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江山》 第一章 国灭 黑烟遮蔽了原本湛蓝的草原天空。凉国都城干歧血肉横飞,杀声震天,惨烈的攻城战正在进行中。 攻城一方的兵士甲胄服色不同,是来自北武、东昊、南楚的联军。 守城的一方有甲胄齐全的兵士,也有粗布麻衣的平民,甚至还有很多老人和女人。虽然人员杂乱,但是气氛悲壮,杀气丝毫不弱于攻城的联军。 凉国地处草原,兵士善马战,不善守城,都城城墙也不高。但是彪悍的民风仍然让这场攻城战显得有些艰难。 其中一段城墙厮杀得尤其惨烈。城下的黑甲兵士们身手敏捷,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顺着攻城梯往上攀去。 黑甲兵中有一名小将分外勇猛。 这位小将年仅十五六岁,眉宇间尚有青涩之气,然全身浴血,浓眉上扬,怒目而视,刀光凌厉杀气冲天,犹如战神降世。 那刀力贯千钧,携带着沉重而又无可匹敌的气势,重重刀影仿佛自九天而下,沉肃的刀风呜咽声如鬼哭。当者先被这气势震慑,斗志立挫,武器一架即被击飞,那可怕的刀便顺势而下收割了敌方性命。 那些黑甲兵是威震天下的北武镇南王府赤焰军。那小将便是镇南王独子穆重山。 穆重山率先从云梯上登上城头,昆吾刀下血肉四溅、残肢横飞,无人可以近身,似一颗钉子生生扎在了城头。后面赤焰军精锐迅速沿着穆重山打开的缺口登上城头。 失去了战马之利,即便凉国军士彪悍,在七八倍于己的联军围攻下,低矮的城墙并没有支撑多久。两个时辰后,干歧城破,战争转向了残酷的巷战。 此时天下四分,以险峻的太白山脉为界,往北是彪悍的凉国和国力强盛的北武,往南是唇齿相依的东昊和南楚。 凉国与南楚隔了太白山脉,北武又比较强大不好对付,凉国便时常入侵东昊大肆劫掠,偶尔也借道东昊到南楚洗劫一番。 东昊南楚忍无可忍,请求北武一起联盟抗凉。北武忌惮日渐强大的凉国,便顺势应了。 永乐三年春,在镇南王穆伯甫的率领下,北武发兵进攻凉国,又佯败退走,引凉国伏夔王的主力军队深入北武境内包围圈,死死围住。凉国军队被困在山中,无法发挥骑兵之利,一时挣脱不出。 东昊南楚趁机攻入凉国草原,北武镇南王府也调拨了部分精兵共同进攻,联军终于在伏夔王回师之前攻破干歧,扫平了草原。 鏖战一月,伏夔王在付出一半兵力的代价后,终于冲破北武的重重防线,抵达了北武襄阳郡的南端。翻过眼前这座不高的山,便是凉国草原。 然而他再也回不去生他养他的草原了!等着他的,是三国联军布下的天罗地网。 眼前的山坡上密密麻麻肃立着不同服色的军士,各色战旗在风中烈烈招展。密集的人群和如林的战旗将整个山坡的草皮灌木统统淹没,仿若整座山长的不是植物,而是人! 很快,凉国军队后方及两侧隐隐出现了军队的影子,正是围困自己并一路死咬的北武主力。这周围的各路军队加起来,估计已有三十多万。 到了此刻,身陷绝境的伏夔王反而被激起了草原男儿的豪气。凉国子民彪悍,大丈夫马革裹尸还,便是只剩一口气,也绝不低头,死也要拉足垫背的! 最后的战役,爆发了! 各方人马厮杀在一块,互相缠斗。 伏夔王率军拼命往前冲击,手中的夸父剑配合奔马的冲势,如天上太阳的光芒,耀眼无匹四射而出,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穿透敌人的胸膛,砍断敌人的头颅。面对的敌人不是被一剑毙命,便是被惊人的冲势击飞出去。 凉国皇族的逐日剑法有着鲜明的草原民族特色,着重刺、砍、削,动作简单毫无花哨,但极为实用,深合大道至简的奥义,招招致命,尤善于利用马的冲力增加攻击力度,因此在马上冲刺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实乃冲锋陷阵第一利器,所向披靡,名震天下! 但是敌人实在太多了,伏夔王作为此次战役最大的目标,成了各方人马竞相追逐的焦点。尽管伏夔王武力过人,但个人的力量在军队面前实在太过渺小。 四周的敌人越围越多,杀之不尽。随着时间的流逝,伏夔王身上已经添了很多大小伤,尤其右肩一箭,若再往下一点,就有性命之忧。大腿也被划了很长一刀,虽不致命,但是流血甚多。 随着失血的增加,伏夔王感觉到体力在逐渐下降。混乱中,伏夔王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 当伏夔王挥剑戳穿又一个兵士的胸膛,将他挑落在地时,前方起了骚乱,一队人马锐不可当地劈开人群,向自己这边冲来。 转眼间眼前出现了一名黑袍小将。伏夔王刚看到那人的身影,一片沉稳又带着凌厉气势的刀光已向自己劈来。 伏夔王大笑一声,喊了声好,挥剑架住了那刀光。 那刀光匹练也似一往无前,却被夸父剑硬生生一挡,卸往一边。 伏夔王闷哼一声,受到这么大力的冲击,嵌在右肩的箭头又往肉里钻了点。如果不是这个肩伤牵制,如果不是流血过多带走了太多体力,以逐日剑法在马上的威势,可以将那刀直接劈开,而不是如今的卸往一边。 两骑瞬间交错而过。那小将调转马头,不是穆重山却是谁。 两人转瞬又战到一块。 天下武功最为顶尖的镇魔刀法和逐日剑法战到一起时,激起了狂猛的气劲。 周围的人一靠近便被卷入四溢的刀锋剑影中,宛如掉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消失。 在这毁天灭地一样的顶尖高手对决中,周围自然而然空出了一小块场地。 当穆重山和伏夔王鏖战了百多回合后,伏夔王的夸父剑终于被昆吾刀击飞。昆吾刀下一刻便架在了伏夔王的颈上。 周围兵士一拥而上将伏夔王拿下。另一把刀替换了昆吾刀架在伏夔王颈上。 伏夔王早知今日生还希望渺茫,如今被俘,倒也不惧。 伏夔王四下一看,周围喊杀声已停,自己的亲卫已经全部覆灭了,远一些的战场,还有零星的战斗在进行。 伏夔王心下悲凉,十年砥砺,励精图治,原以为已经有了一支足以傲视各国的精锐军队,国内财力富足,也足以支撑凉国进行各种征伐。无论单独征战哪一国,伏夔王都有取胜的信心。 没想到,三国竟然联合在一起,镇南王还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大圈套! 最后,所向无敌的凉国还是败了,伏夔王很是不甘。这么多跟随自己东征西战的兄弟手足都埋骨于此,还有国内的妻儿族亲,不知能活下几个…… 伏夔王低头呵呵惨笑一阵,抬起头目视穆重山:“你很好!你的刀法乃是我生平所见最厉害的!我败了……你是谁?” 穆重山郑重抱拳回道:“我乃镇南王世子穆重山,使的乃是镇魔刀法。逐日剑法威震天下,的确名不虚传!今日能与大王一战,幸甚!大王确是穆某所见除了我父王外最厉害的人!其实大王并未算败,穆某占了大王受重伤的便宜,胜之不武。” 伏夔王哈哈一笑:“成王败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败了就是败了!只是,我堂堂凉国之王,怎能受此被俘的屈辱。凉国的子民,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 言毕一头撞向颈上利刃,顿时血溅三尺,引起周围一片惊呼。 穆重山默然肃立。伏夔王就算败了,也确然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纵横天下的枭雄,很让他敬重。 穆重山站立片刻后,示意手下将伏夔王的头颅割了。至此,凉国正式宣告灭亡。 北武中军大帐,骠骑将军李牧和先锋穆重山正在向镇南王穆伯甫汇报攻克干歧的详细情况。 穆伯甫听完李牧的汇报后眉头微皱:“干歧并无大量财宝,只有大量粮食?你确定都仔细搜过了么?会不会是密室没有发现?” 李牧恭敬回道:“属下确定没有!” 穆伯甫疑惑道:“不该啊。凉国劫掠了东昊和南楚那么多年,不可能没留下什么。” 李牧回道:“属下着人审问了几个皇宫管事。管事的说历年从东昊和南楚劫掠来的财宝,大多未入过干歧。入干歧的只有粮食和少部分财宝。剩余的财宝都藏起来了,只有皇室直系和伏夔王的心腹手下才知道所在。是用作征伐天下的战略储备。” 穆伯甫肃容道:“粮食和财富是国力的象征,足可左右一国的政局!伏夔王经营多年,积攒下的财富定很是可观!所以,这批财宝的下落极为重要!有这些财宝在,假以时日,凉国余孽就可以凭之东山再起!” 穆伯甫皱眉说:“凉国人秉性彪悍,一旦势大,就很难遏制。必须继续追查这笔财宝的下落。若找不到,就得将凉国上下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穆重山不忍道:“百姓无辜,能否只杀军士,放过妇孺。” 穆伯甫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倒是问穆重山:“你这次进攻凉国,对凉国民风、战力有何感触?” 穆重山答道:“凉国人有血性,勇猛无畏,各个彪悍,实是强于我国!此次破干歧,干歧守军不多,全城的居民都起来帮助守军反抗。” 穆重山感慨道:“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垂髫小儿,只要能拿动武器的,都上来缠斗。拿不动武器的,就拿石头砸,扑上来咬!那拼命的气势,着实令人胆寒。凉国的妇人也很可怕,很多妇人也有武艺,不输男儿。是以破城的代价比较大。破城消除抵抗后,活着的人已寥寥。” 穆伯甫叹道:“我何曾想赶尽杀绝。可是凉国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与他国不同。凉国可说是全民皆兵,无论老幼,无论是否平民,天生勇武,都不太好降服,岂能以普通百姓视之。放过他们则如同放虎归山!” 穆伯甫拍拍穆重山肩膀:“若无这笔宝藏在,我或还可放老弱一马,毕竟凉国已灭,重建凉国必定艰难。但有这笔宝藏,事情就多了很多变数。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对敌人仁慈,可能就会让自己人多流很多血。” 穆重山挺胸道:“他们也许彪悍,也许会对我国造成威胁。但老弱妇孺就是老弱妇孺!不能因为他们比常人有血性些,就恃强凌弱!对这些人下手,实在有违道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因些许威胁而做违心之事!” 穆伯甫斥道:“少年意气!沙场铁血,为将之人怎可太过妇人之仁!需知你是将领,不是江湖汉子!肩上担的,是江山社稷,不是江湖义气!和家国子民比起来,个人荣辱算什么。” 穆重山寸步不让,坚持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凉国既灭,凉国子民也将成我国子民,也需父王保护。还请父王三思!” 穆伯甫寒声道:“你不过是区区先锋,此事轮不到你置喙!军令如山,不得违抗!退下!” 同时吩咐李牧说:“请东昊孟大将军和南楚刘将军一起来大帐议事。” 李牧应诺退下。 穆重山眼见无法说服父王,不愿参与屠杀,托词伤重,请求退往后方修养。 看着穆重山愤愤出帐,穆伯甫沉重、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快,对凉国余孽的清剿,在凉国境内及东昊、北武边境大规模地展开了。 第二章 逃亡 三月春光正暖,和煦无风,位于东昊边境的药王谷内草木葱茏,生机勃勃。 地处楚凉交界绵延起伏雄伟壮阔的太白山脉到了昊凉边境就基本到了尽头。药王谷就是太白山脉位于凉国、南楚、东昊三国交界处的一处山谷。 太白山地形复杂,海拔落差大,因此植被种类众多,各种珍惜动物出没,古来便是医者和采药人的天堂。 药王谷是群山中凹进去的一个山谷,三面是高山,东面谷口低矮,出去便是东昊广阔的平原。东昊国土的最东面便是茫茫大海。 从东昊平原吹来的水汽到了药王谷便被太白山脉阻断,而凌厉的北风则被高山阻挡,因此药王谷终年云雾环绕,水汽充沛,温度合宜。谷内百草争发,其中有很多珍贵的药材,故此被当地的百姓称为药王谷。 药王谷中间有条清澈的溪水蜿蜒而过,溪水旁有间简单的小木屋。木屋干净整洁,显示这里有人居住。 药王谷西北侧山脚下的林地边缘。一个纤细的人影跌跌撞撞从茂密的林中晃了出来。 那人头发散乱,衣衫血迹斑斑,腹部用衣衫扎了好几圈,此刻已有血迹渗出。一张瓜子脸被汗水、血水、泥灰糊得看不清容颜,唇色煞白,看起来极为狼狈。原本明如秋水的双眸如今也已经眼神散乱,黯淡无光。仔细看还能看出精致的五官,原本应当是个美人胚子。 那受重伤的美人便是伏夔王幼妹,芳龄十八的昭华公主独孤华。 干歧被攻破后,一支五百余人的精锐队伍护卫着十几个皇族子弟浴血突围而出,那些皇族子弟皆是少年儿童和年轻女子,独孤华便是其中之一。 这队人马冲破重重包围和追杀,进了太白山脉。入山后,借助地形,总算略得了一些喘息之机。但在联军紧咬不放的追杀中,死的死,散的散。独孤华带着剩余的十多护卫,沿着太白山脉往东逃窜。 到了东昊边境附近,追兵已稀。剩余的三个护卫拦住最后的十余个追兵,让独孤华继续逃亡。 独孤华失血过多,腹部伤口开始恶化,兼之已经两日未曾进食,此刻的独孤华,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支撑。 独孤华看到木屋,心中一喜,她已经两天水米未进,眼前的木屋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只是她实在太过虚弱,还没走到木屋,独孤华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独孤华迷迷糊糊中,仿佛感到有人在处理自己的伤口,有东西喂进了自己的嘴巴。 厮杀、呐喊、鲜血、残肢、烽烟、残垣、追兵、刀光,梦境中各种幻象走马灯一样地变换,时而又如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忽冷又忽热,昏沉中独孤华不知道睡了多久。 当她睁开眼时,眼前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正在给她腹部的伤口换药。这个伤口位于下腹部,此刻衣衫敞开,腹部肌肤正暴露在年轻人眼前。 独孤华大惊,血气一下子涌入脑子,一巴掌向年轻人甩去,另一手拉拢衣服,拼力想坐起来。 因为激动,一阵天旋地转,独孤华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年轻人摸了一下浮出一个手掌印的脸颊,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都伤那么重了,发烧发那么厉害,还这么彪悍,真是不一般的女子。” 年轻人看着美丽少女被拉上的衣衫,脸红了红对少女说:“对不住,你这个伤口很深,而且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已经感染发烧,不得不马上进行处理。我是大夫,并非登徒子。救死扶伤乃医者本份,此乃不得已之举。得罪之处,姑娘见谅。” 言毕,心里感觉舒服了点,方打开少女衣衫继续上药包扎。 又不知昏睡了多久,独孤华再次醒了过来。此时已近傍晚,天色开始暗下来,屋内光线很暗。 这次醒来独孤华感到清醒了很多,忽冷忽热的感觉没有了。独孤华想起身,腹部的伤口受到牵动,痛得她发出一声低吟,不得已继续躺在床上。 独孤华扭头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小木屋的情况。木屋里现在没有人,这让独孤华略松了一口气。 小木屋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简陋的小桌子,一个几层的木架子,上面有些瓶瓶罐罐,大包小包药材,有一些还晾在簸箕里。 独孤华猛然想起一样重要的事物,赶紧摸向自己的胸口,只见那样东西还好好地贴身挂在自己胸口,独孤华又松了一口气。 然后独孤华想起了上次醒来时那个年轻人帮自己上药的情形。 独孤华掀开被子打开衣衫,看到自己的伤口被细致地包扎好了,绷带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药味。身上其他几处小伤,也已经被上过药,包扎了起来。 独孤华拉拢衣衫盖上被子,怔怔地发了半天呆。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年轻人拿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独孤华醒过神来扭头一看,正是上次帮自己包扎的人。 年轻人看到独孤华醒了过来,脚步顿时一停,尴尬而又谨慎地说:“姑娘醒啦,我给你熬好了稀粥。既然姑娘醒了,就趁热吃一点吧。” 言毕,年轻人将稀粥放到桌上,又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随后过来想帮助独孤华起身。 年轻人本有点犹豫不敢伸手,看独孤华并没有任何表示,就一手小心地扶起独孤华,另一手将自己的一包衣服塞到独孤华后背,将独孤华略微垫高。 独孤华默然无言,微微把头转向内侧,避开年轻人的视线,但是对年轻人的举动却没有任何反抗。 年轻人拿来稀粥,细心地吹凉后喂进独孤华嘴里。一边喂,一边向独孤华解释目前的情况。 年轻人名叫陈清溪,是位大夫,精通医术,尤擅治疗外伤。太白山有很多疗伤圣品,所以每年他都会抽空来药王谷住一段时间,采集药草,有时候也会进到太白山深山里采药,有时候就去药王谷附近的村寨里向当地人收一些药材。 三天前他在谷里救下独孤华,发现独孤华伤口已经腐烂化脓,而且引起了高烧,就不顾男女之防立马将独孤华带回小木屋施救。 陈清溪一边说,独孤华一边默默听着,原本警惕的心情,随着陈清溪的述说略略放了下来。 陈清溪笑说:“幸亏姑娘遇见的是我。姑娘伤势严重,若是遇见别人,怕是救不回来了。如今姑娘的烧已退,人也已经清醒过来,说明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只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只是……” 陈清溪说到这里,忽然有点犹豫,说不下去了,表情带着点怜悯。 见陈清溪话语停顿,独孤华狐疑地转头看向他。屋里顿时一阵尴尬的沉默。 正当独孤华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陈清溪却转移了话题:“尚未请教姑娘芳名。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受此重伤?” 独孤华按先前想好的口径回道:“奴家名叫古雁,住在附近山里。家人均已过世,奴家一个人生活。前几日在山里遇到一伙强人,奴家拼死逃了出来。逃的时候不分东南西北,不知如何到了这边。幸得大夫相救,古雁感激不尽,来日当衔草结环报答大夫。” 陈清溪闻言深深看了独孤华一眼。独孤华从干歧突围时便换上了普通百姓的服装,但款式看得出是凉国服装,而且她姿容美丽,气质高华,双手并无老茧,不像山里村姑。 但他没有多问,颔首道:“救死扶伤乃我医者天职,古姑娘无需介怀。古姑娘遭遇着实可怜。只是如今姑娘伤重,还需节哀,保重身体,多多休息,待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独孤华(现在应该称之为古雁)听得陈清溪并未起疑,松了一口气,然后犹豫了一下,尴尬地欲言又止:“前次……对不住……” 言毕苍白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凉国民风开放,并无其他三国那么严格的礼法,女子也多豪爽。但当时的情景,凉国再少礼法约束,独孤华再大方,对一个少女来说,也是很羞耻的事情。若是换成东昊的节烈女子,怕是受不住上吊都有可能。独孤华磊落大方,虽然羞不能抑,却也恩怨分明。 闻言陈清溪也尴尬不已,赶紧转移话题:“无妨,无妨。姑娘现在虽然醒了,但是伤势仍重,且先躺下休息一会,过会我给你拿药喝。” 古雁听到躺下休息四个字,又脸一红,困窘起来,看看木屋,看看陈清溪。 见古雁的表情,陈清溪也有点窘,指指放在一旁的铺盖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姑娘放心,清溪对姑娘绝无非分之想。这里只有这么一间屋子,情势所迫,还望姑娘担待些。待姑娘痊愈后,清溪绝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此事,破坏姑娘的清誉。” 古雁红脸微微点头,算是认可。古雁虽为女子,但相当务实,无可奈何之事,她便不再多想。 这夜古雁入睡前,睁大眼睛盯着屋顶,感怀着亡国的凄凉,思念着亡故的家人,担心着被四处追杀的国人,满心痛苦。 古雁,孤雁,如今,自己真如一只孤雁,不知该去往何方…… 第三章 流亡他乡 随后古雁就留在了药王谷养伤。古雁醒了之后,上药的事就由她自己处理了。 古雁原来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陈清溪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古雁穿。 待古雁伤势基本痊愈后,陈清溪就打算离开药王谷回东昊了。 古雁孤身在世,无依无靠,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谋生,便以报恩的名义暂时跟在了陈清溪身边,帮陈清溪打打下手,做做家务。 古雁皇族出身,并未干过家务,做这些事情拙手笨脚。 陈清溪却也并不嫌弃,耐耐心心地一样一样教她,只是当靠她比较近的时候却会有点紧张,全无在古雁昏迷期间作为大夫帮她处理伤口时那样坦然。 古雁时常怀疑陈清溪是否知道什么,但是陈清溪态度自然,她也就暂时按捺下疑问。 这日两人背着大包小包药材和行李动身离开太白山。 到了临近太白山的一个小村庄,陈清溪向农家买了一件有点旧但还算干净的女装给古雁替换,随后就在小村庄逗留了两日帮当地的百姓看病。 此地是武威郡最靠近凉国的地方,乃是凉国出兵劫掠的必经之道,多年来一直饱受战火蹂躏。村庄残破非常,处处断壁残垣,有很多土房甚至已经被烧成焦黑,长满了杂草。 村里人丁稀少,原本三四十户人家的村庄,只有七八户人家尚有人烟,而且那几户人家家里也是妻离子散,人丁凋零,去年凉国军队来时,幸亏逃入山里才躲过一劫。 而其他那些已只剩空壳的不幸人家,有被凉国杀死了男丁的,有妻子女儿被凉国侮辱至死的,有失去了粮食财物被冻饿而死的,种种凄凉情况,不一而足。 陈清溪帮村人看病的时候,与村人攀谈聊起,村人们无不涕泣泪下。那些战争带来的巨大伤痕,不是短时间能够弭平的。 古雁跟在陈清溪身边,尴尬非常。 她身为皇族女子,往日里养尊处优,未曾参与过出兵征伐,对侵略战争没有实感。因此对于以往凉国出兵他国劫掠一事,并无觉得不妥,只觉得凉国战力无双,倍感荣耀。当自己家国被毁时,她心里只有对北武东昊南楚的满满恨意。 如今亲身经历过战火悲惨洗礼的她,对这些有同样遭遇的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现在亲眼看到自己国家给他国民众带来的苦难,听到这些幸存者当面的悲泣哭诉,她有些困窘又有些羞愧。 接下来一段日子,陈清溪带她一路辗转各个村落,边看诊边行路。一路所见,都是一片生灵涂炭,流离失所的悲凉景象。 见多了这些,古雁的心里渐渐百味陈杂,充满了迷惘。侵略和报复,到底哪个更可恨,哪个更可怜。 三国正在四处搜捕凉国余孽,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否平民,只要是凉国人,就统统抓起来,隐匿者同罪论处。 两人在武威郡靠近太白山的偏僻村庄里行医。此处是东昊最靠近凉国的地方,因此风声也是最紧。好在古雁在药王谷养了一个月的伤,出来时,追捕的力度已经比开始时弱了一些。 出了药王谷游走在各村落时,他们时常会听到村人谈起追捕凉国余孽的事,也会远远看见搜山的兵士。 这日有士兵进入村庄盘查,过来喝住他们时,古雁很是紧张,既怕陈清溪将她交出去,又怕口音暴露自己的身份,随时准备暴起伤人而逃。 陈清溪却轻轻握住古雁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兵士盘问时,陈清溪就说他是从东都而来,到太白山采药的大夫,而古雁则是他一直以来的哑巴婢女。 这年头大夫还是很受尊敬的,兼之有村人的作证,兵士们倒也并没有为难陈清溪二人。 兵士们走后,古雁惊疑地问陈清溪为何要撒谎。 陈清溪平静地说:“从看到你的服装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凉国人。凉国军队多年犯我昊国,生灵涂炭。若你是成年男子,我也就不救了。虽说医者父母心,我没法杀人,但我也不能救凉国男子。你不同,女子和稚子何辜,要承受男子造的杀业。” “如今凉国已灭,多少平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其苦也与这里这些遭受战火的百姓相同。对凉国上下赶尽杀绝,连老人妇孺都不放过,实在是有干天和。所以,我还是救了你。救人救到底,不能救了你,又让你被抓了去。” 陈清溪感慨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打来打去,最终苦的都是百姓。不管是哪国,百姓何辜。满足的,都是当权者的私欲罢了。” 古雁感动又担心地说:“窝藏凉国人,被发现了,那是要同罪论处的!你不怕么?你可以不用管我,自己走,就不会被我拖累了。” 陈清溪凝视着古雁如水波一样的眼睛,温柔地说:“你一个弱质女子,又是被通缉之人,若是无人保护,怎么在这险恶的世间活下去。我们都是孤儿,同病相怜。救下你,便是有缘。” 陈清溪有些羞涩紧张地说:“不知为何,我不想你遇到危险,也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我怕死,可我更不希望你出事!” 陈清溪定定神,看着古雁坚定地说:“我父母早亡,孤身一人,不怕拖累他人。若你信我,无论如何,我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古雁瞬间泪目。亡国之人,身如浮萍,孤身一人流落世间,从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沦落到不知能活多久的逃亡者,其中的酸楚无人能道。如今这个救了自己,看过自己身子,却又对自己百般照顾,如今更是不惜冒生命危险保护自己的男人,就像溺水人的一根浮木,成了古雁心中唯一的依靠,让她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的身份?”古雁哽咽着问。 陈清溪柔声说:“凉国已灭,你原来是什么身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位女子,一位失去了家人、需要呵护的可怜女子。你想说,能说,自然会跟我说。你不想说,我又何苦为难你。” 陈清溪恳切地说:“如今你既然到了昊国,就是昊国人。先时凉国侵我,蹂躏我百姓,如今我国灭凉,屠凉百姓,皆是因果循环。若执着仇恨报复,恶业永远无法消除,徒让生者痛苦,无法解脱。我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忘记从前,重新开始。” 古雁咬牙不语,陈清溪也并不勉强。 此后,古雁继续随着陈清溪四处行医,有人的时候古雁并不多说话,但是暗暗把东昊的口音都记下来,也跟着陈清溪学些草药知识。她天资聪颖,一个月后口音便已经如同昊国人一样,渐渐也没那么担心东昊的盘查了。 有时候路过一些稍微开阔点的草地时,古雁也会停下脚步,怀念自己的家乡,怀念自己的亲人。 每当古雁摸着胸口那个重要的东西,会勾起灭国之恨。如今凉国人已被大肆清缴过,能存活下来的人必定不多,想要复国难比登天!自己保存着这个东西,其实已没什么实际意义,但这却是她与故国、与那些美好的旧时光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第四章 好感初生 武威大将军孟岳峙作为东昊方面的统帅参与灭凉之战,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定远侯。为示恩宠,永乐帝召孟岳峙之子孟云逸入宫伴读。 孟云逸被带到尚书房时,尚书房内已经有五个七到十四岁不等的少年在那里坐着了。 孟云逸年方八岁,性格活泼,到了尚书房以后就热情地和各位同窗打招呼,其中三位和善地和他见了礼,另外两位则神色淡淡,敷衍地点了个头。云逸知道他们是看不上他一介武官之子,却也不恼。 尚书房上首一张太傅的位置,下首共有四排位置。第一排只有中间一张桌子,桌子尚且空着,主人还没有来,云逸知晓定是太子齐弘煊的位置。后面三排具是每排两张桌子,云逸在最后一排的空位置落了座。 落座后,云逸仔细一看隔壁桌的孩子,七岁的孩子长得眉目舒朗,唇若点朱,皮肤白里透红,黑亮的头发扎成两个小髽鬏,身着锦衣,身上倒是没有什么配饰,个子小小,微微羞涩地笑着,看着很是柔顺乖巧,仿佛年画娃娃一般可爱讨喜。 云逸热情地和小小同窗攀谈:“小子名叫孟云逸,家父虎贲将军孟岳峙,敢问贤弟是哪家的公子啊?” 小小公子羞涩答道:“我是皇二子齐青蘅,见过孟兄。” 云逸惊。来之前孟夫人跟他介绍过宫中的情形,让他注意避忌,免得闯祸。 东昊皇室人丁单薄,总共有过三位皇子一位公主,最小的皇子出生未久便已夭折,是以目前皇室中只有两位皇子。 两位皇子中嫡出的大皇子齐弘煊早已封了太子,皇后的母家是三朝元老,哥哥更是贵为当朝右相,端的是权倾天下。齐弘煊因着皇后的纵容甚是骄横跋扈,孟夫人切切叮嘱云逸不要得罪太子。 另一位二皇子因是地位低下的宫女所出,据说人又胆小木讷不甚聪明,所以一向不被重视。 二皇子的生母母凭子贵,封了兰贵人。今年年初淑妃诞育的三皇子夭折后,皇帝很是心痛,感慨皇室人丁单薄,对这个二皇子稍稍关注了些。三皇子过世一个月后,还把兰贵人升成了兰嫔。 兰嫔素来低调内敛,对皇后又听话殷勤,因着出身的低下,皇子的愚笨,虽然是个有皇子的后妃,善妒的皇后倒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不屑过份为难。 云逸寻思着齐青蘅虽然不被重视,到底身份尊贵,为何却会坐在最后一排。然而自己刚进宫,情况尚未摸清楚,却也不便出口相询。 未等他想完,施施然进来一位少年,后头低首跟了位小内侍。这少年年约十二,衣着华贵,神情倨傲。云逸知道,这应该便是姗姗来迟的太子齐弘煊了。 大家起身迎了太子。齐弘煊入座后不久,太傅也就到了,大家又一起起身迎了太傅。 伴读的课程上午是在尚书房念书,下午则是去演武场或马场习练武艺和弓马骑射。念书云逸兴趣一般般,学弓马骑射倒是兴致勃勃。 云逸性子活泼讨喜,两天下来,却也和这些人混熟了,听了不少的八卦,把这些人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齐弘煊确如传闻,骄横跋扈眼高于顶,仗着自己地位尊贵无人能争,念书不上心,练武也是半吊子,整日带了一群贵族子弟斗鸡走狗,横行街市。时日长了,太子行为不检的名声暗暗地传了开来。 与齐弘煊交好的两位伴读一位是右相府的五公子娄敏之,今年十三岁,是尚书房读书人里年纪最长的,是齐弘煊的堂兄,文采不错,为人有点清高自恃,坐第二排右首;一位正是前些日子跟齐弘煊一块去了芳踪楼听歌的太常卿长孙曹无忌,年十二,个子矮胖,读书骑射皆一般,却是有点精明油滑,坐第三排右首。当日见云逸神色淡淡的便是这两位。 另外两位一位是兵部尚书家的四公子姜敬宗,十岁,稳重和善,偶尔眼中会闪过一丝精光,读书倒数他读得最好,常得太傅称赞,坐第二排左首。一位是皇帝长姐荣肃长公主的长孙陈平,和云逸同岁,顽皮活泼,不喜文却喜武,倒是很对云逸胃口,坐第三排左首。 原本以陈平的地位,该是坐第二排的,陈平嫌在太傅眼皮底下不好开小差,硬是和姜敬宗换了位置。 至于年画娃娃,性格倒是很好,待人和气,温顺有礼,但是过于胆小怯懦,不要说在齐弘煊面前一声都不敢吭,连对着娄敏之和曹无忌,也是唯唯诺诺,没有一点皇家气派。人也笨,念书念得比不学无术的齐弘煊还烂。 也是因了这个原因,齐弘煊借口说上课内容对于皇弟来说过于精深,反正他也听不懂,坐前面反而干扰他学启蒙知识,所以把他迁到最后一排角落里来单独学习。至于齐弘煊的实际想法么,自然是趁机折辱这个弟弟,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地位,一点点争风头的念头都不要有。 云逸倒是很喜欢这个年画娃娃,觉得他可爱乖巧,同时也觉得他可怜。一个皇家子弟,却要到处仰人鼻息,战战兢兢,过得连普通百姓也不如,让人怜惜。 只是年画娃娃待人虽然和气,却也并不跟人亲近,总是羞涩地笑笑,却并不多说话。 云逸却不介意,照样常常主动找年画娃娃说话,兼偷偷递给他一些家里带来的零嘴。年画娃娃羞涩地谢了,却并不马上吃,而是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好,想来是不敢在这里吃,带回去再慢慢吃。 兰嫔本是一个洒扫御花园的宫女,长得漂亮,又有一副好嗓子。因着一次皇帝心烦挥退内侍独自逛花园的时候,无意中听得她唱歌,才得了宠幸,又恰巧有了身孕。 没有身份没有背景,孟云逸觉得兰嫔母子简直就是受气包,皇后太子一有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拿他们母子出气。 一日因着皇帝连续两日宿在了兰嫔处,皇后又醋意大发,连带着齐弘煊也挨了训斥。 齐弘煊不舒服,他自然要让别人也不舒服的,在尚书房里便指桑骂槐地讥讽兰嫔。 曹无忌消息灵通,早从内侍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狗腿地配合着齐弘煊骂那些史上那些祸国妖妃。 齐弘煊听得心中畅快,冷哼道:“无忌说得是。卑贱之人才会拼命想着以色侍君!” 其余几人听得曹无忌和齐弘煊一唱一和,面面相觑,知道他们针对的是谁,纷纷偷眼去看齐青蘅。 孟云逸眼看着齐青蘅的脸从红了到白,白了到青,低了头,盯着桌子,并不吭声。但是从孟云逸侧面的角度看,可以看到齐青蘅放在书桌下的两只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孟云逸听到这些明嘲暗讽本就不舒服,看到齐青蘅这个样子心里更是不忍。 曹无忌眼见马屁拍得到位,继续煽风点火:“但凡那些仗着几分姿色和歌舞手段魅惑君王的,都是妖物,祸乱朝廷祸害天下,当人人得而诛之!” 齐弘煊听了微微颔首,很是赞同。 年画娃娃眼睛都红了,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看起来凄楚可怜。 孟云逸终于忍不住了,想了想,站起来笑说:“能歌善舞的未必都是祸国妖姬。君王那么多,有几个是亡在女人身上的,其他大部分的守成君主,宫中未必没有能歌善舞的美丽女子。可见国之祸乱,根子不是出在女人身上,就看君主是否正直端方,治国治家有术。” 没想到有人敢跟齐弘煊对着干,众人都惊讶地朝孟云逸看来。 “君子不为外物所扰,君主贤明,则能歌善舞女子仅是调节心情,成不了祸乱之因。君主不贤,没有这些女子魅惑,他也会怠于朝政,另起祸乱之因的。” 听了孟云逸这些话,年画娃娃呆了,也不抖了,仰起头看着孟云逸,脸上的青色褪了些,又渐渐泛上激动的潮红。齐弘煊的脸倒是渐渐青了。 眼看齐弘煊就要发飙,孟云逸赶紧又接下去说:“不过皇后的作用也很重要。皇后贤良能干,妖魅就无法横行。就比如我朝皇后,端庄贤明,治理后宫井井有条,众人无不心悦诚服。整个后宫秩序井然,纵有妖媚之人,在皇后治下,也得被皇后贤德感化,变成老老实实的普通女子,又有何惧哉!” 孟云逸夸自己母后,齐弘煊不好反驳。他不悦地盯了云逸两眼,一拂衣袖坐下了。 齐弘煊都熄火了,其他人自然不响了。只有陈平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朝云逸挑了挑眉挤了下眼。 云逸狠狠瞪了回去,心道:知道你笑话我睁眼说瞎话,马屁拍得肉麻。拍马屁怎么了,又不会掉根毛,你好我好大家好,为什么不拍。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可不敢过于得罪太子,不然回头我娘得扒了我的皮! 云逸感到有束目光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年画娃娃正目光热切地盯着自己,脸上虽然没有往日的笑容,云逸却第一次在齐青蘅的眼神里看到了真诚和亲近。 自从云逸帮齐青蘅解了围后,年画娃娃就跟云逸亲近了一些,展露的笑容深了点,也会跟云逸多聊几句了。 云逸觉得这年画娃娃好像也没那么木讷,倒是拘谨小心的意思多些。 第五章 舍己救人 转眼过去了四五个月。这几个月过去,孟云逸已经跟小伙伴们处得熟了,跟陈平和姜敬宗感情很好,称兄道弟。由于他嘴巴甜,齐弘煊三人对他也还算客气。由于他时时暗地里照顾年画娃娃,年画娃娃也跟他越来越亲近。 一个下午,一群人照常在马场习练马术。 齐弘煊等人已经练习马术四五年了,年画娃娃因为年纪小,却是刚开始学。云逸因为出生将门,倒是很小就开始学骑马,小小年纪马术就已很是不错。 御马监最近到了一批好马,其中有一匹名叫奔雷的公马更是神骏。 齐弘煊不知怎的,忽然起了兴致要去骑那匹奔雷,把管事太监吓得不轻。 奔雷虽然神骏,性子却桀骜,没那么好驯服。 齐弘煊向来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手,哪里听得进管事太监的劝阻,抽了管事太监几鞭子,又出言威胁。管事太监无奈,只好把奔雷牵了出来。 齐青蘅马术青涩,孟云逸正陪着他走在马场的最外沿,远远看见马场入口一群人围住了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 云逸少年心性,心里有些痒痒,很想过去看看,但是又不放心扔下不太会骑马的年画娃娃一个人在这里,只有耐着性子继续陪年画娃娃慢慢走。 齐青蘅看看马场入口那边,又看看孟云逸,开口说:“孟兄自去那边看马好了,我慢慢走,没事的,不用一直陪着我。” 云逸见他骑得还算稳当,叮嘱道:“那我去那边叫个马夫来照看你,马上就会过来接手的。你且小心慢走,不要急,不要慌。” 齐青蘅应了。于是孟云逸策马往入口处奔去。 孟云逸还没骑到半途,就见入口处一阵乱。 齐弘煊上了那匹骏马。那马一阵长嘶,人立而起,前蹄猛地顿地激起一阵烟尘,又后腿踢蹬而出,在原地蹦跳了两下,想把齐弘煊甩下马来。 齐弘煊拉紧缰绳夹紧双股,竟然没有被甩脱。那马被激起了凶性,一仰脖就发力往前狂奔。后面的人吓得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孟云逸暗叫不妙,那发怒的马狂奔的方向正冲着还不太会骑马的齐青蘅。 孟云逸赶紧掉转马头赶去齐青蘅那。奈何小孩子骑的马驹如何跟这等神骏相比。孟云逸还没赶到齐青蘅那,后面如雷的马蹄声便已经近了。 那马鼻子喷着白气,牙齿被马嚼子勒得龇起,怒目圆睁,鬃发竖立,一边跑一边怒嘶,样子煞是吓人。 齐青蘅甫学骑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被这个威势一冲,那小马驹控制不住,立马惊了,带着齐青蘅往前狂奔。 齐青蘅人小力气小,没跑几步,就被颠下马来,眼看就要狠狠摔在地上。虽是小马驹,对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高大的,何况又是在奔跑的情况下。 齐青蘅两眼一闭,心下一凉,暗叫吾命休矣。正自绝望,忽然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里,落地时脚被撞了一撞,其他地方竟没有被撞得很痛。 齐青蘅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孟云逸抱住了他。 孟云逸的脸都痛得抽成一团了,正从牙齿缝里倒抽冷气。 齐青蘅脑子懵了一懵,反应过来后扶住孟云逸,急问:“你怎么样?哪里摔着了?” 孟云逸指指左臂,呲着牙说:“到处都痛,也不晓得伤得怎样,不过手臂不能动了,怕是骨头折了。” 齐青蘅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啊,太危险了,把自己伤这么重。”一边急,一边四处张望想叫侍卫来帮忙抬云逸,却看见一群人统统向齐弘煊围过去了。 看着年画娃娃急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的样子,孟云逸心中不忍,暗道倒霉,明明摔伤的是自己,还得安慰别人。 孟云逸忍痛开玩笑说:“您是高贵的二皇子啊,你们的命当然比我们这些臣子的命重要。再说,救了皇子,我有好大的功劳,好多的封赏呢。救了皇子,多大的恩情啊,我等你来回报呢,哈哈哈。” 齐青蘅黯然低声说:“我的命哪有那么金贵,不就是……”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再说下去。 齐青蘅抬头问孟云逸:“你要功劳,刚才为什么不救太子?太子可比我尊贵多了,救了太子,才有大大的封赏呢!救了我,可能也是白救。” 孟云逸一边忍痛抽抽冷气,一边假装思考:“是啊,为什么不救太子却救你呢?” 孟云逸指了指太子那堆人。现下太子的马已经被控制住了,太子被扶下了马,貌似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有人往齐青蘅这边跑来。 孟云逸假装市侩地算账:“你看,太子有那么多人讨好,我救了他,只能算其中一个,他也记不住。你这边只有我一个人救,你必然会记得我的好,这个救才救得效果好呢!” 齐青蘅的眼睛又湿了湿,他知道孟云逸是看讨好太子的人多,只他却无人理会,觉得他可怜。 看着齐青蘅的样子,孟云逸叹了口气,提起没断的那只手,替他拭了拭眼角:“傻瓜,太子那么大个人了,他骑马经验比你多多了。你那么小,又刚学骑马,才更危险!当然应该先救你。” 孟云逸柔声说:“在我眼里,太子还是普通皇子,受宠还是不受宠,都是一样的。何况,你可比太子可爱多了,就像我弟弟一样。我比你大,骑马摔下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有经验的,这么摔一下没事。你别担心。” 齐青蘅不受重视,孟云逸也不怕言行逾矩。 齐青蘅低低地说:“谢谢你救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地位,不能给你什么,但是总有一天,我能保护你的!” 齐青蘅认真地盯着孟云逸说:“你相信我!” 孟云逸心里一动,眼前的孩子虽然幼小,那神情却格外认真,坚毅,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说的话。这一刻,齐青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么傻,那么怯懦。 这个时候,姜敬宗和陈平带着两个侍卫赶到了。姜敬宗简单问了一下孟云逸的情况后,指挥陈平带着两个侍卫将孟云逸抬了去太医院,自己扶了走路略有点瘸的齐青蘅慢慢走。 路过齐弘煊一堆人的时候,齐弘煊把他们叫住了。简单问了问两人的情况后,齐弘煊说:“二弟是自己摔下马的,可不是我撞的。回头出去不得乱嚼舌根,说些什么不相干的事!” 齐青蘅低低应了声是:“是我太笨,不会骑马,骑着骑着自己掉下来的。” 孟云逸也识趣地说:“是二皇子骑马不小心摔下来了,太子殿下忧心手足,还特意骑马赶过来照应呢。” 其他人也在一旁同声附和。太子差点出事,二皇子和将军之子也受了伤。好在太子最后没事,二皇子和孟云逸也伤得不重,不然在场好多人尤其是管事太监怕是要大祸临头。现下能把这事遮盖过去最好。 对于两人这么上道,齐弘煊很高兴。虽然齐青蘅出事,自己也不怕,但能少挨点训总好的。这时候终于表现了一下兄长的关怀:“二弟和云逸你们两个且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去上课,我自会帮你们向太傅请假。” 云逸一行人走后,齐弘煊寒了脸,吩咐管事太监:“这畜牲太不识抬举,今天差点把我摔着,不狠狠教训难消我心头之气。打,给我狠狠地打!再给我好好饿上几天,看它还服不服管!” 第六章 好友 孟云逸觉得自从一个月前落马事件后,这年画娃娃就一改乌龟一样内向警惕的作风,一反常态暗戳戳地对自己热情起来。 孟云逸左手臂摔成骨折,在家休养了大半个月,就在家里呆不住,带着裹得猪蹄一样的手臂来上学了。 再次上学之后,齐青蘅就天天送各种好吃的或是补身体的东西给他吃,时不时地嘘寒问暖。搞得坐前排的陈平几次调笑孟云逸,说大家可没享受过二皇子这样的关心,连曹无忌几人也多看了齐青蘅和孟云逸两眼。 年画娃娃就红着脸嗫嚅说:“孟兄是为了救我受伤的,相救之恩不能忘,母亲让我带点东西慰劳一下孟兄。” 陈平再调笑,他就不吭声了。 陈平觉得无趣,就不跟他多说,老实不客气地转向孟云逸那里分好处了,倒是让孟云逸打了两下爪子,两人嬉闹一阵。 这个时候齐青蘅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眼神温暖。但是之后送孟云逸东西,倒是越发低调了。 就比如今天下午在演武场,其他人都去广场那里活动身体摆开架势了,孟云逸因为受伤,只能坐一边观摩。齐青蘅又悄悄地过来,递给云逸一个瓷罐子:“这是瑶族进贡的白玉续断膏,治跌打损伤效果很好。” 云逸奇道:“半个月前兰嫔娘娘不是赏了我七宝断续膏么,怎么又换了种膏药?” 齐青蘅说:“七宝断续膏止痛续骨效果很好,这个白玉续断膏虽然效果没有七宝断续膏好,但是胜在用着肌肤清凉舒爽,不会起疹子。” 云逸听了高兴,笑说:“这个好,你怎么知道我用着其他膏药会肌肤发痒啊?” 齐青蘅微笑着说:“我看见你经常在抓伤处,伤处裹得厚实,又抓不到,样子很是难受。” 云逸想不到齐青蘅观察这么仔细,赞道:“想不到二皇子心思这么细腻敏锐,想得又周到,真是有心了。谢过二皇子!” 装傻久了,少有人称赞齐青蘅,听到云逸夸赞,青蘅心中一热,像是有千万朵烟花在胸中炸开,听到云逸称谢又有点羞愧:“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对你再怎么好都是应该的,用不着谢。” 齐青蘅用复杂的眼光地朝云逸看了片刻,又垂下眼帘,把声音往下压了压,郑重地说:“其实,我宁可希望是我救了你,而不是你救了我。看到你痛我很难受,我真希望是伤在我身上。” 孟云逸惊讶地看向齐青蘅,皇族之人身份高贵,下位者救上位者天经地义,上位者顶多表示一下谢意,却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二皇子说这话,听起来却并不像客套。 孟云逸看着齐青蘅的眼睛。齐青蘅眼帘下垂,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排阴影,看起来有些忧伤。 孟云逸笑着说:“二皇子客气了。二皇子天潢贵胄,臣民们为皇家赴汤蹈火排忧解难乃是本份,二皇子无需歉疚。况且此事陛下和兰嫔娘娘已经赏过我了,又有犒赏,又可以借机偷懒,说来还是我赚了呢。”说着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齐青蘅闻言抬头认真地注视着云逸说:“在无人的时候,你可以不要叫我二皇子么?我不想听起来那么生分。皇子这个名头是虚的,在这个宫中,谁又把我正经当个主子了。” 孟云逸闻言一愣。 “我在宫中从小受尽轻视,冷落。即便是不轻视我的奴仆,也只是把我当主子。除了母亲,我没有其他爱护我的亲人,没有待我亲厚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可在我心中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真心地关心我,爱护我,亲近我!云逸,你愿意当我朋友么?” 青蘅盯着云逸的眼睛,哀哀求道:“你叫我青蘅,我叫你云逸,可好?” 云逸父母视他若掌上明珠,亲族也呵护有加,兼狐朋狗友一把,做什么事都有人宠着,护着,帮着,活得很肆意。对比齐青蘅这样虽然身份高贵但实则可怜的皇族子弟,反而是幸福无数倍。 齐青蘅的话让云逸感到很酸楚。云逸从来没有听过齐青蘅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齐青蘅的哀求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心头。云逸心里酸酸的,软软的。 云逸拉过青蘅的手,柔声说:“有我在呢,以后我都会陪着你的,青蘅。” 齐青蘅闻言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浮起惊喜的笑容,红着脸回握住云逸的手,唤了一声:“云逸。” “哎,青蘅。”“云逸。”“青蘅。”“云逸。”“青蘅。” 云逸青蘅相视而笑,有种暖暖的感情,在二人心中发芽了。 自那天演武场交心之后,孟云逸和齐青蘅私下的来往就多了起来。 孟云逸的骨伤一时半会好不了,每天下午别人练武或者骑马的时候,齐青蘅就会抽一段时间陪着云逸在一边说话,下棋。 有时候云逸会从家里带一些九连环、孔明锁之类好玩的玩意儿过来和齐青蘅一起玩。 齐青蘅没有玩过这些民间的玩意儿,玩得津津有味。 云逸惊奇地发现,齐青蘅的脑子居然很好用,自己半天解不开的东西,齐青蘅很快就解开了。 齐青蘅年纪虽然比他小一点,但是不光小玩意儿上手比他快,下棋也比他下得好,这让云逸极为郁闷。 他还发现齐青蘅观察人很仔细,处事极为周到,比如看他下棋输了几回有点郁闷,后来下棋他就会故意让他几步,但是又掩饰得很好,云逸很领他的情。 齐青蘅不光脑子好使,口才也灵便,跟他谈天说地思路很清晰,说话很有条理、分寸。 齐青蘅的表现很让云逸惊叹,感觉和其他人面前的那个呆笨二皇子简直判若两人。 只是齐青蘅很低调谨慎,再三叮嘱云逸不要跟其他人说起他私下的样子。 云逸知道他的处境,他的顾虑,在人前闭口不谈。 有人过来的时候,齐青蘅就又恢复那木木登登又怯懦的样子了。 第七章 伪装的苦衷 重阳过后,秋高气爽。一日永乐帝忽然兴起,亲至尚书房考校学子们学问。 齐弘煊自然答得结结巴巴,永乐帝眉头大皱,斥了几句。 永乐帝随即又考了齐青蘅。 齐青蘅刚刚把开蒙的典籍学完。永乐帝早听说这个次子愚钝木讷,次子不继承皇位,因此对这个次子期望也不高,是以考的也简单。 尽管简单,齐青蘅背书仍然磕磕巴巴,一张脸涨得通红。 永乐帝看他紧张的样子,心中叹息,免了他讲解。 众人都在心里暗暗嗤笑。 永乐帝看见自己两个儿子都是才疏学浅,颇为郁闷。众人眼见皇帝不高兴,都噤若寒蝉。 永乐帝继续一个一个考过去。皇子们考不出问题还不大,反正太子地位无人撼动,二皇子学识不高也可做个闲散王爷。但是其他人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若皇帝面前表现不好,今后可会大大影响自己的仕途。 姜敬宗学识最为出众,对答如流,评述也颇有独到见解,永乐帝听得连连颔首,面露赞许,当下赏赐了姜敬宗一对羊脂玉的镇纸。娄敏之次之,得了一支紫毫笔。曹无忌和陈平表现平平。 轮到孟云逸,永乐帝考了他《小雅?出车》。 《小雅?出车》乃是对周宣王初年统帅南仲取得讨伐玁狁胜利的称颂,诗歌写出了人民对战事的关注与饱受其苦的心态,颂扬了南仲的赫赫战功,表现了中兴君臣对建功立业的自信心。 永乐帝继位才三年,东昊刚刚打败了凉国,和《小雅?出车》描述的情形相像。但东昊久历战争,要恢复国力尚需时日。选这首诗一方面当孟云逸的面称赞了孟岳峙,一方面也暗含了永乐帝对昊国中兴的期望,这个考题选得可说非常好。 孟云逸听到这个题目,心里却开始暗暗叫苦。 孟云逸喜读兵法策论,却不擅诗词。但这首诗有深意,考不出岂不是大扫永乐帝的兴。 孟云逸磕磕巴巴地努力背诵,背到一半终于卡牢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句是什么,脑门子急出细密的汗来。 听到他卡壳,尚书房里的气氛又开始凝滞起来。 正急的时候,孟云逸眼角看见有手在晃动,偷眼一瞄,却是齐青蘅在桌子底下挥手示意。齐青蘅指了指桌上一张写了字的纸,纸上墨迹未干,写的是一个“喓”字。 孟云逸记忆豁然开朗,继续往下背。 背完整首诗,孟云逸心神一松,向齐青蘅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永乐帝龙颜大悦,夸赞道:“定远侯纵横沙场功勋卓着,侯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才貌双全。今孟小公子将门出身,难得书又念得好,真是文武双全!望你继续努力,日后成为我昊国栋梁之材!” 说完吩咐内监赏赐了云逸一柄玉如意。云逸赶紧跪谢天恩。 永乐帝离去后,太傅勉励了众人一番,就散了课放假了。 众人走后,孟云逸和齐青蘅留了下来。 “青蘅,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让我逃过一劫!” 孟云逸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诗经》也背得那么熟,你不是在学开蒙的那些书么,什么时候学的《诗经》啊?” 齐青蘅温柔地笑笑,如今无他人在场的时候,他在孟云逸面前不再故意伪饰自己。不伪装的时候,齐青蘅显得落落大方,友善温和,有着超出这个年龄孩童的成熟。 齐青蘅说:“开蒙的书其实我刚开始读书的时候,半年就学全了。如今我跟着皇兄他们一起听课。” 云逸惊道:“你跟太子他们听一样的课啊,那不是比我和陈平学得还快啦!” 尚书房上课的几个孩子,年龄有大有小,太傅其实是分成三批教的。 齐弘煊、娄敏之、曹无忌年纪较大,学的内容难一些,姜敬宗年纪虽然小一些,但是天资聪颖,因此也跟着他们一起学。 陈平和孟云逸小一些,学的是打基础的《四书五经》。 至于齐青蘅,因为年纪最小又比较呆笨,因此还在学开蒙的内容。 平时太傅在前头向齐弘煊他们讲解一些精深的内容,再下来和陈平和孟云逸讲《四书五经》,最后再跟齐青蘅讲开蒙内容。没轮到讲解或者已经听过讲解的学子就让他们背诵所学内容,或是抄书习字。 云逸疑惑道:“就算你在听太傅给他们讲课,我也没看见你带了他们在学的书,也没看你背诵啊,如何记得住?” 青蘅答道:“每天回莱芜宫我自己的书房后,我就背诵抄写白天听过的内容。每每学到夜深,才能勉强跟上你们和皇兄他们的进度。” “哇,你这么用功啊!”云逸讶然:“你都听得懂么?那我和陈平在学的《四书五经》你也都会啦?” 青蘅听了笑说:“哪有那么厉害,无非是太傅教你们的时候,旁边听了一些,略知一二而已。” “已经很厉害啦!”云逸钦佩地说:“知道你聪明,但是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只是既然你学识不错,为何要装到这个程度?虽说风头盖过太子会让太子不悦,但也无需做到这个地步啊。须知昊国只有两位皇子,太子顽劣,若是你显得聪明有才华些,陛下定然看重,你们母子也不会这么受人歧视,在宫里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何苦守拙至此?” 青蘅犹豫半天,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淑妃所生的三皇弟如何夭折的,可知贤妃、囍嫔、俪嫔、万贵人等人是怎么落胎的?一个两个尚且可说是意外,那么多人,岂非可疑。” 云逸大惊:“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听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暗害?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对婴儿下手。何况又是皇家血脉,干系重大,谁人这么大胆,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青蘅沉默不语。 云逸转念一想,惊道:“不会吧,你说的是。。。。。。”却也没敢继续说下去。 青蘅低声说:“若非母亲出身低微,造不成谁的威胁,我们母子又一向低调,恐怕我们也活不到现在。” 云逸低声问:“这么大的事,难道都没其他人发现,没人管没人查么?” 青蘅叹息说:“那人势大跋扈,陛下又宠信有加。即便是那些失去孩子的妃嫔,没有充足的凭据,谁敢出来说什么。其他人更没有胆子出来多管闲事。天下人,也只认为天不庇佑,致使昊国皇室子息艰难。” 云逸愤愤:“势大又怎样,此种作为实在灭绝人性,太过分!太过分了!” 青蘅按住云逸的手,认真盯着云逸的眼睛说:“云逸,此事非同小可!我母亲也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配合医书内容私下揣测而已,并无充足证据。且莱芜宫势弱,比之那人仿若蚍蜉撼树。是以绝不可有只言片语传出,不然立马就是杀身之祸!云逸,今天我与你说的话,千万不可传入第三人之耳!” 云逸另一只手回按住青蘅的手,也认真地说:“我明白的。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为什么要装得那么呆傻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和他人说起这事,也不会透露你的真实情况的!” 青蘅闻言很是欣慰:“母亲叮嘱过我不可和任何人说。可这几个月时间相处下来,我知你虽然活泼,但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而且你是我除了母亲以外最信任的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除了你,我连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瞒着你,我心里很不舒服。” 云逸说:“既然不想引起注意,为什么又要那么拼呢,反正以后也是个闲散王爷。” 青蘅说:“我可以暂时不反抗,但是不能没有反抗的能力。为人岂可懵懂度日,寄望他人仁慈,将命运交托他人之手,任人宰割!生在危机四伏的皇家是上天意思,不得已韬光养晦也是权宜之计。我不能一辈子这么过。待我成年有能力有机会的时候,我必将让世人刮目相看,让我母亲再也不受欺压,让我想保护的人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青蘅年纪虽小,这一刻却很有男儿气概,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得云逸热血沸腾,对青蘅刮目相看。 云逸也豪气地说:“你有如此志向,云逸愿全力助你!” 青蘅听得云逸如此表态心情很是激动,握紧云逸的手说:“云逸,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前途渺茫不受重视的皇子。此情此意,青蘅永铭在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逸笑眯眯地说:“读书我可比不上你,但是武艺你定然比不过我。你想不想把武艺也练精?” 青蘅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办法么?” 云逸自豪地说:“我爹爹武艺高强,我从小得了爹爹和军中各位叔叔伯伯的指点,也不差的!有我在呢,你担心什么。我虽然年纪小,可是太子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够我看的。你若是有心学,每日下午下课后,等他们都走了,我陪你在演武场多呆一会,我把我会的也教你,陪你一块练习。没有他们在场,你也能放开手脚练习。” 青蘅大喜,站起来向云逸深深一鞠躬:“若能如此就太好了,有劳孟兄了!” 云逸眼睛冒出精光,脸上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说:“若要我教你,那我也算你半个师父,徒儿是不是应该听师父的话。” 青蘅失笑,说:“好,都听师父你的。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见青蘅如此上道,云逸来了兴致,鬼鬼祟祟地凑近青蘅说:“尚书房后院有棵大枣树,长势特别好,我早就看上了。你帮我一起去摘点下来!” 青蘅愣了一愣,皇宫宫规森严,自出生起他就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像这种普通孩子都干过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这类事,他却从没有干过。 云逸的大胆勾起了他深埋已久的童心。他不禁脱口而出:“好!” 于是一对鬼鬼祟祟的小小人影随即便出现在了后院中…… 而等开年复学后,每天的演武场上,就多了一对小小的身影,拳脚相击尘土飞扬,直到落日西斜,飞鸟归林。 第八章 惊雷 陈清溪带着古雁四处行医。 因为武威郡、甘泉郡一带受战乱影响比较大,民众更为困苦些,所以心地良善的陈清溪便主要在这两处辗转。在贫困的地方东奔西走,有时还义助他人,两人的日子过得清贫而辛苦。 陈清溪尽量让古雁少干活,把好的东西都留给她,古雁都记在心里,也会尽力帮陈清溪分担。两人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很温馨,感情日渐深厚。 见多了战乱的景象,又听多了陈清溪的引导,随着时间的流逝,古雁满腔的恨意,也渐渐地淡了。因果循环,恩恩怨怨,实在也是说不清楚了。如今眼前的良人,才是古雁最为珍惜的。 因为孤男寡女四处行走不方便,半年后,古雁便与陈清溪办了简单的婚礼。 两人买了一只鸡,在山神庙里供了香烛,拜了天地,便算是夫妻了。 第二年春天,陈清溪又带着古雁回到了药王谷采药。初次相遇的地方让古雁倍感温馨,忆起当初的亡国逃难的情景,又满腔酸楚。 陈清溪看着娇妻风尘仆仆的脸,握着妻子已长了老茧的手,想起初见时古雁虽然苍白憔悴,但是白嫩的脸和没有老茧的手,很是愧疚,说:“这段时间跟着我四处奔走,辛苦了。嫁给我,也没让你享过一天的福。” 古雁温柔地卧在陈清溪怀里,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苦一些也没什么。熬着熬着,也就习惯了。而且能为那些受战乱影响的百姓做点事,我心里也能获得一些安宁。” 妻子体谅,陈清溪却不能释怀:“等这次的草药采好了,我们就回东都吧,我在东都有个小医馆。如今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不能拖着妻子跟着我餐风露宿。” 古雁柔声说:“去东都也好。若只有你我二人,苦一点倒也无妨。但若是有了身孕,却少不得让孩子也跟着吃苦。在城里条件要好些。孩子大了也可以有地方读书。” 闻言陈清溪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古雁感觉到夫君的身体变得僵硬,奇怪地扭头看向陈清溪:“夫君怎么了?妾身说得可有不对?” 陈清溪摇头不语。 古雁疑惑地看了陈清溪一会,又说:“话说这个月我的月事又来了。我们成亲也快有半年了,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啊?不若你帮我看看,给我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陈清溪终于不忍地说:“当初你下腹伤势甚重,且又未得到及时救治。后来虽然痊愈,但是,但是……没有子息也好,两个人清静些,少些拖累。” 古雁闻言如同晴天霹雳,顿时癫狂,甩脱陈清溪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从没有跟我说过!我不信!” 陈清溪抱住古雁。 古雁拼命挣扎,边挣扎边哭道:“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我已经没有了家人,长生天不会这么残忍,连孩子都不给我,连一丝血脉都不给我留。不可能,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若我不能生育,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也没有兄弟家人,若我不能生育,陈家岂不也绝了后!你一定是骗我!” 陈清溪也流泪道:“这事千真万确。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脉象,也曾经想治好你。但是没有用。没有用!你的伤太重,已经没有办法了。” 陈清溪拼命安慰古雁说:“我,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受不了打击。你放心,即便你不能生育,我也不会离开你。知道你不能生育还娶了你,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早就想好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要孩子,也不会不要你!你放心,结发的时候我就对天发过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的!绝不会让你伤心,让你受委屈,绝不会辜负你的!” 听到陈清溪这么说,古雁心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她嚎啕大哭,无比绝望:“疼爱我的爹娘没了,护着我的哥哥姐姐们死了,我的侄儿侄女们也死了。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长生天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为什么都不给我们凉国一条活路,连个后人都不留给我们!你们都死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声声哭喊如同泣血。 陈清溪抱紧古雁泪流满面,喃喃安慰道:“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们是一家人,你不是一个人,你不会一个人的。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是夜,古雁哭至脱力后方才昏睡过去。 两日后,陈清溪就提早动身前往东都,带古雁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永乐四年八月十六,东都一个街角,孟云逸正和几个要好的伙伴聚在一起欣赏一把精致的长剑。 昨日是中秋,孟府一家团聚共庆佳节。趁着节日气氛好,孟云逸把孟岳峙夸得飘飘然,趁机灌得烂醉,半哄半骗套得孟岳峙松口,将孟岳峙从凉国皇宫搜得的一把宝剑搞到了手。 今日正好轮到尚书房旬休,孟云逸急不可耐地将小伙伴们召集到一块共赏神兵。 孟云逸狐朋狗友团有作为贴身护卫的亲兵队长刘德彪的儿子刘虎牙、孟岳峙手下大将王刚的儿子王大锤、乌衣巷的孩子王季老三、大布商胡家的胡崇礼。刘虎牙冷静细致年纪最长,王大锤粗豪,季老三义气,胡崇礼精明。 孟云逸从小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捉鸡打狗,吹牛打架,感情颇好。比起在皇宫里的谨言慎行,孟云逸更喜欢和这些民间小伙伴们玩在一起。每当旬休的时候,就跑去找他们一起玩。 这次好不容易得了这把宝剑,孟云逸立马向小伙伴们炫耀起来。 “我跟你们说,这把剑可有来头!这把剑名为月华,乃是凉国皇室的珍藏。我老爹看得紧,等闲都不太让我碰。我盯了一年都没要到手,好不容易昨天得了这个好机会,总算将这把宝贝收入囊中。” 孟云逸得意地吹嘘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剑是不是寒光迫人,剑身明如秋水,那可是用百炼的精钢打造的,吹毛可断!剑首是用上好水头的翡翠作饰,坚硬又漂亮。你看,连剑柄都是用正宗的蛟鱼皮做的,防汗防滑,可稀罕了!” 孟云逸在小伙伴们面前一向毫无形象,那洋洋得意的嘴脸直教人想打上一拳。 小伙伴们围成一圈,满脸艳羡,轮换着把玩。 第九章 意外 刘虎牙掂了掂剑的分量,疑惑地说:“这剑怎么这么大,这么重啊,跟一把刀的分量差不多。” 孟云逸不确定地说:“可能凉国人力气大,所以用的剑也重吧。” “云逸,这个剑真能吹毛立断么?”胡崇礼接过剑上下观察,兴奋地问道。 孟云逸骄傲地一仰首:“当然能!不信你试试!” 王大锤当即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剑刃上用力吹了一下,头发轻飘飘地分成了两段落下。引起了众人一阵惊叹。 忽然,旁边巷子里传来嘈杂的响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抓贼。转瞬间有人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一拐弯撞上了站在街口的孟云逸他们,那人踉跄一下摔倒在地。随后又有三四个人追了出来。 忽然,季老三发出一声惨呼,吓大家一跳。只见季老三的肚子被月华剑划破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从破口坠了一截出来。月华剑太过锋利,季老三刚被划伤时还未觉得痛,此时回过神来,顿觉痛入心扉,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几个小孩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手脚冰凉,不知所措。月华剑“叮当”一声响,从胡崇礼的手里掉了下来。胡崇礼眼见闯了大祸,吓得哭了起来。 追出来的几个人眼见出了这么大的意外,顿时也傻眼了。 地下的小贼趁机挣脱钳制,逃了出去,却也无人再有心思理会他了。 眼见一群小孩惊慌失措的样子,追出来的人里一个中年人出来说:“各位小友且勿惊慌。这位小友伤势颇重,须立刻求医诊治。另外还需派人通知小友家人。” 孟云逸急问:“最近的大夫在哪里?” 另一个年轻人说:“我知道附近的八角巷里有一位疗伤圣手,年纪轻轻,医术却极为高明。我可带你们去。” 孟云逸红着眼睛说:“劳烦尊驾带我们过去。” 中年人撕下一条衣衫把季老三的伤处先裹了裹,让年轻人帮忙背着走。 季老三父母双亡,寄养在叔叔家,不是很受待见。 孟云逸问清了那位大夫的地址,叫刘虎牙赶去定远侯府报信,顺便把月华剑也带回定远侯府。自己和王大锤陪着季老三一起过去。 孟云逸见胡崇礼哭哭啼啼的,嫌他烦,打发他回家了。 胡崇礼又是害怕又是担心,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走了。 孟云逸等人转过几条街巷,来到了八角巷。巷子口有家小小的医馆,进去后,看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大夫正在给人看病。 那大夫看见季老三被血染透的衣衫,立马向手头的病人告了个罪,打发他在一旁等候,也顾不得跟众人说起诊金,就指挥众人将季老三抬进了里间。 里间陈设简单,房子中间放了一张简易但很干净的床,床边一张放了些器具瓶罐的桌子,一张凳子。 季老三被放好后,大夫打发众人出去。孟云逸担心季老三伤势,硬是留在了里间看着。 大夫用烈酒洗了手,快速地将干的羊肠线泡入烈酒里,将针、手术用的小刀、镊子也一一在烈酒里浸过,拿出干净的纱布放在干净的盘子里,这才将季老三包裹伤处的布条解开。 季老三的伤口足有四五寸长,一截肠子挂在伤口外面,布条打开后,血又不停涌了出来,看起来极为可怕。 孟云逸虽然出身将门,但是并没有上过战场,平时也只是打打架,并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兼之年龄尚小,顿时觉得一阵反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此时一位正值妙龄的美丽女子走进里间,看到孟云逸的脸色,便叫孟云逸出去等。 孟云逸咬牙摇头道:“婶婶是女子,不也在这里么。小子站在一边,不会妨碍你们的。不用管我。” 大夫头也不回地跟那女子说:“他在也好,伤者来不及喝麻沸散,只能用银针略做止痛,效果会差一些,等会怕是会挣扎,多个人按牢也好。小兄弟你不怕的话就过来帮忙按牢腿。” 云逸一声不吭就过去帮忙按牢季老三的腿了。 美丽女子赞许地看了云逸一眼,便不再多说,过去帮助大夫一起治疗伤员了。 季老三伤势很重,必须快速处理。 只见这位大夫沉着冷静地先找到几个穴位扎了几针,延缓了流血的速度,再将季老三伤口和掉出来的肠子消毒好,将肠子塞回肚子,羊肠线穿入针孔,那手上下翻飞,快速地将伤口缝合起来。 烈酒一碰到季老三的伤口,季老三便一声惨嚎醒了过来,拼命挣扎起来。 孟云逸死命压住季老三的腿,美丽女子按住季老三的身子。 那美丽女子看起来纤细,力气却不小,季老三被按得动弹不得。 大夫一边干活一边安抚季老三,让季老三忍耐,方便大夫缝合。 季老三除了一开始被痛醒挣扎得厉害外,听到大夫的话清醒一点后便死命忍耐,挣扎的力气便小了点,端得也是一条好汉子。 季老三挣扎得轻,美丽女子便有余力空出一只手帮大夫用纱布吸掉流出来的鲜血。 