自称“水玉”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听完后，抬起玉指修长的左手。 商叶立马横剑于胸前，体内真气涌动，若见势不妙，打算立刻施展神降术。忽然，从猎人那里获得的方玉从袖子里自行飞出，落入了女人的手中。 “偶然，可来不了这里。” 白发女人打量着方玉，轻声道。 “偶然获得的……” 商叶淡定地补充了一句。 这时，白发女人一手捂着胸口，身子前倾，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勇敢的冒险者哟，我希望获得你的帮助……” “冒、冒险者？” 商叶嘴巴微张，面容呆滞。 你丫是哪个奇幻游戏的npc吗？你走错片场了吧，大姐！你刚刚的出场方式很不得了，气氛渲染得很凝重啊，怎么一开口，就从副本最终boss变成给新手玩家发布入门任务的npc了…… 白发女人捂着嘴，微笑道：“失礼了，老爷以前说过，给初次来到三环宫的人说上这句话，他的脸色兴许会很精彩。” 老爷…… “什么意思，在下听不明白。” 商叶收敛心神，试图把握到谈话的主动权，“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前辈，三环宫可是哪家仙门的世外洞府？” 这话问得很保守，他其实想问，这秘境是哪位古修的遗府或者秘藏，大姐你是不是别人留下来，看门守护宝的boss啊…… 当然，这就太唐突了。 白发女人看着一旁累积成山的傀儡残骸，轻声道：“三环宫的来历，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商叶见对方有交流的意思，立马顺杆子往上爬。 “在下愿听前辈详谈，但是，我那几个同伴还在……” 白发女人偏头看了眼远处的黑暗，淡淡道：“放心吧，他们是有分寸的，关键时刻会手下留情的。” 商叶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同时说道：“只怕我的同伴损伤了前辈的部属，坏了大家的和气，我们若知晓此地尚有人主持，断不会如此莽撞。” “无碍。” 女人言语清冷，回道：“他们造出来，就是用来损坏的，况且……这里也没有‘人’，妾身也只是一介人偶罢了。” “额……” 开什么玩笑，如此能说会道的人偶，将作道都找不出来，人偶之所是人偶，简单说就是受人操控的工具人，一切行动都是通过的符文、法阵和机关构造预先设计好的，哪怕说话，也只是鹦鹉学舌罢了…… 不过，她确实像是人偶的样子，如果不是哪位大佬的“黑科技”，那就是器物生灵，也就是说……成精了。 商叶突然想到什么，盯着女人的面容，问道：“前辈，可曾见过一个身着红白两色衣物的少女？” “嗯，妾身正是为了她，才将你请到此处。” “哦？前辈何意？” “妾身觉得……她快死了。” 商叶眼睛微眯，神情顿时冷了下去。 “她在哪里？” “解释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荒原妖族是否又将掀起祸乱？” 商叶心中一怔，旋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未来的荒原妖祸作为《鸿蒙之光》第二部大型资料片，他身为先知者，才提前预知到的…… “妾身乃三环宫的掌控者。” “何为三环宫？” “虽不知外界光景，妾身问你，天木林五行宫可还在世？” 果不其然…… 商叶听到“天木林五行宫”，哪里还不明白。 此前他已经将种种可能，详细考虑过了，如此大手笔的秘境洞天，其缔造者不可能寂寂无名，将作道那位器圣祖师爷的嫌疑就很大。 “原来是器道尊圣宝藏大师的遗府，是在下失敬了……还请前辈看在，我等同属正道一脉的份上，放过我的同伴。” “好久没听到老爷的名号，原来外界之人还记得他。” 白发女人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三环宫和五行宫同根同源，都是老爷建造，用来收容和研制器物的工坊。” “工坊？” 女人见商叶面有疑虑，问道：“你觉得先前看过的那些地方，像是什么？” 像什么…… 商叶眉头紧皱，被这颇具引导意味地一问，他看着四周的傀儡残骸，猛得把握到什么，脱口而出：“原来是试验场！” 准确说，乃是法器傀儡的试验场。 第一层的镜子迷宫通道复杂，在其中投入一些法器傀儡，使其养蛊式的搏斗，暗中观察，研究记录，甄别出个中优异者。 之后，将其放进第二层，那里的迷宫结构简略了许多，道路大多直来直去，充满着十字路口，但定时出现的黑火，会圈定出安全期，以此提高战斗烈度，同时考验危机处理能力。 最后的第三层，自然是模拟立体环境下的团队作战，考验协作能力，还引入了进攻防守之类的要素。 这想法可真是超前啊…… 白发女人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看法。 “可是，我的同伴……” “他们并无危险，妾身出手救了你们，顺便想从你们身上看看，外界修士今时今日是如何战斗的，那些模仿你们的替身傀儡，也只是为了规避形体差异，所进行的试验。” 那你可真是恶趣味，不对…… “救了我们，什么意思？” “你既然知晓五行宫，那鬼车城可现世了？” “……” 商叶听着一愣，然后默默点头，心想怎么牵扯到鬼车城了，难道…… “鬼车城最初收纳在五行宫，妾身这么说，你可还明白？” “原来，那座神出鬼没的移动鬼市是宝藏大师的造物。”商叶感觉舌头有些干燥，自己应该是知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前世的玩家群体有过类似的猜测，但也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鬼车城的人又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根本无法证实。 “妾身再告诉你，三环宫内也有一座城，唤作‘天马城’，你所说的少女，此时就在城中，只怕是危在旦夕。” “什么意思，前辈若无心为难我们，她为何有危险？” “那是因为，天马城由另一个人偶掌控，原本你们进入此地，应该先去天马城，妾身怕你们有危险，便将你们转移到三环宫的镜之宫，可其中一人，还是被那个人偶截走了。” “截走了，前辈不能将她带回来？” 白发女人摇了摇头。 “那个人偶很强大，妾身虽然掌控着三环宫，却无力触及她的领地，相反，她已经能略微干涉到三环宫的运行。” “那个人偶也是宝藏大师的？”商叶心里惦记着小师姐的安危，短时间内接收了如此大量的信息，他思绪有些纷杂。 “嗯，她是老爷的最后之作，但是……” 白发女人露出极为落寞的神色，“她已经……坏掉了。” 第六十七章 天马秘境·敕令 “坏掉了？怎么个坏法？” 掉漆了，还是上锈了，哪里零件不好使了，会不会变弱了，小师姐是否能逢凶化吉…… 这是商叶的第一反应。 白发女人犹豫了下，轻声道：“妾身不知晓她哪里坏了，只知道她不再受敕令节制，妾身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可以，为什么……”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面容浮现出苦恼的神情。 “前辈？”商叶小声叫道。 白发女人看了过来，眸子逐渐恢复平静，“妾身可以把她的事告诉你，或许，你能知晓答案……” 商叶疑惑地点点头。 “老爷晚年亲手制作了四具人偶，以神为号，称之为‘神偶’，坐镇天马城的，乃是最后诞生的，也是最强大的神偶——神妙。” “三环宫和天马城收藏了老爷在机关傀儡一道上的所有成果，若人族无力应对荒原妖祸，会有人前来，召唤守候在此的我们……” “那个……” 商叶打断道：“召唤你们的人是？” 白发女人举起手里的方玉，“持此信物者。” 商叶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这是他抢的，完全没有和将作道器圣一脉的任何人联系过。 “那是不是说，我有资格号令你们？” 相反，他还要顺杆子上，争取权益。 “是的……” 估计要说但是…… “但是，仅限襄助人族抵御外敌，且要妾身和神妙首肯，可是，自从上次出军后，她便出了问题。根据敕令，天马城现世后，需要转移到别处潜藏，她却拒绝转移，还损坏了城中所有想要履行敕令的傀儡士兵。 三环宫和天马城相互依附，因此，也被迫留在了这里。” “尝试阻止了吗？” 商叶问道：“还是说她过于强大，前辈无法应付。” 白发女人看向附近的傀儡废墟，语出惊人道：“这些都是她做的……” 商叶眉头一挑，还以为这些属于试验废弃物。 “三环宫负责法器傀儡的改良和维护，镜宫进行的傀儡演武，都控制在一定程度内，老爷留下的库藏虽然丰富，却不能肆意消耗。 你眼前这些残骸，是天马城用以御敌出征的天机军，当年被神妙一人所毁，妾身这些年来，修复了一部分，却无力重现昔日的军势。” 一个人偶车翻了一支军队…… 商叶看着累积成山的废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支傀儡大军能被先贤作为人族的“暗手”，留下来抵御荒原妖族，断然不可能羸弱不堪，就这样……没了？ “那个神妙强大到如此地步，天机军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商叶问道。 “不可一概而论，神妙是老爷的心血之作，傀儡人偶一道的无上神物，法器傀儡这样的存在，天生受其克制，无论有多少数量，都无法伤害到她。” “刚刚那些高阶傀儡……” “更加强大的，也不行。” 比丹武傀儡还要高阶的，自然是极为稀罕的天武傀儡，那玩意跟修士中的元婴地仙一样，超级耐打。 那都不行的话，只能是境界层次的碾压…… 商叶把神妙的威胁程度，一直往上拔高，心想器圣老爷子是造出什么大杀器了，真要是阳神级别的人偶傀儡，为啥不好好放在将作道山门里供着…… 遭了啊！小师姐…… “那被神妙带走的少女，现在怎么样了？”商叶急忙问道。 “如今还活着，却不知道，她能支撑多久。” “什么意思，神妙有意伤害她？” “神妙……坏了，妾身无法理解的她的行为。” 商叶有些烦躁地挠挠头，然后主动向女人走了过去，“所以，她到底对我的同伴做了什么？” “她们好像在……捉迷藏。” 商叶听着一愣，旋即不再追问，他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女人的脑子，明显也存在着问题。 “我能看到城中的景象吗？” 白发女人微微点头，抬起手，隔空在脚下的镜面上一抹，那镜面彩光流动，逐渐显现出一副画面。 那是一副废墟古城的景象，少女在城中不断穿行，稍作停顿，便有数道白影从空中轰然坠落，并在少女惊险躲开后，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商叶看得心中一紧，少女白襦红裙自然是龙胜玉，而那白影居然是通体雪白，额长金角，背生双翼的…… “天马？” 真有天马…… “那些并非真正的天马。” 白发女人解释道：“那等灵兽早就消失在历史中，你看到的，是老爷以天马为原型，制造出的机关兽。天机军分为天马部和人偶傀儡部，前者只受神妙所掌控。” 原来如此，这就是天马传说的真相…… 白发女人继续说道：“少女来到天马城后，神妙起先没有异动，后来，天马部突然被唤醒，便有了这一幕。” “可是……妾身无法理解，以神妙的能力，可以轻易抓住，杀死此人，她却没有，只是让天马部不停追赶着她，像是在玩耍一般……” 商叶盯着画面中的倩影，眉头紧皱。 “前辈找我来，可是要设法救她？” “是的，妾身打算派遣士兵前往天马城，吸引神妙的注意，然后由你带着她逃离，回到三环宫。” “好！” 商叶毫不犹豫地答应，“希望前辈能把我的同伴找来，我们即刻前往。” 白发女人看向远处的黑暗，说道：“那些人族修士虽有过人之处，比之镜宫的军首傀儡，却也不算强大，妾身已经做好，派遣的军首傀儡全部葬送在天马城的打算，你一定要让他们也去吗？” 军首傀儡，说得是那些丹武傀儡吧，那种战力的法器傀儡只能当炮灰吗，所以找我来，并非看上我的能力，纯粹是为了取信小师姐…… 商叶瞬间想了个透彻，然后摇摇头。 “那算了，我只身前往。” 之后，白发女人交给商叶一个巴掌大小的镜子方体，并告诉他，只要找到龙胜玉，将它丢到身下，就可以打开一扇挪移到三环宫的镜面。 “最后，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商叶看着水玉，认真问道：“前辈为什么要帮我们，仅仅因为我是信物的持有者吗？” 白发女人微微低头，轻声道：“妾身是作为神偶们的‘母亲’，所诞生的，职责是照看她们的生活起居，但是……害怕……她……” 忽然，女人言语停滞，摸着胸口，缓缓坐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 害怕？纯粹的人偶会有这种情绪吗…… 商叶默默旁观着。 一会儿后，女人自行平复了下来，低声道：“自从三环宫和天马城来到此地，妾身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更换腐坏的身体，心之核也会定期清理记忆，以维持自身的运转，否则，没有人偶可以抵御久远时间地无限侵袭。 若是傀儡制作工艺有所精进，会以书面的形式保存。 妾身每次重置记忆后，与她们姐妹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候，神妙真的很乖巧…… 后来，她变了，变得妾身无法理解了。 她说，‘妾身不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人偶，和她是不一样的。’ 或许，真的如此吧…… 老爷曾经说过，‘人偶和傀儡不会感受到痛苦，只有人会。’ 妾身在想，神妙是不是也感受到痛苦了。 如果是，无数年来，她为什么不根据敕令，重置自己，任由心之核充斥着漫长重复的记忆呢……” 商叶默默听着，这与其说是诉说，更像是沉思者的呢喃细语。 尘封在白发女人心核深处的回忆，随着她的话语，缓缓浮现了。 银发的少女独自站在桥上，仰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 河边的水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少女。 一个身形高大，身穿蓝袍的男人在一旁温和地说道：“水玉，那个孩子以后就是你的女儿了。你的职责是照顾她，那是个有些特别的孩子，你要好好保护她，让她不受别人的伤害，也不能让她伤害到别人。” “水玉……前辈……” 商叶见水玉不再说话，叫了声。 他大致有点听明白这个故事的“背景”了，可能是法器人偶在漫长的时光里，诞生了自我意识，简而言之……成精了。 由于他并非精于器道的玩家，现在又不能上网找个靠谱的好友，咨询一下，在所谓“神偶”的细节“设定”上，却还是有些不明就里。 水玉听到商叶的呼唤后，面色清冷地站了起来。 刚刚那个略显苦恼忧愁的女人，仿佛不是她一样。 “傀儡不会感受到痛苦，所以没有关系，但妾身不能坐视她伤害人族，这也是敕令。”水玉停顿了一下，问道：“你可是准备好了？” “嗯……” 商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六十八章 天马秘境·天马 根据水玉所言，商叶刚刚经历的镜宫，只是三环宫的一部分，而且“难度”还被大幅度降低了。 前往天马城之前，几十尊军首傀儡和成群结队的甲士傀儡，从地表的镜面里缓缓浮现。 商叶也就明白了。 三环宫绝对不是一队金丹修士可以觊觎的，如果这是副本，入场要求应该标注成“元婴地仙以上”。 “……除了镜之宫，还有时之宫，心之宫，根据敕令，如果有人破解了三宫的全部奥秘，便能掌控三环宫和天马城，及一切库藏。” 水玉面对习惯性打探副本情报的商叶，显得十分坦诚。 商叶默默记在心里，然后戴上黑色面甲，不再多言。他要伪装成一个甲士傀儡，跟随大部队混入城中，趁乱找到龙胜玉。 水玉的计划很简单，值得商榷的地方还很多，但商叶暂且选择相信。 因为镜面景象里，那不停逃遁，身周闪烁着电弧的小师姐显然是真实的，而她正面临危险，理由这就足够了。 若有变故，再见招拆招好了。 眼前这个古怪的白发人偶掌控着，足以碾压他们的力量，若心怀不轨，没必要多此一举，除非是想利用他，获得小师姐。 这个可能性不大，小师姐自然是个宝，却没到“人见人爱”的程度。 再者，如此简单的目的，她可以编个更加靠谱的故事，没必要牵扯到宝藏大师和神偶之类的设定…… 商叶暗自思索的间隔，身前的地面升起了一座由镜子方块组成的墙，随后墙面亮起了白光。 兵甲傀儡们成队列地步入其中，商叶也紧随其后。 “一定要速战速决，千万不要试图和神妙战斗。” 最后，水玉郑重地提醒道。 白光遮掩住视野，商叶身子一轻，很快又感受到重力，光芒很快敛去，景色入目，眼前是一座充斥着石头废墟的古城。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是封闭的高大城门，门前的白色光幕收缩成一个明亮的光点后，便消失不见了。 商叶跟随队伍，走出了城门的门洞，天空灰蒙蒙的，大部分兵甲傀儡沿着眼前的主干道，直奔古城中心而去。 主干道的尽头竖立着一座城堡，其上还有一栋高耸的楼阁，这座建筑在满是残垣断壁的古城中，显得十分醒目。 这个构造！ 跟鬼车城中心的忘忧楼也太相似了吧，真就如出一辙…… 商叶眼前一亮。 那白发女人说天马城和鬼车城都是中古器圣“宝藏大师”所造，各自安置着一尊“神偶”，他对此也就半信半疑。 现在，证据就在眼前了。 太可惜了，如今断网了。 不然，揭露鬼车城的来历，妥妥的大新闻。 若天马秘境的背景设定属实，那鬼车城和将作道的关联算是坐实了吧。 宝藏大师出身将作道，因为理念上的不合，曾出走龙榆山，自立了门户。后来，器圣老爷的成就太过惊人，将作道还是把这尊大神抬回了山门。 之后，大师在将作道地界内修建了天木林五行宫，若鬼车城真的源自于此，其幕后的金主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此说来。 鬼车城的居民难道真像某些玩家猜测得那样，是某种高度智能化的傀儡人偶，自己还从他们那里聘请了一尊金甲傀儡，用以渡过新手期…… “……” 等一下，这算不算是接触过器圣一脉的人…… 商叶顿时心中生疑，穿越以来，自天师院出道，为了应付“黄泉之乱”，他首选的第一站是鬼车城。 尔后，《鸿蒙之光》第二部资料片“狩岳巡方”，也即荒原妖祸，麒麟王廷举兵南下，他先想到的是游戏里偶尔发现，和天马传说隐有关联的天马秘境。而这两者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巧合吗…… 商叶眼睛微眯，前世经历了那么多大事件，对《鸿蒙之光》的仙道世界观相当了解的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巧合。 那么，这份“因缘际会”到底因何而来，因谁而起的呢……商叶仰望着不见天日的灰色天空，将这丝疑虑埋藏在了心底。 “嘶——” 急促的马鸣声将商叶拉回了现实，他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天空里，成群的天马踏空而行，犹如随风飘动的白色云朵。 附近的兵甲傀儡闻风而动，踏着沉重的步伐，冲了过去。 那朵“白云”的下方，就是小师姐所在吧…… 商叶立刻跟了上去。 天马群在队伍接近后，分出了一大群，向他们俯冲而来。 好、好漂亮…… 果真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幻想生物啊……当排头的天马进入商叶的视野后，他不由地发出了这样地感叹。 如此神俊不凡的体魄，纯白无暇的色泽，金光熠熠的金角，莹莹微光的羽翼，还有……扑面而来的风压。 “轰！” 第一匹天马裹挟着暴烈的风势，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仿佛天降陨石一般，径直砸入了兵甲傀儡的队列里。 纵使落点离商叶稍远，骤然袭来的风压仍然将他撞得倒飞出去，直到后脑勺磕到某个傀儡的铠甲，才停下了身形。 真就要命啊，这哪里是机关兽，非明是导弹吧…… 商叶耳边嗡嗡作响，胸口隐隐作痛，嘴里甚至还有些腥甜。 随行的军首傀儡们高举兵刃，脚下荡起灰尘，那些棱角分明的钢铁之躯拔地而起，和坠落的天马群撞成一团。 一时间，呼啸的风声和金属撞击声源源不断。 商叶在第一波攻势降临的同时，已经溜出队列，钻进附近的废墟，继续向天马群原先的行进路线前行。 他的任务是寻找小师姐…… 龙胜玉在一座斑驳的高墙上，略一踏足，身形顿时飞跃出去。 滞空的同时，她回头看了眼紧随不舍的天马们，自从逃出了那栋高楼，来到这座空间封闭的城池，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她每次想暂缓步伐，那些天马仿佛是在提醒她一样，蛮横地冲撞过来。 她很想挥剑直上，与那些传说中的生物一较高下，但是身体…… 忽然，前方的废墟冲出一个浑身罩在漆黑甲胄里的人。 龙胜玉目光微凝，手中的长剑流光隐现。 甲士发现她的存在后，先是跑了过来，又蓦地停下脚步，然后抱着脑袋，似乎是想举起自己的头……或者是要拿掉头盔，只是动作有些笨拙。 龙胜玉正要挥剑斩下，余光瞥到甲士腰间的佩剑，顿时止住身形，停在一根高高的石柱顶端。 甲士终于摘下头盔，露出商叶那张有些慌乱的脸。 “哎哟，呼，是我……” 龙胜玉神情一怔。 风势袭来…… 汹涌的电弧从剑上涌现，小师姐回身一斩，浅蓝色的雷光一闪而逝，肆虐的强风中，一道白影摔进了不远处的废墟。 龙胜玉脚下的石柱承受不住冲击，濒临塌陷。 她轻轻一跃，落回了地面。 天空翱翔的天马随时有可能再度进攻，商叶观察了下，赶忙走到小师姐身前，正要说话…… 剑影划过。 商叶脸色茫然。 他的左肩溅起了一片血花…… 第六十七章 天马秘境·白线 风锽剑划开了藏青袍。 商叶连退数步，愣了一下，才感受到肩头传来的疼痛感，他抬手按着伤口，紧盯着身前之人。 龙胜玉微低着头，身躯微微颤抖着，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眸子，她沉声道：“不要过来，我的身体……” 剑风拂来！ 商叶当即举起法剑，架住了斩来的风锽剑，肩臂一用力，顿时牵扯到伤口，火辣辣的撕裂感涌入脑海，令他不由地咬紧了牙根。 “你……快走！” 小师姐艰难地抬起头，苍白的面容罕见地有些惊慌失措，然而伴随话语的，却是接连不断的斩击。 商叶握剑招架着，经过起初的惊讶后，目光逐渐清明起来。 小师姐的攻击太寻常了，没有任何真元波动，纯粹的“物理攻击”，动作也不复以往的灵动，虽然力道还是实打实的…… 铛—— 小师姐咬着唇部，扬起了臂膀，风锽剑一击横扫，将商叶打得倒飞出去，撞在石墙上。 “线，我的身上……” 龙胜玉断断续续说着，缓缓举起了风锽剑，脸色显得极为挣扎。 线，什么意思…… 忽然，高空传来呼啸的风声。 一匹天马展开羽翅，脚踏虚空，向商叶径直飞落。 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商叶举起左手，正打算使用神降术，应付眼前的危机。 忽然，银色的剑光自地面升起，划破天空，将飞来的天马斩成了两截。 这是…… 商叶低头看去，只见小师姐的躯体停在原地，保持着举剑的姿势，神魂却冲出了肉身，多行了一步，那魂体右手的指尖处，还闪烁着醒目的银光。 这是为了救他，神魂出窍，以神念为剑，使出了一记纯粹剑意的斩击。 但，那是什么…… 小师姐魂体的表面缠满了白色的光线，使得她动作极为僵硬，举手抬足都艰难无比。 “到底是……” 商叶刚出口询问，小师姐的神魂却瞬间被扯回了躯体内。 什么玩意，某种封印束缚的术式吗…… 商叶离开石墙，走向了小师姐。 这一次，她却没有攻过来，而是在商叶接近后，突然离地而起，像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一样，快速向后方飞去。 那一瞬间，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 神行！ 商叶当即激发神行符，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还没跑出多远，小师姐却越飞越高，正当他思考对策的时候…… 空中翱翔的天马们将金色的角，再度对准了他。 云间落下了两道白影。 …… 商叶筑基后，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地提高，平日里，武道锻炼也没有懈怠，还修习了道门的身法功夫。 在辅以神行符，这类轻身提速的符箓后，他在废墟乱石间，穿梭得极为迅速，但仍然不足以回避从天而降，且能驾驭风势的天马。 毫无疑问。 若被击中，以他的身板怕是要当场交待。毕竟，天马这等机关兽被研制出来，就是为了针对荒原妖兽，那些怪物是以体魄强大闻名。 正面硬抗的话，安萝月以神灵之躯，或许可以接下，但后续进攻又该如何应付，只能回到大部队那里暂避了吗…… 若是如此，便会跟丢小师姐，那还不如放弃任务，原地搓“炉石”回城，况且水玉也再三提醒过，一定要速战速决，否则…… 天马渐近了。 该怎么办，是战，还是…… 忽然，天空亮起了蓝色的光芒。 商叶定睛看去，只见小师姐蓦地停滞在不远处的空中，周身爆发出强烈的真元波动，风锽剑裹挟着风雷之威，破空而来，扶摇直上，刺向了一匹天马。 “轰！” 坠落的残骸映照在商叶的眸子里。 呵呵，不愧是小师姐啊，永远不会犹豫，永远知道该做什么，永远惦记着别人的安危，而胜过自己…… 那我也…… 另一匹天马冲出空中的烟雾，瞬间飞至商叶上方，紧接着一声轰响，附近的残破建筑垮塌了一大片，地面也被浓烈的尘雾所覆盖。 小师姐看得眼眸微睁，正想有所动作，冥冥中突然传来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令她秀眉紧蹙，双臂更是被锁到了身后，身体也再度移动起来。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劲风荡开，地面的尘雾瞬间消散。 一道身影踩着散开的烟尘，飞到了空中。 安萝月放下高高扬起的银枪，望了眼被她抛至空中的商叶，然后身形回转，银色的枪刃和金光熠熠的长角顿时撞在了一起。 龙胜玉看着向自己飞来的商叶，微微一愣，心头触动的同时，不免有些苦涩感，不行的…… 她也斩不断这些线。 即使动用“剑意”，也只是暂时切断，却无法根除，她尝试过多次了，心神早已疲惫不堪，先前那招“神意之剑”，已经是在透支神魂力量了。 迎面而来的风打在商叶的脸上，有些凉爽和快意，额头渗血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痛了，虽然在紧要关头召唤出了安萝月，仍然受到了波及，落下一些伤势。 不过，是值得的。 小师姐全力挣扎，才制造了这个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商叶高高飞起，来到小师姐近前，并稍稍越过了她，去势用尽后，自然是要坠落。笼罩在古城上空的“白云”突然沸腾起来，天马群仿佛被什么东西驱赶了一般，纷纷冲两人飞落。 少女漆黑的眸子落入他的眼中…… ——不行的，你快走。 拒绝的意味如此明显。 当然，他也明白，小师姐都被制服了，说明她已无力应对，那自己的剑就可以助她脱困了吗…… 小师姐很强，他比所有人都要了解。 所以，他要拿出自己最强的一剑，否则毫无意义。 电光火石间，商叶做出了决断，松开手里的法剑，然后取出另一把剑，他左手按鞘，右手握柄，眸子深处银光乍现。 之后，他便看到了，小师姐的身体缠满了灰白色的线，它们向远处延伸，一直连接到古城中心的楼阁。 丹田气海内的真元升腾而起，经由筋脉，流进双臂，然后涌入剑器。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周身劲力汇聚，肩臂筋肉紧绷，左肩的伤口毫不客气地喷溅出了血花。 那剑身剧烈抖动着，仿佛是在挣扎，又好像是在欢舞雀跃。 只听，“铮——” 出剑的刹那，他便看不到小师姐了，也看不到那些白线，眼前只有苍茫无边的天地，以及划分清浊的“涯”。 那条分割天地的“线”自行旋转，以竖立的姿态，迎着黑白相间的剑身，飞来了…… 露绽瞳·风玄·燕子切·碑石五剑·飞涯·天来一线 ——斩！ 第七十章 天马秘境·木簪 “露绽瞳”是天夷剑宗的高阶传承，练到高深处，可以看破修士护体真气的罩门，器物的弱点，乃至术法的破绽。 商叶自然没有彻底掌握这门瞳术，哪怕把这门神通的完整版放在面前，他也会因为“修为”和“道行”练度不达标，而无法修习。 “飞涯”附带的露绽瞳只是初步法门，近似“碑石五剑”的被动技能，但仍是“无上传承”级别功法的附带法门，已经初步具备其特性，也即——使施术者在能量层面上，洞隐烛微。 风玄·燕子切出剑的那一刻，商叶双目显露银光，然后切实地看到了捆缚在小师姐身上的白线。 这些线似乎由某种能量组成，一直延伸到古城中心的那座楼阁。 小师姐身不由己，想来就是因为它们。 …… 天色灰蒙，白云压城，天马踏空而来。 商叶双手握剑，高举燕子切，对着小师姐身后的虚空径直斩下，剑锋划落之时，清浊二气以剑身为界，拖出了长长的两缕轨迹。 天地两分，是为“飞涯”。 在他的视界里，那些白线犹如滚烫浇雪般，在触及剑锋的同时，也就消散了。 之后，商叶直挺挺地摔向了地面…… 眼看地面乱石嶙峋，他甚至都来不及惊慌，只是条件反射性地蜷缩起身子，先护住了脸蛋，紧接着身形一顿，预料中的冲击却没有到来。 商叶悬浮在空中，缓缓下落着，他嘴角扯起一丝弧度，然后稳正身形，回头看向了身旁的小师姐。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 商叶擦了擦眼角的血渍，冲她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这超水平的一剑，怎么的，也有丹境剑修的水准吧，可惜不能录视频传到网上去…… 说来，练剑道呢，有时候确实挺帅的。 如果像前世那样走丹道路子，出门在外，只能凭借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术法手段厮混，这会儿，估计只能干瞪眼了。 龙胜玉见商叶看着自己笑，眸子微眨，然后转过身子，抿起了嘴。 “嘶……” 商叶心神稍一松懈，顿时觉得伤口疼得要命。 小师姐一听声音，便想回头，身形微动，却又停住了，她轻声道：“你……没事吧？” 商叶随口道：“小伤而已，不必在意。” 修行中人体魄强健，可以用真气封住血脉，自行止血，只要不是断了骨头，伤了内腑，一般的外伤都是小伤。 只是，该疼还是照样疼。 “那就好。” 小师姐微微抬头，面目凛然地看向遮住天幕的天马群，同时抬起了臂膀，风锽剑自废墟间破空而来，落入她的手中。 商叶看着“下饺子”一样的天空，见惯了大场面，他对这种镜头已经免疫了，打得过的话，兴许还能琢磨下。 若完全应付不来，一群机关兽跟漫天神佛也没什么区别，左右都是剧情杀cg的背景板。 至于小师姐打算背水一战的肃杀模样…… 嗯，挺可爱的。 这时，他们落回了地面，安萝月那边，商叶救下小师姐后，为了节省真元消耗，即刻取消了术式。 商叶脚一沾地，解释得功夫都剩了，迅速寻得一块平整的地面，然后掏出水玉交给他的镜子方块，放在了地上。 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 结果，并没有动静。 商叶咽了下口水，越过小师姐柔弱的肩头，再次看了眼漫天的大杀器，顿时有些……慌了。 不是吧，水玉水宫主水大姐，您可得靠点谱啊…… 关键依仗没了动静，商叶也不再云淡风轻，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方块沉寂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微微亮起，然后抖动了两下…… “对不起。” 小师姐突然背对着他说道。 商叶盯着地上的镜子方块，头也不抬地回道：“怎么了？” “这些天马很厉害，我对付不了这么多，我们可能……” “这话不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玉京山小师姐说的。” “我……我哪有那么大名头？” 小师姐回头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以后会有的…… 那镜子方块亮了几下后，化为银水，在地面缓缓摊开…… 商叶皱着眉头，后退了几步，认真说道：“帮我争取点时间，我应该能给咱们找一条退路，对了，‘万丈红绫’带在身上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肯定知道啊…… 当初，龙胜玉在洼村被黄泉宗长老追杀，在地下水道里遗失了佩剑和纳物法器，后来更是遭受了诸多劫难，“黄泉之乱”结束后，蒹葭真人私下赐予了一件法宝给她，那便是“万丈红绫”。 这东西是顶级防御型护身法宝，也是小师姐招牌之一。 在前世，这些都是太乙玄门的老黄历了。 商叶没有解释，只是认真看着她。 小师姐也没追问，而是微微摇头，说道：“先前为了脱困动用过一次，法器灵气已经耗尽，我若以自身真元祭出它，未必能支撑很久。” 这样啊…… 商叶突然想到什么，探手入怀，从如意居里取出了花灵桃木簪，就是从楚府那里得来的法器。 他直接将木簪递给了小师姐，貌似随意地说道：“送给你了。” 小师姐闻言眸子微睁，很是惊讶的样子。 “嗯？” 商叶又向她递了递，示意她快接着。 小师姐见商叶不似说笑，有些傻傻地伸出左手，接过了簪饰。 东西一入手后，小师姐便明白了，生死关头，由不得详说，她当即调动真元，激活了这件法器。 这结了几株粉色桃花的木簪自行飞起，坠向地面，一触地便落地生根，迎风便长，迅速化成了一株桃花盛开的桃树。 枝杈上的朵朵桃花散发出桃红色光芒，并在树的周围形成了屏障。 【名称：花灵桃木簪】 【品质：上品法器】 【介绍：截仙灵桃树炼制而成，可立地生结界，并为佩戴者聚灵纳气，避尘净身。】 是也，这一件兼具辅助功效的防御型法器。 上品法器珍贵异常，这木簪是楚家当日拿出的唯二上品法器之一，可见楚安然为了拉拢商叶，也是下了血本。另一件是更加令人眼热的攻击型法器，商叶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最终选了木簪。 当时，他单纯觉得和小师姐很搭配…… 龙胜玉仰望着盛开的桃花，略微有些出神。 商叶盯着地上缓缓摊开的银水，心想你tm倒是快点啊，真的急死个人…… “来了。” 小师姐冷不丁提醒了句。 之后，便是密集地闷响声和桃树“哗啦啦”摇曳的声响。 商叶冷眼看去，只见一匹匹天马展开着纯白色的羽翅，或以金角，或以铁蹄，狠狠地撞击在屏障上，使得整座结界摇摇欲坠。 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啊，毕竟只是上品法器…… 商叶没怎么意外，灵器品阶以下的法宝，以他超规格的眼界来看，作用也就那样了，聊胜于无吧。 不对，树哥，扣扣你了，多坚持下…… 场面短暂地稳定下来，商叶趁这间隔，想跟小师姐交待两句，等会儿大家跑路，也能利索点，回头望向了她，却见她嘴角含笑，略显疲惫的眸子里浮现着几分别样的光彩。 小师姐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微笑道：“我觉得有些神奇，每次和你在一起，总能见到平日里见不到，也想象不到的事物。 如今，我们竟然被传说中的天马围困在一株桃树下……” “这话我也想用在龙仙子身上。”商叶顿时按捺不住吐槽的欲望，“每次跟你在一起，事态地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商叶老早就想代替广大太乙玩家们埋怨一下了。 老玩家都知道，凡是涉及小师姐的任务，往往没事变有事，小事变大事，可她又自带福缘体质，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折腾得却是玉京山弟子。 “你……叫我什么？” 小师姐秀眉微蹙，似乎有什么不满。 “嗯？” 商叶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上次说好是以仙珏相称的，不是，这生死关头，计较这些干吗…… 他挠挠脑门，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忽然，小师姐看向商叶身后，神色一变，还举起了风锽剑。 商叶反应也不慢，即使感知能力弱于小师姐，在观察到她的异样后，也毫不犹豫地使用了神降术。 这是他第一次短时间内，连续召唤那名少女武神，筑基之后，“蓝量”上限有所提升。不过，两次神降术，一次飞涯，之前又有些零碎的消耗，他此刻也是濒临极限，再损耗真元下去，必然会动摇根基。 少女武神瞬息之间，横渡虚空而来。 商叶转过身子，望向身后，在这短短的一刹那，他耳边嗡嗡作响，只见桃花散落，屏障破碎，安萝月的身体崩散成了一片光粒…… 风锽剑闪烁着银光，从他身侧穿过，斩在了虚空，只见落剑处光影闪烁，隐约有一些线状物浮现了。 商叶越过这些光怪陆离，向空中看去。 天马群停下了攻势，左右分开，留出了一片空档，在那之间，存在着一名身穿蓝色长裙，衣上绣着彩色飞鱼的银发少女。 少女背后悬浮着一座巨大的白色光轮，轮盘延伸出一根根莹白的线条，那些线条的尽头，却悬挂着身躯残破的黑甲傀儡们。 如此看来，她就是水玉所说的神偶——神妙。 第七十一章 天马秘境·成亲 神降术召唤的人道神灵，即使并非本尊，只是投影，躯体也有丹境以上的强度，安萝月现身的瞬间，仅仅一个照面，便消散如烟。 这不同于以往，真元供给匮乏，那少女武神不得不退场，而是被人生生打散，动作甚至快到，商叶看都看不见…… 先前，商叶还觉得过于谨慎，没把夏侯雪树带来，否则行动会更加自如些，现在想想，那水宫主的提醒，可是一点折扣都没打。 天马群间，悬空而立的银发少女仪容不凡，姿态超然。 那背后的光轮更是如明月一般皎洁，一群丹武层次的军首傀儡像咸鱼一样，被白线捆缚悬挂，成为其“战力”的注脚。 打不过。 五个军首傀儡就能抗衡商叶临时拉起来的精英小分队，现在冒出一个对付它们，像杀鸡一样的…… 小师姐持剑当前，虽然勇敢无畏，却满脸忌惮。商叶在她身后，看向了地面，却见那滩银水不知何时，已经形成了方形的镜面，并且亮起微弱的白光。 “走了！” 商叶抓起小师姐的手，拉着她，想要往镜面里跳。 高高在上的银发少女稍一歪头，湛蓝色的眸子深处泛起了一缕幽光。 咔嚓—— 商叶瞳孔骤然一缩，刚刚抬起的腿脚……又放下了。 因为地上的镜面碎了一地。 水玉给他安排的退路，没有了。 商叶和小师姐对视了一眼，前者叹了口气，将少女拉到身后，还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是时候展现我混迹论坛多年，养成的交涉能力了…… 商叶微微张口，可谓自信满满，全然忘记某人当年乃玉京山首屈一指的宅男，哪怕出门在外，也是玩家团队里的交涉专家负责和陌生npc对谈，基本轮不到他这个技术宅开口。 “妙妙不想听你说话。” 只听声音，轻灵甜美，虽说带了几分清冷，却也极尽豆蔻少女嗓音之优柔。 商叶闻言愣了下，刚到嗓子眼里的话，顿时来了个急刹车，他只好露出礼貌，且带有“疑问”的微笑。 啥意思啊…… “你想带走妙妙的人偶。” 银发少女说话的同时，那些甲胄残破的军首傀儡纷纷落到地面，还稳稳站着，因为……连着它们的线没有断。 商叶丝毫没有在意，结成军势的天马已经足够碾压他们，再跳反一些法器傀儡，只是虱多不咬，债多不愁。 他想了想，抬手指向小师姐，又指向那些傀儡，然后耸耸肩，摆了摆手。 她不是人偶，是活人啊…… “你说她不是妙妙的人偶。”少女声音骤寒，身形下沉了几分，落地的黑甲傀儡们更是剧烈颤抖了起来。 小师姐前一步，站在商叶身侧，虽未言语，真元波动却散发了出来。 商叶眉头紧皱，思绪急转，接着连连摇头，不断摆手，表示“并非如此”，还指着自己的嘴，露出期待的表情。 银发少女面带疑虑，挑了挑下巴，“你说吧。” 商叶立马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妙妙小姐，我们愿意做你的人偶呀！” 说着，他还对小师姐使了个眼色，“你说对吧？” 小师姐眨眨眼，明显愣了一下。商叶不停地挤眉弄眼，还抬手将她手里的风锽剑压了下去。 小师姐有些天然呆，但肯定不傻，脸色虽然古怪，会意后，却也抿着嘴，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银发少女见状，静静看向商叶，一瞬间，他犹如置身寒潭，身体一动不能，好似被冰封了一般。 小师姐察觉到商叶的异样，抓住了他的手。 一丝暖流传来，他才恢复了几分体感。 许久没被人一个眼神制住，这种感觉都快忘了……商叶淡淡一笑，顺势牵住小师姐的手，和空中的银发少女默默对视着。 对方很强大，若想杀他，举手投足间，此地就是自己的丧命之所。商叶应该恐惧、慌乱，但一意识到小师姐就在身边，负面情绪便飞快散去了。 这非是牡丹花下死之类的觉悟，纯粹是——玉京山福缘一姐都能折在这里，他商某人哪怕翻船了，也还真不冤枉。 银发少女的目光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突然略带好奇地问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嗯……还行。”商叶斟酌着回道。 “六人入了结界，只有你一人来救她，可是因为你们关系最好？” 商叶不明其意，模棱两可地答道：“这个嘛，好像是……” “所以，你们是一对？” “嗯……嗯？”商叶眉头一扬，顿时咳了两声，然后看向小师姐，眼神询问该如何作答。 小师姐眼睛也睁得大大的，脸色稍显局促，见商叶看过来，连忙摇了摇头。 不是…… “当然不是啦。”他回道。 商叶自然知道两人不是一对，这点数，心里还是有的，他只是没搞清楚此人问这个是何意，所以指望小师姐能明白什么，毕竟她是先来的。 “哦……” 银发少女明显有些失望，眼神变得极为冷漠，“那妙妙不需要你了，拆掉你吧。” 无数金光应声闪耀。 满布桃树上空的天马们低下头颅，以金角对准了商叶。 商叶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冽，他握住燕子切，随时准备拔剑搏命，虽说必然不敌，总得要站着死吧。 不过，听其言，似乎只针对他一人，小师姐可以活，倒也……不差。 “是一对！” 商叶和银发少女看向突然喊出声的龙胜玉。 小师姐被两人看得气势一弱，微微低头，呢喃道：“我是说，我们是一对。” 这句话似乎用了她不少的气力，完了，还红着脸，补上了一句：“他、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 不是，我看着像脸皮薄吗…… 银发少女看向了他。 “嗯，我脸皮薄。” 商叶立马腆着脸回道，心里想得却是——刚刚的对话明显触发了某种即死“佛来个”，小师姐反应过来，给他拔掉了旗子。 “这样啊……” 银发少女低声念叨着，身形缓缓下落，来到两人近前后，她似是询问，又像是肯定地说道：“你们是妙妙的人偶……” 商叶警惕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银发少女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那你们来当妙妙的爹爹和娘亲吧。” 这是某种过家家的角色扮演桥段吗…… 商叶看向小师姐，却见她低着头，理都不理自己。 “额……” 商叶想了想，决定顺着对方的话，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当父母自然可以，不过，我和龙……仙珏，还只是情侣，尚未成婚，算不得夫妻，我们不如先从哥哥姐姐开始……” 这么说，自然是为了照顾小师姐的心情，没看她都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小姑娘的脸皮还是薄的。 “哦，没关系呀。” 银发少女展颜一笑，湛蓝色的眸子眯成了月牙，“那你们成亲吧。” 第七十二章 天马秘境·礼服 “成亲！我、我们？” 商叶脑子转了几个大弯子，立马强笑道：“呵呵，成亲多麻烦啊，礼节繁复不说，还要广邀亲友，大摆宴席，仙珏，你说对吧？” 龙胜玉：“……”(o﹏o) 小师姐低头垂目，有点呆呆的。 银发少女微微皱眉，“有什么麻烦的，不就是拜堂？” “当然没那么简单啦……” 商叶循循善诱，眼珠子不停晃荡，打量着四周，撇开面前的银发少女不谈，天马群和甲士傀儡把附近围得如铁桶一般。 走肯定是没戏了。 估摸着全盛状态的小师姐也未必能冲出去，除非纳入“碧落黄泉剑”的因素，但是那个外挂又难以捉摸…… 此外，只能指望三环宫的水玉出手相助。 现在就是要拖延时间，保存自己和小师姐的性命，对方有啥要求，该应承就应承，别说过家家扮父母，当牛做马又如何…… “哦，也是，还有入洞房。” 银发少女脸色恍然。 “对呀……” 商叶刚开口，顿时脸色一僵，感觉怪怪的，连忙转移了话题。 “额……妙妙小姐让我们当父母，挺好的啊，别看我这样，我还蛮有育儿经验的哦。” 谁家还没有个女娃娃呢…… “唔……” 银发少女先是点点头，然后挑起下巴，眨了眨眼，作出女儿家思索的模样，最后有些天然地说道：“果然，你们还是应该成亲。” 不是，怎么又绕回去了…… 商叶颇为无奈地问道：“为什么啊？” “妙妙以前的爹爹和娘亲没有成亲。” 那宝藏大师要是和自家人偶结婚，可就有点厉害了…… “妙妙觉得这是不对的，父母理应是夫妻，夫妻应该是父母，这样妙妙才能有一个真正的家，才能拥有新的姐妹。” 好像有逻辑，又好像有点崩坏。 这个银发少女拒绝承认人偶是自己的亲人，又想把他们当人偶一样操控，使其变成自己的亲人…… 商叶心中思索，嘴里应付着，“嗯，好像确实如此。” “对吧，那你们成亲吧。” “嗯……” 商叶看了眼小师姐，用肘部轻轻碰了她一下，“我们确实应该成亲。” “啊？” 龙胜玉如梦初醒，听明白后，立刻摇着脑袋，结巴道：“不不不！我们怎么能成亲，当然，当然不可以的……” 湛蓝色的眸子再度泛起了幽光。 两人顿时感受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小师姐更是像受惊的猫咪一样，脸色骤变，当即举起手里的长剑。 光轮延伸出一条条莹白的线条。 商叶看在眼里，立马伸出手，死死按住小师姐的风锽剑，并微笑道：“她脸皮也薄，不好意思承认。” “我……唔。” 小师姐张口想否认，商叶果断捂住了她的嘴。 “妙妙小姐觉得该成亲，那就理应如此，我们大可选个良辰吉日，再好好准备一番，然后拜堂……入那什么的。” 他想拖延时间，等水玉施以援手，哪怕那女人不好相助，只要联合其他几人，或者逾期不归，必然有道门，乃至玄门的高人前来…… “良辰吉日啊。” 银发少女听着一愣，想了下，却说道：“今天遇到你们，妙妙觉得今天就是好日子，你们现在成亲吧，妙妙这就去准备。” “啊？！” 现在…… 商叶看着转身离去的神妙，有些傻眼。 “对了？” 银发少女突然回头，“你们不会丢下妙妙，然后逃走吧？” “怎么会……” 商叶刚要否认，却见眼前一亮，无数光线扑面而来，刹那之后，一切又消失不见，只是身体上…… 他低头看去，应该多了一些东西。 小师姐自然也是如此，还因为商叶制止，没有反抗。 之后，神妙眼含笑意地看了他们一眼。 商叶顿时感觉一条条沁凉的细丝透过肌肤，进入了体内，他接着便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 三人飘然离地，飞向古城中心的楼阁。 黑甲傀儡在众人离开后，纷纷摔倒，天马群也腾空而去，变成古城上空那片貌似祥和，却隐含无限杀机的“白云”。 那株桃树失去了光华，化为木簪，跌落在碎石间。 一会儿后，三人降临在那座高耸楼阁的一处露台上。 “你们等我一会儿。” 银发少女有些兴奋地说了一句，旋即消失在昏暗的楼内。 之后，僵在原地的商叶猛得向前踏了一步，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下意识摸摸身体，又看向四周，然后想起什么，颇为尴尬地对小师姐说道：“刚刚只是权宜之计。” “嗯。” 小师姐别过脸，轻声道：“如果，她真要……我们成亲怎么办？” 和小师姐成亲…… 商叶也觉得十分荒唐，“可能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样，我们随便应付下，见机行事吧，最好不要忤逆她。” 小师姐微微点头，然后看着商叶肩头的剑伤，轻声道：“你是来救我的？” “那是自然。” 商叶上半身探入楼内，东张西望。 “谢谢你。” “客气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商叶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也对我施以援手了啊。” 确实不是第一次了啊…… 龙胜玉自然联想到赤血山林的那座秘谷，途经都龙山的那片林子，以及幽冥世界的那口玉棺，自己每次遇到危险，都会看到他奋不顾身地出现，明明修为那么微弱，却又如此的…… 少年舍身飞来，凌空一剑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 “刚刚那一剑可是天夷剑法？” 商叶眉头一挑，想了下，又觉得没什么好瞒的，反正小师姐都知道自己领了星月峰的传承。 于是，他眯着眼睛，有些神气地说道：“剑宗碑石五剑！”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哪怕是小师姐，也得馋一馋吧…… “嗯，很厉害。”小师姐凝视着他的侧脸，淡淡回道，似乎并不在意这来头极大的顶级剑法。 商叶探头看了会儿，见这层楼没什么古怪的地方，便回到小师姐身边，想和她谈谈近期遭遇的一些细节，以及如何应付体内的光线。 忽然，楼内悬顶的吊灯和梁柱上的灯台纷纷亮起，大厅一片通明，只见地面空荡荡的，并无物件。 角落里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商叶和小师姐持剑警惕着。 一队面容空白无物的侍女端着托盘，走了上来。 “布置喜堂，要些时间，你们先换衣服吧。”身后蓦地传来声音，两人回头看去，却见神妙不知何时坐在了露台的栏杆上。 “换衣服？” 商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银发少女理所当然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是成亲，自然要换礼服。” 商叶和小师姐听着略有些失神，直到侍女将东西拿到他们面前——那些托盘上，分明是大红喜服和凤冠霞帔。 这…… “呐，快换吧。” 我去，玩真的啊……商叶躲开侍女伸来的手，想和这银发少女絮叨两句，看看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下一刻，他被定在了原地。 侍女们一拥而上，将同样失去行动能力的龙胜玉扶到一边，大红帷幕系在柱子上，遮住了她的身体。 小师姐隐入幕后前，十分惊慌地看着商叶，似是在求助。 这我无能为力啊…… 商叶眼睁睁看着，然后也被侍女们围了起来，破旧的藏青袍和夹在衣服里的众多符箓，玲珑如意居，燕子切尽皆离身。 一会儿后，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红相间的喜服。 大厅里有许多侍女忙碌布置着，红灯笼、红帘幕、红地毯，红木家具，姹紫嫣红的花屏风……挨个出现在他眼前。 商叶散乱的发髻被侍女重新束好后，便恢复了行动能力。 坐在栏杆的银发少女捧着自己的脸，笑盈盈地打量着他。 商叶直接来到那处帷幕前，然后伸手掀开…… 小师姐红霞披身，怔怔地站着。 她朱唇胭红，双颊如桃，显然化了妆。一名侍女举起一顶泛着金色宝光，明显入了品阶的法器凤冠，安置在她的发髻上。 之后，小师姐身子一软，蹲在了地上。 她微微喘息着，好像受到了惊吓，注意到商叶出现后，抬起了头，可怜兮兮地看向了他，那水润的眸子里渗出了些许泪光。 我滴娘啊…… a.sysl 第七十三章 天马秘境·洞房 无面侍女们拥簇着商叶和龙胜玉，来到大厅中央。 两人茫然无措，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状态。 小师姐纵使修为不俗，却也未及桃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突然被人制住，脱了衣服，换上嫁衣，送进了喜堂，自然会六神无主。 商叶两世为人，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莫名其妙的，他就要成婚了。 之前，身着嫁衣，略施粉黛的小师姐，以这足以引爆整座玉京山的姿态，泫然欲泣地看了他一眼…… 他顿时灵台失守，方寸大乱。 通俗点说，就是懵逼了。 一旁的银发少女打量着两人，似乎觉得他们扮相还可以，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说道：“那我们开始吧。” 一名无面侍女的脑袋左右晃动了几下，内里传出机括转动的声音，随后它猛得低头，再抬起时，脸上裂出了一张黑洞洞的嘴。 “吉时已到！” 低沉沙哑的公鸭嗓。 商叶骤然惊醒，wtf，什么情况…… “一拜天地！” 商叶当然不会跪拜，而是伸出手，抓向身旁的小师姐。 银发少女眯起了眼，细长的睫毛下，划过一缕流光，她颇为俏皮地抬起双手，伸出两根食指，然后一同弯曲…… 新郎和新娘顿时对着露台的方向，十分利索地跪了下去。 商叶竭尽全力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只能动动眼珠子，他向右看去，用余光打量着小师姐，却见…… 小师姐：(oдo) 她已经彻底傻掉了。 小师姐！你坚持住，清醒一下啊…… 商叶内心呼喊，脑门触地，正儿八经地完成了跪拜。 “二拜高堂！” 商叶站起身子，面向空空如也的厅堂首座，那里自然没有高堂。 银发少女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撅着嘴，思索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卷轴，展开后，任其悬浮在上首处。 那画卷里，站着一个身穿蓝袍的高大男人，他单手捧着一个结构复杂的木制锁扣，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他是妙妙以前的爹爹，在你们的世界好像很有名，以前……说过，他已列位封神，受无数器道修士香火祭拜，唔……就他吧。” 这位“高堂”可是真的高……商叶对这位工匠之神、器道之圣、正道修行界鼎鼎大名的祖师爷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商叶和龙胜玉一同转身，面对面站着。 小师姐见到他的脸后，眨了眨眼，似乎是回魂了，那眸子里顿时积蓄出了水花，这回是真要哭出来了。 商叶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安抚她，却看着自己的手一愣。 他能动了…… “你们快些儿，还要入洞房呢。”心思难测的银发少女蹲在一张椅子上，单手拄脸，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商叶闻言嘴角抽搐，心中难以言喻的纠结。 他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很自觉地跪了下去，若继续被人操控，还入了洞房，想一想就觉得…… 小师姐自然也意识到了。 她脸颊通红，桃色的面胭都无法遮掩，几息后，她咬着唇部，缓缓跪了下来，晶莹的泪花在眼珠子里直打滚。 之后，他们抱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对彼此行了跪拜之礼。 “礼成，送入洞房！” 两人一脸茫然地跟在无面侍女身后，走向了楼梯，身后还传来银发少女欢快的笑声。 一间寻常民居布置的寝屋。 大红色的纱帐下，商叶和龙胜玉并排坐在床边。 过了好一会儿后，商叶偷偷瞥了眼小师姐，只见那凤冠珠帘下的水润眸子……有些忐忑不安。 “咳。” 商叶轻咳了声，起身向外走了两步，然后背对着小师姐，说道：“她们应该不会来了，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守着。” “嗯。” 小师姐低着头，声音细若蚊翅。 之后，她放下床幔，有些慌张地躲了进去。 商叶独自走到外屋，在安置花烛的桌子上，发现了两人的衣服和一些随身器物。 “我们的东西倒是在这里……” 他拿起玲珑如意居，转过身子，随后动作一顿…… 银发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并冷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入洞房，不是应该在床上吗？” “那个……入洞房也不一定要上床啊。” 商叶只能腆着脸，狡辩了。 “可是……” 银发少女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们不在一起，如何生孩子？” “啊？我们为什么要生孩子？” “你们不生孩子，妙妙哪里来的姐妹？” “这……”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指望我们给你生出个大家庭来……商叶很想说道说道，批判一下她，却见银发少女目光渐冷…… 他顿时举起自己的双手，作投降状，自觉地说道：“我现在就去！” 商叶麻利地来到床前，脱掉鞋子，低声道：“得罪了。” 然后掀开床幔，十分僵硬地躺了下去。 银发少女走进里屋，掀开床幔，睁大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看了一会儿后，满意地点点头，“我们明天见吧。” 说罢，她便离去了。 感谢器圣大老爷，没有普及性教育…… 商叶看着红布遮围的床顶，听着小师姐不甚平稳的呼吸声，理智告诉他该说些什么，不然，就要沉沦在这旖旎的氛围中……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商某一定会保密的。” 事关女儿家清白，他积极地表态了。 小师姐却默然不语。 商叶没得到回应，侧头看了过去。小师姐却翻过身子，面向了里侧，还抓起床里的被褥，一把蒙在身上。 “这事近乎儿戏，如此胡闹，算不得真，你不必如此……” 商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干巴巴地劝着。 其实，以他另一个世界所以养成的观念，自然无法理解“穿上嫁衣，喜堂礼拜”，对一个姑娘家意味着什么。 没领证，就不算…… 他是这样想的。 当然了，这个世界肯定没证，但律法上，却有婚书的设定。 所以，商叶也没天真到，以为两人装模作样地拜了堂，就算有了夫妻之实，哪有这么简单，这么便宜的事。 目前的“版本”，时间跨度不大，小师姐还很年轻，哪怕再不拘小节，再天然呆，身为一名小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羞怯些，也很正常。 让她静一静吧…… 商叶念及此处，不再苦口婆心地劝慰，而是闭上眼，运转洞玄功筑基篇，恢复真元。 他勉强修炼了会儿，结果自己反而静不下心。 即使什么都当不得真，少女独有的幽幽暗香，却不断地撩拨他的嗅觉，小师姐现在就睡在身边，这可是事实啊…… 第七十四章 天马秘境·敷药 侧卧的商叶隔着床幔，凝视着烛光朦胧的灯台。按理说，现在是传统意义上的洞房花烛夜，四周应该飘散着荷尔蒙的气息…… 他也确实闻到了。 小师姐散发出的某种……奶香味。 作为通晓药草的前丹道大神，商叶极富科研精神地在脑海里，罗列了几十种花草香料，以此推理小师姐用得是哪种花露水。 结果，他想了许久，甚至调出系统界面，查了些典籍，也还是猜不出来，总不能……真是荷尔蒙吧。 商叶转移注意力，胡思乱想了半天，仍觉得气血有些躁动。他自认为身心健全，所以，这肯定是正常的，没有任何的“龌龊”。 当然了，躁动归躁动，不代表他会对小师姐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人家可以打他好几个。 商叶本想修炼，恢复真元，尝试了下，实在静不下心，也就放弃了。 心绪不稳的时候，最好不要修炼，运气差些，可能走火岔气，搞成内伤。这个不是说说而已，游戏就是这么设定的。 某些debuff会影响修炼效率，甚至导致“走火入魔”。 无奈，他打算睡觉。 如此暧昧的场合，确实容易让人沉醉，他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没把握到睡意，左肩的剑伤却开始疼了。 之前强敌在侧，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亢奋的状态，体感上的疼痛，在一定程度内被屏蔽了，现在缓和了过来…… 痛啊！ 小师姐那一剑纵使打了折扣，没有伤及筋骨，皮开肉绽却免不了。 虽说，他早已封闭了伤口附近的血脉，但也只能临时止血，要想加快恢复和镇痛，还是要老实敷药，好好包扎。 商叶回头看了眼，见小师姐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于是动作轻微地坐了起来，开始脱衣服…… 上衣脱下后，商叶低头看去，一条狭长的剑痕从肩头延伸到锁骨，这伤口不算深，血迹已经干涸，以修行者的体质论，处理得当，几天内就能长好。 他从如意居里取出用以金创的药膏…… “你、你干什么……” 赤裸着上半身的商叶闻言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小师姐从被窝里露出一双大眼睛，那目光里还蕴含着几分惶恐之色。 “上药。” 商叶举起药瓶，意简言赅地说道。 “嗯。” 小师姐看了眼瓶子，微微点头，然后……缩了回去。 商叶有点尴尬，迅速涂上药，取出绷带，用牙咬着布头，单手给自己裹伤，动作猛了些，结果还扯到了伤口，“嘶……” “我……帮帮你吧。” 背后传来被褥摩擦的声响。 “嗯。” 商叶抿着嘴，僵硬地点了点头。 小师姐伸手接过绷带，又以指尖摩挲了伤口，然后低声道：“对不起。” “不怪你……” 肩膀传来的微妙触感，弄得他耳根子有些发烫。 一会后儿，小师姐便给他包扎好了，处理得不算专业，包得甚至有点丑，这也算正常，玉京山可没几个人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 商叶穿上衣服，给额角的擦伤，摸了些药膏，然后打算趁小师姐还没睡，和她聊聊今天发生的事…… “我睡了。” 小师姐似乎并不给他机会，再次把自己裹进被窝，还团成了蚕宝宝形态，俨然一副“防御模式”。 好吧…… 商叶躺了下去。 这回是真打算睡了，今日连番战斗，他也很累了。 zzz …… 身旁传来动静。 商叶幽幽醒转。 身处陌生环境，他本就警惕着，没有熟睡。 耳畔传来的，似乎是小师姐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商叶还睡意朦胧，只觉得小师姐似乎靠了过来，一只温热软腻的手摸到了他的脖颈。 商叶瞬间、彻底、完全地清醒了。 小师姐你…… “你醒了？” 小师姐轻声问道。 商叶犹豫了下，闭着眼回道：“没有，我还在做梦。” 小师姐眨了眨眼，嘴角露出一丝弧度，她轻轻出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商叶见没动静了，眯着左眼，偷偷看向了她。 小师姐凝视着床顶，喃喃道：“我看到你的脖子……断了。” “做噩梦了？” “嗯。” “我脖子好着呢。” 商叶翻身面向了她，“要不，你再摸摸看。” 小师姐罕见地有些羞怯，拉起被子遮住了脸，闷声闷气道：“之前，我见到一个和你样貌相同的傀儡人偶，他被那个自称妙妙的姑娘斩首了…… 我和她缠斗了会儿，发觉上当后，就设法逃出了这座楼阁，然后在城中被那些天马追逐，再之后，你就来了。” “这样啊……” 商叶想了想，说道：“能详细说说嘛。” 随后，龙胜玉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道来，商叶也捡重点，将三环宫和水玉的事，大致告诉了她。 “……所以，这秘境是中古器圣宝藏大师的遗留，目的是为人族留下暗手，必要时，可以应对荒原妖族。”小师姐总结道。 “大体是这样，不过，运作应该出了些问题，比如这个‘神妙’，似乎脱离了人偶傀儡的束缚，诞生了某种程度的自我意识。 不仅如此，那三环宫也有很多诡异之处，我还猜测外界存在着另一支器圣后人，他们负责观测荒原妖祸，然后选择对象，送出打开秘境的钥匙……” 商叶正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刚说天马城曾经为一位圣天子出过兵，那位天子叫什么？” “她叫他‘小云’。”小师姐回道。 “云……”商叶若有所思，然后背过身子，调出了系统界面，开始翻阅【典藏】里收录的一些史书。 穿越至今，也过了不短的时间，商叶没事会去书店收录些杂书，史书一类算是重点关注对象。可惜，记载修行界学识的仙家典籍珍贵，不拿大笔银钱买，或者用师门贡献一类的东西去换，轻易看不得。 商叶一边搜书，一边和小师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终于，他找到了相关的记载，速读之后，有了些收获。 想和小师姐交流下，她却没了动静。商叶回头看去，却见她呼吸平稳，神态恬静，再次睡着了。 商叶帮她盖好被褥，然后继续读书。 许久后，他颇有些感慨，“原来如此。” 这时，背后传来小师姐的梦中呓语，“……叶，你到底是什么人……” 商叶挠了挠脸，心想小师姐对自己身份的疑惑，看来一直没有放下，就连“山野出身，碰巧获得星月峰传承”的解释，都没有彻底打消她的好奇心。 不过，这也没办法。 他实在无法解释自己的由来，只能继续“神秘”下去了。 第七十五章 天马秘境·醒来 脸有些怪痒的。 商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神情一愣。 小师姐蜷缩成虾状，身上的被褥去了床尾，脑门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一缕呆毛还在他脸上晃荡着。 幸好两人是和衣而睡，不然，这姿势实在有些暧昧。 商叶稍稍后仰，想离她远些，岂料睡梦中的小师姐似乎发现失去了依靠，又向他挪了挪，还本能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这个…… 商叶看着少女恬静的睡颜，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躲开的打算。 他用脚勾起被子，伸手接住，想为小师姐重新盖好，将被褥拉至其腰部时，动作却停了下来…… 一双状如秋水的星眸正定定地看他。 商叶看着醒来的少女，又看向抓着被子的右手，反应了下，生怕人家误会，连忙说道：“我可以解释。” 空气寂静了几息。 小师姐缓缓坐起身子，抱着膝盖，低声道：“我一直有踢被子的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啊！不是踢被子好，不是，踢被子也不错，蛮可爱的，踢得好……” 商叶有些语无伦次。 小师姐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想到什么，低头看着稍显凌乱的衣物，然后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能先出去吗？” 女孩子刚起床，自然要整理仪容。 “嗯！”商叶立马翻身下床，钻出了床幔，本想伸个懒腰，迎面却看到了……一个屁股。 银发少女在桌子底下，寻找着什么，似乎没找到，退了出来，又打开一旁的箱柜，见内里空空如也后，向商叶走了过来。 “妙妙小姐……何事啊？” 银发少女没有理他，直接越过他，爬上了床。 里面顿时传来小师姐的低呼声。 商叶连忙掀开床幔，却见小师姐衣衫不整，香肩外露，那银发少女钻进了她身下的被褥里。 这什么情况…… 商叶和小师姐面面相觑，后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红着脸，拉起衣服，遮住了肌肤。 “没有啊……”银发少女似乎还没找到，从被窝里退了出来，又往床底钻，一番折腾后，一脸怀疑地看向了商叶。 “孩子呢？”她问。 商叶不明所以，“啥孩子？” “你们生得孩子啊。” “我……” 商叶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怎么可能生孩子！” “不是说男女洞房，睡在一起，就会生孩子嘛。” 银发少女振振有辞。 “话虽如此，生孩子却不是如此简单的事！” “怎么不简单？你们不是在一起睡了，是不是偷懒了？” “我……” 算偷懒了吗…… 商叶实在有口难言，无奈看向小师姐，指望她跟这姑娘解释一下，却见小师姐目光呆滞，脸蛋红润地要滴出血。 行吧，她是不能指望了…… 商叶自行斟酌了下，说道：“生养孩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 “可是，妙妙以前的爹爹只要和母亲进大屋子里，忙上一阵子，就能给妙妙做出一个玩伴来。” 人家是进工坊，从“生产线”上给你装了一台，这能一样吗？！ 商叶内心大吼，却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们人族婚嫁、怀胎、生子是一件很漫长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那好吧，久点也可以，爹爹偶尔也会用很长时间，虽然妙妙很期待，但是妙妙可以等。”银发少女双手合十，继续说道：“那就这样吧，妙妙明白，不能打扰你们，你们要努力哦。” 说罢，她像花蝴蝶一样，挥动着蓝色的长袖，推门出去了。 商叶嘴角抽搐，愣了几息，才想起追上去，他一定要好好解释下，这生孩子跟制造人偶傀儡可是完全不同概念。 一推门。 外面站着一排无脸侍女，她们将整个走道堵得死死的，见商叶开门，齐齐面向了他，那场景有些渗人。 “打、打扰了……” 商叶想起自己还是阶下囚，默默收回踏出去的脚，把门关了起来。 小师姐从床里探出身子，看着折返的商叶，露出询问的目光，后者向门外歪了下脑袋，无奈地耸了耸肩。 “有看门的。” …… 小师姐在床上修炼，商叶在床边打坐练功，氛围有些古怪。 当然了，任谁被抓起来，强行成婚，然后送入洞房，最后还指望你生孩子——都会心情复杂，难以面对彼此。 尤其对年纪尚浅的小师姐来说，事实上，她表现的已经很镇定了，只在拜堂环节差点哭出来。 商叶念及于此，心里莫名有些愧疚，对姑娘家来说，那是很重要的经历吧，结果如此草率地和他…… 然而，某人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微妙窃喜。 修炼是枯燥的，乏味的。 吸纳天地间浮散的灵气，将之与自身元气相熔炼，以功法特定的运行方式，在筋脉和四肢百骸里游走，最后归于气海丹田。 修士每日能损耗的元气有限，过度修炼损伤根本，不过可以通过丹药补足亏损，同时还能利用蕴含精纯灵气的灵石，提高修炼效率。 商叶这半年，通过寻访记忆里的一些小型灵脉，搜刮了不少灵药，通过售卖，钱财上有了点积余。 但跟小师姐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她服用得是价值不菲的上品丹药，掌心放着一块拳头大的极品灵石，那璀璨的光辉甚至能当白炽灯。 商叶就攥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碎灵石，嗑得丹药只是便宜货。 倒不是酸，相反，他觉得小师姐就该用最好的东西，这是理所应当的，那可是集玉京山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玄门明珠。 商叶前世就是紫霞峰的丹药供给方之一，玉京山那么多玩家，有如此殊荣的，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没在玉京山生活过，很难理解小师姐多么地受欢迎，她不只是一个出身高贵，天赋出众的美丽少女，若单纯如此，只会是玄门众多受人敬佩的修士之一。 她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时常为他人着想，总是用温暖天然的笑容去治愈每一个接近她，和她接近的人。 如此，才能受大家真心的喜爱。 商叶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主动退出了修炼状态，虽说真元没有完全恢复，但也能这样，低阶修士还是有不少局限性的。 来到桌子前，从如意居里取出一些吃食，然后给小师姐打了声招呼。身为着名吃货，小师姐的座右铭是“修炼随时可以，饭要第一时间吃”。 所以，她来了。 桌子前，两人沉默地吃着东西。 商叶本想说点正事，小师姐却目光游离，显然是有心事。 他想了想，认真道：“此间发生的事，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这是第二次表态了。 龙胜玉放下手里的糕点，目光复杂地看向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已经发生了。” 说完，她便回到了床上。 商叶看着床幔后的朦胧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对已经发生的事，他也无能为力，只希望小师姐别再留下什么心结…… 吃完饭，他收拾好东西。 小师姐掀开帘幔，对他轻声道：“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你修为恢复得如何了？” “勉勉强强吧。” 商叶没好意思说，自己真元消耗极大，几乎动摇修为根本，这才正儿八经打坐了一回，恢复得实在有限。 “我帮你吧。” 小师姐嘴上询问，眼神里却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商叶挠挠眼角，然后点了点头，小师姐愿意帮他，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这点信任，他还是有的。 高阶修士可以为低阶修士代行周天，助其恢复真元。 这非是修为灌顶，或者传你多少年功力的设定，用游戏里的说法是“能帮人加速回蓝，却不能帮人提高蓝量上限”，而且彼此功法的相性要吻合，不能出现行属相逆的情况。 商叶修炼得洞玄功筑基篇，性质中正平和，并无行属倾向，比较百搭。 小师姐的青云扶摇功，行属偏“风雷”，倾向却不算极端，两人应该是可以双修的。虽然听着奇怪，但这确实叫双修。 一般如此做的，都是关系比较亲密的师徒，道侣之类的，毕竟代行周天，便是把身家性命和自身隐秘全部交托给另一方。 小师姐应该是想报答他损耗修为，舍身相救吧…… 两人面对面盘坐，小师姐看着他，举起了白皙的手掌。 商叶吸了口气，也举起手，贴了过去，四掌相对后，那沁凉的灵元之气顺着手臂的筋脉，传导了过来。 可能是小师姐功法行属偏“风雷”的缘故吧。 他感觉身体……有些酥麻。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有必要，可以用神意之剑斩断我们的束缚。 小师姐默默看着商叶，心念直接传到了他的脑海里。 商叶斟酌了下，同样以神念回复。 ——即使摆脱了束缚，我们也不是对手，先不要轻举妄动，林兄那边可能会有动作，而且关于那个姑娘，我还有一些想法，需要时机验证。 ——嗯，你若恢复好了，能用几次那招剑法？ 小师姐问得自然是助她脱困的“飞涯”。 ——两剑，最多不超过三剑。 ——剑宗传承果然厉害，我以丹境修为，不涉及魂意的情况下，全力一剑，也无法撼动那些光线，你筑基修为却能斩断它。 商叶微微一笑，还以为小师姐对《碑石五剑》不感兴趣呢…… 其实，若以剑法威力相比，两人不可同日而语，但“飞涯”有分化、切割能量的特性，凭借无上传承的高优先级，这才克制了那些古怪的线。 ——还行吧，你初入丹境不久，便能领悟剑意，这才叫惊世骇俗。 ——唔，魂意一道，我也只是粗通……还有，你明明只是筑基修为，怎么能施展神降术？ 龙胜玉终究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宝宝的本性，若换一个人问这些，其实是很唐突的行为，但谁让她是小师姐呢。 只要不涉及前世和未来的秘密，商叶也算有问必答，尽可能满足了小师姐的好奇心，不然，她指不定多惦记呢。 两人聊着天，补着魔，一日悄然而逝。 商叶状态满满，和衣而睡。 小师姐却脱了外衣，只穿着里衣，但用被褥把自己裹得极为严实，两人之间，还放了风锽剑。 商叶对此……还算理解吧。 …… 醒来。 商叶感觉呼吸困难，胸口还黏糊糊的，睁眼一看，只见小千雪睡在他胸膛上，嘴角还搭着一条晶莹的水迹。 忽然，床幔被人掀开。 神妙一手掐腰，一手抓着帘子。 她看着睡得正迷糊的小千雪，眸子骤然一亮。 “呀！” 第七十六章 天马秘境·圆镜 神妙一大早来“查寝”，经过这几天的变故，已经不出人意料了。小千雪能突破空间禁制，自行出入如意居，商叶也见怪不怪了。 至于，她们撞到了一起，那就…… 闹哪样啊？ 他如此想道。 银发少女凑到小千雪身边，先是捧着她的脸蛋，细细打量着，接着皱着鼻子，嗅了嗅，最后还伸出了细嫩的小舌头…… “咳！” 商叶重重咳了一声，然后把千雪推到床里，见神妙看过来，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或者说，这事压根就解释不清。 “我……徒弟，叫千雪。” “徒弟，不是女儿？” 疑问句。 “徒弟，不是女儿。” 肯定句。 “嘛，不管是什么，反正都是妙妙的！”说完，银发少女在商叶惊吓的目光中，纵身一跃，扑到了床上。 然后，就开始了…… 神妙：“孩子！真的女孩子！”o(*≧▽≦)ツ 千雪：“哇啊啊！你是谁？”∑(っ°Д°;)っ 神妙：“我是妙妙哦，你别跑啊！” 小师姐：“诶！怎么回事？不要掀被子！商叶！” 商叶：“……在、在呢。”Σ(°△°|||) 小师姐：“啊！衣服！你不要看过来！” 神妙：“来和妙妙玩！” 小师姐：“你们不要钻进来！呀！” 千雪：“狮虎！” 神妙：“哦呵呵呵……” 商叶：“……” …… 许久后。 小师姐裹着被子，靠在角落里，头发散乱，脸蛋通红，双眸与其说是水润，不如说有点哭唧唧的意思。 千雪搂着商叶，躲在他身后，一脸怕怕的样子。 神妙则抱着一个枕头，微微晃着身子，顾自傻笑着。 商叶的心情就很复杂，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床上嬉闹，如果换个状况，自然是很养眼，但现在呢…… “那个……” 趁着中场休息，商叶拍了拍千雪的手背，稍作安抚，然后对银发少女说道：“妙妙小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什么？” “这个孩子呢，是我的弟子，一直藏身于我的纳物法器里，并非我和仙珏生的孩子，这一点，还希望你明白。” “法器？” 神妙略一抬手，商叶怀里的玲珑如意居自行飞出，落入其手中，她闭上左眼，右眼靠近，试图透过袖珍如意居的琉璃窗，看到些什么。 “里面还有吗？” “真没了。” “哦……” 神妙一听顿时没了兴趣，直接丢掉了如意居。 “还有生孩子的事，人族怀胎十月才能产子，长到千雪这样，至少也要十一二年，断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冒出这么大一个女孩子……” “十个月啊？” 神妙稍稍歪头，然后眼睛一亮，说道：“那只要一百年，妙妙不就有一百二十个小姐妹了！” 嗯，理论上……商叶偷瞄了小师姐一眼，却见少女用通红的眼眶，极为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咳咳。” 商叶一边斟酌言辞，一边观察着银发少女，“我有些想法姑且一说，若有冒犯，或者不对的地方，还望妙妙小姐见谅。” “你希望我和仙珏扮做你的父母，还要我们……生孩子，无非是想有人陪伴，而外面那些人偶终究只是傀儡，天马城又处于多重结界内，还偏居荒原一偶，想来不容易有人涉足。” “是又如何？” 神妙语气轻缓，只是抱着枕头的手臂，似乎用力了些。 “那……妙妙小姐想离开这里，前往外面的世界吗？外面有更多的人，以及更加广阔的天地。” “妙妙不能离开这里。” 少女的声音又冷漠了几分。 没有否认吗…… “嗯，这个我知晓，天马城处于三环宫内，和你存在着某种联系，若无人破解，并掌控三环宫，妙妙小姐似乎只能留在这里……” “那个人偶告诉你的？” 神妙眯了眯眼，目光有些不善。 商叶笑了笑，没有承认，跳过这茬，继续说道：“我斗胆说一句，我对这器圣遗府很是感兴趣，你与其留我们在这里，不如放我们离去，若我能解开三环宫的迷局，姑娘不就获得自由了。 况且，人族寿命有限，只需百余年，我等便是一杯黄土，届时你岂不又是孤身一人。” 银发少女闻言微低着头，整齐地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 “商叶……” 小师姐轻声叫道。 商叶点头回应，眼睛紧盯着神妙。 他也感觉到了，身周有异动，应该是那些诡异的线，那东西肉眼无法察觉，物质无法触及，只有在那座光轮显现时，才能看到白色的光线。 小师姐似乎能直接感受到，估计还是商叶修为低下，感知能力太弱了。 一会儿后，神妙低头说道：“可是，妙妙不觉得你能破解三环宫，也不觉得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所以啊……” 少女抬起头，露出明媚的笑容，“妙妙不会放你们走哦。” 商叶体表传来了紧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进体内，之前被强行控制身体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 商叶皱着眉头，转念一想，突然笑道：“那个，我们来玩吧！” “嗯？” 神妙歪了歪脑袋。 …… “啊，抓到你了。” 商叶对堂而皇之站在露台里的少女说道。 小师姐微微偏过头，似乎懒得搭理他。 啊，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呢…… 商叶也有些无奈，你走光又不是我导致的，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我眼睛长在那里，不瞎不就看到了。 “那我找她们去了。” 商叶挠挠头，转身想要离开，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心想小师姐这大红嫁衣穿在身上，也不换了，虽然真的很好看，观其品相应该是某种法衣，和那凤冠一样并非俗物，由此看来，这座秘境的底蕴实在不俗啊…… 小师姐望着楼外的废墟古城，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伺机脱身？” “目前情况不明，走一步是一步吧，况且我觉得，这也是我们了解这座器圣遗府的机会，现在我想趁机熟悉一下这楼阁的地形，要一起吗？” 小师姐没有回话，只是提着长长的裙子，跟了过来。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略显阴暗的楼中…… “哇！我看到你了，你出来吧！就你，还躲？” 无人回应。 好吧，没套路到…… 商叶左望望右瞧瞧，没错，正是在玩捉迷藏。 之前，气氛不对，他为了转移话题，主动要求出来玩耍，选择捉迷藏，自然是为了顺手“开地图”。 开始前，商叶制定了不准动用奇怪力量的规则，提到这一出时，神妙颇为无辜地说：“只要你们不逃跑，妙妙就不会让其他东西参与进来。” 那其他东西…… 商叶自然还记得，小师姐在古城里和云层之上的天马玩了一天的生死时速。 忽然，小师姐拉住商叶的袖口，并向地面挑了挑下巴。 商叶顺着看了过去，只见地上有一块彩纸包裹的面糖，他走过去，俯身捡起，又发现不远处的甜枣，再后面是一块糕点…… 这也太没难度了吧…… 商叶顺着一路捡了过去，果然在一个大屋子的布帘下，看到了千雪的小脚丫子，他觉得有趣，便对小师姐笑了笑，却见少女目光有些复杂。 这也是难免吧。 商叶也是用了老长时间，才接受黄泉宗宗主变成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的事实。 小师姐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遭了那么大罪不说，最主要的是，她极为敬爱自己的宗门，熊千雪身为玄门叛徒，遁入魔道，险些酿成大祸，对她的三观多少造成了冲击。 商叶觉得吧，主要还是太年轻了，正道修士里，一步错步步错的例子，太多了，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抓到你啦！” 商叶猛得掀开布帘。 小千雪先是一声低呼，然后扑到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到处丢吃的啊？” 商叶剥开糖纸，向丫头嘴里塞了块面糖。 “怕师傅找不到我啊。” “可捉迷藏的规则，就是让人找不到啊……” 千雪仰着脑袋，撅着个小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不要师傅找不我。” “好吧好吧，这不是找到了嘛。”商叶摸了摸千雪的脑袋，无意间，他发现布帘后的黑暗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商叶走了进去，以法诀在指尖搓出了一缕火苗，借着火光，他看到一面等人高的圆镜，那支撑镜子的金属底座上，还刻着四个大字，上书——神通万玄。 第七十七章 天马秘境·云帝 修行界有一类法器，唤作“通玄镜”。 简而言之，属于视频通讯类法器，将镜框上的镜珠摘下，和另一面通玄镜的镜珠互换，然后重新安置，彼此可以远距离交流。 标准的“灵石驱动科技”，特点是非常消耗灵石，法器品阶也是上品起步，本身除了通讯，没有其他功能。 一般修士压根不会考虑，也用不起。 这玩意有时候“信号”不太稳定，尤其在能量波动比较频繁的空间内，彼此连接也需要时间，运气不好，连了半天，还连不上。 通玄镜在游戏里比较鸡肋，传书飞剑，有飞必达，基本满足通讯留言的需要，要面对面交流，玩家大可以去游戏以外的网络聊天室。 当然了，撇开玩家不谈，通玄镜在修行界的上层里，还是很有市场的，持有者大多身居要职，或者家底殷实…… 商叶眼前这面比正常的，大了好几倍的“通玄镜”，他还真识得，前世去过将作道的龙榆山城，在那里见过类似的器物。 将作道门人称之为“万玄镜”，功能是连接世上所有通玄镜，并发送信息，据传是中古器圣遗留，一直被将作道当祖传宝贝供着。 说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现在看来，未必如此啊…… 商叶多看了几眼，没耽搁太久，很快走出了这间屋子。 之后，他继续寻找躲起来的银发少女，千雪在前面领路，小师姐落后他半步，一言不发地跟着。 三人走走停停，来到了楼阁的底层。 商叶一直没找到神妙，感觉差不多了，仰头大喊了一声。 “我认输啦！” 几息后，神妙从楼梯里，“咻”地一声飞出，落到他们面前。 她先是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甩着袖子，开心地说道：“是妙妙赢啦！” “厉害厉害，甘拜下风。” 商叶竖起了大拇指，“你赢了，下一轮你当鬼抓我们吧。” 神妙兴奋地点点头，眯着眼说：“好哦。” “那你要蒙上眼，数一……嗯，数三百下吧。”商叶寻思着，去几个有些在意的地方，再多瞧瞧。 众人正要离去，神妙走到千雪面前，拿出了什么，吓得这丫头往后一缩。 那是一块彩纸包裹的面糖，应该是千雪落下的。 “你的东西。”神妙说。 千雪怯生生地看向商叶，后者点点头。 这丫头便伸手接下了，还低声道：“谢谢。” “嘿嘿。” 神妙笑了笑。 这姑娘在小千雪出现后，似乎开朗了许多。 几人离开后，空荡荡的楼内响起少女声音。 “一，二，三，四，五……” 商叶顺着楼梯，一路往上爬，走着走着，突然回头道：“你们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啊？去藏一藏啊，咱们要有游戏精神。” 小师姐抿着嘴，心事重重地说：“我回去修炼了。” 说回去，自然是回他们的“洞房”。 商叶一听，顿时竖起了食指，没心没肺地说：“灯下黑啊，躲那里也不错哦。” 小师姐眉头微蹙，轻叹了口气。 “师傅。” 千雪摇了摇商叶的手。 “怎么了？” “那里……” 商叶回头看去，只见这层楼外围的露台里，一根白色光柱向左右延伸，逐渐形成光幕，一道人影在内里若隐若现。 水玉…… “跟我走！” 商叶立马招呼两人，跑了过去。 “师傅？” 小千雪没搞清楚状况。 商叶来到露台，盯着正在展开的光门，说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师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当那片光幕展开到可以容纳一人通过时，商叶和小师姐对视了下，前者主动开路，走了过去。 忽然，千雪拉住了商叶的衣袍。 “怎么了？”他问。 “师傅，我们不带上她吗？” “她……” “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一百八十一，一百。”阴暗的楼阁底层，神妙放下手遮住眼睛的手。 她抬头仰视着，湛蓝的眸子内一片幽深。 …… “商叶！” 小师姐猛得推开了他。 下一瞬，瀑布般的光线从两人间穿过，涌入了光幕之内。 商叶站稳身形后，回头看去，只见神妙悬浮在楼梯口，那座光轮出现在她背后，无数莹白的丝线从上面延伸出来。 紧接着，没入光幕内的一部分线撤回了。 只见浑身缠满了光线的水玉被生生扯了出来。商叶看在眼里，想有所行动，却发现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 银发少女看着水玉，银发纷飞，愤怒叫喊着。 “为什么要带走妙妙的家人，明明只是人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偶，为什么要妨碍妙妙，只是人偶而已，却要用那张脸，还让妙妙伤心，为什么？！” 水玉被光线缠得宛如蚕蛹，几乎不见人形。 “害怕妙妙的话，为什么还要出现，竟敢用这张脸，这样的面容，出现在妙妙的眼前。”少女的语气冷冽至极，最终却淡淡地说道：“消失吧，妙妙不想再看到你了，人偶……” 光线骤然紧缩，蚕蛹内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仙珏！ ——银光乍现。 小师姐体内爆发出灿烂的剑光，她瞬间解开自身的禁锢，然后举起电弧缠绕的风锽剑，向商叶的方向，挥出了一记蕴含剑意，且夹杂着风雷威能的斩击。 这道“剑气斩”一触及那些光线，涌动的雷霆之威顿时消散于无形，仿佛被吸收了一样，唯有一道银色的弧光破开了一切阻碍，从商叶身前划过…… 一时间，强风骤起。 大量破碎的光线在空中四散飞舞。 商叶只觉得身子一松，获得行动能力后，立即取出天师法剑，前冲数步，纵身一跃，举剑斩向了光线形成的“蚕蛹”。 剑身两侧散发出清浊二气。 “飞涯！” 那些光线一接触剑锋，便没有丝毫阻碍地断裂了，水玉得以从那纷杂的线团中现出身形。 商叶一剑得手，旋即落地，单手接住了水玉，然后拉着她，迅速撤向露台。 更多的丝线尾随而来。 笼罩古城天空的那片“白云”也坠落了。 小师姐身形闪烁，来到商叶身边，挥剑即斩，连出三剑，皆是银光刺目的“神意之剑”。 那些白色丝线接连受阻，却仍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来！” 情急之间，商叶将水玉推向了小师姐，然后强行催动体内的真元，一击横斩，再度用出了飞涯。 清浊二气随着剑势荡开，泯灭了无数逼近的光线。 然而，这些光线实在太多了，它们四散延伸，占据了这层楼内的所有空间，极为迅速地包围了过来。 “飞涯！” 挥剑斩落的瞬间，商叶眼睛一花，体内生出了强烈的空虚感，他以筑基境界，连用三次飞涯，已然处于动摇修为根基的透支状态。 这不是逞能，他看得很清楚了。 小师姐的神意之剑，光芒一剑比一剑黯淡，威力递减地厉害，她年前才领悟出剑意雏形，还是内含空间法则的顶级神意，如今用得有模有样，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仍然是有限度的…… 紧随着虚弱感的是晕眩，清浊二气在他眼前扭曲融合成一片灰色，白光穿透了灰色的雾气，即将照射到他的身上时…… 商叶猛得后仰，向后飞去，眼前的白光骤然远离，然后消失。 他跌倒在镜面上，四周是堆积成山的傀儡残骸。 啊，回来了…… 商叶松了口气，接着闭上了眼睛。 …… 凉凉的，麻麻的，又是这种感觉…… 商叶缓缓睁开了眼。 “唔，上次我就想说，这样好痒啊，呵呵……” 小师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停止输入真元，放下贴着他后背的手。 商叶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了一下，然后捏了捏趴在他腿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千雪的小鼻子。 之后，他环视四周，对坐在地上，躯体明显存在着几处裂纹，却仍有意识的水玉，说道：“谢谢你来救我们。” 女人微微点头，神情好像有些悲伤。 “既然大家都安全了……” 商叶看向身边的小师姐，继续说道：“还麻烦水宫主，再把我送回去。” 小师姐听着一愣，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商叶微微一笑，“清醒着呢，只是有点事，要去做……” “什么事？” “说来话长。” “一定要去？” “去去就回……” 商叶看着小师姐漆黑的眸子，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万一我回不来，你记得找人来救我。” 这自然是怕小师姐要跟着去。 商叶起身来到水玉身前，静静看着人家，老实说，这人偶会不会听命于他，他心里也没底儿。 正想着如何解释时…… 水宫主抬手一招，光幕缓缓展开。 “多谢。” 商叶点头致意，然后走了过去。 千雪却跟了过来，他低头看了丫头一眼，便知道，大人懂事才容易哄，小的可没那么容易欺骗。 无奈，他牵起了千雪的手，然后对小师姐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回见了。” 就这样。 龙胜玉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商叶消失在光幕中…… …… 天马群疯狂奔腾着，席卷的风势形成了白色的龙卷风，古城中心的楼阁正处于风眼之内。 空荡荡的大厅里，神妙抱着膝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长发铺散开来，宛如银白色的丝绸。 她面色茫然，口中念念有词。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一，二，三……” 忽然，附近传来了脚步声。 她撑起身子，看了过去。 商叶微笑道：“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刚只是躲起来了。” 少女稍稍愣神，然后…… “呜哇哇哇！妙妙以为你们跑掉了，丢下妙妙一个人了，不要妙妙了，呜呜呜……” 商叶皱着脸，挠了挠头，一上来就哭，他就有些…… 这时，小千雪松开牵着商叶的手，走了过去，向神妙伸出了手，那掌心放着两块彩纸包裹的面糖。 “这些给你吃，不要哭了，师傅不会不管你的。” 神妙抽了抽鼻子，怔怔看着两块糖。 千雪见她不拿，直接放到了她的手里，接着回到商叶身后，还探头出来，冲人家腼腆地笑了笑。 人偶吃糖会觉得甜吗…… 商叶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然后走到神妙身边，蹲了下去，看着那双水灵灵的湛蓝眸子，说道：“我回来，一是想证明，我即使走了，也还会回来。二是有件事，想告诉妙妙小姐。” “什么事？” 神妙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挂着一串串泪珠。 “听说很久以前，城里来过一位少年天子，他曾经领走过这里的天马，还答应你，日后会回来找你……” “可他没有回来！” 神妙带着哭音喊道，刚止住的泪水又要涌出来了。 “他可能……回来了。” 商叶看着【典藏】界面上的文字，说道：“……云天子内禅其侄灵天子，北上荒原，祭祀军魂，崩于途中，寿终正寝。” 第七十八章 天马秘境·孤单 圣天子的尊位和名号，源自不可追溯的史前。 其在人族内部，享有无上尊荣，在不同时期，权利强弱或有变化，但地位一直处于人族的顶点。 无论王公世家如何更迭，正道仙门如何绵延万载，永远会有一位人皇，高居圣京城，坐镇人族气运，为人道之标。 云天子“姜落”便是历代人皇之一，他年少即位，根基不稳，处于弟兄环伺之间，稍有不慎，便皇位不保，恰逢几千年不遇的大规模荒原妖祸，常理而言，他绝不能离开圣京中枢…… 然而，圣驾亲临燕北边境，与人族大军同在。 柳暗花明又一村。 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圣天子的御辇落在前线后，整个人族世界，上至仙门，下至军民，都不可能容忍一位御驾亲征的天子，被远在圣京的诸王和大臣们，所废黜。 不过，前线战事之惨烈，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面对铺天盖地，连绵不绝的兽潮，多少人生出了大厦将倾，事不可为的念头。 彼时，彷徨不安的云天子来到玉足湖，拉开了天马传说的序幕…… 从史料上看，云天子是一位励精图治，心系苍生的好皇帝，有着不少贤明的事迹，唯有一点，令人意外，他在九十一岁时，不顾群臣阻拦，将帝位禅让给侄子，尔后以祭祀荒原战死的烈士为名，北上燕国，结果却于途中驾崩。 依祖训，圣天子需专心政事，不得修仙问道，但依靠天子皇气护体，以及无数灵丹妙药养护，以盛年之姿活个两百岁，基本不在话下，九十岁该是年富力强，大展宏图的时候，云天子却内禅亲侄…… “禅让”，这个只在上古时期昙花一现的名词，世间真会有人愿意，主动放弃圣天子的无上尊位吗？ 无数史学家为云天子的行为打上了一个问号，还有人将其死因，归咎于失去天子皇气加持后，被邪祟所侵…… 这个谜题，商叶可能找到了答案。 “……就这样，他逝去了。” 一位圣天子的一生自然是精彩绝伦，波澜壮阔的，商叶对照史书，挑挑拣拣，将其生平叙述了出来。 神妙一不哭闹，二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待他讲完后，喃喃问道：“小云是来找我的吗？” 商叶沉默了下，还是没有选择欺骗。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你自己知道。” 一个少年天子，一个困于孤城千年的人偶，两人间发生的故事，没有人可以知晓，早已沉寂在遥不可知的时光里。 从商叶的角度看，一位圣天子为了简简单单一个承诺，放弃尊位，来寻找年少时结识的一个小姑娘。 未免也…… 老实说，商叶不太相信，他觉得合理的解释是，这三环宫和天马城内，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些姑且不谈，他眼前还有更加重要的事。 当年云天子从这里带走过一支军队，商叶因缘巧合，貌似也获得了这个资格，但是，主导天马群的神妙却出了问题。 如今，荒原妖祸近在眼前，器圣留下的机关傀儡军队——那片笼罩整座古城的“白云”，若运用时机恰当，绝对大有作为。 至少也能为人族联军承担相当程度的伤亡，需知未来那场妖祸，正道仙门里，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首当其冲的太乙玄门。 所以，商叶送走小师姐，却冒险回来，接触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神妙，便是想利用手头的信息，试着打开她的心结。 此外，他内心深处，也觉得丢下这姑娘不管，或许有些不妥，第一次见到千雪时，也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妙妙，也不知道。” 少女如此说道，神色极为平静。 “这样啊。” 商叶看了眼窗外，包围楼阁的天马群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那位圣天子心里是如何想的，没人能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死在来此的路上，所以呢……” 银发少女抬头看向了他。 “你可以试着相信一下其他人，比如……我。”商叶眨了眨眼，卖了个老萌，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在骗小女孩。 “相信你？” 神妙脸色恍然。 商叶站了起来，微笑着向少女伸出手，“嗯，我答应你，未来破解三环宫，放你自由。” 晦暗的湛蓝色眸子逐渐明亮起来。 …… “妙妙才不信！你当妙妙是傻子？” 银发少女噘着嘴，挑起了下巴，“想要这个东西，等你打破三环宫的禁制，一切库藏任你取用，现在就要，任你拿走，以后不管妙妙怎么办？” 商叶一脸讪笑，本以为好不容易说服了她，能趁机糊弄一下，却没想到，人家看似呆萌，实则精明得很呢。 当然了，没通关就想拿副本奖励，确实不太妥。 他心里也有数，可三环宫的副本难度，目测是地仙起步，一时半会儿，他无力打穿，可荒原妖祸却迫在眉睫。 “那个，通融一下嘛，你看，我现在还很弱小，你要投资一下，投资知道吗？就是给我宝贝，让我尽快强大起来，好帮你打破禁制啊。”商叶循循善诱，就差没掏出冰糖葫芦了。 神妙一脸天真可爱，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这样……我拿东西和你换。” 神妙眸子一亮，猛得跳到千雪身后，环抱住了她。 “拿她和妙妙换！” 千雪立马抿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商叶。 “这个不行，换一个，妙妙小姐这么美丽、大方，咱们万事好商量。”商叶努力陪笑着，他还真怕神妙认定了小千雪。 “那另一个呢？” 小师姐…… “那更不行。” “那你还有什么？” 商叶想了想，来到宽阔的露台上，放出了如意居。 几人进屋后，一阵翻箱倒柜，最多的吃食，神妙兴趣缺缺，想来压根不吃东西，堆积的药材和几件法器，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一番折腾，她拿走了床底堆积的画本。 不要误会，不是商叶的小黄书，他也不需要储备实体书，这些是买给千雪解闷的连环画，这丫头看完也不愿丢掉，结果就堆了一床底。 这下好了，全当卖给收破烂的了…… 小千雪很懂事地不闹腾，只是耸拉着脸，貌似不太情愿。 神妙满意地收了东西，便同意了交易，“拿去吧，但是只能给你这个哦，妙妙已经坏了规矩。” 你就抠门吧，你干掉了一城的傀儡士兵，还守啥规矩啊…… 商叶内心吐槽，利索地将眼前的“神通万玄镜”，收进了如意居，生怕动作慢了，神妙再反悔。 这半天，他和神妙东拉西扯，费了无数嘴皮子，变着法子，逗这小祖宗开心，差点把闺女搭上了，就为了这件能连接世上所有通玄镜的器道至宝。 至于其他法器，商叶还真就瞧不上，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算宝贝儿。 为此，神妙看得他的小眼神越发戒备和怀疑，那就像看口花花的骗子一样。 真是的，玩家的事，能叫骗吗…… “要不要和我去那边？”商叶问。 神妙摇摇头，“妙妙不喜欢那个人偶。” 商叶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水玉和神妙的关系也很复杂，前者似乎扮演过神妙“养母”之类角色，却因为一次次更新自己的身体，重置自己的记忆，而被少女所排斥。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要多久呢？” “以前那个人让你等多久？” “小云说一百年。” “我想想。” 前世成就阳神天仙用了一甲子，如今，三五十年足够突破到元婴地仙了…… “我折个半吧，最久不超过五十年，我还答应你，这五十年间，若有机会，便来看望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又不用当圣天子，自由得很。” “嘿嘿。” “对了，关于出兵的事……” 商叶看向高空里的那片“白云”。 “没问题哦。” “嗯，那再会了。” “再见。”银发少女落寞地点点头，然后静立在高楼下，目送两人消失在道路的另一头。 商叶绕了趟路，寻回了遗失的花灵桃木簪，然后来到城门附近，等待水玉给自己开个“传送门”。 不多时，光门再度开启。 忽然，天空传来响动，无数匹天马裹挟风势，展翅飞来，从他们头顶不断划过，那场景极为壮观。 这片飘荡的白云下，身着蓝色衣裙的银发少女背生光轮，悬空而立。 神妙远远喊道：“一定记得回来找妙妙呀！” 商叶先是一愣，然后向她挥了挥手。 小千雪也有样学样。 这一刻，商叶突然明白“不能丢下她不管”的感觉，因何而来了。 当年，在那个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前，他邂逅了如精灵一般的看板娘“小师姐”，然后获得了下载游戏的对话框。 他当时在想，这会是个怎样的世界呢？如果去了那里，他还会如此孤单吗？抱着这样的期望，他登陆了《鸿蒙之光》。 这就是他的初衷——希望不再孤单。 所以，遇到同样孤单的人，才会如此地感同身受。 走进光门时，小千雪没来由地闷声闷气道： “师傅，你又让女孩子等你了……” 某人脚下一个踉跄。 第七十九章 天马秘境·奖励 商叶穿过光幕后，顿时松了口气。 别看他之前没皮没脸，其实心里一直有些发怵，任谁和一个阴晴不定，又能只手取你性命的存在打交道，都会抖上一抖。 神妙看似是懵懂的小姑娘，实则是活过无数年的非人存在。 也不知，器圣大老爷到底造出了什么玩意，拥有自我意识，却又不受“天道桎梏”的影响。 神偶是吗…… “神妙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谢谢你。”水玉站在光幕前，见商叶现身后，语气淡漠地说道，她似乎已经处理了自身的损伤。 商叶点头致意，然后向一旁默默看着他的小师姐笑了笑，接着对水玉说道：“水宫主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接引你们来此，本就是让你们避开神妙，如今既然无事，自然该放你们离去，或者，你想开启真正的三环宫试炼？” “如此说来，一直没谢过水宫主援手。”商叶躬身致谢，态度诚恳，然后说道：“至于试炼，以我等的实力，应该远不足以破解三环宫吧？” 水玉微微点头，虽未明说，意思却很明显。 “那我们就……” 商叶转念一想，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地说道：“在下冒昧问一件事，您说三环宫分‘镜之宫’，‘时之宫’，‘心之宫’，我先前所在的镜子世界自然是镜之宫，那么，在试炼里，通关镜之宫的要求可是……” 他投去询问和期待的目光。 水玉干脆地回道：“突破重围，进入光柱。” “既然如此……” 商叶微微一笑，问道：“那在下算不算通过了？” 水玉默默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一行人进入晶石门后，理应先去天马城，因为神妙出了问题，坐镇三环宫的水玉将他们拉过来，放进了镜之宫。 似乎是想试探这个时代的修士，还象征性地放了少许替身傀儡。 后来，被神妙截下的龙胜玉危在旦夕，水玉不想那孩子伤人，为了取信小师姐，便找来商叶，让他和甲士傀儡前去解救。 而商叶在队友的掩护下，于镜之宫第三层，突破傀儡甲士的防线，进入了那座光柱，然后来到水玉面前。 也就是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镜之宫的试炼。 虽然是出于善意的放水版本，但商叶却想较真一下试试，身为一名“玩家”，他很在意“攻略存档”能不能保留。 若能的话…… 水玉一直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 商叶心里也有些忐忑，若对方是“真人”，他肯定不会顺杆子往上爬，但对方却是人偶。 拥有简单应答和处理信息能力的人偶虽然珍贵，倒也不算罕见，将作道有许多这样的人偶傀儡，能理解一定的指令，并为主人处理事物。 他们的智能源自术法预置的记忆框架，用前世的说法就是，纯粹数据堆砌出来的智能，它们的一切行为都是既定的，并没有真实“自我”。 不过，无论是神妙，还是水玉，都拥有较为显着的“自我意识”，如果不是成精了，那就是器圣大老爷的黑科技。 所以，商叶想试试看，水玉的“自我意识”和“既定逻辑”会如何处理，他通过镜之宫，却没有通过真实镜之宫的矛盾。 又过了好一会儿，商叶忍不住想出声时…… 水玉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通过了镜之宫。” 商叶眼睛里闪过一丝精芒，迅速将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据说天木林五行宫，有五座属宫和一座神树林，若有人通过其中一座属宫，便能获得宝藏，这三环宫同属宝藏大师遗留，我通过了镜之宫，是否也有相应的奖励？”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玩家是一群利益至上，心思活络的人，只有想不到，没有不敢做，最坏不过黄泉路上走一遭，反正又不会真死。 商叶是会真死了，却依旧诠释了“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你看看”。 破解三环宫，自然是不想了，那是把丹武傀儡当杂兵使的超级副本。 然而，只要水玉承认他通过镜之宫的事实，好处却可以争取一下，只要存在奖励机制的话…… 水玉张了张嘴，身体突然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又恢复了，她淡淡道：“奖励……有，你们在‘晶玉骰’表面看到的景象，是心之宫根据你们心意所指，显示出来的三环宫部分库藏，每通过一宫，可以任选其中一个物件。” 晶玉骰，指得是湖面下那个巨大的晶石方体吗…… 商叶问：“任选一件，是只有我可以选一件，还是所有进来的人一件？” “所有进入者，但最多不超过六人。” 六人暗指方体六面吗，我、李妤、李浩言、林青时、刑漩…… “她算吗？” 商叶向小师姐眨眨眼。 “算。” “那是大家自己选，还是我选？” “持信物者选定。” 当时，几人看到的景象分别是法器藏室，不乏上品灵石的晶石库，天马群，以及药草园…… “我选好了，月陨昙，所有。” 无需多做思考，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水玉抬手一挥，脚下一面镜子亮起白光，六株淡黄色的灵花从中浮现。 商叶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眼前顿时一亮，“花朵饱满，灵气充溢，品相极佳，这可以即时入药啊……嘶，不对啊，甲子月花期极短，这里能随意拿出六株如此稀药，可是有大面积培育？” 水玉摇头否认。 “时之宫保存了许多仙花灵草，它们被凝固在最完美的状态……” 商叶打量月咏昙的目光骤然一凝，旋即看向了水玉，映照心境的心之宫，操纵时间的时之宫，这信息量有些大啊…… “水宫主告诉我三环宫的种种神异，可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这里，日后一定要回来……” 水玉身体再度抽搐了下，平复后说道： “希望你不要忘记答应神妙的事。” 商叶见水玉似乎有些异样，微微皱眉，便不再多言，而是收了月咏昙，问道：“我们现在该如何离去？” “凝聚出足够人通过的水团，将信物放入其中，能生出前往结界外的门户。” “这倒是简单，在天马城的时候，不能如此吗？” “可以，但神妙一个念头就能把你们留下来，只有前往三环宫的空间挪移，她还不能完全掌控。” “好吧。” 等一下，放入水里，这个形式有些熟悉啊…… 未来有一部叫“朔月洞天”的大型资料片，前往朔月洞天的方式便是将一件信物，投入世间任何映照着月亮的井水里。 随后，水井生光，内部会变成一道临时通往天外明月的传送门。 之前进入天马秘境，也是借由湖水。 难道说，宝藏大师曾经去过朔月洞天，这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拥有这么多的月陨昙…… 第八十章 天马秘境·商叶 商叶来到小师姐身边，招呼人家离去。 她刚刚一直在旁听，神情若有所思，却没有介入谈话。 “我们要走了？”她问。 “嗯。” 商叶点点头，然后注意到什么，脸色不自然地说道：“你的……衣服？” 少女还戴着凤冠，穿着金丝霞帔。 小师姐眸子微睁，额前的珠帘轻轻晃动，愣了几息后，忽然转过身子，四下看看，似乎是在找换衣服的地方。 “咳，不介意的话……” 商叶取出了如意居。 小师姐红着脸，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点头。 玲珑如意居顷刻变大。 小师姐推门入内，一只脚刚踏进去，却又回过头，咬了咬红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你的衣服也……” 说完，她快速走了进去。 “啊？” 商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也穿着那件黑红相间的喜袍，这肯定是要换的，不然让李浩言他们看到，那还得了…… 连忙推门进屋。 却见小师姐猛得转过身子，她捂着胸口，脸色有些惊慌。 “额……我拿衣服。” “这样啊……” 小师姐轻轻吐了口气。 不然，能是哪样啊…… 商叶麻溜地取来藏青袍，然后径直出门，将屋子留给了小师姐。 男人换衣服还是利索，三下五除二，一扒一套的事。 之后，他找了找小千雪。 这丫头蹲在一堆傀儡残骸前，不知道鼓捣着什么，偶然间，她发现高处有一个长方近棺的石台，于是歪着脑袋，打量了会儿。 那是水玉之前更换躯体的石台。 等小师姐换衣服的间隔，商叶趁机和水玉攀谈。 “水宫主，之前我和妙妙小姐谈过天马城出兵的事，未来若有荒原妖祸，我可以调动天马，倒是您这里，可还有什么章程？” “天机军的主体是天马，天马城的甲士傀儡虽然被毁，不复以往的军势，但整体而言，仍保留着大部分战力。若调动天马，只要持有信物，且神妙许可，妾身并无意见，至于三环宫的甲士傀儡，数量尚未恢复，又要维持三宫运作，无法派遣出战。” “明白了。” 商叶点点头，“我那些同伴呢，稍后与我一同离去吧，可还安好？。” “无碍，等你打开通道，妾身会一并将他们挪移过去。” “有劳水宫主。” 这时，小师姐缓步走出如意居，她和以往一般无二的打扮，白襦红裙，扎着清爽的单马尾，模样极为俊俏。 商叶唤来千雪，连哄带骗，让她暂时进了如意居。 毕竟，等会要和李妤他们会合，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把一个小萝莉藏在收纳法器里，这容易生出误会…… 商叶收了法器，看着“经典造型”小师姐，想到什么，然后掏出捡回来的花灵桃木簪，十分干脆地递了过去。 “之前说送给你的。” “嗯，谢谢。” 有了前一次打底，两人一送一收，表面上显得更自然了些，但彼此的眼眸却一个左顾，一个右盼。 …… 商叶以洞玄功的附带神通凝水诀，制造出一人高的水团，然后将那块刻有流云纹路和下雨图案的方玉，放了进去。 静待几息后，水内生玄光，逐渐形成一面光幕。 商叶和龙胜玉并肩而立，略一对视后，和来时一样，共同走了过去。 临进前，商叶有些犹豫，却还是回头说道：“身为人族，我可能很难理解你们的真实想法，但是……我觉得神妙可能并没有损坏，她只是变得更像人了。” “或许，这应该是一个好变化。” “最后，很高兴认识你，答应神妙的事，我会铭记，若我掌控三环宫，一定会给予她……和你的自由。” “再会了。” 商叶的原则是，有人对他施予善意，则一定投桃报李，若没有水玉施以援手，天马秘境一行，恐怕后果难料。 商叶自持经验丰富，冒然涉足一处未曾探明的秘境，结果还是挨了教训。 所谓“秘境”，正是未知隐秘之境。 既然未知，那一切皆有可能！ 谁能知道，“天马秘境”居然是中古器圣为了应对荒原妖祸，所设下的秘藏之所，内里藏着一支机关傀儡大军。 而且，将作道辖下的天木林五行宫，“移动鬼市”鬼车城，三环宫，天马城，它们一脉相承，皆为宝藏大师的造物。 这些信息，不可谓不惊人。 尤其是鬼车城的来历，玩家圈子普遍认为它是将作道的暗手。若如此，会衍生出一个问题，鬼车城既然有正道背景，为何做妖魔的生意。 商叶觉得很容易解释。 鬼车城商铺的寻常物资售价高于市价，收购价更是低的离谱，但对珍稀材料的开价却很合理，而售卖天材地宝时，又会狮子大开口，除非以物换物，用其他珍稀材料交换，价格就会相对正常些。 如此，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妖魔见不得光，难以享受人族货通天下的便利，鬼车城流连山野，用大量昂贵的寻常修行物资，换走妖怪魔修手里的天材地宝。 这些珍稀材料最终自然归将作道所有，须知，这个顶级器道宗门承担着几乎大半个正道修行界的器物产出。 所以，各大正道巨头默认了鬼车城的存在。当然，将作道从没有在官面上承认过，更没有说过，鬼车城乃中古器圣的手笔。 老实说，这又是一条绵里藏针的绝户计，和谪仙司极为重视修行适龄儿童失踪案件的做法，一般无二。 商叶念及此处，不免猜测，鬼车城那些行事刻板的掌柜伙计，极有可能是智能化的傀儡人偶。 以后再和他们打交道，可要留点心了…… 思绪转瞬即逝。 进入光幕后，商叶立刻感觉到“空间挪移”特有的失重感，眼前明暗转变，待视野清明后，便回到了最初的晶石门前。 天空依旧笼罩着一片广阔的水幕，地面流淌的水却已经消失。 商叶对身旁的龙胜玉说道：“稍后，让我和他们解释吧，有些事，我想暂时保密一下。” 少女抿着嘴，点了点头。 自从离开天马城，她整个人沉默了许多。 商叶怕小师姐会错意，又补充道：“不止要保密我们……那个事，关于天马城和天机军的事，我都想隐瞒下来，这支力量现阶段不宜轻易问世，恐遭人觊觎。” 小师姐默默看着他，一会儿后，突然语出惊人：“荒原妖族可是要举兵事？” 商叶微微皱眉，斟酌着回道：“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 天马秘境本就是为荒原妖祸所设立，每次开启都意味着动乱将至，小师姐有此推测，也很正常。 “能告诉我，那方玉是如何得来的吗？” “我若说，真是从镇外一个普通猎户那里获得的，你信吗？”商叶有些无奈，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我信你。” 小师姐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 商叶顿时感觉心里有些暖暖的。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动静。 李浩言他们一脸茫然地走出了光门，一道白影闪过，瞬间没入商叶的衣袖，这是夏侯雪树回来了。 “喂！” 夏侯怡御空飞来，远远喊叫着。 商叶见众人都在，旋即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聊吧。” …… 满是傀儡残骸的阴暗空间。 水玉漠然而立。 忽然，残骸堆顶部的石台内发出响动，台面上裂开一道竖缝，两块石盖左右挪开，内里随之站起了一个人。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看着自己手臂说道：“嘛，倒是和我想象的，有些差距。” 水玉淡淡说道：“一日的时间，即使经由时之宫延长，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若同意我拿下那几名人族，详加研究这个时代的修士，而不是旁推侧引，应该能更加……” “嗨，说得怪吓人的。” 那人扭了扭脖子，又拍拍自己的后腰，说道：“我倒不是嫌弃这身体，符合最初的要求便行，只是感觉有些奇怪罢了。” 水玉问：“我们很奇怪吗？” “你说这话，不是埋汰我嘛。” “妾身不会埋汰人……” “呵，你要自信些，神字号人偶前，是水字号，你是水字号最后一具人偶，依宝藏的性子，你自然是神偶的铺垫之作，其实很有潜力的哦。” 水玉微微低头，摸了摸胸口。 那人走出石棺，随口问道：“三环宫归我了吧？” “不，根据敕令……” “懂，要我打穿了，才给是吧，用宝藏的技术，破解他留下的迷宫，成败都是他的胜利，是他会做的事，纯粹找乐子。” 那人缓缓走下残骸堆，逐渐步入附近石灯台的照明范围。 水玉抬手一挥，一具具军首傀儡从镜面里浮现。 晃动的烛光里，那人露出了他的面貌。 “商叶”微笑道：“那么，来吧。” 第八十一章 天马秘境·伏笔 黑暗无边的虚空。 突兀地，一点星光亮起。 近看后，却见光芒是一道门，一个穿着藏青袍的年轻男子从门内走出，脚下亮起了一条繁星点点的银河。 “不得了，宝藏得亏是出生在将作道，若在玄门……啧啧。” 男子环视四周，自语道：“那座无垠沙漠居然是一个内含时间律法的沙漏，我要不是这副身子，百年寿命可就平白流逝了。 还有灵魂傀儡的术式，当真妙不可言。 最离谱的是镜之宫那五个家伙，居然能合体成一尊神武傀儡，愣是逼出了我的压箱底…… 你守着这些玩意儿这么多年，没少费心思吧，也算辛苦了。” 水玉从天而降，微微欠身。 “见过主君。” “主啊君啊的，听腻了，就叫‘先生’吧，顺耳些。” “是，先生。” 男子挥挥手，让她免礼，然后打量着脚下的银河，似乎看到了什么，随后伸手一捞，顿时抓到一个晶莹剔透的银白方块。 那方块内部悬浮着三个珠子和一个更小的方块。 “中枢之物到手了，走吧，我们去天马城。” “先生，神妙……” “我明白，小孩子闹脾气嘛，见多了，哄哄就好。”说到这，男子话风一转，一脸玩味地说道：“两个小家伙真给逼着成亲了？” “是，先生。” “呵！所以说啊，天命这种东西，就是个……喜小姑娘的小伙子，死皮赖脸，啥都做得出来。” “妾身不明白。” “没事，随我久了，就明白了。” 男子挥手开启了一扇光门，进去前，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物，略一思索，探手没入虚空，取出了一件青白羽衣。 水玉上前脱下他的藏青袍。 男子扬起羽衣，往身上一套，然后抖了抖衣袖。 “还是穿这身舒服些。” 他负手而行，进了光门…… “诶，你怎么又回来了？”神妙看着身前突然出现的男子，放下了手里的画本，湛蓝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忽然，她脸色一变。 “你……不对！你是谁？！” 巨大的白色光轮从神妙身后显现，她离地悬浮，冷冷盯着来者，“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 “唔……” 男子略作思索，淡然一笑。 “我是未来和过去的一种可能，为了另一种可能而来。放心吧，你会等到注定的人，只是在此前，要和我暂时绕上一段远路。” …… 客栈里。 李浩言盯着手里的茶杯，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所以说，水下秘境是中古器圣‘宝藏大师’遗留的秘藏之所，和将作道的五行宫同根同源，那里面还有一座城，城内有个发疯的人偶，它把龙仙子抓走了，然后另一个好人偶找你去救她。 好人偶因为你闯过了什么关卡，给了你从藏库里选择宝贝的机会，之后告诉你，我们实力太弱，成就地仙以后再来。 打开秘境的钥匙就是那块玉，现在归你了，你想和我们约定，等有人突破到元婴，再商谈深入秘境的事。 此前，希望大家保密。” 商叶打了个响指，冲他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总结得不错……” 众人眉头紧锁，面面相觑。 商叶喝了口茶，并未多言。 他先前的解释，全是实话，没有一句谎言，只是并未深谈细节，也隐去了天机军的存在，以及小师姐那件事。 李浩言皱着脸，对李妤说道：“姐，你不说些什么吗？” 李妤一脸若有所思，然后看了眼龙胜玉。 小师姐站在不远处的窗边，眺望着客栈后方的油菜花田。 林青时道：“器圣秘藏非同小可，若是我等的机缘，自然要好好把握，须知中古至今，凡是和器圣关联上的灵脉秘境，福地洞天，皆有大发现，只是……” 他说着，也看向了李妤。 商叶也在等李教谕开口，在场众人都是他以私人身份邀请来的，李姐姐的立场却有些特殊。 李妤眼帘微合，思索了下，然后看着商叶的眼睛，说道：“器圣秘藏万不能轻率，一切须从长计议，你能寻到，这是你的福缘，愿意和大家分享，我等铭记于心，自然会守口如瓶，静待来日。” 这话明显不是说给我听的…… 这是在提醒林青时，刑漩，小师姐他们这些外人。 商叶心知肚明，多少有些感动。 李姐姐言下之意是说，这秘境是商叶的福缘，大家掺和进来要感恩云云，简而言之，就是护犊子。 “这些是我私人的看法……” 李妤顿了顿，又认真道：“现在，我代表道门北方分坛，商叶，你要是改变心意，随时可以诉诸宗门，门内自会派人前来发掘，若有发现……” 李姐姐话未说尽，意思却很明显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和一旁的小师姐都看向了商叶。 宗门牵头寻灵探秘，能力上不用担心，但有啥好处，自然是上面负责分配，组织占大头，无论如何，都没有外门修士什么事了。 商叶和小师姐略一对视，回道：“我还是希望，以后和大家再去试试，有财一起发嘛，若力有不逮，再考虑求助宗门好了。” 李妤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李浩言挠挠脸颊，一脸难以置信，“老实说，器圣秘藏什么的，我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水怪和傀儡都是宝藏大师搞出来的？” 商叶耸耸肩，“应该是吧。” “他图啥啊？” 一直沉默的刑漩小声道：“我听长辈谈起过将作道这位祖师，说其风格特异，行事如天马行空，有傲世之才，常做些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事。传说，他晚年寻得了仙道以外的超脱之法，并将这秘密藏在他的某处遗府里……” 商叶随口道：“超脱之法，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修仙界这种瞎咧咧的传说谣言太多了，还有人说进了太乙玄门的洞天小世界“玉廷秘境”就能长生不老呢。 刑漩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只是传说罢了…… 修行界每隔千余年便有器圣秘藏问世，往往引起一方震动，但却真假难辨，不过，根据记载，确实有人获得了一些神兵利器。 据说，将作道愿意花极高的代价，将这些流落在外的器圣法器收购回来。 玉足湖这个秘境，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事后想来，一是作风吻合，二是器圣在傀儡人偶一道上，确实有立教称祖的造诣。 而且，我也相信商先生和龙师姐不会骗我们，除非是那个人偶说了假话，但它有什么说谎的理由呢？ 若心怀不轨，为什么轻易放我们所有人离去……” 商叶见刑漩越想越深，众人也随之陷入沉思，于是主动岔开了话题。 “夏侯？” “干吗？” 夏侯大小姐靠在椅背上，这几天似乎没怎么休息好，器圣秘藏这么大的事，她却打着瞌睡，商叶喊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和楚家有联系不？” “什么意思？” “你有和他们暗通消息不？” “你！” 夏侯大小姐顿时杏目圆睁，当即就要拍桌子，却意识到有外人，于是放下手，狠狠道：“寻灵探秘慎与人言，本小姐还是懂规矩的，你敢怀疑我，想打架吗？！” “我就问问而已，你不是和他们走得勤嘛。” 商叶有些无辜，“我上次和他们说自己可能有月陨昙的线索，立马遭了暗算，我现在留个心眼了。” “哼！” 夏侯怡别过脸，懒得听他解释。 商叶又道：“既然没有，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联系一下楚家人呗。” “你自己怎么不联系？” 符文信鹤飞不了那么远…… “我有大生意和他们谈，夏侯小姐这么有身份的人，自然是指望你找个信得过的楚家人啦。” “什么……生意？” 夏侯怡轻声问道，眸子里有些许期待，似乎是意识了什么。 “刚不是说了，我从那秘境里，弄到了一些宝贝。”商叶取出如意居，在桌上晃了晃，六朵灵气氤氲，散发着淡黄月华的月陨昙凭空浮现。 “见者有份啊……” 商叶冲众人眨了眨眼。 第八十二章 疑点重重 夏侯怡的传书飞剑早已消失在天际。 这位大小姐现在像小鸡护崽一样，抱着六株月陨昙不撒手。 这些灵花是楚二小姐性命攸关之物，商叶和众人解释过了，考虑到洛山楚家财大气粗，他对这笔生意的期望，还是蛮高的。 天马秘境的事，大体交待清楚了。 几人虽仍有疑虑，却也接受了商叶的解释，只有李浩言这小子刨根问底的，总想探究细节。 商叶无奈和他打了半天哈哈。 那两日两夜的旖旎风光，自然不可对人言。 小师姐就在不远处打坐，看着是在修炼，估摸着是“监视”商叶，怕他一个不留神，再说漏了嘴。 终于，李妤一声令下，李浩言也回房用功了。 商叶趁着众人打坐静修的间隔，走出了落脚的客栈。 他想去找那个猎户…… 天马秘境源自那个看似平平无奇，并刻有流云纹路、落雨图案的方玉，那东西不仅是打开秘境结界的钥匙，还是调遣天机军的信物。 如此重要的道具，他轻而易举地入手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猎户说是湖边捡到的，还刚好是个雨天…… 这仿佛就是在提示一样。 若是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 游戏里，商叶社团挖掘到这条线索，也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商叶一边走，一边将天马秘境的事，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虽有几番变故，但好像太顺利了些。 李妤站在窗户旁，凝视着商叶远去。 李浩言见老姐心事重重，随口道：“姐，你就别操心了，这事儿吧，不是商兄弟福缘深厚，走哪里，都能遇到好处。那就是继承了剑宗星月峰一脉的某些隐秘，这也是他的福缘，还愿意告诉咱们，给他背个书，我看没什么问题……” 李妤漠然不语。 李浩言想了想，又说：“或者，你有别的想法？” “无论是隐秘，还是福缘，我都不在乎。 李妤离开窗户，来到弟弟身边坐下，“左右是入了天师道，我自然希望他大放异彩，而不是泯然众人。只是，他和龙胜玉走得太近，仙珏郡主背景复杂，对他而言，未必是好事……” 另一个屋子里，打坐修炼的刑漩没来由说了一句：“表哥，怎么看？” 林青时缓缓道：“来日成就地仙，再走上一遭。” 刑漩听着嘟起嘴，吐了口气。 “说得倒轻松，仿佛元婴地仙是地里的白菜，而且，我说得也不是这个，那器圣秘藏如此古怪，来历也不甚明了，表哥倒是放心……” 林青时暂且收功，将双手搭在膝盖上，对刑漩道：“商叶此人，虽然有些神秘，观其行事，却非心怀叵测之辈。” 刑漩也想起，在镜之世界，被傀儡所阻，后有黑火袭来，商叶没有丝毫犹豫地停下脚步，施以援手。 确实不像是坏人…… “此番前来，本是为了还他人情，他若挟恩求报，大可独吞这秘藏，却没有，而是坚持与我等分享。将心比心，我们理应遵守约定。” “表哥这么瞧得上他。” 刑漩撇了撇嘴，又想到什么，喃喃道：“此人的剑法倒是有些……记得表哥说过，他是洼村惨案的幸存者，曾和龙师姐一同去过星月峰遗迹，那人得了神剑，那他该不会……表哥？” 林青时闭目端坐，已然入定。 “表哥！” 刑漩跳下床，抓着林青时的肩头一阵摇晃。 林青时无奈睁开眼，“星月峰的事内情复杂，你不要过问，有什么发现，也别和我说，我承了人家的情，又身为剑宗弟子，何必让我为难……” “哈？那我就不是剑宗弟子了啊？” 刑漩眉头倒竖。 “那你有证据吗？” “我……只是猜测。” “所以啊，来日方长。” 林青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再度进入了修炼状态。 …… 商叶离开驻马镇，没过多久，便来到位于小镇后山的猎户居所。 眼前所见，却让他眉头紧锁。 燃尽的废墟。 猎户的小木屋被烧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地早已熄灭的余灰。 商叶取出法剑，探查废墟，一番忙碌后，却毫无发现，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附近也没有搏斗的痕迹，连值得关注的足迹都没有。 他又扩大范围，搜索了这片山林。 许久后，他除了习惯性地薅了几株药草，丢进了如意居，依旧没什么发现。 直至日落西山，商叶才忧心忡忡地回了镇子。 驻马镇是接壤荒原的边镇，没有多少人口，只有少许垦荒的农户，这里的土地相对贫瘠，只能种一些不太精细的作物。 镇上只有一间客栈和一间酒馆，接待往来的路人，多是前往荒原的淘荒客，以及听闻天马传说，来此凭吊的游客，考虑到荒原不太安全，能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有些依仗。 商叶进了镇口的酒馆，和掌柜，以及几个闲汉聊了会儿，并以银钱开路，让他们帮忙留意猎户，然后沉着脸，走了出来。 镇民说，那猎户叫田五，隔三差五会打些野味，到镇上换酒食，时常吹嘘自己在荒原见过天马，已经好几日没见踪影了。 此外，再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讯息…… 商叶凝视着镇中心的石碑，这碑正面记载着天马传说，背面碑文是缅怀战死荒原的人族先烈。 他思索着。 猎户不见踪影，有可能是拿了赏银，然后远走他乡了，毕竟边境不是太平地。也有可能是露财被杀，还被毁尸灭迹。 但是，真有这么简单吗……商叶看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直到明月高悬，才将疑虑埋在心里，暂且回了客栈。 深夜。 惯例是哄睡环节，商叶欠小千雪的章节，已经累积成半本书了。 他讲了好一会儿魔改西游记，才把千雪骗上了床，这丫头说要入梦去斩兴风作浪的海龙王。 考虑到她以前的战力，好像有点说法…… 门外传来敲门声。 正在洗脚的商叶擦干脚丫子，前去开门。 “仙珏？” 小师姐朱唇微启，却又没说出什么。 商叶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请人家进来时…… 少女突然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晚安”，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商叶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关门回到床上，然后贯彻落实了和日渐发育的开山大弟子熊千雪，分被窝睡的英明决定。 “师傅……” 丫头隔着被窝，拱了拱他。 “干嘛？” “以后不要把千雪一个人丢在屋子里，好不好？” “嗯，尽量吧……” “千雪一个人在小黑屋里很无聊很孤单，还没小画书看。” 果然还惦记着，给神妙拿走的画本…… “回头到大城市里，为师给你买一柜子。” “还有，千雪想吃那个……” “买买买买买，千雪听话，要啥买啥，哪怕是要月亮，等几个版本，为师也去给你摘……” “师傅真好，千雪最喜欢你了！” “额……” 商叶微微皱眉，然后伸出手，捏了捏千雪的小脸。 “非要学别人说话吗？” 把自己名字当自称，恶意卖萌呢…… “嘿嘿。” 千雪见被拆穿，笑嘻嘻地缩进被窝，藏了起来。 “咚咚。” 又是敲门声。 “谁啊？” 商叶探头喊了一嗓子。 “我，你睡了？” “李教谕啊，我刚上床。” “那……明日在说吧。” 说完，李妤便离去了。 商叶也没多想，摒弃杂念，蒙头睡觉。 他们停留在驻马镇，一是稍作休整，另一个是等楚家人来送钱。 之所以约在这里，是因为商叶打算未来一段时间内，在边境和荒原活动，不想再往返天壁城，徒耗光阴。 同时，又要第一时间把月陨昙交给楚家。 第二日清晨，几个年轻修士却弄出了点热闹。 刑漩挑战龙胜玉。 或者，也不是挑战那么生硬，大体是友好交流，互相切磋的意思。 这种场面话，商叶一点也不信。 剑修都这样，好胜心极强，包括小师姐在内。 大家同为年轻一辈的剑道天才，修行资质又超凡脱俗，长得还好看，既然遇上了，自然是要比一比的。 广阔无比的荒野上，小师姐和刑漩持剑对立。 附近风流涌动，他们正在蓄势。 商叶突然意识到某种可能，眯着眼，看向了某人。 林青时坦然一笑。 “商兄弟来信时，我就在想，龙仙子是否也会同行…… 阿漩剑道天赋不俗，但凡是天才，难免持才傲物，同年岁的剑修无人是其敌手，又受同门追捧过甚，也就有些飘飘然了。 近来还搁置剑器正道，鼓捣起了剑丸。 龙仙子修为精深，剑道同样出众，又属不同宗门，所以，我想带阿漩来见识一下，顺便敲打敲打，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哦……” 商叶点点头，“你认为龙仙子会赢？” 林青时：“我看好阿漩。” 商叶顿时翻了个白眼。 那你前面那段废话，是什么意思吗…… 林青时笑了笑，“若是手段尽出的比斗，我见识过龙仙子出手，自然明白她更胜一筹，但这场比斗，比得却是剑道！”剑道二字，林老哥咬得有些用力，那股身为剑宗门人的自豪感，就差写在脸上了。 商叶扯了扯嘴角问：“李浩言，你呢？” “我啊？那就……” 太乙玄门有术道祖廷之称，丹道法门也冠绝天下，而天夷剑宗乃是彻头彻尾的剑道无上门派。 小李子向林青时挪了一小步。 商叶心中冷笑，“行吧，开盘，五十两一位。” 林青时微微挑眉，回道：“可。” 李浩言偷偷瞅了眼李妤，见她没动静，笑道：“咱们说话算话哈。” 商叶十分干脆地和他击了一掌。 呵呵，你们对小师姐一无所知！ 比剑道就有胜算了，太天真了，她老偏科了，知道不…… 第八十三章 发愤图强 自古以来，水类以归墟蛟龙族为首，屡犯人族疆界，剑宗坐镇东来国沿海，以天夷山脉为门庭，为人族世界戍边，时刻警惕着无边海域。 天夷剑宗内有七脉。 喜巨剑和重剑，擅于攻杀，剑风刚猛狠厉的虎啸山。 专于飞剑克敌，御剑术首屈一指的天游山。 以冰寒剑气闻名遐迩的映雪山。 精修幻术，以舞剑术冠绝天下的玉婉山。 术剑双修，以五行术式辅以剑道的三才山。 收徒最为严苛，弟子精而少，拥有无上传承“碑石五剑”，历代弟子以守卫碧落黄泉剑为职责的悟道山星月峰。如今已封闭山门，核心弟子于数百年前，远赴海外，成立了星海会，仍和剑宗保持着香火情。 最后，便是当代剑主的本宗——仙壑山，此脉最重剑道之本，“弈剑术”精妙绝伦，并以无上传承“我剑录”为世人所称道。 而刑漩便是剑宗仙壑山一脉的新晋丹境，林青时对其剑道有信心，非是无的放矢，若只论剑道，仙壑山确实是剑宗数一数二的。 但是…… 商叶嘴角微微上扬。 小师姐的师傅——蒹葭真人是剑宗前代玉婉山山主的私生女。 这个秘密，天下少有人知晓。 前世作为玉京山老油条，商叶便是其中之一。 蒹葭真人早年就以剑法精深所闻名，如今更是玉京山诸位真人里，几个有数的大剑仙之一。 小师姐在师承上，自然不弱于人。 她幼年时，便有高人赞其“剑骨天成”，若不是中天龙家历代和太乙玄门交好，这块璞玉极有可能归于剑宗。 来到玉京山修行后，小师姐凭借过人的天赋，在法术和符道上，颇有些建树，丹道方面则稍显薄弱，因为丹术重在知识累积，以及大量实践，极为消耗时间，而修行自然有必要的取舍。 在剑道功夫上，龙胜玉却是蛮横地碾压了同辈分的所有人，炼气筑基修为，就有许多惊人的战绩。 因为太过耀眼，以至于让人生出了望洋兴叹的感觉。 这也是“玉京山明珠”的由来。 …… 清晨。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驻马镇的居民正要开始新的一天。 忽然，晴空霹雳，狂风骤起，人们纷纷走出屋子，顶着扑面而来的风尘，一脸茫然地打量着雷电交加的天际。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商叶眯着眼，脸色也有些茫然。 刑漩和小师姐的比试，刚开始时，还算四平八稳，两人互相试探彼此的剑术，打得有声有色，可谓妙招连出。 商叶看得颇感赏心悦目，前世虽然没有主修剑道，他也是鼎鼎有名的术法修士，在solo比斗一途，也算经验丰富，眼界自然不缺。 或者说，修为和游戏经历到了他那个地步，基本没有等闲之辈。 三十招是个分水岭。 此后，两人仿佛约好了一般，气势陡然攀升，纷纷调动真元，以大威力剑法开始对拼。 刑漩身化流光，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匹练，这些剑光相互交织，宛如一只大网，径直罩向了龙胜玉。 小师姐就更狠了，直接以“天霆六式”第一式“星流霆击”应对。 “天霆六式”是其所修剑法里，杀力最强的，比起她赖以成名的云霄剑法更为高阶。 商叶眼见一个被密集电弧包裹的巨大雷球，如流星坠落一般，砸进那面剑气罗网里，接着天地闪白，晃得他眼前一花。 之后，银白流光和青色玄光彼此纠缠，扶摇直上，没入不可目视的高空。 “这……” 商叶看得有点无语了。 高空不见人影，只有轰鸣的雷声，呼啸的狂风，以及青白两种剑光，丹境修士能打出这种声势，可见两人都把修为攀升到了极致，皆是全力施为。 生死仇敌也不过如此啊…… 商叶有些牙酸，这两人的胜负心也太强了吧，还记得，小师姐面对刑漩的提议时，答应地十分干脆，只是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那是啥意思呢？” 商叶自语道。 李妤突然问道：“想上去看看？” 此刻，商叶身边只有李教谕，小师姐和刑漩越战越远，肉眼基本看不到，林青时和李浩言尾随着，腾空观战去了。 “嗯，不用了吧。” 商叶寻思着刚吃完早饭，还是不要把自己的小身板，交给有些腹黑潜质的李姐姐为好。 两人默默看着高空的“特效”。 “前阵子提醒过你，此番又将龙胜玉请来，可是铁了心思，要和她来往。” 李妤仰视着天空，说道：“你是聪明人，应该心知肚明。这对你一个平民出身，几无背景的修士而言，未必是好事，甚至会影响你日后的道路。” 商叶听得一愣，心想不亏是李教谕，说话向来如此直白…… “只想着寻灵探秘，找一下月陨昙的踪迹，也没想那么多。毕竟，我出山以来，认识得，信得过的人就那几个……” 这倒是实话，为了凑齐一只靠谱的丹境队伍，以应付湖光之下的开门水怪，他也没其他人选了。 至于，李妤说他小虾米一个，和龙胜玉走得太近，会有麻烦…… 这也是大实话，商叶明白得很，无论是仙门菁英，还是世家俊杰，盯着小师姐这只白天鹅的，说是如过江之鲫，毫不夸张，更别提玄门代掌门亲传弟子，中天龙家大小姐，国朝郡主……这些复杂的背景。 他默默心想，等修为上去后，确实应该和小师姐这个“大腿”保持距离，否则，日后还要不要和玉京山打交道了。 换位思考下，若他还是太乙修士，他们一众玩家突然发现有一个外门的野路子小修士，没事尽往小师姐身边瞎掺和…… 嘶—— 踩死他丫的！ 商叶念及此处，浑身一个哆嗦。他仿佛预见某天早上醒来，推门出去，一群身着青白羽衣的太乙修士把他给堵了，那可就…… “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商叶说完，转身就走，往镇子的方向去了。 “你干嘛去？”李妤问。 “修炼去。” 努力用功，防止被人…… 李妤眉眼一弯，不禁莞尔，若能激励商叶奋进，这番说道，倒也没算白费。 “还有一件事。”李妤叫住了他。 “嗯？” “月陨昙，你要以自身名义卖给楚安然吗？” 商叶回道：“总算有些交情，没必要太看重利益。” 李妤这话的意思是询问他，是否可以由宗门出面，来和楚家谈这笔生意。 当初，北地朝阳寺因为净瓶圣液一事，狠宰了楚安然一笔，楚家求购月陨昙已久，若由天师道出面，肯定能交换到更大的利益。 但是，这非是商叶所求的。 如他所言，他看重的是和楚家兄妹的交情，银钱倒是其次。 李妤看着他，点点头，似乎认可他的想法，稍顿一下，突然问道：“下秘境前，你可知是器圣秘藏？” 商叶面色一怔，颇感无奈，李姐姐有时候直白地太令人意想不到了，“我闻将作道五行宫非丹境修士不得进，要是早知是器圣秘藏，我肯定先修得金丹再说。” 言下之意，副本入场要求是金丹，我这小虾米自然拎得轻重的…… 之后，商叶回去了。 背后的天空里，风雷涌动，光明乍现，高阶修士的威势尽显无遗。 修行啊，可真令人期待…… 筑基前期修为的商叶淡淡一笑，如此想道。 …… “李教谕！” 李妤回头看去。 商叶远远喊道：“让他们把一百两给我准备好了，亲兄弟，明算账！” “……” 第八十四章 斯人已逝，剑者如斯 商叶已经知晓了比试的结果，根本不用看到最后。 这种自信，可能龙胜玉自己都没有，商叶有的理由是，他听过，看过太多次小师姐的战斗。 若是寻常比试，商叶还不能定论，但小师姐明显动真格了，认真状态的她，在同境界修士里，当真难觅敌手。 以往，各门派玩家经常在聊天群和论坛上争论，哪家哪位npc更强，排战力榜什么的，算是网友的传统艺能。游戏初期还算有争论，到了中期，玄门小师姐便以令人炫目的战绩，稳居同境界战力前三，且是世界范围。 比斗现场看不到，商叶懒得梗着脖子，吃风尘，去等一个对他来说，没什么悬念的结果，于是潇洒地离去了。 回到落脚的客栈。 千雪蹲在前院一颗老树下。 她以手拄脸，和院墙上一只胖成球的橘猫大眼瞪小眼。 “师傅……” “那个不能吃。” “不是呢，咱们以后也养猫咪好不好，懒懒的，多可爱，还能陪我玩，不然，我老是自己一个人。” 出门在外，养啥宠物，有你一个就够我操心了…… “嗯，以后的吧。” 商叶打了个马虎眼，站在前院的空地里，取出了燕子切。 天马秘境里，他情急之下，曾经拔出过它，刚刚见识了两个高手比剑，此刻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便想再试一试。 屋檐下白光一闪，夏侯雪树自行现身，默默看着他和燕子切。 千雪不在身边时，商叶会将神猴塑像留下，以便照看她。 商叶向雪树点头致意。 说来，“燕子切”这上品剑器，还是人家长辈的遗物。 猴爷为人大度，不想珠玉蒙尘，便将刀剑带了出来，可能也是想留个念想，却是便宜了商叶。 还记得，燕子切的前主人名叫云萝芙，出身剑宗三才山一脉。 身体紧绷的商叶深吸了一口气，紧握剑柄，开始汇聚气力。 燕子切的“装备限制”，说白了就是筋力要求，肉体强度高，力气大的人，更容易突破玄磁之力的封锁。 商叶觉得自己应该处于筋力要求的临界点，否则也不会一个爆发，便拔剑出鞘，如今他修行还算勤勉，身体属性日渐拔高，或许已经…… “轰！” 天际蓦地传来雷声。 商叶眼眸微睁，衣袖一扬，但听一声轻吟，那薄如蝉翼，绘有黑色波浪状花纹的剑身，便被拔了出来。 他趁势而起，以无比轻灵的剑势，全神贯注地练了一套朝阳剑。 夏侯雪树欣慰一笑，悄然转身，消失不见。 曾几何时，斯人此剑。 斯人已逝，剑者如斯。 朝阳剑，斩妖剑，商叶循环练习着，至于天师行山剑，他已烂熟于心，早就无法为他提供剑道道行值了。 一会儿后，他收剑立定，细细打量着手里的燕子切。 这剑极为轻盈，行剑时，剑身和握剑的手臂几乎感受不到风阻，仿佛空气自行退开了一般，这让他的剑速提高了少许。 这应该是燕子切物品描述里的“乘御风势之能”。 若以此剑施展御剑术，应该更能发挥它的特性。 “师傅喝水。” 千雪见他练完剑，乖巧地拿来了茶水。 商叶接下茶杯，然后摸摸她的脑袋，喝了一口后，对在二楼窗户旁，看他练剑的夏侯怡说道：“如何？” “马马虎虎呗，我教得好……” 夏侯怡撇了撇嘴。 这大小姐守着几株月陨昙，在客栈等楚家人，明明是爱折腾的性子，却连比剑的热闹都不去掺和，生怕耽搁了正事。 忽然，整座客栈被一片阴影所笼罩。 今日无云，商叶抬头仰望，看到了一艘暗红色的楼船。 这是一件中型空行类法器。 这还真让夏侯等到了，楚家人来了…… …… “如何？” 负责掌眼的楚家丹师明显看出了这几株月陨昙的深浅，却还是不厌其烦地细细打量着，显得过于谨小慎微。 商叶也便催促了一句。 一头白发，明显上了年纪的老丹师将灵花轻轻放回托盘，然后对商叶面前坐着的中年人说道：“万无一失，可即刻入药。” 中年人是楚家在天壁城和边境一带的主事人，名义上是楚家的二管家，掌管一方财政，颇有些权势。 二管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着商叶，刚想开口…… “那个……” 商叶透过窗户，瞅了眼浮空的楼船，说道：“这么大阵势，不缺随行修士吧，找个脚程快的，先把月陨昙送回去吧。” 此言一出，二管家微微动容，却没有立刻回话。 “怎么？” 商叶见他不下令，又催促了声。 二管家向身边的侍卫看了眼，便有人拿走了月陨昙，一旁的夏侯怡见状，连忙起身跟了过去，并说道：“我跟他们一起回去。”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替馨儿……谢谢你。” 商叶拜拜手，表示知道了，在她走后，随口道：“夏侯小姐跟你们家二小姐关系不一般啊。” 二管家道：“两家是世交，夏侯小姐自幼便和二小姐相识，两人情同姐妹。” “嗯，原来如此。” “商先生，这倒不像是要谈生意。” “当然，否则哪里有先货再钱的道理。” 这不是生意人的行为，却是丹道医者的，那姑娘的病情多耽搁一分，便是多一分危险…… 商叶道：“我若像朝阳寺那般坐地起价，这六株月陨昙，你们怕是要出大血呀，楚公子在价码上，应该给你留了很大的余地吧。” 二管家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不免回忆起楚安然冷漠的声音——“不惜一切代价。” “放心吧，价钱上，不会为难你们。”商叶满不在意地说道：“只是有些事，麻烦你们帮我跑跑腿……” 一番详谈后。 二管家的扑克脸早已松动，因为商叶开得价格，已经不能让他再满意了。 没有丝毫地溢价。 北燕楚家求购月陨昙，丹道圈子皆知，前几年从外人那里购入的月陨昙，堪称天价，二管家对此也算有心理准备。 岂料，商叶大致说了个月陨昙在十几年前的正常市价，甚至还略低一些。 这是要卖人情啊…… 二管家心如明镜，自古以来“情比金坚”，人情往往是最贵的东西，有人在乎和楚家的交情，舍了利益。 这对执掌钱粮的二管家来说，真是极好的一件事。 对于商叶一些小要求，他也是满口答应，楚安然回洛山前，本就叮嘱过他，要对人家以礼相待。 两人相谈甚欢，终时还以茶代酒，举杯对饮，瞧那热乎劲，恨不得当场拜把子，认兄弟。 “对了，反正我们已经谈妥，我纯粹好奇，朝阳寺要了多少？” 二管家脸色一怔，然后默默抬手比划了一下。 商叶看得嘴角狠狠一抽！ 他可算知道那夜的刺杀，到底因何而来，原来他简简单单一席话，让楚家，以及后面的利益集团付出了如此之多…… 原本，他还觉得屈得慌，这世家豪门内部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人比较多，他稍微透露点消息，指点楚安然救他妹，就有人不顾他正道天师的身份，悍然袭杀于他，这手段未免也太生硬了。 却没想到，问题出在和尚那里，真就莲门狮子大开口啊…… 就在他反思时，前院传来李浩言他们的声音。 商叶抛开这些俗事，连忙推开窗户，向下看去，只见白襦红裙的少女脸色微红，眸子极为明亮，想来，刚这一战应该打得十分痛快。 两人默默对视，其余人消失在视野里。 “赢了？” “嗯。” 第八十五章 分赃 初夏葱茏，微风和煦。 金灿灿的油菜花田旁，玲珑如意居悄然竖立。 “门关好，窗帘拉起来！” 在商叶的指挥下，千雪迈着小腿“蹬蹬”地跑动着，没一会儿，屋内彻底阴暗了下来。 众人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不知某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准备妥当。 商叶两手交叉，抵着鼻尖，语气低沉道：“最近几天，辛苦大家了。” 李浩言挠了挠脖子，“所以呢？装神弄鬼的……” 商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然后从身下搬出一个箱子，打开后，灿烂的银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屋子。 灵石。 一整箱的灵石！ 灵石乃天地灵气沉降凝聚在晶玉内所化，产自中大型灵脉深处，其内蕴含的灵气极为纯净，十分适合修士汲取炼化，能极大程度地提高修炼效率。 同时，灵石也能作为一些大型法器的能源。 箱子里的灵石非是乡野散修流通的灵石原矿，而是经过了加工处理，剔除杂质，一个个晶莹剔透，内里光雾流转。 这些是入了品阶的下品灵石，个头大小不一，小有两指长宽，大有成人拳头，因为内含灵气，未免外泄损耗，所以无法切割成一般大小。 灵石即使灵气耗尽，本身也是品质不俗的灵玉，有许多作用，比如炼器等。 李浩言自小被穷养惯了，此刻瞠目结舌，还咽了下口水。 其余人出身不凡，平日有家族和宗门定期供给灵石，用以修炼，但平时花销还是银钱为主，骤然见到一整箱灵石，难免有些惊讶。 商叶粗鲁地将灵石倒在桌上，垒成了一座小山，随后豪迈地取来法剑，几个穿插下去，将其分为了七个等份。 “这些是给我们的？” 李浩言有些难以置信。 商叶耸耸肩，淡淡道：“也不多，就一千七八百两的下品灵石，咱们七个人，一人二百五，夏侯怡那份，李教谕帮她拿着。” “不……不多？” 李浩言微微张嘴，喃喃道：“这得有七八万两银子吧，月陨昙如此值钱吗？” “你以为呢，我这还算贱卖了，即使不谈楚家二小姐急需，这等珍稀灵药，只要稍加运作，也不少于这个数……” 商叶举起了两只手，各类丹道材料的价格，他还算熟记于心。 “十万！” 李浩言低呼出声。 李妤不满他大惊小怪，先是瞥了他一眼，随后站起身子，“哗啦”一声将窗帘彻底拉开了。 近午的阳光刺得商叶两眼一眯。 得，氛围全没了…… 当年在社团，大家最喜欢外出冒险，寻灵探秘后，一起躲在小屋里“分赃”，商叶只是想怀旧一下而已。 李妤行事最是干脆，她回到桌子旁，袖子一扬，便将两份灵石收进纳物法器，又向众人微微颔首，然后走进卧室，关上门，估摸着是修炼去了。以往在天师院，李姐姐上午除了上课，就是修行，几乎雷打不动。 只是，干嘛进我的屋子…… 商叶心想。 “别管我姐，指不定在里面偷着乐呢……” 李浩言絮叨着，麻利地将灵石收入了随身的乾坤袋。 林青时倒是客气了声。 “如此重酬，受之有愧。” 商叶将灵石推到剑宗二人身前，认真道：“两位万里奔波，水里来，火里去的，自然当得，请一定收下。” 林青时和刑漩略一对视，前者点点头，两人便收了灵石。 商叶看着也松了口气，钱财虽多，想收买剑宗有名的精英弟子，自然差远了，别人若不要，潜台词便是还了情分，大家两不相欠，收了就好说，那就是大家以后还可以交往交往…… 最后，轮到小师姐了。 商叶冲少女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没好意思谈钱什么的，那多生分。 小师姐看着他，有些呆呆地眨眨眼。 商叶又对灵石努努嘴。 小师姐歪了歪头，似乎还有疑问。 商叶只好小声哔哔道：“给你的。” “哦。” 她低声道，便收下了。 非要我开口才拿，什么意思吗…… 商叶有些无语，实在不知道女孩子在想什么。 李浩言美滋滋地说道：“你说这器圣秘藏，随便摘几朵花出来，都这么值钱，咱要是把里面的宝贝全弄出来，岂不是发天大的财。” 商叶微微一笑，“真有取出来的一天，以珍稀药草为例，可是一株都不该卖啊，月陨昙也是给楚家应急之用。” “为啥啊？” “千金易得，灵药难求。” 商叶随口回道，没有细说。 仙之一道，往后少不了高阶丹药辅助，珍稀药材的缺口巨大，有很多品种都只能靠运气，是以，各仙门都不惜耗费巨资，在自家洞天福地里培育仙圃。若商叶获得了大量的珍稀灵药，第一念头，肯定是种好藏好，以备将来之需。 “啊！对了，一人五十两银子，别以为我忘了。” 小师姐和刑漩脸色茫然，没听明白。 林青时哑然失笑，随手将一块灵石丢了过来。 商叶抬手接住，不由地砸了砸嘴，龟龟，少说十两重，至少价值五百两银子。 “谢谢人家。” 商叶顺手放到千雪手里。 大家都有，自然不能缺了乖徒儿的份。 千雪弯着眼角，低声道：“谢谢。” 灵石在她手里肯定没什么实际作用，只是个亮晶晶的小石头，不过，看着很好看，她就欢喜。 李浩言耸拉着脸，一阵犹豫，还是没有掏出五十两银子抵账，而是将一块碎灵石递了过来。 商叶也给了千雪，“瞧你抠得样子。”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没把灵石当银钱用过……” 此言一出，商叶听得有些感触，不由地拍了怕他的肩膀，其实天师道也没抠成这样，他纯粹是家教甚严。 分赃完毕，大家发了横财，心情自然是极好的，商叶也是如此，两三百两重的下品灵石，约莫三十几块，够他消耗很久了。 忽然，商叶打了个寒战，刑漩似乎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因为林兄给人家解释了五十两的小赌局。 某人占了便宜，只能微笑以对。 小师姐听闻此事后，淡淡一笑，眸子里亮晶晶的。 之后，闷闷不乐的刑漩表示今天不吃客栈的伙食，要自己下厨，说完钻进了如意居的小厨房。 商叶只好默默心疼自己那些可以入膳的药材。 等饭吃的间隔，林青时他们聊起了刚刚那一战。 小师姐态度谦逊，也不藏私，将剑斗的细节和感悟缓缓道来。 论到深处时，刑漩这个当事人也拿着饭勺，出来掺和了几句，看样子，还是蛮服输的，比很多剑宗大爷，可爱多了。 “龙仙子剑道自然超绝，只是这随身法剑却有些寻常，不知为何？” 李浩言突然发难。 商叶和小师姐皆是脸色一顿。 林青时见两人尴尬，随便找个由头，岔开了话题。 剑好像是我送的……某人心想。 话题一直延续到饭时，就连比较矜持的李妤也被气氛感染，和他们讨论了起来，都是年轻一辈的天才修士，眼界和身手在同一个档次，能交流的东西，还是有不少的，小师姐和刑漩的比试刚好当了引子。 商叶倒是比较沉默，剑道上的东西，他刚入门不久。 而修行知识，身为过来者，商叶倒是想“指点”一下大家，但名义上的修行教谕就在一旁，若不想引人生疑的话，只能老老实实闭嘴了。 毕竟，李姐姐可不好糊弄。 午后，几人又兴冲冲地在花田旁的空地上，比起了剑术，李姐姐也兴之所至和林青时过了几手。 算是天师道和剑宗的友好交流。 这一次众人还算克制，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 可能是觉得商叶修行尚且薄弱，剑道又入门不久，又或者因为某些别的缘故，不想生出误会，竟然无人向商叶邀战。 他倒是乐得清闲，和千雪坐在如意居的门槛上，磕着瓜子，强势围观。 忽然，商叶意识到一个事，小师姐自幼有剑道名师教导，入了玄门后，更是在山巅境界的大剑仙手下学剑。 如今年纪轻轻，便有宗师气象，若是能……教教他，不说授他几套剑法，纵使随便传授点用剑的窍门，也比他闭门造车好多了。 他听李教谕讲符，都能获得符道道行值。 剑道自然同理，自「粗解」以来，除了修习“飞涯”时，涨了一大截经验值，如今每日演练，获得道行值，却是少得可怜。 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剑道「精通」。 …… 入夜。 众人折腾了一天，都回客栈休息去了。 商叶留在如意居，掌心抓着刚入手的灵石，正在修炼，增长修为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纵使枯燥乏味，他也没有偷懒的想法。 今日多炼一分，来日便能早到筑基中后期，之后，便是“万丈仙楼平地起，金丹大道方始成”。 “咚咚……” 敲门声。 商叶睁开眼，退出了修炼状态，给抱着枕头，正犯迷糊的千雪盖上了被子，然后走出了卧室。 打开门。 但见月光皎洁。 小师姐站在花田旁，静静看着他。 商叶道：“你来了，我刚好有事想和你说。” 小师姐道：“我也有事找你。” “嗯，你先说？” “你先说。” “那……我想请你指点一下我的剑术。” 小师姐展颜一笑，那瞬间，清澈如水的明净月色仿佛掩去了光芒，无边摇曳的芸苔花海不再暗香袭人。 古人云闭月羞花，诚不欺我啊…… “我正是为此而来。” 少女如是说。 第八十六章 剑道二三事 花田尽头是一座石墙围起来的榨油作坊，商叶和龙胜玉漫步在田垄上，没一会儿，来到了墙边的空地。 寂静无人，月光正明。 商叶停下脚步，问道：“怎么想到指导我的剑术？” 小师姐反问：“你又为什么想我指点你？” 商叶两手抱剑，略一拱手，“自然是仰慕姑娘剑道超绝。” 姑且卖了个乖。 岂料小师姐点点头，认真道：“我的剑术确实很厉害，足以教你，至于为什么……我们同入星月峰遗迹，我得神剑，你得传承。我承了星月峰一脉的恩情，尔后你又多次救我于危难，我自然想报答你。” “报答什么的……” 商叶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小师姐体内沉寂着碧落黄泉剑，“黄泉之乱”的剧情是围绕圣主遗物展开的，救她什么的，商叶觉得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小师姐见他面有异样，轻声问：“或者，你想要很多灵石？” 谈钱多伤感情…… 商叶连忙摇头，资源什么的，是真不缺，又不是去年，处于苦哈哈的炼气期，很多来钱的门路，无力去做。 现在，他缺得只是练度。 “教剑挺好的，挺好的。” “白日里问过李天师，我对你所修的道门剑术，也算有所了解。” “姐姐还是弟弟？” “弟弟。” “那没什么了，继续……” 小师姐顿了顿，又道：“我问你，除了‘碑石五剑’，可还学过剑宗其他的剑法？” “没了。”商叶摇摇头。 “如此说来……” 小师姐略一沉吟，缓缓说道：“我并非小觑道门剑术，但天师道入门剑术确实较为浅显，且注重实用的套招，剑斗多变，你目前所修的剑术无论如何精修，都不足以应付高明的剑客，所以……” 难道…… “我拜入玉京山前，家中曾为我请过一位剑道名师，他传了我一套自创剑法，还说将来若遇到合适人选，可自行教授，发扬光大，这套剑法，我想传给你，其名为……” “天行剑！” 商叶脱口而出。 小师姐的剑道启蒙先生乃中天原有名的大剑豪，名叫陆常生，此人并非阳神山巅境的宗门修士，乃地仙散修，受修为所限，剑道未能问鼎天下，但纯粹剑术的造诣却堪称一绝，便是放眼正道，也是有数的几人。 陆先生自创的“天行剑”，剑风守正出奇，有堂堂正正之风，却又不乏蜻蛉偏锋，无常变化之道，乃其毕生剑术精华之所在。 “你怎么知道？” 商叶一愣，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敷衍道：“陆先生的大名，在下远在北燕也是如雷贯耳，颇为敬仰。” “是嘛……” 小师姐眯了眯眼，明显有些怀疑。 “我愿意学！” 商叶连忙表态，希望把这个关节扭过去。 学他肯定愿意学，游戏里，想学这门剑术可不容易，他有个还算熟的网友，一个太乙玄门的妹子，在紫霞峰刷了很久的“声望”，到了游戏中后期，才蒙小师姐赏识，习得了“天行剑”。 不过，那时候大家练度都上去了，一门纯粹剑术的作用，也不是很大。 “‘’天行剑’可不简单，共有五十四招，一百六十二式变化，我能逗留在此的时日不多，此前，会尽可能地教你，不求你全学会，只要你专心，能学多少是多少。” 哦吼…… 纯碎剑术，不涉及真元运用法门和神意系统，也就是说——没有修为限制，道行要求绝对不会超过粗解。 那么…… “我应该……很容易学会。” 小师姐听着秀眉微蹙，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你心中轻视寻常剑术，因为你修习了剑宗的无上传承，但那必然是大剑仙将毕生所悟的剑道法门，生生烙在了你的识海里，只要修为到了，便能随意观想修炼，这是你的机缘，却不能因此小觑剑道根基之所在，否则，恐有空中楼阁之忧……” “我……没有。” 商叶小声哔哔，却不好解释“系统辅助修习”，于是无奈道：“我明白了，我会专心的，还望仙珏你多多指教。” “学好之前，叫我龙教谕。” “哈？” “不行吗？” 小师姐略一歪头，目光有些狡黠。 “额……也可以吧。” 你是师傅，你说了算…… “教‘天行剑’之前，关于你的‘碑石五剑’，这两日我想了下，心中也有些想法，你可要听听？” “嗯。” “既然如此……” 小师姐一挥手，一条泛着玄光的红绫从衣袖里飞出，并在她身周悬浮环绕着，这是一件顶级防御型法器，名为“万丈红绫”。 “你用‘碑石五剑’攻来。” 