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贵女娇养手册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两日后便是文科殿试,太子忙着那一头,白日里倒是没有时间到慈颐宫。 魏紫吾和顾熙乐在畅和园中晒太阳,她正伸出手去拨弄池水,转眸间瞥见不远处倚在假山上的顾见毓。 两个小姑娘便给顾见毓打招呼。顾熙乐和顾见毓聊了会儿天,便扑蝶去了,男人趁机低声问:「魏二,你感觉好点儿了么?」 魏紫吾反应一下,才明白顾见毓这话是何意。 她这时也知是皇后和薛从悠给自己下药,而解药是顾见毓给自己的,虽知应当将他和皇后分开来看,但想到自己当时意志薄弱的样子被顾见毓看去过,再被一个大男人这般问,魏紫吾难免觉得尴尬。 对着皇子却只得表面礼貌道:「已经无事了,多谢殿下。」说罢转身便往花林深处走。 顾见毓却朝前迈了两步,巧妙堵住她的去路。 魏紫吾微微蹙眉,朝左行了两步,仍是被堵住,她便沉下声道:「殿下仗着身份与武艺比我高,便可以随意耍弄人么?」 「你想不想带你弟弟离开京城,去辽西?」对方却这样问道。 魏紫吾看向顾见毓,神色变得严肃:「殿下是在说笑?还是在试探我魏家对皇上的忠心?」 「都不是,只是想帮你。」顾见毓若有所指道:「你只要记住我今日对你说的话。如果有这个打算时,可以来找我。」 想起顾见毓让自己惊马的手段,魏紫吾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是出于拳拳热心,更不敢再与太子以外的皇子扯上什么关系。便道:「多谢殿下,魏家不会有这个打算。」 顾见毓倒也没有非要她立即答应下来,顾熙乐这时折回来了,一脸疑惑问:「五哥,你也在?」 「嗯。」顾见毓面不改色与顾熙乐说几句,倒是没有多作停留地走了。 魏紫吾则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这男人既然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代表对方已盯上了木丁。他究竟想做什么?会不会对木丁不利…… 顾熙乐则一脸崇拜地看着魏紫吾,道:「婼婼……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我二哥、三哥、五哥,是不是全都在追求你啊?」 魏紫吾滞了好一会儿,急道:「熙乐,你别胡说。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哎呀,你放心,我当然就是悄悄问问你,才不会告诉别人!」顾熙乐的八卦之心燃得前所未有的高。她从小就觉得自己的几个哥哥特别厉害,但也特别不正常,将来不知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姑娘,结果……居然被她发现,她的哥哥们似乎都对她最要好的朋友有意。 她便又道:「你别不承认婼婼!我都已经暗中观察好久了。」又贼兮兮笑问:「那他们三个里边,你喜欢谁呢?还是都喜欢?」 魏紫吾简直服气这位三公主:「行了熙乐,你别瞎想了。我谁也不喜欢。」 顾熙乐嘁道:「你就装吧!我才不信。」 「是真的,你小声点。」魏紫吾去捂对方的嘴。 「我哥哥你都看不上?你想嫁天上的神仙?」顾熙乐拉着她的手,眼睛转了转:「你是不是喜欢我三哥?我觉得你好像是喜欢他。」 魏紫吾连忙否认,语气颇重:「没有,我不喜欢他。」 啧啧。顾熙乐便问:「那你的意思是,我三哥在你看来,与我别的哥哥一点儿不同也没有?」 魏紫吾点点头。 顾熙乐失望地哦了声:「我可是一直都觉得你与我三哥很般配。你们俩站一块儿,可比总以太子妃身份自居的萧令拂般配多了。」 这位小公主对魏紫吾的守口如瓶很不满意,但对方不承认,她也拿她没办法。不过她的哥哥都很强势,婼婼夹在他们中间会很为难吧?倒是苦了婼婼。不过,在几个哥哥中,她可是跟三哥一头的……毕竟她从小从三哥那里得的好东西最多了。她应该投桃报李,将今天的对话告诉三哥。 魏紫吾听到萧令拂的名字,心里的感觉却是大异于从前。毕竟她与太子已经有那样亲密的身体纠缠,想到萧令拂一心想嫁太子,对方若真成了太子妃,也会与太子如此亲吻贴近,她突然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魏紫吾虽吃了解药,但桃花蝎的毒只去了一半,每日总会发作那么一次,这也正是这味毒最厉害之处。 幸而这两次发作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独自蜷在被窝里,酥麻感觉自身下泛起,异样的空虚感钻心透骨。好在身体虽没什么力气,但她的意识却是始终清醒的,魏紫吾总觉得,忍一忍便过去了。 但前提时,她忍着的时候不要有男子刻意接近她。因为这个时候,她便会情不自禁渴望对方的拥抱碰触。比如现下凑到她床边的太子。 「殿下?」她轻轻地唤他。 顾见邃看了看她嫣红的脸蛋,水润的黑眸,坐在床边没有动,只道:「快了,再等三五日,含珠草便能送上京。」 「好,多谢殿下。」魏紫吾感到有些奇怪,前两日,撞上她这桃花蝎毒发作的时候,太子可没有轻易放过的时候。他都会对她道:「我帮你。」接着……有时是整个人倾身覆来压住她,有时是居高临下只曲起一条腿压制她的双腿,总之将她控制得挣扎不能,然后咬她啃她。 奇怪归奇怪,魏紫吾不会没羞没臊到去问一个男人为何突然不对自己动手动脚了。 太子喂她喝了凉水,等她好些,便离开了。果真是分毫也没有靠近她。魏紫吾想着,估计是科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太子心里挂着事,哪有心思再做这些。 今次科考也的确是极其紧张。 因会试、殿试只间隔三日的连考情况特殊,不仅对考生的策论能力是考验,对身体条件也是考验。审阅题卷的官员比考生更累,加之头回出了事,精神上的压力更是巨大,因而审卷过程中累倒了好几个人。 而太子受命从头到尾掌控监督,白日里的确是忙得人也见不着。到了夜里,才会到采辉阁看魏紫吾。 v第二章 其间,含珠草也终于送到京中,石冬诚让魏紫吾服过药汁后,太后也算松口气。 而这时,魏贵妃也终于知晓傅予州替魏峣看病一事,立即将顾见绪和魏紫吾都叫到翊华宫。 看着儿子和侄女,魏贵妃不悦道:「傅予州去给阿峣看病,这是件好事。为何你们竟都不告诉我?」尤其看向顾见绪:「特别是你!为何不说。」 顾见绪状似不在意道:「从前也请了不少人去为舅舅看病,都没有专程告诉母妃。」 魏贵妃怒道:「傅予州跟他们能一样?他可是跟太子走得极近!」 顾见绪道:「傅予州到底是不参与政事的,又爱财,只要给的钱足够多,他去一趟又如何。反正不管治不治得好,婼婼都已经给他一大笔。」 魏紫吾却是说:「我还以为表哥会告诉姑姑的。」她是真的这样以为,毕竟顾见绪一早就知道了,还特意为此大发雷霆,质问她是不是用自己身体去跟太子换来的机会。她哪里会想到这样久了,顾见绪居然没有告诉魏贵妃。 魏贵妃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她很清楚太子拿捏人心的本事。明知魏峣的身份极其敏感,傅予州不可能不先知会太子……倒是顾见绪这轻拿轻放的态度奇怪得很。不过现下她也理不出头绪,还得叫人再查查,便又让两人下去了。 到文科殿试名次确定那日,太子才终于得了空。 但紧接着,魏紫吾心心念念的武举殿试也来到。 薛从悠本来也要去的,但现下皇后自然是不允她去了,她恨得在房间里绞紧了手指,眼里凶光毕露。 薛从悠这几日的心境变化颇大,她听闻皇帝命魏贵妃重掌后宫,意识到终究皇帝才是宫中主宰。也不再如最初那般有些怅然若失。她现在的目标,是尽快怀上皇帝的孩子,让父亲从支持姑母变成支持自己,而非令自己成为弃子。 可这都这样多天过去了,皇帝依然没有提起要给她个位份。 她这几天夜里,都到皇帝指定的地方供对方满足私欲。为了俘获皇帝的心,自是施展浑身解数,也问了皇帝:「皇上准备何时给我一个位份呢?」 皇帝的确是迷恋她的身子,每夜都去,却总是答她:「悠悠别着急,朕最近事务缠身,忙过了朕自会为你打算。」 薛从悠哪能不着急的,这名分不定,她急得连觉也睡不好,几日里精神都有些萎靡。但也只能继续等待时机,寄望着皇帝这样夜夜地要她,能让自己早日怀上身孕。等她有了皇子,最受宠的时候,一定要将这宫里得罪过她的所有人踩在脚下。 今次武科殿试设在太仪殿广场。整个广场皆以巨大的白石板嵌合,极为庄严轩阔。广场尽头金琐窗朱漆门的太仪殿座落在汉白玉台阶上,越发高阔雄丽。台阶中央云龙道上的玉龙狰狞咆哮。 场上百官侍立,仪仗森严,却几乎是静寂无声。太阳初初跃起,金光从整个广场流转而过,阶上龙图也似发着亮光,令许多初入宫禁的武科贡士们都愈加慑于天家赫赫之威,不敢随意抬头多看。只静待皇帝一家到场。 皇帝、太子与诸王先到太仪殿前,随即太后的凤驾也被迎入广场东边特设的观楼,坐到珠帘后的宝座上。几位公主、魏紫吾、温蜜也都来了,随在太后身边。 公主们今日都尤为兴奋,争相隔着帘子往外看,能走到太仪殿前的贡士,都是参加了兵法一环,文试脱颖而出的。统共才六十多人。她们当然是来看有没有外表出众,又允文允武的年轻才俊。毕竟她们几个,谁没有做过收几个英俊面首的白日美梦。 太后转头瞧了几个公主一眼,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谁不是从这样的少女年华过来的。 温蜜却是看向前面坐在皇帝身边的顾见邃,道:「等这些贡士比完了,太子哥哥会不会露两手啊?」 太后自是也看向自己最疼爱的孙儿,笑道:「今日是贡生们大比,他来抢甚么风头?」 温蜜便可惜道:「哎,我都好久没看到太子哥哥使刀剑了。」 太后听温蜜不停提太子,倒是用余光观察自己左边的魏紫吾,有意道:「你跟他的情分,若是要指点,下来直接找他便是。哪里用在这地方看。」 温蜜嘿嘿笑道:「太后娘娘说得容易。太子哥哥现在可懒得很,才不会干呢。」 魏紫吾的目光在广场中央梭巡,看似只注意着贡生们,耳边却听着太后和温蜜的对话。听太后说让阿蜜找太子指点,她简直为太子臊得慌。上次那个男人分明就是借着指点武艺的名号,占自己的便宜。她总觉得……她应当保护阿蜜,旁敲侧击地提醒太子,让他不要随便指点姑娘家武艺的好。 殿前考的是马射、步射、马枪、开硬弓比力量、舞刀或展示别的一门兵器。随着急促而有节奏的鼓声响彻行云,殿试也有序地拉开帷幕。 今科贡生们的水平倒是超出了太后的预料,很有些个弓马娴熟,武艺出众的,若是再好好培养,的确是未来将才。 几个皇子亦是看得认真,暗中下来要网罗什么人,看下来大致也有谱了。 而那在馥墨斋闹过事的大汉,也进入了大比。自然看到了魏紫吾随太后入场的身影,那姑娘今日穿得精神,倒是英姿飒飒,与那一日的美截然不同。但当他再看到坐在上位的顾见毓时,脸色刷地白了。从一发挥就一直失常。 在平射的环节,这大汉的眼底渗红,原本对准远处弓靶拉弓的他,突然朝东方的间隙飞速疾冲,边冲边对准太后宝座的方向放箭而去。 这个变故猝不及防,谁也没有料到这个贡生会突然疯癫似的袭击太后,力气也变得大得吓人。 箭势太快,角度又非是几个皇子赶得及的。许多文臣尚未反应过来,太子已从高踞的椅座起身飞掠而下,一脚踹向大汉的后脊,但他到底是远远赶来,在大汉被踢得半死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箭已至太后宝座。 魏紫吾瞳孔缩了缩,几乎是那大汉放弓的一瞬间,她便上前伸手扯住了珠帘,灌注所有劲力,猛力朝那长箭拂打而去。 晶珠碰撞的脆响此起彼落,虽在魏紫吾的珠帘甩落长箭的顷刻间,那箭同时被太后座前的内侍抽刀阻落。但她这般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不顾危险上前护驾,却是一片赤诚之心的体现。 广场上静了一瞬,连皇帝也望向魏紫吾怔得失语,太后看向她,第一次因为太子之外而认真审视对方,道:「紫吾,果真是个好孩子。」又拉起她抓帘子的右手看:「你的手没事吧?」 太子这时已来到太后的看台上,负责武科的顾见毓和顾见绪也紧接着过来了。 不看不知道,魏紫吾这才发现手背已染上殷红,因不知伤口深浅,在手腕雪白肌肤的映衬下,看起来刺目至极。她这才觉得火辣辣的痛,忙道:「一点皮外伤没事的,娘娘。」 兄弟几个的视线都落在女孩手上,硬是按捺住上前捉着她的手细看的冲动。 因变故在瞬息之间,连许多大臣也愣住,小公主们和温蜜反应慢些实属正常,现下都紧张地围住太后,又关心着魏紫吾。 v第三章 兵戈无眼,为防贡生们在比斗中负伤,太医令本就带着多名太医候立在侧,这时立即有个老太医过来,为魏紫吾查看后,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道:「禀太后娘娘,魏姑娘这是很浅的伤口,只是划得有些长,无事的。」 太后点点头。 而顾见绪和顾见毓等魏紫吾的伤口处理完,皆半跪在地,向太后谢罪,称是自己的失责,令皇祖母受惊。皇帝等人也过来了。 太后倒是镇定如常,命皇帝先处理行刺之事并继续殿试。 胆敢行刺太后,当众冒犯天威,皇帝的震怒自不必提。而且今次文科才出了事,武科这乱子更甚。百官都是战战兢兢,惟恐被怒火殃及。 侍卫将瘫软的大汉拉起,反剪双手扣押在地。一摸那人鼻息,发现竟已断气。 太医令亲自上前检查后,禀道:「皇上,此人被下过会致人神智迷乱,过度暴躁亢奋的药。」又特意道:「他乃是药效发作后,经脉暴涨逆冲而亡。」意思是并非太子殿下那一脚直接踹死的,殿下拿捏着分寸。 所有的武举贡生先前都报过名号,但皇帝也没太认真记,便问礼部大臣:「这人是什么身份?」 便有人答:「皇上,这人叫王震原,汝州人士。」礼部侍郎则加了一句:「皇上,这王震原还有个身份,是骆其成骆都督的亲侄子。」洛其成乃是夔州都督。 皇帝一听又与那些个掌着地方兵权的有关,更为愠怒。但行刺这事显然与远在夔州的骆其成无关,骆其成只要脑子没长疙瘩,都不会让亲侄子当众行刺。而这个王震原被人下了药,显然是被不知哪股势力利用算计了。 武科不比文科,都是当场出成绩。皇帝亲自点出一甲三名,命兵部排出二甲三甲的顺次。很快就有了结果。宣读名次之后,众位贡生上前朝皇帝行礼谢恩。几个公主一看,那状元倒是生得貌美端方,虽是武人,却一看便知将来是个儒将,却因出了行刺这事,失了先前兴致。 已近傍晚,太后便留了几个妃子用晚膳。魏贵妃自是求之不得。魏贵妃觉得,太子今晚一定会来慈颐宫。太后受这样大的惊,就算顾见邃再忙,也会抽时间过来陪陪祖母。 她上回见着太子,还是在集音阁远远地看了看。自然是想借今日的机会,近些多看看他。魏贵妃便拉着魏紫吾一直在正殿里陪着太后。 果然被魏贵妃给料准,晚些的时候,太子果然往慈颐宫来了。 太子跨进正殿,就见魏紫吾和魏贵妃坐在一起,魏贵妃拉着侄女的手刚好在说什么。顾见邃便只淡淡看两人一眼,收回视线。 魏贵妃知道太子对她们两姑侄向来冰冷,她对他这一副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傲慢模样,是又爱又恨。魏贵妃深深看了太子两眼,轻轻放开魏紫吾的手,善体人意地站起身道:「娘娘,既然太子殿下来了,那臣妾便先回翊华宫了。」 魏紫吾也跟着站起来:「太后娘娘,那我送送姑姑。」太子肯定有话要单独与太后说。 太后自是同意。 两姑侄现下才有机会独处,自然亦要说些私密话。魏贵妃便问了魏紫吾今日武试当场的情况,赞她急智护驾,又道:「婼婼,你说……这件事最可能是谁安排的?」 魏紫吾哪能凭空胡乱猜度,只能循着魏贵妃的心思,说些她想听的:「总之不会是表哥,他与歧王负责今次武科,出了事情难辞其咎,皇上也会对两人督办不力不满。」 魏贵妃点头:「这件事,实则是太子得利最多,因为太后身边的高手绝不会允许太后有失,谁都觉得,太子绝不会拿太后的安危作筏,不可能朝太后下手,太子才敢做得毫无顾忌。」 「……」魏紫吾沉默片刻,没有与魏贵妃说自己的想法,她觉得太子谁都可能利用,但绝不会利用太后。 当然,魏贵妃也就是跟魏紫吾说说,她倒也不希望查出主使者是太子,她究竟还是心疼他的。若这事主使真是太子,怕是对方的名声会一败涂地,谁不知道太后最重视她这嫡孙。 魏紫吾送走魏贵妃,回到采辉阁。敏喜小心伺候着她擦洗身体后,又帮她的手上了一次药。敏喜道:「紫吾姑娘哪里都生得好,手也好看,所幸划得不深。」不然太子殿下不知有多心疼。 魏紫吾露出笑意,敏喜姑姑老是喜欢夸她。 她今日觉得累,便早早睡了。她知道,王震原行刺太后这件事必然是要彻查,牵涉到负责武科的两位皇子,更别说其他参与筹备的官员。拔出萝卜带出泥是常有的事,今晚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谁料她刚睡下,太子便过来了。 顾见邃看着躺在床榻里的小姑娘,道:「给我看看,手怎样了?」 魏紫吾便将手伸出来给他看:「早就好了,回来一会儿就没流血了。」她已迫不及待地连包扎的布条都已拆掉了。 太子细细看了看,确认没有大碍,目光却在那条红色的细线上停留得格外久。他突然朝她低下身,魏紫吾以为他要亲她,慌忙闭上眼,结果下巴却一痛。 魏紫吾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她保护他最重要的皇祖母,他居然恩将仇报?而且咬她的脸,不会留下牙齿印吧?这个人怎这样喜欢咬她,都怪太后娘娘给他的小名起得不好。 顾见邃摸摸她的头,与她目光相对:「婼婼,谢谢你。不过,下回遇到别的事,要多想想再做。」 魏紫吾不知道,太子看到她冲出来的一瞬,吓得浑身的血都似要凝了,那箭几乎是朝她的胸膛而去,他惟恐她的功夫无法阻止箭的去势不说,反而被箭所射中,更怕那箭头上有毒。但想到她是为了保护他最敬重最孺慕的皇祖母,他心中除了对她本能的渴望外,便多了更深的爱与感激。 魏紫吾便答:「好」。其实就算是下意识的举止,她觉得自己也是有把握才做的。 太子见她乖巧,笑了笑,突然将她连人带丝被被抱起,一起搂进怀里。 顾见邃道:「睡吧,我抱着你,看你睡。」自从她在东宫他那张床上睡过以后,太子越发觉得一个人睡觉真是没意思。 「殿下用这样的姿势,我哪有睡得着的?」他不仅抱着她,唇还在她额心轻轻磨蹭,麻麻痒痒的,叫她如何安睡? 「这个姿势怎么了?我看小孩子们都喜欢被这样抱着哄睡觉。」 「……」魏紫吾抗议:「我又不是小孩子。殿下这样喜欢抱孩子,日后可去抱小太孙。」但是别这样抱她。 太子唇角翘出玩味的笑,低头瞥一瞥她小肚子的位置,道:「我倒是也想要孩子。但你不给我生?从哪里来给我抱?」 魏紫吾的脸瞬间泛出绯色,谁不知道生孩子就得先圆房,做那种事?她闭紧嘴巴不回答他,免得这个人越说越过分。 v第四章 太子见她微微撅起的小嘴,便笑着低头去含住…… 这个时候,皇帝也正在太后宫中,在谈及今日变故之外,自然地提到魏紫吾。 魏紫吾自然是要得赏赐的。除了御赐财物,皇帝这时也同意定下她为太子妃,但近日诸事堆叠,皇帝提议到六月选秀时一起昭告操办。太后也是此意。 因涉及其他皇子,为了让太子避嫌,皇帝倒没有命太子督办此案。而是在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抽专人查办,由右丞相萧闻德督办。岐王与英王也被暂停手中其他事务,暂时被拘在各自宫里,多次配合查案所需的审问。 结果这一案,一直都查不出眉目。 到四月初,各藩属国陆续入京朝见,在外人面前,皇帝总要给他宠爱的儿子留颜面,既然目前能查实的证据皆与英王与岐王无关。这两人又等于被禁足多日,算是受了处罚。 皇帝便对着萧闻德发了一通怒,前头刚骂完萧闻德督办效率低下,转身便下令解除了两个儿子的禁足。萧闻德经此也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到底最偏心的儿子是谁…… 随着时间流逝,武举殿试留在宫中的阴影也渐渐消退。 特别是顾熙乐等小公主,没有参与查案,感受不到那次变故后的隐藏在明面下的暗潮涌动。成日里脸上仍是溢着明媚笑容。 魏紫吾这日进宫,给顾熙乐从宫外捎进来两只傅姆斋的风筝,还有她闲时捣鼓的小零嘴。 顾熙乐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两个人便去放风筝。 四月天花开成簇,雀啼蝶舞,丽章湖边早有纸鸢高低飘曳,约莫是些年轻小主们。魏紫吾与顾熙乐不欲凑热闹,两人便寻了个地势高又偏僻的地方,珑山上的鞠水回廊,这里靠近慈颐宫,小主们怕扰着太后,一般不来,清净,风也大。 两个人举着线轴小跑,太监放开纸鸢,线那头的紫蝠和红凤呼啦啦就上了天。 顾熙乐是个话篓子,嚷嚷声不断:「婼婼,快来追我!」「婼婼,我比你放得高!」「啊!我们的风筝要打架了——」 魏紫吾拽着线绕开对方,笑骂道:「那你还不离我远点儿!」这小公主蹿左跳右,分明是故意捣蛋。 她们的动静闹得大,殊不知有人正坐在回廊另一端的封闭亭子里,正是顾见毓带着内侍,在那里等人。顾见毓耳力高于普通人,自是微微推开窗扇,看向这欢笑的来源。 虽然隔得远,但不妨碍男子的目光黏在魏紫吾的背影上。 她正转着风筝线轴倒退,这个天气,女孩们的衣裳也更薄了,魏紫吾身上水绿的雾縠裙被大风向前吹拂,紧贴着她的腰线和长腿,将身后的圆润挺翘包裹得极其诱人。浑然不知有人在暗处看自己。 两个人又玩了一阵,顾熙乐累了,两人便靠坐在一块白石上歇息。 喘了会儿气,她便听顾熙乐突然问:「婼婼,你说……跟人亲嘴儿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魏紫吾愣了一愣,浑身血液顿时往脑子冲,俗话说做贼心虚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第一反应居然是,难道顾熙乐知道太子和自己亲过了? 但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太子不可能这么孟浪地告诉别人,更别说他未嫁人的妹妹了。她梗着脖子说:「我怎么知道什么感觉?这种问题,你应该问已成亲的人。」 魏紫吾又想想,不对,顾熙乐这是怀春了吧?便蹙眉打量对方:「你怎么这种问题?你想和谁亲啊?」 顾熙乐咳嗽两声,道:「哪有!我就是随意问的。」 魏紫吾才不信,便追问道:「到底是谁?熙乐,你跟我说说啊。」 顾熙乐学着魏紫吾之前回答她的语调道:「行了婼婼,你别瞎想了。我谁也不喜欢!」说完怕魏紫吾继续追问,抓着自己的风筝就往回廊下跑。宫人一看,忙不迭地去追。 魏紫吾却是坐着思索,顾熙乐能见到什么男人?除了她的几个哥哥,见得最多的估计就是宫里的侍卫?偶尔能见到世家子弟。难道是这回新入京的哪国王子? 她正在想着,一只手掌已从后捂住她的嘴,连着她的手臂将她紧紧箍进一个炽烫的怀抱。几乎是无声无息地,魏紫吾就感觉腾云驾雾一般,被带到远离顾熙乐宫人视线的山后。 这个人的武功高得简直可怕,她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魏紫吾回神之后,一双美丽的眼眸几乎是吓得圆瞪,发出呜呜之声奋力挣扎,耳边便传来男人的声音:「婼婼,别怕。是我。」他只是想把她悄悄从顾熙乐那里偷走。一进宫不来找他,只知道找他妹妹。 听到熟悉的男子嗓音,女孩紧张僵硬的身躯这才渐渐柔软下来。 顾见邃将魏紫吾放在一株海棠花下,让她的背抵在树干站着,高大的身躯也倾压上去。他用手捏捏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略微挑眉,戏谑道:「婼婼说谎说得可真溜。你不知道亲嘴儿的感觉?」 魏紫吾瞪向对方,正要质问他为何要偷偷掳她,会吓出人命的不知道? 他却已朝她慢慢俯身,笑道:「那我们今天亲久些好不好?让你记得牢一些。」魏紫吾赶紧用手去推他,却见太子逆着光的面容蓦地染上翳色,往她鼻尖轻啄一下之后,便迅速直起身体。 魏紫吾正在疑惑着男人怎么突然改变态度,接着她便听见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之下,身为太子,也不怕有伤风化?」 是顾见绪的声音。魏紫吾抓着太子衣袖的手微滞,虽然顾见绪去采辉阁打断过他们两次,但这样无法回避地被对方撞个正着,还是第一次。 魏紫吾知道,虽然太子挡着自己,但顾见绪一定知道是她在这里,才会对太子说出这种话。对方显然已恼怒到连顾见邃的称呼都不愿叫了。 顾见邃眼神冷郁,慢慢转过身,盯着对方道:「听起来,是觉得我的德行不堪为太子,那去父皇面前参奏我啊。」 太子的有意扭曲顾见绪想表达的重点,态度更是一种俯视的轻慢,但涉及到敏感的皇储之争,顾见绪果然不再接话。尤其是在出了有人企图行刺太后这件事之后。 他和顾见毓被禁宫中这段时间,魏紫吾甚少进宫,今日魏贵妃告诉他魏紫吾入宫了,他问过慈颐宫的人,说三公主和魏二姑娘在珑山放风筝,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顾见绪沉默片刻,只道:「婼婼,过来。」 魏紫吾站在太子身后,不动,也不出声。 v第五章 魏紫吾的行为彻底刺激到顾见绪思想中最忌讳的部分,他沉声问:「婼婼……我是你表哥,他是你的什么人?」 魏紫吾还是沉默,她压根不知自己这种时候可以说什么,恐怕说出来只会更加刺激顾见绪。只希望表哥快点离开,不再要管她的事。 顾见邃让太后特意叮嘱过皇帝,对太子妃人选先别向外漏消息,包括魏贵妃。皇帝也知盯着太子妃这个位置的人多,且有他自己的计较,便应下了。因此,太子也不能现在就对顾见绪说,他们是未婚夫妻。 「婼婼!」顾见绪又朝前走两步。 「婼婼——你去哪里了?」远远的已传来顾熙乐的呼喊声。 魏紫吾松了口气,终于从太子身后站出,道:「我要去找熙乐了。你们慢慢谈。」虽遇到几次,但她实在不擅于处理这种情况。 太子看着魏紫吾的身影沿着山道往山前跑去,慢慢收回视线,朝顾见绪道:「有时间多陪陪周漓慧才是,慕容迟不是进京了?抓住机会。」说罢看了看北面一块一人多高的岩石,也朝魏紫吾的方向去了。 太子最令他的兄弟生厌的,大概是他明明是个轻狂的人,偏偏又深不可测,善于伪装,在百官中端的是嘉言懿行的好口碑。你轻易拿不到他的错处,偏偏太子和魏紫吾之事,顾见绪又不可能真的捅出去。 而此刻,顾见绪在愤怒之外,听到太子提及慕容迟,却渐渐冷静下来。他慢慢转过头,问:「看够热闹了?」 便见顾见毓从岩石后走出来。他原本是要现身阻止的,但顾见绪已先到一步,他自然不用再露面。 两人沉默对视少顷,顾见毓心情不好,嘲不到太子便嘲顾见绪道:「看来你这个表哥,在魏二心里就纯粹是个普通亲戚。所以才会被老三钻空子。」 顾见绪沉默片刻,呵地一笑:「总比你好。」 顾见毓的脸果然更加不好看。若不是夜泊瑶洲那次失了手,魏二早就被他带到应州,说不定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 入夜后,顾见绪果然见了太子提到的慕容迟。这个慕容迟正是吐谷浑王慕容敬的王弟。 藩属国都是表示臣服的,因而大都是各国王子、王弟或是重臣领队,带着文书、医师、侍卫,远些的国家还有翻译等等远至上京。因为要保护朝贡的宝物,随从上京的侍卫人数并不在少数,各国皆有数百甚至上千人。众使团的侍卫皆被安排在京畿大营,实际也是被大燕监视控制,不准这些武装力量随意走动,更不准进入京城内。 而各国的王子、文书等人则在朝廷安排的惜泽馆住下。皇帝除了要在宫中设宴款待,还要派人带他们去逛大燕最繁华热闹的四方街等地,领略风貌人情。 而负责接待慕容迟的,正是顾见绪。今晚,顾见绪正是正大光明地带慕容迟领大燕风土。 两人正是在夜泊瑶州,赏完表演,酒过三巡之后,慕容迟突然道:「恭喜英王殿下将要与周姑娘喜缔良缘。小弟因与周大都督相熟,已知殿下将要娶周姑娘为王妃。小弟此次进京也有幸见到了周姑娘,与殿下着实般配。」 顾见绪眼神不明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便似默认了。 吐谷浑紧邻大燕肃州、鄯州等边境,负责这些地方兵力的正是周漓慧的父亲,凉州大都督周曹。周曹可说与慕容迟私交甚熟,知道了不足为奇。 慕容迟接着道:「王爷,小弟想与你商议个事。」 顾见绪看着自己杯盏里的琥珀酒光,道:「贤弟请讲。」 慕容迟便道:「王爷既要娶周姑娘,能否请王爷将魏紫吾姑娘送予我王兄为妃。」 顾见绪蓦地看向慕容迟,便听对方继续道:「是这样。去岁我们派遣的医师郑秋等人从上京太医署完成学习,回归我邦时,带回魏姑娘的画像。我王兄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特命小弟此回上京办成此事。」 「王兄的意思,有了这层联姻关系,我们与殿下更是真正的一家人。届时王兄与周都督所辖的兵力,一旦冲过雍、岐两州,与王爷在北衙军的力量遥相呼应……」 顾见绪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霍然站起身,面容和语调都变得极其严厉:「贤弟这是说的什么话……听你这意思,竟是唆使我……」他将「谋逆」二字隐下不说。但他相信慕容迟听得懂。 慕容迟也连忙跟着站起,道:「那自然不是,只是慕容家向王爷表达忠诚罢了。相交多年,难道王爷还不信我?总之,慕容家必定听从王爷的号令!」 慕容迟不信顾见绪对吐谷浑的兵力不动心,谁都知道,当今太子的地位难以撼动。可惜了这大燕皇帝的其他几个儿子,但凡换个稍次些的人坐在太子之位,都不是这几个皇子的敌手。 顾见绪慢慢笑了笑:「若是要联姻,魏家还有个姑娘,亦是嫡女,名叫魏如珂,也是生得十分貌美。」 「这……」慕容迟眉宇纠结:「可王兄看上的是魏家二姑娘……」 顾见绪终于敛了笑意:「魏家二姑娘?我可做不了这个主。若是我舅舅知道我将紫吾表妹送到吐谷浑……怕是得杀了我。」 慕容迟怔愣,干笑两声,道:「殿下是真龙血脉,魏侯爷他怎么敢?」又道:「我王兄是真心倾慕紫吾姑娘,望殿下再考虑考虑……」 顾见绪定定看着慕容迟,他想起今天太子特意对他说了一句——「慕容迟不是进京了?抓住机会。」对方为的就是故弄玄虚,令他不敢真的与慕容家结盟。若是太子真要算计什么,岂敢特意提及? 不过,虚虚实实,兵者诡道也,顾见绪本倒也是谨慎的人。便未置可否道:「好了,贤弟,今晚是带你出来享乐的,便不要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慕容迟看向朝自己而来身披薄绡红纱的美人,便笑道:「好,好!」 顾见绪看着沉醉在美酒与软玉温香中的慕容迟,转开的脸色彻底沉下去…… 一钩弯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夜已极深,离开夜泊瑶洲后的慕容迟身穿一身黑衣,蒙着面,身手矫捷地穿过一条小巷,进入不起眼的民宅。 慕容迟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清秀而淡漠的脸,与先前在顾见绪面前表露出的轻浮谄媚丝毫不同,他朝面前的男子道:「魏大人。」 等着与慕容迟会面的正是魏陵,魏陵朝对方拱手:「四王子。」 慕容迟道:「转告侯爷,我已按他的授意告诉英王。英王暂时拒绝,不知后面是否改变主意。」 魏陵点头:「多谢四王子,有劳。」 v第六章 「这不算什么,侯爷予我之恩,尚未报完。」 魏陵也不再多说,未免引来窥探,又拱了拱手,两人短暂碰面后迅速离开。 魏陵回到侯府,来到不云居前,发现魏紫吾寝间的灯还亮着,便上前问遇潋:「姑娘还没歇下?」 遇潋点头,魏紫吾倒是在屋里说:「魏陵,进来。」 魏陵便进了里间,见魏紫吾还坐在桌前看书,便道:「姑娘早些歇下罢,夜里看书伤眼。」 魏紫吾看看魏陵,道:「我想着明日就是爹爹生日,睡不着。也不知我寄给爹的礼物他收到了没。」她寄了自己刻的一块海东青的木牌,还有木丁捏的一个泥鸭子。 魏陵笑了笑:「是啊,侯爷明日便是三十有三了。他定然已收到礼物,姑娘放心。」 他想,也亏得老侯爷去世前定要看到元配留的儿子娶妻,否则以侯爷那傥荡不羁,只爱在战场拼杀,不爱受约束的个性,怕是老大不小估计也不会成亲。 魏紫吾忽而微微蹙眉:「可惜,我们查了这样久,也没查到究竟是何人向爹爹下毒。」 魏陵道:「姑娘不必担心,只要侯爷的身体可以慢慢好起来,总能查到的。」 魏紫吾点点头。病来如山倒,兵去如抽丝,连她爹这样高的武艺,竟要因中毒而缠绵病榻这般久。她自然是对那下毒之人痛恨非常,只希望能早些查明真相,为她爹报仇。 魏陵又站了一会儿,便退出去了。他并不知道,在他与分开后的慕容迟,此刻却是在见另一个人。 慕容迟面带恭敬,将与顾见绪今晚对话的详细告诉面前的阴气森森的歪脖子老太监,又道:「石总管,便是如此。」 这个人正是东宫总管石冬诚,对方道:「请王子继续与英王周旋,并监视周家。以后若无进展,我们不必碰面。事成之后,殿下必助你取代慕容敬,做吐谷浑王。」 慕容迟道:「石总管放心,我只求殿下能助我得报大仇,便心满意足。」 石冬诚略微颔首,青衣身影如鬼魅一般飘忽而起,越过院围,消失在黑夜中。 这般大半个月过去,慕容迟的确是按着太子的意思,接连数日都在与顾见绪接触,然而,顾见绪一直没有应承慕容迟。 慕容迟倒也理解,顾见绪一直等着魏紫吾长大,又怎能轻易做到将她亲手送给别的男人?哪怕是权宜之计,怕是也舍不得。再说也的确顾忌魏峣,更担心太子在里头有什么手笔。 不过,慕容迟也知道,等再过两日,在他离京前,顾见绪一定会做出最终决定。至于吐谷浑王,对方的确是让慕容迟给他在上京寻美女回去,但可没有一定要什么魏紫吾。 四月下旬,正是京城看牡丹的时候,魏贵妃便也指挥宫人摆了牡丹宴,供太后、皇帝、一干宫妃观赏。地点设在宫中常用来设宴的宸安殿前庭中。 牡丹宴受到太后夸赞,魏贵妃得意得很,便又召凌夫人带上魏紫吾和木丁也一起进宫观赏。 正巧遇到回宫看太后的章蕴长公主,魏紫吾母子三人便向对方行礼。 章蕴长公主眯眼盯着凌夫人看一会儿,才道:「免礼。」这么多年了她也一直不明白,魏峣为何娶这样普通的女人。 魏紫吾回头看看章蕴长公主扬长而去的背影,微皱了皱眉。她也听说过,章蕴长公主曾追求过她爹。虽然平时长公主对她倒是和颜悦色,但看起来对她母亲依旧敌意颇重。 来到宸安殿前,魏紫吾感叹宫中的牡丹不愧是京城一绝。工艺精细的陶瓷花盆中,盛开着魏紫、姚黄、粉香奴、夜红妆、璎珞宝珠、墨魁、绿腰夫人、姐妹娇容、三色绣球……名品繁多,绰约生姿。 她只觉这些牡丹颜色浓的如艳霞涌动,颜色淡的如春水柔波。有的花瓣薄透如鲛绡晶莹,有些厚质如绮罗裁剪。花光照人,令人眼也花了。 魏紫吾看得认真,却听魏贵妃叫人来传话,说是几位皇子带着诸国王子也要过来赏牡丹。魏紫吾赶紧带着木丁离开前庭,往魏贵妃和凌夫人所在的后殿而去。 听宫人来报皇子们都已离开,魏紫吾才又带着弟弟在庭院中玩耍。 「木丁,用走的,不能用跑!这是在宫里,小心冲撞了贵人。」见木丁往林荫下的水池那边蹿,魏紫吾赶紧追上去。 然而木丁已撞上一道身影。亏得对方反应快,拽住矮胖的小身影,木丁才没有后倒坐个屁股墩。 魏紫吾一看,竟是顾见邃,她忙道:「木丁,快给太子殿下赔礼。」 木丁仰头看看对方,太子殿下?他很快认了出来:「姐姐,这个人是上次摸……」 魏紫吾赶紧去捂他的嘴,斥道:「你不是答应姐姐要保密。」太子一下就笑出来。 木丁赶紧点头,用魏紫吾在入宫前教他的口吻道:「木丁不是故意冲撞殿下。望殿下宽恕!」 顾见邃看看魏紫吾,才看向木丁,慢慢道:「无事。下回走路仔细着点,别让你姐姐到处追你。」 木丁道:「哦。」 魏紫吾看看太子,便也道:「多谢殿下。」她拉着弟弟就要走。 顾见邃却道:「把木丁带进殿里交给你娘,我有事找你。」 太子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流连。魏紫吾今日穿的是雪白纱质灯笼袖衫,袖口挑绣金线流云,配着鹅黄与白色间褶的齐胸襦裙,裙摆曳地生姿,鬓旁别了一朵粉紫色牡丹。一张雪玉脸庞,乌眸丹唇,实在比她发间的牡丹还要动人。哪里舍得她走。 魏紫吾一听这话,再看太子的眼神,她如今也不再是半年前那个对男女间懵懂无知的女孩,便提防道:「殿下还请见谅,我得照顾弟弟。」 木丁也点头说:「我姐姐得陪我玩呢,不能跟殿下走。」 v第七章 太子见诱骗不到,也不勉强,到底这地方随时可能有宫人路过,便打算放过对方。眼风一瞟,却见顾见绪远远走来。 顾见绪脚步加快,来到三个人身旁,木丁开心道:「表哥!」 顾见绪摸摸木丁的头,牵起他的手,道:「走,表哥带你去玩。」他又看看魏紫吾:「婼婼一起来吧。」 魏紫吾便说:「表哥与木丁去罢。我想进去陪姑姑和母亲说说话。」 顾见绪眼神微沉了沉,道:「那我们也去吧。舅母来了,我也当去见见。」 太子站在原地看了那两大一小的背影片刻,无声勾勾唇,带出淡淡的讽笑。 两日一晃而逝,就在吐谷浑使团离京的前一天夜里,魏陵察觉侯府周围多了许多练家子。黑幢幢的树影间,一片树叶也没有振动,却隐藏着无数危险。 魏陵进不云居,对魏紫吾说了魏峣的计划。魏紫吾震惊张大眼:「爹爹他……那你的意思是,表哥不知此事是爹对他的有意试探,已打定主意将我送给吐谷浑王……」 魏陵道:「是的,姑娘,吐谷浑使团明日便离京,英王的人已到侯府外,稍后定会有人引开我,而后捉走姑娘。」 听闻魏陵这笃定的语气,魏紫吾很快便想了个大概,吐谷浑与凉州都督府的势力接壤,她表哥必然是有心将吐谷浑的力量也收为己用,而她正好可以用来做来做巩固结盟的工具。 只是,顾见绪就不怕她不堪受辱,了结生命?还是因为对方清楚,她不会为贞洁自杀,只会为了家人顽强地活下来,想办法逃走,再寻机会报仇。魏紫吾的心瞬间变凉…… 魏陵道:「但是姑娘不要害怕,你上了吐谷浑王子的马车以后,我会一直跟着你。咱们不会去吐谷浑,而是在华州折道去辽西,到侯爷身边去。」 魏紫吾蹙眉:「……可母亲和木丁怎么办?」 「侯爷自然留着人在京中保护夫人和公子,姑娘只有先借此离京再说。」 魏紫吾问:「但爹爹为何要我走得这样急?」 魏陵道:「姑娘,太子给傅予州的信,已被侯爷给截下,知道了太子欲……霸占姑娘。」想起太子上回在马车里那般对他家姑娘,魏陵一想起来还咬牙切齿。 魏紫吾陡然听到提起太子,怔了一怔。 魏陵又道:「姑娘不是一直担心侯爷的身体,想再去辽西,却苦于无法摆脱太子么?这般金蝉脱壳,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帝追查,都不关咱们的事。至于英王,他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也不会因此便真拿他如何。再说,英王为了权力这般忘恩负义,侯爷亦不必再为他考虑。」 魏紫吾想了想,不同意:「可是,我答应过太子,要……」 魏陵道:「姑娘答应过太子给他好处是不是?但太子这段时日,也算是从姑娘这里得到好处了吧?」 这个好处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都懂。毕竟在馥墨斋,魏陵也知道太子对他家姑娘有过亲密举动,更别说在宫中。本来谈到这种男女之事,魏紫吾该尴尬的,但魏陵说得极其严肃,叫人引不起一点绮念。 「姑娘无需对这种乘人之危的人讲什么道义,我们先回辽西,侯爷自有打算。」魏陵道:「哪怕就是要报恩,侯爷也不会让姑娘这般报法。」 魏峣和魏陵都知道魏紫吾不喜欢男人,当然不会觉得她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会对太子产生什么感情。 见魏紫吾眉心揪紧,知她突然之间无法决断,魏陵道:「来不及多想了,姑娘,暂且委屈你一晚。你的东西,我都会让遇潋她们收好。」 已有人影来到不云居外,一闪而过,魏陵喝道:「是谁!」便追了出去—— …… 魏紫吾被点着昏睡穴,没有听到身旁男人痛苦的声音:「婼婼……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假意答应慕容迟。」他怎会忍心送她去遥远的伏俟城,容忍别的男人染指她。 他又道:「等你们到了雍州等地,我的人就会装作劫寇将你夺回到我身边。」到时便是慕容迟弄丢了魏紫吾,可不关他的事,他会再卖个恩典给慕容迟,另送一批美人过去。 顾见绪的心情极为沉重,前所未有。他拥着魏紫吾的双肩,身体许久不动,压根不愿放。然而他狠了狠心,现在不放又如何,她仍旧会被太子给抢走。只有登上那个位置,才能使表妹真正属于自己。 顾见绪慢慢将魏紫吾放平在床榻上,目光落在她梨花般柔嫩的脸颊,男人喉结动了动,伸手探向魏紫吾胸口处的襦裙系带,他今晚就要先得到她,才能安心。 门陡然被从外撞开,竟是慕容迟跌撞进来。慕容迟嘿嘿笑道:「王爷,这说好了献给我的王兄,王爷这送人之前还得自己先……就太……」过分了吧? 顾见绪的面色骤然阴冷得吓人,慕容迟却仍是干笑,分毫不让。开玩笑,魏峣和太子的人都在盯着这屋子,魏紫吾若出了任何闪失,他可保不住自己这颗人头。 「这样吧?王爷既然想陪着紫吾姑娘,那咱们就一起守着她,坐到天亮可好?」 顾见绪思索许久,终于和慕容迟一起出了房间,让魏紫单独在房间里安睡。 隔日上午,魏紫吾是从马车上醒来的,便见这车厢宽大,布置得亦舒适,榻上铺竹席细腻光洁,壁桌摆着精致吃食与水,她的花茶枕甚至是自己的不云居里的。 她的手并没有被缚,好似完全不担心她逃走。魏紫吾迅速掀开车帘看外头的情形,却看见一个灰衣男子就在自己马车前不远处,那背影她认得——是她爹的人。 魏紫吾知道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她表哥肯定也放着人在这车队里。便装模作样的与慕容迟大吵大闹一番。已经走到这一步,她自然不会再提出返京。 慕容迟倒是没想到魏紫吾演起来也挺逼真的,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便向着西方行进,五月上旬的天气,已十分炎热。 车厢成日在太阳底下曝晒,虽然慕容迟给魏紫吾的车里放着冰盆,但也仍是热浪袭人。 魏紫吾想着,顾见绪倒的确是「体贴」她,连遇潋也叫她带上了。因而一到县城的客栈,遇潋便伺候自家姑娘浴身。 v第八章 魏紫吾换了条清爽的艾绿色薄绡裙子,来到长廊端的水缸前,用木瓢舀水亲手洗了杨梅,盛在璃碗中,捧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了房间,她便听到门从身后合拢,接着是上锁的声音,还有一道男子的嗓音:「魏二姑娘,别来无恙。」 魏紫吾转过身,看着背倚房门站着的黑衣男人,手中的杨梅险些打翻在地。 她这些天,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子。不敢想顾见邃若是知道她若是离京了,以那男人的个性,是不是会盛怒。但她没有想到,太子会这样快查到自己的行踪,更是本人亲自过来。 魏紫吾便露出微笑以示友好,道:「不过才几天没见而已,殿下何用这般正式的打招呼。」 太子唇角也绽着笑,却是冷笑:「不过‘才’几天?明明十一日了。我是每天都是数日子捱着过,看来魏二姑娘倒是觉得日子潇洒。还嫌过得慢。」 这个不开窍的小东西。他何尝没有借这一次的事,看看自己在魏紫吾心中占了多少比重的想法。虽然一切皆在掌控中,但她就这么跑了,果真就扔下他去辽西,仍旧叫他滋味难言。 太子看着魏紫吾的脸,刚洗过了澡,脸蛋倒是红得可爱。他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朝她走去。 魏紫吾退两步,后腰便抵到桌沿,太子取走她手中阻碍两人的杨梅碗,放在一旁桌上。他道:「我记得魏二姑娘说要报恩?敢情都是骗我的?你就是这样话也没有一句,就跑得远远的?」 魏紫吾觉得太子实在可怕,既然他都能追到这里,那一定已查到许多秘密,不知他是只晓得顾见绪在其中的作用?还是连她爹都知道了? 她谨慎地先打探对方的情况,问:「殿下……你是专程来找我?」 太子笑容便加深一些:「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正好我要去一趟关中定陵,亲自验视修缮的情况。这不就遇上你了?」 就这样巧?……魏紫吾当然不相信。不过,太子原来是奉命去验视定陵。关中是顾家的老家,亦是当年起兵争雄的大本营,顾氏群陵皆在关中。难怪等闲不离开京城的太子会出现在这里。 她想了想,解释道:「殿下,实则,我也是身不由己,被迫到此的……」 太子上下看看她:「是么?那我看你怎么悠闲自得,一点想逃走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像是要去你向往之地?」 魏紫吾无声张了张唇,才问:「殿下跟着我很久了?」 「也不算很久,一天罢。本来想立即救你。但看你和慕容迟有说有笑的,倒似很谈得来。」太子挑起的嘴角意味深长:「太子妃都不想当,想当吐谷浑王妃?」 哪里有说有笑了?就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魏紫吾觉得太子是故意找茬。她尴尬道:「真的不是。我这只是想放松他的警惕。」 「不是就好。」太子不再与她谈论这个问题,而是将眸光瞥向一旁,问:「杨梅看着不错,我渴得很,你喂我吃好么?」 魏紫吾正大方地点头,意识到太子说的是「喂」 他,表情微滞。 太子笑了笑,不说话,却用逼仄的目光催促着她。 「……」魏紫吾想了想那份契书,雪白的指尖捏着新鲜饱满的杨梅果,便往太子口中送。 太子还没咬到,杨梅果已滚落在地。太子合上微张的薄唇,含着深意看向魏紫吾。魏紫吾笑得尴尬,道:「我不是有意弄掉的。再喂殿下一次?」 男人却直接攥过她的手腕,咬了她的手指两下。 好痛啊。魏紫吾便听太子在她耳边低沉道:「不想吃杨梅,想吃你。」男人的手还抚她的脸。她顿时吓得动也不敢动。 久留此处终究不妥,太子便说:「现在就跟我走。」 魏紫吾点点头:「都已遇着殿下,那我自然是跟殿下走。」她知道,太子已找到她,那她便回不成辽西了。 太子便不慌不忙搂了魏紫吾的腰,带着她从另一侧的窗户轻跃而下。 太子住的是另一家客栈。魏紫吾注意看了看,太子带的人似乎并不多,而且一个侍女也没有,清一色的是男子。为了惩罚魏紫吾的偷跑,太子便让她临时充当侍女,照顾他的生活。 因此,魏紫吾正弯着腰为对方铺床。这位太子嫌客栈的席子太粗,侍从从车上拎了一卷南安贡竹席,太子便命她给他铺席子,还要打水来擦净。 魏紫吾想着,这点事倒没关系,只要不叫她伺候他洗澡就成。因此做得十分乐意。 太子洗澡倒的确没叫人伺候,自己便将自己收拾得清爽妥帖,他穿戴整齐了,从净室走出来,正好看到女孩挽起衣袖,认真擦着席子,弯腰低俯的曲线玲珑诱人,着实可爱。 太子依在门框上看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想到自己连看人擦个席子也能看得舍不得移开眼。沉默着挪步来到她身后,刚劲有力的手掌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但他的不轻不重,对魏紫吾来说已经很重了,她甚至将手撑在席子上,才没有因他突然的拍打跪到榻上。整个身体僵了一僵后,女孩随即站直身体转过来面对太子。 可对方本就站得近,这时再前逼一步,魏紫吾鼻尖快都触到对方胸膛上,被迫跌坐在榻上。 男人跟着便欺压上去,魏紫吾本就被他身体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偏他的嘴唇还要凑上来,抢夺她的空气。 魏紫吾被他压在榻上一番亲吻,她突然感到一痛,待他离开后,低头一看脸红如霞染,颈下的白皙处竟多了一枚红色印记,她声音带点哭腔,问:「这是什么啊?」 男人看着魏紫吾眉尖轻揪的模样,这样子就有点要哭要哭的,成亲之后她怎么办啊?这个小姑娘有时坚韧得很,有时又是个水做的小娇气包。到底才十五岁,太子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嘴上却道:「是对你的惩罚。」 说着,太子也不再欺负她,起身坐在床边,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魏紫吾环视这屋子,问:「殿下,你会给我单独要个房间吧?」 太子点点头:「早就给你定好了,就在隔壁。」和她一整晚在一个房间,他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魏紫吾这才松口气。 v第九章[09.13] 她知道,太子不问她为何与慕容迟在一起,说明对方至少知道顾见绪做了什么。 而对方见着她连安慰也未见安慰两句,一上来就是微微的嘲讽,则说明……他知道了自己是顺水推舟,另有打算,算不得被迫。顿时有那么些理亏了。 魏紫吾便道:「殿下,你是不是要我陪你去关中?」他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魏紫吾已做好陪他去一趟的准备。男人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不用,我让人送你回京。」 魏紫吾诧异看向对方。她随即就明白了,太子的关中之行看来并不简单,并非普通的验视定陵工程。查看定陵修缮成果只是幌子,暗中怕是有别的安排,这才是他定陵之行的关键。兴许……与军事力量有关,而且定然是他私人的兵力。担心她去了会发现端倪,所以不带她。 太子看看魏紫吾的表情,就知道她察觉出什么了,笑了笑道:「真是个敏感的小家伙。」 「对朝政是……」他在她耳边道:「别的时候也是。知不知道你刚刚被我亲过后的样子有多好看?」 「殿下……!」魏紫吾羞怒交加。 太子依然是笑,深深看着她。魏紫吾在对方目光中愣了愣,男人黑眸清澈幽深,懒散靠向床栏,笑容中带着让少女脸红心跳的魅力。他问:「很想和我一起去?」 魏紫吾摇头道:「不想。殿下是去办正事,我去万一影响到殿下就不好了。」 拒绝得干净利索,而且冠冕堂皇。太子翘起的嘴角微微下压,道:「怕影响我……还是你想借机跑去别的地方?比如去辽西找你爹。」 魏紫吾一怔,笑道:「殿下说笑了,有你的人跟着我,我能去什么地方。」 「这可说不准。万一你转身就联络上魏陵,把我的人甩掉,也并非是太困难的事。」 魏紫吾蹙眉,那他到底想要怎样?不是他自己先说要送她走。 太子便拉着她的手,沉吟片刻,道:「这么和你说吧。我们既然已经做过那样多亲密的事,我就得对你负责。六月的选秀你必须参加。」 魏紫吾眉蹙得更紧,道:「殿下没有必要为此而负责娶我,不必如此的。毕竟是我先为了我爹找你。」 「不用我负责?意思是,不管我亲你抱你,还是做更过分的,你都可以当成为了让傅予州北上做出的牺牲,并没有当成一回事。」 她还未回答。太子已缓缓问:「所以,哪怕换个男人,只要是为了救你爹,你都可以忍受他像我一样对你,是不是?」太子声音变得有些阴郁。他当然还是希望从魏紫吾找上他的最初,她对他就有那么一点不同于别人的感觉的。 魏紫吾想着怎样作答更好,沉默却被太子当成了默认,她朝旁边微微别开的脸更是被认为在躲避。少女很快被男人掐着腰调换了个方向,面对面地坐在他的腿上。 魏紫吾的双腿被迫夹在太子腰际,这个姿势让她感到难为情至极,下巴更是被他捏着,要她与他对视。太子道:「说话。」 她察觉到太子隐着愠意,出于对危险临近的自我保护,赶紧道:「不是的,只有太子殿下可以如此。」 「……」呵,太子眼神复杂看着魏紫吾,虽然这话明显有谎话成分,但听着的确是舒服。「那你便记住今日的话,只有我可以这样对你。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你解决不了的事,都要告诉我,而不是再去寻求别人的帮助,知道么?」 「知道。」她立即点头。 太子眉宇间的阴翳总算散了一些,便道:「那就是说,我们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魏紫吾抿了抿唇看他,太子现在的眼神深沉,仿佛她要是不承认与他两情相悦,他就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 魏紫吾便没有反对,顾见邃便继续道:「婼婼,像我们这样两情相悦的男女,自然是要成亲的。」 