很快可怕的伤口缝好了。 大夫拿出一罐药膏,将药细细敷在伤口上,再将伤口仔细地包扎好。 如此这般忙完,四人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大夫和美丽女子欣赏地看了孟云逸一眼,便出到外间开药方熬药去了。 孟云逸唤了王大锤进来看着季老三,也跟着去到外间了解情况去了。 原来这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姓陈,名清溪,那位美丽女子便是他的夫人。这间医馆是陈家的祖产,陈大夫前些年一直在外游历学习,他们夫妻二人刚从外地回来不到半年。 此时刘虎牙已经带了家里的两个仆从和一辆马车过来了。 因为季老三的家里环境不算很好,兼之又不受待见,季老三这么重的伤,孟云逸不放心将季老三送回他家,便打算把季老三带回定远侯府看护。 付了诊金,拿了大包小包内服外敷的药后,孟云逸让刘虎牙通知季老三的家人,自己带上季老三,千恩万谢地辞别了陈大夫夫妇。 第十章 牢狱之灾 孟云逸回去之后,自然被孟夫人狠狠训了一顿,戒足三天不许出府门。 不出府门孟云逸倒是无所谓,不用去皇宫上学孟云逸更开心,但是那好不容易得来的秋水宝剑,却也因这个事故被孟岳峙收了回去,心疼得孟云逸捶胸顿足。 季老三的伤口虽然很大,但是未深入内脏,只是切破了腹部皮肉而已,而且因为是被利刃所伤,所以伤口平整,兼之又治疗及时,定远侯府又各种好药补品一起上,是以恢复得很快。 在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高,碰到外伤一般都是倒点烈酒消毒后敷药包扎而已。小伤问题不大,大伤这么处理便很是凶险,一则伤口太大很难愈合,二则创面未缝合的话暴露在外也容易感染。是以一般受了这么重的伤,伤者便凶多吉少。 孟云逸从未听说过可以将伤口缝起来这种办法,那种用来缝伤口的似乎也不是普通的丝线。见季老三恢复神速,孟云逸便对那陈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习武之人尤其是从军之人经常会受伤,因此多少都会一些治伤的手段。云逸便生出了拜师的念头。 孟云逸在季老三获救的下一个旬休日便拎着一大刀肥肉和一盒山参上门感谢兼拜师来了。结果却扑了个空。 隔壁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头告诉孟云逸,前天陈大夫被官府抓去了,听说是因为陈夫人在街上被东都府通判吴允调戏,陈大夫上去阻止,被吴通判打了,陈夫人一怒之下反把吴通判给打了。这下可惹了大祸,吴通判立马叫了衙役把夫妻俩给抓了起来。 老头愤愤地拍腿道:“光天化日调戏民女,反倒把人家夫妻俩给抓起来了,没天理啊!陈大夫小夫妻俩是多好的人啊,安安分分过活,平时治病救了多少人啊,还免费给穷苦的人看病,那是活菩萨啊!这么好的人就这么被抓进去了。官府黑啊!” 老头叹气说:“听说那吴通判是右相的妻弟。右相可是皇后哥哥,太子的舅舅,那一家都是皇亲国戚啊,谁惹得起!唉,陈大夫夫妻真是苦命啊,碰到这样的恶人。这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天不佑良善啊!” 孟云逸听到陈大夫的情况顿时情急,立马转身就去找自己老爹想办法去了。 季老三的伤情孟岳峙也有听说,对陈清溪的高超技术也颇为心动。 精通治伤的杏林高手,向来是军队里的抢手货,各将门争相延揽的对象,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救自己一命。 因此孟云逸意欲拜师学医的事他也是默许的,只不过父女俩一起瞒着孟夫人而已。学普通的医术孟夫人可能不会反对,学总是面对血淋淋的伤者且基本都是男性伤者的医术,孟夫人必然极力反对。 现今女儿的未来师父却被抓走了! 吴允只是个从五品的东都府通判,但是吴允背后却是右相娄知礼,当朝的国舅爷。 孟岳峙虽也不想得罪右相府,但是一则事关重要人才,二则陈大夫救了自己孩子的好友,好歹欠得一个情面在,孟岳峙也没法做到袖手旁观。灭凉之战后,孟岳峙已因功加封为定远侯,得罪便得罪吧,他孟岳峙也不是得罪不起! 经过两天上下关节的疏通,陈清溪夫妇被放了出来。至此夫妻俩已经被关了五天。 这五天古雁并没有跟陈清溪关在一起。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从没坐过牢,如今不但被当做犯人关押在阴森脏污的监狱,还被吴允进入大牢调戏威胁过两次,屈辱羞愤难当。 吴允有意将古雁收房,只是想磨磨她的性子,威胁一下古雁让她吃点苦头而已,因此并未对古雁用强。古雁若不是是吴允看上的人,一个漂亮女子在牢里,会遭遇什么真是不敢细想,对女子而言简直是比死还可怕。 古雁原本已经做好宁死不受辱的准备。此时骤然重见天日,得以夫妻相见,禁不住大喜若狂,相拥而泣。 陈清溪却没古雁那么好运。有吴允授意,陈清溪被狱卒好生折磨了一番,身上好多伤。若是再晚几天,指不定陈清溪就被暗暗折磨死了。 看到陈清溪伤痕累累的样子,古雁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若不是自己引起了狗官的注意,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打了狗官一巴掌,陈清溪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当初为了掩藏身份,古雁并不敢当街动武,谁知道狗官竟然这么无耻,扣他们一个以下犯上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就要置他们于死地! 陈清溪倒是对古雁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是觉得奇怪。自己一向淡泊名利,不与官场之人打交道,虽然医术高超,但在东都并没有什么认识的达官贵人,对于今次被释放,两人也是莫名其妙。 此时一位管事装束的中年男子与牢头一边交谈一边走了出来。管事向牢头拱手告别,牢头也客气地回之一礼。 管事示意陈清溪夫妻出去再说,帮忙扶了陈清溪往外走去。 出了监牢大门,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下面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笑眼弯弯的孩童和一个少年。那漂亮娃娃不正是前些日那帮忙一起做手术的名叫孟云逸的小孩么。当时一个孩童遇事这么临危不乱胆大心细,给他们夫妇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孟云逸规规矩矩向二人行了礼,请二人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跟了上去。 陈清溪客气地询问孟云逸:“敢问孟小哥,是哪位义士救了鄙人夫妇?烦请告知,也好容鄙人夫妇日后回报恩人万一。” 孟云逸也客气地回礼道:“陈大夫言重了。陈大夫妙手仁心,将我好友从鬼门关拉回,小子感激不尽。小子对陈大夫的医术极为仰慕,本想登门致谢并恳请拜师的,没想到正好碰到陈大夫遭此劫难。陈大夫有恩于我等,帮助陈大夫乃是份所应当,陈大夫无需介怀。” “哦,你想学医?”陈清溪不由得失笑,想起孟云逸初见手术场面煞白的脸孔,努力冷静下来帮忙按腿的场景,心道确实是个学疗伤医术的好苗子。 古雁也笑了起来,她对这个聪明机灵又胆大的孩子也很欣赏,云逸可爱的长相也很讨古雁喜欢。自从古雁得知自己不能生育后,看见孩子就特别喜爱,何况是云逸这样讨喜的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 陈清溪微笑着说:“孟小哥有恩于我夫妇,若有所求,本当尽心竭力。何况孟小哥天资聪颖,能得孟小哥这样的学生,也是陈某的幸事。” 云逸大喜,在车上便倒头就拜:“孟云逸拜见师父师娘,从此后云逸必当听从师父教导,认真学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云逸日后一定将师父师娘当做自己爹娘,好好孝敬师父师娘!” 陈清溪有伤不便行动,古雁便伸手扶起孟云逸。 乍听见有孩子唤自己师娘,还说要把自己夫妇当做爹娘,古雁的心里像被醋做的箭一箭射中,顿时变得酸软无比,那酸似乎一直从心里蔓延到了眼里。 古雁感觉着手里云逸细细的手臂,看着云逸小小的身影,心里满是慈爱,觉得云逸无比可爱。 第十一章 收徒 待云逸重新坐好后,陈清溪说:“既然要拜师,你且将你家的情况说与我听听。拜师归拜师,恩情归恩情。待我伤势好转,还是得到你家向尊亲登门致谢的。” 孟云逸于是便将自己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向陈清溪介绍起来。 刚听到孟岳峙的名字,古雁便如同掉入了漆黑冰冷的万丈深渊,转瞬间那漆黑的深渊底部又升腾起万丈的烈火,一冷一热激得古雁全身发颤,瘫坐车上。 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们死在眼前的锥心之痛,那种亡国的仇恨,又一下子扎在了古雁的心间。曾经以为已经渐渐平复的仇恨,在听到最大的敌人之一的名字时,瞬间清晰如昨。 陈清溪和孟云逸都立刻发现了古雁的异状。 陈清溪知道古雁是凉国人,立马反应过来是她想起了亡国的仇恨。只是此事万万不能让其他人察觉。 陈清溪客气又歉然地对孟云逸说:“拙荆在牢里很是吃了些苦,受了些惊吓。如今一朝得救,心神一松,便支撑不住。孟小哥见谅。” 孟云逸心中奇怪,这刚刚拜了师父,怎么没多久的功夫,师父的口气就好像又生分了起来呢。不过师父说得有理,他们夫妇受了这么大的磨难惊吓,自然多少有些失常。 孟云逸释然。正巧陈家医馆也已经到了,孟云逸和失魂落魄的古雁一左一右扶受伤的陈清溪下了马车。 孟云逸正想进去帮忙一起整理几日未住人的医馆,陈清溪客气地拦住了她:“拙荆这些日子受了些惊吓,须得清静修养几日,最好免见外人。孟小哥今日辛苦了,且先回家去吧。陈某夫妇改日再登门致谢。” 孟云逸拱手一礼说:“那师父师娘好生歇息,云逸改日再来看望师父师娘。” 古雁听到“师父师娘”这个称呼又全身一抖,侧对着孟云逸的身子又往后略转了转,避开了孟云逸的眼睛。 陈清溪看了古雁一眼,神色有点为难,顿了一下说:“拜师乃是大事,需得择日祭过天地和祖师,行过正式的拜师之礼后方能算数。如今便唤师父师娘过早了,不太合适。” 孟云逸闻言更是奇怪,这听着怎么像是要反悔?然而拜师之事不能强求,如今陈清溪夫妻形象狼狈,却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便规规矩矩行了礼后告退了。 孟云逸他们走后,古雁关上了医馆的门,沉默地给陈清溪避开伤口擦洗身体,然后给伤口消毒上药,换上干净衣衫,扶陈清溪躺下休息,再去烧水做饭,神情一直恍惚,表情忽尔忧伤忽而愤怒。 陈清溪默默地看她忙碌,并不急着说话。 古雁此时的心里天人交战,极为矛盾。 初时听到孟岳峙名字时的愤怒仇恨,转念后想到孟岳峙父子救了自己夫妇的恩情,再想到武威郡亲眼所见被凉国蹂躏过的土地、痛失家人流离失所的难民的惭愧,又再次想到自己惨死的亲人和覆灭的母国的痛苦。 古雁按着胸口的故国遗物,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简直一颗心碎成无数片,头痛欲裂。 晚上熄了灯,躺到了床上,陈清溪方才劝道:“凉国年年侵昊,孟大将军作为昊国的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天职。他是凉国人的仇人,却也是东昊人的英雄。若非凉国攻掠昊国在先,孟大将军也不会率军灭凉。这事怨不得孟大将军。抛开他的身份不论,他与你我并无仇怨,反而有恩。” 闻言古雁身子变得僵硬。 陈清溪轻轻抱住古雁,柔声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凉国百姓确实很惨,但昊国百姓何尝不是无辜遭难。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呢?过往之事,能放下,便放下吧。我不想你一直为此痛苦,纠结。” 古雁不响。 “不过亡国之痛哪有那么容易忘记,你心中过不去也正常。收徒的事,你不愿意,我就不做。即便孟家与我们有恩,我也不想让你痛苦为难。孟家的恩情,我另外想办法再报答便是。你若是怕孟家那孩子纠缠,我就把着祖屋卖了,你我换个城市住便是了。” 古雁没想到陈清溪会做这种决定,心中感动。 她回抱住陈清溪,心里却暗自苦涩:孟岳峙并非普通兵士,而是东昊领军大将。她能原谅普通兵士,却不能原谅孟岳峙和东昊皇帝。若是连他们都原谅了,数典忘祖,百年之后自己有何脸面去见亲人! 同样,自己也不是普通凉国百姓,而是凉国皇族,如果陈清溪知道给东昊百姓带来深重灾难的,便是她的亲哥哥,陈清溪还会救她、爱她、护她么? 人生在世,立场所限,有些事却是无可选择,不得不为。 古雁暗暗下了决定。稚子无辜,自己夫妻是孟云逸请他父亲救的,这笔恩情记在孟云逸身上,两相扯平,自己不恨孟云逸便是。但孟岳峙的仇却不能不报!而收徒,就是个接近孟岳峙的好机会。以前没机会也就算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怎能放过!只是,无论如何不能让陈清溪知道这事,更不能连累陈清溪。 想清楚了这点之后,古雁对陈清溪说:“夫君说得对。凉国已亡,多纠结于过去没什么用处。孟家毕竟对我们有恩。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孩子,就还是收了他吧。我们不能出尔反尔。” 陈清溪劝道:“雁儿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我担心你见着那孩子就回想起往事,徒增痛苦。” 古雁说:“也不光是为了你。我与那孩子有缘,看见他就喜欢。你也知道我没有孩儿,所以看见漂亮机灵的孩子就特别喜欢。” 听到古雁说起孩子,陈清溪很是心疼,再次紧了紧古雁,就不再劝说了。 七日后又一个旬休日,孟云逸带了些礼物正式上门拜师。 拜师礼后,陈清溪又携古雁一起去了定远侯府拜谢救命之恩。 陈清溪和孟岳峙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看到孟岳峙,古雁倒还算冷静,举止有礼,只是表情略冷了些,好在她低头做羞涩状,倒也没有引起注意。 古雁拜谢完,便被孟云逸带去内府见孟夫人去了。 一路之上,古雁都在暗暗观察侯府地形,各色人等。她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连累陈清溪,武艺也不如孟岳峙,只得先熟悉情况,小心筹谋,日后有机会再行报仇之事。 自此之后每个旬休日,孟云逸便来陈清溪这里学习医术。古雁看到孟云逸,也是笑脸相迎。偶尔孟家也会邀请陈氏夫妇入府一聚,有时候也会请陈清溪来帮府里人看病,两家渐渐熟络起来。 光阴荏苒,四季几度轮替,古雁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报仇机会。 古雁对孟云逸的感觉很复杂,想到他是仇人之子,心里便不舒服,但是因心中怀着对她父亲的报复之念,欺骗利用了这个救了自己夫妇的热情纯良的小孩,古雁心里却也颇有愧意。 而孟云逸对此一无所知。 孟云逸极喜欢佩服陈氏夫妇,师父本事厉害,为人仁义,师娘美丽有气质,有普通昊国女子没有的爽利,好像还略懂武艺,极合云逸胃口,是以得空便欢欢喜喜地来见陈氏夫妇,常带些吃的用的来孝敬师父师娘。真当如她拜师当日所言,把陈氏夫妇当自己爹娘相待。 师父脾气好,师娘喜欢小孩,在他们面前云逸将小儿女的撒娇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哄得陈氏夫妇开心不已。 面对孟云逸,古雁本是虚与委蛇,架不住孟云逸这个磨人小妖精的软磨硬泡,渐渐地真心喜欢上这个孩子来。 古雁没有孩子,看着承欢膝下的孟云逸,眼里慢慢多了真心的慈爱。 报仇之事,原本便是一而再,再而衰。时间拖长了,那执念便被慢慢打磨淡了些。兼且隔着一个孟云逸,古雁动手便更多了一层顾虑。 第十二章 女扮男装 转眼已是永乐八年,孟云逸十三岁,齐青蘅十二岁了。 云逸因为常年练武,个子比较高挑。青蘅比云逸小一岁,个子比云逸略矮一点。 这年夏日的一天,尚书房放学后,大家都快快地收拾东西走了。天太热,谁也不想冒着大中午的暑气行走,是以都早早地找凉快点的地方吃饭午憩去了。 孟云逸磨磨蹭蹭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就是赖着不走。 齐青蘅理好自己的东西,等着孟云逸。 今次孟云逸却没有跟他一起走,反而是不耐烦地挥手赶他。 齐青蘅担心地看着孟云逸。 今天孟云逸好像身体不舒服,上课的时候趴不是趴,坐不是坐的,眉头皱着,脸色有点苍白。问云逸,他只说没事,让齐青蘅先走,自己屁股却坐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 青蘅放心不下,想拉云逸去看御医。 云逸不耐烦地说:“我就是医生,看什么御医!我师父的医术可比御医高明多了。我也不差。说了我没事就是没事,用不着你操心!” 今天云逸肚子不舒服,心情也特别烦躁,连带着看齐青蘅也很不耐烦,巴不得他快快离开。 拉拉扯扯中,青蘅一声惊叫:“云逸你流血了!” 孟云逸一阵惊慌羞恼,瞬间脸涨得通红,一阵血气冲上脑门。 这该死的齐青蘅!叫他走不走,现在被他发现了。今天这事来得突然,她没有准备,正想着找什么办法掩饰过去,结果却还是被齐青蘅发现了。 孟云逸困窘地掩饰说:“没事没事。昨天,嗯,昨天跟人打架,受了点小伤,许是伤口又破了。我回去包扎一下就行。” 青蘅急道:“你怎么又跟人打架了,还打这么厉害,流了那么多血!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回定远侯府还有点路程,到得侯府再包扎,不是血都要流光了!不行不行,得先找御医帮你包扎一下再走。” 云逸暴喝一声:“我说不用就不用!” 青蘅被云逸喝得一愣。 云逸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太不够淡定了,这个样子容易引起怀疑。于是勉强压住慌乱说:“小爷打架打输了,没面子得很,所以不想让人知道!我这伤真没事,破了一点皮而已。你看我早上来的时候不是走路还稳的么。” 青蘅想想觉得有理:“但是就算伤不厉害,你穿着染血的衣衫在皇宫行走,也是不便啊。须得换件干净衣衫。” 云逸想了想,原来打算拿书箱遮挡的,不过书箱挡在后面,也是多有不便。既然已经被齐青蘅看见了,不如干脆让他去拿件替换的衣衫来遮盖一下。于是便指挥齐青蘅去拿衣服。 待青蘅回莱芜宫取来自己的衣衫给云逸穿好后,云逸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青蘅说:“我打架都打出血的事要是传到我娘的耳朵里,我会被罚禁闭半个月的,说不定就再也不让我出门了,你也见不到我了!所以这事你谁都不可以说,懂了没!” 青蘅到底还小,被唬得一愣一愣,想到以后可能见不到云逸了,着急得赶紧表态:“云逸你放心,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云逸灰头土脸地回到侯府,对孟夫人说:“娘,我来葵水了,今天没提前准备好,刚才在皇宫差点穿帮!” 那时候的条件差,女孩子来月事,只能拿塞了草木灰的布包吸取葵水,需要经常更换干净的布包,行动也不是很方便。 孟夫人皱着眉头说:“看来以后每到快来葵水的日子,就得请假,免得你女扮男装的事情穿帮。我得去和你爹商量一下,找个可以经常请假的理由出来。” 云逸又说:“我的xiong也越来越大了,怎么办?这样下去早晚引起别人怀疑啊!” “那就把xiong用布给裹起来。”孟夫人愧疚地说:“儿啊,难为你了。为着生女克母的命数,连累你要以男孩的身份长大,娘真是过意不去!你再忍忍,忍到二十岁就好了啊!” 原来孟云逸竟然是个女孩! 孟夫人怀孕时,东昊圣寺千佛寺的普弘大师就给孟夫人算过卦,说孟岳峙命中无子,生女却克母。若想平安,必须将女儿以男子身份养到二十岁,方可化去劫数。 孟夫人生产时果然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却因血崩差点亡故。 孟岳峙见生下的果然是女儿,夫人又病危,赶紧对外宣称生了龙凤胎。也是奇怪,对外这么一说,孟夫人的血崩居然神奇地止住了。 从此,孟云逸便被当成了男孩养,只不过闺中还有一个从不见人的“孪生妹妹”孟云衣。 听到母亲又开始自责,孟云衣无所谓地皱皱鼻子说:“我倒是挺喜欢以男子的身份生活,多自在洒脱啊,才不想被困在深闺大院,以后相夫教子呢!我巴不得永远不要恢复女儿身!” 孟夫人笑说:“又说傻话,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哪能永远这么过。” 此次差点穿帮事件后,孟家决定采取措施,为每月请假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孟岳峙禀报昊帝,请求允许孟云逸每月抽十天时间随师学习歧黄之术。 自古便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之说。医生是拯救天下苍生的高尚职业,故此读书人学医亦是风雅事,昊帝便准了。 从此孟云衣每月便有三四天时间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剩下量少对行动影响不大的日子,孟云衣便去医馆学习、帮忙。反正以陈清溪的医术,也早早便发现了云衣的女子身份。有陈氏夫妇帮忙掩饰,云衣呆在医馆倒也没什么影响。 孟云衣的麻烦解决了,青蘅却被吓得不轻。 云衣那天回去之后,又连续请了七天病假,引得青蘅担心不已。 这已是云衣第三个月请长假了。上个月和上上个月,云衣都请了七到八天的长假。青蘅很是担心,云衣以往看起来都很健康,充满活力。最近是得了什么大病了么,时常请长假。以往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前两个月问云衣,都被云衣含糊其辞地混了过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青蘅问得多了,云衣就瞪圆了眼睛跟他急,搞得青蘅也不敢多问。 这个月还亲眼看到她流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她说的打架伤的。 齐青蘅并不是很懂医术,只是偶尔拿过母亲的医书看过一点。在自己翻医书翻不出什么结论后,齐青蘅只好去请教自己那略懂医术的母亲。 “每个月都会发作七天左右,平时看起来很正常?还可能会流血?”兰嫔皱眉思考。 “定期发作的只有某些厉害的慢性毒药,如果是毒药的话,肯定伤身,中毒者身体平日里会较正常人虚弱一些。普通病症的话,有按季节发作的,按天气发作的,按饮食习惯发作的,按劳累程度发作的,好像没有按月发作的。” 青蘅听了很是担心,这云逸不会被人害了,投了什么厉害的慢性毒药了吧!若是如此,该如何是好! 偏生母亲对医术只是略懂,并不是很精通,也说不出具体什么来。皇宫藏书里医书很多,专门关于毒药的毒经却是没有。为了这事齐青蘅翻找过好一段时间的医书。 后来见云衣活蹦乱跳,一日日长大,一日比一日光彩照人,完全没有中毒的样子,才慢慢淡了这个心。 这倒算是齐青蘅少年时光里难忘的一段青涩往事,后来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失笑。 第十三章 英雄救美 不用去尚书房上学云衣很高兴,但是只能以女子身份呆在内院且行动不便的那四五天,就让云衣感到很是无聊。 孟夫人倒很是为此高兴。因着愧疚,她不是很能约束这个活泼外向的独生女。云衣那大大咧咧男孩子似的言行,总让她很担心云衣以后恢复女儿身,嫁不出去。如今孟云衣被迫呆在家里,正好让她学点做女子的规矩。 于是每个月那几天,云衣便呆在内院,一身闺阁淑女的打扮,被孟夫人教着按女孩子的样子说话、行礼、坐立、走路,并且学习女红、厨艺等女子必备技能。 琴棋书画,贵族男女都是学的,云衣往日也都学过,只是她并不是很喜欢,所以水平都很一般而已,因此倒也不必特意再学了。 按女子的言行举止要求生活,让云衣很不自在,但是为着娘亲慈母的一片殷切之心(其实是在孟夫人眼皮底下没法翻花样,不然云衣一不好好学,孟夫人就愁眉惨目唉声叹气,这个最让心软的云衣受不了。关键是这几天没地方好躲,反正也就没几天,忍就忍了。),云衣还是认认真真学了。 至于女子必备技能么,女红她看着喜欢,但是并没有耐心好好做,也只能做到补个破洞,绣个三两朵四不像的花而已。厨艺倒是深得她的欢心,作为一个吃货,花心思弄几样好吃的东西出来倒也颇有乐趣。 于是,经过半年的训练后,站在孟夫人跟前的,便已是一位容貌俏丽、亭亭玉立、举止端庄、谈吐优雅的少女了,孟夫人看着很是欣慰。 通过孟夫人的考核后,孟云衣暗地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装嘛,谁不会,凭我这么聪明伶俐,还不是手到擒来!早点装得好完成任务,早点就能被放出去。孟云衣一向觉得识时务是自己的优点。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末,又是轮到孟云衣随陈清溪学医的日子。离云衣到尚书房上课还有五天的时间,趁着好春色,陈氏夫妇二人带着孟云衣去了东都附近的昊山摘草药。 这日陈清溪在一条偏僻些的野路上教云衣辨认草药。怕刘虎牙无聊,来前孟云衣把刘虎牙留在了千佛寺等候。 正寻觅着草药,远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尖叫呼救声。师徒三人楞了一下,性格同样利落爽快的云衣和古雁二人首先反应过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陈清溪也赶紧收拾东西跟了上去。 奔近一看,却是三个山野汉子正在调戏一位十三岁左右的美貌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桃粉色的绢衣,皮肤细嫩,樱唇娇艳,姿容秀丽,身材窈窕,真是比这满山的各色春花还要娇艳。 如今少女被困在一块岩壁前,吓得花容失色,正一边尖声呼救,一边拼命踢打反抗。 三个汉子一脸色眯眯地围着少女,眼看少女无处可逃,猫抓老鼠似的并没急着一拥而上,围看着少女惊慌的样子颇是得趣。 领头一个魁梧的大汉正一手抓着少女的手臂,一手摸着少女细滑的脸蛋污言秽语地调戏,少女的踢打对他来说完全造不成任何影响。 旁边一个猥琐的瘦小汉子听到动静转头,看到赶来的古雁二人,见一个是美貌女子,一个只是瘦瘦的少年,兴奋地喊:“老大快看,又来了一个漂亮女人!” 其余两人闻声回头一看,也顿时两眼冒光。 孟云衣看见少女被辱,本就愤愤不平,听得这群腌臜胚子居然还敢打师娘的主意,怒火填膺,立马冲上前去一拳先撂倒了那敢打师娘主意的猥琐男子。 剩余两人见势不妙,一起围了过来。 孟云衣自幼习武,得了父亲的真传,也得过父亲军中各位武艺出众的叔叔伯伯们的很多指点,如今十四岁,身量渐长,虽然身形仍显瘦小,武艺却已不弱,岂会怕这些山野村夫。三拳两脚便将这群流氓打得满地找牙。 陈清溪赶到时,古雁止住他不让上前。 陈清溪是个没有武艺的大夫,古雁虽然武艺出众,但身份所限,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轻易出手。 眼见三个流氓不是孟云衣的对手,古雁便拖了丈夫在一旁观战。看着云衣利落的身手,古雁暗暗称赞,心有所动。 待到孟云衣将流氓们打得躺倒在地打滚哀嚎,古雁才走到已经被吓傻的少女身边,一边帮少女整理衣衫发型,一边柔声询问情况。 这少女是兵部尚书姜朝阳的幼女姜洇墨,说来也巧,正是姜敬宗的亲妹妹。 孟云衣见救的是同窗的妹妹,顿时觉得亲近起来。 姜洇墨见救自己的是哥哥的同窗,更是又惊喜又安心。 那姜洇墨随母亲到昊山千佛寺敬香礼佛,姜洇墨到底还是个少女,有些少年心性,眼看外面春光明媚,一向在众人面前循规蹈矩一派大家闺秀风范的姜洇墨却想趁机避开众人的视线出来透气放松一下。 姜洇墨从千佛寺后门溜出,顺着小路而下,欣赏山中风景。原想稍微走一段就回去。不曾想待到她回去时,却走岔了路,越走越偏起来。正走得心慌意乱时,不幸遇上了那三个流氓山民。 姜洇墨以为在劫难逃,即将生不如死,没想到绝处逢生,被孟云衣救下。 英雄救美的桥段本就最易俘获女子芳心,姜洇墨被孟云衣利落的身手所摄,又见孟云衣相貌俊秀、谈吐不俗、落落大方,顿时一见倾心。 十三岁的少女情窦初开,芳心犹如鹿撞,娇羞地低下了头。 三人护送着姜洇墨往千佛寺走去,边走边谈。 姜洇墨外表柔弱,温文尔雅,却是外柔内刚,颇有主见。 孟云衣虽然大大咧咧不喜文墨,喜欢舞刀弄剑,但是内心却还是同普通女子一样,喜欢撒娇,喜欢被宠爱,喜欢漂亮的衣服、首饰、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只不过比起过精致但束缚的闺阁生活来,她更喜欢身为男子时的自由而已。 两人性格互补,志趣相投,相谈甚欢。待到得千佛寺,两人已颇为相得。 姜洇墨的家人发现她不见了,早已急得四处乱找,看到她平安归来,总算放下心来。 姜夫人听姜洇墨低声说了大致情况后,又惊又怒又是后怕,但是事关姜洇墨名节,却不好当众多说,只得回去再狠狠训斥。 姜夫人对孟云衣感激非常,说了一筐子的好话,表示改天要携女登门致谢。 云衣三人客气一阵后便带着刘虎牙告辞了。 第十四章 闺蜜 孟云衣回到定远侯府,吃过晚饭,下人来报说姜尚书携着妻儿过府拜会来了。 孟云衣尚未将昊山上的事告知父母,孟岳峙听得姜朝阳是携着妻女来访的,有点莫名其妙。因有女眷来访,孟岳峙便带着夫人和云衣一起迎了出去。 孟岳峙一家在大门迎接了姜朝阳一行人,相互见礼后,将姜家人引到了客厅。 孟云衣看见跟在姜夫人后面的姜洇墨,偷偷朝她眨了眨眼。姜洇墨见了,脸上顿时飞红。 这一幕却被姜敬宗看个正着。姜敬宗飞了一个促狭的眼神过去,云衣回个鬼脸。 因孟云衣是姜敬宗的同窗,因此除了姜洇墨外,姜尚书把姜敬宗也带了来。 上过茶水、宾主寒暄后,姜朝阳示意孟岳峙屏退下人,让姜敬宗奉上厚礼,方道明来意,姜家人一起向孟云衣施礼表示了感谢。 孟家人赶紧一起回礼。 姜洇墨随即单独上前,再次向孟云衣盈盈施了一礼,表达了感激之情,孟云衣回礼。 听清姜朝阳来意后,孟岳峙自是一阵客气,表示路见不平仗义援手乃是正直之人应有之举,些许毛贼,对犬子来说不在话下,举手之劳,无须介怀云云。 随即孟夫人便把姜夫人和姜洇墨一起带去花厅喝茶了。 姜朝阳与孟岳峙同属军队一系,一个主管行政,偏文;一个统领军队,偏武,同僚关系融洽,配合默契。两人儿子都在皇宫读书,如今孟岳峙的儿子又救了自己的女儿,那关系更是好上加好。 姜朝阳一边向孟岳峙夸赞孟云衣,一边仔细观察着孟岳峙身旁垂手侍立的孟云衣,暗自点头。 姜朝阳含蓄地对孟岳峙说:“小女只是被几个无知山民讨了几句口头便宜,未遇上什么其他麻烦。然则传扬出去,以讹传讹,众口铄金,到最后却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白白令得小女的名声受累。” 孟岳峙会意说:“圣寺附近,有神佛看着,谁敢乱来!令爱只是迷路受了些惊吓,无甚大碍。犬子自不会与他人胡说。朝阳兄放心。” 这边厢两人相谈甚欢,那边厢姜夫人却向孟夫人问起为何不见云衣侄女。孟夫人告罪说:“小女自小身子弱,不能见风,是以深藏内帏,甚少见客。今日正好身子不适,所以不能出来拜见,还望贵客见谅。” 姜夫人可惜道:“听说云衣侄女与云逸贤侄是一胎双生,云逸贤侄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云衣侄女定也是端庄美丽我见尤怜。可惜今日却来得不巧,没能见到。” 随即笑说:“你我夫君是同僚,儿子是同窗,如今云逸贤侄又救了洇墨,两家人实在是有缘。他日让洇墨多来你处走动走动,若能和云衣成为闺中好友,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孟夫人笑着说:“小女深藏闺中,无甚朋友。洇墨侄女文秀大方,若是愿意来与小女作伴,我们求之不得。只是小女身体时好时差,却不是能经常见客的。日后但凡小女身体好一些,我便打发人来通知洇墨侄女,你看可好。” 姜夫人笑着应了。 姜洇墨闻言心里很是高兴,若能常来定远侯府,那应该也能常见到孟公子吧。想到这里,姜洇墨羞红脸垂下了头。 由是起,姜洇墨便时常在孟云衣以女子的装扮在家休养的时候来访了。 见到女装孟云衣的第一眼,姜洇墨就惊叹了。到底是双胞胎,长得真是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差不多!只不过孟云逸飞扬跳脱些,孟云衣矜持柔婉些。只是孟云衣看起来气色还可以,不像体弱多病的样子。 见姜洇墨疑惑,云衣便时不时装头晕,想晕倒,倒是每每引得姜洇墨一阵惊慌。 孟云衣其实内心也是有少女的一面的,只是没机会表现而已。 她身边之前都是男性朋友,或者是家里的贴身侍女,并没有同龄的女伴。如今多了一个女性朋友,特别是姜洇墨这样与她投缘的人,能与她一起谈论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的话题,分享女孩子之间的秘密,让她感到很是新奇,兴奋。 她觉得姜洇墨好厉害,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无一不通,还会插花和茶道,简直是大家闺秀的楷模。 姜洇墨也很喜欢与孟云衣聊天。虽然云衣深藏闺阁,见识却是不凡,估计是她那个孪生哥哥经常跟她讲的见闻。 听云衣吹牛,看着那张与云逸神似的脸,洇墨就感觉仿佛是在听云逸说话,心里充满了甜蜜,憧憬。听云衣天南地北地瞎扯,也让洇墨对外面的世界很是神往。 最高兴的当属孟夫人。孟夫人一直为云衣没有女孩的样子忧心。如今云衣有了姜洇墨这样出色的大家闺秀作伴,耳濡目染,当会更温柔娴雅,更像女孩子些,这样她也能安心点。 看着姐妹俩经常头并头一起做绣活,一起说悄悄话,孟夫人欣慰得老泪纵横。 如此这般,两人很快成为了要好的闺蜜。 只是自从第一次来侯府看见过孟云逸一次,后来姜洇墨就再也没有碰见过孟云逸,这让她心里有点失落。 七夕前夕,姜洇墨照例来到云衣这里玩耍。两人今天继续绣荷包。 姜洇墨的女红做得极好,荷包做得针脚细密,上面两朵并蒂莲绣得栩栩如生,并蒂莲下面波光粼粼,莲上还停着一只蜻蜓,荷包用掺金丝细红绳包边,边线周围绣了浅色的云纹。 云衣这个就有点惨不忍睹,跟姜洇墨同时绣的并蒂莲,人家绣的是水灵灵的莲花,她的看起来却像两根柴棍上面戳着两团刺球,荷包的形状也凹凸不平,实在是丑出了新高度。 姜洇墨看着云衣的荷包很是无语,云衣对自己的作品却很是满意。她一个自小学武艺、后来学孔孟之道、再后来还要学医术的人,现在才开始百忙中分出点时间学女红,能做出荷包来,她已经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话说云衣的脸皮真是有点厚的…… 第十五章 莫名的醋意 姜洇墨拿着云衣的荷包笑道:“马上就是七夕了,七夕斗巧,你就拿着这个荷包交差啊。” 云衣满不在乎地说:“做得好不好有什么相干,我又没人好送。” 姜洇墨说:“你可以送你爹爹、送你哥哥啊。” 云衣做了个鬼脸说:“我爹有我娘送呢。我哥么………我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他还敢嫌弃自己妹妹的手艺?” 姜洇墨将云衣的荷包扔还给她,嗔道:“你哥哥也是经常出入皇宫的人,你让他用这个,不是害他丢脸么,你也好意思?” 云衣趴在榻上,双手支颐,闻言先前竖在空中晃荡的双脚停了停,犹豫地说:“你说得倒也有理。那就不给他了,让他还戴以前娘给他做的那个就是了呗。” 姜洇墨回忆了一下以前见过的云逸腰上挂的荷包,犹疑说:“我记得那个荷包好像有点旧了,该换了吧。不如……” “不如什么?”云衣抬头奇怪地看她。 姜洇墨脸红了起来,强自镇定了一下神色说:“不如你拿我这个荷包去应急吧。你哥哥救过我,为他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真的呀!”云衣很高兴,从榻上一下子坐了起来,拿过姜洇墨只需再装个吊坠就能完工的荷包左看右看:“你这个荷包做得真好,我早就看上了!额……我是说,我终于不用再为我哥哥的荷包发愁了。” 姜洇墨飞眸横了她一眼:“你呀,总不能老是靠别人吧。还是赶紧再好好练练手艺吧。” 云衣抱着洇墨的腰耍赖皮:“有你这个好妹妹在,我手艺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洇墨眼睛假意一瞪,云衣怕洇墨反悔,赶紧投降说:“我练,我练,我现在就练。” 于是七夕那天,一个精致的已经完工的并蒂莲荷包就挂在云衣的腰上了。 过了几天云衣回到尚书房念书,陈平首先发现了云衣这只新荷包。 陈平问云衣要了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啧啧称赞,连声问是哪来的。顿时吸引了周围几个人的注意力。 齐弘煊和娄敏之远远看了这边一眼,不屑地转回头去了。曹无忌、姜敬宗和齐青蘅都围了上来一起看。 曹无忌个子矮胖,脸皮微黑,今年已经十九岁,马上就能行冠礼了。这家伙常年与吴允他们带着齐弘煊吃喝玩乐,流连烟花之地,对风月之事最有心得。 此时曹无忌看着这只荷包,两个小眼睛放出精光,眉飞色舞地说:“云逸这只荷包不光做得精致,而且花色时新、大方,图案布局颇有雅趣,用料还考究,绝不是普通民女做得出来的。据我的经验判断,应该是位大家闺秀做的,而且是位精通书画的才女。”说完,斜着八卦调侃的眼神看云衣。 姜敬宗默默地仔细看了两遍,才开口道:“这绣工、这风格看着眼熟,与我那幼妹的手法有些相似。”言毕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衣一眼。 云衣腹诽姜敬宗的毒辣眼神,害自己想冒充一下自己“妹妹”手艺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只能讪笑着说:“无忌兄和敬宗兄好眼力。正是洇墨妹子做的。” 曹无忌闻言大乐,八卦地说:“姜家妹子送你那么精致的荷包,肯定是喜欢你吧。” 云衣困窘地解释说:“诸位不要胡说,白白损洇墨妹子清名。那是因为舍妹的手艺太差,给我做的荷包丑得很,实在拿不出手。洇墨妹子和舍妹是闺中好友,看不过眼,所以才匀了一个给舍妹交差。” 云衣困窘是因为自己的手艺太差,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宣之于众却是另一回事,她脸皮厚也是要看地方的。 看在别人眼里,那表情却是害羞,所以才要否认。既然害羞,那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我都懂,你不用解释”的眼神。 陈平戏谑地说:“我妹子手艺也差,我妹子也有好几个要好的闺蜜,怎么没有人帮我妹子啊。定是我长得没有云逸好看,没有人心疼我。” 曹无忌摇头晃脑补刀说:“你也没有云逸嘴巴甜,会哄人。” 姜敬宗严肃地说:“你们别这么说,陈平有一样比云逸强。” 众人好奇地等着姜敬宗的下一句。 姜敬宗慢悠悠地补充说:“陈平很有自知之明!” 众人哄堂大笑。 大家哄笑玩闹的时候,齐青蘅在旁围观,却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待到放学大家都散去的时候,齐青蘅一边慢慢收拾东西,一边状若无意地和云衣闲谈,询问云衣和姜洇墨认识的经过。 事关姜洇墨的名节,所以云衣并没有跟别人说起过姜洇墨的事。但是青蘅与她交情很深,彼此信任,而且青蘅也是个口风很紧的人,于是云衣便把和姜洇墨认识的经过大致和齐青蘅说了说。 “哦,那么说,姜姑娘果真是喜欢你?”齐青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得有点涩。 自己兄弟有美貌姑娘倾慕,自然是好事。但是为什么自己有种最心爱的独有的东西被人分了去的酸涩感。 一定是因为云逸将来若有了佳人相伴,便会少了心思在自己这个朋友身上的缘故。自己就云逸这么一个知交兄弟,所以怕被冷落吧。一定是因为自己在深宫太过寂寞的缘故。 “不会吧,我只见过洇墨妹子两次,而且第二次见几乎连话都没能说上。到现在已有三个多月未见了,洇墨妹子怕是我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哪来的喜欢。” 云衣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洇墨妹子和我妹子交好,就是为着我妹子的面子而已。” “救命之恩非同小可,云逸又长得芝兰玉树一般,换得佳人倾慕很是正常,便是以身相许都不足为怪。不然她为什么来你家来这么勤快。”齐青蘅说。 孟云衣吓了一跳说:“不会吧!” 她可从来没想过会招女子喜欢。她只是喜欢男装的自由,内心可不是真的男人,她可不喜欢女人!今天大家都这么说,现在连青蘅都这么说,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来。 第十六章 坦白 回忆起和姜洇墨谈起“云逸”时的表情、语气,再回忆起姜洇墨对“云逸”的点滴事情的关注,云衣心里渐渐开始没底,头大起来。 这要是姜洇墨真的喜欢自己怎么办,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娶她的,她要是开口,自己该怎么拒绝。要是她以后知道自己一直在骗她,她会不会生气不理自己。 不过虽然心里乱糟糟的,充满了对这个好闺蜜的愧疚,但是对于连自己假扮男子都可能有女子爱慕一事,孟云衣愧疚里还暗暗藏着一丝得意。 孟云衣胡思乱想的时候,齐青蘅一直在旁边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表情纠结,问她道:“姜姑娘喜不喜欢你两说,那你喜不喜欢她呢?若是你也喜欢她,两情相悦,孟姜两家又门当户对,当是一桩好姻缘。” 孟云衣摆手摆得风车一样:“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我不喜欢洇墨这样的。” 齐青蘅莫名松了口气,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孟云衣也是女子,也曾偷偷幻想过未来的夫君样子,此时听得齐青蘅这么问,便扳着指头细数:“嗯,要好看、有气度、文采好、武艺好、会唱歌、会哄人、会陪我玩……哦,最重要的是,只能有我一个,对我一心一意!” 齐青蘅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其他的还好说,云逸喜欢武艺好的女子么?一般人不是都喜欢温柔娴雅,善女红、善理家的贤淑女子么?” 云衣说:“我出身将门,娶个会武艺的夫人进门不是很正常么。我师娘就是会武艺的,人也漂亮,英姿飒爽,爽朗大方,我师父就可喜欢我师娘了!” 齐青蘅想了想,倒很是认同:“嗯,这么说来,好像我也喜欢这种的。那为什么又说你喜欢只能有你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的女子?女子本来就只能有一个夫君,又不像男子,还可以三妻四妾。” 孟云衣后悔自己失言,想了想强词夺理说:“世上不是也有很多不守妇道的女子么,娶个人在家,还不能放心,得提防她偷人,多累啊!” 齐青蘅又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娶妻当贤。” 孟云衣闻言便只能尴尬地笑,怕齐青蘅又问出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青蘅仔细想了想说:“我想不出。宫里尽是些勾心斗角的女子,我不喜欢她们!我也不知道宫外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我会不会喜欢。我只知道我特别喜欢和云逸在一起,所以像云逸的女子便好。” 青蘅脸红了红,说:“听说云逸有个双生妹妹,想必长相应与云逸相像,却不知性情如何。若是性情也如云逸这般开朗可爱,青蘅日后必登门求娶!” 孟云衣闻言吓一跳,一边的问题还没解决,怎么一边又来一个,自己最近可真是桃花朵朵开。她与青蘅一起长大,向来只当他是朋友,从未往男女之情上面想过。 青蘅并不知道眼前这人便是自己口中说的想要求娶之人,所以说到这个话题便自然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云衣却是生平第一次“当面”听到男子的表白,顿时又害羞,又窘迫,又有一点开心与得意。 不过有姜洇墨的前车之鉴,孟云衣决定立刻将齐青蘅的苗头给掐灭。 云衣清了清嗓子说:“舍妹自小体弱多病,恐非长寿之象,是以久居家中,甚少见人。难当青蘅良配。” 青蘅却不为所动:“皇宫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富丽堂皇、最美女如云的地方,却也如地狱一般虚假、可怖!我这一世,可信之人不多。荣华富贵、红颜粉黛对我而言,都如镜花水月一般虚幻,唯有真心最为可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若有我真心爱慕之人,便是用一生孤独换一时欢愉,也胜过与不喜之人相对百年!” 与男子探讨与自己相关的情爱之事,即便是云衣这样见惯世面的少女,也还是觉得尴尬非常。 于是云衣决定把这事暂时放一下。反正齐青蘅并未见过“孟云衣”,谈不上什么感情,真有一天齐青蘅上门求娶的话,到时候就说自己不喜欢他,拒了便是。 何况两人还小,谈婚论嫁还早,谁知道齐青蘅以后会不会看上什么其他的女子。倒还是姜洇墨的事情更着紧些。 此后孟云衣便留了个心。下个月又逢孟云衣休假在家,姜洇墨来访的时候,孟云衣便有心地试探了姜洇墨一下。 却见姜洇墨双颊生霞,娇羞难抑,浅嗔薄恼,却没有干脆地一口否定。孟云衣的心里便凉了凉,看来真还是被那群损友给说中了,是自己太过迟钝。 孟云衣为此很是烦恼。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可大可小。若她只是平民百姓,被拆穿也就拆穿了。但她以男子之身入宫伴读多年,虽是事出有因,但若是有人故意搅事,往大了说,就是欺君,那可是大罪! 但若不说,将来姜家若使人来说亲怎么办?姜洇墨日后知道真相,知道自己一片真心错付,被骗了那么久,跟自己绝交怎么办? 自己男性朋友很多,闺蜜却只有这么一个,孟云衣很是珍惜这份友情。 思来想去好几天,孟云衣终于决定摊牌。根据自己对姜洇墨这几个月的接触,尤其是与姜敬宗同窗多年,对姜敬宗品性的了解,让她觉得姜家家风之下,姜洇墨也应是可信之人。 于是,等姜洇墨再次来访的时候,孟云衣就对姜洇墨坦白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 姜洇墨乍闻真相,果然又羞又怒,遽然立起就想拂袖而走。 孟云衣死死拖住她,哀求告饶,诉说苦衷,惨嚎道:“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和我全家就都活不了啦!你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千万担待,不要说出去啊!我也是因为把你当知交好友,不忍欺骗,才告诉你真相的呀!” 姜洇墨拼命拉扯被孟云衣拖住的衣袖,恼怒说:“谁稀罕嚼你的舌根啦,我才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不过你骗我那么久,实在可气!你孟云衣能耐大,能当男儿使,我姜洇墨却只是个普通女子!男女授受不亲,洇墨闺阁声名所系,不便和你不男不女之人牵扯不清,不敢当你的朋友!” 第十七章 落水 自己喜欢的竟然是个女子!那简直比喜欢一个男子被拒还让人难以接受,尤其还让人看了半天猴戏。姜洇墨只觉得羞愤非常,真想把眼前这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扯住自己的坏人狠狠抽个几鞭子才能略平心中之愤。 孟云衣可怜兮兮地拿出一根鸡毛掸子,哭丧着脸说:“我对不住你,你要是气不过,就打我两下出气吧。” 见姜洇墨不为所动,孟云衣又拿出绣花针让姜洇墨戳。 看姜洇墨还是不理她,云衣灵机一动,干脆拿起一管毛笔,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脸画成一只大乌龟,跑过来蹲在姜洇墨脚下,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摇洇墨的腿,样子谄媚可怜,就只差没条狗尾巴拼命摇了。 看着云衣鬼画符一样的脸,姜洇墨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这一笑,脸想再绷起来就不太绷得住。 孟云衣见终于哄得姜洇墨笑了,心神一松,也跟着嘿嘿笑着站了起来,两只手却还扯住姜洇墨的袖子不放。 云衣觍颜巴结说:“我就知道洇墨你人美心善,最是宽容大度,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的!” 姜洇墨不吭声,沉默半晌。 冷静下来后,她能理解孟云衣的苦衷。一个女子要长时间被迫女伴男装,不能过正常的女子生活,甚至还会影响以后的谈婚论嫁,也实是可怜。 何况孟云衣并不是故意欺骗她。孟云衣愿意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她,本身就是对她的信任。只是自己一时间心理上和脸面上都过不去,需要时间调整。 沉默半晌待心绪平复后,姜洇墨开口说:“算了,这事我不怪你了。你先前救过我,怎么说我也不能恩将仇报。这事咱俩算扯平了。至于以后,等我过几日气消了再说。你先放开我,让我走。不然我真跟你翻脸了!” 见洇墨的口气有了转圜,孟云衣便不敢再扯住洇墨不放,再惹怒洇墨了。怏怏不乐又不放心地一直将洇墨送至府门方回。 姜洇墨到底是位通情达理的好女子。过得三五日气消了,感情调整好了,就恢复了与孟云衣的交往。 倒是让孟云衣有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感觉,暗自庆幸这事处理得早,在这份少女朦胧的爱慕初初产生的时候就掐灭了。不然若到得洇墨对云逸情根深种的时候再摊牌,怕就会因爱生恨,即便洇墨愿意原谅云衣,也恢复不了原来的友情了。 光阴荏苒,转眼间云衣十六了。 十六的姑娘身量已经长足,孟云衣比普通姑娘高了半个头,在男子中倒也不算太矮。云衣的五官已经长开,若是女装的云衣,已经是眉如远山,眼横秋波,鼻子高挺,唇若含朱,青丝如云,兼之身姿窈窕,已是一位十足的美女了。 只是凸显女子魅力的酥xiong,如今却成了云衣很大的麻烦。云衣的xiong按女子来说不算大,个头中等紧致,但若是扮作男子,却很是突兀了。 搞得云衣每天都得束x-iong,天冷衣服穿得厚,倒是没有关系,天热衣衫薄,光束xiong不够,还得再在肚子那绑块垫子,使得前面上下一样高度,再穿宽松一点的衣服,以遮盖x-iong部,如此装束却是有点受罪。 齐青蘅今年已年满十五,不再梳两个髽鬏,开始束发。 青蘅如今的个子已经比云衣略高。正长个的少年身材瘦削,脸型也开始变长,变声期使得他的声音有点走调。少年一袭天青长袍,两条束发带随风而动,长身玉立,神情温和淡然,已然是一位气质出尘的翩翩美少年。 从青蘅十二岁起,碰到天气好的旬休日,云衣就会拖青蘅溜出皇宫出去逛逛街市,或者游山玩水。 离开皇宫,立时少了很多规矩和约束。只不过青蘅后面始终跟着两个侍卫,青蘅就得始终端着憨厚的形象,没法彻底放松。 待青蘅再大两岁,满脑子鬼点子且熟悉东都地形的云衣就会想尽办法带着青蘅在刘虎牙的帮助下暂时甩脱他的侍卫。 每当此时,两人就像离了笼子的鸟,入了水的鱼,格外开心自在。 初秋的一日,天气晴爽,云衣带着青蘅去东都西郊的章丘秋游。 章丘是个离东都二十多里地的小土山,山中有条丈许的清溪,溪谷两边长满红枫,乃是东都附近一处赏枫的好地方。 孟云衣让刘虎牙把青蘅的两名侍卫软磨硬泡缠在谷口,自己和青蘅缓步沿着溪谷一路赏枫而去。 由于昨日晚间刚下过雨,所以溪水比往日略大略急,溪岸的泥土也比较湿滑。 云衣今天兴致颇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边走边跳。 青蘅本质也很开朗爱笑,只是平时众人面前压着而已。和云衣私下在一起时,他也是妙语如珠,有说有笑。 走到一处溪水的拐角处,青蘅正打趣云衣,云衣回首做了个鬼脸,变故突生。云衣脚下忽然一滑,落入了湍急的溪水中。 云衣自小到处野,水性不错,一条溪水本造不成对她的伤害。只是云衣摔下去的位置不巧,落水时头正好磕在岸边溪石上,顿时磕晕了过去。 青蘅大惊失色,赶紧跟着滑了下去。 奈何今日溪水比往日急些,云衣落水之后,立时随着溪水往下漂去。 青蘅久居皇宫,并不会水。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踉踉跄跄顺着溪水向云衣追去。 溪水底部遍布青苔,很是滑脚。青蘅摔倒便立时忍痛起来,继续大步追赶。 半跑半漂,也不知摔了几跤,喝了几口水,青蘅终于在一处溪水拐弯处追上了云衣。 青蘅一瘸一拐艰难地将云衣抱上了岸。 此时青蘅左脚脚踝已经扭到,膝盖和身上也有多处瘀青,然而他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云衣此时惨白的脸色,禁闭的双目,早已将他吓得魂飞天外。 青蘅紧张得心都不会跳了,屏住了呼吸,去拭云衣的鼻息。 好在云衣摔下去是头朝上漂在溪水里,人放松的情况下,反而几乎没吃进什么水。 第十八章 身份曝光 拭得云衣尚有鼻息,青蘅又搭了云衣的脉搏,也还算正常,摸摸头,也没有撞破,青蘅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这才想起怀中有用油纸包的用于紧急联络的信号弹,摸出来放了。 说来青蘅此时实是比云衣狼狈。云衣只是撞晕,青蘅却全身是伤,还喝了很多水。 初秋虽然日头仍毒,秋风却已开始凉爽起来。打湿的衣衫若不赶紧绞干,风一吹极易受凉。 见云衣身体问题不大,青蘅便开始解云衣的衣衫,打算帮她先把衣衫绞干换上后再背出溪谷。 待到青蘅脱下云衣的外衣,再解开云衣的中衣后,青蘅呆了呆,这云衣衣服里的都是什么呀? 青蘅掏出云衣肚子上浸湿的垫子,仔细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头绪,先放在一边。再看看云衣裹着白布的x-iong。 云逸是受伤了么,怎么把x-iong包扎起来了?青蘅很是担心,伸手想去解那白布。 青蘅的手指触到云衣的x-iong,又呆了呆,怎么云逸的x-iong这么软,不像是常年练武之人。青蘅又戳了戳那x-iong,柔软而又有弹性,手感很舒服,青蘅神差鬼使地换一边又戳了戳,嗯,还是一样的舒服。再仔细看看那x-iong,比常人要鼓出来些。 青蘅愣了,忽然想起三年前那“疑似中毒”事件,脑中灵光一现,按月发作流血的怕是女子的葵水吧! 青蘅像第一次认识云衣一样,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将云衣看了一遍。 只见眼前之人几绺湿发挂在细腻如白瓷的脸上,眉目如画,喉咙平滑,x-iong部丰盈,腰肢细软,骨架匀亭纤细,再回忆起云衣平时比一般男子要尖细些的嗓音,偶尔撒娇的神情,不是一位美娇娘却是什么! 青蘅像触了电一样,赶紧将云衣的中衣合拢,犹豫了一下,才壮起胆扶起云衣帮她穿上外衣。 青蘅缓缓坐到云衣边上,看着云衣,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相处那么多年,一起长大,纵使后来云衣开始发育,潜移默化之下,也早已习惯彼此慢慢的变化。青蘅从未想过,一直以来自己当做兄弟手足一样的云逸,居然是位女子! 孟家有双生子,云逸是兄,云衣是妹。眼前这位是女子,难道就是那深藏闺中的孟云衣? 既然这里的是孟云衣,那真正的孟云逸又去哪了?孟家为什么要偷天换日? 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云逸的秘密,是该问他(她)真相,还是装作不知道免得他(她)为难?而和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居然是位女子,忽然间兄弟变女子,自己以后又将如何与她相处? 青蘅对着云衣想着心事,凝视着眼前昏睡的美丽女子,想着想着开始出神。 云衣原本就长得漂亮,在同窗中显得有些阴柔,只是她性格爽朗大方,倒也没人说她娘娘腔,只会打趣她貌比潘郎,日后定是会惹很多桃花云云。眼前的女子没有了往日的俏皮活泼,安静的睡颜显得很温婉柔美,楚楚动人。 青蘅看着看着就呆了,忽然想起刚才帮云衣解衣戳x-iong的举动,顿时整张脸连脖子都红透了,心跳如擂,羞惭无比,极端困窘中却渐渐生出压都压不住的开心。 想起刚才的举动青蘅这才发现,刚才情急之下,忘了把云衣肚子上的垫子塞回去。如今已帮云衣穿好了衣衫,这可如何是好!云衣发现垫子不见了,定然知道他偷看过了,她该是何等的羞窘,她又会怎么看自己。 青蘅倒不介意承认,看了云衣的身子他很愿意负责。但这事对于云衣来说肯定是极为丢脸极影响声名的事。她若是不愿承认,自己也不便主动提起,不然等若用声名胁迫云衣。他不想做会伤害云衣,勉强云衣的事。 青蘅拿着垫子急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呆了片刻,正打算闭上眼睛帮云衣塞回去,却听见一声轻哼,却是云衣将要醒来。 青蘅吓得一抖,下意识地将垫子远远甩了出去毁尸灭迹。 只见云衣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睁开了眼来。 云衣迷惘了一瞬,痛哼出声,随即坐了起来,一边揉头一边问青蘅情况。 青蘅正紧张该如何回答时,候在谷外的刘虎牙等人已顺着信号寻到了此处。 青蘅一闪身挡在云衣前面。 刘虎牙自小跟在云衣身边,自是知道云衣的真实身份,看向齐青蘅的眼神一寒,随即脱下外衣,披在了云衣的身上。 待到齐青蘅的侍卫也脱下外衣递给他时,齐青蘅才发现先前心神大震下,自己的湿衣忘了绞干,心情激动之下,倒也没觉得冷。 发生了这等意外,秋游也没法继续了,两人就此打道回府。 青蘅将云衣送至定远侯府,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宫。 孟云衣回到府中,唤了丫鬟给她打水梳洗时,才发现垫子不见了。 云衣回想起青蘅吞吞吐吐的口气,躲躲闪闪的眼神,倒抽一口冷气,暗道完了,齐青蘅肯定是知道了! 这个垫子怎么没的,齐青蘅怎么发现自己女儿身的,画面太美,孟云衣简直不敢多想。这事多想无益,说穿了更是尴尬两难。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害羞,是怎么处理这件事。 既然青蘅已经知晓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再隐瞒也没有必要,干脆将实情告诉他好了。青蘅一向温厚宽容,对自己尤其宠溺,肯定不会怪自己的。 只是孟云衣想起青蘅以前提起过的要娶自己“妹妹”的事,让她很是头疼。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曝光,万一青蘅再次提起,她该如何回复。被她当面回绝,和被“素未谋面的妹妹”拒绝,那滋味肯定是两样的。 不过青蘅之前只当她是兄弟,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他应是情窦未开,不知道喜欢一个女子是什么感觉,只是跟自己亲近才说喜欢她这个样子的女子而已。真叫他娶汉子一样的自己,他倒也未必喜欢。 云衣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可能是自己多虑了,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只是自己年龄渐长,扮男子总归是日渐困难。今日被齐青蘅发现倒不是大问题,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可如何得了。还是得禀明父母,早做打算为好。 第十九章 欺凌 次日去上课,两人见面齐刷刷红透了脸。除此外,齐青蘅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孟云衣心下暗中松了一口气。 放课后,孟云衣叫住齐青蘅,跟他解释了自己从小男扮女装的前因后果。 齐青蘅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在最后问了孟云衣今后的打算。 云衣说:“普弘大师说让我以男儿之身过到二十岁即可,以后的事情自有天意。我爹娘打算等我满二十了就找个机会让‘孟云逸’‘意外早逝’,我则恢复女儿身。我娘老说让我等到二十以后才出嫁,耽误我了,怕我找不到好夫婿。嘿嘿,其实我觉得做男人也挺好。” 云衣并没有追究垫子的事,说不定是以为垫子被水冲走了,齐青蘅松开了紧张得出汗的掌心。 而且云衣说以后是要嫁人的,并且要二十岁后才谈婚论嫁,自己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里齐青蘅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云逸这么出色,何愁找不到好夫婿。呃,日后我是该唤你云逸还是云衣?” “还是云逸吧。以后我还是孟云逸,是个男的!你可别露馅了,不然我家要倒大霉!”孟云衣叮嘱齐青蘅。 “你放心。不过云逸家里人私下是怎么称呼你的?” “我老爹粗心,唤我云逸比较顺口,懒得唤称呼,我怀疑他经常忘了我其实是个女的。我娘一心盼望我早日恢复女儿身,所以人前叫我云逸,人后喊我云儿。” 云儿,齐青蘅在心里默默唤了这个名字,莫名觉得有点甜。 下一个旬休日,孟云衣特意约了齐青蘅一起出宫逛街。 孟云衣觉得自从前些日和齐青蘅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后,齐青蘅当时虽然表现得很淡定,实际上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疙瘩。 不然为什么他现在跟自己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总是保持着一点距离,有点拘束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偷偷看着自己发呆,等自己发现又假装若无其事。有时还会脸红。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和自己无话不谈。总觉得他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 这样子有一点像当初自己刚认识他,还没得到他的信任,没成为他亲近的朋友时的情景。 他一定是还在介意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骗他,或者是嫌弃自己是个女子,不配做他兄弟。虽然他待自己还是一样的好,甚至更好,那也是因为他生性敦厚、重感情,对疏远自己到底还是有些愧疚吧。 孟云衣有点忧郁,她想找机会再跟齐青蘅好好谈谈,开导开导他,她不希望与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最信任的朋友生分了。 何况她年岁渐长,已经越来越难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孟岳峙夫妇已经商议好,时机合适时,孟岳峙便会向陛下情愿,以她需要专心学医四处云游为由,恳请免去她伴读之职。 以后她不再入宫伴读的话,齐青蘅虽然也可以出宫看望她,毕竟不如以前方便,见面机会自然就少了。她得抓紧机会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两人沿着穿东都而过秋色宜人的珉河岸边不咸不淡地聊着天,信步前行。刘虎牙和两名侍卫远远跟在后方。 孟云衣一边心不在焉地和齐青蘅瞎扯,一边在心里再过一遍等会要劝说齐青蘅的说词。 前方隐约传来女子和老人的哭泣告饶声。两人愣了一下,前方隔了几棵树隐约可见有一群人围着,看衣着身形,有点像是齐弘煊的人。两人心中均是一沉。 两人走近一看,果然是齐弘煊、曹无忌、吴允等人又在强抢民女。一些百姓远远站在外围不敢过来,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齐弘煊今年二十,已行过冠礼,几乎不来尚书房上课了。 太子从小娇宠,原本只是横行宫中,年龄渐长后,在吴允和曹无忌等一众佞臣的唆使下时常逃课,出宫鬼混,酒色无度。 前些年只是混迹秦楼楚馆,横行街市而已。近些年昊帝多病,身体日衰,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太子便风头日盛,无人敢管。 齐弘煊如今日渐荒淫暴虐,纵容手下巧取豪夺、侵吞田产、盘剥商户,自己则是想要什么便强要什么。烟花女子已不能满足他的**,他便时常使人强抢些良家少女或者少妇来换口味。 偏偏娄皇后善妒,不但将后宫管得杯弓蛇影人人自危,还把儿子堕落的原因归咎为妖女勾引,因此最恨儿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人。 齐弘煊之前将抢回来的民女带回几个到东宫过,生生被娄皇后打死两个,赶出去三个,齐弘煊也因此挨了不少训斥。之后他便不敢再将外面的人带回东宫。 齐弘煊享乐之后,那些可怜的女子便转手给了吴允和曹无忌等人,下场就一言难尽。因此一时间东都人人自危,有点姿色的女子都不敢上街。太子一党已成东都最大祸患。 也曾有些忠直的御史或者官员告上朝堂,但在皇后和右相一系的压制反弹下,无不下场凄凉。此后便更无几人敢撩太子虎须。 此刻齐弘煊正捏着一位眼睛大大神情似受惊小鹿的美丽少女的下巴调笑。两名侍卫抓住少女,动弹不得的少女泪流满面边哭边喊救命。一位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老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曹无忌在一边劝俩爷孙:“太子殿下何等尊贵,看上你家姑娘是你家姑娘的福气。若是日后服侍得好,得个正式身份,你家祖坟都要冒青烟。” 老人在地上拼命磕头,额上已见血丝,哀声告饶:“太子殿下身份高贵,是高高在上跟天一样的人,我们祖孙是低贱的泥一样的人,实在是高攀不上啊!老头就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孙女,要是孙女进了宫,那老头孤零零一个人可是活不了了呀!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恳请太子殿下放过我们祖孙俩吧!”言毕捣头如蒜。 吴允冷着脸斥道:“太子殿下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以后天下都得是太子的,何况你区区一个贱民!太子好好问你要孙女是赏你们脸,可不要好赖不分,给脸不要脸!今天你孙女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做主!” 齐弘煊不耐道:“跟他们说这么多干嘛,把人带走!”言毕负手转身就想走。 老人大惊,扑过去抱住齐弘煊大腿。两名侍卫赶紧抓住老人想把老人拖开。 老人抱得紧,两名侍卫把老人硬生生拖开的过程中,老人把齐弘煊抓痛了。 齐弘煊大怒,一脚踢向老人面门,骂道:“贱人竟敢伤本宫!好大的狗胆!给我打!” 第二十章 猜忌的种子 孟云衣、齐青蘅、姜敬宗、陈平早听说过齐弘煊等人荒淫无道欺压良善的事。一起上学的时候他们也常委婉劝告。齐弘煊骄横,哪里会听他们的。 齐青蘅谏言委婉,点到即止,很少激怒齐弘煊。,孟云衣他们谏言有时说得太过尖锐的话,令得齐弘煊不爽,还会被申斥。陈平身份尊贵倒是无妨,孟云衣和姜敬宗还挨过齐弘煊的罚。 齐弘煊毕竟是日后要继承皇位的人,将来是他们的主子。因此他们对齐弘煊也是暗怒在胸又无可奈何。最近他们也是很久都没有见着齐弘煊等人了。 如今齐弘煊就在他们眼前施暴,孟云衣实在忍不住,正想冲上前去,却见一小队巡城军过来维持秩序。 齐青蘅拉住孟云衣,示意孟云衣看看后续情形发展再说。 这队巡城军一共五人,领头的是个年约二十一瘦削精干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扫了现场情况一眼,就猜到了大致发生了什么事。齐弘煊经常在东都街头横行,巡城军的人大多认识他。 见是齐弘煊,四个兵卒就扯了扯领头的年轻人,想要退到一边装作没看见。那年轻人站着不动,其他几人只好自己往后退了退。 年轻人对齐弘煊等人施了一个军礼后,朗声说:“属下巡城军伍长赵怀先,参见太子殿下。不知这位老人家和这位姑娘所犯何事,劳太子殿下兴师动众责罚。若这两位真有过失,巡城军维护都城秩序职责所在,必当将人带回巡城司按律惩处。还请太子殿下将人移交属下。” 齐弘煊气笑了:“你一个小小伍长,与蝼蚁无异。你知道我是谁,还敢管我的事,是嫌活腻了么?” 赵怀先寸步不让:“属下卑微,怎敢对太子殿下不敬。然属下职责所在,不得不向殿下进言。凡事都得讲个理字,即便贵为天子,也得遵循国法,做万民的表率,况是太子。此二人若有罪,自有巡城司惩戒。若无罪,殿下就这么当街强行将人带走,也是不妥。” 齐弘煊大怒,居然有人敢这么出言顶撞、教训自己,还是个小小的伍长!马上令侍卫将这伍长抓了起来。四个巡城兵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干涉。 齐青蘅赞道:“不畏强权、不卑不亢,是个汉子。头脑清楚,有礼有节,是个可用之人。” 孟云衣急道:“我不知道什么可用不可用之人,我只知道他将是死人!”言毕就冲了出去。 孟云衣朗声大笑着走进人群中,向齐弘煊等人行礼说:“长远未见到殿下,不想竟在此处遇见,真是开心。” 齐弘煊扫了她一眼,没兴趣搭理她。 孟云衣说:“臣等正要去红袖楼喝酒。听闻红袖楼新来了一位色艺俱佳的绝色美人,柳腰只有盈盈一握,舞姿轻盈,据说能做掌上舞,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妙人。不知殿下可有兴趣与臣等一同前去见识一下?” 齐弘煊闻言心动,曹无忌急不可耐地问道:“云逸说的当真?那人的腰真有那么细,舞姿真有那么美么?” 孟云衣信誓旦旦地说:“不然我干嘛这么急着赶去!若是晚得几天,待到新人名声传出,再想一亲芳泽,怕就要排队喽。殿下自然是不用担心排队,但是能夺得东都的头口水,自然好过吃残羹冷炙。” 齐青蘅也走了过来施礼说:“臣弟也听说了,是以特意出宫与云逸一同去会佳人。皇兄不如与臣弟一同前去看看。何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名小卒上。” 吴允却是悄悄问曹无忌:“这个云逸莫非就是与你们一同读书的孟岳峙的儿子孟云逸?”曹无忌点头。 吴允想起很多年前孟岳峙从他手里抢走过一个美人,勾起旧恨,如今这人的儿子又来捣乱,这父子俩实在可恨! 吴允对齐弘煊说:“美人要看,这个民女和这个伍长却也不能放走!不然显得连个伍长或者其他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挑战殿下威严,干涉殿下的事。” 孟云衣听到吴允阻止齐弘煊放人急了,待再听到吴允说他们是“阿猫阿狗”脸就更黑了,脖子一梗便想强行阻拦。吴允得意地斜睨着孟云衣,等着孟云衣触怒齐弘煊。 齐青蘅按住她,走近齐弘煊附耳说道:“父皇最近身子不好,母后现下带头斋戒诵经为父皇祈福。现今是在闹市之中,见者甚众,此事若是闹大,这个时候出这种事,传到父皇耳中,怕是要震怒,对皇兄名声也是大大有损。” 齐弘煊眉头一皱。 “你看臣弟现在去红袖楼,也是易装低调而行,免得传出去被御史弹劾。皇兄何苦与这些贱民一般见识。这个民女姿色平平,不如放了。这个冲撞皇兄的兵士就交由臣弟处置,臣弟定替皇兄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之人。” 齐弘煊听得齐青蘅提起父皇生病之事,却也有所忌惮,但又不甘心丢了面子,有些犹疑。曹无忌却是心系美人,急着去看看,兼之与孟云衣齐青蘅毕竟有同窗之谊,于是便也劝齐弘煊将这些人交由齐青蘅处置。 齐弘煊终于同意,一行人由孟云衣带着往红袖楼去了。 孟云衣将齐弘煊等人带去红袖楼安置好后,找了个机会告辞,溜出去找齐青蘅去了。 有美人赏,齐弘煊便使人将娄敏之也请了来。 莺声燕语间,说起今天的事,娄敏之沉吟道:“二皇子真的这么说?这二皇子不简单哪,将形势看得很明白。” 齐弘煊不屑地说:“这呆子能有什么不简单。” 