商叶闻言也不问缘由，十分干脆地拔剑出鞘，运转真元，只见剑尖骤然亮起，下一瞬，他直挺挺刺向了红绫。 真元湮灭的强光和劲风一同荡开！ 商叶只觉得剑尖破开了红绫的玄光，稍稍进了些许，明灭之间，他还注意到落剑处的红绫表面凹了下去。 可随后，一股巨力自剑身上传来…… 商叶被弹得倒飞出去，连退七八步，才稳住身形，连法剑都险些脱手。 小师姐收掉法器，感叹道：“剑宗无上传承果然名不虚传，如此修为便能破开万丈红绫的玄光，我如你这般修为时，可没有这等能力。” 商叶解释道：“此为‘星芒’，目前我只会这招和‘飞涯’。” 小师姐点点头，“此剑有超越常规的穿透之力，我仿佛目见星辰聚散生灭，有摄人心魄的剑光从黑暗无边的宇宙深处亮起，使得日月无光，令我不由地心生退意……先贤能将如此惊人的神意融入剑道，当真令人钦佩。” 小师姐先是一番赞叹，又说道：“如此惊人的神意和高深的真元运用法门，但其剑术本质，却是借剑尖的一点剑光，所使出的直刺……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难道是说……”商叶似有所悟。 小师姐蓦地拔出风锽剑，左脚迈出，先是简简单单地一招弓步刺剑，接着剑势回撩，折身反刺一剑，随后身形微沉，剑尖向斜上方向一记探刺，尔后收回剑身，长剑回旋，带出剑花后，径直向正上方刺出，然后收剑跃起，身与剑平，向下直刺，剑尖触地的刹那，她手腕一抖，在青石板划出了一个清晰的圆圈…… 之后，小师姐落回地面，又是招弓步刺剑，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一剑，而是一瞬之间，在一条线，一个点上，连出了数剑。 商叶只见风锽剑的形体在这一剑刺出时，带出了重影，却不知小师姐到底刺出了几剑。 小师姐收剑入鞘，说道：“所有凭借剑尖发动攻势的剑术都适用于这招‘星芒’，你刚刚攻击我的法器，可曾想过，一剑未能尽全功，若能两剑三剑四剑，只要够快，使得威力叠加在一处，便能以点破面。” “嘶……这么简单的吗？” ‘星芒’适用于所有刺击相关的剑术，即使商叶曾是丹道术法流玩家，如今算是剑道萌新，却也不难理解，但乍一听，特别是最后这个连刺的技巧，令人感觉十分的简易，和想象中的高深剑道，差得有些远…… 小师姐听着摇摇头，走到旁边一颗树前，抬手一指，在树身上点了一个小洞，然后说道：“你以最快的剑速，连刺这一点看看。” “这……” 商叶笑了笑，觉得小师姐在小看自己，打个靶子而已，我还不是手到擒…… 第三剑就歪了。 第四剑就形体不稳，架子散了，以至于剑速陡降…… 这还没有动用真元，纯粹的肉身出招。 商叶瞅着小树洞，有点尴尬。 “所以啊，还是要练的……” 小师姐微微一笑。 第八十七章 私会 龙胜玉凝望着无边月色，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轻轻摇晃着纤细的小腿。 树下的商叶对着小树洞，一剑又一剑地刺出…… 好好的剑术指导，因为小师姐一番话，莫名变成他和树洞较劲。 此刻，他也算明白了。 无论系统助他多么完美地复刻剑术，无论他的战斗经验有多丰富，在脱离系统框架的剑术运用上，他真的只有自主练习，全凭肌肉记忆了。 简单的刺剑。 一息之间，连续、稳定、精准地落在一点，看似容易，真做起来，却令人无奈，更别提，还要纳入真元运用的影响。 连出星芒，威力叠加，以点破面。 小师姐的道理很简单，任谁都能理解，也切实地给商叶打开了思路，星芒若能如此，那飞涯是否也…… “无论多么强大的剑法，本质还是以剑施展，落实它的，终究是基础剑术，我也是在剑道修行很久后，才领悟到这一点，所以，你的剑道根本一定要打牢固。” 小师姐缓缓道来。 商叶问：“神意之剑也是？” “剑意，我只是初窥门道，不知如何给你详解，也不知我的剑意是否适用于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对剑道的绝对自信，定然无法领悟自己的剑意，而剑术正是这种信心的源泉。” 小师姐可谓谆谆教诲。 商叶是剑道苦手，本身却是修行一道的老前辈，自然听得明白，甚至比小师姐的个人理解，还要深刻些。 若自身都不足以驾驭，又如何寄托于神魂意念的力量…… 对此，他深有感触。 领悟剑意自然尚远，那是剑道入「绝」后才考虑的事。 如今，只要踏踏实实地加深自身的剑术运用。 所谓隔行如隔山，前世他真的没空钻研剑道，哪怕纯粹剑术都没练过几回，时间都用在丹道和术法上。 所以，一切从头再来…… 商叶一剑刺出，收剑立定，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投入，都没注意小师姐好久没说话了，抬头向上看去，却见少女怔怔看着他。 “嗯？”商叶发出疑问声。 小师姐如梦初醒，连忙转过脑袋，看向远方，还挽了下耳边垂落的发丝。 什么情况……商叶默默背过身子，取出梧桐镜，借着月光照了照自己的小脸，心想也没啥脏东西啊。 “在天马城里……” 小师姐盯着自己的膝盖，低声道：“我们……” 商叶放下镜子，等她详说。 少女却抿了抿唇部，话风一转，说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再教你剑术……” 说完，她飘然落下，几个身形起伏，便消失在月色笼罩的花田里。 “很晚吗？” 商叶瞅瞅天空，只见月至中天，也就是子夜，十一点多吧，前世网友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他看向夜幕下的山野，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 …… “虫子倒是挺多的……” 商叶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走进了如意居，他刚刚去山中的猎户居所，杀了个回马枪，暗中查探了一番后，却仍然没什么线索。 “师傅？” 穿着白色睡裙的小千雪揉着眼睛，抱着枕头，走出了卧室。 “在呢。” 商叶顺势抱起她，来到床边，给她盖好毯子，然后准备睡觉。 “师傅，你是不是私会漂亮姐姐去了？” 我不是，我没有…… “等一下，什么叫私会，哪里学得词？” “书上。” “哪本书？以后不准看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那个姐姐的香味。” 商叶闻言一愣，赶紧嗅了嗅自己的衣袖。 “没有啊，我怎么闻不到。” “明明就有。” “行行行，我是去见她了，但那不叫私会。” “书上说，男女私下见面，就叫私会。” 商叶咂了下嘴，“我们虽然是私下见面，却是为了交流修行上的东西。” “哦，私会，一起修行。” 商叶皱眉道：“虽然是这样，但我听着怎么感觉怪怪的……” 忽然，客厅传来低沉的笑声。 商叶伸伸脖子，无奈道：“猴爷您这不对啊，咋偷听人说话呢？” “年少慕艾，天经地义，何须遮遮掩掩？”客厅角落里的神猴塑像传出雪树淡淡的声音。 “不是！你们怎么能这么想我和龙仙子呢，我们……完全不可能嘛！” “为何不能？我却觉得郎才女貌。”雪树道。 “山上山下规矩多得很，您以为都跟山里似的，小子看上人家闺女，拉两头猪就娶回来了。”商叶没好气道：“再说了，人家玉京山明珠怎么可能看上我这种……凡夫俗子，睡觉睡觉。” 商叶刚刚躺下。 千雪却脆生生地问道：“猴爷爷，是私会吧？” 夏侯雪树：“呵呵，那是……” “睡觉！” 商叶恼羞成怒，一挥手，隔空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睡觉睡觉，睡个屁啊…… 他躺下后，却觉得心绪纷乱，毫无睡意，于是伸出双手，左手以洞玄功点火诀搓出了一缕灵火，右手以阴灵鬼火的法门凝出了一小团幽绿火焰。 之后，两团火在掌心上下翻飞，于十指间灵活盘旋。 一旁的千雪被火光吸引，支起身子，看了过来。 商叶露出自信的笑容，接着目光微凝，两团灵火向上升起，各自炸成十个更小的火花，宛如烟花绽放一般。 然后，二十个小火星在空中组成了一个持剑的火柴人。 小火人凌空起剑，一记弓步刺剑……最后以弓步连刺收尾，尔后火星纷纷散落，商叶伸出双手，接住了它们，又双手合握，放在千雪面前。 稍稍酝酿后，他对双手轻轻吹了口气，接着再度展开，一黄一绿两只小火鸟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 它们结伴而行，飞出床帏，飞出窗户，飞向了天空…… 小千雪看得一阵失神。 商叶望着窗外，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番小操作，不为别的，先前的剑术指导多少让他有些窘迫，那么简单的剑术运用，居然难住了他，他曾经可是阳神大佬啊。 必须找找自信！ 以筑基修为，用如此低阶的火法，进行这种精妙的火法微操，普天之下，应该没几个人可以吧。 这就是他的自信。 无数次的术法操作早已渗入灵魂，跨越了时空、修为、道行的限制。 可惜，他真正擅长的高阶火法正被太乙玄门“束之高阁”，哪怕当初加入了玄门，想修习到，进而形成战斗力，却不知道要多少个年头，远没有无上传承级别的“碑石五剑”，来得直接了当。 等未来修为有成，倒是可以借记忆推导一下，说不定能复刻出一些熟识于心，且修习要求相对简易的术法…… 他沉思着。 还有“无极混沌真炎”的事，他一直惦记着，太极真火的两门前置火法，阴灵鬼火已经获得，九阳灵火各家仙门都有传承，道门自然也有，他还打听过，似乎筑基后期的起楼境才能修习…… 忽然…… “哇！师傅！好看！腻害！” 神游天外的商叶忍不住捂住一边的耳朵。 这丫头的反射弧啊…… “我还要看！” “千雪乖乖的话，以后就经常表演给你看。” “嗯！” 千雪用力地点点头。 “现在，睡觉！” 商叶最后瞅了眼窗外的明月，随后进入了梦乡。 小师姐关上窗户，地面的霜色掩去，屋内一暗，她躺在床上，秀眉微蹙，显得有些忧郁，似乎在烦恼着什么。终于，她像是放弃了思考，突然拉来被褥，蒙住脑袋，踢腾着腿脚，还发出了“呜呜呜”地古怪声音。 第八十八章 同居 修行中人不外出，宅在家又没点兴趣爱好的话，日子会过得很模式化。 商叶清晨醒来，洗漱完毕后，趁着神清气爽，取来笔墨，画了几道符箓，即存储着备用，又能涨点符道道行值。 之后，来到众人落脚的客栈，和小伙伴们一起吃了早点，然后各自练剑、打坐，例行修炼，临近午时，又聚在一起交流修行心得。 说是交流，主要是其余几人向小师姐讨教剑道，几日相处下来，他们很佩服龙胜玉年纪轻轻，剑道造诣却如此不凡。 剑宗门人眼高于顶，对外人剑道如此推崇，真得不太常见，大概是因为小师姐亲和力十足，林青时和刑漩又都是性格谦和之辈。 李妤倒还是老样子，对谁都彬彬有礼，却又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谓参与却不融入，远不像她弟弟那般自来熟。 午后。 刑漩和小师姐在院子比划剑术。 前者不知是被打服了，还是怎么地，现在一口一个龙姐姐，刚来时，还显得比较内敛，而如今…… 颇像个叽叽喳喳的小迷妹。 若不谈性别，这两人站在一起，当真赏心悦目…… “商兄弟？” “嗯？” 商叶收回看窗外佳人的视线。 林青时道：“我说……我们打算回程了。” “回去啊，这么早？” “是有些早了，原本还打算北上太平山，寻几头妖兽试剑，却是临时有事。” 商叶揖手道：“东来至此，路途遥远，此番真的有劳了。” 林青时认真还礼道：“本是应有之义，还收了如此多的酬谢，我心中有愧，只待来日，再做偿还。” 李浩言嗑着瓜子，瞅着两个大男人瞎客气，还顺势掺和了一句，“商叶啊，我姐说我们下午也走了，你呢？” “都走啊……我还要逗留些时日。” “逗留？” 李浩言心想这边境蛮荒之地，有啥好留恋的。 忽然，他想到什么，一脸暧昧地笑道：“哦哦，我懂了，龙仙子是不是也不着急走啊？”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 商叶眉头大皱，忍不住甩了甩手。 李浩言不为所动，还和林青时相视一笑。 “对了。”商叶又道：“既然都要走，等会让店家准备些好酒好菜，咱们……” “不用准备啊。” 楼梯口传来刑漩极具辨识度的细腻声音。 “我和龙姐姐去你那里做饭。” “不是……” 商叶脸色一苦，无奈道：“没什么存货了呀。” 如意居囤积了一些药材，商叶卖剩下的，准备留着自己炼丹、泡药澡所用，其中有两味药材还算稀罕，分别是玉黄参和灵百本。 在山里，商叶为了挖它们，没少在泥地里打滚，在燕都的时候，都舍不得卖。令人无奈地是，它们也颇适合用来煮肉炖鸡什么的…… “龙姐姐，我们走。” 刑漩挑了挑下巴，无视了某人的抗议。 小师姐淡淡一笑，对他歪了下脑袋，以示自己的无辜。 “我去给你们打下手哈。” 李浩言没心没肺地跟了上去。 商叶挠挠后脑勺，转念一想，不对啊，小爷现在是有钱人了，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几百重，二三十块的下品灵石呢，这些低级灵药不是论车买…… “走！林兄，咱们去酒馆打点好酒去……” 两人刚到前院，扛着小花伞的千雪蹦蹦跳跳地靠了过来。 “师傅去哪里？我也要去。” “走啊，一起。” 商叶顺势牵起了丫头的手。 “你弟子？”林青时问。 “嗯啊。” 以前是叫着玩，现在不是也是了…… 林青时点了下头，然后蹲在千雪面前，将腰间的玉佩取下，又系在丫头的衣带上，说道：“小小见面礼，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长大。” 商叶微笑地看着，渐渐地，脸色有些凝固。 这两人，唉…… …… 江湖儿女，乘风而来，御剑而去。 林青时和刑漩离去时，大家颇为洒脱，略一作揖，就此分手，先前约定过，保持书信联系，若有机会，再同去游历。 刑漩还邀请龙胜玉，来日前往剑宗仙壑山做客。 李家姐弟也走了。 李妤走前，私下找到商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只是默默盯着他，最后远远看了眼龙胜玉，轻叹了一声，说道： “林绣绣两月前筑基，入灵济宫天香殿门下，近期托人到燕都分坛打听过你，还留有信件，得空自行去取。 最后，我知你有自己的主意，未必想走别人给你安排好的路。以后行走在外，凡事量力而行，珍重。” 说罢，未等商叶答话，她便飘然离去。 商叶念及远在天南，却对他念念不忘的林绣绣，不禁感慨万千。 两月前筑基，岂不是拜入灵济宫三个月，便走完了炼气期的路子，这天赋看来真的很好啊…… 一番思索后。 他回到如意居，取出法剑，走向了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小师姐站在田头，发丝和裙摆随风而动。 练剑了…… …… 吃完晚饭，商叶出门散步消食，远远看到小师姐走来，他还想打个招呼，岂料少女身形一转，往其他方向去了。 还生气呢…… 商叶有点无奈，前些时候，和小师姐修习天行剑，他利用系统，稍微“拷贝”了一下，结果把人家惊到了。 最后，少女极为幽怨地说道：“你有如此剑道天赋，当初、当初为何选择天师道，真的……太可惜了。” 这番话自然不是瞧不起天师道，不过，道门的剑道传承确实不如太乙玄门和天夷剑宗这些雄踞一方的大宗门。 龙教谕就这样闹别扭了，商叶也没办法，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他上山蹉跎岁月，玄门规矩是不到筑基不得下山，完了还要北上荒原达成出师任务，才能外出云游。 商叶以为小师姐今晚不会来了，正打算自己鼓捣一下剑术运用时，少女又来了。 “等你将‘天行剑’全部学会后，我还有几套剑术和身法，一并教你。” 一见面，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哦……” 商叶愣愣地点点头。 “我最多只有五六日的时间，原本以为天行剑都未必教完，岂料……反正，既然如此，我会好好教你的，你也要好好学。” “哦。” 点头。 “还有，今晚……我搬到你这里住，有修行上的疑问，方便你问我。” “哦。” 点头……不是！ “等一下，你住这里？我这只有一张床啊，咱们总不能……” “想什么呢！” 小师姐脸蛋微红，罕见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我睡床上，你到外面，睡客厅，打地铺，随便了！” “啊？” 商叶一脸费解。 这何必呢，客栈离这里也就几步远，他之前也住那边，只是觉得自家舒服些，就在客栈后面的空地，放下了如意居。 “那你要和丫头一起睡了。”他又道。 小师姐闻言有些犹豫，并看向不远处玩耍的千雪。 龙胜玉对丫头的态度，一直比较疏远，也不是害怕，因为千雪的前身——黄泉宗宗主是正儿八经的玉京山叛徒，还遁入魔道，酿下了无数血债，在她的观念里，这是绝对不容原谅的…… “一起……那就一起。” “……” 第八十九章 我还是个真人哩 整晚的剑道修行，除蹭蹭上涨的剑道道行值，自然还有疲劳度，商叶裹着毯子，瘫在如意居客厅走道的地铺上。 家庭地位下降了，没法子。 他此刻看着是睡了，实则竖着耳朵，偷听卧室里的动静，那一大一小的状况，他说不担心吧，也不太可能。 忽然，小的说话了。 “姐姐，你好香呀。” “嗯。” 小师姐心不在焉地回道。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香啊？” 商叶下意识向卧室的方向挪了挪，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关于小师姐到底用得哪款花露…… “不为什么。” 别这么敷衍啊，唉，学术探究道阻且长…… “好吧，上次师傅跟你私会回来，身上也香香的，是不是和你待久了，千雪身上也会香香的……” “私……私会？！” 小师姐的声音骤然升高。 商叶脑袋一缩，拉起毯子往脸上一蒙，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谁、谁让你这么说的？” “没有谁啊，你们不就是私会吗？” “不是！我在教他练剑！” “可是你在其他哥哥姐姐面前，怎么不教师傅啊？”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看吧，明明就是私会。” “不是……” “那其他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我家住，他们一走，你就来了，还让师傅睡地上，师傅为什么要睡外面，你们上次不都睡一起了吗，你们都睡一起了，还私会，是不是书上说得情侣呀，你们要私奔，还是要明媒正娶，你要嫁给我师傅了，你就是我师娘了吧，我……” 商叶用头磕着床垫，心中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给这丫头说书讲段子了，回头还要把所有小人书大人书连环画……全给她没收了！ “蹬蹬蹬”地脚步声传来。 商叶连忙躺好，闭目屏息。 有什么东西踢了踢他的肩膀。 侧卧的商叶“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便看到龙胜玉白皙细嫩的小脚丫子，抬头向上看，只见身着浅绿色睡裙的小师姐抱着枕头，咬着下嘴唇，脸颊极为红润。 “额，怎么了？” 明知故问。 “我睡这里，你进去睡。” 让小师姐打地铺，他睡床上，这哪能啊…… “是不是丫头闹腾你了？等一下哈……” 商叶伸长脖子，冲卧室方向喊道：“千雪！” “唔，师傅？” “好好睡觉，不准说话，否则明天只准你吃窝窝头。” “诶！我睡觉了！” “好了。” 商叶对小师姐微微一笑，“小孩子嘛，多担待着点。” 小师姐脸色复杂，犹豫了下，便抱着枕头回去了，刚走两步，又低声道：“你刚刚听到了吗？” “什么？睡着了我，练剑太累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小师姐说完，快步走进了卧室，缎带般的长发在门框边甩了个黑色浪花。 之后，里屋没了动静，商叶也渐渐入睡了。 …… 清晨。 商叶被厨房的响动吵醒。 他裹着毯子，坐起身子，微睁着朦胧的睡眼，寻声看去，本以为是千雪又调皮了，却没想到……竟然是小师姐在厨房里做饭。 “你醒了？” 小师姐看了他一眼，立马又挪回视线，盯着手上的活计儿，低声道：“我……在做早膳。” 商叶瞅着小师姐脸颊上的一抹白面粉，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这哪里来的兴致…… 玉京山谁不知道小师姐吃货一枚，却没厨娘属性，天生富贵命，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阳春水。 据说她一时兴起做过饭菜，却连山上的白鹤都嫌弃。 “昨天阿漩教了我一些，我做的可能没有他那么好。” “那……我来帮你吧。” “不用，我能行。” “怎么好意思看你一个人忙。” 商叶走进厨房，却见少女身前的木盘里，放着一大坨面团，愣了一下，问道：“咱们这是要做什么？” “面条……” 小师姐弱弱地说道，似乎有些没自信。 这么大面团，开面馆呢…… 商叶想了想，说道：“那我去切点配菜什么的吧。” 一阵忙碌后…… 商叶吸溜了一口面，心想味道还可以，稍微有点咸。 传说果然不能尽信，也可能是面比较简单吧，来点酱油，洒点葱花，加点盐，一般都差不到哪儿去。 “这刀削面不错，可惜没辣子……”他说道。 “刀削面是什么？” 小师姐眨了眨眼。 商叶眉头一皱，看着歪歪扭扭的粗面条，立马讪笑道：“吃面吃面，你也吃。” 小师姐捧着面碗，又问道：“真的好吃吗？” “嗯，很好吃。” “我……我不小心把面皮压得太薄了，怕煮碎了，就切得粗了些，菜刀的刀柄又太大，我手小，还是弧形刃，我用得不太顺手，所以切得不怎么好看，本来想用剑的，但总觉得怪怪的。” 用剑还是过分了…… 商叶看了眼少女的小手，寻思着这碗面条来之不易，宽慰道：“没事，这样反而好吃，细面条一点嚼劲都没有。” 少女露出微笑…… 丫头吐着舌头，突然开口道：“师傅，咸了。” 小师姐脸色一滞。 “不咸啊。”商叶连忙接过话，“这样刚好，丫头甜食吃多了，稍微咸点的，她就嫌弃，别管她。” 千雪闻言眯起眼睛，噘着嘴，端起面碗就回屋了。 “嗨，小孩子脾气。” 商叶勉强笑了笑。 小师姐面露忐忑，低头喝了口汤汁，立马皱眉道：“咸了。” “我口味重，这样刚好。” 商叶端起面碗，一阵扒拉，吃干抹净，“来来来，再来一碗。” 小师姐看着递到身前的碗，眨了眨眼。 商叶自己也反应过来，还真拿人家当使唤婆娘了。 他立马起身，说道：“我自己盛去。” “我来。” 小师姐却接过碗，微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厨房。 商叶有些茫然地坐在客厅里，总觉得吧…… 日子过得有点不真实。 …… 花田人影晃动，剑光闪烁。 只听“当”地一声脆响，燕子切从空中落下，直直插入地面。 商叶无奈一笑。 龙胜玉放下了直指他脖颈的风锽剑。 几日来，每一次对练，都以商叶落败告终，即使小师姐不动用修为，双方纯以剑术较量，战力依旧天差地别。 “比起你学剑时展露的过人记忆力，剑术运用稍显差强人意，不过，若抛开剑术不谈，单以比斗论处……” 小师姐稍作措辞，认真道：“你很冷静，极少有昏招，无论处于何种劣势，都能相对合理地应对，并寻找机会，占据上风。若能保持这种心性，加以时日……天下修行者众，却一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商叶挠了挠后脑勺。 “过奖了。” 小师姐有此认知，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只是剑道萌新，内在可是身经百战的阳神山巅境修士，如今只是面板被洗白，眼界和经验都还在的。 对练毫无危险性可言，自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最为繁杂的天行剑你已全部修习，这两天教你的石云剑术和入阵剑术，你也都掌握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把‘飞花乱拂’身法传授给你。” “石云”取山石间涌起的云气之意，剑风守势厚重，杀招却有轻灵缥缈之意。入阵剑术，乃是流传甚广的军阵杀伐剑术，剑招实用，尤重攻杀。 修习这三套剑术，让商叶的剑道道行值增加了整整一截，还丰富了眼界，提高了他的剑道理解。 “今晚休息的话……” 商叶突然想到什么，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去那里玩好了，反正是休息，我想到一个地方。” “地方？” 小师姐招牌式歪了下脑袋。 …… 月光淡薄，丛林茂密，四周一片静谧。 商叶提着灯笼，和龙胜玉结伴而行，走在林间的小路上。 “这里有什么吗？”少女问道。 商叶神秘一笑，然后吹灭了灯笼，四下顿时昏暗起来，他领先前行，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山野小湖沉睡在丛林之间。 小师姐起先还有些疑惑，见到湖面时，眸子顿时一亮。 无数黄绿色的光点在水面，以及湖边的草地间盘旋飞舞着，这些闪烁着的小生命映照在幽暗宁静的湖中，与水中月色相互衬映，一切宛如星空。 “萤火虫！” 小师姐轻声叫道，然后提着裙角，小跑了过去。少女在这如梦似幻的光景中转了几圈，伸出手，似乎想抓，却又怕惊扰了它们，便放下了。 在湖边凝望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头，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是商叶前几天搜山时，发现的地方。 “找到好地方，介绍给同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玩家都会这样，要是有网络，他还想更新一下博客呢…… “这样啊……” 小师姐喃喃道：“我从小在宅院长大，除了在家族属城里转悠，极少外出，后来拜入仙门，见得多是山上的雄奇风光，却不曾想到，乡野小地也有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人间有人间的繁华，仙门有仙门的胜景，我等行走在外，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遇见怎样的景色。” 商叶有感而发，“探寻未知不可闻的境地，正是修行的魅力所在。” “说得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一样。” 小师姐缓缓走来。 “那当然了……” “你这样，可一点也不像个山野村民，你到底是谁呢？”小师姐走到商叶身前，两手负于身后，直勾勾地看着他。 “哦，我是某个无聊的阳神天仙转世……” “又说笑。” 小师姐抿了下嘴，似乎有些不满，“那你说说，你是哪家的阳神大修士？” 夜风拂过。 商叶额前的发丝飘动，弄得眼睛痒痒的，他伸手揉了下，随口说道：“那肯定是太乙玄门啊，别看我这样，我还是个真人哩……” 第九十章 活该单身 “这样啊……” 小师姐秀眉一挑，腰肢微微弯曲，抬手作揖道：“那小女子……可得讨教上真人的道号了。” 真人道号和天师封号一般无二，乃是元婴地仙独有的尊称，比如当代玉京山掌门人成为太乙道君前，曾叫千叶真人。 前代太乙道君，也叫青阳真人。 类似的尊号，天夷剑宗唤作xx剑仙，莲华佛门叫做禅师，阴阳道也叫真人，谪仙司和将作道有自己的体系。 灵济宫无论人妖即为地仙，统称仙师。 “道号啊。” 商叶摸了摸下巴，少女玩笑似的发问，他却不能作答，因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这个玄门真人。 至于他的道号…… 在另一个世界里，玉京山有一丹道修士，成就地仙后的第一炉丹，起炉之时，引来滚滚天雷，声震百里，号曰——惊蛰真人。 “等我以后成就地仙境，确实需要天师封号，叫什么好呢……” 商叶抬头望天。 小师姐见商叶顾左言他，也不追问，只是转过身子，望着星光点点的湖面，说道：“你就知道，自己一定能结丹成婴？” “这倒也是，修行一道难说的很，指不定啥时候……”商叶念及未来排着队的大灾大难，缓缓道：“也就身死道消。” gameover了…… 小师姐忽然回头看向了他，一边说，一边贴近他的身子，有些愠怒道：“怎能身死道消，如此心气，如何修行问道？” “额，我随口说说，生气干嘛。” 商叶稍稍后仰，有些费解。 “我……” 小师姐微微开口，却又言语一顿，随后负气地转过身子，嘀咕道：“反正你不能说死就死。” “为啥？” “因为、因为我们……”少女声音越来越小，蓦地，又陡然变大，“因为你是星月峰传人，星月剑仙屈不封的隔代弟子，你若没了，那剑宗无上传承——‘碑石五剑’，岂不成人间绝响了？” 有点强行吧…… “咱们一个太乙门人，一个驱魔天师，操心剑宗传承干啥……” 商叶小声哔哔。 小师姐却认真道：“剑道传承，无关派别！” “那不是还有南海星海会？” “你还说……众人皆知星月峰的‘碑石五剑’只得前三剑，若你所言不虚，你可是当世唯一真传。” “压力山大呀……” 商叶嘀咕道，两手往袖子里一揣，“我虽得真传，但人家星海会才是正儿八经的星月峰一脉，且素有侠名，若依情理言，我日后应当寻到星海会，为屈山主续上这份传承，才算全了这份因果。” 小师姐听着也一愣，“你有这份心意，自然是好的……” “这么说起来，我还是南海七星剑客的师叔，海外剑神安侍郎的同门师弟，嘿嘿……”商叶边说边笑，内心全不在乎，名头什么的，已经唬不到他了。 少女面露沉思，“如此说来，确有这份干系……” “我就说说，真想了结因果，至少也要等我修习了最后两剑才行，也不知何年何月，要是现在上门，多少有点穷亲戚投奔的意思……” 况且，南海太遥远了，东海之南，天南之东。 天南灵济宫和北燕国，已经是天差地别，南海还要远些，上次能和星海会的人打个照面，纯粹是因为他们祖廷——星月峰出世…… “南海啊，好远……” 少女眸子一眨，连忙道：“当然不能去！” 商叶看了她一眼，为啥……(o_o)?? “路途遥远，你修为太低了，恐有不测！” “日后总要走一遭的吧。” “那……到时候，我陪你去！”小师姐斩钉截铁地说道。 “叒为啥？” “你不是说了，屈山主曾经救我性命，承了星月峰的恩情，自然要偿还。” “你教我剑术，不就是为了还……” “还不够！” 两人抬了会儿杠，以少女瞪了某人一眼告终。 “一起去就去呗。” 面对小师姐的眼神攻势，商叶还是认了，“可是……那要好久以后，至少也要等我成就地仙。” “那我们约好了！” 小师姐忽然拔出了风锽剑。 商叶偏了偏脑袋，这几天对练被虐多了，有点阴影。 “干嘛？” “击剑为誓！” 这么认真的…… 幽暗的湖边，少女的眼眸明如皎月，清澈如水，漫天的荧绿光点在她身后飞舞着，一股梦境般飘忽的美感油然而生。 商叶微微失神，又淡淡一笑道：“行呗。” 为示认真，他取出了两把剑。 随后，三剑交叉。 一声轻响。 “铛。” 商叶手中的铁勺一蹭锅底，熟练地翻了个锅，身为独居男性，有一道菜色，他堪称臻入化境。 没错，那便是…… “蛋炒饭，最简单也最困难，饭要粒粒分开，还要沾着蛋……” 大清早的，商叶哼着小曲，炒着饭，为什么是他在做饭，因为只有他做饭，小师姐除了住进如意居的第一天早上，莫名来了兴致，露了一手外，其他时间和千雪一般无二，嗷嗷待哺。 金黄色的饭粒香喷喷的。 商叶满意地合上锅盖，然后给蒸笼下的锅灶添了些柴火。 千雪爱吃肉包子，她最近脾气大，要哄着点…… 之后，来到卧室前，推开了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愣，小师姐和千雪脑袋挨着脑袋，蜷缩在一个被窝里，睡脸极为恬静。 商叶默默退了出去，心想啥时候感情这么好了，让她们再睡会儿吧…… 某人捏着茶杯，倚着灶台，发着呆，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有散去，不知道的，他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幸福感。 忽然，他想起之前的趣事，笑得更加明显了。 昨夜，两人击剑为誓。 等商叶成就地仙，两人同去南海，寻访星海会山门，随后又说了会儿话，小师姐便去……玩水了。 她脱掉鞋，赤着脚，穿梭在荧虫之间，踩着湖边水下的鹅卵石，没一会儿，少女有些腼腆地对商叶说道：“我想沐浴了，你那个下……” “我啥？” 商叶一脸茫然地指了下自己，“哦，想洗澡啊，我回去给你烧水。”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不是！” 小师姐咬了下唇部，连忙说道：“你先别走。” “不走？不洗了啊。” “洗……” “那我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我……” 小师姐微低着头，轻声道：“要在这里……你、你回避一下。” 商叶反应了几息，看了眼清澈见底的湖水。 “嗯，明白了。” 他点点头，向来路走去。 小师姐又弱弱道：“帮我看着外面……” 商叶头也不回，比了个“ok”的手势。 一走进林间小路，他便按捺不住内心吐槽的欲望。 闹哪样呢这是，自古以来，历代小仙女对野泳都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吗，看到山清水秀的唯美场景，就忍不住下去泡一泡，洗涤一下身心，话说回来，此时此景确实也不错…… 月色正明，荧光起伏，湖水澄净。 某人都想下去蹚会水儿了，虽说这里不是灵胜之地，又靠近荒原，多少属于穷山恶水，却没想到山野间，还有这样的风光。 商叶站在路口，颇有些无聊，小师姐让他守着，那肯定没啥意义，人家丹境修士，神识轻松覆盖这片林子，估计就是耍小性子，消遣他呢…… “诶，积雪草。” 商叶瞅着路边一片绿叶子，蹲了下来，“清热止痛，解毒消肿的好东西呢，虽说不是灵药，但是有见过，没放过……” 某人职业病发作，当场薅起了草，一番忙碌后，他怀里抱着一大把积雪草，可谓收获满满。 “你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幽幽地声音。 商叶回头看去，只见少女头发微湿，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额，采药草……” “我不是让你帮我看着点吗？” 商叶采采走走，早离通往的湖边林间小路相去甚远。 “这大半夜的，哪里有人啊，我跟你说，我采这药草名唤‘积雪’，取其精华最是利湿润肤，乃是美容护肤的……” “哼。”小师姐突然一声轻哼，身上的水汽瞬间散开，形成淡淡的雾气，然后……转身就走。 “诶，仙珏，你别走啊。” 商叶追着快步离去的少女，走了两步，仓促间，怀里的药草洒落了些，他赶忙低头去捡，便捡便追，便追便捡…… …… “你傻笑什么呢？” 厨房里的商叶闻声看去，只见小师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白皙甜美的面容还有些迷糊。 “早啊。” 他先打了个招呼。 小师姐眯着眼，慵懒地点点头，以作回应，偶然余光一瞥，看到门边放着一捆草药，想到了什么，然后一甩脸，便回了卧室。 “不早！” 第九十一章 燕归来 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 “龙教谕，今天……”商叶握着燕子切，随手挽了个剑花，自信满满道：“让你瞧瞧我的修行成果。” “噢——？” 小师姐下巴上扬，拔出风锽剑，缓缓走来。 “额……” 商叶脸色一滞，连忙抬起手，说道：“等一下，我不是想和你动手，而是有些想法想验证一下，还请……祭出万丈红绫。” 小师姐轻哼一声，然后收剑归鞘，又一挥手，那条泛着赤色玄光的红绫从袖内飞出，悬浮在身前。 商叶僵着脸笑了笑，昨夜不知道怎么的，惹了人家生气，今天还是避免对练为好，省得再被收拾…… “前些天你说过，内含神意之道和真元运用法门的剑法最终要返本归元，依靠纯粹剑术落实，这几天，我日思夜想，也便有了一招。” 小师姐微微挑眉，看似有些期待，身前的红绫舒展开来，形成防御之势。 “我来了！” 商叶双手紧握燕子切，将之举至右肩，剑身两侧有清浊二气升腾而起，他左脚踏前一步，剑身自右上至左下，毫无花俏地斩向了红绫。 燕子切一触及赤色玄光，瞬间爆发出真元泯灭的强光。 商叶觉得落剑处坚硬如铁，有庞然大力欲弹开剑身，他腰马下沉，攒足气力，强行将剑拖了下去。 剑至左下后，眼前骤然清明。 只见赤色玄光间，显现出一条极为淡薄的细线。 此时，商叶趁着清浊二气未散，以另一侧剑锋，沿着来时的剑路，逆势反撩，一剑上扬，劲风激荡开来！ 龙胜玉的衣裙和发丝不断飘动着，忽然间，清浊二气扑面而来，周遭一切宛如遁入天地未开的鸿蒙时代。 一切都是灰蒙蒙…… 这幻象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有一道剑光撕开了一切。 在那灿烂的光芒前，龙胜玉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你没事吧？” 眼前的商叶关切地问道。 小师姐刚要回话，却见商叶低下了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红绫表面有一道金闪闪的，正挥散着光粒的切口…… 她立马一挥手，将法器收进了袖子内。 “这是……” 商叶有些愣神，“被我弄坏了？” 小师姐微微摇头，“前些天和神妙交手，她用白线凝聚出一条匹练，斩了它一剑，那时便有所损坏了。” 商叶心知道小师姐是在安慰他，哪怕神妙真得损伤了万丈红绫，也没弄出这么明显的缺口啊，这可是一件灵器，品阶在上品法器之上，所以他才敢放心施为，却没想到，真就被‘飞涯’砍坏了…… 这种顶级法宝，想要修复如初，定然要花费很大的代价。 “我……” “真没事。” 小师姐抢白道，“说说你刚刚这招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商叶一脸尴尬，淡淡道：“就是使出‘飞涯’，然后一记袈裟斩，真元运转不断，再无缝衔接一记逆袈裟，两剑化做一剑，在极短时间内，斩在一处，第二剑威力不减，真元消耗约有正常的一半。” 这套小连招，总体约有正常飞涯1.5倍的消耗，却能将两剑的威力叠加在一处，造成更大的破坏力…… “如何？”商叶问。 “很朴实，但很实用。” 小师姐缓缓道：“与人对敌，骤然使出如此大威力的剑法，对方要是躲闪不及，必然全力招架。一剑之后，他若判断你修为尚低，气力不支，有所松懈，你却反撩一剑，又是‘碑石五剑’这种顶级杀招，且落在一处，威力相加之下，极有可能破防得手。” 商叶听得直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真元不足最是限制修士发挥，“飞涯”也是蓝耗大户，以筑基前期的修为，三剑撑死了，还要有蓄力间隔。 所谓穷则思变，商叶发现使出“飞涯”后，趁着清浊二气未散，持续保持真元出力，可以于极短时间内，再出一剑，且威力不弱，还能剩下不少蓝耗。 最后，再融入小师姐所说的剑理，便有了这一招。 小师姐欣慰地说道：“使用如此大威力的剑法，再寻常的剑术也必然难以驾驭，你刚刚那剑却十分流畅，想来这阵子没少下功夫，辛苦你了。” 商叶同学被表扬了，心里暖洋洋的。 确实如此啊，若说平常施展剑术是策马游春，使用‘碑石五剑’后，剑术就变得极难驾驭，就像在暴风雨里操作一叶扁舟，正常砍刺就已经很废力了，莫说什么套招架势…… “都是你教得好，否则我哪有那么容易领悟此间的道理。” 商叶互吹，商业互吹。 小师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又提议道：“给这招式取个名字吧，以作纪念，这是你一次将纯粹剑术融入剑法之道。” “名字啊……” 商叶看了眼燕子切，旋即有了想法，“燕归来，飞涯·燕归来！” “倒也贴切。” 小师姐赞同地点点头，又语重心长道：“可要记着，你的剑道之路，如此才算刚刚开始。 你有旁人无法企及的起点，注定和他们走不一样的道路。 别人修剑道，是从精修剑术开始，逐渐接触真元运用、神意、乃至法则，你却是反着来，也正因如此，你才要更加努力地打牢基础，以期将身负的无上传承，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碑石五剑’极为渊深，你一定要多琢磨，它必然不像你展现出来的这么简单，自然还有更多的玄妙之处，等你去发现。” “知道啦，龙、教、谕。”后三个字商叶咬得很用力，显然是在打趣小师姐不厌其烦地说教。 少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用那么叫我了。” “为啥？” “不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了。” “哦，那个，你的红绫……” “都说了，在秘境就有损伤，一点小问题，也不算什么。”小师姐似乎不想纠缠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记得你说过，荒原妖族或有异动，跟我详细说说，玉京山有守望荒原之责，这才是大事。” “只是我凭空臆测，没什么真凭实据。” 商叶耸了耸肩。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话一出口，商叶就感到一股满满的既视感，“这么重要的事，如果有证据，我早拿出来诉于天下了。” 他确实拿不出证据，总不能说，在“未来”看到的…… “那器圣秘藏为何开启，开启秘境的信物又因何交托到你手中，这些你都……” 商叶一脸无奈，“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呀。” 小师姐闻言眉头紧锁。 “你也别多想，兴许只是巧合，这事落在我头上，我自会留心，若有什么发现，你一定会知道的。”商叶想了想，又道：“对了，天机军的事，可得帮我保密啊，这要是传出去，我以后就别想安生了。” 小师姐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 一番交待后，两人闲聊了会儿，小师姐似乎把昨晚的不愉快忘掉了，没有再使小性子，还手把手教他比划了几招剑术。 “时辰差不多了，再拖下去，都晌午了。”小师姐突然意识到什么，说道：“该把之前说的身法传授给……” 这时，她言语一顿，随后看向了远处。 商叶见势也望了过去，只见天边有几道流光飞来。 小师姐微微叹了口气，“是我的同门来了，算算日子，他们也该来找我了。” “找你，为什么？” “因为……”少女颇有些羞于启齿，她偏过脑袋，盯着地面，低声道：“人家其实是偷偷跑出来的。” “偷跑？” 商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可是——真·小师姐行为。 少女深吸了口气，一副认命的样子，她看着商叶，认真道：“虽然有些突然，但是……我要走了。” “哦，去吧。” 商叶微微点头。 小师姐眨眨眼，“就这样？” 商叶一脸茫然，“不然呢？” 少女看这榆木脑袋，顿时无名火起，银牙一咬，脚下一跺，身形拔地而起，飞向了高空。 商叶见状一头雾水，挠了挠后脑勺，重复道：“……不然呢？” 总归是回玉京山，不就是回自个家儿，不是想见，我就能……哦，我好像已经不是太乙修士了…… 就在他犯傻时，小师姐却去而复返，重新落到了他的面前。 少女一抬手，掌心浮现了两把造型别致的短剑，她将其中一把塞到商叶手中，语速飞快地说道：“这是成对的传书飞剑，能导向彼此，你、你收好了！没事不要打扰我！有事也不要！后会有期……” 说完，她背过身子又道：“还有，边境不安全，我不在了，你赶紧回内地去。” 随后，小师姐迎着天边的几道流光，遁空而去。 商叶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心想有事没事都不要打扰你，那你给我传书飞剑干嘛，至于回去，恐怕是不行了…… 此后，他打算深入荒原，寻找“证据”。 第九十二章 日常 小师姐走了。 走得很仓促，说走就走，告别话都没好好说，个中深意，商叶也心知肚明，这是不想他和那些玄门修士打照面。 两人身份相差太大，一边是山野出身的泥腿子小天师，一边是仙门天骄、豪门贵胄，若被人发现相交过甚，必然给前者造成麻烦。 年前，小师姐只是稍微透露了下，说被一个天师道修士救了性命，便引来中天龙家这等一方巨头的关注，一时间，无数修士为之侧目，商叶这个陌生的名字，也第一次出现在许多人的案桌上…… 小师姐和寻来的几名玄门修士空中会和，停顿了些许时间，便离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回玉京山了。 几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后，远眺的商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怅然。 高来高去的，真好啊，何时才能和他们……和她，理所当然地站在一起，御风远游呢…… “啧，出息。” 商叶自嘲一笑，“怎么的，也得先定个小目标，比如成就阳神法身，位列天仙什么的。” 他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地回家了。 走出花田时，却见路边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商叶走过去，说道：“来得有些晚啊。” 黑衣男子拱手道：“昨日便至，商先生和仙珏郡主终日形影不离，小人还算有些眼力，知道不便打扰，也就等了一等。” 商叶脸色一顿，连忙说道：“那个……” 黑衣男子直摆手，“离了驻马镇，小人这两日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在客栈小醉了几天。” “额……” 商叶有些哑口无言。 黑衣男子皱着眉头，又道：“若先生还不放心的话，小人姓沈，名小客，家住天壁城南华巷南边第一家，家中还有一妹叫沈幼娘，前些天和你谈生意的二管家，是我表叔，我在楚家的职位是采办管事，目前尚未婚配，对家门附近三顾书斋家的大女儿颇为属意，打算年内托个媒人去……” “停停停，打住，我、我相信你了。”商叶听得一愣一愣的，真没见过如此自揭老底，只为取信于人的。 沈小客露出笑容，躬身作揖道：“先生相信小人就行，您与那位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然……还有郡主自己知晓。” “我和她不……” “诶——先生不必与小人解释，小人醉人醉语，事后即忘，哪怕亲爹再生，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 商叶被堵得差点背过气去，顿了下，却露出一脸凶相，恨恨地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嗯？” “呵呵，先生说笑了，您也没刻意打算避着别人啊。”沈小客一脸陪笑，看了眼堂而皇之立在不远处的如意居。 商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长得眉毛稍浓，其余平平无奇，属于放人堆里不太好找的类型。 “修行中人？” 沈小客再度躬身道：“练过些养气功夫，但求延年益寿，多苟且些时日，修士什么，倒是谈不上。” “这样啊。” 商叶盯着他的双眼，缓缓道：“我呢……和郡主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心里有数，别乱说就行。” “一定一定，小人绝不敢妄言。” “别小人小人的了，我们平等做生意，不必拘礼，我看你应该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沈兄吧。” “岂敢岂敢……” 沈小客连忙摆手。 商叶微微摇头，继续前行，沈小客落后半步跟着。 “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妥当了？” 商叶边走边问，前阵子，他卖月咏昙给楚家，除了灵石收益，还有额外的要求，便是托他们收购了一些东西。 “一应俱全，您看着点收。” 沈小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色乾坤袋。 商叶伸手接过，稍作查验后，说道：“容我回头细看，袋子之后还你。” “一并送给先生了。” 商叶也不客气，略一拱手道：“替我谢过楚兄。” “小小法器，一点心意罢了。先生有恩于东家，上面说了，务必做到以礼相待，有求必应。” 商叶微微点头。 这就是做人情的好处，钱可能少赚了，情分却是落下了。 这时，两人来到了如意居门前，商叶道：“沈兄能否稍等片刻。” “请。” 沈小客主动转过身子，远眺山野，做足了不见不闻的姿态。 商叶淡淡一笑，进屋后，见千雪在小客厅的桌上玩积木，搭得是个小房子，看着像如意居。 “千雪在建咱家呢，真厉害……” “哼。”丫头扭过脸，不正眼瞧他。 “又咋啦？” “反正不用管我啊。” 千雪盯着身前的小房子，脸蛋鼓囊囊的。 “哎呀，师傅那天不是成心那么说的。”商叶一脸无奈，“怎么还惦记上，都好几天了，师傅错了，还不行吗？” 几天前，小师姐下面……咸了，千雪提了意见，商叶怕打击人家自信心，就圆了下，说别管她什么的，然后就记仇了。 千雪撅着小嘴，一脸地不高兴。 商叶想了想，说道：“你龙姐姐走了，今晚师傅在床上给你讲故事好不？” 丫头眼睛一亮，看着天花板，聂声聂气道：“还要看小火苗……” 商叶一拍手，“没问题！” “还要和……师傅睡一个被窝。” “没问……等等，这个不行。” “为什么！我现在也香香的了，师傅不就喜欢这样的。” 因为三年起步…… “因为千雪长大了，是大人了，大人都自己睡一个被窝，我和你龙姐姐也是自己睡的啊。” 商叶摸摸千雪的小脑袋，还偷偷嗅了下，心中疑惑，有香味吗…… “长大就要自己睡的话，那我不要长大了。” 千雪下巴垫在桌上，一脸的成长小烦恼。 商叶默默看向小千雪日渐变短的袖口，心中感叹，丫头的发育越来越快了啊，这算是口嫌体正直嘛…… 和闺女日常互动后，从沈小客的乾坤袋内取出一个古铜色的香炉和一根筷子粗细的紫香，又在指尖搓出一缕灵火，点燃紫香后，将之插进香炉，然后一同放于客厅货架上的神猴塑像旁。 “师傅在干吗？” 千雪放下积木，凑了过来。 商叶捏了捏丫头软乎乎的小脸，微微一笑道：“请猴爷吃大餐。”刚说完，神猴塑像亮起微光，夏侯雪树凭空显现，空中弥漫的紫色烟气顿时向他飞了过去。 雪树沐浴在一片紫烟中，稍一迟疑后，微微惊讶道：“不必如此破费。” “自家人。” 商叶没多说什么，便去厨房烧水泡茶了。 这香名为紫灵香，作用是滋养壮大阴灵之属，对于神道修行有大益处，只是也贵得很。前阵子众人“分赃”，唯独没有提到山神老爷，当然不是商叶觉得人家从属于他，就该白干活。 而是，另有一番心意。 商叶等水烧开的间隔，闲聊道：“猴爷既有神游显像的境界，形体如实质，又不惧罡风灼阳，平日别总闷在神像里，可以多出来透透气，没事也和我们出门逛逛，难得离了大山，总得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呀对呀。”千雪伸出手指，拨弄着空中的紫烟，说道：“我一个人可无聊了，师傅老是去修炼。” 紫烟里静立的雪树睁开双目，温柔地看了眼千雪，然后望向窗外，缓缓道：“北地之人惧恨妖类，怕惊扰了人家。” “前辈不必如此瞻前顾后，边境小镇到处荒山野岭，少有人迹的，哪怕凑巧碰到了，您收敛身形，凡胎俗子也看不到啊，再退一步说，就算遇着心眼灵实的，您这仙风道骨，神威凛凛的，比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有卖相多了。” 雪树笑着摇摇头，似乎不太赞同这仙风道骨之说，“再说吧。” “就算不出去吧，在家里，没事和千雪说说话也好，您不是在山里开学堂，给娃娃们教书吗，也教教咱家的呗。” 商叶朝千雪挤挤眼，“喊先生。” “先生！” 千雪乖巧地叫了声。 夏侯雪树看了看两人，有些无奈地说道：“行吧，丫头想听我唠叨的话，那书上的故事，我其实也知道不少呢。” 关爱空巢老猴作战，成功…… 千雪闻言顿时一声欢呼，某个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当师傅和先生的人，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松了些许。 这时，水也烧开了。 商叶泡着茶，又说道：“外面之人是北地楚家的管事，他们颇有权势，我等会儿，将他请进来，猴爷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托他去采购，三五千两内的话，可随便支用，本来能更多，但这紫灵香金贵地很，买了十五支，万把两没了，您记得省着点用哈……” 夏侯雪树听着有些沉默，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正要说话…… 背对着他，打开箱柜拿茶叶的商叶说：“我知道您肯定不需要，但咱可以给山里的几个孩子和乡民们买点什么，尽些心意，顺便再寄封信回去，跟杜舟他们说，在商大哥这儿，过得可比庙里滋润多了。” 他回头笑了笑，“您说呢？” 第九十三章 打雷和炼丹制药 “西门村到望泽村的山路该修整了，记得请山里人，自家路，他们上心些……庙里的医馆由我操持，我走了，留下一个小门生，还没教出来，有些不放心，希望你们请个郎中坐镇一段时日，再带一带他……” “学塾里和我一同教书的老先生体虚多病，我一直为他调理，这人犟脾气，不肯用名贵补品，我给你写个方子……还有，家里几个娃正长个儿，衣鞋总嫌小，我寻思着添置些，尺寸大小我心里都有数……” 夏侯雪树毫不客气，在商叶一番话后，当即罗列了一些需求。 商叶对此，自然喜闻乐见，这才有点自家人的意思。 楚家管事沈小客小鸡啄米一般听了半天，最后将雪树手书的信件和清单收入袖子，说道：“名目虽多，却不费什么钱财，我可做主……” 商叶摆手道：“明算账，正因钱财不多，才不能让你们白出力。” “既然如此……” 沈小客点点头，“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先行告退了。” “我送送沈兄吧。” 商叶随他一同来到门外，“事情有些琐碎，劳烦你多多费心。” “都是些小事，吩咐下去，不日便能办妥。” 两人向镇口走了会儿。 商叶又道：“有件事，想问问沈兄，你如何识得仙珏郡主，可是来之前，便得到知会？” “事前自然不知，只晓得您身边有各派门人，修士会聚天地宴，乃是隐私之事，您是东家朋友，我们万不会不懂事地私下探查。” 沈小客先是否认，又面露犹豫地说道：“至于在下为何识得郡主……” 他四下观察了下，在怀里摩挲了会儿，掏出一本册子，封面上书——仙姬录，缓缓翻开后，那每页都是闭月羞花的女子画像，以及介绍出身的文字。 “这是……” 商叶凑过去看了眼，貌似是坊间某些精于画道的好事者，所排得修行界美女榜，沙雕网友们也经常这么干。 沈小客翻到了第七页…… “小师姐才排第七名？！” 哪个逗比排的，搁我那里，星际玩家都不敢这么排…… “诶诶……” 沈小客抬手虚按，示意他不要声张，然后低声道：“仙珏郡主自然国色天香，在这名位，如今看，确实有些亏欠，但这《仙姬录》乃是三年前所出，那时郡主方才碧玉年华，十六七岁，与其他成名已久的仙子比，还是有些……” 他露出个“你懂得”的表情。 商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约是嫩了点，尚未长开，欠缺了韵味，忽然，他蓦地惊醒，不对啊，这是物化女性，小心女权…… “咳咳。” 商叶干咳两声，瞄了眼四周，探手去拿册子，还貌似不在意地说道：“这能送于我吗？” 结果…… 画册纹丝不动，沈小客没有松手的意思。 商叶捏着册子的手暗暗发力，“沈兄不舍得割爱？” 沈小客苦着脸，无奈地笑了笑。 “先生有所不知，这出书之人如今正被各家仙子通缉，几无商家敢刊印售卖此图册，小人能入手，也是费了不小的力气。虽说您看着也是‘爱画’之人，在下应当赏脸，但是……您都抱得美人归了，咋还惦记这纸上颜色呢？” 商叶听着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总感觉越描越黑，而且…… 他松开了册子，眯眼盯着沈小客，这人之前竭力取信于她，现在话里话外，却有一丁点儿套话的意思。 商叶心中警觉，随口道：“那就不勉强沈兄了。” 沈小客陪笑着，将画册收入怀中。 商叶见快到镇口，拱手道：“沈兄慢走。” 沈小客一揖及地，姿态放得依旧很低。 两人就此分别，商叶走了一步，两步，三步，最终脸上还是露出了纠结的表情，他犹豫了两息后，转身喊道：“沈兄！” …… 一会儿后，商叶满意地回家了。 沈小客来到镇外，上了一辆朴实的黑色马车。 车行不远，内里传出沈小客低沉的声音：“天师道红穗天师商叶，机要评等调至甲下，往后有他一切消息，直接面呈于我。” 驾车的斗笠汉子面露疑色，“沈佥事？” “说。” “司内从未给没有背景出身的筑基修士，如此高的评等，会不会有些……” “老王。” 沈小客打断道：“升到五品谪仙使多少年了？” “十五年。” “十五年了。” 沈小客淡淡重复了一遍。 斗笠汉子立马躬身道：“我明白了。” 车内的沈小客翻看着手里的《仙姬录》，那第七页此刻已经消失，他砸了砸嘴，说道：“只得重新画了呀。” …… 商叶推门进屋。 夏侯雪树依旧身处紫雾内，紫灵香的效力能持续小半天的时间，据说魂灵置身其中，像泡温泉一样，浑身暖洋洋的。 “我要听故事……” 千雪趴在桌上，双手撑着小脸，眼巴巴看着山神老爷。 商叶道：“千雪乖，别打扰猴爷修炼。” “诶，你们怎么都修炼？说好了，给我讲故事的……” 盘坐的雪树缓缓睁开眼，说道：“丫头既然想听，我就说一个。” “您别惯着她。” “不碍事的。” 千雪向商叶吐了下舌头，开心地说道：“我要听打妖怪的故事！” “打妖怪啊……” 雪树看了眼门边的积雪草，说道：“打天神的，行不？” 千雪歪了歪脑袋，“大闹圣京吗？” “……那是啥？” 商叶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进了厨房。 “师傅讲的，妖猴把圣天子打进桌底下的故事。” “这样啊，有空我倒想听听这个同类的惊人事迹。” 雪树看了眼某人，又道：“但是我要讲的故事，却是另一个。”他说着，捡起一根积雪草，放到千雪面前，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师傅说是积雪草。” “嗯，这积雪草还有一个名字，唤作‘雷公根’。 相传大山里有一个富饶的村落，村里有个名叫‘打’的男人，他威武不凡，交友甚广，其中就有天神雷公。 一日，雷公邀请打到天上吃饭。 席间，雷公问打，‘可知天下之人怕什么？’ 未等打回话，雷公来到一面大鼓前，奋力拍打起来，一时间雷声阵阵，云层下的百姓皆面露惊惧之色。 打明白雷公作为天神，心里轻蔑凡人，便摇头道：‘百姓怕得不是雷声，只是骤然巨响，觉得震耳罢了，换其他声响，也是一样的。’ 雷公心中不以为然，却自持身份，没有争辩。 几日后，打回请雷公来家做客，热情招待之余，打取出一个紫色藤条和一条黄色豹尾，用力一甩，空中当即迸发出紫黄两道闪电。 雷公心中惊惧，却不想落了威风，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已是起了贪念，他觉得如此神器，不该落于凡俗之手，应该属于他这个受天下之人敬畏的天神。 一日，趁着打外出，雷公悄悄下凡，来到打的家里，偷走了藤条和豹尾，回程时，恰好被打遇到，打发现他偷盗，立刻追了上去。 雷公急忙登天，打奋力跃起，抓住了雷公的一只脚。 两人僵持不下，打心中怒极，却也知晓，到了恶人地头，恐有不测，于是挥起一刀斩下了雷公的腿脚，然后愤然离去。 打到家后，心意难平，于是剁碎了雷公脚，将之丢到泥地里，那地面却长出了圆圆的草叶子，这便是雷公根。 雷公回到天上后，因为断了一只腿脚，备受煎熬，疼痛难忍时，便抓起藤条豹尾，疯狂抽打雷鼓，试图恐吓凡人，以作发泄。 百姓听到雷声，看到闪电，便会告诉自家孩子，不要学天神雷公那样自大虚伪，行偷盗之事，否则就会落得如此下场。 丫头，明白了吗？” 商叶靠着厨房的门框，默默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不免感叹，什么叫专业人士，同样是讲故事，他只会讲魔改西游记，妖怪大乱斗，人家山神老爷虽是妖类，却不愧是耕读传家，教了几百年书的老读书人。 简简单单一个故事，字里行间，全是教育意义。 小千雪歪着脑袋，一脸的天真可爱，她思索着说道：“千雪知道啦，偷东西不能被人发现……” 确实！ 你惦记人家法器，动手还被逮个正着，明显是情报工作没到位，等等…… 商叶突然反应过来，快步来到客厅，把千雪抓进厨房，他顶着家长式黑脸，沉声道：“什么叫不能被发现，就不能偷东西，知道不！” 千雪被凶了，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师傅上次不是说，那妖猴偷吃蟠桃的失败之处在于吃太多，不懂得细水长流。偷喝仙酒又过于明目张胆，不晓得雨露均沾，要是每个壶都只喝一口，那不就没人发现了。” “我……” 商叶张了张嘴，心想我那是讲段子而已。 “师傅还说，其实偷什么都不要紧，关键是不能偷丹药，炼丹制药最为不易，偷丹药的都得死。”丫头说着，还学某人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那妖猴正是因为偷吃丹药，跑肚拉稀，才被当场擒获……” 我平时都讲得什么玩意啊…… 商叶掐着自个儿眉心，向山神老爷尴尬地笑了笑。 夏侯雪树微微摇头，紫烟升起，遮住了白猿身，颇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那个……以后你还是多听猴爷讲讲典故吧。” 商叶自觉没有教书育人，春风化雨的才能，反省了几秒后，也懒得再说教，从乾坤袋里，取出几个玉罐子，逐个摆在了灶台上。 “师傅干嘛呢？”千雪问。 商叶没好气地说道：“炼丹制药！” 第九十四章 天隐丹 “炼丹是做那种圆圆的，像糖球一样的东西吗？”千雪搬来一个凳子，站在上面，扶着灶台，围观商叶忙碌着。 “无论其形，取世间万物成药之法门，皆为丹术。”商叶捏了一下千雪的鼻尖，说道：“丹药未必是圆圆的东西，它可以是任何形状。” “哦，这样啊。” 所谓“丹药”，许多人认为其形态必然是圆滚滚的药丸，实则不然，它可以是方体，可以是粉末，可以是液体、气态，甚至是能量。 “丹术”本质是糅合物质和能量，使其达成某种效力的方式。 无论是治疗感冒发烧的汤药，还是起死人肉白骨的仙药，都可称为“丹药”。 许多药物习惯制作成球体，只是因为容易下口，毕竟有棱角的硌嘴，储存携带，也不容易磨损。 此外，丹有珍贵药物的含义，许多非球体的珍贵药物，往往也以丹命名。 更加深层次的解释是，高阶丹药如星辰一般，只有收缩成球体，内部的高密物质和庞大能量才能处于平衡状态，这也便是“圆满”之意。 商叶摆弄完瓶瓶罐罐，又打开灶台旁的柜子，拿出尺秤水勺、研磨器具，绢筛漏斗等器具。 最后，他看了眼吃灰已久的铁丹炉，喃喃道：“回头可以用来吃火锅……”说完，便关上了柜子。 千雪盯着一个半透明的玉瓶，问道：“师傅，这里面是什么呀？” 商叶拿来瓶子，晃了晃内里黏稠的透明液体。 这是他重金托楚家人买来的宝贝。 “此物叫天草鱼油。” 小吃货吧唧了一下嘴，“鱼油？能吃吗？” “应该能吧，但这不是用来吃的。” “那是干嘛的？” “在天南有一类猎人，专门捕获珍奇异兽，然后高价售卖，但精怪们个个警觉无比，稍有风吹草动，便远遁千里，委实不好抓。 猎人们为了掩盖自己的气味，寻到了一种鱼，这种鱼只活在极为清澈的水里，吃一种叫‘天草’的透明水草，所以称其为‘天草鱼’。 那些珍兽猎人用秘法，从天草鱼里提炼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油脂，将之涂抹在人的身上，可以隔绝吸收人的气味，从而麻痹兽类的嗅觉，以便捕猎。” “诶……” 千雪凑到玉瓶前，一脸不明觉厉的样子，“涂这个，身上就没有味道了吗，那我才不要，我刚变得香香的，师傅涂这个，是要去抓精怪了吗？” “也不是要去抓什么，只是不想被妖类发现。” 商叶随口回道，这东西自然是为深入荒原做准备，北边妖兽满地走，以他的修为，不准备充足，肯定是要白给。 “要我帮师傅涂吗，好像很好玩……” “这个不能直接涂，还要进一步调制，比如加些植物油稀释一下，还有……对了，丫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要玩！” 千雪顿时跳到商叶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眼巴巴地看他。 商叶道：“这天草鱼油的作用虽然神奇，但不是绝对的哦，可能会有遗漏，还需加入某些植物提取液，赋予它一些大自然的味道，使其更能遮掩咱们的气味。” 除此外，没有气味，有时本身也是破绽，当然这种虚虚实实的道理，他就懒得跟千雪解释了。 “你去外面找写随处可见的植物，随便找，师傅我来判断能不能用。” “好哦！” 千雪双手置于身后，以忍者跑的姿势，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不要走远！” 商叶忍不住叮嘱了一声。 一会儿后。 千雪抓着一株油菜花回到屋里，邀功似地举到商叶面前，“我拿来了！” 商叶摇了摇头，“不成，咱们以后要去北边，那里又旱又寒，这玩意越往北走越少见，还招蜂蝶，不仅如此，它还能吃，再把兽类引来。” “哦……” 千雪转身就走，很快又回来了。 “菊苣草，也不成。” 商叶看了眼，嘴角一扬，接过千雪怀里的草叶子，丢在了厨房的菜框里，然后解释道：“草食系动物的最爱，人都能吃，今晚炒给你吃，下一个……” “走马芹，有毒！普通人和小动物吃多了，马上伸眼蹬腿。” “萹蓄，这玩意是蔬菜，很有营养的，随便吃。” “嚯！狼毒草！” 商叶接过一朵小黄花，认真道：“根叶剧毒，不能吃啊，传说有一位精通丹道的圣天子被他毒的肠子都烂了，又叫它‘断肠草’，不过切碎了可以敷外伤，镇痛消炎，药用价值挺丰富的，哪里摘的？” “那边不远……” “走走，咱们再去弄点。” 商叶搀着小丫头，麻溜地出门了。 如意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夏侯雪树自紫雾中显露身形，他透过窗户，看了眼蹦蹦跳跳的师徒。 “身体力行，有趣……” …… 灶台上放着两个琉璃盏，彼此连着拱桥般的空心晶管，其中一个杯口封闭，置于火上，内里装着水和少量香草植物。 商叶和千雪下巴垫在灶台上，一脸呆滞地盯着沸腾的水。 千雪喃喃道：“师傅，还要多久啊。” 商叶打了个哈欠，轻声道：“等这些水蒸气通过这个管子，凝聚成水，来到右边的杯子里，在里面装满小半下，再等一段时间，表面会有一层油，那就是咱们要的精油啦……” 是的，没错，这就仙侠世界简易版水蒸气蒸馏法…… “再然后呢？” 千雪的眼皮子开始打架了。 “精油和天草鱼油按比例混合，再用寻常植物油稀释，静置月余等它们充分融合，也就形成天南珍兽猎人的独门秘药——天隐丹了。师傅厉害吧，我这可是花大力气才从网友……嗯，朋友那里弄来的秘方。” 商叶说完不见千雪回应，转头看去，却见丫头正在打瞌睡，起身把她抱进卧室，然后继续在厨房里守着家伙事。 他一手拄脸，凝视着器皿，渐渐地，想起了一个人。 他微微抬头，透过窗户，眺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心想不知道小师姐现在如何了，安全回到玉京山了吗…… 短短几日的相处，他单方面受了不小的好处，许久微动的剑道道行值生生涨了一截，代表剑道「粗」进度的十瓣莲花，点亮了三朵半。 天行剑、入阵剑、石云剑，三套剑术录入了功法系统，极大丰富了他的剑术底蕴，更为关键的是，小师姐明确指出“碑石五剑”的运用之法。 这其中的奥妙，他以前自然也想过，却一直没有落实和重视。 因为游戏里的成就，导致他的眼界太高，心里对某些过于基础的东西，还是有些看轻，再加他又是一个剑道萌新，所以有所疏漏了。 龙胜玉此番给他的实际帮助，远比道行值来得更为重要。较真些说，经过小师姐这几日的悉心教导，他才真正走上了剑道之路。 盏内涌动的水雾里，似乎有剑影闪动，正发呆的商叶福至心灵，手成剑指，挥手比划了几下，口中念叨：“这招貌似也成立吧……” 第九十五章 睹物思人 将天隐丹的半成品药液装入玉瓶，然后收进柜子，一个月后，它充分融合了几种药油，便能取用了。 千雪睡了，小师姐回去了，商叶一个人懒得做饭，左手糕点，右手凉茶，脑海里盘算推演着剑术。 忽然，客厅里的紫雾一阵内缩，然后便消散了，夏侯雪树站起身子，微微睁眼，眸子深处紫光一闪而逝。 “如何？” 商叶望了眼燃烧殆尽的紫灵香。 雪树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点头道：“颇有精进，远比静修来得快些。” “那当然……” 氪金修行自然是不一样的，可惜商叶的神魂修炼，目前才刚刚起步，远不到借助外物的地步。 “今晚不出去练剑了？”雪树突然问道。 “额……” 确实不怎么想去，主要是因为…… “走。” 夏侯雪树抬手一招，常黯和天师法剑一同落入手中，他向门外，边走边说：“带上燕子切。” 难道…… 商叶咽下嘴里的吃食，拿起燕子切，跟了上去。 夕阳敛去了最后一丝余晖，天边星辰隐显。 夏侯雪树站在花田旁，淡淡说道：“家父乃是中天原的有名刀修，母亲出身剑宗名门，我不只通晓刀法，剑道也略懂一些。” 果然…… 商叶抱剑躬身，认真道：“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走了一个小师姐，来了个山神老爷，商叶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有人教，远比他闭门造车来得好些，想来是他用心待人，别人投桃报李来了。 “直接来吧。” 夏侯雪树双臂一抖，刀鞘和剑鞘飞落，插入地面，他左手持剑，右手握刀，恰逢夜风扶来，雪白长袍和银白毛发微微扬起。 商叶气力微沉，主动拔剑冲了上去。 下一刻，刀剑交错，他直挺挺地飞出，落在了路边的草垛上。 “前辈？” 商叶一头雾水地爬了起来，虽说被几位老师欺负惯了，李妤和小师姐，认真起来，他都不是一合之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肉身、境界、道行、功法、魂识……面板属性被三百六十度全方面碾压，打不过很正常。 但是…… 商叶刚刚出剑进攻，夏侯雪树不闪不挡，任他砍在自己的肩部，同时敛去形体，令他一剑斩空了。 下一瞬，商叶便被常黯的刀背打飞了。 这不是耍赖嘛，实体的剑自然无法伤到魂体，除非动用真元，激发法器的威能，但是没必要啊，私下对练而已，犯不着损耗修为…… 夏侯雪树解释道：“这几日，你与人学剑，也没避着，我稍微看了看，那姑娘一直在教你剑理，告诉你剑术乃剑道之源本。 这自然无错，但有一点，你要记着，剑术之理相当一部分是建立在人族的形体上，若与你对敌之人，并非两足直立，肩扛脑袋，甚至……可能没有实体。 那么，剑术大部分的套招都是无用的，你可明白？” 商叶点了点头。 这就好比两人猜拳，石头剪刀布，对面上来给你一jio…… “当然了，基础的攻击和身法闪避仍然具有意义，你要着重加强这一块的练习，我想我们未来的敌人，应当不限于人族吧。” 商叶笑了笑，身为行走天下的驱魔天师，妖魔鬼怪，遇到啥都有可能，魔道邪修反而比较罕见。 “听说，你最近打算去荒原？” “嗯，打算去拜访一位前辈。” “北边多妖兽，我们就以此类为设想吧……”夏侯雪树说着，腰身弯曲，双臂下沉，刀剑触地。 这姿势乍一看，十分怪异。 商叶却心知肚明，人家是以刀剑模拟兽类的双爪，须知寻常妖兽便是靠兽爪和利齿作为攻击手段的。 剑要对人，自然也要对妖兽，尤其是在未来，妖祸将至…… 商叶理解猴爷的用心后，一脸认真地冲了上去。 …… 天北最为闻名遐迩的胜地，自然是云雾海，朝起夕落时，灿烂的霞光将无边的云雾映照成金色的海洋。 从极远处看，玉京山便是攀上这座金色之海的天梯。 此仙山以云海为界限，上部分称为“上京”，下部分称为“下京”。 玄门经义院，丹鼎院，荧湖宝库，管理“洞天小世界”的玉廷院，诸位真人的洞府，和少数涉及宗门命脉传承的真传弟子，皆在上京域内。 教习武道的斗神院，术道院，仙工院，政事院三堂——内事堂、外事堂、执法堂，以及内门和外门弟子的起居之所，位于下京。 身为一派之正堂的玄门大殿自然于上京之正中。 而“玉京山明珠”居住的紫霞峰，比邻玄门丹鼎院葫芦峰，虽是座袖珍灵巧的小山峰，但能在仙人林立的上京域内，有一座山头立足，可见其地位之尊贵。 入夜后。 位于云海之上的上京，能见到最为真实的璀璨星空，那整片天顶华盖被斑斓星云和漫天星粒所充斥，这足以洗涤人心的宏大天象，映照在少女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人却神色恍惚，并无心观赏…… 白衣女子缓步走入阁楼，她手持白玉简，简身以金绳系扣捆扎，见少女靠在窗边一动不动，开口问道：“又发呆呢？” 龙胜玉回头看了眼，眼眸一眨，说道：“云师叔，师傅她还生气呢？” “蒹葭的性子，你还不知，若真生气，都不用你寻她，便迫不及待过来，对你说教了，这会儿，跟我说什么…… ‘徒儿翅膀硬了，要自己飞了’这等怪话，反而说明她心里不是很在意，最近宗门事务繁忙，她脚不沾地，这才有些心烦，由着她就好了。” 白衣女子微笑着解释了一番。 少女皱着鼻子，有些自责地说道：“是我不好，不该惹师傅烦心的。” “你平安回来便好，其他与你无关，务须多想。” 白衣女子来到龙胜玉身边，眺望远处，随意地问道：“不与我说说，此番游历，有何收获吗？” 龙胜玉微微偏过脑袋，有些心虚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啊……” “哦？” 白衣女子貌似疑惑地道：“听说，是与去年所识的各派门人，去寻灵探秘，我倒想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精英子弟，能让我们小明珠不顾大伤初愈，便与之赴约，总不会是……有了心仪的对象？” “没、没有！”少女连忙羞恼地叫了声，随后也不给别人追问的机会，转身就往楼上的闺房躲。 白衣女子细眉微挑，又见窗边放着一支结有粉色桃花的木簪。 “蹬蹬蹬……”少女去而复返，抓起桃木簪就走，还低声说了句：“我先睡了，师叔也早点休息。” 白衣女子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淡然的面容……微微皱起了眉。 床榻之上，少女抱着枕头，摆弄着手里簪饰，微蓝的星光透过天窗洒在她的肩头，也落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汗流浃背的商叶趴在如意居门口的台阶上，他现在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比起李妤、夏侯怡、小师姐她们的教导…… 夏侯雪树典型的硬核教官，之前的教导，堪称“狂野模式”。 山神老爷说是继承了养父夏侯石英的作风，那位大佬又是谪仙司御字营门徒，那里可是妥妥的“特种兵式”精英军事教育，从御字营爬出来的御字头谪仙使，剑宗大爷遇见了，都要抖上一抖。 商叶不用解开衣服看，铁定青一块紫一块的，猴爷的教育方针基本可以概括为“不疼不长记性”，“现在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不到两个时辰的对练，让商叶回忆起了，高中时期的马拉松比赛…… “哎哟……” 他全力翻了个身子，眼看星月交辉，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 不要误会，这不是有什么“咳咳咳”的心思…… 只是小师姐这张画像，居然身着太乙玄门的宗门制服——青白羽衣，要知道龙胜玉常年以白襦红裙示人，这造型几乎成为其标志，其余装扮十分的罕见，比如去年的圣主装小师姐。 所以，这个嘛…… 他必须要收集一下，以“玩家”的名义。 ——某人这样说服了自己。 如意居内，不知何时睡醒的小千雪趴在窗户前，问道：“先生，师傅对着一张纸傻笑什么？” “睹物……思人了吧。” 雪树微笑着回道。 第九十六章 脑壳疼 清晨。 商叶收了玲珑如意居，隔着薄薄的晨雾，对客栈院墙下的小千雪，高声喊道：“我们要出发啦！” 好一会儿后，千雪才恋恋不舍地挪了过来。 “师傅……” “啊？” “以后也养小猫咪吧。” 原来是跟客栈那只肥猫道别去了，养猫，咱这一身家当，走哪儿住哪儿，拖家带口的，哪有资格伺候肥宅快乐兽…… 商叶前行两步，耸耸肩道：“我不是已经养了你这只小猫咪了嘛。” “诶，千雪不是小猫咪。” “你们不都吃了睡，睡了吃，哦……还都喜欢玩小动物。” “可是……” “没可是啦！” 商叶一个矮身，将千雪托在胳膊上，微笑道：“咱家有你这只小懒猫就够了，多了，师傅可照顾不过来的。” 千雪撅了撅嘴，伏在商叶肩头，嘀咕道：“那……就不要了吧，师傅照顾我一个人就好了。” “千雪乖哈，为什么想要猫？” “师傅老是要修炼，不修炼，也经常在外面忙，留我一个人在家，让我自己玩，我想……和小咪玩。” “这样啊……假如，师傅可以送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有很多很多和你差不多大小伙伴的地方……” “不要！” 千雪突然使劲搂住了商叶的脖子。 “诶？” “不要离开师傅，不要看不到师傅，一个人的时候，虽然很孤单，但是和师傅在一起，会很温暖很舒服，其他人再多，他们都是冷冰冰的，就像就像……” 忽然，千雪捂着眼睛，哭唧唧地说道：“千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呜呜……” “不哭不哭……” 商叶赶紧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师傅不会不要你的，刚逗你玩呢，没了我们千雪，谁给师傅我暖床啊，对吧，嘿嘿……” 哎哟，把千雪送去玉京山妥善安置的想法，短期内，似乎不太方便，至于养猫自然更不可能了，哪怕养灵妖，小爷那也是犬派啊…… （作者眉头一皱，翻了下大纲，啧啧，佛来个啊） 商叶抱着小徒儿，走了没几步路，就给人家放了下来，他锤了几下老腰，瞅着雨散天晴，顾自往前蹦跶的千雪，心道：长大了呀。 这丫头也神秘的很…… 那熊千雪原身自然已死，还是死在他眼前，根据圣主化身所言，小千雪是黄泉宗宗主依托圣主遗蜕的转世身，未来若要掌控轮回，还有些过程，清白黄龙灵玉棺应该就是其中一环。 离开驻马镇后，商叶默默回望了一眼，以后还会再来的。 毕竟，那诡秘莫测的天马秘境藏身于此。 还有那个古怪的山野猎人，商叶修行之余，明察暗访打听了多日，依旧没有此人的消息，也只能判断他离开了这里…… 广袤的荒野上，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缓步前行着。 ——此去荒原太平山。 其乃太乙玄门监视极北的前哨站，坐镇于此的太平真人是玄门剑仙“苍梧”，商叶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 当日在星月峰遗迹，蒙其出手相助，算是有救命之恩。 游戏原剧情里，太平真人的人物结局，却是有些遗憾。 《鸿蒙之光》第二部大型资料片“狩岳巡方”的序幕，荒原兽潮滚滚南下，苍梧于太平山面对十大妖王，死战不退，壮烈陨落。 所以，于情于理…… 商叶都该在“狩岳巡方”之前，见一见此人。 “师傅！快点啊……” 不远处，精力充沛的千雪向他招了招手。 “来啦。” 商叶向更北的方向，加快了步伐。 远离人烟后，他们途经一片白茫茫的芦苇荡，那身着白袍，神态温和的高大白猿自风光中显现，并理所当然地与之同行。 偶尔，商叶还会拔剑出鞘，一边走，一边练上几手，攒经验的同时，让猴爷指导一下。 夏侯雪树惯例会谦虚一番，说什么不擅修炼，也不常与人动手，商叶再三恳请，他便话风一转，细说各种妖类的弱点要害，如何出刀用剑，才能更有成效。 呵呵…… 想来，山神老爷坐镇东泽，也不是白受一方香火供奉的。 “前辈啊。” “嗯？” 雪树顺手把削好的木蜻蜓，递给翘首以盼的小千雪。 “咱们缔结契约时，识海相连，我无意识地见过您一些过往，醒来后，却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零星片段，要不，给我们讲讲，您在东泽乡的具体事迹。” “嗯嗯嗯！” 千雪见有故事听，连忙点头道。 “我的故事啊……” 夏侯雪树面露追忆，“说来也简单，很久很久以前，那东泽的大山里有一只……臭猴子，哈哈哈……” 山神老爷迎着扑面而来的荒野之风，突然发声大笑。 商叶和千雪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 累啊…… 商叶两手拄着膝盖，翻着白眼，深感苍茫大地，广阔无边。 太平山从地图上看，不过是稍稍越过荒原边境，往北边挪了指甲盖大小，他却愣是走了好几天。 无比怀念御风远游的日子啊…… 如今，商叶走在前往太平山的古道上，极有可能遇见往返的各家修士，未免引起误会，夏侯雪树也就隐去了身形。 那些修士来此，一是游历，寻找机缘，荒原比之人族世界自然贫瘠不堪，但胜在足够大，又人迹罕至，藏着些天材地宝，也不算稀奇。 二者，仙门中人有协定，会定期派遣门人来此，协助玄门修士，肃清自太平山到燕国边境这片广袤地域上的零星妖兽。 自亘古至今，妖兽会源源不断地从荒原深处显现，骚扰着北地边境。 那些流淌着古妖族血脉的兽类，比之寻常野兽，宛如两个物种，不提成精化形的大妖，普通妖兽也绝不是凡人能应付的。 比如驻马镇那样的小镇，里面都是些垦荒的农民，燕北比邻荒原，地力自然也不肥沃，能利用起来养人的地，便会有人来种。 仙门中人的责任，就是守护这勤恳劳作的农民和燕北内地的万千百姓。 像太平山这样的哨所，太乙玄门主动，燕北边军辅助，一共在荒原内设立了七座，太平山是其中最深入的一座。 其若无事，则天下太平。 这便是山名的由来，坐镇此地的玄门真人，也称“太平真人。” “师傅，你怎么又要休息了？” 千雪捏着糖葫芦，舔啊舔啊地说道。 商叶忍不住吐槽道：“你以为我是你啊，跟开挂了一样，体力条无限！”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了，小千雪会困倦，但是不会疲累，这里的累，自然指得是身体上的疲劳。 这个特性，跟“无底洞胃部”一样，都被商叶划分到千雪的被动技能栏里了。 小外挂一只…… 商叶心中腹诽，口中喃喃道：“按理说，在荒原境内走了好几天，却一直没遇着妖兽，看来，最近的修士刷怪还是很卖……” “嗷——” 低沉地兽吼声。 某人顿时露出便秘的表情，真的脑壳疼…… 第九十七章 立身悬剑 一只比寻常灰狼大了两圈，宛如一匹小马驹的巨狼从前方的草丛里，缓缓钻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小千雪见状，立马拖着小花伞，退了回来，躲到商叶身后，只露出了半个怕怕的小脸蛋。 “没事没事……” 商叶拍了拍丫头的肩膀，稍作安抚。 前面这狼…… 眼神很凶，没瞎，呲出的牙很黄很尖，也没却，皮毛齐整，还比较干净，这说明，这狼不是因为伤病，被族群赶走的独狼，看着身体健硕无伤，也不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老头狼…… 这巨狼是荒原比较常见的妖兽，特点是有一个往往就有一群。 商叶默默向身后看去，毫不意外地发现四周的草丛里，一群灰影趁他和前面这只狼对峙，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所以，这是一只先锋狼。 “合理了。” 商叶环视四周后，拔出了背上的法剑。 这些妖兽，典型的小族群，十来只的规模，都是北方流窜过来觅食的，听说那边竞争比较激烈，混口吃的，很不容易…… 大约是见自己被发现了，这些巨狼不再隐匿逼近，那原本松散的包围圈一下子合拢了过来。 “千雪听话，在师傅身边不要乱跑。” 商叶左手扣符，右手持剑，神态自若，并没有找夏侯雪树帮忙的意思。 十来只寻常小怪，虽说是妖兽，只是血脉里沾了点古妖族的优良基因，体型变得大了些，再加之皮糙肉厚，整体战力比商叶当初搏杀的妖虎，都远远不如，人家那是成了精怪，有了道行。 这些充其量只是野兽“加强版”，刚好给他检验下这个月的修行成…… “咻——” 天空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一道白色匹练破空而来，没入草丛，并以商叶为圆点，简简单单画了一个腥风血雨，草叶飞扬的大圈。 身着青白羽衣的玄门修士从云端落下，抬手招回了飞剑，他凌空打量了几眼商叶，见到千雪后，显得有些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略一抱拳，便御风而去。 商叶也抱拳回礼，然后收剑入鞘，瞅着一地的狼尸，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小试身手，却遇到巡风使了。 各家仙门以太乙玄门为首，与燕北边军在荒原边境一带建立了七座哨所烽燧，用以监视荒原，日常清理那些捞过境的零星妖兽。 这七座关卡连成了一片狭长的区域，坊间称之为“七星原”，其作为荒原和人族世界的缓冲带。 巡风使便是仙门派驻来的使者，基本都是丹境起步的好手。 这巡风使，还有“小巡风”一说。 太乙玄门玉京山新进筑基的弟子们，若想游历天下，必须达成出师任务——便是前往荒原，在七座关隘之一，盖章挂名，做些巡逻清怪的任务。 这些修士，实力比正牌巡风使低了不少，所以被称为“小巡风”。 商叶当年也是一只萌萌哒的小巡风，还记得给他盖章签文书的边军npc是一个五大三粗，胳膊能跑马的体修汉子，那一开口说话，唾沫星子能飞五丈远…… “师傅你干嘛呢？” 商叶思绪回转，摸了摸身下的狼皮，微笑道：“割狼皮呀，血淋淋的，千雪乖，一边玩去。” “可是……为什么要割狼皮？” “傻丫头，荒原灰狼皮老值钱了，你看这毛色毛量，啧啧……” “这不是刚刚那人打的，他怎么不要？” 商叶挠了挠后脑勺，“那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呗，千雪不能学他，咱们精打细算，开源节流，才能吃饱穿暖，不然就像去年，我们在山里的时候……” 千雪顿时吐了吐舌头。 那会儿是真吃土了，整天吃糠咽菜的。 “那……我也要割，我不怕，咱们赚钱了，师傅才能买好吃的。” “对咯，来来来，搭把手。” 商叶说这，掏出把短匕，在巨狼的腹部开始试探入手出，这割毛皮什么的，都是老玩家的传统技术了。 刚刚路过的玄门修士，区区金丹而已，就不捡小怪材料了，跟玩家们完全不能比，当年地上掉个药草叶子，某人都能捡起擦两下，给它重新塞炉里去。 一阵忙活后，商叶收好东西，站起身子，却见衣摆染了不少血迹，丫头身上也有一些血渍，两人同时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腥味后，都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咱们先赶路吧。” 商叶眯着眼，眺望远方，“快到了，今晚好好洗澡。” “哦。” 留下一地狼藉后，一大一小再度启程了。 一个多时辰后，远处的原野上显露出一座突兀的孤山。 这就是太平山，过了此山，便是真真正正的荒原地界，那里野蛮荒凉，相较人族世界，近乎异界，由少部分妖族精英和无数流淌着古妖血脉的妖兽，所主导的广袤天地。 千万年来，荒原妖族一直维持着，对人族边界的零星骚扰。 每几十年，会有小规模的入侵，由于边地辽阔，偶尔有妖兽越过封锁，并在内地酿下祸事，商叶的契约武神安萝月，便是这类事件的受害者。 以“六七八百年，不越千年”为间隔，还会有中等规模的妖兽南下，届时就是两军对垒，战场厮杀。 隔三五千年，又会有大规模的兽潮，这就要举一国，乃至四方之力抵挡。 传说，万年之前，有一次超大规模的入侵，妖兽大军直接碾到了中天原的太乙玄门祖廷盘龙山，那时，人族近乎处于被灭绝的边缘。 未来那次荒原妖祸，据商叶了解，乃是几千年一遇的那种…… 所谓“望山跑死马”，看是看到了，等商叶能抬头瞅着山脚处的城关楼子，已是残阳如血。 所幸没有入夜，天黑在荒原赶路，可不是好事，前几日露宿，都是靠如意居这等旅居神器和山神老爷彻夜守护，商叶才能搂着因为风大声嚣，迟迟睡不踏实的千雪，浅浅入眠。 递交了天师文牒后，商叶得以入关。 来往荒原游历的仙门修士不算少，驻守于此的军士自然也不见怪，还很欣赏这些有勇气，来边境苦寒之地，与天争，与妖争的修行中人。 他们见商叶一身血气，显然是“浴血奋战”了一番，更是嘘寒问暖，还告诉他，山腰处的太乙玄门仙府，设有招待往来修士的馆驿，他可前去居住，最近附近不太平，定让小孩子不要乱跑。 “千雪才不会乱跑呢。”丫头嘴里嘟囔着，一手抱着小花伞，一手紧握着商叶的手，打量着四周，怯生生地进了城门。 城门后是瓮城，再后面是依山修建的石梯，道路两旁建有一些房屋，此地只是哨所，并无大军驻扎，军所都小得很，某些屋子倒是颇具规模和人气。 人能到的地方，无论多么艰难险恶，只要有利可图，有一类人，他们一定会出现，在荒原游历的修士，乃至抱团探险的世俗武者，只要是游历，一般来说，不是太背，多少都有些收获，有收获就有收货的人。 那就是商人。 商叶打算寻个顺眼的商家处理了狼皮，那玩意在如意居屋里，还是不要放得太久为好，不然那味道啊…… 忽然，他见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大树下，有些嘈杂，还聚集着一些人，看着有仙门中人，也有江湖散修，甚至还有不少军士。 走近后，又见人群上方悬着一柄剑尖下垂的飞剑。 “嚯，立身悬剑。” 商叶顿时也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于是走了过去。 “师傅，什么是立身悬剑啊？” “就是有人手欠，找个地一杵，立个旗子，等人pvp。” “啊？” 千雪一脸茫然，显然是没听懂。 “额……” 商叶反应过来，稍作措辞，然后给千雪讲了一个典故。 “很久以前，有一剑宗出身的老剑仙，他晚年隐居在中天原一处叫茶乡的地方，此人最是喜茶，每日清晨都要去山顶清泉，取些甘露，再去当地有名的茶庄，享得浮生日日闲。” “岂料从某日开始，一个好勇斗狠的乡野武夫抱着一根巨木，往乡镇外出的道路上一杵，扬言吾于此间无敌手，何人赐我一败？” “当地武者见他太嚣张，想去教训他，结果都没打过，此人日渐无赖，终日在村头吵吵闹闹，终于惹烦了老剑仙，三下五除二，给他收拾得明明白白。” “然后……这莽夫就赖上了老剑仙，非要人家收他为徒。” “老剑仙肯定不情愿啊，岂料这厮还算有点脑子，也不是只知道吵嚷，他日日守在山道上，给老人家把水取好了，而且一守就是一年。” “所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思想觉悟。” “老剑仙被他感化了一丁点，寻思着，这小子一年也不容易，教他几手，把他打发了，结果这一教，却发现此人居然是块剑道璞玉，于是……” “还是把他打发了，这人性子闹腾，实在不对老剑仙的脾性，能忍他一年，也是老人家涵养过人。” “不过，却是把他打发到了天夷山，结果……修行界就多了一位喜爱立于道路正中，头顶高悬一把明灿灿的飞剑，但求一位对手的莽夫剑修。” “天才又流氓，流氓还好斗，谁也挡不住啊，此人最终成为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大剑仙，力压无数当代剑修，甚至成为剑宗虎啸山一脉的山主，若不是实在好勇斗狠，都有问鼎剑主尊位的可能。” “如今，传说逝去久远，但这搁强者聚集之处，头顶悬剑，寻觅敌手的传统，却被一些剑修，特别是剑宗弟子继承了下来，谓之‘立身悬剑’。” “懂了吗？” 商叶舔了舔嘴皮子，心想养乖徒弟久了，这说书讲段子的能力越发见长，最近还多了个竞争对手，他可要加油了。 千雪眨了眨大眼，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 商叶正欲多说，忽闻…… “呵呵，这位道门的朋友，我虽也听过立身悬剑的典故，却远不如你讲得这般有意思啊。” 第九十八章 陆红鸾 商叶闻言看去，只见一个眉眼周正的年轻修士走了过来，此人正是先前搭手援助他的玄门修士。 “天师道，商叶，谢过道友先前援手。”商叶抱拳道。 “太乙巡风使，王成汉，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年轻修士稍作回应，然后看着人群，皱眉道：“玄门仙府当面，‘立身悬剑’如此高调，莫是欺此间无人，看来，得讨教一下了。” 说罢，他径直走了过去。 商叶听得直点头。 就是就是，丫太嚣张了，十有八九是剑宗大爷，搁这咋咋呼呼的，不知道是太乙玄门罩着的山头吗…… 商叶跟了过去，心里丝毫没有道门天师的自觉。 走近后，他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双目微闭，样貌俊俏，两手相叠，拄着剑鞘的红衣女子。 卧槽，是这位…… “诶……” 商叶连忙抬手，想把这名巡风使叫住，却是慢了一步，王老哥已经走进人群，拱手通了姓名。 那姑娘微微睁眼，眸子深处锋芒毕露，高悬的利剑随之落下，没入鞘中。 她淡淡道：“陆红鸾。” 商叶默默放下了手，暗叹一声，点子扎手啊，这位怎么出现在这里…… 此人确实是剑宗修士，来头和未来成就都十分惊人，商叶先前讲得莽夫剑修，名叫陆子夫，正是这陆姑娘的祖辈。 简单说，人家是剑道名门之后。 陆红鸾在游戏前中期名声不显，远不如小师姐、刑漩等人气角色，但在中后期，却声名鹊起，因为…… 她成就了阳神天仙。 天下修行者众，商叶还是太乙玩家时，连自家真人都认不齐全，更不用提别的门派势力，如李妤、林青时这些年轻俊杰，他以前都不认识。 当然，这跟丹道技术宅不爱出门，一出门就钻深山老林，有些关联，但最主要的是，这几人都没有成就阳神。 阳神天仙即是修行界的山巅，元婴地仙境的npc和玩家，商叶肯定认不全，但各家山顶的阳神修士，他都熟识于心。 其中就包括天夷剑宗的“凤鸣剑仙”——陆红鸾。 阳神修士虽不至于分三六九等，但主修剑道的阳神，杀力自然冠绝诸般道行，“凤鸣剑仙”是那个时代的新生阳神里，最能打的几人。 由此可见，这钉子相当地扎手。 刚认识的王老哥没拦住，商叶只好寻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作壁上观了。 场中两人拉开架势，正要开打，千雪突然像个小袋鼠一样，往商叶怀里一靠，弱弱地说道：“狮虎……鲲……” “鲲？哪有鲲？” 商叶一惊，连忙抬头望天，荒原出鲲了，那还了得…… “困……” “哦。” 商叶眨了眨眼，“哪种困啊？” “就是困嘛……” 说着，丫头身子变得软乎乎地，就往地面滑。 得咧，没电的那种……商叶一把捞起千雪，抱在怀里，瞅着箭在弦上的比斗，无奈道：“能撑一会儿不？” “不嘛，困，还臭臭的，洗澡，睡觉觉……”千雪撒娇道。 商叶咂咂嘴，犹豫了几秒，便挤开人群，向外走去，还是宝贝徒儿重要，王老哥你多保重，莫要堕了玉京山的名头。 山道上左顾右盼，想寻个平整地，先把基地展开再说。 路过一户人家时，一个胖大婶端着木盘，出来倒水，见商叶身有血污，抱着小女娃慌慌张张的，连忙凑了上去，问道：“这位小先生，可是有难处，闺女可还好吗，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孩子就是困了，我想找个落脚的地儿，洗澡睡觉。” “来来来，我家方便，正好烧水呢……” “那怎么好意思。” “大姐我养了四五个坏小子，贼是稀罕丫头，你看这脏乎乎的，瞎糟蹋漂亮闺女，你亲生的？” “不是不是，我徒弟。” “一看就不是，谁把亲生闺女带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商叶听得尴尬一笑。 “当家的！水烧好了吗，来客人了！” 大婶高呼一声，便领着两人回家了。 一进门，商叶便见到一个横置的商柜，四周的货架上堆着不少晾干的药材，墙上还挂着皮草，墙角码着一些金石矿物。 这家看来是个收杂货的…… 有现成的热水自然省事，他还要放如意居，让千雪进玉棺休息，玄门仙府的公家馆驿人多眼杂，恐有不便。 大婶搀着迷迷糊糊的千雪，进屋洗澡，商叶自然而然地想跟进去，岂料大婶冲他嘿嘿一笑，然后“啪”地把门关上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商叶只好取出兽皮，跟一旁忙活木工的店家老伯谈生意。 老伯见他老是盯着屋子看，笑道：“小先生放心，老婆子可会照顾孩子咧。” “嗯……” 商叶挪回视线，点点头，进入了做生意的模式，“您瞧这皮毛的品相，全是飞剑封喉咙，半点外伤没有，稍作处理，那就……” 忽然，偏屋的窗户打开，大婶伸头喊道：“闺女的换洗衣物呢？” “噢！来了啊。” 商叶将狼皮往地上一丢，脚踩着就走了过去。 老伯愣了下，把皮货捡起，掸了掸泥土，念道：“又是个女儿奴哟。” “咋地还是道袍？你丫头出落的这么水灵，没点花裙子啥的？” 大婶瞅着小号藏青袍，面露嫌弃，“白瞎咯！你们道门天师那是劳苦功高，但也不能亏待自家闺女……” 这大婶吧，人还行，就是有点鸡婆…… “裙子是吧？” 商叶想了下，点头道：“有……” 他掏出了原装千雪的金缕裙，圣主装那件。 大婶瞪着眼珠子，愣是没敢下手，结巴道：“金、金、金丝线的？” “昂……” “荒莽之地财不露白，收好收好……”大婶嘱咐了句，一把拿走道袍，窗户一关，没多久，就把洗得粉粉嫩嫩的小千雪送了出来。 “狮虎……刚怎么不在，干嘛去了？” 千雪眯着眼睛，宛如喝醉了一般，显然处于半迷糊的状态。 “师傅哪也没去啊，就守着你呢……” 商叶捏了捏丫头的鼻尖。 杂货店后院的空地上，如意居落地生根，迎风便涨。 商叶将千雪送进玉棺，又哼了首摇篮曲，直到她彻底熟睡，棺盖自行合拢，这才离了屋子。 回头去寻兽皮，却早给店家收了起来，算是货到地头死了，商叶也不计较，随便谈了点价钱，少赚就少赚，不能让人家白忙活。 他想起另一边的比斗，肯定已经结束了，却不知结果如何。 商叶寻思着打听一下，大婶见他要出门，还热心地招待他等会一起用晚饭。 这穷山恶水有饭蹭，自然没人会拒绝。 出门没走几步，商叶便听两个路过的玄门小巡风如此说道： “太嚣张了，怎么没人能治一治这女人，王师兄也不行，其余几位呢？” “辈分，年岁放在那儿，哪里方便出手。” “那这……仙府的太平真人就由着她胡闹，玄门脸面何在？” “听说是有亲故……” “有旧就任她把剑杆子，抵在玄门仙府门前？” “嘘！此事只能怪我等技不如人，一般的年岁，剑道造诣差别甚远，如何能埋怨顶上真人？” “我、我就是……唉！” 商叶瞅着两人远去，微微摇了摇头，便回了杂货店。 此后沐浴、更衣、用饭、打坐、修行，一夜无事，直至天明，醒来后，先早膳、再练功，日上三竿时，拜别店家夫妇，然后站在了太平仙府的门前。 “晚辈天师道商叶，拜见太平真人。” 负责通传禀报的玄门弟子稍显犹豫，问道：“道友可有玉帖？” 玉帖就是名帖，也就是名片，不仅写着姓名出身师承辈分，还有魂识印记，见帖如见人，一般是高阶修士拜访他人山门洞府时，用来通传姓名的。 一般情况的话，倒也不用这么正式，谁让商叶初来乍到，开口就要见人家的最高负责人呢…… “我和太平真人年前在燕国见过，他曾邀我来此……” 那时，苍梧去见许先生，离别在即，兴之所至，确实说了“将来荒原见”的场面话，商叶倒也不算是扯谎。 玄门弟子迟疑了下，估计是念及道门天师还算有些口碑，不像是说大话的闹事之辈，于是揖手道：“这就通传，道友里面请……” 暗红色的剑鞘蓦地横在门前，商叶脚步一顿。 持剑的红衣女子一手拨开额角的发丝，上下打量着商叶，淡淡道：“苍叔叔请你来的？” 陆红鸾…… 商叶瞅了眼身旁的玄门弟子，岂料这家伙目视前方，左手抓右手，俨然一副自己不存在的样子。 “嗯，是啊……” “你有什么本事？” “姑娘何意？” “你一个红穗天师，顶多筑基修为，苍叔叔元婴地仙，半步阳神，能瞧得上你，自然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不得不说，这话很有道理。 至于，苍梧当初高看他一眼的原因，乃是星月峰遗迹那奋不顾身地一跃，纵是黄泉九幽，吾亦往矣…… 老帅了啊。 商叶学这姑娘，也撩了下脑门的头发，然后四五度角望天，缓缓道：“那是，我肯定有过人之处……” “是什么？” 商叶语气认真地说道：“我长得帅呗。” “嗤……” 玄门弟子抿着嘴，差点笑出了声。 陆红鸾秀眉微蹙，却没有发作，而是像江湖侠客那般，搂抱着随身佩剑，下巴微扬，语气清冷地说道：“你嘴上的功夫，我看到了，却不知手上如何，你与我打过一场，若有能耐，我便放你过去，否则，哼。”╭(╯^╰)╮ 商叶伸手掏了掏耳洞，又看了玄门弟子一眼。 这家伙貌似也知道不妥了，微咳一声，轻声道：“那个，陆姑娘，这是我派真人的客人，你不可……” 陆红鸾打断道：“我也是客人，苍叔叔怎么不见我？” “真人说了，你安心履行巡风使的职责，时机到了，自会见你。” “我不管，这都好些天了，此人能见得，我便也见得，除非……他能将我击败，否则你们别想过去。” “陆姑娘，这里是太乙玄门别府，诸位修士念你年纪尚轻，又是太平真人亲故，才由得你胡闹，莫要放肆。” “今天本姑娘就放肆了，不然你让他们来和我打。” 陆红鸾眯眼审视着这名玄门弟子，又道：“或者，你也行，敢吗？” “我……你！”被个小姑娘看轻了，这玄门弟子顿时有些焦躁，正要耐不住性子，伸手拔剑时…… 商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叹了口气。 无谓的争端，商叶自然想避免，但见剑宗修士站在玄门仙府的门槛上，咄咄逼人，他还是有些不爽。 只因他骨子里，仍是玉京山的人。 “那就……打呗。” 第九十九章 不一样的比斗 仙府门庭的青石板上，商叶和陆红鸾漠然相对，剑拔弩张，来往的行人和府内的修士逐渐汇聚过来。 一时间，人声窃窃。 雷帝，狗…… “等一下！” 陆红鸾松开握剑的手，露出了一丝疑色。 “姑娘是什么修为？”商叶问。 “将起楼。” “筑基后啊，在下其实是筑基前……” 商叶挠了挠鼻梁，这话有些亏心，这阵子资源不缺，经过加班加点地苦修，他实际修为已经近乎筑基中期了。 修行至今，尚且不到一年，有这般境界，他还是挺满意的，反正又不可能金丹，多点少点也差不离了，重要的是道行练度和功法手段。 陆红鸾满不在乎地问道：“所以呢？” “按规矩，我们是不是该……” 虽在情理之中，但听商叶主动示弱，附近的议论声还是大了一丁点儿。 “明白，我们不用……” “不用剑‘法’。”商叶接着道：“其他按老规矩，同道切磋，留力不留手，以谁先被打出护体真气，论输赢。” “嗯……” 陆红鸾微微点头。 “请。” 商叶客气了一声，然后抬手拔起天师法剑，寻常切磋，非是生死搏杀，自然用不上燕子切这等高阶法器。 剑器出鞘的摩擦声传出，下一瞬，那火红的身影来到了眼前。 主风雷系的小师姐本就是速度流选手，经过她的特训后，商叶已经…… 铛！ 两剑交错，天师法剑稳稳接住了这记快攻。 喜欢抢先手的剑者，其攻势通常是成体系的，一剑之后，往往连绵不绝…… 短短数息间，场中叮铛作响。 商叶脚下连退四步，并接下了两倍于此数的剑击。 对方攻势凶猛，眼下他也只能全力招架。 这剑风急烈，路数也凶得狠，剑剑不离他上三路，值得一提的是，和商叶记忆一般无二，凤鸣剑仙是左手剑客。 最近，商叶和左剑右刀的夏侯雪树对练了好些场，也算是凑巧了，突然遇到个左撇子，还挺习惯的。 一轮进攻后，陆红鸾也试出了商叶的斤两，至少能跟上她的节奏，非是一触即溃的弱手。只是，这天师一味的防守，没有半点反攻的欲望。 当下，陆红鸾剑势稍缓，脚步停顿，任由对方再退一步，她想留出个身位，缓和气力的同时，给对手一个进攻的机会，自己再观其路数，伺机反制…… 当商叶察觉到对方势头暂缓时，多少松了口气。 这妹子实在有点凶，气力深厚不说，还招招取人要害，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却只能回护自身，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 所幸，进攻方的消耗远要比守方强烈，气力有终时，哪怕未尽，只是稍弱了些，便无法保持高烈度的进攻，如此，也就失去了继续强攻的意义。 正常情况，此刻应辅以大威力的剑法收尾，即使不能一击尽全功，也要彻底压制对手，给自己“潮起潮落”的空档。 但这场比斗，却不能使用内含真元运用法门的剑法…… 所以，陆红鸾“结束回合”。 话说，真的好久，没打这种不分生死，输赢看谈的solo了，不知道那个世界如何了，还有小爷的传说吗…… 回合开始。 商叶后撤的右脚一点地面，身形陡然前压。 而陆红鸾退势初显，尚未完全收剑，两剑剑锋仍然相触，处于商叶脖颈右侧，后者忽然欺身，这剑自然稳稳地搅在了一起。 陆红鸾顿时生疑，长剑作为兵刃，需要拥有一定的距离，才能发挥威力。她主动留身位，给空档，对方却这样贴身，有违常理不说，也是放弃进攻的意思。 念及此处，她即刻瞬步闪身，撤剑离去，无论出于何种想法，既然对方想贴身缠斗，保持距离便是了。 岂料，那天师法剑仿佛生了磁性一般，死死贴在陆红鸾佩剑的剑脊上，她几欲摆脱，始终未能得逞，她盯着贴身紧随的商叶，心里有些惊讶，好奇特的发力技巧和行剑路数…… …… 商叶看着几经尝试，却依旧贴着法剑的风锽剑，无奈问道：“好古怪的招式，为什么我摆脱不了。” 小师姐淡淡道：“这是天行剑的‘缠字剑’，一种贴身强封剑路的招数。” “这封是封住了，如此近的距离，剑锋贴死，两人可都无法出剑啊，难不成……要贴身短打？” “可以啊。” 小师姐点头道：“教我剑术的前辈曾经说过，创立缠字剑的初衷是——修习者遇到比自己更快，技法更精湛的剑客时，若落入下风，可以用这几招强行，唔……” “五五开？”商叶道。 小师姐微笑道：“差不多是这意思，强行抵消劣势，但若实力有差距，被挣脱也是迟早的，只能借此获得一丝喘息的余地。” “那也很关键了，看来我得好好学学。” “嗯，缠字剑的关键在于步法，你看，只有人贴的住，剑才能缠得住，封得死，这样……你躲什么，过来些啊。” “额……” 商叶有些僵硬地挪了一步，两人贴身而立，鼻息可闻。 小师姐却只顾着教剑术，那风锽剑和天师法剑蹭来蹭去，蹭来蹭去。 太近啦…… 某人心想。 …… 足够近了…… 忽然，商叶左手成钳，直奔陆红鸾咽喉，同时大脚丫子往人家脚后根一伸，此为街头打架，屡试不爽之“掐喉绊摔”。 陆红鸾眸子微睁，神情有些错愕。 围观群众也看得直瞪眼，好好的剑术比斗，贴身短打就算了，还掐脖子别脚根，哪里是仙门弟子过招，江湖武者也比这“含蓄”啊…… 陆红鸾面目含霜，挥手摊开了某人的狼爪。 商叶却趁彼此手足纠缠，中门大开，肩头一抖，毫无花俏地撞了过去，“肩撞绊摔”也是成立的呀。 陆红鸾眸子里显露恼怒，这天师不顾修士身份，强行对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咔嚓！ 姑娘脚下的青石板暴裂开来，面对商叶的粗鲁攻击，她选择……撞回去！ “嘭”地一声闷响！ 刹那间，商叶就觉得那貌似瘦小的肩头和柔弱的胸脯硬得像块铁板，硌他的半边身子又疼又麻。 对a当真是要不起。 肩撞互换，劲力对碰之下，两人猛得向后弹开，却又不约而同地做了一样的反应。 商叶左手扣住了陆红鸾的手腕，陆姑娘同时抓住了他的小臂，本要分开的两人，生生止住了去势。 两人的身侧，紧贴在一起的两把剑同步上扬，剑锋呲啦着火花，刃口上的较劲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 终于，陆红鸾左腕一抖，剑柄在手心一个回旋，弹开了天师法剑。 随后，她倒转剑锋，一剑斩来…… 商叶盯着对手双眼，看都不看这一剑。 所以，为什么要拘泥于剑器，须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他松开法剑，任其坠落，指尖灵火缠绕，一巴掌糊向了姑娘的脸蛋。 剑修间的剑术较量，会有人弃剑吗？当然不会，因为玩家不是人，他们是莫得脸皮的胜负师，只要能赢，怎么都行咯。 陆红鸾眸子倒映着火光，她杏目圆睁，身形急速侧仰，但额前长长的刘海儿却如黑色的旗帜一般，在燃烧的手掌前飘动着…… 白光一闪而逝。 商叶随之倒飞出去。 看门的太乙弟子眼疾手快，抬手接住了他。 两人站稳后，玄门弟子指着陆红鸾沉声道：“你真气护体了！” 商叶第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捧着腹部，默默看了眼地面，那里……竟然有两把剑，陆红鸾紧随着他，居然也弃剑了，还一掌拍向他的丹田气海。 只是动作慢他一分，不过，反应却跟上了。 商叶突如其来地弃剑出手，常人必然意想不到，陆红鸾却硬生生闪开了，只是头发丝留下了破绽，但这不仅不致命，甚至不算伤害，顶多被灵火燎掉一片头发，但小姑娘还是触发了护体真气。 或许，是身为女生的缘故吧…… 陆红鸾那一掌也没有拍实，最后关头停了下来，商叶纯粹是被护体真气和掌风弹飞的。 此刻，四周一片茫然。 一个散修低声念道：“不是说不能……他怎么……火……” 玄门弟子眼一翻，说道：“说不准用剑法，没说不准用法术，很简单的道理。” “可是……” 有人想出声反驳，却又欲言又止。 众人也心知肚明，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剑修比斗相去甚远，哪怕限制了剑法，也不该是这样的啊。 开场攻守分明，那十几剑，攻得淋漓，守得也算中规中矩，一个正常的歇气间隔后，画风突变，两人贴身缠剑，宛如跳舞一般，挪移了几步后，天师突然别腿掐喉，掐喉不成，又去撞人家姑娘的肩胸，两人互换肩撞后，本以为他们终于要分手，然后好好打了，却又死死抓住了彼此。 随后，两剑终于分开，陆红鸾举剑欲斩，真正的剑斗要来了！ 结果，天师丢掉了法剑，手里掐了一把火，去薅人家小姑娘的头发，然后就……结束了呀。 众人第一反应是：这什么玩意啊？ 第一百章 诸般事(上) 没有血条和数字化生命值的真实系pvp通常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生死之争，胜者生，败者死。 第二种是高下之争，一方失去战斗力，或者假定致死、重创的关键手成立，这类往往应用于正式比斗，如擂台战。 第三种是招式之争，有效命中多的那方获胜，人们常说的输了一招两招，便是这类，近似现代兵击的得分制。 第四种是点到即止，被打到就算输，仙道斗法，招法威力强大，未免受伤，自然要以真气护体，所以衍生出了“先真气护体者败”的规定。 商叶和陆红鸾的比斗显然是第四种，烈度最低，同道竞技时常如此，不伤身，更不伤情分。 四下议论纷纷。 近来，陆红鸾高调行事，折了玄门仙府不少的颜面，除了太乙修士有些不快外，其他人…… 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甚至有好事者私下开盘，赌仙府高人会不会以大欺小，出手“以正视听”，也赌荒原地界，还有没有年轻修士能拿下这身手不凡的小姑娘。 昨日，一个荒原值守的玄门新进丹境来到了太平山，与陆红鸾切磋了一番，两人也是点到即止，最终由后者略胜一筹。 至此，荒原地界年轻一代的剑道好手算是交待了七七八八。 岂料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天师一通乱打，就把这热闹给了结了，未免给人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一个面貌粗犷的汉子按捺不住，朗声道：“昨日陆姑娘和那巡风使，一场剑斗打得一颗百年老树散尽了叶子，好不酣畅淋漓，若这小天师也算胜，可是你们仙门弟子正路子使完了，开始整阴的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江湖武者、山野散修倒也没起哄，只是面面相觑。 仙家弟子们则眉头大皱。 商叶听着也是一愣，你们仙门弟子？什么意思，陆红鸾不也是仙门中人，等一下，该不会…… 商叶身边的玄门弟子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 汉子正要梗着脖子。自报家门，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众人只见陆红鸾收回佩剑，挽起过腰长发，然后挥剑一扬…… “是我输了！” 一缕青丝随风飘来，落在商叶眼角，他撇嘴吹了口，瞅着顾自离去的倩影，暗自感叹，这就是日后成就阳神的人物…… 许多时候，天赋、资质、师承，在商叶看来，都是次要的。 山上山下，每一个走在仙道之路上的人，都有着一道又一道的枷锁，打破束缚，超脱自我，才是修行的关键所在。 许多人看不透这点，有一类人倒是有先天优势，他们从未将这个世界的理法人情放在眼里，他们因地制宜，游戏人间，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往往能比土着修士走得更远。 他们便是无所信仰，也无所畏惧的玩家。 陆红鸾那手弃剑，旁人或许只觉得惊险决然，未能看到深处，商叶作为过来人，又确认过眼神，也就明白了。 剑不是这姑娘的信仰，至少不是现阶段的唯一选择，若有必要，她可以放弃剑道，转用任何可以获胜的手段。 不要以为这很简单，在场的其余剑修若设身处地，十有八九不顾一切，斩下最后那一剑，然后被商叶得逞…… 正统修士大多自持身份和功法传承，容易忘乎所以。 商叶本以为年轻气盛的陆红鸾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想略施手段，稍微教训一下她，却没想到，大家是一类人。 真的很有意思啊…… 商叶见陆红鸾远去，也捡回法剑，转身进府，丝毫没把围观的人放在眼里，眼界差太多，实在没必要争执。 阴招？ 太可笑了，可曾见过天怒神怨的御剑摘桃、斩尽处男的幻化色诱之术、专污装备的经血炸弹…… 玩家都把打架斗殴的阴招脏套路使尽用绝了，如果无耻算道行，臻入化境的不要太多，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喧嚣远去，四下无人。 商叶脚下一个踉跄，扶住了玄门弟子。 “道友怎么了？” 商叶拧巴脸，默默掀起衣摆，只见侧腹有些青紫。 太狠了，这还是没打实的…… “这……是在下招待不周，这就为道友取药。” 玄门弟子有些汗颜。 商叶吸了口凉气，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小伤而已，睡一觉就好了，道友先行通传吧，对了，这姑娘可是剑宗门人？” 玄门弟子摇摇头。 “据说是东来国修行世家的人，尚且无门无派，和府内太平真人有亲旧，前辈们容她，这才如此嚣张。” “原来如此。” 商叶若有所思，随口道：“陆姑娘厉害得很咧。” “剑道委实过人，只是人有些傲慢，咱们山外仙府不比玉京山本宗，年轻弟子本就不多，加之我等学艺不精，才让大伙看了笑话。” “嗨，谁敢笑话太乙玄门啊……” 玄门弟子微笑道：“道友倒是颇有手段，牛刀小试，便让她吃了暗亏，那些招数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各有深意，也就那些山野散修没点眼力劲儿，他们说了什么，道友不要放在心上。” 商叶摆摆手，示意无碍。 玄门弟子又道：“陆红鸾当场削发，足见性烈，虽然服输，却未必就此揭过，倘若有麻烦，一定要告知我等，自不会任她胡闹。” “嗯……” 一番交谈后，商叶等了片刻，便有人前来引他，去拜见太平真人。 穿过位于山腰的太平仙府，走上一条登山的蜿蜒小路，攀至山巅后，随行的弟子顾自离去，商叶在乱石堆间走了会儿，便见不远处，一身清白羽衣的苍梧面向北方，盘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前辈在看什么？”商叶走过去问道。 “我在……等。” “等人？北边？” “非人，北边的。” 不是人，那就是妖了…… “前辈原来是在监视极北，如此恪尽职守，在下……” 胡子拉碴的苍梧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日夜都在等候一望无际的兽潮涌至眼前，无时无刻不想御剑北上，寻那些妖王痛快地厮杀一场。” 商叶张了张嘴，略一犹豫，问道：“前辈很想见到妖祸？” “你对妖祸的成因了解多少？”苍梧反问。 第一百零一章 诸般事(下) “嗯，据闻北地广阔无边，却极为贫瘠，妖类不擅经营，又生育无度，内部族群林立，彼此争疆域，夺饵食，矛盾重重，稍加时日便动乱不堪。是以，那些领头的大妖便会携部分族群南下，一是觅食，二是解决数量过剩的问题，三是将内部矛盾转移到咱们人族头上……” 苍梧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理解很透彻啊，年轻人。” “呵呵。” 抄网友的…… “大体如你所说，所以，这妖祸隔得越久，北边越容易积蓄出更庞大的族群，那些妖兽里，又会滋生出更多的大妖，咱们守着荒原，便是在等逐渐满溢的水库决堤，自然是越早越好，越迟越凶险……” “堵不如疏呗。” “怎么疏，把中土富饶之地让些给它们？” 商叶耸了耸肩，这自然不可能，他就随口一说。 “我守在此地，除开职责，多少有些私心，我辈练剑，自然是想问鼎山巅，看看云上景色，我这山头终究还是太矮了。” 商叶环视四方，眼见天地苍茫，山下零星的行者如虫蚁一般，便说道：“前辈，这里已经很高了。” 足以守望整个人族世界呢…… 苍梧微笑着摇摇头，抚摸着膝间的烽台剑，缓缓道：“修行日久，岁月蹉跎，自领剑登山以来，我便在等一场战斗，一场置之死地，要么云开见月，要么轰轰烈烈的战斗……” “前辈是想成就阳神。” “你不想吗？” “嘿，在下可天差地远呢。” 商叶笑了笑，又道：“可破境未必要借死战为契机吧，总还有其他办法。” “千般人修千般道，各自剑不同。” 言下之意，这就是我的剑道…… 听到这，商叶面露沉思，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了会儿，苍梧突然问：“在天师道过得可还称意？” “多谢前辈关爱，我挺好的。” “没被……特殊照顾？” “前辈何意？” 苍梧微微眯起了眼，一脸玩味地说道：“前阵子收到山门传信，说让留意小明珠的踪迹，找你去了？” “额……” 商叶抬头望天。 苍梧收回视线，眺望远方，淡淡道：“你进过星月峰遗迹，小明珠对你极为在意，星海会遣人寻过你的踪迹。” 他说了貌似不相关的三件事，用意很明显了。 星海会托人寻他的事，商叶听李妤和小师姐说过，不过，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那些人想来早已经离去了。 商叶继续望天，人家看出端倪，不等于他要承认。 有些事，还是不要摆在台面上为好…… 苍梧只是一说，也没追问，他起身向崖边走了几步，背对着商叶，缓缓道：“你可知，我如今虽是玄门真人，早几百年，却是剑宗弟子。” “啊？” 还有这种设定，双重国籍，这是修行大忌吧…… 苍梧继续道：“我年幼时资质愚钝，练剑不得门入，家父却是剑宗有名的剑仙，他从未怨我不争气，总是和我说世上没有蠢材，只是没遇到合适的路子，或许我可以不练剑，试试其他的方向。 但是啊，我就喜欢使剑，家父无奈，也便由着我了。 一次，我随他拜访玉京山，独自于山间偶遇一真人练剑，观其剑姿，突有所悟，回去后，还使给家父看，没想到，他当场大怒，提着我，就去请罪了。 这时，我才知道，我犯了忌讳。” 偷外宗之师可还行…… 商叶听着嘴角一抽。 “练剑的真人听闻此事后，却不气恼，说他这门剑法乃是新创，风格独特，自成一派，想学的门人弟子不少，尚且无人得其精髓，看便看了，倒也无伤大雅，还让我练给他看看…… 结果，他看完后，一阵长吁短叹，说剑形狗屁不通，却颇具神意，只看了一次，便有这种程度，若我不是剑宗门人，足以成为他的衣钵传人。 这剑法虽是真人自创，却脱胎于玄门诸多剑法，自然不能授予外人，须知传承事大，乃各家宗门之根本。 可是，家父和我都知道，路找到了。 后来的陈年旧事，我不多说，只告诉你，虽然历经艰辛，我还是得偿所愿，获得了两派掌门的首肯，拜在了真人门下。 家父性直，让我学成之后，北上荒原为玉京山戍边五百年，偿还传道受业之恩，道君开明，说三百年足以，至此已经有……两百多年了。” “三百年结束了呢？”商叶问。 “自然回天夷认祖归宗，祭拜家父，然后是回家乡隐居，还是常驻荒原，再说吧……这事不算隐秘，未免招人非议，影响修行清静，才没对下面的人宣布，你自个儿听听就行。” “那前辈跟我说这些……” 太平真人没好气地看了商叶一眼，有些嫌弃地挥挥手，“聪明人净装傻，去留自便，爱干嘛干嘛去。” 商叶讪笑着告退，他又不是傻子，苍梧非明是在暗示他，若天师道待不住，不是不可以那什么，这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走了几步后，商叶又回头作揖道：“差点忘了，还没谢过前辈当日救命之恩，若有所需，只要在晚辈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哦，还真有啊。” “啊？” 我就客气一下…… 苍梧一副等你半天的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陆红鸾，我侄女，家里那边人让我看看能不能教她。 这丫头给惯得又傲气又娇气，本想磨磨她的性子，她倒好，反过来把我的人都磨圆实了，虽说也不错，那些家伙确实不怎么上进，是该教训一下……” 商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你小子好像挺能耐的，对付得了她，不如再拿出点真本事，让她也知道，天外天有，人外有人。” “前辈这就说笑了，我这点斤两，哪里是陆姑娘的对手，之前都是侥幸罢了，你看这给我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苍梧：“她今晚必去找你。” 商叶笑容渐渐消失，连忙说道：“前辈您可得管管啊。” 姓陆的凶得很，这要是拉开架势打，说不得要手段齐出，才能应付，多没必要啊…… “你想多了，这丫头要强，却不是好斗，你在小明珠手里学得天行剑，她若开口，可以教她，到时候换一门陆家的家传绝学，你不亏的……” “我……” 苍梧面带笑意地抬手一挥，商叶眼前一花，瞬间离了山巅，落在了山道上。 商叶抬头看了眼，长长吐了口气，只好回去了。 这时，山顶白光一闪，一个手持玉书简的白衣女子凭空显现，她瞥了眼山下，淡淡道：“太平，你不想让我见他？” 苍梧一脸赔笑道：“哪敢啊，咱们挨个来呀，先让他消化一番……” 第一百零二章 磨炼 杂货铺后院，僻静，平整。 晾晒的药材散着令商叶心安的气味，更重要的是老板娘厨艺不错，交了点伙食费后，玲珑如意居暂时搁这儿了。 伸头进阁楼瞅了一眼，玉棺没有动静。 回到卧室，甩掉靴子，往床上一摊，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他陷入两难了。 未来妖祸是什么时候来着？ 今年秋初。 秋天，丰收的季节…… 太平山首当其冲，坐镇于此的玄门真人苍梧为掩护他人撤退，力战至死，求仁得仁，没有云开见月，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距离阳神只有半步之遥的剑仙，就这样陨落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太平真人为其余哨所的军人、修士，争取了撤离时间，减少了一些伤亡，但也仅此而已。 商叶从千雪的小枕头下，摸了块糖，一边剥开糖纸，一边思索着…… 他能怎么做呢，搅黄这次袭击？ 很容易。 他有无数种方式向官府和仙门示警，但这次荒原入侵，由一个叫诡狐君的家伙主导，这厮早在许多年前，遣派了一些拥有天赋变化神通的猿族妖怪，南下入境，他们化整为零，潜伏在暗处，战争开始后，才被察觉。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惊动了官家，等于惊动妖族。 这场祸乱便会消弭于无形……当然不是，荒原妖祸近乎必然形成的天灾，今年不来，明年后年大后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随时可能。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并且，荒原妖祸越拖越麻烦，未来灾劫又是一个接着一个，若是时机不当，来一手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 商叶觉得最合理的做法…… 妖族集结完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他稍稍提前警示人族一方，既不改变大事件发生，又能为南边争取动员的时间，以减少前期伤亡。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不想因为大幅度改变剧情，再导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只是如此做，太平山这样深入荒原的哨所关隘，恐怕仍没有回转的余地，苍梧的人物结局还是会像游戏剧情那样…… 商叶觉得有些苦恼。 大局自然要顾虑，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呢，何况还是救过他性命的玄门真人…… 一番思想挣扎后，他叹了口气，收敛心神，打坐修行了。 练度不肝不会自己涨。 一天转瞬即逝，傍晚时分，杂货铺大婶敲门让商叶吃饭，饱餐一顿后，他叼着牙签回屋，却在门口看到了陆红鸾。 “陆姑娘喝茶……” 茶杯放下，但是人家没动。 商叶默默坐下，也是不虚，好歹自家主场，神猴塑像在一旁，屁股下垫着梧桐镜，阁楼也放了隔绝神识的符箓。 陆红鸾怀中抱剑，默默盯着他。 这姑娘头发短了一大截，随风飘的刘海儿也不见了，脑后扎了短短的小辫子，看着倒也清爽敞亮，只是平白小了几岁，有些孩子气。 商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主动说道：“新发型哈，挺好的。” 说完就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姑娘皱着鼻子，咬牙切齿道：“我只是嫌头发长碍事，不要以为我怕了你！” 商叶听着一笑，觉得挺逗的，未来的阳神大剑仙现在也只是个别扭的短发小姑娘。 “陆姑娘这么厉害，当然不会怕我，就是不知找我何事？” “是......” 陆红鸾盯着桌面，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是苍叔叔让我来的，他说你白天和我缠斗的剑术乃中天剑豪陆长生的天行剑，很是高深，还说你......能教我。” “这样啊......” 此事，太平真人倒是和他打过招呼。 商叶端起杯子抿了口，问道：“有件事我想问下，姑娘为何四处寻觅对手？” “与你何干？” 小姑娘扭过脸，有些不想理他。 “怎么和我无关，你今天还不依不饶地把我堵了，现在问个理由都不行，如此好勇斗狠，却要找我学剑？” 陆红鸾咬了下嘴唇，起身便走。 商叶默默给自己续了杯热茶，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 然而，这姑娘走到门口，却又走了回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完了还吐了吐舌头，似乎是在嫌茶苦。 之后，她看着窗外，快速说道：“家里人让我找苍叔叔指教我的剑道，他却以闭关为由，一直不愿见我，我只好和此地修士交流了，谁知道他们都不禁打，我想只要我打出名堂，到时候他不见我都不行。” 典型的熊孩子思路，不顺心，就哭、闹、上吊三选一。 “你有没有想过，真人为何不愿意见你？” 商叶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换了一壶白开水。 “为什么？” 姑娘反问。 “我姑且推测一下，若有不准，你全当笑话听了。” 商叶给她重新倒了杯茶，缓缓说道：“听说东来陆家是有名的修行世家，祖上出过不少天夷山的大人物，姑娘天资卓越，早已适龄，长辈为何没让你拜入剑宗，而是将你千里迢迢送到太平山学艺？且不是正式入玄门，单单指教一下而已，我想……姑娘家里应该不缺能教导你的人吧。” “他们说苍叔叔很厉害的，若在剑宗，未来有争一脉山主的能力。” “这我也同意。” 没死的话....商叶又道：“但你直接拜入剑宗，依你的天赋和家世，也不愁师承啊，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 “而且近年来，剑宗各脉似乎出了不少天才修士，一个比一个厉害，颇有百花齐放的意思。” 陆红鸾轻哼一声，“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真天才。” 商叶叹了口气，无奈道：“陆姑娘啊，你也该是其中一朵小花呀，为何被人栽到了天南地北，还不明白？ 咱们比斗，我小占便宜而已，你一咬牙就把头发剪了，身体发肤何其无辜啊，明明是你心性不定，才中了我的套，剑术比我强，稍微一激，便与人近身搏杀。 在我家乡，管这叫能力被拉到同一水平，然后被人用丰富的经验打败。” “你......小看我！” 陆姑娘猛得站了起来。 商叶无视了她的抗议，继续说道：“总而言之，你过于要强，胜负心又重，一入剑宗定然站在风口浪尖。 天才这种东西一扎堆，很多时候，比得不是资质，而是看心性，过刚易折懂不，爬得高摔得惨明白不，你长辈既怕你败多了，一蹶不振失了心气，又怕你一直赢，骄傲自满，忘了修行本真，所以遣你出来游历，磨炼你的性子，等你啥时候踏实了，就该回剑宗了。” 那时候，那些天才的斤两也该都显露了，你再按部就班地讨教上去...... 这话商叶没明说，修行世家难得出个天才，大多都是这种脏心思，东来陆家底蕴深厚，未必想争一时长短，所以，他就不给小姑娘压力了。 “至于太平真人不见你，自然不是看不上你，不想教你，他是在磨你的性子呢，瞧瞧你最近都干了啥，啧啧……” 陆红鸾听完后，皱眉思索了会儿，想说些什么，却见商叶一脸悠哉地喝着茶，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于是握剑一敲桌面，翘着下巴说道：“你不比我大几岁，修为还比我低，不要以为侥幸赢了我一次，就可以对我说教哦！” 我一外人，一次说教，你就能转性，那才叫奇怪...... 商叶耸耸肩道：“听不听由你，顺便，我赢你可不是侥幸。” “你有本事，再和我认真打一场，我们一分高下，若赢了我，就承认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就等你这句话呢…… “那咱们再打一次好了，这次就按擂台规矩算，绝对不侥幸。” 第一百零三章 玉华真人 如意居前。 商叶两手揣在袖子里，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红鸾站在几步外，见他两手空空，细眉微皱，开口问道：“你的剑呢？” “剑啊。” 商叶弯腰捡起了一根树枝，回道：“好了。” “你是认真的？” 小姑娘眯起眼，手按着剑柄，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商叶点点头。 “嗯，很认真啊。” “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请务必不要......” 话未说完，那明晃晃的利剑在夜色里，绽放出了寒光。 商叶不慌不忙，一抖衣袖，左手抓着一叠真火符，向前丢去，一团团灵火连成一片，形成了火幕。 陆红鸾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来到火前，一记横斩，激荡的剑风顿时吹散了火幕。 下一刻，一点银光穿过四散的火花，刺向了她的眉心。 陆红鸾眼眸微睁，剑锋陡转，电光火石间，截在了枪身内侧，使之刺在空处。 持枪的银甲武神欺至身前，陆红鸾一掌探出，护在胸前，接住了安萝月的飞踢。 随后，她身形倒飞出去。 夜幕之上，夏侯雪树凭空显现，灿烂的刀芒斩向了飞来的身影。 铛！ 陆红鸾迅速反应过来，左手托剑，架住这一刀，身体受力落向了地面。 这时，银枪横扫而来。 铛！ 再退。 刀来。 铛！ 又飞。 这一刀落在旧力溃散，新力未生之际，陆红鸾将佩剑插入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而后方却又传来动静，她毫不犹豫地松开剑，右脚向后划出半圆，手成剑指，指成剑芒...... 然而，一寸长一寸强。 歪歪扭扭的枯黄木枝点在她的脖子上。 商叶按下面前的指头，微笑道：“你死了。” 陆红鸾面容凝滞，一动不动。 商叶看了眼缓缓消散的安萝月，又对夏侯雪树笑了笑，说道：“在下的契约武神和灵鬼。” 夏侯雪树回头瞥了眼院子一角，然后也隐去了身形。 商叶丢掉木枝，拍了拍手掌，说道：“怎么不说话了，可是觉得憋屈，自己的剑道和修为毫无施展的余地。” “你......” 陆红鸾微微开口，又咬了咬嘴唇，没说出什么。 “我什么？心里不服，觉得我耍赖？” 陆红鸾抬头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觉得自己为什么能连战连胜，是你厉害吗？” 商叶微微摇头，“我可打听过了，听闻你出身剑道世家，又是太平真人亲旧，和你交手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只用剑道法门。 修士里，年长的不想出手，几个年轻丹境出头，也是压下境界和你打，玄门以外的人看在真人面子上，也一般无二。 这才让你无往不利，你该不会觉得，这般''君子之争''是应当的吧？” 商叶语气渐冷。 “冒犯他人门庭，若换个宗门，不像太乙玄门这般门风温煦，早就手段齐出，送你一边凉快去了。 此地可是荒原，最不缺善战之辈，你那点剑道造诣就敢目中无人，还瞪我？ 我修为在你之下，年纪顶多长你一两岁，若生死搏杀，你没有半点机会。 剑道并非唯一手段，你明明心知这一点，又为何小觑天下修士，还对亘古传承至今的上宗心怀不敬。” 忽然，小姑娘肩头一颤，商叶以为她恼羞成怒，要出手打人，刚要做出防御动作，却见她转身......跑掉了。 剑也不要了。 商叶望着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自语道：“我是不是说得......过分了？” 这时，后院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一名头发半白的黑衣男人，他捡起陆红鸾的佩剑，略一拱手道：“小姐孟浪，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商叶抱拳还礼，正色道：“若她还想学天行剑，可明日再来商议。” 黑衣男子微微颔首，也离去了，这位自然是保镖之类的角色，大世家出来的年轻传人，身边明里暗里都有这样的人。 送走了客人，商叶转身回屋，临近门前，还不忘对前屋喊了声。 “朋友切磋，不碍事的啊......” 这是怕店家担心，再睡不着觉。 回屋后，商叶找出小师姐留下的传书飞剑，中天那位大剑豪将剑术传给龙胜玉时，只说若遇合适人选，可代为传授，以将剑术发扬光大。 小师姐传给商叶时，没禁止他外传，但是问一问她的意见，总是没错的。 老实说，若能换一门剑道世家的家传绝学，那铁定不亏，算是白送的道行值。 “为何这样对她？” 屋内响起雪树的声音。 “本是那位真人的事，可能觉得年轻人好沟通，却让我来，那我就好好教一教呗，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在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天师手里吃瘪，也免得将来摔大跟头。” “原来如此。” “猴爷看着啊，这姑娘估计还不服，说不得还要找我打。” “山里也有犟娃，偶尔也得上戒尺，孩子不好教啊......” “可不是。” 商叶以魂识，在传书飞剑上留了一道神念，然后向屋外走去。 其实，他不计手段，确实有些欺负人。 安萝月加夏侯雪树，如果再算上碑石五剑，寻常丹境也招架不住，别说一个筑基后期，哪怕小师姐那样的强手，商叶若有心应对，也能周旋一番。 平时练剑挨虐，只是他一心想锻炼自己的剑术，本质还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大神玩家，有一定的修为和肉身强度作基础后，同境界比斗，多少有点“炸鱼”的意思。 此番，之所以对陆红鸾下重手，原因比较复杂，一是身为玄门老玩家，不喜别人冲撞太乙门庭，二是商叶自觉对苍梧......有所亏欠，最后便是欣赏这姑娘心思机变，虽然年纪还小，再过一两年应该不比现在的小师姐差，未来更有大潜力。 传书飞剑遁空而去。 商叶转身回屋，这法器自动导航，会飞向另一把成对的...... “......” 一名姿容冷艳，手握着玉书简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刚刚放飞的传书飞剑正在别人身前静静悬浮着。 “前辈，这是......” 白衣女子观商叶神色变化，淡淡问道：“你识得我？” 商叶想也不想，便承认了，有名的山上真人，他基本全认识，实在没必要扯谎。 “在下仰慕玉京山诸位真人已久，自然识得玉华真人。” “也知晓我和仙珏的关系？” 商叶微微点头。 小师姐的师傅乃玄门蒹葭真人，道君常年闭关修炼，蒹葭真人代领宗门事务，较为忙碌。 日常负责为小师姐解答修行疑难的人，便是这位玉华真人——云裳。 她是小师姐的经义先生，也算半个师傅，平日深入简出，难得一见，是一位比较神秘的真人，商叶对她了解不多，只知其掌管着玄门一些重要的道藏。 “如此便好，可知我为何来见你？” “晚辈不知。” 商叶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云裳也未说缘由，而是看着传书飞剑，缓缓道：“仙珏闭关月余，飞剑不传也罢，天行剑的事，我代她应允了，明白吗？” 商叶微微皱眉，“听前辈的。” “你不高兴？” “晚辈没有。” “没有还是不敢？” 商叶干巴巴地笑了下，也就闭嘴了。 云裳轻轻摇头，身前的传书飞剑亮起微光，她淡淡念道：“......数日不见，你还好吗，我很好......我在太平山，这里伙食不错......” “前辈......” 商叶忍不住开口，这是当面侵犯隐私啊。 “天下没有女子愿意收到如此干瘪空洞的书信，当真不如不传。” 话音一落，那袖珍小剑落在了地上。 扎心了啊...... 商叶看了眼飞剑，深吸口气，面色一正，直接了当地问道：“敢问前辈所为何来？” 云裳闻言抬起左手，掌心浮现一个锦盒，盒子缓缓飞向商叶，落在他的手中。 “你多番襄助过仙珏，仙门行事不比世家，不便大张旗鼓，我身为那丫头的先生，这算是我个人的心意，望你能好生修行。” “仅此而已？” 商叶看着锦盒，有点发愣。 “不然呢？” 云裳看了他一眼，又说道:“仙珏月底出关，若有事，之后再联系吧，记得……好好措辞。” “没有……条件啥的？” “条件？” 云裳以玉简遮面，微微一笑道:“小辈，若你能成就元婴地仙，去和中天龙家谈吧。”说完，身躯化为一片缓缓消散的淡白光雾。 山巅处，盘坐的苍梧也有些诧异。 “就这样？” “亏你也是顶上真人，却和晚辈一般见识。”云裳从一处石堆后走出，语气清冷地说道：“你以为我是来警告，或者打压他的？” 苍梧摸了摸下巴。 “门庭不登对，棒打鸳鸯什么的，哪里都是这么演得呀。” 然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欺了少年穷…… “肤浅，我玉京山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如何容不下一个山野出身的毛头小子，莫说他也算有些由来，便是再凡俗点，只要仙珏属意，我便愿予一个机会，他还曾舍身入黄泉，单凭这一点，就担得起这番造化。” “真就……只来看一眼？” 云裳却不再理他，登天而去。 “佩服佩服....” 太平真人瞅着澄净的夜空，连连点头。 第一百零四章 金银花三丹 商叶一脸茫然地回到如意居。 刚刚…… 一个和小师姐关系匪浅的玄门真人突然找上门，话没说几句，就离开了。 虽然从头到尾，人家都没有多看他两眼，一脸的云淡风轻，但商叶觉得自己应该被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过了。 许多时候，修为羸弱的人压根没隐私，商叶以前也会这样，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神识扫视、术法探查，把人翻个底掉儿。 境界上去后，倒是会好些，即使不能反制，也能察觉。 小师姐的先生来探他的底儿，也算正常，两人这阵子走得确实有些近了，只是过于唐突，搞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一开始，商叶还以为玉华真人是来警告他的。 让他和龙胜玉保持距离，莫要耽搁玄门天骄修行之类，结果人家并无此意，甚至还带了伴手礼，然后随风来，如风去。 果然是玉京山来人，行事够道系…… 商叶想起山上那些作风相似的老熟人，不自觉笑了笑。 “咱滴礼物……” 商叶随手打开锦盒。 刹那间，光彩四溢，金光、银光、绿光，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啪！ 合上盒子，放在桌子上。 “有问题？” 夏侯雪树显现出微亮的高大身躯。 “额，没有。” 商叶微微有点愣神。 “那是？” 商叶挠挠脑门，喃喃道：“金银花三丹……” “起楼三丹？” “猴爷也知道啊，哦，我都忘了，老医家自然通晓丹道。” “乡野之民用些寻常草药足以，哪里需要炼丹，我只是在典籍上见过，金银花三丹乃结丹破境的圣药，价值连城。” 雪树顿了顿，又道：“此人与龙姑娘有关，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商叶目光斜视。 雪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然后消失在了空气里。 商叶装完傻后，看向了锦盒。 若中天龙家来送这份厚礼，他未必会收，玉京山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刚刚打开盒子，他匆匆一瞥，在盒盖上，还见到了丹鼎院葫芦峰的独门印记。那种感觉，亲切地有点不真实，如久在异乡，老家突然来了亲戚，还带着土特产。 拿着虽然有些烫手，他却没什么心理压力。 商叶很快说服了自己，再度拿起锦盒，轻轻打开，只见三粒流光闪耀，云烟氤氲的顶级灵丹静静地躺在里面。 金色，表面有龙纹游弋的叫金龙归墟丹，内含海量的精纯灵气，能大幅度提升丹田气海的灵压，以辅助结丹。 银色，被沸腾白雾虚托起的叫银河贯海丹，能巩固经脉，护持内腑，为肉身提供源源不断的精元。 绿色，周围有三朵袖珍莲花悬浮的叫三花聚玄丹。 这是一枚养魂丹，结成金丹，要从魂魄内取一点真灵，融入丹中，若神魂境界不足，极容易导致魂魄震荡，魂识坠入识海，破境者昏迷不信，此物能保之不失。 ——以上，合称“金银花三丹”。 商叶若筑基大成，功至起楼，大概能给自己搭配出七八种组合的破境丹药，而这三粒灵丹的配置，约有四五种加在一起那么贵。 这几乎算是踏上金丹大道最高级的vip门票，且没有之一。 商叶从丹师的角度看，三丹能极大提高破境结丹的成功率，但因成本过于昂贵，以至于性价比有些问题。 他本来是不会考虑的，却是平白入手，现在只剩合适的福地洞天，和筑基大成的修为，便能冲一冲人仙之境。 老实说，考虑到他是个散养天师的事实，玉华真人送他三丹，多少有保送他入丹境的意思，也不知个中何意，小师姐又知情吗…… 这好比有人把你职业二转的材料，武器升段的材料，婚老婆的材料，精英干员的材料，全准备好了。 下面就等升满级了。 我要修炼！ 商叶蹭地站了起来，一阵左顾右盼，然后将锦盒放在客厅的贴墙货架上，向卧室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把锦盒挪到了神猴塑像的……后面。 “咱家最贵的东西哈。” “比楼上的还贵？” 卧室门口的商叶回头一笑，然后关上了门。 …… “砰！砰！砰……” 商叶披着被子，睡眼惺忪地推开如意居的前门。 昨夜修炼过度，现在仙气有点重。 “大清早的，干啥呢？” “和我比剑！” 商叶静静看着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姑娘。 “一……对一。” 她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一脸困倦的商叶翻了个白眼，伸手关门，同时无奈道：“听哥的话，回去补个美容觉，晚安。” 陆红鸾将佩剑伸进门缝，凶巴巴地说道：“你怕了？” “我怕得要躲进被窝瑟瑟发抖，饶了我吧。” “不准走！和我一较高下。” “我认输。” “你凭什么认输？！” 商叶叹了口气，将脑袋探到门外，打了个哈欠，问道：“陆姑娘几岁开始习武练剑？” 陆红鸾眨了眨眼，答道：“七岁啊。” “我啊……” 商叶指了指自己，“去年才开始修习剑道和拳脚功夫，凭什么不能认输？”说完，他也不管前门了，直接回到卧室，然后关了房门。 陆红鸾闻言明显愣住了，一时间没想起阻止。 …… 日上三竿头。 “老板娘，这鸡蛋粥真香，回头教我怎么做呗。” “嘿嘿，好嘞。” 商叶吸溜了一大口，端起空碗，说道：“再来一……” “我还要！” 商叶听着声音，默默放下了碗，无奈地对老板娘说道：“这咋回事啊，怎么就凑一桌了，她谁啊？” 胖大婶给陆红鸾盛上饭，还伸手帮人家理了理鬓角的碎头发，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朋友啊，等一大早了，不该让人家吃个饭啊？” “朋友？” 这就是个小麻烦精…… 商叶连忙摇头道：“不是，您记得收饭钱，不能让她白吃白喝，万一再赖上。” “瞧你这小伙子说得，这么俊的大闺女找你来，饭都不让人吃。”大婶撇了撇嘴，说道：“可不是咱的待客之道。” 陆红鸾嘴里吃得鼓囊囊的，目光斜视着商叶。 瞧这有恃无恐的嘴脸……商叶眼角抽搐，端起了自己的空碗，岂料老板娘回头看了下锅，说道：“没了。” “没……” 商叶没好气地说道：“您给她盛了几碗啊，诶！店老大，掌柜的，老伯，您说句话啊？” 店家老伯瞅了眼笑眯眯和陆红鸾说体己话的老板娘，然后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 热！冷！抖！ 女孩子脸蛋好看，就能白吃白喝，男人就房租、伙食费一个都不能少。 商叶起身就往后院走，碗筷都懒得帮收拾了，陆红鸾很快也追了出来。 “比剑的事，你别说了，我不可能再和你动手。” 半道上，商叶直接了当地说道。 破境结丹的物质条件齐备了，只差个灵气充盈的福地洞天，商叶此刻就想快速攒修为，连道行和神魂练度都想放缓了，哪有空损耗真元陪她过家家。 第一百零五章 荒原古道 陆红鸾撅着嘴，小声嘀咕道：“不比就不比，辣么凶干嘛。” “……” 商叶张了张嘴，愣是把嘴边的垃圾话，又咽了下去，傲娇任性的世家小姐突然变成可怜兮兮的小姑娘，让人很不适应。他长长出了口气，心平气和道：“你不找我打架，在这里做什么？” 陆红鸾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你让我来学剑的啊。” 商叶微微挑眉。 昨晚收到一件大礼，他把这事忘了，想了想，说道：“咱们非亲非故，我没理由教你，不过，有前辈关照了，我们按江湖换艺的规矩来吧。 我先…… 天行剑，五十四招，一百六十二式，中天剑豪陆常生陆大先生的剑术，授予玄门蒹葭真人弟子龙胜玉，由其转授于我——商叶，天师道北方分坛红穗天师，教瑜天师……李妤，你呢？” “嗯……那个……” 陆红鸾支支吾吾，还摸着后脖子，小脸上清楚写着——我是萌新，不太懂你们老江湖这一套，但又不想表现出来。 “他们说，我可以拿万夫剑的基础剑术跟你……” 商叶叹了口气，决定给她科普一下，“陆姑娘，换艺呢，是要担干系的，比如说我学了万夫剑，出去为非作歹，给人认出来，是不是给你家招黑，所以大家要知根知底，报上家门和师承，若是出了问题，也便溯根返源，寻人问责。” “哦，那个，我是东来陆家的人，万夫剑是我家独门绝学，剑法部分不能教你哦，师承……我家所有叔伯，嗯，就这样……” 商叶等了几秒，见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翻了个白眼，四下观望起来。 “你在看什么？”小姑娘问。 “你身边的长辈呢？” “找他干嘛，修炼去了。” “好吧……” 商叶有一种其他人都躲清净去了，让他来当保姆的感觉。 “我再说一件事，你好好听着，我非陆先生的亲传弟子，所以你从我这里学的剑术，不能外传，而你的是家传绝学，我也如此，回头咱们还要发个誓。如果一定要传，也要经过你我的同意，比如我要传给太乙玄门的龙胜玉，你点个头……” 陆红鸾傻傻地点了点头。 “这就成了，这些都是江湖规矩，好好学着，你以后在外行走，莫要露怯。” “哦……” 有点傻气，这姑娘……商叶转身离开，并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还随口问了句：“真不找我打架了吧？” 陆红鸾嘀咕了句，商叶隐约听到胜之不武什么的…… “你说啥？” “我说，现在不打了。” 陆红鸾搂了搂怀里的佩剑，心想等学完的…… 如意居前的空地上。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不太会教人。” 商叶缓缓拔出天师法剑，说道：“我演示一遍，给你背背口诀，最多再讲点别人告诉我的心得，能学多少，看你自己，当然了，你也可以这么对我。” 陆红鸾下巴垫在剑柄上，想了会儿，下巴一扬，说道：“谁怕谁！” 理解成挑衅了，也行吧…… “那，我们开始吧。” …… “算是能消停几天了。” 苍梧收回俯视山间的视线。 一旁的黑衣男人说道：“真人若无意教小姐，我们近期可能要离开。” “丫头是好苗子，但性子……” 苍梧摇了摇头，“绝非我这一脉的合适人选，若说教，咱们这位小兄弟做得都比我好，她受点教训，学学剑术，交个朋友，也算没白来。” “这位天师也是奇人，年纪轻轻，身手如此老练，筑基修为却能施展神降术，还有一尊妖神随身，可是北方天师道这一代的扛鼎传人？” “扛鼎啊……” 苍梧沉声道：“希望如此。” …… 几日后。 商叶蹲在如意居的门槛上，看着练剑的陆红鸾，心里多少有些理解别人看他的想法了，自己依托系统，才能光速修习功、法、武、术，而这姑娘全凭小脑袋瓜子，硬是不弱于他…… 或许，这就是真天才吧。 陆红鸾收剑立定，一脸神气地说道：“如何啊？” 商叶面无表情地竖起了大拇指。 小姑娘轻笑了下，回道：“你也不赖。” 商叶有些受宠若惊，这姑娘一点不高兴就扭脸不看人，抿嘴不说话，很不高兴，就咬着嘴唇，去拔怀里的剑，居然还会夸人了。 “陆姑娘剑道基础殷实，这天行剑……你基本学会了，剩下点关节，自个儿捉摸捉摸，也没什么问题吧。” 陆红鸾点点头，“那你呢？” 商叶瞥了眼视野内的系统界面，象征剑道道行值的十瓣莲花又亮了两朵，涨幅和天行剑几乎没差，近期白赚了不少高深剑术，自己也有些感悟，照这进度下去，剑道由熟练入精通，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微微一笑。 第二天，万夫剑术就修习完毕了。 老实说，这套剑术就该叫莽夫剑术，路数不多，全篇八个字可以总结——“速度制胜，以伤换命“，杀伐气息比他学得所有剑术都要重，这让他对万夫剑的法诀篇有些小兴趣了，可惜他不姓陆，估计没机会入手。 “明天，我就要走了。” 商叶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 “我也是……”陆红鸾眼珠子晃了晃，似乎在想些什么。 “很好，咱们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宅着好好修炼了，只要够勤勉，这部资料片结束前，还活着的话，说不定能冲击一下丹境…… 这时，陆红鸾瞅着一边，有些心不在焉。 商叶顺着看了过去，却见一身大白长袍的夏侯雪树站在树下，正四十五度角仰望青天。 山神老爷偶尔会出来散散心，看看风景什么的。 “你要是对猴爷感兴趣，可以找他聊聊天什么的，他很好说话的。” “没，没有。” “嗨，是不是没见过活的大妖怪？” “活的……见过。” “嗯，死的呢？” “……” “咳，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猴爷久经风雨，满满的人生经验，平时不显露而已，有啥不懂的，你别怕，只管去问，我呢……” 商叶手里捏着一块灵石，说道：“氪石头去了，没事别烦我。” 说完，他回屋打坐修炼，肝练度去了。 陆红鸾原地犹豫了会儿，盯着夏侯高大的背影，低声道：“我又不怕。” …… 夏侯雪树回头看着几步外的陆红鸾，露出疑问的表情。 “那个，你……” 夏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腰间的常黯，微笑道：“对刀法一道感兴趣？” “嗯！” 小姑娘眸子一亮。 “我们也可以交流一下，不过呢……” 夏侯望向了如意居，轻声道：“别听他的，身为妖族，我这岁数还不算老，即使我好像已经……” 死了…… 陆红鸾：“……” …… 人生和游戏一般无二，上学无聊，练级枯燥。 整天天的剑道武功，抽空还要画几道符箓，每次退出神魂观想修炼，就跟从河里爬出来一样，不洗澡实在受不了。 当然，耗时最多的，还是内功修炼，积攒修为如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境界这玩意，某种程度上，就是丹药和灵石堆积起来的。 彻夜修炼，一觉睡到烈日当空，商叶顶着黑眼圈，走出如意居…… 漆黑的长刀破空而至。 商叶扣了扣眼屎，一动不动，任由刀锋停在自己的脖子上，“真的吗？我们现在开始教小姑娘玩刀了？” “说谁小姑娘！你很大吗？” 商叶直接无视了陆红鸾，看向院子里的夏侯雪树。 山神老爷微笑道：“陆姑娘很聪明，非常有天赋，说不得，能在刀法一道上有所成就。” “刀法？” 未来阳神剑仙练刀去了，开什么玩喜…… 商叶伸手探进门旁的厨房，取出一件东西，然后拿回陆红鸾手里的常黯，说道：“我很欣赏你打架时，心思活络，不拘泥于器物，不像某些死脑筋修士，但是呢…… 你还是继续练剑吧，更有前途些，想玩刀的话，这个给你，回头可以跟老板娘学做菜，我很看好你……” 陆红鸾看着手里的菜刀，明显愣了下，正要发作，却见商叶已经走远了。 …… 走过陡峭的山道，商叶来到山顶。 眺望天际的苍梧背对着他，远远便说道：“这才几日功夫，你们便将一套高深的剑术尽入囊中，我年轻时，若有你们这般悟性，也不至于在这里蹉跎岁月。” “真人可是静极思动？” “呵呵，只愿这样的悠闲岁月能永远持续下去，但是……” 苍梧抬头看了眼，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商叶看着天空，回道：“云？” “云上呢？” 商叶眉头微挑。 苍梧道：“怎么，觉得我自相矛盾，一边享受岁月静好，一边又渴望云上的风景。” 商叶想了想，回道：“可能，修士大多如此吧。” 想咸鱼混日子，又想升级…… 苍梧凝视着天空，仿佛要透过云雾，看到些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话风一转道：“要走了？” “嗯，特来请辞。” “路上小心，这里看似风平浪静，总有不速之客。” 商叶作揖离去。 两人都没有谈及陆家小姐，说什么好呢，真人你派那个小辣椒找我麻烦，是想从我这里逼出点什么吧，但是她太嫩了，现在说不定正在学做菜…… 商叶走远前，突然回头道：“前辈……” “什么？” “嗯。“ 商叶笑了笑，“没什么，保重。” …… 城门口。 商叶左顾右盼，和守门的士卒打了声招呼，便屁颠屁颠地开溜了。 荒原古道，天高地远。 当太平山逐渐成为天边的背景时，商叶停下了脚步。 “所以，非要这样是吧？”他无奈道。 陆红鸾怀中抱剑，站在前方。 “他们说你没用真本事和我交手，我们再打一场，你一定要认真对待我。” 商叶：“……” 第一百零六章 灼莲剑 欲取之，先舍之。 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失。 商叶权衡再三，决定离开，走得并不潇洒，满满的心理负担，以至于昏天黑夜地修炼，避免自己胡思乱想。 主线剧情绝对不能改变，荒原妖祸大势所趋，而太平山处于一个很特殊的点上，动一则发全身。 所以，商叶只能静悄悄地离开，将这里当做漫长旅途的一个落脚点，即使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 “你别想就这么走了！” “我烦着呢，咱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不好。” “怎么不好？” “除了学剑，你都不愿搭理我，不算好聚，不辞而别，更不算好散。” “我整天忙着修炼，哪有空陪你聊天，不辞行，就是怕你来这一出。” “我管你，反正你没跑掉。” “就没见过你这么难缠的，我怎么你了？” “你打赢我两次！” “你是要我赢第三次，还是打到你赢为止，我认输行吗？” “不行！” 陆红鸾重重摇了摇头，额前齐齐的短刘海儿抖了抖，“输赢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能留手，更不能小看我。” “行吧行吧，那个……” 商叶实在按捺不住了，“等一下，你这个前齐后整的娃娃头，谁给你剪的，你之前不就是把头发剪短了而已吗？” 陆红鸾一听，连忙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脑门，说道：“老板娘，今早剪的……别说其他的！你要跟我好好打一场！” “知道吗……” 商叶蹲在路边，揪了一手杂草，吐槽道：“你这大眼睛，小圆脸，婴儿肥，加上这头发，再换一身花裙子，你就可以去……” “闭嘴！” 半出鞘利剑反射着阳光，晃得商叶眼前一花，他抬手遮了遮，对恼羞成怒的小姑娘道：“正愁着呢，猴爷您管管她吧？” ——“我和陆姑娘相处得很愉快，她应该不想和我动手，而且，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她性子执拗，不达目的，大约会一直跟着，你还是自己解决吧。” 商叶拍拍太阳穴，中止了心神交流，心想这算叛变嘛…… “对了，你身边的长辈呢？” 他向后面看了看。 “修炼去了啊。” 商叶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撸起袖子，说道：“看来，今天不动点真格的，还打发不了你了。” 虚空神降，显圣…… 小臂上的符文像坏掉的日光灯一样，闪了两下，然后熄灭了。 商叶拍了拍胳膊，一脸囧态，天师和契约神灵相性差时，会导致降神失败，这是有先例的，但……这算啥啊，罢工不想上班？ 他突然神憎鬼厌了。 还是说，大家都懒得陪这丫头过家家…… “你的法术好像不太灵？” 商叶极为无语道：“不是，我……” “我的很灵哦……” 陆红鸾嘴角上扬，银色真气自体表涌现，然后缠绕在那细长的剑身上，使其远远看去，仿佛一把白色的巨剑。 她将之压在腰侧，作起剑势。 “我是不会留手的！” “别啊……” “一剑所指，天地不挡！” 银色的弧光瞬间扩散开来，百步内的荒草齐根断裂，漫天飞舞。 商叶双目微眯，光影劲风扑面而至。 “啧！” 清浊二气在银灿灿的剑光中，四散激扬…… 长剑划出一道弧线后，斜插入地面，柄端不断颤抖着。 商叶将法剑收入背后的剑鞘，然后拔起脚边的长剑，看着一旁的陆红鸾，无奈道：“现在满意了吧？” 将剑递过去。 陆红鸾却一动不动。 “别耍性子，我这回真没留手。” 商叶倒是想留，奈何这姑娘换打法了，上来就aoe大招，两位大仙又作壁上观，他只能和人家硬拼了。 所幸同境界拼剑法，无上传承没有落入下风的理由。 陆红鸾微低着头，却没有接剑，而是轻声道：“剑不是我的。” 商叶自然也看出来了，陆红鸾的佩剑柄鞘呈墨绿色，看着低调，实则品阶不俗，而这把柄鞘暗红，还有莲花纹路。 他摸摸剑身，趁机打开了系统界面： 【名称：炎灵·灼莲剑】 【品质：中品法器】 【介绍：天夷剑宗火系剑胚四锻所成，剑生红莲纹，可助长灵火威势，吸纳火焰。】 商叶疑惑道：“剑宗兵刃？” “太平真人前几天托人给我，让我学完剑术后，送给你。” “我的？” 难道是任务奖励，一个还算寻常的换艺任务，顺便带一带青春期小姑娘，却送了中品法器，同阶法器，兵刃最贵，这似乎有些大手笔…… 陆红鸾抿着嘴，盯着地面，显然叒陷入了自闭状态。 “那个啥，不用我跟你讲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吧？” “不！用！” 面对商叶的揶揄，陆红鸾选择狠狠地瞪了回来。 “呵呵，保持这个精神头，咱再会。” 商叶拿着灼莲剑，刚要离去，又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问道：“你跟太平真人是亲戚，我听说他以前是剑宗门人，哪座山头的？” “不清楚。” 陆红鸾脸色低落地想了下，微微摇头道：“我只知道苍叔叔的父亲，是剑宗有名的大剑修。” “他是？” “云龙剑仙苍武进，前星月峰长老。” 商叶听着一愣，凝视着灼莲剑，瞬间明白了许多，难怪当初星月峰遗迹出事，第一个赶到的是苍梧。 当年，星月峰挪到赤血山林的秘谷后，这一脉的门人，部分跟随屈不封传人安侍郎远赴海外，成立了星海会，部分散入诸脉，而长老大多归隐山间，其中一人将嫡子送到了玉京山学艺…… “怪不得这么待见我……”商叶低声道。 陆红鸾这么有背景有天赋，长得还讨喜，苍梧见都懒得见，却对他一个外门天师这么亲近…… 想到这，他略一失笑，收起灼莲剑，径直离开了。 “你不是要走？往回走干吗？” 商叶翻了个白眼，回身对发问的小姑娘摊手道：“跟老板娘学做菜……” …… 太平山。 太平真人一如既往，孤凌绝顶，遥望荒原。 商叶穿过山巅的乱石堆，向崖边走来。 “怎么又回来了？” 苍梧问。 商叶淡淡一笑，拔出刚入手的灼莲剑，高高举起，清浊二气自剑身两侧升腾而起，随后一剑斩落。 碑石五剑·飞涯！ 苍梧一动未动，任由灼莲剑直直斩来。 那幽若寒潭的眼眸深处，映照着一条极亮的白色光线。 第一百零七章 狮虎 “划分清浊，开天辟地……” 苍梧隔着剑锋，凝视着商叶，说道：“难以置信，本以为蒹葭的弟子和星海会关注你，是因为你得了星月峰一些剑道传承。 是以，你我一个道门天师，一个玄门真人，也算有了点香火情。 万没想到，你居然得了星月峰的无上传承碑石五剑。” 商叶还功收剑，微笑道：“晚辈侥幸而已。”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侥幸？” 苍梧缓缓起身，来到商叶身边，说道：“天下没有侥幸习得的无上传承，抛开剑法不谈，个中神意绝非常人能领会。 我姑且猜测一下，你是得了前人馈赠，他将毕生所修的剑意给予了你，即便如此，旁人的神意终究是旁人的，你能观其形，而效其意，斩出这一剑飞涯，可见已将其化为己用，足见悟性惊人……” 再惊人，那也是系统的……商叶讪讪一笑。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苍梧问。 “还请前辈明示。” “我父云龙剑仙乃前代星月峰大长老，他生平最大的遗憾便是星月峰传承断绝，若能再续，他在天之灵应该会很欣慰……”苍梧拍了拍商叶的肩膀。 商叶摆手道：“晚辈修为浅薄，万不敢当。” 苍梧轻笑一下，问道：“走了，怎么又回来？” 商叶顿时露出无奈的表情，“和陆姑娘友好地切磋了一下，深感自身剑道不足，打算在这里修炼一段时日，请前辈指点一下我侥幸习得的……剑法。” “我？指点你？”苍梧收敛神色，认真看着他。 “嗯，就像刚刚那样。” 苍梧眯眼打量着商叶，绕着他走了几步后，半疑问地说道：“你想借无上传承的神意予我一观，以砥砺剑道……” 商叶伸出手指，蹭了蹭鼻梁，算是默认了。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说传承事大，修行也没有一步登天的捷径，传说中的星月峰无上传承，其剑中意象自然令人神望，但……” 苍梧摇了摇头，“非我所求。” 商叶见状，干脆挑明了说道：“晚辈修为尚浅，也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剑宗无上传承自然蕴含道之法则，晚辈只是依葫芦画瓢，远不能体悟其中奥妙，由我施展，虽说隔了几重山水，前辈若有所得，多少也算晚辈偿还了救命之恩。” 苍梧搓着下巴的胡碴，问道：“你有筑基中段的修为吧？” “嗯。” 昨夜或者说今天凌晨，刚到的筑基中期系统认证。 “还得了金银花三丹，若寻常修士，恨不得日夜苦修，只为早日踏上金丹大道，你修为尚浅，频繁使用高阶剑法，难免逆水行舟。” “谢前辈提点，但我区区筑基修为，精进与否，无关紧要，不如在剑道修行上，多下一些功夫。” 从大局上看，哪怕是一个金丹修士，有没有，也并无区别…… “你小子很会说话啊。”” 苍梧笑了笑，说道：“那晚，玉华找你，我还担心你初出茅庐，应对不当，惹恼了顶上真人，见你身手不错，让陆丫头过去，给你表现一下，却见了神降术和大妖灵鬼，如此看来，天师道是有心栽培你的，我多此一举了…… 这些也不重要，关键是你维护玄门，挤兑陆丫头肆意妄为的那番话，说到点子上了，这才给自己挣了三丹。 不然，你以为玉华远道而来，就是给你送好处的？ 我都没这么大面子。” 商叶听得暗自咂舌，他就顺势而为而已，哪知道这么多道道。 苍梧道：“到底是剑宗无上传承，足令世间剑修趋之若鹜，我说毫无兴趣，也不尽然，你想在这山头消磨时光，顺便练练剑，倒也可以，但有言在先啊…… 本座，可没有金银花三丹这样的宝贝送你，顶多唠叨唠叨。” “有此剑相赠足以。” 