魏紫吾听到太子的嗓音一下就变得柔和:「所以,不要再想着往远处跑,你去哪里,我都会将你捉回来。你长大了。总不可能陪你爹一辈子。」 他又道:「而且,你还不知道,就在四天前,东突厥突然攻打云州,企图挥师南下。」 魏紫吾轻诧:「云州在河东,突厥攻打的是宁绩管辖的地方?」 太子听她喊宁绩的名字喊得熟稔自然,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跟宁绩倒是很熟。」 魏紫吾看看太子,斟酌道:「我们过去是邻居。」 太子扯扯嘴角。是邻居,而且是个喜欢爬隔壁侯府围墙的邻居。他不动声色唔了声,继续道:「这回东突厥并非小打小闹,而是纠集二十万大军,来势疾,你爹在前日也已发兵增援。和东突厥这一仗是迟早要打的,战火很可能沿袭北方疆界。」 魏紫吾一愣,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便听太子继续道:「因此,你如今不要北上的好。魏侯爷现在也不会希望你去辽西。万一你落到突厥人手中,你爹便得受制于人。」 他知道魏紫吾听了这个会更着急,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以你爹的本事,打下突厥不过是早晚的事。何况还有宁绩在。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做着这个太子,这一仗的粮草及一应军需,往北输送时都不会出错。段潜……也绝不会趁此机会取代你爹。」 魏紫吾知道,太子这话也算推心置腹了。以皇帝对她爹的忌惮,很可能借此机会动手脚,在她父亲打败东突厥之日,可能就是他父亲被段潜彻底取代之日。这样的风险的确不得不提防。 魏紫吾定定看着太子:「殿下要怎么保证……」 顾见邃轻轻抚着她浴后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的发丝:「和你成亲还不算保证?我总不会害自己的岳父。」 听到他说岳父两个字,魏紫吾这时也没有心思害羞,她知道,一旦她参加选秀,那时候到底是成为太子妃还是侧妃,就由不得她选择了。虽然太子几次说的是让她做太子妃,但连对她好了那样多年的表哥,都能让她作妾,何况是太子呢。她心中究竟是存了些阴影。更是没有真正将太子的话当真过。 直到这一刻,她才忍不住问:「殿下是真的打算娶我做正妃吗?」若只是一个妾室的父亲,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当然。」太子的声音如有魔力,有一种叫人信服的力量。 魏紫吾对他对视半晌,慢慢道:「殿下,那我便随你去定陵罢。」 太子知道,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嫁给他,这是变相答应做他妻子的意思。从前与她说了那样多次要她做太子妃,她也没有给过回应。太子此刻自是胸中激荡,他慢慢收紧抱着魏紫吾的手,感受她娇柔的身躯顺从地靠在自己怀中,道:「好。」 v第十章[09.13] 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等将魏紫吾送到隔壁房间以后,太子看着她入睡,方回到自己这间。便见石安静已引着一个人站在里面。 「慕容迟拜见殿下!」慕容迟撩起袍摆,虽是私下相见,行的却是跪礼。 他垂首看着太子由远而近的锦履,顾见邃穿着淡色轻衣,衣摆有银色穿枝瑞草纹隐现,行止皆是煊煊气度。从最初的接触,慕容迟就知道,假以时日,对方绝不会屈居任何人之下,因此,在几位皇子中,他投靠的是太子。 太子知道这是慕容迟表臣服忠心,将他扶起,道:「你我相交已久,无需如此见外。」 慕容迟站起道:「殿下,魏陵和英王的人现下都在找魏二姑娘。不过我已制造迹象,引着他们往南边去。」 太子颔首。慕容迟做事极为细致,他倒是省心。 慕容迟又道:「殿下这一趟出宫,要格外谨慎才是。」想趁着太子离京,暗中除掉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太子笑道:「放心。坐罢。」两人交谈一盏茶的功夫,慕容迟便悄悄离去。 而北边虽然开战,但太子和几位皇子早就到了适婚之龄,皇家最看重的便是子嗣,自然不会因为边关一场战役就停了选秀。 大燕自开国以来,后宫女子有的是礼聘、采选入宫的,也有进献、掠夺、籍没而来。比如太祖时最受宠的灵贵妃便是皇帝从弟弟那里抢走的。但是当今皇帝的后宫,因太后把持甚严,能成为妃嫔的只有礼聘、采选、异邦进献三种。 本就在京中的公侯大臣就不说了,外地的一方大员和书香望族,若是有心将女儿送进宫谋前程的,早早就已出发至京城,比如薛从悠。因此到了五月,最终参选的秀女名册已制出。 魏贵妃到了慈颐宫,笑盈盈将秀女名册交给太后过目。 太后目光掠过一遍,将名册放在桌上,道:「贵妃,哀家一直觉得你是个办事有分寸的,才将许多事交予你。哪里晓得,你如今也是越来越糊涂。」 太后语气平常,魏贵妃却笑容凝固,忙站起来道:「娘娘,我……」她迅速想了想:「可是这秀女名册出了问题?」 太后便也直言:「有些符合身份的臣女为何不在名册上,比如你的侄女魏紫吾?」 魏贵妃心下稍宽,她还以为太后疑心自己打压了别家姑娘,便道:「娘娘,咱们大燕的规矩,是已定亲的不参加选秀。紫吾她已定给肃国公府的宁绩,因而没有上名册。」 是的。魏贵妃不知儿子已将侄女送给慕容迟带走,尚在喜滋滋打着宁绩的主意。这也是顾见绪瞒着魏贵妃的原因,母子两人在对魏紫吾嫁人的问题上分歧严重,对顾见绪来说,他宁肯先将表妹藏起来一段时间,也不能接受她和宁绩成亲。 至于魏紫吾离京的事,侯府对外都声称凌夫人带着儿女去鹦鹉山避暑。魏贵妃也不疑有他。 太后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定给宁绩?交换庚帖了?」 这样一查便知的事,魏贵妃自是不敢在太后面前撒谎,道:「还没,但……」肃国公府世子夫人卢氏,对此态度有些含糊,兴许是宁家不同意要魏紫吾做媳妇儿,但宁绩本人又特别想要,这卢氏想拒绝又担心得罪儿子,便用「拖」字应对。魏贵妃一想起来还生气。 却已听太后道:「你好大的胆子!」 虽只有六个字,听在魏贵妃耳里却不啻于霹雳。魏贵妃也知道自己有徇私之嫌,但她之前觉得只要她说魏紫吾已定亲,以太后对自己历来的宽和,是不会多过问的,立即道:「娘娘息怒,是臣妾一时糊涂,下来就将紫吾加上去。娘娘看看可还有别的疏漏,臣妾一并更正。」 太后看看她,不再说话,只端了盛着鲜花熟水的瓷盏来饮。魏贵妃呼气也不敢大声了,直到太后轻轻摆手作了个要她退下的姿势,她才战战兢兢退出去。 魏贵妃心中难解,她已向太后禀过她有选周漓慧为儿媳的意思,那太后要魏紫吾参加选秀,莫非是……皇帝存了心思?但薛从悠前几天方结束和皇帝偷偷摸摸的日子于正式封了个才人,若是她的侄女又进宫侍奉皇帝,这…… 太子最终还是没有带魏紫吾去定陵,此处离西京已不远。他找了户农家让魏紫吾住下,留了大半高手守着她。 太子派人知会了魏陵,称不用担心魏紫吾安危,却没有告诉对方具体身在何处。 他自己花了三个日夜去西京。折回来后,太子与魏紫吾便一同往上京回去。 皇帝一家在各国使团离京后,便到玉峤行宫避暑,选秀也是在行宫举行。 因选秀原本定在气候宜人的二月,地点在皇城,现下改到酷热的六月,又在行宫,无论是气温还是行程,都给贵女们带来了不便。 但即使如此,贵女们却无人抱怨。因为公侯伯府和二品以上大员家的千金们,都被特赦住进行宫。住的是翠微宫、英章宫一带,虽然环境拥挤,但多了能看见皇子们的机会,大家皆是觉得克服克服便过去了。 女孩一多,总要争奇斗艳,而且喜欢谈论八卦。 这日傍晚闲聊,便有人小声道:「今日赵心楼在太子殿下面前中暑晕倒,不早不晚冲到殿下面前就倒了,这也真是巧啊。」 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却在心里暗叹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这样的热天,大家都穿得清凉,个个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且为了透气,领口也开得较低,可谓风光怡人,这般往殿下面前袅袅荏弱地一倒。可不就给殿下留下深刻印象了么。 若是殿下再顺手扶一扶,或者抱起来去寻太医,那可就太幸运了。不过,太子殿下今日可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绕开对方就走了。 又有人问:「你们说,紫吾难道不参加今次选秀么?明日就是选秀,她至今还没到行宫。」 周漓慧闻言发出一声嗤笑。 大家都看向她。在场不少人都知道,从上回温蜜生日和蹴鞠赛以后,魏紫吾和周漓慧的梁子可是结大了。 周漓慧傲然地扬着头,说:「兴许是某个人知道,她最多也就是做个侧妃,羞惭得躲起来不敢见人吧。」贵妃娘娘可是说了,英王殿下的正妃是她。等她做了魏紫吾的主母,看她怎么收拾她。 大家听到周漓慧这样意得志满的语气,知道她约莫已被内定为某个王爷的王妃了,便相互看看,都不再说话。 秦佩这时从外面走进来,说:「谁说紫吾没来,她今天已经到行宫了,住的是太后娘娘宫里。」 v第十一章[09.13] 周漓慧脸色瞬间变了,众女也神色略变,能住到太后身边,当然是荣耀。之前只有温蜜和萧令拂两个人,现在魏紫吾也去了,说明太后对她也是颇为喜爱的。 魏紫吾这时的确在太后的蕉云殿。 太后拉着她的手道:「这样多日不见,哀家都有些想念紫吾了。」太后说的是实话,魏紫吾身上有一种吸引力,她既不是乖巧型,也不是很善于奉迎,但就是让人觉得她的笑容和举止十分可人心。 魏紫吾便道:「我也很想念太后,但木丁缠人得紧,便在鹦鹉山多住了段时日。」实则她是被太子安排住在一处私馆,一直到今日,太子才将她送到行宫。 太后含笑点头:「嫁人之后,陪伴娘家人的时间就少了,哀家理解。不过,咱们女子总是要嫁到夫家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紫吾也不必感伤。以后若是想念你母亲,常召她进宫便是。」 这话就等于是说,魏紫吾是注定要进宫。她放在腿上的手微收了收,点头道:「娘娘,紫吾明白。」 太后突然又道:「前些日,太子告诉哀家,你们俩现在是两情相悦。」 魏紫吾的脸一下红得惊人,深深低下了头。她实在没想到太子居然连这些也要告诉太后。不过,自从她答应要嫁给太子,太子就跟变了个人似了,言行都是完全的正人君子,再也没有调戏过她,最多就是偶尔抱一会儿。她原本以为他会更加放肆的。 太后见魏紫吾羞成这样,倒是笑了笑。她看着对方,问:「是不是?」 魏紫吾脑袋轻点两下。 太后这下笑意更深,连接道好。只要魏紫吾能对太子好,那她就让太子得偿心愿。 宫人这时禀报萧令拂过来了。太后便叫对方进来,知道萧令拂有话要说,便道:「紫吾舟车劳顿,先去歇着罢。」 魏紫吾答是退下,萧令拂转头看了看魏紫吾的背影,心一横,道:「娘娘,不论正妃还是侧妃,令拂只想伴在太子殿下身边。」 太后微微蹙眉,其实萧令拂也算她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对方一直喜欢太子,出于对孙儿的爱护,她从前的确考虑过萧令拂做太子妃。 太后也知道萧令拂颇有心计,并非如她外表般温良,但对于后宫中的女人来说,心计并非坏事。可是现在,既然已决定要立魏紫吾为正妃,再将萧令拂放进太子的后院里,就不再合适了。 太后便道:「哀家知道了,总之,不能委屈你。」 到了第二日的选秀,住在宫外客栈的秀女们也都进宫了,齐整整排在吉芳殿里,听候叫名字,再去隔壁的正殿等待选看。 太后自是坐在主位,皇后与魏贵妃坐在两旁,皇帝倒没有来,以他如今的千帆阅尽,除非是美得惊为天人的,否则都不会太动心。而且总是将利益的考量放在第一位。 京城里的贵女品貌与风评如何,几个上位者心里多是有谱的,挑选得很快。地方上来的女孩,因为要陌生些,看得就慢。因此京城里的贵女们被放在前面选看。 魏紫吾和温蜜都被安排在头几个,早早就结束,回到蕉云殿休息了,免受炎夏中等待煎熬之苦。 温蜜的房间就住在魏紫吾隔壁,自然要相互串门。她们都被定下要入宫,现在等的就是安排给自己什么身份了。 温蜜道:「婼婼,你说我能不能做太子妃啊?」 魏紫吾听到这个问题,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她其实算是一步步落入太子设计的陷阱,也是在这最后关头,才知道太子妃可能是自己。她道:「阿蜜,其实……我觉得太子和你,不太合适。」 温蜜一听不高兴了:「这……怎么不合适了?难道你也觉得萧令拂比我更合适?」 「我不是说萧令拂比你合适,而是觉得,其实我们真的没必要死守着谁,比方说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英王,但现在也未必了。你不要过于执着地想做太子妃,否则若是失望,岂不是会难过。」 「可是,太子哥哥最好看啊。」温蜜又神秘道:「魏二,告诉你一个秘密,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子哥哥十多岁的时候……偷看过我洗澡!」 魏紫吾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反应一会儿才道:「不可能吧?太子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温蜜小脸微红,难得有点羞涩,道:「是真的。否则你当我为何这样想做太子妃呢。」 魏紫吾心中复杂难言,问:「你亲眼看到了偷看你的人是太子?」 温蜜愣了愣,说:「那倒没有,但我问了的,他说他是老三,说完后才跑掉了!」不过,温蜜倒也记得,那声音其实不太像太子平常的声音,那日应该是太子哥哥染风寒了。 温蜜又道:「魏二,除非是你做太子妃,否则我是不会服气的。」 魏紫吾正在努力挤着干笑,顾见绪却过来了。 温蜜便起身离开,让他们单独说话。 魏紫吾看到顾见绪时,倒是怔了一怔,她觉得对方简直像变了个人。 顾见绪最近的确改变颇大,整个人都沉郁许多。从下属向他禀报魏紫吾被人劫走开始,他就夙夜难安,那份颓靡连掩也掩饰不住。他当时极其后悔,不该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孩送出去,哪怕是暂时做戏也不该,他以为一切皆在控制,然而却横生变故。 顾见绪道:「婼婼。」 魏紫吾淡淡看顾见绪一眼,没有说话,也欲离开房间。 「婼婼!」顾见绪拦住她,沉声问:「是谁?太子还是顾见毓?」他知道魏紫吾这段时日压根不在鹦鹉山避暑,不知是被太子还是被顾见毓关起来了,但定然是时常被那个男人折腾,总归逃不过禁脔的命运。 魏紫吾道:「我听不懂殿下说什么。还请殿下自重。」 连表哥也不愿叫了?顾见绪道:「我还是会娶你的。婼婼,就算你被人碰过了,我也不介意。」 魏紫吾听得眉头揪起,只更为冷淡道:「殿下自重。请你出去!」 v第十二章[09.13] 顾见绪因怒意而呼吸粗重,道:「皇祖母她们都在前面,不会有人过来的。你让我看看,他这些日子都怎么对你了。」 魏紫吾觉得顾见绪的情绪已濒临失控的边缘,就要放声大喊,却被顾见绪一把捂住了嘴。她房间的门也被人从外带上。 她没有想到顾见绪已经疯狂到这样的地步,虽然极力抵抗,仍旧被对方紧紧按在床榻上。顾见绪用一条腿压住魏紫吾的大腿,微颤的手去剥她肩上的衣料。 房门这时被一脚踹开。饶是顾见绪反应再快,依然没有躲过来势疾烈的一拳。对方打的是额头,虽然顾见绪探手挡了一下,高大的身体依旧向一旁倒去。 他迅速站起来,抬手用手掌碾过自己的额角,红着眼看来人。顾见绪的身体因被彻底激怒而紧绷,他双拳收紧,一步步走向对方。 没有什么武功招式,两个盛怒得忘记理智的男人,像野兽的撕杀一样,纯粹是凭男性的本能和力量,厮打在一起。 顾见毓这上前就打的态度,像宣示所有权一般,让顾见绪以为这段时日囚困魏紫吾的人是对方。虽然顾见毓也并不冤枉,他的确早就两次出手掳人。 而顾见绪伏在魏紫吾身上的画面,更是不断在顾见毓脑中盘旋,反复刺激着他,让他只有想杀掉对方的冲动。 两个人出手的速度都极快,又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点也没有因为是亲兄弟而留情面,转瞬之间,分别已重重挨了对方一下。 魏紫吾坐起身来,因为在顾见绪扯开她的衣裳之前,顾见毓便闯了进来,因此她虽有些衣衫不整,却也没有曝露出不该被人看到的肌肤。 看着面前为她打起来的两个男人,魏紫吾惊讶一霎之后,背心发凉,一颗心如石坠平湖,不断下落。两个皇子为自己打成这样,她大致也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了。皇帝本就因她爹而对她不喜,而太后……定然也不会再同意她做太子妃。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沙哑,愤然道:「你们住手,别打了!」 声音虽算不上太大,但两个男人对魏紫吾的音色倒都是十分敏锐,竟是不约而同收了手,顾见绪来到她身边,试图再拉她:「跟我走。」 然而顾见绪的手还没有碰到魏紫吾,已被顾见毓拂开,男人挡在魏紫吾身前,眼里全是戾气:「谁准许你碰她。」 顾见绪看向顾见毓,怒极了反而笑出来,问:「老五——你又凭什么觊觎和强占我的未婚妻还理直气壮?」说着强行又要来拉魏紫吾。 顾见毓冷笑,互不相让的结果,自然是两个本就怒意未消的男人再一次打起来,这次两人都带上内力,从单纯地比拳头和力量变成武艺交锋。两个人都是内外家兼修的高手,这一打起来,更是如水泄地,便不是如先前那般轻易想收手便收手的。 魏紫吾见制止不住,便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后路。两兄弟这般打下去,惊动皇帝是必然的。 她目光一转,看见门口站着另一道男子的身影。 萧令拂这时不死心地继续扑到顾见邃身前,伸出手臂阻拦对方,泣声道:「殿下,两位王爷都失控了,求殿下别再淌这摊浑水,不要介入的好。」 太子眼神晦暗:「让开。」 萧令拂正要再说话,已被太子随手挡开,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温蜜跑过来看着这混乱的一幕,诧异得一时怔愣,发生什么事,她就到园中随意走了走,就闹出事情了? 但两位姑娘都很快被太子的人「请」进各自的房间里。尤其是萧令拂,已被石安静命人看管起来,不准她去向皇帝告密。 太子知道,今天的事皇帝迟早会知道,但至少要在他把有些话对太后说明白之后,才能让皇帝知道。 太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视线扫过另外两个斗得激烈的男人。片刻间已来到魏紫吾身旁,他蹲下身捡起魏紫吾先前挣扎中掉落的雪白珠绣履,为她穿在左脚上,将她从床上扶起,道:「走,先离开这里。」 魏紫吾看看太子,默不作声颔首。 顾见毓蕴含内力的一拳打中顾见绪的腹部,胸膛却也被对方狠狠砸中,巨大的冲击令两人各退几步,顾见毓的右臂刚好扫到檀架,架上的一对花觚掉落在云纹砖地面,瓷片飞溅的同时,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也正好拦了拦太子和魏紫吾离开的身影。 这碎裂声令两个越斗越狠的男人回神片晌,一齐看向一旁无声无息就想要带走魏紫吾的太子,眼中全是厉光。空气中顿时逼仄得迫人。 魏紫吾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以为对方两人会一起围攻太子。若是太子也与他们动起手来…… 然而太子嘴角的笑意比那两个神情冷郁的男人还要骇人,他紧握的指骨间发出喀喀声,声音阴鸷:「怎么,要找我打架?可以,到外面打,在这屋里打架,想害死她是不是。」 太子一字字说完,他强压在暴怒之下的冷静,倒是像有感染力一般,令对面两个男人的理智渐渐回笼一些。 太子说着看了看魏紫吾,谁能料到这么个小姑娘,却能引得向来利益至上、心如铁石的老二、老五忘乎所以地大打出手。 顾见绪和顾见毓也看向静静站在一旁,面容略显苍白的女孩,这时才真正后怕起来,若是皇帝知道这件事,对他们两个顶多就是小惩一番,而对魏紫吾,恐怕就不会轻饶了……先前的确是太过冲动。不过,若非是他们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面对这样能轻易将他们三兄弟蛊惑的女子,怕是这兄弟三人自己就先出手了断她的性命。 太子朝魏紫吾轻声道:「先随我去皇祖母寝殿那边,我让杜嬷嬷照顾你,这边屋里需要收拾一下。」 这一地的瓷器碎片,和被抽榻倒地的木架子,自然没法住人。 但这件事毕竟是顾见绪先引起的,太子森冷的目光看了顾见绪一眼,转身离去。 顾见绪和顾见毓想了想,终究是没有追上去,若是皇帝追究起来,能保住魏紫吾的人,的确只有太后。 将魏紫吾安置在太后的正殿里,杜嬷嬷接到太子的眼神示意,知道对方有话单独对魏紫吾说,便叫小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太子这一路没有说过话,这时才问她:「方才那瓷片到处溅,没有伤着你的脚吧?」 魏紫吾摇摇头。 太子道:「那你便先歇着,我要先去找皇祖母,别的我们回头再说。」 她想了想,看着太子的背影突然叫住对方,道:「如果殿下觉得我麻烦,可以不用娶我,只是请你帮帮我,放我出宫即可。」她也知道,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看到未婚妻引来今天的事。 v第十三章[09.13] 顾见邃望着门廊外树叶上闪烁的刺目阳光,微微眯眼,转过身问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嫌你麻烦?」 魏紫吾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带着一点轻微的赌气,道:「你在过来的路上都没有与我说过话,我知道你生气了。而且,殿下也不必再安慰我,就算太后仁慈,可能饶我一命,她也不会同意我再做太子妃。」 顾见邃缓步走回到她面前,定定看着她,道:「皇祖母不会改变主意,她只会觉得是老二、老五想坏我的好事。你放心,你只管像信任你爹魏峣一样信任我,我任何时候都不会嫌你麻烦。」 他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嘴唇轻轻贴在她盈着幽香的发间:「我知道顾见绪吓到你了。我之前没有提这个,是不希望你再多想。我先前也的确是生气,但不是在气你,只是对我自己还不能名正言顺地保护你而自责。」 魏紫吾这才抬起头,与他对视片刻,仔细分辨男人这话的真假,随即别开了目光。 他道:「你安安心心在这儿等着我就行。」 魏紫吾便在椅子上坐下,不多时,杜嬷嬷便亲手端着一个白瓷小碗,来到魏紫吾身旁,道:「这是太后早上的时候特地让给紫吾姑娘做的,彩豆雪胶团,冰镇过的,很好吃。姑娘尝尝。」 魏紫吾接过来,看看对方,道:「谢谢嬷嬷。」 杜嬷嬷笑了笑。 虽然太子尽力粉饰,但这样的动静,连魏紫吾房间里的器具也砸坏,皇帝不出意外的终究是知道了。皇帝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愠怒自不必提。 在选秀一结束,皇帝便找到了太后。大致讲述经过,便提出惩治魏紫吾,要太后定夺。 皇帝道:「因母后之前中意魏紫吾做太子妃。现在看来,是决计不可了,这样的女子,绝不能再留下性命。」 太后默默听完,问:「处置掉一个魏紫吾,改天若来个更美的又当如何?继续赐死?况且,皇帝不要忘记魏峣尚在北边抵御突厥,以魏峣的爱女如命,若叫他知道魏紫吾出事会如何?」 皇帝一听太后这话,就知道对方已决定要保下魏紫吾。不过魏峣那边的确会成为变数。便道:「儿没有忘记魏峣,可是,魏紫吾引得两个皇子为她大打出手,理智全无……过去那些美色祸国的例子,并不鲜见。」 「皇帝的意思,今日之事,起因错处全在魏紫吾一人?」太后慢慢笑了笑,道:「可依哀家看,此事倒也不能全怪魏紫吾。男人对美色没有抵抗力,便都怪到女子身上?」 「……」皇帝看看太后,嘴唇微动。 「只要不是魏紫吾故意去招惹皇子们,而是皇子自己觊觎美色。那她又何错之有?」 皇帝觉得太后也难得有这般糊涂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因为维护太子可以变得偏执,便道:「母后,但魏紫吾这样的女子存在于世,终究是祸患,只会引得他们几兄弟更为不和!」皇帝不敢用「自相残杀」几个字。 皇帝又道:「儿子最怕看到的……便是他们兄弟阋墙。」 太后倒是略牵了牵唇角,道:「皇帝也知道,是‘更为’不和。说明他们已不和在先,魏紫吾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激化。而之所以会令他们兄弟不和,都是因为嫡庶长幼还不够分明,皇帝给储君的地位尚不够稳固,让别的皇子怀有自己亦可能上位的想法。皇帝若真是不想看到兄弟阋墙,不是处置掉一个魏紫吾,而是该究其根源……」 皇帝沉默半晌,压下心头隐怒。制衡之道,是帝王立身立威的根基之一。太子暗中的势力早已脱离他的掌控,他的母后还觉得太子的权力不够大。 「那母后的意思……」皇帝问。 太后慢慢道:「从魏紫吾这件事,亦能说明太子身为储君,在处事上更为稳重周密。」顿了顿又道:「太子妃的事,便由我做主,依旧立魏紫吾做太子妃。至于老二、老五的王妃,皇帝可定。」 太后话虽如此,但皇帝知道他说了人选对方未必会同意,看太后这架势,老二、老五的婚事也是要一管到底,便试探道:「贵妃一直想为老二定下周漓慧,但儿觉得此女贤德不足,不若定下萧令拂。至于老五,就温蜜如何?」 太后唇边冷笑稍纵即逝,她刚刚才说太子的地位尚需更加稳固,皇帝接着便如此赐婚。一个是右丞相之女,一个是北衙六军统军之女,嫁给老二和老五?简直是惟恐太子过得安稳。 不过,太后也知道,皇帝提了两个儿子的婚事,她最多只能否定一个,总要留面子给皇帝。沉吟片刻,太后道:「皇后上回在说,薛家似是还想送个女儿过来,皇后也不容易,何况是皇帝收用了薛从悠,老五的正妃,便还是留给薛家女罢。今次,先给老五定个侧妃罢。」 皇帝沉默许久,终于道:「也好,就依母后之意。可是温蜜,温庆泽就这么一个女儿……」 太后道:「阿蜜是孩子心性,未必适合嫁到咱们顾家,可暂且放放,有合适的再……」顿了顿,突然又道:「老六即将年满十八,亦该封王选妃了。不若就将温蜜许给老六。」 谁都知道老六和太子好得非同一般,皇帝皱皱眉。他原本是想,若是温蜜不给老五,他便自己收下。皇帝有心反对,但心里转过别的念头,道:「也好。」 魏紫吾已回到自己房中,她靠在床边坐着,心里仍旧是打着鼓的。 别的秀女实则比魏紫吾更难捱,因为都太关心选秀结果。 就连魏贵妃和皇后,也一样不安。她们虽也选看了秀女,却没有最终的决定权。皇子们的婚事并非简单的传宗接代,很可能就改变了将来的权力格局。 皇帝与太后议定结果,很快就有内侍代笔圣旨,并将名单通知礼部。 等太后和皇帝步出内殿,魏贵妃和皇后赶紧迎了上去。 这时,四个未婚的皇子也都被召过来。太子、顾见绪、顾见毓、顾见擎,皆走入殿中,等着听旨。 魏贵妃和皇后一看顾见绪和顾见毓,两个英俊的儿子分别挂了彩,一个额头青了一块,一个下巴带着紫痕。都是一愣。谁胆子这样大,竟然敢打皇子?还一打打俩? 皇后心疼地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谁打的?」说着伸手欲触。顾见毓尴尬地偏头躲过。 魏贵妃也看着顾见绪皱眉,这打哪儿不好,偏要打脸! 太后看看这两个有亲娘疼的,又看看另一边两个没娘疼的,微叹口气。皇帝却是恨两人不争气,冷哼一声,这都要成亲了,还为别人的未婚妻斗成这样。 知子莫若母,魏贵妃和皇后心里很快都有谱了,无论顾见绪,还是顾见毓,平时都是自制力极强的,突然在同一天脸上带彩,必然是发生了互殴。能够引起自己儿子动手的人,除了魏紫吾,不做他想。 魏贵妃还好,知道儿子心里真正想要的还是表妹。毕竟是她拆散了这一对,见到顾见绪这样子,倒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却在心里诧异,难道顾见毓居然也喜欢她的婼婼?可惜,她知道得晚,否则一定得好好利用利用这点。 v第十四章[09.13] 皇后这边可就怨气翻腾了,当即在心里骂起了魏紫吾小贱人。上回下药居然都被她给躲过去。 皇帝看着两个儿子的脸,先前没见面还好,现下越看越气,索性喝道:「你们四个,跟朕出来。」 这是要聆听训示了,刚刚才走进来的皇子们,便又面无表情地一串走出去。 太后见儿子孙子都走了,也懒得陪皇后贵妃听旨,凤驾回蕉云殿。 魏贵妃便立即上前,问:「肖公公,旨意如何?」 肖梁道:「臣恭喜两位娘娘。」随即将与顾见绪、顾见毓有关的旨意传递一遍。 就魏贵妃而言,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她的儿子,竟是萧令拂做正妃、周漓慧做侧妃!这样的结果,简直让她大喜过望。她险些在皇后面前笑出声,极力控制着上翘的嘴角。 相较之下,皇后的脸色就难看了。虽然说的是正妃之位留给薛家女,但自从出了薛从悠的事,她便对母家的侄女不再那么热衷。幸而这侧妃是靖国公府家的五姑娘,也算稍微宽慰。 不过,魏贵妃与皇后同时关心道:「肖公公,那太子妃是何人?」 肖梁笑了笑,又道了句恭喜贵妃,答:「是魏紫吾姑娘。」 「谁?谁是太子妃?」魏贵妃想着八成是温蜜了,乍听这名字反应不过来,又问一遍。 肖梁便笑眯眯重复一遍:「是贵妃的侄女,魏紫吾姑娘。」 魏贵妃神情僵滞,似被一盆凉水浇身,连儿子要娶萧令拂的喜悦都一时忘记。 谁都知道太后最疼爱太子,太子的亲事,太后是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作梗的,那就是说,太子妃的人选即便不是太子主动提出,至少也经得太子同意。而以太子对魏家的不喜,却娶回魏家的女儿做正妃,其中原因不言自明——无非就是想得到这个姑娘本身。就是说,太子很可能是瞧上魏紫吾的容色,贪恋到不惜为此娶魏家女,魏贵妃心中涌出一团难以道明的烈火,整个身体也在不可抑止地轻颤。 皇后亦是疑云丛生,太子和魏紫吾是何时扯到一起的,皇上如此赐婚是个什么意思? 肖梁知道两位娘娘心思各异,便道:「臣便告退了,还得安排人去别处宣旨。」 今日天时已晚,贵女们都留在翠微宫,准备明日起早,乘着凉快归京,听到叫周漓慧、蒋衡接旨,便都来到了庭中看热闹。 周漓慧稍整发鬓和衣裙,与蒋衡来到庭院中央。便听那唱旨的宫人高声将圣旨宣读一遍。大家都听得清楚,周漓慧和蒋衡分别是英王和歧王的侧妃。 蒋衡已在谢恩接旨,周漓慧却还愣着……如何是侧妃,不会是她传旨传错了吧? 周漓慧昨日鄙夷魏紫吾只能做侧妃的神态语气,在场贵女都还记得清楚。这下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向她。 周漓慧好歹还未蠢到质疑圣旨的地步,她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谢完恩,便「激动」得阵阵低泣。这样的人,难怪做不了正妃。周漓慧的做派,立即引得周围发出低低的笑声。 一名贵女顺道向传旨公公打听了两句,几位皇子的正妃都是何人。 听闻太子妃竟是魏紫吾,在场的姑娘都安静了一瞬,接着便像炸开的锅一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出意外,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记得魏紫吾在去岁冬天回京的时候,大家还觉得魏家失势,她风光不如从前。谁曾想到才大半年,她的命运竟又青云直上。 魏紫吾、萧令拂、温蜜自然已在蕉云殿接了旨,同时有圣旨往三女家中去。 魏紫吾这时的心中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站在廊下,看着湛蓝无一丝彩云的天空,有不真实的感觉。 温蜜仅有瞬间的失落,之后便为太子高兴,好歹没叫萧令拂糟蹋了她的太子哥哥。 萧令拂接旨后一直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向来为人妥帖的她居然没有感谢传旨太监,便沉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定下太子妃,自然就是要筹办大婚。 太后早叫人合过了太子与魏紫吾的八字,接下来就是钦天监择选吉日,内侍监与礼部共同商议,拟出筹办和参与婚礼的官员、命妇、宫人的名单,每一个步骤都要精细,绝不能出一丝岔子。 太后急着抱曾孙,可不是急一两日了,太子大婚的一切资物,各局早就备下。就是太子妃的人未定,不知道吉服尺寸,因此嫁衣需要新作。 太后直接将魏紫吾叫来正殿,亲自看着针工局的人为魏紫吾量身材尺寸。 太后也不打算放魏紫吾回侯府,瞧瞧顾见绪和顾见毓为魏紫吾打架的这股劲儿,知道魏紫吾被定为了太子妃,定然是难以接受的。虽然各自都已定了亲,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枉顾礼法,暗中做些什么。还是放在身边,更放心些。 等针工局的人走了,太后便与魏紫吾说话:「原本,你出嫁,你爹是该回京的。但现在突厥入侵,魏都护恐怕也分身乏术……」 宫人突然来禀魏贵妃到了,太后便叫宣贵妃进殿。 魏紫吾听到姑母来了,心里倒是有些不安。太后轻轻捏了捏魏紫吾的手,示意她不必忧心。 魏贵妃一进殿就看到坐在太后身旁的魏紫吾,她现下才知道,难怪了……难怪太后突然变得这般喜爱魏紫吾,原来是爱屋及乌。 便笑着上前向太后行礼,魏紫吾也起身叫了姑姑,态度却因顾见绪今日的无礼有淡淡疏离。 魏贵妃便关切地太后询问关于太子和魏紫吾的婚事,想要主动承揽。 太后道:「不必了。贵妃手中要管的宫务繁杂,只需准备老二的婚礼即可,太子的婚礼,你就不必管了。哀家已指了敏喜负责。」敏喜负责,其实就是太后要亲自过问的意思。 魏贵妃掐掐手指,微笑是:「是,娘娘。」她原本是想借着如今掌管宫务,在太子的婚礼做些手脚。现在太后压根不让她插手,再想做什么,就难了。 她又道:「娘娘,臣妾想与婼婼说几句话。」 v第十五章[09.13] 说话时,魏贵妃目光自然地落到魏紫吾身上。看着这个从小宠到大的侄女,她心中百味杂陈。魏紫吾去岁冬天住在她宫中,她还见过对方沐浴时的场景,知道这个侄女实在是生得好。太子尝到个中好处,必然要更加迷恋的。 太后也没有不让人家两姑侄说话的道理。 魏紫吾便跟着魏贵妃走到庭外,来到一旁僻静的树荫下。魏贵妃看看她,道:「婼婼,你跟姑母说实话,太子强迫你的,是不是……」 魏紫吾微微抿唇,她既在太后面前承认与太子两情相悦,当然不能在别人面前否定。便道:「不是。殿下没有强迫我。」 魏贵妃蹙眉,魏紫吾虽这样回答,她却不信。她觉得魏紫吾不会这样容易喜欢上哪个男人,哪怕对方是顾见邃。又问:「那你与太子,是从你去找傅予州北上给你爹看病开始接触的?」 魏紫吾答:「是。」 这也不过半年刚过,太子真是好手段。魏贵妃慢慢笑了笑,道:「婼婼,既然你与太子有这个缘分,姑母也不会说什么。我自是希望你们夫妻和美。」 魏紫吾也知魏贵妃说的是客套话,对方憎恨太子已久,之前……还对她说过,打算对太子下药,让太子无法人事和诞育子嗣。 而现在魏紫吾要嫁给太子,姑侄两人再想起此事就不仅仅是尴尬了。 魏贵妃便道:「婼婼,从前姑姑说过的话,你都忘记罢。姑母也只是说的气话而已。既然是你嫁给太子……我自会劝诫你表哥歇了心思。」 歇了什么心思?自然是想当皇帝的心思。但魏紫吾也知这不可能,尤其是皇帝将萧令拂指给顾见绪做正妃。无非就是想要牵制太子罢了。 魏紫吾点头:「姑姑放心,我知道的。」若真说以前,实则魏峣和魏紫吾也是与太子对立的,也做过针对太子的事。而太子也命人打压折损过魏峣的人,恩恩怨怨难以理清。 现下身份变了,立场改变也是必然。尤其若等魏紫吾诞下顾见邃的嫡子,魏峣只能支持太子。 魏贵妃又爱怜道:「婼婼,原本有些话,是该你娘告诉你的,但你被留在宫里,恐怕太后这意思是,是要你一直住到大婚前夕。到时你回家匆忙,弟妹顾全得了这头,未必顾全得了那头。」 魏贵妃顿了顿,道:「我们女子,最紧要的便是爱惜自己的身子。太子是新婚,在……男女之事上怕也是不知轻重的,头回时,他若是只顾着自己不知足,你定要懂得拒绝,否则会弄伤。他若在婚前便想与你亲热,更是要拒了他……」 魏紫吾面皮腾起热浪:「姑姑,离钦天监定的吉时还有一月多,成亲还早着呢。」 别说对皇家,就是对稍讲规矩的大户人家,从定亲到成亲才一个半月,也是少有的赶。这还是太子强求的结果。 太子妃的一件吉服,金丝银线用的都是最上等,凤尾图案不仅是彩线织绕,还捻入孔雀翠羽,缀上的珠玉亦是精挑细选,从画样过粉、绣金工、还有珠绣,走针用料无不精而又精,即使是数名最熟练的绣工点上明烛日夜赶制,也需得这样久。 太子也清楚,他再心急,却也不能委屈了她一生只有一次的出嫁。 魏贵妃笑了笑,道:「个把月一晃就到了,这些事迟早都要讲的,早些告诉你知晓,没什么不好。万一太子克制不住,在婚前索要呢?」难道魏紫吾还抵挡得住对方不成。又道:「你还要记得,不仅来癸水的时候不能叫他碰,前后两日也最好不要,否则易生些妇人科的毛病,记住了么?」 若撇开夺嫡牵扯的险恶和魏贵妃的私欲不谈,魏贵妃身为魏紫吾的女性长辈,同她叮嘱夫妻之道正符合身份,魏紫吾也只能听着。毕竟皇帝与太后皆希望后宫和乐。 魏贵妃轻声道:「总之,那种事情,享受的都是男人,麻烦事儿都是留给女人。若是我们自个儿什么也不懂,是要遭罪的。」 魏紫吾低低道:「知道了,姑姑。」她几不可察地微皱了皱眉,虽知道不该,但仍是对那种事有些抵触。 魏贵妃还没离开,顾熙乐已过来蕉云殿,先给魏贵妃打了招呼,而后朝魏紫吾嘻嘻笑道:「哟,三嫂!」 魏贵妃目光微动,道:「熙乐来了,我便先回宫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们慢慢玩儿。」 送走魏贵妃。魏紫吾有意拉着脸道:「熙乐,你在胡乱喊什么,我和殿下还没成亲呢。下回你可别这样喊了。」 「小气!提前喊两声怎么了,反正都要喊的。」顾熙乐才不怕她的故作生气:「三嫂,三嫂,三嫂——」 她又道:「婼婼,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到底还是嫁到咱们家!」对顾熙乐来说,魏紫吾是她的二嫂还是三嫂,甚至是五嫂,都没差,反正只要能经常见到对方就成。 魏紫吾明白顾熙乐的意思,无奈笑了笑,捏捏她的手。 顾熙乐问:「不过,婼婼,二哥和五哥都有侧妃,为何三哥身为太子,却没有选侧妃?」她皇祖母最喜欢太子哥哥,没到底厚此薄彼啊。 魏紫吾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的确没有问。给太子选侧妃的事,太后不可能不提,想来是太子暂时不打算立侧妃? 萧令拂这时远远看着魏紫吾和顾熙乐,却也是在想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太子这一次没有立侧妃。她嫁给英王,却要有周漓慧这样的人做侧妃。 太后真是狠心。只要让她做了太子的侧妃,她未必不能先于魏紫吾有孕。但太后却连她最后一丝希望也抹杀。 偏偏这宫里如今谁都知道,魏紫吾可是太后的掌上宝,底下的宫人亦是有眼色的,对魏紫吾可比对萧令拂等人恭敬细致得多。萧令拂纵有伤心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如此忧伤内郁,短短两日,她竟生了场病,躺到床上…… 宫里一下要办这样多台婚礼,的确是捉襟见肘,便按照长幼秩序,便将顾见擎和温蜜的婚事往后推了推。 不过,这些天,这群即将嫁人的小姑娘倒是一个皇子都没有看到。 她们尚不知晓,在赐婚那日,因顾见绪与顾见毓斗殴,皇帝将四个皇子大骂一通后,便分派了事情,命他们各自回京去办,关键是要他们接下来的一个月不得出现在行宫,要他们都「冷静冷静」。 其实也就是不准这三个儿子见魏紫吾。不止太后担心,皇帝也不希望多生事端,究竟是几个儿子的大事。 而魏紫吾等几位准王妃、侧妃,都开始集中在鱼莲阁,接受大婚前的引教。 皇家的媳妇儿不是这样好当,规矩繁多,每年要参加皇家各种典礼祭祀活动也多。虽然贵女们大都从小学习过仪态,行走起坐的姿势颇为大方,但离王妃的标准,未必能叫上位者满意。为了让凤子龙孙们更妥帖,按照惯例,这些准王妃嫁人之前都是要进行特别调教的。 便有掌管王后等贵人礼仪的女史过来,负责教习这些准王妃。 v第十六章[09.19] 这女史名叫岳桐,三十多岁的年纪,是已逝的一代大儒洛生的女儿,在女子当中,属才华第一等的人物,谙熟宫规,为人更是严肃审慎。在岳桐面前,各位贵女自然都是规规矩矩的。 见魏紫吾一本正经的样子,周漓慧暗里翻了个白眼,不料却被岳女史看到,便将她叫到前头,训诫了一番,教她知晓尊卑,要周漓慧牢记太子妃远远尊贵过她,定要让她因「白眼」对魏紫吾道歉认错。 周漓慧先时瞧不怎么上女史,硬说自己没有翻白眼。最后被女史说得面红耳赤,不得不向魏紫吾行了礼,请求对方原谅。 魏紫吾看着周漓慧那副倒霉样儿,受了她的礼,倒是笑得颇为愉悦。 顾熙乐来看魏紫吾的时候,发现她们一个个坐得端整,比小时候入学还要认真,忍不住笑着跑掉了。 公主们当然不必受训,她们不是嫁人而是出降,婚后驸马想做什么还得先征求公主的同意,受训的反而是驸马们,那是反着来的。 这样一连受女史教习月余,周漓慧是最惨的,被金藤条打过两次手心。 不过魏紫吾和温蜜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个原就喜欢舒活筋骨。 在回蕉云殿的路上,温蜜道:「这一个月,我的屁股都从圆的坐成了扁的。」 「我也是。」魏紫吾点点头。 温蜜哼道:「萧令拂倒是聪明。一病病了这样久!」 「我听说,她以后会被岳女史专训。」 「真的?那就太好了!」温蜜笑起来:「不过,好歹是要回京,不用再上课了。」 因为太子大婚的婚礼要在京城举行,按照钦天监计算的时间,明日就该启程回京。 温蜜便问:「这都一个月没见到太子哥哥了,你是不是很想他啊?」 魏紫吾翘起嘴角,笑道:「还好。」 温蜜嘁了声,又小有感慨道:「我倒是有点像看看阿擎,他知道要娶我,也不知是个什么反应?说起来赐婚以后我还没见过他呢。感觉真有点像牛郎织女……」 魏紫吾看看温蜜,没有说话。 而被温蜜「惦记」的萧令拂这时却不是一个人。她躺在床上,站在不远处的顾见绪问她:「萧姑娘感觉好些了么?」 因为太后和皇帝明日就要起驾回京城,太子兄弟几人也被允许过来行宫。 而顾见绪一到行宫,魏贵妃便告诉他萧令拂病了,要他去探望。顾见绪自然要来。 萧令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心里却是不满的,这是魏紫吾她们下课的时候,顾见绪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她,抱着什么心思再明显不过。 果然,魏紫吾和温蜜慢慢溜达回蕉云殿自己的房间,便见到了从萧令拂房里走出来的顾见绪。 而自从下了赐婚的圣旨,名分就算定下。魏紫吾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害怕顾见绪。从前她的身份不足以自保,但现在是准太子妃,有礼制宗法在,顾见绪只要还想要皇位,就不敢再在明面上对她无礼。 顾见绪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一个月没有见的少女。魏紫吾没有什么表情,只同温蜜一样,淡淡叫了句殿下,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魏紫吾刚走进去,门就从她身后被关上,她随即感到自己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拂在她耳后:「我怎么听到有些人说,这一个月,也并不想我?」 魏紫吾微怔了怔,太子果然是好身手。 她当然是有想到他的。哪个女孩嫁人能无动于衷? 这些日子,魏紫吾想到太子竟真的要成为自己的丈夫,也不免觉得冥冥中命运的莫测。她最近时常梦到小时候,梦里总有清澈的阳光,笼罩在年少的太子身上,连他笑时眼睛微弯的弧度,也能清晰可见。 小的时候,顾见绪的确对她很好,她对太子也是真的既讨厌又害怕。那时的太子,虽然天资出众,功课是拔尖的,但性格行事却与现在迥异。皇帝为他简选幼军,他便时常带着一帮世家子弟在内校场和啸风苑散漫游荡,还打着出宫看外祖母的名号,在四方街 「长见识」。与从小就温文识礼的顾见绪相比,也有人私下认为顾见绪更适合做太子。 可她前几天竟奇异地梦到了,她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情景。 顾熙乐等几位公主挑选伴读那天,顾熙乐挑中魏紫吾后,便带着她到处炫耀。 在丽章湖畔,顾熙乐看到身穿白色锦衣,头戴明珠冠的少年,远远就认出是太子,自是兴奋地打招呼:「三哥,三哥你看——我也有伴读了,是我自己从很多小姐姐里面挑的!」又向魏紫吾介绍这是太子殿下。 魏紫吾便看向这个在内苑也能骑马的小少年,朝对方行礼参拜。她当然记不清对方当时的服饰了,脑海里却始终印着对方高高在上的冷淡表情。 太子骑在马上,策马来到她身边,略弯腰打量她,又对顾熙乐说:「她是姐姐?比你矮这么多。」似是觉得顾熙乐挑的伴读是个矮冬瓜。 顾家几兄妹都是从小就比同龄人长得高,但魏紫吾幼年身高普通,她是从十二岁时才猛地抽高,因此那时看起来是比顾熙乐还要矮那么一截。 魏紫吾从小都是被人夸可爱的,第一次听人说她太矮,心里也并不怎么开心。 「可是我一看就觉得最喜欢她!」顾熙乐又介绍:「三哥,她叫魏紫吾,是二哥的表妹!」 「唔,老二的表妹啊。」少年闻言多看了看这个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妹妹,那声音一听就在打坏主意。 不过太子也没有多作停留,留下这么一句后,便略一打马扬长而去了。 但因为只是个梦,她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是真实。 v第十七章[09.19] 魏紫吾腰上突然一痛,唤回她的走神,便见太子面色深沉问:「我抱着你,你都能想别的。看来没见着的时候,是更没有想我了?」 魏紫吾便说:「不是,我只是在想,殿下为何这样久都没有出现过……」 觉得久?那是好事。太子笑了笑:「父皇安排了些事,所以忙得久了些。」他还以为魏紫吾先前突然见到顾见绪,以致心神难定。终究与她有多年婚约的人是顾见绪。 听她这样问,便也不再追问,反正现在人是他的了,他有的是耐心。 魏紫吾这时却是在琢磨魏贵妃的事。 对于魏贵妃想暗算太子,她细想了想,倒是不担心的,太子这个人,只有他算计别人的,哪里轮到别人算计他。从前觉得太子可怕,现在换个立场看,倒是觉得他很令人安心。 魏贵妃掌宫这样多年,太子非但没有受其所害,反而成长为今日的羽翼丰满。想来除了对太后,太子的戒备心是对任何人都从未放下过的。 魏紫吾想起上回去关中定陵,他对她不也是防备着的么? 她便忍不住提出疑问:「殿下,你……有没有怀疑过我嫁给你的动机?」帝王家的人都多疑,太子难道从未有一丝疑心,她兴许是魏家的细作?朝中一定会有人这样想。 太子疑惑道:「什么动机?我们不是情投意合?听说后来皇祖母也问过你,你也承认了。」 魏紫吾怔了怔,知道他分明是故意这样说。她被岳女史这一个月训的,都险些忘记这一茬…… 太子又略弯唇角,声音意味深长:「而且就算是细作,这样美的女细作,我自然是收下了。」 男人说话的语气令魏紫吾面红耳赤,她看看太子,觉得这个人果然还是个坏的。偏偏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想来你也不是。」太子拉过她的手,道:「你这样的细作,怕是什么也打探不回去。」 太子又道:「北边有好消息过来。」太子知道魏紫吾在辽西生活了大半年,对东突厥的情况很是了解。便道:「侯爷带兵占领东突厥北浑城,又离间呼利的心腹归降,迫使其向阴山撤退,撤退中,未至阴山,呼利便在平河遭宁绩截击,损了四万兵,后在白道谷又被侯爷和段潜以犄角之势围剿,如今大势已去,已逃亡铁山方向。这下你该放心了。」 魏紫吾住在宫中,消息来源闭塞,她也不好主动向太后打听,闻言的确是安心许多,她点点头,想着以她爹的性格,定是要乘胜追击活俘捉呼利的,那段潜到底是掌握了一部分兵权?便说:「殿下,你答应过我,段潜不会取代我爹的……」 她担心的是皇帝下手。 太子将她拥入怀里:「那是当然。都到现在了,你还不信我?」 魏紫吾想了想,将头慢慢靠在太子胸膛上:「信。殿下对我很好,太后娘娘也很好。」 她很清楚,上次顾见绪和顾见毓打架,若不是太子和太后力保她,皇帝不知会怎样处罚她,何谈太子妃。人总是要在逆境时才能看清彼此的真面目。在父亲没有中毒受皇帝排挤之前,谁能料到她的表哥竟会想对她用强。 「还有一个人,你也要防备。」太子突然正色,眼底隐着寒芒:「在曲风峡和上元夜那晚想掳走你的人,都是老五。」又道:「不要以为他上次冲进来救你,便是个好的。老五比老二更喜欢玩阴的。」 那两次……居然是顾见毓?魏紫吾怔了怔,惊讶地看向太子,但只是一瞬,就已相信了他的话。不过,她觉得太子其实更狡猾,否则如何知道别人玩的是阴的还是阳的。 门外这时有宫人道:「紫吾姑娘,太后让你过去用晚膳。」 每天皆是如此的,下课后休息一会儿,便用晚膳。魏紫吾便说:「殿下要一起么?」 太子道:「好。」 顾见绪是来探萧令拂的病,而太子没有特别的理由,当然不好与魏紫吾出双入对。魏紫吾便先出了房间,过一阵太子才去房门。 魏紫吾同温蜜一起来到正殿,便在长廊里与过来给太后请安的顾见毓碰个正着。 长廊并不算宽,顾见毓在长廊中央站着不挪步,魏紫吾和温蜜当然不好忽略他就走过去。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 顾见毓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却牢牢攫着魏紫吾。 魏紫吾想起太子的话,心跳得极快,她没想到那个两次让她担惊受怕的男人,竟是从顾见绪手里救下她的顾见毓。她不敢想象顾见毓掳走她之后,是会将她关起来,还是会怎样。总之,她现在倒是庆幸自己被定为太子妃。 温蜜也知道岐王和英王因为魏紫吾打起来的事,但她怕魏紫吾尴尬,这段时日一直没提。陡然见顾见毓用这样的眼神看魏紫吾,也有些担心,便主动道:「五哥,阿擎过来行宫了么?」 顾见毓自然也知道温蜜被指给了顾见擎,便道:「来了,估计一会儿过来。」 「哦。」温蜜笑了笑。 被温蜜这样一打断,顾见毓又看魏紫吾一眼,便慢慢收回目光,再也没有看过对方。 魏紫吾按下心中起伏,想来岐王也不敢当着温蜜做什么,而且太子就在后面不远处,便也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顾见毓依然不让步,但魏紫吾想着已行过礼,便绕开对方与温蜜一同离去。 因有太后和皇帝的轮番敲打,这一夜倒是平静无波度过,隔日便由禁卫军护送,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启程回京。 钦天监根据各位皇子与皇妃的生辰八字算出吉时,太子大婚在英王大婚的前几日。