娄敏之神色严肃:“难说。二皇子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懦弱呆笨。若他真是懦弱呆笨,今天又怎么站出来,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我总觉得平日里二皇子呆傻得有点刻意。” 曹无忌无所谓地说:“是不是装的又能如何。就算是装,也不过是他想要自保而已。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本就云泥之别。如今陛下年岁已高,殿下继位在即,他还能翻出花花儿来不成!” 齐弘煊自得道:“无忌说得是。” 娄敏之却没那么乐观,出生相府的他政治敏感性还是强的。 齐弘煊在民间和朝堂名声都不好,若是只有他一个皇子,倒也没什么大关系。但是毕竟还是有一个竞争对手在的。这个对手虽然没有背景,又显得呆笨,但是为人仁厚忠恕,谦逊有礼,口碑不错。 由于齐弘煊恶名太着,已经有部分官员开始注意齐青蘅。而手握重兵的孟岳峙的儿子孟云逸又与齐青蘅交好。若齐青蘅是扮猪吃老虎,孟岳峙又倒向齐青蘅,那齐弘煊的皇位,就多了一些变数。 只是齐弘煊向来看不上齐青蘅,对自己的话并不放在心上,须得慢慢跟他分说。也得让父亲向姑母陈述厉害,早日去除隐患。 第二十一章 收拢人才 孟云衣回到刚才的河边,刚好看见那伍长赵怀先离去的背影。 青蘅看见孟云衣,笑笑招呼她继续沿河岸走去。 孟云衣问他怎么处置的赵怀先。 齐青蘅说:“我打算把他收为己用。久居皇宫,到处是皇后的耳目,身边只有两个贴身太监比较信得过,宫外却没有可信的人手。我年龄渐长,与宫外的联系事务渐多,没有心腹在外,做事总是不便。” 青蘅转头看向云衣,眸色深深,神色转肃,声音因为忧虑不自觉低哑了点:“上次发生你溪谷落水的事后,我就更觉得培植心腹的紧要了。我不会水,当时若不是你脸朝上没有呛到水,若不是溪水拐弯处水势较缓,你被挡了一挡,让我得机抓住了你,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哪怕这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每每想起仍让我后怕,心悸不已。” 青蘅稳了稳心绪,说:“如果当时有心腹在身边,就多个人帮手,不会这么被动!我必须尽快培植自己在宫外的心腹。赵怀先不错,刚才我已经细细问过他的情况了。他家世清白,没有背景,最重要的是,不会被皇兄那边的人收买,是个可信之人。” “我也会着人再暗中探查核实一下他的情况。如果情况属实的话,我打算把他调到我身边来,做我的贴身侍卫。以他为耳目,帮我再在外面暗中物色人才,慢慢培植出一支属于我的心腹力量来。” 孟云衣点头:“是需要有靠得住的人手。” “我没有野心,只想成年封王后,带着母亲远离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平平安安度日。但别人不一定会这样想。形势推着人走,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不会轮到你头上来。” 齐青蘅皱眉说:“如今朝堂的形势复杂,随着我年龄渐长,威胁日增,皇后和皇兄他们未必会继续容我们母子平安过下去!光装懦弱愚笨已不足以自保,没有势力、没有后手,我们母子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安危就在别人的一念间而已!” 孟云衣恨恨说:“你说得对。你比太子好多了!是对太子他们造成了威胁。齐弘煊如此荒唐,早已引得民怨沸腾,朝堂上下议论纷纷。看他那目中无人为非作歹的样子,若他不是太子,我早就打死他了!” 孟云衣忧虑地说:“四国原本鼎力,如今凉国早亡,三国之中北武得了伐凉的最大好处,吞了凉国原有的国土,日渐强大。我国陛下优柔寡断,外戚干政,国力日微。若陛下驾崩之后,真由齐弘煊继位,怕是国亡无日矣!” “就算你韬晦藏拙,世人不知你之真才实学,那也比他强万倍!这点大家都看得明白。与你相处时间长的,更是多少看了点实情出来。敬宗就私下对陈平和我说过,说你''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实是个大才''。” 孟云衣压低声音说:“我觉着敬宗和陈平应该也是向着你的。敬宗背后有姜尚书;陈平背后有荣肃长公主;我爹握有军中实权。若我们能说服家中长辈支持你,夺嫡也不是毫无胜算。不能将昊国交到齐弘煊这样的人手上,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青蘅止住她的话:“云逸慎言。太子乃国之储君,岂可轻动。敬宗和陈平确实与我关系更近些,但他们家中长辈绝不会就因为这个支持我。宗族利益为先,个人的力量在宗族面前是很渺小的,要想以个人力量影响宗族的决定,难!我虽然信任敬宗和陈平,但是若有一日宗族令他们与我为敌,也很难说他们会作何选择。” “因此我可以与他们交好,拉拢他们,但不能完全地信任他们。目前的心腹,我只能从没有根基和没有家族负累的人中寻找。” 云衣闻言歪头问他:“你打算培养赵怀先做心腹,又说敬宗和陈平还不到当心腹的份上。那我呢,我算不算你的心腹?” 青蘅笑了,停住脚步,转过身温柔地看着云衣,潋滟的眸光仿似带着缠绵无尽难言的情意,看得云衣忽然有点紧张。 青蘅温柔却又坚定地一字一句说:“你不是我的心腹……你是我的性命!” 青蘅在心里默默说:从你舍身救我那一刻起,你就在我心中生根发芽了。这么多年的陪伴,根芽早已深入骨髓,拔了你,我如何能活!你是这压抑死寂的皇宫中最鲜活、最温暖的存在,是我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亮色,你知道么,你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青蘅的话犹如电流,电得云衣一阵酥麻。 云衣甩甩头,暗自腹诽:表个态也表得那么肉麻!人家兄弟结义起誓,都说是同生共死的,听着很豪迈。青蘅的话怎么听着觉得怪怪的,虽然好像意思差不多。他这么说了,为了表明义气,我是不是也得说视他为性命?呃……说不出口,算了。 云衣很是高兴。不管怎样,总算知道了他的心意,没有为了我骗他的事跟我生分,那就好了。至于自己可能很快就不再伴读的事,嗯,人家刚表过态,我就说要走,好像不太合适,等这事定了再说吧。 在齐青蘅和孟云衣在为了东昊的未来忧心忡忡的时候,强大的北武却也有暗流在涌动。 三国灭凉的次年(隆裕十三年),纵横天下权倾北武的镇南王穆伯甫旧伤复发,不治而亡,十七岁的穆重山承袭了镇南王位。又三年后,雄才大略的隆裕帝崩,太子赵渊继位,定年号靖安。现今是靖安五年。 凉国一面与北武接壤,一面是太白山脉天然屏障,只有东面少量地方与东昊武威郡接壤。三国伐凉之后,东昊南楚鞭长莫及,北武顺理成章接收了凉国原有的地盘,势力大增。且北武历年本来就较东昊和南楚少受凉国侵扰,国力未损。此消彼长之下,北武一跃成为三国之首,睥睨天下。 国力大增的同时,北武的内里却暗暗地虚了。 先隆裕帝仁厚爱民,知人善任,既善于制衡,也有决断之力。先隆裕帝的朝堂君臣相知、上下一心、铁板一块。在他治下国泰民安,国力日增,因此深得北武臣民尊崇爱戴。即便是威震朝野精明老辣的先镇南王穆伯甫,对先隆裕帝也是心服口服。 赵渊资质平平,心高气傲,对于世人只知皇帝陛下和镇南王而不知太子殿下很是不满。先隆裕帝在时,穆伯甫表面虽然对赵渊礼数不缺,实际却并没有将这个平庸的小辈放在眼里。赵渊早就对此怀恨在心。 第二十二章 阴云 好不容易熬到老镇南王薨逝,新镇南王却仍威名不输乃父。 穆重山少年勇武,年仅十五岁即领头攻陷凉都干岐,其后更是在决战中击败伏夔王,天下震动,很让赵渊忌恨。 赵渊登基后,没有先隆裕帝的声望和手段,压不住那些前朝老臣,也没有先隆裕帝的大度仁厚,做不到徐徐图之。如今北武朝堂明争暗斗,派系林立。表面上国土扩张歌舞升平,内里却已经开始分裂,没有了先隆裕帝在时的团结齐心。 镇南王府雄踞蒲州,拥有北武最强大的力量,世代为北武镇守南方,威压凉国。正是因为有镇南王府强大武力的威慑,当年凉国才不敢对北武轻起边衅,宁可舍近求远,转攻昊楚。 灭凉后,凉国的地盘被北武接收。凉国在蒲州以南,与南楚交界,战乱及边疆之地需重臣镇守,顺理成章收归镇南王府管辖,改名凉州。 穆伯甫深知功高震主之理,主动将老巢荥阳城以北的一半蒲州交还朝廷管理。荥阳城以南的蒲州之地土地肥沃,是北武的重要产粮区,荥阳城以北却是山地居多,割荥阳城以北既使蒲州无险可据,示朝廷以诚,可令朝廷放心,又保留了荥阳城以南产粮区之实。 老谋深算的穆伯甫以鸡肋的北部蒲州换广阔的凉国草原做养马之地,大大扩充了镇南王府的骑兵力量,可谓划算之极。携灭凉之威名,得凉国之地,镇南王府势力因此大涨,更为赵渊所忌。 然而镇南王府在朝廷的力量根深蒂固,却不是那么好动摇的。如何削弱镇南王府的力量,又不至于引起镇南王府的反弹,一直是烦扰赵渊内心的头等大事。 镇南王府的威望主要来自于征战,赵渊便想扶持自己的军系力量,在军功上有所斩获,以便压制镇南王府。 自己继位后,至今还未有大的建树,如今北武力量已相当强大,正好东昊皇帝日渐老弱,太子又无能,赵渊便打算拿日渐式微的东昊下手,扩张版图,提高自己的声望。 穆重山今年二十四岁,高大魁梧,留了一行短髭,相貌酷肖乃父,为人却善良仁厚,豪爽义气,颇有点江湖气,不似乃父城府深沉,老辣铁血。 穆重山熟读兵书、武艺高强,从小沙场中历练打滚,如今已是一名沉稳果敢、经验丰富、将卒敬服的大将。因为他待下宽厚,勤政爱民,治下太平富庶,也是深得属地民心的一方诸侯。 穆重山少时一腔热血,急于建功立业,作为一名武人,自然也曾热衷于开疆拓土名垂青史。待沙场打滚久了,见多了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灾难和伤痛,见多了痛失亲人流离失所的难民,见多了冻饿而死甚至易子而食的惨剧,深刻了解到战争的残酷,却渐渐不忍起来。 他勇武过人,保家卫国他可以一马当先悍不畏死,让他侵伐他国征战四方,他却是心有犹豫。先镇南王当年就批评过他“出身将门,本当铁血无情,偏多妇人之仁”。 赵渊的打算和背后的用意穆重山也很清楚,深知此事他不便插手。但是赵渊手中兵马数量虽众,质量却良莠不齐,手下并无堪当大任的精兵猛将。 东昊国力虽已下降,底蕴犹在,东昊武威大将军孟岳峙却也不是好对付的。 赵渊想撇开自己进攻东昊并无胜算,反倒有可能吃孟岳峙的苦头。到时候自己是救还是不救? 救,镇南王府声望更隆,更为赵渊嫉恨;不救,赵渊败得狼狈,以赵渊心眼之小,必得怀疑镇南王府坐山观虎斗,坐视自己吃败仗看笑话,因而迁怒镇南王府,而自己是武国一份子,本也做不到坐视武国吃败仗不管。 穆重山忠正爱国,左右为难,深为忧虑。然而目前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静观其变。 北武朝堂的暗潮汹涌下,战争的阴云渐渐浓了起来。 十一月的东都,已经开始飘初雪。二十六岁的古雁站在医馆的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雪。若是在干歧,此时应该已经下过了好几场雪,地上应该也已经积了尺许深了。 古雁伸手接住几片细小的雪花,满怀思念和惆怅化作一声叹息。却见陈清溪手里拎着一条羊腿和一块牛肉,从街角转了过来。 古雁惊喜地说:“怎么买了这么多肉啊?还有牛肉!怎么买到的?” 东昊是农耕之国,羊肉还能买得到,牛却是重要的生产工具,很少有人杀牛,哪怕在东都这样的大都市,也不是时常能见到的,属于紧俏物资,陈清溪一介平民能弄到实属不易。 陈清溪笑眯眯地将羊腿和牛肉交给古雁说:“我不是救过张屠户么,他欠我一条命,匀我些许牛肉有什么打紧。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特意十天前就向他预定了牛肉,今日让你吃个够!” 古雁开心又不舍地说:“真是好久都没有尝到牛肉的味道了!上回还是云逸这孩子从家里给我带的,那也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不过今日买了这么多肉,花了不少钱吧。” 陈清溪笑着点了点古雁小巧的鼻头说:“你夫君还是能赚钱的,偶尔吃点好的吃不穷我们家。” 古雁笑着将肉拎去厨房,一边走一边说:“今日有好菜,你把叫云逸叫过来一块吃吧。” 却听见背后传来陈清溪的朗笑声:“哈哈哈,你多虑了。就云逸那个馋嘴家伙,她有狗鼻子,有好吃的,不用叫,自己就会循着香味来的。” 闻言古雁莞尔一笑,回头啐他道:“有你这样当师父的么,这么说自己的徒儿。为师不尊!”心里却是暖暖的。 她到东昊已经八年多了,与云衣相识也有七年了。这些年,陈清溪和云衣都待她很好,日子过得平静又温馨。 陈清溪就不用说了,虽然家境普通,但却是倾其所有地对她好,对她极为体贴爱护,一点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 云衣待他们夫妇如同自己父母,孝敬恭顺,每年他们夫妇生辰和各个年节,云衣都会带上礼物上门看望。 今日她生辰,云衣若无要事,也必定会过来贺寿,反正云衣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入宫伴读了,可以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陈清溪说她有个狗鼻子,自然是玩笑。 云衣天生热情活泼,有她在的时候,医馆里就时常充满欢笑,让膝下寂寞的他们得了很多慰藉。他们夫妇没有孩子,这么多年下来,古雁虽然不想承认,其实内心早就将孟云衣当成是自己孩子一样看待。 复仇之事,初时是因为古雁谨慎,一时没有找到既不暴露身份,又不让陈清溪发觉的机会,后来渐渐又多了对孟云衣的顾虑。时间长了,平和幸福的日子,渐渐冲淡了古雁的复仇之心。 她现在偶尔有机会入定远侯府时,仍然会注意观察有没有合适的机会,但是在她内心,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如果真的有好机会,她还会不会决然地下手。 第二十三章 剑曰月华 陈清溪的判断果然准确,菜快烧好,牛肉羊肉的香味飘出小医馆时,孟云衣拎着一个长条大木盒子、一个小方木盒子、一纸盒的糕饼和一包油纸包好的食物跨进了医馆后院。 打完招呼后,云衣略抬起头,一边嗅着空气中的肉香味,一边将东西放在桌上,嚷嚷道:“好香好香,这是烧了什么好菜,让我猜猜。嗯……是炖牛肉和烤羊肉!” 陈清溪对着端菜出来的古雁道:“你看看,之前我说什么来着?” 云衣疑惑:“师父刚才说什么啦?” 古雁笑着横了陈清溪一眼,对云衣说:“不要听你师父这个老不修的瞎说。” 陈清溪笑着反驳:“我哪有老。” 云衣搂着古雁的手臂拍马说:“我的师父最英俊潇洒啦,不然怎么配得上我沉鱼落雁美貌无比的师娘呢。” 古雁笑着点了下云衣的额头说:“小马屁精。” 说完看向那堆东西道:“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啊,下次人过来就行了,不用带那么多东西。” 云衣说:“那怎么行,师娘的生辰自然要好好庆祝的!” 说完拿起那包油纸包的东西,假模假式地叹气道:“我还特意让家里的厨师做了熏牛肉干呢,看来是白带了,有师娘香喷喷的炖牛肉珠玉在前,怕是看不上我这个熏牛肉干了。” 古雁开心地接过熏牛肉说:“你个小崽子就会嘴滑,你大将军府厨子做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小小百姓嫌弃啦。这熏肉不错,可以放着慢慢吃,不会坏,能吃好久呢。你有心了。” “大将军府的厨子手艺也没师娘好!” 云衣一边拍马一边又拿过另外两样东西道:“师娘您看,这是天香楼出的黄油千层馍馍,听说天香楼的厨子年轻时去草原呆过一段时日,向凉国人学的手艺,也不知道做得正不正宗,我吃着倒觉得很香。” 古雁接过装黄油馍馍的纸盒子,深深地嗅了嗅黄油馍馍的味道,一脸怀念。 却见云衣又打开一个小木盒说:“这是我从古玩店搜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师娘,权当给师娘逗个趣儿。” 古雁看清小木盒里装的东西时,却变了脸色。 小木盒里是几颗嘎拉哈,一般的嘎拉哈是用羊腿的关节骨做成,骨头的六面样子都不一样,是凉国人最常见的玩具,大人小孩都玩,类似于东昊人玩的骰子,这几颗嘎哈啦是玉做的,却是凉国贵族玩的。 这东西东昊人不会玩,云衣送这个给自己却是什么意思? 陈清溪也看见了这个东西,他不认识这是什么,但看古雁的脸色却也猜出来这是凉国特有的物件,他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云衣看到古雁夫妻的脸色,赶紧解释道:“师父师娘不用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买点师娘喜欢的东西,讨师娘欢心而已。” 云衣看了看古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师娘是凉国人了。” 古雁夫妇闻言脸色又是一变。 陈清溪肃容道:“小孩子不要胡说!” 云衣不服气地说:“我没有胡说!我常常在师父这里吃饭,从来没见师父师娘吃过猪肉,只看见师父师娘吃鸡鸭鱼和牛肉羊肉。以前我给师父师娘送猪肉、送香肠酱肉,也都是被师父师娘拒绝,或是转送给了别人。我以为是师父师娘挑食,不爱吃猪肉。后来发现师娘特别爱吃牛肉和羊肉,尤其是烤出来的肉,还爱吃凉国特色的馍,我心里就嘀咕师娘的口味怎么和传闻中的凉国人一样。” 云衣又说:“直到前几个月,我和师娘逛街逛到古玩店,我在把玩一些前朝的小物件,回头却看见师娘盯着一样东西,神色忧伤怀念。待师娘走开后,我看了一下,师娘刚才看的,便是这副嘎拉哈。问了一下店主,店主说是凉国的物件。我就知道了,师娘是凉国人!” “所以师娘的口味才会这么像凉国人,所以师娘会那种眼神看凉国的物件,所以师娘还会武艺。哦,我看见过师父师娘出去采药时师娘打跑山贼,也知道师娘亲自赶走过觊觎师娘美色的小混混。我还看见过师娘房里有把剑!” 古雁夫妇面面相觑,古雁的手变得冰凉,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云衣把古雁捏紧的冰凉的拳头握到自己手心里,诚恳地说:“师娘,我要是有别的想法,早就报官了,怎么会等到现在,还给您买牛肉,买黄油馍馍,买嘎拉哈呢。” 云衣柔声说:“您二位是我的师父师娘,培养教导我多年。在我心里,早就当你们是我的亲爹亲娘一般。凉国人又怎么样,那早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何必互相隐瞒呢。云逸绝不会将这事告知外人,万一有事情云逸也一定会和你们一起承担!师娘没有了以前的家乡,以前的家人,这里就是您的家乡,我们就是您的家人!” 云衣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真的只想让师娘开心而已,所以才买了师娘喜欢的东西做贺礼。师父师娘请勿担心,且安心收下我孝敬师娘的礼物。今天,我们开开心心地过生辰!” 古雁的手被云衣热乎乎的手握着、暖着,只觉得那热气直冲上心头,冲上眼眶。 她抽了手,背过身拭去不知不觉掉下的眼泪。 陈清溪拍拍云衣的肩膀,顿了顿,说:“你是个好孩子,没有枉费你师娘疼你一场。师娘的事,不可告诉他人,你应该知道轻重!” 云衣认真点头。 陈清溪看看古雁仍未平复的表情,岔开话题说:“那你这个长盒子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孟云衣闻言又兴奋起来,拿过长木盒,正要打开,看了看古雁的表情,又犹豫了一下。 古雁缓了缓心绪,红着眼睛扯出一个笑容说:“师娘没事,你继续吧。” 云衣这才打开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说:“这是我从老爹那里拿来的月华剑。当年就是因为月华剑伤了季老三,我才认识师父师娘的。后来我爹就把月华剑给收了回去,再不肯给我。前几天才松了口。这是凉国的宝剑,我就想着拿来让师娘帮忙鉴赏鉴赏,凉国的剑和昊国的剑,有什么不一样。” 古雁的眼睛已经不会动了,今天她受的刺激实在是有点大。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拿起月华剑的。 翡翠的剑首,蛟鱼皮的剑柄,寒光迫人的剑身。那把剑看在眼里是那么的亲切,拿在手里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这是月华啊!凉国皇族的剑法是天下无双的逐日剑法,男子为日,女子为月,而她的封号是昭华。这是以她为名的月华剑! 这是最疼爱自己的大哥专门为自己集天下能工巧匠打造的,又好看,又锋锐。从干歧突围的时候失落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再见到这把剑。 “月华剑居然在你手里啊。”古雁干涩的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来。 第二十四章 传承 古雁默了默,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说:“月华是凉国小公主昭华公主的佩剑。凉国剑属重剑,这把因为是供女子所用,所以打造得比一般的凉国重剑要轻巧些,但仍比东昊的剑要长要重。你小时候力气小个子矮,不足以好好驱使这把剑。你爹那时没给你,也是为了你好。” “嗯嗯,确实难以驾驭。哪怕是我现在,用这把剑使普通的剑招,也感觉重心偏前,有点不顺手,得好好适应一下才行。” 孟云衣转念想到古雁房里的剑:“师娘用的好像是普通的剑么。” 古雁淡淡道:“我只是个普通女子,习的是普通剑法,用的自然也是普通剑。” 凉国人好武,强者众多,凉国皇族尤甚。皇族除了学习皇族特有的逐日剑法外,也精通马术和箭术,其他剑法、刀法、枪法、拳法也都有涉猎。皇族孩子个小力弱时,也是拿普通的剑练习的,长大以后才逐渐换成专用的重剑。 古雁为了隐藏身份,自然只能使用普通的剑和剑法。 见古雁情绪渐渐平复,陈清溪便招呼两人先吃饭。十一月的气温已冷,适才这番变故一耽搁,菜都有点凉了。于是三人赶紧坐下来吃饭。古雁温了点酒,陈清溪转移话题,席面上气氛便慢慢活跃起来。 孟云衣临走的时候,古雁问她借了月华剑赏玩两天,云衣应了。 夜深了,酒量不好的陈清溪已经熟睡。古雁悄悄起身,穿上衣裳,拿起月华剑,走入小院中。 初雪早就停了,并没有积起来。今夜月色清朗,月光如水一样洒在院中,月光下的月华剑,光芒闪动,如有灵性,在向独孤华述说离情。 独孤华提剑挽了几个剑花,忽然身形暴起,前突如电,月华剑光骤然大涨,如同直面骄阳令人目眩;剑势凌厉,气势迫人,似山峦崩塌无可抵挡。小院中一时剑风呼啸,水沫飞溅,如同风暴过境。 一个女子便能引动如此大的威势,可想而知如果是男子骑在马上,发挥出逐日剑法的最大威力,该是何等惊天动地。 一套剑法使完,剑势立收。 古雁依恋地轻轻抚摸着这把剑,这把剑承载了太多回忆和曾经的荣耀。只是,如今凉国已灭,凉国的皇族,说不定只剩她一个了。而她,也不再是原来的昭华公主独孤华。现在她是陈清溪的妻子,是孟云衣的师娘,是东昊的一份子,现在她叫古雁。 她身上带着的那个秘密,也许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曾经助凉国皇族统一草原,征战四方,天下无双的逐日剑法,难道也要和这个秘密一样失传了么?难道就这么让凉国皇族昔日的荣耀,随风而去不留任何痕迹? 仇恨,凉国人都没了,报完仇,还能给谁看,这仇,还报不报,怎么报。 古雁静静站在深夜寒凉的院中,想着孟云衣的那句话:“凉国人又怎么样,那早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是一家人……师娘没有了以前的家乡,以前的家人,这里就是您的家乡,我们就是您的家人。” 凉国、家乡、家人……凉国,没有了……家乡,回不去了……家人,家人…… 古雁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院中,很湿很冷,冻入骨髓;而那门内,很温暖,里面有自己最亲的人,家人。 罢了,罢了,月华竟然到了云衣手上,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第三天孟云衣来医馆的时候,古雁把她悄悄带到了后院房中。 古雁在椅子上坐下,指指月华剑,问孟云衣:“你既然得了凉国的剑,想不想学和这剑配套的凉国的剑法?” 孟云衣惊喜:“自然是想的!” 古雁严肃地说:“我可以教你。但是,我是凉国人的身份绝不能暴露!这凉国剑法太过特殊,容易被人认出。因此,如你向我学凉国剑法,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非到危险关头万不得已时,不得使用这套剑法!” 孟云衣见古雁严肃的表情,也肃然站直,举手起誓道:“皇天在上,孟云衣在此立誓,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师娘教我的剑法!师娘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有分寸的,绝不会将你置于危险之中!” 古雁叹了口气:“这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师父,为了你自己。与凉国人有所牵扯,所有的人都会受到连累,你可要记清楚了!” 孟云衣应了,好奇地问:“师娘你不是说你只会普通的剑法么?” 古雁默了默,说:“那是因为师娘不想让你师父知道师娘的身份,是以当日只能这么说。” 孟云衣兴奋起来:“那师娘到底是谁啊,我要学的是什么剑法啊?” 古雁说:“我是拓跋族的族人,拓跋族的剑法叫疾风剑。” 古雁拔出月华,对孟云衣说:“凉国人善马战,马上速度快,冲击力强,普通的剑比较轻薄,承受不了太大的冲击力,容易折断。而且战场之上花哨的动作用处不大,简单有力的劈砍动作最为有效,因此马战的兵器以刀为主。唯有凉国皇族和拓拔族善于马战使剑。” “为了配合马战,凉国皇室和拓拔族的剑都是加宽加厚加长过的。刀是上宽下窄,适合劈砍。加宽加厚过的凉国剑却是既有刀的厚重,适合劈砍,又有剑的锋锐,适合冲刺的时候戳挑。加长的剑身也增加了攻击距离。可以说,凉国的剑集刀、剑、枪的功能于一身,配合专门的剑法,实在是马战的大杀器。” “劈砍能造成大面积的伤口,深度却不够,直戳却能集中力量突破铠甲和盾牌。马战的时候,借助马的冲力,可以将穿刺力量提高到一个可怕的程度。通过高深的剑法,可以从刁钻的角度突破敌人的防守,提高穿刺的准确度,并能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将剑的穿刺威力提升到最大。” 古雁傲然地说:“据说那闻名天下的逐日剑法,剑影就如同太阳的光芒一样刺得敌人眼花,无可抵挡,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效率,最强的冲力,杀死最多的敌人!我拓跋族的疾风剑虽然不如逐日剑厉害,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孟云衣接过月华,听得目眩神迷,心驰神往。待古雁说完,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古雁的面前,口喊师父,大礼参拜。 古雁叹息一声,端端正正坐着受了云衣三拜。 待云衣拜完后,古雁才说:“你还是喊我师娘吧,喊我师父当心让你师父听见了。记得,跟我学剑的事,不要让你师父知晓,免得他担心。” 云衣应了,问古雁何时学剑。古雁说:“你每日早上要随你师父学医,那往后就定在未时,在城外五槐坡等我。记得带上两匹马,莫让刘虎牙跟着。” 第二十五章 倾慕 次日中午,孟云衣从医馆回侯府吃了午饭后,将刘虎牙留在府里,自己背着月华剑,骑一匹马牵一匹马的出了门。未时之前,到了城郊的五槐坡。那是个被一圈槐树和其他杂树环绕的一片草地,是东都城外比较僻静少人的一个地方。 不多时,古雁带了自己房内那把普通的剑来了。 逐日剑法的特点古雁昨日已对孟云衣说过,因此,今日教云衣的,便是讲解逐日剑法基本的剑路与发力方法。在初步介绍过逐日剑法的基本知识后,古雁翻身上马,亲自向云衣演示逐日剑法。 云衣自幼习马术,但论起马上功夫,如何与马背上的民族相比。古雁漂亮利落的上马动作立即赢得云衣的高声喝彩。但是很快,她就被逐日剑法的威力震慑得嘴巴大张,难以言语。 逐日剑法必须依托战马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今日古雁在马上施展剑法,自然比那日晚上在院中施展的更为威猛可怕。一人一骑在草地上来回冲杀,恍恍然竟然有千军万马杀将过来的气势。 站在地上的孟云衣心神为之一夺,自觉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把剑,不知道能否挡下一招。孟云衣没想到师娘的武艺竟然厉害到这个程度,不禁肃然起敬,凝神细看起来。 古雁演示完后,并没有急于教孟云衣剑招,而是从握剑,感受凉剑特殊的平衡开始,再学发力方式,从基础的平刺开始练起。 古雁说:“等你学会‘疾风剑’的发力方式后,再教你剑招。剑招学会之后,我会给你树几个稻草人结阵,你就在马上练习穿刺的准头。等准头练好了,再换木人阵,必须后来能练到一剑穿透或劈开木人。再后来,就要给木人穿盔甲。等你连盔甲木人也能一剑削断,那就算有小成了。” 孟云衣问:“那练到大成是怎样的啊?” 古雁回道:“石人一剑穿透或者劈飞。” “哇!”云衣惊叹:“疾风剑都能这么厉害,那传闻中的逐日剑该有多厉害啊!” 看到孟云衣心驰神往的样子,古雁也很是怀念,想起了兄长持剑纵横的英姿,心中暗道:逐日剑,我会让你继续传承下去的! 斗转星移,四季轮替,此后的几年,五槐坡见证了逐日剑法又一传人的诞生。 对孟云衣不再入宫伴读一事,齐青蘅初时很是生了一段时间闷气。然而他也知道孟云衣的顾虑,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孟云衣不再方便入宫,齐青蘅便只能常常出宫去找她。因为孟云衣时常在医馆跟陈清溪学医,后来又随古雁学剑,要么在跟朋友们厮混,并不常在家。齐青蘅便只能提前和孟云衣约好时间,再出宫碰面。 有时候两人一起在定远侯府喝茶聊天,看书下棋,有时候两人一起逛逛街市,或者策马去城外奔上一圈。 这日齐青蘅按约来定远侯府找云衣。齐青蘅如今也算是侯府常客,下人便直接将齐青蘅迎了进来。今日他来得早了些,正好在花园碰上了送洇墨出府的云衣。 洇墨如今十五,和青蘅同岁,眉目已经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清新娴雅,梳着秀气的垂发分肖髻,两边各插一支翡翠簪子,内着一身白锦面浅绿绣花棉袍,披一条银狐皮披风,好似一朵刚开的栀子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因为是和洇墨在一起,云衣便也是女装打扮。今日云衣梳着简单的单螺髻,斜插一支白玉簪,着一身玫红锦面绣花棉袍,仗着体质好不惧寒冷未着披风,眉眼弯弯带着笑意,长相甜美,气质活泼大方,如同一支娇艳明媚的芍药。 青蘅虽与云衣自小相识,平日里是见惯了的,但从未见过云衣女装打扮,顿时惊艳,心漏跳了一拍,怔忡了一瞬。 洇墨乍然见到一位眉目清俊,温润如玉的陌生男子迎上前来,羞涩地微微低头一福。 只见那男子躬身一礼,温和地和她们打了招呼,低沉的嗓音还带着点变声期的变调,但是已经透出了一些好听的磁性来。 云衣为两人做了引荐,洇墨才知道,这位便是东昊的二皇子齐青蘅。 云衣兴致勃勃地对洇墨说:“我与二皇子要去醉白楼吃午饭。听说醉白楼近日出了几样新菜,味道很是不错,不知道是不是来了新厨子的缘故。洇墨可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尝尝?” 姜洇墨犹豫道:“二皇子尊贵,能与二皇子一起共进午膳,自是洇墨的福气。然则男女有别,洇墨与外男一起用膳,怕是多有不便。” 云衣拉住姜洇墨的手说:“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却彼此不相识,实在可惜。今日撞见,正是有缘,怎能不好好亲近认识一下。你别担心,我这就让刘虎牙去请敬宗兄。有你兄长在,别人也说不了你什么闲话。哦,对了,把陈平也一起叫来。” 姜洇墨偷偷瞟了齐青蘅一眼,含羞带怯地说:“既然云衣这么有兴致,我也不便推辞。” 云衣大喜,赶紧打发刘虎牙去找姜敬宗和陈平,对齐青蘅和姜洇墨说:“你们二位且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去换一下男装,去去就来!”言毕转身就风一样地走了。 青蘅对着云衣背影叮嘱道:“天冷,记得带上披风!” 青蘅一直看到云衣的背影消失,才依依不舍地转向姜洇墨,笑着说:“这家伙毛毛糙糙的,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还把客人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了,实在是不像话。” 洇墨笑着说:“那是她把我们两个当自家人,让我们在她家里随意些。云衣性子活泼直率,很是天真可爱。” 青蘅笑着称是。两人站在花园边赏园景边聊天。 青蘅心细,看见姜洇墨虽裹紧了银狐皮披风,在室外站久了还是有点发冷,因着教养良好没有哈气跺脚,但是脸色却略有点发白,殷唇也开始微抖。 青蘅解下自己的镶白狐毛白锦面素色披风披在洇墨身上,温和地说:”天冷,姜姑娘不若跟我到前面花厅避避风。” 洇墨俏脸飞红,羞赧地想要拒绝,青蘅的态度却温和而坚定。洇墨只好羞红着脸,披着青蘅的披肩低头和他并肩往花厅走去。 洇墨感受着身上披肩犹存的男子体温,偷眼瞧着身旁正用温和的嗓音和自己说话,迈着不徐不疾脚步,芝兰玉树一样的儒雅男子,有种异样的情愫像藤蔓一样慢慢爬上了心间。 第二十六章 硝烟起 孟云衣等三人在醉白楼和姜敬宗、陈平碰了面。五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聊天。 同窗这么多年,四人彼此了解,气味相投,渐渐走到了一起。齐弘煊、娄敏之和曹无忌不上学了之后,剩下的四人彼此相处就更轻松自在了。 对姜敬宗和陈平的人品,齐青蘅还是信得过的。因此私下里只有他们几个在的时候,齐青蘅也不像之前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深了,姜敬宗和陈平对齐青蘅的真实能力多少有点知道,至少绝不会像外人一样认为齐青蘅是个笨蛋。 姜敬宗、陈平、孟云衣知道齐青蘅的底细,他们亲近信任的长辈便也先后掌握了齐青蘅的情况。在太子越来越不成样的状况下,朝堂上便渐渐有官员开始关注这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甚至有少数已经暗暗开始支持齐青蘅。 这个情况引起了嗅觉灵敏的右相的注意,太子一系由此警觉起来。 陈平常去姜府,自也认识姜洇墨。此时看看姜洇墨,看看孟云衣,忽然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个荷包。 他起身绕过齐青蘅,笑嘻嘻地走到孟云衣身边,手肘架在孟云衣肩膀上,附耳对她悄声说:“洇墨妹子矜持得很,等闲可约不出来。还是云逸的面子大啊,人家又是送荷包,又是陪吃饭的。” 齐青蘅状若无意地将陈平的手从孟云衣肩上挪开,将陈平拖回自己的位置,低声告诫他说:“你这猴子自己不知道害臊,人家姑娘却是会害臊的。没有的事莫乱开人家玩笑,平白坏人家姑娘的清白名声。” 姜洇墨就坐在孟云衣的旁边,陈平的声音虽然轻,但是也被耳朵灵敏的她听了个真切。 陈平和自己哥哥可是不知道云衣的女儿身的,听得陈平开她玩笑,她恼怒地瞪了陈平一眼,瞪得陈平一缩头。随即姜洇墨又向齐青蘅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齐青蘅笑着微微颔首。 看着这眉来眼去的,姜敬宗有点摸不着头脑。两年前妹子被孟云逸所救,从此就老往侯府跑,还以孟云逸妹妹的名义送了孟云逸一个亲手做的荷包,他还以为妹子对孟云逸有意思。 如今两年多过去了,也不见妹子和孟云逸有什么来往,倒是的的确确与孟云逸的妹妹姐妹情深。 如今妹子跟着云逸出来吃饭,却又好像对二皇子有点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他们还小,这不是眼下需要关心的重点。 姜敬宗喝了口酒,肃了神色,对几人说:“北武朝廷最近兵马调动厉害,与我相邻的襄阳郡的驻兵大大增加,粮草也都开始往襄阳郡集中。另外还有几路兵马仍在继续往襄阳郡开拔。从各方探子那收回的情报分析,这几路兵马加起来,襄阳郡预计将增兵近十六万。靖安帝派了心腹的龙威大将军戚武光去了那里统领驻兵。北武之心昭然若揭,这是要对我们动手啊!” 听姜敬宗说起此事,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陈平急问:“那北武镇南王那边呢?镇南王府的战力最为可怕,手下精兵强将无数。如果镇南王府出兵,我国危矣!” 姜敬宗说:“镇南王府没有动静。靖安帝与镇南王一向不睦,大家都知道,只不过这事没有挑明罢了。靖安帝此次动作,怕也是想压压镇南王府的威风,因此不想让镇南王府插手。” 孟云衣说:“镇南王府不出兵,靖安帝带再多兵马来也不怕!戚武光虽也是沙场老将,才能却平庸,手下的将士也是军纪松散,战斗力一般,无法与我爹爹率领的光武军匹敌。才十六万,我们吃得下,管叫他有来无回!即便是镇南王府的赤焰军来了,我光武军却也不怕!” 姜敬宗担忧地说:“云逸不可小觑赤焰军。镇南王府本就兵强马壮,自从得了凉国养马之地后,手下骑兵力量更是大大增加。光武军虽也精锐,骑兵数量却远远无法和赤焰军相比。” 陈平也说:“是啊,步兵为主的军队守城尚可,正面对冲却是要吃亏。眼下只能寄望于北武内斗,镇南王府有所忌惮不敢出兵,孟大将军能将戚武光挡在国境之外,使北武无功而返。” 齐青蘅听众人说了一会,才开口道:“镇南王府不会主动出兵。戚武光无功而返倒是无妨,若戚武光输得太惨,靖安帝定是颜面无光,只怕镇南王府更要倒霉。是以定远侯若能狠狠给戚武光一个教训,北武内里的矛盾就会激化,内耗之下,我昊国能多得几年太平。”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姜洇墨听哥哥暗示过齐青蘅并非传闻中那么懦弱呆笨,但是眼前这个淡定清俊男子一番深有见地的谈吐,仍是听得她双眼异彩涟涟。 只是到了来年,战争形势突然起了意外的变化,令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永乐十二年(靖安六年)春,靖安帝率两万禁军亲临襄阳郡,竟是要御驾亲征!天下大惊。 靖安帝仗着有十八万大军,想要建功立业,万世流芳,立开疆拓土的英主之名,盖过镇南王府的风头。 镇南王府为了避嫌,原本没打算介入此次战争。但是御驾在前,战事若是顺利自是无妨,若是不利,陛下有危险,镇南王府绝不能置身事外。如此一来,情况便变得复杂起来。 东昊任命定远侯孟岳峙为统帅,以孟岳峙嫡系的四万光武军为中军,另外各从兖州、并州征调四万大军作为左军和右军。左军由右相系的虎贲将军徐子龙率领,右军由倾向左相系的忠武将军顾虎臣率领。 盖州因与北武镇南王府所在的凉州相邻,为了防止镇南王府突然发兵,集结了重兵在武威郡一带防守,没有额外人手抽调给孟岳峙。 青州与北武襄阳郡相对,是此次正面迎击北武入侵军队的主要阵地,当地守军主要收缩入各个城池镇守,另从青州各地抽调了一万熟悉当地情况的守军配合孟岳峙作战。 如此,孟岳峙一共率领十三万大军,与北武十八万南侵大军展开对抗。 孟岳峙嫡系的光武军是东昊最精锐的军队,军纪严明,训练有素,武备精良。 徐子龙虽通过阿谀奉承右相一系上位,本身倒也还算有点本事,奈何太子一党任人唯亲,卖官鬻爵,往徐子龙军队里塞了不少纨绔子弟,徐子龙不敢得罪太子,对于军队里纪律腐坏的事情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因此左军的战力低下。 顾虎臣是位老资格的将军了,虽然算不上天纵之才,胜在经验丰富,行事稳妥,他率领的右军战力尚可,与戚武光的嫡系部队战力相当。 此次北武的十八万大军,两万是拱卫靖安帝的禁卫军,训练严明,铠甲精良,军容整齐,其中有一半是骑兵,是靖安帝最为信任并引以为傲的军队,但是向来守卫京城,未曾见血,战力未知。此次南侵以戚武光率领的嫡系部队六万飞虎军为主,从各地征调的十万兵士为辅。 第二十七章 求和 战事一开始很顺利。戚武光率军连克两座小城,到鲁阳城的时候,才受到了阻碍。 鲁阳是最靠近武昊边境的大城了,城高墙坚,易守难攻。在围困鲁阳一个月未下后,靖安帝按捺不住,不顾戚武光劝阻,命左军将领侯世荣率五万大军继续攻鲁阳,自己与戚武光继续往东开拔。未料在海螺沟中了孟岳峙的埋伏,与侯世荣之间的联系被切断。 海螺沟虽然名为沟,其实内部甚大,四周峻岭围绕,只有前后两个口子可以进出,是不用翻越群山就可以通往并州的最快捷的路。 海螺沟两个口子前窄后宽。孟岳峙派两万军队将海螺沟前方小路口堵住,自己亲率埋伏在沟口的四万光武军精锐将北武后军冲散,拦在了海螺沟后方宽处。 戚武光十三万大军数量虽多,地势所限,能摆开的阵型却不大,直面光武军的始终就那么千余人。即便轮番发动一轮轮海潮一样的进攻,仍然难以突破,被围困在山中一时出不来。 大军进入海螺沟后,携带粮草的后军被截,被围主力携带的粮草仅够七日之用,形势便陡然变得严峻起来。 而侯世荣这边,没了大军的支援,被七万军队围困,前有大军威逼,后有据城以守随时可以突击而出的守军,侯世荣这边也立马陷入被全歼的危险中。 侯世荣当机立断,率军突围,杀往孟岳峙后方,企图冲破光武军的防守,与戚武光大军汇合。七万军队在后咬尾追杀,四万光武军精锐等在前方,没有那么容易突破,侯世荣顿时面临突破不了便要全军覆没的绝境。 形势危急,一直在密切关注战况的穆重山当机立断,紧急动员后,率三万赤焰军救援靖安帝。 盖州布置的重兵本是为了防止穆重山从武威郡往东攻入东昊腹地。然而穆重山此次出兵目的却不是为了侵昊。是以他并没有和重兵把守的盖州纠缠,而是从盖州北面绕过,直取青州。 此次出兵的赤焰军以骑兵为主,穆重山亲率两万骑兵星夜驰援,一万步骑混合军维持后路安全。穆重山两日两夜就赶到了海螺沟附近,此时北武主力已被围五日。 赤焰军略做休整后,精锐骑兵如虎入羊群劈波斩棘分开外围的东昊军。 外围的东昊军并非精锐,与赤焰军一触即溃。徐子龙的杂牌军队首先溃散,很快形成了倒卷珠帘的溃退形势。 赤焰军兵分两路撕开东昊的包围圈,将东昊军队打散,再与侯世荣汇合。 此时侯世荣的五万大军只剩一万残兵背山而守在苦苦支撑,晚一步怕就要军心溃散被彻底打散了。 穆重山与侯世荣汇合后,除了留人防备光武军的突袭外,其他人就地休整,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一则骑兵经历了长时间赶路和适才的战斗,已是强弩之末,人和马都已经逼近极限,需要休整。二则眼前将要面对的是东昊精锐的光武军,光武军本就兵力多过赤焰军,加之以逸待劳,此时人疲马乏的赤焰军打不过光武军。 目前四万光武军只有一万是骑兵,虽可敌过两万赤焰军骑兵,但骑兵机动力强,步兵为主的光武军并无法击垮纯由骑兵组成的这支赤焰军,是以两军在海螺沟口形成僵持态势。 而赤焰军虎视眈眈守在一边,对光武军就是极大的威慑,等赤焰军恢复过来后,只要集中兵力,将海螺沟口的封锁冲出一个口子,光武军有被北武大军前后夹击的危险。 作为东昊主力精锐的光武军,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下,不会让队伍陷入险境,将队伍折在这里。如此一来,光武军必不会死守海螺沟,很可能会不战而退。穆重山无意与东昊军队起冲突,如今也只是被迫救援靖安帝而已,能不战是最好。 孟岳峙果然当机立断,在穆重山刚开始休整的时候,就率军从侧面撤离了战场。海螺沟之围就此解除。 需要镇南王府的救援才能脱困,这令靖安帝面子大失,极为恼怒,誓要好好给东昊点颜色看看。 靖安帝命穆重山拖住光武军主力,自己率军继续往东昊深入。 因为已经吃过一次苦头,这次靖安帝没有太过干涉戚武光的指挥,选择了稳妥的方略,稳扎稳打,逐步扩大自己的战果。 因着三万赤焰军的威胁,孟岳峙不得不分出三万光武军来对付赤焰军,同时急令盖州派兵阻截赤焰军的后路。 赤焰军倒是不急不慌,将大部分力气花在维持后路通畅上,并不与光武军做正面冲突,只是在青州与光武军原地对峙而已。 只是如此一来,东昊能用于对付戚武光的军队便少了很多,尤其少的是作为精锐的光武军,对付北武的攻势,便左支右绌,抵挡不住。 到得六月间,北武已经占领了整个青州,前锋已经一直打到了并州的长河边,兵锋直指长河对岸的东都。东都一片大乱。 长河是从太白山脉发源,横穿东昊平原直流入海的一条大河,河水浩浩汤汤,上游最窄处五百多里,水势湍急,兼有很多漩涡,下游最宽处宽达三四十里,一眼望不到彼岸,实是东昊第一天险,是哺育了整个东昊平原的母亲河,也是天下第一大河。 在镇南王府牵制了一半光武军的前提下,以戚武光的军力,勉强打到这里,已是极限。 青州还算占得稳当点,穿越并州的兵线却是拉得很长,随时有被截断的危险。戚武光的兵力,分了很大一部分用于镇守攻下的青州城池,能用于继续进攻的军队不多,根本吃不了并州。 是以戚武光收束兵力,不强攻坚城,而是率兵快速直穿并州,隔河威慑东都,也只是为了扬北武威势,满足靖安帝的虚荣心,并为和谈多争取些资本而已。 东昊如今是永乐帝当朝,永乐帝不笨,但是胆小怕事,又心软寡断,所以才纵得娄氏一族那么跋扈。 永乐帝刚继位第二年,就遭遇了凉国对东昊规模最大的一次劫掠。当时凉国骑兵也差点打到长河边。凉国蛮子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很是残忍,凶名传遍东昊上下,当时东都上下也是人心惶惶。这事给永乐帝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如今,比凉国更为强大的北武也打到长河边了,永乐朝堂顿时一片惊惶。 从战事起时永乐帝就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身体不好的永乐帝前些天已经再次病倒。如今接到北武打到长河边的消息,当场就吐了血。 待永乐帝苏醒,就立刻下旨让右相主持与北武的和议。 第二十八章 质子 右相娄知礼此时正肃着神色,坐在未央宫中,与娄皇后商议大事。 娄知礼负责与北武的和谈事宜。 靖安帝提出割青州,东昊向北武称臣,年上贡岁币两千万两白银、绢五千匹等条件,换北武从并州退兵。 东昊朝堂听闻这个狮子大开口的条件,群情汹涌。尤其是要东昊向北武称臣的条件,更是奇耻大辱,让人愤慨。即便是割让青州,失去作为东昊北部屏障的青州,也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损失。 孟岳峙遣使上书永乐帝,分析了目前的战况,言道北武在并州的战线太长,要截断容易,北武势必不能在并州久留。并州之地,北武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不必担心。北武虽然强大,然朝廷内部不睦,无法专心攻昊,镇南王府只守不攻,便是明证。戚武光攻下青州已是不易,能否守住都是问题。目前北武并无能力吞并东昊,无需和谈! 然东昊朝廷内部腐坏,日常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人人争先,对抗外侮则个个缩了头。永乐帝和相当部分朝臣都被北武此次攻势和镇南王府的名气吓坏,畏战情绪浓厚,和谈之声甚嚣尘上。孟岳峙等主战派的声音并未占上风。 眼下东昊朝廷关注的,无非是需要花多少代价,才能换取北武退兵。 青州已经在北武的实质掌握中,拿回不易。岁币两千万两白银实在过多,但是北武那边也不是不能谈。称臣那是万万不可,那与亡国何异! 娄知礼代表东昊朝廷与北武谈判,目前谈到东昊愿割青州靠近北武的甘长郡部分、年贡岁币一千万两、绢两千匹,两国互为兄弟之邦,北武为兄,东昊为弟。 靖安帝仍未知足,要让他把吃下的部分吐出来,他很是不甘,他要的是整个青州。至于要东昊称臣,北武目前尚未具备灭昊的能力,靖安帝也不过是漫天要价,为谈判多争取些余地,并未当真。 如今娄知礼特意跑来未央宫求见娄皇后,为的不光是和谈一事。 娄知礼先将目前战争的形势和谈判的情况向娄皇后交代了一下,然后拿起茶盏吹了吹,喝了口茶。前面的内容与娄皇后这样的后宫女子无甚关系,他接下去要说的,才是关系到太子和娄后,关系到娄家的重要内容。 娄知礼城府深阻,他放下茶盏,对娄皇后说:“靖安帝咬定要整个青州不松口。国土乃国之根本,所谓寸寸山河寸寸金,怎能拱手让人!如今青州在靖安帝之手,旁有镇南王府虎视眈眈,任凭孟大将军再是骁勇善战,全部拿回已是不可能。我辈文人,恨不能与军士们一起上战场杀敌,荡尽敌寇!然我等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凭三寸之舌,据理力争,在和谈中使力,但望能争回一点是一点。” “如今青州之事有转机。北武负责和谈的是参知政事王源,真正获靖安帝信任,能影响靖安帝决定的是翰林学士许晚照。臣在许晚照那里也下了功夫。据许晚照透露,靖安帝继位后这几年尚无大的建树,难以服众,此次南征,主要是争面子,立威望,以盖过镇南王府的风头。” “他的意思是,如果有能让北武有面子的法子,劝说靖安帝不要整个青州也不是不行。要让北武有面子,称臣自是万万不可。许晚照又暗示,若能派皇子出质,靖安帝或许也能考虑不要整个青州。” 听到要派皇子出质,娄皇后顿时一惊。 娄知礼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向娄皇后,说:“皇子之中,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国之根本,自然不能出质。那就只剩下二皇子了。二皇子虽是国之贵胄,臣等也不想让二皇子去冒这个险,受这个屈辱。然国难当头,匹夫亦有责。他身为皇族子弟,身沐皇恩,更当挺身而出,为国为君分忧!二皇子文弱,日常于国并无贡献,此正昭显二皇子忠心之时。” 娄皇后清楚娄知礼的意思。去岁娄知礼便跟她说起过齐青蘅对自己儿子隐隐造成的威胁,提醒过她早做打算。她也早想找机会除去这个威胁。只不过齐青蘅和兰嫔向来谨慎内敛,齐青蘅对外表现得恭敬孝顺,娄后一时抓不到他的把柄,无法处置。此刻正是借机除去齐青蘅的好时机。 娄皇后疑道:“这真是许晚照提出来的意见么?陛下和朝臣们会同意么?” 娄知礼冷笑道:“是谁提出来的有什么打紧,关键是能不能换回青州甘长郡以外的部分!陛下和朝臣们已经被北武吓破胆,舍不得岁币更舍不得国土,只要不称臣,什么条件不能谈,何况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愚笨皇子!” 娄知礼将身子倾向娄皇后,盯着娄后说:“朝臣那边,臣自会想办法制造舆论,左右他们的态度。陛下子嗣稀少,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二皇子毕竟是陛下的亲子,不可能不肉痛着紧。臣怕陛下一时心软,因私废公,做出于国不利的决定来。是以陛下那边,还需娘娘多想想办法。” 娄皇后发狠道:“贱人之子,有什么肉痛不肉痛的!国家大义之下,陛下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没了那个人,我皇儿日后就少个心腹之患。日后皇儿顺顺当当继位,我娄家方能保万世荣华。” 娄知礼起身施礼:“娘娘圣明!那陛下那边就拜托娘娘了,臣告退。” 娄皇后热切地回了一礼道:“有劳兄长费心了。关键时候,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本宫与太子的前途,就拜托兄长了。” 派二皇子出质一事在东昊朝堂掀起了轩然巨波,朝臣们针锋相对,争吵不休。然而正如娄知礼分析,比起国土,不受重视的二皇子更容易被牺牲点。永乐帝虽然不愿,但是架不住朝臣们的劝谏和娄皇后的施压,犹豫了几天之后,终于还是允了。 娄知礼便奉命又过河和谈去了。 齐青蘅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据莱芜宫洒扫的宫人说,向来温和的二皇子难得地在宫里摔了东西,发了大火。 第二十九章 父子交心 天色已黑,齐青蘅一个人坐在东偏殿,既不点灯,也不让人来打扰,就算是兰嫔亲自来敲门,也被齐青蘅拦在了外面。他这样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已经有大半天时间了。虽然室内已经一片黑暗,他的眼中,却有着熊熊火焰在燃烧。 从他记事起,为了躲避娄后的威胁,他们母子便是装傻充愣,小心谨慎地度日,从不敢做逾矩之事,从不敢忤逆反抗,从不敢有一点冒尖,没有享受过一天欢乐正常的童年,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唯有和云衣在一起时,才能感受到一点自在和快乐。 如此克制隐忍,不过是指望熬到自己成年,能够封王出宫,请了恩旨带上母亲远远离开京城,从此不用再过提心吊胆、忍气吞声的日子。而且,等自己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活,有了自己的权力和地盘后,就可以对那个人表白心意,求娶过门,从此比翼双飞、潇洒人间。这是自己理想中最美好的生活了。 可惜,百般隐忍换不来平安康泰,当生死操之他人之手时,天地颠覆也不过一瞬间罢了! 出质北武,从此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他国人之手,两国若有什么摩擦矛盾,他就是第一个被拿来祭旗泄愤的!出质的皇子,比之平民尚有不如,被监视、被侮辱,生活条件的好坏,也全凭对方皇帝的喜怒偏好。 将来等到齐弘煊继位,这个刻薄寡恩的兄长是绝不会好心想办法把自己接回国的。若找不到机会回国,那就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什么理想、什么愿景,统统成了泡影。 齐青蘅想想孟云衣、想想自己母亲,心如刀绞。 权力,权力!权力!!如果他有权力,就不会这么被动。 他刻苦学习、修身养性、礼贤下士,自觉在能力和品性上和齐弘煊判若云泥。凭什么他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而自己却要低声下气、挣扎求存,如今甚至还要被派去当质子! 若是齐弘煊稍微争气一点,或是娄家不要将自己母子逼迫到如此地步,齐青蘅本不会对皇位生出非分之念。如今,退无可退的齐青蘅决定豁出去,拼死一搏! 想清楚之后,齐青蘅终于打开殿门,迎上了一直站在殿门外的兰嫔焦急的面庞。 齐青蘅心中酸楚,唤太监亮灯后,将兰嫔迎入殿内,再次关上了殿门。母子俩相对而坐,齐青蘅将自己的打算与母亲细细说了。 兰嫔听了久久无言,随即双手握紧了齐青蘅的手,坚定地说:“我儿受委屈了。他们实在是太过份了!退无可退,就无需再退!既然平静的生活已经无望,那就斗吧!你还年轻,你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你不用顾虑母亲,母亲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人。我儿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青蘅感动,抱住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却很有韧性的女人。他不会束手待毙,再让人伤害自己在乎的人的! 永乐帝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寝殿休息,甚少接见臣子。因着精神不济,也谢绝了一众妃嫔的问安和探望,只允准皇后、两位皇子及几位重臣觐见。 齐青蘅孝顺,原本是来得最勤快的,每天都要在永乐帝病榻前侍奉半天。讨论出质事宜的那几天,永乐帝心中有愧,连皇子们也不见了。 永乐帝夏日均宿在风荷殿。时值六月底,暑气蒸腾,巳时将至,日头渐高,内监们大开殿内前后的轩窗,让携带着荷塘水汽的凉风穿堂而过,吹过殿内几盆冰块,给风荷殿带来一片清凉。 内侍禀报齐青蘅请见的时候,永乐帝正半阖着眼斜靠在临窗的金丝竹榻上,听口舌灵便的内侍讲些民间故事解闷。经过一晚上的休憩,这个时辰暑气又还不重,永乐帝的精神尚算可以。 听得齐青蘅请见,永乐帝神情一滞,下意识地想回绝。自打下决心同意齐青蘅出质后,永乐帝深觉愧对这个次子,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跟他说这事。如今齐青蘅主动来了,他却也不好再回避。 永乐帝令内侍将自己扶坐起,待青蘅入内觐见,行礼问安后,命人给齐青蘅在榻前搬了条凳子坐。待内侍奉上茶水后,永乐帝挥退了内侍,打算跟自己儿子好好谈谈心。 永乐帝年纪不算很大,但虚弱多病的身体让他显得有些憔悴苍老。永乐帝不是个严厉的人,但也不算是个很关心爱护子女的好父亲。如今他缠绵病榻,自己也知道活不了几年了,对子嗣就分外看重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身量颀长,神色沉稳,已有大人模样的少年,永乐帝满心内疚。 一眨眼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自己也没有关心过他多少,没和他谈过多少心,不了解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自己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他们母子俩在宫中受欺压挤兑的事,但是由于他母亲低微的出身,和对于善妒的皇后和皇后背后家族的忌惮,使得他不想多惹麻烦,没有对这个次子投入太多的注意力。 如今,这个没有享受过多少父爱的孩子,就要被送去虎狼之地当质子了。满心的愧疚勾起了永乐帝缺位已久的父爱。 这对感情生分的父子尴尬地聊了一会家常后,永乐帝终于神色为难地和齐青蘅谈起了出质的事。 和忐忑不安尴尬为难的永乐帝相比,齐青蘅显得很坦然认命。 齐青蘅昂首慨声说:“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家国危难,儿臣身为皇族之人,自当挺身而出以身报国!如能以儿臣微薄之身,换取大半青州国土,儿臣义不容辞!” 永乐帝原以为齐青蘅此行是求情告饶来的,已经想好了一番应对的说辞。没想到往日一向懦弱不起眼的儿子,竟有这样的胸襟和勇气,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刮目相看。 看着齐青蘅明明害怕却强装无畏的表情,联想到自己的怯弱和畏战,永乐帝又是羞惭又是感佩。 永乐帝愧疚地问道:“当质子危险又屈辱。皇儿不怪父皇狠心,把尚未成年的你送去北武当质子么?” 齐青蘅起身拜伏在地,颤声说:“骨肉相连舐犊情深,父母拳拳爱子之心,堪比天高比海深,怎能舍得儿臣受此大难。然父皇不光是人父,更是人君。父皇不光是儿臣的父亲,更是天下人的父亲!怎能因儿臣一个人牺牲天下人。当此大难,父皇自是痛彻心扉,恨不能以身相代!父皇之痛,更甚儿臣。儿臣恨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反让父皇担心心碎。” 闻言,永乐帝又欣慰又心酸,问齐青蘅:“皇儿年纪尚幼就要孤身出质北武,怕不怕?” 齐青蘅凄然说:“儿臣自幼受父皇母后庇护,如今要背井离乡,苟全性命于敌国,怎能不怕。然*******,*******!再怕,孩儿也不能退缩!” 永乐帝咬着牙说:“皇儿一片忠心孝心,父皇记在心里,绝不会忘!皇儿放心,父皇绝不会让你一直羁留在北武的!父皇一定会想办法重振国威,接回皇儿!” 闻言齐青蘅又再次拜服在地,泪流满面地叩首谢恩。永乐帝伸手去扶齐青蘅,齐青蘅终于忍不住伏在永乐帝膝头放声大哭,这时候才显出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凄惶无助来。抚着齐青蘅的头发,永乐帝内心无限凄楚怜惜。 第三十章 初露锋芒 待两人平复心情后,齐青蘅正了神色,拱手向永乐帝奏说:“北武之事,儿臣有几点想法想禀报父皇,供父皇参详。和谈乃权宜之计,不能长久。今我昊国内忧外患,若想长治久安,还需内修德政,外结同盟,并诱使北武分而化之。” 永乐帝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呆笨的儿子居然会有自己的见解,惊奇地示意齐青蘅继续说。 齐青蘅奏道:“四国原来鼎立。隆裕帝在时,君权在握,上下一心,因此北武日渐强大,至灭凉之战后,更成三国之首。南楚虽有勋贵和文臣之争,但楚帝制衡得当,也未成乱局。反观我国,外戚干政,吏治腐坏。官员们朋党之风盛行,贪墨成风,营私舞弊严重。” “父皇虽然爱惜子民,奈何臣子们欺上瞒下,为官者作威作福,层层盘剥,侵吞兼并土地,致使民生凋敝,国弱民穷。军队里也是克扣军饷,侵吞军资成风,训练驰废,致使兵士战力低下。将官们则多是任人唯亲,滥竽充数,甚至有些将官是买官而来。除定远侯的光武军外,众多军队军心涣散,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毫无战力,尤以虎贲将军徐子龙的军队为甚!” “父皇且看这次海螺沟之战,定远侯将北武主力包括靖安帝困在沟中已有一段时日,赤焰军千里驰援而来,人疲马乏,只需外围军队挡上一挡,光武军再趁虚前后夹击,击退赤焰军,光武军就可以把北武主力再困上几日。北武粮尽,自当不战而溃。那此时要和谈的就不是我昊国,而是北武了!” 齐青蘅恨恨道:“若非徐子龙的左军毫无战力,一触即溃,溃军甚至把顾虎臣的右军都冲散了,北武的海螺沟之围,就不会解得那么容易!七万大军哪,不是北武两万疲兵一合之敌!” 如此直言说得永乐帝颜面无光,永乐帝斥道:“你一个无知小儿知道什么,胆敢信口雌黄妄言朝政!” 齐青蘅再次伏地涕泣道:“儿臣即将奔赴北武,此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面见父皇。儿臣深为我国处境忧虑,这些话压在儿臣心底已久。此时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说了!儿臣实是顾不得了,请父皇恕儿臣不敬妄言之罪。儿臣恳请父皇压制外戚,铲除奸佞,肃清吏治,还天下子民朗朗乾坤,中兴我朝,振我国威!” 这话如杜鹃泣血,声声泪下,说得永乐帝心中酸软,其实昊国的情形他何尝不知,只是官场盘根错节,利益牵扯,他没有大刀阔斧改革的勇气而已。 永乐帝叹息着扶起齐青蘅,温言道:“国内之事,父皇会想办法。你且说说国外之事。” 齐青蘅拭去泪痕,坐下说:“北武虽然强大,然而外强中干,并非无懈可击。靖安帝与镇南王府的矛盾由来已久,自先镇南王起靖安帝就对镇南王府颇为忌惮,如今穆重山声名不输乃父,靖安帝却无隆裕帝威望,靖安帝对镇南王府是疑忌日深。若非为此缘故,镇南王府不会在初时毫无动静,靖安帝遇险时,也不会只出三万兵,且后来一直在青州按兵不动。” “靖安帝无容人之量,无徐图之心。此次靖安帝虽得胜,但海螺沟一役,十八万大军需三万赤焰军救援之耻,靖安帝当会耿耿于怀,日后不会对镇南王府毫无动作。镇南王府在北武经营已久,势力稳固,一旦靖安帝对镇南王府下手,北武必乱!” “敌有隙,可趁之!靖安帝与镇南王之间的矛盾,就是我昊国可趁之隙。儿臣建议父皇此次和谈在靖安帝前刻意压低戚武光的威慑力,示镇南王府以弱。日后也多与镇南王府打交道,对镇南王府恭敬有加,加深靖安帝的疑忌。如此日久,北武必生内乱。我昊国便可得喘息之机。” 一番话听得永乐帝眼神大亮。 齐青蘅继续说:“光我昊国对抗北武,力有不逮,可与南楚结盟。南楚与北武虽有太白山脉相隔,东面与北武有我昊国相隔,受北武威胁较小。然唇亡齿寒,青州西北部已落入北武之手,南楚与北武之间,只剩我国的武威郡相隔。而可怕的镇南王府,就在武威郡旁。卧虎之畔,何能安睡。凉国当年怎么转道武威郡侵伐南楚的,赤焰军如今就能怎么攻进去!对我昊国被侵一事,南楚不可能做壁上观。” “如今南楚朝堂注意力放在勋贵派系与文臣派系的储君之争上,关注这边的人不多。我国需派使臣拜访南楚,陈述厉害,引起南楚朝堂重视。南楚朝堂勋贵系的大皇子拥有军方支持,文臣系的六皇子有朝堂舆论支持。可暗中与缺乏军方力量的六皇子联系,以我国的武力支持为诱,获取他们的帮助。有南楚联盟,抗武就更有把握了。” 永乐帝听得热血沸腾击节而叹,旋即疑惑得看向齐青蘅。这个儿子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呆呆傻傻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谋略了,许是别人教的。但是看他今天落落大方、胸有成竹的神情气质,和往日判若两人,且侃侃而谈、反应机敏,看着又不像是别人硬塞给他的见识。 永乐帝有意识地又与齐青蘅深谈了一些见解看法,才终于确定,这个儿子是真的有见识,有胆魄,别人临时传授说法,可说不到那么细。 永乐帝终于忍不住问齐青蘅,为什么平日里都不见他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 齐青蘅默了半响,回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国有储君,自当强干弱枝。儿臣出身寒微,不敢与太子争辉。” 永乐帝听出了齐青蘅话里的意思,然而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无力约束皇后,皇后淫威之下,竟让自己儿子压抑至此,可见平日里皇后背着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让人害怕的事。而这里,也有他这个优柔寡断且不够关心孩子的父亲的责任。 永乐帝叹息道:“皇儿往日里受委屈了。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子。如今你虽然要出质了,但是父皇会尽力保护你们,补偿你们的!” 齐青蘅拜道:“父皇心怀天下,因此无暇看顾儿臣,儿臣从未怨过父皇!儿臣此去关山万里,从此不能尽孝膝下,还望父皇保重身体,千秋万代,福寿绵延,儿臣在他国才能放心。儿臣不在,儿臣的母亲还望父皇多多照拂。” 永乐帝道:“兰嫔是朕的后妃,也是你的母亲,朕自会好好待她,你且放心。” 齐青蘅再拜后告退。 退出风荷殿后,齐青蘅满脸坚毅,脸上再无半点悲戚软弱之色。 既然退让换不来平安,既然已经被逼到了做质子的地步,自己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形势所迫,依一向胆小寡断的永乐帝的性子,出质北武之事已难改变,那就干脆不求情,还能卖个好,给永乐帝留个好印象。 今日面圣,博取同情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让永乐帝看到他的价值。在皇家,骨肉亲情不重要,同情换不了他们母子的平安。只有全力出击,展示出自己的价值,才会真正引起皇帝的重视。 太子无能暴虐,不足以继承大统,这点皇帝是很清楚的。只有自己这个儿子非常优秀,能够给日渐衰微的东昊带来希望,才能让永乐帝下决心支持他,保护他,想办法将他从北武带回来,甚至,将那最高的位置留给他。为了这个,他愿意冒这个险,站上舞台,与太子一党展开对抗! 第三十一章 饯行 齐青蘅走后,永乐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次的北武入侵,跟以前凉国入侵不同。凉国只是劫掠物资,北武却是攻城略地,要一步步侵吞东昊国土的。这次战争危机,惊醒了永乐帝,让他嗅到了东昊日后亡国的危险苗头。而娄氏一族在质子事件上动的手脚,也实实在在触到了永乐帝的底线。 天佑东昊,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可以选择!虽然晚了点,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事关重大,自己不光需要时间再好好观察、考察一下,也需要时间做一些布局。 蹉跎半生,没有好好守住祖宗的基业,将来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为此永乐帝很是羞惭。如今,在他去见祖宗前,让他最后再为这个国家做点事吧。 下午,永乐帝传召了兵部尚书姜朝阳,两人在风荷殿秘密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和谈的事没几天就谈妥了。双方使臣签署了和约后,北武就即将撤兵,而齐青蘅,也将随北武军队一起北上。 为了安抚齐青蘅,永乐帝升兰嫔为兰妃,赏赐珍玩无数。 这几天,齐青蘅一直在以辞行的名义忙着到处拜访人。 与往常只是和姜敬宗等小辈来往不同,这次齐青蘅亲自上门去向陈平、姜敬宗等人辞行,“顺便”拜访了荣肃长公主、姜尚书等长辈并向他们辞行。 “辞行”用的时间有点长,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只知道此后荣肃长公主等人对齐青蘅的印象大为改观,暗自称赞。 行前的最后一日,齐青蘅在宫中向永乐帝、皇后、太子、各宫主位娘娘拜别。永乐帝抓着齐青蘅的手又流了一会泪,切切叮嘱了一会。娄皇后和太子也做足了悲伤不舍的样子。宫中都告别完毕后,齐青蘅快马出宫去到了孟府门前。 到了定远侯府门前,齐青蘅却没有立时进去,悲伤的眼神直直地望向侯府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院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让他感到甜蜜又忧伤的身影。 临行情更怯。他有太多的未来设想,太多的愿望,和云衣有关。他有太多想和云衣一起做的事。他希望和云衣相处的时光,能一直到天荒地老。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云衣说。然而,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古诗有云:“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齐青蘅已经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遍向孟云衣辞行的画面,终是每每想到一半便肝肠寸断,难以为继。 孟云衣狡黠的表情、可爱的表情、热心的表情、忧伤的表情、耍赖的表情,还有从小到大相处的片段历历在目,走马灯一样在齐青蘅脑海里转。 齐青蘅根本没法想象离开孟云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什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就算和云衣一起看遍东都大街小巷所有的花,踏遍东都城外所有的地,青蘅也不会觉得和云衣别得会容易那么一点点。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与云衣告别。这几日白天他到处拜访人,晚上,则夜夜对着月影独酌,愁肠寸结,喝得烂醉。兰妃看见了,也不知该怎么劝,只能叹息着让人把醉倒的齐青蘅背回寝殿。 如今齐青蘅就站在定远侯府的门口,却还没有下定决心进去。恰此时,一群少年从侯府涌了出来,正是孟云衣、姜敬宗、陈平等人。姜洇墨也神色黯淡、一身素衫,跟在哥哥的旁边。原来他们凑一块正打算一起去找齐青蘅饯行。 一群人看见齐青蘅在外面,正中下怀,拥着齐青蘅往醉白楼去了。 醉白楼中凄风苦雨,议论纷纷。对于齐青蘅出质一事,众人愤慨有之、忧伤有之。然而一群少年,改变不了什么大势,也只能是愤慨愤慨,忧伤忧伤。齐青蘅远行在即,众人水酒一杯,纷纷上前与齐青蘅话别,切切叮嘱。 齐青蘅虽然极力忍耐,仍压不住哀伤的神色,吟道:“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落单的大雁孤独地飞着,不思饮水也无心吃饭,一声声哀鸣思念着族群。可怜一个孤单的影子,和亲朋们失散,相隔了云天万重。它望尽天际,不停地望,仿佛那失去的雁群老在它眼前晃。它哀唤声声,不停地唤,似乎那侣伴的鸣声老在它耳畔响。 听着齐青蘅惨然的吟咏,大家都红了眼眶,洇墨更已是不知第几度无声垂泪。 孟云衣听着听着,眼泪就夺眶而出,忍了一忍没忍住,干脆没有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任那眼泪肆意流淌,擦也不擦。 孟云衣平时虽大大咧咧与男孩子无异,爱撒娇、爱耍赖,时常也会不小心露出些小儿女情态,被陈平讽刺是娘娘腔。但她天性乐观开朗,放声大哭的事却是从来没有过。 