商叶抱着莲灼剑，揖手道：“多谢前辈成全。” …… 山道上。 商叶两手抱着后脑勺，一阶一阶，悠哉悠哉地往下走。 所谓心无所欠，方能自忧。 之前，和老前辈交流，还是有些压力的，好待太平是那种平易近人的真人，明明是一方仙府的首座，却没什么架子。78中文首发 . . “我说……” 商叶瞅着路边一棵大树，无奈道：“你躲着干啥呢？” “没、没躲啊……” 陆红鸾搂着剑，从树后走了出来。 这姑娘和他动手前，往往元气十足，凶得像刚断奶的小奶狗，一旦输了，就超级自闭，杵着不说话，但隔一阵子，又会兴冲冲地冒出来。 “你又好了？”商叶边走边问。 “好什么……没好！” “没好就回去好啊。” “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你不好，还要跟着我，我就不好了。” “你不好就不好！” “我不好，你就好了？” “我很好！” “你又好了……” “没好！” 路过的玄门弟子门听着这番对白，纷纷面面相觑，一脸莫名其妙。 两人东拉西扯，走到了杂货铺门口，进门前，商叶一脸嫌弃地说道：“扣扣你了，你没地儿吃饭吗，非来蹭饭？” “说谁蹭饭呢！” “难道你给钱了？” “我……” 忽然，门从里向外推开。 店家老伯一见两人，粗眉毛抖了抖，说道：“又来蹭饭啦？” 商叶顿时抗议道：“老板，她蹭饭，我可是给钱的。” 老伯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了拍门牌，回道：“给钱咋的，老夫这又不是饭铺，还不是蹭饭……” 说着，他回头喊道：“老婆子！午饭多两张嘴！” 陆红鸾一脸幸灾乐祸地跨过门槛。 “你也是蹭饭的。” 商叶有些无语，看了眼写有“货山居”的招牌后，也跟了进去。 玲珑如意居再度立起，大婶还是那般热情好客，乐呵呵地站在厨房窗户里，远远冲两人挥舞着铁勺。 商叶倚着如意居的前门，没着急进去，而是抱着手臂，对一旁的陆红鸾说道：“你都跟到家了，有话快说。” 陆红鸾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会儿，还是说道：“你之前打赢我那招……” “是。” “我还没说呢。” “你在那里偷听我们谈话，我们都知道，真人默许了，你说啥我都认，但出了这个门，我可就不认了啊。” 商叶歪了下脑袋，又说道：“而且，咱们要讲江湖道义。”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 “很好，我请你蹭饭，嗯，仅限今天。” “那个……我有件事……想跟你……商议一下。” “扭扭捏捏的，不像你，直说吧。” “我想学……碑石五剑。” 商叶顿时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在下没听错吧？” 陆红鸾面庞微红，低着头，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我不想去天夷剑宗，我不缺功法和剑法，但只有大仙门才有无上传承，所以……” “不行。” 商叶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且不说我没理由教你，我压根就没办法传授给他人，或许能把真元运用的法门告诉你，但关键的神意、道法，我无能为力……” “我知道，但我可以等，只要你成就元婴地仙，一定可以传授。” “哈！你对我还真有信心，考虑到你的修为，还高我那么一丁点儿，咱们还是想点实际的吧，比如老板娘做了什么菜……”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啊。” “我想学……” “我不想教……” “我、我、我……可以拜你为师！”陆红鸾大声喊道。 商叶扣了下耳朵，心想还真有仗着自己好看、家世好、天赋好、就想白嫖无上传承的存在，老实从基层做起不好吗…… 他一字一顿道：“我、从、不、收、弟、子。” 噔！噔！噔…… 啪！ 开门声。 商叶连忙转过身子，只见小千雪一个虎扑，冲进了他的怀里，撞得他后退两步，然后牢牢挂在他的脖子上。 “狮虎！” 第一百零八章 谈心 千雪：“啊——” 商叶举起饭勺，丫头一个点头，张口咬住，然后却不松嘴。 “好好吃饭，别闹。” “呜呜呜……” 千雪含着勺子，乐呵呵地直摇头。 “那你自己吃吧。” 商叶放开勺子，由她咬着，拿起了自己的筷子。 “诶！” 千雪立马发出不情愿的声音，自己抓着勺子，跳下凳子，然后往商叶腿上一蹦，之后捧着脸，晃着马尾辫，张嘴等饭吃。 “吃饭不要托下巴。” 商叶无奈说了声，只得继续给她夹菜，几天不见，丫头突然很黏人。 “话说，我嫌老板家的四方桌挤，端回家吃，你跟过来干啥？” 一旁的陆红鸾搂着佩剑，死死盯着他。 “来了就吃饭，瞅我干嘛？” 陆红鸾突然道：“你把人藏在法器里。” “昂。” “你把一个小女孩藏在纳物法器里。” “是啊。” “你把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藏在房子一样的纳物法器里，屋里只有一张床，你还让她坐在腿上，互相喂饭。” “嗯……嗯！你先把剑放下！” “给我一个理由。” “你打不过……停停停！说了几遍了，这是我弟子！” “你还说从不收弟子！” “……这只例外。” “那我……” “你不行，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 又来了…… 商叶叹了口气，肩膀一垮，下巴往千雪头顶一搁，星月峰传承的事，他自己都拎不清，名不正言不顺的，哪资格教别人，万一让人扣个破坏剑宗正统的帽子，再给剑宗大爷们江湖通缉。 退一步说，哪怕他有能力传授，也不可能随意改变一个未来注定成为阳神剑仙的人的人生轨迹。 “那啥，原因很复杂……” 忽然，小千雪嚼了几下吃食，然后用力一咽，接着脆生生道：“因为你不会下面条，之前有个小姐姐下面给师傅吃，然后两人天天在一起呜呜呜……” 商叶连忙捂着丫头的嘴，顶着陆红鸾怀疑的目光，勉强笑了笑，然后掰开揉碎，好好说道了一番。 “陆姑娘，空口白话套无上传承，哪有这种好事，你还是现实一点，好好游历四方，待时机成熟后，乖乖拜入剑宗，努力个几十年，阳神可期，我很看好你，到时候什么诸天剑界、我剑录，还不唾手可得。 我这儿真没便宜给你占，哪怕我答应教你，你等我功至地仙、神通剑意，猴年马月啊，就算真等到了，我也未必有资格外传剑宗传承，我可是道门天师啊，再退一步，我能传，那你家里能允许你拜入天师道吗？” 陆红鸾听得脸色变化，几欲说话，一番挣扎后，起身就往门外跑，出去后，还喊道：“我不用你们教我怎么做！” 哎哟，脑壳疼…… “师傅，她怎么了？” “没啥，就是青春期。” “青春期是什么？” “叛逆，不听话，耍小性子，千雪不能学啊。” “哦……师傅，你个子是不是变小了。” “怎么说？” “我以前都碰不到你的下巴哦。” “是嘛。” 商叶坐直身子，举手估量了一下自己下巴到千雪头顶的距离，然后托起千雪的左臂，袖口果然又短了些，目测丫头的身高后，将她抱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以后不能这样了，特别是有别人在的时候。” “为什么啊？” 千雪撅着小嘴，明显有些不高兴。 “因为千雪是大姑娘了。” 商叶捏了捏丫头的鼻尖。 “大姑娘就不能和师傅一起吃饭吗？” “可以，但不能这样坐，还有啊，那个……” 商叶望向如意居的卧室，“今晚开始，你一个人睡床上，我在床边打地铺。” “不要！” 千雪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要一个人睡了。” “听话……” 千雪二话不说，跑进卧室，扑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商叶跟过去，靠着卧室的门，无奈道：“怎么啦？” 被窝里发出闷闷的喊声。 “千雪青春期！” “……” 商叶皱着眉头，挠挠脑门，露出思索的表情。 吃完饭，去还碗碟。 商叶问老板娘有没有旧衣服、碎布什么的，大婶抓着围裙下摆，擦了擦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点头道：“多着咧，针线用不？” …… 千雪缩在被窝里，抿着嘴，生着闷气。 忽然，外面有人出声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没有人。” “没有人，是谁在说话？” “没有人在说话。” “好吧，我有一份礼物，‘没有人’姑娘要不要赏脸看一下啊？” 被子掀开了一角。 只见一个身穿藏青袍的小天师布偶趴在床边，晃着脑袋，说道：“乖徒儿，为什么大白天躲在被窝里，不出去玩呀？” 千雪默默伸出手，把布偶拿了进去。 商叶见被窝又没动静了，想了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救命啊，为师喘不过气了，快让我出来……” 话音一落，千雪便抱着布偶，探出了身子。 “师傅做的？”她问。 “准确说，是我和老板娘一起做的，我提供了设计思路和一件旧的天师袍，还帮着剪了线头，哦，它背上两把布条剑，我裁的，厉害吧。” “哦……” “让它和你睡好吗？” 商叶坐在地上，拍了拍地板，说道：“师傅呢，也没走远，就在这里睡，你伸伸脚就能踩到，说话也能听到。” 终于，千雪搂着小号商叶，探头看了眼地板，然后点了点头。 商叶立马拍了下手，起身道：“走，和我谢谢婶子去，然后呢……” “修炼？”千雪问。 商叶看着小千雪水灵灵的眸子，微笑道：“出去玩啦，刚来太平山，咱们都没有到处转转呢。” “嗯！” 千雪顿时掀开被子，扑了过来。 太平山和郁郁葱葱的内地山林不能比，到处都是石头和砂土，太平仙府周围倒是有片林子，谈不上茂密，也算有些生机。商叶估计是人造林，进去之后，还发现，不仅是人造林，还是一处未激活的法阵。 千雪扛着小花伞，在前面撒泼，商叶默默跟着。 忽然，他听到附近有动静，身子后仰，越过几颗树，见到了什么，犹豫了下，嘱咐千雪不要走远，便走了过去。 “提醒一下，你把这棵树砍断了，等于坏了此地风水哦。” 商叶抱着手臂，倚着一颗树说道。 陆红鸾举着剑，面前粗大的树干上，满布剑痕。 “不要你管。”她说道。 “也不是要管你，若坏了人家的法阵，会把仙府的人引来，到时候一阵吵嚷，那多烦心，你不是想静静吗？” 陆红鸾闻言放了下剑。 商叶见她不说话，本想离开，刚迈开步子，陆红鸾却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加入天师道，是只能如此吗？” “我啊，别看我这样，当初有不少前辈想收我入门，太乙、天夷、灵济、甚至还有阴阳道，我最终选择天师道，够自由，规矩少。” 三天毕业，个把星期出师什么的…… “真好，可以自己选择。” “你也可以自己选啊。” “我？” 陆红鸾回过头，面无表情道：“我若拜入剑宗，连选山头的机会都没有，只会进虎啸山，和父祖一样。” ok，哄完小的，该给大的做心理辅导了…… “选择这种事呢，拿别人做比较，并没有意义，你如何知道我选择天师道，一定是我想入，而不是因为某些原因，只能入。 人在不同时间、地点，经历不同的事时，会有不同的选择，日后某一天，你会以身为剑宗修士而自豪，也说不定呢。 再者，你知道吗？ 世间绝大多数人是无法修行的，他们或许没有资质，或许天赋不足，或许没有资源，或许没有正统传承，而你比他们拥有的多很多很多…… 所以，请放过这颗树，至少别只砍它一人，这里这么多树，你可以雨露均沾。” 陆红鸾本来听得入神，最后眉头一皱道：“雨露均沾？” “哦，跑题了，不好意思。”商叶见小千雪越走越远，有心跟过去，随口道：“你自个琢磨下，记得明天早起，和我去山顶。” “我为什么要去山顶？” “傻姑娘啊。” 商叶指了指山顶，“真人让你偷听，就是默许你去，这点悟性都没有。” “我……我不去。” 千雪似乎意识到离师傅远了，回头看了看，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商叶远远向千雪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见真人。” “我想见苍叔叔，是因为他一直不想见我，若是允许我拜见，让人通传，我肯定会去，而不是……默许。” “听着怪别扭，但我好像能理解你的想法。” 商叶向千雪迎了过去，走了几步后，回头眨了眨眼道：“如果你不去见他，他怎么知道，你值得一见呢？” …… 紫霞峰灯火依旧。 阁楼的栏杆前，小师姐徘徊不定，惴惴不安。 忽然间，微风拂来。 玉华真人不知何时于屋中显现，她缓步来到龙胜玉身侧，淡淡道：“此刻，你应该在闭关……” 第一百零九章 精通 “你应该在闭关。” “我……” 小师姐盯着脚尖，欲言又止。 忽然，玉华真人回头看了眼，屋内的花屏风自行平移了些许，露出一个扎着双马尾的绿裙少女。 “师叔……好，我修炼去啦！” 绿裙少女尴尬地笑了笑，倒退几步，迅速逃出了阁楼，来到外面后，还对阳台的龙胜玉招了招手，低声道：“小师姐明天见。” 龙胜玉点头回应，然后轻轻吐了口气，回头对玉华真人说道：“师叔莫要怪小小，是我让她有什么事……” “行了，我见过那人了。” 龙胜玉不由地抓住了栏杆，轻声道：“他……还好吗？” 云裳走来握起龙胜玉的左手，凝视着她说道：“你还好吗？” “我？还好啊……” 龙胜玉眨眨眼道：“师叔何意？” 云裳抬手理了理龙胜玉耳畔的发丝，缓缓说道：“你上山这么多年，我和你师傅看着你渐渐成人。你也真长大了，半点不比蒹葭当年省心，在外任性不归不说，还重伤濒死，劳掌门亲自带回来，多少人牵挂你的安危，为你费劲心力。 如今，还学会偷跑出去，回来闭关潜修，又随意中断。 这些，以前何曾有过？” 龙胜玉微低着头，一脸失落。 云裳稍作停顿，话风一转。 “他此刻无碍，如今在太平真人那里，我见他有些身手和依仗，还要筑基中段的修为，便将金银花三丹送于了他。本是为你准备的，你在外破境没有用到，你知晓它们的价值，纵有再大的恩情，也该清了，所以……” 小师姐眸子微睁，“什么？” “所以，你在外与人结交，只需考虑自己的心意，没什么人情恩惠是宗门和你的家族无法承担的，明白吗？” 小师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专心修炼去吧。” 龙胜玉犹豫着说道：“师叔，那个……” 玉华真人仿佛看出了她的所想，直接说道：“他本想传信给你，我说你在修炼，让他等一月。” “我没说这个啊……”龙胜玉小声道。 云裳宠溺地按了下少女的鼻尖，便离去了。 龙胜玉独自站在月光下，凝望着手里的传书飞剑，微微一笑…… 玉京山玄门大殿的瓦顶上，一个青袍高冠的女人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脚踩着屋脊，一脚搭着瓦片，举着鎏金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然后远远丢掉，骂咧咧道：“都说道门天师尽是些老实人，狗屁啊！一声不吭的，要是老娘亲闺女，可不得气死！” “说得好像亲徒弟，就不气了一样。” 云裳踩着屋脊，缓步走来。 “怎么不气，老娘掀他祖师堂的心都有了。” 云裳道：“又借酒说胡话，让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女人虚含着眼，伸出两根手指，弯了弯，轻笑道：“所以没人能看到，谁敢乱看，就戳瞎谁的招子……” 云裳叹了口气。 “知道你忙，闲暇时，少耍酒疯，也不知给谁看，不如多关心一下仙珏。” 女人一手托腮，微笑道：“谁看到，给谁看。” 云裳无奈地摇摇头，屈身握住女人的手，两人随之消失在原地。 …… 山风徐徐，晨光明媚。 千雪扛着小花伞，嘴里数着数，一阶一阶往上爬，商叶不紧不慢地跟着。 临近山顶时，陆红鸾搂着剑，从路边的树后走出，默默跟着两人。 商叶打着哈欠儿，随口道：“见了真人，要有礼貌，前辈集太剑两家剑道之所长，稍微指定你一下，也够你受用许久的。” “……要你说。” 陆红鸾撇了撇嘴。 商叶微笑以对。 几人来到山顶后，只见不远处的太平真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忽然，附近的石堆离地悬浮，然后左右散开落下，露出了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 商叶和陆红鸾略一对视，然后走了过去…… …… 斗转星移，一晃近两月，日头越发炎热起来。 商叶过得倒还充实，除了日常修行，便是和精力无限的陆红鸾相互喂招，以及演练碑石五剑，供太平真人参悟，自己也赚些熟练度。 这天，山顶骤然亮起一抹极亮的银光，灼莲剑即将刺中苍梧的眉心时，真人手成剑指，轻触剑尖，那点锐利的剑芒留在了指头，他凝视了光芒一会儿，突然一抖臂腕，那光宛如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轨迹，消失在了云端。 随后，一只爪足可擒拿牛羊的巨大猛禽，伴随着破碎的羽翼，摇摇坠落。 商叶看得眉头紧皱，默默放下了灼莲剑。 时间快到了，狩岳巡方…… …… “这回是要走了？” 苍梧膝间横剑，眺望着北方。 商叶点头道：“多谢前辈这段时间的教导，晚辈受益良多。” 苍梧“嗯”了一声，又道：“把陆丫头叫来。” 陆红鸾来真人面前后，甜甜地叫了声叔叔，乖乖往那儿一站。 商叶看得眉头直抽抽，事实证明，不管啥样的小姑娘，在长辈面前撒娇，都是天性使然，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本孤高，奈何撒娇有用。 似乎是感受到目光，陆红鸾眯着眼，挑衅似地瞅了商叶一眼。 后者挪回脸，权当没看到，他已经免疫这个未来注定成为阳神剑仙的小姑娘的一切蔑视、挑衅、威胁、或者无理要求什么的，陆丫头典型的大小姐性子，还特别要强，虽然有时候还算可爱…… 苍梧双手平按着膝间长剑，说道：“这阵子也没教你们太多，你俩自行修炼，也进步神速，如今离别在即，我再……” 话音未落，商叶只觉得强风扑面，天地骤然失色，变得白茫茫一片。 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两柄巨大墨剑自空中坠落，触地的一瞬，化为了两个持剑墨人，然后缠斗在一起。 商叶一看，便知墨人所用的剑招，大体是他和陆红鸾的路数，只是细节之处，处理得更加精妙得当，具有章法。 这些天，他和陆红鸾对练了不少，苍梧大多在一旁心神自观和神游天外，偶尔才会提点一两句，能得半步阳神的大剑仙指导，都该知足，人家不热情，总不能埋怨不是，却不知，真人原来准备了一份经验大礼包。 商叶屏息凝神，努力将这神意演化的剑斗景象，映照在瞳孔深处。 许久后，当他回到现实时，视野内字幕滚动，道行五境——门、粗、精、绝、化，系统界面显示的「剑道」经过一年的勤加练习和名家指导，以及多门剑术的喂养，终于由「粗解」步入了「精通」。 第一百一十章 离去 天边显露着鱼肚白。 “天师小哥，今天没和那姑娘一起耍啊？” “呵呵……” 商叶面对城关军汉的调笑，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牵着千雪，迎着夏日凉爽的晨风，走向了荒野深处。 昨夜本想和太平真人正式辞行，却被仙府弟子告知，真人闭关了。 商叶不算意外，苍梧之前说过，参悟碑石五剑有些收获，近期或闭关潜修，只是没想到临别一面都免了，倒省了一番说辞。 商叶走远后，回头仰望。 今日，山顶崖边没有了苍梧的身影。 商叶初见这位真人时，颇感其豪迈洒脱，是一个典型的剑仙，相处一阵子后，觉得他为人淳厚和善，偶尔还会说些趣话，没什么真人的架子。 短短两月，商叶也不敢说多了解别人。 毕竟人性多面，别提还是坐镇一方的地仙修士，但总体来讲，商叶对他感观不错，还有些渊源，为此，便停留了一段时日。 此去之后…… 彼此未来，且看且行了。 商叶自己的路都无法保证畅通无阻，今后若有什么意外，在这荒蛮之地丢了性命，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某位傲娇大小姐，商叶压根没知会她…… 那姑娘进步极为生猛，商叶起初借她磨炼剑道，却没想到，她很快适应并吸收了那套玩家式的功利型打法。 近期，商叶已经无法单纯依靠丰富的战斗经验，与之周旋了，若不用神降术和碑石五剑，反而会被压制，所以说，不走不行了。 距离从小师姐那晚敲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商叶的剑道得到了长足进步，道行境界也升到了精通，但因频繁施展高阶剑法，修为仍然滞留在筑基中期，进度已经落下了一些，总要适可而止。 说起来，陆红鸾这几天也要离开太平山，似乎是听从家族安排，前往中天某处洞天福地，筹备结丹破境一事。 现在离开北地也好，基本能避开秋收时节的妖祸。 而商叶此去，却打算继续北进…… “师傅，咱们要去哪呀？” 千雪带头小跑了几步，然后回身倒退着问道。 商叶想了下，回道：“嗯，往西北方向走下去，会遇到一条很长很长的峡谷，名叫大荒谷，据说有好几千里长，宽的地方能有上百里……” “好厉害的样子，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咱们暂时也不过去，先找个地儿猫一阵子。” “哦……” “往后可能有危险，千雪不要乱跑，时刻待在师傅身边。” “知道啦。” 两人走了半天，太平山逐渐成为天边一个模糊的黑点。 商叶回头望了会儿，默默松了口气，可算没人追来，那位小姑奶奶整天打碑石五剑的主意，难缠至极，一天都不消停。 现在想想，这段日子可真热闹，总算是翻篇了，就不知太平山的人会念叨他和陆红鸾多久，两人没少弄得鸡飞狗跳。 “师傅看什么呢？” 千雪顺着商叶的视线，看了看后方。 “还能看啥……” “红鸾姐姐？” “叫得这么亲啊……” “师傅打坐的时候，姐姐经常找我说话呢。” “什么话？” “悄悄话。” 商叶眯着眼，露出怀疑的表情。 “师傅放心吧，姐姐昨天问我们什么时候走，我都没告诉她。” “千雪乖哦。” “不过，其实说了也没事，姐姐不会追来的。” “呵呵，为啥？” 姓陆的疯丫头一个，为了学碑石五剑，可谓软硬兼施，商叶这些天深受其害，哪里能轻易放过他。 “因为我们说好了，等我从师傅这儿学了剑法，就教给她……” “哦，这样啊……” 商叶一愣，“等等，你们啥时候关系这么铁了，姓陆的可以啊，另辟蹊径，丫头你咋能胳膊肘朝外拐呢呢。” “不是呢！” 小千雪抓着商叶的袖口晃了晃，撒娇道：“这样的话，姐姐就不用缠着师傅，不用给师傅当徒弟，师傅有千雪一个人就好啦。” “额，好像有道理……” 商叶默默望天，觉得陆红鸾这事儿，铁定没完呢，只希望这中二期少女能讲点义气，没因为他不辞而别，就大嘴巴乱说话。 …… 十来天后。 商叶披着枯草扎成的极地服，爬在一处小丘陵上。 视野之内，那本该无限延伸的灰色大地在远处突然显露出一个断崖式的裂口，这条大到不可目估的断裂带，正是大荒谷，以此地为界限，南侧通称为外荒原，北侧为内荒原——也即妖族真正的栖息之地。 大荒谷因为地势低凹，汇聚了荒原大量水脉，内有相当多的湖泊，是这片莽荒之地少有的生地，如今却安静异常。 商叶远远眺望着，隐隐有些不安，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莫说妖类，连寻常飞禽走兽的踪迹都未曾一见。 他算了一下时日，当下决定不再冒险露头侦查，此刻算是半只脚踩在鬼门关上，大荒谷的北方随时可能涌来遮天蔽日的兽群。 商叶爬下山丘，来到一处不怎么起眼的洞窟前，附近土地松软，丘陵表面有不少坑洞。 千雪蹲在洞口处，手撑着脸，有些百无聊赖。 她见商叶来了，起身便要说话，后者脱下用以伪装的草披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牵起她的手，向洞穴深处走去。 洞里黑漆漆的，千雪向商叶靠了靠，显得有些局促。 商叶摸摸千雪的脑袋，然后搓出一团灵火，继续深入着，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处不算大的地下空洞。 这里有几汪水潭，水质清澈，说明连通着水脉。 商叶先前探查过，洞内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他来到最大的水潭前，然后取出了辟水珠“水月”。 “丫头，一会儿咱们下去，你抓紧我。” 千雪点点头，拦腰抱住了商叶。 幽深的潭水荡起了涟漪，水下亮起了莹白的光芒。 商叶单手举着水月珠，身处一个与身体等高的水泡内，缓缓下沉着，约莫下了二十多米后，脚底踩着泥沙，来到了水底。 还不够深啊…… 商叶想了想，又借辟水珠的光照，在这只有泥沙和石头的水下世界里，摸索了一阵子，找到了一条勉强能钻进去的水道。 他矮着身子，拉着千雪钻了进去，若前方无路，大不了再退回，反正法器在手，也不担心出差错。 所幸，今天运气不错。 一刻钟后，商叶从另一处溶洞水潭冒出了脑袋。 见附近空间宽敞，他略微松了口气，刚刚在狭长的水洞里，一不小心激起了泥沙，结果两眼一抹黑，全靠神识引路，这才走出来。 上岸后，又探查了会儿。 这处溶洞没有其他通道，只有些透风的岩缝，除了来时的水潭，还有一座约莫篮球场大小的地下湖。 商叶在岸边犹豫了下，又抱着一脸懵懂的千雪，跳进了湖里。 辟水珠散发的荧光透过清澈的湖水，照亮了附近的岩壁，但依旧无法驱散水底深处的黑暗。 商叶沉了一会儿，觉得足够隐蔽，深度也差不多了，寻到一处内凹的岩壁，这里的地面还算平整，便操作辟水珠，开拓出了一片可以容纳房屋的水泡空间，然后放出了如意居。 千雪欢呼了一声，连忙开门冲了进去，这地下水洞阴暗宁静，一路有些压抑，可把她憋坏了。 商叶最后环视四周，除了细微的流水声，再没有其他动静，见无异状，他也回到了屋内。 “师傅，咱们来这里干嘛啊？” 小千雪抱着零食罐，从厨房走了出来。 这丫头十分顺从自己的心意，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惦记吃的。 “也不做什么，就是先躲一阵子。” 商叶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将水月珠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用以照明。 辟水珠就是好东西，能水上行走，还能开辟水下空间，最重要的是那偶有流光闪烁的气泡壁能如鱼鳃一般，从水中摄取空气，以便短期生存。 他费这一番功夫，来这里安家，倒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藏起来，理由很简单，再过几个月，荒原妖族来袭。 根据游戏里，人族事后追查，它们是在这附近的大荒谷，完成了先期集结，也就是说…… 商叶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基本就是在上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岁月静好 世事多奇妙。 床边打地铺的商叶抱着脑袋，看着天花板。 千雪趴在床上，晃荡着小腿，下巴垫着天师布偶，正在折纸玩。 他们深入荒原，来到大荒谷附近，寻到了一处地洞，然后沿着地下水脉，凭借辟水珠，在一座幽深的地下湖里安营扎寨，过上了隐居生活。 新计划是在妖兽族群于大荒谷集结时，做一些事，考虑到这里即将“妖王多如狗，大妖满地走”，提前藏匿，便成了唯一选择，静悄悄地躲进地底深处的暗湖，足以避开妖类的感知，代价则是几个月不见天日。 所幸，修士这职业，相当一部分时间就是宅而已。 商叶已经习惯了，只是…… “师傅，你鼻子掉了！” 商叶看着床边探出的布偶脑袋，无奈道：“你老啃它鼻子干吗？” “无聊嘛……” “拿来，我缝一下。” “哦，来啦！” 话音未落，千雪一个翻身，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诶！” 商叶还想接住，却没来得及抬手，被撞了个满怀，压了个结实。 “师傅的鼻子！” “别咬我啊！” “嘿嘿……” “哎——” 一番闹腾后，丫头被商叶卷在被窝里，丢上了床。 她嘟着嘴，像个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商叶擦擦脸上的口水，然后整理地上的床铺。 忽然，他瞥见枕头下露出了一张信纸，这是草稿，两个月前，他给小师姐飞剑传书，被赶来的玄门真人拦截，还被告知，人家闭关修炼了。 商叶安心等了一个月，再想联系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本想谈谈陆红鸾的事，又觉得给姑娘家写信，把另一个姑娘当话题，似乎不太合适。 总而言之，玉华真人此番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对象可是玉京山小师姐，书信什么的，不能草率，还是要上点心的。 于是乎…… 商叶多番揣摩，磕磕绊绊，遣词造句了一个月，也没把草稿打好。 很显然，他“卡文”了，随便说说近况自然简单，但他却有一股冲动，总想把内心的许多感受，向少女倾诉出来。 可是，这是不可以的。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熟悉而又陌生，他或可孑然一身，安然处世，但目光所及之处，却有大恐怖大危险，秘密太多了，所以，不可言不说…… 商叶默默将信纸塞回枕头下，伸手捏了捏小虫子的脸颊，见她闷闷不乐，轻声问道：“怎么啦？” 千雪鼓着腮盘子，也不说话。 “说说嘛。” 商叶推动“被子卷”，把丫头解放了出来。 “先生一直不出来，师傅也总是修炼，我又不能去外面玩……” 原来是寂寞了啊…… 夏侯雪树来到地底后，便潜心修炼了，生者松懈，顶多修为退步，神魂鬼属如无根浮萍，若有怠慢，可是会烟消云散的。商叶为了赶落下的修为进度，也是加班加点的苦修，整日嗑丹药氪石头，以积攒真元，不然就是观想神人凌日图，进行神魂修炼。 而正处于天真烂漫的年岁，并被逐渐激发出对外界好奇心的小千雪，显然不太喜欢整日宅在家里…… “好吧。” 商叶想了想，说道：“走，咱们出去。” “出去？” 没精打采的千雪一下子坐了起来。 “嗯，钓鱼去……” 事实上，并没有鱼。 商叶和千雪一个姿势，左手撑着脸，右手抓着鱼竿，并排坐在如意居的门槛上，他们面前一步之外，便是被避水珠隔绝的湖水。 “师傅，没有鱼诶。” “再等等吧，钓鱼最重要的是耐心。” “师傅，一个时辰前，你就是这么说的哦。” “好吧，今天鱼儿休息了。” 商叶放下了鱼竿，本以为这种连通着地下河的暗湖应该会有鱼什么的，结果这幽暗深邃的湖水里，连片鱼鳞都没见着。 这时，耳边传来摩挲声。 商叶看了眼，愣了一下说道：“脱衣服干嘛？” “玩水啊。” “等等！” 商叶眼瞅着丫头要走光，连忙抓住了她的衣带。 “诶，不能玩水吗？” 千雪可伶兮兮地看了过来。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这丫头体质神异，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空间法器都能待着，区区湖水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裸泳什么的…… “嗯，你先等一下。” 商叶没忍心拒绝，起身进屋，取来了剪刀针线和衣物。 “师傅，拿我肚兜和你的裤衩干嘛？” “做泳装。” “泳装是什么？” “玩水的时候，穿的衣服。” “什么样子啊？” 商叶举起剪刀，微笑道：“核心思路是省布料……” 当千雪穿着简易抹胸和**，在如意居前的湖水里瞎扑腾时，商叶正在洗衣板上搓着衣服，很多人觉得修士洗衣服做饭什么的，动动神念，念念法诀，以搬运一类的法门，便能轻易做到，何须亲自动手。 同样的道理，修士吃饭为何拿筷子，甚至往深处说，他们并不需要日日进食。 ——“问题就在这里，一旦成为那种衣不动手，饭不张口，整日和蒲团为伴的修士，很容易修成凡俗口中的仙人，也就是我常说的石头。” ——“有啥区别？” ——“区别在于，石头没有生活气息，而这很重要。” ——“重要吗？” ——“当然，修行不是为了当石头。” 这是某个老家伙炼丹闲余之时，和其他npc的对话。 商叶当时在紫葫阁打工（做任务），碰巧听见了，心里却没什么同感，因为自己每次下线都会拥抱肥宅快乐水和速冻食品，以及偶尔给全自动洗衣机补充洗衣液，生活气息还是很充足的……七八中文天才　　忽然，商叶回过了神，就在他回忆往昔的间隔，千雪似乎失去了动静。 他立刻起身向走了一步，紧贴着隔绝湖水的气泡壁，并向四周探查，神识触须也随之延伸了出去，四周昏暗宁静，只有如意居附近的湖水泛着些许清光。 “千雪！千雪！” 喊了两声，仍没有回应。 商叶正要冲进水里，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欢呼。 小千雪从气泡壁顶部落了下来，伴随着一些湖水，掉在如意居的斜顶上，然后像坐水滑梯一样，径直冲了下来。 商叶连忙举起双手，接住了湿漉漉的丫头，代价是被水淋了一身。 “师傅！鱼！” 千雪伸手擦了擦商叶额头的水，然后将一条小臂长的某种黑色鲶鱼，献宝似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商叶还想责怪她一下，张了张嘴，却把话咽了下去，举起袖子，帮她也擦了擦脸蛋，随后接过了黑鱼，一入手便觉得十分滑腻，也不知道千雪怎么抓到的，当真是解锁了新技能一般。 随手将鱼丢进洗衣的木盘里，商叶蹲下来摩挲着下巴，端详着鱼说道：“我就说有吧，看着应该能吃，咱们回头料理了它。” “嗯！嗯！” 千雪趴在商叶背上，兴奋地点点头。 “别闹，把衣服穿上去。” “不要，这样舒服。” “穿上！” “我不！” ……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日常修炼，做些家务活，陪宝贝徒弟玩，虽不见星辰日月，但知岁月静好。 直至某一天。 屋外传来低沉的轰隆声，宛如千军万马自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 盘坐的商叶默默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来到屋外，然后抬头仰望，似乎想要穿透那层层黑暗，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景象。 《一剑超游》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一剑超游请大家收藏：一剑超游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关 “师傅，怎么啦？” 商叶回头看去，只见睡眼朦胧的千雪站在门口，一脸的迷糊。 这时，屋里微光闪烁，夏侯雪树也随之显现。 显然，大家都察觉到了异动。商叶走过去，摸了摸千雪的脑袋，然后面对夏侯道：“有些事和大家解释下。” 夏侯雪树脸色平静，颔首回应。 山神老爷自出山以来，一直显得很内敛，不多看不多言不多问，大多时间都在潜心修行，商叶想套近乎都不容易，无奈祭出千雪后，才有了点交流，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商叶非是神魂鬼属，也没有过寄人篱下，从属于人的感受，不敢说理解，只能说彼此还在磨合，而这需要时间…… “因为一些原因，我怀疑荒原妖族会有异动，却又没有真凭实据，为求稳妥，便隐匿在此，闭关修行一段时日，前些日子我简要地提过这事。”商叶说着，抬头看了眼，缓缓道：“现在看来，怕是有大麻烦了。” “你打算如何行事？” 夏侯雪树一如既往的通情达理，没有刨根问底，追问消息来源。 “我倒是有所准备，不过，仍要兵行险着，可能要请前辈陪我走一趟。” “此乃生死攸关之事，你若通晓其中利害干系，我不无不可，只是…”夏侯雪树稍显迟疑道：“能确定吗？这动静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商叶认真道：“此地距妖族栖息的荒原腹地尚远，但离人族边境只有半个月的脚程，距离太平山城关则更近，寻常妖兽不提，那些能飞天遁地的大妖、乃至妖王足可朝发夕至，若在这里发现大量妖族聚集，不难猜测有何可能，区别在于是和往年一样的小规模骚扰，还是要史册留笔的荒原妖祸。” 话音刚落，大地传来的轰隆声骤然剧烈，犹如地龙翻滚，密集的气泡从水渊深处涌现，经由如意居隐匿的崖壁凹坑，浮向了湖面。 商叶看着荡起层层波纹的气泡壁，耸了下肩，一副不言而喻的样子，为求稳妥，他此番藏得很深很深，由此可见，上面的动静不是一般的大。 …… 屋里。 商叶收拾着东西，进行一些准备工作。 千雪乖乖地守在一旁。 夏侯雪树从刚刚开始，便在小客厅独自沉思，脸色罕见的有些阴郁。 “猴爷可是挂念家乡？” 商叶摆弄着瓶瓶罐罐，随口问了一句。 “嗯，这番……怕是千年不遇的动乱，北地不再安生了，我身为北地土生土长的妖类，自幼与人族相处，此番……难以言喻，也不知，山里人如何是好……” 商叶沉吟了会儿，为了消除自家人的顾虑，详细解释道：“他们应该会没事的，北国乃至人族世界，并非第一次应付这种事，纵观历史，妖祸来临，首要进行大规模的平民南撤，同时带走一切粮食和牲畜，带不走的，往往就地销毁。 大军还要驱山赶林，截断水脉，制造死地，然后固守坚城，只要妖兽大军缺少食物，无论领头的大妖有何神通，都只能退去，不然兽潮必会反噬。 所以，一旦荒原有异动，北燕的官家比谁都紧张百姓的安危和滞留问题，说点残酷的话，活人就是妖兽的军粮……” 夏侯听着微微皱眉。 商叶继续道：“我的想法就很简单了，确保官家和仙门尽快、准确无误，无可质疑地收到妖兽集结的讯息，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准备，如征召修士，部署军队，调集物资，组织南撤，若让妖兽大军进入太平山那些哨所城关的观测范围，又会平白少了许多天的反应时间，也就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先期伤亡。” “我们该怎么做？”夏侯直接了当地问道。 商叶看了眼小阁楼，微笑道：“来一场直播吧。” …… “妖类”是一个很广泛的称呼，和商叶前世的“人类”近似，其下包含着许多种族，而妖类种族的外型，以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则更加巨大，这一巨大群体能被统称，甚至形成一定程度的联盟结构，基本可以归咎于人族的强势地位。 人，更加聪慧，更加具有灵性，能通玄门者……众。 假如将人族的修士占比，换算到世间飞禽走兽，乃至草木水属，或者反过来，想来也就没有人妖之别了，大家都是天顶之下的刍狗而已。 其中，荒原妖族又是妖类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相传它们乃太古洪荒妖族的遗后，即使血脉传承经由万年，已经无比稀薄，也足以让它们生来就比寻常飞禽走兽，更加强壮聪慧，内部通灵开化，能踏入修行玄门的妖族也就更多，虽然仍不及“万灵之长”的人族。 “妖兽”指得是未通灵开化，却又拥有古妖族血脉的强大禽兽。 那些占据荒原妖族主导地位的通灵开化者，便是传统意义上的“妖精“，说来有趣，从游戏角度看，这个称呼也可以理解成“妖兽中的精英怪”。 当初，商叶进行祓祟任务，搏杀过一头妖虎，那就是典型的妖兽，但已经成了气候，开了灵智，距离结成内丹，成精化形，只有半步之遥，若将其放到荒原妖族里，那也是妖兽中的佼佼者。 荒原妖族种属纷杂，地位高下以族群规模和内部妖精的多寡强弱论处，这一点很是重要，因为，可以由此判断出一支族群内部妖族修士的含金量。 大荒古绵延万里，此番集结而来的妖兽，并非乱哄哄地挤在一起，而是以族群为单位，分布在广泛的谷地区域内。 商叶预约了一场“大型真人秀”，首要确认地便是，近处没有顶级大妖，乃至妖王坐镇，他身上这二两肉，可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当大地的轰鸣声逐渐平静下来，商叶默默脱了衣服，拿出存放着天隐丹药液的玉瓶，开始给自己仔细涂抹。 小千雪显然早就想玩这个了，乐呵呵地要给他擦背。 商叶无奈，由这丫头折腾了会儿，最后还是一提后颈，把她丢到了卧室外，这丫头磨蹭起来，实在太痒腻了…… 处理妥当后，商叶换上准备好的夜行衣，又好说歹说，哄了一番宝贝徒儿，最后收了如意居，拿起辟水珠，独自浮向了水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急急如律令 气味是关键。 人族的鲜活气息在群妖环伺间，犹如黑夜里的灯塔，极为醒目。 若不是通过楚家的路子，搞到了天隐丹的珍惜原材，商叶也就不会有此一行，然而先期准备，还不止于此。 爬出水潭，来到最初的洞穴。 出去的地穴通道昏暗无光，想来外界是黑夜。 商叶闭关已久，早不知晓具体时辰，只对日子有大概的估计。 该是入秋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布袋。 这是楚家那位沈姓管事送来的小乾坤袋，内有商叶托办的一些货物——药石材料，闭关消耗的日常物资，三道千里遁空符，以及一个青黑色罗盘。 后两者极为重要，千里遁空符自然是逃命的本钱。 至于那青黑色的罗经仪，乃是一件奇门法器，名为“天罗引”，作用是控制遁空符空间挪移的大致方位。 此地极为接近荒原腹地，若发生危险，东西北方必有大凶险，唯有向南，靠近人族地界，方有一线生机。 天罗引和高阶符箓价值不菲，纵使让楚家打了折扣，依旧花了商叶不少银钱，但也无可奈何，比起他之后要做的事，这笔投资怎么看都不过分。 甚至还要庆幸一番，天罗引虽然品阶不高，却是十分罕见的奇门法器，没点人脉路子，短时间绝难入手，这也是背靠大世家的好处之一。 被夜行衣包裹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商叶来到通道口后，静静听了许久，直到确定近处无人，将符箓法器贴身放好，才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 昏暗荒芜的大地上，腥风阵阵，天边不断传来兽啸禽鸣之声。 商叶抬头仰望，却见黑云如山，横贯天际，那云层缝隙间，还透露着些许天光，原来此刻不是黑夜，而是妖云遮天，隔绝了天外窥视。 但愿附近的妖族没什么来头…… 商叶心想，否则他只能静悄悄地离开，寻找别的合适的地方。 商叶小心翼翼地在一处背坡下缓步移动着，丝毫没有露头远观的意思，很快就钻进了另一处地洞。 来时，他探查过附近的地势，发现一些地穴连通着大荒谷崖壁上的岩缝，地底移动总归隐蔽些，所以他选择于此藏匿，也是有过一番考量。 地下的路显然也不容易，蜿蜒崎岖不说，许多地方极为狭窄，只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关键还要保持安静，偶尔碰掉一粒石子，发出了响动，商叶都要屏息凝神，静待许久，一切如常后，才会继续前进，不算远的距离，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浸过天隐丹药液的面罩都要干涸时，前方终于微亮…… 那是一处还算宽阔的梯形洞口，外面并无着落，从远处看，只是大荒谷险峻崖壁上一条不起眼的缝隙。 商叶贴着岩壁，来到了洞口，极目远观…… 但见谷地山峦起伏，两侧的断崖峭壁，气势巍峨，一些小湖零星分布在低洼处，为这片褐色大地平添了几抹亮色。 更引人瞩目的，是那些成双成对的金色光点，它们聚集在每一处空地上，犹如天上繁星，一时间竟理不清数目。 更遥远的天边，黑云笼罩之外的地平线泛着黯淡的鱼肚白，在这抹淡白的背景布上，不时有躯体庞大的妖禽展翅划过。 商叶只看了一眼，便退了回去。 金瞳猞猁，运气还算不错…… 那漫山遍野的金色光点，不是别的，正是妖兽的瞳孔。 而这支妖兽，乃是荒原妖兽里的金瞳猞猁一族，它们毛色显棕，外形近猫，耳尖有一撮黑毛，体型粗壮，堪比俗世虎类。 这些“大猫”狡猾凶残，乃是天生的猎杀者。 商叶觉得有些幸运，因为在修行界有一个认知，大体是——天南灵济宫的灵猫一族占据了猫类妖物的气运，与之相近的种属很少出现强大的修士，远在荒原的金瞳猞猁也不例外。 这次兽潮南下，领头的十大妖王里，并没有金瞳猞猁一族的妖修。 这也便足够了。 大妖等同人族修士里的元婴地仙，而妖王至少也是元婴大乘，一些积年老妖王甚至有阳神级别的战力。 如此近的距离，若被一尊妖王盯上，怕是什么符箓都不好使。 事实上，遁空符这类用以空间挪移的道具，也只在低中层次的战斗里有用，再往上去，谁还没几手用以空间禁制的神通。 商叶闭目凝神，试图压抑住逐渐加速的心跳，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真到肉身捅马蜂窝时，感觉还是有些刺激的。 说起来，为什么要如此冒险呢…… 人间迟几天知晓妖祸将至，兽潮南下，又会如何，多死伤些平民百姓，仓促参与前期抵抗的仙门修士和边军士卒多折损一些。 那么，此次千年不遇的妖祸，哪家弟子损伤最为严重？ 想到这，商叶微微失笑，他自问意志还算坚定，到头来，却犹豫上了，非要自问自答，明知故问…… 还能是哪家，自然是镇守极北的太乙玄门。 玉京山啊，小师姐还好吗，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山上那些家伙们，可又知晓，云海彼方，妖云遮天了…… 于是…… 高大的圆镜凭空显现。 商叶打开镜座的一处翻盖，见一颗颗灵石完好地安置在各自的凹槽里，然后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罩，扶着镜子的金属支架，看向了谷地深处。 当初，从神妙那里讨来这件机关法器时，正是为了这天的到来。 纵越千万里，玄光所至，犹如当面。 ——此为“通玄镜”。 其出自将作道一脉，而这面源于天马秘境的“神通万玄镜”，可连通世间所有通玄镜一系的法器，乃中古器圣宝藏大师之作。 商叶轻轻一拧支架一侧的莲花形机括…… 谷地栖息的妖兽们蓦地抬起了头，它们眼见一面崖壁亮起了炫目的白光，还有一阵阵剧烈的能量波动，迅速扩散开来。 一时间，兽群躁动。 近处的金瞳猞猁迅速向崖壁集结，还有妖修裹挟风势，凌空飞来。更远处的黑暗里，一大团黑雾拔地而起，升至高空后，又分散开来，遮掩住了昏暗的天空。 商叶细看之下，却见是一群三足乌鸦。 这可是荒原凶名赫赫的妖禽，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一被惊扰，就要噬人血肉，那一身黑羽倒是价值不菲的材料…… 念及此处，商叶也知道想远了，默默收敛心神，并深吸了口气。 之后，他背对着万玄镜，在一片炫目的白光里，呼啸而至的狂风中，声音低沉道：“兽潮集结，荒原危殆，急急如律令！”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你吗 “急急如律令”的大意是——情形紧急，需如律法一般，令行禁止，迅速处理，有些命令的口吻，也算意简言赅。 荒原妖族屯兵大荒谷，兽潮南下迫在眉睫，这事真的很急、很急…… 将作道，龙榆山城。 “急什么急！你跑啥？” 顾长老伸手抓住路过的一名弟子。 那弟子喘着粗气，扶着腰说道：“顾、顾长老，出、出事了！” “啥事？” “钟、神、大、大、大……” 老顾是个躁性子，见状一脚踢在弟子的小腿上，呵斥道：“舌头捋直了说话！钟神殿出了什么事？” 龙榆山城的山顶区域设立着天下闻名的神工十二坊，排头第一的坊市——将作坊，正是将作道整个宗门的核心区域。 其内有一座大殿，谓之“钟神”，里面收藏着将作道历代器道宗师的杰作，算是宗门展示祖师高超技艺的“博物馆”，也是藏宝之所。 “万玄镜亮了！” 老顾眯着眼，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他一甩袖子，说道：“你这娃子，没睡醒吧？神通万玄镜是器圣老祖宗的神物，只有它找别人，哪有别人亮它的道理。 再往上翻些年头，多少大师鼓捣了多少年，都未能完全复刻，只弄出一些下品，后来，他们里担心拆坏了，给供在钟神殿里，上一次动用，还是千年以前，我派开山立宗的万年大庆，为了广邀……” 正说着，老顾明显一愣，手掌一翻，一面铜色通玄镜凭空显现。 他凑到镜前，但听…… “……急急如律令。” 太乙玄门，玉京山。 赤鹿真人踏云而来，落在玄门大殿前，还未进去，就听内里有些嘈杂，不由地面生不耐，寻思着掌教真人为证大道，常年深居简出，这些家伙没人镇着，一点仙气都不讲究了，大宝当前，成何体统…… 他本想端起老前辈的架子，进去说教一番，刚迈过门槛，就听人笃定地说道： “褐色土壤，山势延绵如城墙，还有这么多死火山和零星小湖，错不了，定是大荒谷！” 经义院首座原木真人见赤鹿来了，连忙走过去，将一面通玄镜递到他面前，认真说道：“我等再三确认了，这镜中景象是大荒谷，你外出行走的多，年轻时还驻守过荒原，你再瞧瞧……” 赤鹿真人先前正守着丹炉炼丹，压根不闻世事，此番收到传讯，临时赶来，也未知缘由，依言一看，立刻眉头紧皱，嘀咕道：“……确是大荒谷，只是……这么多金瞳猞猁，三足乌鸦，还有这远景里的黑影……” “什么黑影？”原木真人问。 刚刚他们一直在讨论地域，还没谈及细节。 “这片断崖上，看着像是石头草木，实则不然，这形状乃是月山犀，一种巨大的牛形妖兽，角如弯月，体魄如山，还有这角落里的极远处，这两只飞禽并非三足乌鸦，这羽翅之形，应该是某种雕属……” 单单一副画面，便聚集了至少四五种妖类，且数目庞大，可谓铺天盖地，还在大荒谷这接近人族边境，远离妖族栖息地的地方。 玉京山的真人自然都是心思活络之辈，不难想到某种可能…… 荒原妖族南下骚扰人族疆界，通常是以单一族群为单位，哪怕是成规模的小妖祸，也是种属相近的几种妖族，比如常见的狼狈之属。 若是飞禽走兽扎堆，草食肉食齐聚，甚至还有三足乌鸦这种生来不爱与其他妖类亲近的妖物，那么…… 只有一种可能了。 大殿内的真人们集体沉下了脸色。 千年不遇的荒原妖祸要来了。 这时，代理宗门事务的蒹葭真人和玉华真人联袂而至，众人本欲上前问询，却又同时停了下来，他们静静地看向了大殿正中的掌门御座。 那里的上空，落下了几点银色的光粒，太乙道君就在这零星光点间，由一片淡淡的虚影化为真实不虚的存在。 殿内真人们不分辈分和院属，尽皆揖手道：“拜见掌门真君！” 座前之人环视众人，颔首致意，接着淡淡说道：“敲钟吧，足一百零八下，同时遍告诸方，荒原生变，妖祸将至。” 太平钟鸣不平事。 一百零八声，意喻发生了要动员宗门上下势力的大事。 掌门亲自现身将此事定性，并下达了指令，当场就有负责联络事宜的真人离去，其余人继续议事。 青袍高冠的蒹葭真人见众人忧心忡忡，掌门师兄又是高深莫测的冷清性子，于是主动前行几步，站在台阶之上，举着镜子，说道： “荒原妖祸已成事实，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这传讯的人，是谁？” 镜中之人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漫天妖物，言辞沉稳地说道： “……急急如律令。” …… “此人是谁？” 北地一处谪仙司的联络站点里，本应聚集在燕国谪仙司正堂衙署的主事官员们，却挤在这不起眼的小屋里，密切交谈着。 这时，一位司官见角落的沈小客沉思不语，主动问道：“沈佥事，平日里，你想法多，对此有何看法？” 沈小客抬手蹭了蹭鼻尖，微笑道：“也没什么看法，就是各位上官……” 上首处，一名面目严肃的华服老者拍了下桌子，打断道：“此事非同小可，别打马虎眼，捡要紧的说。” “咳，属下明白，我简单说下……” 沈小客语速飞快地说道：“通玄镜是极为金贵的法器，身家十分富裕的修士才会收藏，其虽号称无视疆界，实则还是有距离限制的，大小不过一国之地，再远便不太灵光。 而同一时刻，大范围点亮所有通玄镜，不难让人联想到将作道的神通万玄镜，那件宝物有过相关记载，号称可遍照天下。 但我想问一句，这个天下有多大，覆盖四方四国之地？那海外诸岛呢？天南林海呢？我们需要人查，将作道神通万玄镜的具体作用范围。” “何用？”有人问。 “这自然有用，我们将这镜中的大荒谷设为起点，然后向南方查问，直至天南，甚至海外，便可知晓这点亮诸多通玄镜的宝物的作用范围，若与将作道那件吻合，即使不是同一件法器，也必然同根同源。 这便引申出下一个问题，将作道的万玄镜是否还在龙榆山城。 若在，那这个……又是哪里来的？ 据传将作道那件是器圣遗留，那位中古圣人的脾性，大伙也都知晓，所以我们派人去将作道问询的同时，还要复查司内所有关于器圣秘藏，或其传人的消息，或许是有人发掘出来了，也说不定，尤其在咱们北地…… 而且如此重要的器物出土，很难不露风声，考虑……可能是近期之事，顺着这些线索找下去，极有可能查出这镜中之人的真面目。”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心想你这一点都不是简单说两句啊…… 先前的华服老者略一沉吟，点头道：“有道理，查此人的事，目前交由你来办。” “啊……？” 沈小客张了张嘴，有些迟疑道：“属下还有楚家的差事呢，妖祸将至，大战一触即发，这节骨眼，楚家的动向更是至关重要，时刻……” 老者摆手道：“也没让你卸下那边的事，一并兼任了。” “哦，那……属下遵命。” 沈小客眉头微挑，无奈抱拳道。 先前开口的司官对沈小客说道：“沈老弟能人多劳，有什么需要直管开口，我自会安排，定让你便宜行事。” “不止你一人，所有人都要如此。” 老者沉声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中天圣京的旨意目前还没下来，但我们要提前进入战时的章程，一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迅速动身准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动荡。” …… 紫霞峰。 “小师姐不好啦！不好啦！”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绿裙小姑娘慌慌张张地冲进闺阁。 她一进门，便见平时清静的龙胜玉居所，今日站满了人，一些女弟子围着几面通玄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说得显然是刚刚发生的大事。 “你们都来啦……” 小姑娘见状有些失落，然后四下寻找小师姐的身影。 此刻，龙胜玉独自站在窗边，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只是默默注视着云海彼方，低声问道：“是你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鹰 荒芜的丘陵上，孤零零的白帐悄然而立。 一团黑烟从云间坠落，来到帐前，身披灰袍的壮汉从中显现，他挥手掀开门帘，朗声道：“军师！我狼族西南三部集结完毕，何日南下啊？” “嚷嚷什么？” 帐中客座上，一个满头白发状如针刺的肥胖老者饮着茶水，随口道：“千百年都过来了，不在这一日两日。” “彘老鬼，那你说说，这关头，什么事重要？”汉子问。 老者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这时，帐帘再度掀开，一个黄发青年缓步入内，他接了两人的话头，冲着帐内分隔里外的白纱帘，问道：“最重要的是帝君圣驾何在？还请军师明示。” 此言一出，四下微静。 角落阴暗处，一个面目不清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显现，他也沉声道：“我也想知道，帝君圣驾所在。” 终于，纱帘里侧有了些动静。 一道人影隐约走近，低缓从容的男性声音随之传出，“君上尚在帝丘王廷，但……不日将起驾博山。” 肥胖老者端茶的手略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放下杯子，迎着众人的视线，平静说道：“帝君降临我族居所，自是豪彘一族的荣幸，但族居陋地距此甚远，不知所为何事……” “不知便不知了，君上舒展帝身，哪里轮得到尔等揣测？” 帘后之人缓缓说道：“博山只是起点，近年来，荒原诸族多有动荡，圣驾或会步步巡察观视，尤其是此次极力主张南下的几家……” “这是何意啊？” 灰袍汉子眉头大皱，扯着嗓门，大声道：“帝君明鉴万里，咱们可无二心啊，南下劫掠是祖辈留下来的传统，人族占着中天富饶之地，物产丰足，水美鱼肥，还有那么多洞天福地供其修仙问道，咱们荒原妖族呢？只能偏居苦寒之地，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说，崽子生多了，还常常吃不饱，这……” “行了！” 一旁黄发青年听其絮叨，面露厌烦，冷声打断道。 “行什么行？！” 灰袍汉子眼睛一瞪，“黄狰，你族丁口稀罕金贵，又为何主张南下，说来听听，又或者我说？因为狰兽幼崽须得灵玉灵石筑巢温养，方能成活，否则十不留二三，怎么？没存货了？你看看，咱都是血脉传承的大事快不行了，不找活路，成吗？” 黄发青年眯了眯眼，却只是长长出了口气，没有接话。 灰袍汉子继续道：“当初商议得很明白，咱们也不求侵吞人族天下，只要稍占优势，得了一国山河，便划地停战，逼其求和，人族都是软骨头，好办的很……” “说得倒是轻巧。” 胖老者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你就要与圣京天子平起平坐了，真当人族各派修士都是摆设？” “那就角力厮杀一番，妖族向来与天地争命，儿郎们为一口吃食，天老爷都敢咬，可不怕那些娇生惯养的仙人。” 胖老者听着微微摇头，正要回话，角落里的黑衣人却顾自问道：“诡狐君，帝君何意？允许诸族举兵，却又起驾巡视我等族居领地，大战降临，王廷不在后方坐镇，军心难安……” “尔等急甚？” 那被称为诡狐君的帐后之人有些无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帝君自然不会弃诸族于不顾，但两族之战重在博弈，而非战场厮杀，经略中天世界，哪里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 王廷里的几位大人不现身，也是有取舍的，还不是让人族那些山巅大修士有所顾忌，人族惜命，修行中人更甚，且越强越容易束手束脚，你们想取一国之地，就得步步为营，若上来就发全力，必然引来人族举世抵抗，届时就是你死我亡，动辄灭族亡种，可是尔等所愿？” 灰袍汉子闻言眉头一竖，就要撂狠话。 诡狐君却抢白道：“灰喉，多说无益，如今不是上古时期，君上未登临帝丘，统领百族，各族为了点血食，打得头破血流，见中天富饶，一拍脑袋便倾巢南下，虽然打到了圣京，最终还不是功亏一篑，整个荒原妖族为此喘息了多少年，又有多少种族就此消亡，你们心里清楚的很…… 与人族决战一事，非你我能拍板定论的。 还有，人族并非软弱，他们只是容易受利益驱使，又懂取舍，知进退，一旦牺牲超过代价，或许就会舍弃你们口中的一国之地。 王廷也是因此，才允许你们起事，并派我前来，但最终能否成功，还是要看大家的本领……” 黄发青年突然问：“那……帝君到底为何移驾？” 白纱帐内稍静，蓦地微风拂出，一个身姿高挑，以纯白羽扇遮面，头生狐耳的白发男子突兀地出现在黄狰身后，低声道：“听闻你古山狰与洛山狰为寒谷玉矿斗了很多年，怎么？力渐不支了？想随大流，南下求个变通？” 黄狰默不作声，一旁的灰喉听得咧嘴一笑。 诡狐君又道：“笑甚，大小也是一位妖王，整日里装傻充楞，这狼族诸部为了老狼主的尊位都要撕破面皮了？你这少当家不守着父主，候着族长之位，却撺掇西南三部的族人南下是何道理啊？” “嘿，老家兄弟太多，闹得很……” 灰喉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森白的利齿。 “怕是叔伯也不少吧。” 肥胖老者还顺口掺和了一句。 “竹鬼前辈，说起枝繁叶茂，您家子侄也不少吧，似乎还颇为折腾，这次……恐要被修剪一二了。”诡狐君貌似不经意地说了句。 胖老者面皮抖了抖，却只是瓮声瓮气道：“全凭帝君做主。” 诡狐君又面向了角落的黑衣人，却是没说什么，最后环视众人道：“帝君最不喜诸族内斗，没皮没脸地相互倾轧，你们各族的境况远没有说得那么惨淡，但家族邻里的腌臜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多。 此番帝君移驾，巡狩方岳，对你们而言，未必没有好处，既然想南下，就一心一意，身后之事，王廷自会梳理。 此战若有所得，不仅尔等诸部，还会有更多的部族前来，无论他们想来，还是不想来，但无论如何，尔等都是首功。” 说完，白发男子没入了纱帐之内。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言辞交流，所求不过心安罢了，至于能有几分安稳，便是各家知晓各家事了。 帐内安静了会儿。 忽然，众人一同看向了东方。 下一刻，又地动山摇起来。 “消停点！” 灰喉双目泛起红光。 他抬脚一跺，大地深处骤然响起了沉闷的轰鸣声，这地震之势瞬间平复了。 “东边有动静，白王的地头，怎么说？”灰喉问。 竹鬼道：“白王自会处理。” 这时，帐外有人禀报：“附近穴居的鼠妖群受道惊吓，进而扰了驼山石兽。” 灰喉嗤笑一声，回道：“白老大发威了，他可是这些吃土的天老爷，你传令给它们的头领，再有下次，我生撕了它。” 纱帐之后，摆着山河地图的桌案前，诡狐君稍稍放下了遮面的纯白羽扇，露出一双描着鲜红眼线的细长眸子。 他瞥了眼东方，瞳孔深处显露出一丝疑色。 …… 苍莽大气的荒原谷地，天风浩荡。 商叶眼见黑云倾倒，地尘翻滚，却以难以言喻的毅力，按捺着逃离的欲望，稳稳地站在神通万玄镜之前。 要确保消息准确无误的传达，自然要坚持一定的时间，而死亡逼近的每一刻，都是极度漫长的，他现在算是深有体会。 几道象征着妖族修士的流光，划过天际，脱离了大部队，直直飞来。 商叶的大脑飞快运转着，速度，形态，大致修为，施法范围，安全距离，这些关键词在他心里不断浮现。 等一下，再等一下…… 一息，一秒…… 一瞬…… 终于，商叶猛得闪身后退，正要将神通万玄镜收入如意居，却在这时，一声悠远嘹亮的鹰啼如天外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 一直由银白光芒组成的巨鹰凭空显现，展翅飞来，侵占了他的视野，没入了他的识海，来到了他的神魂深处。 感官顷刻消失无踪。 商叶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这片岩洞被一片白茫茫的光所吞没，神通万玄镜也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 紫霞峰。 闺阁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声惊呼，围着通玄镜的师姐妹们见镜中景象凶险万分，那镜中之人却一动不动，淡定传讯……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雪白光鹰毫无预兆地显现，充满了整个画面。 再之后，白光一闪，一切陷入黑暗。 “没了？” 绿裙小姑娘拍了拍手里的镜子，见其完全没有反应后，便对身旁的龙胜玉说道：“小师姐，没了诶。” “嗯……” “小师姐，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什么。” 白净宽松的衣袖里，少女指节微微发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日月重光 晴天白日。 遥远的天际泛着一抹晦暗。 忽然，半空亮起了一点星光，灰色气旋紧接着爆开，一道人影从中坠落，在一处荒野土坡上，滚出了老远。 商叶单手撑地，刚想起身，却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了一条血线，之后，他侧卧着，喘息了会儿，便举起了手中的罗盘。 白光一闪而逝。 商叶的视野刚恢复清明，却听耳边呼呼作响，眯眼一看，只见身下是一处高低落差极大的湍急溪涧，而他正在自由落体…… 即将撞上水中苔石时，那清浊气旋爆开收缩，人影再度消失。 茂密的树林里，树冠晃动，一阵哗啦声传出，没过多久，一道人影伴随着断枝，落在地面厚实的枯叶上。 脸色惨白的商叶眼生重影，一头金星，不由地呻吟出声，他浑身疼痛不说，燥热的胸口更是憋闷异常。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哇”地一口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安全了吗…… 商叶眼神涣散，即将失去意识。 连续三段空间挪移，理应脱离了险地，千里遁空符的“千里”只是虚指，意在下限，若运气好，挪移出四五千里，也是有可能的，即使往少处说，他也该在荒原边境那些哨所城关之后…… 即使那尊妖王追来，他也不是首当其冲的。 他已经做到极限了，能做的事都做了，即使比想象中，更为凶险，而余下的，只能由局势自行发展，但愿…… 前辈…… 商叶想到什么，瞳孔深处亮起一丝光芒，他咬紧牙关，坐起了伤痛的身子，然后颤巍巍地取出玲珑如意居。 小木屋凭空显现。 商叶推开前门后，身子一软，倒在了走道上。 “师傅！”小千雪听见响动，裹着床单，从卧室里探出了脑袋，见状惊呼一声，连忙扑了过来。 商叶努力睁开眼，低声道：“乖，扶我，去客厅……” 千雪咬着嘴唇，钻进商叶怀里，费力地撑起了师傅的身体。 一会儿后，商叶瘫倒在小客厅的座椅上，他先是惨笑着摸了摸眼眶通红的千雪，然后探手入怀，取出了神猴塑像，并从客厅货架上拿来紫灵香，点燃后，放于神像前，之后，又让丫头去厨房取疗伤的丹药。 小千雪急忙忙地跑进厨房，一阵翻箱倒柜。 神态弥留的商叶凝视着神猴塑像，终于，那口强撑着的心气耗尽了，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先前…… 崖壁洞窟内，白茫茫一片。 商叶纹丝不动，僵在原地。 他识海意象之境内，一只雪色巨鹰高高在上，挥洒着刺目的银光，商叶的魂灵正被拘禁在这片光芒之下。 他的脸色阴沉至极。 一尊妖王！ 还是此番南下的众多妖王里，最为难缠的雪地苍鹰——白王，这厮有目视千里的神通，还尤其精通神魂之道，这在妖族修士里，可是极为罕见的。 想来，自己是刚好出现在白王镇守的区域之内，一有动作，便引来窥视，所幸，来得是神魂投影，本体距此应该尚有极远的距离。 但是…… 终究是一尊妖王，纵使遥隔千百里，单是一道目光，便让他生死两难，这也就是此行的风险了。 他考虑过，却还是来了。 此刻，收到神通万玄镜传讯的人族修士们，便是再迟缓，也该行动起来了，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他，也该搏命了。 商叶仰视着白王，目光冷冽。后者静静俯视着他，似乎是在打量这名冒然闯入其领地的人族。 契约武神乃神魂之属，护身守灵亦是本职，自然可以降临神魂识海。 所以，虚空神降…… 忽然，商叶怀里的神猴塑像微亮，夏侯的神念传了过来。 ——我来吧。 ——……有把握吗？ 商叶有些过意不去，此番是他头铁，撞上了硬茬，却要山神老爷和他一起担风险，夏侯雪树虽是结丹多年的妖修，但和一尊妖王比，却差了一个，甚至是一个半的境界，哪怕对方只是一缕神识，也是极度凶险的…… ——你当初决定此行时，又有几分把握？ 夏侯反问。 商叶漠然不语。 ——商叶，你是一个独特的人，记得东泽乡初见时，你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以身犯险，纵使濒临绝境，仍试图把握着一线生机。可见，你心中有火，要好好照顾这团火，使之如初，像溶洞鬼草深处那般，熊熊燃烧…… 身披白袍的夏侯雪树显现出高大的身形。 高高在上的白王略有异动，淡漠之声响彻周遭，“妖族之灵，不自量力。” “若我有差池……” 夏侯雪树言尽于此，回头看了眼商叶，显然是在交托身后事。 随后，他目生玄光，体表骤亮，银色甲胄凭空浮现，一如当日契约初成，他全力以赴，搏杀那只双头妖熊。 “前辈……” 商叶刚要说话，却见夏侯雪树身化流光，冉冉升起。 传说中的荒原妖王啊，记得父亲还在时，常说要北上荒原，找几位妖王试刀，每每有此言论，母亲就会生气吵闹，似乎真怕他去了，父亲也耳根子软，一听母亲念叨，就会讪笑着求饶，只是私下里对他说些威风话…… 夏侯凝视着银色巨鹰，一边回忆，一边低声念道：“当我出刀时，当遍照诸方，日月不可夺其辉，而你……太亮了！” 崖壁岩洞内，两团炫目的魂光纠缠在一起，撞倒了神通万玄镜，然后冲出洞口，飞向了高空。 商叶猛得后退两步，身上的禁制也随之打破。 他第一反应是抓着胸前的衣襟，那是一股血肉撕裂般的痛楚，纵使夏侯有意护持，两团外力的争斗，尤其是那妖王的魂识，仍让他神魂受创，还留下了不轻的内伤。 岩洞外闪烁着强光，且不断传来轰鸣之声。 商叶心知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喘息，迅速收了神通万玄镜，然后取出天引罗盘，又将一道千里遁空符拍在罗盘正中。 之后，罗盘内外圈层上，那些象征着方位术数的文字随之转动起来，但显然是受附近能量激荡所影响，盘心的指针不断晃动着，迟迟未能稳稳指向南方。 这时，一名妖族修士飞临洞口，正要入内时，却见一片光明的碎块四散开来，提枪而至的红衣武神凌空飞出，与其战成一团。 商叶施展完神降术后，也来到了洞口处，抬头目见高空大放光明，难以视物，也无法判断夏侯的情形。 快点啊…… 商叶看了眼罗盘的方位指针，恨不得拍它几巴掌，这件奇门法器极易受外界影响，否则，他也不会等神通万玄镜中断效用后，才拿出来。 数息之后，那指针终于有了稳定的迹象，千里遁空符也亮起微光。 商叶见状可谓万分激动，正要告知夏侯，却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破风声…… 毫不犹豫地回身！举剑！ 金铁碰撞之声响起。 商叶受力倒飞，身形被撞出了悬崖，于空中坠落时，却见燕子切架着的利爪后，竟然是一头通体黝黑的披甲兽。 此妖形似穿山甲，只是大如牛马，爪利似剑，一身鳞甲凡铁不入。 什么时候潜行过来的……商叶心中惊怒。 这妖兽目光凶残，死死缠着坠落中的商叶不说，还口吐人言，以极为生硬低沉的声音说道：“人族……吃……你……” “飞涯！” 剑身两侧，清浊二气升腾而起。 商叶毫不犹豫，直接以最强招式，挥剑一抹，在这妖兽的惨嚎声中，切断了它的爪子，随后剑势不停，逆剑反撩…… “燕归来！” 鲜血自空中洒落。 商叶一剑断爪，又反手一撩，从那满口利齿处落剑，直接削飞了这只披甲兽的脑袋，紧接着又全力刺出，将剑插进一旁的岩壁里，试图止住坠落之势，不过，仍是拖出了长长的距离，才摔在一处悬空的岩突上。 商叶面容扭曲，不管经历多少次，百分百痛觉依旧让人…… 仰面朝天的商叶眼眸一睁。 空中有众多流光汇聚而来，这些尽皆象征着妖族修士，见他从崖壁洞口坠落，旋即飞了过来。 该走了，但是…… 商叶一手握着罗盘，死死盯着高空，原本昏暗的天色此刻亮如白昼。 忽然，一个黑点飞来，其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匹练，几个试图向商叶靠近的妖修受其威势所迫，被逼地远远退开了。 商叶看得真切，心中狂喜，那黑点是常黯，刀后的魂影也就是…… 蓦地，又是一道慑人心魄的鹰啼之声。 那由玄光组成的银白巨鹰随着时间推移，远在天边的本体将更多的神魂力量投射过来，身躯越发强大，羽翅展开后，竟成遮天蔽日之势。 其紧随常黯和夏侯，犹如雷霆一般坠落。 叫叫叫，哪怕你是本尊当面，小爷也不虚你，别说还隔着千八百里，你以为你是帝君麒麟啊，区区一道神魂投影，叫尼玛呢…… 商叶紧握燕子切，挣扎着站起了身子。 他打算和自家灵鬼一起承受这妖王之怒，逃跑开溜，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万一传出去了，他玉京山秋神和惊蛰真人的名号往哪儿搁啊，曾几何时，归墟海眼，他和一众好友，可是跟一群龙属妖王开过团呢，这才哪跟哪啊…… “来啊！”商叶脸色狰狞，举剑喊道。 这时，远处的安萝月突然挣脱了对手，合身飞来，并举起银枪，径直向白鹰掷出，其势如神龙出水，浩浩荡荡，直入天际。 ——月落河倾！ 下一刻，商叶便见他的契约武神和那光芒璀璨的银枪一起，被巨鹰所吞没，自身气海内的真元储备迅速降了一截，却又很快止住了，因为神降术的真元供给通道中断了。 但那白鹰来势，却猛得地停顿了一下。 夏侯雪树借此时机，回转身形，将蓄满了最后力量的一刀斩了出去。 ——日月重光！ 天地闪白。 商叶在一阵恍惚中，感受到空中那股震慑人心的妖王威势突然散去了，还有一道熟悉，且羸弱不堪的神魂来到了他的身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程 醒来。 熟悉的气味。 那是……糖枣蜜饯之类的香甜味道。 小千雪有仓鼠性子，总喜欢在床上藏些干果零食，商叶说过她几次，却不听话，也便由着她了。 微微睁眼，视野有些模糊，还觉得头疼欲裂。 这是神魂受创的后遗症，商叶只能默默忍耐，疗愈魂伤的丹药极为金贵，用得也少，便没有准备。 魂伤也不比内伤，后者可以运功温养脏腑，疏通血脉，前者若无灵药，只能等它自己好，唯一的应对手段是——多睡觉。 神魂观想法门自然无用，“神人凌日图”是淬炼之法，现在行此法门，是给自己雪上加霜。 当然，有些高阶神魂观想法门也是有疗愈效力的。 日后若有机会，可以想办法弄一套。 “师傅？” 床头守候的千雪微微出声。 商叶勉强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丫头“哇”地一声扑了过来。 “呜啊啊……师傅，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 商叶摸摸千雪的脑袋，轻声道：“没事的，师傅只是睡了一觉嘛。” 丫头一听师傅说话，哭得更是泪流如注。 商叶也不由地眼鼻酸涩，此番死里逃生，个中艰辛和用意，有几人能知晓，唯有家里的宝贝徒弟为他伤心难过。 但愿，今后能否极泰来…… 南下的荒原诸部号称有十大妖王，好巧不巧，让商叶遇到了最难缠的白王。 那厮有监察山河的神通，还通晓神魂之道，肉身不至，遥隔千百里，一个念头就把他的意识禁锢在了识海里。 这就是高阶修士的厉害之处。 幸得契约灵鬼护法得当，夏侯雪树不惜自身，与那妖王法身一搏，为商叶争取了撤离的时间。 否则，这会儿，他的骨头都能敲鼓了。 欠了大人情啊……他心想。 山神老爷自他们脱身后，再无回应，一直沉寂在神像里。商叶被波及了一下，便魂魄受创，夏侯雪树必然受到了极大损伤，一时半刻，难以缓过来。 要知道，即使是化身，也是一尊妖王化身，还不是寻常的年轻妖王，而是一个有阳神战力的老家伙，那雪地苍鹰是荒原一支比较罕见的种族，近几千年却出了一脉极厉害的妖修，统领了许多部族。 记得在游戏里，还听过白王的一些背景故事…… 他跟玉京山好像有点关系，或者说恩怨，其有一个弟弟，也是有道妖修，早些年自持鹰族神通，来去无影，便是速度见长的大剑仙也难以望其项背，其越过荒原边境，来往人族腹地，干了些劫杀无辜的勾当。 最后，惹得玉京山瞩目，太乙玄门派出一众顶上真人，洒下天罗地网，蛰伏多地好些年，终于将之擒获，依照惯例，这种有来头的大妖修，要将之押往中天，永锁镇魔塔狱，以为天下妖类前车之鉴，也让荒原诸部投鼠忌器，不过，参与围捕的真人里，好像有个刺头，二话不说，一剑将之斩了。 这算是结下梁子了。 商叶默默把那只妖气凌云，羽翼遮天的银白雪鹰，记在了内心的小本本上，类似的名字还有朝阳寺的火德大师…… 千雪将师傅的衣襟哭湿了一大片，商叶安抚了半天，丫头好不容易才抽抽着鼻子，暂且停了雨水，之后搀着师傅，走出了卧室。 商叶目前的状态，当然该专心疗伤，好好休息，但却不行，他们仍在荒原地界，这里可谈不上安全，那条纵贯荒原的大裂谷虽远在天边，而内里潜伏的妖类部族，或许已经启程南下了。 所以，逃命要紧…… 启程前，商叶强行打起精神，统计了损失，结果不由地长叹出声。 神通万玄镜的镜架截断，镜面还有数道裂纹，不知是年久失修，被他冒然启动，导致得损坏，还是受那场战斗所波及，至于基座内安置的灵石，基本损耗一空，只剩下仨瓜俩枣，一点零头罢了。 这些灵石是商叶的全部身家，怕这件机关法器运行时，出现纰漏，他放灵石时，可是一点折扣都没敢打。 这下，家里只剩千百两零碎银子可供花销了。 其他的，千里遁空符用完了不说，天罗引，那件经由楚家门路购入的奇门法器，商叶还没捂热，摔成了三瓣不说，盘背的符纹居然融化了，可能是三段连跳，以至于“过载”了吧。 此外，便是……常黯刀丢了。 昨日，夏侯雪树于裂谷崖边，以大光明刀的杀招“日月重光”，斩了白王化身一记，然后回到商叶身边，与之脱离，却没把那件上品兵刃带回来。 想来，也是不得以的，毕竟那是夏侯石英的佩刀。 可惜了。 但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不过…… “丫头啊。” 正给商叶系腰带的千雪微微抬头，眨了眨眼。 “唔？” “那个……以前给你玩的那些灵石，还在吗？” “灵石？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 “嗯……” 商叶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向徒儿讨要花销什么的。 “都在呢，在……”丫头刚要说，突然想到什么，眯着眸子，露出警惕的小眼神，“那些都是千雪的宝物哦。” “咳咳……” 商叶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师傅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 “我扶着师傅……” “乖。” …… 骄阳似火，地如蒸笼。 一望无际的灰色砂土地上，商叶搀着千雪，拄着随手捡的木棍，深一步浅一步地赶着路，走不了多远，便要停下，歇息一阵子。 常人伤筋动骨一百天。 修士肉身强健，没缺胳膊少腿，内脏碎裂大出血之类，不至于卧床不起，但终归是筋骨损伤，强行上路，也是折腾自己。 不过，也没办法，必须尽快回到内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先前昏迷在床，他们已经耽搁了一整天。 此刻，商叶面白如纸，脚步虚浮，衣背更是湿漉漉的，身体重心逐渐向千雪倾斜，若无依仗，怕是早已支撑不住。 丫头也不埋怨，只是抿着嘴，抱着商叶的胳膊，默默前行。 商叶眼前不断浮现着重影虚像，脑袋里更是像邻居家在装修，在他有些吃不消，打算再度停下休息时，荒野远方显现出一队长长的车马，一支领着燕北边军黑山旗帜的骑兵似乎发现了他们，离开队伍，飞奔而来。 “师傅……” 千雪有些不安。 “没事，自己人。” 在荒原上，人族就是自己人。 骑兵们很快来到近处，见商叶是道门天师的打扮，领头的军士汉子抱拳道：“这位先生可是要南归？” 商叶点头称是。 “我等是寒山哨所的驻军，正要与关隘内的平民返回内地，只因收到急令，说是荒原妖族异动，此事非同小可，先生何不同行？” “如此甚好。” “先生……身体不适？” 问话的军士自然看出商叶不在状态，面目生疑道。 “将军见笑，因故有些小伤。” “小人可当不起将军……先生若不介意，可否见下道门文牒？” 商叶二话不说，探手入怀，取出了“身份证”。 军士翻身下马，先是打量了下千雪，接着取过文牒，细细查验了一番，之后双手奉还，回道：“商先生，得罪了，小人多嘴再问一句，因何受伤，可是遇着妖物？” “说来，怕你笑话。”商叶面露无奈道：“前些日子上山采风寻药，却被一头隐匿的披甲兽袭击，不幸落下山崖，摔了个大跟头，这才有些遭重。” “哦？那穿山遁土的妖兽可极难对付，先生既安然无恙，想来是……” “只是侥幸击退了它，未能尽全功。” 商叶微微摇头。 说谎的奥义是真假参半，面前之人有些谨慎，若说杀了，对方难免再问一句，妖兽的甲片材料可要售卖，自己有门路有需求，正缺一件宝甲什么的…… 汉子闻言不再多言，向身后的骑兵微微点头，明显是解除了戒备。 之后，一行人回了大部队，商叶有伤在身，身边还有孩子，便被安排上了一辆马车。 与处理他落脚事宜的军士分开时，商叶主动问：“我是从太平山那里回来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可有那里的消息？” 军士微微摇头道：“上头的命令是召回荒原所有驻军、仙门修士、民间武者，以及荒原过活的商户和平民，太平山城关自然也是如此，但他们的地头更为深入，即使依令撤回，也会慢我们几日，尚且未曾遇见。” “嗯……” 受商叶此番引导，荒原关隘哨所的撤离时日，比之游戏剧情，应该提前了好些天，但太平山那里依旧很难说，毕竟他们太过深入。 但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归北上 摇摇晃晃…… 马车不甚宽敞，更谈不上舒适，荒野自然也没有正儿八经的道路，启程之后，商叶颇感颠簸，不过，无论如何，也比他走路来得好些。 车乘角落里，商叶席地而坐，千雪靠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眯着眼眸，悄悄打量着车里的其他人。 其余人看着是跑商的散户，荒原虽然贫瘠，却也广大无边，一点不比人族世界小，总有资源可供买卖。 官家和仙门于此设立哨所关隘，除了监察极北，也有经略图谋的用意。 而兵事往往避不开利益纠葛，或者说，正因有利可图，各方各面的力量才会甘为前驱，以开拓荒原。 同时，也能拒敌于国门之外。 自古以来，荒原妖族屡犯人族疆界不假，但人族何尝又没有还以颜色，须知，妖兽本身也是一种资源…… 上车不久，近处一位光头老汉见千雪乖巧可爱，打趣着问道：“小姑娘，你们打哪里来，往哪里去啊？” 千雪对待外人，依旧有些怯生生的，低着脑袋，没有接话。 闭目安歇的商叶微微睁眼，却见搭话的老汉裹着好几件毛皮大衣，如今未至深秋，天气有些忽冷忽热，今天无风，日头颇为闷热，这番穿着，却是有些古怪。 老汉见商叶打量，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身下坐着的货箱，说道：“好叫先生知晓，官家说妖族生事，安排大家伙随军撤离，随身财货却不保证，允许带的东西不多，这不，有一个算一个了……” 商叶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埋怨道：“你好歹带回了一些，我从内地千里迢迢运来的几大车肉食干货，那些军爷可是眼都不眨，一把火全烧掉了！” “去去去……” 老汉面露不耐道：“一路上，尽听你念叨，人家焚烧粮草，是执行军令，你那是货到地头死，无人接手，一时半刻又带不走，难道留着供养那些兽类，再说了，官家不是让你留了部分，作为回程的口粮，还矫情个啥子？” “还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亏，谁不亏？