业已临近,魏紫吾便被直接送回侯府待嫁。 纳彩宴是早在一月前就赐到魏家,婚礼三日前,皇家又赐下催妆礼,含太子妃的九翚四凤冠、吉服锦帔、流云飞鸾鎏金镜、雪娥脂粉、沐洗香膏等。太子派石冬诚亲自到侯府守着魏紫吾,有这老太监在,任何人闯侯府也不担心。 凌夫人守着对方试吉服,魏紫吾穿着这身艳红如火的嫁衣,愈加显得肌肤晶莹白嫩,满头青丝如漆。她一双灵动的眼睛纯黑干净,注视着凌夫人,问:「娘,我穿这个怎样?」 依然是那个自己捧在手心的娇柔少女,却多了几分陌生。凌夫人看着看着,泪水便流下来。魏紫吾见状忙安慰道:「娘,你别难过,太后娘娘说了,只要我想见你和木丁,随时都可以召你们进宫。」 v第十八章[09.19] 凌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用手帕捂捂眼,转身先出去了。 魏紫吾怔怔看着凌夫人的背影,她没有想到自己嫁人,她母亲竟难过成这样。 魏紫吾叫人帮自己换下嫁衣。其实,除了以后没有做姑娘时自由这一点,她对与太子成亲是没有什么抵触的。既然她以前能接受嫁给顾见绪,那现在便能接受嫁给顾见邃。更何况……太子是第一个真正与她亲密的男子,在魏紫吾心里多少有些不同。 离开不云居的凌夫人却是找到了魏陵,她擦掉眼泪,道:「魏陵,不如你带着婼婼走吧。将真相告诉她。做个局嫁祸到那岐王或是英王头上?」 魏陵沉默片刻:「夫人,太晚了,太子早就派石冬诚过来守着,这老太监的武功极高,姑娘走不掉的。何况,姑娘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丢下夫人和公子一走了之。」 凌夫人紧皱着眉:「可是,侯爷……」 「姑娘与太子成婚,未必就是坏事。」魏陵慢慢道。 凌夫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他居然这样说……他以前明明是最痛恨太子接近魏紫吾。 魏陵慢慢收紧双手,道:「我以前那样反对,是因为不相信太子真的会娶姑娘。但现在太子既是要娶姑娘做正妃,而非纳妾,未必没有真心。」 凌夫人微微不屑抿唇,男人的真心能管多久。她道:「皇家的男人就算真心也有限,英王是婼婼的亲表哥,尚为了那个位置背信弃义。婼婼那点手段,哪里够太子看的,若是他以后对婼婼不好……」 「可是,除非姑娘一辈子不嫁人,否则嫁给太子也并非就是坏事,至少太子能护得住姑娘。姑娘品性引人爱重,太子定然会对她好的。」 见魏陵这样说,凌夫人只好作罢。在大婚的前夜,凌夫人不得不教魏紫吾翻看小册子, 魏紫吾的眼睛往左瞟瞟,又往右看看,压根不敢往那图上放。 凌夫人也舍不得逼着魏紫吾看,便收起册子,命遇潋一起带进宫,只在口头粗略地教魏紫吾在大婚之夜如何应对太子。 魏紫吾红着脸听母亲道:「东宫有司寝,你们圆房时该怎样做,太子想来是谙熟的。届时参加喜宴的皇室宗亲众多,虽无人敢灌太子的酒,但太子在大喜之日,应会主动添杯。男子吃了酒,更易由着性子胡来。你……若实在不适,定要告诉他。虽则太子身份尊贵,但你是他的正妻,并非那些个以色侍人的妾室,适时规劝丈夫是可以的。」 她便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凌夫人这一点想的和魏贵妃一样,对着这么个天姿国色又冰清玉洁的少女,均觉得太子会把持不住。又絮絮说了几句,凌夫人想着魏紫吾明日会格外辛苦,便让她早早睡下。 为了看太子迎娶太子妃,一观未来帝后的风采,许多百姓天不亮就涌到街头等候,不过南衙军出动更早,前一晚便已将太子迎亲需途经的街道严密把持,将百姓统一拦在交叉的刀戟之后。侯府大门两旁甚至拉上明黄围幄。 魏紫吾也是天不亮便被叫起床,为她梳头的,是太后特地派来的两名姑姑,为了戴凤冠,两名姑姑将魏紫吾的长发梳作了花冠髻,往她白净的脸蛋匀着香粉胭脂。 魏紫吾看着镜子的自己。真正临近成亲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到紧张。毕竟这样重要的时刻,她最依赖的父亲却不在身边。 当看到盛装穿戴完毕的魏紫吾,两名姑姑皆在心里发出喟叹,论姿仪相貌,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当真是极为般配了。 一名姑姑便笑道:「吉时快到了,殿下亲自来迎亲,看到太子妃,心中一定欢喜。」 魏紫吾闻言,亦笑了笑。 顾见邃的确是要亲自迎亲,却是不会如普通新郎戴花骑马,而是按照仪制,乘坐皇太子的金辂车,从东和门出皇城,由仪仗与太常寺大乐开道,车后是礼赞官员、东宫亲卫、多名世家子弟组成的傧相队伍随侍。 迎亲队伍在吉时准时抵达弘恩侯府,礼赞官跪请太子降辂,至侯府内行了奠雁之礼。 太子又出府之后,魏紫吾这时亦受过醮戒,被簇拥着从府里走出。 宫人考虑到天气,为魏紫吾制作的吉服面料主要是丝绢与细纱,因此虽样式繁复,却难掩少女窈窕曼妙的身姿与优美的步态。 凤穿牡丹的裙幅迤逦漫过红毡。魏紫吾的发上金凤生辉,钿璎累累,珠滴剔透,即使她的正脸隐在一缕缕金丝流苏之后,看不真切,却忍不住叫人从她的身条和惊艳的侧脸,去想象掀起流苏后的面孔,是何等的殊色。 顾见邃从未见过魏紫吾做这样雍容庄重的装扮,以他的自制力,也盯着看了好一阵才舍得挪开视线。 而魏紫吾根本不敢去看太子的方向,直到被迎上四周挂着密珠帘的凤辇车,她才透过金缕流苏的缝隙,远远看向前方金辂车上端坐的男子身影。 礼赞官先引着顾见邃与魏紫吾去太仪殿殿前行了大礼,礼成之后,便请太子、太子妃入东宫。 魏紫吾记得她第一次来东宫时,这里给她的感觉是华贵而清冷。而今日,却是另一番景象,东宫到处悬挂着团喜缉珊瑚珠的喜牌,床榻铺陈簇新的日月龙凤寝被,石榴红般灼目,敬国公府文老夫人将被枕铺得整齐,红绡帐用一对篆凤金钩挂在床榻头尾,帐头垂挂玉璧。 魏紫吾坐在喜床上,想起她上回中了媚药,还在这床上躺过,脸上更红了一些。 太子接过宫人放在托盘里承上的金缕花嵌宝石的如意,在一众女宾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勾起垂落在魏紫吾面庞前的金流苏,搁在凤冠羽翅上。 魏紫吾的额心贴着一枚小巧圆状红宝,口脂嫣红,配上华美的凤冠,流光溢彩的霞帔吉服,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艳丽,恍若笼罩着一层光晕般,叫周围的女人也看得屏息片刻。 章蕴长公主回神后先笑道:「哟,母后到底是最疼太子啊。看到太子妃,怕是我们太子殿下都舍不得去前边宴宾了。」 这话引来一众年纪大的命妇低低的笑。因闹亲之仪本就是为了消除新人的紧张,因此笑一笑是无妨的,否则何人敢取笑太子,这兴许是一辈子唯一的机会。 众位女眷便也齐齐看向太子。 太子坦然接受长公主的打趣,面容带着淡淡笑意,墨缎似的长发束在玉冠中,吉服以纁红为主色,腰间束着同色龙首宝带,佩绶带玉环,完美的体格将吉服穿得卓然括挺,是一种如玉山般峻立的风度气势。 东宫的绿苒、芽露等宫人也在一旁候命。芽露偷看了太子几眼,只觉得对方难得穿如此鲜艳的颜色,太子本就生得俊美无俦,此刻唇角带笑,实是郎艳灼灼,叫人不可逼视。她顿时心跳如雷,不禁极为羡慕此刻坐在喜床上的太子妃。 大多数女宾则是感慨这一对新人当真是太得上天的恩宠。 v第十九章[09.19] 合卺酒也被呈了上来,两个玉杯之间缠着红线,相距极近,魏紫吾当众与太子喝合卺酒时,实在像是要亲吻一般。知道魏紫吾头冠重,倾过来吃力,太子便伸手扶了扶她的手臂,让她借把力。 这对新人生得好,这亲密的画面实在如诗画一般,倒是令许多年纪大的女宾也想起了自己成亲的时候。 太子的确是不想去宴宾了,但是可能的,离去前朝她一眨左眼,用口型告诉她:「等我。」 魏紫吾微微抿唇,也用口型回答:「知道了。」 大家也没胆留下太子闹洞房,见太后身边的杜嬷嬷又亲自在东宫照顾这位太子妃,知道太后急着抱曾孙,都怕耽搁了太子的时间,让他回东宫太晚,影响洞房。便也都告退。 太子和众位女宾离去,杜嬷嬷便关心地问魏紫吾:「太子妃饿么?」 魏紫吾的确是有些饿了,便象征性地吃了些杜嬷嬷端来的糕点。 魏紫吾这一等,等得有些久,虽然杜嬷嬷让她不用拘谨,身体斜斜靠在床栏,仍是坐得身体都有些僵硬,突然听到宫人喊话:「太子殿下回宫——」 魏紫吾一下坐直身体,手紧紧抓着裙幅,目光眨也不眨地看向门口。 东宫里到处是十二枝并蒂莲盏落地铜鎏金烛台,此时红烛高烧,映得魏紫吾紧张到称得上「提防」的表情,杜嬷嬷便笑了,安慰她道:「太子妃不必紧张,女子都是这般过来的。」 太子是被一群人送回来的,不过都只送到了东宫门口,就都识趣退下了,惟恐扰了殿下的洞房花烛夜。 唯一不识相的,只有喝得大醉的顾见衍一人。别人都走了,就他依旧跟着太子,嘴里反复道:「高…高兴!三弟,你成亲了,大…哥真高兴!」 实则在今日皇帝大宴皇亲重臣时,有心人便注意到,几个皇子都醉得厉害。尤其是顾见绪和顾见毓。 在宴上,顾见绪虽偶尔扯出笑意,但整双眼睛都是冰冷的,直到最后醉倒,合拢的双眼里也全是落寞和恨意。 有不少皇亲都清楚,这太子妃原先是许给英王的,英王有些唏嘘也能理解。而萧闻德看着顾见绪,更是心中连连冷笑。英王一口气将萧家和周家吃到嘴里,心里却还想着他的表妹。 顾见毓更是全程面无表情,不过岐王本就冷酷,倒也无人觉得有异。但皇帝却是心知肚明,看得连连皱眉。 话说回来,顾况见豫王没有停步的意思,在太子目光的暗示下,紧箍着豫王的肩,半拖半骗,强行带他离开了东宫。 魏紫吾见太子久不进屋,便来到窗边,从半掩的窗扇看出去。 初秋仍有仲夏情致,星月繁朗,天幕如缀珠玉,东宫的庭院更是灯火煌煌,如幻梦蜃景。空气中飘着早桂的清香。 魏紫吾远远看着星夜下一步步归来的太子,莫名有一种,她曾经历过这一幕的奇妙感觉。 只看太子行走的步伐,魏紫吾觉得他是没有醉的。跟随他的人都散了,修长身影在灯下显得冷冷清清。太子突然凝目看来,魏紫吾赶紧退回床榻。 顾见邃还没跨进屋,杜嬷嬷已命人去取来醒酒汤。她将瓷碗呈给魏紫吾,魏紫吾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杜嬷嬷要她谨记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想要缓一缓她的紧张。 魏紫吾便将瓷碗端给太子,道:「殿下请用醒酒汤。」 顾见邃捉住她纤丽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抬高,将唇凑到碗沿,大口灌下。 魏紫吾目光漫过太子的喉结,走得近了,她才发现太子着实喝了不少,酒气颇重。 顾见邃将空碗随手递给小宫女,一双晶珠似的黑眸噙着醉意,看向终于被他叼进窝里的女孩。 魏紫吾已沐浴更衣,脱掉绣金缭彩的吉服,现下穿的是一袭单薄红裙,色如春樱,熨帖细滑的丝织面料,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段。 以妻子的身份被他打量,还是第一次。魏紫吾只看着太子衣襟的刺绣,不与他灼人的视线相对,问:「殿下可要浴身?」 太子收回视线,答好。净室里玉池的水一直烧着,随时供太子沐浴。 杜嬷嬷已命宫人都退出去。魏紫吾一个人回到榻前,望着绡帐上的瓜瓞绵绵,她知道,接下来,便是要圆房了。她按了按似有东西要跳出来的心口处,密而翘的长睫不停颤动,如被风吹拂的蝶翼。 太子出来,见杜嬷嬷还守在殿中,略思索道:「嬷嬷也出去罢。」妃嫔为皇帝侍寝,都有宫人在旁候着。但他与魏紫吾都是头一次,还得摸索摸索,约莫都不习惯屋里还有第三个人看着。 杜嬷嬷答是,当着太子夫妇的面,在榻上铺好元帕,方退至殿门外,随时听着里面的动静。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男人的发冠已取下,鸦发漆漆,披散在身后,穿着白色衬袍,是她从未见过的慵懒随性。看着丝毫不似她这样紧张。 魏紫吾正要说话,已被太子一把抱起。他将她抛到榻上,强健的身躯欺压而上。她欲出口的话,亦被吞噬在绵密而激烈的亲吻中。魏紫吾下意识地便想挣脱,但想到这个人已是她的夫君,名正言顺,双手便垂放在身侧,改为紧紧抓住身下褥单。 顾见邃现在并不想听这张小嘴说话,只想吻她。他闭着双眼,在女孩口中恣意纠缠,魏紫吾尝到他唇间甘凉,两人紧贴的身躯却无比滚烫。 好不容易待他结束这个亲吻,魏紫吾眸中水泽滟滟。她觉得今晚要做的事情实在羞人,细细喘着气,与他商量:「殿下,可不可以将烛灭掉一些?」这样的灯火通明,与白昼无异。 顾见邃微微笑道:「婼婼不喜欢太亮,可以闭上眼睛。」他是要将她仔仔细细看个够的,光线昏暗怎么行?今夜还很长,再也不怕被人打搅。 魏紫吾有口难辨,她也知道,既然已嫁人了,便不能拒绝夫君合乎常理的要求。 顾见邃说完抬手一扯银钩,绡帐飘飘洒洒,轻柔垂落。寝殿里极为寂静,魏紫吾垂下头,听着对面传来脱衣裳的窸窣声,雪白的耳朵变得红透。 太子倾身向魏紫吾,她稍微躲避时,目光触到太子左臂的疤痕。 那是她用匕首扎进去的。伤痕已淡,但出现在尊贵的储君这副本该完美无瑕的身体上,就实是显眼了。 v第二十章[09.19] 魏紫吾神色滞了滞,忍不住问:「这疤痕为何还在?」以太子能寻到的伤药,要去掉这个疤痕很容易吧? 顾见邃循着她的视线看看左臂,道:「留着也没什么不好。」 魏紫吾不明白他这样回答的意思,他不会是特意要留给她看的吧?便回想起两年前她刺对方的那一幕。 猞猁的爪和牙都极为锋利,动作极快。当一惯听她话的猞猁突然挣脱绳索冲向太子,连她也以为太子至少会受伤。但太子当时微侧过身,一脚将袭击他的猛兽踹得撞到假山上,随即拔出匕首疾掠上前,既准又狠地刺入猞猁咽喉。若杀的不是她的大猫,她也要为太子展露的一连串漂亮身手叫好。 然而心爱的猞猁死状颇惨,令魏紫吾那一瞬失去理智,不止太子随身带着匕首防身,她也带着,抽出来就朝太子刺去,只是没料到居然能刺中他的手臂。 虽然她后来知道她的猞猁被下了药,随着狂性发作,很可能也会攻击她,但她也一直没有与太子道过歉。 现下想了想,魏紫吾便说:「殿下,我……那时,对不起你。」 顾见邃其实一点也不想在大婚的晚上讨论这种煞风景的话题,摸摸她的脑袋,道:「我先杀你的猞猁,你情急之下如此,也能够理解。」 因为太子轻柔的语调,魏紫吾心中流出暖意,然而这点暖意,转瞬即逝。 帐内响起的裂帛之声,令魏紫吾发出不可置信的轻呼,她哪里想得到,刚刚才温柔安慰她的男子,接着便如换了个人。 满堂明亮的烛光下,他定定看着她。 魏紫吾立即抬起双臂,相环掩在胸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也是有武艺的,但此时袒呈相对,才让她真正意识到两人体格和力量的对比悬殊至此。她在他面前实在纤细而羸弱。 魏紫吾的两只手腕被顾见邃强硬拉开,固定在她头两侧,让她完全地曝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两捧酥甜高耸的雪堆,细如春柳的腰肢,柔软得像是水做成。她躺在猩红的被褥间,像是烈焰中耀目的明珠。 恐怕没有男子能够无动于衷。尤其魏紫吾的眼神懵懂又无措,甚至充满畏惧,刺激着男人骨子里的侵略性。太子眸光幽暗,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 她见太子朝自己俯身而来,赶忙闭上双眼…… …… 听到寝殿内传来少女绵长的低呼,随即是喊痛的声音,杜嬷嬷知道,太子妃这身皮肉娇贵,在没适应之前,总是要吃点儿苦头的。 而太后之所以命她过来,是太后担心太子没有经验,难以成事。但皇家的规矩,大婚之夜必须圆房,开枝散叶。她在东宫这边,有什么事也好照看着。不过现下看来,殿下好歹是成了。 很快,魏紫吾的声音已然带上低泣。虽然那声音的确是有些可怜,但事关皇嗣,太子殿下的初次便如此勇猛,杜嬷嬷自然还是高兴的。 然而杜嬷嬷还在心里一个劲儿夸赞太子的时候,殿里已安静下来。魏紫吾还觉得痛,但太子已退了出去。 顾见邃看看少女,魏紫吾唇瓣急促翕张,眉间蹙起痛楚,长睫尚沾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实在惹人怜爱至极。 他刚刚尝到她的甘美甜腻,灭顶的快乐从尾椎直冲天灵,然而这样快便已断了。 这方面具体怎么回事,魏紫吾是一概不知。若魏紫吾嫁的是自己儿子,魏贵妃倒是会与她细讲一讲,但因对方是太子,魏贵妃便没有这个心情了,且她认为凌夫人总是会讲清楚些的。谁知凌夫人也压根没讲。 魏紫吾便张开眼,诧异地看了看他,以为他怜惜自己,这就结束了,长长舒了口气。便想要叫遇潋进来扶自己去浴身安歇了。 太子表情有微微怪异,虽然有专门负责这个的老嬷嬷讲过初回时间会短,但他没有想到所谓的短,竟然是这样短。太子自小可谓得天独厚,样样皆是天赋惊人,稍微的打击很快便调整过来。 顾见邃食髓知味,攥住魏紫吾的手腕,道:「婼婼……」 魏紫吾察觉出他的意图,身体立即紧绷,想挣开他的手,却挣不掉:「殿下……」 只是听她这样软绵绵地喊他,他便又起了兴,嗓音低哑说:「婼婼,我们再来一回。」 魏紫吾一听,立即摇头。她牢牢记着太子先前带给她的痛楚。她实是怕了那样伟硕的侵入,还有那仿佛钝刀子来回似的痛。虽然约莫就是大半盏茶的时间,咬牙强忍着亦能过去。但若是能不来第二回 ,自然是最好的。 而杜嬷嬷从前就伺候过先帝和太后安寝,早有经验,听到里头没了动静,知道太子第一回 已结束。 娶了这样美的太子妃,殿下今晚不知要闹多久的。杜嬷嬷担心再过两回,那元帕被蹂得不成样子,便在门外道:「殿下,先将元帕取了放边儿上罢。」 太子妃是未来国母,生下的嫡长子便是皇族再下一代继承人,血脉不容混淆,元帕是必然要验的。 魏紫吾这才知杜嬷嬷一直在门边听着,她方才还喊痛喊得那样大声,简直想将脸藏进一旁的被子里。但被子搁得远,她只好侧过身,转向另一边,不看太子而已。 太子抽出已被两人压皱的元帕,正要杜嬷嬷自己进来取。目光一瞥,却见那帕子上只有少许别的白色痕迹,并无落红。 顾见邃眼睫低垂,沉默片刻,慢慢看魏紫吾一眼。少女一脸羞怯,压根不敢看他。男人点了魏紫吾的穴,牵过薄被来,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朝她道:「等着我。」 魏紫吾眼前一暗。她怔了怔,她知道他要送元帕出去,却不知他为何要点穴,使她无法有任何动作。他是太子,如今又是她的丈夫,难道他还怕她跑掉不成?魏紫吾心中总觉有些不安。 太子捏着元帕下床,披了件外袍,来到多宝架旁,随手取下短剑,朝左手食指浅浅一划。想着顾见衍曾吟什么「落红如梅」的艳词,便象征性地沾了少许在上头。 清理了自己的血,又待帕上血迹干透,太子才来到门外,将元帕交给杜嬷嬷。 杜嬷嬷见太子肃着面容,以为他尚在为方才的时长懊恼,宽慰道:「殿下,男子初次皆是如此,殿下在其中已是甚勇。」 太子小时候,杜嬷嬷照料他极为用心,两人颇有情分,太子便嗯了声,道:「嬷嬷年纪大了,熬不住夜,这便回慈颐宫罢。」 顾见邃知道,杜嬷嬷过来东宫,最紧要的任务便是要带元帕向太后复命。杜嬷嬷一听「熬不住夜」几个字,知道太子果然还要与太子妃继续,心头一喜。 v第二十一章[09.24]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原就令无数人瞩目。一个有子嗣的储君,和一个没有子嗣的储君,政治砝码是全然不同的。这也是太后期盼太子早些给她添个小皇孙的原因。太后喜欢小家伙是一回事,更关键的还是为太子考虑。 杜嬷嬷便笑道:「无妨无妨。奴婢多谢殿下关怀,殿下请放心,偶尔一两晚,奴婢还熬得住。」她验了元帕,便命自己带来的小宫女保管好,依旧亲自守在外头。 杜嬷嬷坚持不走,太子也不可能逐她,便回到寝殿。 魏紫吾听到顾见邃的脚步声,明明两人方才已有过一次,但她心里却似更紧张。兴许是她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的缘故。感觉到太子的脚步停在床边,她的心也跟着揪紧。好在,身体已没有那样疼了。 眼前重现光明,魏紫吾以为他会立即为她解穴,谁知男人只是在榻边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她。魏紫吾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因为是侧着身体,背对太子,她甚至看不到太子是以怎样的眼神打量她,令魏紫吾感到尤为羞赧。 青丝散乱在少女玉腻柔滑的后背,顾见邃坐到床沿,伸手将发丝拂到她胸前,指尖触及她弧度优美的脊柱,引得她一阵战栗,她忍不住唤道:「殿下……你在做什么?」他为何沉默看她这样久……还不给她解开穴道。 太子闻言,手慢慢上滑,好歹是在她穴位上拂了拂。 魏紫吾能活动之后,便拉过丝被遮住自己,她转身看向太子,听到太子的声音毫无起伏问她:「方才,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他拿手指摩挲她幼嫩的下巴,观察她最细微的眼神和表情变化。 魏紫吾总觉得太子的眼神像猛兽盯着猎物,晦暗深沉,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比先前要更危险许多。她怔忪片刻,说:「失望什么?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她没好意思看自己的元帕,自然不明白太子的意思,他是在问她,拿他先前的表现,与她经历过的其他男人相较,是不是会很失望。 魏紫吾觉得太子的眼眸中阴影幢幢,蕴含杀意,这样冷酷的太子,与先前抚着她发顶说话的男子判若两人。魏紫吾不由打了个寒噤。可是……他想杀谁?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她么?不可能啊。若是想暗中杀她,对太子而言应当是易如反掌,那他为何还坚持要娶她? 魏紫吾的直觉没有错。太子的确只是稍作假想,便难以抑制心头翻涌的嗜杀之意。若是真有男人占有过她,他必定会嫉妒得发狂,不择手段也要杀了对方。 新娘若非完璧,洞房时总要掩饰一二的,宫里有这方面的手段。也有可能,是魏紫吾担心用手段容易弄巧成拙,索性什么也不粉饰,以更显纯真懵懂。不过,在先前过程中,她的表情和眼神皆没有作伪,生涩反应并不是装的。 但是,倘若连她自己也不知晓有人欺负过她呢?太子先是想起顾见绪,又想到顾见毓……眼里像结着寒冰。但这样的可能亦很小。 魏紫吾肩头一紧,已被紧紧箍进顾见邃怀里。 「殿下。」魏紫吾用手抵在他的胸膛,以防他沉默无言地便又要亲热,她想知道他异样的原因:「殿下,先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还叫殿下?」他轻易化解她双手的抗拒。 「嗥嗥哥哥?」她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这个,竟脱口而出。仿佛这样叫可以令她安心一些,她害怕他先前陡然而起的杀意。 「……」太子看看魏紫吾不安的神情,眸底深处的戾气渐渐消退,缓声道:「叫夫君。」 魏紫吾看着太子,慢慢道:「夫君。」声音虽轻,但甚为清晰。 太子轻抚她的背,说:「记得,我是你的丈夫,唯一可以亲近你的男人。」 她点点头,下一瞬被顾见邃搂着倒在榻间,他将她压制得丝毫无法稍动,哪怕对方没有她的丈夫这层身份,她也只能任他为所欲为。魏紫吾知道是拒绝不了太子的要求,便商量道:「那,殿下你记得轻些。若是还能再快些,便更好了。」 太子神情微妙:「婼婼的意思,是希望为夫越快越好?」 魏紫吾用力颔首,明眸转动,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望他这回时间比上回还短。 太子淡笑了笑,回应她的是一个亲吻。她并不知道,她叫人品尝起来有多甜美。 尽管方才有过一次,她依旧难以适应他,魏紫吾紧紧蹙起了眉。她一直在心里大致估掐着时间,上次的大半盏茶时间,应该是快到了,但男人压根没有停止的意思。 她起初还记得杜嬷嬷在门外,注意着尽量不作声,但未过多时,已是泪眼朦胧,婉转娇啼,早已忘记置身何处。再到后来,更是被撞得花枝乱颤,泣不成声,连目光也有些涣散。 在这样的狂风骤雨下,她这才知先前那回他的确是怜惜她,动作多有克制,而这一次,男人更像是恣意的掠夺。 太子的声音原就极为好听,尤其在这样的夜里,他喉间偶尔溢出的享受喘息,更是沉如琴弦低回。听着这样的声音,魏紫吾愈发面似火烧,她飞快瞟一眼对方,这一刻的太子半阖着眼,目光幽暗,墨发垂落在胸膛,是一副惊心动魄的蛊惑人心的画面。 魏紫吾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她向他求饶也无用,只能无助地合拢双眸。 连门外杜嬷嬷也觉得,实在太久了些,渐渐有些焦灼。虽说太后娘娘急着想看到小皇孙,可这……是不是也该提醒殿下应当有个度。不过,太子正值血气方刚,又是习武之人,偶尔为之,或是也没有大碍。可太子妃…… 听到里头太子终于叫「备水」,杜嬷嬷便叫了两个宫女,准备去搀扶太子妃。不料却是太子自己抱着人进了净室。 这时已近五更天了,魏紫吾已昏睡过去两次。 太子本要自己为魏紫吾清洗,杜嬷嬷惟恐太子在净室里还要胡闹,便请太子出去,她来侍奉太子妃。 太子同意让杜嬷嬷服侍,他本人却没有离开,披着个袍子在一边看着。 的确是肌肤娇嫩,杜嬷嬷看了看小姑娘身上的痕迹,也不禁心疼地皱了皱眉。 魏紫吾两个眼皮早就哭成桃红色,细长的眉始终轻拧,脸上全是委屈。她的头歪在池壁上,迷糊中道:「爹爹……」 太子看着魏紫吾,许久收回目光。 皇太子大婚第二日清晨,太子应着冕服,太子妃着翟衣,由女官请出东宫,至皇太后宫中侍奉。 太后一早便赐下懿旨,免了太子太子妃的侍奉礼。这件事,自然是帝后、魏贵妃、顾见绪与顾见毓等人全都知道了。 v第二十二章[09.24] 原本,应当是太子夫妇先去太后宫中,以玉盘盛腶修,奉以太后。接着还要去皇帝面前,奉以枣栗供皇帝食用。最后去皇后宫里,同样奉以腶修。 但太后都免了魏紫吾朝拜盥馈,皇帝皇后自然也免了。 虽然太后称是要礼佛,但大家暗里都明白,就是那么回事。不就是太子昨夜放纵了,太子妃起不来。太后体恤孙媳妇儿,便给予恩宠。 皇帝直摆头,只道太后太过宠溺太子。转念一想,这几年的太子克制自律太甚,简直冷静到不似个人了。就连上次顾见绪对魏紫吾鲁莽,他竟也能在控制局面的前提下,没有分毫失态。如今有个女人能令他这般,也好…… 皇后因为忌惮太后,从不插手东宫事务,如今魏紫吾成了太子妃,她惟恐太子与她清算旧账,自是更不敢为难魏紫吾。 皇后便将气都撒在薛从悠身上,谁知反倒给薛从悠气着。她便召来顾见毓,先随意问了别的,有意道:「听说了么,太子与太子妃这新婚可真是蜜里调油,太子妃初次侍寝,便连床也下不来。太后连太子妃的盥馈也给省了。」 顾见毓看皇后一眼,没有说话。皇后却明显感到顾见毓眼神阴晦,她便不再提魏紫吾,而是道:「这回你纳了蒋衡,也争点气,早些生个儿子出来。哪怕是庶子,也比没有的好。别落到太子与英王后头!」 又道:「至于正妃,薛家的女儿你想娶便娶,不想娶,我就另给你看一门好亲事,这点皇上也是同意了的,你父皇也不想委屈了你。」 发现顾见毓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在听,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皇后催促两声,顾见毓却已转身,拂袖而去。 而宿醉后醒来的顾见绪正在翊华宫,魏贵妃在与他说周家的事,听到内侍来禀,怒得险些将茶盏捏碎。 顾见绪冷笑,魏紫吾从小习着功夫,不是那些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太子怕是弄了一个晚上,才将她弄成这样。魏贵妃听了也是神色难言。 顾见绪便道:「婼婼被太子胁迫哄骗,以为他是个好的,结果呢?若换作是我,如何舍得这般待她。」又道:「现在北边大捷,舅舅尚大有作为,若非母妃执意要我娶周漓慧,婼婼又岂会受这等罪?」 魏贵妃看看顾见绪,这下倒是来怪她了?不对,应该是顾见绪一直在怪她。 魏贵妃冷冷哧了声,说得倒是好听。她那侄女实是天生的尤物,换了她这儿子,一朝心愿得偿,难道还能将表妹摆在帐里看一晚上?道:「你有空怪我,倒不如多想想,若是婼婼将你对她无礼的事告诉她爹,你要如何向你舅舅交代!」 顾见绪微微一怔,没有接话。魏贵妃这时还不知他假意将魏紫吾送出过。 魏贵妃又叹道:「唉,可怜的婼婼,我还特地与她说过该如何应对太子的,等晚些我去东宫看看她罢。」 可算是让她找到去东宫的机会。魏贵妃的不豫并不比顾见绪少,她一直都有谋划,可惜她的手压根伸不进东宫。魏紫吾嫁过去,倒是有了由头。 顾见绪看看魏贵妃,突然道:「你的冰心蛊,我拿走了。」 魏贵妃一愣:「你说什么?」他如何知道她有这东西? 顾见绪却是在审视魏贵妃的表情,慢慢说:「无论太子还是老五,我来对付就行,你往后别操心前朝这头。父皇命你重新掌宫,你便悉心侍奉皇祖母,把持好后廷,尽力往紧要位置安插自己人才是正理。」他这母妃太小瞧太子,她若真敢对太子下蛊,定然是还没得手便被发现,太子会让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允许魏贵妃对自己指手画脚,让他失去了表妹。 魏贵妃气得声音也变了:「谁准许你来安排我!到底谁是长辈,赶紧把东西还给我!」 顾见绪也只有对着魏紫吾才会失控,平淡说:「你那蛊苗已被从冰里取出来,死掉了。」魏贵妃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却已起身离去,留下魏贵妃心痛至极的低呼。 魏紫吾的确太累,醒来时,她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嫁人。这里是东宫,不是太后的采辉阁,也不是侯府不云居。 她立即想起来,大婚第二日是朝拜尊长并盥馈,第三日乃是庙见,至奉先殿祭拜先祖,第四日则是认亲礼。 可这天时,秋阳爽爽,窗纱外早就是明晃晃一片。魏紫吾立即就想起身,腰间突如其来的疼痛,倒是令向来身手敏捷的她动作一滞。低低嘶了一声。 早就守在帐外的遇清赶紧上前扶她,道:「姑娘,不用着急。太后娘娘已赐下懿旨,免了姑娘今日的朝拜盥馈。」 「该改口叫太子妃了。」遇潋提醒遇清。 魏紫吾微微思索,道:「那怎么能免。这样的大事,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遇清心道,就算到现在,姑娘你也还没睡到两个时辰呢。正要答话,已听一道男性声音:「我让她们不叫你。」 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东宫寝殿的男人,当然只有太子。 魏紫吾蓦地听到顾见邃的嗓音,立即想起昨晚他在她耳边说过的浑话,顿时双颊染红,其实她还没有做好再次见他的准备。 太子大婚有假期,不用理政,太子才见过精擅妇人科的聂医婆,便回来了。一干宫人皆向太子行礼,太子命所有人退下。 遇潋和遇清心里却不情愿,她们暗里是对太子不满的。两人都很清楚自家姑娘从未遭过这种罪,昨晚抽泣得嗓子都哑了。那老嬷嬷还不让她们伺候,两人也是今晨为自家姑娘盖被子,才见她露在中衣外的小半胸脯上痕迹密布。底下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被这位看起来光风霁月、衣冠楚楚的太子折腾成什么样。 太子的目光淡淡扫向杵着不动的遇潋和遇清,两人身体微微一颤,也只得退下。 顾见邃来到床边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注视着她。 魏紫吾对太子的感觉一直很复杂,经历昨夜后更甚。 魏紫吾发现,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太子尤其喜欢抱着她说话。因此,当她再一次落入对方怀中,她也并没有太多意外。 顾见邃将魏紫吾拥在怀里,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的僵硬,他知道是圆房一事,让她又有些怕他了。他想得到她想了太久,昨晚终于如愿以偿,着实是有些放纵自己。但她到底是第一次,因此生出些抵触也属正常。 魏紫吾现在的确害怕他。她还记得太子突然流露的不知从何而起的嗜杀之意,她根本不知自己哪里惹犯到了太子。后来,她被牢牢禁锢在他身下,承受对方仿佛无休无止的索要时,她甚至曾有一刻在想,太子娶她是不是就为折磨她。 当然,也只是那一刻赌气的想法而已。魏紫吾也知道,太子不可能拿太子妃的位置给他厌恶的人。 两个人都看向对方,太子在斟酌怎样哄她。魏紫吾则想到朝拜盥馈这样的大事竟耽搁了,便主动道:「殿下,你怎能不让遇潋她们叫醒我?」 v第二十三章[09.24] 太子不料她还在想这个,道:「昨晚你累着了,太后怜你,那你便多睡会儿亦无妨。过两天认亲礼再拜也是一样。」 魏紫吾道:「可是,过几天英王也要娶妻,这些事情,萧令拂肯定就不会耽搁的。我也不想叫人拿这些话来说我……我们俩。」 这个「我们俩」令太子一下便露出笑意。他嗅着她发间香气,缓缓道:「婼婼,你不需要跟她比。萧令拂就算起不来床,太后也不会特意为她赐下懿旨。」 意思是太后只会这样宠着她。魏紫吾没想到太子居然会这样说,恃宠而骄,哪里是他的作风,她诧异看着他。 太子看着魏紫吾张大的眼睛,略笑了笑,道:「这不算什么。将来,无论萧令拂还是别的女子,更无人能与你相比。有我在,太后下什么懿旨,你只管安心受着便是。」 魏紫吾一下便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说,等他登基之后,她会比现在更加自在…… 魏紫吾正在出神,发现他的手轻轻在她腰间滑动,以为他又起了心思,连忙按住他的手:「殿下……」现在可是大白天。 太子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好点没有,可有哪里需要再上药。」魏紫吾沐浴后先入睡,他也浴完后,回到榻上掀开她的衣裳细细看了,女孩这弱纤纤的一把腰,两侧的痕迹是最重的。 「不用,这些事情让遇潋来就可以了。」魏紫吾赶紧道。她没法这样快习惯让太子看她,尤其是白天。 「我也是跟着石总管学过些粗浅医理的,你把我当成太医便是。何况跟我有什么好害羞的?」顾见邃压低的声音与热气往她耳里钻:「婼婼先前睡着了,我看那里有些肿,还给你上药了。」 魏紫吾怔忪看向太子一本正经的脸。 她哪敢把太子当成太医使唤?抚在她腰间的手又开始游走,魏紫吾害怕太子又想要……便用两只手用力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她还有事情没弄清楚。 随后她看向顾见邃,道:「殿下,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魏紫吾的语调和神色,令太子立即猜到她想问什么。他知道她向来敏感,他那时的暴戾,虽然只在一念之间,还是叫她发觉了。还有他的那句话…… 太子便收回了手,道:「你说。」 「殿下可还记得,昨晚……在我们的第一回 结束之后,你突然问我,是不是对你很失望?这个失望是指什么?」 因为第一回 的时间不算长,魏紫吾那时意识尚清醒,不似后来被他折磨得浑浑噩噩,她仔细回想,终于记起来,男人真正有异样举止的最初,其实是在他看了她的元帕后,他突然将她点了穴,还用被子将她罩起来。 难道是元帕有问题?魏紫吾渐渐想到一个可能,身体亦冰凉下来,难道……上面没有落红?只有这个可能,才会让太子从之前的柔和变得陡然起了杀心罢。 但是,这也不对啊……她随即想到,如果元帕真的没有落红,那也应当是太子对她很失望,接着质疑她的贞洁,对她审问,甚至追究她整个魏家。为何他却反过来问她是不是对他失望?而且瞒着她这件事。 魏紫吾实在想不出头绪,便催促道:「你回答我,殿下。」 太子的确不好作答……其实那句话,从他问出来,他便后悔了。太子城府再重,但在面对心爱之人时,总也会有不能自制的时候。他终究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 「殿下……是不是我的元帕,没有落红?」事关性命,魏紫吾索性将猜疑问了出来。敢以非清白之身嫁给太子,若皇帝要追究,也够处死她了。 太子见魏紫吾这寻根问底的态度,知道她既生疑心,不与她说清,她心中难安,便道:「是没有。」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得到证实,魏紫吾脑中空白少顷。竟然真的是这样……可是为何如此,她明明没有与别人做过这种事。 「那,殿下看到元帕以后,起初的时候,是想杀……我么?」太子那时候的杀意果然不是她的误解。 察觉到怀里的小妻子身体越来越僵硬,太子轻叹口气:「我若想杀你,你还有命在这儿?」 「可是,那太后……岂不是已知道了?那太后为何不降罪,反而免了我的朝拜盥馈?」 「你该改口叫皇祖母了。」太子微微正色。 魏紫吾急得手颤,他却还纠结这些细节,但太子坚持,她只好道:「皇祖母为何不降罪?」以太后对太子的偏爱,不可能看到一张没有落红的元帕是这样的反应。 「不就是一点血么?谁还没有。」太子将自己左手食指尖递给她看:「放点出来,那帕子不就有红了?」 魏紫吾略反应一下太子的话,知道性命已无忧,心中悬石好歹是落地了。但是她却难以说清此刻的感觉,尤其是太子答得如此理所当然。 魏紫吾思索之后,没有问太子是不是怀疑过她。她觉得他大抵是有怀疑过的,但是他的第一反应是要保护她。魏紫吾并非不辨是非的人,手指微微收拢,道:「谢谢你帮我,殿下。」 太子并不喜欢魏紫吾谢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魏紫吾决定与太子说清楚,她毕竟已嫁给他。虽然初衷是为了换取他庇护她爹,但他们终究是做过真正的夫妻了。 她便又道:「殿下,虽然我过去因为立场的关系,的确对殿下耍过心眼,但是……我还不至于都与他人有私情了,还要处心积虑嫁给你。」 魏紫吾声音里有委屈,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又怎能瞒过太子。 顾见邃轻拍了拍魏紫吾的背。他费尽心思才娶到手,哪里舍得她刚嫁人便不开心,看着魏紫吾这自以为没有破绽的表情,他就知道她估计是又想她爹了,还是觉得爹是无条件最爱自己的。 太子低低道:「我知道,婼婼的人品和骨气我自是清楚的。是我,我处心积虑想娶你。」 「……」魏紫吾微嚅唇瓣,转头看看他。她原本是想接着说,若是殿下实在介怀她的清白,也可以休妻……但看着男子近在咫尺的面容,她却说不出口了。 魏紫吾眼眶突然有微微的红:「那,可是我的元帕为何会这样?」她还没有注意到,她这是只对魏峣才有的语气。就连对凌夫人也几乎没有。 她在心里回想自己的经历,在她爹病倒之前,顾见绪甚至没有摸过她的手。她从辽西回来之后,顾见绪也没有与她做过这事。难道是……夜泊瑶洲那次,顾见毓其实已经……只是她那时什么也不懂么? v第二十四章[09.24]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太子捏捏她的下巴,道:「待过些时候,我命人从旁打听打听。等傅予州回京,也可以问问,兴许这并非是每个姑娘皆会如此?」得避过他大婚的时间再打听。他定然会查清。 魏紫吾从不怀疑太子办事的谨慎可靠,便点点头。又问一遍:「你真的相信我?」 太子颔首。从他冷静之后观察她的各种生涩反应,就能肯定她是没有过别人的。至少,不是在她有意识的时候。 但魏紫吾还有疑问,便说:「可是殿下,你还是没回答我,对你是失望是指哪方面失望?」 「……」事关颜面,太子当然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婼婼,我已回答你那样多问题,你现在总该让我看看了罢。」 魏紫吾见太子今日是势必要看,想了想,答:「好。」 征得同意,他便将她平放在榻上。 直到他的手钻进她嫩黄色的湖丝中裙里,魏紫吾才发觉不对:「……殿下难道不是要看我的腰么?」她刚醒来,还没来得及打量自己,但腰是最不舒服的。太子的神色一派君子坦荡,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要看她的腰。 「是要看腰,但别的地方亦要查看。我今日问了聂医婆,她说像我们昨晚圆房那样长的时间,需得悉心照料太子妃才好。」 魏紫吾简直羞得无地自容,他竟去告诉别人他们圆房多久。然而她接着更是微怔,她没想到,他要查看的竟是那般难以启齿之处,下意识地立即并拢双腿,阻止顾见邃不规矩的手。 「殿下,不可以。」她现在身上还觉得被碾过似的,他再来两次,她会散架的…… 「婼婼,我真的只是看看。」这回魏紫吾的确是冤枉了太子,他再是尝到前所未有的甜头,也不至于这般饥渴。 那也不行。魏紫吾拼命摇头,道:「殿下为何不直接让聂婆婆过来?」 「聂医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经她点拨,我也算略知皮毛。」意思是我帮你看不逊于她。 魏紫吾还是摇头。见她始终不信,太子无奈,只好道:「那你的腿松一点,让我的手出来。」 魏紫吾的脸红透了,突然就觉得太子那只手滚烫得能将人灼伤一般,赶紧放开他。 「殿下,少詹事过来了。」石安静突然在外道。 太子便说:「我出去一会儿。」 魏紫吾巴不得他赶紧出去,点点头。 顾况见了太子便道:「殿下,方才得到消息,定北军已活捉呼利一家子,皇上多半会命魏侯爷或是宁绩都督回京献俘。」 太子颔首以示知晓。命魏峣回京献俘……这也是皇帝同意他娶魏紫吾的原因之一。 若非魏紫吾嫁人,魏峣现在是不可能回京的。定北军刚刚大败东突厥,还有突厥一众归降的残部需要安置。战利尚需分配,大军尚需调度,这个时候回京,实在容易让段潜有机可乘。 顾见邃回到寝殿,魏紫吾已又睡下。 这样快就睡着了?他俯身凑向闭着双眸的魏紫吾,越靠越近,对方睫羽轻颤,就是不张眼。顾见邃笑了笑,站直身体,道:「还打算与太子妃说说魏都护的事,居然又睡了,那便晚些罢。」 魏紫吾一听,不得不撑起身一把扯住对方衣袖:「殿下,我……你坐下说。」 顾见邃看看拽着自己袖口的小手,又慢悠悠看她一眼。 魏紫吾装作看不懂男人眼中的揶揄,等他坐下,主动问:「是我爹的什么消息?」她才到东宫,当然不能立即联系魏陵。这也是她之前不想嫁进宫里的原因。 顾见邃说:「你爹活捉呼利,有可能会回京献俘。」 魏紫吾微愣后说:「殿下,你能不能向皇上建言,不指我爹回京献俘,不是还有宁绩和段潜么?」 顾见邃道:「你以为你嫁人这样的大事,若非恰逢东突厥举兵,你爹能不赶回京?」 魏紫吾也知道她爹约莫早就想回京看她,但她实在担心魏峣的身体。而且那个向她爹下毒之人,还隐藏在迷雾后,万一又伺机动手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魏紫吾想起上元节前那一晚,皇帝曾在飞来烟渚单独召见她,一曲《将军令》将皇帝对她爹的忌惮之心表露无遗。若是没有东突厥这件事还好,正因为与东突厥这一仗赢得利落漂亮。狡兔死,走狗烹,魏紫吾才更忧心。说起来是回京献俘,但真正等待她爹的会是什么,她不知道…… 魏紫吾道:「可是,我爹的身体原就余毒未清,十分虚弱,指挥作战又极耗心神,这刚刚才结束大战,便让他入京献俘,他哪里还能禁得住长途跋涉?也不知他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顾见邃宽慰说:「你爹的身体没有你想的那样弱。而且傅予州会跟着他上京。」 魏紫吾却是坚持:「殿下,我真的很担心我爹,你能不能跟皇上说说看?」虽然魏紫吾也很想看到父亲,但哪有父亲的安全重要。除了求助太子,如今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顾见邃注视她片刻,道:「好,我试试。」 魏紫吾朝他笑:「多谢殿下。」 太子亲了亲她微翘的唇角,道:「你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再睡会儿。」 「那殿下你呢?」 「我去书房处理点事。」尽管太子昨晚也未睡,但他没有白日里歇息的习惯。 魏紫吾点点头,可她想着父亲的事,这下却睡不着了。绿苒点了助眠的合息香,魏紫吾这一睡便过了晌午,她醒来后喝了些甜粥,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贵妃在东宫外,要见太子妃。」 v第二十五章[09.24] 太后和皇帝都爱看合家欢,至少明面上要一团和气。连皇后和魏贵妃这两个恨极对方的女人都得相互容忍,魏紫吾自然不能与贵妃撕破脸。因尚未穿好外裳,便说:「请贵妃进来。」 魏贵妃亦是第一次到东宫,尤其是进太子的寝殿,目光不着痕迹在殿内流连。很快,她的视线落在披着一身魏紫吾身上。 不知是不是魏贵妃的先入为主,她总觉得今天的魏紫吾看着便格外娇弱,仿佛一朵清露璀澈的牡丹,带着被雨泽滋润过的痕迹。那脸庞白嫩透红,露在外边的肌肤如玉莹洁,就连她一个女人看了,都有种想要试试这清灵少女是否一揉就要碎掉的感觉,惹来太子如此不知节制,太正常不过。 魏贵妃目光再扫到那张喜床,脑子里自然地就浮现出太子与魏紫吾纠缠的画面,不免皱了皱眉。 魏紫吾先打招呼道:「姑姑。」 魏贵妃闻声回过神:「婼婼方才刚起身?」 魏紫吾的沉默等于是默认了。 「太子实在没个轻重。」魏贵妃心疼道:「也不知怜惜新妇,实是个不会疼人的。」 魏紫吾闻言有些尴尬。但她知道,若是凌夫人此刻见到她,约莫也会说这样的话。但现在她与魏贵妃、顾见绪的关系有变,魏贵妃说这话,其实已不再合适。便不做声。 「来,让姑母看看。」魏贵妃想也想得到,魏紫吾昨晚定然吃了苦头。宫里当然不可能教授太子殿下如何取悦女子,既然叫侍寝,那自是妃嫔服侍取悦君王和皇子们。 魏紫吾赶紧按住魏贵妃要来掀她衣襟的手,侧身避开,惟恐对方看到什么,道:「我无事的,姑姑。」 这显然已是疏离了,若是从前的魏紫吾,绝不会如此。魏贵妃只得收回手,说:「你表哥今日亦从宫中搬去了英王府。」又叹道:「婼婼,若是你表哥之前有言行失当之处,希望你可以原谅他。他也是太在乎你的缘故……」 「姑姑。」魏紫吾霍然站起,冷声道:「不论我与表哥过去是不是有过婚约,但我现下已与太子成亲,你就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魏贵妃一怔,见魏紫吾态度坚定,安抚道:「好,好。姑母也只是私底下道两句。婼婼既不喜欢听,我以后都不会再说。」 这样的对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冷了许多。 魏贵妃又道:「我私底下听说,绿苒从前颇得太子宠爱,你需多注意着她,虽说太子定然是赐着避子汤的,但这种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可不能让她有孕在前头。」 魏紫吾看看对方,收回目光,答:「知道了。」 魏贵妃也觉得魏紫吾语调清冷,带着提防,又坐了坐,便起身离开,魏紫吾自然得相送。 出去到了廊下,魏贵妃倒是没料到,竟会与太子迎头撞上,她心下疾跳。 顾见邃眯了眯眼,眼底似含冰霜,并不说话,只俯视着魏贵妃,毫不掩饰对她出现在东宫的不欢迎。 魏贵妃倒是忽而朝太子笑了笑,自然亦是冷笑。她还不至于现在就曝露自己的心思。 魏紫吾不希望两人起冲突,便略提高声音道:「姑母慢走。」 魏贵妃拍拍魏紫吾的手背,转身便走了。 魏紫吾有意对魏贵妃露出疏离之态,正是希望对方以后少来东宫。有些关系,既然没法直接拿刀子斩断,那只好让它变淡。 从前是由不得她选,魏贵妃与她父亲是亲姐弟,魏家只能站在英王的船上。但这一年多来变故迭生,她更是已嫁给太子,立场自然随之改变。 太子倒是没对魏紫吾说以后不准魏贵妃再来之类的话,只道:「父皇有召,我要离开一趟。你若需要什么,只管告诉石总管。」 魏紫吾点头:「殿下去罢。」他还特意告诉她?魏紫吾觉得,他除了在那事上,其实对她已十分体贴了。 虽说太子是放着假,但皇帝的旨意来了,当然得去。 太子抵达皇帝书房,皇帝正在阅折子,见太子到了,便让他坐。 皇帝道:「承递所的事你办得很好。朕刚刚看了兵部报来的进度,不出两月,承递所便能单独形成格局。」 太子婚前那一个月,皇帝命他不得出现在行宫,正是在忙着这头。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微妙,有些事情,皇帝不想太子介入,可也有一些事,太子若彻底抽手,又惟恐伤及朝政根柢。因此,皇帝在压制太子权力这件事上,也小心掌握着度。但是,正因为不知不觉中,太子已让皇帝感到如此棘手,才更让称孤道寡、应站在唯一巅峰上的皇帝越发心惊。 太子只淡淡应了声,他知道皇帝绝不是为此事找他过来。这个时候召他,多半是说魏峣的事。 皇帝稍顿,道:「朕今日特地叫你过来,是想说说关于魏峣。下一步该如何安置魏峣,朕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他现在与你多了一层关系。」 「父皇所言的安置是指……?」 皇帝道:「东突厥虽已灭,但守土不比攻城轻易,是要在东突厥一带专设都护府,还是一并划归定北大都护府管辖?这都得尽快议定。」 太子道:「儿臣以为,东突厥仅此一战,所剩以妇孺居多,需得休养生息甚久,无需专设都护府。」 皇帝颔首,问:「可若是划入定北大都护府,那么谁来任大都护?还是魏峣么?」他停了停:「魏峣原就军功彪炳,此番再加一功,又做了你的岳父。且如此年轻,若是定北都护府的兵力再壮大,继续交由魏峣掌握,怕是在武将中的影响无人可及……你也算行一望十,就没有考虑过,魏峣这些个拥兵自重的武将,若是不加以约束,在将来会越来越难以把控么?」 太子自然是考虑过的,却不能当着皇帝说。他道:「魏紫吾既已嫁给儿臣,对魏峣便是最好的牵制。」 皇帝面容渐沉,他分析利害,太子却仅凭姻亲关系,对魏峣轻描淡写。这并不是太子的行事风格。 「你应当知晓,一个合格的天子,无论娶一个女子,或是纳一个女子,都是巩固社稷的手段。」皇帝慢慢道:「女人而已,可以宠爱,但绝不可以为了她们动摇心志。」 太子目光微动,道:「儿臣知晓。」 v第二十六章[09.28] 皇帝缓缓道:「那朕若是下旨命魏峣回京献俘,你认为如何?」 「儿臣以为,不如将决定权交由魏峣自己。」太子道:「不过,魏峣刚获得大捷,若是在回京献俘的路上出了事,怕是会被西突厥或是有心人利用这一点。且禽困覆车,何况是魏峣,以魏峣的精明,不会不知道此时入京等于入困局,上京前必然会有周密筹谋。若真被逼至绝境,他会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准。望父皇三思……」 皇帝打量着太子,半晌没有再说话。 魏紫吾虽是睡到日上三竿,但起床后,接下来要忙的事便多了。 首先便是要认人。此时,东宫品阶较高的宫人都鸦雀无声立成一排,站在魏紫吾的面前。从石冬诚打头起,宫人一一自报名号。 众人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看到连石冬诚这东宫总管亦对太子妃如此尊敬,就知这位太子妃绝非摆设,而是在太子心中分量颇重。 魏紫吾记性很好,看一遍下来,倒是将人都记住了。等众人拜见完太子妃,宫人便将新入私库的资物单子呈给魏紫吾过目。太子专为她设了个私库,放她的嫁妆和大婚所得的赏赐与贺礼。 别的东西大都入库,但魏紫吾的应季衣裙、日常用度之物当然不可能入库,太子也专门为她腾出了地方。魏紫吾对完单子,便去西阁看自己的衣物摆放得如何。 路过太子的衣饰隔间,魏紫吾看到绿苒正带着小宫女在里面,绿苒正在摆放太子的一双云纹缉珠锦靴,白皙的指尖轻抚过靴面,脸上是一丝不苟的细致。 