众人顿时被她哭得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起来,连洇墨都惊得忘了流泪。 陈平挪到孟云衣身边,在底下扯扯孟云衣的袖子悄声说:“你不要哭了,你这么一哭青蘅就该更伤心了……再说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很没样子的。” 姜洇墨在旁听见,狠狠瞪了陈平一眼,瞪得他脖子一缩,不由得松了云衣的袖子。 洇墨掏出手帕,细心地帮云衣擦去眼泪鼻涕,一边偷眼瞧齐青蘅,却见他转身看向窗外,手上动作似在拭泪,少顷转过身来,果然眼睛红红,隐现泪痕。 洇墨心中酸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再是伤心憔悴,在他眼里,始终是不及云衣一滴眼泪的。 姜敬宗细心,看了看眼下的情形,对陈平和洇墨说:“我等均已单独和青蘅话别过,云逸却还没有。云逸和青蘅平日里最为亲近,肯定有很多话要单独说。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掺和,让他们两个好好聊聊吧。” 陈平平日里最是话多,但云衣这么一哭,他却也不敢再多话,和姜敬宗一起向青蘅作揖后告辞。青蘅也未作阻拦。 洇墨本是不愿,但是却也找不出理由,只好红着眼睛跟着哥哥走了,一路走,一路回望。姜敬宗看了,也只有暗自叹息。 第三十二章 忆往昔 众人走后,齐青蘅坐到云衣身边,默默地陪着云衣。 云衣和洇墨的手帕早就湿透,青蘅拿出自己的手帕,轻柔地帮云衣擦去眼泪。很快青蘅的手帕也不够用了,他就撩起自己的袖子帮她擦。光风霁月素爱洁净的公子,此时却毫不介意云衣的眼泪鼻涕糊在自己衣服上。 云衣这几天也是清减不少,吃不下睡不着,眼睛下面多了两个大黑眼圈。 得知齐青蘅要出质的消息,她也深受打击。虽然她朋友多,可是没有一个人,像齐青蘅对她那么好。虽然从来没有细思过,但在她的潜意识里,很笃定一件事:不管她想做什么事,齐青蘅都会帮着她,不管她碰到什么境况,齐青蘅都会站在她一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齐青蘅都会一样疼爱她。 对,齐青蘅就是会这么宠她,把她视若珍宝,宠到骨子里!跟他在一起,就特别放松,特别有安全感。往日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猛然要失去他了,才觉得挖心挖肝地痛。 孟云衣哭了一阵,忽然又懊恼起来,用力去推齐青蘅,气恨道:“你还呆在这里干嘛,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你还管我死活干嘛!我伤不伤心关你什么事!反正这几天你拜访这拜访那的,就是没想到我。我使人去请你,你也不来,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还假惺惺在这里管我干嘛!” 齐青蘅心若刀绞,却是无言以对。见云衣情绪激动得很,青蘅不顾云衣的推攘,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青蘅为人一向谦和温良,从不勉强人。此时被他蛮横地大力抱住,云衣顿时呆了,连发脾气都忘了。 见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青蘅放松了力气,温柔地抱着云衣,一只手在云衣背上轻轻地拍,低低的叹息像微弱的风一样拂过云衣耳畔:“傻瓜,我怎么会不管你死活呢,我怎么舍得你伤心……正是因为着紧你,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告别啊。” 青蘅的气息吹得云衣的耳朵痒痒的,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云衣的脸蓦地红到了脖子根,推开齐青蘅,有点心虚地说:“谁稀罕啊!” 看到云衣恢复了牙尖嘴利的样子,青蘅眼神悲凉,却又微笑着说:“我稀罕。” 云衣转过身坐下来不看他,拿起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眼前的菜。 青蘅看了看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对云衣柔声说:“若是你现在不想吃饭的话,陪我去走走好不好?我想把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去过的地方都走一走。我要把这些地方,把曾经在这些地方发生过的事,都深深记在心里。” 云衣无精打采地应了,起身就往楼下走。青蘅说:“你先到下面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 少顷,青蘅揣了一包东西走下楼来。两人一起往皇宫走去。 齐青蘅和孟云衣首先去了两人一起读书的尚书房,尚书房曾经有七个孩子在读书,如今已是人去楼空,空空荡荡。两人坐回原来的位置,回首往昔,相视而笑。 云衣说:“你那时就那么小小的一个,扎着两个髽鬏,羞怯可爱,就像年画娃娃一般。” 青蘅展颜笑道:“你从小就是个泼皮,油滑无赖得很。” 云衣啐了他一口,却是没有反驳。 青蘅仰首怀念地说:“就是在这里,你为了我差点得罪了太子。在这惯会迎高踩低的深宫里,除了母妃,你是第一个会站出来维护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云衣惋惜道:“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打这些人一顿。这些人真真是可气,可恨!” 两人又去了尚书房后面的小花园,那株枣树刚刚才掉了花,结了果子,很小的一点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云衣噗嗤一声笑道:“你那时候好笨的,树也不会爬,爬一点还摔下来,摔满嘴泥,哈哈哈哈!” 青蘅也笑了:“我那么乖巧的一个人,硬生生被你给带坏了。要是被人看见了,堂堂皇子去爬树,当真是有失体统。” 云衣不屑道:“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皇宫都把好好的一个人给逼成傻子、闷罐子了。你亏得遇上我,后来才没变成傻子!” 青蘅莞尔,叹息说:“是啊,幸亏是遇上了你啊……” 两人随后又去了马场、演武场。云衣舍身救青蘅的往事,两人一起偷偷习武的往事,一幕幕浮上两人心头。 青蘅说:“陪我去章丘看看吧。” “章丘?”说到章丘云衣一阵心虚:“去章丘干嘛?” 青蘅促狭地看着云衣说:“从章丘开始,我才算真正地认识你了。” 云衣一阵脸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两人快马赶到城郊的章丘,将侍卫留在谷口,按从前走的路线,沿小溪慢慢向里走去。 到了此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云衣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地走,难得地像一个女孩子一样,文静地走在青蘅身边。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青蘅救云衣上岸的地方。 青蘅指指一处地方,说:“我就是从这里把你拖上岸的。要不是溪水在这里拐了个弯,你被挡了挡,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你。那时候真是惊得魂都飞光了。” 青蘅顿了顿,说:“后来我就偷偷学会了游水。” 云衣身体一震。 青蘅又指了指另一处,不过这次却说得有点闪烁其词:“那边,那边,嗯,我把那个扔那边了。嗯,那时候你要醒了,我吓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扔出去了。” 云衣脸顿时羞成虾子那么红,这事太过羞窘,是以两人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次齐青蘅却说了出来,令得一向厚脸皮的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青蘅才知道了云衣的女儿身份。青蘅想起以前把云衣来月事当做中毒,还担心地把皇宫里的医书都翻了个遍的青涩往事,不由得笑了起来。 云衣狐疑地看向齐青蘅,不过刚刚经过这么尴尬的事,她也不敢贸然问了。齐青蘅自然也没有说。 第三十三章 一片情思诉不出 这个时候,云衣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云衣有点尴尬,这两天没有心思好好吃饭,中午更是一口都没吃,如今实在是饿得狠了。 一个油亮的鸡腿神奇地出现在了云衣面前。 云衣怔了怔:“哪来的鸡腿啊?” 青蘅笑笑:“你向来活泼爱动,肚子饿得也快。偏生又是个吃货,饿不得,一饿就馋得上蹿下跳、坐立不安。所以从醉白楼出来的时候,我让小二打包了一点你喜欢的吃食。” 云衣大喜,接过鸡腿说:“还是你细心,最了解我!” 正要吃,忽然觉得鼻头一酸,竟咬不下口来。最了解她的人是青蘅,他走后,谁又会如他一样这么关心自己,体贴自己呢。以后饿了,却还有谁,会帮她默默准备好吃食。 青蘅脱下外衣,铺在草地上,让云衣在他的外衣上坐下,柔声说:“快吃吧。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饿着自己。虽然武艺过人,你到底是个女孩子,以后在外要小心,不要逞强,不要吃亏了。出去时一定要带上刘虎牙,也有个照应,不要贪玩,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小心碰上危险……” 青蘅今天特别啰嗦,细细碎碎叮嘱个没完。孟云衣今天也是难得地耐心,一声不吭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鸡腿。啃了一半,忽然想起来,把鸡腿递到青蘅嘴边说:“你也吃!你也没吃午饭,肯定也饿了!” 青蘅本能地想拒绝,让云衣多吃点,不知为何,转念一想,默默地张口咬了下去。这是云衣刚刚吃过的鸡腿,还留着云衣的牙印,咬上去仿佛还能感觉到云衣樱唇的温度。 青蘅慢慢咬着鸡腿,脸微微地红了。 日头已经西斜,谷中看不见落日,只看见晚霞满天。两人吃完鸡腿,坐在溪边看晚霞。 两人均是满腹心事。 对齐青蘅来说,这是个很有意义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他发现了云衣的女儿身,从此后,兄弟情变为男女情,心魂系之,暗自决心此生只娶她一人,眼中再也看不见别人。 青蘅太看重两人之间的感情,怕说出来之后万一云衣不愿意,连朋友都做不成,是以一直不敢轻易表白,只想慢慢用实际行动打动她,待日后水到渠成,再行表白。 可惜,命运弄人,自己即将出质,前途未卜,无法给云衣一个安全稳定的未来,表白的话,却再也没有机会出口。 而云衣,因为青蘅比她小一岁,所以她向来只当青蘅是弟弟而不是异性看待,故而没有生过其他想法。如今离别在即,不知相见是否有期,心中只觉从未有过的茫然无措。 而青蘅今天在醉白楼忽然抱住她,那男性的气息和怀抱猛然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人已经是个翩翩少年,这个认知仿佛触电一般,激起她心中阵阵涟漪,让她感到脸红心跳,生出了些往日未有的奇怪的感觉出来。复杂的心绪让她心乱如麻。 暮色渐沉,青蘅起身说:“我们该回去了。谷中光线黯淡,天黑了路不好走。” 云衣应声起身。两人慢慢向谷口走去。 一行人赶回东都城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市上亮起了点点灯火,暖暖的灯光显得很温馨。 青蘅将云衣送至定远侯府门口,忍不住握住了云衣的手。小时候他们经常手牵手到处跑,长大以后,特别是知道云衣女儿身后,青蘅就很少牵云衣的手了。 如今四手相握,两人都颤了一颤。 青蘅艰难地说:“今日是最后一日,我还得回宫陪伴母妃。我……我……我走了……你保重!” 云衣也艰难地说:“你也保重。” 青蘅说:“你先进去,我看你进去。” 云衣摇头坚持说:“不,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青蘅无奈上马,走出两步,又回首深深看了云衣一眼。 门口灯笼的灯光照在云衣清秀但苍白的脸上,往日秋水一样的明眸里反射着点点亮光。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青蘅用力闭了闭眼,回过头,狠狠抽了下马,飞奔而去。 看着齐青蘅的背影远去,蕴含在云衣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与此同时,奔马迎来的风也吹飞了齐青蘅流下的眼泪。 青蘅魂不守舍地飘回莱芜宫,兰妃已经候在阶前。 知子莫若母,兰妃知道孟云衣的真实身份,也知道青蘅的执念。看着齐青蘅失魂落魄的样子,兰妃轻声问道:“你跟孟家小姐说了么?” 青蘅摇摇头,疲惫地说:“我自身难保,前途未卜,如何能再拖累她。既如此,又何必说出来徒让她心乱。我只愿老天开眼,让我在她嫁人之前,能有机会重返昊国,能站稳脚跟,让我能有机会向她求娶。若不然……她只要幸福便好。只要她幸福便好……” 说出来孟云衣可能会等他一等,他会更有机会一点啊,甚至孟家的势力也会更倾向他一点,有利而无弊!然而兰妃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利用谁他都不会利用孟云衣,他不会舍得孟云衣受一点点伤害的,所以他只能伤他自己。 这孩子,打小懂事,从来没执意讨要过什么,如今他唯一想要的,却连说都不能说出口。兰妃痛极,心疼地抱住了儿子。 第二日清晨,齐青蘅在皇宫西侧的宣德门拜别了兰妃,然后遥遥向永乐帝所居的紫宸殿跪拜下去。 由于齐青蘅是出质而非出使,于国并不光彩,因此并没有专门的送行仪式,永乐帝和娄皇后等也未露面,只有齐青蘅的生母兰妃相送,孟云衣等人在宫门外等候。昨日在宫里与永乐帝等人的见面,便已是私下的辞行了。 这日,齐青蘅松开泪流满面却仍尽力站得笔直的兰妃的手,低调地辞别皇城。他回望晨光中如巨兽一样匍匐的皇宫,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重新踏入这个地方! 永乐帝和兵部尚书姜朝阳站在皇城角楼的暗处,目送齐青蘅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永乐帝没有回头,对侧后方的姜朝阳说:“北武的情报网要抓紧时间完善起来,该做的动作都做起来。青蘅那边,你们要加强保护。主意是他出的,有事也可以与他多商量。朕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能不能担得起这副重担!” 姜朝阳拱手应道:“臣遵旨。请陛下放心,臣自当尽心竭力,保护二皇子殿下,分化北武。臣也当密切关注殿下的一言一行,及时汇报给陛下。二皇子殿下天资聪颖,胸有丘壑,兼之谨慎小心,坚韧能忍,必能保得周全,陛下且宽心!” 永乐帝沉声道:“青蘅那边,你们切记要低调行事,不要让他人看出端倪。”顿了顿,又叮嘱:“要小心娄知礼……” 姜朝阳应道:“微臣省得。” 长河边,渡船已经备好,过河便是北武的军队。 一行人将齐青蘅送至船边,依依惜别。北武的使臣已经开始催促,齐青蘅无奈,转身上船。 今日孟云衣强忍着没有失态,眼看船越开越远,她挤了笑容出来,跳起脚挥着双手向齐青蘅喊道:“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哦!我记性可不好,你要是老不回来,我就会把你忘了哦!” 齐青蘅早已将下唇咬出了深深的齿印,舌尖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听到孟云衣的喊声,他也扬起一条手臂喊:“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早回来的!” 千里烟波、万里江霭中,云衣和姜敬宗他们的身影慢慢变小,慢慢变淡,终于看不见了。 第三十四章 公子世无双 时光如水,眨眼已是永乐十五年春。 今日是上元夜,孟云衣早早吃完晚饭,出府和姜敬宗等人汇合,一起赏灯去也。 今年的上元夜格外热闹。因着正月十三是永乐帝的五十千秋大寿,各国纷纷派遣使臣来贺,是以这些天东都城到处张灯结彩,尤以今夜为甚。 不光有灯会,每逢上元夜,豪门贵族还会在大门口摆设宝盆,宝盆上会放置造型各异制作精巧的大型灯笼,饰以各种珍玩,宝光四射,吸引民众来看。宝盆斗奇早已成为豪门贵族之间比拼身份和实力的一种手段。 因此不光满是各色灯笼,举办各种上元节活动的闹市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豪门贵族云集的几条大街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东都城不管男女老幼,贵族平民,都走上街头,共庆佳节。 孟云衣等人赶到上元灯会的中心场地螺市口时,现场已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今年的灯会特别好看,各色灯笼挂满了螺市口的上空。 东侧的灯谜区今年挂出的头赏是一盏八宝琉璃走马灯。只见那灯外罩为八角形状,以琉璃为顶,边缘嵌有绿松石、玛瑙、青金石等八颗宝石,中间掏空,嵌了绘有嫦娥奔月图案的圆筒形内罩。 对孟云衣等见惯世面的贵族子弟来说,八宝并未贵重宝石,琉璃也不稀奇,但是这盏却是制法精巧稀罕的走马灯,等闲难得一见。 且内罩上的嫦娥奔月图也绘制得颇有神韵。那嫦娥面容俏丽,身姿曼妙,随着走马灯的转动,衣裙似也会随风飘飞,绝非普通画师所做。看来主家是下了血本了。 孟云衣等人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姜洇墨拉着姜敬宗帮她一起猜灯谜。 孟云衣无法,只好努力自己猜,心下暗自忧伤。往年齐青蘅在的时候,有他偷偷帮自己出主意,姜敬宗也拼她不过。如今身边只有一个不爱读书的刘虎牙,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陈平是猴子托生,耐不住性子猜谜,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跑去看舞龙和踩高跷等表演去了。 灯谜区的谜语被越揭越少,剩下的已是一些难度极高,很难猜出的灯谜了。 孟云衣数了数手里已猜中的灯谜,有二十三条,再看看姜洇墨他们,洇墨猜中二十五条,敬宗猜中四十七条,却是远远超过孟云衣她们。 云衣哀叹着放弃,就指望姜敬宗拿到那盏嫦娥奔月灯后,厚着脸皮借过来赏玩几天。 他们走到负责统计成绩的管事那边,姜敬宗信心满满地拿出四十七条灯谜。 管事仔细数了数说:“这位公子聪敏过人,竟然猜中四十七条,真是厉害!老朽佩服。” 姜洇墨还来不及高兴,就听管事说:“然有位公子,却更为惊才绝艳,已经猜中六十有余了。所以公子您只能拿这二品凤凰灯。这凤凰灯是薄如蝉翼的绢丝为皮,七巧坊顶级的画师所绘,也是极品的灯笼,并不亚于嫦娥奔月灯。” 三人闻言很是惊讶,竟有人能猜中那么多灯谜,问管事是哪位才子这么厉害。管事指指人群中一位身着银狐嵌丝大氅,身量颀长,头戴白玉冠的年轻公子道:“便是那人。” 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灯火辉映下,那人长眉斜飞入鬓,凤眼细长,眸光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面上仿佛笼着一层光晕,美得让人恍神。他往那里一站,周围挤挤攘攘的人群便仿佛不存在了一样,连时间都凝滞了下来。 孟云衣看直了眼,心都跳漏了几拍。 姜敬宗正想招呼两人过去看看,看见云衣的样子,取笑道:“擦擦你的口水,你又不是女子,干嘛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我妹子都没你那馋样。” 云衣回过神,尴尬道:“瞎说什么,我只是好奇竟然有人比你还厉害。” 姜敬宗说:“这有什么奇怪,天下有才之人甚多,卧虎藏龙。何况我也算不上多么厉害。我们过去看看吧。” 三人走到那位公子旁边,只见他笑了笑,又将一条灯谜扯了下来,想是已经猜中谜底了。三人定睛一看,是一条极难的谜语,三人都曾猜过,但均未猜中。 孟云衣抢先向那人一揖为礼后,问道:“这位兄台有礼了,在下孟云逸。适才见兄台扯下这条灯谜,可是已经猜到答案了?” 那公子不紧不慢优雅地回了礼,微笑道:“在下楚玉宗,见过孟兄。此谜谜面曰:自古多情空余恨。此乃离合字,多情即是心长,心长为‘怅’。” 楚玉宗举止从容优雅,不笑的时候贵气中带着隐隐威仪,但是笑起来时却如春江化冻,让人心神荡漾,声音更是浑厚低沉,带着磁性,听得人发酥。 孟云衣一时间心神恍惚,差点没反应过来楚玉宗在说什么。倒是姜敬宗带着姜洇墨向那楚玉宗行了礼,赞了起来,转移了楚玉宗的注意力,免去孟云衣失态出丑。 攀谈两句后,楚玉宗向三人告了罪,往管事那边领奖品去了。 孟云衣的视线就像粘在楚玉宗身上,恋恋不舍地跟着他转。 三人正议论那楚玉宗的时候,陈平看完舞龙表演回来了。 姜敬宗跟陈平说起楚玉宗,陈平回首看去时,正好看见楚玉宗离去的背影。因为被楚玉宗的随从遮挡,陈平看得并不真切,只是觉得这背影仿佛有点眼熟。 “听口音,那人似是南楚的人。南楚水网纵横,风景秀丽,物产丰裕。南楚人也如水一般,民风浪漫,能歌善舞,文风兴盛。男子多风流倜傥,才子辈出;女子也是妩媚多情,多才多艺。”姜敬宗见多识广,如是评论道。 说得孟云衣和陈平一脸向往。 陈平垂涎道:“什么时候能去一下南楚就好了,领略一下南楚如水的美人。” 姜洇墨闻言又瞪了陈平一眼,陈平嘿嘿笑着不说下去了。 姜敬宗说:“这位楚公子,也称得上是人中之龙了,长得极好,又有才,看穿着举止,应也是出自高门大族。不知世上有几个女子抵挡得住他的魅力。” 姜洇墨咕哝说:“那也未必见得。” 第三十五章 混乱 姜敬宗回首看了她一眼,虽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不过他却是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的。 姜洇墨今年已经十九了。东昊女子一般十八到二十岁嫁人。十九岁年纪已经不算小,却还没定下亲事。 前两年姜母给洇墨说了很多回亲,都被她一一推了,姜父姜母均很是着急。后来姜敬宗暗示了父母,姜母去确认了洇墨的心意,姜尚书让姜母不要强迫姜洇墨,姜母无奈,暗中忧心不已。 陈平却也不太赞同姜敬宗的话:“敬宗兄那是没有见着南楚的风流人物。前日陛下千秋寿辰,长春殿摆开国宴,宴请百官和他国来贺寿的使臣。南楚是六皇子睿王楚琮亲来贺寿,你没见过,那才叫丰神如玉、才华满腹、举世无双!宴席上他为陛下现做贺词一首,技压全场,哄得陛下龙颜大悦。” 陈平是荣肃长公主的长孙,作为皇室宗亲,是有份参加皇帝的寿宴的。 姜敬宗等人闻言,很是好奇,待要问详细时,陈平却不耐烦多说,扯着他们一起去看宝盆展。 陈平兴奋地说:“今年我家拿出了御赐的红珊瑚做装饰,那红珊瑚足有两尺高,可是稀世奇珍,是我家的镇府之宝,你们绝对没见过!” 孟云衣讶道:“长公主把这么珍贵的宝物都拿出来斗技啦?” 陈平摇头晃脑得意说:“去岁隔壁的虢国公家拿了支一尺半的红珊瑚出来展示,惊得半个京城的人都来看,大大出了风头,很是在我祖父祖母那里吹嘘了一番,惹得我心高气傲的祖母不快。我祖母是陛下最敬重的长姐,我家哪里缺宝物啦,只是平日没那么高调。不曾想却让小人得志。因此今年就特特把御赐的这支红珊瑚拿出来,让虢国公家的人好好长长眼!” 姜敬宗笑着制止陈平,不让他瞎说。一群人于是往亲贵集中的街区行去。 亲贵大臣多集中在城东北,尤以入苑坊和胜业坊最为豪贵。 陈平引着众人来到入苑坊的玉台街,这条街上分布着承平王、虢国公、庆国公三家王公府第。 庆国公陈凌云袭爵前尚的就是永乐帝的嫡亲长姐荣肃长公主。 荣肃长公主比永乐帝年长八岁,永乐帝可以说从小是由荣肃长公主带大的,姐弟感情极为亲厚。长姐如母,荣肃长公主端庄贤淑、知书达理、颇有见识,是最得永乐帝敬重信任的人。因此庆国公府在宗亲中间威望最高,可谓一呼百应。 今夜承平王府、虢国公府、庆国公府门前都已经搭起了恢弘精巧的宝盆。 承平王府的宝盆是以镀金杆子为骨架,湘绢为皮做的一组牡丹花灯,牡丹花灯的花蕊均是用黄豆大的东珠缀成,六朵各色牡丹交相辉映,极是娇艳。 虢国公府今年的宝盆是以金子为廊柱骨架,琉璃为墙镶嵌出的千佛寺大殿,琉璃彩光映照着金灿灿的屋顶廊柱,端得是富丽堂皇。虽说宝盆的用料在事后可以回收利用,但是能用上那么多的金子和琉璃,也足见虢国公府的财力。 承平王府的宝盆娇美讨巧,虢国公府的宝盆财大气粗,但是与今年的庆国公府宝盆一比,还是有点失色。 庆国公府今年的宝盆是以太湖石为背景,湘绢做的龙宫宫殿,最惹眼的是竟然用了一株高达两尺、枝条丰满匀称的红珊瑚充作树。宝盆上方悬挂着颗颗透明的水晶,宝盆旁点着一盆火,火盆后摆放着几面镜子,将火光映射到空中的水晶上去,水晶们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将宝盆点缀得真如同在海底的水晶宫里一般。 珊瑚本就珍贵,赤红色的珊瑚更是难得一见,去年虢国公府拿出一株尺半的红珊瑚,便已经震惊众人,没想到今年庆国公府居然拿出了两尺的红珊瑚,实在是稀世奇珍。此等宝物,不是有钱就能买得来的。没有一定的地位,得到也守不住,有这样的宝物也不敢拿出来显摆。 此刻庆国公府的门前人山人海,都围着看红珊瑚。宝盆周围有十个府里派出的精锐侍卫护着,将人群拦在宝盆三尺开外,外围还有十来个侍卫维护秩序。 孟云衣等人在庆国公府那里居然又碰到了楚玉宗,长身玉立,仍是一副优雅淡然的模样。楚玉宗的两个侍卫帮他拦住人群,使得他不至于被人群挤压。 孟云衣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一般的楚玉宗,大喜,挤上前去打招呼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又在这里遇见楚兄了,真是有缘啊!” 楚玉宗见是刚才那位容颜精致,笑容可爱的年轻人,也感到有些亲切,笑说:“确是有缘,又遇见孟小兄弟了。” 两人一时攀谈起来。 人多,陈平等人还在外围,一时挤不进去。陈平看着正在和孟云衣交谈的那位公子,觉得眼熟,想了想,蓦然惊声说:“呀,那不是南楚的睿王楚琮么!” 还没等姜敬宗兄妹反应过来,人群一阵骚动。 因为想看宝盆的人太多,有些人挤得太厉害,将内圈的人一直挤到了宝盆边。守卫宝盆的侍卫们立即开始驱赶人群。 混乱中,那盆熊熊燃烧的火盆被撞倒,火盆里的炭火向人群倾泄而去。而楚琮他们,正巧对着那撞翻的火盆! 孟云衣站在楚琮斜后方,面对着宝盆方向。楚琮站在最靠近宝盆的内圈,却是回过身来和孟云衣交谈,背对着宝盆,是以并未第一时间发现险情。而因为适才人群的一阵挨挤,楚琮的两名侍卫也在努力将人群往四面推开,同样没有及时看到险情。 火盆和带着熊熊火焰的炭火直朝楚琮扑来。四周都是人,楚琮无处闪避。 危急关头,孟云衣一把脱下大氅,向炭火扑去。 孟云衣挥动大氅,将大部分的炭火包在了里面。但还是有少部分的细碎炭火漏了出来,溅了一些在孟云衣和旁边的民众身上。楚琮被护在孟云衣的身后,反倒安然无恙。 大氅落地熊熊燃烧。人群惊声尖呼,一阵大乱,推推攘攘,四散而逃。有人被绊倒,被其余人踩踏,又造成新的损伤。庆国公府门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的人群中,有两个神秘的人影悄悄混在人群中散了开去。 第三十六章 意动 孟云衣迅速拍掉身上的少量炭火,衣服却已经被烫出几个小洞,头发被烧掉了一绺,脖子那也被燎出了一块水泡。 楚琮尚来不及询问孟云衣伤势,姜敬宗等人已逆着人流挤到了云衣身边,着急地探查云衣的伤势。知道云衣伤得不重,大家都松了口气。 陈平着急地说:“云逸被烫伤了,需得赶紧唤大夫来诊治!” 孟云衣跟随陈清溪学医多年,本身在治外伤方面就远胜普通大夫。闻言随口说:“被烫伤首要之事就是用冷水冲伤处,伤势方不至于加重。敷药诊治是后一步的事。” 陈平听了立马拉着孟云衣往府里走,姜洇墨也着急地跟了进去。 孟云衣本想说些许小伤,无须在意,奈何陈平和姜洇墨两人已一左一右将她挟了进去。 孟云衣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楚琮,只见楚琮向她深深躬身施了一礼。 云衣暗自遗憾没能跟他多说上几句,怏怏不乐地一边吩咐刘虎牙回府去取烫伤膏,一边跟着陈平进府去了。 南楚贵客出事非同小可。姜敬宗留了下来,询问楚琮是否安好。 听闻楚琮无事,姜敬宗松了口气,肃容道:“睿王殿下特意为贺我国陛下千秋寿诞远道而来,是我国的贵客。今夜令贵客受惊,是我国的疏忽。在下必上报有司,查处肇事者,给殿下一个交代!” 见姜敬宗认出自己,楚琮抱歉地说:“小王想体验贵国民俗风情,因此微服出行。先前未曾表明真实身份,还望见谅。” 姜敬宗说:“殿下客气了。” 问过姜敬宗等人的身份后,楚琮言语间更显亲近。 楚琮向姜敬宗施了个大礼,感激地说道:“今日若非孟贤弟仗义搭救,整盆炭火都扑到小王身上的话,小王现在不知会变成怎样。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望姜兄替我向孟贤弟转达感激之情。” 姜敬宗回礼道:“云逸将门之子,遇险挺身而出,保护贵客,理所应当。殿下毋须介怀。” 楚琮说:“今日孟贤弟治伤要紧,小王身在他乡,在治伤方面帮不上忙,只能拜托各位了。明日小王必亲自登门致谢。” “殿下有心了。” 楚琮笑道:“早就听闻贵国姜尚书文韬武略,几位公子都有经世济民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敬宗笑说:“殿下谬赞了。殿下惊才绝艳,到东都没几日,才名已传遍东都,才真正是令人佩服。” 楚琮道:“今日生此变故,想必敬宗贤弟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小王不便打扰,先行告辞。改日再与贤弟等人把酒言欢,好好认识一下。” 两人行礼后分头而去。 楚琮带着两名侍卫行至一个僻静处,三名一身黑色劲装的高手从暗影处闪现出来。 领头一位神色羞愧,拱手向楚琮禀道:“属下发现有两名身手高强形迹可疑的人,与宝盆失火案有关。可惜跟到一半跟丢了。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楚琮冷哼道:“既然知道失责,就自己领罚去!当下要紧的就是吩咐老九他们揪出大殿下安排在东都的人手。如今东都步步危机,你等需加强戒备。再有疏忽,必不轻饶!” 烫伤处大概有鹌鹑蛋那么大一块,中间还起了小水泡。 孟云衣用冷水冲了一会儿后,刘虎牙就拿着烫伤膏来了。定远侯府住的嘉庆坊与入苑坊相邻,因此倒没耽搁多少时间。 姜洇墨帮云衣上了药后,云衣笑着安慰洇墨:“不妨事的,这个伤得不算厉害。再说有我师父的神药,过段时间就好得看不出来了。” 洇墨叹了口气说:“你也太不当心了,万一留疤怎么办,以后嫁人要被夫君嫌弃。你一个女孩子,偏偏爱多管闲事,也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要是二殿下还在的话,指不定多少心疼呢,定是又要说你了。” 云衣吐了吐舌头乐观地说:“没事没事,要是留疤了,我就在上面纹朵花遮住疤痕,又好看,又特别。”随即怀念地说:“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好不好,上元节是怎么过的。” 洇墨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顿,也是一声叹息。 云衣转过身,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最近朝堂为了废储的事闹得那么厉害,你说他是不是快回来了。陛下那边是什么意思,你爹爹有没有透露过什么?” 洇墨含笑说:“陛下如果不是心里做过什么打算的话,那些惯会看风色的朝臣们怎么敢得罪太子,公然闹得那么凶。” 云衣捏着下巴笑:“也是。一般武官是不参与储位之争的,可是连我爹爹都出来支持二殿下了。不信陛下没跟爹爹说过什么。” 洇墨转而又忧虑地说:“不过这个时候,二殿下深陷夺嫡漩涡之中,怕是很危险。朝廷虽已派出使节去和北武谈判,希望换回二殿下。然北武那边肯不肯放人,也是未知之数。而陛下的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差了,这真让人忧心。” 孟云衣也很是担心,二人一阵唏嘘。 毕竟是上元佳节,须得喜庆些。洇墨转移话题道:“我看你对那位楚公子好像颇有好感?甚至不惜为他以身犯险!” 云衣尴尬道:“啊,有么?我只是有些欣赏他而已。至于救人,对像我这么侠肝义胆、急公好义的人来说,不是很寻常的事么。” 洇墨促狭地斜睨了她一眼,拉长了声音说:“哦~~~只是欣赏而已!” 洇墨转了转眼珠,试探地问:“那你说说,你觉得二殿下好,还是那楚公子好?” 云衣被洇墨瞧得有点坐不安稳,向来比城墙厚的老脸有点红:“这怎么比啊。二殿下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跟我的亲弟弟一样,在我眼里,自然是极好的!至于楚公子么……是有点卓尔不群……至于好不好,我怎么知道。” 听得云衣说青蘅和她弟弟一样,洇墨的神色暗自一松,但是随即又生出了新的担心。 洇墨看着云衣的眼睛说:“听陈平说,那楚公子不叫楚玉宗,他是南楚的六皇子,睿王楚琮!” 云衣脸一白,急道:“真的假的?陈平会不会是看错了?” 洇墨说:“人那么多,陈平没看真切的可能性也是有的。然楚玉宗和楚琮,听名字你不觉得太巧了么?而且他和睿王年龄相仿。再者你听他的口音,分明不是我国的人。这么多巧合,不是那睿王是谁!” 云衣心中哀嚎,为什么会是南楚的睿王呢!本来她还暗自期待,救命之恩,那楚公子或许能以身相许呢。 洇墨小心地叮嘱道:“如果他真的是南楚睿王的话,我国的公主能嫁、宗亲能嫁、平民能嫁、甚至低级官员之女也能嫁,就是高官之女不能嫁,尤其是武将之女。这道理你懂的吧?而且听说他已经有妻室了。” 云衣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洇墨叹了一口气。 因为前一日睡得晚,第二日云衣在自家府里呼呼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堪堪换好药,正在梳洗,就听说南楚睿王前来致谢。 贵客来访,云衣赶紧打扮整齐,前去迎接,早饭都顾不上吃了。 第三十七章 倾心 孟云衣赶往前门的时候,孟岳峙已经大开中门将楚琮迎了进来。孟氏父女恭敬地将这位尊贵的南楚睿王迎入中厅。 楚琮命手下抬上来几箱谢礼,热情而又恳切地向孟氏父女表达了谢意。 宾主正叙着话,宫里派人前来宣旨。孟家人赶紧摆设香案,迎接圣旨。 圣旨夸赞了孟云逸舍身救人,保护南楚尊贵使臣安全的行为,并赏赐了一众金珠珍宝。 宣旨太监走后,楚琮与孟岳峙谈了一会东昊和南楚的风土民情,便顺势谈起了两国的政局。 平日里作为军方重臣的孟岳峙并不方便与楚琮这样的他国皇族私下接触。但是今日借着感谢救命之恩的由头,楚琮拜访了定远侯府,向这位东昊重臣示了好,探了口风。 对缺乏本国军方力量支持的睿王一系来说,此次楚琮特意借贺寿的名义亲自出访东昊,也是为了与东昊上下拉近关系,多争取这个邻国实质上的支持。 楚琮在侯府不便久留,谈了一会之后,便起身告辞。 孟氏父女将楚琮送至门口,楚琮的车驾已经候在那里。楚琮亲近又不过分热情地告辞后,正打算上车,忽然听见旁边一连串的肚子叫声响起。云衣霞生双颊,窘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楚琮仿似没听见,保持着淡定的神色,眼里却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对一直生活在勾心斗角、虚情假意的环境里的楚琮来说,这个勇敢聪明、偏偏又很娇憨可爱、天真率直的小兄弟就像一股清流一般,很是讨楚琮喜欢。 楚琮眸光一转,对云衣温言道:“小王初来东都,对东都有哪些好吃、好玩、有趣的地方不甚了解。云逸贤弟若是方便,可否带小王逛逛东都?” 云衣心中雀跃,拿眼去瞧孟岳峙。 孟岳峙想了想,自己不方便与那睿王有过多来往。云衣只是个皇家伴读,且对睿王有救命之恩,让云衣去陪六皇子,倒也说得通,问题不大。于是便允了。 楚琮向孟岳峙告辞后,带着云衣上了马车。 上了车后,楚琮微笑着说:“我今日起得早,现时已有些饿了。云逸久居东都,可知哪家酒楼的菜肴最是可口地道?” 云衣向楚琮推荐了醉白楼,楚琮便使御者往醉白楼行去。 楚琮笑着对云衣说:“我与云逸在上元佳节芸芸众生中相遇,已是有缘。后又得云逸舍身相救,更是有恩有义。云逸若不嫌弃,你我私底下兄弟相称如何?” 云衣扭捏说:“睿王殿下如此尊贵,云逸与殿下宛若云泥之别,譬如皓月同萤火,怎敢兄弟相称。” 楚琮握住云衣的手正想说话,心下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怎么云逸的手这么纤小,就像女子的手一般。 他没有细思下去,只是亲热又恳切地说:“云逸这么说就见外了。我的性命都是云逸救的,区区虚名算什么。何况云逸乃堂堂定远侯之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定远侯乃昊国柱石,身份又何曾低了。” 云衣被楚琮握住手,身子一颤,直觉地想抽回手来,又想起现在是男子身份,怕显得小家子气,忍了忍便没动,那脸便又是红了,手心里暗暗沁出汗来。面上却不愿意露怯,僵着脖子故意粗声说:“如此云逸就不客气了。” 楚琮眼见这个长相漂亮的小兄弟动不动就脸红,觉着很是有趣。只是越看越像姑娘家,楚琮疑窦暗生。他不知道,孟云衣向来脸皮厚,似在他面前这般容易害羞的情况,却是少见。 两人到了醉白楼,楚琮请熟悉情况的云衣点菜。 待云衣点完菜,小二上了茶水后,楚琮说:“敬宗贤弟是你的朋友吧?还有庆国公府的那位公子,以及敬宗贤弟的妹妹,你看要不要将他们也一起叫来。昨日匆匆与敬宗贤弟谈了两句,觉得他是个胸有丘壑的才子,我也想好好认识一下。云逸你看方便否?” 孟云衣想起姜洇墨的告诫,心中一虚,怕见他们,说:“昨日出了这么大的状况,有很多事需要善后,他们很忙的,估计今日没空。改日再约吧,改日再约。” 看云衣的神色,楚琮并未坚持,只在暗中继续观察云衣。 楚琮是见惯各种场面的人,察言观色、能说会道、长袖善舞,兼且学识丰富,博闻广识。一顿饭吃下来,把云衣哄得喜笑颜开,心悦诚服。 因着云衣有伤在身,楚琮没有令店家上酒。不然的话,孟云衣三杯黄汤下肚,怕不跟楚琮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不过,面对楚琮如此美色,喝多的孟云衣会不会色令智昏,非礼楚琮,也是难说之事。若真如此,可要丢大脸。 饭毕,孟云衣带着楚琮去了东都最清雅的妙音坊。 妙音坊是家清倌坊,以曲目时新,善歌的伶人多,环境清幽雅致出名。 妙音坊的头牌是若羽姑娘,有“若羽一曲,绕梁三日”的美名,不光在东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整个东昊,听说过她名声的都为数不少。 尽管若羽姑娘不好见,但听说是尊贵的南楚睿王来访,妈妈还是紧赶着安排若羽出来待客。 二人在妙音坊最雅致的聆泉轩坐着听若羽弹琴唱曲。 春寒料峭,聆泉轩四周挂满了厚厚的棉窗帘,点着旺旺的火盆,室内暖意融融。 由于炭火烧得热,云衣不光将厚厚的大氅脱掉,把夹棉比甲也一起脱掉了,只剩一件夹薄棉的苏绣白锦袍。 冬日衣服穿得多,云衣便只是束xiong,不垫肚子了。这时候把厚的外衣都脱掉,xiong部便隐约现了点轮廓出来。由于头发被烧掉了一绺,那绺头发便束不起来,垂在脸颊一侧,平添了一些妩媚。 楚琮看了看云衣的身形,再仔细看看云衣的喉咙,没说话。 若羽年方二十,正是刚刚成熟,尚未完全褪去少女的清新,又兼有成熟女人妩媚风姿的时候,娇美得如同一朵开到正好的鲜花。若羽素手抚琴,琴音清越。一段拨弹后,若羽歌声响起,清灵通透,柔婉动人。一曲即罢,余音袅袅。 楚琮一直半阖着眼仔细倾听,手指有节奏地轻点桌面,面露赞赏。 若羽演唱完毕,楚琮喝了声彩,却见云衣还沉浸在先前的歌曲中没回过神,被楚琮惊醒才跟着喝彩。 云衣爱听音乐。即便是以她定远侯之子的身份,也不是能经常听得到若羽的歌声的,更何况是在包间里只唱给他们两个人听这么好的待遇。云衣听得很是入迷。 楚琮是皇贵妃李觅之子,而李觅是作为南楚文人之首的左相李逸夫之女,姿容绝代,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未嫁时便有南楚第一美人之称。楚琮肖母,不但长相出众,也继承了其母的才华。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若羽弹了几首曲子后,楚琮听得兴起,便也技痒。问若羽借了琴过来,试了几个音,便弹奏起来。 只见他信手拨弦,轻拢慢拈。琴音初时如花间莺语、泉水幽咽,柔情切切,百回千转;后又弦音一变,高亢若金铁之声,洋洋兮若江河,峨峨兮若泰山,气势磅礴,震人心魄。 云衣没想到楚琮的琴技竟高超如斯,听得目瞪口呆。 楚琮略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如鸦羽一般略遮了那星子般的眼睛,皮肤透着如玉的光泽,鼻梁挺直,薄唇好看地抿着。他就这么挺拔地坐着,手势优雅舒展,从容自若地弹着琴,那样子美得就像一幅画。 云衣听着看着,仿佛心神被吸了进去,浑然忘了时光流逝,斗转星移。 琴音已收,云衣却还没回过神来。 楚琮深深看了她一眼,挥手示意若羽退下。 琴音再起,却是换了首曲子。只听得浑厚磁性的男声在室内响起: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楚琮琴弹得好,歌也不遑多让。一曲《凤求凰》听得云衣时而心动,时而忧伤,柔肠百结,是哪位幸运的女子能让六皇子牵挂思念呢,是远在南楚的六皇妃么?明明知道不可以,一颗芳心却忍不住一陷再陷。 第三十八章 遇袭 楚琮唱罢,看着云衣温言说:“云逸可有想唱的曲子,琮可为你伴奏。” 云衣尴尬,摆手说:“我唱得太差,定会污了楚兄的琴音。楚兄珠玉在前,我就不献丑了。” 云衣唱功一般。平日里与陈平等人诗歌相和,对酒当歌,大家也都是常唱的。 在陈平等人面前,她不会害羞,浑然把陈平的嗤笑置之耳外。在楚琮面前,她却不愿意出丑。 楚琮见云衣的神情并非客气,也不勉强,只说:“歌抒心声,各人有各人的味道,何来高下之分。但望日后有机会得聆云逸引吭一曲。” 云衣尴尬地笑笑,转移话题说:“楚兄这次能在东都呆多久啊?” 楚琮说:“琮此次来东都,乃是为贵国陛下贺寿。如今陛下寿诞已过,诸事已毕,再过几日,便要回去了。” 云衣将满二十,即将恢复女儿身。楚琮这一走,两人再无交集,估计是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云衣闻言很是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她想起洇墨告诫她的话,不该与这位南楚睿王交往过深。但是想到以后都见不到这个人了,云衣又是百般不甘,很想趁这几天再多见他几次。 云衣热切地邀约楚琮说:“东都城里的金阁寺、绿漪园别有意趣,是东都的名胜。螺市街鼎盛楼的八宝鸭、千层酥很好吃。要看歌舞的话细柳苑很是不错。楚兄若是有兴趣,我都可以带你去看看。” 楚琮微笑着说:“金阁寺和绿漪园贵国鸿胪寺卿鲁大人已经邀我去看过了。其他的歌舞吃食,若是得闲,我自然也愿意去见识一下。可惜此次行程甚紧,却是顾不上去看了。” 云衣闻言掩不住的失望,平日里带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雾气。 楚琮见了,莫名地心软。他此来东昊并非游山玩水,是有很多人要见,很多事要办的。适才他说的确也是实情。 今次被云衣所救,上门拜谢也拜过了,酒楼也请过了,乐坊也去过了。以他的身份,不管是摆姿态还是拉关系,都已足够。原不必再浪费时间在孟云衣身上,毕竟她只是孟岳峙之子,而非孟岳峙本人。 然则他看见云衣忧伤的样子,偏是心下不忍。云衣这样天真快乐的孩子,好像就应该一直这么快乐才是。 而且,他确实也喜欢和云衣这样既单纯可爱,却又机灵有见识的人相处。和云衣在一起,让楚琮很放松,这对楚琮来说,是很难得的感觉,并且心生欢喜。 楚琮想了想,说:“这个时节,梅花应该开了吧。南楚气候暖湿,少有梅花。不知东都可有赏梅的好去处?” 云衣眼睛一亮,连声说:“有,有!东都城外长河边,有个五里坡,就有很多红梅。每当这个时节,红梅开遍如香云覆地,和附近河岸边如雪的野芦相映成趣,实是东都的一处胜景!” 云衣为了能约到楚琮,五分的景色也让她给吹成了十分。 楚琮看到她瞬间生动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说:“明日早上我应该可以抽出半天时间。若是云逸有空,可否烦劳云逸带我往五里坡一游。” 云衣眉开眼笑连声答应。 此时聆泉轩外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次日早晨,孟云衣早早地打扮停当到了四方馆等候楚琮。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出了城。 五里坡是临河的一片低矮丘陵,树木茂密,因天气尚冷,略显萧索。但林木间点缀的棵棵红梅,给这片矮丘增添了不少丽色。 五里坡坡脚的红梅较稀疏,因为分布在林子边缘,视野开阔,和不远处河岸边的金黄芦苇相映成趣。往林里走,红梅树便多起来,远远看去,有些密的地方已然成了一片片的红云。 两人均是眉目如画,走在梅林里,不知是景衬人,还是人衬景。 云衣与楚琮边走边聊,兴致高昂,带着楚琮往梅树多的地方走去。 楚琮的亲随上前,附耳轻声说:“殿下,我们已在东都城外,此处人迹罕至,难保安全。前方林子甚密,需防有伏。” 楚琮眼光一闪,扫了密林一眼,不动神色地对云衣说:“我们还是往河边走走吧。梅树清雅,要舒朗些才更有意趣。” 云衣随口答应,她只要和楚琮在一起就行,至于去哪里,看什么,都不重要。 两人调转方向往林外走去。走不两步,杀机忽现。 一声呼啸过后,一大群蒙面人手持利刃从密林中杀了出来。林木茂密,一时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埋伏在这里。 楚琮的侍卫们立时分了大半出去阻拦杀手,五名贴身侍卫护着楚琮和孟云衣往林外奔去。 这些杀手有些极为专业,武艺高强,招式没有半分花哨,刀刀冲着要害而去,而且默不吭声,行动利索,配合默契;有些却是普通士兵,大呼小叫地杀将过来,使的是军伍里常规的刀法,动手也没有章法。 云衣等人冲出林子,往来路奔去。 楚琮的侍卫头领掏出信号弹,发了出去,烟花带着尖啸声升上高空,后面拖着浓浓的尾烟。 尚未跑到马车边,就远远看见御者与所有的马,都已经被捅死,十余个杀手正从那边包抄过来。 云衣乃将门之子,也是习过兵法的。扫了一眼从林中追出的杀手,足有上百个,前方还有十余个。而自己这边,加上自己和楚琮才十五人,实力相差悬殊,绝非那批杀手之敌。为今之计,只有躲到隐蔽处,拖延时间,等待东都那边来援。 往密林的方向有杀手阻隔,云衣当机立断,带着楚琮往河边奔去。楚琮的侍卫们殿后,尽量为两人的逃亡争取时间。 云衣带着楚琮蹿到长河边。长河在东都的这段比较宽阔平缓,沿岸的河水较浅,长着一人高的茂密的芦苇荡,遮盖着整片江岸。 云衣拉着楚琮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芦苇荡深处。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停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往芦苇荡赶来。 云衣拔出腰间的小刀,削下一根芦苇秆子,截取了中间两段,给了楚琮一段,示意楚琮含在嘴里。芦苇秆子中空,生活经验没云衣丰富的楚琮对云衣这操作感到很是惊奇佩服。 两人嘴巴含着芦苇秆子,下了水,悄悄游向芦苇荡更深处。 追兵们对这地形很是头痛,很快,他们兵分几路,向芦苇荡扫来。追兵们三人一组,一边拨开芦苇,一边拿刀四处乱劈乱戳。 云衣和楚琮悄悄游到一个较隐蔽的地方,蹲在水下,只用芦秆呼吸。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一组追兵搜到了他们附近。两人的心揪紧了,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哗哗的涉水声、啪啪的劈水声、咔咔的芦苇被砍断声不断靠近。刀带着水流从云衣头上削过,云衣幸运地没被削到,但是芦苇秆子却被刀势带走了,云衣顿时没了空气来源。因为追兵就在旁边,她只能憋着气,一动不敢动。 追兵从两人旁边走过,尚未走远,云衣却已经渐渐憋不住气。 眼看就要憋不下去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臂将自己圈了过去,一张柔软的嘴唇贴了过来,给云衣度了口气,帮云衣度过了难关。那嘴唇离开了一会,随即又再度靠过来给云衣度气。 此时云衣已经回过了气,那再度贴过来的嘴唇令得云衣一阵晕眩,本就冻得冰冷的身体愈加颤抖起来,内心却仿佛似有小火苗燃起。 圈住云衣身体的手臂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将她更紧地搂入了怀中。 追兵声音远了些,两人悄悄从水面冒出头来,彼此对视了一眼。 此刻两人都已经冻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两眼发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就像两只水鬼。救兵如果再不来的话,只怕不用追兵杀他们,他们自己就已经要冻死在这里了! 此时两人的心中充满绝望,诺大天地,如今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云衣已开始混沌的脑子里忆起上元夜的初遇。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而璀璨灯火中,伊人如玉,一人站在那里,便已夺去周边所有光彩。那是何等惊艳的初见!如今,与那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楚琮抱紧云衣,此生他都没有经历过这么狼狈和危险的时刻。他这一生,都在戴着面具生活,时时刻刻防备着人,算计着人,从没有坦诚示人过。如今,这些都不需要了。这里再没有高高在上的睿王,飘逸优雅的无双公子,只有最本真,最狼狈的楚琮。 楚琮抱紧云衣,仿佛抱紧她,就是抱紧希望,就能得到一点点的慰藉。 绝望时,忽然听得有人发出一声呼啸,追兵们迅速地离开芦苇荡,开始撤退。此时远处已隐隐传来马蹄声。 眨眼的功夫,救兵们赶到了芦苇荡边。楚琮与孟云衣颤抖地彼此搀扶站了起来,朝岸边涉水过去。楚琮留在东都的侍从冲入水中帮忙搀扶两人上岸。 上了岸,来援的东都守军领头参将命人脱下披风和外袍,给两人替换。云衣又渴望,又有些犹豫。 楚琮并非齐青蘅这样的纯情男子,也不像姜敬宗等人因从小与孟云衣一起长大习惯了云衣逐渐的变化。他早有妻室,通男女之事。而且虽然为了保住贤王的名声平日里洁身自好,但各种场面去得多了,各种女人见得多了,一双看人的眼睛极是毒辣,早就看穿了云衣的女儿身,因此自然知道云衣的顾虑。 楚琮命众人转过身去,自己也背对云衣,利索地将湿衣除去,顾虑到云衣在场,楚琮留了贴身亵衣未脱,换上了尤带体温的干燥衣物。 对楚琮的体贴孟云衣很是感激,见众人都转过身,看不见她,便迅速脱去湿衣,换上干衣。 换好衣服没那么冷之后,两人对望一眼,颇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见两人冻得手脚麻木站立不稳,领头参将便命人与他俩共骑。 楚琮挥手制止骑士,自己将云衣扶上马,随即自己也上了同一匹马,抱着云衣,努力坐稳,抓紧缰绳,向东都赶去。 第三十九章 不祥之兆 入城后,楚琮拒绝了带队参将分别将二人送回住处的建议,坚持亲自将孟云衣送至定远侯府后再回四方馆。 马队到了定远侯府门口,两人却没有立即下马。 今日两人携手从生死关口走了一遭,已经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远非庆国公府门前瞬间一拉的救助可比。 水下的度气,双唇相接的情形,在那生死关头无暇顾及,在两人安全了之后,却是悄悄浮上两人心头。 两人共乘一骑,云衣几乎是贴在楚琮的怀中的。随着身子慢慢缓转变暖,身体的感觉也渐渐敏锐起来。 云衣体会着楚琮宽阔的xiong膛贴着自己的后背,有力的双臂环着自己的身体,很有安全感。楚琮温热的呼吸吹到她的耳畔,酥酥的,痒痒的,让她感到有点战栗。 楚琮抱着怀里的佳人,随着奔马的起伏,云衣湿漉漉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有时候他会不小心碰到云衣的耳朵,甚至云衣的脸。 感受着那虽然冰凉,但是柔嫩细滑的皮肤,近距离看着那柔嫩的还带着绒毛的苍白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凉凉的皮肤渐渐温热了一块,楚琮心里也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楚琮是有妻室的人。睿王妃白芷华贤淑温柔。虽然娶她的初衷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但不可否认,白芷华是位合格的王妃。白芷华对他真心一片,他是知道的,他对白芷华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云衣带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她不像那些想要攀附权势或者别有用心,想要在他这里得到什么的女人,云衣很纯良。 她也不像普通闺阁女子那般无趣,云衣有学问、眼界开阔,能懂他在说什么。 她也不像大家小姐那么拘束守礼,云衣热情活泼,敢说敢做,点子又多,常让他感到新鲜。 云衣还有连男子都不一定比得上的正直和勇敢,她已经救了自己两次了! 云衣与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是如此的独一无二! 与她这么拥在一起,他会心跳加速,小腹发热,心生欢喜,向来清醒的头脑也会发晕,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一样。 这感觉很陌生,也很让他惶恐,楚琮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如今定远侯府已到,两人却都有点舍不得就此分开。身边的人都在等着他们,侯府也出来了人过来迎接。最后还是楚琮先翻身下马,伸手来扶云衣。 孟云衣下了马之后,裹紧披风,仰起头,水汪汪的眼睛依恋地凝视着楚琮。 楚琮伸出手想拍云衣的肩。堪堪举起手,停顿了一下,却改成了挥手,温言道:“今日云逸贤弟受惊了。赶紧进府泡个热水澡换上干衣吧,小心着凉了。小王也要赶紧回去换洗了。” 言毕施了一礼便转身上马。 “殿下!” 云衣把楚琮叫住,叫住之后,却咬了咬嘴唇,方才轻声地说:“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么?” 楚琮笑道:“自然是有的!这次遇伏,小王必然要追查到底!有些细节还需要和云逸贤弟讨论一下。何况,承蒙贤弟再次相救,小王还没想好怎么感谢贤弟呢。” 云衣眼睛一亮,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些,这才与楚琮施礼告别。 楚琮回到四方馆,泡过热水澡,换上干衣,喝过姜汤后,新的暗卫首领入内禀报情况。 陈鹰原是楚琮的暗卫副首领。暗卫负责刺探情报并帮楚琮暗中解决一些明面上解决不了的麻烦。这次也有十几名暗卫跟随楚琮赴东昊,帮楚琮打探东昊情报、并暗中与大皇子荣王那边派来的杀手对抗。 原暗卫首领因接连两次没有阻拦住荣王那边的刺杀,楚琮回四方馆后已悄悄将之处决,随即任命陈鹰为新首领,负责查探此次伏击的详情。 陈鹰恭敬地汇报说:“属下原本正在查探此次遇伏的事,忽然听到一个紧急的消息,不得不赶回使馆先行向殿下汇报。” 楚琮眼神一凛:“什么紧急情况?” 陈鹰说:“东昊宫里的暗线传来消息,永乐帝忽然重病昏迷。此次永乐帝病势甚为沉重,皇后亲自监护,下懿旨命所有大臣和后妃一律不得入内打扰。” “所有大臣和后妃一律不得入内打扰……”楚琮的神色严肃,站起来在厅内来回踱步:“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陈鹰禀道:“皇宫那边暂时没有更多的消息。伏击之事,属下虽然尚未完全查清,但属下发现一个很奇怪的情况。据属下等人之前的调查显示,荣王那边派来的杀手不过二十余。而早上伏击之时,却有百多个。那么多的人从何而来?天子脚下,戒备森严。如此多的杀手聚集起来,埋伏在东昊首府边,东昊那边怎会一点察觉都没有!” 陈鹰肃容说:“不管是先前追查上元失火之事,还是本次追查五里坡伏杀一事,凶手都逃离得非常快,形迹掩藏得很好,让我们总是追到一半就断了线索。属下觉得,这中间必有东昊高层默许,甚至主动配合!” 楚琮冷哼道:“这次来访东昊,我早就察觉出气氛的不对了。东昊现正处于储位之争的关键时刻,太子被废在即。我虽然更倾向于军方力量较强的齐青蘅一系,但也并未明着表态过。此来原本也是想左右逢源,待就近看清形势后,再做决定的。不曾想,有人抢在了我的前头,把我的其中一条路堵死了。甚至心急了些,想直接把我留在这里!他也不怕咬到硬的硌掉牙!” 见楚琮生气,陈鹰缩在一边不敢吭声。 楚琮在厅内转了几圈后,下了决心,吩咐道:“永乐帝这次病得蹊跷,东昊局势不稳,可能要大变!东昊这边又有人要对我们不利。此间形势很是危险。传令下去,除了留几人继续在这里追查线索、收集情报,其他人收拾好东西,我们即刻启程回国!累赘的东西就不要带了,轻装出发,不得惊动他人!” 陈鹰领命告退,下去布置了。 楚琮召来副使。这副使是楚琮一系的人,忠诚可信。楚琮交代副使留在东都,对外宣称自己受寒生病,谢绝见客,掩盖住自己回楚的消息,并在五日之后,再找理由向东昊解释、请辞。 副使告退后,楚琮才缓过一口气,旋即想起了孟云衣。 这位女子…这位女子…这位让他有些心乱的女子。楚琮眼前浮现出临别时云衣楚楚可怜依恋的眼神,心中涌起说不出的不舍。 这就要告别了呢,日后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东昊将乱,不知她能否保得平安。 楚琮想起自己答应过她要再去找她的话,一声叹息。虽然手头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楚琮想了想,还是坐下来开始写信。写完后,使人交给副使,吩咐三日后再交于孟云衣。 第四十章 杀机 连楚琮都闻到了不祥的味道,东昊高层更是已经因这件事炸开了锅。当普通官员还只是在为皇帝的身体状况担忧时,姜朝阳等人却已经在暗地里讨论着关于永乐帝此次病倒背后的意味。 姜朝阳眉头紧蹙,捏着拳头沉声说:“此次陛下病得蹊跷。虽说陛下近年来身体确实也不甚好,但是却没有病得如此沉重过,而且还拒绝一切人等探视!” “年初为了给陛下庆贺千秋节,南楚六皇子那边还进献了南楚特有的奇珍肉芝作为贺礼。那肉芝长于人迹罕至云雾之巅的悬崖峭壁,吸取天地精华,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传奇声名。前些日子我与负责为陛下请平安脉的张显臣张太医谈起,张太医还说此物最是适合陛下调养,陛下服下后,甚是有用,身体好转不少。” “陛下的精神好转,大家也都是看见的。况昨日上朝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有什么发病的迹象,怎么就忽然病倒了。” 孟岳峙在厅里走来走去,闻言止步,霍然转身道:“难不成是有人看太子之位即将不保,铤而走险?” 姜朝阳阴沉着脸道:“不光病得蹊跷,还不让人探视。更奇怪的是,陛下的龙体向来是由张太医负责的,张太医对陛下的龙体状况自是最为清楚。张太医出身杏林世家,他的医术在东昊是首屈一指的。然而此次陛下病得那么重,负责为陛下诊治的人却换成了廖太医。张太医在前些天被调去岐黄院当院长,为新晋的医官们授课去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孟岳峙问:“廖太医是谁?” “皇后的人。”姜朝阳简单地答道。 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姜朝阳示意来人入内。来人附在姜朝阳耳边细声说了两句,姜朝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等人退出去后,姜朝阳阴沉的眼神看向孟岳峙,冷冽地说:“高公公失踪了!” 孟岳峙一惊:“哪个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高公公么?” 姜朝阳点头:“就是那个高公公!” 孟岳峙一呆,缓缓地坐了下来:“高公公自陛下潜邸时便在陛下身边服侍,对陛下忠心耿耿,乃是陛下最信任的人。陛下病重,这个时候高公公怎么会不见的。这绝非偶然!” 姜朝阳沉重地说:“陛下一被隔离之后,我立马使人去联系高公公,想问问陛下的情况。可是哪都找不到。如果说之前种种,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的话,那高公公的失踪,就说明这定是娄氏的阴谋无疑!” “年前经过长时间的朝堂对峙、争论,陛下已经下决心废储,改立二殿下为储君。本打算等接回二殿下就宣布的。而北武那边,派去的使臣已经传回消息,靖安帝同意我们用一千万两银子换回二殿下,反正对他们来说,懦弱的二殿下和跋扈的大殿下没有区别,放二殿下回来,若能与大殿下争储,引发我国内乱,则是更好。形势对太子一系如此不利,他们终于等不牢动手了!” 孟岳峙恨恨道:“娄氏贱人怎敢如此!齐弘煊怎能如此大逆不道谋害君父!如今看来,陛下危矣!二殿下危矣!易储和接回二殿下之事都尚未落实,陛下却病重,此事便再也推进不下去。为今之计,需得尽快混入陛下寝殿,查清陛下的真实情况。二殿下那边,也得尽快想办法接回东昊。若是动作慢了,一旦陛下宾天,事情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而你我……” 孟岳峙没有说下去,姜朝阳也不需要他说那么明白。 姜朝阳沉声说:“如此,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去想办法接近陛下,并继续寻找高公公。你去想办法私下将二殿下接回东都。左相那边我也会去商量一下,让左相在朝堂上拖住右相,万不可让娄后垂帘听政,也不可让废太子的事冷了下去。荣肃长公主那边,我也得去拜会一下,争取宗室的支持。虽然易储的事未下明诏,但毕竟朝堂上陛下是表过态的,此事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实在不行……只能是硬拼了。关键是要尽快把二殿下接回东都!” “左相向来明哲保身,他会愿意担这个干系么?”孟岳峙有些疑虑。 姜朝阳冷哼道:“他是想明哲保身,以前也一直不表态。但是年前陛下已下了决定要废储,逼着他表态时,他还是站到了陛下这边。如今,他想脱,都脱不了身了。即便他立时转投太子表忠心,作为一个贰臣,保得住性命,也保不住他的荣华富贵。而支持二殿下,成功的话他就是从龙之功。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孟岳峙叮嘱道:“你还得想办法将兰妃娘娘保护起来。二殿下事母至孝,若娘娘落入那贱人手中,怕是事情更难办了。” 姜朝阳点头:“我即刻叫人去办。不过,这么说来,兰妃娘娘也离宫有段时间了。二殿下走后,兰妃娘娘便以为国祈福为名,常年在昊山后山的皇族家庙清修,很少回宫。年前更是去了东海蓬莱山上的法华寺,说是为了陛下的千秋寿诞祈福,连陛下的千秋节都没有回来过。” 孟岳峙道:“兰妃娘娘外柔内刚,颇有决断。也亏得她远远避开后宫,不然指不定也早就遭了那贱人的毒手!” 而此时,皇宫中的娄后正派人赴东海处理兰妃。 待手下领命离开后,娄后心烦意乱地说:“高更这个下贱胚子,就是死活撬不开口!虽然陛下现在在我们的掌握中,我始终觉得,哪里有点不安心。” 娄后身边的大宫女鸢尾说:“娘娘不必担忧,只要陛下还在我们手中,太子就仍是太子,二殿下也永远不会有回来的那天。” 娄后想了想,吩咐鸢尾说:“你派人去知会相爷一声,盯紧姜朝阳和孟岳峙两人!” 东昊朝廷暗流涌动,孟云衣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原本她满心思念着楚琮,并为着与楚琮的离别忧伤。从父亲那听闻这件事后,云衣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忧心起远在北武的齐青蘅,也忧心起自己家的命运来。 第二日云衣没有等到楚琮,担忧被人暗中追杀的楚琮的安危,使人去四方馆打探消息。却听说楚琮病重,不能见客,顿时忧心如焚。孟云衣既忧心齐青蘅,又忧心楚琮,一颗心分成了两半,把她折磨得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不多久就瘦了一圈。 第四十一章 诡影 五日之后,定远侯府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这位客人是个北武商人,由孟岳峙手下大将王刚的儿子王大锤陪着悄悄从后门入了定远侯府。 王大锤是孟云衣的儿时好友。虽然去年开始王大锤离开东都,去了青州边关他父亲的帐下,开始在军伍里搏出身,但是他和云衣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还是一点都没有减少过。 这次来到定远侯府,将客人带到孟岳峙的跟前后,王大锤便去找孟云衣和刘虎牙叙旧了。 孟云衣这些时日很是憔悴颓废。前日她收到了楚琮给她留的信,这才知道她心心念念担忧牵挂的人,早就悄悄离开了东都。 孟云衣又是伤心又是气恼。气他不辞而别,伤心两人连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就此各自天涯。气过之后,却也知道楚琮当时的无奈。 楚琮的信里温言软语,解释了自己的不得已,放低了姿态道歉,并且表达了对她的相知相惜和依依不舍之情,邀请她有机会到南楚一游,他必竭诚以待云云。 以楚琮得宠皇子之尊,肯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还抽时间写信好言安抚,云衣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再怪怨他,毕竟她不是不明事理不懂时局的人。楚琮能安全回国,她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 云衣不知第几遍看着信里关于楚琮欣赏她、思念她的内容,直要将信纸看出一个洞来。然而再看,楚琮也不可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这让她郁郁寡欢。 儿时伙伴的到来,让她终于稍微振作了一点精神,高兴地拍着大锤的肩膀,坐着聊天。 “你是说,那个人是个黑白通吃的厉害角色?”云衣振奋地凑近王大锤,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的。”王大锤也压低了声音说:“这个赵承嗣据说是北武宝亲王的私生子,官场上很有点人脉。依托着黑白两道都很深厚的关系,正经的生意和走私的生意都做,生意遍布整个北武,一直做到我国和南楚。昊楚都有他的关系网在。我爹此前就奉侯爷之令悄悄在和赵承嗣接触,以备万一和北武的谈判失败之用。此次一收到侯爷的信,就去把赵承嗣的心腹胡淼江给找了来,命我星夜护送他入京,和侯爷共商大事。” 云衣忐忑地问道:“那你说那赵承嗣能把二殿下给偷偷送回我国么?” 王大锤说:“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都不行的话,那别人就更难了。” 闻言云衣又不安起来,决定等爹爹与那胡淼江谈完后,再去找爹爹问问详情。 孟云衣和王大锤密聊的同时,孟岳峙也在和胡淼江密谈。一个人影悄悄伏在书房墙根,听了一会儿后,小心地离开了。 一个多时辰后,孟岳峙送胡淼江出了书房。王大锤便悄悄带着胡淼江,从后门出了侯府。 王大锤和胡淼江上了一辆样式普通低调的马车,回落脚的客栈。 还未到客栈,在一条偏僻些的路上,一群便服打扮手持利刃的人涌了出来,一声不吭地向他们发动猛攻。 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王大锤和两个侍卫猝不及防又寡不敌众,很快几个人都被打晕抓走了。 那群人迅速收拾了现场,街道上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七日后,是孟夫人的生日。因只是普通生日,并非做寿,所以侯府没有大办,就只自己家里人凑一起烧点好菜庆贺。 作为孟云衣的师父,陈清溪也备了能美颜的玉容膏作为礼物,让古雁送去给孟夫人。 由于当天下午街头闹事群殴,伤了不少人,孟云衣当日又陪着孟夫人,没有过来医馆帮忙,小医馆里忙得团团转。待到伤者都医治完毕,已是掌灯时分。古雁干脆在家吃了晚饭之后再去侯府。 待到得侯府,过生日高兴多喝了几杯的孟夫人已经醉醺醺的,正在屋里又笑又嚷。古雁眼见不方便久留,将贺礼交给孟云衣,交代了两句,就回去了。 因着孟夫人需要照顾,古雁拒绝了云衣相送,反正这侯府她也熟。 每次到侯府,古雁都保持着观察侯府动静的习惯。今日古雁走到前院,眼角忽然扫到书房附近一个影子闪了一下。 古雁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只是走过回廊拐弯处时,隐在转角处,观察书房那边的动静。 过了片刻,那个影子又出现了,小心翼翼地溜到书房窗边,悄无声息地倒腾片刻,打开了窗子,翻了进去。窗子关上后,要仔细看,才隐约看得到窗子上透出一点烛光,可见那人把光遮得很好。 古雁轻手轻脚走到书房窗边,用手沾上口水,把窗缝处的窗户纸洇湿,再掏出一把袖刀无声无息地沿着窗缝切出两条缝,挑开窗户纸往里瞧去。 只见一个穿着侯府仆役服饰的人,在翻书房里的东西。 那人行动很谨慎,翻过的东西都原样地放回去,一点都没露出痕迹。那人从一个隐秘地方翻出一个盒子,翻了翻,把里面的信件都取了出来略看了看。又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放到了盒子的最下方,上面再放上刚才拿出来的信。 那人把盒子放回去后,似乎要走了。古雁赶紧退出来找个地方藏好。 那人从窗子翻出去后,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待那人消失后,古雁回到刚才的窗边,看了看刚才被她划破的地方,因为是沿着窗缝切的,所以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 古雁翻身入书房,走到刚才那人站的地方,拿出那个盒子,掏出最下面的几封信,躲到遮光处,点亮火折子,打开看了起来。这一看,把她的心看得如擂巨鼓,冷汗涔涔。 里面有几年前靖安帝写给孟岳峙的信,写着希望孟岳峙在武昊之战中假装败退,帮助靖安帝打下长河以北区域。 去年靖安帝写给孟岳峙的信里,要求孟岳峙尽量掀起东昊内乱,扶持投靠北武的二皇子齐青蘅为帝。待齐青蘅登基后,定会迫齐青蘅封孟岳峙为王。等将来靖安帝再次发兵攻昊时,里应外合,助靖安帝吞并东昊,彻底铲除东昊皇室。事成之后,当封孟岳峙为异姓王,替北武管理原东昊的国土,取代穆重山在北武的地位等等利诱许诺的内容。 这些信的内容写得煞有其事,配合这几年的形势,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一样。还盖着靖安帝的私章。 若是这些信被发现,孟岳峙必将被抄家灭族,甚至连齐青蘅也将被一并扫除!而那人既然特意冒险将这些信件混入这个隐秘的盒子,必然是要有所行动的。古雁嗅到一个巨大的阴谋的味道。 孟岳峙被抄家灭族,凉国的仇就报了,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这不是自己一直想做又没有做成的事么? 想想那些死难的同胞,想想自己的亲族,想想被灭的母国,古雁胸口一阵剜心的痛,恨意涌动。原来时间并未让这么深重的伤口愈合,只是表面结了层皮而已。掀开伤口,里面仍然血肉模糊。想到复仇在望,古雁心里涌起嗜血的热切。 