“ 老汉两眼一翻，“咱遇着天灾人祸，官家愿意照拂，已是侥幸，真把你丢在这一望无际的砂土地上，届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后有啥？豺狼虎豹！” “这话说的，兄弟们敢出北塞口讨生活，压根没怕过那些畜生。” “哟，你挺起来了？”老汉冷笑道：“那是一只两只，一群两群的事吗？妖祸懂不？多少大妖部族倾巢南下，落入其中，你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切，说得你见过一般……” 车里几个男人絮叨着，商叶默默听着，意识逐渐昏沉。 忽然，那老汉对千雪说道：“丫头，你还没回答我呢，咋地，总不是嫌老汉生得丑恶吧，我比这一车的歪瓜裂枣，可俊俏多了……”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笑骂出声。 “说起来，俺家里，也有你这么大的孙女，就住在燕都郊野的韩集镇，这会儿，那里该是枫叶漫天的景象了。” 老汉面露神往。 小千雪见一车人看向她，都在等她开口，嘴唇动了动，突然低声道：“我……我从东土大糖来，要往西天去取经……” “啊？” 一车人傻眼了。 唯有迷迷糊糊的商叶用食指戳了下小徒弟的脸，这偶尔来句俏皮话的性子，算是从他这里遗传到了。 …… 入夜。 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土坡下生火造饭。 睡了一整天的商叶悠悠醒来，第一反应是怀里空落落的。 丫头…… 商叶睁开眼，见车内无人，以剑拄地，跳下了马车，正要寻找，却见胳膊夹着小花伞的千雪捧着三个白面馒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师傅，你醒啦！” “唔。” “呐，这个给你吃，还有这个……” 千雪将馒头递了过来，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闻着香味，似乎是某种烤肉。 “谁给你的？” “车上的人，他们在那边吃饭呢。” 商叶循着看去，只见不远处篝火遍地，许多人围着用餐，同乘的几位老哥还向他远远举起了酒壶。大灾大难前，兵士小心谨慎，唯恐有所不及，而贩夫走卒者，愁容满面者有，乐观豁达者也有。 但无论心思何在，这身在化为荒野，人族总能抱团取暖。 商叶抱拳回应，然后回到车上，和小徒弟一起吃东西，荒原昼热夜冷，他有伤在身，就不去享受冷风吹拂了。 吃完饭后，商叶本想继续休养，却有随军修士前来见他，此人他还识得，当日前往太平山城关，被狼兽围困，一个隶属玄门的巡风使搭救了他，然后还和正在闹脾气的陆红鸾打了一场，据说是落了下风。 “他们说一个年轻天师，还带着小女孩，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你。”那身着青白羽衣的王成汉走到马车外，略一拱手道：“商道友，有礼了。” 商叶见状便欲起身。 王成汉抬手虚压一下，“道友似是有伤在身，便不必拘礼了。” 商叶揖手道：“没想到，王兄是寒山哨所的巡风使，当日，在下临时有事，不告而别，现在想来，倍感惭愧。” “不碍事，咱们萍水相逢而已。” 王成汉微笑道：“说来，那日也是我走得急了，我与陆姑娘交手，却棋差一招，之后赶紧离开了，省得……让同道笑话，呵呵。” “王兄是压下了修为境界，可谓自缚手脚，与陆红鸾比拼剑道，本就不是公平比斗，哪有什么胜负之说。” “我痴长于她，再不压境界，可说不过去。“王陈汉摇了摇头，“这东来陆家果非浪得虚名，十来岁的传人，剑道造诣亦如此精深，我纯粹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倒是商道友，可是真人不露相……” 商叶淡淡一笑，他事后赢了陆红鸾，还不止一次，几个月下来，他的大名算是和姓陆的一起，在荒原生活的仙门弟子里，广为流传了。 据说是一个贼生猛的东来国世家传人和一个贼精明的年轻天师，两人终日于太平山交手，常有惊人之举…… “王兄前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代劳？” 商叶默默拉开话题。 “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商道友可有太平山的消息？” “我还想打听此事呢，几个月前，我就离开了那里，四处游历修行，前阵子一时不查，让一只流窜妖兽偷袭，落下了小伤，本想就此返回内地，却听此间的军士说，荒原生了什么变故，具体情况不知是……” 商叶明知故问。 王成汉闻言稍作措辞，解释道：“玉京山传讯，说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借将作道神通万玄镜一类的宝物，点亮了四方通玄镜，展现了极北大荒谷的景象，那里有妖族屯兵，貌似规模巨大，恐将南下……” “如此匪夷所思啊……“ 商叶沉吟道：“怪不得荒原的哨所关隘都要撤离，这里很危险啊，这么说来，太平山更是首当其冲，也不知他们具体情况如何了。” 商叶是真的关心太平山，若有什么闪失，他于心难安，为了确保剧情脉络不出现大的变故，他不能阻止荒原妖祸的发生，只能旁敲侧引，于妖族一方成箭在弦上之势时，暗中提醒人族世界。 如此做，太平山哨所在某种意义上，是被他“放弃”了。 原剧情里，荒原妖祸的序幕是——十大妖王齐至太平山，留下断后的太平真人悍然战死，幸得众妖王自持身份，仅以苍梧祭旗，向人族世界宣战，尔后没有亲自下场追杀军民，那些人族纵使有些折损，大多还是从妖族先锋部队的爪下逃脱了。 但……总归有人死了。 商叶明白，既是战争，无论如何都将伴随着死亡，可生命之重，他做不到等闲视之，也因此，才在太平山停留了那段时日，修行之余，将《碑石五剑》予苍梧之一观，算是在希冀某种可能…… 王兄又和商叶闲谈了几句，还好心问他伤势如何，需不需要疗伤药物，得到商叶谢绝的答复后，也就离开了。 此后数天，相安无事。 身边有军队和仙门修士，商叶得以安心休整，终日睡觉养神，运功疗伤。 人族世界则是风起云涌，荒原妖祸的阴云笼罩在燕北地界之上，作为令无数人心生惊疑的镜中之人，商叶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燕北。 道路是人族疆域的标志，虽然只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但没有荒草丛生，路两旁也没有一望无际的灰黄大地。 这支由数百士卒和三十多辆大车组成的撤离队伍，随之多了几分活泛气息，连停下修整的时间，也长了许多，不再那么急迫。 炊烟袅袅升起。 商叶趁这间隔，和千雪外出散步，舒展舒展筋骨。 远离人群后，他随意坐在路边的树桩上，手持神猴塑像，尝试心神联络，却仍然没有回应，但他能感知到，山神老爷还在…… 担心之余，商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个人，如今已从荒原脱身，情势不再紧急，好像应该联络一下她。 但是，说什么好呢…… 那枕头下的信纸草稿，还是一团糟呢…… 商叶纠结了一番，却又哑然失笑，妖王当面的凶险情景，都过来了，他怎么还会被这种小事难住头脑。 念及此处，他豪气万丈，大笔一挥，传书飞剑破空而去。 玉京山云雾海。 御风而行的小师姐接住了自漫天霞光中落下的传书飞剑，凝神细看之后，她稍稍一愣，接着梨涡泛起，展颜一笑。 “小师姐！” “小师姐！快走啦！” 前方的师姐妹们向她招着手。 更远大的背景里，无数身穿青白羽衣的玄门修士或御剑，或乘风，正向玉京山巅的玄门大殿集结。 今日。 玄门誓师，尔后北上！ “师傅！” 千雪远远喊了声。 “来啦！” 商叶收回看着天边飞剑的视线，继续启程南归。 ——那剑上书：“我干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剑风将起 小师姐在天马秘境见过神通万玄镜，商叶虽未主动告知，此物在他手中，但以少女的聪明才智，不难想到其中关联。 是以。 瞒不住，自然要乖乖认。 反正，小师姐不会通风报信，把他送到风口浪尖上，再者，个中凶险，人家难免担心，传书也是释放安全信号，虽然言辞简略了些，但…… 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婆婆妈妈！ …… 商叶掀开被褥，翻身下床，竖了个大大的懒腰。 昨日午后开睡，一觉闷到天明。 多日静心休养，如今，他身子骨仍有些虚弱，但头疼和精神恍惚的毛病却好多了，这说明神魂震荡已在逐渐平复。 这阵子虽然难捱，却没什么好埋怨的，他修为低微，和一尊妖王打了照面，不缺胳膊少腿，还没魂飞魄散，已够他庆幸了。 “狮虎，窝还要吃……” 商叶回头看去，只见床尾的千雪抱着枕头，吧唧着嘴，还说着梦话。 他微微一笑，给丫头拉好被褥，便出门了。 外面是土石围起的寻常小院。 几个军士在墙边水井处，清洗养护着随身甲胄，一个大胡子军士见商叶出门，开口道：“商先生，早啊。” “早。” 商叶点头回应。 “王仙使先前来过，说有事与你相谈。” “明白了，多谢知会。” 商叶客气了声，就出门找人去了。 一推门，便见大队黑甲骑兵策马而过，马蹄铁在巷道的石板路上，不断地发出敲击声，骑兵过后，又是运着土木建材和军械的辎重部队。 这番景象，几日来已经见多了。 燕地西北有一要塞，谓之“玉山”，其与东北方向的铁山要塞，互为犄角，戍卫着人族世界的北部边境。它们是燕国面向荒原的第一道防线，而边防重镇“天壁城”，就在这两座要塞之后，作为第二道防线，也是前者的后勤基地。 玉山要塞的外围分布着三十余座堡垒，呈众星拱月之势。 其中一座堡垒叫做黑石堡，商叶随军自荒原撤离后，暂时停驻在此休养，其余平民大多已随官家安排，继续南撤，返回原籍。 一段堡垒城墙之上，商叶漫步而行。 遥远的地平线上，稀薄的晨雾后，隐约有一座大如山岳的黑影，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玉山要塞。 商叶对那里不算陌生，曾几何时，也在那里奋战过，只是身份与今日稍有差别，当时，他还是玉京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玩家…… 不远处的箭剁下，王成汉与一名军中校尉交谈着什么，见商叶来了，他与人行礼分别，主动走了过来。 “商道友。” “王兄，可是打扰了？” “无碍，寒山哨所的军士依军令，驻守此地听用，各家修士也自行离去，我只是在交托一些琐碎事宜。” “嗯，王兄何事寻我？” “此前收到消息，贵派下达了宗门谕令，命燕北地界的道门天师就近向燕都和天壁城集结，应对即将到来的妖祸。” “哦……” 商叶点点头。 荒原妖祸是军事，修士总不能一窝蜂地往前线挤，需要有组织有纪律，天师道相对松散，门人行者遍布天下，先期集结是理所当然的。 “既是宗门谕令，自该响应，我即日启程。”商叶回道。 王成汉又问：“却不知你伤势如何？是否方便？” “劳王兄挂念，已无大碍。” “那……” 王成汉道：“今日黑石堡有队伍要往返天壁城押运物资，我已和当地军官打过招呼，你一道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了。” 商叶认真行礼道。 这老王倒是个面相和善，心地也不错的家伙，不愧是玉京山出来的丹境修士，将来估计也是个三好真人。 “若就此别过，倒是……” 王成汉突然面露遗憾。 “怎么？” “听闻道友剑术颇有造诣，一直有心讨教，我当日输了陆姑娘一招半式，可还惦记着呢，呵……” 老王淡然一笑，又道：“当然，道友有伤在身，我也不会强求。” “剑术一道，我只是初窥门径，能赢陆姑娘，全因她年轻气盛，行事鲁莽，又靠着一些出其不意的拳脚功夫，王兄精入丹境，剑道造诣自然不弱，并非真不如她，只是剑风守正，不屑于投机取巧，否则拿出丹境的威势，自能轻松拿下。” 王成汉听着微微摇头。 “陆姑娘是少有的剑道天才，自幼又有东来国剑道大家悉心教导，剑术一道，我是甘拜下风的，不过，若论捉对厮杀，咱这些戍卫荒原，常年与妖类打交道的巡风使，定是不让于人。” “当然，当然……” 此番商业互吹，两人相视一笑。 “此外，我还收到了太平山之人的传信。” 商叶眉头一挑，“哦？” …… 荒芜无边的平原上，车马狂奔。 队伍末尾的一处车厢内，苍梧闭目端坐，身前炉香缭绕。 忽然，他微微睁眼，沉声道：“稍后，你们继续前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下。” “真人？” 车内几名玄门修士面露不解。 他们收到紧急撤离的命令后，当即安排平民南归，同时召回了在外的哨骑小队和游历修士，然后果断放弃了太平山关隘。 丹境以上的修士能御风远游，当然可以自行离去，但太平真人和仙府里几个巡风使仍主动留下，照应地面部队。 如今过去几日，除了零星的妖兽骚扰，还算平安，却不知…… 苍梧没有解释，而是解下了身上的青白羽衣，又将仙剑烽台置于衣上，推到一名修士面前，缓缓道：“代我交还宗门。” “真人！” 众人大惊失色。 …… “太平真人独自留下……断后？” 商叶眉头紧皱，居然和游戏发展一般无二，只是地点从太平山换到了无名荒野，那岂不是…… 王成汉心有戚戚地说道：“但愿前辈吉人自有天相。” “嗯……” 商叶内心有些酸涩，严格意义上讲，他已经影响了剧情发展，本以为多少有些变化，比如“黄泉之乱”时期，他阻止龙胜玉被抓，直接导致了一系列意料外的发展。 虽说都是恶化，但…… 为什么不能变好一次呢？ 蝴蝶只能扇出风暴吗，为何不能扇出久旱逢甘霖的好事？ “商道友？” 王成汉见他面有异色，开口问道。 “哦，我没事……” 忽然，两人同时仰望天际，只见阳光明媚，雾散清明，无数修士集结成群，踏风御剑而来，宛如一条长长的白龙。 “是玉京山来人！” 王成汉顿时神采奕奕，“商道友，我……” 老王刚一开口，商叶便主动抱拳道：“万望珍重！” “保重！” 王成汉回礼后，御剑遁空，从龙而去。 商叶凝望着天空里的玄门修士，看着他们飞向了远处的玉山要塞，不由地心神恍惚，曾几何时，他也是那支队伍的一份子…… 如今，小师姐也该在那里吧，你还好吗…… 人群之间，云上御风的龙胜玉忽地心有所感，低头看了地面一眼。 边上有人问：“小师姐？怎么了？” 少女见无异状，微微摇头道：“没什么。” 这时，商叶已经敛去了缅怀的神色，一脸淡然地走下了城墙，回到住处，叫醒千雪，然后坐上南归的车乘，向天壁城去了。 …… 彼方。 车马远去。 一袭黑衣的苍梧握着一柄无名黑剑，孤立于天地间。 俊朗面容宁静如水，衣角须发随风而起。 云霭霭，风荡荡，荒草尘埃飞扬。 “是这样的风景。” 他默念。 修行路漫漫，时至今日，多少人远去。 “是这样的时节。” 一道道色彩各异的流光击穿了天边云雾，径直飞来。 “是这样的对手。” 有声高喝：“好胆识，你为地仙剑修若御剑远去，我等倒是烦恼，敢只身留下，别的不说，灰喉先佩服一二，无论稍后如何，你门下之人，便由他们去了，如何？” 苍梧淡淡回道：“倒也不必要挟，苍梧枯坐太平山甲子岁月，只等哪位大王前来，拭我剑锋，如今求仁得仁，哪里能走？” “如此甚好！” 言谈之间，流光齐至，皆悬空而立，共有十种十色。 他们或人身显形，或半兽之姿，或本体真身，如那遮天蔽日的雪白苍鹰，生有五尾的赤黄恶豹，还有长着四翼的红鳞巨蚺…… 于是， 天风浩荡，剑风将起。 第一百二十章 绣绣的信 雨天。 淅沥沥的水幕。 天壁城的高耸城墙披上了一层白蒙蒙的纱衣。 商叶透过车窗，观察着泛着肃杀气息的冷清街道，城内门窗紧闭，道路往来的不是军士，便是押运物资的马车。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虽不闻政令，却能清晰看出，整个燕国都在积极备战。 而在另一条世界线，这些准备会更加仓促，更加迫在眉睫，并为此付出了众多以生命为单位的代价。 作为被无数人揣摩猜疑的镜中之人，商叶此刻的心情就如这阴雨一般深沉，有时候，他在想，命运这回事，是否真实存在，无论如何改变，都像吹拂空中的落叶，最终总会落下，就如苍梧，就如…… 商叶看了眼趴在自己腿上打盹的小千雪。 那自己的命运又该落在何处呢…… 他来自遥远的彼方，那是一个与此间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两个世界的唯一关联只是一款虚拟游戏。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些人，绝不是虚拟数据，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告辞。” 商叶拜别了同行的军伍之人，或许是因为道门天师的身份，他们一直对自己礼遇有加，给予了诸多方便。 走过靛青和灰白两色相间的围墙，站在天壁城所属天师院门前。 步入其中后，商叶默默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因为挂着黄穗的道门天师太多了，他一个红穗小透明，在往来的前辈之间，越发渺小起来，这里一个个全是金丹高手，甚至还有元婴大佬路过，当然，自然有筑基炼气的寻常门人，但人家没有挂剑，乃是院里的常驻人员，负责日常经营。 他一个脸嫩的红穗天师，还牵着一个穿着小号道袍，脸上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显得甚为惹人注目。 于是，商叶默默地把法剑摘了下来。 李妤居住的小院前，商叶在门口酝酿了一会儿，颇有一种去办公室见班主任的感觉，他干了件“大事”，生怕被老师怀疑，因为不大好解释…… 案几上的文书卷册垒得高高的。 商叶见状后，放下了敲门的手，先让千雪去院子里玩，然后自行入内，大马金刀地找个地儿一坐。 李妤处理文书的间隔，抬头瞥了他一眼，之后也没说话，继续埋头公事，身为道门北方分坛坛主的嫡女，在这非常时期，担子上的重任，自然也不会轻松。 良久后，李妤合上一封折子，放下了笔墨。 “半年来，如何？”她问。 “唔，荒原游历了一番，在太平山修行了一段时日，后来听闻妖族生事，就赶紧回来了。” “哦……” 音调上扬。 李妤缓缓起身，走到近前，伸出了手。 商叶老实地送出了手，两根白皙的指头搭在自己的脉门上，有温热的真元入内，环视一周后，便撤了出去。 “筑基小成，半步起楼……”李妤缓缓道。 商叶微笑以对，宅了半年，早已是系统认证的筑基后期，所谓起楼境也是筑基后期的一种别称，意喻“万丈高楼平地起”，李妤说半步起楼，大意是说他只差临门一脚，稍加巩固，便能冲击金丹境界。 “还有……轻微内损？” 商叶下意识地想摸鼻子，按捺住后，面不改色地回道：“荒原嘛，总会遇着些小妖小怪，打打闹闹的。” “哦……” 音调再扬，一双秀丽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 商叶眼观鼻鼻观心，表面淡定，内心瀑布汗。 所幸，李妤没有追问详细，而是话风一转道：“院里的学徒和普通教谕已南撤转移，这里由燕都分坛接管，为道门应对此次妖祸的策源地。如今，院内居所有限，汇聚而来的红穗天师都安排在附近的民居里……” “哦。” 商叶接道：“没事，我自个儿出去找地住……” “谁让你出去住了？” 李妤却反问道。 “啊？那我住哪儿，总不能……” 商叶看着李妤，猛地想到某种可能。 “是啊。” 李老师先是微微一笑，然后迅速变脸，神色一板，冷声道：“我这小院，还有十来步纵横的前庭，你随身带着大小如意的房屋器物……自便吧。” “啊？”商叶被盯地气息一弱，又立马感觉不对，住在李妤眼皮子底下，他不是被盯死了，这可…… “怎么，你有意见？” “我……我，没有。” “那去安顿下吧，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我明说，我会安排人的……” “缺灵石也能说嘛。” 商叶有些不情愿地小声哔哔。 他是真缺钱，真就一颗用来修炼的灵石都没了，除非……抢劫徒弟。 “你在积蓄修为，冲击丹境的紧要关头，有修炼用度的需求，倒也正常，可我不能平白将宗门资源予你，如今战事将起，钱财灵物的调度非比常时……” 商叶就没指望天上掉馅饼，满口称是道：“那是，那是……” 李妤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微摇头，转身离开书房，走向里屋，很快返回后，却单手托着一个手臂长宽的榆木盒。 “这是……” 商叶愣愣地抬手接下，入手后，只觉得沉甸甸的。 这大小，这分量，难道…… “这多不好意思啊。” 某人顿时眉开眼笑。 李妤却皱眉微蹙，开口道：“还记的，你那青梅竹马寄给你的信件吗？” 商叶脸色一顿，笑容渐渐消失，默默点头道：“听说是寄往了燕都分坛，我一直没机会去取，如今还在那里吗？” “开始只有一个信件，近大半年来，每月都有，你又一直不去取，分坛那边托人问我，我便让他们全部拿来了。” “就是……” 商叶低头看了眼榆木盒。 “都在这里。” 李妤道。 …… 如意居内，商叶静静看着桌子上的榆木盒，一言不发，这里隔窗相望，便能看到书房内工作的李妤。 每个月都有啊…… 商叶心里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林绣绣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好姑娘，性子好，模样好，天赋也是好上加好。 如果可以，商叶丝毫不愿意伤害她。 当初送她去灵济宫修行，也是想着，仙道漫长，或许，她有了身家依靠后，会忘记自己，也或许，时间最终会冲谈一切…… 可是……那个异瞳少女，在修为筑基，立住根脚后，第一反应便是寻他音讯，且月月不断。 商叶顾虑许久，最终还是打开了榆木盒。 他看了第一眼后，便知道了，为什么说没灵石的时候，李妤看他的目光颇有些古怪…… 原来如此。 …… 灵济宫，桃山。 春桃花落下，坐有相思人。 桃林里的圆石桌上，一袭雪白纱裙的林绣绣正将一些灵石一颗颗放进一个红布囊里，放好后，她扎紧布囊，却又盯着桌上剩下的五六颗零碎灵石有些迟疑，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后，旋即释然，又从余下的五六颗里，拿出两颗，放进了布囊。 做完之后，她摊开信纸，写下了第一个字： “叶哥哥，是我，绣绣。 我来到灵济宫好些天了，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这里虽然很美，但是地方和人，一切都很陌生，还有好多妖怪，它们到处都是，我每天都躲在屋子里偷偷地哭，想回家，想家人，想乡亲父老，也想你。 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叶哥哥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因为我有了师傅，有了师姐妹，她们都很好，很照顾我。 还有，我已经会修炼了，还筑基了呢。 虽然修行很难懂，但我有很用心地在学，因为未来要帮助叶哥哥，哥哥是天师，天师要斩妖除魔，很危险，所以，我会努力变厉害。 唔，妖怪的话，我现在才知道，天下是有好妖怪的，比如花花，花花是我的灵妖，她是一只白猫哦，很可爱，虽然有些小脾气。” 林绣绣正写着，突然丢下笔杆，从一只肢体纤细，毛发柔顺，额心有一缕粉毛的白猫爪下，抢回了红布囊，然后皱起鼻子，瞪了猫咪一眼。 之后，她单手护着布囊，任由花花翻着白眼看她，提笔又书： “不说她了，刚刚又恶作剧了，对了，布囊里装的灵石，是我平时省下的，你当初送我的那些灵石，太多了，我都用不完，师长们又赐下了许多，我还有好多好多，我问过师姐，她们说天师道舍己为人，修行清苦，你一定比我需要这些，所以，你要好好收下，好好修炼，好好保护自己。 我住在灵济宫桃山的桃叶斋，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里面有你的名字，我如今一切安好，希望叶哥哥你也是。 呀，说多了，该去修行了。 最后， 一定要早些来找我呀。 ——林绣绣” …… 商叶放下信纸，看着榆木盒内堆着的一排红布囊和一叠信封，有些茫然失措，他没有选择打开余下的封信，只是默默看着。 忽然，他捂着胸口，那里有一股莫名的心悸感。 这感觉似曾相识，当初绣绣即将被温家人带走，前来告诉他，自己要走了，并让他好好活着的时候…… 他也有这种感觉。 “哟，商叶啊，啥时候回来的？” 门口突然传来李浩言吊儿郎当的声音。 商叶伸手合上榆木盒，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李浩言疑惑地看着他，又要说话…… “闭嘴，跟我走。” “啊？干嘛去?” “喝酒。”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雨过天晴 天壁城乃北燕国军防重镇，背靠边军北大营，为玉山和铁山两大边防要塞、以及诸多关隘城堡，坐镇后方。 战时，天壁城会依律南迁平民，城内只留下食宿相关的商户，以招待汇聚而来的民间武者和仙门修士，以及负责部分物资转运的大商会。 客栈二楼的酒座。 窗畔的商叶默默给自己倒着酒水，前世今生，他都不是很喜欢喝酒，只有逢场作戏时，才稍稍浅酌。 但今天，他想喝…… “张小包和王生那几个混小子，上次来信说，已经游历到中天原的那啥郡了，我忘了，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们就算在，也没啥用，按照惯例，道门学徒和炼气门人没资格参与抵御妖祸的战事，除非咱有灭国之忧……” 李浩言筷子不停，一如往常地絮叨。 商叶看着窗外的朦胧雨幕，一杯一杯地喝着。 “嗨，你别只顾着自个喝呀。” 李浩言拿过商叶手边的白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大杯，啰嗦道：“你说你愁啥，荒原妖族啊？这祸事虽然麻烦，却也是避无可避的，迟早都会来，咱北燕人多少习惯了，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 “……你信命吗？” 商叶放下酒杯，突然问道。 李浩言愣了下，挠了挠额头，回道：“师长们总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也许吧。” “这要我说吧，天老爷可能管了几件要紧事，若说万事皆注定，那就是扯淡，啥都定死了，要你我干嘛，都回去躺床上，等着好了。” “呵。”商叶轻笑一声，稍稍举杯道：“有道理，就不知……哪些是值得天老爷开眼的要紧事？” “那就只有他老家人，自个儿知晓了。” 李浩言跟着吸溜了一口，又道：“老弟，我搁这儿陪你喝闷酒，总得告诉我，你忧心什么吧，指不定，兄弟也能帮你排解下？” “我忧心什么……” 酒水下肚，脸色泛红的商叶凝视着杯中之物，雨水落在窗沿上，溅出一朵朵水花，过往种种，如潮水般涌现…… 洼村小屋内，衣着朴素的少年将几枚铜板放进木盒，然后一脸满足地抱着盒子，缓缓进入梦乡。 阴暗的地牢里，他仰面朝天，目光逐渐涣散。 大红色的车窗帘随风飘荡，异瞳少女深情款款，泪眼摩挲，朱唇微启之处，似有千言万语…… “忧……人间不公。” 商叶喃喃道。 千尸湖畔，风起云涌。 剧情骤变，前路未卜之际，商叶茫然无措，彷徨四顾。 “忧……世事纷乱。” 阴雾弥漫，玄光闪烁的秘谷。 黄泉触须如潮水般涌来，仙剑烽台于千钧一发时落至眼前…… 太平山山巅，一脸络腮胡的太平山真人怀中抱剑，遥望极北之余，瞥了眼身旁，见商叶正被某个蛮横姑娘追得上窜下跳，有心出言阻止，却又觉得，枯坐于此，岁月一晃而过，稍微热闹一些，似乎也不错…… “前辈，您倒是说说她啊！” 苍梧缓缓道：“你以天行剑一十二，三十四，接二十八，抢她左身位，或能……卸其兵刃。” “苍叔叔！” 少女顿时不满。 商叶一番忙碌，终于料理了某丫头。 他一边靠着石柱歇息，又想向前辈道谢，抬头一看，却见天边乌云密布，石头上的太平真人凝望北方，那端坐之姿仿佛融入了天色，想起这位真人在游戏里的结局，商叶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终于，妖气凌云。 衣袍飞扬的剑者仰视着一片五光十色，一众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 “忧……天地不仁。” “啊？如此忧愁……” 听不大明白的李浩言砸了咂嘴，然后拿起酒壶，主动给商叶满上，并说道：“那你……只能喝酒了。” “呵呵，喝！” 商叶举起杯子，两人一碰。 尔后酩酊大醉…… 迷糊之际。 有人给拿毛巾给他擦了擦额角。 一人笑道：“哈，叶子，你脸上又添新伤了！” 秋天的叶子懒得理他，谢过为他处理伤口的小艾，然后讨了杯茶水。 花少见这小子不还嘴，又大声道：“你一定是瞅着金贵的野生灵药，又想去偷，却被护药的山野精怪追得漫山遍野跑了吧。” 一旁的罗盘笑眯眯接了一嘴，“窃药不算偷，丹修的事，能算偷吗？”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们在玩什么梗啊！” 叶子瞪了两人一眼。 “叶子，你别理他们。” 小艾从如意居的小厨房走出，并递了杯热茶过来。 花少腆着脸道：“艾酱，偶们也要喝茶茶……” “没有！” 小艾向他吐了下舌头。 花少：“偏心啊喂！” 罗盘：“就是啊，记得上次寻访灵胜，我拿着风水罗盘顶在前头，被那蛇怪一尾巴扫下了悬崖，也没见艾酱你给我擦下伤口啊……” 几个牲口开始拍桌子，瞎嚷嚷了。 “啪”地一声。 社团里的金丹大佬，穿着谪仙使黑色劲装的石头姐从门外走了进来，将随身斗笠往桌上一丢，几个大嘴巴顿时偃旗息鼓，讪讪一笑。 “叶子，遇着宝贝了？” 石头姐伸手掸了掸少年衣上的灰尘，“回头，姐带你去料理野怪。” 叶子脸蛋微红，腼腆一笑道：“没事，我已经摘回来了，你们看，四五百年的仙人花，用处可多了……” “嘿嘿，是不是有四种用法……”罗盘正想吐槽，却脑袋一歪，连忙求饶道：“哎哟！姐，我错了，小的多嘴！” 石头姐拿捏着罗盘的耳朵，淡淡道：“听说你练度见涨，跟姐出去过两手？” “呵呵，我那点道行练度，贼拉稀松，您找花哥，他刚金丹不久，与您那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哦？” 花少被石头姐一看，顿时想起这位大姐头的pvp实力着实凶猛，连忙摆手示弱道：“我这点金丹修为，纯粹是资源堆出来的样子货，天天上班下班，道行练度压根没时间肝，战力完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行了，都别吵吵！” 王不留行拍了下卧室的门框，提醒众人道：“都去看网站，大事件更新。” 阁楼梯子上坐着的馨儿抬手虚点几下，呼出浏览器界面，轻声读道：“荒原生变，十大妖王齐至太平山玄门仙府……” 叶子来到馨儿身边，看了眼，接着读道：“太平真人苍梧战……” 忽然，他两眼一黑。 叶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小艾？你蒙我眼睛干吗？” 不知何时来到叶子身后的少女，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该去看自己的世界了。” “我的世界？什么意思……” ——“醒醒啊！老弟！” 黑暗散去。 头疼欲裂的商叶微微睁眼，视野角落里，隐约有字幕缓缓消散…… 李浩言不断摇晃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 商叶扶住凳子，靠着酒桌腿，坐了起来。 “你看天上！” 醉态满满的商叶抬起脑袋，眯眼看着窗外的天空，只见一艘艘绘着白龙和祥云纹路的高大楼船，布满了整片天空。 “十几艘将作道的云龙大舰而已，没见过世面啊。” 难受至极的商叶闭上眼，摸索着，想继续躺下睡觉。 李浩言又道：“不是，你听啊！” 这时，空中传来呼喊声： “捷报！捷报！太平真人苍梧鏖战荒原妖族，得逾天地界限，成就阳神，重创数位妖王，得胜归来！” 苍梧，归来…… 商叶浑身一个机灵，一把推开李浩言，扑到了窗户旁。 此刻风停雨熄，天空渐晴，一束束天光透过云间落下，一位约莫是玄门装束的传讯剑修高声呼喊着，从空中划过…… “你又慌个球啊。” 李浩言从地上爬了起来。 商叶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后，摸着自己的脸，回头看了眼无人的客栈二楼。 刚刚，那是梦吗…… “嘿！” 李浩言伸手在商叶眼前晃了晃，“还没睡醒呢？” “我……醒了啊。” 商叶有些茫然若失，理清头绪后，默默整理着衣服，又看着满桌酒菜，说道：“我没事，你让人打包下，我带回去给千雪吃。” “哦，诶？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没笑啊。” “你这样子，还叫没笑？” “嗨……你不懂。” “不懂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急死个人。” 商叶面露微笑，意味深长地回道：“可能……好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天的叶子 “呕——” 如意居厨房的木桶前，商叶没头没脑地吐着。 李浩言站在窗外，一边抠着鼻孔，一边吐槽道：“你说你，不能喝就不喝，上什么头啊？” “这酒后劲有些，呕……” 李浩言耸肩道：“我知道大，谁让你说得跟唱的一样，什么今朝买醉，唯烈酒当头，那店家只好上了这专门招待修行中人，别名‘闷倒仙’的老烧刀了。” 千雪抚摸着师傅的后背，听某人说风凉话，边皱着鼻子，瞪了他一眼。 “丫头，你瞪我作甚，又不是我拉你师傅喝酒的，他自己非要去。” “所以你就去了？” “那当然，额……”小李子言语一顿，连忙堆起微笑，转身招呼道：“姐，吃了吗，我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李妤瞥了眼商叶，微微蹙眉，之后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那个，我先走了啊，咱回见。” 李浩言轻声说了句，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许久后，商叶终于清理了腹中存货，接过千雪递来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回到卧室，直接挺了半天的尸。 时至傍晚。 商叶一脸乱糟糟地坐了起来，顺手将腿上趴着的千雪拎到床里，盖好被子，下床时，却脚下一个踉跄……他腿麻了。 来到客厅里，安静地坐一会儿，稍稍理清头绪。 苍梧前辈没死…… 这就有些柳暗花明的意思了。 至于传讯修士的其他话，商叶选择性地略过了，若说太平真人于重压下，厚积薄发，登临阳神剑仙之境，自然有可能，但面对诸多同境界的大妖王，还能重创几位，就有些春秋笔法了…… 商叶判断，真实情况大约是太平真人亡命一搏，因为战事未起，众妖王有所保留，纷纷避其锋芒，毕竟阳神剑仙杀力通天，不可轻视，苍梧借机硬吃了几招，负伤逃至人族疆域，尔后自然周全。 因为没有兵马未动，王将过河的道理。 至于，真人伤得有多重，那就……祖师爷保佑了，反正人活着就行。 如今，商叶凡事看开了许多。 视野落在桌上的榆木盒，将之拿到近前，把林绣绣的信取出收好，等以后……慢慢看吧，然后倒出布囊里的灵石，并清点了一番。 一小堆零碎灵石，目测够他修入丹境所需，还有三块晶莹剔透，经过精炼的制式上品灵石，林绣绣能获得这些，足见宗门地位不弱，这等晶石内里灵气纯净充沛，最是适合修行所用，一般舍不得用来花销。 商叶默默记下人情，接着换了身干净衣服，打算…… shotp去！ 出门没走几步，他又返回给神猴塑像点了根灵香。 天壁城玲珑阁。 商叶惯例和掌柜的客套了几句后，明言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灵鬼因故有些损伤，想寻些滋养魂魄，利于神道的宝物，不知贵号可有相关货物？” 掌柜问：“先生说的是灵烛神香一类，还是法宝器物？” “最好是法器灵物。” “嗯，这神道法器虽然罕见，在小号，若是常时，稍做周转，自然能让先生满意，但如今，商会在响应官家和仙门的号召，正全力转运调集军资，拿得出手的物件，可能不多，除非先生愿意多等些时日。” “越早越好，有几件，先拿来看看再说吧。” “那……先生明日再来，柜上估摸着，能拿出三五件来。” “好。” 商叶起身就要告辞。 掌柜又道：“听闻先生近期与楚家做了些药石买卖？” 商叶微笑着点点头。 这些老商家的嗅觉，可谓覆盖了方方面面，堪称无孔不入。 “小店虽然只是边荒之地的玲珑分号，却向来以药石灵物的生意为主，这点，先生想必也清楚，往日也有过来往，所以……” 商叶接道：“掌柜的不必多说，若有合适的药石材料，我一定先想到贵店，只是我那器物，还请多多上心。” “一定一定。” “……符鹤联系，先行告退。” 之后，商叶离开了玲珑阁。 此行是为了山神老爷而来，自身伤势基本无碍，唯有和妖王隔空硬撼了一记的夏侯雪树迟迟未能复原，于情于理，他都要想办法。 选择玲珑商会的产业，是因为前世交道打得比较多，熟门熟路。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神道法器过于昂贵，三块新鲜入手的上品灵石顶多折算万两白银，而法器这种东西，一旦上了品阶，价格极易没边，届时若没办法，可能要把梧桐镜和水月珠这些东西抵押出去。 “商先生？” 商叶刚出玲珑阁不久，就被人叫住，闻言看去，只见楚家那位采办执事沈小客和几位下人，一同走了过来。 “沈兄。” 商叶揖手道：“多日不见，可好？” 沈小客道：“嗨，如今这时节，兵荒马乱，谁能谈上个好来。” “却是如此，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 “先生开了贵口，小人肯定想吃这一席，奔波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顿饭，但是不行啊，非常时期，职责在身，本家都以军法执家了，我也算领了军令……” 沈小客发了一通牢骚。 “那就不好耽搁沈兄了，我如今住在城北天师院，有空请来一叙。” “定当前往。” “对了，当初托沈兄办得事，可还好？” 商叶通过楚家的门路，对东泽乡有过一些照拂。 “自然妥当，商先生若有顾虑，小人来日上门详说。” “好，告辞。” “请。” 沈小客看着商叶远去的背影，摩挲着下巴，想了会儿，突然对身旁人说道：“查查他去玲珑阁所为何事。” 一旁的黑衣汉子有些迟疑，低声道：“玲珑阁的人口风很紧，而且很忌讳外人查问，怕是容易打草惊蛇。” 沈小客回道：“咱们办不妥，司里那么多门路，各位大人都说予我便宜行事，平时求他们不易，现在不是该开口就开口啊。” “那……由头呢。” “说得含糊点，就说此人近期和楚家主关系密切，值得关注。” “遵命。” 商叶回到天师院，一夜无事，第二天例行修炼时，有符鹤入窗，他取来一看，便知是玲珑阁备好了东西。 “此番准备仓促，共有三件神道法器，此物为紫金灵阁，乃是一件佛龛，曾在中天宝刹云德寺供奉……” “下一个！” 商叶直接略过了四名侍者抬来的半人高佛龛，那为他讲解的执事，一口气没出完，差点咬了舌头。 佛门器物沾不得，这是原则。 再者，即使能用，这玩意吧，他应该买不起…… 那执事见客人没有商量的意思，平移几步，来到下一个物件前，说道：“这第二件乃是一个阴阳双生，天生自带两种行属倾向的灵玉原石，十分适合雕刻成供养灵物的神像，现在收入囊中，店内还有雕刻大……” “下一个。” 神猴塑像本身品质已是不俗，得此失彼，冲突。 “那，这是……” “谈谈价钱吧。” 商叶无视了执事，径直对一旁喝茶的掌柜问道。半响后，他将一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树形盆栽，收入了随身的小乾坤袋。 此物，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相中了。 其为“冥灵树”，虽然这颗只是幼苗，但其别称“养魂木”，天性滋养阴属，是许多顶级神道法器的重要材料，买回去后，只需把金身塑像往盆栽中间一放，其中魂魄就能受到滋润，最起码也能舒坦一些…… 这就花了他两块上品灵石，玲珑阁还算良心，帮他抹了点零头，还折算了几瓶浇灵植用的上好灵液。 东西买好后，商叶直接返回了天师院，一进门，就见院里人头攒动，众多天师齐聚在祖师堂前。 商叶还想凑过去看看，李浩言却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 “干啥去了，我姐找你呢。” “哦，那这是？” “祖师堂誓师啊，今日要出发去前线了。” “啊，怎么没人跟我说啊？” “嗯……” 小李子明显犹豫了下，回道：“你回去找我姐给你解释吧，我就不去了，等会还要上台，人前那啥……” “你发言？”商叶眉头一挑，心想这么多前辈高人在场的，若论资排辈，咋就到你上台发表感想了…… “我爹！” 李浩言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哦……少坛主，人样子。” “滚！” 商叶滚回了李妤居住的小院，刚进月亮门，便碰见李姐姐抱着厚厚一叠文书，向外走来。 “李教谕，找我？” “嗯，今日祖师堂誓师，你就不用去了。” “为何啊？” “因为你不用北上。” 李妤说得很直白。 商叶听着眉头一皱，却没有说什么。 此事也不用旁人解释，他自个儿就能想明白，还能为什么，无非是宗门惜才，一个起楼境的小天师，对两族之战几无影响，又身怀剑宗传承，未来可期，真得送上前线，反而有折损的顾虑，所以说，没必要啊…… “你虽不用随军，但眼下人员吃紧，我回头给你在院里找个差事，你闲事好好修炼，就在这院中住着，待准备妥当，我会给你安排破境一事。” 说完，李妤轻飘飘地走了。 商叶在原地静立片刻，便回如意居修行了。 他早就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该理智时，心里全是……数，以他如今的实力和状态，跑去前线，确实没什么用，不比炮灰强多少，在那抵抗荒原妖祸的正面战场上，个人力量微不足道，除非是那些山巅大修士。 走一步，算一步吧…… 商叶也算默认了宗门的安排。 那天，众多天师随军北上。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李浩言一脸正经地来到如意居，向商叶道别，只是话没好好说几句，这厮就开始扯什么近水楼台，污七八糟的，自然被轰了出去。 院里相对清静了不少。 商叶修行之余，陪千雪出门散步，来到了演武场旁的几株杏树前，眼见枝头杏叶泛黄，摇摇欲坠，却迟迟不肯落下。 正要离去时，起风了。 于是，纷纷落下，商叶随之眺望北方。 即使不能目见，他却心知肚明…… ——战争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御空法术 【生涯】 ——「黄泉之乱」 ——「狩岳巡方」 （太平山上太平关，太平关上太平剑，太平真人守太平） …… 商叶捧着本书装模作样，眼睛盯着视野里的游戏界面。 【生涯】系统不知何时记录了“狩岳巡方”这部资料片的相关信息，可能是在他醉酒时，这倒有趣，当日在大荒古眼见漫山遍野的妖类，游戏系统都毫无动静，而在知晓苍梧的人物结局后，却触发了…… 或许是因为游戏里，太平真人战死的讯息正是“狩岳巡方”的开端。 “商叶？” 李妤的声音。 “啊？怎么了……” 商叶放下书，抬起了脑袋。 “想什么呢？” 案前的李妤停下了手里的公事，缓缓说道：“若是前方战事，大可不必过于担心，荒原妖族虽然来势汹汹，但千万年以来，我北地军民，以及四方来援的仙门修士也曾无数次地击退过他们。” “那……浩言呢，你不觉得他让人担心吗？” 商叶此言一出，脸色淡漠的李妤微微一愣，然后不由地看向了窗外，并有些忧虑地说道：“师长们会照顾他的，但愿……” 商叶眼瞅李姐姐愁起来了，当即转移话题道：“咳，找我来何事？” “关于你在院里供职一事。” “随你安排呗。” “你资历尚浅，我只能给你找些清点物资之类的杂事……” 商叶摆摆手道：“非常时期，只要力所能及，我随院里安排。” “那……” 李妤手里的毛笔杆碰了碰细嫩的下巴。 她思索着说道：“地坛倒是需要负责接待的执事，你去那里每日坐上三五时辰，记录人员往来之类的事，可好？” “地坛啊，也可以。” 商叶点了点头，这活计听着倒也清闲。“只是我去坐班，千雪在你这里，可要帮我可多看着一点……” 天师道的地坛，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传送门”。 其由官家和各大仙门共同建立，设在各大都城，以及一些人族重镇，天壁城正有一座，就在天师院内部，想要使用这座集器、法、术、阵于一体的人国重器，可不容易，耗资不菲不说，还要官家和仙门批准的公文。 简单说你要有正当的理由，再去找自己门派内的相关人员，拿到批准使用的公文，最后到负责运营维护地坛的地方天师院——交钱。 当然，非私人原因的官方使用，还是不需要掏钱的，某人当初没少公款旅行过，美名其曰——为我大玉京山的丹道事业添砖加瓦！ 两人正说着话，商叶突然一摸腰间，感觉到了什么，当即告辞，溜到院子外，掏出了传书飞剑配套的子属法鞘。 它……来电震动了。 商叶将法鞘高高举起，云间转悠的墨绿色袖珍飞剑飘然落下，没入鞘中，他一抹剑柄，便有淡白的荧光文字静静浮现在剑身上空。 这是小师姐的回信。 商叶看了眼后，微微皱眉，和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还以为多日不见，少女会有更多的话与他说，却没想到…… 那剑上书——你在哪？ 三个字。 商叶挠了挠头，又挠了挠脸，又挠了挠下巴…… …… 场景切换。 “嗨！抓耳挠腮的，猴子啊你？” 商叶闻言猛得惊醒，向前看去，顿时浑身一个哆嗦。 他有些结巴地说道：“宫……宫前辈。” 此时此刻，商叶正在地坛前的亭栏公廨里，负责给来往人员做登记，昨日收到小师姐的飞剑传书后，有些精神恍惚，全然没注意到身前来人了。 身着淡紫色宫衣长裙的宫凤仙伸来折扇，挪开了商叶案前的笔墨架，大约是有些碍眼了，毕竟人家是小小的萝莉体型。那和她如孪生姐妹般的猫类灵妖贞贞抱着一柄花伞，虚含着眼，安静地站在一旁，这两位灵济宫大佬，去年鬼车城一别，如今又来燕北凑热闹了。 “诶……” 宫凤仙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商叶几眼，然后说道：“你小子混得不错嘛，去年还是凡夫俗子，如今就是距金丹大道只有半步之遥的起楼修士了，难不成你不止人傻胆大，还天赋异禀不成？” “宫前辈谬赞了。” “谁夸你了！” 宫凤仙拿着折扇狠狠敲了下桌子，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资质平平就算了，有些天赋却不识抬举，我可记得，曾经托人收你入门，结果呢？” 商叶听着有些无语，入门之事哪有强派的，他默默看向不远处一位八字胡中年人——此间的主事天师，指望上司来解围，岂料这位老大埋头写着什么，看都不看这里一眼，想来是宫九娘娘声名远播，没人愿意惹这只麻烦精…… “……却是阴差阳错了，哈哈。” 无奈，商叶尬笑了两声。 “哦——”宫凤仙仍然不满地盯着他，突然说道：“听说，我派新收入门下的天才弟子……还是你相好？” 此言一出，公廨来往的执事天师纷纷竖起了耳朵。 商叶左右看了眼，低声道：“前辈……错了，林姑娘只是在下的同乡，我们……青梅竹马而已。” “哈？！” 宫凤仙故意发出很浮夸的惊讶声，大声道：“我那师侄不是说姑娘家钟情于你，差点为你殉情，还有什么非你不嫁，纵使山高水远，遥在灵济宫修仙问道，也要日夜守候于你，只等你去寻她……” 商叶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视线，顿时有些汗颜。 宫萝莉又道：“还有，我虽远在天南，那玉京山上，可是也有我一些故交好友，听人说你与玉京山的仙珏郡主也有些瓜葛，难不成你……” “前辈！” 商叶连忙打断道，并露出恳求的眼神，若不是人前做不来，他都想猛虎下山式了，这大龄萝莉是要把他关进棺材，再顺手把板盖定死的节奏啊…… 宫凤仙一脸轻蔑地向他招了招手。 商叶做贼一般地瞅了眼左右，以目光生生劝退了四周的八卦同僚，然后俯身凑了过去。 宫凤仙见他就范，微微一笑，用甜甜地声音说道：“待你结丹，足可御风远游，来我灵济宫做客可好？” “……一定！” 商叶堆出一脸的笑意。 别说叫他去天南灵济宫，只要这位小祖宗不多嘴，让他去什么东海归墟海眼的蛟龙族老巢，天南林海的巫教祖廷遗迹，甚至荒原帝丘的麒麟王廷都成！ “那咱们可说好了。”宫凤仙眨了眨左眼，“我此来天北，可是答应了许师侄，定要请你做客哦。” “说好了！” 感谢许先生热情好客…… 商叶露出了哭一般的笑容。 “小子，小绣绣虽然不在我门下，看着却很是顺眼，你若想不清不楚地糊弄我灵济宫门人，我也不拿你怎么样，此番荒原妖祸，灵济宫的队伍将会进驻玉山要塞一带，我可知道，小仙珏也在那里哦……” 商叶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苦涩地说道：“定给前辈一个交待。” “不是给我交待哦……” 宫凤仙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你们男人呀……”说完，她头也不回，踩着小木屐，哒哒地走掉了。 性子恬静的贞贞向商叶微微欠身，也跟着离开了。 闹腾一番后，商叶看着两人远去，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有移情别恋，始乱终弃的意思，但又有谁知道呢，他若接受了林姑娘的感情，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平…… 摸鱼下班后，商叶在家坐着发呆。 许久后，他取出传书飞剑，以真元力在剑身上空虚划了几个字，随后来到院子里激发了法器，将之投向了天际。 虽有千言万语，却难以言喻，飞剑之上只承载了寥寥几字。 ——天壁城，你呢？ “今日如何？” 李妤从屋里走出，来到了商叶身边。 “还好吧……” 后者报以苦笑。 李妤也没有追问，简单说了句话后，就回去了。“待你这几日安定下来，我会传授你一门御空法术，你已是筑基后期，有资格修习，加之灾祸当前，也需要遁法傍身，我道门遁法从不轻授，就当做……你的职务薪俸吧。” 商叶可算听明白了。 天师道天坛执事的任务奖励乃是一门“飞行法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背景下，日常事 大背景下， 地坛的工作还算轻松。 查验公文，抄录副本的要事，由老员工负责，迎来送往，卖脸面镇场子的事，自有前辈们顶着。 商叶干什么呢。 比如哪门哪派来了一窝子人，迎宾接待完了，会领着其中一人来到商叶案前，说明此行来了谁谁谁。 派别、姓名、道号，完了再标上日期。 是的。 他就是帮人签到的。 天师院地坛是一个上窄下宽的白石圆台，表面看去，倒是平平无奇，大也不算太大，普通殿堂大小，内里才别有洞天，那空间广阔的地下充斥着阵符法器和晶玉一类的贵重材料，还守着一些负责运作的器道修士。 据说，还有将作道的“技术顾问”。 这时，不远处的地坛骤然亮起，白光从建筑缝隙间显露出来，圆台上方银灿灿一片，隐约间，有人影凭空显现。 商叶见状，便滴水研磨，准备给人登记了。 临近午时。 公廨的前门槛跨过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千雪扎着清爽的丸子头，穿着深蓝色道袍，提着红木食盒，左顾右盼地跳了进来。 商叶向她招了招手，同僚们则颇感有趣地看着两人。 屋后的檐廊下，师徒并排坐在台阶上。 如今，院内没有学徒和孩童子弟，依理而言，千雪不该待在这里，李妤也提过，可以为她在后方找个安身之处，商叶没有同意，李姐姐也就默认了。 商叶打开食盒，随口问道： “吃了吗？” “嗯。” “还要吃吗？” “要！” “嗯，我看看膳堂今天烧了啥，蘑菇炖肉，炒竹笋……” “肉好吃！” “是嘛，千雪在家有没有给姐姐添麻烦啊？” “没有哦。” 千雪撅着小嘴，直摇头。 “真的？” “嗯！” “那，来奖励你一个，啊——” “啊，唔姆……” 就这样，师徒两人在飘零的秋日落叶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饭，悠哉悠哉，与世无争，而在遥远的彼方…… 一处无名的丘陵，龙胜玉深深看了眼天际，黑色的妖兽洪流如潮水般退去，在她脚下，却是一地残骸。 “小师姐，你没事吧？” 相熟的同门前来问询。 龙胜玉轻轻摇头，然后一抖剑锋，将剑刃上的血渍甩了出去，附近的野花丛随之染上了点点殷红。 少女发觉后，眼眸微眨，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歉意。 这时，更多的玄门修士围了过来。 忽然，少女脸色一怔，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向旁人歉意一笑，然后在一众茫然地的目光里，小跑着离开了。 四下无人时，龙胜玉接住云间落下的袖珍飞剑，看完寥寥几字后，不由地露出了些许落寞之色。 就没有别的话说吗，比如解释一下，或者说说近况，虽然我没有问，但总不能让我……不过，在后方的话，应该很安全吧，那就好…… 许久后，面目怅然的少女将传书飞剑投向空中，飞剑离手得瞬间，又稍显纠结地抬起了手，似乎是后悔了。 最终，她只是抿着唇，遥望着书剑远去。 ——玉山要塞北侧的明关堡垒，你会来吗？ …… 天壁城天师院。 “我要教你的，是我天师道最为基础的御空法门——师法凭风诀，这是一门驾驭风势，凌空飞渡的法术……” “嗯，李教谕。” 商叶迟疑着说道：“我多嘴一问，你多久没休息了？” 李妤气色虽然没什么异样，目光却透露着疲惫之色。 商叶还记得，自打他回到院里，李妤不是在内务堂，就是在书房处理公事，听说是在清点天师道北方分坛的资产，以便于转运调集。 白天自不用说，夜晚也未见李妤屋里灯火熄灭，哪怕修行中人精力充沛，日头长久，也架不住没日没夜的消耗。 李妤捏下眉心，淡淡道：“我无碍。” “要不，李教谕回去睡儿吧，法诀之事，不在一时半会儿。” 商叶心态还是很稳健的，跟那些急于求成，一听是御空法术，便跃跃欲试的连清人不同，他早就飞腻了。 就在这时，一名执事天师走进院内，一见两人，他便说道：“李教谕如此辛劳，这么忙碌，还要指导门下修行。” 商叶见此人抱着一大堆文书走进了书房，寻思着，让李妤回去，估计也是埋头公案，兴许还是教他放松些…… 李妤讲解着法门诀窍，见商叶有些心不在焉，皱眉道：“你不要自持天赋过人，就轻慢了这门法术，寻常习武失手，不过是伤筋动骨，若在九天之上，法术出了差错，可就九死一生了。” 总觉得这番说辞，听另一位“教谕”也说过……商叶瞅着视野内的系统字幕，默默想道。 【正在修习「师法凭风诀」……】 御空飞行的法术最怕真元不足，后继无力，以及没有足够的经验，应对复杂的天气变化，尤其是没有相关法器辅助的“裸飞”。 所以，各门各派都将这类法术的修习要求，设定在筑基后期，就是为了避免修为薄弱的年轻弟子贪于玩乐，结果酿成惨祸。 对此，商叶很是理解。 毕竟摔死的玩家，他在网上见过很多，都成集锦视频了。 “……这门法术说来简单，实际施展起来，还有许多门道，今日到此为止，你先回去揣摩一二，我们明日继续。”李妤说着，又叮嘱道：“记住，你尚且初学，不得私自凌空飞行。” 商叶微笑着点点头，眼瞅着李妤进屋后，立刻回到如意居，关上房门的下一刻，屋内隐有呼啸之声，某人体表裹挟着气流，身形缓缓浮起，还前后飘了几步，他大致把握到这门法术的真元消耗速率后，便收了法术，落回了地面。 法诀品质马马虎虎吧，能凑合用…… 说来，御风一类的法术还有一个共性，便是身居高空，可以乘御风势，大大减少真元消耗，远比无风环境下的低空飞行，来得省力。 “师傅，你怎么能飞了呀！” 千雪惊讶的声音。 “嘘！基本操作……额，你拿着水瓢干吗？” 千雪跪在客厅的凳子上，手里抓着个装满水的大水瓢，听师傅问，便对货架上的冥灵树盆栽努了努嘴。 那株翠绿灵苗的枝叶下，正放着神猴塑像。 “给夏侯先生浇水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 商叶听着翻了个白眼，“猴爷不需要浇水。” “那干嘛种在土里啊？” “嗯，也不是种在土里，就是放在那里，对夏侯先生好。” 千雪眨了眨眼，“就像千雪睡大觉？” “嗯……差不多吧。” 之后，商叶和千雪玩了会儿，便去打坐修行了。 无论是坐班，还是和李妤修炼“师法凭风诀”，都不影响他肝修为进度，时间虽然有些吃紧，挤一挤总还是有的…… 目前，商叶已经功至筑基后期，若追一手进度，顶多一个月，便能尝试突破到金丹境，若是求稳，则还要再巩固两三个月。 炼气到筑基，从表象看是积蓄在体内的真元“液化”，量变引起质变，进而借其洗伐筋脉，巩固肉身脏腑。 筑基后期则是丹田气海内的真元再度升华，在那片状如星云的气旋中心，存在着一条液态真元环。 在这条环上，有一粒粒近乎实质的星光，它们是高度精炼的固化真元，也正是金丹的雏形。所谓突破到金丹，这一过程，便是这片星云、星环、星陨，一同坍缩，化一颗金色的闪亮星辰。 此前，多积攒一些“星点”，也能提高破境结丹的成功率。 …… 星月高悬。 肝到深夜的商叶来到门外，接住了传书飞剑。 明关堡垒，似乎是玉山要塞最外围的堡垒关隘，也是一处百战之地，倒也符合小师姐勇往直前的性子，问我去不去吗…… 商叶想了想。 目前来说，去得可能性不大，一者是正面战场，多他一个不算多，二者是他也想安稳地突破到金丹境界。 以及…… 无论是玉山要塞，还是铁山要塞，甚至天壁城，都不是最终战场。 它们一定会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我在城里的天师院尚有职务，我们回见吧。 “回见？” 堡垒城墙上，小师姐看着手中的传书飞剑，露出了一丝疑惑。 ——哪里见？ 商叶一边给千雪缝着袖口，一边看着桌子上的传书飞剑，心想退守天壁城是迟早的事，他不走的话，应该是在这里见。 不过，言多必失啊…… ——自然是见的地方见了。 ——总是说奇怪的话，你为什么去大荒谷，又做危险的事，还不予我明说。 啊，好多字啊，好像还生气了……商叶脸色有些僵硬。 ——抱歉，我做得那些事，只是恰逢其会，也不知晓如何解释。 ——一定要说清楚，所有的事，等我得空，便去天壁城寻你。 这…… 要不要先溜啊…… 商叶心想。 深邃的天幕下，各方势力往来纷纷，两柄交流密切的传书飞剑毫不起眼。 愈演愈烈的妖祸大背景里，黑色的洪流起落反复，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在北地边境的人族防线上。 商叶虽然不在那里，却能想象到，回忆到…… 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 ——那……来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湖山有鱼 两月后 久不可闻的时光里…… 春光灿烂，波涛粼粼。 湖畔雨亭，一如既往，见证了行人往复，岁月变迁。 今日，亭下有人，手持蕉扇，为老旧碳炉缓送着风。 许久后，那人放下扇子，布巾裹着手，拿起炉上的地瓜，稍稍清理碳灰后，将之放在了一旁的坐垫上。 尔后，竹帘飘飞。 一青发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垫子上，他拾起地瓜，剥开皮，凑上去嗅了口，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 “老了……” 烤瓜人先是微愣，然后伸出手，撕下一块皮肉，放入口中，边嚼边疑惑道：“还好啊……” 说到这，帘后之人话音一顿，笑骂道： “呵！好你个青蛙精，老夫这般年纪，在家多吃半碗饭，儿孙都能喜极而泣，来这儿伺候你，却拐弯抹角地挤兑人。” 青发少年闻言微微抬头。 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帘缝隙，洒在书生苍老的面容上，恍惚间，昔年那个彷徨不安的年轻人犹在眼前…… 老书生见少年有些深沉，大约猜到其心中所想。 他功成名就多年，可谓历经世事，如今归隐乡里，早已看透了生死伦常，倒是子侄辈们总惦记他年事已高，恐有…… 也不对…… 老书生转念一想。 这嘴叼的家伙，岁数可比他大，于是他捋了一把白胡子，慢悠悠地说道：“哭丧着脸作甚，莫不是……嫌弃老夫是短命鬼？” “没有啊……” 青发少年闷声闷气道。 老书生摇了摇头，缓缓道来：“人妖有别，仙凡相异，然，寿数之差，不过朝夕反复尔，吾之一生，高官厚禄有，儿孙满堂足，登楼一呼，高朋满座，归乡野游，还有你这不同寻常的至交好友，与我闲看云淡风轻…… 如此，死则死矣，此生并无憾事。” 青发少年听着点点头，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老书生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倒是你这让人不省心的家伙，独居大青湖，若没个伴儿，确实有些孤单，只可惜北燕人妖殊途……说来，你要是能拿出当初偷我吃食的莽撞劲，指不定也能出去结识一些同类？” “我才不用……” “啧啧，小小妖精，人馋嘴硬。”老书生调笑着说了句，起身敲了敲老腰，然后走出亭子，四下远眺着。 “你作甚？” 青发少年问。 “还能干吗？” 老书生有些无奈地答道：“看看附近哪有什么风水宝地，将来我长眠于此，也能跟你做个邻居咯……” “……” 少年内心悸动，眼眸微睁，忽然间…… 寒风扫落叶，枯败迷人眼。 那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书生消失在了一片纷乱中，当青刺回过神来，四下一片寂寥，身边的碳炉，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度。 原来，已经过去了好久…… 那家伙早就不在了…… 青刺独自走出亭子，嘴里念叨了一句： “短命鬼。” 念念不忘。 “咚，咚，咚……” 一阵回响。 青刺循声看去。 一艘破旧的废弃小舟漂至湖畔，不停撞着岸石。 他念及昔年驼舟江渡，好不辛苦，于是漫步上船，盘腿坐下，过了会儿，又抱着脑袋，仰身一躺，心想这摇摇晃晃的，可比下面自在…… 随后，他两眼微闭，也就睡去了。 亭前两潮过，波澜光荡漾。 微凉，冰凉，透心凉…… 浑身一个哆嗦。 青刺猛得坐起，身上的积雪随之散落，他甩了甩脑袋，仰望天空，当即心下一惊，这附近天寒地冻，漫天飞雪，早不是大青湖了。 “这里是……哪里啊？” 青刺喃喃自语着，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就在这时，那小舟临近的岸边，一个银发白衣，眉心生有一片白鳞的少年，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们同时发现了彼此，在风雪交加中…… 在久不可闻的时光里…… …… 地坛公廨后屋的檐廊下。 商叶瞅着传书飞剑，可谓聚精会神。 “……边北形势急转直下，近日恐有大变，局势真如你预料的一般，却没想到，你还有运筹帷幄，战场推演的本事……” “嘿嘿。” 商叶看着小师姐夸他的话，不由地傻笑了两声。 他经历过荒原妖祸的游戏剧情，虽说剧情线有了变动，但大体的局势走向，还是有迹可寻的，加之身处消息流通之所，前线战局的事，他不敢说无所不知，猜个七七八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来，自两人打破“僵局”，频繁飞剑传书，已经过了小两个月，自然会谈及边塞局势，整日上班修炼的商叶无聊之余，私下在小师姐那里显摆一下远见卓识，这个中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看来，快要见到小师姐了……他心想。 “师傅——！” 商叶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回过头，只见千雪鼓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千雪啊，咋啦？” “我来好久了！” 小千雪将食盒推进商叶怀里，不愉快地说道：“可师傅一直不理千雪，是不是那个香香的姐姐又来信了，你每次都这样……” “咳咳。” 商叶老脸一红，赶忙将袖珍小剑塞进怀里，然后伸手捏了捏丫头的脸颊。 “乖哈，等我回来一起吃。” 说完，他提着食盒走开了。 地坛南侧有一片小竹林，进入后，绕几段卵石路，能看到一座不算高大的白石坊，坊后是斜向下的阶梯，这里虽说不算隐秘，却有高人坐镇，内里通向着地坛的法阵之所。 商叶来到此处，和坊前的守卫打了声招呼，然后走了下去。 这地坛的地下法阵核心，充斥着大量机括齿轮一类的机关，这些构件表面刻满了符文秘阵，此外，还有一排排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晶石柱。 所谓“术业有专攻”，商叶这些天来了不少次，却看不出什么门道，若涉及丹道炉器一类的器法阵术，他自然十分了解，但界域一类的大型阵法，还糅合了高深的器道法门，他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下了楼梯，迎面就是一根巨大的晶石柱。 商叶停在楼梯口，没有深入，很快，便有一名天师小跑到近前，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 “麻烦了，麻烦了……” 那人客气了声，接着转身就走。 商叶侧移几步，往里面瞅了几眼。 三五个道门装扮的器道修士脚后跟不沾地，来回走动着，几尊高大的甲士傀儡正在搬运某种金木匣子，更远处，几名将作道门人聚在某个东西前，一起讨论着什么，这些“技术顾问”穿着满是大口袋的灰袍，极好辨认。 随便看了几眼后，商叶也没耽搁，径直回去了。 是的，他就来送个饭。 如今，边塞战事激烈，后方人员调动频繁，院里也有些吃紧，商叶工作清闲，偶尔会帮着做一些杂事，连小千雪都开始帮跑腿了。 往回走时，商叶还看到了两名腰缠白玉腰带的紫衣人。 他们急匆匆地走向了地坛，这是中天玉京来的皇廷天使，也即圣天子耳目，荒原妖族南下以来，这些人隔三差五就跑个来回，近几日更是天天来，可见边塞局势，变化急迫…… 公廨里的气氛有些沉重，几名同僚都拧巴着脸。 商叶径直来到屋后，接过丫头递来的碗筷，还没扒拉几口，就听前屋同僚谈论战事，言辞多少有些悲观，大意是觉得铁山要塞门户大开之日，就在近期，而互为犄角之势的玉山要塞，自然也独木难支…… 所有人都在忧心边塞战事，唯有商叶看得很开，吃得极香，因为对大局，他有着更加透彻的理解——荒原妖族与人族的战争的重点，绝非一城一地的得失。 战争之初，人族坚壁清野，据山城要塞而守，依托星罗棋布的险要关隘查漏补缺，拒敌于国门之外，后方南迁百姓，聚集民间粮食，逐野驱山，甚至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只为将清野一策贯彻到极致。 尔后，边塞军防将逐步撤离，放弃那些关隘，做到以空间换时间，利用时间执行焦土政策，大范围制造“死地”。 这虽是一项大工程，却也是无数年来，人族总结出的有效策略。 只因…… 妖兽也要吃东西。 这很现实，无论是何群体——无粮则不攻自破。 燕北军防和那些汇聚而来的仙门修士，从来没打算死守到底，时间一到，便会进入战略后撤期，所以说，商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来，能执行这样的大战略，某种程度上得益于北方的地理形势，除了燕国正北稍显坦荡，能让那些兽潮奔涌而来。 往西去是一望无际，黄沙漫天的西北大漠。 东边则是地势险要，到处陡崖高坡，只有沙砾岩石的广阔丘陵，若是强过这不毛之地，后面还有北燕国的东部群山，那里可是顶级穷山恶水，堪称死地丛生，商叶的“老家”赤血山林就是这片山区的一部分，个中艰险，可见一般。 荒原妖族若想继续往东绕过这片地域，进而南下，也不行，因为再往东，那可就是东海之滨了…… 傍晚，下班！ 商叶胳膊夹着几本杂书，寻思着……找李妤谈点终身大事。 他筑基起楼已久，经过这两个月的静心巩固，自然有了突破到金丹境的打算，他准备得很充足，现在就差组织点头了。 什么护法前辈、灵气浓郁，利于破境的洞天秘境、辅助破境的法器秘阵，正所谓“财法侣地”，该安排都安排一下吧…… 商叶心中畅想，回到院子里，一进门就看到了李妤，刚要打招呼，人家却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额…… 商叶正纳闷着，没过一会儿，李姐姐又回来了，只是身旁跟了不少人，一队风尘仆仆的军士，几个院里的医道修士，许久不见的夏侯怡也在其中，她一身黑甲满是血污，眼见众人进了院子，便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商叶有心观察，走近后，在人群间的担架上，看到了…… 李浩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湖山有鱼 任务 夜深人静。 商叶看了眼床畔的李妤。 这个女人，几月以来，表现得极为干练，几乎没见她怎么休息，状态却一直保持地很好，终日忙于公务，修行也从没有松懈，偶尔还会督促某人一番。 商叶受其影响，修行也很刻苦。 今日，李浩言被人抬了回来。 李家姐姐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那双秀气的桃花眼里，除了浓重的忧伤，便是疲惫之色。 忽然，李妤扶着额角，身形略一晃动。 商叶下意识抬了下手，又觉得别人修为高深，也不至于倒下，于是说道：“李教谕休息去吧，浩言这里，我来看着。” 李妤无动于衷。 商叶想了想，换了番说辞。 “诸位师长也说了，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倒是你，若操劳过度，回头再耽搁了公务，眼下，咱院里可没什么人好接替你。” 李妤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轻轻点头，整理了下李浩言的被褥，然后起身了。 商叶送了她几步，出门前，低声道：“你放心，我那儿事务清闲，便在这里多看着点，若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安心歇着吧。” “麻烦了。” 李妤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也就回屋了。 商叶关上门，来到李浩言床边，伸手捏着他的脉门，一番探查，心里多少有数后，才坐了回去。 这小子吧，运气是真的好！ 被齿爪之类的事物洞穿了腹部，去了好几截的肠子，愣是没断了大脉，不仅如此，那狰狞的伤口距离丹田气海，竟然只有两指宽…… 当真傻子天照应。 须知，对修行中人来讲，肉身有“精气神”三大命门——紫府神魂所在的脑袋瓜子，命元精血所藏的心门，也即心脏。 最后，自然是纳气的丹田。 许多肉身强横的大修士，若不伤这三处，基本不会致命。 当然，即使运气好，这也不算轻伤，筋脉受损，气海震荡，修为消退是必然的，失血过多，也是伤了根本，需要静养很长时间…… 不过，人活着就好。 白日听那些人讲述，商叶觉得这小子能被抬回来，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们说，李浩言驻守的那处人族堡垒依山而建，因前线形势恶化，补给困难，收到军令后，守军和仙门修士弃城撤离，却遭到妖兽阻击。 更糟糕的是，一头不知名巨兽撞断了山根，顿时天塌地陷，毁了关隘不说，还掩埋了退路。 仙门修士御空而起，杀出重围，不少重甲披身的人族军士却落在了后面，这种时候，理智的做法是壮士断腕，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岂料，李浩言这小子热血上头，振臂一呼，虽说个人没什么资历，只是一方大佬的子嗣，但一时间……众所景从。 修士们又杀回去了。 之后，自然是一场大战，结局是玉山要塞方面有所察觉，提前派来了接应的援军，于最后关头赶到，这才保全了众人，但依旧伤亡惨重。 李浩言也是几位前辈强行从妖兽嘴里抢回来的，事后，都没送去玉山要塞，直接抬上一艘往返补给的仙家战舰，回了天壁城。 值得一提的是，奉命护送的人是夏侯怡。 商叶估摸着，那位坐镇边北帅府的夏侯大将军是有意把闺女撵回来，毕竟战局形势不妙，稍有不慎，恐有雪崩之势。 商叶看着昏睡中的李浩言，暗自叹了口气。 老实说，这么久以来，他也是第一看到相熟的人，身边的人，因为荒原妖祸，险些落得生死两难。 战争不在眼前，不在其中，便不能感同身受。 或许，他对局面的判断还是过于乐观了，也不知小师姐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开始担心了。 同样是有同门护持，李浩言不也险些出事。 要不，我也…… 忽然，床上传来动静。 商叶抬头看去，只见李浩言眼睛半张，一脸茫然。 “嘿。” 商叶冲他挑了挑下巴。 李浩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商叶微微皱眉，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是一。” 这小子冷不丁地突然抢答。 商叶愣了下，指尖一转，指向了自己。 “我说，我是谁？” “额……” 李浩言眨了眨眼，似乎回忆起什么，突然说道：“你！你也死球了？！” 商叶扣了扣脑门，心想吧，认人就没事，哪怕再憨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嗯，你人在天壁城，还活着呢，自然是没死，至于我，最近过得还行，劳您费心了。” “啊？” 小李子想了想，嘴里喃喃道：“哦，这样啊……”又过了一会儿，他猛得反应过来，一边想起身，一边说道：“我他妈没死啊！” 商叶顺手拿起法剑，压住他的肩头，叮嘱道：“别乱动，不然疼死你。” 这话……倒是提醒他了。 李浩言终于意识到重伤在身，立马拧巴着脸，瞎吆喝起来。 “哎哟，疼疼疼……” “知道疼，你该高兴，死人不觉得疼啊，好生躺着，记得别运真气。” “哎哟哟哟哟……” “你丫还唱起来了。” 商叶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你听着，跟你说点正事，你走了狗屎运，看着给人穿了糖葫芦，其实吧，也就断了点肠子，伤了些筋脉，脏腑有点小位移，都给你整好了，现在老老实实养着，也就损耗些修为，对了，据说你受伤时，救你的几位师长，联手给你丹田下了禁制，生怕你气海受创，金丹有失……” “我，我没死，那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你姐刚还守着你呢，现在休息去了。” “……哦，等一下，我受这么重的伤，现在醒了，你是不是该去喊个靠谱的医者来，再给我瞧瞧，万一有什么问题呢……” 商叶听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心想丹医同源，修行一道上，老子就是最靠谱的医者…… “成！你待着别动，我去给你找人。” 商叶为了宽这小子的心，正要起身…… 李浩言却道：“那个，还是算了，这天都没亮，别麻烦人了，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轮不到你守着我。” “嘶……” 商叶吸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你咋说得这么欠揍呢？” “嘿嘿，哎哟哟……”李浩言腆着脸笑了笑，然后又开始装死，要死要活没多久，憋出了一句：“我渴了，给爷整点喝得来。” “行啊，我先拿把刀。” “拿刀干吗？” “回头你流了一肚子，我给你开个口子，放出来啊。” “那、那……算了。” “呵呵。” 商叶见他大体无碍，便往椅子里缩了缩，试图躺得舒服些……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忽然，商叶猛得发觉身前床畔有人，待看清后，他连忙起身，一捋衣袍褶皱，然后欠身揖手，同时瞥了眼李浩言，见人还在沉睡，便自觉倒退几步，轻轻来到门外檐廊处，并低声道：“晚辈先行告退。” “辛苦了。” 里屋轻飘飘传来一句话。 商叶揖手退去，回到如意居后，先是进卧室看了眼，只见千雪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也不知道梦到了啥，还在流哈喇子。 刚刚…… 见到了一名身穿灰道袍，须发半白的道人，这可不是别人，乃是坐镇北燕国都的天师道北方分坛坛主——李涵风，也就是李浩言他爹。 若在其他几大仙门，地位便如玄门玉京山的一院之长，比如某个老家伙，剑宗的一脉山主，又或者灵济宫的一殿之尊。 这等阳神大佬，商叶自然是门前清儿，前世就有所了解，一打照面，便认了出来，如今是自己的顶头老大，老前辈，还是要悠着点的…… 洗漱一番，准备上班了。 …… 两日后的晌午，商叶来到李妤书房，说是有事找他。 两人一见面先是唠叨了一番李浩言，这小子给他爹带走了，目前估计在燕都逍遥，他最近可风光了，似乎是被官方当成了宣传典型…… 啧啧…… “李教谕找我，可是因我突破一事。”说了会儿闲话后，商叶主动提及，这件事，他提出好些天了，宗门也该给他答复了。 “嗯，虽说眼下条件有限，但门人破境结丹，院里还是很重视的，尤其是你，我爹爹可还亲自过问了……” “哦——” 商叶语调上扬，有点小期待，难道要给他来个豪华套餐…… “只是……给你准备的闭关之地，不在这里。” “啊？那在哪里？” “你先别急。” 李妤说着站了起来，从书桌后走出，来到绘制着燕国山河图景的屏风前，淡淡道：“你可知，各家仙门对报备结丹成婴的砥柱修士，一般都会有所考较。” “嗯，是有这个惯例。” 商叶点点头。 这个说白了，就是师门任务，或者叫“转职”任务，一般都会有战斗环节，为得是防止门人弟子只知闷头修炼，出门在外，却没什么生存能力，到时候练成白给金丹，面团元婴，那多丢人现眼…… 不过，天师道门人本就在外行走，门风务实，这种规矩多少偏仪式，或者也是支使门人打工，毕竟宗门资源不能白出。 “可是前线军务？” 商叶第一反应，还是想到了形势危急的前线。 此刻北上，他估摸着，能刚好赶上“玉山大撤退”的情节，这在游戏里，可是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战。 人族大体达成了先期战略，战线全面收缩，主动放弃了北国边境，向天壁城后撤，而妖兽一方趁势追击，仙门为了让边军无后顾之忧，得以安然撤出战场，先后在玉山要塞、雷门关、天门关、三山原等地，打了几场正儿八经的“战场副本”。 商叶回忆往昔，想着能和某人并肩作战，也不错…… “不是啊。” 李妤略一摇头，抬手在屏风上一指。 商叶顺着看了过去，只见落点在天壁城以南，燕国腹地的一处山野中，那里山水缭绕，云烟弥漫…… 山河图景对应的现实之地。 水雾荡开，林叶两散。 眉心生有一片白鳞的银发男子心有所感，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天际，在他身后的湖面，无数人族挣扎着，缓缓沉向了水底…… 第一百二十七章 湖山有鱼 上船 走过冷清的街道， 通过森严的城防， 步入薄雾弥漫的荒野。 商叶牵着千雪，默默回望了眼，天壁城的高大轮廓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说来，这世间之事，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昨日书房内，李妤如此说道： “……自荒原妖族袭来，边北的物资用度由燕国各地承担，而北国之需又由天下襄助，虽说仙家的空行法器承担了相当一部分的运输事宜，但地面的军民驮运也从没有停下过，只是，近期却出了一件事……” “东南一带的通安城连日阴雨，导致河漫官道，山路垮塌，一支运输物资的队伍前路受阻，当地官家召集了民夫修路，却要耗些时日。” “负责押运的军中校尉命其副官带着粮草器械等辎重物资，绕开山区，走远路继续北上，自己召集了二三十名军中力士，带着刀斧利器，还领着背有相对紧俏的金石药物的半百民夫，遁入了山野。” “说要寻找古城旧道，临时加以开拓，以图横穿东南群山，走捷径来到北部，若能成事，自能节省许多时间，也可为后来者效，只是……” “如今，那绕远路的辎重队伍都已来到了天壁城，另一支队伍却仍无踪迹，军部派遣了几名随军修士御空探查，奈何山深林密，搜寻困难，加之战事吃紧，便召回了那几名丹境修士，转而派遣军士进山搜寻。” “同时向我天师道求助，希望我们能派一位门人协助，须知我派中人常年行走于山野间，这个中之事，也算熟络。” “难道……是让我去？”商叶道。 “自然，你出身山村，东南群山论艰难险恶可还比不上赤血山林，只是随军搜救，也非让你全权负责，应该难不倒你吧？” “额……” 商叶稍显迟疑。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李妤完全没给他考虑得余地，直接说道：“无论此行结果如何，事后你自东南一带西进，去往燕国中部的清客城，那里的天师院掌管着鼎鼎有名的红梅秘境，会负责你破境结丹一事。” “额……” “还有，记住了！” 李妤盯着商叶的眼睛，认真道：“如果事有变数，你可直接回燕都，万事以自身安危为主。” …… “额……嗨！” 商叶正走着，突然一拍大腿。 他算是想明白了，这是被打发走了呀，就像夏侯怡被她爹找了个由头，撵回来一样，李妤，或者是组织觉得时局动荡，他留在即将变成战场的天壁城，或有意外，于是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把他调走了。 可平心而论，商叶不想走啊…… 他原本的预期是在天壁城借门派助力安稳破境，有了点修为底气，就去找小师姐，同时承接边境战线回撤，所导致得一系列战斗，顺便捞点军功，要知道，妖祸结束后，中天圣京论功行赏，对有功之士可是极为大方。 却没想到…… 想来，这就叫好意难却吧……商叶心想。 李妤将“任务介绍”说得正儿八经，愣是把他唬住了。 他下意识认为，这次搜救任务是道门结丹破境的必要“前置”，玩家嘛，有任务自然得做，于是也没多想，第二天收拾收拾，交托了手上的差事，便出发了。 此刻，商叶寻思着，趁没走远，要不……回去找李姐姐再商议一下，却在这时，那道路尽头的河岸渡口，跑来一队军士。 “师傅？” 抱着小黄伞的千雪歪着脑袋，拉了拉商叶的衣角。 “没事，走吧，我们到了。”商叶叹了口气，颇感无奈地迎了上去，与小师姐会师的计划，看来要推迟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 参与搜救的军士约有五六十人。 