魏紫吾便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绿苒。魏紫吾难得这般上上下下地看一个人,就连薛从悠曾经被传得有多美,她见了面也没有多注意。 这个绿苒眉眼清丽,身段婀娜,看着倒是十分悦目。 绿苒一看太子妃站在屋外看自己,倒是一怔,连忙出来见礼:「绿苒见过太子妃娘娘。」 魏紫吾点点头:「殿下的衣物都是你在负责么?」 绿苒答:「是的,娘娘。」这本是司仪的事,但石冬诚见绿苒心细手巧,话也少,太子相对也比较喜欢她在身边伺候。便让她以司寝的身份分了些司仪的事。 绿苒觉得太子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有点久,越发恭顺地垂着眉目。绿苒也知道,太子定然是很喜欢太子妃。原本东宫里有太子妃单独的住处,但太子却让太子妃住进了他的寝殿。太子是不允许自己的地方有闲杂之物的,却唯独不介意太子妃的东西占他的地方。 加之昨晚上,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圆房后,那换下来的褥单已狼藉得不成样子。绿苒身为司寝,是受嬷嬷专训过的,本就是为了引导皇子们的房中事,因此她虽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听得多懂得也就多。只从昨晚,殿下有多迷恋太子妃便可见一斑。 绿苒以前也是疑惑的,殿下为何不碰自己,直到见了这位太子妃,她大抵也知道了是什么原因…… 魏紫吾不知绿苒心里已转了数个念头,只觉得这个绿苒倒是个沉着的,不似许多人的心浮气躁,便说:「我只随意问问,你继续忙罢。」 绿苒略松口气,道:「是,娘娘。」 待顾见邃回到东宫,魏紫吾已用过晚膳。一见到他,便问:「殿下用过晚膳了么?」 太子道:「已在父皇那边用过。」又说:「今日我与父皇说了,是否入京献俘,看你爹的身体状况。婼婼,若是你爹自己亦想进京,你是阻止不了的。」 「我知道,多谢殿下。」魏紫吾并非天真之人,太子能说服皇帝不下旨,已属不易。下午她便已写信让遇清带去给魏陵,让魏陵寄往辽西。 「还疼吗?」太子忽问。 魏紫吾微愣,他怎又在问这个了? 太子的眼睛深邃而明亮,魏紫吾避开与他对视,视线下移,刚好落在他的嘴唇,男人的薄唇润泽,唇角微微上翘,线条秀美而清晰,是一种淡薄的红。 魏紫吾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他的双唇是如何落在她身体裸露的肌肤上,或是轻柔或是粗暴地亲吻她。这下连他的嘴也不敢看了,索性别开脸。 谁知她刚转过头,便被他扣着下巴转回来,顾见邃略挑眉,笑问:「婼婼,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我看到你盯着我的嘴看。」 这叫魏紫吾如何回答才好,脸庞立即就染上霞色。 她想想说:「殿下,我们这两日就不要了可好?我担心误了明后两日庙见和认亲的时辰。那样就真的有失体统了。」 魏紫吾也知道,父亲现在回京,很容易置身危险,真正能够帮助父亲的人,只有太子。且太子的确是个守诺之人,他从前答应她的,几乎都做到的。她现在应该做的是尽量满足太子,让他对她的喜爱更甚。但想着昨晚的煎熬,依旧忍不住提了出来。 顾见邃当时的确是没有经验,不懂得应先给魏紫吾抚慰,几乎是强迫地就闯了进去。后来更是恣着心意享受沉沦。少女这样纤细的身条,哪禁得住他那样精壮的体格肆意折腾。 顾见邃便说:「好。」他知道魏紫吾担心误时辰是一回事,但最怕的,还是与他做那事。聂医婆亦说了,他一下子要得过度了,需得让她休息两日。为了魏紫吾的身体着想,他纵有再多的冲动也只能压下。 这样轻易便答应她了?魏紫吾看看太子,她还以为得求他许久。 只是,他也没有这样老老实实便抱了她睡的,要求她必须得让他给她上药。魏紫吾只好答应。太子坐在床边,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魏紫吾渐渐捏紧了双手,她不明白,为何上个药会令自己两条腿都发软。清晰地感觉到顾见邃修长的手指,魏紫吾的脸烫得似要烧起来,身体蜷成一团,无力靠在他怀中。她细细地喘气,口中慢慢地发出了细碎的低吟。 魏紫吾只觉得与昨晚的感受完全不同,并不痛,而是酥酥麻麻,说不清到底是欢娱还是难受。她抓着顾见邃的衣襟,泪眼迷离地看他,红唇半启道:「殿下……」 顾见邃一直观察着魏紫吾的反应,这时才算满意了。这一刻的女孩,实是妩媚得惊人。男人只觉得这种愉悦不比他占有她时少,她现在的模样,只能他一个人看。 涂药涂了个尽兴,他才抱着她去为她清洗,接着自己又泡了个冷水澡,才睡下了。 到了第四日,太子妃的认亲礼,顾见绪与顾见毓两人作为太子的亲兄弟,必然也在。 这还是几个人在魏紫吾成亲后,第一次碰面。 魏紫吾特意挽了个端庄的发髻,戴着金缕凤衔珠钗,身上是雪白束腰丝裙,外罩白地绣宝蓝泥淡金牡丹的衫子,倒是越发显得面嫩。看到她的身影出现,皇后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自己的儿子,果然,顾见毓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魏紫吾。 v第二十七章[09.28] 皇后气得险些上前叫醒他。转眸一看,顾见绪也在看魏紫吾。这才想到,魏紫吾今日是新妇,大家都在看她,便稍微按下怒气。 魏紫吾自然也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两道尤为灼热,锁在她身上。她轻抿了抿唇,知道那是岐王和英王,过了许久,她才感到两人的视线移开。 魏紫吾与亲叔伯们打了照面,要见的还有宗室的一众女眷。 太子妃的身份是在皇室女眷中,是仅次于太后皇后的尊贵,尤其太后还对魏紫吾表现出这样明显的喜爱,敏阳王妃等宗室女眷都是围着她直夸赞。 太子大婚后是英王大婚,皇家也算喜事连连。 嫁人之后,可没有做姑娘时自在。好在魏紫吾初至东宫,忙着适应新环境,太子还给她留了自己的书房,容许她依着自己的心意布置。因为总是忙着,便没空想自不自在。 皇家的儿媳是第七日回门,太子放下手中事务,两人乘坐马车,晨曦初起时分便从东宫出发前往侯府。 太子驾到,魏家人自是都到侯府门口迎接。满京城从前是谁也没料到过,太子妃竟会出身于魏贵妃的外家魏家。包括魏家人自己。 魏如珂是极少能在近处打量太子的,她原就没有进入贵女圈最顶层,魏贵妃也很少召她进宫,都是听身边的姑娘们谈论太子谈得多。上回太子到侯府迎亲,她才算就近将穿着一身纁红吉服的太子看个真切,当时就为对方伟丽的外表看得恍神。 她至今不敢置信,魏紫吾竟这般好命。嫁不成表哥,竟又嫁给太子,且太子竟还亲自陪她回门。她想要取代魏紫吾入住不云居的美梦,这是已经碎裂。 魏紫吾倒是没空关心魏如珂,她第一眼看的是凌夫人,第二眼看的是木丁。 待魏家人向太子行完礼,魏紫吾见过魏老夫人,便与凌夫人母子三人回了不云居。 太子知道魏紫吾母女有私密话要说,便带着木丁在庭院中玩耍。木丁本就是小孩子,喜欢厉害的大哥哥,见太子拿他的黄铜小弹弓露了两手,崇拜之下一下就与他亲近了,不时发出开心的大笑声。 凌夫人也知道太子之所以会娶魏紫吾,她这副容貌功不可没。娶进了门,少不得要凭着心意恣肆一番。凌夫人在屋里细细打量魏紫吾,见她面容平和,也瞧不出什么,可心里终究是怕她过得不豫,便道:「婼婼,太子对你可还算体贴?……在那事上要得频繁么?」 魏紫吾微愣:「娘,我一回来,你怎就问这些。」 凌夫人笑叹:「傻孩子。」魏紫吾再懂事,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回门的姑娘,家里不都是关心女婿待她如何。且事关子嗣,做母亲的自然要关心。 魏紫吾也不知别的夫妻如何相处,没有对比,自然不知太子算不算频繁。反正除了初夜后让她休息了两晚后,太子没有一天夜里不要的,且都是弄得她筋疲力尽难以招架。就昨晚想着她要回门,才放过了她。 她便微蹙蹙眉,不知如何作答。 凌夫人将魏紫吾的蹙眉理解为了厌烦和难以启齿,便悄声道:「婼婼,如你实在觉得太子难以应付,这回进宫可将遇滟带去。」 高门大户都会给女儿准备一两个尤为貌美的丫鬟陪嫁,以帮小姐在有身孕等时候拴住夫君,这些人的卖身契甚至全家性命都被主人掌握,不怕翻出浪来。魏紫吾的情况虽不同,但陪嫁丫鬟也能派上用场。 魏紫吾微怔,道:「不必。母亲,太子他自己……有好几个司寝的。」她明白凌夫人的意思,遇滟的容貌实则有三、四分像她,且修习过媚人之术。 「那好吧。」凌夫人也没有坚持。 魏紫吾总觉得凌夫人的想法有哪里不对,便说:「娘,你是否总觉得嫁给太子,我是迫于无奈?其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已成亲,我……便想好好与他过。」 凌夫人略微沉默。 魏紫吾便又道:「顾见绪如今是彻底靠不住了。皇帝为他同时指了萧令拂和周漓慧,便是要他有与爹爹彻底割裂的资本。」她的声音透着一种罕见的冷:「爹爹若是回京,皇帝说不准要捏造一些诸如贪墨粮饷,通敌叛国的罪名。朝中无人也不行的,太子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就委屈了你。」凌夫人知道,魏紫吾的确是在欲往辽西的路上,被太子给捉回京的。这两个人之间,也的确一直是太子站在强势的一方。就连入东宫,太子也不准魏陵再跟从,这等于是,让魏紫吾彻彻底底只能生活在他的掌控下。 魏紫吾笑了笑,道:「娘,你可别这样想,我有什么好委屈。反正都要嫁人,太子他……地位尊崇,无论从身份还是别的,都没有委屈了我的。你都不知道,京里有多少姑娘羡慕我能做太子妃。」 「那是别人,我记得你从小就最害怕太子。」 「那也是从前了,我早就不怕太子。」那时魏家与太子对立,太子对魏家人的确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魏紫吾道:「何况他对我很好。娘,你真的不必为我在东宫的生活担心。」 她想到元帕的事,若是她的丈夫换个男人,别说其他皇子,哪怕是世家勋贵的公子,这件事还不知会引来怎样的风波。 「你惯来是报喜不报忧。」凌夫人便不再多说什么,她不能让出嫁的女儿反过来安慰她失落的心情。 魏紫吾真正想说的却是魏峣的事,将魏陵叫进屋里,魏紫吾又交代一番,便来到院子。与太子一起逗弟弟。 和木丁捉迷藏的时候,顾见邃和魏紫吾躲到一处假山洞里,等待木丁寻来时,这里静无一人,魏紫吾便察觉到太子勒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一些,两个人的身体更紧地贴在一起。 魏紫吾想了想,转过身,主动去抱太子。察觉到她轻柔的手臂搂着自己,顾见邃慢慢绽出笑意,索性将她抵在山石上亲了一阵。他这时才问:「婼婼是不是想说,你想带魏陵一起去东宫?」 魏紫吾倒是微怔。 顾见邃道:「婼婼是新婚,便劳那样多心神做什么?我向你保证,你爹就算回京,我也不会让他出事。不如,等你先给我生个孩子,我便让魏陵到东宫可好?」 魏紫吾一听:「可是……生孩子这种事,并非说有就有的。殿下,你是不是很想快些要个孩子?」 太子在她耳边道:「这倒不急,不过我自当勤勉些。」听懂这个勤勉的意思,魏紫吾脸颊变红。 「姐姐,姐夫!」木丁的声音仿佛已近在耳旁,魏紫吾赶紧推开了太子。 因为魏峣不在,两人在侯府吃过午饭便要离开。 木丁不仅舍不得姐姐,连对太子也依依不舍。他从小就是只有母亲,父亲大都在辽西,连面也没见过两次。对太子和姐姐倒像是有了父母疼爱,自然不想他们走。一直到东宫的马车驶出很远,魏紫吾从车窗向外看,还看到木丁舍不得进府里去。 v第二十八章[09.28] 又过两日,英王大婚如期而至。 实则自从几位皇子定亲的消息传出以后,朝中便有隐晦的猜测。 英王府同时抬进萧令拂和周漓慧,这两门亲加起来,可是比太子的亲事更有助力。魏紫吾一个人的分量当然不及萧周二人,尤其是现在皇帝对魏峣的态度扑朔迷离。 许多官员也愈发感受到圣意的不可揣测。顾见绪一下又回到从前炙手可热的时候。 对于朝中少数蠢蠢欲动的苗头,太子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皇帝是否抬举他的哪个兄弟,圣心的亲与疏远,对他而言都没有影响。 但英王身边熟知他的人,都发现他从过去的春风得意,变得有些不苟言笑。就连大婚,英王面上带笑,其实也依旧是这种不愠不火的态度。 萧令拂作为正妃,当然是先于周漓慧进王府。 成亲当日,顾家的女眷皆到新房观合卺礼,顺便闹上一闹。 章蕴长公主唤上魏紫吾同去,听闻豫王妃和敏阳王妃等皇族媳妇儿都要去,魏紫吾也不好推辞。 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但几乎都知道魏贵妃原先是打算将魏紫吾嫁给顾见绪的,魏紫吾若是避而不去,别人怕是以为她心里还念着表哥,尚有心结。 顾见邃等几个顾家兄弟自然更得去英王府,顾见绪与萧令拂拜堂时看到太子,两人目光交错,太子唇角勾着淡笑,顾见绪眼底深沉,氛围有些难言。 拜堂之后,便是将新人送入洞房行合卺礼。太子今日来还代表着皇帝,在正厅没有去送。顾见毓和顾见擎却跟着去了。 顾见毓一眼就看到了女人堆里的魏紫吾,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地绣橘粉棠花双雉的衣裙,头上插着碧玺梅扇,看着如豆蔻娇嫩,又有豆蔻难比的牡丹般的袅娜盛放的韵致。 倒不似在她自己的认亲礼上,故意梳着老成的妇人髻,戴着繁复的金凤钗,惟恐别人不知她成亲了。 大家都往新房里凑,魏紫吾本就与豫王妃在外边说话,便走得慢,顾见毓来到她身边停下时,她倒是愣了一愣。 豫王妃也愣了愣,她当然不知道顾见毓暗里对魏紫吾的心思,先打招呼道:「五弟。」豫王顾见衍的妾室舞姬一堆,在烟花地也有盛名,这豫王妃还能成日笑呵呵的,自然不是简单人物。 魏紫吾便跟着道:「五弟。」顾见毓站在她面前,距离也太近了些。她这是在提醒对方,自己现在的身份。 五弟?顾见毓看看魏紫吾,险些嗤出了声。他比她要大将近五岁。关键还是在于这两个字是从魏紫吾嘴里喊出来,实在刺耳至极。 顾见毓便慢慢道了一句:「大嫂。」 豫王妃错愕了一下,顾见毓高傲得很,极少招呼她,偶尔提及也是豫王妃,今日居然叫了大嫂,当真是奇怪。 不过顾见毓叫了一句大嫂后,就没有再叫三嫂。他目光又往魏紫吾脸上瞟了瞟,转身便走了。 在豫王妃看来,这难免令魏紫吾有些丢面子。她以为顾见毓是因为抵触太子,故意给魏紫吾难堪,还安慰道:「这五弟的脾气一直是这样,你也不要介意。」 魏紫吾点点头,只要顾见毓不拦着路就好。 进了新房,就见萧令拂被迎到喜床坐帐。 魏紫吾从前是小姑娘,当然没见过别人闹洞房。她前些日还被别人围观,今日就轮到她围观别人,也有些觉得新奇。但她是被章蕴长公主赶鸭子上架赶来的,面皮薄,自然起不到闹洞房闹的效果,索性站得边角。 顾见绪已拿了七星金秤,将萧令拂的金流苏挑到两侧。大家自然也是连声赞叹。 这时,萧令拂的目光却看向魏紫吾,因为她发现顾见绪状似无意地往那边上看了三次。萧令拂在心中冷笑,她这个夫君,很希望现在坐在喜床上的人是他的表妹吧。她倒是也想和魏紫吾换一换,嫁给太子。但事已至此,萧令拂对已是自己丈夫的顾见绪,也是怀着占有欲的,眼里有两分冷光。 大家都在注意新娘子的动静,萧令拂当然不能一直盯着魏紫吾看,只能瞟她两眼,就收回目光。 但魏紫吾却发现了萧令拂对自己别有意味的打量,出于这种场合,她大方朝萧令拂笑了笑,顿如姣花照水,满室生辉。 这个笑容落入萧令拂眼中,只觉得魏紫吾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嘲讽,险些令她气血上涌,无法淡定。 实则今日天气不大好。太子与魏紫吾成亲那日,秋阳晴好,今天虽未飘雨,苍穹却积着阴云,空气中透着凉意,还起了西风。萧令拂本就是什么都喜与魏紫吾比一比的,这时心里更郁。连带着笑容也淡了。 而顾见绪看了魏紫吾的笑颜,更是胸中一痛,只觉连嘴里都泛着苦味。看来,魏紫吾是完全地放弃了他。他的心也变得更加冷硬。 魏紫吾这时也感觉到,眼前这一对新人似是都不大喜欢自己在这个时候笑,于是她笑容愈发灿烂了些。仅是笑一笑,就能达到给不喜欢的人添堵的效果,她还是很愿意做的。 礼赞官这时已唱了一堆新婚美满的祝词,又让人将龙凤对杯呈上来。 顾见绪一直表现得很稳重,与萧令拂各执一杯,在大家的笑声中,喝了合卺酒。 今日来往的人这样多,在这样多双眼睛下,顾见绪也不可能单独与魏紫吾说什么,行完合卺礼便去了前厅宴宾。 而魏紫吾也跟着众位女眷去女宾厅用喜宴。 新房里顿时变得安静,萧令拂唤来自己的贴身婢女宝茹,想命她叫人借着上菜,用筵席上的汤水弄污魏紫吾的衣裳,再安排一出好戏。但她又想到了太子,终究是不敢让魏紫吾在英王府出什么岔子。何况今日是自己大喜的日子,若真闹起来,不单魏紫吾,连她的婚礼也要成茶余饭后的笑谈。便作罢了。 魏紫吾不知萧令拂的想法,这时正与众女一起饮着美酒,赏着歌舞。 章蕴长公主是先帝幼女,又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自幼被宠着长大,自然是个豪放的,今日酒又喝得多,她看着魏紫吾,忽说:「魏都护是要回京了罢?你嫁人,他难道舍得不回来看看?」 章蕴长公主就坐在魏紫吾身旁,声音虽低,魏紫吾却也听清了,她倒是反应了一下,微微蹙眉道:「我也不大清楚我父亲的安排。」 v第二十九章[09.28] 章蕴长公主呵呵笑了笑,道:「紫吾,你与你爹娘生得可是一点也不像。」 魏紫吾对家人感情很深,之前周漓慧说木丁不是她爹的亲生子,她对这事一直心存芥蒂。陡然听到长公主说她与爹娘不像,无论对方有心无心,她难免觉得有些不舒服。也慢慢笑了:「有很多孩子,都与爹娘生得不大相似。」 章蕴长公主点头:「这也倒是。」 章蕴长公主又独自饮会儿酒,她的双眸明显有些迷离,又叹道:「这儿坐着闷得慌,紫吾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章蕴长公主是长辈,魏紫吾只好陪她来到英王府的花园。这园子的湖泊楼台,倒是也建得别致,两人走着走着,长公主脚下一跌,魏紫吾赶紧搀扶住她。 章蕴长公主被稳当当地扶起之后,发现魏紫吾的力气在女子中倒不算小,笑道:「到底是习过功夫的,都是你爹教的吧。」 魏紫吾答:「是的。」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是如何手把手教自己练拳法和剑术,教自己骑马弯弓。 章蕴长公主沉默一会儿,慢慢道:「记得七八年前,魏峣还长年留在京中,五六年前他还不时回京的,这最近三年,可真是难得回来一次了。」 对方直呼魏峣的名字,话语流露出一种深切的忧郁和思念,显然是已经醉了。魏紫吾不再接话,感觉到脚步蹒跚的长公主渐渐下滑,她不得不将对方扶到一旁的凉亭中坐下,让长公主靠坐在亭子座位上。 谁知,章蕴长公主也不知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断断续续唤起了魏峣的名字。虽然声音不大,但一声一声,实是充满情愫。 魏紫吾站在一旁,简直吓出一身冷汗。章蕴长公主几年前已有驸马,她倒是身份高贵,哪怕婚后有染,也不怕皇帝真的处置她,但是她爹可就消受不住了。何况她很清楚,爹爹对章蕴长公主可是半分意思也没有。她实在庆幸,今日陪长公主散步的人是自己。 惟恐长公主醉后出什么更大的纰漏,魏紫吾命自己和长公主的宫人都站远了,只叫遇清过来,道:「长公主醉了,我在这里守着,你快去前院请太子殿下过来。」 遇清答了是便离去。 太子很快来到园子,魏紫吾看着那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她心里就觉得踏实了。 太子也听清章蕴长公主口中偶尔低唤的名字,微蹙了蹙眉,叫石安静取了一枚不知是什么丹丸子,捏开长公主的嘴喂了进去。对方很快地安静熟睡。 太子命自己的人负责将醉后的长公主送回公主府,对魏紫吾道:「怎么在英王府里到处走。」 这究竟是顾见绪的地方,万一他突起什么歹心,是很利于行事的。魏紫吾明白太子的意思,但她觉得顾见绪今日怕是没时间来关注自己。 她便道:「是小姑姑叫我陪她散步。」她随着太子称呼长公主。又担忧道:「殿下,你说小姑姑不会在别人面前,也这般唤我爹吧?」 太子亦是目光深深:「今日大抵是有什么让她触景生情,且因知道你爹快要回京,以前她没有如此过。」 魏紫吾没有说话,她突然觉得,怎么顾家的这些男人女人都对得不到的东西如此执着。是因为身为上位者,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偶尔遇着求而不得的,反而成了天上明月么。 太子又道:「婼婼,我让聂铎先送你回宫。」女眷没必要留到晚上才走。 太子亲自将太子妃送出英王府的大门,一对俪影天造地设,自然引来无数目光。魏紫吾自小也算是受人关注了,直到与太子成亲后,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受人瞩目。太子的身份,究竟是不同于旁人。 魏紫吾正要上马车,忽然回头看太子,低低道:「殿下少饮些酒。」她已发现,他喝多了酒,会更野蛮一些…… 顾见邃低头看看魏紫吾拉自己的手,笑了笑,道:「好。」 一天下来,宾客都散了,萧令拂听到人传顾见绪回房,立即打起精神。 听着顾见绪在房门外的声音,萧令拂想起她还曾千方百计将他与魏紫吾促成一对,没想到却是自己与他成了夫妻,心中难免嗟叹。 顾见绪今天是新郎,酒喝得多是一定的,且他早前在新房里看到魏紫吾,心中烦躁,饮得就更放纵了,走进屋里,看不出太多新婚的喜悦,倒是眉宇轻锁,面色略显严肃。 萧令拂看到顾见绪,心跳明显变疾,任何姑娘在新婚之夜也无法完全镇定,即使是她。 顾见绪来到萧令拂面前,沉默打量她的神情。他知道对方心里的人是太子。但这个房,是必须要圆的。 萧令拂感到房间里静得异样,说:「殿下放心,我们既已是夫妻,我就会与你齐心合力……」 「等久了吧?」顾见绪似乎并没有在洞房时与她谈心的意思,说了这句之后,便将她放倒在床榻上。床帐也被从外面放下来。帐中酒气萦人。 萧令拂不一会儿就在顾见绪游走的手指下轻颤,她原本还想开口让床尾那两个伺候帐内事的妈妈出去,但她蓦然感受到男人与她天差地别的重量,令她一下就哑了声。 好在顾见绪的相貌也是俊雅出众,萧令拂虽因陌生而有些害怕抵触,却没有太多反感。甚至在对方强壮的手臂环住她时,感受到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裹,还有些本能地悸动。 顾见绪看着躺在他面前的女子,想起前几日,魏紫吾也是这般避无可避地在喜床上承受太子的进犯,第二天甚至连床都起不来。他闭上了双眼,沉下身体。 顾见绪完事一次后,便道:「早些安置吧,明早要进宫朝拜。」随即去了净室。 萧令拂本就文弱纤细,虽然顾见绪的动作并不激烈,但这样她已然吃不消,倒是觉得只有这么一回挺好,因她自己很紧张,并没有发现顾见绪全程皆很冷静。 直到第二日要入宫,萧令拂才在王府门前又看到顾见绪。她后来才知道他新婚当夜就回了自己的正堂歇息,没有与她睡在一个屋。萧令拂的声音没有泄露她心中的不悦,而是颇为柔婉问:「殿下昨晚为何离开了?去了哪里?」 顾见绪看看对方,语调倒是很温和,道:「我习惯一个人歇息。令拂快上马车吧。」 萧令拂胸中翻腾,她此刻倒是很想问一句,若换成是魏紫吾,你也会新婚的晚上扔下她一个人睡?但萧令拂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最大敌人已不再是魏紫吾,而是周漓慧。生生忍下一口气,进了马车。 其实无论魏紫吾也罢,萧令拂也好,这两个新的皇家儿媳都是宫中众人所熟知的。只不过成亲的流程已形成定例,故而还得走一遭。 朝拜盥馈仅是侍奉长辈。而这认亲礼,却是一群熟人相见,尤其是之前还有过情感纠葛,难免令人思绪颇多。 v第三十章[09.28] 萧令拂一直觉得自己足够淡定,她甚至与顾见绪在那种时候感受到陌生的快乐,然而当她在认亲礼上看到顾见邃的身影时,还是险些掉下泪来。 毕竟她从小就想嫁给太子,顾见邃是她心里的一个梦。 认亲礼上,大家都在看萧令拂,她不敢盯着太子看。但魏紫吾却发现,在午时的认亲宴时,萧令拂悄悄看了太子许多眼。 回东宫的路上,魏紫吾便有意问了句:「殿下,萧相做过太子师,如今又是英王的岳父,你与他以后如何相处……」 魏紫吾虽嫁给太子,这还是第一次议论到朝堂之人。 太子便答:「萧闻德明面定然秉正中立,但暗地里,自然是帮着他如今的女婿了。」意思就是,他肯定会防范着对方。 萧闻德其实也只是领过一年的太子太傅衔,讲解《阐政》《帝范》等书,而那时太子其实也有十七岁,个中造诣早已高于萧闻德,与其说讲解,不如说是探讨。太子真正的老师是一代鸿学甑绍宴,已逝好几年。 顾见邃又笑了笑,问:「就是不知我的岳父可要帮着我这个女婿?」 听他这样自然地提起岳父,魏紫吾一下闹了个红脸。魏紫吾知道,太子并不需要她爹来帮衬便能立稳,就如同他之前一样。他要的不过是她爹的态度。 她慢慢道:「我都嫁给你了,我爹当然是帮着你。」其实她主动接近太子,甚至用自己换傅予州北上,许多事都从未对魏峣通过气就自己决定了,她还是很怕爹爹知道的,也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想法。 但愿吧。太子看了看魏紫吾。不论她是为了她爹魏峣,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他现在能够拥有她,他不会计较那样多。 转眼就到了中秋。 魏紫吾每天既不安又期待,因为最终上京献俘的人是她爹,而不是宁绩。虽然皇帝的确将选择权交给了魏峣,但就如太子所说的,她都成亲了,魏峣怎么可能不回京。她阻止不了她爹。 越是掰着手指算爹爹何时至京,她就越是既喜且忧。 中秋这样重要的节日,宫中自然要设宴。 晚宴后,太后带着大家赏月,魏紫吾被安排在太后身旁,太后还单独赐了她一碟西域送来的白珠葡萄。虽然东宫也不缺葡萄吃,但太后此举可谓毫不掩饰,她对这个孙媳妇的不同。看得一众命妇都各有所思。 章蕴长公主先道:「哟,母后现在有了新宠,这是到哪儿都要太子妃在身边啊。」 顾熙乐也说:「是啊,连三哥都不是最受宠的了,现在是婼婼第一。」 大家都笑起来,魏紫吾也不好意思地笑。不过她也知道,太后不过是盯着自己的肚子罢了。说是宠她,其实还是宠太子,宠她肚子里现在还不存在的小东西。 萧令拂听到这样的话,又看着被众星捧月的魏紫吾,心里难免闷闷不乐,以前太后根本就不喜欢魏紫吾。太后原先喜欢的是她。 魏贵妃却是在观察萧令拂,她皱了皱眉。萧令拂曾心仪太子,现在怕是还为没做成太子妃遗憾呢,这点极为令她不喜。但是,顾虑着萧闻德,魏贵妃也不可能为难萧令拂就是了。 顾熙乐又悄声对魏紫吾道:「婼婼,你们一个个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只我一个人还孤孤单单。真是难过。」 魏紫吾忍不住噗地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问:「你上回那一位想亲的公子呢?」 顾熙乐叹口气:「唉,别提了,他突然就不敢来见我了。」 顾熙乐便想跟魏紫吾倾诉一番,此时却又不方便,就道:「婼婼,明日大嫂办赏菊宴,你要去豫王府吧?我们明日见面说,可好?」 魏紫吾见这小公主终于愿意坦白心声,便说:「好啊。我明天一定去。」 隔日,魏紫吾果然一早便出门了,太子自是去上朝。 散朝后,太子却被皇帝单独叫到了书房。 皇帝将一份密奏递给太子,道:「刚接到密报,说是邕州都督梁胜海这两年所得的税银和粮食约有三分之一不归库,至于用作什么,尚未查出。」 太子看完奏折,平淡道:「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这个问题,征的是一回事,上交是另一回事。」 皇帝当然也知道,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找到实证。一听怒火更甚,道:「太子这么说,意思是就这么搁置,不用追究梁胜海,也不整顿各个都督府?」 大燕的二十一个都督都身兼治所州的刺史,乃是军政一把抓,权力非常大。虽然其中只有临边境的都督府才屯有一定数量的兵力,但若是与几个都护府各自勾连成阵,那对朝廷的威胁并不容忽视。顾家自己就是武将上位,皇帝难免尤为敏锐。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上次处理驿递之事,儿臣便顺着藤查到有部分都督府的一些问题。当时已呈父皇阅示,是父皇压了下来。」 皇帝愈发愠怒。太子呈给他的是应州都督府的事,但应州……那是顾见毓待的地方,皇帝自然捂了下来。 皇帝也知道几个儿子各有私心。这些都督私下搞动作未必就是为了自己,有些背后便是哪位皇子,甚至可能是太子。 皇帝近几年第一次生出无力和恐惧感,他的儿子们是真的长大了,翅膀硬了。儿子们太能干,便会迫不及待开始想瓜分蚕食掉他的权力。威胁最大的就是太子。就连他自己身为皇帝,不是也习惯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先听一听这个儿子的见解,再做决定么? 而且太子能查到应州薛家的问题,难道查不到凉州周家的漏子?但太子至今分毫不动顾见绪,他在等什么,在谋算什么,皇帝不确定地看向太子,这个儿子他是越发看不透。 顾见邃依旧是八风不动,任皇帝的目光变幻莫测,他也并没有什么心思表露。 皇帝道:「朕若是将此事交由你来处理……」 顾见邃心下冷嗤,慢慢看向皇帝…… 太子在皇帝书房一待就是大半日,回到东宫,见魏紫吾出门参加豫王府的菊宴尚未归,就召了自己的部属议事。 v第三十一章[10.07] 魏紫吾回来后,倒是先问:「太子殿下呢?」 大宫女司沅便道:「娘娘,太子殿下要奴婢转告您,他今晚在书房议事,不回来歇息,请娘娘先睡下。」 魏紫吾一怔,太子不回来歇息?这倒是头一回。成亲以来,他每晚都抱着她睡。就算难得不与她……但也是要抱着睡的。 今日偶尔一个人睡,魏紫吾才意识到,顾见邃不止是她的夫君,更是太子。其实他不与她睡一个屋,才是正常的现象吧。 魏紫吾自己写了会儿字,又沐浴之后,就打算睡下了。 遇清这时却进了屋里,低声对魏紫吾道:「娘娘,我打听到,那个绿苒去给太子殿下送了换的衣裳,就一直留在殿下的房里没出来。」 魏紫吾心下飞快鼓动,斥道:「遇清,谁叫你去打听这些的!」太子是君,她又是新入东宫,哪能随意窥探他。 遇清却是为魏紫吾的迟钝着急:「娘娘,不是说殿下是议事,不歇息么?那殿下干嘛还要换衣裳,且让绿苒伺候着。奴婢怀疑,殿下根本就是叫绿苒过去……」 「遇清!」魏紫吾截断对方的话,微咬了咬下唇,声音变沉:「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以致你现在已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遇清为魏紫吾难得的冷脸一怔,赶忙下跪道:「娘娘,不是的。遇清对您忠心可鉴,我,我真的是因为……」 她只是因为太维护自家姑娘,怀疑太子是在书房召幸绿苒,为魏紫吾不平。在遇清心中,她家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这才嫁人不久,太子不是应该珍而重之么,为何这样快就去临幸一个宫人。虽然她也不希望太子过于折腾自家姑娘,却更不希望太子如此。 「好了。你起来出去吧,我心里有数。记得,太子若想要你的性命,轻而易举,连我也保不了你。以后不可再发生今日之事。」魏紫吾略吸一口气,道:「再说,绿苒是太子的司寝,他就算就要她侍寝,我也不能说什么。」 遇清赶紧答是。 魏紫吾一个人坐在书案前,她知道,顾见邃平时上朝穿的是太子常服,那常服繁复精工,缭金绣龙,回家换件轻简的便装,是很正常的事。 再说,绿苒是她入东宫前就有的人。绿苒没有犯错,她也不可能莫名地叫太子逐了他的人出去。哪怕她是正妻,她也没有这样的立场。何况……太子是以后要做皇帝的人。 魏紫吾清楚,顾家的这几个兄弟出生于皇家,无论是骨子里的传承还是耳濡目染,他们对权力的攫夺已成天性。除非是有一日尘埃落定,否则他们难以克制也不想克制。 而顾见邃自幼为储君,帝王权术早就融在他的血液里,胸有抱负,必当实现,登极的欲望其实比他的兄弟更强烈罢。 所以,经历过顾见绪的魏紫吾,从嫁给太子之前就知道,顾见邃这样的男人,根本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她也知道,太子不同于普通皇子,东宫历来官属完备。且太子文设知鸿馆,收揽彦士为幕僚,武有东宫三卫,由勋贵子弟和从小跟随成长的幼军组成,俨然一个小朝廷。 太子在东宫的书房,也是专门的一个殿室,叫「静树堂」。魏紫吾还没有去过。 这时静树堂里的确是在议事。 梳理议定了大致对策,罗锦之开始发牢骚:「皇上这不仅是想动邕州一家而已,这是想要对所有都督府大动。这样棘手的事交给殿下,这不是将殿下推出来做众矢之的么?」现在的哪个都督府不是既得利益者,哪怕有一些是为皇子办事,也是捞够了肥水的。 顾况道:「但是,有些都督府也的确是不像样。大量征兵,没有如期报道或是潜逃者处以严刑不说,连家人也是连坐。」 太子拨着墨翠佛珠,目光幽远,将这样牵筋动骨得罪人的事交给他,皇帝的意图也很明显。 不过在他看来,这是坏事,却也是好事……这其实是一柄双刃之剑。让他来解决,其实也没有什么。皇帝没有限定时间。这些问题,就算他以后登基,迟早也是要解决的。只不过,他不会为人做嫁衣而已。 太子冷笑了一下,道:「好了,不必再多说。」又道:「锦之,你与陈涌按我刚才所说,到隔壁立即拟个章程出来,一会儿接着议。」 罗锦之立即起身答是。 绿苒见里边停了,在石安静的示意下,进去给太子换了一盏茶,又给几位大人奉茶。 绿苒也跟着太子好几年了,自然察觉到他今日心情有些沉重。便忍不住看了顾见邃一眼。 太子靠在黑金二色浮雕日升山河纹的宽大座椅中,微微垂着眼,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在宫灯金色火光的映照下,绿苒觉得男人的五官实在如美玉镌琢,长睫低覆,眼梢微挑,却没有一丝女气。 但是绿苒只看了对方一眼便不敢再看。有些人的气势与生俱来,掌控人心是本能。只要是在太子面前,许多人自发地便会感到无形压迫,生出被动和受制的感觉。 更何况绿苒知道,从前的玉梓就是因为在随侍太子时,胆大妄为试图诱惑对方,便被石总管处置了。她惯来无比小心,惟恐犯了太子的禁忌。 绿苒出来到门口,却见石安静下台阶去了院中行礼:「娘娘。」她一看,竟是魏紫吾过来了。 「太子妃娘娘。」绿苒也立即行礼。 绿苒倒是没有惊慌,依然是沉稳淡然的样子。魏紫吾看看对方,觉得这大概是太子愿意让这个宫人服侍的原因了。 屋里的太子已听到了外边的声音,尚留在书房里的几个属官都立即出来拜见太子妃。 太子也走到了房门的位置。 远远看到魏紫吾,顾见邃一双凉薄深沉的眼睛,瞬间变得笑意绵绵。 「过来。」他朝她道。 从正堂出来的太子部属一共是四个人,许是他们一齐行礼的声音太大,隔壁的房门也开了,又出来两个。对魏紫吾皆表现得十分恭敬。 这六个人中,魏紫吾只认得两个。一个就是时常出入东宫的少詹事顾况。一个是韩疆,乃是太子左卫率,正四品官员,品阶不重要,关键是他统领着太子的亲、勋、翊三卫府兵,自然是太子极为信重之人。 v第三十二章[10.07] 从这两个人的身份,魏紫吾就知道其他四人定然也是太子心腹。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对方果然已换了便服,一身衣袍的质地是轻柔的越湖丝绸,除衣料本身花织的联珠团鹿暗纹,并没有多余的刺绣。一看就知穿着很舒适。 太子向魏紫吾介绍了她不认识的四人,等众人分别拜过魏紫吾,便牵着她的手,走进书房里。 石安静立即从外带上了门,让太子与太子妃单独相处。 魏紫吾看看合拢的房门,很不好意思。 顾见邃却是问:「手怎这样凉。入秋了一天比一天冷,你晚上得多穿些再出门。」 「殿下放心,我的身子可结实了,不怕冷。」魏紫吾笑了笑。她自幼习武,常常锻炼着,可是极少生病的。 顾见邃看着她这骄傲的小模样亦笑了:「你结实?」他目光下掠,打量她这副自夸的身板,凑在她耳旁说:「那上回是谁哭着求我停下,说是会被撞散掉的。」 男人又伸手捏捏她细柔的腰:「太子妃既这样结实想来不会轻易散掉啊。看来下回我再用力些也无妨的。」 魏紫吾错愕看向对方,心下羞恼,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从耳根到脸颊都火辣辣的烫。 太子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他想起她那副纯真欲泣的模样,便觉得她可怜可爱,又好笑。魏紫吾那时一点也不知道,她越是用那种话求他,只会让他血液如沸,浑身的力气愈发想使在她身上。 魏紫吾手指揪紧身后的书案边沿,装作没听到他的话,想导回正题:「殿下,我过来,扰了你议事吧?」 太子声音很温柔:「没有,我们正巧议完一程,在休息。且太子妃有事,随时可来找我。」 魏紫吾点点头,先前她看到绿苒手中的茶盏,就知道她是为太子奉茶而已,兴许……早前还的确伺候了更衣。 魏紫吾轻眨了眨眼,其实她已私下了解到,绿苒极擅茶道。这几个司寝都是太后精心为爱孙挑选,当然个个身怀一技之长。 她知道对太子而言,帮他煮茶更衣的是绿苒还是石安静,是个宫女还是个太监,恐怕都没有区别。他的身份生来就有无数宫人环绕,被人服侍早成习惯。纯粹是绿苒手巧,又懂事,便没换人。 而太子的书房可谓是机要重地,有高手守卫,遇清肯定是不敢靠近的。一定是遇清见绿苒带着太子的衣物出门了,尾随在暗里远远窥了绿苒进了静树堂。又见绿苒久久不出来,遇清肯定也不敢一直守着看,就忍不住回去告诉她了。 魏紫吾也不希望太子觉得自己太小气,连个宫女都容不下。便说:「殿下,我过来,是因今日去了大嫂那边赏花,和熙乐谈了心,想跟你说说熙乐的事。」 顾见邃看着她,似有微微失落:「我还以为太子妃是见我一直没回屋,想我了,才过来看我。」 魏紫吾觉得男人这时的语气有点像个孩子,心莫名软了软,却嘴硬道:「我是想与殿下说熙乐的事。」 顾见邃语气莫辩地唔了唔:「她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那个胆大包天的禁卫也是我调走的。你知道就行,不要告诉她。」 太子果然已知道……魏紫吾看看对方,没有问对方调走人后怎样处置,只慢慢点点头,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殿下也不要太累,勤政也要注意休息。」 她就想抽回被顾见邃握着的手,对方却拉着不放,道:「婼婼既然来了,就陪着我。」 魏紫吾奇怪地看看对方?她以为太子的意思是竟要她参与议事。谁知男人已取了黑色斗篷铺在宽大的书案上,将她抱上去。 魏紫吾反应一下,才想到对方的意图,赶紧伸手推他:「殿下,我们不能在这里。」 顾见邃顺势抓住她的手指轻啄,道:「没关系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他知道魏紫吾特别害羞,除了床上哪里都不愿意,他得诱着,哄着,还得带强迫。上两回在净室的玉池里便是。 魏紫吾忙道:「不行的。他们就在隔壁,会听到。」 太子低声宽慰她:「石安静已叫他们走了,明日再议。」 众人知道太子是新婚,皆很识趣。更重要的是,这几人都知道太子对这位太子妃,是夙愿已久,终于得偿。先前一见石安静将门也关上了,罗锦之便朝陈涌道:「那,到我那儿,咱俩接着写?」因而这书房外头早就没人了。 魏紫吾一怔:「殿下怎能这样。我一来,你便连正事也不做了。」那他的属下会怎样想她。 「我们这也是做正事。」顾见邃答。哪个人敢说太子开枝散叶不是正事?太子的嫡系血脉重过一切,连太后也要站在他一边。何况他都二十二了,更是理直气壮。 「再说,我与他们商议之事,也不是短时间能办成的。」 太子很清楚,每个都督府的情况都不同,还得恩威并施,分化而治,他没指望过一套办法能整顿所有都督府,他原先是想今日敲定总策。不过,魏紫吾不喜欢一个人寝歇,她都特地过来找他,想要他陪着,他自然得陪着。 魏紫吾哪里敌得过太子的手段,很快便被他搂在怀里揉抚得浑身无力,轻颤着躺在书案上。 顾见邃细细看着对方,黑色的锦绒斗篷中,女孩的身体冰肌玉腻,娇美玲珑。 很早之前,当她还害怕他躲避他的时候,他就无法自控地想象过她躺在他书案上的模样。他没有专程带魏紫吾来过书房,但她自己过来了,他便不打算放过她。 魏紫吾为在这样的地方感到羞怯,且最初的时候她衣衫尽褪,太子却只是解下腰带,撩开袍摆,这令她更难为情,她微微蹙眉,因她的格外紧张而令他前进得艰难,感受着他强悍激烈的入侵,她缓缓闭上眼。 花影摇动,发鬓渐散,珠钗坠落在地。馥蕊泣露,残痕泥泞,夜半时分,静树堂里依旧可闻乳莺娇啼。 第二天清早,魏紫吾倒是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的,太子也没有离开,她还躺在他的臂弯,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她默默转开了脸。 顾见邃立即捏着她转回来:「婼婼还在生我的气?」 魏紫吾淡淡道:「没有。我怎敢生殿下的气。」她是生自己的气,在昨晚那种情形下,她后来竟也渐渐感受到异样愉悦。 v第三十三章[10.07] 还说没有生气……顾见邃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是他太急了些。明明知道她历来要比别的女孩更保守。本来还有别的地方想尝试,这下因为他一次的急进,都得推后了。他道:「婼婼别生气,为夫以后都不在书房,好不好?」 魏紫吾看看他,这才点点头。 顾见邃笑道:「起身罢,今日你不是要去皇祖母那儿?我送你。」 魏紫吾答好,魏贵妃今日在慈颐宫集音阁为太后办了走绳舞,让贵人以上的妃嫔与几位皇子妃都一起去观看。 到了集音阁,许多人都已到了。都知道太子妃受宠,便将她迎到太后身旁坐着。 顾熙乐又凑过来靠着魏紫吾说话,她的一段恋情刚开始就莫名消失无踪,很需要对方安慰。 两人说了会儿话,顾熙乐盯着魏紫吾颈后一抹不明显的红痕,忽问:「婼婼,你这里是怎么啦?」 魏紫吾一下抬手捂住自己,顾熙乐猛然反应过来,看着她嘿嘿嘿的笑。 魏贵妃和萧令拂都极为注意魏紫吾,看到她的动作和顾熙乐的表情,虽然听不到她们说话,却也大致猜到了那两人在说什么。想到太子,都是心情复杂。 魏贵妃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媳,想起她们的明争暗斗,心道,还是她的侄女魏紫吾好命,太子至今只有她一个妃子。最重要的是,无论最后登基的是她儿子、太子,还是顾见毓,魏紫吾都跑不了是个皇后或贵妃,位份高、受宠爱是一定的。 周漓慧是在萧令拂过门十日后进的英王府。不过是侧室而已,当然比不得萧令拂的隆重。 好在周漓慧一心想嫁顾见绪,虽没做成正妃,她觉得总比随便嫁给别的人强。况且她坚信自己的夫君是要做皇帝的,便忍了下来。 顾见绪对皇帝指给自己两名妃子倒是一视同仁,很公平,进两个人的房里都是一样的次数。连时间都差不多,是听了医婆的话,掐着在女子两次癸水间正中的那几天,尽快要孩子。 但这看似公平,其实是将萧令拂放在了火上烤。她这正妻与周漓慧一样的待遇,她可一点也不觉得公平,偏偏还要维护娴雅形象,因此成日憋着怒火。 魏紫吾被顾熙乐笑得尴尬,道:「我到外面走走。」 集音阁里人太多了,是有些闷,顾熙乐就道:「我陪你一起啊。」 两人便出来,寻了一处水榭看鱼。 「婼婼,你可真是狠心。」魏紫吾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缓缓站直身体。顾熙乐已下去湖边了,这水榭里只得她和遇潋遇清。 看到走进水榭的顾见绪,两个婢女都紧张起来,魏紫吾也收紧手指。 顾见绪盯着魏紫吾,她成亲的时候,他心中如煎似焚。而他成亲,她居然笑颜灿烂。 魏紫吾唇瓣微抿,看向对方。黑色瞳仁中闪过一丝曾经的脆弱情绪。然而也只是一瞬,她已很好地遮掩起来。 魏紫吾也觉得,她应该好好跟顾见绪说清楚。便道:「殿下,你要追寻权力,我从未怪过你。可你不能强求我献出自己,过没有自主的生活。」她曾经以为她会成为孤女,姑姑和表哥却在那时放弃她,还好,那些经历现在都已过去。 「跟着太子你就能随心所欲?」顾见绪轻讽:「他只会比我的掌控欲更强。」 魏紫吾没有反驳什么,只道:「可他至少不会要我作妾,或是为了权力将我送给别人。其他的……我不是很介意。其实我想要的不多。」 女孩的最后一句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语调。她是在说,其实我想要的不多,但你也没有做到,不是吗? 顾见绪的镇定一下就消失了,他的心瞬间抽痛,道:「婼婼,你相信我,我绝没有真正想过将你送给谁。」 「殿下还是与自己的妃子好好过吧,我可承受不起萧令拂和周漓慧同时的憎恨。」魏紫吾并不想听什么悔恨,只这样道了一句,便绕开对方离开。 她知道,顾见绪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纠缠她了。 顾见绪想困住对方不让她走,但想到魏紫吾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过去他想搂就能搂的小表妹,终究是收回了手。他心里清楚,只有得到那一个位置,才可能让她重新属于自己。顾见绪的神情渐渐变得极为冷漠,以致于一连几日都面色沉沉。 魏紫吾的心情,却没有受到影响,因为她很快接受消息。他爹已快至京城,后天献俘。 每逢登基改元、宣布大赦和接受献俘等大事时,皇帝都会亲自登上丹凤门城楼,亲自举行。 魏都护要在丹凤门向皇帝献俘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遍,许多百姓都要去看。魏紫吾当然更想去看。 在献俘前一晚,魏紫吾就睡不着觉了。在皇帝给她和太子赐婚后,她给她爹写信,对方也只是回复他「安好」,没有多说别的,因此,魏紫吾也不知道,爹爹对她的婚事是个什么想法。 顾见邃看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魏紫吾,问:「太子妃还不睡?」真是个小孩子,打胜仗的爹要回来了,兴奋成这样。这样的魏紫吾,太子也好久没看到了。 魏紫吾见影响到了太子休息,便不再动作,保持着背对太子的姿势,闭上了眼。 太子看着小妻子的后脑勺,略微不爽道:「睡不着也不必装睡……」 魏紫吾便睁开眼,再次翻身,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太子,道:「殿下,我爹回来了,我想回家省亲一趟,大概就是我爹留在京里的这段时间,约莫……也就是一二十日?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略微挑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不语凝视着她。 太子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还有他的眼神,魏紫吾大致也明白他是不同意了,面庞露出些失望。岳女史早给她们上过课,她知道皇家规矩森严,她这样的妃子能不能回娘家,取决于太后、皇帝或太子等上位者。 太子仿佛没得商量般,也阖上双目,似是打算入睡。 魏紫吾始终不甘心,红唇微微嘟着,用一种糯而软的声音道:「殿下,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v第三十四章[10.07] 这是……在撒娇?顾见邃侧首看对方,魏紫吾的眼底写满了祈求,潋滟动人,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叫人觉得心也酥了。 享受了一会儿这种感觉,男人道:「可是,婼婼,你回家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魏紫吾不料太子会这样说,只要太子想,他应该是不会孤单的。魏紫吾想了想说:「不然殿下多去陪陪皇祖母?我看皇祖母最开心的时候,还是殿下在身边的时候。别的人,谁也替代不了。」 「……」这个小机灵鬼,倒是知道暗示他,她爹之于她,就等于太后之于他。顾见邃道:「可到了晚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魏紫吾微微蹙眉,怕是没有太子跟着太子妃回娘家住的先例。但她又不可能叫顾见邃去找别的女人。 两个人便对视了一会儿。 屋里过于静寂,静得有点尴尬了。太子微微一叹,道:「这样吧,婼婼白日里去侯府,晚上回家。」 魏紫吾不乐意,幽幽道:「我爹难得回京一趟……」说完转过身,又用后脑勺对着太子。 又生气了……顾见邃略微沉吟,握着她的肩强行转过来,说:「那便十日,可好?」这是他能够接受的最长期限。 魏紫吾露出笑意,正要道谢,听男人又道:「但是,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殿下尽管讲。」魏紫吾也不含糊。太子凑到她耳边,低低道了两句,便见女孩的脸渐渐凝红,略显犹疑,欲言又止。 「婼婼不愿答应?」察觉她想赖掉,男人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拧了一下她的高耸丰盈。 魏紫吾被他拧得低呼一声,连忙抬臂护住自己,道:「我答应便是。」 太子这才满意了,将魏紫吾搂进怀里。干净隽秀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在这个熟悉而安全的怀抱里,女孩倒是渐渐入睡。 魏紫吾期盼的第二日如期而至。 金阳才刚刚跃出山峦,直通丹凤门的光正街两旁早已有执戟的南衙军列队而立,士兵身后则挤满了百姓,都是想要一睹大败突厥的魏都护的风采。 魏紫吾和温蜜则站在一个布庄铺子前面,周围都是太子的人,倒是没有什么人挤着她。 太子本让她登上丹凤门城楼边上观看献俘礼,但魏紫吾不愿意,她不喜欢自己站得那样高,而爹爹需要仰视她。她喜欢和大家一样站在街边,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爹爹。 「魏二,我一直都觉得,你最幸福的就是有个魏都护这样威风的爹亲了!」温蜜伸长了脖子,看向从街道南面缓缓行来的献俘队伍。她一直不解,为何同样是美人,虽然她比魏紫吾美的程度略弱,但魏二的爹却比他爹英俊这样多倍! 魏紫吾嘿嘿地笑,这个嘛……她从小也是这样觉得。 「啊,不对!」温蜜突然又道:「你最幸福的是嫁了太子哥哥!怎么好事都被你抢了?」 魏紫吾微怔,想起男人清早与她分别时那种「我很不开心」的眼神,缓缓勾了勾嘴角。 不过,献俘队伍已越来越近。她也无心再多想别的,立即又将注意放到街面上。 「过来了!魏都护过来了!」 魏紫吾身边的众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领着献俘队伍行进的魏峣。 只见为首骏马上的男子一身黑色战袍,身量高挑健梧,外表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当年的魏峣和谢檩有玉珏之誉,风靡连章蕴长公主在内的一众皇女贵女,自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的身上仿佛还带着沙场的兵戈和霜雪之气,常年守着苍山边域,叫男人的气质与京城贵公子迥异。