然而转念想到如自己女儿一般的孟云衣、想到温柔善良一向待自己不薄的孟夫人、再想到陈清溪,古雁心里又是一阵冰凉痛楚。孟岳峙死不足惜,云衣母女怎么办,她们是无辜的。而云衣和陈清溪如果知道自己牵涉其中,会怎么恨自己,厌恶自己。 一阵热一阵冷的,古雁的心犹如被撕裂成两半。 古雁天人交战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袖手旁观。凉国之仇,以前没有机会报也就罢了,现在有机会,怎么能毁在自己手上!若自己救了仇人,日后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自己亲族! 古雁宽慰自己,这不是她干的,她没有做伤害孟云衣的事,她只不过是做了壁上观而已。今日她没有多事的话,这事原本也是会发生的。 此地不宜久留。古雁下了决心不管此事。不过她还是抽走了关于齐青蘅的那封信。她也认识青蘅,那是个好孩子,是云衣的至交好友,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古雁将其余信件放回原处,悄悄地离开了书房。 第四十二章 诱离 古雁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医馆。细心的陈清溪立马发现了古雁的不对劲。询问古雁,古雁却只摇头,推说只是路上与人起了点争执,情绪不佳。 晚上,古雁躺在床上,难以入眠。那人放了证物,为了防止被发现,定是很快就要发动的。须得赶紧想个办法把云衣给远远引开,免得她被卷入其中。 第二日清晨,陈清溪正在打扫医馆,做着开门的准备,猛听得古雁惊叫一声。那声音来自隔壁存放药材的库房。 陈清溪赶过去一看,却见古雁捏着右手手指,那手指上有暗色的血蜿蜒淌下。地上掉落着一把泛着诡异绿光的飞刀,刀上尚有血迹。 陈清溪看到那把飞刀,脸色立马就变了。迅速从手术室拿来布带、小刀和烈酒,飞步上前将古雁的右手小臂扎紧,一刀将手指伤口再切深一些,将烈酒往伤口上倒。 倒完烈酒,陈清溪一边拼命挤伤口的血,一边颤声道:“你怎么会被这把刀割伤的?这滴翠之毒非同小可!这刀向来放得很小心,你去碰它干嘛?!” 古雁惊惧地嗫嚅道:“我,我只是想着库房好久没彻底整理了,想打扫一下。适才挪刀的时候不小心……” 陈清溪却也无心听她解释,更没功夫责怪她,只满脑子想着救治办法,急得冷汗很快从额上渗了出来。 这把飞刀是一个月前从一位受伤的江湖客身上取出。那江湖客肩部中刀,原本伤势并不算重。但是刀上有致命的滴翠之毒。 这滴翠名字好听,却是江湖上少见的剧毒。中者很快浑身麻痹,无力抵抗,连呼吸也会逐渐无力。没有解药的话,三日之后便会因呼吸衰竭而死!而此毒,只有云谷的毒宗可解。 那江湖客便是因为中了滴翠之毒,虽经陈清溪百般抢救,终没能救回他的性命。陈清溪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壮汉满脸通红,口舌大张,活活憋死。这实在太可怕了! 陈清溪专攻外伤,各种刀剑上带的毒也见多了。为了治伤,毒经他也学过,普通的毒药他能解。但是这滴翠之毒非同小可,他解不了。 出于一位医者的钻研之心,陈清溪将那把飞刀留了下来,抓了老鼠做实验,希望能研究出滴翠的解毒方法。然而试了一个月,也只能做到稍微缓解滴翠之毒,让毒性发作得慢一点而已。 这把刀很危险,向来保管得很小心,古雁也是知道的。陈清溪不知道古雁是怎么受伤的,但是眼下,抓紧时间赶去云谷,请求毒宗的人帮忙解毒,才是当务之急。 陈清溪年轻时为了研习医术游历天下,与那毒宗的宗主也打过交道,有点交情在。只是那云谷离东都有五日的日程,必须快马加鞭地赶去才行! 陈清溪扶古雁躺下,给古雁敷上药缓解毒性发作,叮嘱古雁不要动,便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 古雁默默地看着陈清溪跑出去,她知道陈清溪必是去找云衣了。云谷路途遥远,作为毒宗所在,到了云谷更是蛇虫遍地。她中了毒无法使力,陈清溪必须找帮手,而他一定会去找孟云衣! 很快,陈清溪、孟云衣、刘虎牙带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另五匹骏马一起赶来了。孟云衣和刘虎牙将古雁小心地搬上马车,陈清溪则冲进医馆里拿了些药物、工具便匆匆出来了,连换洗衣物都顾不上拿,一行人便匆匆往云谷赶去。 上了车,陈清溪拿出药材吩咐云衣在车厢角落架起小火炉煎药,自己解开古雁衣物,拿出银针将她手臂周围穴位封住。待陈清溪一头汗地忙完,云衣才有时间向陈清溪了解情况。 古雁闭目不语。由于陈清溪处理得及时,得当,毒性被暂时封在小手臂处,古雁还是能动,能说话的。但是自从云衣进医馆之后,古雁就没有张开过眼,默默装作昏睡。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云衣。听着云衣焦急地和陈清溪交流,古雁心里无比紧张忐忑、也很是内疚羞愧。 东都到云谷,原需五日时间。为了节约路上的时间,孟云衣和刘虎牙一人双骑,马车也是两匹马轮换着拉,不惜马力,起早贪黑地赶路,将六匹马折磨得奄奄一息,人也都是风尘满面,疲惫不堪,终于多抢了一天时间出来。 从第二日开始,古雁的毒性就已经遏制不住,浑身无力。到了第三日,情况更为严重,不但全身完全不能动,只能艰难地眨眼,连吞咽汤药都变得极为困难,呼吸也开始变弱。 看着药汁从古雁的嘴角不断溢出,陈清溪急得脸都青了,自己含了汤药,用嘴一口口将药汁哺入古雁口中。 云衣也焦急万分。但是为了安慰古雁,每当停车休息的时候,云衣就会跑进车厢,给古雁讲笑话逗趣,安慰古雁,给古雁加油打气。 古雁勉力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因为劳累和焦虑脸色蜡黄,嘴角起了燎泡,嗓音嘶哑,却仍在强颜欢笑逗她开心的云衣,默默流下泪来。 云衣慌了,用袖子给古雁擦眼泪,压住惊惧强笑道:“师娘不用担心,照这个速度,我们明日就能进山,至多明日傍晚就能见到毒宗的人。有师父帮你压住毒性,一定撑得到那里的!师娘且放宽心。师父的医术你还信不过么,信不过谁你也不能信不过师父啊。师父的治伤术那可是天下第一!再说不是还有我这个天下第二的小神医在么。” 能不能撑到云谷,这不是古雁最关心的事。凉国覆灭,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能多活这么多年,已是幸运。 她只是担心定远侯府不知现今如何了,云衣能否逃过这一劫。眼下,把云衣拖在外面的时间越长越安全。这一世,是她对不起云衣,如果用她一条命,就能换回云衣一条命,她死而无憾! 只是,若是没了她,留下清溪孤单单一个人,可怎么办呢,自己又没给他留下子嗣。他这样老实又死心眼的人,若是不肯续弦该怎么办。 古雁的眼神又移向另一侧的陈清溪。陈清溪已是胡子拉扎,因为吃不下睡不着,两眼充血,眼窝深陷,脸色青灰,身形暴瘦,看着就像是一副失了魂的骷髅。 古雁的心里无比酸楚。这辈子何其有幸,能与他结为夫妻,得他倾心相待,细心呵护。只是一直是自己拖累了他,欺骗了他。 若是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抑或是虽逃过这一劫,但被清溪知道了自己所作所为,只望他能忘记自己带给他的伤害,找一位贤良的女子续弦,再生几个孩儿。但望他没了自己也能幸福。 只是,可惜,自己没来得及给他留言,如今手不能动,口不能言,想说的话,却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第三日夜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云谷谷口。休息一晚上,第四日天色尚黑,四人就骑马进了山,马车和车夫留在了住处。 云衣骑术最好,所以由云衣抱着古雁共骑一马。此时古雁已经昏迷,气息越来越弱。 云谷路并不崎岖,但是植物茂密,蛇虫甚多,成为云谷天然的屏障。冬日是云谷相对最安全的时候。现在是二月初,惊蛰刚过,草木争发,蛇虫也开始出洞,云谷开始进入危险时节。 古雁伤势严重,时间紧迫,众人也不敢走得太慢,只能尽量小心些。 第四十三章 惊变 古雁醒过来时,看见陈清溪坐在床边打瞌睡,一只手还紧紧拖着她的手。古雁一动,陈清溪就立马惊醒了。 看见古雁醒来,陈清溪欣喜若狂,眼睛里都已经泛出了泪光。 他一叠声地问:“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能说话么?能动么?” 重新醒来,再见陈清溪,古雁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很是欣喜。但是很快她意识到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古雁眨眨眼,没有说话。 看见古雁的反应,陈清溪的表情僵了一僵,立即起身出门找宗主去了。 陈清溪出去后,古雁动了动身子,已经能活动了,只是还是有点无力,呼吸倒是已经恢复如常了。 很快陈清溪陪着云谷毒宗宗主尚云海来了,后面跟着孟云衣。 进屋后,孟云衣扑到古雁床前,表情喜忧掺半。 孟云衣握紧古雁的手说:“师娘,师娘,你好些了么?你能说话么?这两天可担心死我们了!” 古雁看着眼前这有点熟悉,又有点奇怪的脸,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眼神有点迷惑。 云衣看见古雁的眼神,摸了摸自己肿得跟猪头一样并且泛红的脸,不好意思地笑:“前日进谷的时候,遇到火萤虫群,被火荧虫给叮了。师父叫我们把露在外面的头脸给包上。我刚给师娘包好,还来不及给自己包上,就被叮了。不过不要紧,宗主给我上了药,再过两天就消肿了。嘿嘿嘿,这个样子像不像猪八戒呀?要是猪八戒有我这么好看,嫦娥早就嫁他了,哈哈哈。” 古雁闻言,看着云衣猪头一样的脸,心中一痛,泪如雨下,想去摸摸她的脸,却又是不敢。 看到古雁的样子,陈清溪和云衣都心下一沉,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尚云海刚才一直在旁观察古雁。他示意云衣让开,自己坐在床头,给古雁把了把脉,又拨开古雁眼皮看了看。 看完回首对陈清溪说:“看脉象尊夫人应该毒性已基本去除,只需要再喝几天药,拔除余毒即可。按理现在应该已经能够活动,能够说话了。至于为什么现在还不能说话不能动,老夫也很是奇怪。” 陈清溪一脸忧色,疑惑地说:“难道是之前我用的药,与正宗解药起了冲突?” 尚云海沉吟片刻,说:“你的方子我也看过,按理不会。但是尊夫人的情况……或许是中毒时间长了,影响了肌体功能,需要恢复的时间长一些。清溪小友先勿着急。我再换个方子给尊夫人试试,且再调养两天看看。” 陈清溪送走尚云海后,转身回房。云衣又已坐在床头,握着古雁的手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 古雁半阖了眼,已不再流泪,却也并不看她。 陈清溪搬了凳子到床边,示意云衣到凳子上坐,自己拿出银针,开始帮古雁舒筋活血,拔除余毒。 陈清溪一边施针,一边对古雁和声说:“尚宗主说过了,你的毒性解了之后,再过几日,就能完全康复。虽说因为中毒时间长了点,神经和筋脉受损,可能无法恢复如初,武艺会受点影响,但是日常生活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你不用担心。尚宗主与我颇为相得,邀我在谷中多住些时日。你且安心休养,我们等你身子完全养好了再走。” 古雁闻言睁开眼看了陈清溪一眼,显然颇为意动。 陈清溪看着古雁,若有所思。 一眨眼过了好几日。古雁已慢慢能说话,能坐起来,能自己吃饭。但是下地行走却还是不行。 尚宗主为此很是挠头,直说没见过这种情况。陈清溪也日日为古雁把脉,针灸,然而对于古雁缓慢的恢复情况,却越来越不说什么。只有孟云衣,跑进跑出的,对古雁的情况很是心焦。 孟云衣肿起来的脸已经恢复如初了。古雁能说话了,却日日沉默寡言,对云衣的撒娇逗乐,也是兴致缺缺。云衣只以为古雁是因为伤势难以恢复才闷闷不乐,反倒是更起劲地想各种法子逗古雁开心。 又几日过去。古雁正在屋内休息,猛听得陈清溪在屋外一声惊叫,随即砰的一声巨响响起。古雁一惊,迅速起身跑出门外查看情况。只见地上一个药罐摔得粉粉碎,陈清溪站在一边表情怪异,看着古雁。 古雁心一虚,软软扶住门框,强自镇定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清溪淡淡回道:“没什么,失手打破了一个药罐。” 此时孟云衣等人也从隔壁院里跑了过来,看到古雁能站能走了,很是惊喜。 云衣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扶住古雁,连声问道:“师娘能走路了么?太好了!看来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陈清溪叹道:“是啊,余毒清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在这里已经叨扰宗主这么久了,云衣也久未见到家人。是时候回家了。” 闻言古雁的脸刷得变得雪白。然而装病的事被陈清溪发现,她却是不敢再故意拖延下去了。只能心里暗自祈祷孟岳峙的事情快点结束。 翌日清晨,一行人便千恩万谢地辞别了毒宗之人,离开云谷,往东都而去。 傍晚时分,一行人回到谷外的客栈入住休息。想去找马夫,却发现马夫却并未在客栈等待。 孟云衣等人很是奇怪,明明交代他一直等在客栈里的呀,怎么会连人带车都不见了。 刘虎牙去找店家打听情况,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定远侯府因为里通外国,阴谋叛国,被判满门抄斩,全家上下都被投进了大狱。连孟夫人的母族都受牵连,被降职或停用了。只有孟家一对双生子不见踪影,现今正在全国通缉。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得孟云衣眼前一黑,差点委顿在地。自己出门不过十几日,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自己父亲忠君爱国,绝不可能里通外国,阴谋叛国的!这一定是有人诬陷! 云衣悲愤交加,立时便要快马直奔东都,去问个清楚。 古雁拦住她,劝道:“现在全国都在通缉你,太危险了!尤其是东都,一定是张开天罗地网在等你。你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们先在外面避避风头,待风声过去一点,打听清楚情况之后,再做打算吧。” 云衣挥开她的手,哭叫道:“我爹娘被判了死刑,我家上上下下都进了大牢,我却一个人在外面苟且偷生,这算什么!我爹戎马半生,浴血沙场,为我们国家做过多少贡献啊。他对我国可说是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如今他被人这么冤枉,声名扫地,甚至连性命都即将不保!为人子女,怎能不为父母竭尽全力,想办法洗去冤屈。我这条命是父母给的,若是事不成,大不了与他们一起死,也胜过我孤零零一个人苟活在世!” 古雁闻言失色,脸上一片死气,站立不稳,跌坐在地。陈清溪面色惨白,罕见地没有立时上去扶她。 刘虎牙咬紧牙关,站到孟云衣身边说:“我跟你一块去!” 孟云衣颔首。两人即刻收拾行装,打算连夜出发。 陈清溪站了出来,冷静又坚定地说:“我陪你们一起去!你们都是受通缉之人,抛头露面不太方便。打探消息,联络帮手之事,还是我出面比较方便点。” 云衣犹豫,她不想连累师父,但是他们两个出面确实不太方便。 陈清溪又说:“洗刷冤屈没错,但也不能鲁莽行事。云衣,孟家就你一个孩子,不管怎样,你父母定是不希望你出事,希望你能为孟家留一条血脉的。鲁莽行事,只会令亲者痛而仇者快。这件事事关重大,布局者定是已经做好了很大的套,等着把所有人一网打尽。现在是孟家,说不定还会有姜家,还会有齐青蘅!你可别中了别人的圈套,成了别人下连环套的饵!” 孟云衣一凛,强行将狂乱的心按捺了一点下来。 见云衣冷静了一点,陈清溪又说:“今日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不如先住下,大家把心静一下,冷静想一想对策。现下云衣已被全国通缉,不可妄动,须得想办法悄悄混进东都去。不然还没等我们找到为侯爷洗冤的办法,就先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陈清溪看了古雁一眼,说:“另外你师娘身体刚刚有点起色,我也需要将你师娘安顿一下,我才放心走。” 古雁一惊,站了起来:“不,我也要去!你没有武艺,还是我去比较方便。再说我一个女子,也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陈清溪看着古雁,欲言又止。 看着陈清溪的眼神,古雁的心如浸冰水之中。他是在防我!他居然防着我!他果然还是防着我了……古雁心如死灰,担心了那么久的事,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第四十四章 坦诚沟通 将孟云衣安抚好之后,陈清溪没有回房,一个人悄悄离开客栈,蹒跚走到客栈附近的桥头坐下,默默想着心事。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他骤然苍老了很多。早春的夜晚很凉,陈清溪感觉那凉意直浸到了骨子里。 良久,一个柔弱的身影慢慢地从客栈走了过来,走到近处,却不敢再靠近。 陈清溪感觉到了古雁的到来,疲惫地向她招招手,让她过来。 古雁的脚步重如千斤,一步一顿地慢慢走到陈清溪身边。 陈清溪双手握住古雁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冷,你穿太少了。身子还没好全,受凉了怎么办。”言毕把外衣脱下来给古雁披上。 古雁拒绝。陈清溪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原因,自己也是双手冰凉,古雁舍不得他受凉。但是陈清溪还是坚定地把外衣披在了古雁的身上。 古雁流泪,问道:“你不恨我么?” 陈清溪疲惫地说:“云衣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你的痛的不比我少。说吧,到底为什么?” 古雁仰起头,努力将泪水收了起来,才道:“我不是普通凉国百姓,我是凉国昭华公主,是伏夔王的亲妹妹!我也不叫古雁,我的真名是独孤华。” 陈清溪闻言吃了一惊,他知道古雁来历不简单,以为她是凉国的贵族小姐,但没想到她居然是凉国的皇族! 古雁苍凉又带着一点傲气,缓缓地说:“多少年来,我凉国子民在长生天的眷顾下,在丰美的草原上自由驰骋、繁衍生息,凉国子民勇猛无畏,能征善战,团结友爱。凉国皇族更是英勇无匹,个个都是纵横天下的好儿女。当年的凉国如日中天,多么美好。一夜间,没了,全没了!国家被灭,甚至子民也被赶紧杀绝,何其残忍!凉国劫掠他国有罪,但罪不至此!” “这是我独孤氏的国家,独孤氏即然当了凉国子民的王,就该担起凉国的重担!亡国之仇,不能不报!普通凉国子民可以苟且偷生,凉国皇族不能!灭我凉国者,普通兵士我可以放过,为首几人不可放过!我既然姓独孤,这就是我不能抗拒的使命。清溪,你懂么?我没有办法。” 古雁悲凉地转头看着陈清溪的眼睛,眼泪又不自觉地无声地流了下来。 “你!你……”陈清溪对此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岳峙是东昊人的民族英雄,保护了多少东昊人免于战乱,免于流离失所。对于见惯战乱的陈清溪来说,自也是极为钦佩感激的。何况孟岳峙还是孟云衣的爹!对于古雁可能在暗中动的手脚,陈清溪痛心疾首,作为一个东昊人,他该恨古雁,可是想恨,却又恨不起来。 古雁的痛,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不知道她身份所限,竟然一直都一个人挣扎在复仇的深渊里。如今涉及云衣,可以想象她是何等的矛盾挣扎。想必她的心,也被撕成碎片了吧。 陈清溪终于鼓起勇气,涩然问出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侯爷的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古雁麻木地把当日的情景说了一遍。 陈清溪问道:“这事真的不是你做的?” 古雁点头。 陈清溪略松一口气,又问:“滴翠之事,你是故意的?” 古雁掩面哭道:“云衣也是我的孩子啊!我不想害她的呀!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平日里我可以骗自己说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才没有报仇。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我装作不知,大仇就能得报。我没有办法说出来啊。我的兄长、我的亲族、我的国人们的英灵都在天上看着我啊!我不能这么做啊……” 说着说着古雁心痛得绞成一团,痛得直不起身来。她缩成一团,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看着古雁的样子,陈清溪心如刀绞,心疼不已。这是他的妻子啊,他曾经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妻子!是他连一根头发都舍不得伤的挚爱之人,是他国破家亡身负血仇凄苦无助的妻子。 陈清溪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抱住了古雁的身子:“你这个傻女人,为了这个,居然去碰滴翠。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及时赶到云谷,你会死的!若是赶去晚了,你恢复得不好,从此形同废人,更是会生不如死!你这是何苦,害人害己啊……” 古雁哑着嗓子说:“死了倒还干净,用我的死,赎我的罪。只要能救云衣,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要是死了,我岂能独活!再说那信到底不是你放的。若说有罪,我是你的夫君,我与你同罪。有什么罪孽,我跟你一起承担!” 古雁闻言震惊,陈清溪居然没有怪他,没有与她决裂,还愿意与她共担罪责。 陈清溪毅然道:“为今之计,最重要的,就是帮侯爷洗清冤屈。云衣的样子你看见了,这是要毁了她啊!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古雁饮泣点头。 两个人影,在寒夜里,紧紧相拥,仿佛是要从对方那里汲取一点点勇气,来面对未来注定坎坷的路。 第二日清晨,陈清溪去退了房,孟云衣和刘虎牙用药粉将脸涂成蜡黄色,画粗了眉毛,用风帽和围巾裹住了头脸,一行人低调地向东都进发。 经过一晚上的情绪调节,孟云衣已经冷静下来。将门之子,临危不乱是从小就要练习的重要内容。形势如此恶劣,孟云衣不得不强压下悲痛和焦心,冷静分析起将要做的事来。 孟岳峙一事震动了整个东昊。关于此事,市井之中,什么流言都有,不足为信。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赶到东都,悄悄联系上姜朝阳,把这事的内情先了解清楚后,再想办法。 一行人日夜兼程,第三日中午便已赶到了东都城外。京城风声紧,孟云衣不敢随意入京,便请陈氏夫妇先悄悄入京将季老三唤来。 季老三现今已是东都地头蛇,手下有一班小兄弟。由他出面,打探消息联络众人都方便得多。陈清溪对季老三有救命之恩,季老三认得陈清溪。 一个时辰之后,季老三和陈氏夫妇一起回来了,同来的还有胡崇礼。 四人脸色都不好,尤其是古雁,神情很是恍惚。古雁看到孟云衣,眼神躲闪了开去。 季老三说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喊孟云衣和刘虎牙赶紧换装,趁着天色未黑城门未关,先混进城找地方落脚后再说。 胡崇礼打开带来的包裹,里面是两套脚夫的行头并一些化妆工具。 孟云衣换上脚夫的粗布衣裳,包上头巾,把脸抹黄,脸颊上点了颗大痦子,唇上贴了副假胡子。刘虎牙也抹黑了脸,贴了胡子,换了衣裳,肚子里塞了小枕头。两人打算假扮成帮胡崇礼运货的下人,跟着胡崇礼、季老三一起进城。 入城前,远远看见城门口盘查的兵卒,胡崇礼就脸色苍白,抖着跟孟云衣说:“我能不能跟你们分开入城啊?云逸啊,不是我胆小,只是要是万一被发现了,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我后面还有一大家族的人呢,我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起受累啊。” 季老三啐道:“胆小鬼就是胆小鬼,偏找那么多理由!” 云衣止住季老三,对胡崇礼温言说:“你家大业大的,还愿意冒险帮我的忙,跟我扯在一起,已经很承你的情了。我们跟老三进去吧,没事的。” 季老三满不在乎地说:“也是,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反而容易露馅。还不如跟着我安全。” 季老三人面熟,混得开,笑嘻嘻地和守城兵士攀谈了两句,塞了点散碎银子,就大摇大摆地带着孟云衣等人进了城。 陈清溪是孟云衣的师父,孟云衣在逃,难保官府没在小医馆附近设伏蹲守。孟云衣等人只能住到胡崇礼买的小院子里去。 第四十五章 噩耗 这间小院位处城西,闹中取静。院子虽小但挺干净,是胡崇礼用私房钱买来藏外室的。来之前胡崇礼打发外室回娘家暂住去了。 进了小院,关上门窗后,孟云衣急不可耐地向季老三问起定远侯府一案的最新情况来。古雁瑟缩地躲在人群后面。 季老三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早上刚得的消息,说,说,说昨晚侯爷在天牢……畏罪自杀了。夫人也,也不肯独活,随夫而……而去了……” “你说什么?”孟云衣晃了晃,胸口一滞,有股咸腥的味道冲到口中。 云衣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地说:“老三,你说清楚点,我刚才没听清。你说我爹我娘怎样啦?” 季老三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侯爷,夫人,去了。云逸,你要节哀,千万要冷静啊!” 孟云衣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待云衣在床上醒来之后,人就像傻了一样,两眼失焦,反反复复地念叨:“我爹不会死的,我爹没罪,我爹绝不可能畏罪自杀!你们骗我!我爹不会死的,我爹没罪,我爹绝不可能畏罪自杀!你们骗我!” 季老三等人担忧地聚在房中。 陈清溪收掉插在孟云衣人中、虎口等处的银针,看着云衣的样子,也是一时无措。 眼看孟云衣一时恢复不过来,陈清溪交代季老三和胡崇礼留意打听新的消息后,就打发他们先回去了。 刘虎牙则一直闷声不吭地坐在院子里拼命擦拭他的剑。刘虎牙的爹刘德彪是孟岳峙的亲兵队长,当时和孟岳峙一起被投入了大牢,如今和侯府其他人一样,等着秋后处斩。 傍晚古雁烧了饭并一个简单的炒菜,唤了陈清溪和刘虎牙吃饭,自己进屋去喂孟云衣。无奈云衣牙关紧咬,看也不看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承认一夜之间幸福温馨的家庭已支离破碎的现实。 努力劝说和喂饭都无果后,古雁黯然退出了云衣房间。出来一看,刘虎牙已经吃完饭,闷声不吭又坐到院子里擦剑去了。 陈清溪示意古雁坐下吃饭,将饭碗和筷子交到古雁手中。 古雁缓缓摇头,说:“云儿一口饭都没吃……我也没胃口,不想吃。” 陈清溪盯着古雁,轻柔但坚定地说:“云衣父母已去,我们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现在是云衣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不能倒下!儿女可以软弱,为人父母者,没有资格软弱。我们得替她担起来,我们得保护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们才有力气好好保护她。” 古雁眼神悲怆,捏紧碗筷,慢慢地,大口大口地扒饭,用力地咽下肚去。 第二日,云衣已不再念叨,只是盯着床顶发呆。 陈清溪坐在床头,观察了云衣半天后,冷冷地开口说:“侯爷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关键时刻,女人果然靠不住!父母含冤枉死,怎么死的也不知道,父母冤屈未伸,甚至连尸首都不知有没有人收敛。这个当女儿的,却只会躺在床上哀叹,全然无用!怨不得侯爷要从小将你当做男孩子养。只可惜,再当成男人养都没用。女人还是女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怜孟侯爷英雄一世,连个为他收尸的后人都没有!” 孟云衣听了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蹿起来,额上青筋爆出,尖声嘶吼:“谁说我爹娘死啦,他们定是骗人的,这定是骗人的陷阱!谁说我没用啦,我向来是我爹娘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你爹娘已经死了!听明白了没有!你再不承认,他们也活不过来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样子啦?你就是一个废物!你就一直在这里躺着吧,让你爹娘含冤而死,遭人唾弃,曝尸荒野。而你,就等着搜捕你的人将你找到,将孟家唯一的骨血也彻底抹去。从此,孟家人死了个干净,你们一家人可以在地下相聚了,看看你爹你娘看到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来陪他们,高不高兴!” 孟云衣被骂得呆若木鸡,手足无措。愣了半响,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孟云衣哭泣,陈清溪总算放下心来,回头示意古雁过来。 古雁靠在门上,早就已经泪流满面。看到陈清溪示意,便过来紧紧抱住了云衣,两人相拥而泣。 良久,云衣终于止住了哭泣,眼睛里逐渐有了焦距。 陈清溪柔声劝道:“侯爷已去,你就是孟家唯一的后人了。侯爷夫人有多珍视你爱护你,你是知道的。你千万要善自珍重。不能让侯爷夫人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啊!何况,侯爷夫人如何死的还没查清,他们的冤屈也尚未昭雪,你怎能就此倒下。” 云衣眼神逐渐坚毅起来,沉声答道:“是,爹娘的冤屈未明,大仇未报,我不能软弱!之前是我错了。” 孟云衣想了想,对陈清溪说:“老三在么?你让他想办法悄悄带姜敬宗过来。” 下午,季老三带着人来了,来的却是姜洇墨。 洇墨进门就握住了云衣的双手,红着眼问道:“云衣,你还好吗?” 孟云衣将泛上眼眶的泪水忍了回去,直截了当地问:“我还好。洇墨,怎么是你来,敬宗呢?” 姜洇墨皱着眉头说:“我家被盯得很紧,父亲和几个兄长去哪都有人远远跟着。我是女人,没被盯得那么牢些。今天也是借着采买衣料,从胡家布庄后门那里离开,才摆脱盯梢人的。接到你的消息,父亲让我来跟你联络,反正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得很清楚。” 云衣着急地先问自己爹娘尸首的下落。 洇墨说:“昨日我们已经悄悄使人将叔父和叔母的尸骨收起来,找了个好地方,好好安葬了,你且安心。形势所致,无法为他们举办葬礼,望云衣见谅。至于这安葬之地,我还是日后再告诉你吧。” 云衣急道:“为什么?” 洇墨叹了口气说:“叔父乃昊国军方第一人,深得军心,极受军中上下爱戴。如今叔父被抓,不但光武军群情汹涌,背主继任的王刚根本控制不住,连其他军队也有不服!作为侯爷唯一继承人的你,在军中有极大的影响力,所以娄氏一党下死力在到处缉捕你。现下不光我家被盯得很紧,叔父他们的尸骨也有人暗中盯着。他们的安葬之地,有一支军队埋伏在那里,就是为了引你过去一网打尽。云衣你万不可冲动!” 大难临头,孟云衣被迫迅速成熟起来,如今的她,并没有任性的资格。云衣咬了半天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捏紧拳头说:“我不会冲动行事的!你告诉我吧。” 洇墨无奈,只好将孟岳峙夫妇的安葬之处告诉云衣。 云衣将地址记下后,才开始问洇墨孟岳峙夫妇的死因和此事的前因后果。 洇墨说:“叔父叔母定是为人所害无疑!他们说叔父是撞墙而死,可是我们买通狱卒,探查牢房,发现撞墙的位置血迹不算很多,而且不是喷溅状的,倒像是蹭上去的。牢房中间地面却有大量喷溅及流淌的血迹,叔父的死因肯定不是撞墙,应被人砸破头,然后假装撞墙而死的。叔母据说是用腰带挂在窗棂自缢,但是查看叔母遗体,发现勒痕偏后,像是被人从后面勒紧脖子所致。” 云衣听闻父母的死状,恨得两眼血红,指甲直掐入手掌,掐得鲜血淋淋。 洇墨说:“他们定是怕叔父活着,军中不服,为救叔父而发生哗变。何况也怕夜长梦多,诬陷叔父的事被戳穿。所以才这么急着下手。” 云衣咬牙问:“我爹到底是怎么被诬陷的?” 洇墨答道:“叔父的事是叔父帐下的骠骑将军王刚检举的。他向刑部密报,说叔父与北武方面有勾结,里通外国,意欲亡我东昊。他之前为了收集叔父的罪证,才虚与委蛇。如今已掌握了叔父叛国的确凿证据,才向刑部举报。事涉侯府,刑部不敢怠慢,紧急上报给右相和娘娘。娘娘便下令将侯府阖府给抓起来了。” 云衣惊:“王刚是跟了我爹多年的老部下了,他为什么要冤枉我爹?再者,我爹乃堂堂定远侯,若无确凿证据证明我爹叛国,他们怎敢如此行事。” 洇墨说:“就是有了确凿证据,他们才行动的。那天在王刚儿子王大锤的通风报信下,刑部会同禁军,派人将一个北武来的商人奸细堵在了侯府。从那商人的身上,搜出了叔父写给北武靖安帝的密信。随后禁军又在叔父书房,搜出了以往靖安帝写给叔父的密信。人证物证俱在,叔父也百口莫辩。” 云衣听到王大锤的名字,睚眦欲裂:“好一个王大锤!什么北武商人奸细,那天他带那商人来我家,是他自己亲口跟我说,那商人是来跟我爹商谈如何悄悄把青蘅从北武接回我国的。如今却诬陷我爹是勾结敌国!这是为什么?我爹待他父子不薄,他们为什么要诬陷我爹?” 洇墨愤恨地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权势!王刚检举叛逆有功,已经被升为忠武大将军,叔父的光武军也全都由他接手管辖了!” 云衣压住愤怒,在地上转圈圈,一边转一边思索:“大锤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是那么有心计的人。那日大锤入府与我相见,并无半分要设计陷害我们的样子。从营救青蘅到诬陷我爹叛国,这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我爹书房里的密信又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六章 对策 云衣想了一会没想出头绪,问洇墨道:“当年凉国犯边,是我爹保住了我国。前些年北武大举进攻,也是我爹一力挡住。我爹对我国的忠心满朝皆知,难道就没人怀疑这事,没人帮我爹说话么?此事来得蹊跷,只要严审那北武商人和我府上接近过书房的仆人,不会查不出端倪的。” 说到这里,云衣看向洇墨,问:“我爹是为了救回二皇子,才积极联络北武那边的人,这事你爹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你爹没有去帮我爹分辩么?” 洇墨闻言眼神有点躲闪:“陛下病重,我们谁也见不到陛下。现在朝政被皇后和右相把持着,刑部尚书也是他们的人。事情本来就是他们策划的,他们怎么可能帮叔父翻案!是有御史和侯爷的老部下替叔父喊过冤。那御史立马被贬,至于叔父的部下为叔父喊冤,只更证实了叔父拥兵自重而已。那位将军现在也已经被夺了兵权,被当成同谋打入监牢了。” 洇墨小心翼翼地看着云衣,说:“你知道的,要是皇位以后落在太子手里,我们国家就完了。如今二皇子还羁留在北武,陛下被皇后等人软禁起来,情况未知。现今我国的形势无比险峻。侯爷出了事,一心为二皇子和昊国的未来奔走,且能使得上力的,就只剩我爹啦。他们正等着我爹犯错呢。这个时候站出来,不光帮不上侯爷,只会把自己搭进去,只怕连二皇子都要受到牵累。” 洇墨认真地说:“云衣,现今的形势,知道真相也没用。只要太子掌权,叔父就永远不会有洗冤的这一天的!” 云衣心中愤懑地冷笑,明知道我爹是被冤的,也有能力为我爹喊冤,却仍然一声都不敢吭。任是平日里关系多么密切,大难临头,总是先保自己的。不光是姜尚书,左相、荣肃长公主等等这些平日里与爹爹关系不错的人,在没有把握且没有牵扯到他们切身利益的情况下,也都力求自保,没一个出头的。自己的父亲,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作用的弃卒罢了。 云衣不吭声,室内一时有了片刻尴尬的安静。 云衣到底不是小心眼的人,气闷了一会之后也就想开了。姜尚书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大局当先,难免要有所取舍。就算他没有为自己爹爹出头,那也是尽力安葬了他们,还冒险派女儿来与自己接头,也算有情有义了。只是心里难免还是辛酸。 云衣涩声道:“伯父有难处,我是知道的。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伯父有没有说过接下去该怎么办?” 洇墨说:“陛下病重,先前除了皇后,谁都见不到陛下。经过我们的努力,迫于舆情,皇后终于退让,允许左相等人每日去探视陛下的情况。只是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法,陛下经常昏迷,即便醒来,也神智迷糊,无法做主。” “朝政现在被把控在娄氏一族手上。陛下尚在,我们还能勉力支撑,不让他们彻底把控朝堂。但是陛下龙体每况愈下,若是有一天陛下宾天,太子继位,就什么都完了。我们这些人,谁都逃不过娄氏一族的魔爪!为今之计,只有不惜一切代价,赶在陛下出事之前,尽快将二殿下从北武迎回来!太子一党必然会极力阻挠此事。然而我们也没有退路。只有破釜沉舟行此一搏了!” 云衣忧虑道:“陛下昏迷之前,尚未下明旨废太子,立二殿下为储君。如今朝政被娄氏一族把控。就算迎回二殿下,又怎么名正言顺地将二殿下送上龙椅啊?” 洇墨说:“此事详情我也不知。但父亲似乎另有倚仗,并不是很担心的样子。只是切切叮嘱我,让我转告你,赶紧离开昊国,不要落在娄氏一族的手上。到北武去,想办法助二殿下一臂之力。” 云衣犹豫。 洇墨一把握住她的手,急道:“你在这里也无法可想。云衣你放心,我们已经暗自留好了证据,若将来二殿下继位,我们必能帮叔父洗清冤屈的!只有二殿下继位,叔父才有洗冤的机会!多留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此乃生死存亡之机,事有轻重缓急,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云衣终于点头,道:“我听伯父的!” 送走洇墨后,云衣把季老三和刘虎牙叫了进来,说:“我打算离开昊国,去北武找二殿下,想办法将他带回昊国。昊国的未来,我爹能否洗冤,全在他身上了!” 刘虎牙坚定地说:“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爹还在大牢里。我和你的目标一样,必须要救回二殿下!” 季老三也挺胸道:“我陪你去!你在北武人生地不熟的,营救二殿下之事又非同小可,太危险了!能多一个帮手是一个。” 云衣感动道:“这事太危险了,你不必陪我冒此大险。再说你跟我在一起,就会跟我一样,背上叛逆之名了。” 季老三嗤道:“你也太看不起我季老三了!我季老三虽出身草莽,但爱国之心也不比庙堂上的老爷们少。何况你是我兄弟,兄弟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再说我的命还是你们师徒救的呢,大不了还你们呗。反正我没爹没娘没老婆,死了也没人心疼。光棍一条,无牵无挂!” 云衣胸中一股暖意上涌,随之想到另一个人,立即脸上笼上了寒霜:“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讲义气的。还有人会像毒蛇一样反咬你一口!” 二人知道她指的是谁,立时都愤愤不已。 云衣切齿道:“走之前,我要把那背信弃义之徒抓来,千刀万剐!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权势就真的那么重要么?不把这事问清楚,我没法安心离开这里。” 季老三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三人打开门,却见胡崇礼白了张脸,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想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看到他们,胡崇礼嗫嚅说:“你们,你们要去抓大锤么?你们,你们是要将他抓到这里来么?抓人动静太大,能不能换个地方,不要抓到这里来。万一被人发现我窝藏云逸,我全家都要受牵连的……” 季老三听了直翻白眼。 云衣按住老三,想了想说:“崇礼说得有理,老三你把地方改到狗尾巷的废园吧。” 第四十七章 人心 狗尾巷的园子是个破落户的,主人家不知去了哪里,荒废多年,砖瓦坍圮杂草丛生,是云衣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玩冒险游戏的地方。 晚上的时候,季老三率领四个心腹手下,埋伏在缦云坊巷子里,待王大锤醉醺醺地从青楼里出来后,一棍子将他打晕,塞进麻袋,扔上板车,送到了废园里。 待五花大绑的王大锤被一瓢冷水泼醒后,就看见了孟云衣等人愤怒的脸。 王大锤的酒意立马被吓得变成了一后背的冷汗。他努力翻过身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哀哀告饶:“云逸,虎牙,你们听我说,我真的是迫于无奈,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呀!” 云衣冷笑道:“我倒要听听看,你怎么个被逼法!” 王大锤抖着说:“那天从侯府出来,半路上我和那胡淼江就被一群人给抓走了。还没用刑胡淼江就招供了。他们要我反过来诬陷侯爷,我不肯。他们就拼命打我,各种折磨我,我实在是受不住了!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们,我该死,你把我千刀万剐了我也没有怨言!可是云逸,我真的是被逼的呀。我不是故意要害你们的!” 王大锤拼命想把被绑的手伸出来:“你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他们生生把我的手指甲一个一个地拔下来!还有我身上,全是伤,你们把我衣服脱下来看看。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没有骗你们!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屈服。后来你不知道,那群狗娘养的,他们,他们居然牵来了一条狗,把我老二那里涂上肉汁,要那狗来咬!我,我实在是顶不住了,才,才答应他们的呀!” 王大锤在地上拼命扭动,想让他们看自己的伤,一边说,一边涕泪横流。 云衣深受震动,俯身去看王大锤的手指,果然十指的指甲都没了,经过十几天的休养,本该是指甲覆盖的地方已经长了嫩嫩的肉出来。 云衣示意季老三把绑住王大锤的绳子解开,又脱了他的衣服,果见他的前胸后背都是纵横交错刚刚愈合的鞭痕。 云衣面露不忍。 季老三一把把王大锤推倒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那也不能害人侯爷一家啊!是个男人,受不了不好咬舌自尽的啊,还不是怕死!” 王大锤无言以对。 云衣冷冷地问:“那你爹又是怎么回事?用我满门的尸骨,给他自己铺升官发财的路吗!” 王大锤垂头说:“他们用我的性命要挟我爹。你知道的,我是我家的独苗,是我爹的命根子。他们还说,就算我爹不配合,反正我也已经答应配合他们了,我爹也洗不脱背主的名声……” 季老三一脚踢到王大锤身上:“然后顺便还能换来高官厚禄是吧!” 季老三对云衣恨恨地说:“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留着何用,杀了他为侯爷夫人报仇!” 王大锤闻言大哭,边哭边磕头:“我错了,云逸,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是胆小鬼,我没用!可我真的是被逼的。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心里也难受啊。我没法面对自己,没脸见人,只能天天喝得烂醉。听闻侯爷夫人去世的消息,我真恨不得能替了他们。如果能让他们活过来,我死了也甘愿啊。可是换不回来了,大错已成,没有办法了!云逸,你饶了我吧,我还没娶妻生子呢,我王家不能绝了后啊。求你了!” 季老三不愿听王大锤哭嚎,又拿脚狠狠踹他。 刘虎牙阴沉着脸盯了王大锤一会,靠近云衣附耳低声说:“让他把刚才说的话写下来,暂且先留他一条狗命。日后若有机会为侯爷申冤,还得拿他当证人。” 云衣颔首,止住季老三,拿出事先备好的笔墨,喝令王大锤将事情经过写下来。 待王大锤将证供写完,咬破手指画了押后,云衣拔出月华剑,一剑削断王大锤的右手,再一剑削掉自己的一角衣衫。在王大锤的惨嚎声中,冷冷地对他说:“这只手,就当是赎你诬陷忠良的罪过。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割袍断义,恩怨两清!至于你爹,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云衣说完,给王大锤断手处敷了药,包扎好,又把他重新绑了起来。吩咐季老三留了两个手下看管王大锤,等第二日晚上再放他走。 云衣心中充满了友情的背叛带来的森森寒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孟云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满载着他们童年记忆的废园,转身走了。刘虎牙紧随其后。季老三唾了王大锤一口,招呼其余兄弟也跟着撤了。 冷冷清清诺大的废园,只剩下王大锤的痛苦呜咽声在回荡。 回到胡崇礼的宅子,陈清溪等人已经在那里等急了。下午的时候,云衣就已经跟他们说过,第二天要离开东都,前往北武。所以他们在等着跟云衣商量出行细节。 怕师父师娘担心,云衣出门前没跟他们说是去绑架王大锤了。刚回来,焦急的古雁就已经怨怪起云衣,外面抓捕她的风声那么紧,还到处乱跑。 云衣无奈,只好把王大锤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云衣拿出王大锤的供状说:“有了这个东西,日后给爹娘洗冤就有凭证了!” 陈清溪对此有点担心。 云衣说:“没事,我已经让老三的人把他看起来了。” 陈清溪还是不放心,说:“若是他的手下见他没回去,来找他了呢?” 云衣冷哼说:“我们是从青楼外把他抓回来的。他的手下恐怕以为他还在温柔乡里呢。” 陈清溪说:“那也拖不长时间,明日早上就会有人发现他失踪的。夜长梦多,明日我们得早点离开东都,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好!”云衣说:“明早我和虎牙、老三一起去北武。师父师娘你们就去外地避避风头吧。” “不行!”古雁说:“下午的时候我们不是已经说了么,我们要陪你去北武。光你们几个去,我们不放心!” “师娘,你们何苦跟我一起去冒险。何况师父又不会武艺,太危险了!”云衣劝道。 “就是因为危险,才需要我这个大夫啊。何况,我到底比你们年长些,外面走动的经验也比你们足,可以给你们出出主意。” 陈清溪温和但坚定地说:“云逸啊,你跟着我们也十多年了,就像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去冒险,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这事你不必多说,听师父的!” 云衣无奈,只好应下了。 第四十八章 胆小的英雄 第二日清晨,天刚发亮,一行人就从北门出了城,直奔长河渡口方向而去。胡崇礼昨日就已经联系好了船家,让船家在渡口等候。青州未割让给北武的南面部分是王刚的地盘,因此他们打算过河后,往西从盖州武威郡方向入北武。 与此同时,一个右手包着绷带的人带着一大队人马冲进了胡崇礼的别院,看到云衣他们刚刚离开的痕迹,立即带着人往城门口追去。 云衣他们刚刚找到渡船,就看见远远的有一大队兵马追来。 眼尖的刘虎牙脸色一沉,道:“是王大锤!” 云衣惊:“他怎么逃出来的,不是有老三的手下看着么?” 胡崇礼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他追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被他们发现我跟你们在一起,我家里人就完了!这里空旷得很,没地方躲啊!” 云衣说:“事到如今,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胡崇礼绝望地摇头:“我走了,我家人必然无法幸免。我还是留在这里,跟大锤求求情,求他不要把我交代出去吧。我们毕竟一起长大的,总有点情分在。我没有碍到他的事,或许他会念点旧情,放过我。哪怕要我把家产都给他,我也愿意,只要他肯放过我家人。” 云衣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你现在还看不清么?你还相信他!” 陈清溪催促道:“云逸我们得马上上船走了。不然就走不脱了!” 云衣再劝,然而胡崇礼却仍是一直摇头流泪。其他人和马都已经上了船,眼见追兵已近,云衣只得留下胡崇礼,转身上了船。 追兵一眨眼冲到了渡口。 王大锤带人冲到渡口,将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胡崇礼围在中间。 王大锤单手拎起胡崇礼后,拔出刀架在胡崇礼脖子上,大声朝孟云衣等人喊:“你们快回来!不然我就把他给杀了!” 其时孟云衣等人的船尚未开远,闻言孟云衣赶紧让船家停住了船。 孟云衣大怒,喝到:“你这背主的狗贼!昨日还哭哭啼啼地说诬陷我爹是迫不得已,我才留了你一命。你这狗贼却反过来追杀我,还要杀崇礼,你是不是人啊!” 王大锤冷哼道:“为了你爹我受了那么多酷刑,迫不得已才投降的。你却将我右手斩去,毁我一生前途!我们已经两清了!我们已经背弃原主投靠了太子,已是两姓之人,除了太子,我们无处可去。你们不死,就永远是我们的威胁。而且只要你们存在,就会一直提醒我身上存在的污点。所以,你们非死不可!” 王大锤扬了扬手中的刀后,又架回了胡崇礼脖子上:“既然你说我背信弃义,那你们呢?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个救了你们的人为你们而死么?如果你们就这么走了,你们也是自私自利卖友求生的胆小鬼,你们与我有何区别!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一群人气得睚眦欲裂,却无法可想,进退两难。 胡崇礼哭着抱住王大锤大腿说:“大锤,大锤啊。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以前经常到我家来玩的,我所有吃的用的,但凡有你看上的,我二话不说都给了你。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啊!你以前还说,等你以后娶亲有了儿子,我们就做儿女亲家,那就永远是一家人了。你忘了么?大锤。我们是兄弟啊!你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那么多亲族呢。背上这个罪名,他们可怎么办啊!” 王大锤有片刻的心软,然而看着河面上的孟云衣等人,又咬咬牙,狠心说:“孟云逸既然跟季老三在一起,那就一定也有你的份!我刚才带兵到你的别院去搜查,果然看见他们在你那边住过,就是你包庇的他们!如今你又帮他们逃跑。你选择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我的兄弟了!知道他们要害我的时候,你有拦过他们么?” 胡崇礼听了瘫软在地,心如死灰。 眼见孟云衣等人不靠过来,活捉无望,王大锤扔开胡崇礼不管,指挥弓弩手准备射弩。 王大锤带来的是强弩,孟云衣等人仍在射程内。刚才为了胡崇礼,他们错过了逃跑的时机。如今百多把弩机对准他们,届时箭如飞蝗,他们必然难以幸免。 胡崇礼看看弓弩手,看看王大锤,又看看云衣等人,绝望的眼里渐渐多出了一丝悲壮和坚定。 王大锤紧盯着孟云衣等人,左手举起刀,正打算下令射弩,后背忽然贴上了一个人,身子被勒住,脖子上多了一把匕首。胡崇礼一向胆小,王大锤倒是没有防着他,才让他得了手。 胡崇礼哑着嗓子说:“不准射弩,不然我就杀了你!” 随即胡崇礼用尽力气对孟云衣等人吼道:“你们走!你们快走!不用管我!你们还有大事要办。东昊的未来在你们手上,侯爷的仇在你们手上,你们不能死!快走!” 云衣焦虑万分,难以决断。季老三也是急得跺脚。陈清溪却是命已经吓得瘫软的船夫赶紧升起帆开船,并和刘虎牙一起帮船夫划起桨来。 眼见船越开越远,王大锤急得满头是汗。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便带了几个人悄悄从胡崇礼的后方靠过来。 胡崇礼看见云衣他们的船脱离了弩机的射程,心下刚一松,胸口便是一凉。他低头一看,一小截刀尖从他的前胸透了出来。随即又是两把刀捅入了他的腹部。 啊,原来死亡是这个味道的,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么。胡崇礼飘忽地笑了一下,自己胆小了一辈子,临死时,总算证明了一把,老子不是胆小鬼!眼看王大锤要挣开他的束缚,胡崇礼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紧王大锤,将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紧紧地穿在了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两个亲密相拥的兄弟。 弩箭齐飞中,孟云衣等人渐渐远去。看着远处那两个渐渐模糊的身影,众人都流下了热泪。 别了,崇礼,你是好样的! 几人渡过河后,往西奔盖州而去。 太子那边已得知孟云衣等人逃出东都,渡过了长河,猜到她是要去北武。因此在青州和盖州方向都派了追兵。 几人不敢入城,一路都是走小道,宿野外,偶尔派季老三乔装去城里或村里采购些吃的用的。亏得胡崇礼给他们准备的乔装改扮工具得用,一开始没有被发现形迹。 五天后,他们离开并州到了盖州,在盖州灵璧郡被发现了踪迹,遂陷入被追杀的困境中。 第四十九章 诀别 一行人先是被一个探子发现了形迹,探子被杀后,追兵有所察觉,往这个方向的追兵便多了起来。 后面又陆陆续续遇上几拨探子,每杀一拨探子,他们的行踪就暴露得更多些。饶是孟云衣绞尽脑汁规划路线,故布迷阵,一行人还是被追得越来越紧。 三日后,他们已经被追兵追上,开始与小股的军队交手。 与遇上探子不同,一旦被军队咬住,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两次厮杀逃脱后,他们已经个个身上挂了大大小小的彩。每次遇上的追兵也越来越多。 刘虎牙右肩受伤,只能换左手使刀,杀伤力顿时大为下降。季老三也已经腿上中箭,胸口被劈了一刀,伤虽不深,失血却有点多,全靠马驼着走。其他人被这两人护着,身上的伤倒还不至于太严重,尤其是不会武的陈清溪,一直被护在中间,仅被流矢擦伤了左臂。 整个队伍又伤又累,战斗力已经下降很多。 第三次被追兵追上时,他们离武威郡已经很近,只要过了一个窄小的垭口,穿过一小片平原,过独龙河,就是武威郡。武威郡由光武军的刘秀镇守,刘秀是对孟岳峙忠心耿耿的部将。到了武威郡,如能得到他的掩护,逃脱起来就容易很多。 对于逃跑的路线,孟云衣事先做过精心的规划。独龙河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方圆千里只有一座吊索桥连接两岸。如果能从这里过河,将桥的吊索斩断,追兵就只能绕路从五百里外的另一个渡口过河。而这个时候,他们早就走远。追兵将再一次失去他们的踪迹。 眼看胜利在望,追兵却再一次逼近。前两次只是追兵的前锋,了不起几十个人,还没有上百。这次却是追兵的主力,浩浩荡荡足有五六百人。 一行人看见那么多追兵出现,心就沉了下去。 经过连日战斗、逃亡,他们人已伤,马已疲。而对方却军容整齐,气势汹汹。前方是一片平原,若是由着他们追过来,他们必然会被追兵追上。即便能过独龙河,也来不及斩断桥索了。如不能把他们阻在独龙河,面对那么多追兵,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 古雁看看前方这个仅容三人并辔而过,一人横马就能挡牢的窄小垭口,下定了决心。 她唤住陈清溪,将一小包东西交到陈清溪手上,深深注视着陈清溪说:“我们曾经讨论过的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来了。你懂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陈清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回头看了看追兵,再看了看孟云衣,默默无言地接过了小包放进了怀里。小小的东西,却似有千斤重。 孟云衣等人驰过垭口,不见陈氏夫妇跟来,便停下了马来。却见陈清溪策马跑了过来,古雁却驱马走到垭口停了下来。 古雁挺直背坐在马上,气质高贵而有威仪,神情冷漠地说:“护送你到这里,我也算尽了师徒情谊。他们要抓的是你,不是我。后面的路,你们自己走吧,我就不陪你们送死了!” 云衣闻言惊疑不定:“师娘你一个人走么?那师父呢?” 古雁哂道:“我跟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嫁给他,只是为了寻个容身之处而已。跟你在一起,更只是为了利用你,赢得你的信任!既然我的事已经被他发现了,那我们以后,自然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云衣一头雾水地去看陈清溪,却见他一脸沉重地说:“她说的没错,她是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没法再跟你们一起走了。追兵已近,我们走吧!路上我再跟你细说。” 师父师娘在说什么?云衣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然而连一向爱重师娘的师父都这么说了,情况紧急不容拖延,她也不得不先听师父的。 云衣认真地向古雁行了个礼,不舍地告辞道:“云逸在逃之身,就不拖累师娘了。山高水长,师娘珍重。” 言毕,孟云衣掉转马头,率领众人直奔独龙桥而去。 陈清溪与古雁最后再依依不舍地对望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没有多做耽搁,两人分头而去。 古雁策马过了垭口后,并没有择路逃跑,而是肃然守在了垭口前。 古雁昂首挺胸面对着越来越近的追兵,胸中升腾起属于草原之王的傲气:隐名埋姓已久,只怕天下都已经快忘了凉国人,忘了有这天下无敌的逐日剑法了!来吧,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这绝世剑法,见识见识凉国皇族的风采!只要还有我一口气在,你们休想越过这垭口! 跑了一会,孟云衣等人仿佛听到后面传来厮杀声。 孟云衣放慢了马速,惊忧地说:“莫不是师娘没逃脱,被追兵给截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得回去救师娘!” “站住!”陈清溪厉声喝道:“你不可以去救她!” “为什么?” “因为她是凉国公主!她接近你是为了替凉国报仇!侯府的假信件,就是她放进去的。”陈清溪无奈,为了阻止孟云衣回头,只好将这事告诉她。 “什么?!”孟云衣闻言如同五雷轰顶,顿时被炸得脑中混乱一片:“师父你在说什么?” 陈清溪抽了孟云衣的马一鞭,一边催大家继续快速奔跑,一边悲凉地说:“你不觉得她中毒中得太蹊跷了么?她就是为了故意把你引开,好方便侯府那边动手!那伪造的信,我怀里还有一封,你回头可以看一下,是不是和侯府被搜出来的伪信一样。” “不!我不信!师娘怎么可能会是凉国公主,她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会害我爹!我不信,我要回去问问她。我要亲口听她说!”孟云衣一边混乱地喊一边就想停下马。 “云儿!”陈清溪犹如泣血般地大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师父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师娘!你难道信不过师父说的话么?你要为仇人去送死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爹娘的冤魂在天上看着你,还等着你去替他们洗冤。二殿下还等你,昊国还等着你。你没有资格任性,你明不明白!” 孟云衣看着陈清溪惨白如雪的脸,不敢和他如同冒着火焰的眼睛对视,茫茫然地被陈清溪催着奔独龙桥而去。 第五十章 伤逝 平原不大,不久孟云衣他们就到了独龙河。 独龙桥是一座不大的木质吊索桥,桥面由一块块的木板经由软索串联而成,宽约四尺,下方河水湍急。 孟云衣等人下马,一个接一个,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过软桥。 过了桥后,陈清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郑重地交给孟云衣,说:“这是你师娘留给你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师娘都已经写在里面了,你看了便知。那封伪信也在里面,或许你日后用得上。” 陈清溪转身牵了马往桥上走去。 孟云衣惊得脸色煞白,拦住陈清溪喊道:“师父,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清溪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坚定地说:“让开!你师娘再不好,她也是我的妻子。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抛弃她的!如今我已经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使命已经完成。我该去找她了!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立马死在这里!你是要我和你师娘死都不能在一起么?” 云衣悲泣道:“不!我已经没有了爹娘,如今师娘也走了,生死未卜,我不能再没有师父!要是你们都出事了,我就真的成了孤儿了!师父,师父你不管我了么?” 陈清溪瞬间心中一酸,他强忍住热泪,狠起心肠说:“你师娘看似刚强,实则柔弱。她其实也就比你大十岁而已,在我心中,她始终是十多年前初见时的那个娇弱小姑娘,她也需要被保护。你还有朋友,还有希望。她却国破家亡。她只有我!我不在,她会害怕的。云儿,你要坚强点。后面的路,师父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你身系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万事要小心,要珍重自己。” 云衣疯狂摇头哭泣,不肯放手。 陈清溪向后面的刘虎牙等人狠狠使了个眼色。刘虎牙无奈,一个手刀将激动的孟云衣劈晕。 陈清溪对刘虎牙等人沉声说:“云儿就拜托你们了!我过了桥,你们就赶紧砍断桥索!”言毕坚定地牵马过了桥。 过桥后,陈清溪回首,看见刘虎牙向他深深一拜。陈清溪点点头,刘虎牙咬咬牙,拔出刀开始砍桥索。 看见刘虎牙开始砍桥索,陈清溪放心地上了马,往来处奔去。 尚未走远,就看见远处大批的军马卷起满地烟尘直奔而来。 陈清溪回首,只见独龙桥已经断了一根桥索,刘虎牙等人正在砍另外的三根桥索,算时间,等追兵赶到,独龙桥应该已断。 陈清溪下了马,扔了刀,迎上前去。 看见他没拿武器,领军将领止住手下兵士的攻击,指挥大队继续往前追击,仅留一小部分人围住陈清溪。 随着兵士们从两侧潮水一样涌过,陈清溪的眼前出现了一匹马,马上绑着一个浑身被血染红的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陈清溪蹒跚着一步一步挪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围的士兵拔出刀剑指向他,领军将领挥手,阻止了手下士兵的行动。 陈清溪将马背上的古雁解了绑,扶了下来。古雁全身是伤,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陷入昏迷。 陈清溪大致扫了一眼古雁的伤势,没有去救治,却是掏出银针,在古雁几个穴位上扎了几针。 古雁幽幽醒来,看见陈清溪,弥漫着死气的眼神猛然亮了亮,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勉力抬起手想去摸陈清溪的脸,口中嗬嗬有声。随着她嘴巴的翕张,口中涌出了更多的血来。 陈清溪一手抱起古雁,另一手将她染满血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俯身在古雁耳边轻声哄道:“别急,别急,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云儿他们已经过了独龙河,桥也已经砍断了,他们安全了!” 古雁只停了一停,继续喉头咯咯作响。 “你在怪我回来找你是不是?你别担心,该交代的东西,我已经交代给云儿了。过了独龙河,就是光武军的地盘,她会没事的。云儿聪明坚强,身边还有很多好朋友帮她。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古雁的眼神柔和下来,也不再挣扎,嗓子深处冒出一声叹息。 陈清溪抱紧古雁,将脸贴住她的脸,轻轻地蹭:“你背了一辈子的包袱,也该放下歇歇了,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你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谁的师娘。你就只是你,是我陈清溪的妻子。你不要怕,我在这里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永远不分开,下辈子也还在一起,好不好?” 古雁灰黯的眼睛泪光闪动,她动了动被陈清溪按住的手。陈清溪松手,她便在陈清溪手掌上慢慢地写:此,生,有…… “幸”字才写了一半,古雁的手就软软地垂了下来,眸光渐渐黯淡,嘴角微带笑容,神色很安详。死在陈清溪怀里,她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幸福。死亡,终于给深处夹缝的她带来了解脱。 陈清溪感受着怀中人没有了声息的身体,潸然泪下。 耐心地等在一边的将领等古雁去后,才开口客气对陈清溪道:“尊夫人之事,王某深感遗憾,还请先生节哀。王某也不想把尊夫人逼上死路的,实在是尊夫人性情太过刚强,王某实在无法顾全。不知先生尊姓大名,王某有些事想请教先生。” 陈清溪恍若未觉,依然紧紧地抱着古雁。 那姓王的将领没等来陈清溪的回答,只好继续道:“适才交战的时候,王某观尊夫人使的似乎是凉国皇族特有的逐日剑法,该剑法人马一体,犀利无匹,最适合马战。王某曾参加过灭凉之战,见过这个特别的剑法,不会认错的。敢问先生,尊夫人到底是何身份,先生又是什么身份?若是先生愿意将内情告知王某,王某定保先生安全,并替先生将尊夫人好好安葬。” 王姓将领等了一会还是没等来陈清溪的回答,俯身仔细一看,陈清溪脸色发黑,已经断气,竟是早已服了毒! 若不是认出逐日剑法,想活捉那女人,他也不会在那垭口耽搁那么久的时间。结果那女人太疯,拼死抵抗,等捉住时已奄奄一息。好不容易又抓到一个疑似知情者,又死了! 再次与传闻中的凉国宝藏失之交臂,他愤恨地将两人的尸体踹倒在地。正在此时,去追孟云衣等人的先头部队派人来回禀,独龙桥已断,他们眼睁睁看着孟云衣等人离开了独龙河。 那将领愤怒地拔出剑在两人身上乱砍泄愤。砍了几刀后,吩咐左右将两人首级割下,率兵绕路往独龙河的上游追去。 第五十一章 无处话凄凉 孟云衣醒来时,已经是在一处密林里。刘虎牙乔装后找刘秀刘将军去了,此时刚走不久。 云衣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小包,一层层打开。最外层是布包,里面是两层密封的油纸包。打开精心包裹的油纸包,里面有两封信。 云衣打开信件,一封果然是陈清溪说的伪信,另一封,则是古雁在踏上危险的逃亡路前,以备万一提前写下的给孟云衣的遗书。 遗书里将她的真实身份、与陈清溪结识的过程、收云衣为徒的原因、以及她在此次侯府事变里扮演的角色、前后所做的事,统统都细说了一遍。 古雁并未隐瞒她对孟岳峙的恨以及她对云衣的利用。 她说,她是世上最不幸的人,遭遇了亡国灭族的深仇大恨,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族人,自己也因此再不能有后代。同时她也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得以遇上陈清溪,对她倾心以待,温柔体惜,不离不弃。虽无儿女,却有云衣为徒,承欢膝下,亲如母女。是他们给了她一个幸福的家。 她说她身负滔天血仇,别无选择。虽未亲自下手害孟岳峙,却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不去阻止,无异于为虎作伥。她愧对云衣。即便是为了救云衣不惜以身试毒,如今又为了救云衣拼死护她逃亡,用她一条命去换云衣的命,仍不能减轻半分她对云衣的愧疚。看到云衣痛,她心里更痛,犹如被千万把刀凌迟一般。然则,更让她痛苦的是,即便痛彻心扉,却不能悔。这是她的命,她无法选择。 她说,她不奢求云衣原谅她的欺骗,她的背叛。只愿云衣能好好活下去,忘记仇恨,不要像她一样活得那么痛苦。愿她平安喜乐,不用再面对人世间的黑暗。 她告诉云衣,教她的剑法,并不是什么拓跋族的疾风剑,而是凉国皇族的逐日剑。逐日剑法威力无匹,然则太有特点,容易被认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同时,凉国皇族关系到一个宝藏的所在,若是被人知道云衣会逐日剑法,恐会对云衣不利。 古雁绘了一幅图,标明了凉国宝藏的所在地。指出若想打开宝藏大门,必须使用一把用特殊材料所制的钥匙。那把钥匙,便是一直贴身挂在她脖子上,从不取下,也从不示人的挂坠。 古雁说,凉国宝藏本是凉国皇族为了征战三国,经营多年储备的财富。本想留给凉国后人,复兴凉国之用。但是凉国人已被屠杀得所剩无几,复国几已无望。凉国皇族除了她之外,更是不知是否还有幸存者。 师徒一场,即便云衣不认她,在她心中,也永远当云衣是自己最好的徒儿,最爱的孩子。王朝更替,富贵荣华,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宝藏钥匙就留给云衣做纪念吧,至于宝藏,怎么处置,都随她。 信的最后,古雁说,此生处于仇恨的夹缝中,难以挣脱。如有来世,惟愿还能与云衣相遇,没有仇恨,没有利用,清风明月,坦坦荡荡,再续师徒缘。 云衣伸手掏出贴身挂在胸口的挂坠,那是一枚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的柱状挂坠,比一般金属重,发着暗金色的光,表面有不规则的凹凸花纹。 这是前两天她过生日的时候,古雁送她的生日礼物。那时他们已经被小股军队咬上,恶战过后,大家都受了伤。 古雁从衣服的最里面掏出这枚挂坠,神情复杂,珍惜地在手里抚摸了半天后,才送给了她,交代她一定要小心保管,不要拿出示人。 