领头的队率姓方，是个硬朗壮实的方脸汉子，话不怎么多。 队副姓林，是一个黑脸小伙，这人对商叶倒是比较热切，双方交接一二后，大伙便上船了。 “计划是坐半日渡船，随后上岸进山。” 接待商叶的林队副说道：“通安城那边也遣人进山了，两头各自推进，不消十日，大体就能碰头，若我们寻得那伙人只是迷路，应该也不难找到。” “哦，你们队率，这……”商叶眼神示意，那不远处吆喝船夫的方姓队率脑门上裹了好几圈伤布。 “他啊，是北边负伤回来的。” 林队副敲了敲小臂上的甲胄，“磕碰着脑袋了，刚修养好，脾气还有点躁，路上若有冒犯，还请商先生多见谅。” 商叶默默拱手，以表敬意。 “我忙去了，先生自便，若有事，随便支使我等便是。” 之后，商叶不太想和军卒们挤在前甲板上晒太阳，打算进船舱找个地儿猫着，刚一进去，就见一人脸上盖着斗笠，横在一个躺椅上，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看着有些眼熟的黑衣刀客。 躺着的人听到动静，伸手顶起帽檐，看清来人后，旋即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竖了起来。 “哎呀！商先生啊，多日不见啊！” “沈兄？” 商叶有些惊讶，居然是楚家那个叫沈小客的采办管事。 回到天壁城后，商叶和楚家没怎么打交道，因为荒原妖祸，楚家兄妹早早南下，回归族居了。 说起来，几月前，商叶还约沈小客吃过饭，那次人是来了，只是酒席上，话没说几句，他便公事缠身，匆匆离席了，只是听他说了些东泽乡的消息…… 乡里的山民受妖祸所迫，暂时南迁了，有趣的是，他们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只猴，弄得整个迁徙队伍像个杂耍团，商叶光是想一想，便觉得那情景有趣，就等猴爷闭关醒转，把这件事告诉他。 “来来来，坐坐坐。” 沈小客连忙招呼商叶过来坐下，“商先生在这条船上，看来，一定是天师道派来协助的修士。” 商叶牵着千雪顺势入坐，“确实如此，沈兄呢？” 千雪以前没坐过几次船，正东张西望，显得有些好奇，出门在外，荒山野岭还好，人越多的地方，商叶越有些不大放心她，反正就是……瞎操心。 “我啊，唉！” 沈小客顿时唉声叹气道：“实不相瞒哟，失踪得那帮人所运送得货物，大部分在东家名下，虽说不是我主持收购的，但相关文书也算经了我的手，如今货没了，药材是金贵，却也不算打紧，主要是几个楚家伙计也跟着没了，这不，上头要派人去见个下落，一听要钻深山老林，一群老爷们推来派去，最后就掉我头上了，没办法，劳碌命！” 商叶听沈小客发了一通牢骚，微微摇头，这又是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 “哦，这位是老王，我护卫，商先生认识一下。” 商叶拱手道：“幸会。” 黑衣刀客点头回应，显得有深沉。 “老王闷葫芦一个，就喝酒的时候利索，我和那些军士又聊不到一块，正愁没个伴儿呢，商先生您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您是高人，有您在，此行，我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这显然是马屁，但听着舒服…… 商叶一脸微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湖山有鱼 夜谈 “师傅，我们走了好久呀。” “是啊。” “师傅，我们走得好慢呀。” “嗯，千雪啊……” “唔？” “要下来自己走吗？” “我不的……” 千雪撇了撇嘴，还使劲搂住了商叶的脖子。 “那你就别发牢骚……诶，想勒死我呢，喘不过气了！” 背着徒弟的商叶吐着舌头，叫唤了起来。 这自打一下船，进山没多久，千雪就开始娇气起来，硬要师傅背着她去揪树上的野果，结果一上去，人就赖着了。 商叶念及荒原受伤时，丫头支撑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也便由着她了，反正修行中人气力绵长，全当负重训练。 “哎哟诶……”沈小客拄着竹杖，抹了把脸上的虚汗，眼见商叶师徒走得轻松写意，对身旁的护卫老王说道：“要不，你也背我一会儿？” 老王闻言身形微顿，随后压低斗笠，加快了脚步。 沈小客不由地翻了个白眼。 商叶也回头瞅了下眼，嘴角微微一扯，这沈兄虽说有些唠里唠叨，却也是个习惯插科打诨的趣人。 这时，队伍行了大半日，众人是有些乏了。 队末的林队副抬头看了眼天色，小跑几步去了前面，对领头的方队率说了什么，那国字脸大汉招来本地山村的向导，问了几句话，然后扯起嗓子，喊了几句，让众人原地安营，起火造饭。 商叶仰望林中飞鸟惊起，眉头一皱，见林队副回来招呼他们休息，轻声道：“还请告知你们头领，若再深入山林，无故，最好不要呼山啸林，容易招惹是非。” 林队副很干脆地抱拳道：“谢先生提点，这便转告。” 沈小客瞅着林队副离去的背影，随口道：“商先生，可有什么说法？” “也没什么……” 商叶抓着千雪的衣领，像拎小猫一样，将她从身上扯了下来，放到一边的木桩上，回道：“不同于接近人族聚集地的山野禽兽，它们听着动静便会远遁，十分警惕，这些深山老林里的凶兽地盘意识极强，不好相于，常闻风便至……再者，若是惊动了山泽精怪，也是麻烦。” “原来如此，受教受教。” 沈小客一脸恍然。 商叶四下看了看，附近是寻常林地，没什么悬崖峭壁，地面还算平整硬实，不像有陷坑，倒是适合安营扎寨。 城里待久了，回归自然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在《鸿蒙之光》的时期，商叶除了宅丹房，最是流连山野之间，毕竟那些药石灵物，在大路边，可是寻不着的。 山深林密，天边还有些微亮，营地四周却已是一片漆黑，唯有几堆篝火泛着橙色的温暖光芒。 商叶和沈小客他们凑了一堆篝火，烤着王护卫不知从哪儿掏来的野味，大约是肉香勾人，待人热络的林队副领了个小兄弟眼巴巴地凑了过来，几人嘴上沾了油水，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几位如何看我们此次搜山寻人？”商叶问道。 他心中还是关心任务的，虽说李妤让他以自身为重，但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像某些公司领导总对下属说，不要那么辛苦，多保重身体，而实际上…… “回先生话，要在下说啊……” 沈小客抹了把嘴，说道：“咱们就是添头！” 商叶瞅了眼给篝火添柴的林队副，问道：“哦，何解？” “这百八十人丢在山里，又不是一群虫蚁，还带了刀斧利器，这走哪里，不跟架车碾过去一般，沿着车轱辘印找咯，所以这寻人之事，还是要看通安城那边派出的队伍，咱们就是接应一下，走个过场……” 林队副点头道：“沈管事所言不虚，别看我们队率看重此事，实际，上面的大人应该也是这般想法，否则方头刚下病榻不久，哪会被派出来公干。” “对咯。”沈小客附和道。 商叶也微微点头，心想院李妤和院里的师长们可能也是这想法，只是…… “我多问一句，那伙人所寻得古城旧道是何名头？” “这我知道！” 沈小客迅速接了话头。 “几百年前，东南群山出了一条金矿，富贵得很，据说还顺着摸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灵脉，之后，官家、豪商、淘金客，仙门、散修、寻宝人…… 闻风而至，愣是开了山路，建了一座石头城，许多年后，矿脉枯竭，连灵脉也给一群索求无度的江湖散修瓜分干净，那山城也就荒废了，原本那里还有一些村落，似乎也逐个败落了。” 商叶摇了摇头，轻声道：“几百年前的山道，哪怕是石板路，也早被草木所淹没，纵使寻着了，也是不太好走。” “谁说不是呢，那伙人也是没事找事……” 林队副身旁的军士说道。 “怎么说话呢！” 林队副瞪了那人一眼，“别人开山问路，也是为了早日把物资送到边北。” 小兄弟被说得脑袋一缩，又想到什么，梗着脖子，狠狠道：“都怪北边那些天杀的畜生，为啥非要来咱们这儿，好好的秋收光景白瞎了，眼瞅着冬至，地里却烧得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沈小客：“就是！祸祸咱庄稼地里的粮食，该死！” 小兵：“老兄家里也种地啊……” 沈小客：“昂，家里是地主。” “……” “种不了地，咱照样当兵吃粮。”林队副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继续道：“哪怕天塌下来，也是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顶着。” “说起这传说中的人物，不知尔等可听过‘镜中之人’？” 沈小客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 商叶给千雪擦了下腮帮子上的油脂，气定神闲地说道：“是有听闻，据说这次妖祸之前，各仙家所持通玄镜被同一人所点亮，那镜中昭示了荒原妖族于大荒谷集结，倒是给我人族一方争取了许多时间。” 演技源自生活的点点滴滴。 林队副满脸佩服地说道：“我也听军中传言过这事，此人深入虎穴，传此军情，定是我人族豪杰！” 商叶点头附和。 “想必是哪家仙门不世出的天才，又或者深藏不露的前辈。” “两位说得自然不错，可在下呢，还是有一些内幕消息的。”沈小客翘起了二郎腿，一副你们快来问我的样子。 “哦……？” 语调上扬。 商叶颇感兴趣地问道：“沈兄身在豪门大户，想来是有些路子，不如说来听听，供我等佐食。” “咳，既然商先生感兴趣，我就多说两句，这‘镜中之人’大家都知晓，可谓神秘莫测，中天圣京，燕都王廷，天下谪仙司，乃至各大仙门都在寻找，虽遥隔山水，不见真容，但据我所听传言，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的……” 说到这，沈小客顿了顿。 商叶瞅着篝火，不动声色。 林队副吆喝道：“沈管事别卖关子啊。” “嘿嘿，别急，大家可知去年黄泉宗祸乱一事？” 黄泉宗是魔道门派，一些消息多在修行界内部传播，燕国边境的军伍之人可能未曾听过，商叶主动道：“自然知道，就是一个魔道门派欲行不轨，祸乱苍生，却被各家仙门阻止，门庭被诛灭，就连……” 商叶看着徒弟，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宗之主也落得身死道消。” 千雪微微抬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目光。 “如先生所说，黄泉宗最后落得万劫不复，但那一宗之主的败亡之地距此地，却不算远啊，就在北边的赤血山林……” 商叶适时地盯着篝火，面色微沉。 沈小客继续道： “当日，黄泉宗宗主欲行大阵，颠倒阴阳，坏人世轮回之根基，正道一方满世界搜寻其下落，一时间却毫无头绪，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天南灵济宫十方殿承载的十方梦境，有一不知名游魂显现示警，言明了那位宗主的下落，尔后，御下神将，仙门真人，一股脑地一拥而上，直接把那宗主打入了黄泉九幽，倒也让他这黄泉宗的名头，名副其实了……” “所以，你们看，荒原妖族集结于大荒古，有神秘人通玄镜示警，魔道门派举大阵，意图不轨，有无名氏梦境报信……” “啪！” 沈小客拍了下手，瞅着商叶道：“先生，你说这其中，是不是有猫腻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湖山有鱼 山湖 “嗯……” 商叶稍作迟疑，点头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说法，不过，貌似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两者之间有切实的联系，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所行之事，皆是为我人族张目，却又不为名利，实乃我辈楷模。” “那是自然，可惜无酒，否则定要敬两位英雄一杯。” 沈小客咂了咂嘴，估计是想喝酒了。 “我那倒是有些，反正天色已晚，睡前小酌两杯，也不算误事吧。”商叶道。 林队副却讪讪一笑，说道：“我们就算了，军头管得严，行军在外饮宴，可是要挨棍子的。”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沈小客猴急地站了起来，和商叶一起，来到不远处的一片平整地，还主动帮着挪走碎石枯枝，没一会儿，几人清出了一块空地。 玲珑如意居凭空显现。 这沈兄也不客气，开门就往厨房钻，似乎打算闻着味，找酒喝，商叶倒是不急，对王护卫抬了抬手，请人先进。 “在那柜子里呢。”商叶提醒道。 “哦哦！” 沈小客翻出酒坛子，扒开泥封，嗅了口，随口道：“说起来，先生的老家也在赤血山林？” “是啊。” “生于如此险地，往年怕是不太容易吧。” “得过且过罢了。” “哎！” 沈小客突然一脸懊恼，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先生恕罪，我给忘了，这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什么，都过去了。” 说得显然是洼村惨案。 “师傅，我去屋里玩了。” “去呗。” 商叶看着千雪进了卧室，踢掉鞋子，扑在软乎乎的被褥上，回头对抱着酒坛子的沈小客道：“先前，你说黄泉宗宗主，其实我还与他打过照面，就在赤血山林，当日我回乡祭扫，冷不丁地撞上黄泉宗余孽，险些落得生死两难，还是玉京山的龙……” “额……” 商叶一个急刹车，见沈小客眼巴巴望着他，话锋一转道：“喝酒，咱把当日没喝完的酒宴再补上！” 沈小客眨了下眼，将酒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豪气道： “喝！老王也别杵着了，坐。” 之后，三人就着烤野味和干粮线材，愣是凑了一席，只是再也没说什么正事，只聊了些家长里短，商界行情。 夜深。 沈小客两人带着一身酒气，回去睡帐篷了。 商叶来到卧室，理开地铺，躺下之前，还看了看千雪，她抱着枕头睡着了，小嘴还嗫嚅着，估计在梦里吃东西，这丫头身子骨越发见长，回玉棺入睡的频率也少了许多，平日里，一日三四餐，昼行夜寝，越发像普通孩子了。 那么…… 商叶盯着天花板，原本有些醉意的眼眸变得极亮。 他自问行事还算谨慎，却总遇到情形急迫，不容选择的局势，这一来二去，到底是留下了蛛丝马迹，梦境报信，通玄镜示警，天下聪明之辈何其多，有人联想到一起，也算正常，若是再进一步呢，再注意到某人的行踪轨迹，与这些大事件高度吻合，可就有些…… 未来，要注意了…… 帐篷里，浑身酒气的沈小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铺着床的老王突然问：“怎么？” 沈小客耸了下肩，却什么也没说，倒头就睡…… …… 山险之处天高地远， 林密幽深不见日头。 沈小客换了几根竹杖，日常长吁短叹，护卫老王半步不离他身侧。 在这深山老林里走了好些天，便是那些常吃苦的军士和习惯山野生活的山民向导，也有些遭不住，吃不消了。 整个队伍里，唯有商叶和千雪如闲庭信步，春郊野游。 这两人，大的有修为在身，还是寻灵探秘，钻老林子的行家，扛着小黄伞的小的，精力极其旺盛，哪怕磕着碰着，也从不哭闹，当真乖巧。 商叶俯身拨开厚实的叶毯子，闻了几口气，见无异味，不似有瘴气潜伏，便继续前行，走了不久，忽闻水声，很快，众人见到一条清澈的江河沿着山谷流向远方…… 领头的方队率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林队副凑上去看了眼，说道：“这是叶子江，貌似也是万山江的支流。” “头，咱何时到头啊，再不到头，兄弟们快到头了。”有军士叫苦道。 “头什么头。” 林队副瞪了那人一眼。 “快了。” 方队率盯着地图，沉声道：“公文上，叫我们到石头城遗迹和通安城的搜寻队伍碰头，见到这叶子江，再顺水走，不消三五日的功夫。” “还要三五日啊！” “你们说，那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古人来这里，是为了金银财宝，他送点物资，就不能走正道，好好运嘛。” 一群人顿时叫苦不迭。 林队副低喝道：“都闭嘴！” 方队率环视众人一眼，也没多说，只是沉声道：“上路。” 商叶和沈小客对视一眼，他们只是客居，不便多说，也就默默跟上了。 又走了半日，前方一处高耸的崖壁下，显现出一座状如拱门的高大洞穴，江水流入其中，一行人沿岸入内，不一会儿，眼见天光洒落，豁然开朗，这江水汇入了一片青绿的大湖里，这湖四面环山，山势连成一片，唯有南北遥遥相对的天然洞口任水脉进出。 “嚯，这地儿不错呀。”沈小客赞叹道。 虽是初冬时节，湖畔仍有许多花草盛开，商叶瞅着湖泊东西两侧的广阔密林，点头道：“若是生有灵脉，多少也算是个藏风纳水的福地，不知这里是？” “地图上说这儿叫湖山。”林队副答道。 “那水呢？”商叶又问。 “额……” 林队副挠了下头。 “山湖。” 方队率说了一句，同时向队伍招了下手，示意继续前行。 山叫湖山，水叫山湖…… 商叶了然道：“有点意思。” 湖滩的砂石虽有些硌脚，却也比崎岖的山路和坑坑洼洼的林子好走，没事还能去湖边洗把脸，再吹着湿润凉爽的山风，当真舒坦不少。 队伍行进着，有人哼起了小曲。 小千雪蹦蹦跳跳地采来好几朵小花，让商叶给她插在头发上。 林队副见众人放松下来，询问方头，是否可以提前修整。 沈小客倒是不管不顾，脱下靴子，跑去淌水泡脚，只是脚一沾水，又哆嗦着缩了回去，好歹是秋末初冬，这水自然冰凉无比。 众人正惬意着…… 蓦地，山风却呼啸了起来。 一时间，湖畔砂石扑面。 方队率抬手遮着眼睛，疑惑道：“山势环绕，何来如此大风？” 附近的林子哗哗作响，湖面波涛起伏。 商叶眉头大皱，丢下手里的小花，一手护着千雪，一手握住右肩头的法剑，王护卫也按着腰间长刀，一声不吭地把沈小客扯到了身后。 这时，云雾汇聚而来，天色骤暗，无数红的、绿的、白的、紫的，各色光点、光圈、光斑，在草木间，密林里，水底下，逐一显现…… 好家伙，哪里是风…… 商叶脸色沉到了谷底。 这tm是妖气啊！ 第一百三十章 湖山有鱼 缘来 大青湖波光荡漾。 湖畔的一颗榕树下，青阳半卧在红木坐榻上，一手拄脸，一手握卷，身前炉香缭绕，四下雪色茫茫。 忽然，他抬头瞥了眼附近端坐的张安士。 一袭黑衣的剑者眉心闪烁着彩光，银色光雾自体表升腾而起。 “咳……” 青阳轻轻咳嗽了声。 张安士紧皱得眉头随之舒展开来，光雾缓缓消散。 他收功敛息，抑止住躁动的丹田，刚刚日常修炼时，突然福至性灵，气海升腾，隐有破丹成婴之势，只是…… “我何时才能成就元婴地仙？” 张安士冷冷盯着青阳问道。 青阳顾自看着书，不紧不慢地答道：“修为绰绰有余，心境远远不足，与你说了，戒狂戒躁，一身杀气隔座山都能嗅见，山上山下多少人盯着你，不若这样，你弃了三尺长物，与我一般，焚香读书，修身养性。” “我若弃剑，还修行作甚？”剑者反问。 “对啊。” 青阳放下书，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修行作甚？” “……” 张安士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愣住了。 “先生！先生……”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青刺的叫喊声。 “先生！先……唔啊！” 只听“扑”地一声，雪雾飞扬。 青阳瞅着雪地上的人印子，不忍直视地说道：“青刺啊，咱大小也是结丹化形的妖精，搁山上虽然算不得什么，可在江湖散修里，也算是一方人物，怎么走个路都能摔着呢，也不怕砸出个坑来？” 青发少年抬起头，也不急着起身，先甩了甩脑袋，弄掉脸上的雪渣，然后急忙忙地叫唤道：“先生！有妖精的！” “嗯，是有一个啊。” “啊？”青刺眨了眨眼，却见先生端详着他，立马摇头道：“不是说我啊！是其他妖精！” 青阳转过头，看向张安士。 “也不是张安士……啊！他不是人吗？” 青刺一下子窜了起来。 “啧，白痴……” 张安士低声骂了句，懒得看两人耍宝，起身便要离开。 “张安士，你、你怎么骂人呢？” 青刺皱着脸说道。 黑衣剑客尚未走远，闻言回头瞪了眼，小青刺被看得脖子发凉，念及某人凶名赫赫，当即脑袋一缩，条件反射性地蹦到了坐塌之后。 一旁的青阳无奈翻了个白眼。 青刺躲了会儿，然后探出脑袋，还远远对张安士的背影吐着舌头。 “略……” “你怕他作甚，又不会吃了你。” “可是张安士很凶很厉害，还不喜欢我……” “啊？” 青阳嘴角一扯，“他也不算讨厌你，他吧，就是麻烦的很。” “怎么麻烦了？” “他见着你呢，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因为某些原因，他现在极其讨厌自己，所以，连带着你呢，也不待见了。” “我不太懂，好像是有些麻烦。” “谁说不是呢……” “唔……啊！先生，我有事跟你说的！” “何事？” “我遇到了一个妖精！” 青阳眯了眯眼，压低声音问：“女妖精？” “不是不是，男妖精。” “哦……” 青阳低着头，继续读书。 青刺等了会儿，不见先生言语，又道：“先生！有妖精！” “我知道了……” “先生！有……” “妖精是吧！” 青阳猛得合起书，坐起身子，盯着少年一阵絮叨。 “怎么跟你说来着，山泽妖物撞着，大体如猛兽狭路相逢，弱肉强食常有，若双方谨慎，修为相近，或会各自退去，极少部分没心没肺，好奇心又强的，说不得会套个近乎，你活着回来了，没被吃，你把人家吃了？” “没有没有！” 青刺连连摇头，然后反应过来，撇着嘴道：“先生说我没心没肺……” “呵呵。” 青阳微微一笑，随口道：“哪儿遇着的，什么来路？” 青刺伸手在雪地上的胡乱画了一会儿，旁人看，估计只能认为是鬼画符，青阳瞅了眼，大致看出是水路脉系。 “这里到这里，然后在这里……” “嚯，溜达地挺远啊，好了伤疤忘记疼，胆子又肥了。” 青发少年腼腆地笑了笑，没好意思说自己在船上睡了个大头觉，顺着水流，不知怎么的，就给自己弄丢了，还好自个儿是水路妖精，游啊游啊，好不容易才找到回家的路，半道上急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先生，我闻着味，大概是……鱼类化身的精灵？” “有点意思，你赶来通知我，可是一个人拿不准，又想开顿荤腥？” “先生又乱说……”青刺拧着眉头，思索着什么，然后认真道：“我觉得那个妖精，可能是傻子哦。” “噗……” 青阳没憋住笑，扯着嘴角道：“就你，一本正经地说人家是傻子。” “是真的呢！” 青刺一脸认真道： “我们偶遇，他就会眼巴巴看着我，跟他说话，问他叫什么，那里是哪里，他什么都不回，我说了半天，他只会歪着脑袋，似乎……听不懂人言。” 青阳随口道：“能幻化人形，说明具备传承根脚，有些道行，却不通人言，是有些奇怪，不过，也非不可能，山泽妖物久居世外，不经人世，祖辈传承要是出了岔子，是会出现这种情况。” 青刺听先生分析，默默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通晓人话来着，似乎是天天露头晒大太阳时，常遇着先生读书，听得久了，自然就会了。 “先生……” “不去。” “诶？” “想让本真人给个小妖当私塾先生，小青蛙你多大脸面啊，有燕王那么大嘛，他我都没答应。” “哦……” 青刺耷拉着脸，有些泄气。 不一会儿，他又喃喃道：“先生啊，他话也不会说，什么都不懂，看到我，只会傻站着，要是遇到坏人坏妖，不就白给人吃了吗？” “红烧鱼不错。” 青阳翻着书，生硬地回了句。 少年顿时眉头大皱，双手捧着脸，盯着雪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拍大腿，猛得站了起来。 “我……” “你不是那块料。” 青阳一盆冷水浇了下去。 青刺耷拉着脑袋，缓缓坐了回去。 轻薄的雪花在树冠笼罩之外，肆意飞扬着…… 青刺呆了会儿，突然问：“先生，为什么我们妖精要幻化为人呢？” 青阳看着书，淡淡道：“天下之大，人族各地文化多样，官家为了方便治理交往，设立了官话，官文，甚至还有车轨之宽，尺量长短等等，同理，先生传道授业，自然也希望弟子执人族之礼，着人族之装扮……” “那修行一定要变成人？” “自然不一定，若天下是乌龟王八蛋的天下，诸般道行、学问、修行心得都出自龟族，你又拜在王八门下，就会变成乌龟王八蛋。” “哦，先生说得好奇怪，感觉在骂人。” “听不赖你。” “那……我们的模样呢？” “相由心生。” “心？先生也是？” “先生的样貌是爹娘给的。” “先生的爹娘呢？” “爹娘的爹娘。” 青刺想了想，摇头道：“不懂，为什么我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真想知道？”青阳问。 “嗯。” “起来，转过去，背对着我……” “哦。” 坐塌上的青阳看着少年瘦小的背影，嘴唇微动，似乎念了什么词句，接着卷起书，轻轻在他的后脑勺上一敲。 “走你……” 青刺受力一个前倾，脚下一个踉跄，瞬间，天地一长，而他却变小了，心中疑惑，便想张口询问： “呱呱呱……” 诶…… 青刺心中茫然，向湖面探出了脑袋，却见一只透体青绿，宛如翡翠玉石的小青蛙正在看着他。 我怎么…… 青刺连忙回头看去，岂料这一看，他顿时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只见一条盘成坨的青蛇，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冰冷的寒意瞬间在体内扩散开来，青刺本能地僵在了原地，只知道盯着空气中不断跳动的蛇信子…… 时间点点滴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 青刺只知晓一件事——这番对峙的终点，或许就是自己的死亡。 蛇盘缓缓松开，游弋而来。 终于…… “小青蛙快跑啊！” 一枚小石子远远飞来，砸得泥土飞溅，青蛇受到惊吓，顿时止住了前进的势头，调头钻进了草丛。 青刺也身子松动，本能地弹进湖中，落水之前，他回头看了眼…… 不远处站着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 眼睛大大的，亮亮的。 脸蛋圆圆的，脏兮兮的。 神情忐忑，慌张，而又急切。 那就是他的模样，他在世间获得第一份善意。 湖畔。 青阳负手而立。 青刺躺在坐塌上正睡着。 “相由心生，其心向善，这就是你的样子，青刺……” 青阳喃喃道。 “我去看一眼？若是邪魔外道……” 张安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语气生冷。 “关心人家就说出来，掖着藏着。”青阳瞥了张安士一眼，说道：“至于那妖精，也碍不得事……” “你知其来路？” “跟你说了，多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有何关联，书上还会提及不知名山沟里的精怪？” 张安士有些不屑一顾。 “你啊。” 青阳微微摇头，说道：“兰花乙顶三。” 说完，他拂袖离去。 张安士眉头一皱，也迅速消失在原地。 玉京山有一座名为书香阁的藏书之所，曾几何时，张安士初来玉京山，终日荡漾书海，常常来此借阅。 也就是在这里，他认识了青阳——一个总打瞌睡的书记。 书香阁以花名分书房，甲乙丙丁命书架。 张安士找到地方，拿下顶部第三本。 太乙玄门前代有一位真人，号云鹤，着有一本传记，其内记载燕南群山的一处湖泊，生有一大一小两条银鲤，是为山泽精灵，真人偶然遇见，本打算带回山门豢养于灵池，却发现大的寿数将近，又不好强行拆散血亲，也就作罢。 “难道……” 张安士站在书斋天窗投下的光束里，喃喃自语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 “哈欠儿……” 青刺睡醒后，伸了个懒腰，挠了挠后脑勺，怪痒的，接着四下看了看，却不见旁人，这倒是正常，先生他们本来就神出鬼没的。 忽然，他看到坐塌上放了本书，似乎是先生一直看得那本。 先生忘记了吗…… 青刺低头一瞧，顿时瞪大了眼睛。 湖风拂来。 那本《声律启蒙》自行翻开了一页。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湖山有鱼 过去未来 浮光掠影 游啊游…… 青刺在水流中，如乘风远游般，踏波分水而行。 江河湖泊虽也丰富多彩，青刺久见久闻，也不是很感兴趣了，听先生说，大江的尽头是外海，那里广大无边，定然新鲜有趣，只是…… 貌似很危险哩！ 啊，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青刺。 本是燕国大青湖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青蛙。 一日，有一一袭青衫的读书人夹着卧榻，打着哈欠儿，来到湖边树下，席地而坐，小睡小歇…… 我发现了他，觉得这人好生有趣。 飞鸟落其肩头， 幼兽视若无物， 虫蚁搭桥过路， 飞蚊尤其叮他，啊哈…… 不过，我注意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我 ——水面露出的圆圆小脑袋。 从那以后，读书人每次来湖边，都会带着书，或低声诵念，或高声唱读，当然了，我是听不懂的。 不过，日子久了，我还是晓得了什么。 自然而然，我有了先生。 先生不止教我读书识字，明义达礼，还授我修行法门，说是为了让我帮他抵挡那些烦人的蚊虫，可我与同类不同，不喜欢吃虫子，更喜欢吃素菜树果什么的，辜负了先生的期待，真是抱歉…… 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哭鼻子的年轻书生。 那家伙真是个麻烦人，有多麻烦呢…… 差点让我丢了小命。 我莫名其妙冲撞了一国之都的门楣，一大群天兵天将把我五花大绑，说是要往那江口的斩妖台一抬。 咔嚓！ 两截了…… 当年，我在牢里一边掉眼泪，一边赌咒发誓，再也不偷…… 嗯…… 反正我被咔嚓之前，第一次见到了张安士，他也是先生的学生，或者弟子，总归与我和先生的关系不太一样。 再后来，一番曲折，我被放了。 从那以后，我除了先生，又多了个书生朋友，以及一个凶神恶煞，脾气古怪，很不好相处的家伙。 书生是个唠里唠叨，慢条斯理的人。 不过，他是除了先生以外，最照顾我的人，后来还做了大官，虽然不见人，却经常给我写信送礼物。 书生晚年后，常来找我玩，还给我带吃的。 他说一生圆满，我记首功。 嗯嗯嗯，肯定是我的功劳！ 再后来…… 书生死了。 他就葬在大青湖一旁的山上…… 啊，先生和张安士是很厉害的修士，他们没有死，但修行一道最耗年岁，常年见不到他们，也是正常的。 我一个人在大青湖，看着山青水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前阵子阴差阳错，偶然遇见一只妖精，姑且算是同类，貌似还不通人言，我与先生说，先生却不惊讶，还给我留了声律启蒙的书，想来…… 诶嘿！ 书生总说自己桃李满天下，先生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年，受他们的影响，我也算饱读诗书，也是时候，轮到我发挥一下师道授业解惑的高风峻节了！ (*^▽^*) …… 扑通一声，跃水而出。 青刺环顾四周，心想就是这个有湖的大山坳。 他钻进湖畔草丛，胡乱拨拉了一会儿，然后踮起脚尖，左顾右盼，很快，便在不远处发现了目标。 湖边苔石上，银发白衣的少年默默凝视着水面。 青刺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记得上回初遇，他一通说道，又一阵手舞足蹈地比划，对方只是默默歪着脑袋，加之人生地不熟，又说不清道不明，他就怂巴巴地溜了。 走了后，不知怎么的，怪惦记那家伙的…… “咳咳。” 青刺走近后，干咳了声，试图吸引人家的注意。 银发少年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脑袋一歪，眉心的那片银鳞在阳光下闪烁着一丝微光。 “那啥哈……” 青刺心中酝酿着，一时间却没想好说些什么。 银发少年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目光偏移，看向不远处一只路过的野兔，接着，视线在青刺和兔子间，来回转悠了几圈，便继续盯着湖面了。 青刺嘴角微微抽搐。 总觉得，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 忽然间，银发少年毫无预兆地扑向了水面。 “喂……” 青刺想阻止，却没得及，只得一个猛子跟了下去。 波光粼粼的水面绽放出了两朵水花。 两人一前一后在湖下游着，很快来到一个湖底洞穴，那洞口由某种乳白色玉石搭建出了门的轮廓。 水洞不大，地面和墙壁是平整的灰白色石头，石缝间长了许多散发着蓝绿荧光的水草，洞穴中心放置着几个巨大的粉白色蚌壳，内里白净光滑。 银发少年漂进一个敞开的蚌壳，然后躺了下去，两眼一闭，开始睡觉…… 青刺看在眼里，连忙来到蚌壳边，嚷嚷道：“你先别睡呀，我、我、我有事跟你说的，哦，你听不懂，反正你先别睡啊……” 银发少年睁开眼，皱了皱眉头，看了青刺一眼，然后爬了出来，来到另一个闭合的蚌壳前，伸手掀开了它，接着朝里面指了指，示意青刺进去。 “哦……” 青刺先是一愣，然后躺了进去。 里面还挺贴背的…… 青刺闭上眼正要睡，却猛得觉得哪里不对，急忙跳了出来，拦在少年身前，说道：“我不是来睡觉的！ 我跟你说，我呢，是来教你读书认字说话的。 哎呀！你也听不懂，这样，你看我手里，这是什么，这是‘水’，我们脚下的呢，这是‘石’，那那那！那是‘草’，怎么样，我们一下子学会了三个东西的发音，你懂了吗？ 你……诶！你别去睡觉啊！” …… 扑通！ 银发少年跳出水面，落在了岸边。 紧随其后的青刺不断絮叨着。 “我们踩着的是‘地’，头顶的是‘天’，远处是‘山’，身后是‘川’，正所谓天地对山川，山川对……” 银发少年充耳不闻，一个晃身躲到了一颗大树后，然后背贴着大树，抿着唇，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树梢里的青刺往下探出了脑袋，还拍着树干，嚷嚷道：“山川对草木，此为‘木’，五行之……别走啊！” 银发少年捂着耳朵，一溜烟地逃走了。 青刺跳下大树，瞅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他挠了挠后脑勺，心想这呆头呆脑的家伙咋就不开窍呢…… 茂密的草丛。 窸窸窣窣的声响。 银发少年匍匐在地，缓缓向前挪动，爬着爬着，一朵小白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花的后面自然是青刺的脸庞。 “高对下，短对长，柳影对花香，此为‘花’。” 青刺晃了晃小白花，有些卖弄地说道：“正所谓，花残无戏蝶，藻密有潜鱼，好啦，你可以继续跑啦。” 这回儿，银发少年却没有离开，而是盯着小白花低声道：“花……” 青刺愣了下，然后张大了嘴。 “环……” 银发少年接过小白花，放进怀里，然后顾自爬走了。 青刺满脸疑问，“花环？” 虽然不明就里，但这呆瓜居然开口说话了，貌似是个不错的开始……青刺暗中给自己打气，然后跟着草丛压倒的痕迹，爬了过去。 静谧的山林逐渐吵嚷起来，鸡同鸭讲不外如是。 银发少年就像随风飘荡的幽魂，或者一只四处浪荡的蝴蝶，漫无目的，山上水下，草木树丛，他似乎可以在任意一个地方呆坐着…… 某人只能跟着跟着再跟着，说着说着再说着。 “前对后，古对今，野兽对山禽。”青刺指着树上一只小松鼠和一只麻雀，叫道：“那是野兽，那是山禽！” 山禽扑扇着翅膀离去了，野兽仿佛见到了白痴，朝某人脑门上丢了块碎果壳，然后钻回了过冬的树洞。 青刺勃然大怒，抄起一把石子，往树上一阵乱丢。 树下坐着的银发少年正在做着什么，青刺见倒霉松鼠没有反击，颇感无趣，便侧过身子，打量了少年几眼。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些小花，正在做花环…… 青刺看在眼里，心想难道是给我的，这怎么好意思呢，嘿嘿，这家伙还蛮尊师重道的嘛…… “咳！” 青刺整了整衣服，走到少年身前，说道： “我们继续哈，这山间流水，由上而下者，谓之‘涧’，窄而长远者，谓之‘溪’，你瞧，那里就是溪涧，而那是山洞，那是岩壁，那是云彩，那是傻孢子，那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嗯，小姑娘？” 青刺猛得躲到树后，还顺手将银发少年扯了过来。 乖乖！ 人族小姑娘！ 青刺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着远处那个小姑娘，她正摘着野蘑菇，一个一个放进了提着的竹挎篮里。 众所周知！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先生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谨慎和人族相处，想当年，他遇着一个男人都差点被折腾死，这要是招惹了女人。 青刺不敢想象个中凶险，真是太吓人了。 “嘘，我们躲好，等她……” 青刺回头看去，却言语一顿，因为……那家伙没了，等他再探出脑袋，却见银发少年走到小姑娘身前，还向她递出了花环。 “……” 青刺瞪大眼睛，猛得缩了回去。 完了完了，那家伙没救了，青刺仿佛看到一大群天兵天将把他绑走，然后红烧清蒸油炸，反正他死定了，当真是傻妖怪，遇到女人咋不跑呢…… 另一边。 小姑娘见到银发少年似乎并不惊讶，而是伸手接过了花环，戴在了头上，还转了个圈圈，深蓝色的袄裙随之舒展开来，宛如蓝色的蝶翼。 “谢谢你……” 小姑娘扶着花环，水汪汪的眸子眯成月牙儿，说着，她又看向不远处的大树，问道：“你的伙伴？” 银发少年招牌式地歪了歪脑袋。 “哦，我都忘了，你听不懂的。” 小姑娘嘟了嘟嘴。 青刺如今有些慌乱，也不知是走还是留，须知燕北人族和妖类关系极差，差到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只因荒原妖族千万年来，屡犯人族疆界，双方遇着，不免喊打喊杀，个中仇恨自然也祸及了内地土生土长的妖类。 青刺自成精化形以来，只与先生他们交往过，哪里敢同生人言语。 “你好。” 小姑娘的声音。 青刺浑身一个哆嗦，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你你好……” 下意识地回答。 “啊！你能说人话的吗？” 小姑娘捂着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也是妖精？你和小白鳞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妖精亲戚？” “额……” 青刺被问得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回道：“小白鳞是谁？” “他呀……” 小姑娘伸手抓来一脸呆像的银发少年。 这家伙原来有名字的吗…… 青刺心想，又见小姑娘直勾勾盯着他，咽了下口水，如实答道：“我我是来教他读书识字的……” “读书识字！你是教书先生？” 小姑娘有些惊讶，紧接着面生疑色，伸出食指蹭了蹭脸颊，喃喃道：“原来妖精里……也有先生的吗？” “当然有，我就是！” 青刺再次感受到了轻视，这妖精怎么就没有先生了？ “这样啊，原来妖精和我们人一样嘛，那……小白鳞有好好学吗，他什么时候会说话啊？”小姑娘俯下身子，靠近青刺问道。 青刺极力后仰，却只能紧贴着树干，“大概，也许，还要很久……” “哦……” 小姑娘有些失望，很快又展颜一笑，并从竹挎篮里，掏出一口小黑锅，说道：“那……来喝蘑菇汤吧！” …… 老实说，青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遇到一个傻乎乎的妖精，想教他说话，然后又遇到一个人族小姑娘，如今，正在给她烧锅，一根柴两根柴三根柴…… 至于那傻子…… 哦，小白鳞也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捡柴火。 所谓三人行，必有老大。 小姑娘俨然成了发号施令的当家人，只见她不时催着火候，还变戏法一般地从竹篮里，拿出许多貌似是调料袋的东西。 一缕青烟从林子里冒了出来。 一股强烈的香气随着沸腾的汤水，四散开来。 见鬼了，好香啊…… 青刺盯着石头架起的小黑锅，一次又一次咽着口水。 “香吧，这可是我家祖传的秘方。” 小姑娘眯着月牙似的眸子，十分得意地说道。 食指大动的青刺凑到锅旁嗅了一大口，一卷书随之从他腰间滑落，正在添柴的小白鳞捡了起来，转头就要往火里丢。 “哇！这个不能烧！” 青刺余光瞥见，连忙将书夺了下来。 “这是书！书啊！不能烧的！先生说过，我辈读书人奉书为师，烧书如同欺师灭祖，这可得了……” 青刺又开始不断絮叨。 小白鳞只是默默添着柴，俨然视其无物，惹得某人一阵跳脚。 “噗！” 主厨的小姑娘见这两妖精一个吵吵闹闹一个呆若木鸡，个性相差甚远，十分有趣，不由地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无意中瞥见青刺手里的《声律启蒙》，便问：“这可是人族文字？” “自然是。”青刺答道。 小姑娘抿了下嘴唇，微低着头，突然有些难为情，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村子里的孩子也读书，他们是去邻村，那里虽然很远，但有个老先生，我……也很想去读书，可是他不教女娃，大人们也不让我去……” “呵。” 青刺闻言一抖袖子，有些不屑地回道：“我辈读书人有教无类，不分人妖，自然也，也……也不介意男女！” 小姑娘眸子一亮，顿时说道：“那！妖精先生！我能和小白鳞一起读书吗？” 青刺第一反应是拒绝，可“先生”一词显然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嘴角上扬的青刺四十五度角仰视天空，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妖精先生？” “我叫青刺，你再叫一遍。” “青刺。” “不是，你连着那个词。” “青刺先生！” “嘿嘿，孺子可教也，你叫什么来着，女人？” “女人？” 小姑娘脑袋一歪，“哦，我叫李月，别人都叫我小月牙。” 两人正说着，一旁突然传来吸溜溜的声音，青刺低头一看，只见小白鳞拿着个勺子正在喝汤…… “啊？汤能喝了吗？” 青刺吧唧了一下嘴。 “嗯，可是，我好像只带了一个勺子诶，青刺先生现在就要喝吗？”小月牙问道：“我还有些糕点，我自己做的，要不……” 青刺扭过了脸，鼻子虽然偷偷嗅着，却装作满不在意地说道：“哈哈，先生我也不是很想喝啦。” 就在这时，一个小勺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花，勺。” 白鳞低声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湖山有鱼 误会 现在—— 浓重的水雾汇聚而来，弥漫在岸边，令人无法远视。 商叶一手按着肩背上的法剑，一手抓着千雪的衣领，将之护在了身后。众人一阵彷徨，随着雾气加深，开始抱团聚集，逐渐接踵摩肩。 象征着精怪眼眸的光点，犹如入夜后的繁星，在雾幕上一颗颗地点亮。 一头形体健硕的云豹从树梢跃下，离地半尺悬浮，淡黄色的妖灵之气如缎带般，缠绕在其四肢之上。魁梧如山的熊罴从雾气中挪了出来，森寒的利爪划拉着树干，树屑片片洒落。暗金色的巨大水蚺从湖面静静浮现，水下的身子却不见其形，好似透明无物，彻底融入了水中…… 更多的精怪，更多的光点， 在林中、水下、雾气深处，闪耀着，虎视眈眈，其欲逐逐。 他们被包围了。 在一片深山老林里，被一大群妖精鬼怪围了个透彻。 “方头……” 队伍里的林队副压低声音道。 方队率黑着脸，先是环顾四周，然后沉声道：“……等会儿，如有变故，你领着人往来路冲杀，我……” 军刀缓缓出鞘…… 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握刀的手腕。 商叶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要轻举妄动，姑且静观其变。” 方队率微微皱眉，然后点点头，止住了拔刀的手。 “怎么说？” 一旁的沈小客问道。 护卫老王满脸忌惮之色，“至少三个结丹妖兽，外围气息杂乱，数量远在我们之上，想全身而退，难，除非……或有一线生机。” 沈小客面无表情听着，老王话里掩去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指得是丢下其他人，只掩护他一人突围。 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湖面升起了一条粗大的水柱，那水升起，弯曲，落下，与岸相连，好似一座水制的拱桥。 桥成之后，隐有白影一晃而过。 紧接着，一名银发白衣，面如冠玉，眉心生有一片白鳞的男子，从桥头四散飞溅的晶莹水花中，缓慢浮现。 其足不触地，水不沾身，手握一根翠绿如玉的藤杖。 “okok，呼……” 商叶嘴里念叨着，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股妖气虽不显张扬，但这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调调，以他多年的游戏经验来看，少说也是对等元婴地仙的大妖了。 这可真是…… 现在的情况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被一大群妖怪给堵了，身边的军伍之人充其量只是寻常武者，料理一下小妖小怪，或许还凑合，这种场面，基本白给，若真动起了手，连他自己也…… 一边的护卫老王也不再多说，直接冲沈小客摇了摇头。 商叶深吸了口气，低头顺了下衣襟，然后摸着千雪的头，让她待着别动，接着上前几步，正要开场明白…… “诸位大王，小生沈小客，这厢有礼啦！”这时，沈兄小跑几步，从商叶身后走出，抱拳揖手的同时，还冲他眨了眨眼。 商叶眉头微挑，却也没说什么，若论能说会道，沈兄作为生意人自然不差，至少也比他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半宅系生物强，况且自己还是道门天师，和妖类的关系可不太融洽，能不出面，自然还是旁观为好。 面对沈小客热切地招呼，四周的妖物一动未动，并无回应……除了那头妖熊大约是用力过猛，折断了一颗缸口粗的大树。 沈兄倒不尴尬，继续打着哈哈。 “初到贵宝地，如有冒犯……哎呀！难道是因为我等冲撞了此间洞府，才劳得如此兴师动众，若是此事，还请诸位大王听在下一言，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偶然途经此地，若有不便，这就原路折返……” “嘶——” 水面的妖蚺吐了下信子，嘴吐人言，以一口尖细的太监音，说道：“既是这般儿，尔等因何借道而行？” 有妖答话应承，吸引了大家伙的目光，只有商叶从头至尾，都在盯着那个手持藤杖，神情冷漠的银发男子。 很显然，这是boss。 商叶自持阅历丰富，脑海里却没有搜刮到这尊大妖的信息，实在有些古怪，难道是那类信息未经人谈论公开，甚至未被触发的隐藏人物…… “呵呵。” 沈小客向水面的妖蛇拱了拱手，微笑道：“只因公干，官家一只北上运输货物的队伍在这大山里迷了路，我们是来寻……” “桀桀桀桀——” 忽然，阴森古怪的笑声从四面八方，连绵不断地传了过来。 所有妖物都在……发笑。 众人面面相觑，商叶后退几步，回到了千雪的身边，要是发生战斗，他要第一时间保闺女周全。 “如此说来……” 那笑得最肆意的水蚺身子一卷，投入水中，没过一会儿，无数水泡泛起，随后，一柄柄刀斧利器破水而出，落在岸上，砸得砂石迸射。 众人看得心中一凛。 刀是燕军佩刀，斧是军工开山斧。 一切显而易见。 一阵铮铮作响，方头抽刀而出，挥下景从。 商叶没有阻止，心知今日恐怕无法善了，但这战力差距过大，恐怕他只能选择趁乱而逃，再赌对方小觑他是筑基后期的小天师，只遣派一两个结丹妖怪追他，那么，就有一条生路，只是这么做，其他人就…… 沈小客瞅着插入地面的刀斧利器，脸皮一阵抽搐，却还是侧身回头，对一众满脸怒色的军士压了压手，还向商叶使了个眼色。 商叶心知这老兄还想周旋，也便帮衬了一句。 “大伙稍安勿躁。” 沈小客示意完，立马又对妖怪们说道：“敢问，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 这回是那头云豹以低沉的男声首先发话。 “天地生我辈，该纵横山野，却只得偏居江湖一偶，可是误会？你人族大军，仙家修士驱山逐野，焚林竭泽，稍有不从，刀剑加身，以至我辈背井离乡，可是误会？荒原古妖南下，逆得是你人族江山，没得是我辈活路，可笑这里多少精怪天生仇寇，甚至互为饵食，如今却苟活一处，当真是…… 天大的误会！” 商叶听着这段意味深长的独白，貌似明白了什么。 这时，那虚含着眼眸，神情始终如一的银发男子稍稍抬起了手中藤杖，还淡淡道：“好了。” 语毕，藤杖落地。 尔后，地动山摇。 一道地缝自藤杖下，迅速向众人蔓延过来，地面随之四散龟裂。 护卫老王闪身前行，抓住沈小客的肩头，然后纵身飞跃，意图脱身，却在这时，淡黄和暗金两道匹练眨眼便至，商叶顾着惊慌失措的千雪，未及细看，只听一声闷响，老王和大呼小叫的沈小客从空中落下，径直掉进了地底。 地缝扩散开来，形成黑漆漆的大洞。 军士们脚下没了着落，一个个呼喊着坠落，有腿脚麻利的先走了一步，还是被那头巨熊和林子里藏身的精怪拦住去路，结局一般无二。 商叶抱着千雪试图以师法凭风诀，御风而起，止住落势，然后…… 忽然，他体内一阵恶寒，抬头一看，只见那尊大妖隔着一片片水雾，用那古井无波的眸子，正默默看着他。 男子眉心处的那片白鳞流光闪烁。 商叶身边的士卒一个个消失，最后的林队副死死扒着一片杂草，但当地皮也碎裂后，他只能被地洞吞噬。 “师傅！” 千雪惊叫道。 群妖环伺，突破不能…… “啧。” 商叶思绪急转，一咬着下唇，心中一横，将丫头的脑袋按在胸口，然后身形后仰……任由自己坠落深渊。 天慢慢变小，光亮逐渐远去。 妈的，这吊任务有毒…… 他想。 第一百三十三章 湖山有鱼 藤笼 “执我天夷剑，当宁折不屈……应汝之召，破邪显正……我的一个修行界的朋友……我等你，一定要来找我啊……我，夏侯雪树…… 到时候，我陪你去，我们约好了……各家仙门对报备结丹成婴的砥柱修士，一般都会有所考较…… 静心，凝神！” 大日之光遍照诸明，神人凌日！ 商叶眼眸微睁，瞬间从恍惚状态中醒转。 “师傅！” 小千雪见商叶醒来，一下子扑了过来。 商叶拍拍丫头的背，稍作安抚，然后坐起身子，看向四周，同时回想刚刚发生的事，他落下地底时，天光远去…… 忽然，一抹幽绿自上而下飞来，他心中警铃大作，有心躲避，却念及身下都是同伴，只得奋起一剑，迎了上去。 之后，巨力传来。 他顿时被震得七荤八素，头昏眼花，身形也被打得直线急坠，幸得最后关头，以御风法诀缓住了落势。 否则，定会摔个结实。 商叶记得那抹幽绿，正是那尊大妖手里的藤杖。 此物与他一同坠落后，触地生根，生出许多藤条，它们相互交错编织，在这不甚宽敞的幽暗地洞，形成了一座座半球体牢笼。 而困坐樊笼的，自然是他们一行人。 商叶四下瞅了几眼，见自己所在的笼子直径五六步长远，没有其他人，便先关心起了徒弟。 “千雪没事吧，有碰着吗？” “唔嗯……” 千雪摇了摇头，低头摆弄着小道袍，有些嫌弃地说道：“可是我的衣服弄脏啦，好多泥土的……” “我给掸掸，咱们回头换哈。”商叶道，心想徒弟长大咯，知道爱干净了，果然还是女孩子…… “商先生，商先生。” 一旁有人叫他，商叶循声看去，只见隔壁笼子里的沈小客正眼巴巴瞅着他。 “沈兄啊，好巧。” “呵呵，先生还有心思说笑，想来是无事了。” “嗯，你们怎么样？” 沈小客朝一旁的黑脸汉子努努嘴，“林老哥你来说。” 林队副也看向了这边，“刚清点过，人都在，方头在对面的笼子。” “哦，咱们可有伤亡？”商叶问。 林队副摇了摇头。 “劳先生挂念，都是习武的糙汉子，有些剐蹭和跌打损伤，要不得命，只是这藤条坚硬如铁，刀枪不入，我等毫无办法。” 商叶也一直在打量这些绿藤，此物内里灵能充溢，表面偶有绿光划过，显然是品阶不俗的法器，系统视角的标示线也在确定这一点。 “王兄可试过？”他又问。 沈老哥的护卫老王是修行中人，商叶不难看出。 这刀客气势内敛，吐纳沉稳悠长，实力应该不弱，干得又是刀头舔血的保镖活，保守估计，该是武斗型的筑基修士，但也非定论，修行界行走，最忌以境界断人高下，说不得人家就有丹境往上走的战力。 “未曾全力施为……” 沈小客身后的王护卫沉声道。 没全力试，自然是怕引来那些妖物，毕竟情况不明。 商叶盯着藤条，心想若以碑石五剑“飞涯”出手，机会应该很大，但还是那句话……投鼠忌器。 “我们搜山遇妖，却被囚禁于此，诸位可有什么眉目？” 商叶语气多少有些无奈，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吐槽欲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李妤李姐姐，或者说组织上，交给他的任务，总是充满了幺蛾子。 开始是一头小有道行的妖虎，后来是一个阴神道魔修，加个双头妖熊，现在直接搞了一支大妖领衔的妖怪大军。 难度递增过于凶猛，某人有些跟不上版本。 “在下先来抛砖引玉哈。” 沈小客摸着下巴，主动接道：“此事处处透露着古怪，大致有三处疑点，其一如此大规模的妖类聚集，在燕国境内极不寻常，这个国家上至王廷，下到郡府，都十分忌讳这点，原因不做赘述。 对这点，我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商叶突然道：“坚壁清野。” 沈小客点头道：“正是如此，前线大军为了断绝荒原妖族的粮草来源，驱山赶林，无所不用其极，赶走了野兽，自然也影响到了原生的山野精怪。” 众人稍作沉思，沈小客顿了顿，又道： “但国朝自然也意识到了，战时，燕国谪仙司会有修士御剑乘风，巡视疆域，防止类似的事发生，毕竟谁也不想后院起火。但外面的情况，可跟丢了百八十人不同，整个就是一妖精窝，却没有暴露，此为疑一。 第二个疑点，便是他们意欲何为，我个人不介意往最坏的方向想，无非俩字儿——造反，与荒原妖族里应外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顿时眉头大皱。 商叶默默听着，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如果真是燕国土生妖类聚众造反，这显然是大剧情，也就是说，这将是一个大型任务和高难副本。 他作为“鸿蒙之光”的老玩家，即使这个时期，还不算出众，但类似的活动，至少会有所耳闻，实际上，他没有任何印象，如果有的话，他压根不会答应李妤，来趟这滩浑水，他目前可是以安稳结丹为目标的。 所以，这个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最后的疑点呢？”林队副问。 沈小客耸了耸肩，“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若要起事，直接灭口最为妥当，总不能……是为了存点口粮吧。” 商叶这时也缓过了劲头，站起身子，抬头打量着洞穴上方，淡淡道：“以及咱们原来的目的——前面那帮人的下落。” 沈小客摇摇头，微叹道：“怕是凶多吉少咯。” “这些畜生……” 林队副脸色愤恨，正要开骂…… “嘘！” 商叶突然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往上看。 地洞顶部那束象征着出口的微光里，一头脚踏黄色光雾的云豹显现身形，缓缓落在地面一块方石上，先是冷冷地扫视众人，然后俯下身子，闭目不语，好似睡着了一般。 得嘞，还有狱卒……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常年走背运的某人…… 这时，笼子里的人纷纷站起，靠近藤条，死盯着那头妖物。 商叶却向隔壁几人摇摇头，让大家稍安勿躁，现在情报太少，这么多人，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纵使有想法，也要从长计议…… 念及此处，商叶后退几步，摒弃杂念，开始打坐修炼。 唯有修行，方静人心。 一行人见商叶从容不迫，顾自呼吸吐纳，运转周天，全然不顾身处牢狱，受其感染，场中躁动的气氛逐渐平复，很快都坐了回去。 洞内静了下来。 石头上匍匐的豹子精微微开眸，暗金色的瞳孔瞥了某人一眼…… 第一百三十四章 ?湖山有鱼 幸会 “呼……” 商叶收功还窍，气海归墟，停止了功法运转。 已经过去了多久来着？ 商叶寻思着，得有八天吧，说来有趣，宅家修行，隐居修行，坐牢修行，体感上，差不了多少…… 当然了，最开始几天，他难免心惊胆战，生怕出现妖兽择人而噬的场景，届时必然鱼死网破，一旦动起手，便是困兽之斗，九死一生！ 商叶表面镇定自若，真的只是为了镇场子，毕竟他是这伙人里的顶梁柱——唯一个正儿八经的仙门弟子。 所幸，囚禁他们的妖类并没有伤人害命，甚至连审问都没有，只是单纯关着他们，这不见天日的，一关就是好些天。 商叶反正习惯这种生活，其余人自然一肚子火气。 但……也只能憋着。 “啪！” 一个纸团丢到商叶面前，他捡起扫了眼，眉头一皱，上面说行军所备的随身干粮和清水，快要消耗完了。 丢纸团的狱友沈兄隔着藤笼，向商叶摊了摊手。 这种情况，倒是在意料之中…… 如意居还有一些存货，可以拿出来应付一阵子…… 商叶低头思索着，说到底，这帮妖怪不可能永远关着他们，一行人失踪日久，定会引起官方注意，哪怕不谈远的，他们和另一支搜救队伍约在山城遗迹汇合，若是逾期不至，那支队伍自会向北搜寻，然后……途经此地。 “师傅！有小松鼠的！” “哈——” 商叶打了个哈欠，回道：“哪有小松鼠，这鬼地方，虫子都没得。” “师傅！还有小兔子！” 商叶一手拄脸，随口道：“哦？兔子啊，那我可要抓来打打牙祭了，要是没有，就把千雪变成小……” 忽然，脑后生风。 身手不同往昔的商叶反手一捞，顿时握住了…… 一颗大白萝卜。 越过手里的萝卜，商叶向笼外看去，只见一只大白兔双足站立，抱着几个白萝卜，正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某人瞬间有些毛了。 本来就有火气，大的不好惹，小妖小怪的，也来欺负人！ “我……” 商叶攥紧萝卜，反手就要朝兔子丢回去，就在这时，地牢中心的石头上，盘卧的云豹蓦地开眸，冷冷地盯住了他。 某人瞬间有所察觉，顿了顿，自觉地放下了手，还用袖子擦了擦萝卜，然后嘎吱一口，微笑道：“呵呵，挺好吃的。”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嘛…… 小妖兔晃了晃脑袋，红彤彤的眸子人性化地眯了起来，将怀里的萝卜一股脑儿丢在笼子前，然后转过身子，向某人抖了抖毛茸茸的短尾，便一溜烟地跑掉了。 “咂……”某人的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 “师傅，小白兔走掉了诶。” 千雪眼巴巴看着，小脸上满是失望。 商叶摸了摸千雪的脑袋，和狱友们交换着眼神，都对眼前这番景象有些疑惑，一群小妖兽顺着地洞石壁爬了下来，在笼前放了一些瓜果梨枣和盛满清水的竹筒后，便回去了。 “看来，人家不想饿着咱们，你们说这是待客之道，还是投喂牲口？”沈兄一脸玩味地说着，手却没停，麻利地收了吃食。 其他藤笼里的军伍之人显得犹豫不决。 “吃！” 地洞另一边的笼子里，方队率抓起一枚不知明野果，嘴巴一张，也不顾尘土，连皮带肉地咬了下去。 “很有气势啊。”商叶轻声道。 这时，沈小客一脸漫不经心地面向了这边，看着商叶的眼睛，动了下嘴皮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商叶看在眼里，心中会意，微微点头。 据他们几人暗中合计，最多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另一支由南向北，且人数更多的搜救队伍，便会经过湖山地界。 届时必生动乱，他们也就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 地洞上方那缕淡蓝色的微弱光束，由明转暗，又逐渐亮起，明暗交替，几度反复之后的某个时间点。 静谧的山林里，隐有嘈杂之音，恍惚之间传来…… 守着牢笼多日的云豹微微抬头，旋即腾风而起，径直飞了出去。 “嚯，这厮终于动了，我都怀疑他是石头托生的。” 沈小客直接蹦了起来，这些天，他没少费嘴皮子，多次试图跟这妖怪交流，可惜人家毫无所动，任他徒费口舌。 “机不可失，大家准备动身吧。”商叶也站了起来，抬手一招，从如意居里取出一把柄鞘暗红，且纹有莲花图案的长剑。 这正是太平真人送给他的灼莲剑，剑名前缀为“炎灵”，乃剑宗火属剑器，相对克制草木灵物炼制成的法器。 一旁的林队副有些担心，“别是虚晃一枪，诈我们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 商叶气海涌动，横剑于胸前，缓缓将红色的剑身拔了出来，这件中品法器，他自入手后，虽然试了多次，却没有真正用过。 王护卫握着佩刀，沉声道：“要不，我先试试？” “嘛，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厉害的，如果那些妖怪以为留下一件法器，就能镇住我们，可就有点……” 商叶的眼底泛起了一片银光，密集的藤条交织在前，无数象征着灵元之能的荧绿光点在他的视界里奔流不息，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 剑身两侧，清浊二气四散开来。 碑石五剑——飞涯。 斩！ 一道明亮的光线随着剑锋落下，顷刻间出现在藤笼上，随后“嘭”地一声，那些藤条化为了一片绿色光点和枯黄的灰烬，“飞涯”切断了灵气的流势后，这些由法器催生的绿色藤条犹如无根浮萍，转瞬之间，冰雪消融。 “立竿见影啊。” 沈小客满脸惊讶道，这些天，他们一群人偷偷用了各种办法，这绿藤却堪称水火不侵，令人无可奈何。 商叶牵着千雪，迅速从缺口走了出去。 之后，他低头看着剑锋两侧的清浊之气，颇感意外，他私下也用灵火试过，这绿藤却瞬间吸收，并化解了火力，由此可见，此物非寻常法器，没想到的是，碑石五剑如此轻易地就破开了它，当真不愧是无上传承。 “你们都退后些……” 商叶举起灼莲剑，维持着“飞涯”的状态，迅速绕场一周，那些交织而成的藤笼便如洪炉点雪一般分崩离析。 “好神妙的剑法，不知是何名头？”王护卫走出笼子后问道。 商叶一抖剑身，撤去真元，回道：“先出去再说。” “看！”有军士叫道。 众人只见一个根幽绿的藤杖破土而出，升空而去…… 商叶看在眼里，立马对王护卫说道：“咱赶紧的吧，我们一次带四个人出去，这还要忙活一会儿。” 王护卫二话不说，抓住沈小客和林队副的肩膀，就要纵身跃起…… 忽然间，大量的水从顶部的洞口处灌了下来，一群人大呼小叫着，迅速退开，那水落地不散，凝聚成团，有声音从内里传出：“诶……豹子说你们会生事，我还觉得你们没这个能耐，倒是小瞧了……”语落，那水团骤然拉伸，形成一条蛇形，透明的水下，暗金色的蛇身若隐若现。 “啧，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商叶自语道。 水中的妖蚺又道：“姑且提醒你们一下，湖山到处有我妖类栖息，哪怕出了这地洞，你们也走不了多远，能行至此地，只是大湖主有意放纵你们。” 大湖主，那大妖吗…… 商叶倒是不意外，一大群妖怪围到脸上，他才发现，必然是有境界更高的人遮掩了妖气，屏蔽了他的感知。 “这位朋友说得想来不是虚言，可咱们总要试一试不是？” 商叶手中持剑，目露锋芒，缓缓向妖蚺靠近着，“况且，今日只有你一个，可是他处生了祸事，以至诸位大王不能旁顾？” 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蛇头从水团中显现，这妖蚺不再回话，只是咧开猩红的大嘴，发出着阵阵阴森的笑意。 商叶脑海里过了几套战斗方案后，也不再多言，正要提剑御敌，身后的王护卫却一个闪身拦住了他。 “怎么？” “这妖怪说得不错……”王护卫低声道：“我们人太多了，不可能全身而退，这妖蚺不简单，若一心想走，我们奈何不了他，况且，他也不需要做其他事，只要引来湖水倒灌，我们就……” 商叶眉头紧皱，他何尝不懂这些，人家遣走豹子精，留下这大水蛇，估计就是憋着坏水，但机不可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有办法？”商叶问。 “嗯，你带着沈大人和小姑娘走，我留下拦这妖怪。” “其他人呢？” 王护卫没说话，一旁的林队副义正言辞道：“王兄说得不错，眼下形势所迫，我等理解，商先生不用管我们。” 越这么说越…… 商叶忍不住看向那些军伍之人。 人群簇拥着的方队率死死盯着妖蚺，并沉声道：“但走无妨。” 商叶先是垂目不语，片刻后，突然道：“说来惭愧，在下还不知晓几位姓名。” “方显正。” “林小天。” “王百城。” “天师道商叶，幸会。” …… 轰隆！ 雷鸣骤然响起。 电光和水幕从湖岸边的地洞里激射而出。 在这片炫目的白光里，一道人影抓着个红布袋舍身飞出，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附近的密林。 “拔刀惊雷！”林中飞奔的商叶惊讶道。 他看着手里的灵妖袋，心想王护卫用得居然是谪仙司的秘传刀法，岂不是说，他是一个谪仙使，那沈小客又是…… 未等商叶深思，数道气息在他感知里显现，然后迅速逼近。 商叶透过树梢，看向天幕，眼见晴空万里，也就绝了御空的想法，没有遮掩的情况下，冒然升空就是当活靶子，飞天从来不是人族修士的专利，况且不到最后关头，他还不想浪费宝贵的真元。 林中哗哗作响…… 象征着兽瞳的光点和兽影出现在四面八方。 商叶脚踩神行符，右持灼莲剑，左手入怀抽出了一大叠真火符，寻思着只能放火烧山，趁乱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 “这里，来这边！” 少女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商叶脚下急停，循声看去，只见身侧不远处，一团散发着微光的缤纷花瓣在空中飘飞着，没入了一片灌木丛。 “快点！这边！” 声音的主人见商叶犹豫，又催促了下。 商叶心中生疑，又眼见追兵将至，只得跟着指引，冲进了灌木丛。 “哗啦啦”地一阵响动。 商叶拨开枝叶，跳出树丛，落在一片空地上，随后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是一个车架大小的山洞口。 那团花瓣在洞前晃了一下，也就消失了。 这到底是…… 商叶没有冒然进去，而是脚下生风，御空而起。 他想越过树木，一探后方的情况，但在景色入目后，他毫不犹豫地落回地面，冲进了黑漆漆的洞窟。 他喵的，黑压压一片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湖山有鱼 秘境 丛林窸窣作响， 林叶间瞳光隐现， 山洞前，有人窃窃私议着…… “他进去了？” “那怎么办？” “我们追进去？” “你疯了？大湖主不准我们进去。” “可是……虬大人要我们抓住这个天师。” “虬大人虽然可怕，但大湖主不准我们自相残杀，而且……你们忘记上次偷偷进洞的几只胡狼的下场了？” “大湖主把他们……” “嘘，我们还是……等吧。” “嗯。” …… “呼呼……” 幽暗深邃的地下洞窟里，玩命逃了不知多久的商叶扶着岩壁，停在一个岔路口，不停喘息着，任他体力不俗，也有些吃不消了，擦汗间隙，他不免想到当初被黄泉宗那群疯子逼得跳井逃命…… 说起来，现在可比那时候好多了。 起码，他有了反抗能力。 商叶一边休息，一边打量着来路，狭窄环境遇敌，至少能避免被围攻，况且，只要不是大妖现身以境界压人，他还是有周旋余地的。 忽然，微弱的光亮在商叶视野边缘一晃而过。 他迅速重心下沉，将剑柄压至腰间，使剑与身平行，剑尖斜向右下，摆出了一个出自天行剑“拦”字诀的防反架势。 但是，四周却毫无动静……正当商叶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时，他那短小无力的神识覆盖面里，显现出了异物。 他猛得回身，只见一团散发着微光的花瓣在不远处停顿了一下，接着瞬间消失在一处洞穴通道里。 商叶愣了几息，头也不回地往相反方向跑去。 开玩笑，落水抓稻草是本能，但跟着水面浮草游泳逃生，那就是脑壳有问题，傻子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画面定格在原地。 一会儿后，商叶跑了回来，双手拄着膝盖，眼瞅着花瓣团消失的那处通道。 后面是死路…… 不过，他并不打算就犯，没停留多久，便朝着另一个小得只能矮着身子，勉强蹭进去的洞口，钻了过去。 没多久，商叶又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 这一次，他认真看了眼来路，心知耽搁得时间越久，越是危险，这不是妥协，而是形势所迫…… 于是，他跟了过去。 当他一进那处洞穴通道，就见那团花瓣悬停在十几步外，好像在等他一样。 “或许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其他路是死……喂！” 花瓣瞬间飞走。 无路可走的商叶无可奈何，只能跟了上去。 又是一阵溜溜球…… 商叶跑路的同时，自然察觉到了异样，后面完全没有妖怪跟来，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昏暗幽深的洞窟深处，只有他的脚步声，他又没乐观到自己速度太快，洞穴环境太复杂，导致追兵们跟丢了。 所以说，这里必然有问题。 “嗯？” 忽然，商叶停下脚步，瞅着路边一个由石块和腐朽木材搭建的简易通道支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之后，他又走了一会儿，见到了更多的支架，大多已经坍塌，他稍作思索，俯身摸了摸平整的地面和墙壁上一些规整的沟壑。 人工开凿的很明显，这里是矿道…… 沈小客前些日子透露过相关的消息，说是几百年以前，燕国东南群山深处发掘出了一条矿脉，人们在那附近依山修建了一座石头城，貌似还说，矿脉有伴生的灵脉，不过都已枯竭，山城也荒废了。 山洞连通着旧矿道，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有出口，他就不用担心，这个倒霉洞窟的唯一出口是他进来的地方。 在商叶思考的时候，他所在矿道的尽头，那团五彩斑斓的花瓣风骚地扭了一下屁股，然后再次消失在转角。 “行吧。” 这回，商叶没有犹豫，直接跟了过去。 这一条道走到黑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开始有意识地暂缓速度，积攒体力，以应对可能遇到的…… 危险…… 商叶一脸茫然地停下，抬起了左手，金色的光点在掌心悬浮着，他放眼望去，只见无数实质化的灵气光粒点缀在一片月季花中…… 这条矿道的转角后，是宽广的地下空间，而这里是一处灵脉秘境。 “真是……漂亮啊。” 商叶漫步在各色月季花组成的灌木丛里，忍不住自语道。 这番赞叹不止局限于花景，更在其手法。 这处地下空洞四周的岩壁上爬满了绿莹莹的藤植，且遍布着洞穴通道，它们有的冒着涓涓细流，形成犹如白色缎带的瀑布，有的隐有风声，那风中飘荡的一缕缕金色灵气在地面石柱间盘旋环绕着…… 瞳孔里映照着这方如梦似幻的灵脉秘境。 商叶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处人为布置过的灵脉秘境，四周的水洞风穴可能是此地得天独厚，但这些排列暗合阵法之道的石柱，以及本是凡花，却被培育出灵性的月季，绝非天地生成。 此外，还有一点须知，无论是人为还是天成，世间灵脉秘境大多有精怪守护，毕竟……此间好修行！ “哗啦……” 前方草丛发出轻响。 一个人影踉跄着跌了出来。 商叶看在眼里，顿时瞠目结舌。 那人影也发现了旁人，猛得一个大跳，然后跌坐在地。 “我去……” 商叶蹲下身子，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这个人影——一个成人小腿高的人形人参精，这家伙脑门顶着一片绿叶，有小萝卜一样的四肢，头部还有两个眼一样的黑洞，里面是两团绿油油的光。 这可是大宝贝啊…… 修行界有一个流传广泛的说法，假如没有天生血脉的飞禽走兽一万个里出一个成精化形的妖精，那一万个妖精里，才出一个草木植物所化的精怪，而一万个草木精怪里，才有可能出一个灵药仙值所修成的妖精。 人参之类的灵药妖精极为罕见。 其珍贵之处不在药用价值，正道炼丹师非常忌讳以灵药仙值所化的妖精入药炼丹，认为这样有伤天和，徒增业障。 这类妖精的真正好处在于可以豢养在仙植苗圃里，它们本身已经过了依赖土地养分生长的阶段，开始以天地灵气为食，每次呼吸吐纳都会分润出一些草木灵气到外界，非常利于灵植生长。 简单说，能盘活一方风水。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利于山门洞府的经营，为仙家势力的不二选。 其不仅价值连城，截图拿到网上晒，也是非常的有牌面，即使以商叶前世的身家和江湖地位看，也足令他垂涎欲滴。 小人参精愣了一下，似乎反应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再接个倒栽葱，小手一扒泥土，瞬间钻到地下，变成了一个小土包。 商叶瞅着小土包在地面打了个圈，一溜烟地消失在花丛里。 “唉……” 商叶习惯性地挠着额头，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却没有追赶，而是继续观察附近的洞穴通道，试图寻找出路，无价神宠虽然难得，但眼下的处境更加紧迫，还有一大群人指望他搭救呢…… “咻！” 剑锋陡转，破风而至。 瞬间回身出剑的商叶盯着剑前之人，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她穿着白色罗纱裙，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魂光。 “姑娘引我来此，可有见教？”商叶沉声问。 少女没有答话，瞥了眼剑尖，然后默默看着商叶。 商叶稍作犹豫，戒备着后退几步，姑且放下了灼莲剑。 之后，这神色淡漠的少女缓缓开口道：“旁人遇着小萝卜，免不了一番追逐，你却一动不动。” 小萝卜？人参精？我倒是想追呀…… 商叶给这突兀出现的姑娘一说，颇感心痛，打量对方的同时，随口扯了一句：“以前追过一个长了三条腿的何首乌。” 少女略一挑眉，问道：“三条腿？然后呢？” “那可说来话长，太能跑了，颇废功夫……唔，姑娘还没回答我呢，或者在下再多问一句，你……“商叶微微眯眼，“是人是妖？” “一缕幽魂罢了。” 那就是鬼咯…… 商叶见对方貌似能沟通，又问：“姑娘可知湖山群妖汇聚一事？他们抓了我一些朋友。” 少女微微点头，却又没有说话。 商叶心知远远不算脱离险境，见对方不欲详说，便直接了当地说道：“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姑娘若无事，敢问此地出口在哪？” “我会告诉你，只是希望你代我做一件事。” “哦？” 商叶面露疑色，“何事？” 少女朱唇轻启…… 商叶听得眉头一挑，颇感意外，却还是回道：“此事简单，在下一定带到，还望姑娘告之出口。” 少女轻轻点头，看了眼商叶来时的路，然后抬起手，指向不远处一处洞口，说道：“在那里，你走吧，追你的妖怪进来了。” 商叶闻言一惊，转身就走，远去前，又回头多问了一句：“姑娘出手相救，在下铭记于心，可通名号？” “名号？” 少女先是一愣，然后浅浅一笑，一双眸子眯成了月牙儿，紧接着身形消散，化为一片晶莹的光粒，散入了花间，唯有细弱的声音在商叶耳畔响起： “我叫……李月。” 第一百三十六章 ?湖山有鱼 北归 山林寂静，四野阒然。 阴云半遮月色，天边泛着一抹幽蓝。 山间古城杳无人烟，乱石林立。 断壁残垣的深处，一面斜倒在崖壁上的石板轰然碎裂，商叶一手提剑，一手扇着尘土，从一处山洞里走了出来。 他先是观察四周，然后向山城高处奔去，到了一处悬崖后，纵身一跃，以师法御风诀乘御山风，遁空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幽谷寒潭。 一道人影贴着峭壁径直坠落，扑通一声，猛得砸入水中，之后，在激荡的波纹下，一座小木屋隐约显现。 商叶抬头看了眼水月珠开拓出的气泡壁，然后推门进屋，取出当初装过小师姐的灵妖袋，扯开袋口，将之向下抖了抖。 沈小客一个前扑落出，顿时趴在了走道上。 一脸呆呆的小千雪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紧随其后现身，还直接砸在了想要起身的沈小客背上。 商叶连忙牵过丫头，问道：“沈兄可还好？” 沈小客扶着老腰，抽了口凉气，缓了一会儿后，才幽幽道：“我说，千雪姑娘，平时没少吃吧。” “呵，可不是……” 商叶掐了下丫头软乎乎的小脸。 沈小客起身后，凑到小客厅的琉璃窗前，观察外面的同时，问道： “现在情况如何？” “我们在山城遗迹西边的一个山谷，尚不算脱离险境，只是拉开了一些距离，不过，没有见到追兵，我先缓和一番，然后再上路。” 说完，商叶取出一些零碎灵石，就地打坐运功，恢复气力。 连夜御风逃跑，真元消耗不容小觑，万一再被追上，便十分被动，保险起见，稍作回复，保存战力，更为恰当。 如意居静了下来，只有千雪在厨房吃零嘴的咔吧声。 一会儿后，倚在窗前的沈小客啧啧称奇道：“别说，这避水珠加大小如意的住宅法器，确实是山泽隐匿的好办法。” 打坐调息的商叶眼眸半阖，轻声道：“寻常法子而已。” “可不寻常……” 沈小客摇了摇头，“先生这纳物旅居两用的屋子已是价值不菲，这颗辟水珠也有中上的品阶，寻常修士可拿不出来。” 商叶轻轻一笑，没有搭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暂且收功，略显突兀地问道：“沈兄是谪仙司的人？” 沈小客闻言倒不惊讶，耸了下肩，答道：“老王漏得底儿？” “拔刀惊雷，雷驰刀开篇杀招，谪仙司秘传刀法。”商叶道。 沈小客微微挑眉，“先生也说是秘传，我谪仙司内部修习雷驰刀的门徒寥寥无几，知晓的外人就更少了，先生却有此眼力，着实令人钦佩。” 商叶见这厮话里有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要搭伙跑路，彼此还有顾虑，却有不妥。 “我有一些疑问，望沈兄解答……”商叶盯着沈小客问道：“沈兄是谪仙司的人，却在楚家做事，若是眼线一类，也算正常，但身为密使，不该，也不能有一个隐匿修为的丹境护卫，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之前在地洞里，那王护卫拔刀惊雷，修为顷刻暴涨。 此人显然修习了某种隐匿修为的秘术，以至于商叶与之朝夕相处，却没有看破，当然，这也跟他自身修为低微有关。 沈小客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收敛神色，认真道：“以后旁人再说先生是山野出身的土天师，在下可第一个不答应，光凭见识就远非常人了，我说……先生可是那些避世修行家族遣出山门的惊鸣凤雀？又或是中天大家族安置在边地的隐脉支流？” “我是天师道红穗天师。”商叶不咸不淡地答道，他不怕有人质疑他的出身，他可是持证上岗的…… “嘿！这话在理。” 沈小客领会到什么，点了点头，拱手道：“商先生，在下是土生土长的燕北人，后到中天原读书访学，偶入仕途，于圣京谪仙司总舵充任幕僚文书，后得上官看重，被派到燕北谪仙司历练，一来二去，又因亲族的关系，在楚家做事，说是密使吧，只是相对常人来说，于东家而言，便是那种你知我知，却不言破的状况，谪仙司在燕北和楚家多有来往，有些人员驻扎，相互更加放心……” 啧啧，这话说得委婉……商叶暗想。 不就是圣京方面隔了十万八千里，安插在燕国王下第一豪族里的钉子户，虽未言明，说不得，人家还有直达天听的御使身份呢…… 商叶曾经在圣京待过一段时日，位列皇廷八大圣手之一，也就是所谓的帝族供奉，对这些条条道道还算有些了解。 商叶顿了顿，又道：“沈大人如此坦诚相待，我再多问一句。” 沈小客笑着摆手道：“呵呵，大人可不敢当不敢当。” “沈大人……怎么随我来这深山老林了？” “不是说了，差事难推。” “哦？” 商叶面无表情，自然是不信了。 “那……再加上，小人也想领略先生风采。” 商叶心知这纯粹是胡扯，应该是自己吸引到了谪仙司的注意，就不知道这个“注意”的程度了。他稍作思索，又见沈小客明显不想明说，便不再多言，起身道：“这就启程吧，我们原路返回天壁城，沈大人可有疑问？” “没有，妖类汇聚不是小事，寻常军伍不便解决，如今天壁城一带，集结了一方仙门精粹，返回上报自然是上策，若出山往燕都方向去，路程有些绕不说，一路上还层层封锁，调兵遣将也比较耽搁。” “好，走吧。” 商叶二话不说，拿出了灵妖袋，“我们抓紧时间回去搬救兵。” 沈小客看得袋子，脸色一苦，灵妖袋里也就小帐篷大小，这高来高去的，自然谈上不舒坦，但也只能进了。 “师傅，我不进哦，臭臭的……” 千雪从厨房里伸出脑袋，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某人，这蜗居多日，丫头自有商叶照顾，其他大老爷们可是邋遢地不行。 “千雪跟我一起吧。” 商叶道。 …… 湖山角落的一片林子。 银发白衣的俊美男子手持藤杖，来到一座被绿荫遮掩的树屋下。 一个被夜色遮掩，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推开了高处树屋的门，来到露台，按着木栏杆，缓声道：“今日多事，湖主怎么还有心思来我这里？” 银发男子漠然不语，只是默默看着黑袍人。 黑袍人又道：“那逃走的天师，余者未必能捉拿回来，湖主若不出手，本王倒无所谓，可此间消息走漏之后，必然引来仙门围攻。届时，尔等可就要在人族和我荒原之间做个取舍了。还是说，湖主迟迟不愿动身，是不放心独留本王在此，可是要……给我也画地为牢？” 林间骤然起风，叶子哗哗作响。 气氛凝重了几息后，银发男子轻声道：“言重。” 黑袍人道：“湖主如此多虑，迟迟不愿顺应时势，也不为这漫山遍野的从者考虑一番，待我荒原妖众踏平北地山野，这‘出身’总得要搏上一搏吧，可不见人族给你们活路了。” 