因着杀人如麻,经历过尸山血海,浑身是一种有别于巍巍皇权,却同样能叫人胆战心惊的威严。 但熟知魏峣的人都知道,他年少时脾气暴躁,个性糙而野,上了战场是不要命的打法。有了魏紫吾这个女儿后,经常要哄娇娇的小女孩,魏峣的耐心才多了,脾气也慢慢收敛沉定。但性格至今是狂放不驯,因此被皇帝视作天生反骨。 而在魏峣身后不远处,马车载着的囚笼中,正是精神萎靡的东突厥可汗呼利。百姓看到魏峣和呼利的鲜明对比,更加喧声沸腾。对战争的恐惧,令人们格外景仰能杀敌卫国的英雄。 魏峣锐利冰冷的目光略动,便将四周的动静尽在掌握,若是有人突然暴起袭击,他的反应只会比对方更快,这是长年征战造就的本能。 谁的举动也逃不出魏峣的眼睛,他自然地就看到街边的一名少女。 对方挽着兰髻,戴着明珠环,穿着一袭艾蓝色的掐腰长裙,脸庞白嫩透粉,身段高挑曼妙,站在被人墙围出来的空地中心,极为耀眼。 魏峣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那少女正是魏紫吾,一双眼睛也笑成了弯月,她见爹爹竟是发现了自己,赶紧扬手朝他挥了挥,欣喜之情遮也遮不住。 魏峣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正前方。 魏紫吾为父亲的反应一时呆愣,她左右两边的温蜜和魏陵也有些诧异。 然而下一刻魏峣又侧首看过来,终是不舍得看她稍露失落的样子,朝魏紫吾翘起嘴角。 魏紫吾这下才又笑起来,翕动嘴唇,无声地叫他,爹爹! 温蜜也笑道:「看来魏都护的身体痊愈了啊。一点病容也没有,怕是这大街上难得找到第二个比他更精神的。」 魏紫吾皱皱眉,担忧道:「我爹身体时好时坏的。」他的毒没有发作的时候当然精神了,但是一旦毒性发作,便面色苍白,只能躺在床上。 队伍自然不可能为了魏紫吾停下,魏峣在朝女儿笑过之后,继续往丹凤门的方向前行。 待队伍缓缓行过,老百姓们看不到人,慢慢地也就散了。 v第三十五章[10.07] 魏陵也叫魏紫吾先回侯府,魏紫吾想了想,皇帝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在献俘礼的当场派人袭击她爹,那简直是有辱国威,便同意了。 不过献俘礼后,皇家还要赐宴宸安殿,且魏峣如今身为太子的岳父,定然还要与太子单独见面。 姐弟两人压根无心吃午餐,魏紫吾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到父亲,木丁就更久了,快两年没见着爹。 而魏峣终于从宫里回侯府,却没有先去后院,而是在前厅先召见了两人。 正是凌夫人与魏陵。 密闭的厅室内,只有三人。凌夫人首先行礼,压抑着声音的激动,道:「属下拜见侯爷。侯爷的身体终于大好了。」 魏峣嗯了一声,道:「不必多礼。你在京中操持也辛苦。」 见凌夫人说完话,魏陵跪下叩首:「魏陵有负侯爷托付,没有保护好姑娘。不过,侯爷,属下已调查清楚,慕容迟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原来已投靠太子。」 魏峣淡淡看看他,声音带着沉重的压迫:「慕容迟的事,我会让人处理。我离京之前,是怎样交代你的。我说过,但凡姑娘的事,一五一十都要禀报于我。她接近太子,你居然隐瞒不报……」 魏陵将前额重重磕到青石地砖上:「魏陵愿接受侯爷处罚!」 凌夫人犹豫道:「侯爷……」她想帮魏陵说两句话,其实魏陵夹在父女两人之间,有时也十分难做。尤其是魏紫吾越来越有主见。 魏陵却不想要人说情,又重复了一遍:「魏陵愿接受侯爷处罚!」 魏峣便道:「下去自领五十军棍。」 魏陵又叩首道:「是,侯爷!」 魏紫吾和木丁等得眼睛都快望穿了,才终于听到远处的喊:「姑娘,公子,侯爷回来了!」 魏紫吾立即牵起木丁的手往外跑。 木丁看着大步走进不云居的父亲,如此的高大威武,符合他所有对父亲的想象,但是又是如此的陌生,令他有些不敢上前。 魏紫吾便摸摸弟弟的脑袋,道:「木丁不是成日总是要找爹爹,爹爹现在回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爹?」 「爹爹!」木丁握紧小拳头,这才用力大喊。 魏峣看看魏紫吾,随即将木丁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肉脸,笑道:「木丁长大了好多。」 木丁这才感受到有父亲是一种什么感觉,胖乎乎的小手紧紧环住魏峣的脖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魏峣拍拍木丁的后背,道:「男子汉,不准哭。」 魏紫吾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对木丁如此亲切宠溺,露出笑意,然而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虽然爹爹很宠她,但她小时候也是被教训过的。是她六岁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躲开婢女,到长朗湖凫水,浑身湿漉漉地被她爹从水里拎出来的时候,她被爹爹狠狠打了两下屁股。后来见她哭了,才没有继续训斥她而已。 她不知道她和太子的事,爹爹知道多少?……还有今日可与太子见过面,两个人又说了什么话。她其实害怕爹爹会生气。 魏峣终于慢慢放下木丁,看魏紫吾一眼。他朝凌夫人道:「夫人先带木丁出去玩耍。」 凌夫人立即答是。 魏紫吾的心揪紧,知道爹爹这是要与自己清算。 见朱参将竟从外带上了房门,魏紫吾更紧张了。但是,她见父亲调转目光,定定看向自己。依然主动上前,略带担忧问:「爹……傅予州已将你的毒完全化解了吗?」 她就怕爹爹是在献俘礼上强撑。 「嗯,这个月回京的路上,都没有毒发过。」魏峣轻扯了扯嘴角,道:「说起来,傅予州能北上,爹还要感谢婼婼。」 魏紫吾脑子里嗡了一下,爹爹说是感谢,但那眼神凌厉的程度,哪里是在感谢了。看来她做的事,魏峣应该是全都已知道。 她勉强笑着道:「爹爹与我哪里用说这种客气话。」 魏峣看着魏紫吾挤出的笑容,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既如此,那我们就说点不客气的。」 魏紫吾闻言略微屏息,道:「爹爹,你说。」 魏峣道:「你去年离开辽西回京的时候,我反复告诉你,遇到事情不要急,要先来信与我商量。你去与太子做交易,这样的事,为何不先告诉我?」 跟太子纠缠在一起,不止意味着魏紫吾个人被太子控制,还意味着必将牵连入夺嫡的凶险中。解除魏紫吾与顾见绪的婚约,早就在魏峣的计划之中,眼见也实现了,她却将自己送到了太子手里。 魏紫吾踌躇着不知怎样回答。她想的其实很简单,她去年在辽西的时候,就曾经在寺里祈求,如果她爹的身体可以痊愈,她付出什么都可以。傅予州那时居然回京,她怎能放过那样的机会。 魏峣缓缓问:「我将你养这样大,就是为了让你轻易地出卖自己,作践自己?」 魏紫吾怔了怔,脸瞬间涨得通红:「我没有……爹爹……」在她有记忆以来,魏峣从没有用这种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当她从前私底下听到别人议论她爹如何凶,她都会在心里说:那是你们没见过我爹在我面前的样子。从小,爹待她可谓是如珠似宝,他会对别人发脾气,唯独对她,是绝对温柔细致的。 v第三十六章[10.14] 她辩解道:「而且,太子……也没有作践我,他不是都已经娶我了么?」 魏峣面色冷峻:「那万一他不娶你呢?你能拿他怎样?」他不好对她把话说得太直白。魏紫吾对男人的了解少得可怜。万一遇到的男人是贪图她的外表,玩弄一番便抛弃,或者不抛弃,只是当成玩物留在身边,甚至虐待。她要怎么办? 而且,男人和女子之间,最终承受苦痛的还是女子,她若是被人欺负后怀上孩子,又怎么办。魏峣的眼中浮出重重阴翳。 魏紫吾低着头,两只手负在身后,手指用力绞紧,不敢说一句话。与她在外人前的镇静自若截然两人。若太子不娶她,她的确也不能拿对方怎样。 魏紫吾重新抬头看魏峣时,眼里已有点点泪光。女孩在最疼爱自己的人面前都是格外娇气的。她道:「爹,你别生气了。你身体才好。若动怒了又咳嗽怎么办?」 见魏紫吾这个时候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身体,魏峣将脸略侧向一旁,闭了会儿眼,才又看她。 惟恐她包在眼里的泪花掉下来,魏峣认输道:「好了,不要哭,婼婼,我不再说你便是。」 魏紫吾这才微露笑容,用力点点头。 魏峣早就悔恨过不知多少遍,是魏陵传递的错误信息,导致他的判断失误。关于傅予州的北上,他一直认为对方是与段潜一样,借着「魏二姑娘请其为父亲治病」为由,到辽西刺探情报。 却没有料到……傅予州的确是去刺探情报,但更是太子为得到魏紫吾提出的交换条件。 太子年纪轻轻,便能驯服使唤段潜、傅予州和慕容迟这些性格各异,自视甚高的人,帝王心术的驾驭游刃有余,已臻极致。 魏紫吾一个小女孩,虽比别家的闺阁姑娘多了几分政治敏锐,但若真被太子这样的人瞧上了,有心要捕获她,她又怎能逃得掉。这个方法若得不到她,太子便还会使别的手段。皇家的子孙,习惯了强取豪夺。 更重要的是,魏紫吾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因此,相比起责怪魏紫吾,其实魏峣更责备自己。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魏紫吾还不知道魏峣最初知道她与太子的事,正是在突厥尖锋来打探的时候,他冲到敌营里杀了多少个人才稍微不那么暴戾。她随即听魏峣只淡淡道:「我先去处理别的事。」 见魏峣就要走,魏紫吾忙叫住对方:「爹爹这次回来,会在京里待多久呢?」他的话说完了,她的话还没说呢。 魏峣道:「目前还不知道。」 魏紫吾想了想,又道:「爹,我想与你说个事,是关于魏陵……」魏紫吾知道,魏峣既已知晓一切,那一定也会追究帮她隐瞒的魏陵。 她道:「魏陵……他的一切行事都是我下令要求他做的。希望爹爹不要追究他。」 魏峣却道:「我过来之前已见过魏陵,他现下去领军棍了。」 魏紫吾微怔,问:「多少杖啊?」 「五十。」对方也不隐瞒她。 魏家的军棍,五十下,那可是一不小心会打死人的。魏紫吾顿时慌了:「爹,你明明说过的,魏陵给了我,就是我的人。结果你还是要他听你的!」 魏峣目光幽深,问:「婼婼是嫌爹管你太多,是不是?」 魏紫吾立即道:「不是。」可是,魏陵…… 「我之所以责罚魏陵,不是因为他听从你的命令,而是他忘记了,保护好你才是他最重要的职责。」魏陵正是因为将魏峣的性命看得重过魏紫吾,才会同意魏紫吾的安排。 「爹……」魏紫吾轻轻扯了扯魏峣的衣袖。若是魏陵因此伤重,那她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魏峣低头瞥一眼魏紫吾的手。他向来以军法治下,说一不二,但……短暂的沉默后,男人出门朝一名参将道:「去看魏陵那边的军棍打完没,若是没有,减十棍。」 魏紫吾心下稍安。 她想了想,又笑道:「爹,这次省亲,我可以在家住十日。十日后,白日里依旧可以回侯府,但就是晚上得回东宫。」 魏峣只是道了一句:「好。」以示知晓。 魏紫吾急得挠心挠肺的,她爹的反应怎如此平淡,好像根本就不介意她是不是住在家里。 她正想再说什么,魏峣忽道:「贵妃今日申时两刻要回侯府省亲,你有什么话,晚些再说。」是今日中午宸安殿赐宴时,皇帝亲口所说。 「哦。」魏紫吾微愣:「申时两刻?那快到了吧?」那就是说,魏贵妃要在侯府用晚膳? 她这姑母,应该有十来年没回过娘家了吧。这次为了见她爹,居然请到旨意回侯府,也算是皇帝给了旷典。 顾见绪以前都是以表哥的身份,私下出入侯府,有时甚至仗着武艺高强,在夜里轻轻松松越墙而入,并不让侯府里别的人知晓他又来找魏紫吾了。 而魏贵妃请旨出宫省亲,必然是有仪仗护送,以天子妃嫔的正式身份回府。自是阖府迎接。 然而就如上回太子陪魏紫吾回门一般,魏贵妃此次也是专为魏峣而来。待众人依次拜见她之后,很快便打发了包括魏老夫人在内的其他魏家人。毕竟这位魏老夫人也只是老侯爷的续弦而已。 正厅里便只留下魏峣一家三口与魏贵妃母子。 魏峣见顾见绪充满占有欲的目光不时往魏紫吾身上扫,冷笑了笑,面色如霜。连他在场,顾见绪都敢如此放肆,难怪之前如此妄为。 他便道:「婼婼,你先回不云居。夫人也先出去罢。」 魏紫吾和凌夫人自然都依言离开了。 v第三十七章[10.14] 魏贵妃看着魏峣,对方究竟是自己从小疼爱的弟弟,她又一直以这个弟弟为骄傲,眼眶一热,道:「阿峣,你总算是回京了,姐姐有许久都没有见到你。看起来,你的身体是已复原。这就好,这就好。」 「贵妃娘娘。」与魏贵妃的激动相比,魏峣的反应显得有些冷淡。只称呼一句就没有别的了。 「舅舅。」顾见绪亦上前道。 魏峣微微眯眼,看向顾见绪,语气莫辨道:「不敢当,英王殿下。」 「不敢当」三个字,令顾见绪与魏贵妃都是一愣,随即两人的神色都变了。 魏贵妃蹙紧了眉头,她这才知道,魏峣的怨气比她想象的要大。她还不知道顾见绪将表妹送人的事情,只道魏峣是在为顾见绪企图侵犯魏紫吾而愠怒。她道:「绪儿,还不向你舅舅认错?你没有照顾好婼婼。」 顾见绪则是透出一种深沉,道:「其实我知道,舅舅很早以前就已不想将婼婼嫁给我。不过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悔婚而已。敢问舅舅又是因为什么?那个时候,我自认对婼婼一心一意,从无过错。我有多爱婼婼,舅舅也一直都清楚。」 听到顾见绪最后一句话,魏峣看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顾见绪似是被魏峣的笑声所刺激,知道魏峣不可能再站他的队,索性问:「我想知道,是不是那时太子就许了舅舅什么好处。舅舅更看好太子,就与他合演了后面的一出戏?帮他从我这里夺走婼婼。」 魏峣盯着顾见绪,目光已变得极为冰冷。 魏贵妃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他怎么可能拿魏紫吾去换好处。若不是看在自己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魏峣约莫已当场出手教训顾见绪了。 魏贵妃怒斥道:「行了!顾见绪!有你这么跟舅舅说话的?你先出去。我和你舅舅有别的话要说。」 这时外面却有人来禀:「侯爷,太子殿下来了。正在外面,你看……」 魏贵妃一怔,眼里闪过暗光。 太子有多高傲,这里恐怕没有一个人不清楚。太子从前是怎么针对和打击魏家的势力,这里的三个人也十分清楚。 更重要的是,在过去几年,太子对魏紫吾……不说表现得不屑一顾,至少也是毫无兴趣的。谁会想到他觊觎的竟是魏家的女儿。 太子今日在宫中已与魏峣碰过面,这样快竟又以私人身份登门,对魏紫吾的重视不言自明。 不管怎么说,太子也是储君,既然来了,就没有让他在外面等的道理。 三个人心思各异,不约而同沉默片晌。就要出门时,又有人急匆匆来禀:「侯爷,太子殿下已被姑……太子妃带往不云居……」 「……」听到这句话,厅中气氛越发诡异。 原来,魏紫吾虽离开正厅,却没有回房,而是在一旁的回廊里关注着厅中动向,一听太子到了侯府外,赶紧去认领了他。 魏紫吾心里想着,虽说她是爹爹的女儿,但姐弟亦如同手足,想来,她爹不会对魏贵妃太绝情?两个人还不知要说多久,且容易说到秘密,太子这时候来,撞见了不好。 太子原本是来找岳父的,但见小妻子要领走自己,他当然乐于被领。 魏贵妃便道:「绪儿先出去一会儿,我把话与你舅舅说完。」 顾见绪沉默片刻,倒是依了魏贵妃之言。 魏贵妃这才道:「阿峣,我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无论对萧家,还是周家,我都只是利用而已。我真正喜爱的只有婼婼,真正信任的人也只有你。其实我的打算是,只要绪儿有那样一日,婼婼一定是皇后,而你也一定是大权在握。我可以保证,至少比太子登基能得到的权力大得多。」 魏贵妃的最后一句话,魏峣倒是相信的。魏贵妃的确一心想让魏家做最强的外戚,她希望魏家能牵制她儿子的权力,让她这个太后的权力凌驾于帝权之上。顾见绪登基,魏家揽权的希望确实要比太子登基大得多。且外戚的关系是一方面,太子与顾见绪的能力差别也是一方面。 「阿峣,我也知道,绪儿近来的表现,还有他刚才的态度,兴许是让你失望了。但是你也要相信,这正是他痴迷婼婼的反应。只要婼婼她……稍微对绪儿展露温存,是很控制绪儿的。」 魏贵妃看着魏峣,只觉得弟弟这一双栗色的眼睛静无波澜,越发地深不可测,连她也看不懂。但她相信魏峣会顾念姐弟之情,便放心道: 「但是太子……那可就不一样了。只有他控制婼婼,没有婼婼能控制太子的。婼婼如今是容光正盛,太子又贪图新鲜,自然爱不释手,但男人嘛……新鲜能维持几时。万一以后太子看上别的美人,阿峣你又能为她做什么?」 魏峣道:「贵妃的意思,我听懂了。」其实在魏贵妃开口之前,他就已知道她大致想说什么。 魏贵妃点点头:「那就好。」她可不希望看到魏峣帮着太子对付顾见绪。那她真的无法接受。虽然魏峣没有明确回应她什么,但她说出来……总比不说要好。 她犹豫片刻又道:「太子都来了,居然不过来拜见岳父,而是往婼婼的闺房里钻,可真是没有阿峣放在眼里。也实在是有失体统。」 魏峣没有什么表情,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我去看看他们。」 这样短的时间,当然不够太子和魏紫吾走到不云居。 两人沿着花荫甬路慢慢走,顾见邃问:「岳父今日可有训你?」 魏紫吾看看太子,道:「原来殿下也知道爹爹会训我?」她想起爹爹难得对她板起的面容,还心有余悸。 顾见邃笑了笑,又问:「你该不会是被你爹训得哭鼻子了吧?」 「怎么可能。我都这样大的人了,哪会被爹说两句就哭。」魏紫吾当然不会承认:「再说,我原就不是动不动就哭的人。」她能千里迢迢北上,更与许多人周旋,在贵女中也算是十分坚毅,能吃苦了的。 太子颔首,道:「原来婼婼不是动不动就哭?我还以为你是水做成的。」 对上太子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魏紫吾才想起来,实则她在太子面前说这番话是没有底气的。 v第三十八章[10.14] 她坚韧的形象也只是在外人眼里呈现。从小,太子就欺负得她哭。自从嫁给他以后,更是经常被他欺负到抽抽噎噎的……难怪,他会觉得她爱哭。但她在外头,的确是从来不哭的。 魏紫吾见势不对,便转了话锋,道:「对了,今日殿下与我爹见面,你们都说了什么?」她不敢去问气头上的爹,只能问太子了。 顾见邃道:「也没说什么,我就是向岳父表达诚意,请他放心将你交给我。」 魏紫吾看他一眼,真的?她问:「那我爹怎么说?」 太子道:「他什么也没有说。」 太子倒是能大致体会魏峣的心情。辛苦将女儿养大,就像用多年心血浇灌长成了一朵花,突然有一天,都没有经过自己应允,这朵花就被「居心叵测」的人采摘了,对于许多种花人来讲,一时都是难以接受的吧。何况是魏峣这样强势惯了的人。 魏紫吾还在思索她爹什么话也没说是何意,身后已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魏峣。 「爹。」魏紫吾立即出声招呼。怎么他与贵妃这样快就说完话了? 对方的目光扫两人一眼,走近了才道:「魏峣参加太子殿下。」 「此处没有外人,岳父不必多礼。」顾见邃恰到好处地扶着魏峣,没有受他的礼。这个男人看起来再年轻,可身份仍旧是他的岳父。 更何况,在突厥霍然南下的时候,魏峣再思女心切,也没有弃北境数州百姓于不顾。亦没有只想着保全他自己的兵马,让宁绩孤军奋战,或是推段潜出去白白送死,而是的的确确为整个北疆战线考虑,派出尖锐军队与东突厥力战。从这一点,魏峣当得起北地百姓对他的爱戴。他身为太子,受万民供养,对这岳父多给几分敬重也是应该的。 至于双方过去的恩怨,从他准备要得到魏紫吾开始,就已决定放下。 魏紫吾见太子对自己爹爹的态度,心里的一丝隐忧也渐渐消弭,露出笑意。 魏峣看了看魏紫吾脸上的浅笑,又见太子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略微沉默,道:「今日贵妃省亲,魏家设下家宴。殿下若无他事,便一起用晚膳?」 太子既以女婿的身份私下过来,到了吃饭的点,做岳父的,自然要留对方用晚膳。 顾见邃道:「好。」他到侯府,今晚本就没打算走……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但太子即便是女婿,魏峣以外的魏家男子也没有资格与太子同席用膳。 因此,专门在前厅东间设的这一桌,就只坐了三个男人,太子,魏峣,顾见绪。 不过,三个人都似没多少食欲,这一桌精致的菜色几乎没有动,酒倒是饮了不少。太子与顾见绪仿佛不认识一般,几乎是漠视彼此。而魏峣的话也很少。桌上的氛围竟显得逼仄而微妙。 魏紫吾见自己都吃完饭了,总管还在叫往东间送酒,心下一愕,爹爹他们这是要喝多少?她便起了身,独自来到东间。 三个男人看到突然出现的魏紫吾,都略感意外。 魏紫吾见桌上摆着青釉酒罐,眉心微蹙。她知道她爹在北地的作风豪放惯了,都不是用壶喝酒,而是用坛子或者罐子装酒。但也那是在他生病前的事情了。 魏紫吾来到酒罐前嗅了嗅,发现他们喝的居然是「九霞变」,这个九霞变的意思,就是饮此酒后,眼前如见云霞变化万端,浑浑噩不知何处。烈性不说,后劲也大。也亏得这几个人都酒量大,现在还好好坐着。 她的脸色立即变了,忙来到魏峣身旁,道:「爹爹,你身体才刚恢复,少喝点酒的好。」 「无事,我有分寸。」魏峣依旧举盏,凑近唇边。然而下一瞬,他手中一空,酒盏已被魏紫吾夺走。 三个人都为少女的举动微微一怔。 魏紫吾知道,她娘历来是管不住爹的,木丁又小,她若不提醒爹爹注意,那对方就更不会将身体当回事。便略微沉声道:「爹,你真的不许再喝了。」 魏峣闻言抬头看看魏紫吾,太子和顾见绪当然更是看着她。魏紫吾最关心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察觉到太子的目光,魏紫吾看向他,道:「殿下,你也别喝了。你都喝醉了。」她觉得太子历来清明的眼中也似有一丝朦胧醉意。 顾见邃便朝她道:「好。」 唯有顾见绪,见魏紫吾连看也没看他,当然更不可能管他喝不喝酒。他握着酒盏的手猛然收紧。 魏峣想了想,便道:「没有把二位殿下陪得尽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太子和顾见绪都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 魏贵妃出宫省亲,皇帝本就只给了两个时辰,随行的内侍已提醒时间到,魏贵妃便带上顾见绪离开。 魏紫吾本也要送走太子,但顾见邃却要留下来多坐会儿,这一坐,九霞变的后劲儿就上来了。魏紫吾再想送太子,他就不乐意了:「婼婼,我不走。我喝醉了,需要人照顾。」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他说得他回了东宫就没人照顾似的。但太子这个语气,她的确也不能强求他回宫。但她原本还想再去看看爹爹的。 魏峣远远看着太子纠缠魏紫吾。铜枝灯的照耀下,两个人在门廊角落里的身影近乎相叠,魏紫吾在太子面前实在柔弱纤细,不知太子说了什么,她半推半就地任对方搂住。 魏紫吾有时真的觉得太子特别像她以前那只黏她的大猫,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心软,说:「好了殿下,你松手,你要留就留下来便是。」她想,爹爹应该不会说什么吧?她看今天,爹爹与太子相处得出乎她意料的平和。 魏紫吾便带着太子回不云居了。 「侯爷,您一路风尘回京,今日又应付那样多人,早些回院歇息吧。」凌夫人来到魏峣身边。她低着头,不敢看魏峣此刻的表情。 v第三十九章[10.14] 魏峣只嗯了声。 凌夫人又吩咐婢女道:「让厨下的醒酒汤,给侯爷送一碗,给不云居送一碗。」 那婢女赶紧答是退下。 凌夫人突然追上魏峣,道:「侯爷不要过于自责……」 魏峣没有说话,脚步略停后离开了。 不云居里,顾见邃却是睡在魏紫吾的床榻间,感受香软的棉枕,慢慢阖上了眼睛。 ——这可是婼婼的闺房。 上次他陪魏紫吾回门,凌夫人一直在屋里,他也不好进来坐。他这才细致地将魏紫吾的寝房打量清楚。的确是别致而不失华贵,丝毫不下于公主的寝所。处处昭示着魏峣对魏紫吾的疼爱。 魏紫吾吩咐遇潋打来一盆温水,她自己拧了雪白的棉帕,帮太子擦着脸。擦完双颊,轻轻拭了拭他高挺的鼻梁,正在擦下巴,却被太子一把攥住手腕。 顾见邃一扯,她就倒进了他的怀里,他拥着她,眼神似醉似醒,道:「婼婼,今晚若不是我要求,你都不管我会不会喝醉。」 「我没有,我在席上就劝过你了。」魏紫吾觉得,真正的不管是像对顾见绪那样,什么也不劝。 男人道:「你那是先关心完你爹,顺带对我提一句。」 魏紫吾感觉到他坚硬如铁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腰,把她勒得有些痛了。喝醉酒的人没得道理可讲。魏紫吾也只好顺着他。 她想了想,道:「殿下,你既年轻,又身强力壮的,偶尔喝多一次也无妨。可我爹是病体初愈,我自然要先劝他别喝。对你并不是顺带的。毕竟,你是我的……夫君。」 顾见邃闻言笑了笑,这还是她主动说夫君两个字。 他看着她,夜泽般的眼底似有迷雾,忽然说:「亲我,婼婼。」 许是因太子这副皮相太有迷惑性,在男人的注视下,魏紫吾像是被蛊惑般,果然依言倾身过去,在他柔软甘凉的双唇蜻蜓点水,轻轻相触。 他掌控着她脑后,不让她后退,纠正道:「不是这样亲,要像我亲你一样。」 魏紫吾顿时有些紧张,但她想起为了让太子放她回家答应的条件,只犹豫了片刻,便用双手轻轻捧着对方的面颊,将自己的唇覆上去,她学着他的样子,吮吸了一下太子的下唇瓣。顾见邃的手一下扣紧魏紫吾的肩头。 接着,她小小的舌尖顶了顶他的齿列,这是要求他张开嘴的意思。魏紫吾闭着眼睛,主动拿舌尖去挑逗他,她感到自己的脸烫得惊人,觉得大脑也仿佛被过高的热度烧坏了,恍恍惚惚的,反正就这样与他唇舌相缠。 直到魏紫吾感到天旋地转,身上一沉,她才仿佛惊醒一般,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道:「殿下,不能在我家里。我爹娘他们会知道的。」 顾见邃收紧手臂,道:「婼婼,你想哪里去了,我就是抱一会儿。」 这时,遇清突然在外道:「姑娘,刚刚我听魏欣在说,说是夫人在回房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 魏紫吾一惊,下意识便问:「我娘摔得严重么?」 遇清在外面道:「仿佛是摔着了腿。」 太子便放开了她,魏紫吾说:「殿下,我要过去看看我娘。」 顾见邃道:「我陪你去。」他当然不可能大晚上进凌夫人的房间,加了一句:「陪你到外头。」 魏紫吾却道:「你不是说你喝醉了才留下么?还这么精神?殿下还是在这儿等我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顾见邃只得道:「好罢。」 魏紫吾到了凌夫人处,果然是膝盖摔伤了,已经有医师过来处理过,便道:「娘,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凌夫人道:「没事的。摔得不严重。」 魏紫吾又看了看周围:「爹爹呢?」 凌夫人道:「侯爷先前已来过了。」 魏紫吾哦了一声。其实她也知道爹娘一直都习惯分房睡。但她如今已嫁人,夫妻之间是个怎么回事,也弄明白了。 魏紫吾想到自己和太子那种黏黏糊糊的画面,面热的同时也有些为母亲担心,觉得她和爹的感情是不是有些淡了。夫妻久别重逢,怎么好像一点也热切。 虽然魏紫吾最重视的人是魏峣,但对凌夫人亦是非常亲近尊敬的。便安慰道:「娘,你放心,去岁我去辽西大半年,看到爹身边并没有其他女子。」 像她的朋友周子嫣的爹突然带回外室和私生子,真是叫打嫡系一脉的脸。所以她亲自到辽西的时候,顺道看了看她爹有没有在那边纳个妾,或是收个外室什么的。 凌夫人微微一怔,看看魏紫吾,笑道:「傻孩子,我原本就相信你爹的。」 魏紫吾想想,又道:「娘,我总觉得爹爹这次回来……整个人和以前改变很大。你有没有觉得?」 凌夫人看了看她。 凌夫人慢慢道:「我倒是没有发觉。比如呢?婼婼觉得你爹哪里变了?」 v第四十章[10.14] 魏紫吾想了半晌,答:「就是感觉爹爹沉默了很多,好像心里有事瞒着我们。最重要的是……我觉得爹没以前疼我了。」 魏峣刚巧走到门口,他猛地顿住脚步,看向魏紫吾。魏峣其实也刚从凌夫人处离开,听到属下禀报说魏紫吾过来了,便折回来看看。岂料听到这样一句话。 「不过,娘,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她特地加了一句。 魏紫吾背对着门的方向,凌夫人倒是能看着门口,看到出现的男人身影,愣了愣之后,没忍住噗地笑了一笑。 魏紫吾看着凌夫人的反应就知道糟糕了,回头一看,果然是……她心里一突,赶紧站起道:「爹爹……」 魏峣走进屋里,看看她,若有所思道:「我今日就说了你一句重话,就记到现在?」 魏紫吾特别不好意思,真是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是来。这叫她如何回答爹爹的问题,便只能说别的,转移他的注意:「九霞变的后劲儿大,爹爹现下还好吧?」 「无事,许久没喝得这般痛快。倒是……太子如何了?」 「他还好。不算醉得太厉害。」魏紫吾也没想到太子酒量好成这样,她平时看他饮酒也算克制,今日骤然饮这样多,似乎也没有真的喝醉。 魏峣微微颔首。 魏紫吾便说:「那,既然爹爹过来了,娘有爹爹陪着,我就先回去了。」又对凌夫人道:「娘好生歇着,明早我再过来看娘。」 魏峣忽道:「我送你回不云居,婼婼。」 魏紫吾忙道:「不用,爹。」 凌夫人亦笑道:「婼婼,你就让你爹送吧。他一会儿再过娘这边便是,免得……你又觉得他不关心你。」 魏紫吾臊了个红脸,她觉得娘是在笑话她,这样大的人,都嫁出去了,还像个孩童似的,回家还想要爹娘疼着宠着。但她是真的觉得爹爹这次对她的事过问得很少,很平淡的样子,从前并非如此。 「走吧。」 听到魏峣在唤她,魏紫吾自然是跟着对方离开。也好,正巧她白天还有问题没向爹问完。 凌夫人的住处到不云居是一条阔道,虽也要拐几个弯,但灯火却很明亮。 「冷不冷?」魏紫吾突然听到身旁的人问。她摇摇头,侧首看向他道:「爹爹,到现在还没有查出,到底是何人对你下毒么?」 魏峣道:「嗯。你不要操心这样多,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魏紫吾却摇头:「我怎可能不操心?爹,不如你早些回辽西吧。你留在京城,我始终不放心。我越发觉得,你之前中毒会不会是皇帝命人做的手脚……」 魏峣道:「倒也有可能是皇帝。皇帝今日已下旨,将从前东突厥的疆域一并纳入定北都护府。他想让段潜趁机抓权,并不想让我太快回去。」 魏紫吾一听,心下更急,连她爹也说可能是皇帝下的毒……她爹再武艺高强,毕竟是臣,皇帝是君,且这是京城,皇帝的本营。 魏峣又道:「不过婼婼放心,我既然敢回京,亦是有备而来。」 魏紫吾习惯性地等魏峣继续说下去,听他说清楚他都有哪些安排布置,然而,她却发现对方停下了话,就此终了。 又等了一会儿,魏峣还是沉默地与她并肩而行,魏紫吾才在一瞬间领悟,她终于弄清楚爹爹的改变是在哪里——太子的政务机要是不告诉她的,现下,连她爹也有秘密,同样不告诉她了。 也许,太子觉得她会把东宫的机密告诉她爹,而她爹亦认为,她已嫁人,会将魏家的事透露给太子。 魏紫吾忽地有一种,被两个她最亲近的男子排挤的感觉。虽然她也知道,她爹未必是不信任她,而只是担心她无意中便被太子套话,但是这样的改变,仍旧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魏峣感受到魏紫吾的不安,道:「婼婼,你要相信,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是你的依靠。」 魏紫吾看着对方,慢慢点点头,她也很快想明白了—— 无论顾见邃,还是魏峣,这两人都是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个性,他们可以对过去恩怨既往不咎,但却无法很快便交心信任。因此,无论是太子,还是她爹,恐怕都有一个彼此观察试探的过程。再往好处想,也许,爹爹只是不希望她知道得太多,夹在中间,反而为难…… 魏紫吾便笑了笑道:「我知道,爹爹。」这样说来,她也得努力帮他们建立信任。虽然这不是一两日的事,她也忍不住道:「爹爹,太子待我,可比……顾见绪好多了。」 这也是提醒魏峣,不要再站顾见绪的队。她担心今日魏贵妃与魏峣私下对话,会影响到对方。 魏峣哪会不明白魏紫吾的意思,道:「放心,婼婼。顾见绪这笔账,我迟早得跟他算。」顾见绪对魏紫吾的所作所为,魏峣心里又岂会不记恨。 天色已晚,两人也没有再多说别的。 不云居自魏紫吾离开后,就十分安静。婢女们虽偶尔进出,却无人说话。 太子的确喝了不少,闭着双眼,也有了倦意。然而警觉的本能还刻在骨子里。 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微微沙哑而柔软的女子声音清晰地响起:「殿下,奴婢为您送醒酒汤。」声音不高不低,声线尤为独特。 顾见邃一侧过身,便看到一张与魏紫吾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孔,那双眼睛,清如一汪净水。她见太子打量着自己,发现他并非如所想象般醉得恍惚,女子倒似有两分羞涩,将瓷碗捧到对方面前,脉脉无声直视男人,又道了一遍:「殿下。」 太子早就知道,魏紫吾有个婢女叫遇滟,与她有那么一点相似。不过,也只是乍看有三分像魏紫吾,细看其实是两种类型,魏紫吾是顾盼生辉,透着一股叫人移不开眼的灵气。此女却是小意婉婉,带着一种难以道出的风情。 顾见邃没有什么表情,仅是目光轻轻一瞟,就令遇滟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他倾身。她便听到男人冷淡道:「东西放到桌上,退下。」遇滟连忙答是。 v第四十一章[10.20] 他从床上坐起,没有去碰那碗醒酒汤,但眼底哪里还有丝毫醉意。太子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引诱太多,岂能不知此女是何意。魏紫吾才走,这个遇滟就来了,巧得令他不得不怀疑……不过她没有做出实质的行为,只是送醒酒汤,他倒也不好贸然发落了魏紫吾的婢女。 这时魏峣已将魏紫吾送至不云居门口,正巧石安静亦带着两名小太监来到门口,他们手里用漆木盘托着太子需更换的干净衣物。 魏紫吾叫上几人进屋,魏峣目光掠过太子的衣物,转身离开了。 「岳母怎样了?」太子等屋里只留下两人,问道。 「我娘膝盖磕到了,所幸不严重,需得休养数日。」魏紫吾又说:「殿下,你的衣物既已送到,便快些沐浴罢。」 魏紫吾正在整理顾见邃的衣裳,男人却来到她面前,抬高她的脸,深沉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容。 魏紫吾怔了怔,见太子目光莫辨,她的笑意微凝,问:「怎么了?殿下。」 顾见邃确认魏紫吾不知遇滟的事,便放心了。遇滟本人也好,魏家人也好,只要不是魏紫吾的意思,他便不介意。小小一个婢女,还不至于要他专程出手解决。 顾见邃略掀唇角,道:「我就是想问,婼婼要不要跟我一起洗?」 「当然不要。」魏紫吾轻瞪太子一眼。他还当她跟刚成亲时一样傻呢?和他一起洗,那要多久才能出得来。她想了想,道:「殿下快去洗,等我们两个都洗好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顾见邃颇感兴趣,问:「什么东西?」 「洗完就知道了。」 魏紫吾这样故弄玄虚,令素来心坚若磐石的太子度时如年。 总算等到魏紫吾都捣鼓完毕,太子才看她从一旁的衣柜里,捧着个紫檀雕花的木箱子出来。箱子还上着机括锁。 「殿下,你看这个。」顾见邃便见魏紫吾自行开了锁,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小肥雀,雕得圆滚滚的,极为可爱,她问:「你可还记得这个?」 房间里顿时变得沉寂,太子盯着那玉雀,一时没有说话。 「原来殿下不记得了。」魏紫吾蹙眉。 顾见邃转眸看向魏紫吾,少女穿着橘粉色的中衣,披散着乌鸦鸦的长发,一张小脸带着沐浴后的红晕,略带失望。 他想起自己那时说过的话——「哥哥亲手给你雕的,你可要收捡好。我还没有给别人雕过东西。」 其实从这个小姑娘入宫以来,他每一年都给她准备了生辰礼,且强迫她收下。只除了敬懿皇后过世后这几年。 但太子以为,从以前魏紫吾讨厌他的程度,应该是早扔掉了这些东西才对。 他慢慢勾起嘴角,道:「原来婼婼还留着。」他轻抚她的头发,问:「你为什么要留着?」 「我也不知道。」魏紫吾是真的不知道,其实她后来一次也没打开过这个箱子,她也想过将箱子一起扔掉。但就是鬼使神差地保留了下来。 顾见邃笑了笑:「难道婼婼那时就喜欢我?和别的小姑娘一样,及笄后想嫁给我?」 「……不是。」她那时还小呢,根本就不懂嫁人。 太子知道不是,也就是逗逗她,但看到魏紫吾至今留着这些东西,他的确是很欣悦。这种心灵上的满足,非是身体的快慰可比的。两人又将每一样小玩意儿拿出来看了个遍,顾见邃便将她搂在怀里,道:「早些睡吧。」 「嗯。」魏紫吾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第二日,太子倒是起得早,魏紫吾自然往母亲那边去了。 接着一连五、六日,太子都是白日里处理政事,晚上隔一天到一次侯府。 皇帝的生辰亦到了。皇帝在整十的生辰外历来从简,便只是家宴,魏紫吾就算还在省亲,但身为太子妃,自然不能缺席。 延光殿中,妃嫔和皇子妃们都在,女人一多,难免就口杂。 萧令拂见了魏紫吾,笑道:「婼婼,好多天没在皇祖母宫里看到你了。」这是指魏紫吾没有孝心,谁都知道太后如今最喜欢她。 魏紫吾正要说话,倒是章蕴长公主说了一句:「太子妃的爹长年在外,比不得英王妃的父亲长年在京。」 魏紫吾心下了然地看了看长公主,萧令拂微微一怔,便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周漓慧这个侧妃也是上了玉牒的,自然亦坐在萧令拂身边。正在吃甜点的周漓慧这时却突然作呕,捧着心口,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众女都看向了她。魏贵妃一愣,表情略变,立即召了太医过来。 就见太医当着众人的面扶了周漓慧的脉,随即恭喜太后和魏贵妃,道:「周妃娘娘有身孕了。」 魏贵妃顿时笑出了声来。皇后和萧令拂的脸完全地沉下去。太后则是给予赏赐。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皇帝和皇子们所在的宸安殿。 顾见绪仿佛早就预知了这个结果,虽然露出笑容,眼里却很平静。太子和顾见毓的表情也很平淡。倒是皇帝看了看三个儿子,立即叫赏。 这天夜极深了,顾见绪依旧在书房里,打量桌上的金盘,盘中堆放着坚冰,他看着那坚冰中银色的一点许久。 v第四十二章[10.20] 顾见绪问一旁的苗师:「这个东西真的有用?」养蛊他知道。是让毒虫相互撕杀,彼此吞噬,留下最毒的一只,不过是用来毒杀。但能起到控摄心神的作用?顾见绪实则不大相信。 「殿下若不放心,可配合诅祝术一同使用。」另一名巫祝道。 顾见绪没有就此决定,只叫那苗师和巫祝先退下。 「殿下可是想将冰心蛊用在魏二姑娘身上……?」顾见绪的心腹从不敢在他面前称呼魏紫吾为太子妃。 「不,不是给我表妹用。」 顾见绪在得到冰心蛊的时候,也有一瞬想过用在魏紫吾身上,让她任自己为所欲为。但随即又想到,万一这虫子实则是毒物怎么办,虽然魏贵妃将这玩意儿当个宝,顾见绪却始终抱有怀疑。他不敢拿魏紫吾的性命来赌。 而且,他也并不想得到一个傀儡般的女人。他只希望自己能得到那个位置,让魏紫吾为她选择了太子而悔恨,乖乖回到自己身边。然后清清楚楚地知道,占有她的人是他顾见绪。 所以,对于疑心病重的顾见绪来说,这冰心蛊是个可称鸡肋的东西。而且,下蛊的风险太大,一旦事发,查到主使者是他,哪怕他是皇帝的儿子,也难逃龙颜震怒。 顾见绪不会寄托过多希望在巫蛊之术,相比这些虚无的东西,他看重的还是如何获得实权。 可他也不能就这样毁掉这个玩意儿,万一真有用呢?岂非可惜了? 且据那苗师说,此蛊最妙的就是下蛊之人也只是媒引,中蛊者实际受控的是母蛊的所有者……他得设法,让下蛊这件事成则有利;败,也不会损着他、追究到他。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殿下,周妃娘娘称肚子有些疼,请殿下过去看她。」 无非又是在借肚子争宠。顾见绪眼底掠过一缕厌色,揉了揉眉心,决定了用到谁身上,才慢慢站起身。 大燕的第一皇家寺院是宁国寺,供奉着佛骨舍利,植着大片的金桂与红枫,每年这个时候,枫叶连绵如天边红霞,灼灼曜曜,风一吹,桂花的芬芳沁人心脾。正是这秋日的好去处。 太后便欲去宁国寺住两日,一来祈祝国祚昌盛,二来为儿孙纳福,顺带在这清爽时节,赏赏枫叶,吃些桂花糕,以畅秋志。 太后要去,宫中的高位妃嫔与皇子妃们为表孝心,自当跟去,尤其是宁国寺的送子观音殿,也算是灵验。 魏紫吾才被萧令拂当众说自己数日没有向太后请安,当然更不可能不去,太后单独拉了她的手,走在枫叶道上,笑说:「紫吾不必太介怀他人的话,哀家一直都知道你有孝心。」 太后又道:「那些个天天来给哀家请安的人,遇到上回武举殿试行刺的情况,未必会如紫吾一般冲到哀家前面。」 「皇祖母……」魏紫吾不料太后竟会如此宽慰她,心下默默涌过暖流。 太后道:「哀家只希望你多花些心思在太子身上,牢记他是你夫君,务要做到与他同心合力。」 「是,皇祖母。」魏紫吾答。 众位皇族女眷先到了大雄宝殿上香,太后、皇后等人留下礼佛,皇子妃们则去了别处。 周漓慧自从有了身孕,就极其爱参加皇族聚会。从前她总觉得低了萧令拂一头,颜面无光,现在可算又挺着胸脯走路了。连看魏紫吾,她也终于觉得有压过对方风头的时候。 快到送子观音殿的时候,周漓慧捂着嘴笑:「各位姐姐生不出来也不要着急,多积些德,观音娘娘那里心诚一些,自然就有了。」 周漓慧这一句话,可算是把她以外的几个皇子妃全都得罪了。什么叫生不出来?这才成亲多久,至于么?尤其是萧令拂,阴沉沉看了周漓慧一眼。 魏紫吾脸上没什么变化,知道哪怕是走走形式,也得去一趟送子观音殿的。她是太子妃,要拜也是她头一个拜。 魏紫吾从送子殿出来,正要往药师佛殿去,却发现薛从悠也来了。薛从悠的品级倒是擢升得不慢,如今已是婕妤。但今日来的都是妃位以上,看来薛从悠是特地求了皇帝,应该也是盼子心切了。 薛从悠是等所有皇子妃走了才进殿的,她上完香,却见一旁敲磬的闭目僧人突然睁开了眼,道:「这位娘娘……将有金龙入怀……」 那僧人立即止了口,做出惊骇之色,薛从悠却因那半截话心中异常地鼓跳,她慢慢看向那僧人……如今她父亲对她的态度不明,不就是因为她没有孩子么,可这僧人却说…… 薛从悠慢慢道:「大师何出此言……」 …… 几位皇子下朝之后亦来到宁国寺,都先拜见了太后。 太后便悄声叫顾见邃近身,道:「紫吾去拜送子娘娘了。」 太子其实也知道,便笑道:「皇祖母,太子妃年纪还小,子嗣倒也不用过于急迫。」 「但是你可不小了……」太后说着顿住,突然用疑惑的眼神看顾见邃,问:「该不会是你自己不想要紫吾这样快有孕吧?」她孙儿的这个体魄这个年纪,怎么看也得是匹狼,结果跟羊似的一直啃着草,一朝尝鲜,怕是食髓知味,不愿这样快让太子妃有孕吧?何况太子妃一看便知是引人沉沦的姿色。 饶是太子脸皮再厚,被祖母如此质疑,面上也有点挂不住。默了默道:「皇祖母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顺其自然即可。」 太后看看他,似是在琢磨他的话有几分可信。难道他有别的打算瞒着她? 转眼到了中午用素斋的时候,众人都往斋堂里去。 魏紫吾经过周漓慧时,周漓慧有意扶着腰,道:「哎哟,太子妃你可小心点儿。」意思是怕对方撞到自己的肚子。 遇潋觉得无语至极,她家姑娘最少隔了周漓慧有三个人远。 v第四十三章[10.20] 魏紫吾停下脚步,看看周漓慧,语气颇凉道:「这才刚诊出有孕,周侧妃就要扶着腰走路了?后边孩子大了可怎么办?」 其他人早就看不惯她那一副扶着腰走路的样子,见魏紫吾讽刺周漓慧的作态,都发出了笑声。周漓慧脸上青白一阵,实在生气,但碍于太后对魏紫吾的宠爱,也不好明着跟她对上。便沉默下来。 大家笑完了,便发现太子、英王、岐王到了,立即都上前请安。 这些皇子都知道太后其实就是带着几个孙媳妇来求子嗣的。顾见毓和顾见绪的心情都颇为复杂,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魏紫吾的小腹处。都不想要看到那里会诞育太子的孩子。 不过,顾见毓发现,魏紫吾的心情着实很好,应该是魏峣在京里的缘故,眉眼透着笑。 用完素斋回到厢房,周漓慧仗着自己有身孕了,便向顾见绪哭诉:「殿下,魏紫吾自己跟太子生不出孩子,她便嫉妒我!我真是害怕,她会不会害我们的孩子。」 顾见绪瞥她一眼:「管好你的嘴,就没人会害你的孩子。」 周漓慧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被对方的目光吓得一抖,不再敢开口。 另一边的蒋衡也来到顾见毓的厢房里,向他请安,岐王每日都冷冰冰的,也不亲近自己,知道他的个性如此,蒋衡便主动找话与顾见毓说笑,道:「殿下,周漓慧惟恐别人不知道她怀孕了似的,这才多久,便扶着腰走路。」 她又道:「我猜,下一个应当就是太子妃有孕了。她的身子骨,在我们女孩中间历来都是算挺好的。」蒋衡和魏紫吾以前自然也认识,只不过不算太熟悉而已。 蒋衡见顾见毓面色沉沉,似乎比平时还要冷漠,也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岐王当然是不希望太子先于他有子嗣的吧。可是,既然岐王这样介意子嗣,为何还不与她……圆房。 新婚夜里,顾见毓酒喝得太多。第二日清早两个人试了试,她怕痛,因她太过紧张,他尝试了未成功之后,便干脆下床,弄个假元帕向皇后交差了。说起来,虽然有自己的责任,但蒋衡也觉得有些委屈。 太后只在寺里住了一晚,魏紫吾随侍之后,便回了侯府。 她回家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找魏峣。走到书房外,却见魏昊正好拿着一封信,想来是要交给魏峣。她便道:「给我吧,我给爹爹带进去。」 魏昊自然不好拒绝,魏紫吾拿起信看了看,却认出外封上的字是章蕴长公主的笔迹。 她赶紧捏着信进了屋,魏峣看到她,道:「婼婼回来了。」 魏紫吾嗯了声,想了想问:「爹爹……你,你不会真跟长公主有什么吧?」 魏峣先是为魏紫吾的问题微怔,似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到长公主,还问这般奇怪的问题,随即看到对方手上的信,才大致了然。 魏峣没有打开看内容,直接将信递到了铜灯上,火舌一舔,化为灰烬。 「不要瞎猜。能有什么?」魏峣表情平淡,道:「婼婼,我有话与你说。」 魏紫吾看了看那被烧毁的信,微怔道:「爹爹你说。」 这时已是傍晚,残霞漫天,魏峣来到窗边,看了会儿残霞,似是在做很艰难的考虑和决定。 在魏紫吾的印象中,她爹是极为决断的,几乎没有过这般犹疑的时候,心下好奇,便追问道:「爹,你要说什么,快说啊。」 魏峣回过身,眼里的犹豫已消失,他终究只是道:「我再过两日便要离京了。」 「就要离京了?」魏紫吾不敢相信问。父亲回来还不到半个月,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他不会留太久,但魏紫吾仍没想到,分别竟来得这样快。 在她的心里,爹爹仿佛是昨日才回家一般。 「嗯,在原先东突厥的地方上出了些乱子,西突厥也暗中在做手脚,皇帝同意了让我回辽西去。」魏峣也清楚,其中太子定然也出了力。 魏紫吾便道:「爹,我舍不得你走。」这一别不知又要多久才能见。明明理智上知道她爹现在离京是最安全的,但感情上依旧难以割舍。她的眼眶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变红了。 魏峣冷峻的面容有一丝动容,看看对方,却没有说什么。 他只轻轻拍着魏紫吾的背,安抚她低落的情绪。然而他越是安慰,魏紫吾看起来反倒更加难过。令他一时都有些想改主意。 太子这时便被魏昊带进庭院。魏昊上前道:「侯爷,太子殿下过来了。」 魏峣自是叫「请」。 魏紫吾看着走进屋里的太子,问:「殿下,你为何也过来侯府了?」她看到这个男人,心里有种奇异的触动。以后,或许能陪着她最长久的,真有只有对方? 顾见邃看着魏紫吾微红的眼皮,道:「过来找岳父说点事。」 魏紫吾哦了一声,她便想听这两人要说什么。谁知太子看看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魏紫吾瞬间有点明了,道:「那……我先去看看娘。」 到凌夫人处坐了一会儿,木丁也在,魏紫吾倒是不忍心将爹很快又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他。 等魏紫吾和木丁都离开了,魏峣倒是来了凌夫人处。 凌夫人道:「侯爷,姑娘她……心慈重情,长年与木丁相处,对他倾注的是手足之情,若要姑娘舍弃……」 魏峣抬手示意凌夫人不必再说,他道:「此事暂不必提。我没有对婼婼提起。」 v第四十四章[10.20] 凌夫人诧异看着魏峣:「侯爷不带姑娘走了?」 魏峣紧皱着眉,缓缓摇头。 凌夫人知道这个「他」是指太子。她愣了好一会儿,仍旧不可置信,却是道:「一切皆听侯爷的安排。」 魏紫吾原本向太子告假十日,但她刨除了皇帝生日、随太后去宁国寺的天数,至今赖在侯府没有回东宫,太子也体谅她的心情,没有与她计算得这样清楚。 至于这两日,知道魏峣将要离京,太子当然更不会提让魏紫吾回东宫的事。 魏紫吾却不知道,因她省亲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人在背后议论她。 最不满的就是皇后,她对蒋衡讽刺道:「魏紫吾倒是自由,嫁人了跟没嫁似的。」这是知道魏紫吾省亲省了半个月的事。 蒋衡也是个人精,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知道这位婆母不喜魏紫吾,为迎合对方,便议论道:「太子妃省亲也的确太久了,哪个新妇能有她这般自由,倒似没嫁人似的。就算嫁给一般的公侯之家,也不可能这样久吧,更何况她嫁的可是太子。的确是有些疏于礼法。」 皇后便呵呵笑道:「是啊,连你都知道,偏偏母后还觉得她懂事,孝顺。」又道:「阿衡,你与毓儿这两日相处得如何?」 蒋衡自然不敢在皇后面前说她与顾见毓还未正式同房,只道:「殿下大多时候比较喜欢一个人。」 皇后也没有说太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自己清楚,只道:「你尽量多去找他。」她知道,要想顾见毓主动去找蒋衡,那是不可能的事。 蒋衡得了皇后这样的金口懿旨,自然十分欣喜。果然从宫里回麟德殿后,便煮了一碗甜汤为顾见毓送去。 