云衣还记得,当时古雁帮她打散头发,细心地梳成一个女孩子的发髻,这事本来应该是她母亲做的。古雁看着她女装的样子,眼神温柔而复杂。当时她看不懂古雁眼里的内容。如今,她懂了。 这是她过过的最凄凉的生日了。原本这个二十岁生日,应该是很隆重,很喜庆的。代表她终于脱离了与母亲相冲的命格,可以恢复女儿身了。这是孟家人期盼已久的日子,母亲为此已经准备了很久。只是没有想到,一个诅咒结束了,另一个更大的厄运却降临了。 她以为这个生日已经够悲惨的了。如今想来,彼时总算还有师父师娘在,现在,却真真正正只剩了她孤苦伶仃的一个。现在她是真正的孤儿了。 云衣紧紧握着挂坠,泪如泉涌,哭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她不知该不该恨古雁,或许应该是要恨的。可是,古雁为了她宁可冒中毒身死的风险,如今,也是为了救她生死未知。古雁恨她父亲不假,但古雁对她多年的爱护和教导却也不假。她父亲的仇要报,那古雁的仇又待如何?她失去父母痛不欲生,古雁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族人,那么多年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有曾经的好友王大锤,人心怎么可以变得那么险恶,转眼朋友成敌人,变得面目全非。是他变得太快,还是自己从来没有看清?王大锤害自己一家不假,可是他因自己一家被严刑拷打也不假。是不是他真的要被折磨至死,才是理所应当? 崇礼那么胆小怕事,那么在乎家人,可是为了她,却惨遭连累。是不是自己的错,害了他。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他的家人。 原本她只是单纯地去恨,去怪那些背叛自己,陷害自己的人。可是古雁的事,却让她忽然混乱起来。什么是黑,什么是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黑与白之间,存在着那么多的灰啊! 季老三紧张地远远看着她。她在看信的时候,季老三不方便凑过去。如今云衣哭得那么厉害,他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季老三一直当云衣是兄弟,可是前两天忽然得知多年的兄弟竟然是女儿身,让他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和云衣相处。 若是以往,云衣伤心,他可以大大咧咧搂住云衣肩膀,陪她一块喝酒。如今虽然为了逃亡方便,云衣还是男子的打扮,他却不能继续把她当男子看了。 季老三小心地凑过去,递给她水袋,安慰说:“陈叔他们未必已经遭难,说不定只是被抓起来了。说不定他们觉得陈叔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一时还不会杀他们。你先别想得太坏。不管怎样,你还有我跟虎牙,还有二殿下。二殿下一定会为侯爷申冤的。陈叔他们或许也能救出来的。如今我们赶紧去北武找二殿下要紧。” 青蘅,云衣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想他。爹爹娘亲不在了,师父师娘也生死未卜,自己能依靠的,只有青蘅了。只有青蘅把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只有青蘅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她。跟青蘅在一起,她就特别安心,似乎什么都不用担心。云衣很想现在就见到青蘅,投到他的怀里去,什么都不用再想。 附近传来响动,季老三紧张地蹿过去看情况。原来是刘虎牙带着刘秀的亲信卫队来了。 刘秀的亲卫将三套普通士兵的服装给云衣他们换上,带着他们走了。有刘秀的暗中掩护,他们混在军队中,追兵就再也无法将他们找出来。他们就能安全地前往昊武边境了。 三天后,孟云衣等人到达了太白山脉的边境处。 残阳如血,孟云衣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远眺东昊的方向。经历过血与火、爱与恨的淬炼,云衣的眼中褪去了些许青涩,多了一丝坚毅。 云衣在心里默默说:爹、娘、师父、崇礼,你们等着我。我一定会把青蘅带回来,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 师娘,我即将离开故土远赴他乡,面对未卜的命运了。当年,您逃离故国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第五十二章 救援 正是三月好春光,太白山里草木葱茏鸟兽成群。一只游隼正在高空盘旋,忽然一声凄鸣倒头栽了下来。 孟云衣等人朝游隼掉落的地方找去,却见已有几个人围在了游隼旁。一个高大魁梧,留了一行短髭的大汉正提了游隼细细查看。 看见云衣等人找来,那大汉展颜笑了,朗声说:“这只游隼身上有两支箭,肚子上那支应该便是这位小兄弟射的吧。” 云衣见那人相貌堂堂,隐有威仪,动作沉稳、中气十足,像是位高手,旁边几位护卫也筋骨虬结气势迫人,不敢怠慢,提弓施礼道:“让兄台见笑,正是在下所射。” 大汉欣赏地看了看云衣,拱手道:“鄙人穆山,入山采药。看见这游隼,一时手痒,便出箭射杀。游隼飞得高且快,不易射中,小兄弟能射中肚子,箭技已是不错。看小兄弟年纪轻轻,便有此箭术,前途不可限量!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云衣扫了一眼游隼,另一支箭插在游隼的眼中。能射中游隼眼睛的,箭术更是非凡,此人必非无名之辈。 云衣略一想,回道:“在下姓尹名云。穆兄一箭射中隼眼,箭技更胜尹某一筹,尹某佩服!既然致命之处乃穆兄射中,此隼理应归穆兄所得。尹某告辞。”言毕就想转身离去。 “尹小弟且慢!”穆山叫住云衣。 云衣等人全身一紧,暗自戒备。 穆山将游隼递到云衣面前,笑说:“此隼乃你我二人共同射得,哪有理所当然归我一人之理。我虚长尹小弟几岁,怎能跟你抢猎物。” 云衣正要客气,穆山止住她说:“我适才已经射杀一些猎物了,无所谓多一只少一只。观尹小弟却是两手空空,此隼归尹小弟正是物尽其用。尹小弟再客气,却是看不起穆某了。” 云衣见穆山的护卫确实拖着獐子山鸡等物,而己方要赶路,也没有太多时间打猎,便也不再客气,接过游隼,谢过穆山。 穆山似对云衣颇有好感,继续攀谈道:“听尹小弟口音不似我武国中人,不知小弟何方人士,来此地所为何事?” 云衣应付道:“我乃东昊人,想趁着年少游历天下。现下正是太白山最美的时节,故此先到太白山一游。” 穆山笑道:“太白山甚是广袤,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我手下对太白山很熟悉。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小兄弟若不嫌弃,可与我结伴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云衣表示喜欢自由自在,不喜约束,客气地拒绝了穆山的提议。 穆山不以为意,指着西北一处方向说:“穆某这两天在天屏山下落脚,小兄弟若是改变主意,可到天屏山找我。” 云衣答应。两拨人便告辞各自离去。 其实云衣等人也是要往那个方向而去。但几人乃是隐藏身份赶路,不愿节外生枝,于是便只能往侧面绕行,免得再遇上穆山他们。 正午时分,云衣他们正扎好营打算埋锅造饭,忽然听见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云衣等人听声辨位,声音是从天屏山方向传来。 云衣担忧道:“莫不是姓穆的那人出了什么事?” 刘虎牙沉声道:“我们重任在肩,不宜节外生枝。” 云衣说:“那位穆兄看着挺和善的,白天也挺照顾我们。相识即是有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他真是有难,我等怎能袖手旁观。” 季老三点头道:“那姓穆的是条好汉。当时若不是形势所逼,我也想与他结识一下。这等人物出事,实在可惜。” 刘虎牙说:“好吧。那我们小心行事。若是力有不逮,便不要勉强出头了!” 云衣答应。三人拿起武器上马,飞速往声音来处奔去。 天屏山有一侧是陡峭平整如刀削的悬崖,形似屏风,因此得名天屏山。 云衣等人奔近天屏山脚,发现一个依着悬崖而设的百来人的军营已经尸横遍野。十来个蒙面黑衣人正在悬崖边围攻二十来个军人。 那些蒙面黑衣人身手固然不错,但若说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杀光百十号人的军队,也实在有些夸张。 云衣勒马观察,发现背抵悬崖而战的那二十来个军人手脚无力,全凭弩箭抵抗。看得出这些人训练有素,紧密地围成两圈,一批射弩一批上弦,轮流射击。但是弩箭渐少,时不时被一两个不怕死的人寻着空档闯入圈子。 没有弩箭的军人举刀抵抗,多数人却难抵黑衣人一招之力,被黑衣人一刀砍死。形势迅速恶化。云衣定睛细看,被那二十几人护在中间的,不是那穆山是谁。 穆山举刀格挡,刀法精妙,只是刀势有些无力,只有他还能勉强抵住黑衣人的进攻。但随着护卫减少,眼见他也顶不了多久了。 形势危急,云衣招呼刘虎牙季老三一起冲杀过去。 冲进营地,云衣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越靠近悬崖,香味越浓。云衣看到那诡异的战斗形势本就心中生疑,闻到这种特殊香味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云衣从随身药囊里掏出几颗避毒丹,吩咐刘虎牙和季老三吃下丹丸,撕下衣服布条绑住口鼻,再向战圈杀去。 等三人冲到,穆山身边只剩五个侍卫还在抵抗,那穆山不知为何已经晕倒在地。眼见众多黑衣人举刀相向,浑身浴血的侍卫转眼又倒下两人,形势危殆。 云衣情急之下,不自觉地使出逐日剑法,刺挑劈砍,剑如长虹马如龙,瞬间冲破黑衣人的包围,来到穆山跟前。刘虎牙和季老三紧随在后。 孟云衣一马当先,挥剑在黑衣人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刘虎牙护住穆山,季老三跟在孟云衣身边冲杀。 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两个黑衣人正在观战。 看到孟云衣纵马挥剑的英姿,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惊咦了一声。 另一个黑衣人请示道:“我们要不要过去支援他们?” 黑衣人想了想,挥挥手说:“不必!收队!” 黑衣属下急道:“赤焰军极为厉害,我们好不容易布下这个局,得了这么好的机会。错过这次,何时才能报仇啊!” 领头黑衣人笑笑:“急什么!这人有点意思,派人好好盯着!” 眼见胜利在望却被横插一杠,那黑衣属下很是不甘,却又不敢违逆,恨恨地掏出哨子。 领头人肃容补了一句:“勒令他们不得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随着尖利的哨声响起,围攻穆山等人的黑衣人迅速退去。孟云衣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孟云衣俯身查看穆山伤势,见他面色发黑,显是中毒迹象。云衣检查他的伤口,只见他胳膊中刀,伤口血色发黑,却是敌人的刀上淬了毒。 此处乃凶险之地,不宜久留。孟云衣命刘虎牙和季老三检查幸存者,一共找到八个还能救得回来的人,放三个在马上,三人各背一个,两个伤势不重的自己走,在天黑透之前,一行人匆匆离开了营地。 第五十三章 幻觉 穆重山昏昏沉沉,浑身火烫。迷糊中一会感觉似处熔炉,全身都被火舌燎过,没有一处不灼痛酸楚,头如同被万千针扎一般。一会又感觉沉入冰海,冰冷刺骨,冻得五脏六腑都收缩成一团,神魂不属飘飘荡荡。 穆重山是纵横沙场的铁血男儿,一身铮铮铁骨,平常受了伤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就算给他刮骨疗伤,都未必能让他哭爹喊娘。但这次是中毒,毒素迷糊了他的神智,卸去了他坚强的意志。 昏沉中,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期。 那时候母亲还没故世。记忆中的母亲温柔善良,爽朗大方。他犯了错,父亲责罚他时,母亲会护着他。母亲会把他拖到一边,耐心地给他讲故事,用故事教给他做人的道理。 那时候父亲还没变得后来那么冷硬,也还是开朗和善,意气风发的青年。那时候一家人是多么幸福啊。那时候离现在有多久了呢?久得已经记不清了。 穆重山难受得微微挣扎。小时候每当他生病时,母亲会陪在他身边,给他敷冰帕子,温柔地安抚他,还会唱歌谣哄他,他就会感觉好过很多。母亲,母亲,你在哪儿呢?孩儿现在很难受。 穆重山勉强睁开迷蒙的双眼,仿佛看见年轻美丽的母亲坐在自己身边。 穆重山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抱在怀里,委屈地咕哝道:“母亲您去哪了,为什么您都不管孩儿了。孩儿现在好难受。” 那女子抽了抽手,穆重山便抱得更紧,悲伤地说:“母亲您别走,不要抛下孩儿一个人。” 孟云衣叹了口气。眼前这个烧得满脸通红,连眼睛都是赤红色的魁梧大汉,却如同幼童一般依偎在自己身边,这么哀哀地求着自己。这个穆山貌似也有段伤心事呢。他母亲没了么?倒是与自己一样。 云衣想到自己母亲,心中一痛,看穆重山的眼神便多了丝温柔和怜惜。 孟云衣没有再试图抽出手,反倒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穆重山的手臂。 穆重山被安抚得安静了些,闭上了眼睛,却仍是抓住云衣的手不放。被毒素折磨,穆重山烧得通红的脸上汗水涔涔,难受得眉头紧蹙。 云衣想抽回手去换穆重山额上的湿巾,穆重山一惊,又睁开了眼,喊道:“母亲别走!” “乖。”云衣柔声哄道:“我不走,我只是给你换块额上的巾子。” 穆重山略松了松手,随即又抓紧,咕哝道:“母亲唱歌。” 云衣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听穆重山又说了一句:“以前每次生病你都给孩儿唱歌的。” 云衣唱歌水平一般,但是这穆山虽然病得昏沉,力气却仍是很大,老被他这么抓着也不是办法。 如此威猛的汉子如今却这么一副可怜样。云衣母性泛滥,不忍心硬将手抽出来,只好搜肠刮肚回忆小时候母亲给自己唱过的摇篮曲,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唱起来: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随着云衣轻柔的歌声响起,穆重山紧皱的眉头渐渐平复下来,抓着云衣的手也松了。 眼见穆重山的呼吸平顺了些,估计又昏睡过去了。云衣轻轻地抽出手来,帮穆重山换了额上的湿巾后,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刘虎牙蹲在帐篷外面煎药,见云衣出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孟云衣道:“救治得及时,兼之他身体底子好,现下毒性已退了大半,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其他人现在怎么样?” 刘虎牙说:“除了两个也被淬毒的刀砍伤的人尚未苏醒以外,其他人昨夜便已经基本恢复了力气,身上只剩纯粹的外伤了。身体恢复的都已经巡防去了。你看他们中的都是什么毒啊?” 孟云衣摇摇头说:“刀上淬的毒是黑蝰。但是让他们失去力气的是什么毒,还不清楚。幸亏这个毒只是暂时让他们失去力气,倒不致命。只是我们没有专门的黑蝰解药,全靠毒宗尚宗主临走时赠我们的解毒丸加上我临时在这附近采的草药解毒,到底见效慢了些。不过中毒之事已无大碍,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附近虎视眈眈,才真是令人担心。” “我等已经恢复力气,恩公不必过于担心!”一个精干利落的侍卫和季老三一起从外面回来了。 那侍卫走近孟云衣,恭恭敬敬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恳切地谢道:“恩公救了王爷,赤焰军亲卫队队长陈季楠代赤焰军上下并镇南王府辖下全体子民谢过恩公!大恩大德粉身碎骨难以为报。待王爷醒后,定会重重酬谢恩公!” 孟云衣赶紧扶起陈季楠,惊讶得合不拢嘴:“你说你是赤焰军的,那穆山难道就是镇南王穆重山?” 陈季楠沉声道:“正是!” “那你们是怎么中毒的?为何会遇到刺杀?” 陈季楠低头惭愧道:“我们也不知是如何中毒的。赤焰军军纪严明,安营扎寨、布置警哨都有严格的法度,防卫严密。这次中毒,事先没有任何的迹象,中毒之前,附近也没有任何人靠近过。但就是莫名其妙全体中了毒,浑身无力,才让敌人趁虚而入。若不是恩公及时出现,险些让人包了饺子。这简直是赤焰军的奇耻大辱!” 陈季楠抬起头,眼中冒出熊熊怒火:“上百位同袍莫名丧命,赤焰军必抓出藏在暗处的宵小,将之碎尸万段,为兄弟们报仇!恩公放心。前次是被阴了。如今我等已恢复力气,有了防备,就没人能从我赤焰军精锐手中讨得好去!如果他们敢再来,正好让他们尝尝我们手中刀的厉害!” 孟云衣问道:“那他们还在附近么?” “不在了。”季老三抢着答道:“刚才我与陈将军一起去巡视过了,附近没有敌人的影子。” 陈季楠担忧地看向帐篷,问道:“敢问恩公,王爷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云衣说:“王爷毒性已退大半,快则晚上,慢则明日,王爷就能醒了。你进去看看吧。我去看看其他伤员。” 第五十四章 陷阱 天黑了以后,穆重山终于醒了过来。他一醒就迅速警惕地坐起身来,坐在一边打瞌睡的云衣立刻被惊醒。 穆重山起身得急,脑子晕眩了一瞬。他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有点虚软,但无大碍。打量所在之处,是赤焰军的制式帐篷,身旁之人,是先前见过的尹云。 不知为何,再见尹云,穆重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他和声问:“尹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我的人呢?” 不待云衣回答,在帐外守卫的陈季楠和刘虎牙已闻声闯了进来。看见穆重山终于醒来,陈季楠心神一松,跪地大哭起来。 看见陈季楠,穆重山放下心来。他命陈季楠起身,将情况汇报一遍。 听闻是孟云衣等人救了他们,穆重山立即下地拜谢孟云衣,感激万分。 孟云衣将她营救的过程和发现的可疑处细说了一遍,然后问起穆重山来此处的目的,有谁知道他的行踪,可否知道是谁要刺杀他。 穆重山答道:“陛下常年为风湿骨痛所扰,久治不愈,今年尤甚。太医说,太白山里的火凤花对风湿骨痛有奇效。陛下下旨严令镇南王府进贡火凤花。火凤花稀少,难觅踪迹。我派了很多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前些日子总算有人在天屏山找到了一些。” 穆重山皱眉思考:“火凤花五年才开一次,花期仅有一天,只有开花的时候采摘,药效才是最好。错过这一天,无处再寻。找不到火凤花,必将受陛下惩戒。事关重大,所以我亲自带队来太白山采摘。只是此地偏僻,却不知是何人在此处设伏,用了何种办法得手……” 孟云衣说:“火凤花长于朝南的悬崖峭壁,集聚日之阳精而生,性热,为祛风通络,散寒除湿之圣品。” 穆重山赞道:“没想到尹兄弟还精通药理。” 云衣谦虚道:“我学过一点医术,所以知道。话说这火凤花极为少见,开花期又短,可说是千金难买。火凤花红若烈火,形似凤凰,积蓄了五年的精华才绽放,据说开花时香飘百里,也被称为百里醉,称得上是花中之王。咦?” 穆重山见云衣神色,疑惑道:“尹兄弟可想到什么?” 云衣说:“我进入营地时,闻到浓郁的香味,当时不知是否有毒,特意捂住了口鼻。如今想来,应是火凤花之香。” 云衣问穆重山:“王爷在天屏山下守候火凤花开花,守了几日?是什么时候出现中毒症状的?” 穆重山答道:“已在天屏山驻扎五日,之前并无任何异状。闲时我便带几个人四处狩猎。前日与尹兄弟分开后,回到天屏山,属下禀报说火凤花即将开花,我等便齐聚悬崖底,待花开后,立即使人上去采摘。刚把花都采了下来,便感觉身体异常,而且是越靠近火凤花的人越早出现异常。难道是这火凤花有毒?” 云衣摇头:“火凤花是珍贵的药材,花香浓郁,闻之可令人精神大振,并无毒性。” 其他人听了面面相觑。云衣问陈季楠要来了火凤花,打开密封的罐子,一股浓郁的香味立时飘了出来,除云衣外的几人都忍不住后退几步捂住了口鼻。 云衣仔细检查了火凤花,说:“是火凤花没错。这香味无毒。” 陈季楠说:“那怎么会这么巧,早不早晚不晚,偏它开花的时候我们全体中毒。当时附近并无敌人踪迹,也没有什么毒烟飘来,我们是如何中毒的?” 云衣说:“我也想不通,得去现场看了才知。” 陈季楠说:“白日里我们已经去过那里了,找到了十几位幸存的兄弟,还带回了帐篷粮食等物资。在那里的兄弟毒性已过,已恢复正常。可见那里已经没有毒素留存了。” 穆重山肃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云衣阻止道:“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休息。” 穆重山说:“今日再休息一晚,明日应已无大碍。此次赤焰军兄弟们被害得不明不白,我必须要查清敌人是怎么下手的。不然如何防住他们下一次的暗害,更不用说把他们揪出来为兄弟们报仇了!” 云衣只好答应。 第二日清晨,孟云衣穆重山等人便再次来到了天屏山脚下。穆重山令其他侍卫留在外围,自己和孟云衣一起进入了原来的营地。 孟云衣小心翼翼地进入营地,仔细地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今日再来,已没有那日浓郁的香味。但孟云衣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云衣仔细检查着营地,尤其是营地周围的植物。 少顷,云衣俯身从草地上摘下一丛小野花。那花长相普通,也没什么味道,要凑近了闻才闻得到一点点。云衣仔细看了看,闻了闻,还碾碎了草汁,草汁黏稠,可以拉出长长的透明细丝。 穆重山紧张地问:“就是这个东西让我们中的毒么?” 云衣说:“这是牵丝花,也是味药材,无毒,性寒,有镇静安神的作用。我只是对牵丝花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牵丝花生长在东昊海岛上,我和师父去采药的时候见过。但是没听说过太白山也长这个。这牵丝花怎么会远隔万里出现在这里呢?” 两人四处张望,只见营地周围,都是这种不起眼的牵丝花。 穆重山问:“既然牵丝花无毒,那问题出在哪?” 云衣想了想说:“我也不能肯定,用毒方面,我只是略有涉猎,但并不算精通。中毒发生在火凤花开花后,但火凤花原本无毒,忽然毒倒众人,不知是不是与牵丝花有关。牵丝花和火凤花的药性倒是相冲的。混在一起会怎么样,倒是没人这么试验过。” “既然有疑点,那就试试吧!”穆重山沉声道。 云衣点头,拿出密封的火凤花,打开罐子,浓郁的花香瞬间又飘了出来。与在新的扎营处闻到花香的感觉不同,在此地再次闻到一样的花香,两人没多久就感觉头有点晕,身上开始有点无力。 云衣赶紧将火凤花再次密封好。拿出避毒丹给两人服下。过了一会儿,才感觉缓了一点过来。 “果然是火凤花和牵丝花相冲形成类似麻醉的毒性。”云衣惊叹道:“两种良药的花香混在一起,竟然能产生这样的效果。能想出这种办法的真是鬼才!” 穆重山脸色阴沉,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将营地外的陈季楠等人唤来,命他们收拾一下旧营地,把能用的东西都带上,准备启程离开太白山。 第五十五章 再次救人 离开孟云衣一段距离后,陈季楠悄悄问穆重山调查的结果。 穆重山忍着怒气说:“牵丝花不可能临时种在这里,定是早就已经种下,只坐等火凤花开花。这是蓄谋已久的陷阱!” 陈季楠一惊:“敌人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里,还提早做好了准备,除非……” 陈季楠眼睛开始发红:“王爷,我们对武国忠心耿耿,可他却步步紧逼!如今甚至直接布下陷阱要害死您!他这么对我们,我们还要忍么?” 穆重山怒喝:“住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指使的!不得妄自猜度,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从军之人,当忠心报国,岂可存有私心,公器私用。我镇南王府世代忠良,深得百姓爱戴,绝不可有不忠不义的念头,败坏祖宗名声!” 陈季楠握紧拳头低下头,牙咬得咯咯响。 穆重山默了半晌,沉重地拍拍陈季楠的肩膀说:“好好收敛兄弟们的尸身,回去对遗属们重加抚恤。这些都是跟了我多年的精锐,不要亏待了他们。” 陈季楠默默点头。 穆重山大踏步向孟云衣走去,强撑出笑脸说:“火凤花已采到,我等即将启程回荥阳城。尹兄弟可愿与我等一同去荥阳?尹兄弟救了我等,我等尚未报答。还望尹兄弟能随我去荥阳,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自得知穆重山身份起,孟云衣便已经想得清楚。营救齐青蘅之事困难重重。穆重山乃权倾北武的镇南王,他向来仁厚爱民不喜征伐,与靖安帝又不是一条心。若能得到他的帮助,营救齐青蘅之事便能多一份绝大的助力。听说穆重山很重义气,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或许可以试试。 再者,去往上京,本来就要经过镇南王府的地盘的,有他这个地头蛇陪伴,自然方便很多。 故此,当穆重山再次邀约孟云衣,孟云衣未再拒绝,笑着答应了。下午两拨人便合为一拨,拔营启程回荥阳。 第二日中午,他们已经接近了太白山的边缘。从被袭后,他们一直小心防备,可是袭击者很谨慎,一击不中,再没露过行踪。 一行人在溪水边安起炉灶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没过一会儿,忽然有个中年人沿着溪水匆匆奔了过来。 那中年人看见穆重山这支队伍,精神一震,一边喊救命一边加速冲了过来。 穆重山的侍卫们立刻拔刀拦住了他。 在这里的都是赤焰军的精锐,尽管只有二十来个人,这些人一起拔刀也极有威势。凌厉的杀气和巨大的压力迫得来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那中年人被吓得跪在地上发抖,但焦虑让他鼓起勇气急切地说:“我家公子被毒蛇咬伤,现在已经昏了过去,不知各位贵人可有蛇药?” 陈季楠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找到我们的?” 那人答道:“我们是铁剑山庄的人,趁春色好出来游览名山大川。到了太白山,我家公子不幸被毒蛇咬伤,我们没带蛇药。正着急,小人远远看见这里有炊烟升起,就想过来碰碰运气。求各位爷出手相救!小人在这里替公子给诸位爷叩头啦!” 言毕那中年人在地上拼命叩头。 云衣开口问道:“你家公子在哪里?” 那人指着来处说:“就在下游没多远!” 云衣说:“我跟你去看看。” 穆重山谨慎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穆重山带了十几个精锐陪着云衣,跟着那人往下游走去。 往下游走了两三里地,就看见岸边一块大石上躺着一个人。 云衣上前查看情况。只见躺在那里的是一个二十二三岁左右眉目清俊的年轻人。那人脸色青灰,嘴唇发紫,呼吸急促,显是已经中了毒。 那仆从见云衣过来查看伤势,马上把年轻人的裤腿卷起,只见小腿处两个小小的孔,伤处已经青肿,小腿已经肿大一圈,确是被毒蛇给咬了。亏得那仆从把膝盖处绑了起来,毒性大都被限制在了膝盖下方。 穆重山也看清了情况,示意陈季楠将蛇药拿给云衣。赤焰军训练有素,准备充足,进山是带了各种防蚊虫蛇蚁药的。 云衣挥刀割破青年伤口,给青年放血,取出几根银针,止住毒气上行。 在云衣治疗的过程中,穆重山问那仆从道:“你们进山,没有准备蛇药么?” 那仆从恭敬而羞愧地回道:“是小人不好,小人是第一次陪我家公子进山,没有经验,不知道要带蛇药。亏得遇上各位贵人,不然公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小人赔上这条命也担待不起!” “你们是铁剑山庄的人?” “是。”那仆从回道:“我家公子是山庄单庄主的关门弟子,姓顾,名远亭。小人是公子的家仆,贱名王大壮。” “嗯。”穆重山点点头:“铁剑山庄也算是武国境内有点名气的江湖帮派,掌控着蒲州路的民间运输,行事还算仁义。” “我等在镇南王府境内混饭吃,镇南王仁慈爱民,治下有方。托镇南王庇佑,我等日子过得还不错。”那仆从恭敬地回道。 正在给顾远亭上药的云衣噗嗤一笑,穆重山为人低调,没有上战场的时候,并不打出自己的旗帜。王大壮这马屁可是无意中拍到正主面前了。 穆重山无奈地看了云衣一眼。镇南王府规矩严整,很久以前老王妃还在世的时候,王府里还是比较活泼的,老王妃故去后,老王爷便变得严肃沉默,连带着整个王府的气氛也变得很严肃压抑。穆重山虽然宽厚,但在乃父影响下,也是比较沉默寡言。众人都很尊敬他,日常也没有人敢在穆重山面前随意玩笑。 镇南王府的伤药具是上等灵药,敷下不久便有起色。 眼见顾远亭的脸色好了一点,呼吸也平顺了些,王大壮放下心来,伏在地上恭敬地说:“谢谢各位贵人仗义援手。敢问各位贵人姓名,我等必铭记在心,将来必报贵人们相救之恩!” 云衣嘴角含笑,斜睨着穆重山,眨眨眼。 穆重山尴尬地干咳一声,扶起王大壮:“举手之劳,毋须挂怀。我叫穆山,这位大夫姓尹名云。” 王大壮再次拱手谢道:“谢过穆公子,谢过尹大夫!” 看着顾远亭昏迷的样子,穆重山沉吟道:“我们要赶路,不能留在这里照顾你们。你们没有入山的经验,如今你家公子又中了毒。不如跟着我们一块出山吧,彼此也有个照应。” 王大壮大喜,再次拜谢穆重山。 穆重山让侍卫们砍树枝做了副简易担架,把顾远亭放上去,派了一名侍卫帮王大壮一起抬。 第五十六章 风流公子 一个时辰后,顾远亭醒了,醒过来就龇牙咧嘴地活动身体。因着毒性未褪,他倒也不敢多动,稍稍动了两下就又躺好了,只一双桃花眼里两个乌黑有神的眼珠咕噜咕噜转。 孟云衣过来看他,问他感觉怎么样。 顾远亭油嘴滑舌惯了,顺口就说:“难受,难受得很!不过看到这么漂亮的一位公子,痛楚就立马消了很多。是小公子你救了我么?” 不知为何,孟云衣见到顾远亭,有种莫名的熟悉亲切的感觉,笑答道:“是啊。” “我没事了么?” “是啊。” 顾远亭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这条命要交代在这里了呢!像我这样俊逸不凡,前程远大的好男儿,若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交代在这里,也太亏了些!不知多少人会因此心碎!幸好遇见小公子,仗义援手。真真是老天爷也舍不得我走!” 看顾远亭浮夸的样子,云衣忍不住就想笑,勉强绷住了脸问道:“你是怎么被咬伤的,被什么样的蛇咬伤?” 顾远亭心一定,调皮劲就上来了,唉声叹气说:“是一条翠绿色小蛇,颜色很可爱,想不到那么凶。唉,这定是一条母蛇!” 云衣奇道:“你怎么知道它是母蛇?” 顾远亭义正辞严地说:“想我顾远亭一介浊世翩翩佳公子,好好地在走路就被咬了。那定是一条母蛇,贪恋顾某的美色,所以硬要过来一亲芳泽!” 云衣莞尔,打趣道:“它都能贪恋你的美色,想必已经修炼成精了。你怎么不把它带回家,说不定还能成就段人妖恋的佳话。” 顾远亭脸色一变,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美女蛇太凶悍,我搞不定!” 顾远亭眼珠一转,扫了眼云衣,眯着眼笑说:“除非它像公子你那么漂亮可爱,那被咬我也心甘情愿!” 刘虎牙在旁听到,脸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寒声道:“公子慎言!” 顾远亭撇了撇嘴角,轻声咕哝说:“开个玩笑有什么打紧。”不过还是停了调笑,继续找云衣攀谈:“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云衣觉得他有趣,回道:“我叫尹云。” 顾远亭自来熟地亲热说:“云贤弟这是从哪儿来,打算去哪儿啊?” 云衣道:“我是东昊人,出来游历一下,增长见识。既然到了北武,自然要去上京看看。” 顾远亭拊掌喜道:“我与云贤弟一样,也是出来游历的,我也正要去上京!我与云贤弟一见如故,看见云贤弟就心生欢喜。不若我们结伴而行,一起去上京吧!” “这……”云衣并非不喜顾远亭,只是此次上京乃是有要事要办,不便与其他人有啥牵扯,正想找托词拒绝。 却听顾远亭摇头晃脑地说:“我铁剑山庄掌握着蒲州一带的运输,蒲州以北是聚义帮的地盘。我师父与聚义帮的廖帮主交情颇深。这次出来游历,师父让我到了上京顺便去向廖帮主问安。跟老头子打交道有什么意思,我才不想去,当然是和云贤弟这样的妙人一起游上京才有意思啦!不过有聚义帮这些地头蛇罩着,我们在上京干什么都方便些。” 说到这里顾远亭朝着云衣挤眉弄眼说:“上京那些漂亮姑娘们,我都认识!云贤弟跟着我,保你有好酒喝有美女陪。而且云贤弟长得那么漂亮,上京断袖之人多,有我在,谁都不敢骚扰你!” 这回却是季老三听不下去了,瞪眼道:“你不要来骚扰就行了!我看你就是最危险的人!” 云衣和刘虎牙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 云衣笑说:“我等人生地不熟的,有顾兄照应,自是最好!” 看着季老三投过来的疑惑眼神,云衣微微摇摇头。 次日中午,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太白山脉,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的天很蓝很高,朵朵白云悠闲地飘散在空中,三月的草原草色青绿,中间开满了各色野花,像巨大的锦毯覆盖在广袤大地上,生机盎然。远处一些白的黑的小点散落在锦毯里,细看却是成群的牛羊。 孟云衣从未见过这么广阔的天地,沉重压抑的心情随之放松了些。云衣舒展开双臂,深深呼吸着大草原的空气,闭上眼睛感受着清新和煦的暖风。 师娘,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家乡么?真美啊……你回不来的地方,我替你来看了。两行清泪从云衣闭着的眼中滑落。 穆重山静静地注视着孟云衣。不知为何,自打他从昏迷中苏醒,他看见云衣总觉得特别亲切、温暖。这让他总是想靠近云衣,呆在云衣的身边。 尹小弟明明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从他爱开玩笑,俏皮可爱的表情里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为什么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经常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悲伤的样子呢。感觉他心里似乎藏着很多很多不能言说的痛楚,这让穆重山感到心疼。尹小弟这样的人,就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才对。 顾远亭已经大致恢复了健康,精神不错。看到云衣流泪,他讶异地问:“云弟怎么了?” 云衣摸去眼泪,笑说:“沙子进眼睛了。” 顾远亭眨眨眼,没有多问,转头长啸一声,大喊道:“大草原,我们来啦~~~”,随即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策马往前狂奔而去。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喊云衣:“云弟,快来追我啊!看你追不追得上我!” 云衣深吸一口气,压下纷繁的心绪,展露笑颜,学着顾远亭一起喊:“大草原,我们来啦~~~”,喊完策马向着顾远亭追去。 尹小弟还是笑起来更好看!穆重山由衷地感叹。有机会应该问问他为什么伤心,说不定自己能帮上他。 穆重山振奋精神,也策马追了过去。后面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离太白山脉最近的一个草原部落。 草原之主到来,赢得了部落民众的热烈欢迎。原来草原的主人凉国人已经被屠杀得所剩无几,无主的丰美草原吸引了周边的游牧民族过来生活,镇南王府也迁了一部分属民到凉国草原为王府养马。渐渐的,草原恢复了原有的繁荣,只是已经换了主人。 一些漏网的凉国人,更换身份隐名埋姓依附着新来的部落苟延残喘。老镇南王死后,新镇南王不再追杀凉国余孽,这让剩余的凉国人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晚上,草原上点起了篝火,举办了盛大的狂欢宴会。 部落酋长举着马奶酒来敬穆重山等人,穆重山豪爽地一饮而尽,云衣等人也都爽气地干了。 其他部族成员也纷纷过来敬酒。穆重山海量,来者不拒,赢得了阵阵喝彩。出门在外,云衣不敢多喝,后面就喝得比较收敛。 穆重山的属下们保持着警惕,滴酒未沾。刘虎牙只喝了些许,便推拒了不喝。只有季老三乐在其中,豪爽的草原人正对他胃口,没多久他便喝得七荤八素,跟着草原人一起纵情高歌了。 顾远亭的酒量貌似不错,喝了几碗酒,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只是玉色的脸上多了些许红润。深刻的五官在影子衬托下更显立体。火光映射在他眼中,灿若星辰。这让他看起来更是俊逸不凡,风流倜傥。 第五十七章 载歌载舞 顾远亭喝了点酒之后,兴致大发,跟着草原人一起唱起歌来。 顾远亭看起来嬉皮笑脸不太正经,歌声却意外的苍劲浑厚,听得人心潮澎湃。 顾远亭唱歌的时候,其他人被歌声所摄,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一起听他唱歌。一曲既罢,欢呼声雷动。爱听曲子的云衣听得很是神往,连穆重山都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许。 顾远亭搭住云衣的肩膀,凑过去亲热地怂恿云衣也来唱歌。刘虎牙不动声色挤到了两人的中间,将顾远亭隔开。 顾远亭眼珠转了转,又换到云衣的另一边坐下。刘虎牙咬牙,暗骂他无耻。 云衣笑着问顾远亭:“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啊?真好听。” 顾远亭神采飞扬,对云衣笑说:“我唱的是原来凉国的民谣。现在是在大草原上,当然得唱草原的歌才最应景。要说草原民谣,还是原来凉国的曲子好听!” 云衣奇道:“你怎么会唱凉国的歌?” 顾远亭得意地说:“这有什么,我会的东西多了!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学什么不快。唱歌跳舞而已,小菜一碟!小时候跟师父来凉国游历,学过两首。我还会跳现在赣康族的舞蹈呢。” 云衣笑道:“你还会跳舞啊!能不能跳给我看看啊?” 顾远亭嬉皮笑脸地说:“跳舞可以,不过你得先唱首曲子给我听,我都唱过了,你不唱,我太吃亏了!” 云衣吐舌道:“我唱得不好。” 顾远亭拍拍云衣肩膀说:“云弟长得那么漂亮,唱的歌也定不会差!不过刚才我也说了,这里是草原,唱草原的歌最应景。云弟可会唱草原的歌?” “会一点。”顾远亭的话勾起了云衣的回忆。云衣想起古雁,心下黯然,说不出是何感觉。 当年古雁每日教她逐日剑法,中场休息的时候,也会怀念家乡,唱起凉国民谣。云衣回忆着古雁的腔调,幽幽地唱了起来。云衣的声线比一般女子低沉,有种中性的感觉,唱起凉国民谣没有古雁好听。 穆重山坐在不远处,视线总是时不时地飘往云衣这边。听到云衣唱歌,穆重山愣了。云衣的声音勾起了他模糊的回忆。自己昏迷的时候,好像也听过这个声音,虽然不是同一首曲子,但声音是一样的。 穆重山仔细听着云衣的歌声,研究着云衣的五官,脑海中有些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自己昏迷中看见的人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尹云!那轻轻的拍抚、温柔的曲调、柔软的小手、细心的照料,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是真的存在过的!怪不得自己醒来后,看到尹云特别亲切。 穆重山回忆起那时的情形,莫名地有些心跳加速。 顾远亭听着云衣唱歌,眼神闪烁。云衣唱完后,他拍拍云衣的肩膀,尴尬地说:“呃,云弟唱得,唱得……别有一番风味。” 孟云衣噗呲一声笑了,毫不介怀:“你是想说我唱得难听吧!我可是有言在先,我唱得不好听。是你非要我唱的。现在我唱都唱了,你可以跳了吧。” “可以啊!”顾远亭豪气万千,拉起云衣道:“我们一起跳!” 云衣被顾远亭吓了一跳,然而顾远亭力气大,不待她反应过来,已经将她拉进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中。 围着篝火跳舞的有男有女,草原人性格开朗奔放,毫不羞涩地载歌载舞。云衣初时还有点拘束,在这种氛围中,在顾远亭的指点下,也渐渐放开了手脚,跳了起来。 顾远亭吹嘘得果然没错,现在赣康族的舞他也跳得有模有样,姿态潇洒。云衣一边观察着他的舞姿一边学着跳。 云衣唱歌水平一般,但是身体柔韧性协调性好,跳舞倒是个好苗子。以前被关在内院不能出门的时候,孟夫人也教过她舞蹈,有些底子在。因此没过多久,云衣就跳得有模有样了。 云衣长得漂亮,比一般女子高,身量和普通男子差不多,身材苗条。她在篝火中起舞,姿态轻盈优美,柔韧的肢体仿佛蕴藏着无限活力。由于常年习武,她的舞姿比一般女子多了一股英气,却比男子妩媚,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云衣随着人群围着篝火跳舞,鼻尖上渐渐渗出汗来,火光照耀下晶莹剔透,衬得脸色红扑扑的分外好看。 顾远亭心中一动,跳着跳着,动作幅度小了下来。他盯着云衣全身上下仔细观察,若有所思。 自从家门巨变后,一直在逃亡,云衣没有时间悲伤,没有资格颓废,一直将痛苦深深压在心底。今天在草原上,云衣拼命地燃烧着自己,仿佛是要借着这酒、这歌、这舞,发泄出沉积已久的郁气。 正跳着,身旁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影子。云衣抬头一看,却是穆重山。穆重山朝她一笑,在她身边跟着人群一起跳舞。见到镇南王也加入进来,人群跳得更起劲了。 云衣觉得穆重山好像有点紧张,束手束脚的样子,便朝他笑了一笑以示鼓励。结果发现他跳得更紧张了,连错了好几拍…… 第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启程向干歧奔去。第三日中午,便到达了干歧。 干歧在十多年前被攻破后,已成为镇南王府在草原的统治中心。虽然草原城池的规模、精致度、繁华度不能和内地的相比,但是粗犷野性,别有一番风味。 云衣进入镇南王府后,一路走,一路好奇地观察着这座原先的凉国皇宫。 她伸出手摸过粗糙的宫室墙面,摸过石雕的巨大兽像,摸过绣着各种凉国神祗的毛毯,想象古雁以前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玩耍的。然而眼前守卫的、来来往往的人都已经是北武人,里面的各种器皿用具,也都已经是北武的样式。 物是人非啊,云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满脸萧索。 云衣感到有道研判的视线跟着自己,转身看时,却是顾远亭。见她看向自己,顾远亭展颜灿烂一笑。 云衣笑道:“你看我干嘛?” 顾远亭理所当然地说:“你好看啊!” 云衣笑了下,指指王府说:“还是看看王府吧,难得来一趟。到底是曾经的凉国皇宫,还是很霸气,很有风格的,开眼了!” 顾远亭默默地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嘲讽说:“不怎么样,既不像凉国风格,也不像武国风格,怪怪的。还是你好看!” 云衣无奈地摇摇头,用眼神示意顾远亭,王府的主人穆重山还在前面领路呢,这样当面说人家的府邸不好看不合适吧。 穆重山倒是不在意:“穆某一介武夫,不懂风雅,王府装饰入不了顾贤弟的眼也正常。” 随即又笑说:“你们是我的贵客,到了我家不必拘束,就当自己家好了。这里有赤焰军守卫,很安全,你们在这里,除了书房外,可以随意走动。你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且等我一等,我忙完了就陪你们一起去逛逛干歧城。” 顾远亭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老实不客气地笑说:“嗯嗯,一定当是自己家!” 云衣推了他一把。穆重山却是不以为意,笑笑施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第五十八章 少年刺客 下午,穆重山处理完公务,便带着云衣他们一起出了王府逛干歧城。 干歧城和内地的城池比起来,不大,房屋也比较粗糙、矮小,道路却很是开阔,几匹马一起奔过也不嫌挤,典型的草原风格。城里有凉国风味的酒楼,老板是北武人,手下却雇着几个凉国厨子。 穆重山继任王位后,对凉国遗民也是一视同仁,并不苛待。所以以前躲躲藏藏的凉国遗民也渐渐冒出头来。 到了草原,不能不尝尝地道的凉国风味美食。穆重山带着云衣他们来到这家凉国风味的酒楼吃晚饭。 顾远亭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烤羊排、手抓羊肉、炙牛肉、黄油千层馍馍、马奶酒等凉国特色美食。 上菜后,穆重山殷勤地向云衣介绍菜品:“尹小弟首次来草原,还没尝过凉国风味烤羊的味道吧。草原羊没有膻气,肉质细嫩多汁,略带甜味,口感远胜内地羊。现在草原上赣康族的人居多,他们是把羊直接放火上烤的,肉汁容易收干。凉国传统的羊肉烤制却是在馕坑里,把整块腌制好的羊排羊腿放入馕坑,盖上盖,慢慢烤熟,羊肉的汁水便全部都留在肉里,外脆里嫩,非常好吃!尹小弟不妨多吃点。” 云衣一边吃肉,一边赞叹道:“这羊肉太好吃了!吃过这里的地道凉国烤肉,才知道以前吃的都是浮云。还有这黄油馍馍,我们那边的黄油馍馍完全没法比。” 顾远亭好奇地问道:“云弟在东昊也吃过凉国食物么?” 云衣说:“我们那边酒楼也有以前去过凉国的厨子仿的凉国菜,做得总没这个地道。” 云衣忆起古雁的手艺,心中酸软,有些怀念,忽然觉得没了胃口。她摇摇头继续说:“有些虽然口味地道,但手艺生疏,不能跟这里的大厨比。” 顾远亭看了眼孟云衣,说:“那今天就多吃点正宗的。” 一个少年小二端着一大盘手抓羊肉上来了,把羊肉放好后,将手里用来切羊肉的刀递给了穆重山。 彼时穆重山头转向孟云衣,正在介绍手抓羊肉,一手随意地去接切羊肉的尖刀。变故陡生! 那少年小二忽然避开穆重山的手,刀尖对着穆重山心口直扑而来! 穆重山不愧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沙场老将,第一时间感应到了杀气,整个人往后飞蹬出去,连着椅子往后摔在墙上。 穆重山迅速往侧面翻身跃起。少年追杀过去,穆重山一脚将少年手上的刀踢飞了出去,一招擒拿手将少年手腕制住反剪在背后。 这一变故变生肘腋,穆重山何等身手,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兔起鹘落间已经落幕。 众人都惊得站了起来,连一向嬉皮笑脸的顾远亭也收了笑容。 听到动静,外面守卫的侍卫们立马冲了进来,将少年抓了起来。 穆重山满面寒霜,杀气凝如实质,气势迫人,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受谁指使?为何要行刺本王?”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拼命挣扎,愤怒地骂道:“就是你们镇南王府联合三国亡了我们凉国,还把我的族人们都赶尽杀绝!我那可怜的娘亲、姐姐、弟弟、妹妹,他们热情善良,从没害过人。他们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杀得一干二净!还有我的族人们,整整一个部落啊,统统被你们杀光了!你们还是不是人啊!你们就是杀人恶魔啊!我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倒在你们屠刀下的!此仇此恨,永世不忘!” 少年说到后来,眼圈发红,凄凉地说:“那时候我还小,靠姐姐掩护,藏在干草堆里,侥幸死里逃生。我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被人欺辱打骂,苟延残喘到今天。每天晚上,我一闭眼,就能看到娘和姐弟们血淋淋的脸在我眼前打转,在向我哭喊。每天每天我都会在噩梦中惊醒。” 云衣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心颤不已,仿佛听到师娘在自己面前哭诉。 顾远亭也面露不忍,转头看到云衣的脸色,眼神一闪,默默地握住了云衣的手。 云衣一惊,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抽走了手。 少年高高抬起头,悲愤地说:“没想到长生天开眼,今日居然把你送到我的面前。我怎么能不杀你!这条命我早就豁出去了,既然被你抓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反正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也早就活得没意思了!只可惜没杀了你这狗贼!” 听着少年怒斥,穆重山的凌厉气势不再,神情有些沉重。 当年屠灭凉国平民之事,他也觉得过于残忍,也曾极力劝说过父王。但是彼时的他人微言轻,无法阻止惨剧的发生。虽然他没有参与后面的屠杀,但沿途看见那些平民妇孺老人尸横遍野,流血漂橹的情景,还是让他心神巨震。 屠国之事虽非他所为,但那是他的父亲,他也难以置身事外。这使得他对凉国遗民始终有一份愧疚在,也导致后来他对侵略他国之事,总是抱有抗拒之心。 穆重山挥了挥手,让侍卫放开那少年。 他说:“凉国四处侵伐他国,引来灭国之灾,纯属咎由自取!对于率兵进攻凉国之事,本王从不后悔!只是对于父王当年连凉国百姓也一起扫除的决定,本王一直深感愧疚。子不言父过,父王的决定自有他的考虑。但本王也有本王的行事准则。亏欠你们凉国人的,本王自会补偿。我且问你,本王继位之后,可有再追杀过凉国后人?可有苛待过你们?” 少年人一滞,转而又恨声道:“虽然你没有逼迫过我们,但你是穆伯甫的儿子!他造的孽,自然应该由你来承担!” 孟云衣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心神巨震,她想到了师娘。师娘也曾这么恨过自己么?可是后来她却为了救自己,宁可冒中毒身死的风险也要将自己引开。逃亡的时候,更是为了逼自己离开放出狠话,宁可让自己恨她也要将自己安全送走。 得有多重的爱,才抵得过亡国灭族的恨!孟云衣摸着胸口吊坠的位置,心如刀绞。 穆重山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你们怪我也没错。” 他疲惫地挥挥手说:“你走吧。” 少年人一愣:“你不杀我么?” 穆重山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我,我杀你,到底何为因,何为果,到底谁是谁非,早已算不清楚。何况再怎么报仇,逝去的人也回不来了。珍惜自己,好好过下去,才是逝者对你最大的期望。不然,他们就白死了!” 侍卫把愣神的少年押了下去。室内一片静默。 顾远亭看看穆重山,看看孟云衣,没有说话。 孟云衣深受触动。穆重山说得对,好好过下去,那些爱自己的人,才没有白死! 云衣钦佩地看向穆重山,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好高大。与这位名震天下的镇南王近距离接触,才发现他确如世人传言的那般仁义宽厚,并非作伪。 第五十九章 王府秘辛 在孟云衣的催促下,一行人第二日便离开了干歧,前往荥阳城。到达荥阳已是第三天傍晚。 荥阳城是镇南王府经营了四代的老巢,人丁兴旺,街市繁荣,足见镇南王府的统治得力。传承百年的镇南王府位于荥阳城中间偏北的方位。宫室高大巍峨,守卫森严,但是王府内部却比较简朴。 虽然镇南王府治理有方,财力雄厚,但是王府财富主要投入了军队之中,王府自己的用度并不穷奢极欲。赤焰军之所以能威震天下,不光靠的是治军严谨,训练有素,同时也是因为装备精良,粮草充足。 几人奔波了一路,都是有些累了。其实穆重山和顾远亭并不需要赶路赶这么急。但是穆重山察觉到云衣仿佛急着要去上京,默默地把行程给缩紧了。 到了王府,大门口早有众多仆从出外迎接。 穆重山唤来在众人中衣着打扮最精致的一位二十余岁的姑娘,交代说:“这些是我的朋友,你将他们好好安置一下。尤其是这位尹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你须得竭尽所能好生伺候。” 那姑娘应喏。听闻云衣救了穆重山,姑娘感激地看了云衣一眼,低头深深地福了一福,向云衣问了安。 穆重山对云衣介绍道:“她叫许知秋,是我以前救的孤女,从小就服侍在我身边,聪慧细致,颇为得力。如今王府没有女主人,我便着她先代管着这些下人。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交代她便是。” 穆重山想了想,又交代许知秋说:“这段时间就由你亲自伺候尹公子吧,你做事细心周到,你来照顾尹公子我比较放心些。住处么,就将尹公子安排在……芷兰殿吧。其他人你看着办。” 听闻穆重山将自己从他身边调到云衣身边,许知秋的神色有着瞬间的委屈,旋即她就笑着应道:“尹公子救了王爷,对整个镇南王府都有再造之恩。王爷放心,婢女定会竭尽全力伺候好尹公子!” 穆重山放心地点了点头。云衣客气地说:“那就有劳这位许姐姐了。” 穆重山恳切地对云衣说:“尹小弟要去上京,毕竟人生地不熟。正好陛下千秋节在即,过段时间我也要上京朝贺。不如尹小弟等我两日,我准备一下,提早上京,也好陪陪尹小弟。” 云衣说:“那不是多有打扰。” 穆重山笑道:“尹小弟救了我一命,又坚拒我送的金银财宝。我无以为报,只能多陪陪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为你效劳的地方。” 云衣笑了,说:“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路风尘,众人也都累了,享用了穆重山提前通知人备好的筵席后,就都早早歇息了。只有穆重山用完膳还跑到书房召集手下处理这些日子积攒下的一些公务。 芷兰殿紧邻穆重山居住的永宁殿,是镇南王府里仅次于永宁殿的大殿。外客一般住在王府西区的琼台苑。如今穆重山安排孟云衣入住内院,虽也有现今王府没有女眷的原因在,到底也是待云衣亲厚,与众不同些。 将云衣引到芷兰殿住下后,许知秋忙前忙后地照料云衣。在许知秋帮云衣的床铺熏香的时候,云衣和许知秋闲聊起来。 云衣在王府门口听穆重山说镇南王府没有女主人,当时不便追问,这时便向许知秋问起王妃的事。 许知秋一边熏床帐一边答道:“我家王爷二十岁时娶了第一任王妃,王妃很快就怀孕了,阖府上下都很高兴。只是红颜薄命,临盆时难产,王妃和小王爷都没有保住。王爷伤心了好久。” 许知秋叹道:“过了两年,王爷续弦了一位王妃。谁知道才过了半年,第二任王妃在花园游玩时,遭遇毒蛇袭击。王妃闪避毒蛇时,不幸跌落亭子,失足摔死了。王爷大怒,下令将整个王府蛇虫鼠蚁的巢穴全部翻了个底朝天。所幸王爷仁慈,没有迁怒相关人等,王府的仆役侍卫们才逃过一劫。只是可惜了王妃……” 许知秋熏完床帐,一边去试婢女准备好的洗澡水的温度,一边忧虑地说:“只是镇南王府接连薨了两位王妃,且王爷的母亲也是年纪轻轻便薨逝的。便有传言说王爷克母、克妻。更有甚者,谣传两位王妃是被王爷虐待而死,只是对外安了难产和跌落的名头而已。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 云衣惊讶,没想到穆重山这么多灾多难,儿时丧母,成年丧妻。怪不得他中毒时会把她认作是母亲,心里对穆重山便又多了丝怜惜。 孟云衣不认为穆重山会是虐妻之人,她问许知秋:“那你信这个传闻么?” 许知秋毫不犹豫地说:“婢女是王爷救出来的,从小伴着王爷一起长大。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婢女最是清楚!王爷虽然寡言,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却是这世上最好,最仁善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虐妻呢!” 许知秋调好洗澡水,转身面对着孟云衣,却有些犹豫:“只是王爷克母克妻一说……玄学的事,婢女并不太懂。可叹事情太巧了一点,也难怪大家都这么想。王爷后来专门请来有道之人推算命格,也说王爷的命格硬,一般女子抵受不住。如此一来,连王爷自己都觉得是自己的命太硬,才克死了母亲和妻子,很是内疚。是以第二任王妃薨后,王爷再也没续过弦,生怕再害了别人。” 许知秋抬头热切地看云衣:“只是王爷尚年轻,他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了呀!老王爷虽然与老王妃情意甚笃,老王妃去后未再续弦,但好歹还有王爷这么一条血脉在。而我们王爷还没有子嗣呢!如果王爷不再续弦的话,镇南王府一脉就要断在这里了!偏偏王爷性子倔,旁人劝了不听。我观王爷对公子另眼相看,说不定公子劝劝王爷,会有用一点。还请公子方便的话,开导开导王爷!镇南王府上下人等感激不尽!” 言毕许知秋跪在了云衣面前。 云衣立即扶起许知秋,为难道:“这是王爷的私事。我与王爷相交未久,为这事去劝王爷有点不妥。且看日后有无方便的机会吧。” 许知秋期盼地看着云衣说:“那就拜托公子了!” 第六十章 偷窥 第二日清晨,云衣起身洗漱后,被顾远亭拖着在王府四处转悠。转到演武场,听见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他们进去一看,穆重山正和陈季楠在广场中练刀。 上次见到穆重山使刀,是在天屏山脚。彼时穆重山同时中了火凤花毒和黑蝰刀毒,手脚无力,动作迟缓。今日云衣才见着名震天下,与逐日剑法齐名的镇魔刀法的真正威力。 只见穆重山的昆吾刀匹练也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劈向陈季楠,带出沉肃的呼啸声,震人心魂。刀光如雪,刀刀紧跟,直斩得陈季楠无招架之力。看得云衣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又是几十招过后,陈季楠的刀被劈飞出去。 陈季楠抹了下额上的汗水,喘息了两下,抱拳说:“属下惭愧,实在不是王爷对手。纵然王爷只用了六七分力,属下也抵不了多久。” 穆重山赤着上身,高大的身体肌肉虬结,没有半分赘肉,身形极为健硕优美,仿佛蕴藏着无限力量。和满身汗水的陈季楠相比,穆重山似乎刚只是热身,并未出多少汗。 穆重山已经看到云衣他们进来。他笑着大踏步走了过去,问他们晚上休息得好不好。 穆重山赤膊的上身还带着热气,靠近后,云衣感受到了满满的雄性王者的气息。不知为何,这让从小与男人打惯交道的云衣也感到了那么一点点窘迫。 云衣稳住心绪,朗声笑道:“王爷的刀法果然精妙,看得我向往不已,也想亲身试试这刀法的威力。不过不才的剑法无法与王爷的刀法相提并论,还请王爷不吝赐教,刀下留情。” 穆重山哈哈大笑:“季楠败退,我正愁没人对招。听闻尹兄弟的剑法也很是不错,只可惜那日我昏了过去,未曾得见尹兄弟的身手,一直引以为憾。今日终于可以弥补这个缺憾了!” 云衣大喜,也懒得去芷兰殿取月华剑,直接向旁边侍从那里要了一把剑,就向穆重山杀去。 云衣使的是孟家家传的剑法。孟岳峙凭自己的真本事一步步走上高位,武艺自是不差。云衣虽是女子,自小随父习武,也有父亲的七八分的本事,一口剑使得花团锦簇,水泼不进。 穆重山得了好对手,精神大振,揉身上前与云衣厮杀在一起。 两人杀了上百个回合。虽然穆重山已经收了力度,云衣还是败下了阵来。 与这等绝世高手过招,云衣精神振奋,大呼痛快,心中只可惜不能使出逐日剑法与镇魔刀法一决高下。 云衣自是可惜,穆重山却更是惊讶,没想到这个偶遇的小兄弟身手居然这么好,一看就是受过名家指点,和陈季楠都不遑相让。 他走近云衣,钦佩地看着她,看着看着,注意力却歪了。 云衣身体活动开后,双颊生晕,唇色殷红,眼睛晶亮,衬在细腻如白瓷的脸上,真如画一般好看,鼻尖上还凝着很多细碎的晶莹的汗珠。靠近云衣,穆重山还闻到了一股因运动过而愈发明显的女子气息。 穆重山眼睛有点发直,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穆重山看见云衣在奇怪地看他,忽然发觉自己有点失态,讪讪笑笑,摸了摸头,说:“尹兄弟的身手相当不错,已经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尹兄弟有兴趣的话,欢迎多来和我切磋切磋。现下时辰不早了,不若我们换身衣衫一起用早膳吧。” 云衣答应,行了一礼便要回去。刚转身,却见许知秋站在演武场门口正看着她。 看到云衣过来,许知秋嫣然一笑,向云衣施了一礼,便带云衣回芷兰殿擦身更衣去了。 这一日穆重山派了手下陪伴云衣等人游览荥阳城,自己则留在王府处理辖下事务及入京朝贺的事宜。本来上京时间尚早,尽可缓缓而来。因着要陪云衣提早上京,诸多事宜要压在两天内解决,穆重山直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陪伴云衣。这个任务便落在了顾远亭身上。 顾远亭性子跳脱幽默,有他陪伴,云衣沉重郁结的心情好了很多。只是他有点话痨,总是东问西问,倒是让云衣左抵右挡,招架不住,险些说漏了些什么。 因着白天逛出了汗,晚间云衣便让许知秋安排人准备洗浴用品。 云衣因是女扮男装,怕被人发现,所以不愿有人在旁伺候,从来的那日起,洗浴时都是将侍女都打发走,殿内只留自己一个人。 云衣将侍女都打发走后,开始脱衣沐浴。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夜幕深沉。殿外虽有宫灯照明,但也有大片大片照不到的暗处,风过时,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摇晃的暗影间,一个身影悄悄摄到了窗前,无声无息地戳破窗户纸,往里看去。 更远处,还有一个身影,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这一幕。 云衣泡在浴桶里,洗完了头正开始洗澡。忽然武者的敏锐感觉让她察觉到有人在窥视。 云衣迅速抓起衣服胡乱一裹,趿拉个鞋子就往窗口冲去。云衣跃出窗子,却已什么人影都没看见了。 云衣一边大喝:“何人鬼鬼祟祟在此偷窥!”一边跃上屋顶,不死心地朝四面查看。 云衣虽然穿衣略耽搁了点时间,但耽搁时间并不长。偷窥那人定是对王府地形十分熟悉,才能在短时间内便消失无踪。 云衣武艺高强,中气十足,宁静的夜里喊声传出很远,整个王府都被惊动了。 穆重山第一时间赶到了云衣这里。云衣跟他说了有人偷窥的事后,穆重山脸色铁青,立即吩咐手下搜查王府。镇南王府规矩严谨,居然有人敢行偷窥之事,不知是不是奸细混进了王府。 穆重山吩咐完后,才有心思好好跟云衣说话。这一仔细看,穆重山又看呆了去。 这么一会儿功夫云衣把衣服略拉齐整了,因为没时间裹xiong,所以特意将衣服拉得松松的免得太显眼,但头发却是没空扎起来。 事发前云衣正在沐浴,此时柔顺的黑发湿湿地披在身上,泡过热水澡的脸蛋白里透红,略有湿意的衣服贴着身体,隐隐露出曲线,这使得云衣本来有点中性化爽朗的外形,增添了不少女性的妩媚。云衣刚满二十,正是女子刚成熟,最灵秀柔美的时候。披着湿头发的云衣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看起来像是落入凡间的清灵仙子。 云衣见穆重山又在发呆,心虚地佝背缩xiong,同时叫了他一声。 穆重山老脸一红,移开目光,干咳了一声说:“此事我定会着人细查,并加强防卫。尹小弟且安心休息。我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说完便心虚地匆匆告辞了。 穆重山匆匆离开芷兰殿,暗自懊恼。自己府中出了奸细不说,自己还两次三番盯着人家发呆,简直像个登徒子一样,让人笑话!尤其自己发痴的对象还是一个男子,这让穆重山感觉很是难堪。 穆重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前他和两任王妃夫妻关系都不错,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但也从来没有对她们这么心动失态过。 从昏迷苏醒那时候起,云衣总是让他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让他特别依恋,不自觉地吸引他的目光追随,让他想要接近她,保护她。穆重山觉得大概是自己当鳏夫的日子久了,阴阳失调,才会这么失态。 但是再缺女人,自己也不应该对一个男子动心啊,虽然这个男子长得比一般女子还好看。难道自己居然是个断袖? 穆重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暗自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犯傻了。 第六十一章 坏消息 十二日前,南楚睿王府书房,楚琮在看东昊飞鸽传来的情报。看着看着,眉头紧皱的楚琮忽然咦了一声。站在旁边候命的暗卫首领陈鹰悄悄瞄了一眼楚琮的神色。 楚琮看完情报,思索了片刻,吩咐陈鹰道:“准备一下人手和物资,明日启程,我们去一趟北武上京!” 陈鹰惊道:“王爷访武是大事,需得朝堂上先有个说法。明日就启程,我们这是要隐藏身份去北武么?” 楚琮将情报交给陈鹰看,沉声道:“正是要隐藏身份去,所以你要多带些好手,越快越好!注意不要走漏风声。等会我就进宫去向父皇请旨。” 陈鹰一目十行将情报看完,讶道:“凉国皇族现身了,凉国居然还有皇族留存!而且还成了孟公子的师娘!” 楚琮道:“凉国皇族关系到一个宝藏的所在。据我所知,当年伏夔王的直系血亲便只有一个昭华公主未曾遇难,下落不明。凉国宝藏只有凉国皇族才知道,最有可能掌握凉国宝藏线索的,便是这昭华公主。从情报上说的会逐日剑法的女子的年龄上看,定是失踪已久的昭华公主无疑!” 陈鹰奇道:“这凉国公主为何会成了定远侯公子的师娘,实是令人费解!” 楚琮说:“不管怎样,既然那昭华公主愿意舍身救孟云逸脱困,定是与孟云逸关系匪浅。昭华公主已死,身上未发现宝藏的线索,那十有八九便是将宝藏的线索交于孟云逸了。” 楚琮站起身来有点烦躁地在房内来回踱步:“云逸遭遇家门大变,在东昊已无法立足,定是去北武投奔他的总角之交齐青蘅去了。因宝藏一事,他很快将成为天下人追逐的目标,会很危险!我得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他!” 陈鹰恭敬地说:“去北武路途遥远,又是隐藏身份过去,没有北武官方的保护,有点危险。王爷千金之躯,不值得冒这种险。属下自请带人去北武,将孟公子带回楚国!” 陈鹰的说法没错。但楚琮就是放心不下。自从收到定远侯府出事的消息,他就一直焦虑不安,担忧着云衣的安全,却鞭长莫及,只能着暗卫紧盯东昊那边的动静。如今终于有了孟云衣的消息,他有些坐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如今他与大皇子交锋正烈,私下跑去异国他乡,实是很容易给人可趁之机。 楚琮说:“他不会跟你们说实话,更不会跟你们回来!孟云逸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们不能强行带他回来。我与他还是有些交情在,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妥当。” 楚琮再次叮嘱陈鹰:“这次行动一定要快,最好赶在孟云逸和齐青蘅碰面前就找到他!” 和密切关注定远侯一事进展的楚琮不同,穆重山接到消息,已是在回到荥阳之后。而此时,楚琮已经带人深入北武境内了。 孟云衣今日又去荥阳街市上逛了,在热闹的茶楼上坐了好一会。刘虎牙在外面打听了一圈回来,悄声跟云衣汇报说,没有探听得有关于陈氏夫妇的消息。云衣很是失望。 虽然当日的情景,师父师娘脱险的可能性很小,但她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哪怕是被俘,日后也总还有救出来的机会。 只是陈氏夫妇到底不是重要人物,定远侯府的变故倒还是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在茶楼酒肆上传,但是陈氏夫妇的消息,却是半个字没听说。 好消息是左相等人在全国召集神医,总算将永乐帝的病情稳定住了,虽然仍然迷迷糊糊,至少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云衣寻思,详细可靠的消息,恐怕只有大势力才能得知。而穆重山,就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云衣决定还是回去试试从穆重山那里套点消息出来。 明日便要启程,日暮时分,穆重山终于做完了准备工作,召集大家一起参加晚宴。 席上云衣和穆重山聊起天下大事,有意识地将话题往定远侯府一案上引。顾远亭也很是配合,兴致勃勃地听穆重山讲解天下形势。 穆重山果然说起定远侯府一事的后续。当他说起侯府双生子已逃出东昊的消息时,云衣假装惊奇地说:“千里迢迢,他们是怎么逃脱官兵的追捕的呀?真是好生厉害!” 穆重山感慨道:“定远侯算是东昊柱石,在朝在野都颇有人望。此次虽然背了叛国的罪名,但总也有些明眼人是不信的。何况他在军中经营已久,若说军方有人刻意袒护,帮忙遮掩行踪,也实属正常。” 云衣问:“那他们一共带了几个人逃亡啊?后来还剩了几个啊?” 穆重山说:“逃跑的人应该不多,但是据说都很厉害。一开始一直没被找到行踪,一直到快到武威郡的时候才抓住两个同党。最后逃出的不会超过三个。” 云衣听到抓住同党,不自觉地捏紧了筷子。她尽量克制声音的颤抖问:“那两个同党后来怎么样了?” 穆重山说:“死了。” 云衣的心剧痛无比,眼前一阵晕眩。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以接受。 穆重山担心地问云衣:“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云衣强笑着说:“喝多了,有些不胜酒力。” 顾远亭注意到被云衣捏得有些变形的银筷,心中细推了一下遇见云衣的时间和定远侯府逃亡人的情况,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他没有吭声,拿起酒杯慢慢品着。 穆重山说:“喝多的话不若早点回去歇息吧。” 云衣摇头说:“不防事。关于那两个同党,还有什么其他消息么?” 穆重山沉吟了一下,有个重要信息其实不方便对外透露。但是看着云衣热切的眼神,他还是说了:“听说其中那个女同党,会逐日剑法,应该是当年逃脱的凉国皇族。” 咚一声响,俩人看过去,是顾远亭的酒杯掉了,人也伏倒桌上,却是已经醉了。 听到古雁的身份暴露,云衣很是心惊,她想起了古雁遗书中提到的担心事。 孟云衣觉得虽然自己已经逃出了东昊,但好像已经有看不见的杀机悄悄围了过来。看来自己应该把身份隐藏得更小心一些了。幸亏自己看过古雁遗书后,以防万一,将月华剑藏了起来,只在营救穆重山那日危急时刻用过一次,日常用的都是普通的剑。 第六十二章 再见青蘅 三日后,孟云衣终于抵达了北武首府上京。站在巍峨雄壮,充满历史感的城门口,云衣心潮澎湃。青蘅,我来了,我终于要见到你了! 穆重山邀请云衣入住上京的镇南王府,也同时邀请了顾远亭。顾远亭一点都不推辞,很高兴地跟着入了镇南王府。 云衣取笑他道:“你不是和聚义帮的廖帮主有交情,你师父还让你去问候廖帮主么,怎么不住到聚义帮那里去啊。” 顾远亭得意地跟云衣说:“跟老头和一帮粗人打交道有什么意思,哪及得上和云弟那样的妙人儿相处有趣!再说,聚义帮的地盘哪有镇南王府气派。这回沾云弟的光,我也尝尝住在王府的滋味。” 顾远亭向云衣挤挤眼,压低声音对云衣说:“再说我还要带云弟去见识见识上京红粉佳人们的风采呢。不过不能带那两个煞风景的去!”言罢还悄悄扫了刘虎牙他们一眼。 