银发男子静静听完后，没有答话，径直转身离去。 黑袍人看着远去的白色背影，又朗声道：“如此下去，不消几日，兵临湖山前，我待大湖主见个分晓……” …… 夜月云间，商叶御风而行。 千雪搂着师傅的脖子，迎着扑面的晚风，眯着秀气的眸子，咯咯直笑，这些天，可把人家憋坏了呢。 商叶托着丫头的腿，专心保持着真元出力，操作法诀，以气流裹挟身周，凭借风势飞翔，又或者说滑翔，师法御风并非高阶遁术，区区入门级法诀，硬要说，也就是前世滑翔翼的飞行速度，实在上不得台面。 是以，他不间断地观察后方，不停改变方向和高度，又借夜色、山势、水流、云雾遮掩踪迹，什么老经验新办法，全都用上了，只为安然脱身。 终于，在数次停下歇息，恢复真元后…… 商叶站在一处树杈上，瞳孔里映照着天边的橘色曙光，这一夜无事，天地广大，以他种种操作，后续再被追上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他默默松了口气，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念及留下断后的王护卫，或者说谪仙使王百城，以及同行多日的燕军士卒，也不顾身心疲惫，修为损耗，再次跳入了山风之中…… …… 大地是黑色的，那些是经过火焰洗礼过的灰烬。 在地面行走时，无法感受到这种一望无际的荒凉感，空中却能一览无余。 商叶眼看大地青烟缭绕，没过多久，便觉得熏眼睛了。 大片的农田在百姓南撤，不及秋收后，直接纵火焚烧了，为得自然是执行坚壁清野的军国方略。 只是，已经到这里了嘛…… 商叶心想。 一处依山道修建的关隘前。 商叶牵着千雪，和沈小客并肩走了一小段山道，来到了城门之下。 他们出了东南群山，随后继续北上，沈小客期间嘱咐过，说此处兵家关隘有谪仙司的联络点，能够通传消息…… “诶？” 沈小客上前正要扣关敲门，却见城门半掩。 商叶旋即神识外放，探查了门后和城墙上方，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动静，随后，他再无顾及，拔地而起，跃上城头，放眼望去，只见关内……空空如也。 沈小客步行入内，先是左顾右盼，然后进了不远处一个屋子，没多久，他又走了出来，和商叶碰头后，说道：“伙房没有存粮。” “也没有打斗痕迹……”商叶回道。 “撤离了？”沈小客眉头紧皱，“这里还在天壁城后方，虽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但算算时日，应该不太可能啊，怎么说也该坚持……” 忽然，极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轰隆声。 商叶脸色一变，顿时御风而起，飞至空中，极目远观后，又立刻落下，二话不说，带起人就跑。 这好不容易逃出了妖类盘踞的深山，怎么就拐进了敌占区…… 某人大感蛋疼。 第一百三十七章 湖山有鱼 张二 兰轩城前方不远。 官道之上，商叶和沈小客约好时间见面，便暂且分开了。 前者领着小千雪前往郊野，后者自行进城。 几日前，商叶翻山越岭，逃出东南群山，想回天壁城搬救兵，却遥见荒原妖族大军压境，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幸得妖兽浪潮尚远，只有声势传来，兼之天地广大，几人也不是什么出众的目标，也就侥幸脱身了。 之后，商叶并未直接前往燕国中部，寻找仙门主力。 因为他们身后就是荒原妖族的大军，若是一个不小心，夹在了两军阵前，战场中心，可就十死无生了！ 所幸，商叶对燕国地势十分熟络，沈小客也是走南闯北的老油条，两人多番合计，选定了一条南下的偏僻路径。 再之后的几天，商叶没日没夜地赶路，一番兜兜转转，绕过两族战场，终于脱离了北方的千里赤野，回到了燕国内地。 沈小客的想法是说，他们脱身后，应该即刻前往天门城——此为燕国副都，位居北燕中部正中，天壁城的人族力量南撤后，一定会去那里固守。 商叶表示同意。 只是说，要在路上一座名为“兰轩”的小城稍作停留。 兰轩城以木雕技艺所闻名，住着许多雕刻匠人，城外山野还有一湖，较为知名，谓之“大青湖”。 山绕平湖波荡漾，湖光倒影浸山青。 大青湖名取于此。 那湖底还有一水洞，内里住着一个燕北家喻户晓，颇受玉京山照拂的妖修，其名青刺，绰号地瓜仙人。 年前望心庵一事，还和商叶有过一面之缘。 “青洞主，晚辈天师道商叶特来拜访，还请现身一见。” 湖岸上，商叶朗声道。 等了一会儿，却见湖面并无动静，商叶倒是不急，和千雪一起，进了岸边一座凉亭，稍作歇息。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商叶挠挠头，寻思着该如何是好，直接下水查探肯定不妥，擅闯旁人洞府，在修行界，是一件极其犯忌讳的事。 但是，干等着也不是事儿，还有人等着他去搭救。 说起来，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日，商叶从湖山逃脱，被一众妖怪围捕，尔后受人指引钻进山洞，来到了一条古矿道，最后发现了一处灵脉秘境。 涓涓瀑流在上，灵气四散飞扬，在那盛开的繁花中，一个不知是妖是鬼，或是修士元神的女子飘然现身。 “……请代我将此间之事告于兰轩城青湖主，他会助你，拜托了。” 女子如此说道。 商叶被人所救，自然没什么理由推脱，虽心有疑虑，但受形势所迫，也没来得及细问，便直接离开了。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行程。 商叶回忆了一会儿，又到湖边吆喝了两声，仍没有动静，便打算先行离去，日后托人，或者得空再来一趟。 “师傅看，小雀雀！” 商叶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千雪不知道怎么得，起了玩性，顺着栏杆柱子，爬上了木亭的青瓦顶。 青色的雀影在千雪头上一划而过，瞬间消失在附近的林子里…… “快下来，不准爬高的。” 商叶走了过去，向丫头招了招手。 “哦……” 千雪颇感无趣，嘟着小嘴，鼓囊了声，然后倒退着蹲下，想顺着柱子滑下来，这时，大约是瓦顶青苔湿滑，丫头“唉哟”一声，直接掉了下来。 商叶连忙抬手抱住徒弟，然后向后一跃，躲开了一同掉落的亭顶瓦片。 “看吧……” 商叶捏了捏丫头的小脸，却又察觉到了异样，他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宽大布袍，样貌清秀的青发少年正站在亭子下…… 几块瓦片在其头顶悬浮片刻，然后各归其位。 “晚辈见过青洞主，年前一别，世道纷乱，可还无恙。” 商叶放下千雪，拱手见礼道。 那青刺顾自左瞧瞧右看看，并问：“就你一人？” “还有……小徒千雪。” 青刺依言看去，见小丫头藏在师傅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怔怔看着自己，便一瞪眼睛，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千雪一下子缩了回去。 商叶无奈道：“前辈……” 吓了千雪后，青刺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地走向岸边，同时慢条斯理道：“大青湖今日打烊，明日歇业，后日也不见客，你们从哪来，回哪去。你也说了，如今世道乱，好多人给我打了招呼的，让我在家好好待着，这年头，妖啊……难做得哟。”说着，他又回头瞅了商叶一眼，提醒道：“也不准再进我的亭子，小孩子熊得很。” 商叶见这妖修欲投湖而去，连忙道：“前辈，我是有事前来。” “什么事？不是三爷让你找我的吧？” 青刺面露警惕，再次四下打量，仿佛想从附近的丛林里，看出什么猫腻来，“他是不是在附近？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不是，这和张三前辈无关。” “是吗？” 青刺眯着眼说道：“我跟你说，三爷这人麻烦得很，但面子又大，有什么事不好不理他，不然烦都烦死你，不过，他其实也还好，要是其他几位……啧，我再问你，真不是三爷让你来诓我玩？” “真不是。” “好吧，那你说说呗，什么事？” “晚辈在湖山……” 商叶刚开口，眼前蓦地一晃。 岸边的青刺瞬间闪至近处，他眼眸里懒散之意尽散，认真盯着商叶，出声问道：“湖山怎么了？” 如此看来，确实是奇缘一类的任务啊…… 熟知游戏套路的商叶将这妖修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也就有数了，显然是相关人员，恐怕个中还有不小的隐情，就不知，对他解救湖山失陷的众人，有什么具体帮助。 之后，商叶将湖山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大青湖湖主的脸色越见低沉，待商叶说完后，他直接抓着人家的手臂，说道：“走！和我去湖山。” “诶！前辈，你别着急，湖山如今可是群妖汇聚，你我势单力孤，如何深入虎穴，还是说，前辈知晓什么隐情？”商叶问。 “我……” 青刺顿了顿，低声道：“我和湖山主，也就是那……银鲤，颇有些交情，我若出面，应该能让他交出囚禁的人族，以免酿成大错。” “唔，这样啊……” 商叶思索着，说道：“但据我设身处地地观察，湖山的情形怕是非比寻常，万一涉及荒原妖族和两族战事，还是上达天听，交由仙门和官家解决，更为妥当，前辈修为高深，晚辈还想请您动身传信，或有什么直达玄门高人的传书法门……” “不行！不能找仙门中人！” 青刺突然斩钉截铁道。 “额……为何？” “两族战事正酣，前些日，人族一方弃守天壁退居天门，半壁国土沦陷，朝野上下义愤填膺，若再生出后方有妖为祸一事，怕是要……” 杀鸡儆猴，斩草除根了嘛…… 商叶淡淡道：“恕在下直言，不知那湖山主和前辈有什么关系，但这恐怕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青刺听着眉头紧皱，一会儿后，又咬牙道：“若是发生冲突，难保你同伴周全，由我先去劝说，不行的话，咱们再做计较！” 商叶暗自斟酌，心想也确实如此，如果能不动武，就将人质营救出来，那是最好的，但凡战场厮杀，难免会有附带伤亡…… “前辈，可有把握？” “有！我应该能说动他。” “又知这利害关系？”商叶说着，看了眼北方。 “我是妖。” 青刺意简言赅道。 商叶听出言下之意，点头道：“前辈和正道巨擘太乙玄门交往甚深，我自然是信得过，走这一遭也可以，但我已经有同伴先行通报去了，最迟不过三五日，上面就该有动静了。” 这说的是沈小客。 此人已去城内寻找官府，走凡俗的路子，消息通传会慢上一步，但只要和附近的官家修士或谪仙司的人搭上线，应该很快就有回应，三五日还是略显低估的说法，毕竟，现在是战时。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启用小师姐留给他的传书飞剑，让龙胜玉走玄门的关系，各方反应应该会快上不少，但眼下不比要塞拒守的那段时日，天壁城超于预期地陷落，小师姐方位境遇不明，冒然给她飞剑传书，可能会造成某些乌龙事件……哪怕可能性不高，商叶也不想给她造成麻烦，毕竟前线一样凶险万分。 “如此，我们更该即刻动身！” 青刺貌似有些着急。 “那……容我给同伴留个信儿。” 虽然平时有些散漫，只要情形急迫，商叶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他取出笔墨和便条，写了几句解释的话，然后祭出了信鹤符，和沈小客相处不少天，自然留了短期的联络方式。 待商叶处理完，青刺催促道：“走走走！” 就在这时…… 天色见暗，傍晚时分的山林忽然哗哗作响，一时间腥风扑面，湖面波涛汹涌。 商叶见这架势，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是吧，又来…… 妖气！ ——一种驳杂狂躁，毫不内敛，且极具野性的修行者气息。 扑面而来！ 青刺冷冷地盯着附近的林子，低声问：“跟着你来的？” 商叶一手护着千雪，一手按着肩头的法剑，心中惊疑不定，回道：“不清楚，我没注意到有尾巴。” “咔嚓嚓……” 树枝断裂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显然有庞然大物正穿山越林。 “等一会儿，若是情况不对，你跟我下水，我那洞府还有些依仗，外人想打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青刺低声嘱咐道。 商叶默默点头，心里有些意外。 其实，若换位思考，这会儿，商叶已经在暗中防备自己这名冒然现身，且带着祸事而来的无名小辈了。 这青湖主青刺和前代、当代道君都有渊源，以至于颇受玉京山照拂，商叶是玄门老修士老玩家，事前知晓这些前因后果，这才愿意相信人家，反观别人，如此情形对他还有照拂之意，足见难能可贵。 嘈杂声逐渐逼近…… 商叶和青刺各自戒备。 终于，一片林木轰然倒在了岸边的草地上，一只长如巨树的大蜈蚣扭动着密密麻麻的足肢，冲出了幽暗的密林。 一只蜈蚣精却还不止，一头比赤血山林地下深处那头房屋大小的蜘蛛王还要大上一圈的六足八瞳白毛大蜘蛛，也跟着爬了出来。 再后面还有一条通体如墨，额生肉包的黑蛇，其贴地而行，扫开了附近的障碍物，仿佛是在平整道路。 商叶看得真切，这些妖物身上都捆着粗厚的黑铁链，链子的尽头是一个上下蒙着黑布，轮廓上看，隐约可辨认出的高大囚车。 那囚车顶端还站着一个带着漆黑斗笠的黑袍人。 此人从林中现身后，轻轻跳在地上，一边向雨亭这边走来，一边取下斗笠，接着又摘下黑袍兜帽，露出了一张颇为眼熟的俊朗面孔。 “刺头儿，有客？”他说道。 青刺看着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脸上露出极为勉强的微笑。 随后，他轻声叫了句： “二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湖山有鱼 说来话长 高坐玉京之巅的玄门道君为证大道，以无上传承斩却三尸，生出了三尊化身，他们是道君本尊人生轨迹上的三道剪影，个性迥异，欲求不同，却拥有一般无二的记忆和魂灵本源。 这一隐秘，起先只是个别热衷考据的玩家借边边角角，所做出的推理之说，还是商叶从某个酒后多言的老家伙那里，得到了初步证实。 后来，那个流连花街柳巷，样貌和当代道君极为相似的浪荡子张三，被有心玩家目击到，这“化身之说”才算得到实锤。 至于另外两尊…… 其一化名张始终，字如一，居圣京朝堂之高位，常在深廷，难得一见。 最后一位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没个正儿八经的截图。 前一后三，此人理所应当地被称之为张二。 众所周知，玉京山乃术道祖廷，玄门道君众仙仰止，其地位等同于仙道盟主，若单论境界，放眼天下，怕无出其右。 这也是玄门玩家乐得自吹的一个设定，一般只有剑宗玩家会辩驳两句，说什么要论杀力，自家天夷剑主更胜一筹云云…… 现如今，这道君化身之一，就在商叶眼前。 张二看着比张三成熟些，约莫三十多岁，神色冷峻，眼眸如白日寒潭，幽暗深邃，隐含着一丝冷光。 其以妖兽为前驱，尔后缓步走来。 商叶寻思着，要不要主动上前通个姓名，只可惜不能合影打卡，上网晒图，这也算遇到传说人物，隐藏“npc”了。 这时，青刺上前几步，拦在两人之前，迅速说道：“二爷，这是我道门的朋友，寻我探访一处秘境，小场面而已，二爷肯定不感兴趣，您大忙人，有事忙事，我们赶场子，先走了哈，走走走……” 说完，青刺急匆匆地拉着商叶，只是没走两步…… 张二爷面无表情地往后一捞，一把抓住青刺的后衣领，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去哪儿，我管不着，也不想管，看到那边那几位了吗，天地动荡，妖物横走，我……遇着了。” 青刺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哦，我会小心的。” “我是说……” 张二爷轻拍了下少年的脸颊，缓缓道：“别让人抓了去，丢人。” “额，嘿嘿……”青刺闻言讪讪一笑，摸着自个的后脑勺，回道：“这哪能呢，我又不是小妖小怪小孩子了。” 张二爷默默看了青刺一眼，松开手，话风一转道：“我来取一物。” “什么？” “馋火瓮。” “啊？”青刺听着一愣，然后远远瞥了眼黑布蒙住的巨大囚车，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在小库房，我这儿，二爷你门清儿，咱们真赶时辰，这就先走了哈。” 一旁的商叶没搞清状况，被青刺拉着就走。 张二爷一动不动，任由他们远去，那跟在商叶身后的小尾巴千雪走了几步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眼，大约又是想不明白，她很快放弃了思考，小跑两步，追上了师傅。 “那啥，哥几个儿好，就当自己家哈。” 青刺路过巨型蜈蚣，白毛蛛王，以及黑妖蟒时，还向几头妖物挥了挥手，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只是脚下不停，走得飞快。 忽然…… 大黑蟒卷起缸口粗细的蛇尾，横在了众人的去路上。 青刺顿时身子后仰，和一旁的商叶对视了一眼，然后他眉头一抽，梗着脖子，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那额生肉包的妖蟒，骂骂咧咧道：“你这黑不溜秋的长虫不带眼吧，敢拦小爷的路，你以为我是谁，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在北燕国，上到仙家修士，下到妖精鬼怪，谁不给我青湖主地瓜仙一个面子，嗯？” 妖蟒无动于衷，另外两头妖物却蠢蠢欲动，隐有合围之势。 商叶左右观察着，倒是没有轻举妄动。 青刺却一撸袖子，越发嚣张起来。 “干嘛啊？想干架啊，本大爷让你们三儿一起上，吃了熊豹内丹，还是家里有灵矿，修炼几年了啊？” “让他们走。” 远处传来轻飘飘的话语，妖物们旋即退开。 青刺见状，还想撂个场面话…… 忽然，附近的囚车猛得发出一声轰响，那黑布蒙住的内里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兽吼声，青发少年当即脑袋一缩，二话不说，衣袖一扬，扯着商叶和千雪，径直遁入空中，转瞬消失在云雾深处。 湖畔亭旁，唯有一道人影漠然而立…… 囚车剧烈摇晃着，三头妖物也骚动起来，互相交换着目光，显得有些不安。 二爷静观湖面，片刻后，一动也不动地说道： “似你这般幻化为人，潜伏于魔道的大妖，本就没指望你言之有物，你现在什么也不用说，我什么也不想问。 怨天尤人？大可不必。 当年，你族新主于荒原，携众追杀我至极北长夜之地，令我印象深刻，足够我将你族种种神通，烙在心里。 至于你，也该将该说的话，好好放在心上，我们……” 说着，他回头远远瞥了眼囚车，寒声道： “且见手段，再做分晓。” …… 一处青绿山头，三人飘然而落。 “哎哟！” 一落地，青刺顿时捂着胸口大呼小叫起来，“吓死我了，张老二心眼坏得很，知道我怕蛇，尽带来吓唬我，还有那囚车，不知又是什么倒霉鬼催的，我还好没露怯，否则，他又有理由操练我了。” 商叶将身上的挂件抱了下来，然后挠了下额角，惯例装傻道：“青洞主，刚那是哪位前辈高人啊？” “额，这个嘛……” 青刺轻吸了口气，迟疑了会儿，答道：“算是三爷……他咖喱人吧，也是玉京山那疙瘩的，为人低调，名声不显，说了你也不认识。” 商叶寻思着，就刚刚那排场，也就是他见多了大场面，才能等闲视之，若以常理而言，怕是一点都不低调吧…… “晚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啥？” “既然这位前辈是玄门中人，想来修为不俗，起码也是一位顶上真人，咱们这是去救人，不就缺这样的……嗯？” 商叶委婉地传达了意思，玉京山掌舵人的身外化身，这要是编入作战小队，什么稀烂“湖山本”碾不穿，区区大妖而已，这位爷可是天花板级别的战力，只是商叶自知脸生，不好套近乎罢了。 青刺听着眨眨眼，却直摇头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 “你不知道！” “请前辈指教？” “二爷他杀心极重，若是让他知道此事，我那故交性命难保不说，甚至整个湖山地界恐将鸡犬不留，彻底从人间消失都有可能。” 青刺黑着脸，说出了颇为吓人的话。 “这……” 整得跟地图炮似的…… 商叶皱着眉头，回道：“纵使如此，怕也是那些妖类咎由自取吧。” “你是不了解二爷，远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青刺盯着商叶，极为认真地说道：“你知‘馋火瓮’是何物？那是早年间，一个阴神道邪修炼制的刑具，内容难以言喻，残忍至极。二爷历年来，诛杀了不少妖邪之辈，偶尔会将缴获的一些大型器具丢我这儿，个中不乏阴毒法器，此番前来，定是哪个以为自己是‘硬茬’的魔头犯在他手里了，这是要不得好死！” “听着倒是……” 商叶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这种角色，在设定上，一看就是那种亦正亦邪，近似伟光正大人物内心阴暗面具象化的分身，最是难以揣测，做出什么惊人之举都有可能，眼下自己还十分弱小，是否该避免和这种极端不可控的角色，有过多的接触呢…… 一旁的青刺见商叶沉思不语，问道：“怎么，你不信我？” “在下自然是信的……” 商叶倒不是说场面话，这信任基础还真是有的。 曾几何时，他在玉京山接过不少涉及妖类的任务，其中一些会接触到大青湖水洞主，这青发少年和玄门瓜葛颇深，有点像玉京山沟通北地妖界的中间人，从过去来往的经历看，其品性良善，只是为人瞻前顾后，有点烂好人…… 若非有这前世“经验”，商叶压根就不会来这兰轩城地界。 “……但话说回来，我刚从那龙潭虎穴脱身，此番随前辈回去，做这个人证，说心无顾虑，也非半点没有，若是可以，晚辈想知道那湖山主和前辈是何关系，还有那幽居地底秘境的女子又是何人？” 商叶看似是询问，神情却极为严肃，显然不对他坦白，是不打算走了。 之前，他口头应承，也是想顺势了解前因后果，以图后策。 只要这“前情提要”说得过去，他也是真的愿意走这一遭，毕竟救人如救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他还晓得…… “这个……说来话长。” 青发少年低眉垂目，似乎不大情愿坦白。 商叶倒也不催促，只是面无表情，顺势往身边一条粗大树根上一坐，然后默默看着青刺，一副我不说话，就瞅瞅的样子。 “师傅，啥时候吃饭饭？” 蹲在草地上，抱膝数云的小千雪冷不丁插了一句。 “乖哈，咱等会的。” 商叶说完，向青刺投去问询的眼神。 娃都要吃饭了，您赶紧的？ 青刺脸色犹豫，一番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说道：“你既然已经见过她，这些陈年旧事告诉你，倒也无妨。 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可能不像你想得那般，存在着什么惊人的隐秘。 其实只是世事伦常，一切一如既往地发生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湖山有鱼 讲一个故事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梢，落在淡黄的书页眉头。 持卷的青发少年低声吟诵：“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礼作，然后万物安……” 读到这，青刺顿了顿，嘴角抽搐，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啪”地合上书，一手撑腰，恼怒道：“你们就不能乖乖听我讲课吗！” 树根上坐着的李月正侧着身子，给一旁的小白鳞编辫子，听青刺责问，小姑娘随口道：“咱们听着呢……” 青刺顿时翻了个大白眼，挥起书，一个手起刀落，强行将两人隔开，并叫唤道：“听听听，听到男女有别了吗！” “诶！” 李月撒手后，编了好一会儿的白细辫顿时散落开来。 她看在眼里，立马鼓起腮帮子，幽幽地瞅向了青刺，这看着看着，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她凑到青刺身侧，撩起一缕青绿色的发丝，称奇道：“绿色诶，跟玉石一样，挺好看的嘛，给你也编一个吧。” “啊？”青刺日常反应慢个半拍儿，先是一愣，然后立马躲开，摇头道：“不要，我才不要。” “为什么？” “你只编女儿家辫子，当我像这呆鱼一样傻？” “什么嘛。” 李月皱着鼻子，不满道：“姑娘家的辫子有什么不好，而且小白鳞也不呆，不准你这么说他。” “这还不呆，你看看他，整天眯着眼，怎么教，话都不多说两句，不动的时候，跟泥塑似的，只会歪着脑袋，你看你看，又歪脑袋了……” 李月顺着青刺的视线看去，只见小白鳞微眯着眼，一脸恬淡，略歪着脑袋，正静静地瞅着两人。 “是有些呆呆的……”李月眨了眨水润的眸子，呢喃自语了一句，很快又揭过这茬，向青刺伸出了手，“小白鳞这样挺好的……你先过来，我给你理理头发，整天散乱着，多不好看呀。” 青刺置若罔闻，转身退开，小姑娘惦记那不同于常人，泛着光泽的青绿发丝，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树荫盘根构建的小学堂，跑起了圈圈。 那眉心生鳞的白发少年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嘴角翘起了一丝微弱的弧度，脸上露出浅笑。 “哦！” 青刺无意中捕捉到这个画面，顿时停下脚步，一脸新奇道：“你这家伙，原来还是会笑的啊……” 说着，他纵身一跃，身形升到空中。 后面的小姑娘扑了个空后，仰头不满道：“你耍赖！” 浮在半空的青刺盘起腿，右手拄着脸，瞅着自个儿捡得两个学生，一个木头性子，知道的，是鲤鱼化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通窍的草木精怪。 至于这个山民小姑娘，人倒是古灵精怪，只是嘴上求学，说想读书识字，其实就是凑热闹来的，听些史实典故，还算聚精会神，一到经义道理就神游天外，不知所云，优点倒是也有——厨艺好。 也不知，如何能把这两只教明白了…… 青刺有些小苦恼。 这时，山民小姑娘不依不饶道：“赖皮鬼青刺，欺负我不会飞！” 青刺皱起眉头，板着脸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晓得尊师重道，我好歹也是授你课业的先生，我当初要是学你这般，对我的先生也这样，肯定要被打好些手板，你说说，我也要打你吗？” 李月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小手，又立马别到身后，还连连摇头。 这时，小白鳞缓缓起身，来到李月身前，向青刺举起了自己的手。 青刺无奈道：“你就护着她吧。” 说来，自己为何放着大青湖的逍遥自在，跑这山沟沟了…… 还记得，那时下了雪，他在旧船上睡去醒来，见湖畔树下，银白长发的少年形单影只，神色茫然，尝试与之沟通，却见其不通人言，后来说于先生，先生暗示他，若放不下，可以自己去教嘛…… 教人学问，非是易事。 当年，他还是一个只知道晒太阳的小青蛙，听先生诵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经卷，才算通了灵窍。 青刺自问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幸好也不需要，小白鳞已然成精化形，这家伙如此懵懂无知，也不知如何修炼的，难道是什么血脉传承，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家伙居然有朋友，还是个人族小姑娘，当真妖不可貌相…… “说起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青刺瞅着两人问道。 场中稍静…… “……唔？” 白鳞似乎想说什么，一旁的李月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青刺眼眸微眯，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这是秘密，你答应我的！”李月瞪了眼小白鳞，接着仰起脑袋，向青刺吐了吐舌头，“不告诉你。” “啧，谁稀罕啊……”青刺扭过脸，从空中落下，两手抱着后脑勺，默默走向湖水边，还说：“我回去了。” “喂！你怎么走了？” 李月喊了声。 青刺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不叫喂。” “青刺先生，你不读书给我们听啦？” “不读，说书先生还赚吆喝呢……” “那……那我们等下吃好吃的，你留下来帮忙呀！” “我怕我碍事。” “哎呀！”李月跺了下脚，见青刺顾自远去，自知有些不妥，于是看向白鳞，指望他说些什么，然而这家伙却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你怎么都……” 小姑娘刚要埋怨，却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轻声道：“小白鳞这样就很好了，不需要改变……”她顿了顿，又道：“青刺先生虽然有些古怪，出现地又很突然，但我觉得他是好人，唔，好妖，有学问，知道很多东西，还愿意教我们，也会在我不在的时候……” 说着，李月提着裙角，追了出去。 原地的小白鳞稍稍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另一边，青刺抱着脑袋，佯装潇洒地走啊走，心里想得却是——怎么还不来追我呢，怎么还不来呢，还不来呢…… 临到水边，他自语道：“我要跳了啊，我要跳了啊，我……” “青刺先生！” 不远处传来李月的喊声。 青刺立马缩回在水线边缘试探的脚，抱臂于胸前，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李月跑到近处，扶腰歇了口气。 “呼，先不要走啊。” “干嘛啊？” “至少，先吃顿饭再走……” “我……” 青刺一时气结，猛得回头道：“我就少吃这一顿饭！” “诶？你不是很喜欢……” “不喜欢！” “你真要走啊？” “真要。” “为什么啊？” “你们都有秘密，就我是外人，还留着干什么。” “我和小白鳞是山里偶遇，也不算什么秘密。” “不说拉倒。” 青刺伸伸腿脚，一副要跳水的样子。 李月皱着眉头，露出苦恼的表情，一会儿后，轻声道：“我们的事……详细的，以后再告诉你，总之，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为什么不能？咱们才认识几天，关系很好吗？” “因为昨日啊，我问邻村的老先生，‘妖类可有先生，可也能开堂授业’，老先生斥责我痴愚，说妖怪蒙昧无知，嗜血残忍，不通教化，何来读书人，更无先生之说，让我好自为之，不要疯言疯语……” “那是他少见多怪！”青刺不满道。 “就是说啊……” 李月一边打量着青刺，一边说：“小白鳞一点也不坏，青刺先生还识文断字，懂得很多学问和道理，与老先生说得一点都不一样，可是我有心反驳，却不知如何说，那些学童便联合起来奚落我，还有人能拿泥巴丢我呢。” 青刺忿忿不平地问道：“砸着啦？” “没有，我跑得快的。”小月牙摇头道：“只是说不过他们，心里憋闷，想着，跟青刺先生认真读书，待将来腹中有了墨水，连同青刺先生那份一起，好好与那些家伙说道。” “有志气！”青刺点头赞许，越发觉得这姑娘顺眼起来，“好好跟先生我读书，以后有机会，驳他们一个无地自容，我以前有个朋友，很厉害的，怼起人来，把人祖上问候个遍，还能通篇不带粗鄙之语，别人甚至都不敢反驳。” “这么厉害呀，什么人啊？” “嗨，也就北燕文坛之首。” “哦哦……” 两人随口聊着，自然而然地就往回走了。 远处的树荫下，小白鳞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做饭时，李月打发两个妖怪少年去捡木柴。 树林里，小白鳞弯着腰，一根一根有条不紊地捡着。 青刺叼着草根，抱着脑袋，翘着腿，躺在草地上偷懒，偶尔用虚空摄物的本事，从一旁擒来枯枝，似乎是有些无聊，他瞅着小白鳞，突然问：“白鳞白鳞，你把那个秘密告诉我呗？” 小白鳞看了青刺一眼，接着低下头，露出思索的表情，正当青刺不耐烦，想要催促的时候…… 银发少年低声念道：“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说完，他继续捡柴去了。 “哈？” 青刺明显一愣，心想这不是自己昨天讲过的句子，是劝新进学的学子立志守信，方能智慧通达，有始有终。 “好家伙，原来你小子不傻啊，嘿嘿……” 虽然依旧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青刺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还站起身，麻利地捡起了枯木。 再之后…… 一脸恬淡的白鳞静静添着柴，脸上挂着莫名笑意的青刺依着树干，翻着书，锅架前的李月一手托勺，浅尝着汤。 这幅画面定格在了温暖和煦的徐徐山风中…… 未来一段时日大体如此，两个妖怪少年，一个人族少女，山间嬉闹，树下读书，湖边扑腾着水花，草地上谈天说地…… 其实，李月也不是常来湖山谷地，很多时候，只有青刺和白鳞两只，他们坐在树冠下，闲眼看外界风雨，说些山民嘴里的商讨如何害人的山精鬼话。 诸如—— 白鳞：“三条腿，蛤蟆，见到了。” 青刺：“哇！在哪里啊！” 白鳞：“骗你的。” 青刺：“额……你可以多坚持一会儿。” …… 小姑娘好奇心重，心思活泛，偶尔会问些古怪刁钻，或书中，或现实里的问题，咱们青刺先生说到底，只是个二把刀，远不是啥学问大家，一被问住，便会借口尿遁，家门忘锁之类，跑去找另一个先生。 那个青衫先生的身边总会站着一个黑衣剑者，每每听到青刺来请教一些不着边际的愚蠢问题，他就会露出十分不耐烦的表情。 青阳自是知无不答，远隔几重山水，耐心指点着少年们…… 就这样，日头过去了许久许久。 …… “什么？” 李月一脸惊奇，“你们妖怪都不过诞辰的啊？” 小月牙如今发育了不少，比两个妖怪少年高出了半个脑袋。 青刺不喜欢仰视她，一天，以身形变化的法门，把自己拔高了些，这个拔高，可不是正常生长的高，而是比例正常的泥人被生生捏长，很是畸形诡异。 之后，他被李月用锅勺追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变回原样。 结果，两人一回头，却见小白鳞闷声不作气，直接在自个儿头顶，幻化出了一个脑袋，那画面过于诡异…… 李月吓得失声尖叫，差点晕了过去。 类似的闹剧可不少，姑且回到现在…… “诞辰是啥？”青刺问。 “就是生日啊，你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吗？” 青刺看向小白鳞，问道：“你知道自己哪天生的吗？” 小白鳞微微摇头。 青刺耸耸肩道：“这可就难为我们了。” “或者……” 白鳞想了想，微睁着眼，看向李月，露出询问的表情，轻声道：“和你第一次见的那天？” “诶——啥意思啊？”青刺顿时觉得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难道是言情话本里的那些情话…… 李月明显愣了下，然后目光游离，似是有心事。 青刺看在眼里，便追问了两人几句，小白鳞傻乎乎地不接话，小月牙也是左言他顾，几人瞎掰扯了一会儿…… 李月突然高举右手，大声道：“我决定了！” “你决定啥了？”青刺一只眼大，一只小。 小白鳞一脸茫然。 李月有些得意地说道：“下月初一是我生日，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做很多好吃的，那天就是我们三个人的诞辰，以后年年一起过。” “额，这样好吗？”青刺道。 一旁的小白鳞想也不想，直接点头道：“好。” “嘿嘿……” 李月见获得了至关重要地一票，满脸乐呵，抓着小白鳞的手臂晃悠起来。 “那个……”青刺还想再说什么。 李月却抢白道：“二比一！” “哈？” 青刺扣了扣脑门，一脸无语，又见李月真得很开心，心想嘛，由着她吧，“那就这样吧，生日啊，还真是第一次呢……” …… “哈？你过生日？” 大青湖畔的睡榻上，青阳卷起书，在青刺额头点了下，打趣道：“有点意思啊，怎么，这是来讨要寿礼的？” “寿礼？” 青刺眨眨眼。 “就是送给过生日的人的礼物。” “我没收过呢……” 这时，黑衣剑客从不远处走来。 青刺有些兴奋地喊道：“张安士，我要过生日了，你给我送寿礼啊！” 剑客冷笑以对，“好啊。” “啊？” 张安士这么好说话，青刺倒是没想到。 岂料，那剑客又冷声道：“东边有一条结丹的母妖蛇下了不少卵，我去连窝搬来，给你做个伴？” 青刺顿时打了个激灵，联想到一窝扭动的不可名状之物，又心知张安士绝对能干出这种事来，于是摆手加摇头，转身就溜…… 张安士瞅着落荒而逃的青刺，冷哼了一声后，又见青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干什么？” “你也好久没过生日了吧？” “无聊……” …… 礼物的事，倒是给青刺提了个醒，他将这事告诉给了小白鳞，后者捡起路边的野花，放在青刺眼前，意简言赅道：“礼物。” “花？会不会太简单了。” “月，喜欢。” “咋不见你送我？” “月喜欢月季，青刺先生？” “我喜欢……我不喜欢花啊。” “那还说……” “我……” 青刺一时语塞，又晃晃脑袋，揭过了这茬，露出了些许期待的表情，“李月好些天没来了，说是等生日那天再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我们准备寿礼。” “没有。” 小白鳞想也不想地答道。 青刺脸色一僵，无奈道：“谢谢你泼冷水。” “嗯，不用。” 要不是习惯跟这家伙交流了，青刺可不得气死。 “这样吧，我们去找李月，跟她说寿礼的事。” “不好。” 小白鳞微微摇头，“月说过，不能去，村民不喜欢，我们。” “这个嘛……我当然知道了，但是咱们悄悄去，不惊动旁人，给她一个惊喜，总是她来找我们玩，你就不想看看她在家什么样？” 小白鳞歪了下头，想了一息后，答道：“想。” 青刺顿时两手合十，颇为兴奋道：“那就决定了！” “决定了。” 第一百四十章 ?湖山有鱼 风雨欲来 李月如往常那般，在自家屋后的菜园子里忙活，除草，松土，浇水，最后提着一筐新鲜的蔬菜，去了村头的姨妈家。 这家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李月未进门，就听里面嘻嘻哈哈，颇为热闹，可是……在她跨过门槛，出在众人眼前后，一切戛然而止。 姨夫瞥了她一眼，闷声不吭地进了屋。 大儿子冷哼一声，扛着锄头，招呼也不打，径直出门去了。 “姨妈……” 李月喊了声留下的妇人。 姨妈倒是笑了下，只是神色有些勉强，她看了眼李月手里的蔬菜篮，然后去偏屋取了一小麻袋的地薯。 李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两人换了粮食后，李月点了下头，转身离去，临出门前，身后的姨妈稍稍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道：“以后……夜里再来吧。” “嗯。” 李月轻声应承，随后便离开了。 竹河村是一个小山村，西边有河，东边有竹林。 若是以往，村里人除了自家农事，会去北边石头城的矿洞上工，有这进项，村民过得不算穷苦，但在那件事发生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李月回家时，在村道旁的草垛下，见到了一些闲汉。 两方目光相对，几个男人神色不善，一矮汉子更是骂骂咧咧地连叫晦气，直到一个光头汉子踹了矮子一脚，这人才悻悻收敛。 李月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矮汉子瞅着李月远去的背影，有些不满道：“二哥，你护着这扫把星作甚，她就不配在咱村里待着。” “我那是护着她？” 光头瞪了矮子一眼，沉声道：“我是见不得你像女人一般碎嘴，这丫头要是犯事，自有村族长老点头惩治，若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欺负她孤女老妪，村子的脸面还要不，咱还指望自家闺女外嫁个好人家。” 矮汉子有些不以为然，“诶……二哥你说是就是吧。” …… 李月推开柴门，走进自家院子，抬头一看，便见院里一个驼背老妇拄着长杈，拖着装粮食的木桶，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脚步。 “姥姥怎么出来了，快进屋歇着。” “出日头了，想晒粮食。”老妇人道。 “月儿来就好了，快进屋吧。” 姑娘接过长杈，将姥姥扶进屋，叮嘱老人家好生休息，然后回到了院里，正打算摊开晒席，一个胖大婶刚好从小院矮墙外经过…… 李月还想打声招呼，那女人却一翻眼，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 李月抿着嘴，眸子有些晦暗。 又过了一会儿…… 李月正摊着粮食，院外突然有石块丢了进来，还险些砸到她，她吓了一跳，想去门口看看，却听门外传来了孩童的嬉闹声，还有更多的石头丢了进来，小月牙反应倒是快，迅速将一旁的簸箕举在头上，然后原地蹲防。 只是…… 并没有石块落下的动静，院外反而传来了哭喊声。 “哇啊啊啊，好痛……” “快跑，疯女人拿石头丢人了！” 李月缓缓放下簸箕，环顾四周，面露疑惑。 这时，里屋传来姥姥的声音：“外面咋啦？” “没什么，东西碰倒了。” 姥姥耳背，远了听不真切，李月随便敷衍了一句，之后想进屋安抚老人，这刚一转身，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来了句： “我看到你了，快出来吧。” 语落，院侧墙头的杂草晃动，银发的少年傻不拉几地站了出来。 “啊，被发现了。” “……”蹲在墙下的青刺用掌心顶了顶脑门，显然是服气了，这会儿，也没有藏的必要，他纵身翻跃，连带着白鳞一起，跳进了院子。 李月看见两人，先是眸子微亮，却又眉头一拧，她快步上前，抓着两人的手臂，将之拉到墙角隐蔽处，然后急切地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刚刚是不是你们做的？” 小白鳞默默看向青刺。 后者倒是痛快承认了，并一脸不爽道：“谁让他们欺负你了。” “那你也不能伤人。” “哈？你怎么向着旁人，亏我还来找你。” 李月盯着青发少年，两手掐腰，摆出了说教脸，“我没向着别人，你阻止别人伤人，不代表你可以伤人，你自己还天天让小白鳞做个好妖，况且……你平时连山鸡都不会伤害，今天怎么对人动起了手，嗯？” 青刺自知理亏，本来还想问问那些顽童为何这般，现在只是扭过脸，不再说话。 场中稍静，小白鳞看看青刺，又看看李月，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朵小花花，还没递出去，就被李月主动拿走了。 “好了，你们快回去，别让人瞧见了。”姑娘道。 “哦……” 小白鳞和青刺就要走，两人没走出几步，后面的李月见两少年实在委屈巴巴的，有些于心不忍，便又开口道：“等一下！” 青刺和白鳞一同回头。 “你们干嘛来了啊？”李月皱着鼻子，一副想发火，却只能忍住的样子。 青刺还在闹情绪，自然没有搭话。 白鳞道：“寿礼。” 李月眨了眨眼，也想到大家约定一起过诞辰的事，心中微暖，也就松了愠怒之气，双手从掐腰，变成手背贴腰，接着又滑到身后，然后晃了晃身子。 “你们等着啊。” 少女转身离开，很快又回来，并将两个大地薯，塞到了两个少年的手中。 “喏，礼物，回去烤着吃。” 青刺看着手里的地瓜，忍不住道：“就这……” “咋地？嫌弃就还我啊。” 李月伸手去夺。 青刺迅速将地瓜塞进袖子，还撂下了一句狠话，“我的礼物比这可强一万倍，到时候，你别觉得自惭形秽。” “噗……” 可能是觉得青刺这种送别人礼物，让别人丢人的逻辑过于有趣，李月心中一乐，捂着嘴，顿时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地瓜会烤吧？” 青某人这一听就不乐意了，“虽说这厨艺一道你是厉害些，但也不能看不起先生我，区区地瓜，我，我……” 都是别人烤给我吃的…… 念及故人，青刺顿时心中一酸，眼角下垂。 之后，李月看向小白鳞，将那朵无名小野花，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双眸子眯成了小小的月牙。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小白鳞微笑以对，接着跟上了失魂落魄离去的青刺。 “地瓜，我会。” 青刺听着一愣，然后幽幽瞅着白鳞，抿着嘴，一副要哭粗来的样纸。 李月将两人送到后门，再三叮嘱他们避开村民，速回湖山谷地，然后站在门下，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附近的林子里后，呢喃自语道：“明天见。” 之后，她才有些不舍地回屋去了。 然而，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人影一晃而过。 …… 轰隆！ 天地闪白。 紫霄炸响，乌云密布。 李月家的柴门被人踢开，众人一拥而入，正在收衣服的姑娘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村民们架走了。 步履蹒跚的姥姥追了出去，却摔在门前，无人问津。 呼喊着姥姥的李月被众人塞进竹笼，抬进了破旧的宗族土庙。 老的睁不开眼的长老们说了什么，李月什么都听不见。 屋子里太嘈杂了，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人似乎言之凿凿，情真意切。 可谓之，群情激愤。 村老们几乎未商讨多久，便互相点了点头。 没有辩解，没有异议阿里。 官家直辖之外，穷乡僻壤之间，宗族之法大于天。 “沉塘！” 罪名——私通妖邪。 星星雨点落在河滩的灰白石子上。 在前面抬竹笼的是个矮汉子，腿脚飞快。 后面是一个光头壮汉，他沉着脸，盯着前方，没有看过李月一眼，只是嘴里不停念叨着：“没人想要你的命，村里的生计断了，也没人想要你的命，没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该……” “扑通！” 被波光搅碎的灰暗天空涌入了李月的视野。 “原来是这样吗……” 最后，李月似乎明白了什么。 虽然突然，但真实…… 那天，她死了。 …… 今天是大家的生日，虽然只是约定的生日。 青刺和小白鳞真的很期待，这是他们第一次过生日。 时辰由早至晚，天色由明转暗，青刺和白鳞蹲在树下，眼巴巴瞅着远处，他们等啊等啊，可是，再也没有等到那个姑娘前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湖山有鱼 泡影 第一百四十一章湖山有鱼泡影 斜阳暮色天，孤峰老松下。 小千雪睡眼惺忪，正趴在师傅的腿上打盹。 商叶摩挲着徒弟的脑袋，出于充分了解任务背景，这一玩家专业素质的考量，他本来有不少的问题，但现在只是安静地听着。 青刺望着天边，一动不动，本该简略地交代前因后果，他却讲得十分细致，仿佛沉醉在那段久远的时光里…… “那天，我们一直没有等到李月，到了傍晚时分，我和白鳞担心阴天大雨，山路湿滑，她在路上，再出了什么事，便去寻她。” “我们走啊走，天还没彻底黑，就到了村子附近……” 这时，青刺抬头仰望，空荡的天幕仿佛有什么落了下来，哗啦—— 瓢泼大雨。 雨水对水生妖精自然没有影响，青刺和白鳞在村子外围游弋，犹豫着要不要进村，毕竟上次可挨了一顿训。 他们逛着逛着，附近突然传来人声，青刺和白鳞随之钻进了草丛。不远处是一个旧茅亭，避雨者的声音透过连绵雨幕，隐约传来…… “这鬼天气哟，等雨小点儿，我们先溜回家焐炕吧。” “那……那个就留在岸边？” “人都死了，也不在乎这点雨水，再说了，不是咱们不地道，实在是雨太大，抬回去，实在不容易……” “怕二哥发怒啊。” “他能怒什么，事儿，不也是他告发的吗，说起来，老家伙们也真够狠，说拉去沉塘，眉头都不皱一下。” “几位族老将门风头脸看得比命重，私通妖邪若是传出去，这还得了。” “这说头，你真信啊？” “我信不信无所谓啊，大伙信就行……” 草丛里的青刺听着眉头紧皱，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便想招呼白鳞进村瞧瞧，转过头，却见身旁空空如也。 大雨浇淋着河岸的碎石滩，一个盖着草席的竹笼静静躺在那里…… 白鳞站在竹笼旁。 青刺走出林子，远远看到了他，埋怨着靠了过去，说道：“你怎么乱跑呢，我们说好了一起行动，再让人瞧见了。” 说着，青刺注意到白鳞盯着竹笼，于是也看了过去。 “咔嚓！” 天地骤亮，一切大放光明， 唯有两个少年背对天光，深陷在自己的阴影里…… 许久后，青刺缓缓跪下，掀起草席，打开笼子，伸手摸着李月的额头。 然而，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月，不在了。” 白鳞说。 面庞逐渐扭曲的青刺颤抖着说道：“为什么会这样？” “村民，在雨里，我听到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啊？”青刺咬牙切齿道。 “不重要了。”白鳞抬起手，雨水在掌心积累，他轻轻握拳，然后倒退着，身形消失在了雨幕里…… 一丝天光恋栈不去，绵绵雨幕不绝于山水。 青刺凝视着李月的遗体，少女面目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 忽然，青刺猛得回头，只见汹涌的河水隆起而不回落，顷刻间，一座由暴雨山洪构成的滔天巨幕遮掩了残存的天色，将河畔彻底笼罩在黑暗下…… “你在干什么！”青刺仰头大吼道。 无人回答。 青刺见河水越升越高，一把抱起李月，然后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经出现在那处茅亭里。 青刺搂着少女，隔空摄来一名村汉，冷声问道：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害死她？” 旧茅亭里的三三两两一哄而散，余下那名村汉竭力挣扎着，只想逃走。 “你是什么人，放开我！” “你们为什么！？” 青刺怒目圆睁，瞳孔泛起幽绿色的光芒。 “妖妖妖怪！” 村汉惊呼出声，慌乱地回道：“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说李月勾结妖怪，不关我的事，都是他们干的！” 勾结妖怪，难道是因为我们…… 青刺的瞳孔骤然扩散，体内妖气沸腾外溢，真元涌动而出，体表黑青之光流转四散，衣袍膨胀收缩，几度反复，近处不得动弹的汉子当场昏死过去，就在青刺躯壳之内有什么东西要破出时，一道温暖和煦的神念自无名处起，直奔他心神深处，那一瞬间犹如阳光普照，大地冰雪消融，冰封之下，纷纷过往走马观花般涌现——那如春风拂来的先生、多愁善感的唠叨书生、外冷内热的剑客、以及那个爱笑的姑娘…… 青刺脑海里的杂念缓缓平复，一切异样随之消散。 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摸了摸眼角的泪渍。 “白鳞……” 青刺迅速脱下外袍，裹住李月的身体，将之轻轻放下，又艰难地挪开了悲痛的目光，然后身化流光，飞出了茅亭。 在他慌神的间隔里，不断攀升的滔天巨幕已与四周的山岳齐平，只待崩塌，竹河村和周遭的其余村落都将被彻底淹没。 青刺御空来到巨幕前，未做犹豫，径直破开水面，遁入其中，眼前无数水泡涌现，耳边轰隆作响。 没过多久，青刺在水幕深处，发现了白鳞，其立于水中，眼眸紧闭，双臂平举于身侧，周遭被一片银白的光芒包围着。 “住手！” 青刺靠近后，死死抓住白鳞的肩部。 “月不在了。” 白鳞睁开眼，眸子里泛着白光。 “我知道。” “他们伤害了月，我要……” “不行！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你不是也做过……” “那不一样！杀了人，就回不了头了！” 青刺大声喊道：“我们读书、修行、体悟到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再也无法回头了，李月……李月绝对不想看到你这么做。” 白鳞闻言眼眸低垂，身周光芒渐淡。 正当青刺以为他要收手时…… 白鳞低着头，轻声道：“村民也回不了头了吧，那我要把他们……” 青刺听着，突然察觉到什么，迅速看向身侧，只见一头巨大无比的银色光鱼，摇摆着尾翼，裹挟着层层水浪，从幽暗的水底深处直冲而来…… “化为泡影。” ……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我以天涯化咫尺的身法，躲开了那头以‘妖力化形’法门催生的大鱼，然后如法炮制，捏出了一只可比山岳的水蛙，驱使它与那死鱼头战成一团。 一时间，巨浪滔天，风云变色！ 我心知今日不能善了，必要拿下白鳞此妖，否则生灵涂炭，但我念及往日情分，迟迟不愿对其下手，岂料那小子竟主动出手，只见他双手虚合，聚水成团，水团内妖元炽烈，尔后一掌拍来！ 我当即手成剑指，高指向天，唤出了珍藏得十来把飞剑，同时大喝一声——来得好……” “额，前辈，先停一下再出剑哈。” 青刺正说得兴头上，商叶却突然出声打断道：“那个，咱能不能……” 青刺问：“什么，你不会不信我吧？” “怎么会，呵呵……” 商叶笑了笑，说道：“就是关于您和湖山主动手的细节，能不能讲得细致些，真实些……或者说写实一点？” “啥意思？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您之前讲得那些，我都信，就是打架这部分有点似曾相识，好像街头说书人口中的仙道决斗一般，未免有些……” 青刺挠了下鼻子，略显吞吐地回道：“这、这有……什么关系嘛。” “肯定有关系啊，前辈，我大老远赶来传讯，还愿随同赴险，您总不会还有所隐瞒吧？”商叶嘴上说着，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咱是去下本，能谈妥的话，那叫过剧情对话，谈不妥的话，肯定是全武行，对方压关底的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妖，这边全指望您老凯瑞，不听听历史对战的细节，哪里放心哦…… “我……” 青刺张了张嘴，有些不好意思。 商叶目光灼灼。 青刺微叹道：“诶，我被那个偷袭吧，咳……” …… 暴雨滂沱。 水幕高墙炸开了一朵水花，一人从中飞出，径直落向地面，紧随其后的光鱼在水幕边缘略一虚晃，并没有追出来。 那被一击打飞的青刺只觉头昏眼花，气血倒逆，即将砸在河滩乱石上时，他后腰处被什么东西提了一把，身形落势骤然停滞，然后稳稳落地。 青刺趴在地上，一脸茫然地看向身后，只见先生当日送他的那卷《声律启蒙》正悬浮在半空里，其自行翻开，书页“哗啦啦”作响，一道散发着微光的人影随之凭空显现，并接住了书。 青刺看清那人面貌后，鼻子一酸，顿时涕泪横流。 “先生呜呜呜……” “好了，我都知道了。” 青阳俯身摸了摸青刺的脑袋。 “先生！” 青刺摸了把脸，急切道：“你快出手阻止白鳞，他想淹了村子。” “我不在此地，这只是我留在书上的一缕念头。” “啊？” 青刺瘫坐在雨水里，喃喃道：“那怎么办？” “没事的。” 青阳看着滔天水幕道：“他在。” “他？” 这时，天边有旭日之光冉冉升起，那光划破了雨夜天幕，如域外星陨跌落苍穹，荡开了厚重无边的雨云。 一时间，风雨骤熄，光起，剑至…… 张安士！ 第一百四十二章 ?湖山有鱼 凡花 灿烂的剑光照亮了一方山林，褪去了一方风雨，煌煌剑势自高天坠落，一剑之威便将高如山岳的水幕分为了鲜明的两段。 崩裂的水幕正中，脚踏大鱼的白鳞回首仰望…… 一道银白匹练刹那间来到了眼前。 他要死了……白鳞身周的妖气溃散，眸子里的光芒隐去，清澈的瞳孔里只剩下一道剑影。 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他要死了。 没有任何抵抗，躲闪的余地。 “张安士！不要啊！” 轰隆！ 青刺高呼一声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座山水屏障在一声轰鸣里，彻底崩解，然而……却没有一滴水落下，只有水雾，轻盈的雾气喷涌四散，在这山水草木之间盘旋缭绕着。 玄门玉京山有一剑仙，自出道以来，同境界内无敌手，剑斩妖魔无数，其号千叶真人，别称天安一剑——张安士。 青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冲过去看看，刚要动身，前方的雾里有人影显现，一脸冷漠的黑衣剑客提着个少年，缓缓走了出来。 啪嗒！ 张安士将人事不省的白鳞丢在了青刺面前。 青阳的神念化身对青刺说道：“他没事的。” 青刺看着沉睡的白鳞，抿着唇，点了点头。 …… 旧茅亭里。 青刺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盯着李月的身体，一脸出神。 昏睡的白鳞躺在一旁。 张安士不知在哪里转了一圈后，也进了亭子，看到内里的情况，他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只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拖着那名昏死的村汉去了附近的竹林…… “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 “啊啊啊啊啊！你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扣扣你了！” “啊啊啊啊啊……是李老二！村尾靠井那家！啊！别别别别……” 竹林里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青刺挪头看了眼，便默默挪回了头。 再之后，村尾某户人家的房门倒了，门后躲着的光头汉子也应声而倒，他想起身逃走，却有人踩住了他的膝盖。 “啊！你是什么人？！” 李老二膝盖吃痛，大声喊道：“妖妖怪！？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村里已经报官了，官家马上就通知山上的仙人来收拾你。” 门框里白气涌动，雾中的剑客冷笑道：“呵，巧了。” 语落，剑光一闪。 那剑，举在杀意浓处，落在两指之间。 张安士盯着出手救人的青阳。 后者道：“即使是你，也不会当着女人和孩子的面，杀了别人的丈夫和父亲，怎么，想到什么陈年往事了？” 里屋里，妇人抱着两个小姑娘，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张安士道：“他该死。” “因何该死？” “杀人者人杀之。” “官家问罪人犯，仙家诛杀魔道，也是杀人。” “那是依律处刑。” “并非写在纸上的律法才叫律法……” 青阳说着，又看向指间的剑，“你要踩碎了他的膝盖，里面两个即将缺衣少食的小姑娘去你洞府里当丫鬟可好？” 张安士握剑的手抖了下，随后他便还剑收鞘，转身离去。 河畔流雾若云，只有声音传出。 “天下广大，在官家没有设立府衙监管的边远地区，往往有宗族长老以宗法族规调理地方，这是有益的。” 张安士冷笑道：“直到他们淹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宗法杀人，也是以法杀人，一旦动了法，杀人的就不再是某一人，不是立法的人，不是判决的人，更不是执行的人，而是……所有人。” “这倒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张安士瞥了眼浓雾里的山村，又道：“嘶，你不是要告诉我，法不责众吧。” 青阳微微摇头，“所谓‘律法’源自先民对无礼无法，蒙昧混乱的恐惧，律法的建立，又依托恐惧刑罚的人心，律法有时就是恐惧本身。北国人仇恨妖类，村民惧怕精怪，因而做出不忍言之事，此乃症结所在，非你杀一人一村人所能化解。” “所以？” 张安士嗤之以鼻道：“要我把小青蛙叫来，一起聆听教诲？” 青阳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抬头对着天空说道：“谕令，东南群山一带村落就近外迁至山外城镇，入官家管辖，石山金矿封存，同时告之诸方，地底灵脉即日起休养生息，化为玉京山门外禁地，五百年内不得入。” “他们是看中你和稀泥的本事，才让你代理宗门事务的？” 面对张安士的嘲讽，青阳无动于衷。 张安士又道：“我不明白，有人枉死，无人受罚，到底是何道理？” 青阳轻声道：“世事并非黑白两分。” “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张安士冷声道：“青刺身边的事，若是以往，你该早早预见，自你门内地位平步青云，甚至暂领三宝玉如意，代掌宗门权柄，心思被云间所困，目光就再也落不到山下了吗？” “这是我的过失。”青阳道。 “那谁来惩罚你呢？” 张安士沉声说了句，便离开了河畔。 青阳独自看着河水，几瓣残花随波流过，他俯下身子，指尖轻触水面，金色的波纹荡开，为花瓣染上了晶莹的微光。 白雾飘散的河畔，人对花说道： “你的家人会被妥善安置，还有什么心愿吗？” “……” “何必如此，凡俗残魂强存于世，并非易事，浑浑噩噩无数年月，只得片刻清醒，纵使如此，也非长久之计，总有一天……” “……” “你真的决定了？” “……” “也罢，虽是凡花，一经雕琢，也有别样的光彩。” 青阳抬起手，那几瓣微亮的花落入了他的掌心上空，之后他又挥手一招，一片雾气化为轻薄的纱衣飘来，罩住了这些花瓣。 …… 白鳞睁开眼，坐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亭外。 “喂……” 青刺见状喊了声，也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河畔，只见重重雾影间，几瓣花从空中飘落，同时，水面升起了一层状如白绢的雾气，花瓣也就点缀在了雾上。 青刺和白鳞睁大了眼。 他们看到了…… 少女托着如纱薄雾，露出了半张脸，还对他们甜甜一笑，然后说了什么，只是没有声音。 之后，雾衣裹挟着花瓣，飞向了远方。 “月……” 白鳞举起手，迈着蹒跚的脚步，竭力追了出去。 青刺回过神，见白鳞身形不稳，就要跌到了一样，上前扶住了他。两人一接触，白鳞回头看了青刺一眼，然后却甩开了他的手。 青刺停下脚步，看着白鳞消失在了雾气里。 直到…… 有人抬起脚，踹了他的屁股。 “你干什么！张安士！”险些扑倒的青刺怒不可遏道。 “自责？” 怀中抱剑的张安士露出了不屑的冷笑，“矫情。” 青刺恼怒道：“关你什么事啊！” “还真有事。”张安士不顾青刺挣扎，抓住了他的后衣领，说道：“你太弱了，真的丢人现眼，跟我走吧。” “放开我！去哪里啊！” “练剑。” …… 浓雾深处，青阳凝视着眼前的事物。 四周盘桓不去的白雾以张安士的修为自然可以轻松驱散，只是他不做，因为他厌恶村民的所作所为，以至于不想他们看到明天的太阳。 小气得很…… 青阳心中念道，随后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驻足之地的一旁，那竹河村好几代人垒出的宗庙前一瞬还好好的，后一瞬却化为了齑粉，融入了雾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湖山有鱼 岐山 “哈欠儿……” 青刺竖了个懒腰，对商叶说道：“没了。” 商叶一手拄脸，微微点头道：“所以，是前代玄门道君收敛了那个姑娘的残魄，又借地底灵脉，将其化为了……某种地缚灵？只是凡人死后，魂魄极难保持神智，何况还过了这么多年，我遇见的那位姑娘显然是清醒的，嗯，起码那时是，不知是其天赋异禀，还是先辈高人造化通天……” “她看起来，还好吗？”青刺低声问。 “你没去看过她？”商叶反问。 青刺侧过脸，不再说话。 商叶打量着他，似乎品出了什么，“不对，你去过，但是……没见着？是她养魂长眠未醒，还是你临到门前退缩了？” “唔，我们该启程了。” 青刺伸伸腿脚，无视了商叶的话。 “前辈？” “走了走了，都耽误半天了。” 商叶见青刺不愿应答，也便没有追问，这种陈年往事，必然有诸多隐情，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比如那叫白鳞的大妖如何与山民少女相识，以及村民因何残酷至此…… 商叶稍作思索，突然道：“我们先不去湖山。” “什么意思？”青刺眉头一皱。 商叶拍拍千雪的背，叫醒了徒弟，理所当然地说道：“考虑到前辈你刚说得那些事，不难揣测出湖山的那位憎恶人族，迁怒他人也不足为奇，不是在下不乐观，我们此去，轻易成事的可能性不高，或许要……” “你是怕我打不过他？”青刺眯眼问。 商叶耸了下肩，“我怕你们僵持不下，晚辈这细胳膊细腿的，兴许要独自面对一窝蜂的妖怪，还要从他们嘴下救出百来号人……” 青刺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所以……” 商叶看着青刺，认真道：“我有一个计划。” …… 山间，山道。 身着小道装的千雪握着一根马尾草，边走边晃荡。一袭藏青袍的年轻天师在后，他目光平视前方，似乎在虚无之处看着什么。末尾的俊秀少年有着一头青绿长发，穿着略显肥大的淡黄布袍，他脚步不急不缓，默默随行。 “师傅，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千雪回过身子，一边倒退走路，一边问道。 “快了，好好走路。” 商叶瞅着自己的属性面板，随口应了句。 近来，游戏系统的存在感有些低，倒不是他有意忽视，此物扎根在他的脑海……或者说思维里，并非真实存在，也无迹可寻。 他多少次神识探查自身，却没有任何发现，当然，以他目前的修为尚不能洞悉肉身和神魂之玄妙，或许仍有“盲区”的存在。 总之，这是个谜。 商叶选择暂且搁置，最近不太关注的理由很简单，修行是水磨功夫，修为短期内不会变动，属性面板上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筑基后期”已久，神魂等级“灵识”，剑道初步“精通”，符道“粗解”进程堪堪过半…… 其实，关键还是游戏系统现在不能联网，不能浏览网页，不能看小电影，大部分功能都是摆设，一个截图功能还算有用，但没网络不能分享到社交网站上，也就偶尔唤出【典籍】栏，翻翻书了。 “说起来，青洞主倒是信得过晚辈。” 商叶放慢脚步，回头搭了句话。 青刺看着远方的山水，边走边说道：“我是信得过三爷，他眼界极高，从不交往庸碌之辈，得他看中的人，必有过人之处。再者，你也说了，待国朝和仙门反应过来，起码要三五日，我们走这一遭，也耽搁不了多久。” “嗯。” 商叶点点头。 “那你呢？”青刺主动问：“你又为什么帮我？” 商叶还没答话，青刺又道：“你或许救人心切，却也是北地道门的新晋翘楚，委实没必要走我一介妖族的路子，况且你连这里都能找到帮手。” “呵呵，不敢当……” “平阳城之后，我打听过你，听说你和蒹葭的弟子关系不菲？” “呵呵，有嘛……” 小师姐和我什么的……商叶尴尬一笑。 “嘛，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哦，虽然道上都说我是半个玉京山门人，坊间甚至谣传青云洞那位和我是拜把子兄弟，啧，这都是人云亦云，我可没办法帮你说什么好话哟……” 青刺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说了一通。 “没有没有，前辈您说笑了……” 商叶连连摆手，内心瀑布汗，总觉得这“傻”有点装不动了。 青刺也学某人那样耸了下肩，然后满不在意地继续前行。 商叶还想跟上去，强行解释一番，却感知到了一丝动静……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只见两头鬃毛浓密的雄壮巨狮站在高处的山石上，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来者何人，何故踏足灵狮部族属地。” 其中一头狮子口吐人言，语气低沉。 商叶当即揖手道：“在下天师道商叶，这位是大青湖碧水洞青洞主，特来拜见贵部族首，有要事相谈。” “大青湖湖主？”开口的巨狮盯着青刺打量了一番，显然青刺一方大妖的名头，在北地妖界还是有些分量的。 “久仰尊名，但我部依令封山，不见外客，诸位请回吧。”狮兽道。 商叶和青刺对视了一眼，又道： “在下也知此番来得不是时候，但确有要事，我曾与贵部族首有过一面之缘，还请代为通传，就说‘鬼车白狐恳请一见’。” 两头巨狮闻言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接着其中一头离去，另一头纵身跃下，落在几人身前，这狮族妖兽远看只觉得雄壮生猛，来到近处后，只见其眸如铜铃，四肢似钢浇铁铸，体态筋肉虬结，大如巨象，一举一动颇具威势，不愧是流着古妖血脉的荒原凶兽。 “既与族首相识，还请稍等片刻。”狮子沉声道。 “多谢。”商叶揖手道谢。 几人耐心等待回禀，千雪躲在师傅身后，有些怕怕，又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瞅着那巨狮，盏茶功夫儿，前去通传的狮兽返回，一行人不出意料地获得了通关许可。 两头妖兽领着他们继续前行，又过了片刻，几人在山道旁的一块空地上，看见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上书红字——岐山灵狮部。 岐山，自古岐山多歧路。 其山势峻峭，怪石嶙峋，地处燕国中部偏东北方，属灵狮部族的族居封地。 这支狮族妖兽源自极北荒原，在族内权利斗争失败，被迫流离失所，又被仇家围堵绞杀，最后万般无奈，破罐破摔，南下求存。 彼时的燕王力排众议，没有处死它们，而是接纳了这支狮妖，还给了正儿八经的官军编制“灵狮卫”，只是自南下以来，这一小支狮妖被多方猜忌、排挤，只得偏居一隅，自生自灭，过得很不如意。 商叶和他们的族首说是相识，也不至于，只是见过一次面。 当日琅琊郡七峰岭鬼车城山王塔擂台之上，金甲傀儡秒杀了一个颇有实力的竞争者，一时间满堂鸦雀无声，无人应战。 后来，商叶没好意思争夺那上品仙丹，主动弃擂，并将一个妖类内丹转赠给了在场的一头妖狮，此妖修正是颇有声名的岐山灵狮部族首“牙山”。 那时，商叶完全是出于个人好感，才顺手推舟而为，只因在根据游戏剧情里，岐山灵狮卫日后会开往前线，站在人族一方，与荒原妖族大军作战，并立下了赫赫战功，而负责监督，并与之协同作战的……不是别人，正是太乙玄门。 一行人此番绕路前来，不为别的，就是来找帮手的。他们要深入湖山救人，青刺的想法是赶在官家仙门之前，先行前往，以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商叶单纯觉得可能要“打本”，即使身为大妖的青刺兑掉了湖山主，另外还有豹子，大熊，水蛇起码三个结丹妖怪。 兵对兵，王对王。 这很显然，他们需要一个能打的团队，青刺对此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否决商叶找帮手的意愿，只说不可牵扯官家和仙门名士。商叶对此也有所预料，便提出绕路来岐山碰碰运气，印象里灵狮卫作战英勇，颇有担当，在这当口，也还没有离开岐山，况且请同类撑场子，青刺也没有理由拒绝。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老大拿了商某人的好处。 商叶一行人路过黑色石碑后，约莫过了半炷香，便见不远处的山道尽头有着一个成斜角的崖壁，在那之下修建着一座好似郊野客栈般的木楼。 “此乃我部待客之所，诸位请……” 领路的狮兽如此说，再将一行人送到门前后，便自行退去了。 几人看着敞开的大门，没做耽搁，旋即入内…… 第一百四十三章 ?湖山有鱼 帮手 岐山。 崖壁下的木楼平平无奇，内里稍显陈旧，似是寻常可见的老客栈。岐山狮族为何在山门附近修建屋舍，倒也不难理解，山道再往深处去，便是岐山腹地，也即他们的族居地，考虑到其境遇复杂，有些戒心，不对外人开放，也在情理中…… 一行来到前堂，一个低眉垂目的灰衣小厮前来迎接，将商叶三人引入坐席，留下些茶水，让他们稍等片刻后，便自行退去了。 商叶瞅着此人背影，大致感知到了一丝妖气，只是不知真身如何，看向青刺，这厮却耸耸肩，似乎不太在意这等小妖。 盏茶时间后，忽然，楼外山风呼啸，数道妖气落在楼前，几道巨大的狮兽轮廓映照在窗布上，这些都是结丹境界的妖类，但有一个气息内敛，且不在商叶的感知范围内，这种不是弱得没朋友，就是大妖往上走了。 商叶看向前门，只见外侧云雾翻滚，眨眼间，那云气凝聚成团，坍缩为一点，最后消失无踪，唯有一个面目刚毅，须发金黄的黑袍壮汉从中显现，那人独自迈过门槛后，抬了下手，那些靠近楼门的兽影随之退去。 “贵客登门，灵狮卫‘牙山’有失远迎。” 商叶旋即起身相迎，迎面便见这狮妖首领非是当初在鬼车城山王塔那般，以狮首人身的兽人之躯示人，而是与寻常人族相貌无异。 双方打了照面后，商叶先是自报家门，只是提到青刺的名号时，这一大一小，两尊大妖目光相对，场中气氛顿时凝滞，估摸是山泽妖类相遇，互相打量，揣摩彼此危险程度的环节…… 几息后，岐山狮族的当家人一脸严肃地主动拱手道：“久仰青湖主大名，灵狮卫南下日久，却未登门拜访，失敬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青刺回礼道：“山野为妖，各自不易，今日幸会，算是有了来往，日后请多多指教。” 霍，真够客气的…… 商叶瞅得一愣一愣，两位整得跟世俗文人交往一般。 “那这位天师道的朋友……” 牙山眼眸微眯，细细打量着商叶。 商叶听人招呼他，却是不急，朝桌席上首处抬抬手，说道： “还请族首坐下详谈。” 几人入座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狮吼声，牙山向门外瞥了眼，声音便停息了。 “诸位见笑，我族不常见外客……” 商叶回道：“是我们唐突前来，失了礼数，实不相瞒，今日之所以仓促拜访，实在是有事请贵部出手相助……” “哦？何事？与我岐山有何关联？”牙山眉头微挑，显得有些意外。 “与贵部倒是无关，此事，还要从前些天说起……” 之后，商叶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将押运物资的队伍无端失踪，搜救队伍在湖山遇妖被囚，自己侥幸脱身，与青刺会和，打算再探湖山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这倒有些非同小可……”牙山听完稍作沉吟，然后说道：“是说消息已经传递出去，官家和仙门近期就有动作？” “理应两三日内……”商叶补充道。 牙山微微点头，沉声道：“而你们却想事先前往，劝服湖山众妖，避免将来的冲突，只因青洞主和那湖山妖类的首领……乃是旧识？” “是。”青刺轻声道。 牙山看向青刺，“那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刺与之对视道：“请。” “你们欲以身犯险，置身于刀尖浪口，若为情义，我颇感钦佩，然而……却希望我部出人，为你们压阵，真想以武力解决，我看大可不必，此事交由官家仙门处理，更为妥当，若不想真动手，来我岐山，是否又多此一举。 况且，青洞主和湖山妖首既有私交，交情是浅是深，若浅，此行大可不比，若深，不若简装轻行，示之以诚……” 青刺听得眉头微蹙，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的商叶听这看着五大三粗的妖修文绉绉说了一通，明显要拒绝，于是抢话道：“族首误会，来岐山是在下的想法。我有朋友尚且深陷囵圄，每拖一分便是多一分危险，青洞主去寻湖山鲤鱼精，无论能否谈妥，我都要尝试救人。 我观湖山之地除了领头大妖，不过寥寥几个上得了台面的结丹妖修，余者虽众，只是些山野小妖，不足为虑。 此地距之不远，族首若能派遣贵部几个得力勇士与我随行，不日便能解决，我也……自当重谢。” 最后四个字，商叶咬得颇重。 牙山面无表情听完，并未直接答复，这时，负责侍应的小厮前来添茶，碧绿的茶汤泛着雾气，从壶里‘哗啦啦’流出…… 待侍者离去，场中稍静一会儿，牙山话风一转道：“鬼车城之事，我从未对旁人说过，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天师找上门来……” 商叶微笑以对。 牙山继续道：“当日山王塔内，明里暗里有三尊大妖与我争夺仙丹，你当众赠我妖丹，他们忌惮鬼车城的力量，纷纷退去，最后让我拔了头筹……” 原来还有这一出吗……商叶记得当时遭人暗算，误入死擂，麾下金甲傀儡出手杀妖，金甲是鬼车城的牌面力量，妖怪投鼠忌器，有所顾忌，也说得过去。 “一直以来，颇为费解，你我萍水相逢，人妖殊途，为何襄助于我？” 牙山盯着商叶问道。 为什么？ 这个问题，商叶当然想过。 当初，他正是缺钱缺粮缺妹子的时候，却信手支援他人，还不是故地重游，念及往昔，自己却形单影只，偶尔看见另一个老惨的剧情角色，且硬要算的话，大家还都是从燕北山疙瘩里，爬出来讨生活的…… “偶然听过族首的事迹，我本赤血山人士，都是燕北山野之地，中原漂泊，遇着乡里人，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不必在意。” 无论是前世游戏出生地的选择，还是今世身的籍贯，商叶都是燕北人。 “乡里人……”牙山念叨了一句，然后突然道：“来人，送客。”说完他起身离席，背对众人，面向正堂墙上的无名山水画，不再言语。 侍者来到席间，弯腰伸手，示意离席。 商叶眨眨眼，明显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刚要开口，一旁的青刺却抬手制止道：“我们走。” “啊？前辈……” 青刺看着他摇了摇头。 就这样，商叶一脸茫然地出了小楼…… “呀！” 千雪一下扑到了师傅怀里。 商叶摸摸徒儿的脑袋，看向四周，见这木楼门外，围着八头威风凛凛的雄壮巨狮，离得近得一头狮族妖兽脸上，还横着一条穿眼而过的疤痕，看着甚是凶恶。 “没事……” 商叶安抚了一句，干脆把丫头抱了起来，跟着青刺穿过了这些妖兽，然后来到崖边御风而去。 来时，因为旁人洞府、宗门、领地等不得御空直入的江湖规矩，他们步行入山，走时，自然轻松多了。 只是商叶内心可不轻松，此行结果和他原本的打算相去甚远。 这岐山狮族自荒原南下后，一直饱受排挤，宗族属地也是贫瘠之地，简而言之，他们过得很穷苦，妖兽修行不是单单服食天地灵气即可，人要丹药辅以修行，妖类亦然，他们先天强大的体魄更加需要天材地宝维持，否则逆水行舟，力量消退。 想想当初，牙山千里迢迢跑到鬼车城，下场生死搏杀，还不是为了灵丹妙药，估摸是为族内子弟挣些成道之基。 而商叶毫不夸张地说，就是行走的灵脉秘境指南，脑子里装着不少不出世的中大型秘境位置，都是他现阶段无法攻略的，但他大可拿出此类讯息，换取岐山狮族的帮助，这是双赢的事…… 但他没想到对方干脆利落，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拒绝了他。 “其实，他说得不错。” 青刺飘到商叶身旁，轻声道：“这本就是我的私事，不易牵扯旁人，等我们去了，你在外等候即可，若能说服那家伙放人，你便来领人。” “他不放呢？”商叶问。 “你自行离去。” 商叶听着也不知说什么好，又过了没多久，他们忽然止住身形，停在空中，只因前方云间落下了一个人…… “来者何人？”商叶朗声问道。 来人一袭青衫，留着山羊胡，一副中年道人的扮相，他远远停下，抱拳道：“诸位请留步，在下严中客，号云来山人。” 青刺向商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听过。 商叶观察此人，却想到什么，便道：“可是燕北高堂，檐上凤雀？” “道友好眼力。”来人回道：“鄙人正是此方的观守先生。” “官家修士……” 青刺皱着眉头，念叨了一句。 所谓“燕北高堂”说得自然是官家和王廷，而“檐上凤雀”是修行人士对官家供奉修士的一种雅称，这世俗殿堂的屋檐上，往往建有神兽，以辟邪消灾，引避天雷，凤雀则代指庇护高门大厦的修士。 对方还自称“观守先生”，观守，观察守望之意，乃官家在某些地方设置的看守人，他们主要职责是监察庇护一方，不受妖魔邪祟祸乱。 至于此地的观守先生在监视什么，那也不言而喻，这岐山狮族指不定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先生可有见教？”商叶直截了当地问道。 “见教万不敢当，只是想知晓道门中人和大青湖妖仙同去岐山，有何要事？” 商叶：“访友。” 青刺：“探亲。” “……” 商叶忍不住看向青刺，好家伙，你去探亲，你们得隔着门目吧…… “可是有难言之处？” 严先生再傻也知道是在说鬼话。 商叶问：“此番问答，可要落文书？” 严先生道：“只是个人好奇而已。” 青刺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走了”，便御空离去。 商叶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跟了上去，路过严先生时，抱拳道：“得罪了，我们还有事，至于岐山之行，当真只是路过，临时落脚，也没待上盏茶时间，不值深究，告辞……” 严先生见对方不欲搭理他，看着商叶几人离开，也没再纠缠。 一行人御风远去，又走了小半日。 一路上，青刺心事重重，不太说话，商叶就是给宝贝徒弟当坐骑。 忽然，他们在群山间悬停，前方一条状如天虹垂落的瀑布从高崖上奔涌而下，跌落九重，声若惊雷，势比龙种翻腾。 青刺朝瀑布间一块外翘的石突上动动下巴，商叶会意看去，只见一个黑袍斗笠客立在那浩浩荡荡的水势中…… 此人见商叶看来，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粗犷的面庞。 那脸上还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划过了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