顾见毓叫她放下即可,她以为他又会让她立即离开,谁知,对方今日竟是道:「你应当与几位皇子妃拉近关系,尤其是太子妃。多套套她的话,万一能打听些什么。」 蒋衡知道顾见毓是让她多与皇子妃们交际,道:「可…我只是殿下的侧妃而已……」言下之意她若要邀请几位皇子妃一共游玩什么的,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顾见毓却是不以为然道:「侧妃有何关系,你也是上了玉牒的。何况现在我的妃子只有你一个,别的人都会给你面子。而且,万一你以后可以做正妃呢。」 蒋衡惊讶看向顾见毓,他居然如此暗示她……蒋衡心里涌出狂喜,她的三姐蒋循就喜欢过这位岐王,也不知他就是生来克她们蒋家姐妹的还是怎样,她也是一见顾见毓的第一面,就被对方出众的外表气势所迷惑了。 蒋衡便说:「那,殿下,过两日我想邀几位嫂嫂过咱们这边赏山茶,吃顿饭,可好?」 顾见毓知道蒋衡从靖国公府搬了许多盆山茶过来,眼睛略眯,自是应允道:「好。」 魏紫吾这两天都是带着木丁与魏峣待在一起,一家人去逛了庙会,还去乘船游了湖,魏紫吾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简单的菜。 然而两日实在短暂,稍纵即逝。 魏峣回京献俘的时候满城皆晓,离开的时候却格外安静。送行的人很少。魏峣离京的消息是保密的。 太子陪魏紫吾将魏峣送出了城外五里,魏峣绝不容许他们再送。 魏紫吾攀到官道一旁的小山包上,看着对方策马离去的身影越来越远,像一截木桩似的,许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太子摸了摸她发凉的手,将她扯进怀里轻拥一阵,才道:「起风了,回去吧,婼婼。」 魏紫吾看看对方,点点头。 魏峣离京,魏紫吾自然被太子接回了东宫。 今日他手里的事务有些多,白日里都陪魏紫吾去了,夜里便让她先睡,自己在书房看文书。 夜色深浓时,顾况进屋来了,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犹疑之色,道:「殿下,先前接到密报,魏侯爷……」 「说。」太子示意顿住的顾况。 「殿下,密报说,魏侯爷手下的方曲鹤半个月前领了二十多辆马车,伪饰作突厥残部窜逃的家眷,出了大燕边境,不知是要送往辽东方向去,还是出海。咱们的人想要一探内中装着何物,被方曲鹤发现,只有一人生还。」 太子眸光冷冽,沉默许久,方道:「这必定不是魏峣第一次命人往东边送东西。继续往深里查。」 又交代:「我记得魏峣成亲那年,回京之前是在密州。他那一年都做过什么,继续再查清楚些。」 顾况答是。又道:「殿下,您说皇上是否因为知道了一些隐秘,才如此针对魏侯爷。」 太子道:「不会。魏峣行事缜密,没有那样轻易被发觉。」最重要的是,他的父皇若真有魏峣的把柄,早已下杀手,岂会还是现在的态度。顾家自己就是兵变问鼎,他的父皇对手握重兵的人都保留着几分猜忌。 顾况道:「不知魏侯爷是不是为了其他人办事?或是因为皇上的紧逼打压,为求自保,留下后路……」 而最坏的可能,顾况不敢说,是不是魏侯爷担心飞鸟尽良弓藏,有逆反之心?莫非想让太子妃当个公主?就看魏峣此举是因为野心还是自保,是想要起事,还是打算出海。 看来魏侯爷此次进京是一心想带走太子妃。若非东突厥正好起兵,抑或是太子和太子妃再晚一步成婚,或许,太子殿下这辈子就难以偿愿了。甚至有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太子妃。 顾况想到的,顾见邃自然也想到了,搁在书案上的右手倏然收紧,平静的双眸下暗流汹涌。 顾况又宽慰太子道:「不过,这些是已过去的事,既然魏侯爷此次默许殿下之言,没有带走太子妃,过去的计划想来也会有改变。」 顾见邃未道自己的看法,只说:「命参与此事追查的人守紧口风,任何人若泄露半句,杀。」 「是。」顾况当然明白。事关太子妃的事,殿下都格外慎重。 v第四十五章[10.20] 太子又拿起先前的文书看两眼,随即掷到案上,站起身,淡淡道:「今晚到这儿罢。」 顾况自然答是。他看了看太子已径直离去的背影,知道太子恐怕在与自己想同一个问题,以致压根无法再看进去任何东西。殿下一定也在想——太子妃从前参与了不少魏侯爷的正事,就是不知太子妃知不知道魏都护的这些安排布置。此次,又是不是原本也打算跟着魏侯爷离京…… 顾见邃回到寝殿外,司沅便上前禀报:「殿下,太子妃已睡下了。」 顾见邃点点头,进屋看了看那只小瞌睡虫,随即去净室拾辍完自己走出来。 魏紫吾睡觉一向很老实,今晚却是睡得不安稳,太子注视着她这么一会儿,她已翻了两次身。 顾见邃就见对方的脸蛋在锦被中闷出酡红,肌肤滑腻剔透,似蒙着珠光,樱红的唇瓣先是弯了弯,随后就微微嘟起,一看就是很失落的样子。 她的身体微微睡得有些别扭,因翻动太多次,雪白的中裤也向上攀了一截,露出纤细圆润的小腿。 顾见邃的手指便沿着她姣好的小腿曲线轻抚。 魏紫吾今晚做了十分奇怪的梦。 她先是梦到爹爹,是在她小的时候,爹爹抱起她,往空中抛了两下,虽然高低起落,她却笑得格外开心。随即,她又梦到了太子,他也学着爹爹那般抛了她一下,却将她抛进了一片水里,她入水就变成了一条人鱼,就是夜泊瑶洲里那个样子。 水浪越来越摇荡不定,她也随着波涛的起起伏伏,承受着水浪巨大的撞击力。 她的肌肤被水波轻柔裹覆,轻柔得就似有手在缓缓抚慰一般,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涌至腿心,令她情不自禁夹起了双腿,在梦中也有这样的反应,令魏紫吾感到格外羞涩。 然而很快地,她就因疼痛张开了双眼。足踝处发痛,是被太子握得过于用力的缘故,毕竟对男人而言那太过纤细。还有她有十来日没有感受到过的胀痛和震动,她对上一双情愫不明的黑眸,视线再滑向男子宽阔赤裸的双肩,又发现自己身上也身无寸缕。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对她做什么。 顾见邃见她醒来,一点不自在的神色也没有,仿佛即使在她梦里,他如此也是理所当然。 「婼婼。」他凝视着她,亲了亲她淡粉色的耳廓,声音柔和。动作却非但没有停止,那在她身体里征伐的力道,反而开始变得粗野凶猛。 魏紫吾被他这阵势惊得挣扎起来,但又如何挣得过他。 魏紫吾的挣扎徒劳无功,力量耗尽,抵抗变得越来越微弱。 红色的烛影跳动。龙凤交缠的影子映透在丝帐上,一个纤细玲珑,一个颀长伟岸,男女两人的身形剪影形成殊异对比,却都似由最巧的丹青妙笔勾勒而成。 女子的阴柔之美,和男子的力量之美,在两道影子上展露无疑。叫人只看那剪影,便知帐中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先前绿苒便领了命,太子要她挑选最柔软的绸带,且要四指宽的,她找了许久才找到合适的,便来迟了。她一进寝殿,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剪影画面。 只见两道完美的身影相连起伏,魏紫吾修长动人的右腿高高挑起,搭在太子坚实的肩头,小巧的玉足一晃一晃的。少女如泣似诉的无助低吟更让同为女子的绿苒听了也此心潮难宁:「够了,不要了……」 宽大的檀床摇晃的程度堪称剧烈,绿苒惊得面红耳热,但也极为诧异,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冷情冷性,唯独将太子妃奉若珍宝,呵护至极,生怕对方冷着了热着了,一颗心简直都捏在了太子妃手里。 她没有想到,太子在这事上对太子妃竟是相反。现下太子妃也明显是不愿的,太子却一点怜惜体贴人的意思也没有。 这时却听太子沉声道:「不准再让别的人进来。」绿苒答了是,压根不敢去看太子,赶紧低下头,放下绸带在桌上便退出去。 一直到寅时中,殿里的动静才歇下去。 魏紫吾紧闭着双眼,她先前已昏睡过去,现下是又醒了。额角渗着点点汗珠,细喘如丝,虚弱无力。她不愿张开眼,只是默默听着周围的动静。 她先是听到太子叫备水,接着似乎是衣袍在空气中抖开的声音,应该是太子拢了外袍。 很快司沅在外道:「殿下,奴婢有事要禀。」 顾见邃系着外袍带子,问:「怎么了?」 司沅道:「殿下,杜嬷嬷今日专程过来吩咐过奴婢,事后要用锦枕垫在太子妃娘娘臀下,这般姿势,可助娘娘尽快受孕。」 魏紫吾抓着褥单的手指收紧,顾见邃微皱了皱眉,道:「不必。」 司沅深知太子说一不二的脾性,自然不会劝说什么,答完是,便退下了。 魏紫吾察觉到太子转回身,重新靠近她,这时却又听到石安静在外道:「殿下。」 顾见邃便又问:「何事?」 石安静道:「殿下,请容臣面禀。」 男人来到殿门口,石安静低声道:「方才元和殿来了消息,说是皇上突然晕厥,太医院的人已赶过去了。」 顾见邃静默一瞬,道:「知道了。」他去净室将自己简单擦了擦,出来迅速穿好衣裳。 他走到榻前,看着魏紫吾,见对方的半边脸隐在锦被里,依旧闭着眼,不愿看他也不说话,想了想,只吩咐宫人照顾好太子妃,从东宫离去。 遇潋和遇清这才进殿去看自家姑娘。 即便以魏紫吾的底子,这时双腿也酸软乏力,不停打颤,自然难以站起。遇潋和遇清便掀开被子,将魏紫吾从床榻上扶起来。 v第四十六章[10.30] 两人便见魏紫吾细白雪腻的身体上仿佛飘落着一朵朵嫣粉花瓣,引人遐想。连小腿肚和脚背都有吮吸过的吻痕。遇潋赶紧将斗篷裹在魏紫吾身上,惟恐她受凉。 待魏紫吾坐进热气氤氲的玉池中,遇清小声问:「娘娘,殿下今日是不是同你吵架了?」她们都习惯了太子往日抱着她家姑娘去净室,不料太子今日事后居然直接就离开了。 遇清难免有些担心,遇潋没有问,但也是想的如此。 魏紫吾不想叫两人忧思,道:「没有,他有急事需出去。」 遇清两人倒是也相信,便没有再问什么。毕竟今日太子才特地陪着姑娘去送了侯爷,可是情意绵绵。 魏紫吾的手在水下摸到自己大腿间的一片滑腻。清洗的时候,指尖触到便有些疼。 魏紫吾便回想起先前她转过头时看到绿苒脸上震惊的神色,可见绿苒侍寝的时候,太子对她是很温柔的,唯独对她如此而已。浸泡在温水中的身躯微微僵硬。 其实这也不能怪魏贵妃对魏紫吾说绿苒受宠,而是从前慈颐宫便是这般对外传的。否则太子这个年纪没个枕边人也说不过去。 魏紫吾嫁给太子之后,从没有问过绿苒侍没侍过寝的问题,太子也没有主动提过。她便一直以为绿苒早已是太子的人了。 但直到这一刻,魏紫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希望绿苒再与太子有什么……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至于跟个小宫女计较,但她的确是不想要太子再碰绿苒。 直到魏紫吾重新回到榻上,她还在想这件事。 之前岳女史给她上课,魏紫吾便已知道,太子的妃嫔分别为太子妃一人,侧妃两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其实,她之前问过绿苒的出身,是良家女子。太子若是喜欢,给她一个昭训的身份是很正常的,虽然品阶不高,但至少也是主子了,是被人伺候的。而非现在依旧是宫女。 而且,太后急于让太子得子嗣,如今除了她这个太子妃,太子妃嫔却一应空缺……这原本就是不合理的事。魏紫吾渐渐想得清楚,这除非是太子坚持的结果…… 太子为何只有她一个……是因为喜欢她到很深的地步么?那他昨晚为何那样对她,他竟用缎带绑了她,对她说,她若是敢离开他,他就将她一直绑在他身边。虽然只是绑了片刻就解开,但她仍旧发现了他心底隐藏着令她惧怕的邪念。而且他今日又为何什么也不说就离开? 魏紫吾长这样大,从未因为男子或是感情的问题伤过脑筋,太子的反常竟让她想了这样多,她自己也觉得诧异。 一直到魏紫吾白日里一觉睡醒,也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她还不知昨晚元和殿出了事。 到了傍晚,太子依旧未归,魏紫吾问起石安静,才听对方说了:「几位皇子今日一直在元和殿侍疾。」 「侍疾?父皇得了什么病?」魏紫吾诧异问。严重到需要皇子侍疾,那一定是生了什么重病吧?但什么病,会一夜之间这样重? 石安静便低声说:「是皇上一直处于昏迷不醒中。」又道:「当晚是薛婕妤侍寝,太后已命人将薛婕妤捉起来审问。」 别的也没有再多说,魏紫吾便明白了。心一下揪紧,知道现在的局势十分紧张。昏厥无意识可与别的毛病不一样,那就不能理政了。若是皇帝一直如此,那顺理成章便应是太子监国。这可是天大的事。 难怪皇子们都守在元和殿,这是担心太子对皇帝做手脚吧?甚至担心哪一位皇子发动宫变。想来各位皇子都已命自己的人开始宫里宫外的布置了。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皇帝却突然又清醒过来。 太子自然也回了东宫。 回了东宫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书房里的魏紫吾。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魏紫吾握笔的手一顿,她看向太子。她也不招呼对方,又默默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字。 「婼婼,昨晚……」顾见邃来到她身旁,注视着女孩的侧颜。他被差一点就失去她的恐惧主宰了心神,对她…… 魏紫吾截断他的话,她现在一说昨晚的事便慌乱,她还不想说,便道:「殿下,薛婕妤那边,可问出什么了?」 太子略沉吟,道:「薛从悠先是变痴傻,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很快便死了。」 魏紫吾一惊……薛从悠竟这样就死了?「那一定是此次害父皇的幕后主使者做的。」 太子点头,道:「不错。」 魏紫吾一时也顾不得她与太子之间的别扭矛盾,问出自己的想法:「父皇……他不会觉得想利用薛从悠害他的人是殿下你吧?」 果然如魏紫吾所料,皇帝突然地昏厥大半日,且太医也诊不出原因,皇帝最怀疑的就是太子动的手脚。因为一旦皇帝突然驾崩,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得利最大。 人的偏心,特别是严重的偏心,真的会蒙蔽一个人的理智。 连顾见绪也没有想到,那个所谓的冰心蛊居然只是让皇帝昏厥了一场,压根没有什么控摄心神的作用。他更没有想到,皇帝对顾见毓的偏心已到这样的地步。 薛从悠对皇帝用了古怪手段,皇帝怀疑的不是顾见毓,而是太子。皇帝甚至觉得,是太子故意利用薛从悠犯事,来陷害薛家人和顾见毓。 顾见邃道:「是的,父皇怀疑我。」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做的,但皇帝对能力在自己之上的人,天生就忌惮,视如敌人。几个儿子中,皇帝历来觉得最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是太子。 「不过,婼婼你不用担心,我已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太子的态度是一惯的沉着,沉着到魏紫吾甚至觉得,这一切的发生似乎都在太子的掌握中,他甚至还可能在从中推波助澜了。 太子没有最终说出是谁,魏紫吾便也没有追问,但她知道,这个宫廷,兴许以后不会再如现在的平静了。 顾见邃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他拉过魏紫吾的手,稍微撩高她的衣袖,看了看她白皙手腕上一圈几不可见的淡红。 v第四十七章[10.30] 魏紫吾立即就想将手抽回来,她一看到手腕,就又开始又羞惭,又着恼。昨晚,他居然用绸带将她绑成那样的姿势……虽然绸带很宽,并不疼,但……实在已非魏紫吾能够接受的程度。 她知道太子应该是想道歉,但她不想听。果然,太子搂住了她,魏紫吾开始躲闪。 可任她怎么躲,还是被他困在手臂与书案间。她便听他道:「婼婼,昨晚有没有把你绑疼?」 魏紫吾面似火燎,他居然还好意思问出来?其实疼倒是不疼,主要还是羞和怕。 魏紫吾心中有些矛盾,她既不想纵容太子。但也不想在这种攸关大局的时候,因闺房之事,为他增添多余的烦忧。略微犹豫,只道:「殿下,你去忙正事罢。」宫中发生突变,太子定然有很多事情要与东宫的幕僚们筹谋安排。 「婼婼就是我的正事。」他不以为意,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 魏紫吾为他的话微怔,睫毛颤动,看他一会儿。想了想,终于道:「殿下,我是你的正妻,不是你的妾室,也不是……你的司寝什么的。你以后不能再如昨晚那般对我。」 顾见邃凝视着她:「我从来都是把你当成妻子看待。没有把你当成过妾室。你当然也更不是什么司寝。」 魏紫吾微微蹙眉,他那是对待妻子么?上次在书房,还有昨晚…… 太子轻叹口气,将她的脑袋按在胸膛:「婼婼,你相信我,我若是只贪图你的容色,何必娶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有的是办法将她关在任何人都无法探知的地方,每日发泄过了便走。 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裳,胸前的金线玄鸟刺绣让她细嫩的面颊微微疼痛。她轻轻抓紧了他腰际的衣裳。也许吧,太子若不是真心喜爱她,约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有耐心哄她。他对别人是什么态度,她一清二楚。 太子见她稍微松动一些,道:「昨晚上,是我不知节制,要得久了些,令婼婼疲累了。但是,那些事,夫妻间也是可以如此的。」他不敢再提绑字了。 魏紫吾将信将疑看看他…… 因皇帝晕厥,宫里一连数日都是气氛低沉,大家也极少相互串门,一直到半个月后,太后的生辰将至。这股沉闷才慢慢褪去。 这日,魏紫吾正在看账册,遇潋来禀道:「娘娘,蒋侧妃在外求见。」 蒋衡?魏紫吾自然是叫请。过去她虽与对方不亲近,却也没有矛盾。现在面子上更是要做足。便又叫宫人去取樱乳酥等糕点和熟水款待。 蒋衡在魏紫吾处坐了好一会儿,道:「太子妃娘娘,之前豫王妃邀咱们赏过菊花,现下我栽的山茶也开了。所以也想请大家去品一品。」 魏紫吾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嫁人之后,女子的人际交往便代表了丈夫。魏紫吾知道,她若不去,皇后兴许会说太子瞧不上顾见毓,或者太子与顾见毓有隙。皇帝正是质疑太子的时候,这种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总归是不好。 但魏紫吾又想到了顾见毓。她对顾见毓一直都心怀警惕,且见到对方也觉尴尬,犹豫片刻,终究找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 蒋衡有些失望,只好回去了。待顾见毓夜里回殿后,她便去找了对方,道:「殿下,我约几位王妃品山茶,豫王妃、英王妃都答应了,唯独太子妃拒了。」 蒋衡说话的时候,便感觉气氛沉窒,她知道这是顾见毓不悦带来的压迫感,以为男人会现愠色,谁知对方面无表情沉默片晌,居然扯扯嘴角,露出略微奇怪的笑意:「无事。太子妃不来就算了,另外两位嫂嫂,你招待好便是。」 蒋衡悬起的心这才放回去,笑道:「殿下放心,这是自然。」 顾见毓便道:「退下罢。」说着就要更衣打算浴身。 见顾见毓今日很好说话,蒋衡冒出些她自己也惊讶的胆量,她突然上前,用紧张得打颤的双臂从后侧去搂他的腰。 「殿下……你让我做个真正的女人吧。」蒋衡声音柔美,她实则生得十分明艳,这般撒娇说话,又带着一种娇憨。 顾见毓眼神略变,抬起手臂将蒋衡搂进怀里,低头看着她,意味不明问:「不怕痛了?」 蒋衡臊红了脸,嗯一声道:「不怕了。」她只是将身体紧贴着他高大强健的身躯,感受着那种热度,双腿便有些发软。 顾见毓莫名笑了笑,将她拦腰横抱起,几步来到榻前,扔到床上便倾身压上。 蒋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容,心跳急剧加快,她感到自己胸前的绵软被男人纳入大掌中,他搓揉的力道很重,令她既痛楚又愉悦,她张开嘴急促地呼吸,觉得自己像一条跳上岸的鱼,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闭上了眼,做好准备贡献出自己,却突然感到身上一轻。她赶紧睁开眼,却见男人已坐起身来。对方看着不知名的某处,淡淡道:「下次罢。今日我有些倦了。」 蒋衡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也不知犯着了他什么忌讳。咬咬下唇,实在委屈。但她看着顾见邃略显冰冷的面部线条,终究什么也不敢多说,只道:「是,殿下。」 顾见毓坐了许久,突然抽出床头的长剑,雪光一闪,一旁的黄铜鎏金立地宫灯已坠倒在地,琉璃灯罩碎裂一地。 捧着茶进来的宫人看着地面的琉璃碎片,惊得不知所措。直到顾见毓站起来,离开了寝殿,才战战兢兢上前收拾。 蒋衡却是彻夜难寐,忧心忡忡,按理说,她的出身,做个顾见毓的正妃也是做得的。但只做了侧妃不说,连夫妻生活也没有。这般下去,若她一直没有身孕,皇后届时只会责备她生不出来孩子。蒋衡想到,她是不是应当告诉皇后,顾见毓根本不碰她…… 隔日清早,魏紫吾起了个早,倒是装扮了一番,穿着太子妃规制的宝蓝绣鸾衣,戴着镂金花冠,坠下金丝流苏,唇上涂着透明薄脂,依旧是她原本的嫣粉色。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大方,又保留着她独特的纯美韵致,从镜子前转身站起时,令看惯了她的遇潋遇清也看得怔了一怔。 今日是渤海国王子崔宗越带着使团入京。 午时宫中设宴,她要随太子一起参加。 说是一起参宴,女眷却是单独在延光殿用膳。 几位公主也来了。 v第四十八章[10.30] 顾熙乐一见到魏紫吾,便与她道:「婼婼可知道,这个绥海国早前就来过国书,请求下降一位公主,结两国永好。听说父皇已答应。」 魏紫吾笑道:「殿下昨日已告诉我了。按照序齿,应当是熙言出降吧?」二公主顾熙言已有十六岁,正是出阁的年纪。 顾熙乐点头:「那当然啦,肯定是二姐。一会儿就能看到二姐夫长什么样了。」 等宫宴正式开始,魏紫吾的身份如今比顾熙乐要高,两人自然分开坐了。 筵席近尾声,听宫人唱道:「绥海国王子狄旭年,请见太后娘娘——」 太后笑了笑,道:「请」。 便看宫人引着一道身影踏入殿内。对方站定在殿中,那狄旭年朝着正前方的太后遥遥一拜,又朝两边分别行礼,目光在掠过魏紫吾时,不着痕迹地一顿,道:「绥海国狄旭年,拜见太后娘娘、各位贵主娘娘。」 绥海国皇室有胡人血统,但是在狄旭年的容貌上却看不大出来,除了眼睛的颜色略淡,别的与大燕人差不多。他有些男生女相,眉眼美艳,唇若涂朱,穿着沉紫色衣袍,虽也身量擎长,但整体气质带着一股阴柔冷冽,与大燕皇子们的强悍俊美颇为不同。 二公主顾熙言上下看看对方,收回目光,没有什么表情。 太后笑道:「旭年王子远道而来,十分劳累,先在惜泽馆休整一日,再议他事罢。」 狄旭年道:「是,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这狄旭年便被宫人引去专门接待外宾的惜泽馆入榻。几位公主和皇子妃则相约去逛丽章湖,散散步消消食。大家都是有说有笑,尤其是一起打趣顾熙言。 离去前,狄旭年却回头看了看与公主们步出延光殿的魏紫吾,突然似叹似喃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那亲随亦神色复杂看了看魏紫吾的身影,低低道:「的确是像。只是可惜……看着人这样小,竟已嫁作人妇。且据打探,太子颇为钟爱太子妃。」 狄旭年冷冷一笑,眼里似有重云阴翳:「没有什么可不可惜。」 那亲随也就不再说话。 丽章湖的秋藻花开得好,嫩黄的花瓣,匀长如丝,成片成片在风中起伏,十分旷心怡目。宫中只有丽章湖有秋藻花,尤其是在曲水回廊边开得繁盛。众女便沿着回廊朝前而去,都在观赏这水中花带的美景。却突然听到噗通的落水之声—— 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入了水中。 周围愣了愣神,众女看向水面,竟是顾熙言,她惊恐地在水中划着手臂,然而却迅速地沉没下去。 顿时尖叫四起,萧令拂皱眉大喊道:「婼婼,你还愣着做什么?你水性好,快些下去救救熙言啊!」 顾熙言的宫女这才反应过来,道:「公主跳进湖里了——救命啊!」 魏紫吾看了看顾熙言没顶处的水泡,可她今日宫装与头饰繁复……便迅速摘取自己头上的花冠,她拉扯得太过用力,花冠取下来了,满头的青丝也垂落下来。魏紫吾正要下水,另有两名太监已从长廊不远处奔跑过来跳下水去。 遇潋赶忙拉住魏紫吾:「娘娘,已有人下水,你便不用下去了。」遇清今日回了侯府,遇潋不会凫水。 皇帝留了几个儿子尚在宸安殿说话,闻讯都是迅速赶往丽章湖曲水回廊。 顾熙言这时已被救起,面无惨白,嘴唇发乌。一时叫太医的叫太医,找暖炉的找暖炉。 皇帝和几位皇子到时,便看到魏紫吾正俯在顾熙言身上,覆着对方的嘴唇吹气。听到周围「参见父皇」的声音,魏紫吾料想着太医也差不多该到了,便起身让到一旁。 萧令拂便见顾见绪和顾见毓的目光都粘在了魏紫吾身上,不由在心下冷笑暗讽刺,这些个男人,亲妹妹快要溺死了都不顾,居然只顾着在意别人的妻子。 顾见邃更是已直接来到魏紫吾身旁,看了看她披散的头发和半湿的衣裳,道:「婼婼,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有下水,只是帮熙言渡气。」她衣衫上的水是被顾熙言的衣裳打湿的。 顾见邃便代魏紫吾向皇帝告退,皇帝也知道魏紫吾衣裳湿了,这个天气易感风寒。便让她离开了。 等到下午,太子才回东宫,魏紫吾正坐在黄石冻棋盘前与自己下棋,便站起问:「殿下,熙言没事了吧?」 顾见邃揽着她的肩,挨着她在宽大的楠木椅上坐下,道:「已无事了。是她不愿嫁到绥海,自己跳进了湖里。」 魏紫吾略微沉默,其实没有哪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愿意离乡颠沛,远嫁和亲。她问:「那……怎么办?既然父皇已答应绥海国,若是熙言抵死不从,该不会是让熙乐出嫁吧?」 「还不知道。得看父皇的意思。」 魏紫吾蹙了蹙眉,没想到一件喜事突然变成这样。道:「狄旭年若是知晓此事,必会极为不悦。」到底是大燕理亏。 她又道:「倒是没想到熙言会如此决绝,我在辽东时便听说过绥海的狄旭年手段高明,若无意外,定是下任国君。且今日一见,长得亦算很好了。我还以为熙言会满意这门亲事。」 其实顾熙言不嫁去北边,约末也会往西南嫁,这个非是哪个公主自己能做主的。相较起来,嫁给这个狄旭年,总比许多前朝公主嫁给突厥人,或者嫁给老头子的好。 顾见邃闻言目光微动,低头凑近她,声音隐着危险:「你觉得狄旭年长得好看?」 魏紫吾一听,便知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道:「这当然也要看与谁比,若是和……殿下相比,那他便差得太远。」 「……」顾见邃默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径直笑出了声。魏紫吾诧异看看太子,就这样一句话能叫他高兴成这样?男人手指插在少女脑后的青丝里,含住她的耳珠,轻咬了咬:「婼婼先前是不是吃了蜜?」 v第四十九章[10.30] 「不是,我喝的柚汁,殿……」魏紫吾还未说完,已被对方按在椅背上。顾见邃凑近便吻上去,蹂躏她娇嫩的唇瓣。 魏紫吾现在是真的有些怕与太子做那事,不止怕他过于漫长的折磨,更怕他的花样,便在他稍微离开她的唇时说:「殿下,我今日离开丽章湖比你们早。我打算再去看看熙言。」 顾见邃略思索,道:「好罢。」正好他也只是回来看她一趟,还得又去皇帝那边。 顾熙言与她母妃一起住在昭棠宫。魏紫吾便带着几个宫人自行前去了。快至昭棠宫里时,她竟看到顾见绪领着狄旭年进了宫门。 这倒是出乎魏紫吾的预料,狄旭年竟然也被顾见绪领着前来探病,魏紫吾知道,这定然不是狄旭年的意思,而是皇帝的意思,看来皇帝是铁了心将顾熙言嫁到绥海国。她猜测,兴许是顾熙言的行为惹恼了皇帝…… 不想与顾见绪碰面,魏紫吾索性退出去,找了附近修竹苑中的一处凉亭坐着,准备等顾见绪两人离开了再进去。 她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太子妃娘娘。」 魏紫吾回头一看,居然是狄旭年。他怎知她在这儿。正要招呼,狄旭年却突然来到魏紫吾身边,他看着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太子妃娘娘,我认识一个故人,与娘娘的样貌生得很是相像。」 一个男子对一个已成婚的女子说这样的话,堪称唐突。魏紫吾一怔之后面色冷凝,道:「我却没有王子这样的故人。」 她的语气不好,狄旭年却半分也不生气,笑了笑道:「娘娘说得对。你的确是没有。因为我说的那位故人比娘娘大了十五岁。」 魏紫吾微怔,狄旭年的语气并不似作伪,但她却只淡淡道:「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很多,我的一个婢女也与我有两分相似。不足为奇。」 魏紫吾从未疑心过自己不是凌夫人亲生,因此,对这样的话不会有何触动。 说完,魏紫吾便不再与狄旭年答话,也不看他,只迅速从亭中走出去,她的宫人都在亭外。狄旭年未免被人发现,也不好追出去。反正还有机会,他也不再纠缠,迅速消失在蔟簇竹影之后。 魏紫吾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竹林,微蹙了蹙眉。希望这个狄旭年以后不会成为她的麻烦。 等魏紫吾走进昭棠宫,来到顾熙言的寝殿,发现萧令拂也在。萧令拂是顾熙言的伴读,两人的关系好,留得久倒是正常。 魏紫吾便来到顾熙言的床头,道:「熙言好些了吧?」 顾熙言虽无性命之虞,却因受凉染了风寒,虚弱地躺在床上。她看了看魏紫吾,神色有些淡,只发出一个嗯的音节,便转过头,只看着帐顶。 顾熙言虽然跳进了水里,但跳进去的一瞬,被冰冷的湖水包围时,那种绝望和恐惧立即令她后悔了。她被救起来之后,宫人告诉她,当时英王妃急红了眼,太子妃却还有心思先取了自己的头冠。 大家都知道魏紫吾的水性好。在顾熙言看来,不过是魏紫吾装模作样,拖延时间,不愿下到冰冷的湖水里救她罢了。 魏紫吾如何看不出顾熙言的态度冷淡,她历来秉持「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相待」。见顾熙言如此是非不分,不知好歹,也不会再热切。命人将带来的老山参等探病礼品取出,送给顾熙言后便离开了。 顾熙言看了看魏紫吾的背影,道:「阿拂,她做了太子妃以后,的确变得目中无人了。」 萧令拂笑了笑:「谁叫人家是太子妃呢。」 萧令拂话刚落,宫外便来了消息,说是太后召见。萧令拂立即向顾熙言道别。 来到慈颐宫,萧令拂发现魏紫吾亦在,便笑着上前问安:「皇祖母。」又道:「婼婼也过来了?」 太后却敛起笑意,也不与萧令拂寒暄,她看着对方直接道:「英王妃历来也算谨言慎行,怎么今日在丽章湖边,突然就命令起太子妃了。」 魏紫吾面露讶然,不料太后方才还与她有说有笑,竟陡然发作起萧令拂。 萧令拂更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道:「皇祖母请宽恕令拂。我也是因为担忧熙言的安危,想到婼婼的水性极好,必能救起熙言,一时情急……」 太后轻呵,截了她的话,道:「那你可有想过,你胆敢策动太子妃下水,万一她出了任何事,你担得起责么?更何况,倘使太子妃已有身孕,只是因为月份小尚未发现,若因此而动了胎气,伤及太子的嫡脉,你又如何担得起?」 萧令拂一时神情凝滞,太后虽然面无厉色,但这语气,对于太后历来的慈和来说,已是十分严重。萧令拂知道太后是动了真怒,她没有料到,太后会因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而斥责自己。更是句句强调太子妃的尊贵远高于她。 萧令拂便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皇祖母,请皇祖母息怒。我真的只是一时情急,我太害怕熙言出事,没有经过思虑就说了那些话。」 她原是想着事关公主的生死安危,情势紧急,即使她有小小僭越,也是情有可原,谁也不会怪到她头上。然而,太后正是因为知晓萧令拂的心态,才如此不悦。更何况,太子专程让人向她禀报萧令拂借势胁迫魏紫吾下水的事,太后自然不会对萧令拂留以情面。 太后也不想再听萧令拂辩驳,道:「行了,给太子妃认个错就成。」 萧令拂依旧不敢相信从小疼爱自己的太后会这般冰冷无情,慢慢答是,去向一旁的魏紫吾致了歉意。魏紫吾默默受了。 太后又道:「紫吾,你如今是太子妃,身份非同一般,哪怕是为了救公主,也不能置自身于险境,知道了么?」 魏紫吾哪能不知太后对自己的回护,笑道:「是,皇祖母,紫吾知道了。」 萧令拂自幼自尊心极强,如何忍受得了被太后视作低魏紫吾一等。哪怕魏紫吾是太子妃,而她只是英王妃,看着身份有别,但实则在她心里,只要在夺嫡的大局落定之前,她与魏紫吾都是平起平坐的。 萧令拂从慈颐宫出来,在白玉湖边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她知道,只有顾见绪做了皇帝,她做了皇后,才能真正压魏紫吾一头。就算顾见绪心心念念的是魏紫吾又如何?也最多就是封她个贵妃,终究是妾。 她必须得催促顾见绪和爹爹,尽快行动。 因太后的生辰贺宴是在琅泉行宫举行,需离京往南一百里,众位皇族女眷便随着太后先行出发。 v第五十章[10.30] 而太子,则被皇帝留在宫里处理事务。 临行前一日,魏紫吾指挥着宫人收拾箱箧,将行宫需用的生活资物装好,明早好搬上马车,随人运往行宫。 太子回寝殿时,见桌上摆放着一个箱箧,正打开着,里面装的是衣物。而魏紫吾在隔间的书房里整理她要带走的书册。 顾见邃站在箱箧前,手指勾起一抹紫色绣牡丹的诃子,材质与魏紫吾平素贴身穿的细丝颇为不同,还有一抹明紫色的薄纱,他走近书房,倚在门边问:「太子妃娘娘,这是什么?」 魏紫吾侧眸一看,立即抢了回来,道:「这是我浴汤穿的。」琅山的温泉天下闻名,但以前只能皇室享用。魏紫吾如今成了其中一员,自然也是打算要浴汤的。 顾见邃想象一下魏紫吾穿这一身的画面,薄唇弯了弯,道:「婼婼,我明日都想跟你一起过去了。」 魏紫吾看看他,不说话。明天就要分别,虽然仅是几日,她却发现,自己有些不想离开太子。人便是如此的,之前魏紫吾回侯府,一点也不想太子,是因为有魏峣、凌夫人、木丁在,她的心有所依靠。但此去行宫,离开太子,她竟有种孑然一身之感。 她便问:「殿下,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么?你想带些什么,我命人给你收拾了,明日好一起运走。」 「我这边婼婼不用操心,绿苒昨日便已叫人装好箱箧。」顾见邃依旧在把玩魏紫吾的纱衣,道:「你只管带齐你要的东西。」 魏紫吾轻哦一声,道:「好。」 太子刚提到绿苒,对方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殿下,针工局刚送来新礼袍,是殿下冬至穿的。太子妃娘娘的已试过,请殿下亦试试合不合身。」 顾见邃便对魏紫吾道:「婼婼,我去试试衣裳,很快回来。」 魏紫吾点头,继续挑选要带走练字画的笔,想了一会儿,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书房门口。 太子在试的是一件暗红的袍服,但因太子背对着她,她便只能看到男人挺拔轩扬的背影,看不清衣裳具体是什么样子。 两个举着托盘的小宫女,很守规矩的垂目望着托盘。而绿苒正站在太子身后,为他整理腰带。 魏紫吾远远扫了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她莫名觉得胸口有些闷,便不想再收拾画笔了。而是推开窗户看向庭中的一株秋海棠。 皇家的人穿什么衣裳全是有规定的,宫中繁文缛节多,储君仪表必须整洁,有人服侍更衣很正常。魏紫吾也不知自己为何对绿苒这般介意,其实她很清楚,只要她住在东宫,太子便没有碰过绿苒。 脑中转着念头的并非魏紫吾一人,绿苒也是一样。 其实这些伺候太子的事,以前大多是石安静负责,绿苒只负责清点保管衣饰。但绿苒也发现了,自从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石安静几乎都是在殿下的书房伺候,或者守在正殿外面,很少会踏入寝殿,这边留的都是宫女。 绿苒猜想,多半是太子殿下觉得太监就算去了势,终究也还是男人。不然怎么有太监与宫女对食,还有有权的宦官在宫外逛青楼、置办小妾的呢。就算身体残缺了,他们想的还是女人。所以,就算石安静没那个心思,但太子殿下还是不喜欢有太监再出现在寝殿,因为现在寝殿里有太子妃了。 因此,即便有这样好的接近太子的机会,绿苒也不敢动什么心思,因为她知道太子眼里除了魏紫吾,压根看不见别的女子。 顾见邃试完袍服,便回到书房里,看魏紫吾新画的一幅秋藻花。 魏紫吾忽然道:「殿下,明日去行宫,我想先带走绿苒好么?」又道:「我喜欢她煮的茶。」 顾见邃倒是没想到魏紫吾会提这样的要求,她历来不喜用东宫原本的宫人,只喜欢用她在侯府的婢女。一时沉默着没有答话。 魏紫吾的心慢慢下沉,她勾出略显牵强的轻笑,道:「殿下是不是舍不得?」魏紫吾问出之后,她与太子都微微一怔。按理说,她应该是问「不愿意」?而非舍不得? 男人的眸光落在魏紫吾脸上,带着探究思索,渐渐地,眸底有笑意一闪即逝,他的手指轻摩她的面颊,道:「是舍不得。」 魏紫吾轻抿下唇,克制着心里异样的感觉,道:「那……殿下只当我没提,我不带走她便是。」 她转身欲走,却被顾见邃握住手腕扯进怀里,他从后拥着她,闻着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道:「但是,是舍不得婼婼。不是别的任何人。」 听着这句话,魏紫吾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她挣开束缚着他的男人,看着他,故意道:「可是,殿下毕竟习惯了绿苒和石安静在身旁伺候,换个人,不了解殿下的喜好和习惯,会不会不大方便?」 顾见邃答:「的确会带来一些不便。所以,太子妃今日需得好好补偿。」 魏紫吾正要问怎样补偿,发现男人的手已解开她的外裳,手从她的粉色中衣下摆伸进去。 魏紫吾身体哆嗦一下,用力按住他乱动的手,声音微颤道:「殿下……你别这样。我是在与你说正经事。」 顾见邃便抽出了手,黑眸直视着她,道:「婼婼,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魏紫吾的心跳得急促,听他突然问:「你在吃绿苒的醋?」 魏紫吾微怔后,立即否认道:「殿下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顾见邃笑了笑,也不逼她承认什么。他对她有的是耐心。顾见邃抚着魏紫吾的发鬓,道:「婼婼,如果你不喜欢绿苒,我可以将她送离东宫。你没必要还带去行宫。」 「……不必。」魏紫吾想到,绿苒其实也没犯什么过错,道:「可以留下绿苒。但是,我希望我去行宫这几日,殿下不要再找她侍寝……」 顾见邃目光深深看着魏紫吾。 魏紫吾也紧张地看着他。其实,她没有把握太子会如何反应。连一个宫女都容不下的太子妃,若是叫太后知道了,怕是太后从此也会对她改观,不再喜爱她吧。 至于太子……也不知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小心眼,对他束缚太多,超越了本分。也许没有丈夫会喜欢听妻子说这种话。 v第五十一章[11.07] 但她却发现,太子慢慢扯了扯嘴角。但对方的笑容有些复杂,既似有两分愉悦,又似隐着更多的深沉不明的情绪。 「殿下……」魏紫吾看不透太子。这种沉默叫她不安,忍不住催促他给答案。 然而,她突然脚下一轻,是太子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托着她的臀,将她抱离了地面。顾见邃要制住她太容易了,魏紫吾发现自己被放上书案,摆出半趴的姿势,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到臀部火辣辣的痛。 顾见邃往那挺翘的小屁股重重拍了两下。是真的用了劲儿,不是做做样子。 魏紫吾回过神时,人已被拉起来,落入顾见邃怀里。她犹自不敢相信,觉得极为委屈,六岁之后她便没有挨过打了。就算他不高兴,也不该对正妻动手啊。 她正要与太子理论,却见他仿若比她更委屈,问:「婼婼,你就这样不信任我?你走几日,我就要去找别的女人?」 「因为,殿下平时……要得那样厉害。」魏紫吾想到太子充沛的精力,仿佛永远没有累的时候,忍着羞细声解释道。 顾见邃感到好笑又好气,她以为他对谁都这样?若真是如此,他现在应当有好多个儿子满院跑了。不过,也是高兴的,他娶回来的这根小木桩子终于有点开窍。不管是对爱人的喜欢,还是对丈夫的占有欲,至少他在她心里,也与别的男人不同。 他便低声回答:「要得厉害,那是因为对方是你。」 见魏紫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男人的眼神充满爱怜,又道:「婼婼,我对别的女人半分兴趣也没有。所以,就算你不提醒我,我也不会跟绿苒有什么。」 真的?魏紫吾抬头看看他。太子已又道:「还有,婼婼,可能我没有告诉过你……」他慢慢说:「除了你,我以前从未有过别的女人。」 迎着魏紫吾震惊的目光,顾见邃等待她接下来的欣喜,还有表扬。 然而,他等到的却并非他所想象的。他看到魏紫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她的眼神中充满怀疑,接着,她微微蹙眉。 顾见邃看懂了魏紫吾的目光,她觉得他花言巧语,假装清纯…… 也不能怪魏紫吾难以相信,主要是太子的身份和花样,让她觉得他不可能是一张白纸。她道:「殿下,我……也不介意你之前如何,只要你以后,不找她们即可。」 「……」顾见邃默了片刻,便神色肃正,道:「婼婼,我说的是真话。」 魏紫吾这才有些相信,因为太子的脸色太严肃,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害怕屁股又疼,她立即道:「我相信你,殿下。」 顾见邃这才露出淡笑,道:「不过,以后就要辛苦婼婼。我没有别的姬妾,以后便都是太子妃一个人侍寝。」 魏紫吾总觉得太子的笑容好看归好看,却有些她说不上来的怪异,她看着对方,慢慢点头。虽然她不大爱好与顾见邃做那个事,但是更不乐意他与别的女子亲密,那就只能自己辛苦些…… …… 然而,只是一个晚上,魏紫吾又觉得这个专宠的太子妃也不是好做的。 到第二日,皇家的车队出发往行宫。 魏紫吾一上午都在马车里睡觉,哪怕队伍中途停下休息,她也没有下过马车。 昨晚上,太子想着要分开好几日,哪有轻易结束的。魏紫吾被他折腾了大半夜,现下自是只想补眠,一点也不想动。 直到中午,有宫人来请她去太后那边一起用膳,魏紫吾才起身了。 狄旭年身为远到而来的客人,又是未来驸马,随第一批队伍出发。皇帝指了顾见毓负责调度禁卫,保护女眷路上安全,而顾见绪负责接待陪同狄旭年,两人也都是第一批走的。 魏紫吾习惯了被人注视,因为仍旧有些疲累,倒是没有注意到两道特别的视线。 魏紫吾一下马车,顾见毓便看向她。他仗着自己要负责车队安全,不大掩饰地打量对方。只见她的发髻梳得极为简单,头上除了一朵珠花别无饰物,一看就是临时打理的。显然一上午就是在马车里睡觉。 顾见毓眼里一片骇人的冷光。魏紫吾如今身为太子妃,什么也不必她做,还能是因为什么这样累?无非是昨晚上又被太子挞伐得狠了。 虽然是在路途中,但太后的饮膳也不会被马虎对待,御厨为其准备了精美的菜肴,其中的双和鸡汤等菜却是太后让给魏紫吾做的,见她来了,自是让宫人为她盛汤。 魏紫吾接过来,谢过太后,小口小口饮啜。她用完膳,又陪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东宫的马车。 回去时恰好遇上顾见绪夫妇在魏贵妃那边用过膳,魏紫吾想假装没看见两人,低头走过去。 顾见绪看到魏紫吾,却主动招呼道:「表妹。」 他一见到魏紫吾,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她的小腹,看到那里是平坦的,才安下心。昨晚顾见绪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终于登基做了皇帝,魏紫吾却大着肚子,怀着顾见邃的孩子。大概是五个月左右的怀相。他极为愤怒,不顾她有身孕,在启正殿的龙椅上就强要她,在他为她着迷,放松了警惕时,却见到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后面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他被惊醒时,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萧令拂闻言也低下头,眼里露出一丝讥讽,顾见绪平时心机深重,到了魏紫吾这里,却连喊声太子妃都喊不出来,不好再当着她喊婼婼,便喊「表妹」……?呵呵。 魏紫吾只客气道了声「英王殿下」。 待魏紫吾先走了,萧令拂低低道:「殿下还在叫太子妃‘表妹’,恐怕不太合适吧?」 顾见绪眼神冰冷看着远处,淡淡道一句:「王妃管好自己就行。」说罢也离开了。 萧令拂一阵气闷,她知道顾见绪这是在暗指她叫魏紫吾救顾熙言,被太后斥责的事。顾见绪总是这样,他从不对她发脾气,却一直这般不愠不火。她想了想,追上顾见绪,问:「殿下,你可知我爹何时过来琅泉宫?」 顾见绪听她提起萧闻德,这才略缓语调,道:「岳父过几日与父皇一道过来。」 v第五十二章[11.07] 萧令拂点点头,能见到爹就好。 琅泉宫距离京城不算远,车队在第二日傍晚时便到了。 琅泉宫宫室连绵,风格虽与皇城的气势雄浑不同,偏向雅丽精致,但也是用途完备的庞大宫群。前面是皇帝理政所用,后面则是后廷。而许多的温泉池就聚集在后廷的西北边。 太子在行宫历来住的是掌玉殿,魏紫吾自然也入住此处。 她在殿中随意逛了逛,家具陈设是一色雕工别致的紫檀,院中绿意葱茏,能远眺群山,殿后还配有单独的温泉室,不必到泉苑就能浴汤。魏紫吾对这里十分喜欢。 安安稳稳睡了一夜。顾熙乐想着太子没有过来行宫,只有魏紫吾一个人住,第二日便到掌玉殿找她玩耍。 她来的时候,魏紫吾正在更衣,就让她稍等。顾熙乐随手翻了翻案上的书,发现外面的书壳子是诗集,里面的内容却是兵书。 她拈起来朝魏紫吾笑道:「怎么?婼婼还想当个女将军啊?」 魏紫吾见顾熙乐发现了自己书的秘密,道:「也不是。去年到辽西,看爹爹排兵布阵,觉得挺有意思,看着玩儿罢了。」她现在一个人下棋的时候,有时也会借着棋局推演一二。不过,大燕还没有女子挂帅出征的,她也就是自娱自乐。 魏紫吾又道:「你可别拿这事到处去说。」 「那是当然。不过……」顾熙乐上下看了看魏紫吾,挑眉道:「女子当将军打仗,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肯定是没希望了,还是安安心心做你的太子妃罢,别想东想西的。」 「都跟你说了,本来就是聊以自娱。」魏紫吾道。其实她跟随慕容迟离京时真的想过,若是她去了辽西,她就建一只女骑兵的队伍,也在爹爹的手下带兵。她觉得爹爹应该是会同意的。 不过,后来太子将她带回京,她更是成为太子妃。这些异想只能作罢。 顾熙乐道:「婼婼,我们去泉苑浴汤罢。」 魏紫吾带着淡淡的慵懒道:「掌玉殿里就能浴汤,我何用跑那样远?」她先是与顾见邃纠缠大半宿,又坐了两天的车,总觉得还乏着。 顾熙乐却是道:「那怎么一样?殿里带的泉池都很小的,跟平时在净室里泡澡有何区别?泉苑里有全琅山最大的养凤池,够你在里面从这里,游到那里。」顾熙乐比划了比划,又道:「大家今晚上都要去的。」 她又劝说道:「养凤池夜里还可以观赏凤璧,嵌着夜明珠的。你不想看?」 顾熙乐这样一说,魏紫吾也有些心动了,她以前早就听顾熙乐说过凤璧的美丽。便说:「那好罢,我们一起过去。」 顾熙乐闻言索性就不走了,一整天都与魏紫吾在一起。傍晚时两人用了果粥和几个小菜,便去了泉苑。 养凤池果然是最热闹的。 既然名曰「养凤池」,那自然是专给女眷使用。魏紫吾一进去,便见魏贵妃、琳昭仪,萧令拂、蒋衡,还有顾熙言、顾熙辉等不少人都在。大家都是刚到不就,准备一边浴汤,一边等待夜幕降临看凤璧。 养凤池的确是大,魏紫吾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汤泉,跟个小湖似的。池水如碧,热气袅袅,如宝石生晕般。 大家都抬头看着那凤璧,上面雕刻的凤凰栩栩如生,更是镶嵌了许多颗同样大小的夜明珠,在石壁上串成一条条脉络,连缀起来,便似凤凰形状般,在这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的确是美丽非凡。 据传,这凤璧是前朝大宁太祖为他的皇后建造的,想必是极为钟爱他的皇后了。 不过,众位女眷都不知道,在她们进去不久后,英王和岐王亦过来了。再往山里走就是养龙池,但两个男人都没有进去,而是站在离养凤池外不远不近的距离。 顾见绪看着顾见毓,先道:「老五,不要觉得父皇此次命你调度禁卫,有可乘之机,就对她动歪心思。」 这个「她」指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顾见毓瞥一眼顾见绪,嗤笑道:「这句话你最好多说给自己听听。」 顾见绪也哂笑一下,突然道:「老五,要不要与我合作?」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运用内力直直送入顾见毓的耳里。 这个合作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需要明说。当然是指先一起对付太子。 顾见毓一下就敛起嘴角讽刺的笑容,问:「合作?若是成了,那她归我还是归你?」 顾见绪倒也说了实话:「到那个时候,当然是各凭本事。」不过,就算他说「归你」,顾见毓也不会相信就是了。 顾见毓慢慢说:「落到你手上,我倒不如让她继续在老三手里。」 顾见绪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一笑,不再言语。他知道,顾见毓心里绝对不是如他所说的想法,不过暂时不愿透底罢了。 养凤池里的众女这时都在更衣室中更完衣,准备下水了。 魏紫吾的肌肤幼嫩,身上还有少许太子留下的红痕未消,在这样人多的地方浴汤,自然要遮掩一二。她脱掉衣裙,换上诃子和薄裙后,又披了宽大的棉巾,将身体隐到水下,才取了棉巾交给遇潋。 「婼婼。」魏贵妃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倒不似魏紫吾般裹得严实才下水,她只着薄纱,展露着自己比许多少女更动人的丰熟身段。 「姑姑。」魏紫吾抬头看看对方,回应道。 「婼婼可有身孕了?」魏贵妃入水坐在魏紫吾身旁,问:「若是有孕,浴汤有滑胎之险。倒是应该避免。」 魏紫吾道:「尚没有。多谢姑姑关心。」今日石总管才为她把过脉。 魏贵妃点点头:「那便可以浴汤的。」 v第五十三章[11.07] 虽然魏贵妃是来表示关切,但魏紫吾心里始终有带着防备之心。 