刘虎牙他们应该没听见,否则又要瞪他了。 云衣忍俊不禁。这段时间云衣心情抑郁,全靠有顾远亭在一边插科打诨,逗她开心,总算消去一点愁绪,振作了点精神。 刘虎牙和季老三虽然是云衣信得过的人,但刘虎牙严肃,季老三粗犷,没有顾远亭那样机灵风趣会哄人深得云衣欢心。甚至和齐青蘅、姜敬宗、陈平等同窗好友比起来,云衣也和顾远亭更气味相投些。 从个人意愿上来说,云衣也很愿意顾远亭继续陪在她身边。何况,说不准日后哪天还用得上顾远亭的江湖人脉。 只是,云衣感觉顾远亭最近几日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有时冷,有时热。仔细一看,又还是原来嬉皮笑脸的风流样。云衣觉得自己最近压力太大,有点杯弓蛇影了。 穆重山也挺喜欢顾远亭这个幽默活泼、大大咧咧的年轻人。他幼年丧母,没有手足同胞。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也渐渐变得严肃沉默起来。王府的人都对他尊敬有余,亲热不足。后来娶了王妃,也是夫妻相敬如宾,客客气气。云衣和顾远亭让他感到很亲切,很开心,就像两条游鱼进入死寂的水里,穆重山的世界里从此多了些鲜活的色彩。 云衣满心记挂着与齐青蘅碰头的事,没有心思好好观赏王府。刚安顿下来,她便打发刘虎牙去云风楼联系齐青蘅了。 云风楼明面上是一所青楼,实则是姜朝阳设在北武的情报中心。名字是齐青蘅起的,同时他也是云风楼的常客。 不光是云风楼,其他秦楼楚馆齐青蘅也常去。只不过他最欣赏云风楼的才女绿漪,所以云风楼去得最多,三两日必去一次云风楼与绿漪相伴。 东昊质子好逛青楼的名声在上京尽人皆知。只不过齐青蘅喜欢去青楼听曲看舞,对于女人没什么兴趣,从不留宿。因此也有传言说东昊质子有隐疾,有心无力。 刘虎牙去了回来报信说,已经与云风楼的管事接上了头,通过管事和齐青蘅约了酉时在云风楼会面。 齐青蘅作为质子,身边总有北武负责保护他的卫队跟着。说是保护,其实也是监视。云衣现在这个样子见齐青蘅恐怕容易引起卫队注意,须得想个法子掩饰一二。 申时末,孟云衣带着刘虎牙到了云风楼。云衣在管事的带领下,到了一个僻静的房间,里面女子服饰胭脂水粉俱已备齐。云衣快速地换上了舞姬的装扮,由管事带着去齐青蘅常去的梦云阁了。 齐青蘅欣赏歌舞的时候,不喜打扰,都是打发北武卫队守在云风楼大堂,楼下只留少数几个自己从东昊带来的贴身侍卫并一个北武的卫队首领。 梦云阁是云风楼里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孟云衣到梦云阁的时候,赵怀先已经在一楼等候。 看到精心装扮过的孟云衣,赵怀先呆了一下,随即迅速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引孟云衣穿过守在一楼的众侍卫,上了二楼。 因着云衣漂亮,北武卫队首领多看了孟云衣两眼,但并未起任何疑心。 走进二楼中厅,云衣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前侧对着她,正凝视着天空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三年过去,齐青蘅已经完全长成了大人的样子。身量颀长匀称,气质沉稳淡定。青蘅本就早熟,三年质子生活的磨砺,让他更添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智慧。只是近期发生的事和对云衣的担忧,让他憔悴了不少,显得有些清瘦。 听到动静,齐青蘅转过身来。看到云衣,饶是已颇为沉稳淡定的齐青蘅,也有着瞬间的怔忡与惊艳。 在东昊的时候,云衣都是男子装扮,齐青蘅只在定远侯府初遇姜洇墨的那次见到过女装的孟云衣,而且那时候云衣只是简单打扮。 如今云衣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更有女人味了。今日还特意做了舞姬的妖娆打扮,这让她在自身特有的英气明媚的气质外还带着丝妩媚妖娆。 齐青蘅在思念中已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摹绘过云衣的样子,但是今日见到的云衣,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两人相互凝视,呆了片刻,彼此都有些激动。齐青蘅首先回过神来,示意云衣跟他进入内室隔间,吩咐绿漪继续弹琴。 云衣这才注意到中厅一侧琴台后,站着一位清雅美丽的女子,想必在她上二楼之前,正在抚琴。看样子便是传闻中深得齐青蘅青眼相待的绿漪姑娘了。适才乍见到齐青蘅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她。 见云衣注意到自己,绿漪恭敬地敛衽一礼,并未多问,然后坐下开始抚琴了。赵怀先静静地守在二楼楼梯口。 云衣跟随齐青蘅进入内室,关上室门。 进了这隐蔽的地方,两人才放松下来。 齐青蘅脸上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真切笑容,身上每个毛孔仿佛都散发出重逢的喜悦。 看到青蘅熟悉的笑容,云衣立刻找回了以前的亲密感觉,这仍然是那个把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云衣的委屈泛上心头,眼眶红了起来。 看到云衣的表情,青蘅立马想起沉重的现实,重逢的喜悦被悲伤压了下去。 他轻声说:“伯父伯母的事,还有你师父师娘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 这句话立马绷破了云衣压抑已久,无处诉说的满心痛苦和委屈。她忍不住扑进青蘅怀里痛哭起来。云衣泪如雨下,咬住嘴唇不敢哭得太大声,呜咽声压在嗓子眼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青蘅抱着云衣心如刀绞。 他得到孟家大变的消息时为时已晚。而且他一介质子,并无力改变什么。 太子一党害了自己不够,还残害忠良,把云衣一家也逼到了绝路,实在是罪该万死!青蘅对太子一党恨之入骨,暗暗发誓要将太子拉下马,将其党羽碎尸万段,为孟家报仇! 第六十三章 商议 悲伤不会因为你坚强,就会少一分,只是忍耐的程度不一样罢了。 父母之冤未雪,追捕危机未除,云衣一直都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悲伤中。见到青蘅,云衣终于允许自己放肆地哭了一回。压抑已久的痛苦和委屈纷纷涌上心头,这一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嗓音沙哑,云衣仿佛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干了。 青蘅只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温柔地一遍遍轻声说:“别怕,有我呢!” 青蘅越说,云衣哭得越厉害,抱着青蘅的手臂收得越紧,仿佛是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浮木。 良久之后,云衣终于渐渐止住了泪水,气息也匀了起来。但是她窝在青蘅温暖的怀中,还是不想起来。在青蘅怀中,她感觉很安全、很温暖,似乎有青蘅扛着,就暂时不用想那些沉重的压力。 青蘅也不催她,只静静地抱着她。某一刻,婉转温柔的歌声在云衣耳边响了起来。青蘅轻声唱着温婉的东昊民歌,试图抚慰云衣伤痕累累的心灵。 青蘅的歌声干净通透,带着缠绵的情丝和刻骨的温柔,仿佛像温水,悄悄浸润到人的心里。 云衣心里想,以前没听过青蘅唱歌,原来青蘅唱歌这么好听啊。云衣这时才想起,兰妃是以歌技出众而受宠的,她的孩子怎么会唱不好歌呢。青蘅以往不唱,只是因为乃母出身的关系有所忌讳,不想唱而已。 云衣不自觉地联想到其他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的歌声。楚琮的歌声低沉有磁性,很优雅。顾远亭的歌声苍劲浑厚,慷而慨。 想起楚琮,云衣忽然一震,反应过来春日的夜晚,如今他俩这样相拥的情形实在过于暧昧。他们已经不是孩童了,不适合再这么无忌。 云衣尴尬地从青蘅的怀抱里脱离出来,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青蘅如今已经真真正正是个成熟的男子了,他的气息让云衣的心有点紊乱。 见云衣恢复过来,青蘅唤了绿漪进来,吩咐她去换新的热茶水给云衣润润哭哑的喉咙。然后开始问云衣逃亡的经历和如今的情况。 云衣振作精神,将异样的感觉放到一边,把近期的经历一一跟青蘅说了。 听闻云衣住在镇南王府,青蘅思索了一下,没有反对。 “穆重山这人我知道,光明磊落,侠义仁善,对北武忠心耿耿。虽然他对北武朝廷有些愚忠,但你救过他的性命,即便有一天你的身份暴露了,以他的性情,应该也不会为难你。你住在他那里,我还是放心的。但是那个顾远亭,不知是何来历,总是跟着你。我有点不放心,你且小心着他些。” 云衣应承了,随后开始询问齐青蘅这边的情况。 青蘅将他目前掌握到的情报,细细与云衣说了。 青蘅说:“我已经着手下暗自收集证据。你放心,我齐青蘅对天发誓,若我将来继位,必将为伯父洗冤,将恶人绳之于法,为伯父伯母报仇!” 云衣点头:“我信你!只是如今你羁縻上京,如何回去呢?回去后又该如何夺位?毕竟现在太子的名头还在,并未被废。而陛下神智又一直不甚清醒,无法做主。” 青蘅压低声音说:“我出质后,母妃为了防止娄后迫害,便已远离宫廷,甚少回宫。父皇出事前,朝中争斗已很激烈。考虑到自己身体不好,父皇留了后手以备万一。一次借母妃入宫的机会,将废太子、改传位于我的密诏交给了母妃保管,让母妃借为父皇祈福的名义远远躲去了东海。父皇出事后,高更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立即飞鸽传书给母妃,通知母妃逃跑。如今母妃已经被暗中保护起来,很安全。只要我能回国,就有七成的把握将皇位夺过来!” 云衣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欣慰,随即又问:“那脱身的事,你这边进行得怎样?” 青蘅闻言有些犹豫,他说:“虽说之前父皇想要通过正当渠道将我赎回来。但为了多点把握,一直以来,伯父也在北武这边找人想办法以备万一。父皇出事后,此事便更抓紧了些。原本已经联系了一个皇家商人赵承嗣,他其实是雍亲王的私生子,也是靖安帝的亲侄儿,黑白两道都有门路。” 孟云衣咬牙道:“我知道他!” 齐青蘅按住她的手说:“你听我说,陷害伯父的事不是他的意思。当时他确实是派人去和伯父商谈怎么救我的。只不过后来派去的人和王大锤一起被太子一党抓了去。那人叫胡淼江,没熬过拷打就答应了配合陷害。发生这件事后,赵承嗣特地来找过我,解释过原委,说已经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搜寻这个叛徒了,如果以后找到他,会将他交给我的。” 孟云衣追问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一定会帮你,不会半途把你给卖了。毕竟也不是没有卖过!” 青蘅默了一默才开口:“我确实没有把握。赵承嗣为人圆滑,城府很深。我是答应过他,如果我能回国继位,日后会将东昊除盐铁茶之外的经商权向他开放,给予他最优的关税待遇。赵承嗣是北武的商业巨头之一,在东昊和南楚也有生意来往,但规模算不上很大。如果能打开东昊的市场,对他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青蘅叹息道:“但这种眼中只有利益的人,实在难保他会不会为了其他利益出卖我。” 云衣急道:“那有没有想过其他的办法啊?” 青蘅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说:“我也在想其他办法,然则目前还没有眉目。” 云衣问:“那可不可以找穆重山想想办法?我救过他的性命,或许他愿意帮我。” 青蘅说:“穆重山为人虽然不错,但他毕竟是北武的朝廷大员,对北武朝廷忠心耿耿,且行事光明正大,怎么可能做协助我逃亡这种悖逆之事。” 云衣很是失望。 青蘅看到云衣的样子,安慰她道:“镇南王府在北武毕竟颇有势力。你在他的羽翼下,行事也方便些,安全些,到底还是有好处的。再说若是有一天我找到办法回国,路过他的地盘,就算他不帮忙,他能睁只眼闭只眼,我们都可以方便很多。” 两人正聊着,赵怀先在外面轻叩了下门,低声说:“时间差不多了,王偏将已经有点起疑了。” 云衣道:“那我今日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继续商谈。” “好。还是今天这个时辰。”青蘅依依不舍地说:“我不方便送你。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 云衣应了,青蘅送她到二楼中厅,目送云衣下楼后,走到窗口看着云衣的身影远去。 云衣在原来的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才和等在外面的刘虎牙一起回镇南王府。 云衣离开云风楼后,云风楼门口闪出一个身影,看着云衣的背影满心疑虑。那人却是顾远亭。 顾远亭发现云衣神色警惕地离开王府,心中起疑,便悄悄跟了上去,不意到了云风楼就失去了云衣的踪迹,直到刚才云衣才又忽然重新出现。 顾远亭乃是花丛老手,早就看破了云衣的女儿身。他想不通云衣一个女子到青楼去干什么,不由暗自皱眉。 第六十四章 心烦意乱 知道云衣去了青楼的不光有顾远亭,还有穆重山。 清晨穆重山照常唤了陈季楠来陪他练刀。两人对战了好一会,陈季楠抵挡不住,暂且退下来休息。穆重山一个人继续练刀。 陈季楠站在外围一边调匀呼吸,一边跟穆重山聊天。 陈季楠是穆重山的亲卫首领,日常与穆重山相处最多,说话也随意些。 陈季楠说:“昨日到了上京后,晚上我就去云风楼找我的老相好了。你猜我在那里看见了谁?” 穆重山随口应了一句:“谁?” 陈季楠坏笑着说:“尹公子!” 穆重山刀势一滞,愣了一愣。 陈季楠调侃说:“没想到尹公子看着单纯,居然也是个风流人物。到了上京,这么迫不及待的就去逛青楼了!“ 陈季楠露出猥琐的笑容说:“昨日我在云风楼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他在里面呆的时间可不短啊……果然是少年人,元气足!” 穆重山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停了刀说:“不要妄加揣测!我看尹公子应该是个正经人,人家说不定只是去听曲看舞的。” 陈季楠撇嘴道:“听曲看舞哪需要那么久!” 随后收了猥琐的笑容,正色道:“男人么,血气方刚,有需要很正常!倒是王爷您,自从两任王妃故去后,您就一直孤身一人,不要说再娶了,连一般女人都不碰。即便王爷是听信那臭老道的妖言有所顾忌,也不必自苦至此啊!又不是王爷您害了王妃的。王爷您何必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穆重山挥手道:“谈不上自苦不自苦。或许是我前世阴德有亏,是以报业在今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上天有德,生命可贵,怎能漠然视之。已经薨了两位王妃了,加上我母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陈季楠急道:“女子不过是男子的附庸,能服侍王爷,本来就是她们的福气!王爷您顾虑她们的安危,那镇南王府一脉的延续呢?您没有子嗣,镇南王府百年的基业无宗嗣可继,您将来又该如何去面对老王爷王妃及列位先祖的在天之灵?” 穆重山默然,半晌后说:“此事我早有考虑。我会从旁支里过继一位子侄来延续香火的。” 陈季楠继续劝道:“旁支的亲族怎能跟您自己的血脉相比!说句难听的,一百个女人也抵不上一个镇南王府子嗣的贵重!您不敢正儿八经再求娶高门大户之女为妻,那随便找个普通女子做妾,甚至做外室都好的,只要能为王府留下血脉!” 穆重山微怒道:“胡说!高门大户之女的命是命,平民女子的命便不是命么?身份贵贱是有别,命却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只有一条!任她身份再低贱,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是有人珍惜的!” 陈季楠还待再劝,穆重山止住他说:“此事不必多说,你先下去吧!” 陈季楠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穆重山举刀待继续习练,却心绪烦乱,练不下去。无奈地收了刀,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为什么自己会对尹云逛青楼反应那么大?陈季楠说得也没错,年轻男子血气方刚,有需要很正常。陈季楠也常去青楼,自己就从没有任何感觉。难道仅仅是因为尹云看起来比较单纯可爱,感觉不像是风流型的人?人家是不是风流型的人,又关他什么事了! 穆重山眼前浮现出月光下云衣披着长发美若谪仙的样子、练完武红着脸泛着青春气息的样子、身姿优美地围着篝火跳舞的样子、甚至是迷糊的记忆中依稀像自己的母亲,温柔地安抚自己的样子。 穆重山依稀还记得自己抓着尹云的手抱在怀里,那手好像很温软。那温软的小手还轻柔地拍过自己的手臂,摸过自己的额头。 穆重山的手不自觉地摆出抓握的姿势,少顷还摸了摸自己额头,身上一阵热意上涌。 穆重山胡思乱想了半天,忽然惊觉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想到尹云这么心动。这明显不是对兄弟的感觉,这是爱慕的感觉! 震惊于自己的真实心意,穆重山如堕冰水。怪不得自己对前两任王妃都没有对尹云那么心动,在尹云面前自己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一样,原来自己竟是个断*袖!太耻辱了! 堂堂镇南王,一个大男人,竟然是个断*袖!穆重山抱住了头,对自己极度无语。 尹云既然喜欢逛青楼,想必不是个断*袖。如果他知道自己对他的龌蹉想法,不知会怎么鄙视厌恶自己。这事绝不能让他发现! 午膳时分,穆重山在餐厅见到云衣,大老爷们的脸蓦然红成了一片。云衣和顾远亭奇怪地看着手足无措的穆重山。 云衣问道:“王爷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 穆重山坐下来,垂眼干咳一声道:“今日有点热,穿多了,穿多了。” “今日很热么?”云衣有些奇怪。 “是啊,哦,刚才跟人过了几招,就更热了。”穆重山伸手拿茶盏喝茶掩饰,没注意茶是新沏的,烫得穆重山喷了出来。这下穆重山连脖子根都红了。 看穆重山窘迫的样子,云衣没忍心再刺激他,转身继续跟顾远亭聊起来。 顾远亭笑容满面地和云衣聊着,只是眼光状若无意地扫了扫穆重山,又扫了扫云衣。 顾远亭邀约云衣今晚一起去逛上京有名的百花坊。云衣推脱说对逛青楼没兴趣,不想出门,让顾远亭自己去。 顾远亭深深看了云衣一眼,没有强求。 倒是穆重山眼睛一亮,尹云说他对逛青楼没兴趣,莫不是陈季楠昨晚酒喝多了看花了眼?虽说尹云不逛青楼,未必见得他就也是断*袖,但穆重山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高兴。 穆重山开口说:“既然尹小弟不喜欢逛青楼,那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云衣笑说:“不打扰王爷的话,我们就白日里去逛逛街市吧。” 穆重山高兴地一口答应了。顾远亭便也嚷着一同要去。 下午早早逛了回来后,云衣匆匆用罢晚膳,便又悄悄带着刘虎牙赶往云风楼。 第六十五章 风云汇聚 云衣到了云风楼,意外在大堂遇见了顾远亭。 顾远亭看到云衣又惊喜又委屈:“你不是说不喜欢来青楼么,却偷偷背着我自己来。敢情只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顾远亭凑近云衣,眯着眼用危险的口气说:“还是说,你是藏着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 云衣惊,不知道顾远亭知道了什么。 却见顾远亭又笑了,贼兮兮地说:“难不成你这么快就在这里找好了相好的,怕我太潇洒不凡,美人见了我,芳心就被我夺走了不成?” 云衣顺水推舟地笑道:“是啊,所以不想和你一起来,怕你盖过了我的风头!话说你不是要去百花坊么,怎么改到这里来了?” 顾远亭慵懒地说:“百花坊热闹,这里清雅点。你不肯陪我去百花坊,我心情不好,只能来这里喝闷酒。” 云衣不想被顾远亭发现自己与青蘅的来往,只好按捺下焦急的心情,一边坐下与顾远亭喝酒聊天一边想办法。刘虎牙也没有办法,只能冲着顾远亭干瞪眼。 过不多时,一位长相甜美的年轻姑娘找了过来,远远看见孟云衣就娇嗔道:“我说怎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还以为尹郎失约了呢。却原来在这里,可让奴家好找啊!” 孟云衣大喜。她起身搂住姑娘腰肢,轻佻地捏了一把姑娘水嫩的脸蛋说:“是我的错,害美人等急了。你要怎么罚我都认!” 那姑娘的脸色总算好了些,嗔道:“那还不赶紧跟我来!”,言毕还含嗔带怨地横了顾远亭一眼,似是怨怪顾远亭拖住了自己的情郎。 顾远亭朗声大笑:“我的错,我的错!太不识趣,碍着姑娘眼了。” 言毕潇洒地起身,含笑睨了刘虎牙一眼说:“我可不想跟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呆一块。我也找我相熟的姑娘去吧!” 两人便拱了拱手,分头而去。有顾远亭在,刘虎牙也不方便继续跟着孟云衣,只好在大堂候着。 顾远亭转过拐角,立马翻身上了屋顶,隐匿行踪往孟云衣消失的方向跟去。 很快,他找到了刚才那姑娘,看见她从一间屋子里出来,云衣却不见了踪影。顾远亭伏下身来,耐心地等候着。 一炷香后,一位清丽灵秀的苗条女子从那屋子里出来,莲步轻移往后院而去。顾远亭看清那女子的样子,微有恍神。眼见那女子便要穿过院门,顾远亭压下心绪,迅速跟了上去。 云衣在梦云阁再次见到了青蘅。绿漪上完茶后,如上次一样退到中厅弹琴,掩盖住内室的谈话声。 云衣笑说:“你对美人可不够怜香惜玉啊,把人家当丫鬟使。” 青蘅说:“绿漪是昊国罪臣之后,因她家前些年受了太子一党的迫害而沦落风尘。她饱读诗书,才思敏捷,做事细致,所以姜尚书把她送到上京来帮我。在这里她只要卖艺,无需卖身,对她而言已算不错。我也承诺了若日后能回昊国,会为她家平反,为她脱籍。因此这两年她为我办事也很尽心尽力,帮我探听得不少消息,甚为得力。” 云衣说:“那刚才帮我脱身的姑娘?” 青蘅叹息说:“在这里的,都是各处找来的可怜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往事,都是为了给自己挣个前程谋个出路。日后我不会亏待她们便是了。” 云衣沉默,若不是师父师娘以及那些小伙伴们救自己脱困,恐怕自己的下场,也和绿漪她们差不多吧。 青蘅说:“适才纠缠你的那人,便是顾远亭么?” 云衣应道:“正是,凑巧在这里碰到他,不得不应酬几句。”。 青蘅疑心:“怎么会这么巧!昨日你提起此人后,我便着人去调查过他。时间仓促,只查到他是铁剑山庄庄主河山铁剑卢俊义的关门弟子,颇有才干,深得卢俊义的信任。铁剑山庄是北武南部有名的江湖帮派,和官府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江湖上交游广阔,精明油滑,行事亦正亦邪,心机深沉,很难摸透。你得小心些此人。” 云衣回忆起顾远亭潇洒不羁貌似天真的样子,结合青蘅的情报,也感觉有些摸不准。不过眼下重要的还是青蘅脱身之事。云衣把顾远亭放在一边,和青蘅讨论起和赵承嗣的合作事宜。 青蘅已经约了赵承嗣明日午时在天香楼会面敲定最后的逃跑细节。云衣打算跟青蘅一起去。 这边云衣在跟青蘅商议,那边镇南王府里穆重山却已经坐不住了。 自从得知云衣可能去过青楼后,穆重山就对孟云衣的行踪留了心。刚才手下来报说孟云衣去了天香楼,穆重山才确信昨晚陈季楠没有看错人。这让穆重山莫名烦躁,坐立不安。 穆重山在书房里转圈圈,一边转一边告诉自己,尹云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去青楼很正常,而且也不关自己的事。转了十几圈,穆重山到底没忍住,出王府奔云风楼去了。 与此同时,楚琮带着人,也来到了云风楼。来之前楚琮早已打听清楚,齐青蘅最常来的便是这云风楼。楚琮不知道孟云衣的行踪,但是知道她的目的地。只要找到齐青蘅,在他身边守株待兔,早晚找得到孟云衣。 孟云衣和齐青蘅议事正议到一半,楼下响起一阵喧哗。赵怀先刚进来说了“宝淳公主”几个字,话未说完,已经有一位娇小俊秀,脸上尚带着稚气的年轻公子闯了进来。 那年轻公子看见齐青蘅就嚷:“齐青蘅,你好大的胆!”一言未毕,看见一侧的孟云衣,挥挥手道:“你先下去!” 青蘅见那公子样子嚣张却并不生气,只是略有点尴尬,笑道:“公主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宝淳公主被他当众叫破身份,略有点窘迫,声音便低了一些,跺脚娇嗔道:“你先叫她下去!我有话跟你说。楼下的人也已经被我赶走了,省得他们听了乱嚼舌根子!” 青蘅看了云衣一眼,云衣乖觉地行了礼告退了。到外面一看,绿漪已不见了。云衣走到楼下,见只剩赵怀先和一名不认识的美貌小厮守在一楼,其他的侍卫统统被公主赶去大厅了。 云衣尚未和青蘅商讨完,不想就这么走了,于是便停留在一楼等候。 那美貌小厮过来驱赶云衣,声音尖细,显见也是位女子。云衣低眉顺眼地笑说:“这位哥哥稍安勿躁,指不定等会贵人们还要奴家上去伺候呢。总不能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留吧。哥哥对这里不熟,要伺候的话,还是得奴家去。哥哥放心,奴家身份卑贱胆子小,耳朵不灵光,记性也不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不会碍着贵人的事的。” 那小厮犹豫地看了云衣两眼,看云衣样子乖巧,倒也没有再驱赶她。 第六十六章 得宠公主 等人都下去后,宝淳公主一屁股坐下来,冷着脸盯着齐青蘅质问道:“听说你拒绝了和我的亲事?虽说我也不想嫁给你,但是也轮不到你来拒绝!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害得我颜面无光,被人笑话!” 青蘅笑笑,不紧不慢地先给宝淳沏上茶水,请宝淳喝茶。 宝淳推开茶水:“我不喝!你快回答我!” 青蘅反问:“公主为什么不愿意嫁我,是因为青蘅只是一介质子么?” 宝淳用鼻子哼道:“那倒不是。你现在虽然只是个质子,但是颇受你们皇帝看重,还想把皇位传给你。如果你答应跟我的亲事,父皇不光会把你放回去,还会出力助你夺位。你继位,我就是皇后,我也不吃亏。” “那是因为青蘅才疏学浅,形貌鄙陋,入不了公主法眼?” 宝淳看了青蘅一眼,不情不愿地嘟囔:“你虽然算不上惊才绝艳,但也还可以,勉强也能算个青年才俊。” “那定是因为青蘅品性不好,脾气不佳,单板木讷,不得公主欢心?” 宝淳不耐道:“也不是啦。除了爱逛青楼外,你这人还是不错的,我们也还算是投缘的朋友。” “既如此,公主为何不愿嫁我?” 宝淳脸一红,跺脚嗔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拒绝我的亲事?不是在说我!你不要把话绕到我身上来!” 青蘅温和地对宝淳说:“公主是青蘅见过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又是贵国陛下最宠爱的长女,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孩。谁娶了公主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盼都盼不来。可惜青蘅无福消受。” 宝淳愣愣地看着齐青蘅:“有传言说你不能做男人,难道传言竟是真的?”言毕眼里已带了同情。 青蘅有些窘,北武的女人比东昊要爽直奔放多了,这种话换成东昊未婚女子,是怎么都问不出口的。 青蘅干咳了一下,说:“青蘅为什么不愿意娶公主,和公主为什么不愿意嫁青蘅,原因是一样的。我相信公主能理解青蘅的苦衷。” “哦,你也有心上人啦?”宝淳立马来了劲。言毕觉得不对,这话不小心把自己的心事也暴露了出去,脸就红了一片。 青蘅微笑着点头。 宝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问道:“是绿漪么?听说你对她青眼有加,经常跟她朝夕相伴。” 青蘅摇头,微笑不语。 宝淳盯着青蘅的表情继续猜:“难道是刚才那位女子?我进来的时候感觉你们好像比较亲热。” 青蘅反问了一句:“那我能猜猜公主的意中人是谁么?” 宝淳吓了一跳,结巴道:“不要瞎说,我哪来的意中人。”被青蘅这么一怼,心虚的宝淳却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既然齐青蘅不是因为嫌弃自己才拒婚,宝淳对青蘅立马有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情。两人认识已久,本就是比较说得来的朋友。心结既开,善良大方的宝淳立马就关心起齐青蘅来。 “你不肯娶我,那你怎么回去啊?难道你要一辈子留在北武么?” 青蘅很是忧愁,问宝淳道:“我也发愁啊,公主可有办法?公主是贵国陛下最宠爱的人,公主若能帮我美言几句,说不定青蘅就能脱身。” 宝淳也很忧伤:“父皇是很宠爱我没错,其他事情他都可以对我百依百顺。但是一旦涉及朝政之事,就冷酷地很,没有半句话好商量!” 宝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悲凉。 忽然两人听到了“嗒”一声响,像是有石子击在了窗棂上。 青蘅警惕地立马起身,拿起了放在桌边的佩剑。正要唤赵怀先上来,两扇窗子同时被撞破,一群黑衣人从窗外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进来。 青蘅护着宝淳往楼梯口退去,孟云衣和赵怀先听到动静也马上从楼下冲了上来。刀剑交击声、喊杀声、桌椅翻倒声立即响了起来。宝淳的小厮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跌跌撞撞跑出去呼救了。 来人有八个,人虽不多,但都是高手。齐青蘅日常有自己的侍卫和北武卫队守护,对他下手较难。今日侍卫们阴差阳错被宝淳给赶了走,青蘅身边的防卫立时薄弱了很多。时间拖长救援的人马就能赶来,来人只求一击得手,速战速决,是以下手不顾生死极为狠辣。 青蘅和赵怀先的武艺都只能勉强和一个刺客打个平手。宝淳公主只会一点花拳绣腿,关键时刻当不得用,这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四人里只有孟云衣真正算得上是高手。 云衣今日是舞姬打扮,没有武器。她抄起一把凳子砸向刺客,凳子被刺客刀砍得四散。 危急时刻,从血腥的逃亡路上厮杀出来的云衣被激起了血性,握着被削断的凳子腿,如同握着一把短剑,带着凌厉的杀气揉身突入一名刺客怀里,将他心口戳个窟窿。云衣反手夺了刺客手中剑,剑花一挽,绽出万朵银花,将大部分的攻击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三人将宝淳公主护在身后,围成一圈靠墙而战。这时刺客的包围圈已成,七把刀剑带着狠毒的杀机一齐向四人迫来。 三人对付七个专业杀手。云衣为了保护公主,无法辗转腾挪,只能在原地抵抗,剑的威力便被限制了很多。饶是以云衣这样的身手,也没能立即将杀手们都拿下。 忽然一条魁梧的人影出现在二楼,带着一把雪亮的刀如猛虎出柙突入刺客群中。摄人心魄的沉肃呼啸声顿时在二楼响起。 云衣剑转星河,将刺往青蘅身侧的一把剑架开,定睛一看,赶来的居然是穆重山,不由得愣在当场。 穆重山按捺不住心里的烦乱,不由自主地来到云风楼后,没在大厅里看见孟云衣,只得和守在大厅的刘虎牙聊天,状若无意地侧面打听云衣的行踪。却只得到云衣跟着姑娘进去了这种模糊的回答。 穆重山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为了云衣来的,不便追问,只得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在内院里到处转,期望能发现云衣所在。结果转到梦云阁旁,就赶巧撞见了逃出来求援的俊俏小厮。 第六十七章 迷局 穆重山冲上梦云阁本来只是单纯的救人。没想到上了梦云阁,却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 看见男装的宝淳公主出现在这里已经够让穆重山惊讶的了,而另一个人则让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穆重山挥刀隔开一个刺客,定睛朝那女子又看了一眼,才确定那长相娇美面带煞气的女子真的是尹云!这一惊非同小可! 穆重山一恍神,反应便慢了一拍,左臂被刺客割了一刀。高手的身体对攻击有下意识的反应,穆重山昆吾刀顺势一挥就收割了那个杀手的性命。 伤处的疼痛让穆重山清醒过来。他凝住心神,昆吾刀纵横捭阖,三两刀便让所有杀手都失去了抵抗力。 孟云衣呆呆看着穆重山大发神威,原来这才是镇魔刀法的真正威力!在镇南王府演练时穆重山真的已经很照顾她了。 此时青蘅和宝淳的护卫人员都已经赶了来,想将躺倒一地尚活着的杀手们绑起来。却见杀手们脸色发黑嘴角溢出黑血,眼见是不活了,应是已经服了毒。 有几个护卫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穆重山上药包扎。 穆重山收起昆吾刀,不动声色地来回审视着青蘅、云衣、宝淳三人。云衣心虚,低了头不敢看他。 宝淳却是扑了出来,扯着穆重山的衣袖大哭起来。 宝淳是靖安帝最宠爱的公主,向来被大家捧着哄着,何曾经历过刺杀这种恐怖的事,她吓得一直发抖,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止颤抖。 穆重山暂时收回投向青蘅和云衣的视线,低头拍拍宝淳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哄宝淳说:“莫怕,莫怕,没事了。坏人都已经伏诛了,没人能伤害你了。” 宝淳依偎在穆重山身边,扯着他衣袖不放,还是抽噎个不停,但是身体的颤抖却是渐渐停了。站在穆重山身边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穆重山无奈:“你这孩子,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要是让你父皇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骂你呢!” 宝淳扯着穆重山衣袖,低头不语,很乖巧的样子。 穆重山向青蘅拱手道:“鄙国保护不周,让二皇子受惊了,本当留下来帮二皇子查清事件。然宝淳公主受惊,兹事体大,本王得先送公主回宫。先告辞了。” 青蘅深深一鞠谢道:“感谢镇南王仗义援手!若不是王爷恰巧赶到,青蘅怕是已遭不测。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青蘅改日再登门拜谢!今日青蘅连累公主受惊了,深感惶恐。还望王爷帮青蘅在贵国陛下面前美言两句,青蘅不胜感激!” 穆重山点点头,再次深深看了云衣一眼,便带着宝淳离开了。 至始至终,云衣都没敢看穆重山一眼。穆重山走后,她才抬起头,看着穆重山的背影消失。 “镇南王已经发现你跟我来往,也知道你的女子身份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猜到你是谁。如今你打算怎么办?”趁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搜查尸体,然后抬尸体下去,无暇顾及他们,青蘅低声问云衣道。 “当然是回去向他认错啦!”云衣有气无力地说:“他待我至诚,我却骗了他那么久,他一定很不高兴。” 云衣呆呆地说:“以他的身手,原本不会受伤。他是因我才受伤的。可见我骗他的事,对他来说打击不小。” 青蘅安慰说:“你救过他一命,如今他也救了你一命,你们算是扯平了。” 云衣木然地跟着说:“是啊,扯平了。” “刺客进来前我听到有东西砸在窗上,似是有人示警。若非这预警让我有时间准备,措手不及下,说不定真让刺客得了手。” “何人示警?” 青蘅皱眉道:“我也不知。” 侍卫们处理完尸体,渐渐回到二楼。见人多了起来,两人不再交谈。 出了这种事,青蘅不便在梦云阁多呆,便下楼离去。云衣也垂首跟在后面下了楼。 青蘅出了梦云阁,发现外面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东昊二皇子遇刺的消息早已将整个云风楼惊动。宝淳是改装而来,自是不许侍卫们透露消息,是以外人倒是不知他们国家最尊贵的公主也同时遇刺了。不然公主去青楼,加上遇刺,这么劲爆的消息恐怕在整个北武都得掀起轩然大波。 云衣不想让人看见她跟青蘅在一起,便留在一楼,待青蘅走了一会之后才出来。出来时发现,大部分围观的人已经散去,还有少数一些人仍然留在原地冲着梦云阁指指点点。 云衣一眼就在围观的人当中看见了楚琮。他实在是太出类拔萃了!尽管也做了少许伪装,但仍旧无法掩盖他的风采。 在这里看见楚琮,云衣简直无法置信!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痛!但是楚琮还在,正用惊喜炽热的眼神看着自己。 云衣的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无比汹涌。前次见到楚琮的时候,她还是天真无邪生活幸福的天之骄女,会为了儿女情长而长吁短叹,茶饭不思。再见到楚琮,却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背负血仇的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想起楚琮了。乍然在这里见到他,暂压的感情瞬时重启,她的心里无比激动,直想马上奔到楚琮身边,向他诉说委屈。 然而此时此地并不适合故人见面叙旧。云衣强按下自己的冲动,偷偷向楚琮比了两个手势,便低头匆匆离去。 刘虎牙在人群中早已等急,他不便进入梦云阁,只能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一起等消息。看见云衣出来,总算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让云衣离开视线,远远地跟在云衣后面走了。 顾远亭藏身在附近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注意到了云衣的举动。他眯起眼仔细审视楚琮,不认识,但看样子也不像等闲之辈。 今天晚上可真是有趣啊,顾远亭挑挑眉。他本来只是想跟踪云衣,看看她到底在捣什么鬼。结果却看到了一出刺杀大戏,还牵扯到了北武公主和镇南王,如今又多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云衣离开后,楚琮便也走了。 顾远亭从背着人群的方向悄悄下了树,悄悄跟上楚琮。 第六十八章 公主心事 穆重山送宝淳上了马车,自己在一边骑马随行。 宝淳掀开一点点车帘,贪婪地偷偷看了半晌。直到穆重山转头看向马车,才慌张地放下车帘。 那扮作小厮的侍女跪坐在车厢角落,同情地劝道:“公主,您不要在王爷身上多花心思了,徒惹自己伤心。” 宝淳叹息:“我又何曾想一直记挂着他。只是……你知道的,自从小时候随父皇去狩猎遇险,被他救了后,我就一直忘不了他。” 宝淳眼里浮起遥远的回忆:“小时候我多调皮捣蛋啊,独自离开大部队跑出很远,侍卫们都只能在后面追。偏偏遇上了成精的大棕熊,一巴掌把我的马打翻了。那时候我才那么小一个,那大熊人立起来,跟小山那么高呢。真是可怕极了!我吓得都不会动了。” 尽管过了很多年,宝淳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很是惊惧。“大熊皮糙肉厚的,发起狂来,侍卫们也拦不住。亏得遇上了镇南王,一箭就射穿了大熊心脏。大熊倒了下来差点压着我,也是他飞扑过来把我从大熊那里拖了出来。” “此情此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事过了很久,我还屡屡在恶梦中惊醒,全靠摸着王爷那支射死熊的箭才能安下心来,继续入睡。如今,在我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又是他救了我!” 宝淳两眼发光,看向那小厮:“灵儿,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我和他有缘?” 宝淳的心腹大宫女灵儿低头道:“公主,王爷已经薨了两位王妃了,没人敢嫁他的。何况……就算王爷未曾娶妻,陛下也绝不会同意将您嫁给王爷!” “镇南王是这世上最有男子气概的人,是我心中唯一的英雄!只要能嫁他,我什么都不怕!” 宝淳慨声说完后,表情又变得忧伤:“只是,父皇对镇南王府的成见太深了。你说得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将我嫁给他的。要是有办法,这么多年我早就想出办法了。哎,王爷那么好的人,多年来对父皇也一直恭顺忍让,都没能让父皇放下对镇南王府的戒心。” 宝淳叹道:“我跟他,终归是有缘无份。而且……” 宝淳默了默,才幽幽地叹气说:“他始终只当我是妹妹罢了。若他心里也有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拼尽一切去争取。只可惜……” 宝淳期盼的目光看向灵儿:“王爷英雄盖世,他是不是也喜欢跟他一样厉害的女子?今日救我的那位姑娘武艺就极为不错,王爷一直盯着她看!我觉得王爷看她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若真是如此,我现在开始勤习武艺还来得及么?” 灵儿心下酸楚,劝道:“公主,您魔怔了。您知道您和镇南王是不可能的,何苦委屈自己……镇南王是不错,可是世上不错的男子未必只有镇南王一个。” 宝淳说:“或许吧。父皇想让我嫁给齐青蘅。其实齐青蘅也不错。反正嫁不了镇南王,嫁给谁对我来说也没太大区别。齐青蘅至少还是我看得上的朋友。只是你看,连他都嫌弃我呢。”宝淳苦笑。 灵儿劝道:“那是他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他能不能顺利夺位还是难说,再说嫁给他还要远赴东昊,嫁他有什么好的。陛下定会为公主另择个更好的驸马!” 宝淳垂下眼帘说:“罢了,随父皇安排吧。” 这边孟云衣换回自己的衣服,带了刘虎牙悄悄去往云风楼后门。后门处,楚琮果然早已等在那里。 二人见面,彼此都有些激动。 楚琮看了看周围,低声说:“我们边走边聊吧。” 云衣应了。 两人顺着安静的大街往僻静处走去,刘虎牙和楚琮的侍卫们与他俩隔了一段距离,守在前后。 两人细叙离情。云衣将楚琮走后发生的事捡要紧的说了一下,关于古雁的内容有选择地一笔带过,救了穆重山的事也没有提。楚琮耐心地听着。 云衣说到孟岳峙夫妇在狱中被害死的时候,热泪盈眶,声音开始发抖。云衣抬头看着天空,努力压住泪水,稳住呼吸,想要继续尽量平稳地说下去,却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冰凉颤抖的手。 云衣转过头去,看见楚琮的眼里满是疼惜。云衣微微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便也不再动了。楚琮大手的热力仿佛顺着云衣的手一直蔓延到了云衣心里,云衣撕裂的痛好似因此略略缓解了一点。 云衣定了定心神,继续往下说。说到师父师娘出事的时候,云衣又忍不住开始发抖。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河边一座亭子处。夜色已深,除了他们这群人,四下没有他人。 楚琮轻轻将云衣拥入怀中,轻声哄道:“别伤心了,还有我呢!” 云衣浑身巨震,呼吸都为之一滞。两人抱在一起,在东都历险时相依为命的感觉又清晰地回来了。两人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楚琮的侍卫们都转开了脸。刘虎牙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什么,不悦地转过了身。街角暗处一个人影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楚琮感受着怀中人儿比以前消瘦的身形,心生酸楚和怜意,这种感觉对楚琮来说有些陌生。 待云衣平静了下来,楚琮才放开云衣,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云衣自知与镇南王的关系不便公之于众,便随口说:“住在二殿下安排的地方。” 楚琮又说:“要不你住到我这边来吧,我可以就近保护你。” 云衣说:“多谢睿王殿下好意。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二殿下商议,还是住在二殿下安排的地方比较方便。” 见云衣不肯说出具体住址,又不愿住到自己这边来,楚琮默了默,知道云衣还不够信任自己。这也正常,毕竟他们相识不久,云衣又处在这种步步危机的境地。 楚琮没有追问,转而再次握住云衣的手,轻声说:“听说你家出了事,我心急如焚,真想马上跑去找你!只是不知道你的行踪,只得先使人密切关注你的消息。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的担心你。这辈子,从没有人像你一样让我牵肠挂肚!” 云衣乍然听到楚琮的告白,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涨得脑袋的血管噗噗得响。 “离开你之后,我越来越想你。听到你出事的消息,直感觉眼前都黑了下来,忍不住地害怕,害怕再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过。我这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一得到你逃往北武的消息,我便放下一切,马上跟了过来找你!” 楚琮将云衣放开一点点,深情地注视着她,说:“看到你安然无恙地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从东都城外生死与共的那时候起,我们的命就连在了一起。你不可以再出事了!我也不会让你再出事!我不想再面对那样的惶恐和痛楚。” 云衣红着脸,眼睛发着光,胸中被巨大的悲喜撑得快炸了。如果是在没出事前,听到这样的告白,该有多好啊!自己该会幸福得晕过去吧。可是如今,自己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责任,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哪有资格谈情说爱呢。云衣心中黯然。 第六十九章 告白 楚琮盯着云衣的眼睛,说:“我在来的路上,收到消息,说东昊那边发现你的师娘是凉国皇族,是真的么?” 云衣一惊,羞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怎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流言传出?” 楚琮仔细看着云衣的反应,继续说:“我的消息来源应该还算可靠。我能知道,天下有点实力的势力很快也都能知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云衣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琮步步紧逼:“凉国皇族涉及到一个巨大宝藏的秘密。凉国灭后,凉国皇族也消失无踪。多少人费尽心思寻找这个宝藏而未得。如今凉国皇族重现的消息传了出去,势必又会在天下搅动新的风云!有多少人会想尽办法寻找这批宝藏的下落你知道吗?” 云衣的脸上血色全无,避开楚琮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什么宝藏不宝藏的事,我也从来不知道我的师娘是凉国皇族。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说不定又是太子一党为了追捕我故意放出的谣言,让我成为天下人追逐的目标,躲无可躲!” 楚琮研判着云衣的神色,说:“你的猜测不无道理。我相信你对此事并不知情。但你是那凉国皇族的弟子,是和她关系最亲近的人。我信你,其他人不一定会信你。那些人为了找到宝藏,是哪怕一丝丝的线索都不会放过的!” 楚琮捏紧云衣的肩膀说:“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心凉了。这个消息一旦传出,你的处境会更危险!你明白么?不光是东昊太子的人要杀你,东昊的其他人、北武、南楚,天下对宝藏有心的人都会想要得到你!你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马上就会陷入四面楚歌、无处可逃的困境。天下间,没有几个人能保护得了你!齐青蘅,也不行!你很清楚,他现在自身都已经难保,更保护不了你!” 楚琮贴近云衣,额头抵着云衣的额头,低哑着声音说:“跟我回南楚吧,我会保护你!经历过一次失去,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了。我不放心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放下孟云逸的身份,做一个普通姑娘,跟我回南楚。我楚琮发誓,绝不负你,绝不让你遇到一点点危险,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楚琮的誓言听得云衣泪流满面,他充满蛊惑性的磁性嗓音让云衣直想不顾一切地答应。 谁不想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被心爱的人尽心保护!谁想要过提心吊胆、颠沛流离的生活啊!她的心在拼命跟她说:答应吧,答应他吧,忘掉这一切痛苦的事,跟他走!可是…… 云衣纠结挣扎了半天,还是拼命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多谢睿王殿下好意。云衣还有血仇在肩,云衣必须将我国二殿下救回昊国!只有二殿下继位,我家的冤屈才能洗雪,才能告慰我爹娘的在天之灵。为此,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殿下的深情厚意,请恕……” 云衣狠狠心,挤出最后一句话:“请恕云逸无福消受!” 楚琮眼底掠过掩饰不住的失望。他到底老于世故,很快收起自己的失望,用诚恳的语气说:“你的痛,我感同身受,你的心,我也能理解。我不怪你。我只担心你!既然你有必做之事,我只能尽力协助你。但望你能早日得偿所愿。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如果有一天,你洗雪了定远侯的冤屈。别忘了,还有我在等你!到那一天,希望你不要再拒绝我!” 云衣痛不可抑,百感交集。她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艰难险阻在等着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未来。她现在没办法回应楚琮的情意,只能不停地哭。 楚琮和云衣又聊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楚琮将自己的落脚处告诉了云衣,叮嘱她有事一定要来找他帮忙,千万别一个人硬扛。 云衣离开后,顾远亭悄悄跟在楚琮后面,找到了楚琮的落脚点。顾远亭回到自己在上京的据点,吩咐手下摸清楚琮的身份,盯紧楚琮的一举一动。 第二日清晨,云衣梳洗后便马上赶去探望穆重山。 穆重山刚刚换了药,正打算吃早餐。看到孟云衣来访,穆重山并不意外。 他请云衣进屋后,吩咐服侍的下人退下了。 穆重山请云衣坐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帮云衣盛了一碗粥。 云衣没喝粥,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坦言:“我不叫尹云,其实我的真名叫孟云衣,是东昊定远侯孟岳峙之女。所谓的孟云逸也是我。并没有什么双生子,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 穆重山“嗯”了一声,并没有太惊讶的表情,想是已经猜到了。 云衣看穆重山并没有生气,于是继续说:“父亲遭奸人诬陷而死,定远侯府被抄。我身负全家的冤屈和血仇,只能一路找到上京,期望能迎二殿下回国,为我父亲雪冤!逃亡之人,无法表明身份。王爷对云衣一片赤诚,云衣却对王爷多有欺瞒,云衣心中极为愧疚不安!然形势所迫,云衣也是无可奈何,还望王爷宽宥则个。” 穆重山把云衣的粥碗又朝云衣那边推了推,温言说:“先吃点粥,慢慢说。宽宥不宽宥的,你我之间也无需这么见外。” 云衣呆呆地捧起粥碗。 “你一个原本应该藏在深闺,被千珍万宠的女孩子,忽然遭遇这样的弥天之祸,蒙受不白之冤,千里迢迢历经艰辛逃亡至异国他乡,只为搏一个为父洗冤的机会。一路上忍辱负重,小心谨慎,殊为不易!这份坚毅,便是普通男子都比之不上。我对你只有敬重怜惜,又怎会怪你。” 穆重山又给云衣粥碗里添了点菜,说:“只是你到底还是一个年轻女孩。忽逢大难,这段时间,你怕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安心饭吧。你父母在天有灵的话,看到你容颜憔悴的样子,也会心疼的。好好吃饭吧,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第七十章 结拜 听着穆重山的话,云衣忽然间就又湿了眼眶。 跟青蘅和楚琮给她的感觉不一样,穆重山年纪比她大很多,看起来成熟稳重,魁梧如山。他武艺超卓,身居高位,给人感觉凛然不可犯。他话不多,但不管她和顾远亭怎么闹腾,对他们总是很包容宠溺,没有一丝不耐。 云衣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最羡慕像姜洇墨这样有兄长们娇宠的女子。和穆重山在一起,云衣就有这样一种被兄长保护的安全感。 云衣吸着鼻子吃粥,觉得自己有点丢脸。艰难的时候忍着没哭,最近被人安慰的时候,倒总是忍不住流泪。可能是以前一直以男性的形象露面,必须显得坚强些。在这些知道自己女人身份的人面前,倒是少了顾忌,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云衣喝粥的时候,穆重山并不打扰,静静地跟着一起用早膳,时不时地给云衣添粥添菜。 在穆重山的照料下,云衣这顿早膳吃的实在是有些饱。 云衣拒了穆重山又送过来的小菜,嘟嘴嗔道:“王爷这是要把我喂成猪吗?我哪有那么多能吃!” 云衣这么一娇嗔,两人间的气氛就又回复了原来的轻松自然。 穆重山笑笑说:“你多吃点,身子便壮实些,气色也能好一点,我也能放心些。” 云衣叹气道:“二殿下回不了昊国,我哪有心思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啊!” 云衣期盼地看着穆重山,小心翼翼地说:“我千里迢迢赶到上京,就是为了将二殿下救回去。为此,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说到这里云衣的脸红了红,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王爷曾经说过,要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云衣觍颜,想求王爷一件事。昊国若是落入齐弘煊这样昏庸暴虐的人手里,我们国家就完了,百姓必将遭殃。希望王爷能助我国二殿下回到东昊,救民于水火。王爷若要报答云衣,云衣别无所求,只有这一个愿望。王爷若能仗义援手,我昊国百姓都会对王爷感恩戴德的!” 穆重山点点头,说:“东昊的情形我也听说了,齐弘煊确实不是当君主的料。齐青蘅在外面的风评没有比齐弘煊好多少。但据我的观察,齐青蘅似乎不像传闻中那么懦弱无能。然则我与他毕竟没有深交,对他也不甚了解。” 云衣不知道是该跟穆重山说齐青蘅贤良能干好,还是承认齐青蘅懦弱无能好。穆重山是敌国的一方诸侯,他的立场毕竟与自己是不同的。 穆重山看云衣欲言又止的模样,说:“能得尹小弟……孟小妹如此看重,不惜一切想要救回去的人,必定有可取之处。齐青蘅出身低微,娄氏一族又那么跋扈,想必他以前在东昊宫里过得也不会如意。后来又做了我们武国的质子,更是得规行矩步,仰人鼻息,想意气风发点都难。守拙些也能理解。听说齐青蘅与你是同窗好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是也不是?” 云衣点头应是。 穆重山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说:“你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齐青蘅便算是你最亲近的人了。你现在孤苦伶仃的,我很是不忍。若有可能,我定当尽全力助你!只是……非我穆重山胆小怕事,推诿不干。只是齐青蘅身份特殊,事关两国国运,我毕竟享国家俸禄,不能只凭个人意气用事。此事我不能就这么答应你,需得容我好好想想。” 云衣感激点头道:“单凭王爷这么推心置腹坦诚相告,便知王爷诚意。否则只需先行应下,事后再推说办不成,或者直说不能办,我也无可奈何。王爷肯认真考虑这件事,云衣已是感激在心。” 穆重山内疚道:“你救了我一命,我本该尽力报答。但此非个人之事,我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个人,还是整个镇南王府的立场,须得谨慎从事。不能立即答应你,我很是愧疚。我会尽快找时间约齐青蘅见面谈谈,再做决定。” 云衣见事有转机,很是高兴。多一条路子总好的。 云衣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给穆重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云衣举起茶杯对穆重山说:“云衣自小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很羡慕有兄长的人家。自从到了北武以来,一直承蒙王爷照顾,关怀备至。王爷待我,推心置腹,情同手足。云衣对王爷一见如故,尊敬孺慕。云衣斗胆,愿与王爷义结金兰,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不知王爷可看得上我这个丧家落魄之人?” 穆重山不意云衣提出这个要求,顿时方寸大乱。云衣这么信任他,重视他,让他很是高兴。但他想做的不是云衣的兄长!这要是答应了与云衣结拜,以后可怎么办?可这若是不答应,云衣会不会觉得是自己看不起她?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受了那么多伤害,一定很敏感,穆重山不想因为自己再让她有一点点的伤心。 穆重山艰涩地说:“云衣聪明伶俐,见识过人,武艺高强,还精通歧黄,我很欣赏。你愿与我结拜,是看得起我,我怎会嫌弃。你没有兄长,我却也没有弟妹。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兄长,有什么风雨,我帮你顶着便是!” 云衣立马高兴地叫了一声兄长。 穆重山强笑着应了,随即叮嘱道:“你父亲是因私投我武国的罪名被诬陷下狱的。结拜之事,你我知道便可,万不可在外宣扬,免得被奸人利用!” 云衣懂事地应是。 穆重山顿了顿,说:“你师娘是凉国皇族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知道你跟她之间是怎么回事。你若是愿意告诉我,我自然会听。你若是不愿告诉我,我也绝不会问。对我来说,你就是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总会尽全力保护你!只是,你师娘的事牵扯甚大。外面的人恐怕已经开始寻找你的下落了。此地不是镇南王府辖下,我对你的保护也难以做到滴水不漏。你必须隐藏好你的身份,莫被有人心给害了去!” 闻言云衣的表情沉重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信物 穆重山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摸了摸云衣的头顶说:“以后私底下,你就叫我哥吧,我就叫你云衣。但是在外面,你还是称我为王爷,我还是称你为尹云。我会派侍卫保护你的安全。” 云衣心里感觉暖洋洋的,说:“谢谢哥,但是不用了。现在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我的身份,没有其他的人注意到我。你派人保护我,反而显得阵仗大,引起别人的注意。” 穆重山明白云衣的顾虑,叹了口气,没有坚持,说:“好吧,但是你莫要逞强。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尽管跟我说。虽然我们不属于同一个国家,但无论是何种情况何种境地,我都不会伤害你。你要记住了!” 云衣点头。 穆重山起身道:“你等我一下。”然后就走入内室了。 过了片刻,穆重山拿了一个古朴精致的小黑檀木盒子出来了。 穆重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黄加绿翡翠玉佩,雕琢成金蝉伏在绿叶上的模样,很是精致可爱。 穆重山拿出那枚玉佩,老脸有点红。他干咳一声,说:“今天收了你这个义妹,也没什么好表示的。送你一枚玉佩作为结拜信物。” 云衣出身高门大户,见过的好东西多,也是有点眼力的。她拿起那枚玉佩,仔细看了两眼,说:“这是稀罕的黄加绿翡翠,难得的是水头很好,晶莹剔透,颜色还很艳丽,雕工又有新意,栩栩如生,价值不菲啊!而且温润光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不太好吧。” 穆重山温和地笑笑:“我百年镇南王府,区区一块翡翠还是拿得出手的。我就结拜了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要看重些!” 云衣倒也不是扭捏的人,高兴地收了起来,说:“我现在逃亡在外,没什么好东西回赠给你。若我有一天洗雪了我家冤屈,重新夺回定远侯府,一定送你个更好的!” 穆重山笑着应了。 云衣走后,穆重山去了书房。未几,陈季楠带了一些文书来了。一进门就看见穆重山正在发呆。 陈季楠问:“王爷您在想什么呢?” 穆重山叹道:“我在想孟云衣的事。” 陈季楠闻言也叹息一声说:“没想到她竟然是位女子,昨晚您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能相信。一个年轻女孩子,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况,还能这么坚强,一路躲过追杀,千里迢迢远赴上京去救人,为父洗冤。真是不容易!” 穆重山叹息说:“是啊。难的是不能暴露身份,还得给同伴鼓舞士气,得显得坚强乐观。一路上,我只知道她有心事,却不知她竟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强颜欢笑,想想就让人心疼。还是我太粗心了,没有早日发现她的痛苦。只是,如今她需要我帮忙,我却还在犹豫,真真是让我心如重石,无颜以对!” 陈季楠转了转眼珠说:“您是说帮东昊二皇子回国的事么?若能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日后他必定会记得我们的好处,对镇南王府也是笔划算的买卖。王爷为何不答应?” 穆重山说:“怎能只考虑我们镇南王府。东昊日后谁来临政,对我们武国关系重大。若是东昊未来君主能力强,又有野心,对武国就是一个威胁。何况陛下一直想从齐青蘅身上捞点好处。若我横插一杠,必会破坏陛下的计划。” 陈季楠皱了皱眉,小心地劝道:“王爷您总是考虑陛下的想法,您也该为镇南王府想想啊。您就算对陛下再怎么忠心,陛下也还是信不过您!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您还没看明白么?是不是也该为我们自己留条后路啊?” 穆重山默了片刻,叹道:“我有我的原则。只是,连累你们跟我一起受苦了。你们若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不用管我,尽管去吧。” 陈季楠急道:“王爷您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怎么会离开您!不管您过得好与不好,我们都是誓死跟随您的!我们只是为了王爷您不值而已!” 穆重山皱眉打断他的话说:“为人臣子,但有尽忠而已,没什么值不值的!” 见穆重山不悦,陈季楠也不敢再说下去。 穆重山拿起一份文书看着。过了一会,陈季楠感觉不对劲,仔细看穆重山,却见他心神恍惚,拿的那份文书始终没有动过。 陈季楠小声唤他:“王爷?王爷?” 穆重山回过神来。 陈季楠问:“王爷似有什么心事?” 穆重山问陈季楠:“一位女子主动要与一位男子结拜为兄妹,是为何意?” 陈季楠顺口答道:“就是想和他做兄妹啊!” 穆重山发愁。 陈季楠瞄瞄穆重山脸色,改口道:“也可能是女子害羞,想换种方式亲近,拉近距离。哥哥妹妹听起来多甜啊。” 穆重山的脸色好了一些。想了想又问:“王真人那日曾说,我八字硬,命犯孤星,普通女子抵受不住便会夭寿,除非是碰到一个同样命硬之人。你可有印象?” 陈季楠脸色变幻,应道:“嗯。可那道士还说若娶了命硬之人,虽然不会夭寿,但两个命硬之人相冲,会让家宅不宁。臭道士这么说,分明就是不想让您娶妻,居心叵测!” 穆重山忽略陈季楠后面恶劣的评论,继续说:“若是一个因出生就克母而不得已一直以男子身份长大,成年后又遭遇抄家灭族之祸的女子,是不是已经算命很硬了?” 陈季楠沉下脸说:“您不会是在说孟云衣吧?她可是别国大将之女!孟岳峙虽死,影响力尚在。她和齐青蘅关系又那么密切。您私下和她、和齐青蘅交好都没有关系。您要是明着娶她,那可是会引起朝堂上下非议和陛下的猜忌的!更何况她还涉及到凉国皇族……” “不要说了!”穆重山打断他道:“不是让你别再提起凉国皇族的事了么。孟云衣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就好,万不可放在嘴边,给她惹祸!” 陈季楠说:“陛下已经很忌惮您了,您要是娶了她,那不是把自己的把柄往御史那里送么?” 穆重山豪气干云地冷哼一声,朗声道:“娶一无家可归的女子而已,又没有做什么有损国体的事。我穆重山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不怕御史弹劾小人构陷!我镇南王府铁骨铮铮,何时连娶妻都要看他人脸色了!” 第七十二章 纠缠不休 陈季楠苦心劝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爷不得不防!再说,王爷您就算不顾及自己的声誉,也要为孟姑娘考虑考虑。” 听到会对孟云衣不利,穆重山气势陡然一降。 陈季楠看着穆重山的脸色说:“孟家本来就是因为与我国私通的罪名被下狱。如今若孟家姑娘嫁了我国镇南王,天下人会怎么看孟家,还会相信孟家是冤枉的么?就算日后齐青蘅继位,帮孟家翻了案,只怕也会有人说是齐青蘅偏私。如此一来,孟家真是百张嘴都说不清了!届时,您又置孟姑娘于何地呢?” 穆重山脸色变得煞白。 陈季楠再补上一刀:“再说,人家孟姑娘愿不愿意嫁您还是两说。” 陈季楠小小声地补了一句:“不是都已经认了您做兄长了么……” 穆重山耳目清灵,这句小小声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呆了,眼中一片死灰。 陈季楠心下不忍,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王爷要女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手,干嘛非得盯牢这一个!莫要听那臭道士胡说!就算您介意,大可另找一个同样命硬之人。天下之大,找几个命硬的女子出来还不容易!再不行不娶妻,纳个妾也好啊!” 陈季楠想到一人,说:“说到纳妾,许姑娘就不错。虽说出身低了点,胜在对王爷痴心一片,操持王府也得力,王爷要不考虑一下?许姑娘等王爷到那么大年纪,一直不肯出嫁,王爷可别说完全不知道许姑娘的心意。” 穆重山疲惫地挥挥手,说:“越扯越远了。你先下去吧。” 陈季楠无奈,只好告退,心下为自家王爷感到心酸。王爷多好的人啊,偏偏命犯孤星。难得遇上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不但不能娶,怕是连表白都不行。为什么好人命都那么苦呢,连尊贵如王爷也一样。 顾远亭早上来到云衣院里,得知她去了穆重山那,也没有即刻离开,就在云衣院里等。 顾远亭看起来有些心事,眼神晦暗不明,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发呆。他的脸型线条冷峻,身形偏瘦,笑起来的时候,像个浪荡公子,不笑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忧伤,萧索。 昨夜云衣与楚琮的亲密场景,狠狠地刺激了顾远亭,让他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云衣从穆重山那里回来了。 顾远亭看到她,立马站了起来,露出一脸哀怨的表情。 云衣对着顾远亭笑笑说:“怎么了,谁得罪我们的顾大公子了呀?” 顾远亭委屈说:“除了你,还有谁对我那么狠心!” 云衣愕然:“我怎么你了?”。 顾远亭哀怨地说:“昨晚我在云风楼一直等到很晚也没等到你,四处找人一问,才知道你早就走了!你你你,你去云风楼也不叫我,走了也不叫我,到处躲着我,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云衣一拍脑袋,昨晚事情多,倒是早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云衣内疚地说:“昨晚云风楼里出了人命,我吓坏了,赶着走了,忘了通知你,真是对不住,对不住!绝非故意躲着你!” 顾远亭盯着云衣悠悠地说:“是啊,是得吓坏了吧。我还看见有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子从那命案现场出来了……” 云衣一惊,不知道顾远亭知道了多少,不敢随意作答。 顾远亭围着孟云衣慢慢转圈,一边转圈一边说:“云弟看起来和那东昊二皇子齐青蘅看起来关系匪浅啊,云弟从东昊一路赶往上京,莫不是专程到上京来找齐青蘅的吧……” 云衣不语。 “听说前不久东昊定远侯因叛国罪下了狱,其一对双生子出逃,好像是往北武的方向逃的,巧了,正好和云弟来北武差不多时间。话说云弟和那定远侯公子孟云逸真是有缘啊,尹云尹云,不就是‘隐’了个‘云’字的意思么。连年纪也一样。呵呵呵呵。” 云衣听着顾远亭的话,不知他是敌是友,冷汗涔涔而下,暗中蕴足内劲,随时准备暴起。 谁知顾远亭转到云衣面前,脚步一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知道云弟其实是位美娇娘,顾某心花怒放,喜出望外啊!顾某与云弟,哦,是孟小姐,一见如故,志趣相投。顾某看见小姐就心生欢喜,感觉特别亲近。一向只可惜云弟是个男子,再钦慕也只能做兄弟,没想到你居然是位俏佳人。妙,真是太妙了!” 这个转折有点大,云衣感到有点晕乎。 顾远亭笑眯眯地说:“知道你是位女子,我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觉,你看看我的黑眼圈!” 顾远亭冲孟云衣指指自己的眼圈,还真是黑的。 顾远亭学着西子捧心的样子说:“顾某对孟小姐朝思暮想,魂牵梦萦。