魏贵妃却也在想,按说照着太子与魏紫吾行房的次数,魏紫吾应当怀上了才是。 顾熙乐这时也过来了。蒋衡想起顾见毓要自己向魏紫吾示好,便也来到她身边。魏贵妃见魏紫吾身边这样多小辈,不方便说别的,就离开了。 魏紫吾坐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张开双臂游离了浅水区,游向更深一些的池心,别的人没有她那样大胆,都在泉池边坐着。 顾熙言看着魏紫吾在水中灵动美妙如人鱼的身姿,低嗤道:「阿拂,你看她现在倒是开始炫耀起她的水性好了。」 萧令拂也看过去,觉得对方雪白的肌肤在夜色下刺目至极,当初在夜泊瑶洲,魏紫吾就是这样勾引太子的吧。低低道:「是啊……」 顾熙言越看魏紫吾越讨厌,她以前怎么不觉得她那样讨厌呢。 魏紫吾却是自顾嬉水,她已游了好几圈,觉得在温泉里凫水真是舒服,享受着这种快意,却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落水声,碰撞声,还有奇怪的叫声。魏紫吾转过头,便见顾熙言栽进了水里。 原来,因顾熙言寒气未除,她的母亲德妃便让她浴汤散寒,但她的身体虚弱,不能泡得太久。宫人掐着时间,便提醒她该起了。 谁料顾熙言准备从水里起来时,竟从暗处蹿出来一只狐狸,猛地冲到这汤泉边,突然扑来的黑影,吓得顾熙言脚下一滑。 顾熙言在倒下之前,又拉扯了身旁陪她一起上岸的萧令拂,萧令拂本也是个文弱的,跟着也重重跌了一跤。她比顾熙言更惨,额头在池壁撞青了,膝盖也磕出了血。 魏紫吾看着那边的一团乱,轻轻蹙眉。她既不想掺和,但太子妃的身份,让她也不好躲得远远的不闻不问。 很快,养凤池里的喧闹就传到了外面顾见绪和顾见毓的耳里。毕竟只隔了不高不低的一堵薄墙。 「啊——是狐狸!有狐狸——」 「哪里来的狐狸?」 「小心啊,狐狸会挠人咬人——」 两个男人都听到里头的动静了,但女眷们浴汤都是衣不覆体,两人自然也不敢进去。想到魏紫吾也在里面,更是越发焦躁。 幸而,有武艺的宫女迅速制住了那只乱蹿的山狐。这倒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毕竟狐狸这种东西,看到这样多的人,很少有敢冲进来了。 魏紫吾也披上干净柔软的棉巾,过去「关切」地询问了两句。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自然都不再继续浴汤。 萧令拂被婢女扶着走出养凤池,远远便看到顾见绪,正委屈地想唤:「殿下……」然而,她却发现顾见绪目光在寻找着谁……没有找到,对方才看向魏贵妃,之后才看向自己。 萧令拂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她被扶上软轿。顾见绪关心了两句,就让宫人带萧令拂先走。 女眷中,魏紫吾走得最晚,因为就她一个人潜了水,头发湿了,得绞干了再走。而顾熙乐则在一旁等着她。 两人从养凤池出来,外边除了守卫的宫人和侍卫,已是很空旷了。 魏紫吾的脸因为游泳和热气的缘故,粉嫩得十分可爱,她默默上了自己的软轿。并不知暗处有两个男人注视着自己。 跟在软轿旁的石冬诚却转过头,看了看一处树影,冷冷一笑,收回目光。 魏紫吾回到掌玉宫,一个人在宽大的床榻上翻滚,觉得有些空荡荡的。她的脑海中蓦地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也不知,那个人这个时候在做什么?是在书房,还是已回寝殿。 ……他真的除了自己,没有过别的女人?但是她怎么总是觉得看着不像?是不是她的确误解他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顾见邃,魏紫吾怔了一会儿。 以前,她唯一牵挂的成年男性,就是魏峣。现在,仿佛又多了太子?但是对顾见邃的牵念又有所不同。 魏紫吾突然掖着被子坐了起来,对这种陌生的感受有微微不安。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确很想早些看到太子…… 其实,受魏贵妃的有意灌输,还有凌夫人的影响,魏紫吾从前对妻子的定义,就是为丈夫打理好内院,让对方能无后顾之忧在外争功立业。然后,生下嫡子,继承丈夫的基业。 至于妾室,那是高位男人都会有的,更何况是皇族。因此,她从前对顾见绪也没有什么占有欲。只要让她做正妻就行。 可是,魏紫吾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连一个司寝都容不下。 她靠着床栏出神,在不知不觉中入睡。 这琅山深处丛林丰茂,蹿了只狐狸到前面的宫苑出没,倒也是件寻常的事。当天值夜的太医察看了那只狐狸,没发现什么异常,太后就也没有深究。 顾见毓训斥了负责后山夜巡的禁军班领,下令加强防戍,避免再有野兽惊扰贵人。 虽然后山的禁军增加了一倍,但第二天,去养凤池的女眷就少了许多。 只有魏紫吾与顾熙乐每天都去。因有石冬诚在,魏紫吾倒是丝毫不担心安全,每天都将在泉池凫水当成锻炼,颇为闲适。她却不知,有人竟因为她浴汤之事,情绪已濒失控。 萧令拂看着夜夜晚归的顾见绪,突然淡淡道:「太子妃每晚去养凤池浴汤,怕是全身上下都被你和岐王给看光了吧?」 v第五十四章[11.07] 顾见绪一怔,慢慢转头看向萧令拂,不敢相信这是对方说出来的话。 顾见绪慢慢道:「你是不是疯了?我负责皇祖母寿诞庆典总办,你以为我每日都闲着?」 萧令拂呵呵笑了笑:「我疯了?你心里不就是这样想的吗?其实殿下想要看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顾见绪捏捏眉心,没想到他一直认为理智的萧令拂会突然露出这样叫人不省心的一面。但是,他又不能对萧令拂发火。 他猜想,或许是萧令拂从知道不能嫁给太子开始,长期积郁在心,与他成亲之后,更是被来自魏紫吾、周漓慧等多方的压力所侵蚀,却要维持一惯的淑雅形象不能发泄。阴暗的情绪,让她的人早就如一张绷满的弓弦。这次再摔倒,而她却极少陪她,令她理智的弓弦在这一刻几欲断裂。顾见绪想通之后,便试着与萧令拂说道理,抚慰她……至少在成事之前,他绝不能让萧令拂出任何纰漏。 魏紫吾后边几天静无波澜地度过,直到寿诞前夕,她从太后处回掌玉殿时,再次遇到狄旭年。 狄旭年很巧妙地拦着她的去路,行礼道:「太子妃娘娘,好巧。」 魏紫吾眼中隐着不悦,的确是巧,今日石总管恰好有事没跟着自己,这个狄旭年便找上她了。她颔首以示招呼,声音毫无起伏,道:「请王子让一让。」 狄旭年自然不会让,他取出一枚玉符,摊在手心里,道:「不知娘娘可曾见过与这玉符?若是见过……」他有意停下话卖关子。 魏紫吾扫一眼那玉符,神色骤变,她见狄旭年转身往石山后走,略作犹豫,跟了过去。 狄旭年站在石山后朝着她微笑,仿佛笃定她会跟过来。 魏紫吾看着狄旭年,定定神,问:「你那玉符,是从何而来?」那是她爹的东西,难道她爹此番回辽西的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不……绝不可能…… 狄旭年走近她,道:「娘娘再看清楚一些。」 魏紫吾接过玉符,发现玉质与她爹那块一样,连雕的鱼纹也是一样,魏峣亲手雕的东西,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然而,她还是发现了区别,魏峣那块的鱼尾偏于平圆,而这个鱼尾略显尖长。若不认真看,倒是难以分辨。但这的确是魏峣亲手雕的,和她爹爹手上那只是一对。 魏紫吾略作平复,慢慢抬起头,看向狄旭年,道:「看起来,王子知道我不知道的事。说吧,你给我看这东西,意欲何为?」 狄旭年倒也直言道:「我给你看的玉符,是你娘的所有物。」 魏紫吾微微一怔,道:「那请你还给我,我自会转交给我娘。」 狄旭年道:「可这并不是弘恩侯府里那位凌夫人的,而是你亲生母亲的。」 周围顿时静得连树叶上的滴水声也清晰可闻,魏紫吾反应了一会儿,方问:「你这话是何意?」 狄旭年看着她道:「就是字面的意思,侯夫人不是你的生母,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亲娘。」 魏紫吾眼里积涌的惊澜,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很快平静下来。带她走么……她突然就想到了慕容迟。就算她对狄旭年向她提供的消息再好奇,她也不可能跟对方走。 而且,她的娘对她,从来都是很好的。爹爹也从未提过她的身世另有隐情,她不能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所谓「信物」和几句话,就自乱阵脚。 更何况……她既已嫁人,怎可能跟着一个陌生男子离开。那样的话,太子会怎样想?别的人又会怎样看她?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和狄旭年有染,甚至是私奔。 想到这些,魏紫吾缓缓道:「我的生母是否另有其人,我自会向我的父母求证。还请王子往后请不要私下找我。」说完转身便走。 狄旭年却在她身后道:「若是魏侯爷和凌夫人会告诉你真相,早就告诉你了。既然他们合起来瞒骗你十几年,你问他们,他们又岂会说实话?总之,太子妃若用得着我,随时可以来找我。」 魏紫吾脚下微顿,离去的步伐却越快。 狄旭年身边的亲随狄飞看着魏紫吾的背影,皱眉道:「太子妃娘娘还真是谨慎又冷静,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狄旭年面无表情,许久才扯了扯嘴角,说:「没关系,咱们还有时间。若是她始终不为所动,再说罢……」 魏紫吾心里却没有她在狄旭年面前所表现出的平静,她莫名地感到失落,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失落什么。 在路过梅华水榭时,眼见放晴的天竟又下起雨了,魏紫吾反正无事,便入内避雨,等着宫人去叫软轿过来接自己。她靠在水榭前,突然听到萧令拂气喘吁吁的声音随着西风飘来:「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着就是在追着谁跑,以为萧令拂在同顾见绪说话,魏紫吾都没有往声音来处看,就将身体引入窗扇后,她皱了皱眉,还好她没站在水榭外的廊下等,她一点也不想碰到这对夫妇。 随即却听到低沉得有些骇人的男音道:「英王妃,自重。」 竟是太子?魏紫吾微微一愣,他今日过来行宫了?她瞟了外面一眼,果然是太子。 顾见邃步伐不停地朝前走,身后跟着石安静。而萧令拂执着伞,神色复杂地看着前面头也不回的男人。魏紫吾蹙眉看着这画面,萧令拂这是什么意思……?她也算了解萧令拂,历来藏得颇深,今日言行……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顾见邃却已发现了池对岸水榭中避雨的魏紫吾,迅速绕过回廊便进了水榭,道:「婼婼?」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他双肩的衣裳都被雨打湿了,头发也有些湿润,这样急也不知去哪里。便道:「殿下终于也过来行宫了,你怎也不打把伞?」 顾见邃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我刚去了皇祖母那边,你不在。我急着回掌玉殿看你。」 魏紫吾闻言便也笑了,将她先前因狄旭年带来的低落也冲淡许多。她想了想,突然摸出自己雪白的棉帕,为太子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的雨水。顾见邃微微一怔,等少女擦完后要缩回手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腕扯向自己,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萧令拂一直远远看着两人,这才扭身走掉。 v第五十五章[11.07] 回到掌玉殿,魏紫吾惟恐太子淋了雨受寒,催促他去鲛室里浴汤。 太子慢条斯理解着外裳,问:「婼婼可要一起?」 魏紫吾笑了笑,告诉他:「殿下,我今早月信来了。」 「……」顾见邃来到魏紫吾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也笑道:「婼婼天天在养凤池凫水,我一过来,月信就来了?」 「这个,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她解释道。他过近的身形令她充满压迫感。 「这倒是。」太子颔首:「不过,来了月信,让婼婼这样高兴?」 察觉到男人声音里的危险,魏紫吾的笑意一下凝住,道:「当然不是。我只是纯粹告诉殿下,我不能陪你浴汤。」 顾见邃也不拆穿她的小心思,只道:「婼婼这个月推迟了五日,上个月推迟了四日。」 魏紫吾心下诧异,他竟将她的信期记得这样清楚?她最近的确有些不准。她点头道:「是的。殿下快去泡一泡热水,你身上凉浸浸的。」 等太子去了泉池,魏紫吾想到,太子对她的信期这样清楚,是不是因为,他惦记着子嗣的缘故……?魏紫吾微微蹙眉,她对怀孕生子,其实有一些惧怕。但她知道太后有多希望看到太子的孩子,所以也是盼着自己能早些有孕的。 因此,顾见邃浴完汤出来,魏紫吾便迎了过去。 太子披散的长发带着墨绸般的光泽,发尾透着湿气,身上白色中衣尚未系带,露出一小片强健坚实的胸膛,还沾着水珠。身上没有任何象征他身份的华裳玉饰,却更显示出他人本身的灼灼耀目。 魏紫吾往顾见邃的小腹扫了一眼,很快地又扫一眼,这才调转视线,只看他的脸。 却是对上一双包含深意的黑眸,男人声音里略带调笑:「太子妃在看什么?」 她的脸顿时红了个透,道:「没什么。」 太子便轻声道:「哦。」 这一声暧昧的「哦」,让魏紫吾脸更加红了。 她倒不是有什么色心,而是有所疑惑。觉得太子歪曲她看他的动机,就决定解释:「我是觉得,我与殿下同样是习武之人,虽然武艺高低有些差距,但为何我的肚子始终是软的,没有殿下那样的肌肉。」 当然,她把自己的武艺美化了一下,其实不是有些差距,而是差距极大。 顾见邃笑了笑,不好说她的剑术在他看来,其实只能算剑舞。只道:「你有多久没练过剑了?」 魏紫吾想了想,这倒也是,她练剑都是随性所致,没有坚持的。便不再说什么。 顾见邃伸出手臂将她带向自己,咬了咬她的耳珠道:「而且,我还是喜欢婼婼现在的样子。」她这一截小肚皮,白白嫩嫩的,又格外柔韧,上一回蹴鞠后仰的时候,弧度简直像水波一般柔美。 魏紫吾便靠着他,任他啃了一会儿,才问:「殿下,我这个月又未怀上孩子,你会不会有些失望?」 他倒是不意外她会这样问,道:「不要乱想,婼婼。我们成亲才多久?你又回去省亲一趟,没有孩子很正常。」 太子本人倒是不着急。顾见邃是个极为自负自傲的人。他要登极,也是凭藉多年筹谋和他而今抓在手中的权力,不打算靠联姻和子嗣来为自己增加砝码。 更何况,在他看来,魏紫吾都还是个孩子,需要他来疼着。顾见邃觉得她立身立足、独立生活的能力看似很强。但感情上,却有些过于依恋父母了,尤其是对魏峣。这就是孩子气未脱的表现。 「真的?」她看看他。可是顾见绪都快有孩子了,他就一点不急? 他道:「真的。」有了孩子,魏紫吾的注意力自然要分走许多。她对他的关注本就少得可怜,再被分走……留给他的就更少了。因此,顾见邃是真的不急。 魏紫吾观察着太子,见他似是真的没有介怀,才稍放下心。 她又问:「殿下,先前萧令拂追着你,她是在跟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顾见邃不答反问:「倒是今日狄旭年找你,为了何事?」 魏紫吾一愣,没想到他这样快已知道了。 虽然太子的语气看似寻常,但魏紫吾知道,外邦王子和太子妃,这是无论怎样都不该私下见面的。她必须给太子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她有一些犹豫,该不该说实话。 因为她还不知狄旭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她的生母是谁?为何爹爹不告诉她实情。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不知当不当告诉太子。 顾见邃道:「婼婼,我是你的夫君,我希望你有任何事,都能告诉我。」 听他这样说,魏紫吾慢慢道:「殿下,狄旭年说,我娘并非我的亲生母亲。我正打算写信问我爹,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顾见邃看着轻轻蹙眉的魏紫吾,慢慢将她环进怀里,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她愿意将她的隐秘告诉他,他很高兴。 「痛。」她的脸贴着他,轻声抗议。 顾见邃松了一些力,道:「想写信就写吧。我会命人尽快送到岳父手上。」 太子自然知道魏紫吾与凌夫人不是亲生母女。不仅如此,木丁也不是魏峣与凌夫人所生。她的事,他知道得远比她想象的多……但不该由他来告诉她。 v第五十六章[11.14] 魏紫吾点头,太子便放开了她,让她去书案旁写信。 第二日太后的寿诞到了,倒是风和日丽,天如浅水,在初冬的雨后现出难得的清霁。 太后虽不是整寿,但皇帝历来重孝,行宫处处是彩殿牌楼,庆典更是隆重热闹。 皇帝与同辈诸王先向太后祝寿。 接着,顾见邃身为顾家嫡长孙,带领一众孙辈、孙媳向太后叩拜,祈祝太后圣安,福寿永享。 萧令拂看着走在最前的太子,男人穿着深蓝色龙章袍,如楚峰般峻拔,太后单单叫了他上前说话,顾见邃与太后说话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阳光落在他的侧颜上,勾勒出夺魂慑魄的剪影。她突然就想起她曾是怎样地深深迷恋这个男人。 直到群臣贺寿后宴席开始,萧令拂依旧小心地用目光追寻太子的身影……若是没有魏紫吾,一开始就是她嫁给太子多好。 想到魏紫吾,萧令拂下意识看对方一眼,谁知发现魏紫吾在看自己,萧令拂惊得险些将面前的茶水打翻。 魏紫吾淡淡收回视线,极轻地撇了撇嘴角。有些人都是有夫之妇了,不知道一直偷看别人的丈夫做什么。 这边萧令拂感触良多,而在众臣中心思就越发各异了。能到行宫参宴的宗室与官员,都极为敏锐。 谁都知道太后向来最维护太子,但太后的寿辰庆典,今次皇帝却交由英王总办,且办得异彩纷呈,别开生面。太后娘娘脸上的笑容亦是真切的。 在场的自然都明白,皇帝从此次寿诞中透露的信息,在与几位皇子选妃中透露的信息一致,都是偏向英王。 接下来皇帝的一个举措,更是如惊雷般在大燕政局的深水下炸开,虽然是沉闷低哑的声响,但水波却被激起大浪。 寿宴第二日,皇帝便叫了顾见绪、萧闻德等人至书房议事。议完后才对顾见绪道:「太后的寿诞庆典你办得很好,朕十分满意。太子手上事务众多,且都督府的事处理起来不是朝夕的功夫。你身为兄长,也当多为朝廷分忧,便将南衙左右禀武卫交给你掌管吧。」 顾见绪闻言太阳穴突地一跳。书房里有一瞬静无声息。顾见绪眯了眯眼,上前谢恩道:「谢父皇,儿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托。」 左右禀武卫是戍卫京城的十六卫之二,居中御外,自然是真刀利剑的权柄。皇帝突然赐下兵权,对顾见绪而言,不啻于如虎添翼。皇帝看着顾见绪,心道他倒是也沉得住气,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对方退下了。 顾见绪出了书房,回头看了看殿上在阳光下闪烁的琉璃瓦,冷笑两声,父皇不就是想利用他对付太子么?只有老五才是他亲生的儿子似的。 这个消息一传出,顾见绪自是权势更盛,连萧闻德也是对顾见绪愈发死心塌地,萧令拂身为正妃,却半分也感觉不到高兴。 无论是太子,还是顾见绪,顾家的男人对魏紫吾的迷恋都像一根刺梗在她的喉间。 就在这日,太后突然下令,养凤池与养龙池不能同时使用。 萧令拂与顾熙言一起聊天,顾熙言便道:「阿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原来养凤池与养龙池其实是相连的,但要潜入较深的水下,从岩石底下才能游过去。一般人是过不去的。」 萧令拂愣了一愣,也是,既是前朝开国帝后嬉水的地方,别有洞天很正常。 顾熙言又道:「你说,皇祖母禁止两个池子一起用,是不是和太子妃有关?」 萧令拂道:「何以见得,我愚笨,愿听熙言解释。」 顾熙言虽是从小与萧令拂无话不谈,这时也忍不住叮嘱道:「这话我们两个私下说说就是,可千万不能到外头说。你想想,她原本是天天去养凤池的,结果我三哥一到行宫,她就不敢去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你说,她之前这么天天过去,会不会其实是潜到了养龙池那边……」 萧令拂的心急剧跳动起来,顾熙言打住没说了,但想也想得到,这意思就是怀疑,魏紫吾潜到了养龙池那边与人幽会。 至于私会的是谁,萧令拂立即想到了每天晚归的顾见绪,随即又想到顾见毓。既有这个心又有这个胆子的,恐怕只有这两个了。 但萧令拂稍微冷静下来,又觉得魏紫吾应该是没有那样大的胆量。论起来,魏紫吾从小怕男人不说,至今在宫中也是惟恐牵连到家人,行事可称谨慎。真有可能做出这种幽会的事,怕是只有几个公主。 但她却是说:「熙言说得有理。但是没有证据……」 「是啊,这种私会的事,除非是捉了当场,否则都难有什么证据。」顾熙言越想越觉得魏紫吾可能真是如此,无不惋惜前几日不知道养凤池还有这等奥秘。 萧令拂脑中却突然掠过一道男子的身影,是狄旭年。萧令拂问:「熙言,你仍旧不愿嫁去绥海是吧……」 顾熙言一怔:「是啊。」 「我倒是有个法子……」 顾熙言听完萧令拂的话,愣了好一会儿。 在顾熙言看来,虽然绥海国不弱,但离大燕可就差得远了,要她下嫁,对方可不就该求着捧着。自从她以死明志,父皇却不改初衷,她慢慢也就接受了。只等着狄旭年来对自己献殷勤,谁知这狄旭年除了最初来探过一次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且那次也是匆匆离去。 顾熙言见狄旭年对自己不冷不热,并不讨好,似是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娶到她,心中自是不悦。若非碍于皇帝,根本就不想嫁。 倘若能够一次教训两个讨厌的人,那自然是好的。 不过……顾熙言想到了太子。她还是很怕她三哥的,顾见邃多年积威,纵使对妹妹们也算和颜悦色,但骨子里还是冷淡。顾熙言便问:「可我三哥……」那可是未来的皇帝。 顾熙言也没想过介入到夺嫡之争,反正与她一母生的哥哥顾见衍是不可能当皇帝的,她也不管哪个哥哥当皇帝,总之对方不会对她们这些妹妹下手。 萧令拂看着顾熙言,知道顾熙言总会想通的…… v第五十七章[11.14] 都到了行宫,皇族自然要去后面琅山狩猎,舒活舒活筋骨。 早有禁军深入群峰,在每个峰头遍插大旗,浑厚的号角声在层峦中回荡,苍凉而悠远。 太后当年便是每年参加围猎,因此从长公主到不少出身武将世家的命妇都穿上了骑装,一起参与。魏紫吾的癸水差不多干净了,自然也要参加。 女子的骑装都是花了心思的,款式与颜色各异,不似男人们不是蓝就是黑,单是那些明媚的色彩便叫萧瑟的初冬多了许多亮丽。 魏紫吾身穿墨绿色骑装,四指宽的缎带绣金银蝶穿花,勒得腰肢细若春柳。乌发不再如做闺阁女孩时扎成马尾,而是挽成圆髻,束明珠环。素净沉稳的颜色,却叫她穿出一种婀娜芳致。 不过,女眷只能在最近的延梁峰行猎,不能参与到男人们狩猎的大圈。 魏紫吾有些遗憾,悄声对太子道:「我真想扮成侍卫,也跟着殿下去山里。」 顾见邃笑道:「不用扮侍卫。过几日,我单独带着你来一趟便是。」 魏紫吾也笑了:「好。」又道:「殿下快去前边吧。」她发现已有很多人在或明或暗地看着他们了。毕竟别的夫妻都是早早分开,进了男女不同的队伍。只有她和太子依然在一起说话,的确惹眼。 夫妻两人这才分开。 一群女眷开始策马在延梁峰奔行,顾熙言的马险些撞到一个奔跑的内侍,不悦道:「在这儿乱跑什么?」 那太监便向顾熙言行礼,道:「禀公主,臣捡到一块丝帕,是从旭年王子身上掉下来的,臣想要还给他,便跑得有些急。」 顾熙言看了看对方手中淡紫色的丝帕,道:「这丝帕的颜色,不似男子用的啊。咦,上面还有诗。给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内侍便呈给了顾熙言。顾熙言念道: 「夜半姮娥下清辉,来观琅阙连霄汉。 养德如水聚瀛洲,凤管遥闻九婉转。」 一旁的萧令拂道:「这诗有点趣味,每个字的开头连起来,似乎是‘夜来养凤’……」 「真的啊,夜来养凤,难道是夜来养凤池的意思。」公主们向来是随性大胆,跟过来的顾熙辉朝顾熙言挤眉弄眼,道:「二姐,这手帕不会是王子想送给你的吧,哈哈哈。」 顾熙言却是皱着眉说:「你少乱说。就是这个字看着好眼熟啊……我看着像……像谁呢,一时想不起来……」 顾熙辉又看了看,道:「像是太子妃的啊。」口快说出来以后,她才意识到这帕子可是从狄旭年身上掉下来的。 顾熙言却是像被点醒般恍然大悟:「熙辉说得对,这就是太子妃的字!我就说眼熟呢。」 顾熙乐一怔,立马夺过丝帕看了看,随即睥两人一眼,道:「根本就不是婼婼的!看着形似,其实比婼婼的字可差多了。她的字是一气呵成,这个字一看就是细细模仿的。」 魏紫吾是个怎样的人,顾熙乐太清楚不过了。她怎么可能送这种带有幽会暗示的丝帕给狄旭年。何况这不是害她自己么? 太后隐约听到太子妃什么的,问:「熙乐她们在那边叽叽喳喳的做什么呢?」 敏喜姑姑立即上前询问,见是敏喜,大家多少也要给点面子,一群人便把手帕交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看了手帕,不动声色问:「太子妃呢?」 便有宫人答:「太子妃自己骑到前面去了,仿佛是往璃阳坡的方向。」 顾熙言几不可察笑了笑:「我们都去那边看看三嫂吧,三嫂的马术可是极好,今天需找她指点一二。」 顾熙乐总觉得不大对劲,太后冷冷看顾熙言一眼,顾熙言吓得打个寒战。而太后却也没有阻止,果真让敏喜随着公主们去了璃阳坡。 竟没有在璃阳坡看到魏紫吾,顾熙言很是失望。明明引魏紫吾和狄旭年都往这里来的。 直到下午,陆陆续续有武将回来了,魏紫吾也没有出现,顾熙言才又高兴起来。 只是,她们发现,皇帝、几位皇子与魏紫吾始终没有再出现。 终于有了内侍回来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去追一只花鹿,进了白月岭,不……不见圣踪。」 大家的心都急跳起来,莫名惶惶,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白月岭离女眷所在的延梁峰已隔甚远,太后皱了皱眉。问:「几位殿下呢?」 「回太后,殿下们都在那边寻找皇上。」 太后眸光不定,传温庆泽上前,道:「加派禁军前往白月岭,务必在日落之前找到皇上。」又传来一名内侍下密令:「保护太子。」 此刻天边重云低垂,坠得极低,太后远远看着白月岭的方向,那黑云就似压在山巅一般。这是要下雨了。 她并不是没有感受到暗流涌动,只是想着时机尚未成熟,但谁都觉得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才最便于某些人动手。 风在密林中盘旋呼作,雨水瞬间如幕,罩了一天一地。果然很快下雨了。 v第五十八章[11.14] 魏紫吾转头看了眼飘曳的雨丝,语气颇淡地继续道:「父皇,儿臣已将知道的说完了。」 山洞中只点着几个火把,光线黯淡,皇帝盯着站得笔直的魏紫吾,女子的脸庞似玉般光洁,在昏暗中如月下的牡丹有种令人目眩的美丽,皇帝慢慢笑了笑:「太子妃说的,朕一个字也不信。」 魏紫吾微微抿唇,道:「父皇若实在不信,儿臣也无话可说。只希望父皇能早些放儿臣回去。」 「回去?朕不是都还没有走。朕既在这山里染了风寒,你身为儿媳,自当侍疾。」 「父皇并没有染风寒。」 「放肆!」皇帝冷下脸喝道。很快又低沉地笑了笑:「太子妃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也算得上中兴之主罢?可到了现在,朕实际却要处处受太子掣肘。正因为如此,太子妃才敢不将朕放在眼里,是不是?觉得反正有太子给你撑腰。」 魏紫吾紧紧蹙眉:「儿臣从不敢不将父皇放在眼里。而且,太子是父皇的嫡长子。有如此优秀的继承人,大燕将盛世继昌,父皇不是该欣悦么?」 皇帝冷声道:「可朕还不觉得朕老了,亦不乐意这样便快有人谋夺继承朕的基业。」 魏紫吾沉默少顷。皇帝都称万岁,千秋万代,不想老去之心可想而知。道:「父皇实在错怪太子了。太子并没有想谋夺帝位之心,他历来是孺慕父皇的。 皇帝突然大笑,道:「他孺慕朕?」 魏紫吾听着皇帝的笑声,心里瘆得慌,她便听对方又道:「太子孺慕的人不少,太后,敬懿皇后,还有他的舅舅谢檩,他的老师甑绍宴,甚至是石冬诚这么个老阉货!唯独没有朕。」 魏紫吾听得连连皱眉,原来皇帝心里对太子是如此作想?这是觉得太子不曾将他这个父亲真正当成亲人,放在心里? 魏紫吾正在心神不宁,皇帝突然朝她走近,居高临下,细细打量,突然意味不明评价道:「越是多看紫吾,越是觉得,难怪能引得朕的三个儿子颠倒痴狂,当真是国色。」 魏紫吾猛然看向皇帝,骇得心都险些从嗓子里跳出来。对方竟对她说出这种话,她全身瞬间涌出凉意,双手开始发颤。 皇帝说这种话,要么是不打算再留太子,要么是不打算再留她。显然,不留她的可能性更大。可是,皇帝到底想做什么?他想利用她激怒太子,伤害太子吗? 太子知道她失踪了,一定会很担心吧。魏紫吾越发地担忧起太子。 魏紫吾垂在裙裾的手用力收拢,却突然发现皇帝捏住了她的手腕。皇帝拿拇指在魏紫吾细嫩的手腕内侧摩挲片刻,感受那柔腻的肌肤,然后攥得极为用力。 魏紫吾浑身僵滞片刻,感觉手腕像被蛇用信子舔过一般,不敢置信地张大眼,随即才想起挣扎,但又哪里挣得掉。在绝对的强权和力量面前,她的反抗完全起不到效果。 山洞里除了皇帝与魏紫吾,还有皇帝的心腹太监总管肖梁等人。魏紫吾转头看向这些人,却发现他们此刻全都深深低垂着头,仿佛瞎子聋子一般,没有一个人看向这边。 皇帝看着魏紫吾的动作,低低笑了笑,这算什么,哪怕他就是真的做出什么不伦行为,肖梁这些活成人精的也不会转头看一眼。还好皇帝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却是突然感慨道:「朕养的不是儿子,而是一群狼……」 魏紫吾在心里冷笑,很想道,你也不先看看,你对他们又像是对儿子吗,还不是猜忌打压,只是制衡和巩固自己权力的棋子。但她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她被点了哑穴。 皇帝看穿魏紫吾的心思,道:「太子妃不以为然是吗?但你是不是已忘记,朕上回平白就昏厥了大半日,若非太医令医术卓绝,朕可能就此龙御归天,或是变成活死人。难道那不是朕的儿子动的手吗?向父亲动手的逆子,你觉得朕该如何对待?」 皇帝又道:「太子妃,朕受伤坠落山崖,你猜猜,朕的几个儿子今晚会如何行下一步?」不待魏紫吾回答,又问:「肖梁,岐王过来救驾了吗?」 魏紫吾这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好一场自导自演的遇刺和救驾。她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突然无比地心疼自己的丈夫。 肖梁这才仿佛从一个泥塑恢复为活人一般,答道:「回皇上,岐王殿下应当快到了。」 「好。」皇帝便放开魏紫吾的手腕,道:「等他到了,就让他进来。」免得对方跟疯了似的到处找魏紫吾。 又看着魏紫吾,慢慢道:「老五喜欢你,往后你就改个名字,安安分分跟着他,让他高兴高兴。」 皇帝虽有些遗憾无法占有这样的殊色,但他得过的美人够多了。没必要为一个魏紫吾,让顾见毓与他生出嫌隙。不过,哪怕是换个身份,他也不会允许魏紫吾做顾见毓的正妻就是了。 …… 细雨穿林的沙沙声,干扰了人的耳力,也影响人的判断。 顾见邃慢慢停下脚步。黑色的衣裳染着雨也染着血,湿透了贴在他身上。有一缕发丝亦从冠中垂落,贴在俊逸无伦的脸侧。高峻的身影独自伫立在雨中,听着那些隐匿在风雨中的细微异声。 一点虹芒猛然从灌木丛中暴起,倏尔飞射,已刺到太子两丈之内,直迫太子面门。 顾见邃反手握着细长微弯的水月刀,腾空相迎,快如幽魅,刀锋化作一道电光似的银色,尖锐刺耳的兵戈相撞声后,斩断剑身的同时割断那偷袭者的喉咙。 那人身体里喷出的一蓬鲜血还没有洒落到地上,周遭十多个埋伏者已激跃而起,一窝蜂涌向顾见邃。 太子的武学路数,这些人全部悉心研究过,再经过非同一般的严苛训练和严密安排,他们若杀不了太子,本身就是死,因此个个是狠厉的亡命之徒。 顾见邃面容冷淡,却比这群亡命之徒看起来更加骇人。敌人手中兵器的凛冽锋芒如光幕般密不透风,太子手中的刀光在其中千变万化,流动不息,一刻也没有露出凝滞。 石冬诚等人很快追了过来,太子的脚边已躺了六、七具尸首。 顾见邃便将剩下的人留给石冬诚他们应对,提着水月刀往山崖下飞掠而去。从探子不断的回报,他已知道魏紫吾有可能是与皇帝在一起。 顾见邃不能接受魏紫吾在他难以把控的地方,那样他会焦虑,甚至失去判断力。这对习惯了主宰局面的太子来说,是件无法接受的事。他带着人一路沿着白月岭搜寻过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魏紫吾,确认她的安全,让她在自己伸手就能触及之处。 …… v第五十九章[11.14] 一名暗探很快来到太子面前,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就在前面的山洞中,皇上也在里面,先前岐王殿下也进去了。」 顾见邃略微点头,以示知晓。他蓦地眼角微动,身形一晃,已来到不远不近的一株树后。 顾见邃微微曲指,抬手朝那躲在树后的男子当头落下。 那偷听的影卫还未看清太子是如何出手,头骨已碎裂,鲜血顺着他瞪大的眼睛淌下。他看着面无表情杀人的太子,似乎不敢相信以自己的武艺竟这样被对方轻易结束。 顾见邃没有多看那死掉的影卫一眼,像扔破布一般将对方的尸首扔进沟壑中,他转过身,望着前面的方向出神片刻。 皇帝想做什么,他心里已是一清二楚。 幽蓝火光投下的影子在顾见邃眉骨上跳动,明明是天人玉像般的容貌,却因那一双眼太过阴鸷,叫人见之如见阎罗般的可怖。 因为山并不高,另一边隐约传来的兵戈交鸣声越来越凌乱,很快,竟看到有浓烟升空而起。 是着火了,一定是那个山洞着火。魏紫吾急得大冷天的手心捏出了汗,她看了看还是没多少反应的顾见毓,突然觉得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魏紫吾觉得,皇帝说太子对他没有孺慕之心,是冤枉太子的说法。她见太子平素对太后和石冬诚都颇为尊敬,说明他是个感念恩情的人。 而对皇帝,太子小时候肯定是有孺慕之心的。天底下哪有不孺慕父亲的孩子呢?尤其太子的父亲还是一代君皇,在孩子幼小的心中,想必更加的顶天立地,不可取代。只是,随着年纪增长和世事变迁,心境可能的确已改变。 但是顾见毓呢,皇帝似乎对这个儿子格外的另眼相待,但魏紫吾却觉得顾见毓对皇帝似乎也没有多少孺慕之心,至少顾见毓现在的态度,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凉薄。 顾见毓见魏紫吾在打量自己,倒是朝她笑了笑:「婼婼不继续了吗?」她不是想要勾引他,然后借机偷袭他以逃走去给太子报信么? 魏紫吾轻抿了抿唇,不再看顾见毓,只转过头,紧张地看着山的另一边。 顾见毓的下颌却很快紧绷起来,他回过身,看向他们行来的后方。一匹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在山路上也踏得如履平地,快如烈风,分毫不乱。 顾见毓早就想过,以太子的本事,即便是天罗地网,也很可能会扭转乾坤。因为,他暗中派人查探许久,也始终查不出朝中究竟哪些人已为太子所用。但是,即便是他预估,也没有料想到,太子的人竟会来得这样快。 如果太子这样快就已控制皇帝那边的局势,那对方平素隐藏之深,着实难以想象。 顾见毓身边一名卫官吹起了尖哨,从前方的密林中便立即涌出成片的弓箭手和士兵。 魏紫吾这才知道,顾见毓早在这一带布置了如此多的兵力。就是说,方才她就是真的用毒针刺中了对方,也肯定是逃不掉的。顾见毓的这些部下难道能放过她? 而后方领头追来的却不是顾见邃本人,而是石冬诚与东宫左卫率韩疆。 韩疆勒着缰绳下马,先朝魏紫吾和顾见毓行了礼,道:「太子妃娘娘,臣护驾来迟。臣奉殿下之命,接娘娘去殿下身边。 韩疆这句话看似对魏紫吾所说,实则东宫的人马都明白,是说给岐王顾见毓听的。 顾见毓一方的兵士虽尚不知可能引起兵戈的根源是太子妃,但见对方人马紧迫逼来,形包抄之势,自然也是按箭在弦,刀剑出鞘。 空气中有强烈的逼仄感流动,双方的兵士都是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是生死厮杀。 魏紫吾当然感受到了这种氛围,略思索,她看向顾见毓,道:「殿下……先前多谢殿下搭救,既然韩卫率到了,那我便不再劳烦你继续护送。五弟恩德,太子与我必当铭记。」 她将顾见毓带走她说成是搭救她、护送她,而非要掳夺她。其实也可以这般理解,只当是顾见毓从皇帝手里救走了她罢。 顾见毓看得懂魏紫吾的眼神,她自是害怕被别人知道,丈夫的弟弟想占有她,所以才要带走她。她已经嫁人,若是今日两方人马为她打起来,那她成什么了?岂非是红颜祸水。说成是搭救护送是最好的。 何况,一男一女待在一起,若是单纯的嫂子与弟弟的家庭成员关系,定然是清白坦荡的。但若是这个弟弟本身就对这小嫂子有男女之意,发生过什么就很引人遐思了。而且,这个世界总是对女子更苛刻,一旦有这种事,世人多半会觉得是魏紫吾不知检点,自己也有意与岐王苟合。 顾见毓盯着魏紫吾看,一时没有说话。魏紫吾感受着顾见毓的目光,心跳变疾,她心里一点也没有底,对方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韩疆不悦皱眉,岐王看太子妃的眼神也太放肆了,身为男人,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以前他也是从顾况从听说岐王觊觎兄嫂,但是到今天才亲眼所见。 众人的心里想得多,实际也不过过了片刻而已。韩疆便说:「岐王殿下还不知道吧,皇上方才受伤昏迷,几位殿下都在守着皇上,殿下不去探望皇上?」 此时,顾见毓的人也过来禀报——皇帝的确受伤。顾见毓身为皇子之一,当然得去。一要表孝心,二要预防皇帝救治不成功,蓦然变天。 顾见毓经过魏紫吾上自己的马时,低声道:「既然知道欠人情,可要做好被讨要的准备。」语气虽淡,却别有深意。魏紫吾身体轻颤了一下。 男人说罢,先行上了自己的马。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依旧看着魏紫吾。 能顺利带走太子妃,韩疆心里也松了口气。他将魏紫吾迎上一匹无人乘坐的黑马,队伍又如来时一般,仿佛疾掠而过的风似的离去。 当魏紫吾路过她先前待过的山洞时,虽已有心理准备,仍旧略微睁大眼。 因之前一直有雨,火势只在洞里盘桓,倒是没有蔓延到洞外,火已熄灭,只留下黑漆漆的石壁与不断外涌的浓雾。洞外留下的大批尸体和兵器已被清理走,只有赤色的血迹渗透入泥土里,将地面也染成了红色。足以令人知道这里先前经历过怎样惨烈的变故。 一路疾行,快至行宫时,便见遇潋捧着一套衣裙在路旁等待。魏紫吾还做着宫女装束,自然不能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更衣之后才跟着石冬诚回了行宫。 这时天已完全黑了,如泼着浓墨般。 皇帝的崇宣殿和太子的掌玉殿外皆是守卫森严。太医更是全部待命,不是在皇帝和太子的殿里,就是守在殿外。 v第六十章[11.14] 皇帝肯定是不会让太子死的,太子死了,皇帝无法向太后交代。相同的,太子自然也不会让皇帝死,否则必定会被其他皇子栽上弑父罪名。 今日之事最后的定论,是皇帝遇刺,太子救驾有功。行刺者尚待追查。 顾见绪、顾见擎、顾见衍都站在崇宣殿外,心思各异。女眷们也都在偏殿候着。 皇帝与太子两虎相斗,必然是两败俱伤。这原本应当令顾见绪心情颇佳,但他眉眼间却是阴云不散。魏紫吾至今没有现身,还有顾见毓也一直没有赶来皇帝身边。从得到的探子回禀看,这两个人就算不是一直在一起,孤男寡女共处的时间也够长。 因此,当顾见绪看到顾见毓终于出现时,投过去的目光沉得瘆人。顾见毓满不在意看了看对方,面无表情站到一旁。 魏紫吾回到行宫,才知道太子也受伤了,但路上,石冬诚他们一个字也没有漏风。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回掌玉殿看太子,便被太后召去。 太后脸上没有平时的一丝慈和,眉眼沉肃,透着锋锐,丝毫不掩饰她此时的心绪不佳。虽然她并非针对魏紫吾,却也叫魏紫吾格外慎重以对。 太后倒是从未怀疑过那张丝帕真有什么,她一早就知道是顾熙言闹的事,但此时也无暇追究顾熙言。更何况太后私下命人问过,狄旭年从头到尾都和顾见绪和几位武将在一起,有证人,自然不存在与太子妃有什么往来过密的关系。 但魏紫吾今日到底去了哪里,太后定是要问个清楚。 魏紫吾在太后问话之前,就已想好,将今日经历据实以报,从她如何突然昏厥,醒来就见到皇帝说起……太后听了,沉默许久。最后问了一句:「岐王可有对你无礼?」 魏紫吾没有片刻迟疑地道:「没有。」 太后观察对方一会儿,看出魏紫吾内心焦灼,急着想回去看太子,便道:「先下去吧。」 「是。」魏紫吾便向太后告退,急急赶回掌玉殿。 石安静看见魏紫吾的身影,紧皱的眉头终于抹平,上前道:「娘娘。」随即侧身请她在前。 魏紫吾急促的脚步一直到寝殿门口才略顿,她看到傅予州在里边。见到对方,魏紫吾心头的重负稍减,招呼道:「傅四公子。」 傅予州行礼道:「太子妃娘娘。」 魏紫吾来到床畔。 她见太子穿着雪白中衣躺在榻上沉眠,漆发散在枕间,心一下揪紧,问傅予州:「殿下是昏迷着,还是入睡?」 「娘娘放心,殿下只是睡着了。」 魏紫吾这才暗自呼了口气:「那就好。」 傅予州看看魏紫吾,想了想,道:「殿下先前约莫是记挂着娘娘,没看到娘娘回宫不放心,始终不肯入睡。我想着殿下如今实在虚弱,入眠为好,就在他饮用的水中加了助眠药,殿下这才睡着了。」 魏紫吾一怔,她倒没有想过傅予州会这样细心。他是想告诉她太子有多在意她吧。魏紫吾轻轻笑了笑:「多谢傅四公子告诉我。」太子本人是极少说他对她如何的。 她又问:「殿下是伤着了哪里?」 傅予州揭开被子,指着男人上身包扎过后在中衣下微隆的一处,并不隐瞒道:「右肋下一刀。背上受了一掌。」 魏紫吾眼皮猛跳,这刀痕看不出深浅,但她知道,刀伤是外伤,掌力才是更可怕的,有可能被震伤内腑或经脉更严重。便问:「那一掌影响大么?」 「娘娘放心,殿下受掌的前一瞬,他的刀已正刺中对方要害,使对方劲力大减。这一掌虽有一定影响,但并没有伤及根基,只需安养即可。」 魏紫吾慢慢颔首。没有危及性命,她便放心了。 傅予州道:「我还得去皇上那边,先告退了,娘娘。」 魏紫吾便谢过傅予州,允他离开。 寝殿中空无一人,魏紫吾坐到床榻边,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顾见邃脸上。 男人眼睑阖闭,将眼中璀星般的神采遮覆了。他的嘴唇原是润泽的红色,现下却是极淡的苍白。太子平素的威严与凛冽尽数敛去后,看起来如稚子般的无害。 魏紫吾发现对方的睫毛比她的还长,光看他垂眸时那一道如桃花瓣似的弧度,其实有些过于漂亮柔和。不过眉锋飞扬,鼻梁英挺,倒是分毫也不会叫人觉得女气。 魏紫吾从来没想过,她曾经视作敌人,觉得高高在上,无坚不摧的太子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等魏紫吾回神的时候,她的手已不知不觉握住男人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纯粹无意中自然的举动。 她便低下头,看了两人交握的手。太子的手比她大了许多,和她的柔软不同,握着便是硬朗有力,她用自己的指尖摩了摩他略显粗砺的指腹。他的手平时都很暖和,今日却格外冰凉。魏紫吾很不适应这样的太子。 她也不知此刻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觉得能这样在他身边,随时能看到他,触碰得到他就好。 但魏紫吾却不能一直在太子身边。 按定例,儿子儿媳和女儿们得为皇帝侍疾,就算不亲自端药擦洗什么的,也得静候在侧,甚至熬夜不休,随时观察病情,以表孝心。 皇帝坐拥天下,子女表孝心的机会也不多。几个皇子商议后,便轮流照看皇帝。 v第六十一章[11.21] 太子因受伤不能亲自探望皇帝病情,魏紫吾当然更要代表太子表示心意,势必要去一趟崇宣殿。 这样深的夜了,崇宣殿依然灯火通明。 魏紫吾到的时候,皇后、高位妃嫔与几位皇子、公主都在。见她进来,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顾见擎迎上前问:「三嫂,我三哥如何了?」 魏紫吾低声与顾见擎说了会儿情况,又问:「父皇如何了?」 顾见擎低声道:「父皇的腿,恐怕日后会不良于行。就看太医能否妙手回春。」 魏紫吾默默听着,没有再多说什么。魏紫吾已从石冬诚处知道皇帝是如何受伤的,腿是被乱石所砸。 魏紫吾逗留一会儿,借太子尚需照料的理由,又回了掌玉殿。 殿中的众人又目视着魏紫吾离去。 萧令拂已从萧闻德处得了诸多消息,随顾见绪从崇宣殿到花园角落换换气时,便说:「等太子醒来以后,还不知会和太子妃闹出什么风波呢。」 见顾见绪没多大反应,萧令拂状似漫不经心又道:「太子妃跟岐王今日恐怕是已经……太子能接受这种耻辱?」 顾见绪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什么耻辱?说得跟你看见了似的。」 萧令拂冷笑两声:「这么想的,可不会只有我一个。否则怎么连皇祖母都特地先召见太子妃。岐王掌管本次负责行宫安全的锐虎营和瑶光卫,人却消失了这样久,连父皇出事都这样晚才回来,不是到哪里去风流快活了,是去做什么了?」 萧令拂平时以多么端华的形象示人,此时的眼神就有多阴暗。从上次有了第一次,她便在顾见绪面前一发不可收地表露她一直以来竭力隐藏的另一面。 顾见绪此刻已完全地安静无声,萧令拂却沉浸在口舌之快中,没有意识到对方气息的变化。 「殿下,不是我说什么,婼婼先跟过太子,又被岐王……这小小年纪就有过两个男人了,殿下将来还打算继续收用呢?也不嫌……」 萧令拂的话还未说完,已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低呼,随即戛然而止,竟是顾见绪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蓦地收紧。 气氛变得冰冷可怖。然而,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顾见绪,下一瞬便放开萧令拂。 萧令拂却是呛得直咳嗽,不敢置信地怔愣,顾见绪……方才居然想杀她……她想过将来若是顾见绪登基,她做个皇后,怕是会被魏紫吾分宠。可是她没有想到,她的丈夫竟然对她动了杀念。 顾见绪沉默片刻,在萧令拂闹起来之前淡淡道:「王妃,我以前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善妒,也得有个分寸。激怒我,对我和你都没有好处。」 萧令拂看着男人拂袖而去的背影,全身发冷,她笃定了顾见绪看在她爹的面上,得容忍她,却忘记对方到底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从小心高气傲不在她之下。 魏紫吾回了掌玉殿,守着太子一夜,任石安静怎样劝说换他来照看,也没有去睡。虽然傅予州说太子只是睡着了,但是在没有看到太子真正张开眼睛前,魏紫吾压根没有睡意。 一直到了天亮,她听见司沅在门外道:「娘娘,傅公子说第一日需六个时辰为殿下换一次伤药。」 魏紫吾便叫对方进来。绿苒没有来行宫,司沅身为东宫大宫女却是来了的。后面跟着两个端热水和药膏的小宫女。 见司沅来到床畔,为太子解了中衣的第一颗扣子,打算换药,魏紫吾站起身道:「让我来吧。」 司沅闻言微愣,立即退开。 宫人都退了出去,魏紫吾轻轻揭开太子伤口上的棉带,看着那道有些狰狞的伤口。一想到锐利的刀尖如何划破这充满弹性的结实肌理,刺入这具温热的身体,魏紫吾仍然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后怕。 她忍不住朝依旧熟睡的男人道:「很痛吧。」说着用热毛巾为他细细擦拭伤口周围,又用盐水消毒,才认真涂上药膏。 刚做好这些事,魏紫吾手腕便被攥住,她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刚苏醒就控制她动作的人。她道:「殿下。」 「婼婼?」男人的眼神略显迷茫,还带着诧异,仿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攥紧她的手腕就往自己身边带。 魏紫吾见对方竟这样用力,忙制止道:「殿下别乱动,也别用力,牵到伤口会痛。」 顾见邃这时才完全清醒,意识到并非身在梦里。他想起梦中场景,眼神变得复杂。见魏紫吾这样紧张自己,唇角又忽而翘起,其实牵扯伤口这点痛对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好。」顾见邃改为轻揽对方的腰,目光却始终不离开她的面庞。不动声色问:「我睡了多久?」 「也不算很久,现在才己时。」魏紫吾觉得太子的目光有些奇怪,跟平素不大一样,便问:「殿下感觉如何了?是不是很难受?」 「不难受。」他道。一觉醒来,便能见她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怎会难受。 魏紫吾闻言,这才稍微放心,又问:「殿下饿不饿?厨里备着粥。」 「饿了。」 魏紫吾听他这样说,怎要起身去命宫人备早膳。腰后却突然被搭了一把力,她身体前倾,赶紧撑在床上,怕压到对方。顾见邃却仿佛分毫不在意,手扶在魏紫吾脑后将她按向自己。 等魏紫吾再次回神,已躺在他身边的榻上,被他亲吻了许久,对方才意犹未尽放开。她唯一的感受就是,这男人真是一点身为伤患的自觉也没有。 顾见邃却是在欣赏臂弯里属于自己的女孩,对方脸颊绯红,眼眸蓄着水光,微微眯起,被他蹂躏过的唇瓣格外娇艳。 v第六十二章[11.21] 他忽说:「婼婼,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顾见邃知道皇帝将魏紫吾带走的瞬间,真的有过想杀了生父的冲动。他可以不在意皇帝打压甚至算计他。父子做到这份上,早就成了政敌,就算割不断血脉羁绊,明争暗斗也是常事,但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动魏紫吾。 魏紫吾立即道:「殿下千万别自责,你不是很快就找到我了?何况我也没有受任何伤。」皇帝毕竟是皇帝,站在这个王朝顶端的人,若是对方暗中筹谋些什么,总会有得手的时候。且还有岐王、英王不知从中有扮演了什么角色。 魏紫吾终究后怕,轻声道:「殿下,知道你受伤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她从没有思考过太子这个丈夫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直到有意外发生,她发现自己是不能失去他的。 她已从石冬诚处知道顾见邃最危险的时候是以一敌三,这个「三」都不是普通死士,而是大内顶尖的高手,都是五旬往上的年纪,功力极深。他也正是这个时候受的伤,幸而那时石冬诚和聂铎赶到了他身边。 顾见邃想了想道:「我当时也很害怕。怕伤到脸,那样婼婼可能就不喜欢我了。」 魏紫吾听了,突然被他逗笑,难过的情绪被驱散许多,但依然心疼。她道:「不会的,殿下就算真的伤到脸,我对殿下也是一样。」 男人目光一动,低声诱导:「对我一样的什么?」 他的声音一下变得这样暧昧不明,无非就是想引导她说「喜欢」两个字。魏紫吾的脸突然变烫,染上绯红,一时沉默。 「说啊,婼婼。」他催促道。 魏紫吾看看对方,始终不语。 顾见邃也不逼她,只笑了笑,看看自己身上被她上过药的伤口,道:「婼婼能不能帮我擦擦身?昨日没有沐浴,身上实在不舒服。」 魏紫吾觉得男人可能是话一下说得太多,她看他似乎又虚弱了一些,道:「好。」她命宫人重新打水,亲自去隔间找他要换的衣裳。 趁着这间隙,太子召见了石安静,石安静向太子禀报完皇帝的情况,又道:「殿下,昨日,娘娘的确是被岐王从皇上处带走,两人后来都在一起。」 「老五有没有做什么。」顾见邃不打算直接问魏紫吾,却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 石安静觉得自己脑袋有千钧重般,根本不敢抬头看太子,却不得不据实以报:「岐王和娘娘应当乘的是一匹马,别的似乎没有冒犯娘娘。」 顾见邃半阖着眼,道:「下去吧。」 一男一女同乘一骑,如此亲密,对于嫂子和小叔而言,自然是逾越礼数了。顾见毓拥着魏紫吾的时候,脑子里转的会是些什么念头,顾见邃再清楚不过。 太子的目光冰冷彻骨,他很清楚,以顾见毓对魏紫吾的迷恋,想要对方这样快就放弃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实则顾见邃对顾见毓感情复杂。小时候,顾见毓其实并不像现在这般阴沉,他甚至和顾见擎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唯太子这个三哥马首是瞻。顾见邃和顾见毓之间,曾经在一起学习功课之外,也是经常腻在一起打闹玩耍,感情深笃的。 只是后来,才慢慢变了…… 顾见邃想到在昨夜的梦里,魏紫吾在曲风峡遇到「匪寇」那次,顾见毓竟亲自参与了掳人,且成功将宁绩拖延在别处,他顺利将魏紫吾带到应州,无媒无聘地就私下举行了婚礼,将她强行据为己有…… 这样的梦,对顾见邃而言不啻于噩梦。幸而那只是一个梦,他强迫自己不再继续往下深想。 慢悠悠起身去了趟净室,直到看见魏紫吾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屋内,顾见邃眸中的冷厉才消散。 宫人将热水和要更换的衣物都放在桌上。魏紫吾还亲自端了一小碗药进来,对他笑道:「殿下,先起来喝药吧。」 顾见邃道:「好。」他朝她伸手,意思是要她搀扶。 魏紫吾便来到床边,将自己的左右衣袖挽起来,露出两截细白小臂,她弯下腰,将顾见邃的一条胳膊搭到自己肩上,用另一只手去揽他的肩,想搂他坐起来。 她架势做得足,男人却纹丝不动…… 耳边传来低笑声。魏紫吾脸红了红,她的力气也算不小了,不可能连这样也扶他不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故意的。她瞪对方一眼,道:「殿下!」 顾见邃侧首正好能含到她的耳垂,轻咬一口,道:「婼婼再来一次。」 他看着被自己牢牢禁锢在身侧的女孩,就连他受伤了,亦能制住她。何况是没有受伤的顾见毓。她对于顾家几兄弟而言,根本就无力自保。因此,只能由他保护好她。 魏紫吾又试一次,这次终于成功将男人扶起靠在床栏上。她还为他在身后垫了引枕,问:「这样不会难受吧?」 见她这样细心,惟恐他有丝毫不舒适,顾见邃微笑道:「不难受。」 魏紫吾先喂太子喝了药,接着为他脱下中衣,拧来温热的帕子,覆在对方肩头,开始细细擦拭。 她其实还没有认真看过太子的身体,与他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她都较为被动,目光也极少往他身上扫。这时视线跟着手走,她倒是将太子上身的每寸肌肤,每块肌理都看了个清楚。莫名就有些耳热。 想到自己曾和他那般的亲密,魏紫吾目光略动,告诉自己不能有任何遐想,她现在可是在照顾伤者。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太子不错眼地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和表情变化,都落在男人眼里。 擦完上身自然就是下边了。魏紫吾坐到床边,准备帮顾见邃脱中裤。 她的手指探向男人腰际,开始解他的裤带。魏紫吾这时终于发现太子在看自己,这原本是件很正经的事,在太子灼灼逼人的视线下,却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滚烫。令她的动作也有些凝滞。 魏紫吾发现那本该打成活扣的裤带结子出了点问题,她非但解不开,手里的带子似乎被自己越弄越紧。 她蹙了蹙眉道:「殿下,带子好像被我弄成了死结。你可别着急啊。」 「嗯,不急。婼婼也别急,慢慢弄。」顾见邃不紧不慢的,反过来安抚她。 v第六十三章[11.21] 魏紫吾担心太子久坐影响肋下的伤口,将身体弯下去,凑近他的腹部,想将裤带如何打结的看得更清楚。 顾见邃垂下视线,从他这个角度看,魏紫吾鸦青的发丝挽起圆髻,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细颈,她此时的姿势诱人极了,他脑中便浮现出了曾经绮思已久,但一直没敢往她身上试的某些画面。 魏紫吾这般仔细摸索一会儿,到底是手巧,终于叫她解开了。目光下移,却看见纯白的中裤下,男人的某个位置起了变化。 听着太子蓦然变重的呼吸,魏紫吾的动作滞了滞:「……」她立即直起身退开些许,飞快看对方一眼,脸瞬间就热了。 顾见邃眸色幽幽,无辜地回视她,道:「婼婼不用理会它,小嗥嗥自己学会了认人而已。」 小嗥嗥……魏紫吾怔愣片刻,眼角微抽,假装没听到这个称呼,也不敢再看男人因眼含情愫而格外蛊惑人心的脸,忍不住对他道:「我觉得殿下挺精神的,要不你自己擦?」反正腿也不像背那样难擦,她觉得以太子醒过来后的诸多反应,应当是没问题的。 顾见邃蹙了蹙眉心:「婼婼,你就是这样照顾你伤重的夫君?」 魏紫吾听他这样说,又有些心疼和不忍,虽然她现下觉得顾见邃的伤没有她先前想象的重,但那伤口却是真的。她便道:「好了,我帮殿下就是。」 顾见邃略微思索,却握住了魏紫吾的手,道:「也罢,婼婼为了我,一夜没有歇息。快些去用早膳,用完就休息吧。」他不打算再让魏紫吾再帮他擦身,他这般的有心无力,简直是折磨自己。 魏紫吾还未说话,已听石安静这时在殿外道:「殿下,太后娘娘和几位殿下过来了。」 魏紫吾赶紧抽出自己被太子握着的手。 这是太后在崇宣殿听说顾见邃醒了,亲自过来看看。另几位皇子都还没有探望过受伤的太子,便一起随着太后过来了。 顾见邃将魏紫吾的衣袖放下来,遮住她手臂的肌肤,又扯过绣被盖住自己腰部以下,太后等人便进屋来了。 寝间一个宫人也无,只有夫妻二人,魏紫吾手里又捏着棉帕,旁边还摆着小半碗药,顾见擎道:「三嫂是在亲自照顾三哥?」他又看了看魏紫吾眼下淡淡的青:「三嫂不会是为了照顾三哥一夜未眠吧?」 顾见擎发现的事,大家自然也都发现了,各个神色各异。 尤其是在得到太子的肯定回答后,太后颇为欣慰,顾见毓和顾见绪则是眼底晦暗不明。但当着太子的面,终究没有太直接地打量魏紫吾。 众人没有留太久,表达心意便离开了。 魏紫吾想着顾见毓离去前看自己的那一眼,心里有些忐忑。她知道,太子昨日既然命人去接她,定然已知她与顾见毓单独待在一起有段时间。她以为太子至少会提一句,可对方至今什么也没说。 她想了想,决定不在太子面前主动提到顾见毓。 皇帝伤重,昏迷不醒,本应是太子监国。但太子此次也受了伤,暂时不能代为理政。萧闻德便领了特谕,进出宫苑,处理部分较急的政务。 萧令拂因此格外得意,再一次在崇宣殿外遇到过来探望皇帝的魏紫吾时,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下巴,借以掩饰自己在顾见绪处受到的冷遇。 魏紫吾压根对萧令拂视而不见,只与顾熙乐、豫王妃和蒋衡在一起说话。 萧令拂却突然脸色一变,细长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道:「我的肚子……好痛。」 顾熙言忙问:「阿拂,你怎么了?」 萧令拂的额头连冷汗都渗出来,面色苍白得可怕。大家都上前围住她,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崇宣殿里本就有许多研判皇帝病情的太医,见萧令拂突发异状,顾见绪自是唤了太医上前为她诊治。 萧令拂还以为是别的什么毛病,然而那太医的话却叫她先是大喜,接着大怮。对方朝顾见绪低声说:「殿下,王妃她……有身孕了,但这脉象,怕是有滑胎之危。」 萧令拂感受着身下异于寻常的坠痛,已有了不祥预兆,全身发凉,如坠冰窟。周围的一众年轻女眷都是愣了愣,将正要出口的「恭喜」二字收回嘴里,面面相觑。 太医道:「殿下注意让王妃少出门,多卧床休息为好。」 顾见绪颔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这时却调转视线,不着痕迹看了看魏紫吾的肚子,这才送萧令拂回去休息。 魏紫吾又站了一会儿,也向顾熙乐告辞:「你三哥怕喝药,我得回去督着他喝药,就先不陪你。」 「三哥怕喝药?」顾熙乐不相信地挑挑眉。顾见邃几乎没生过病,顾熙乐也不知他到底怕不怕吃药,不过她知道太子意志力极强,别说吃个药,就是刀剑加身也不会皱眉。因此,她持怀疑态度。 「是啊,他受不了药苦的那个味儿,每次都得我哄着才肯喝……」跟个小孩子似的,嫌苦。魏紫吾在心里加两句。 「……」看着魏紫吾说话的表情,顾熙乐莫名觉得眼前光线强烈,自己眼仁有那么一点儿不适。 魏紫吾回到掌玉殿,自然就去寝间看太子。她却发现,男人没有老实地在床上躺着。她想着太子应该是到隔壁书房议事去了。顾见邃也不可能真的只养着身体,每天顾况与韩疆都会准时来禀报事务,他需得对许多事作出指令安排。 太子果然正在书房议事,但一结束,他就慢慢回了寝殿。 魏紫吾发现太子这两天变得特别黏人,什么事都要她照顾。难为魏紫吾对着这么个比自己高大成熟的男人,竟是也能「母爱」泛滥。 顾见邃这两日的「养伤」生活过得倒是尤为舒心,魏紫吾对他简直呵护备至,甚至还下了两回厨,做他喜欢吃的东西。比如现在,又在想着法子哄他吃药。 魏紫吾觉得,太子不想喝药耍赖的时候,年纪大概只有五岁。在被顾见邃亲了好一阵,后来连她的上衫也滑落在臂弯,两团温软雪玉被他当成爱不释手的玩具欺负个够,才哄得对方将她又用热水烫过一次的汤药喝完了。 用太子的话说就是,药是苦的,但婼婼是甜的,一定要有魏紫吾在,他才能吃得下药。 v第六十四章[11.21] 喂完药后,魏紫吾倒是说:「萧令拂今天被诊出有孕,但太医说她这一胎很难保住。」 「哦。」顾见邃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地淡淡道了声。不是很难,是根本保不住。 就在此时,崇宣殿里昏迷几日的皇帝也终于转醒。崇宣殿的宫人立即通知了太后。 醒来的皇帝哪能接受自己的腿变成这副样子,气得当即掀翻太监盛在托盘里呈给他的汤药。黑色的药水淌了一地,皇帝捶了捶失去知觉的双腿,气得将床帐也撕扯下一块。 太后赶来的时候,宫人尚不敢收拾皇帝寝殿的一室杂乱,太后便在满室狼藉中走向皇帝。 皇帝见到太后,哀声道:「母后,儿子知您向来偏袒太子,但是您看看那个孽子是如何待朕的?他早就觊觎帝位已至疯魔!此次朕带去行猎的高手都是为了护卫朕,他倒好,故意向朕手底下的高手下手,大肆杀戮,叫朕折损了最倚重的亲信之一!若非老二救驾得力,朕……」 太后的声音极为低沉:「皇帝何以说出这般颠倒黑白的话……哀家倒想问问,难道太子不是皇帝的嫡长子?你要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皇帝看着太后冰冷的面容,心知太后至少已查明那一日大半真相,不得不转而道:「母后,你要相信,我绝没有想过要真正伤害太子的性命。」 太后冷笑:「是啊,你不过是想让他变成废人,再无威胁而已。皇帝甚至还将太子妃送给岐王,不就是笃定太子此次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么?如此枉顾礼法人伦的事,皇帝也做得出来!」太后越说越是愤怒。 什么礼法人伦,那都是约束普通人的,皇帝受命于天,礼法都是为皇权服务。皇帝在心里不以为然,却不得不对太后暂时低头,想了想道: 「母后勿要生气,希望您更不要迁怒于老五,儿子亦是一时晕了头。但是母后想想儿子的腿,若是儿子这腿一直如此……」 皇帝的声音痛苦不堪…… 「皇帝也不必着急,傅予州亦在想法子,总会好起来的。」太后面无表情,眼里是一片浓霾。她也知道,过往历朝的太子当中,但凡优秀卓绝者,大都是被皇帝所害。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子,令她为难与心寒那是一定的。 皇帝既然醒了,崇宣殿当然更加热闹。后妃们都炖了补品往崇宣殿送,虽然皇帝不会用,但大家的心意还得做足。 魏紫吾也带着药膳,与众皇子妃拜见皇帝的时候,便感到皇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皇帝摒退众人,唯独留下魏紫吾,道:「听闻,太子与太子妃此次倒是没有侍过疾。」 魏紫吾看看皇帝,道:「是的。父皇,因为太子也受了伤,需得儿媳的照料。」 「所以,你们便只顾自己的夫妻之情,不顾孝道?」皇帝如此道完,满意地看着魏紫吾一张俏面微白。他道:「不如,太子妃今日就代太子补上孝心吧?」 魏紫吾慢慢道:「是……父皇。」 魏紫吾被皇帝单独召到离他不远处,魏紫吾突然想起皇帝的手曾如蛇信般握着自己,眉宇蹙得更深。皇帝看看自己的腿,露出阴冷笑意。 但魏紫吾才坐了一会儿,便听宫人进来禀报:「皇上,太子、英王、岐王三位殿下在外求见。」 来得倒真是巧,皇帝的脸色沉下来。这三个水火不容的儿子,竟也有默契十足的时候。想来是不约而同得了消息。 他们在担忧什么?怕他也为魏紫吾神魂颠倒,又被腿伤所打击,做出悖伦之事?也太低估他对美色的抵御力了。除了面对那一个女人,他何尝失控过。魏紫吾是他那几个儿子的心头好,却不是他的,生得再美也无法令他动心。更何况他现在的腿压根不能动。 想到自己的腿,皇帝目光沉沉,看了看魏紫吾。道:「朕的这三个儿子,都是唯利是图的凉薄之人,为了你,倒总是叫朕意外。」 魏紫吾垂着眼,道:「父皇,儿臣如今是太子殿下之妻,英王与岐王也都有各自的妃子。还望父皇不要再说这样可能引人误会的话。」 皇帝发出了一声嗤笑。在他看来,魏紫吾不过是故作姿态,若最后登基的不是太子,魏紫吾难道还能继续做太子的妻子?为了保全魏峣和魏家,魏紫吾莫非还能给太子守着不成? 「怎么是误会了?你从前不是老二的未婚妻,为了魏峣才嫁给太子。前几日,你不也是差点就跟了老五?」 皇帝看着魏紫吾,拿言语刺她。敬懿皇后曾叫他体会到身为男人的耻辱,他便也想要太子尝一尝那种相似的挫败与耻辱。太子一生顺风顺水,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太幸运了,幸运得叫他嫉妒。 他从前极力克制着这种嫉妒。因为以前的太子至少感情上是不顺的,他觊觎的姑娘是顾见绪的未婚妻,现在居然连这唯一的不圆满也没有了。魏紫吾不仅嫁给太子,甚至对太子生出了真情实意。这叫皇帝愈发不满。拿太子无可奈何,他便只能拿太子心爱的女人发泄找痛快。 魏紫吾捏紧手指,淡淡道:「前几日与岐王是怎样一回事,别人不清楚,父皇再清楚不过。从前与英王解除婚约,也不只是儿臣自己的原因。」 几个皇子还候在殿外,皇帝便没有再说别的,让肖梁传召,又道:「太子妃,朕渴了。」这是让对方服侍他喝水。 宫人将呈着水的托盘递向魏紫吾。 顾家兄弟三人走进殿来,看到的就是皇帝靠坐在床栏,少女高挑纤细的身影立在皇帝床边,双手捧着杯盏,奉到皇帝面前。 殿里的空气漂浮着龙涎香,虽是白日,依旧燃着高高的烛。烛光下皇帝的神情淡漠,魏紫吾只露个侧脸,看不清神色。 皇帝喝了水后,打量着步入殿内的三道身影,他这三个儿子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此时的面部条线偏于冷硬,视线都在隐晦地打量魏紫吾。尤其是太子,眼底一片翳色。 皇帝突然对魏紫吾道:「太子妃会否觉得,让你侍疾很委屈?朕记得你曾到辽西照顾病重的魏峣许久,你能对你爹如此,那朕身为你的翁父,你照顾亦是应当的吧?」 这显然是说给太子听的。 魏紫吾道:「父皇多虑了,儿臣并没有觉得侍疾委屈。」 皇帝说完这番话才看向几个儿子,道:「你们一道求见,所为何事?刚刚才来关心过朕,现在应当是有政务要禀罢?」 顾见毓与顾见绪皆答是,要「禀」的事早就在心里默出来了。太子则直言道:「太子妃在此,儿臣过来看看。父皇需要子女侍疾,儿臣与太子妃一同照顾父皇,岂非更好。」 v第六十五章[11.21] 皇帝道:「太子受的是内伤,继续休养为上。只需太子妃一个人过来就行了。何况她也不是每天来朕这边,偶尔朕叫到她的时候,表一表孝心,还是需要的。」 孝字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见太子似要反对,魏紫吾担心皇帝借机给他扣帽子,立即道:「父皇说的是。大哥大嫂他们此前都侍过疾,儿臣代太子侍疾也是该的。」 皇帝这才满意点点头,又对几位皇子道:「在朕腿疾未愈期间,若非十万火急,你们有事便与萧闻德和贺云棋先议着。」虽然太子已能下地走动。但皇帝分毫没有提让太子监国的事,反说太子内伤受得重,让太子继续休养。意思是他自己能够如以往一般处理政务,哪怕是现在腿脚不便,也能在床榻上解决。 提到贺云棋,皇帝又道:「朕方才已下诏,将贺云棋提擢为左丞相。」 这贺冠棋原是户部尚书,成绩与资历倒也是足够,不过,从前有重要人事任免,皇帝都会知会太子一二,这次却是单独就决定。可见皇帝准备加强集权,且在面上也不打算再顾忌太子。 皇帝的言行表达出的意思,魏紫吾、顾见绪和顾见毓都看懂了,皆是眼神各异。 太子本人并没有什么不悦神色,连语调都是分外的平和,漫不经心道:「也好。儿臣亦觉得自己尚需休养,现下就有些不适,还请太子妃先送儿臣回去。」他朝魏紫吾伸出手。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觉得他人的确是不大舒服的样子,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殿下。是哪里不舒服?」 「婼婼,我头有点晕。」顾见邃看着她,颇有些有气无力。 魏紫吾赶紧改为扶住他的手臂,让他可以搭力在自己身上,带着微微着急,低低道:「殿下总是爱逞强,我就说你该再多躺躺的,你还不听我的。」 魏紫吾声音虽低,但这里的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耳聪目明过于常人,自然都将她的嗔怪听得清楚。 皇帝感觉是一记铁拳落在棉花上,心中尤为不快,却又不能对身体不适的太子呵斥,脸色颇为难看。顾见绪和顾见毓看目光投向今天格外柔弱,不得不依靠着魏紫吾站立以缓和晕厥的太子,更是面色森冷。 顾见绪和顾见毓正欲上前「帮帮」太子,顾见邃已笑了笑,道:「好,我听婼婼的,回去便多躺着。」又道:「那父皇,儿臣先回去休息了。」 皇帝心下冷笑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魏紫吾刚转身,就遇到了萧闻德和新任的左相贺云棋。她扶着顾见邃走得慢,刚走到殿外,又有内侍急急要见顾见绪。 皇帝允了内侍入内,便听那个禀报道:「殿下,王妃先前喊腹痛,才叫太医的一会儿功夫,太医去诊,已经小产了。」 萧闻德听到萧令拂遭遇小产之事,自然是满面悲痛。顾见绪也露出愁色,似十分伤痛,道:「父皇,那儿臣亦先回去看看王妃。」 皇帝自是应允顾见绪了,还命人备了几样东西给萧令拂送过去,以表慰问。 太子才说了身体不适,魏紫吾当然不可能现在去探别人的病,夫妻俩便自己先回了掌玉殿。 太子和顾见绪都离开,皇帝摒退留下来的贺云棋等人,看向顾见毓,道:「毓儿,你的两个哥哥都不相信朕,难道你亦是如此作想?」 顾见毓淡淡道:「儿臣只是好奇老二来做什么,跟过来看看。」 皇帝便没有再多说此事,而是道:「今日你也看到了,魏紫吾是如何待太子的,朕现在担心,这样的女人以后若留在你身边,会不会对你不利。」若是魏紫吾心里有了太子,再跟着顾见毓,那有一定的危险了。诚然顾见毓比魏紫吾强悍得多,但同床共枕的,他又喜欢魏紫吾,总会有放松了警惕的时候。 顾见毓扯了扯嘴角,道:「魏紫吾是个谁对她好,就会同样以待的人。她如此待太子,只能说明太子现在待她还不错……」 连皇帝都错愕了一下,顾见毓居然肯定了太子的一部分。这一瞬连他也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的想法。 顾见毓接着道:「但是,太子未必会一直待她好。」 皇帝听到这句话才笑了笑,道:「你自己有打算就行。男人绝不能被女人捂着眼睛走。」皇帝先前忧心的,就是顾见毓太在意魏紫吾,反倒成了对方的裙下之臣,被一介女子所控制。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顾见邃与魏紫吾已乘坐软轿,回到掌玉殿。 她将太子小心地扶到躺椅坐着,让石冬诚过来为他把了脉,石冬诚说没有大碍,只需静养。魏紫吾才放心了一些。 她这时就听顾见邃声音冷漠道:「婼婼,以后父皇再召你侍疾,我陪你一起去。他需要儿女伺候,我来伺候便是。要你一个人面对他,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也不放心。」 穷人家的儿媳照顾染疾的公爹是很寻常的事,因为缺人手。但富贵人家,尤其是皇家这种侍者如云的地方,哪里有皇帝公爹撇开儿子,强命儿媳一个人侍疾的。 若是发生这种情况,要么是这个皇帝公爹想拿儿媳筹谋儿子什么,要么是……如以前某朝的一位皇帝那般,是瞧上了儿媳美色,想从儿子手里夺过来据为己有。 何况,太子本身就是个占有欲强的,他的女人就只能照顾他,怎么可能去照顾别的男人。哪怕那是他的父亲。 魏紫吾道:「好。」她那时答应,也是为了避免太子父子俩当场争吵。以后皇帝再叫她,她再寻借口便是了。 她当然也知道皇帝不怀好意,魏紫吾本就对皇帝既惧且厌,现在见皇帝对太子如此薄情,就更是厌恶对方。 魏紫吾又道:「殿下要不要再去床上躺会儿?」 顾见邃现在是最怕听这个「躺」字了,魏紫吾又不陪他躺,让一个能走能动的人总躺着,简直是难熬。就说:「今日天气不错,去后院走走吧。」 总躺在床上对身体也不好,魏紫吾同意了,陪着太子去了后院。 东宫的后院花木秀美,走到深处,有几株晚熟的葫芦枣,沉甸甸的,有些红得净透,有些青中带红,光洁油亮,枣香四溢。 魏紫吾便问:「殿下想不想吃枣子?我去打些,洗给你吃。」 顾见邃看看魏紫吾那想要在他面前一展身手的模样,笑了笑,自然是说好。 v第六十六章[11.28] 魏紫吾前几日就打枣尝过鲜了,宫人早就准备好细长的竹竿和网子,她拿过竹竿,戳得准,力道拿捏得也巧,一枚枚饱满的鲜枣悉数落在宫人牵开的网子里。 石安静忽而在魏紫吾身旁道了一句:「这几株枣树,还是敬懿皇后当年和殿下一起种下的。」 「是吗?」魏紫吾微微一怔,自然地就回头看了看太子。 顾见邃正好也在看她,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镀了淡金光晕,让男人的身影轮廓有种不可逼视的气势。但魏紫吾觉得,也不知是不是她先入为主的缘故,她总觉得太子看到这几株枣树,应当是在睹物思人,面容看起来带着微微的异色。 她想想,也是,太子的娘亲已经过世,父亲……与仇人相差无几。兄弟之间更是竞争对手。堪称亲缘单薄。 魏紫吾其实不大能理解这种没爹疼没娘爱的感觉,她的爹娘都很爱她,她历来被奉为掌上明珠,得到的亲情与关爱一直很多。 魏紫吾又萌生出了那种「母爱泛滥」的感觉,其实太子分明比她强大得多,年龄也比她大,她却总是忍不住将他当个孩子似的想呵护。她自己觉得,可能是因为太子这几天受伤以来的举动,总有种木丁朝她撒娇要抱抱的感觉。 魏紫吾挑了两颗最红的枣子,掏出棉帕擦了擦,来到太子面前,问:「殿下,我打枣是不是很厉害?你快尝尝,甜不甜?」 她直接喂到他口中,这几天,太子什么都要她喂,她也有点习惯了。 太子就着她的手含了一颗,魏紫吾却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刀裁般分明的发鬓,道:「殿下,你现在有我了。以后我会代替母后,好好照顾你。」 顾见邃目光微动,低头看看她,没有说话,但心底却是翻腾难抑。 看到太子与太子妃对视,无比了解自家主子的石安静很有眼色地命宫人们退下,自己也退出甚远。偌大的宫院就只有两个人。 「真想吃……婼婼。」顾见邃将魏紫吾抵在枣树树干上,身体相贴得没有一丝缝隙。魏紫吾以为他想吃枣子,又准备为他擦个枣。下巴却被他抬高,承受他骤然覆下的滚烫柔软的双唇。 魏紫吾不明白,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不是应该说些柔情蜜语么,他为何突然又这样激烈了。 「咳!咳!——」两个亲吻得难舍难分的人,突然听到剧烈的咳嗽声。声音虽隔得有写远,却很清晰。 魏紫吾身体一僵,立即辨认出这是傅予州的嗓音,她将脑袋深深埋进太子怀里,双颊瞬间变得绯红。 被迫中断的太子拥着魏紫吾,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不用介意,感觉她身体放松了,这才转过了身,微微眯眼看向傅予州。 傅予州看着太子冷沉沉的眼睛,再次干咳加干笑,他无奈解释:「殿下,臣今日本是太后娘娘那边,为娘娘调制和凤膏,但娘娘听说殿下先前在皇上寝殿险些晕倒,非要让臣过来给殿下请个脉,一会儿还要回去给娘娘复命。」 傅予州叹气,他知道非礼勿视,也不是故意看的,只是越过石安静往里边扫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太子的手已往下滑了,他实在是害怕美色当前,太子一时失控,抱着太子妃就往不远处的八角亭里做些什么,让肋下伤口崩开。这不才冒死进谏? 魏紫吾一听,轻握着顾见邃的手臂,道:「殿下,让傅四公子给你看看吧。」正好她也担心他的身体。 太子却不回应,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傅予州,只是眼神越发逼仄。 傅予州也看懂了,太子的意思是「老子好得很,快点滚」,只是当着太子妃不好说这样粗鲁的话。 「那,殿下,我就先走了。」傅予州又用口型对顾见邃强调道:「殿下切记,我已告诉过你了,受伤后一个月不能同房。」 自从他上回告诉太子「一个月不能同房」这件事,傅予州觉得自己仿佛脖子上随时悬着一把刀。 傅予州也懂,太子必定会郁闷,对方终于叼回自己中意的小姑娘,才开了荤,尝到个中滋味,想做的事约莫可多了。结果这位太子妃先是回侯府省亲,随即又先至行宫,然后便是太子受伤,还要刨去中间来癸水的时间。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来太子来说,大概比他从前想吃吃不到的时候还煎熬。 傅予州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很危险,向太后复命去了。 顾见邃转回身,看着魏紫吾,道:「婼婼,我们继续。」 石安静这时却又禀道:「太子妃娘娘,三公主过来了,有事找您。」 魏紫吾倒是不意外,她知道,顾熙乐这时候过来,多半是邀约她一起去探望小产的萧令拂。便说:「殿下,那我先去见熙乐了。」 顾见邃也只好答应,道:「好。」 果然,顾熙乐一见到魏紫吾便说:「婼婼,你已知道二嫂的事情了吧?我们去看看她吧。」 萧令拂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又都在行宫住着,相隔不远,肯定都得去探望。顾熙乐既特地过来邀她,魏紫吾便答应了。 两人带着上好的补品,过去萧令拂住的荣安殿时,魏贵妃和顾见绪倒是都在。 萧令拂躺在床上,双目黯淡,双颊苍白。 魏贵妃原是坐在一旁轻声安慰着她。萧令拂突然问:「周漓慧的孩子还怀着么?」 魏贵妃闻言有些不悦,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道:「漓慧的孩子好好的。」 周漓慧孕期前三个月未过,魏贵妃担心这路途颠簸,影响了周漓慧的胎象,便将周漓慧独自留在京城养胎,并未让对方跟着来行宫。 萧令拂不再说话,魏贵妃也觉得自讨没趣,她见魏紫吾和顾熙乐到了,便起身招呼二人,让宫人为太子妃和三公主奉茶。 萧令拂一听魏紫吾来了,神色骤变。她先是转过头看了看顾见绪,她的夫婿,论外表论才学论出身都是人中龙凤,不管是为面子,还是从心里来说,她当然都是将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看待的。 果然,顾见绪已转头看向了魏紫吾,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对他这表妹打招呼,但那眼神,萧令拂看得真切,与往常一般无二。 v第六十七章[11.28] 魏紫吾目光一转,竟也瞟了顾见绪一眼。失去了孩子,对方应当很伤心吧。其实距离她上次回京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但现在的顾见绪,对她而言已十分陌生。 顾见绪见魏紫吾竟主动看了看自己,倒是意外地微微一怔。 萧令拂此时本就情绪激动,再看到这样的画面,心里的愠怒就如惊雷般炸开,但她习惯了在人前保持优雅端华的形象,她那另一面,也就是在顾见绪面前展露而已,因此倒没有立即怼上魏紫吾。 魏紫吾这时已道:「令拂要放松心情,好生保重身体。」 顾熙乐也道:「是啊,二嫂不要太伤怀了,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 萧令拂这下更嘲讽不出口了,只简单地应对了几句。魏紫吾和顾熙乐都没坐一会儿便离开了,魏贵妃起身去送人。 萧令拂看着魂都似跟着太子妃走了的顾见绪,冷冷一笑,道:「殿下这么眼巴巴地惦记着旁人,可惜,你惦记的魏紫吾连生不生得出来孩子,都还说不准呢。否则,怎么我和周漓慧两个人都有音信了,她那头还是一个人独占太子恩宠,却是连点动静也没有。」 顾见绪早就不胜其扰,见她变本加厉讽刺魏紫吾,露出一个恶意笑容,回头看看她,道:「你怎么就知道是魏紫吾生不出来,而不是太子的问题?说不定婼婼将来跟了我,头一回就能怀上呢?」 萧令拂的嘴果然成功被堵住,她气得直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顾见绪这话,几乎是变相地承认,他若是为帝,肯定是会将魏紫吾弄到手的。 顾见绪没有再看萧令拂,只道了一句:「王妃好生休息,养好身子。」说罢径自离去。 皇帝那日说了太子身体不好,命对方继续休养,正是设法想要削弱太子在朝中的影响。 皇帝还以为太子会立即想法反击,掌握朝政的主动权。谁知,出乎皇帝意料,太子竟真的就不再上朝,也不主动从明面过问任何政事。 顾见邃倒是一点压力也没有。休养便休养,他如今的根基,也不是他一两个月不上朝就能被动摇的。借此机会和魏紫吾多多厮磨,对顾见邃来说,是更为舒心的事。他唯一遗憾的大概是,身在行宫却不能与小妻子鸳鸯戏水。 魏紫吾本身喜欢玩水,自然是每晚都要在掌玉殿配的泉池里泡一泡。这池子虽非养凤池那般大,但也够她在里边扑腾的。 魏紫吾这一晚如常下了水,没有发现太子也跟到了泉池边。她正在往泉池另一端游去,而顾见邃居高临下的目光将少女曼妙灵动的泳姿一览无余。 从男人的角度看,少女一双修长的腿漂亮得惊人,在碧波中雪白得仿若能反光,纤细而笔直,从饱满的大腿到秀丽的足踝,越来越细,每道线条都是精工雕玉。顾见邃眼神变得幽暗。 魏紫吾开始往回游时才发现了太子,她怔了怔回到岸边,说:「殿下,你进来做什么?你又不能浴汤?」 顾见邃道:「我虽不能沐汤,但是我可以看婼婼玩水。你继续……」 魏紫吾想了想,便自己玩自己的了,反正她穿着浅碧的诃子和纱裙呢,又不是光着,他爱看就看。魏紫吾游了好一阵,上岸后,遇潋等人迅速上前拾掇她,太子则先回了寝间。 今晚轮到遇清和芽露值夜,待太子妃回房,两人便默默守在寝间门口,听候主子随时的召唤。行宫房间比皇城小,寝间门口倒是也能听到主子在里面对话,两人掌听着听着,里边的动静就变了。 女子柔美的声音先响起:「殿下,你,别这样……你最近,不是都不行么?」 里边静了一瞬,接着是太子略显不满的声音:「谁说我不行了?婼婼,为夫只是腰腹不能太用力,但并非是不行。」 顾见邃的声音略显喑哑,像石下流泉般低沉悦耳。芽露觉得太子的音色实在太好听,一时有些发怔。不过,太子妃怎这样说自己的丈夫,太子殿下那种不叫不行,石安静这样的才叫不行啊…… 但殿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就听见魏紫吾细细的嘤咛声,太子妃娘娘的声音此刻实在是太勾人,芽露猜测,约莫是两人亲吻起来了。她神色复杂地低下了头,整个人都有一点恍惚,不让遇清看到自己发红的脸。 芽露知道,就是这个太子妃带到东宫的遇清,上次向太子妃胡乱告状,竟害得绿苒也被太子殿下冷落了。不过,也亏得绿苒被冷落,才有了她值夜的机会。 「婼婼想要了,是不是?」顾见邃问。虽然他不能一逞快意,但他可以让魏紫吾舒服。 「没有。」她立即否认,真的没有。却叫顾见邃捉住了脚踝,从她晶莹的小腿肚,一路沿着,亲吻上去……将薄唇停留在最香软之处。 粉蕊绽艳,春水涓涓。魏紫吾哪里知道那地方还能亲,羞惭不已,很快就哭了起来,扭动躲避,求对方停下。 偏偏男人抬起头还要问:「婼婼自己说说,你方才说错话没有?」 「错了,错了……求殿下放过我罢。」魏紫吾在对方的施为下,声音已断断续续,绵软如泣。 顾见邃笑了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蛋,道:「知错就好。不过我可没有说过,婼婼认了错,我就会停。」 魏紫吾微微错愕,与他相视片刻,很快又坠入他给予的朦胧迷雾中…… 顾见邃这般无所事事了几日,他自己不急,倒是太后将他召了过去。 太后殿中除开祖孙两人,别无旁者。太过安静,便有些压抑。 顾见邃上前向太后行了礼,道:「皇祖母终于肯单独召见孙儿了。」太子很清楚,太后在怪皇帝设计想要圈禁他,但太后也在怨他设计让皇帝废掉双腿。 太后看着顾见邃的面容,听到他这第一句话,鼻子便有些泛酸。若只论她情感上最喜爱的,当然是太子。但皇帝究竟是她的儿子。无论她喜不喜欢,都是她的儿子。 太后突然就道:「你父皇被他的皇祖母,也就是你的太祖母,哀家的婆婆抱去养过一段时日,那段时日对他的影响颇大。但即便如此,皇帝从前也并非是这样多疑和喜好玩弄权术的性子……」 太子只默默听着,他知道,若是他主动弄死了皇帝,太后定然不会原谅他。太后不想看到兄弟阋墙,更不接受他弑父。 但是,太后又更为痛恨皇帝打压太子。所以太子这些天来的不争不露,韬光养晦,又让太后尤其的心疼。 顾见邃不再对皇帝反击,不过是不愿太后再为难,想要全了他对太后的那份孝心而已。太后又怎会体察不到。 v第六十八章[11.28] 「嗥嗥,过来。」太后朝顾见邃轻轻招手。 顾见邃正欲上前,却瞥见一道人影不顾宫人的阻拦冲进殿来。 「皇祖母,皇祖母——求您救救熙言!」 见是顾熙言,顾见邃便站到了一旁。 顾熙言来到太后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哀求道:「皇祖母,父皇刚刚颁下国书,赐我封号荣德,要我正月中旬便出发往绥海。我不想嫁,让顾熙乐去嫁吧!」 太后微微皱眉:「胡闹!国书已下,如何能改。」 「撕掉重写不就行了?」顾熙言情绪极为激动,整张脸涨得通红:「皇祖母,你和父皇是想逼熙言再跳一次湖吗?我不想嫁到绥海,我有喜欢的人,他已回京了,我想让他留在京里做我的驸马!」 …… 却说在庭中等着太子的魏紫吾,远远看到顾熙言一阵风似的冲进太后殿中,随后没过多久,又有一道男人的身影,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太后的殿前。她辨认了一下,朝对方走过去。 那男子的洞悉力却极为敏锐,他很快侧首向魏紫吾的方向看来。 「宁……」魏紫吾站得有些远,她收回险些出口的宁绩二字,道:「宁都督。」 两人有近一年没有见过面。 魏紫吾穿着一身浅橘地绣银折枝玉兰的掐腰宫装,双鬓贴金缕花,精致的发髻别着凤钗,早已不是以前随意简单的小女孩装束,还长高了一点。没有变的是那张白嫩透粉的面庞,还有一双含笑微弯的眼睛,明净潋滟如往昔。 宁绩慢慢收回视线,低下头,片刻后道:「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魏紫吾有点不大适应这种对话,宁绩对她而言既是玩伴又是哥哥,她从小与宁绩说话玩耍都挺随意。自从她爹告诉她男人是熊瞎子,后来她见了宁绩,对方再靠近她时她还挠花过对方的脸。 挠过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反正,这是吃过她爪子最多的人了。便问:「你几时回京的?」 对方回答:「就是前两日,回家待了一天,便来琅山行宫,刚向皇上述过职,现下过来向太后娘娘请安。」 魏紫吾点点头,宁绩说是请安,但一定是先有太后的召见,他才会过来的。 她也知道,宁绩有两年多没回京了。之前大胜东突厥,有功在身,这次回京述职,再和家人在年节聚一聚,怎么也是该的。且宁绩的祖母肃国公府老夫人与太后是表姐妹,有亲戚关系,太后也是将宁绩当有为的小辈看待。 宁绩是今日独自骑马赶来行宫的,身着箭袖骑装,身形挺拔,丰姿英伟。 他的五官其实长得精致,生了双惑人的狐狸眼,但他从小性情粗野,又常年在外掌兵,在鲜血与风沙中滚打,越发地气质狂悍,倒叫人为其气势所慑,忽略了他的样貌。 宁绩又看了看魏紫吾,问:「娘娘一个人在庭中做什么?」 魏紫吾道:「太子有事要与太后单独说。我在这儿散散步,等着他呢。」 宁绩还是第一次听魏紫吾以这样的语气提起太子。他最初知道魏紫吾成为太子妃时,也是震惊的,从前魏家与太子势如水火,魏紫吾最初的定亲对象一直是英王。那时她自是不喜太子的。 宁绩倒是没有问魏紫吾「太子待你好不好」之类的话。谁都知道太子现下尚无侧妃。他之前就派人打探过,此时再听魏紫吾提到太子时的语调,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大致也能知晓了。 宁绩颔首:「正好遇到娘娘,侯爷让我转交一封信给娘娘。」 「你回京的时候遇到我爹了?」魏紫吾既惊讶又欣喜:「我给我爹写了信,我以为他还未收到我写给他的信。」 「是,我当时正好去了其州。」宁绩道:「这里人多眼杂,都看着。我晚些想法将信给娘娘。」 「好。」魏紫吾看看对方。信这个东西,不同于别的,一个不慎就容易引起误会。 太后一直没有传宁绩进殿,则是因为殿里顾熙言正哭闹着。 「有三个公主,凭什么一定就要我去和亲!皇祖母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孙女被逼死吗?」 「有你这样对皇祖母说话的?」顾见邃看着顾熙言,眸光冷沉。 顾熙言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惧怕地一颤,随即豁出去道:「三哥从小是要什么得什么,就连喜欢三嫂的美貌,不也将人弄到了手里?要知道那可是二哥从前的未婚妻。三哥自然不懂要与不爱的人做夫妻的痛苦!」 「放肆!」太后听闻顾熙言竟口不择言到将矛头指向太子,这时才有愠怒之意。 顾熙言见惹恼了太后,情急之下,竟是大哭了起来。她原就跪在地上,此时更是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那哭声是真的打心底哀切,仿佛她自己成了皇族的牺牲品,是这群所谓的亲人害得她与爱人分别,棒打鸳鸯。 太子耐着性子看向顾熙言,这个二妹之前便拿个拙劣的丝帕作妖,念在太后面子,他尚没有收拾她,如今倒是越发不知利害,作天作地。 太后沉默片晌,突然问:「你想让何人做你的驸马?」顾熙言这个样子,倒是怨恨起顾家来了。 「宁绩!」顾熙言一听有转机,立即直言道:「请皇祖母为孙女做主。」 难怪了,若非心里有人,再是抗拒和亲,也不至于跳湖以避。不过,宁绩嘛……太后道:「你不愿嫁到绥海,口口声声说要与心上人成亲,但宁绩是否又视你为心上人?他愿意做你的驸马么?」 顾熙言这才犹豫了片刻,道:「本朝驸马照样为官,不影响男儿博取功名,我相信只要皇祖母提出来,他自然是愿的!」宁绩娶了她能成为真正的皇亲,她自己样貌又不差,顾熙言觉得宁绩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可惜她以前太高傲,一直端着架子,给了宁绩暗示后,就等着想让对方主动请旨求娶。 v第六十九章[11.28] 「那好,哀家给你一个机会。」太后道:「宁绩就在外面,哀家这就叫他进来,当面问问他。若是他愿意做你的驸马,哀家便全了你这心愿。若他不愿意,你就安安心心嫁去绥海。」 顾见邃这才问:「皇祖母召见了宁绩?」 太后颔首:「他应当已至殿外候着了。」宁家是太后党,宁绩手里的兵权,就相当于太后掌握的兵权,太后从不避讳,也没有人能置喙。 顾熙言愣了愣,她也是刚刚从二哥那里知道宁绩来行宫,不料这样快就能见到对方。 顾见邃站起身,道:「我去叫他罢。」见太子亲自去叫人,太后微微一怔,她并不知道魏紫吾陪着太子过来了。 顾见邃跨出殿门,果然看到魏紫吾在同宁绩说话。 魏紫吾面上带着微笑,见到旧交心情不错的样子。宁绩背对着太子的方向,太子看不到宁绩的表情。 但魏紫吾很快发现了站在廊下的丈夫,她朝对方笑了笑。宁绩也跟着转过身,自然也看到了太子。 两个男人目光交汇,眸底皆是暗流隐晦,短暂的沉默后,宁绩上前行礼道:「臣宁绩参加太子殿下。」 顾见邃淡淡道:「太后让你进殿去。」对方自是领命。 顾见邃这样说了之后,朝魏紫吾道:「婼婼过来。」 宁绩脚下微微一滞,继续往殿中去了。 顾熙言看到宁绩时,泪花还挂在眼角,她泪眼迷离看向自己暗自倾心已久的男人。 魏紫吾这时才从太子口中知道,顾熙言竟相中了宁绩,难怪,顾熙言喜欢宁绩,当然不愿嫁给其他人。 太子夫妇进了殿内,正好听到太后在问宁绩,问他可愿做顾熙言的驸马,留在京中。 太后看到魏紫吾,这才知道方才太子出去,不是去叫宁绩,根本是去看宁绩和魏紫吾是不是在说话罢。 太后便想起年中选秀时,魏贵妃打算将魏紫吾许配给宁绩的事。她后来问过宁绩的母亲卢氏,卢氏说确有此事,宁绩是想娶的,但老夫人不同意。 太后问了之后,顾熙言紧张地看着宁绩,魏紫吾也看向宁绩,便见对方没有考虑便道:「臣性鲁莽,不堪尚公主。」 顾熙言愣了愣,宁绩竟用这样简单两句就拒绝了。他甚至都没有找太多的借口,但已叫人知道,他不愿意。 这在太后意料之中,顾熙言却难以接受,她不敢置信地哭着扑到宁绩身前,要拉住对方询问他为何要拒婚。 宁绩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位从前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骄矜的二公主突然做派如此,立即闪身避开。 顾熙言不顾身份的失体行为,终于令太后沉下脸。 太后冷声道:「来人,将二公主送回德妃处,传哀家旨意,让德妃好生看管她。没有哀家的命令,不准公主踏出房间一步。」 顾熙言一愣,叫道:「不——」她知道自己这是被禁足了,而且估计会被禁足她出降为止。然而,两名内侍见顾熙言惹怒了太后,也不管顾熙言怎样想了,迅速将对方带下去。 那厢顾熙言闹得凶,同一时刻,这边顾熙乐也在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打算,她正找到了傅予州,对他道: 「傅予州,咱们俩也算交情深厚,你这回一定要帮帮我。我二姐若是宁死不嫁,这和亲的差使肯定就得落到我头上了。」 「臣与公主的交情……」深厚吗?傅予州看着这位将他堵在假山后的霸道公主,脑仁有些疼。 顾熙乐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道:「你和我三哥不是交情深么?我和婼婼也是生死之交啊。三哥和婼婼等于是一个人,那不是等于我们俩也是生死之交了。」 傅予州想了想,道:「公主所言极是。不过,臣看那绥海国王子也算很出色了,为何公主这样不愿嫁?」 「唉。」顾熙乐叹道:「其实我也并非对那狄旭年有什么意见,单看他本人也是挺好的。我们只是不想嫁去那样远的地方,离开了大燕,这一身尊荣便是虚的。将来若是两国时局有什么变化,最惨的就是我们这种和亲的公主。」 傅予州沉默片刻,看了看这看似没心没肺,总是一脸天真的三公主。他问:「公主想让臣怎么帮你?」 「你帮我弄个奇怪点的病吧,等我二姐这风波过了再康复。」 「这……可是欺君之罪!」傅予州面露难色。 顾熙乐不容他拒绝,哼一声道:「你若是不帮我,那本公主就说你对我非礼。」 傅予州见顾熙乐拉住了他的手,竟是要覆上她胸前的小笼包,吓得草容失色,用力稳住自己的手:「别别,公主,我帮你,你想生什么病,我就让你生什么病!」 顾熙乐一把丢开男人的手,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顾熙言被带下去后,太后略沉吟,道:「太子妃先回去罢,哀家有话与太子和宁绩说。」 魏紫吾答好,虽然她惦记着爹爹给自己的信,也只好先回去了。 太后倒也没有留宁绩太久,问完想要知道的,就命对方去前朝停鸿馆休息。 太子是最后一个从太后宫里离开的。 v第七十章[11.28] 顾见邃回掌玉殿的路上,魏贵妃倒是正好站在云廊居高临下,看着他走在青石甬道上的背影。 魏贵妃便低低朝自己的大太监陈蓝道:「太子最近不好过啊。对他最好的太后,突然不再那么疼他,尤其是他还受着伤。这心里定然不好受。特别是宁绩又回来了,多多少少会醋一醋吧。」 陈蓝答是。 然而,魏贵妃嘴里虽说的是风凉话,眼神却是心疼得很。她心里道,真是想把太子揽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像魏紫吾那种小姑娘,哪里懂得男人的心思。迟早有一天,太子会知道她的好处。 顾见邃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见是魏贵妃,两人对视片刻,顾见邃嘴角勾出轻讽,转过头大步走了。 魏贵妃一点也不恼,反而心里还跳得厉害。她最喜欢的就是顾见邃的一双眼睛,特别是与他相视的时候,简直能把她的魂给吸出来。哪怕他现在还抗拒着她,她这心里也是只要想着太子就能发烫。 …… 太子回掌玉殿后,魏紫吾见太子两手空空,未见信件,知道是宁绩没将信交给太子。 帮他更衣的时候,魏紫吾便主动道:「殿下,皇祖母今日留下你和宁都督,都说了些什么啊?」 顾见邃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些政事,主要是问宁绩所了解的北边几个都督府的情况。」他微顿道:「皇祖母还说,她打算帮宁绩指婚。」 男人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魏紫吾的神色。便见她怔了怔,随即欣慰道:「皇祖母要给宁绩指婚?这倒是好事。宁绩也该成亲了。」 顾见邃道:「嗯,不过宁绩婉拒了。据他说是在河东相中了什么姑娘。」 「是么?」魏紫吾道:「倒是还没听他提过。那或许是他原本就好事将近。」 顾见邃见魏紫吾一点惆怅遗憾也无,心里微微放松。 魏紫吾又道:「殿下,我想见见宁都督,你帮我安排一下,好么?」 顾见邃微微蹙眉看着她,语气不明道:「婼婼。」他其实该高兴的,她现在可真是信任他,什么都告诉他。但这也信任得过头了罢?她觉得他会同意?「怎么?婼婼今天在皇祖母宫外,与宁绩还没叙够旧?」 魏紫吾如今已很了解太子,明显在他的声音里觉察到危险,便软语求道:「不是的。殿下,你别误会,我是真的有事需得问问他。你帮帮我好么?」 顾见邃见她撒娇,只好道:「好罢,我帮你安排,但我须得陪着你去。」 他要陪她,魏紫吾当然没有意见。 停鸿馆在行宫前朝部分,朝中留宿的重臣都临时客居在那里。 宁绩见到太子与魏紫吾一起出现时,倒也不算惊讶。若换成是他,他也不会让魏紫吾单独与别的男人会面。不是不放心魏紫吾,而是不放心别人。 太子倒同意让两人单独说会儿话。宁绩便取出魏峣的信,道:「侯爷要我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娘娘的手上,不能让旁人先过目。」 魏紫吾赶紧打开信一看,爹爹在信上说,他与凌夫人正是她亲生父母,还说了不可信任绥海国狄旭年的任何话,更不要胡思乱想。 魏紫吾松口气地笑了笑,以魏紫吾对魏峣的信任程度,自然不会怀疑。只是,不免觉得奇怪,爹爹为何不通过太子传信,而是要通过宁绩传信。直到她看到信内容的最后一句——「若太子与宁绩遇事有争,信宁绩。」 魏紫吾心头微震,爹爹此话何意?太子如今是她的夫君,她交付身心的男子,怎样也是她最该信任的人。魏紫吾看向站得有些远的宁绩,审视对方,问:「你可有看过这封信?」 宁绩看看魏紫吾,他的眼睛很坦荡,对她的质疑也没有不悦,只耐心解释道:「当然没有。」 魏紫吾沉默片刻。她不是不信任宁绩,只是现在已更为依赖太子,便问:「有没有火?」 宁绩知道魏紫吾是要烧信,主动接过她的信,揭开香炉盖投入炉中,火舌一舔而过。 魏紫吾看着那微微扑起的灰烬,感受到宁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思绪有些乱,道:「那我先走了。你一路策马回京,定然疲累,早些歇着为好。」 宁绩的眼神沉定,倒是终于笑了笑,道:「好。」 魏紫吾与太子上了回掌玉殿的马车,听他问道:「婼婼方才与宁绩说了什么?」 魏紫吾倒是主动将头依向太子胸膛,道:「殿下抱着我。」 顾见邃哪受得了她这般举动,这般口吻,自是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牢牢圈在怀里。魏紫吾感受着男人炽热有力的怀抱,才与他道:「我们说的是那狄旭年提到的‘我并非我娘亲生’的事情。我爹要宁绩亲口转告我,我是我爹娘的亲女儿。」 「唔。」顾见邃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目光微变,却只是抬手轻抚着魏紫吾的发鬓,没有说别的。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贵女娇养手册》卷一 作者:六月萤 02、《贵女娇养手册》卷二 作者:六月萤 03、《贵女娇养手册》卷三 作者:六月萤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