自从遇见小姐后,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庸脂俗粉,心里眼里全都是小姐。顾某对小姐之心,天地可鉴!为得小姐芳心,顾某粉身碎骨也无所谓!从此后,小姐去哪我去哪,小姐要做什么我就帮你做什么!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浇油,你当土匪我就当压寨大王……” 云衣被顾远亭不停歇的情话砸得晕头转向,赶紧止住他说:“你怕是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孟小姐,我是尹云!” 顾远亭立马肃起神色表忠心:“你说是尹云就是尹云!我都听你的!我知道你的身份敏感,不能对外泄露,我保证绝不会对外露出一点点口风!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我会保护你的!” 云衣哭笑不得,不想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好在目前看来顾远亭虽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对自己并无恶意。 云衣抱拳道:“那就谢过顾兄了!不过尹某暂时不需要。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跟你说。” 顾远亭凑近云衣,低声说:“谁说你不需要的!你偷偷摸摸易装去云风楼联系齐青蘅,是想把他救回东昊去吧?你在北武并无根基。你要救他,我可以帮忙啊!” 云衣尴尬地后退一步,说:“没有的事,你不要瞎说!我只是去见个故人而已。” 顾远亭幽怨地盯着孟云衣,说:“你信不过我!相处那么久了,你还是信不过我。伤心了……”言毕装作被一箭穿心的样子摸住胸膛摇摇晃晃坐倒在秋千上。 第七十三章 婚事 云衣与顾远亭气味相投,交情不错。因着齐青蘅的叮嘱,不得不避着顾远亭一点。看顾远亭那样子云衣也颇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人家一片赤诚主动要帮自己,自己也太伤别人的心了。然而形势所迫,云衣不得不谨慎从事,对顾远亭也只好抱歉了。 云衣对顾远亭温言道:“顾兄心意,尹云心领了。在尹云心里,也是真心当顾兄是好朋友的!我有为难不得已之处,还望顾兄体恤一二。真心很感激顾兄一片拳拳之心,若有需要,尹云一定向顾兄求助!” 顾远亭蔫头耷脑地说:“好吧。” 见顾远亭没有离开的意思,云衣有些着急。齐青蘅和赵承嗣约好了午时见面,她得先去云风楼和齐青蘅汇合。 顾远亭只作不知,不急不慢地和云衣聊天。 聊了一会,云衣终于忍不住,状若无意地问:“顾兄青年俊彦,颇得贵庄主器重,应该有很多事务要忙。顾兄到上京也有些天了,这些日子都陪着我,该办的事情可有办好?可不要为了我耽搁了正事!” 顾远亭撇撇嘴说:“我此次出来,本就是游历为主,哪有那么多事要办!再说,办什么事有你的事重要?陪着你,鞍前马后地伺候好你,夺得你的芳心,才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事!” 云衣哭笑不得,绞尽脑汁想着脱身之计。 顾远亭倒还算识相,眼见云衣要发急,主动说:“你瞧瞧,又要赶我走了!伤心了。好好好,我办事去,办事去。美人叫我干嘛就干嘛!” 说着顾远亭就往院外走,走到院门处,还回过头殷切地注视着孟云衣,说:“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云衣含笑挥手,说:“好好办事!” 闻言顾远亭眼神黯淡下来,沉声说:“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认真的!”言毕转身而去,不再停留。 孟云衣楞了一下,顾远亭向来吊儿郎当,云衣从没把他的话当真过,刚才这句话听起来却不知是真是假。 孟云衣无暇多考虑顾远亭的心情,叫来了刘虎牙,一起赶往云风楼。 云衣到了云风楼,齐青蘅还没到。云衣便在梦云阁坐了下来喝茶。 云风楼的管事亲自过来服侍孟云衣。孟云衣向他打听起东昊和北武的最新情报。 管事回禀说:“东昊那边形势胶着,陛下神智一直不甚清醒,皇后和右相极力想让太子监国。荣肃长公主他们便在朝堂上一力反对,称陛下已下过口谕要传位于二殿下,要继续执行陛下病倒前与北武进行的谈判,将二殿下赎回来。皇后他们自是不肯。两边现在闹得厉害。只是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有个万一,即便陛下曾经表示过要传位给二殿下,二殿下回不去也是没用。” 管事叹道:“如今事情的关键便在于二殿下能不能回国。是以这段时间,针对二殿下的刺杀是越来越多了……” 说到刺杀,云衣想起昨日那位奇怪的公主,问管事道:“昨日女扮男装的那位是靖安帝最宠爱的宝淳公主吗?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找二殿下?似乎还与二殿下有些不愉快?” 管事欲言又止,眼神却期盼又焦急,说:“这,这事,二殿下吩咐过小人,不得在公子这里多嘴。” 青蘅故意瞒着自己?云衣心一紧,青蘅以前都是对自己推心置腹的,从没有事瞒着自己。如今这却是为何?云衣看着管事的表情,感觉这事应该很重要。 云衣沉声说:“你说!我不会跟二殿下说是你说的。出什么事我担着!” 管事心一横,说:“靖安帝派人私下探二殿下口风,说有意将宝淳公主许配给二殿下。若殿下答应,靖安帝不但送二殿下回国,还会全力支持二殿下夺位!如此一来,二殿下的困境就迎刃而解了。宝淳公主虽然地位尊贵,人却善良亲切,很好相处,且二殿下日常也与宝淳公主交好。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桩极好的姻缘!偏偏二殿下不知为何,就是不同意!公主大概是听到了风声,感到脸面无光,才冲到这里当面质问二殿下的。” 云衣听了这消息心下巨震。有这么好的机会是好事,他们想了那么多办法,还不是为了回东昊么。何况北武乃天下最强大的国家,有北武的支持,齐青蘅夺位又能多几分把握。齐青蘅为什么不同意呢? 管事跪倒在地,期盼地看着云衣说:“小人见二殿下对公子另眼相看,极为重视,想必公子的意见对殿下来说应该很重要。小人恳请公子出面说服殿下,答应北武的亲事!” 云衣赶紧扶起管事,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自小以来,齐青蘅就最信任、依恋她。这让她总是下意识地觉得齐青蘅就是属于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即便后来齐青蘅出质,离开了她身边,她也笃定齐青蘅人不在,心总是在她这边的。 云衣不是没有想过齐青蘅日后娶妻的事,但以前每次想到这事,总觉得很遥远,不太真实。如今,青蘅的婚事忽然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到了自己眼前。真的面临这个问题,云衣才感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像是一向属于自己的心爱的物件要被人夺了去。尤其是,她还见过那个人,这个形象就更具体了。 云衣向来只当青蘅是童年好友,对青蘅的关心体贴感到理所当然,但自得知青蘅要出质北武后,有些东西就悄悄地发生了变化。这次遭遇家门巨变,云衣再见到齐青蘅,才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重要。那晚抱着青蘅温暖身躯的时候,云衣一丝一毫都不想松手。 但如今,云衣终于明确意识到青蘅即将成年,他终将要娶妻,不能像以前跟自己那么亲近了。 好友娶妻,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孟云衣这么告诉自己。 管事起来后,眼神还殷切地看着孟云衣。孟云衣心烦意乱,说:“有机会我会劝劝殿下的。但事涉殿下的终身大事,我们做属下的,也不好强求。” 管事称是,继而又开始不住声地开始说宝淳公主的好话,说宝淳公主如何如何贤良淑德堪为良配,在上京的这些年,宝淳公主又是如何如何照应二殿下,两人如何如何相处融洽。 云衣越听越不舒服,但又不好制止,只好不断点头。 好在过不多久,齐青蘅便来了。 第七十四章 北武巨商 午膳时分,齐青蘅来到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赵承嗣的产业。齐青蘅到了天香楼,早有人出来迎接。有人将齐青蘅的卫队们引到大厅吃饭,另有人将齐青蘅引入二楼安静的包厢。赵承嗣在北武的势力不小,小小的卫队首领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多管。 因有齐青蘅的交代,随后悄悄跟来的孟云衣也被人带进了二楼包厢。 孟云衣进入包厢时,齐青蘅已经在与一个三十左右的微胖男子聊天了。 那男子着一身华贵的暗纹天丝袍,头戴青玉金丝冠,腰系同色青玉镶嵌的腰带,佩一只翠色欲滴的翡翠蟾,气度不凡,虽然笑眯眯看着挺和气,但却让人不敢轻忽。 赵承嗣乃雍亲王娶妃之前的私生子,说起来还是雍亲王的大儿子,虽有皇家血脉,因着外室私生子的身份,幼时却没少受世人冷眼,也不能入仕。 赵承嗣也是个狠人,为了给自己争口气,争个地位,从小忍气吞声阿谀奉承,渐渐竟让他混进了雍亲王府。王府的叔伯兄弟们虽然心底里仍看不起他这个私生子,但受他好处不少,关系却还算亲热。 这些年赵承嗣借着雍亲王府的势力,四处钻营,八方串联。但凡能赚钱的生意都不放过。不管好人坏人,用得上的人都尽力招揽或结交。兼之性情油滑,八面玲珑,心黑手辣,渐渐在白道黑道都建立了莫大的势力。连靖安帝都听说过这个民间的便宜侄儿,几次召他入宫觐见。赵承嗣手眼通天,远非普通商贾可比,北武谁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为利益敢搏命,又有势力,齐青蘅他们找到赵承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赵承嗣和齐青蘅寒暄了几句,正要进入正题。看见孟云衣进来,赵承嗣微笑着向云衣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迅速在云衣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青蘅与云衣对视了一眼。云衣站到了青蘅身后。 包厢里菜已上齐,一桌的山珍海味。 赵承嗣给青蘅斟了一杯酒后,举杯向青蘅敬酒,诚恳地说:“赵某再次为定远侯一事向殿下致歉!赵某识人不明,致使属下叛变,给定远侯带来了灾祸,也给殿下添了很多麻烦。赵某深感愧疚,自罚三杯!” 听到赵承嗣提起自己父亲,孟云衣眼神微寒,随即便压下情绪,重新恢复平静的表情。 赵承嗣眼尾将孟云衣的反应收在心里。 青蘅和声道:“赵公不必过于愧疚。此乃小人刻意构陷,非赵公之失也。赵公已为此专门向我致歉过,又承诺抓到叛徒后便转交于我,已足见诚心。但望赵公不要忘了这个承诺便是!” 赵承嗣立即应道:“殿下放心!赵某片刻未曾忘记对殿下的承诺,已在北武布下天罗地网,只要那厮回北武,定能将他拿下!” 青蘅问:“上次与赵公讨论之事,不知准备得怎样了?” 赵承嗣拍拍手,片刻后,包厢门被打开,一个斗笠压得低低的男子被带了进来。 那男子进入包厢后,摘下斗笠,云衣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包厢内仿佛又多了一个齐青蘅! “齐青蘅”向齐青蘅和赵承嗣行了一礼,温言道:“青蘅见过二位贵人。” 此人不光与齐青蘅长相神似,连声音和动作也学得有八分相像,足见赵承嗣下了很大功夫。 青蘅点点头,很是满意:“能找到这样的人,赵公有心了!” 赵承嗣挥挥手,让那人退下了。 赵承嗣说:“人我已经找好了,王偏将及其手下我也已经安排妥当。鸿胪寺那边的相关人等也已经打点得差不多了。过几日找个机会与殿下换了身份,托词生病,闭门谢客。拖他个十天半月,等人发现,殿下早就已经回到东昊了。” 青蘅喜道:“如此甚好!赵公果然神通广大,我没有找错人!” 赵承嗣笑说:“日后殿下若荣登大宝,别忘了赵某今日的些许微末功劳就行。赵某还等着殿下照拂,赏我些小生意做做呢!” 青蘅举杯敬赵承嗣说:“事若得成,定不忘赵公大恩大德!赵公放心,青蘅承诺赵公之事,绝不反悔!” 赵承嗣朗声大笑:“赵某恭祝殿下心想事成。你我来日再在东都开怀畅饮!”言罢与青蘅举杯欢饮。 席间齐青蘅又与赵承嗣商谈了一些行动的细节。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齐青蘅和孟云衣告辞后,包厢一个暗门打开,闪出一个人影来。 “胡淼江,你看清楚了么?”赵承嗣冷声问道。 “禀主子,看清楚了!”那人抬起头来,可不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胡淼江! 胡淼江恭敬地回禀:“二皇子身边那个,正是定远侯府的公子!” 赵承嗣眼中泛起一股喜色,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厉声道:“你已经背叛过我,坏过我的大事一次,本应该把你剥皮抽筋送去给那二皇子!念在你往日尚算忠心,且带来重要消息的份上,才没有把你交出去。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若是有半句虚言,坏了我的大事,我必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胡淼江赶紧跪趴在地上,颤声说:“奴才万万不敢欺瞒主子!那人确确实实是定远侯府的公子!也就是那凉国公主的徒弟!” “很好!”赵承嗣嘴角勾起笑容:“你下去吧!若真能找到凉国宝藏,我会记得你的功劳的。” 赵承嗣挥退胡淼江,又唤来心腹赵伯源:“看好那个背主的奴才!留着他还有用处。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走漏了风声!另外,孟云逸果然如我们猜测的一样,来找齐青蘅了。盯住孟云逸,按之前讨论的方案准备一下,将那孟云逸悄悄地捉来,小心不要惊动齐青蘅!” 赵伯源问:“万一齐青蘅猜到是我们下的手怎么办?我们为了与他交好,已经做了那么多事了。万一被他发现我们对孟云逸下手,不是前功尽弃?” 赵承嗣斥道:“蠢才!我们为什么要帮齐青蘅,还不是为了从他身上得些好处。如果那孟云逸真的知道凉国宝藏的所在,我们还要齐青蘅干什么?有凉国宝藏在手,哪还需冒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帮齐青蘅逃亡!” “那替身的计划?” “照样执行!”赵承嗣脸上浮起阴森的笑容:“没有了齐青蘅,还有齐弘煊!齐弘煊不是正愁找不到机会杀齐青蘅么。等齐青蘅被替换出来,在我们的掩护下逃亡,他的命还不是捏在我们手里。到时候就可以好好跟齐弘煊谈谈!” “那替身?” 赵承嗣说:“他不是‘病’了么,那就让他‘病死’吧!真的假的都死了,就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了!” “主子英明!” 第七十五章 螳螂捕蝉 离开包厢一段路后,齐青蘅挥退了带路的下人。云衣悄悄跟齐青蘅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赵承嗣有点阴阴的,让我感觉很不安。” 齐青蘅也有同感,说:“赵承嗣好像对你有点兴趣,多看了你好几眼。此人奸猾,心思叵测,你要注意安全!” 云衣点头:“好的。另外我跟镇南王谈过了,他想见见你。你能安排个时间么?多条路总好的。” 青蘅说:“那就晚上老时间,老地点。” “好!” 青蘅忽然说:“饿了吧?” “嗯?” 青蘅宠溺地捏捏云衣鼻子说:“刚才对着满桌子好菜,只能看着我们吃,馋死了吧?” 云衣吐了吐舌头说:“那种时候,谁有心思关心菜啊。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话音刚落,云衣的肚子就叫了一声,仿佛在抗议一样,顿时把云衣闹了个大红脸。 青蘅轻笑了一声,变戏法一样从袖口掏出一小包糕点,柔声说:“外面有北武的卫队在,我不能陪你去吃东西了。此乃赵承嗣的地盘,不太安全,你先吃点这个垫下饥,辛苦一下,回镇南王府再好好吃饭吧。” 云衣开心地接过糕点,问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呀?” “来之前就准备了。知道你这个馋猫怕饿!” 云衣拖着青蘅的手摇啊摇:“青蘅你真是太好了,永远都那么贴心!” 青蘅现在已经没小时候那么容易脸红了,被云衣拖着手撒娇,心中却仍是一荡,脸上笑意更深。 青蘅盯着云衣的眼睛说:“我先走了。你赶紧回王府,路上注意安全,别让我担心!” 云衣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晚上见。” 青蘅他们在和赵承嗣商谈的同时,顾远亭在天香楼找到了王大壮。 顾远亭早就发现了跟在孟云衣后面的人,随后又在那人后面看到了王大壮。看到王大壮,他就知道了是什么人在跟踪孟云衣。 顾远亭悄悄问王大壮调查的结果。 王大壮报告说那些是南楚人,都是好手,且精通跟踪之术,所以他们也不敢跟得太紧,暂时没有查到更有用的线索。但是从那些人的身手来看,他们首领的来头应该不小。 顾远亭对调查结果很不满意,但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叮嘱王大壮继续调查,盯紧他们的动向。 想起昨夜抱着云衣的那人,顾远亭忍不住冷哼:“既然相熟,还偷偷摸摸跟踪别人,居心叵测!” 王大壮闻言偷偷看了顾远亭一眼,腹诽道您老不也是。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齐青蘅他们分头出来后,楚琮的人又想跟上去,忽然发现已经有人盯上孟云衣了,只好跟在那人的身后,看看那人想干什么。 “真是麻烦的女人,怎么有那么多人盯着!”顾远亭冷哼道。 顾远亭熟悉北武的情况,知道这里是赵承嗣的地盘,也认出领齐青蘅他们进去的是赵承嗣的人。这么说来,新出现的跟踪者应该是赵承嗣派出来的。 赵承嗣为什么会盯上孟云衣,难道他知道了什么?顾远亭心下不安焦躁起来:“去,制造点混乱,拦住那些人!” 王大壮领命而去。 不久后,街头发生了一起碰撞推攘事件。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只是其中一个当事人不好惹,非要扯着人赔偿,还差点大打出手,惹得一群闲人围观,把半条路都给堵了。跟踪者们便在混乱中失去了云衣他们的踪迹。 孟云衣带着刘虎牙匆匆离开那发生争执的街道。走远了一点,云衣才跟刘虎牙说:“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有!”刘虎牙说:“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只是不能确认。今日跟的人好像换了一批,跟得明显了些。” 孟云衣脸色阴晴不定:“那些闹事的人拦住了追踪者,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故意帮我们。之前在梦云阁似乎也有人在暗中相助。不知帮我们的人是何目的,是敌是友。但不管怎么说,知道我在上京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也意味着我在这里越来越不安全。我们得小心些了!” 赵承嗣很生气,刚找到了孟云衣,派人去跟踪,就跟丢了。 “街上这么多人,怎么谁都不撞,偏偏撞上了你!”赵承嗣觉得事有蹊跷,难道是孟云衣发现了他们在跟踪? 赵承嗣想了想,对属下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跟丢了,就去云风楼候着吧,他一定会再去那里找齐青蘅的!” 不久后,楚琮在整个包下的客栈后院听了手下的报告。 “跟踪孟云衣的人是哪方人马?”楚琮问道。 那手下汇报说:“属下跟丢了孟小姐后,只好转为跟踪那人,发现那人又回了天香楼。据属下查探,那人应该就是天香楼的人。天香楼是北武巨商赵承嗣的产业,而今日赵承嗣恰好也在天香楼。此次孟小姐很可能就是陪着东昊二皇子去见了赵承嗣。” “知道了,你下去吧。既然跟丢了人,就继续去云风楼蹲点。” 手下告退后,楚琮眉头紧蹙喃喃自语道:“赵承嗣?” 楚琮听说过赵承嗣:“他为什么要跟踪孟云衣?齐青蘅去找他干什么?难道是想借着赵承嗣的手逃离北武?” 陈鹰问道:“东昊二皇子是我们要拉拢的势力,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帮?”楚琮讥嘲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在北武势单力孤,能怎么帮?再说……” 楚琮没有说下去。 想到赵承嗣盯上了孟云衣,楚琮心里一阵烦躁:“赵承嗣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他盯上孟云衣,想来没安什么好心!我不放心,晚上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云风楼盯着!” 说到孟云衣,想起她曾经意气风发阳光灿烂的样子,再对比她昨夜消瘦憔悴凄婉可怜的模样,楚琮向来冷硬的心变得酸软起来。 “无论如何,要确保她的安全!”楚琮重重地强调。 第七十六章 惺惺相惜 云衣回了镇南王府后,已经过了饭点。听说云衣还没有吃饭,穆重山立马命厨房做菜过来。 云衣约穆重山晚上一起去见齐青蘅,穆重山一口应了。 晚饭云衣是和穆重山、顾远亭一起吃的。云衣和穆重山赶着要去见齐青蘅,吃得比较快。难得的是顾远亭也很老实没多说话,蔫蔫的似乎没什么精神。 云衣吃饭的时候奇怪地多看了顾远亭两眼。只是云衣赶着要走,顾不上关心顾远亭的心情。 饭后云衣回房整理衣着,想了想,特意在腰间系上了穆重山送她的金蝉伏叶翡翠佩。穆重山看到这块玉佩,应该会顾念他们的结拜之情,尽量对青蘅施以援手吧。 云衣打扮的时候,许知秋正在孟云衣屋内指挥侍女打理房间。为了便于照顾孟云衣,穆重山将许知秋也从荥阳城带了过来。 看到云衣拿出了这块玉佩,许知秋神情震惊,脸色变幻。 云衣注意到许知秋的表情变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么?” 许知秋摇摇头,强笑道:“没什么,大概有些受寒,头有些痛。” 云衣关切地说:“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让其他人打理就行了。” 许知秋没有推辞,道了声谢便匆匆退下了,退下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 云衣先赶去云风楼,穆重山随后到。 穆重山让管事直接把他带到了梦云阁。齐青蘅听到镇南王来访的消息赶紧下楼迎接。 看到齐青蘅,穆重山朗笑道:“不意这么快又遇见二殿下了。昨夜在此处正巧碰上二殿下遇刺。进楼援手的时候,看见殿下这里有个舞姬长相娇美,甚合本王口味。回去后,本王对那美人念念不忘,今日便特意过来见美人。没想到管事说,本王来晚了,美人乃殿下新宠,今夜又已在殿下处了!不得已,本王只能觍颜来打扰殿下了。” 青蘅笑说:“王爷乃我救命恩人,我还未曾感谢王爷呢,正想着什么时候登门拜谢。再重的礼都难表我的谢意。区区一个美人而已,王爷喜欢,尽管带去便是。” 穆重山摆手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美人已被殿下召去,本王怎能横刀夺爱!不过听说那美人舞技出众,本王很想看看。殿下方便的话,不如让本王一同欣赏可好?” 齐青蘅说:“王爷大驾光临,青蘅脸上有光,这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王爷楼上请。” 于是两人一起上了二楼。镇南王身份高贵,负责卫护监视齐青蘅的王偏将并不敢多说什么。 穆重山上了二楼,盛装的孟云衣和绿漪已在二楼等候。再次看见盛装的孟云衣,穆重山心头一热,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齐青蘅扫了穆重山一眼,眉头微皱。 三人进了内室,绿漪照样在中厅弹琴。只是这回内室负责沏茶倒水的,便换成了云衣。 两人原本就认识,只是没有深交。齐青蘅在北武,仍是极为小心低调。是以原本在穆重山的印象中,这位东昊质子是一位柔善懦弱,资质平平的人。然而此次穆重山是以受孟云衣信任的人的身份而来,齐青蘅便坦诚了很多。 两人深谈,穆重山才发现,自己小看了齐青蘅!原本就猜到齐青蘅守拙,但今日见到的齐青蘅还是比他预估的要有见识许多。两人都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豁达仁善型的人,恳谈之下,越聊越投机,竟彼此惺惺相惜起来,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齐青蘅表明自己不是个有野心之人,日后若能继位,只想好好恢复民生,让东昊的子民安居乐业。 穆重山故意试探他,想不想念甘长郡故地风光。 齐青蘅知道此话实则是在问他若是日后东昊在他手里变得强大,会不会发动战争,把被北武侵占的甘长郡夺回去。 齐青蘅笑答:“甘长郡历代均为我东昊国土,国土虽然暂失,甘长郡内的东昊民众却仍在。那里的东昊子民思念故国,故国的人自然也不会忘了他们!” 齐青蘅没有正面说会起兵夺回故土。虽然他现在有求于穆重山,但说到关键问题却绵里藏针,分毫不退。 穆重山欣赏有骨气的人,对齐青蘅的懦弱印象顿时大为改观,听了齐青蘅的话,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穆重山亦不是好战之人,怜悯民众,对齐青蘅的遭遇也颇为同情。只是鉴于他是北武臣子的立场,不能做帮助齐青蘅逃亡这种悖逆之事,但愿意动用朝中的影响力,倾力游说靖安帝放齐青蘅回国。 穆重山极守信诺,有他的承诺,齐青蘅和孟云衣顿时安心了一些。 穆重山话锋一转,问道:“本王听说陛下有意将宝淳公主许配给你,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齐青蘅沉默了片刻,回道:“陛下确实派人来试探过我。” 穆重山盯着齐青蘅问道:“既如此,殿下为何回绝此事?娶了公主,回东昊不是更加方便,何苦要这么冒险折腾。北武东昊两国兄弟之邦,若再结秦晋之好,亲上加亲,对彼此都有好处。” 孟云衣也摒着气,等着齐青蘅的回答。 齐青蘅并不看孟云衣,只是吟咏了一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这首诗的意思是:即便世上美人再多,我却只爱那一个! 孟云衣心中一震。 齐青蘅郑重地对穆重山说:“青蘅不才,不愿把婚事当交易!公主固然美貌善良,可爱可亲,可惜非青蘅心上之人。青蘅不爱公主,无法真心待公主好,不愿毁公主一生!” 青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决心般郑重地说:“且青蘅已有心上人,此生只想娶她一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青蘅不愿为权势折腰负人!若连携手百年之人都不能由自己心意而娶,便要这泼天的权势又有何用!” 话是对穆重山说的,心意却传了出去,孟云衣动容。答应过管事要劝他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穆重山也是至情至性之人,齐青蘅的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里。且穆重山视宝淳如妹,齐青蘅不愿利用宝淳,也使得穆重山对他又多了一重好感。 穆重山伸手捏住齐青蘅的肩膀说:“今日方知世人对殿下的印象全是误解。殿下襟怀坦荡,坚韧不拔,穆某极为佩服!穆某今日交了你这个朋友!定当尽全力助你脱困!” 齐青蘅抱拳说:“王爷高风亮节,光明磊落,能得王爷为友,青蘅三生有幸!” 第七十七章 心付流水 穆重山走后,孟云衣留了下来。 听了齐青蘅的侧面告白,孟云衣不知该怎么提起应承管事的事。 齐青蘅也不开口。两个人默然无言,相对而坐。室内充满着尴尬暧昧的沉默。 察觉到穆重山对云衣的感情,青蘅感到浓浓的威胁。本来现在前途未卜,他想等渡过危机,能给云衣安全稳定的未来之后再向云衣表白的。但眼下,他等不及了。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到底还是青蘅先开口。 云衣吓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和镇南王的想法一样,你娶了宝淳公主,挺好的。其实,其实宝淳公主不错啊。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青蘅盯着云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住进我的心里了!我的心很小,住进了一个人之后,就再也住不进第二个人了。” 云衣错开了青蘅的目光,满心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青蘅伸出手,握住云衣的双手,轻声问:“我的心,难道你真的不懂么?” 云衣慌乱地想抽回手,向来千依百顺的青蘅却难得地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云衣抖着声音说:“你是东昊子民的希望,也是我家的希望。没有什么事,比你能尽快回东昊继位更重要!” 青蘅的眼神一黯,说:“你也希望我娶宝淳公主么?我娶谁,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么?” 云衣垂下眼帘,说:“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幸福,能够娶自己喜欢的人。” 青蘅的眼睛一亮,说:“我喜欢的是你!我唯一想娶的人只有你!从小到大,我一直在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能跟你在一起,能好好地保护你。我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的眼前。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与你相比!有你在,我的存在才有意义!” 青蘅热切地盯着云衣说:“你信我,就算不娶宝淳,我也能想到办法回东昊的!我一定能帮伯父洗冤!” 青蘅将心迹袒露得如此直白,让云衣避无可避。炽热的告白让云衣心旌动摇,心头火热,起了幸福的眩晕。 然而这个时候云衣想起了楚琮,想起了冰冷水中生死之际的那些吻,想起了昨夜楚琮的告白与邀约,想起楚琮深情脉脉地说会一直等着她,云衣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蓦然清醒了过来。 云衣艰涩地说:“抱歉,我的心里只有报仇雪冤一事,无心风月。你,你就不要记挂着我了。” 青蘅身子震了一震,从嗓子眼里挤出话说:“你是有喜欢的人了么?” 从小一起长大,青蘅太了解云衣了。看着云衣窘迫的表情,青蘅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谁?” 云衣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青蘅心痛至极。从小到大,除了女扮男装的事,云衣没有什么事瞒着他过。如今,不但云衣的心被人夺走,甚至她已经开始对他有所隐瞒。什么时候他们变得如此生分了!是谁夺走了他最爱的人! 青蘅痛得难以呼吸,躬身半伏在桌上,脸色铁青,全身抖如筛糠,拳头捏得指甲都嵌入了肉里,掌心慢慢渗出血来。 再苦再难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全是因为心中存着这样一个信念。他要回东昊,他要掌权,他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从此不再受人摆布,从此,能理直气壮地站在心爱的人面前,奉上世上最好的东西,用最尊贵的地位,来迎娶她! 只是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着伊人,连给这里取名都寄托了他的一片相思,忍辱负重拼命经营想回东昊,回她的身边。而他不在的时日,伊人却早已不知不觉情归他处。所有的努力,仿佛都落在了半空,飘飘然失去了意义…… 云衣从未见过青蘅如此失态,顿时慌了心神。她握住青蘅手臂不停地摇,抖着声音唤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你是不在怪我?我,我……” 从小到大,青蘅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没给她使过一个脸色。云衣自知深深地伤害了青蘅,青蘅会不会生她气,不原谅她?如今青蘅的样子,让云衣感到深深的恐惧,那是一种溺水之人要失去浮木的恐惧!如今,自己家破人亡,和青蘅相依为命。云衣无法想象若是连青蘅都离她而去会怎么样。 眼看着云衣惊慌失措,内疚害怕得快要流下泪来,青蘅清醒了一点,满腔的痛楚悲愤中涌出怜意。 他强忍住内心的巨大冲击和伤痛,伸出手摸摸云衣的头,扯出一个笑容,尽量平缓了声音安慰她说:“莫怕,莫怕,我没事。我怎么会怪你呢。你永远是我最心爱,最亲近的人。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云衣眼泪汪汪地看着青蘅说:“真的么?你真的不怪我?” 青蘅深吸一口气,说:“对我来说,你开心幸福最重要。不过,我绝不会放弃的!只要你一天不嫁,我就一天还有希望!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在乎你,重视你!我能给你幸福!请你不要拒绝我的守候好么?你不用答应我,只要不拒绝我就行!” 云衣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青蘅叹了一口气,他永远都拿眼前这个女人没办法。疼她已经疼成了本能。哪怕将自己的心寸寸凌迟,他也不忍心让她受一点点伤,受一点点委屈! 青蘅掏出手帕轻轻地拭去云衣的眼泪,将她抱入怀中,越抱越紧,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永生永世都不想放手。 青蘅坦白了自己的心意后,云衣就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假装不知,安心地窝在青蘅的怀里了。云衣只流了一会泪,便收住了,尴尬地从青蘅怀里脱身出来。 青蘅的手还保持着抱云衣的姿势,停顿了一会,才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来。 她是真的与我生分了……或许,日后将越来越生分。而她将和别的男子越来越亲近……青蘅无法再想下去了。他的心简直碎成了片片,鲜血淋漓。然而怕云衣担心,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比较正常些。 云衣拭干泪,嗫嚅不能言。这回是她伤透了青蘅的心,但是她一个人又不能分成两个,没法给青蘅回应,怎么安慰都是苍白。 还是青蘅主动说:“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吧。不要多想了,这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我没法保护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云衣怏怏地应了。 第七十八章 夜袭 云衣不知道怎么换回的衣衫,恍恍惚惚地走到大厅找到刘虎牙,打算离开云风楼。 刘虎牙见到孟云衣,低声说:“昨夜的那些南楚人又来了!” 云衣精神一振,转头看去,果然看见隔了两桌的位置,楚琮正微带笑容在看她。与她四目相接,楚琮微举了举杯向她示意。 云衣惊喜,心中甜蜜,忍不住低头一笑。笑完忽觉得不对,想起了青蘅,心情顿时又低落起来,滋味莫名。 却听刘虎牙压低声音严肃地说:“今天不太对劲。我觉得好像有人盯上了我们!” 孟云衣一惊,顿时警醒了起来。她低声问道:“有多少人?是哪方面的你知道么?” 刘虎牙放在下面的手悄悄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就是那边那两个,鬼鬼祟祟的总是朝我们这边看。” 云衣状若无意地四处看看,瞟过坐在大厅边角位置那两个人的时候,发现那两个人转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刘虎牙说:“我问过管事的了,管事的说不认识那两个人,但听口音应该是上京人。” 云衣点点头:“看来此处已经被人盯上了,以后我们要换个地方碰头了!” 刘虎牙问:“那现在怎么办?要通知二殿下,让二殿下派人保护么?” 云衣咬咬牙说:“那两人什么来头、什么目的尚不清楚,打草惊蛇不好。何况……总之,今天不要去打扰他了吧。” “那要不要请南楚那些人帮忙?” 云衣犹豫了一下:“我在镇南王府的事暂时不便透露。再说此次吉凶未卜,我也不想连累他们。算了吧。” 刘虎牙忧心忡忡。 云衣说:“我们快些走吧,回去的时候换条路走走。” 刘虎牙点头,两人快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云风楼。出门的时候云衣回头看大厅,却见那两人也不见了。云衣心下一沉,加快了脚步。 两人在上京的巷子里快速穿梭,走不多远,感觉后面似有人追来。云衣与刘虎牙对视一眼,干脆发足狂奔。后面的人顿时急了,也顾不得再隐藏身形,纷纷现身出来追赶。 本来收到孟云衣去了云风楼的消息,赵承嗣的人已经在孟云衣回去的路上设了埋伏。没想到孟云衣警觉,提早发现,绕路而行,预先设的埋伏便落了空,埋伏的人只好改成在后追击。 俩人对上京的地形到底不熟悉,兼之天黑看不清楚路,离开了原有的路线,东绕西绕,很快便迷路了,渐渐便被追击者追上。追击者们对地形很熟悉,并不立刻下手,而是有意地将孟云衣他们往一个方向赶。 俩人慌不择路蹿到一条偏僻的巷子后,追击者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进攻机会。五十几个追击者将孟云衣和刘虎牙团团围在陋巷中。 这一片算是上京的贫民窟,废屋多,荒草丛生,陋巷中只有少数几户贫民居住,听到打斗声都吓得紧闭门户不敢出来。巡城军也很少到这一片来。在这里,追击者尽可以腾出手好好对付孟云衣。 两人苦苦支撑。好在追击者只是想生擒孟云衣,所以并未下死手,孟云衣暂时还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如此车轮战消耗下去,体力不支被生擒是迟早的事。 正着急,两个黑衣人从孟云衣附近墙头翻下,杀入了重围,很快与孟云衣他们汇合。其中一个黑衣人挡在孟云衣身前,剑势凌厉,显见是位高手。有这两人支援,孟云衣压力大减。只是敌众我寡,想冲出包围,仍是不可能。 见有人支援,追击者显然着急了。这里虽然荒僻,毕竟是在上京城内,时间拖长了容易引来巡城军。 追击者的目标是孟云衣,对其他人则没那么多顾虑。领头的人一声令下,攻势骤然凌厉起来,尤其是往黑衣人身上递的,刀刀都是杀招。 尽管压力骤增,那黑衣人仍然一步不退地挡在孟云衣前面,孟云衣只需挡住两边偶尔漏过来的攻势即可。她不知道黑衣人是谁,想来这时候来帮她的,总没有太大的恶意。 孟云衣着急地对黑衣人说:“这位壮士不用管我,我可以保护自己的!我们被困在这里不是办法,还是得一起冲出去!” 黑衣人点点头,没有开口,手上攻势力度却加大了一些,带着三人奋力往外突围。某一刻,黑衣人抖了一下,动作一滞,然而很快又继续突围。孟云衣专注地突围厮杀,没有发现这个小动作。 外围的追击者忽然一阵混乱,似另有一波人从那边攻了过来。孟云衣见有隙可乘,招呼大家往那个方向突围。 追击者被前后夹击,终于阵型大乱。领头人见难以困住孟云衣他们,兼之时间拖长,这里已经越来越不安全,当机立断,呼啸一声,大群人马很快撤了个干干净净,连地上的尸体都被带了走。夜色又重新恢复了静谧。 赶来救援的是楚琮他们。孟云衣离开云风楼后,楚琮本来想跟上去找孟云衣聊聊的。不意发现孟云衣被追击。楚琮他们对地形也不熟悉,只有派脚程快的追踪好手盯紧追击的人,他们追赶在后。是以来得晚了些。 楚琮三两步赶到孟云衣身边,握住云衣的手焦急地上下打量,连声问云衣有没有受伤,看到云衣无事,总算松了一口气。 黑衣人盯着楚琮与孟云衣相握的手,目露寒光,暗自冷哼。 因有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在,楚琮和孟云衣都不便多说。 孟云衣抽离楚琮的手,转向黑衣人,却发现他右手紧握左臂,手上血液不断滴落,左臂的黑衣也湿了一片,想来已是被血浸透。 云衣惊呼,上前一步道:“壮士受伤了!请让我看看,我是大夫。” 黑衣人后退一步,冷眼看了看孟云衣和楚琮两人,一声不吭,随后领了另一位黑衣人转身就走。 云衣急道:“感谢壮士仗义出手,还未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黑衣人并不理会,转瞬就去远了。 云衣盯着黑衣人的背影有点愣神。 楚琮问她:“你不知道他的来历么?” 云衣摇头,但是她总觉得这个身影和这个眼神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到底是谁呢? 第七十九章 再次邀约 楚琮盯着黑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此人似乎认识你,你真的没认出他是谁么?” 云衣迟疑地摇摇头。 “刻意掩饰身份,鬼鬼祟祟,不知有何企图。你如今情况特殊,还是得小心些为好,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云衣点头,抬头含情脉脉地看向楚琮,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这么巧就在我需要的时候赶了来?” “我不知道你今晚会遇伏。”楚琮低头温柔地注视着云衣,替她把打斗中弄乱的头发理好:“我只是觉得如今的情况下,你随时会遇到危险,所以想尽量跟着你,保护你!今晚跟你出来,正好就发现你遇险了。还好,还好,赶到得及时!” 楚琮摸摸云衣的头,后怕道:“若是晚到一步,或者是没有发现你被跟踪,那该怎么办啊。” 云衣甜笑道:“幸亏你及时赶到了。” “可是我身在北武,没办法好好保护你!”楚琮忧虑地说:“此处不是我的势力范围,我的人手有限。今日躲过一次,难说下次会不会碰到更大规模的截杀,还能不能挡得住。” 云衣低头,皱眉思索:“我感觉他们并不想杀我,只是想抓我。却不知是什么人在对我下手,有何用意。” 楚琮盯着云衣说:“若是因为齐青蘅,杀了你便是,捉你干嘛。除非……是因为你师娘。” 云衣倏地抬头看向楚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楚琮点头:“不放心你,怕你有危险,我派了人暗中保护你,却无意中发现赵承嗣在派人跟踪你。” 云衣惊:“赵承嗣?” 楚琮问她:“你今日中午是不是去见赵承嗣了?” 云衣点头。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云衣摇头。 楚琮皱眉:“你未表明身份,未必见得他就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则,他为什么要派人跟踪你?而且,中午见了他,晚上就立马受到狙击。这也太巧了点!” 云衣想起刘虎牙说的那两个在云风楼监视自己的人是上京本地人,心中一凛。而且今晚的追击者明显对上京地形很熟悉,十之八九也都是上京的地头蛇。自己到了上京后,接触过的在上京有势力的,除了穆重山和顾远亭外,就只有赵承嗣了! 穆重山绝不可能,她就住在他王府里,要对她下手易如反掌,而且她也相信穆重山不是这样的人。顾远亭倒是不能排除嫌疑,可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是顾远亭。倒是赵承嗣,不管从动机、人品还是在上京的影响力来说,确实嫌疑最大。 云衣的心沉了下去。如今青蘅逃亡计划最大的希望就在赵承嗣这边。如果赵承嗣反水,青蘅这边就危险了!自己得早点想办法通知青蘅,让他早做防备。 只是,赵承嗣如果靠不住,还能指望谁呢?穆重山这边虽说会尽力,但靖安帝与镇南王府向来不对付,会不会被镇南王府一系势力所说服,还真是难说。接下去该怎么办?云衣忧心忡忡。 楚琮再次握住云衣的手,诚恳地邀约云衣:“正如我所担心的,你被人盯上了!呆在这里时间越长,知道你身份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也就越来越危险。到时候,没人护得住你!你知道的,我有多担心你。你是我最爱的女人,跟我回南楚吧,我娶你!这一生,让我来保护你可好?” 云衣强忍着心中的悸动,黯然低头:“我肩上的责任太重,重逾性命!现在形势这么恶劣,我怎么能走。二殿下一日不能回国继位,云衣就一日无法为自己而活。” 楚琮追问:“如若二殿下能够回国继位,你是不是就能跟我走?” 云衣想起青蘅痛苦的样子,心中一恸,抿紧了嘴唇,内心纠结。 楚琮盯着云衣的反应,沉声说:“若你愿意跟我走,我愿倾力助你们殿下脱困!” 云衣震动,抬头看楚琮。 楚琮轻轻环住云衣,额头抵住云衣的额头:“你这个小东西啊,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搅得我心神不宁,满心满眼都是你。长这么大都从来没对一个女人这么痴迷过!人那么倔,不知道害怕,一点都不像个女人!哪里危险去哪里,让人跟着担惊受怕。偏偏又聪明,文武双全,不好降服,简直拿你没办法!” 楚琮叹气道:“可惜我爱的偏偏就是你的特立独行!遇见你,我眼里就再也没有其他女人。没有你,三千世界都没有了色彩。这辈子,算是输给你了。” 与楚琮姿容绝世的脸贴那么近,近到能清楚感受到楚琮的呼吸,云衣心跳如擂,简直快跳出了嗓子眼,脸红如霞。 楚琮苦笑道:“没办法,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你要做什么,我只能陪你做什么了。只要能让你和我在一起,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听着楚琮坚定有力的表白,云衣心绪激荡。 楚琮收紧双臂,将云衣更深地抱入怀中,薄薄的嘴唇贴着云衣的耳朵,诱惑地说道:“跟我走吧!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助齐青蘅脱困!” 楚琮温热的呼吸吹在云衣耳边痒痒的,低沉磁性极好听的声音宛如迷魂魔音,勾得云衣心中一颤,全身发酥,差点站不住脚,亏得被楚琮有力的臂膀圈住才没有滑下。 云衣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若二殿下能安全回到国内,顺利继位,帮我爹洗清冤屈,我就跟你走。”言毕连脖子都羞红了,将头埋入了楚琮怀里。 楚琮眉头一蹙,不光要把齐青蘅弄出北武,还要等齐青蘅继位,再帮定远侯洗雪冤屈?夜长梦多,他可不想耽搁那么久的时间,更不想让孟云衣跟着齐青蘅回国! 只是,孟云衣答应了以后跟他走,已经是有了进展,逼得过紧则会适得其反。楚琮决定一步一步来。他楚琮看重的东西,绝不容再次错失! 楚琮松开云衣,扶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等你!” 第八十章 游说 孟云衣回到镇南王府已是夜半子时,穆重山见孟云衣久久不归,已经急得命人四处去寻了。 看到云衣安然无恙地回来,穆重山才算松了口气。但是听说云衣遭遇大批人马袭击,穆重山的心立马就又吊了起来。 穆重山面沉似水,对云衣说:“先前我要派人保护你,你不让。想必是不想让我插手齐青蘅的事。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不能再坐视不管!虽然我不会主动帮助齐青蘅逃跑,只会想办法游说陛下正大光明地放他走,但我也不会阻止或破坏你们的行动!即刻起,我会派兵加强对你的保护。你放心,除了你的安全外,我绝不多管闲事!” 穆重山严肃起来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令人臣服的威压。那是千军万马铁血沙场锤炼出来的王者气势。 云衣仿佛有种面对父亲生气时山雨欲来的感觉,不自觉地收束手脚,老老实实低头应是。 穆重山召来陈季楠,吩咐加强对王府的守卫,并命他从自己的亲卫队中挑部分精锐乔装改扮为孟云衣的护卫。陈季楠领命下去安排后,穆重山才开始细细询问孟云衣遇袭的前因后果及个中细节。 孟云衣路上早已想得清楚,如果此事是赵承嗣所为,他们其实已经没啥退路了。所以便把赵承嗣的事情一五一十跟穆重山说了。 穆重山眉头紧蹙:“赵承嗣此人表面和气,实则阴险狡诈。此人唯利是图,善于审时度势。现在既然他在与齐青蘅合作,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他不会冒开罪齐青蘅的风险来抓你的。” 穆重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云衣说:“除非,有比扶持齐青蘅上位还要大的利益,让他甘愿冒开罪齐青蘅的风险来抓你。” 云衣避开穆重山的目光,垂首不语。在其他人面前她可以狡辩,可以否认,但穆重山光明磊落,待她一片赤诚,她不想骗穆重山。 穆重山没有继续问下去,却是换了话题:“在上京,有可能知道你的身份,并能派出那么多打手的,赵承嗣的可能性最大。既如此,那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云衣愁眉不展,摇摇头。 穆重山说:“从云风楼回来后,我就马上召集幕僚们商议过游说策略了。陛下不太待见我,我不方便直接出面。明日我就去拜访几个朝中元老,托他们去游说陛下。” 云衣专注地听穆重山讲解。 “原本在陛下的眼中,齐青蘅软弱,齐弘煊骄狂,和齐弘煊比起来,齐青蘅更好掌控。由齐青蘅回国掌权,对我国更有利。更何况两位皇子相争,东昊国力必将进一步被削弱,将更无法和我国抗衡。内乱之下,东昊早晚会成为我国的附庸。放齐青蘅回国,对我国更有利。陛下重利,之前拖着齐青蘅不肯放,只是想从永乐帝手里换得更多好处而已。” “不意永乐帝重病不起,太子掌权,好处怕是捞不到了。陛下很是失望。不过本来好好游说陛下,放齐青蘅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放了齐青蘅对我国更有利。只是……” 穆重山看了看孟云衣,叹了口气:“陛下本想放了齐青蘅,为了把齐青蘅掌控得更牢一些,所以想把宝淳公主嫁给他。没想到齐青蘅竟然拒绝了。这可大大惹恼了陛下!宝淳是陛下最喜爱的长女,素来视若珍宝。北武又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说宝淳公主是天下间最贵重的公主也不为过。如今陛下青眼,愿意下嫁公主,却竟然被一个质子所拒,这让陛下的颜面往哪里放!” 孟云衣哑口无言,从利益角度来说,齐青蘅拒婚确实太不应该了。只是青蘅是为了她而拒婚,责怪青蘅的话,她却说不出口。 穆重山无奈地说:“不管怎样,放齐青蘅对我国总是利大于弊。只是我们陛下重小利,好颜面,善记仇。以我的经验判断,在齐青蘅身上接连两次失利,陛下定是记恨上齐青蘅了,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他的。” 孟云衣急道:“提亲一事,贵国陛下是派人私下探我们殿下口风的,并未正式提起过。就算我们殿下拒绝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不会对贵国陛下的颜面造成多大损伤的。” 穆重山摇摇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陛下严令封锁消息,但总有些人会知道的。比如我,不是也知道了。何况,你不了解我们陛下……”穆重山苦笑。靖安帝的苦头,他吃得多,感触最深。 穆重山见孟云衣脸色不好,赶紧安慰说:“你不要过于担心。刚才只是我的猜测,陛下未必真的会与你们殿下一般计较。而且我也说了,放齐青蘅对我国是利大于弊。明日我就会去拜访朝中重臣,还是有几分把握说服陛下的。” 孟云衣起身深深一拜:“那就谢过兄长了!”她身子一动,腰间系的翡翠佩便随之摇晃起来。 穆重山扫了眼翡翠佩,心中微微叹息。他上前扶起孟云衣道:“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办的。” 第二日天刚亮,孟云衣就使了季老三去云风楼报信,让齐青蘅小心提防赵承嗣。季老三没去过云风楼,没人认识他,不会被跟踪,但是赵怀先认识他。日后派季老三做联络人最是合适。 这一整日穆重山都在外面奔走,没有回过王府。孟云衣在王府翘首等待穆重山的消息。 这日早上顾远亭也不见踪影,下午的时候才回王府。顾远亭看着脸色比往日白一些,隐有心事,但还是打起精神跟云衣天南地北的海吹,陪着云衣一起等穆重山。有顾远亭的陪伴,倒也让云衣紧张的心绪略略放松了些。 直等到天色已黑,穆重山才回到王府。 孟云衣和顾远亭在大门口将穆重山迎进府来。一见到穆重山的脸色,孟云衣就感觉情况应该不是很好。 穆重山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还没有吃晚饭。他们一起进了餐厅,饭菜早已经备好。许知秋吩咐下人把部分冷掉的菜拿去热一下。顾远亭和许知秋都在,孟云衣不好直接问,只得先行忍耐。 穆重山出身军伍,饭点不准是常事。若是换成和其他人有要事要谈,他定是先谈完再用膳的。但今日,他看看坐立不安的孟云衣,却并没有阻止许知秋去热饭热菜,只是温和地看着孟云衣,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柔声说:“今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来,先吃点东西。吃完再跟你细说。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有了力气,才好办事,不是么。” 云衣木然地点头,挖着碗里的菜,食不知味。 顾远亭今日也特别热情周到,不但没和她抢好菜吃,还殷勤地给她添菜。 孟云衣心神不宁,给什么吃什么,不知不觉竟吃撑了。 第八十一章 黑衣人 好不容易将晚膳吃完,穆重山唤了孟云衣去书房谈事。顾远亭也死活要跟去,压着声音对孟云衣说:“不就是讨论帮你们二殿下逃跑的事么。干嘛要躲着我,不把我当自己人不是!我也想帮忙的。说不定你们办不了的事,我能办呢!” 穆重山看了看顾远亭,朝云衣点点头。现下云衣无路可走,六神无主,倒也不再反对顾远亭参与在内。 于是三人一起去了书房议事。 穆重山先说了他这边的情况。 今日穆重山拜访了参知政事王方、已致仕的三朝元老贾致远、还有翰林大学士齐鹤年,与他们探讨了齐青蘅之事的利弊,托他们向靖安帝进言。此三人在朝中素有威望,人品端方,既欣赏穆重山,但又不算与穆重山关系密切之人,日常也颇得靖安帝看重信赖。穆重山选了这三人作为说客,也是颇动了一番脑筋。 三人中贾致远已经去觐见过靖安帝了。据贾致远捎来的回复说,靖安帝对齐青蘅拒婚一事极为恼怒,根本不愿意多听贾致远的劝谏。而且若不是宝淳公主本人拦着,言道是因自己不愿意嫁齐青蘅,威胁过齐青蘅,齐青蘅才被迫拒婚,只怕靖安帝早就将齐青蘅扔进了大牢,好好给他点苦头吃了。 即便有宝淳公主揽去责任,靖安帝对如此大失颜面之事仍然耿耿于怀,不肯让齐青蘅好过。贾致远也没有办法。 靖安帝态度如此,虽然王方和齐鹤年也会找机会劝谏,但以靖安帝刚愎自用的性格来看,能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至少短时间里很难。东昊形势如此恶劣,而齐青蘅,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穆重山不想瞒着孟云衣,一五一十地将实情说了。云衣听了很是焦急。 顾远亭问孟云衣,赵承嗣原本跟他们商定的脱身之计是什么。云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赵承嗣的计划说了出来。 顾远亭沉思了一会,说:“这计划原本听起来也没有问题。能找到与二皇子相貌体型声音都相似的人,很不容易,这赵承嗣看来也是下过一番苦工的。如今我们临时去找,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到。何况赵承嗣反水,他用过的计策我们便不能再用,免得被发现。” 云衣期待地看着顾远亭说:“你在道上认识的人多,有什么其他办法么?” 顾远亭想了想说:“要劫走齐青蘅不难,但是必然会惊动朝廷,对齐青蘅下海捕文书,四处搜捕。如此一来,脱身就难了。所以营救齐青蘅之事,关键在于瞒天过海,不要惊动朝廷。至少也得拖个三五日,让齐青蘅跑远了再说。” 云衣追问:“那你有没有什么不会惊动朝廷的办法?” 顾远亭说:“不能用李代桃僵的办法的话,就只有死遁。” “死遁?怎么个遁法?” 顾远亭扫了一眼穆重山,对孟云衣说:“你现在才想到问我啊!你临时跟我说,我一下子哪能想出具体的办法来,我又不是神仙!你总得让我好好谋划两天再说。” 云衣不好意思地强笑了笑。 三人各自低头沉思,一时却想不出太好的办法。书房里气氛越来越沉闷。 还是顾远亭先忍不住,跳起来说:“急什么,有我在,肯定能想出办法的!现在这个气氛不好,这么闷的地方怎么想得出办法!来来来,我们去外面透透气。”言毕,当先推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穆重山鼓励地看着孟云衣。云衣知道这两人都是希望能疏导一下自己的心绪,不愿拂他们好意,点点头站起身。于是三人一起往花园走去。 时值暮春,天气冷热适宜,月色柔和,满园的芳菲尚未谢尽,清新的空气里隐带花香,园子里夜色很是宜人。 顾远亭兴致颇高。待许知秋指挥侍女在花园亭中布好瓜果酒菜,众人都退下,花园里只剩他们三个后,顾远亭帮穆重山和孟云衣斟了酒,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良辰美景正好饮,管他醉来睡地头。来来来,干了!” 云衣最近心情也纷乱压抑得厉害,正无处发泄。顾远亭此举正中云衣下怀。云衣便也豪爽地举杯干了。 穆重山心疼地看着云衣,默默地把酒喝了。 三人各有心事,但都有默契地暂且放在了一边,只笑谈一些轻松的话题,打趣逗乐。 酒过三巡之后,三人酒酣耳热,兴致渐高。 顾远亭用筷子击打着盘子,唱起了战歌。顾远亭中气很足,歌声苍凉悠远,很是悲壮。也不知他这样一个浪荡公子,为什么唱这种歌能唱得那么感人肺腑。 云衣才听了开头便已经红了眼眶。穆重山也听得神思悠远,表情落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一曲即罢,云衣抽了抽鼻子,拍了顾远亭一掌说:“你这家伙唱得倒真是不赖嘛!” 一掌正拍在顾远亭左上臂,喝了酒的孟云衣手劲有些大,顾远亭顿时一缩,右手不自觉的去摸那左臂,表情抽搐了一下。 云衣愣了一下,脑中忽然闪过昨夜那黑衣人捂着左臂血淋淋的样子。猛然醒悟过来,怪不得觉得那黑衣人的身影和眼神有些熟悉,原来是像顾远亭! 云衣盯着顾远亭,没有说话。 顾远亭慢慢地把右手放了下来,笑了一下,说:“盯着我看干嘛?终于发现我才是世上最俊俏风流的公子啦?” 顾远亭笑着,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孟云衣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手怎么了,能给我看看么?我是大夫!” 顾远亭静静地看着她。 穆重山感觉到气氛的不对,皱起了眉头看着俩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顾远亭蓦地笑了起来,将左臂伸向孟云衣说:“你是该给我看看,反正这也是为你受的伤。先说好了,我可不给诊金哦!” 孟云衣肃容说:“果然是你!为什么偷偷摸摸跟着我?” 闻言顾远亭的笑脸立马委屈地皱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呢!” 第八十二章 交换情报 顾远亭委屈地说:“我对你一片真心,早说了要帮你,你就是不相信我,处处躲着我,可把我的心给伤透了!没法子,你嫌弃我,可我还是担心你啊。你不让我跟,我只有辛苦点,自己跟着你了!可怜我跟着你东躲西藏四处跑,帮你打坏人,没的好吃好喝招待,也没一句感谢也就算了,还没的给我好脸色看!” 说着说着,顾远亭的脸已经苦得缩成了一团,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孟云衣想起了顾远亭要求帮忙遭自己拒绝的情形,听得有些心虚。 顾远亭把左袖撸起,露出里面的绷带,只见绷带已隐隐露出血迹:“你看你看,这刀若是再深一点,我这条膀子可就要废了!人家已经够可怜了,你刚才还把人家的伤口又打破了。现在还对人家这么凶!” 穆重山马上起身想要去到花园外面叫人去取伤药。顾远亭阻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小罐伤药。 云衣赶紧解开绷带一看,里面的刀口果然很深,尚未结好的伤口又震破了一点,正慢慢地渗血。云衣心里顿时升起浓浓的感激和歉意。想起昨夜顾远亭不顾自身安危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心中感动。没想到他吊儿郎当的外表下,却待自己一片赤诚。自己不该这么防备他,猜忌他。 云衣一边帮顾远亭上药,一边内疚地说:“对不住,最近发生太多事,有点杯弓蛇影,太过紧张了点。事关重大,也很危险,不想拖累别人,所以没跟你说。” 顾远亭委屈地指着穆重山说:“那他呢?你宁可找这个不知变通的呆头鹅帮忙,也不愿意来跟我这样足智多谋智勇双全的天纵奇才商议。我就是乐意被你拖累嘛!” 穆重山无辜躺枪,倒也没计较顾远亭的言语冒犯,只是听顾远亭自我吹嘘觉得好笑,无奈地摇摇头。 孟云衣尴尬地说:“王爷走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并没有参与我们的逃跑计划。” “所以说他呆么。”顾远亭撇嘴说:“靖安帝哪是那种能听得进去谏言的人。靠正大光明的路子走不通!” “不得直呼陛下帝号,太不敬了!”穆重肃容说。 顾远亭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继而朝孟云衣说:“你知道昨晚围捕你们的人是谁么?” “赵承嗣?” “对!”顾远亭洋洋得意地说:“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你么?” “为什么?” 顾远亭没有直接回答,倒是神秘兮兮地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他府里藏了个什么人么?” 孟云衣很想在那张得意洋洋故弄玄虚的脸上打上一拳,无奈她确实被吊起了胃口,只好耐着性子问:“是谁啊?” “你答应我让我帮你,不要再把我扔在一边,哪怕有危险的事也一定要叫上我,我就告诉你!”顾远亭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半眯起眼,难得地带了丝认真的神色说。 云衣心中感动,深深看了顾远亭一眼,点头说:“我答应你!” 顾远亭正容说:“昨日你去天香楼见完赵承嗣,赵承嗣就派人跟踪你了!我觉得他不怀好意,特别叫人盯住了赵承嗣。” 云衣想起一事:“昨日在街头闹事,截住追踪者的人,是你的人么?” “是!”顾远亭点头:“昨夜追击你们的人,也是赵承嗣的人。今天早上我动用了聚义帮的人脉探听赵承嗣府里的动静,意外听到一个消息,说赵承嗣曾经的心腹胡淼江近日在赵承嗣府中露过面!” “胡淼江!”云衣惊道:“他不是脱逃在外么,昨日赵承嗣还说一直在追捕他!” “既然胡淼江在赵承嗣手上,他为什么不交给你们?” “原来如此!”云衣终于把前因后果想通了,恨恨骂道:“卑鄙!” 顾远亭严肃地说:“赵承嗣比你想象的还要难对付。被他盯上的话,明的暗的他都会来的!” 穆重山沉声说:“我已经派人保护云弟的安全了。” 顾远亭点点头:“以镇南王府的实力,要在王府手中硬夺人,不容易。就怕他耍什么阴招。” “你觉得他可能会耍什么阴招?”云衣问。 “不好说。”顾远亭皱眉:“此人手段灵活,心思叵测,很难预防。而且他与齐青蘅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对齐青蘅的底细知道得太多了,下起手来更为方便。逃跑的事,我们得另辟蹊径了!” 云衣心烦意乱,忧心忡忡,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手又倒了一杯。 顾远亭目露怜惜,柔声说:“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有我在呢。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云衣知道顾远亭是想安慰她,但她也知道此事的难度,安慰也只能是安慰而已。勉强笑了一笑,仰脖又一杯酒下肚。 穆重山皱眉看云衣借酒消愁,起身说:“我再去找幕僚们商议商议。总会有办法的!” 穆重山看向顾远亭,说:“你照顾好她。” 顾远亭默默点头。穆重山快步离开了。 自家中巨变以来,云衣一直怀揣找到齐青蘅,将他救回国,为父洗冤的希望,压抑自己的情绪,历经艰险,奋力拼杀。可是,如今那希望却显得那么渺茫。而能留给他们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焦虑、痛苦,甚至绝望都纷纷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她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啊。一夜之间,家人尽亡,什么都没了。如今,连希望都显得越来越渺茫。云衣心中无限痛苦,酸楚。 爹、娘、师父、师娘、还有崇礼,我是不是太没用了,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困境,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就算拼尽全力,都不知道能不能为你们报仇,为你们洗冤。我真是太没用了! 云衣喝着酒,涕泪横流。 顾远亭默默地坐在云衣身边,看着她流泪。 这幕场景很熟悉。很早以前,也有一个小孩,经常在夜深人静无人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声地哭。大一点,知道哭也没用,就再也不哭了,只是笑。再后来,就是浪迹花丛中,在莺莺燕燕的怀抱下喝酒玩乐,试图用热闹来填补心中的荒凉。 第八十三章 醉酒 顾远亭微伸出手,想摸摸云衣的头,搂住她的肩,安慰安慰她,却始终伸不出手去。花丛老手的他,不知道抱过多少女人,但面对眼前的女人,却说不出的怯懦。 云衣的帕子已经湿透了,她随手把帕子扔到一边。 眼看云衣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顾远亭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云衣接过,拭了拭泪。顾远亭没有收回手,鼓起勇气,想去摸云衣的脸颊。 云衣受惊地让了让,顾远亭心中受伤,立即把手收了回来。 顾远亭的举动暂时转移了孟云衣的注意力,她的眼泪停了停。气氛有些尴尬。 顾远亭想了想,开始唱民谣。 孟云衣听不懂顾远亭唱的是什么内容,只觉得歌声温和低沉,略带着一点忧伤,让云衣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云衣的眼泪又开始下来。 云衣仰头又喝了一杯,就着顾远亭的歌声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要不了多久,孟云衣就喝醉了。喝醉的云衣终于卸下了心防,不再那么小心。 她颠三倒四地呜咽着说“爹、娘,孩儿好想你们!”、“我好辛苦。”、“我想回家”、“爹,娘,你们在哪?我害怕。”“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恨你!”“我对不住你,连累了你。”“王八蛋!我要把你扒皮抽筋!”“我想跟你走,带我走啊!”“我真没用”…… 顾远亭凝视着黑暗,呆呆地听孟云衣说醉话,一动不动。 说了一阵,孟云衣又傻笑起来,开始醉醺醺地唱起了东昊儿歌,几首东昊儿歌里还夹杂着一首凉国歌谣。 唱着唱着孟云衣越唱越慢,停顿了一下后,忽然弯腰一阵狂吐。顾远亭赶紧起身扶住她。 孟云衣吐完后,慢慢伏倒在桌上,流着眼泪,微不可闻地说:“爹,娘,我好累呀……” 巾帕早就被云衣弄湿了。顾远亭直接拿袖子帮她擦嘴,也不嫌脏。 顾远亭就这么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神复杂地看了云衣好一阵,才将孟云衣抱起,往花园外走去。 许知秋守在花园外,见顾远亭抱着醉倒的孟云衣出来,一面吩咐侍女去收拾亭子,一面快步跟上顾远亭。 顾远亭一边吩咐许知秋去煮醒酒汤,一边快步向孟云衣住处走去。 将云衣放到床上后,顾远亭帮她脱了鞋子和吐脏的外套,盖上了薄被。 许知秋端着热水进屋,打算服侍云衣洗漱更衣。顾远亭止住她,说自己会照顾,让她把醒酒汤端来就好。许知秋看了顾远亭一眼,没有说什么,安静地退下了。 顾远亭知道孟云衣不想让人发觉她的女子身份,平日里从不让侍女贴身照顾,所以把许知秋打发走了。反正他也不是会拘泥于男女之防的人。 顾远亭绞了热毛巾,帮云衣擦净了一塌糊涂的脸,还细心地帮她擦干净了手,再放进被子。 做完这些,顾远亭才在云衣床边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睡着的云衣温顺柔美,睫毛如扇,盖住了那双会说话的眸子,眉头微微蹙着,似在昏睡中,仍有许多伤心事。 顾远亭忍不住伸手轻轻摸着云衣的眉头,想要将她蹙着的眉头抚平。 抚平云衣的眉头后,顾远亭的手顺势下移,轻轻摸了摸云衣柔软细腻的脸颊。 顾远亭留恋地摸着云衣的脸,舍不得拿开手。鬼使神差的,顾远亭慢慢凑近了云衣的脸。云衣娇嫩的樱唇仿佛有魔力,吸引着顾远亭靠近。 顾远亭不是没有经过男女之事的清纯少年。相反,为了拓展人脉,打探消息,顾远亭经常流连花丛,是个情场高手,女人对于他而言,就和装饰品没什么区别。然而,面对着醉酒昏睡,毫无反抗能力的孟云衣,他却如青涩少年那样,感到怦然心动,紧张兴奋。 顾远亭凑近了孟云衣,近到清晰得感觉到了云衣的气息,嘴唇已经快碰到云衣的樱唇。忽然,门口一声响动,顾远亭受惊地坐起了身。 许知秋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打算喂孟云衣喝。 顾远亭拦住她,接过醒酒汤说:“我来喂,你走吧!” 许知秋温婉地说:“醒酒汤需得现在趁热喝才好。我就在这里等尹公子喝完再走吧。” 顾远亭扫了一眼许知秋,没吭声。举起碗闻了闻,又打算往自己嘴里送。 许知秋急道:“这是尹公子的醒酒汤!” 顾远亭冷笑道:“怎么,尹公子能喝,我不能喝?” 许知秋和声道:“自然不是。是知秋疏忽,没有帮顾公子也煎一碗。只是尹公子醉得厉害,先让尹公子喝吧。我马上让人再去帮顾公子煎。” 顾远亭说:“不用麻烦了,我没醉,云弟的醒酒汤借我喝一口就行。” 言毕,顾远亭喝了一口醒酒汤,仔细品了品,才打算喂孟云衣。 许知秋说:“尹公子现在昏睡着,躺着喂的话会呛到。把尹公子扶坐起来喂会比较好。” 顾远亭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闻言觉得有理。便把汤碗交给许知秋,自己把孟云衣扶起来,再笨手笨脚地给孟云衣身后垫上几个垫子。 把孟云衣安顿好后,顾远亭接过汤碗,舀起醒酒汤往云衣嘴里送。云衣昏睡,并不张口,汤汁便从云衣嘴边流了出来。顾远亭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帮云衣擦去汤汁。 顾远亭再喂,还是没喂进去,汤汁又流了下来。 许知秋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顾远亭看看孟云衣,看看许知秋,终于认命地将汤碗交给许知秋,让出位置,自己站在旁边仔细看。 许知秋坐到床边,浅浅舀了半勺醒酒汤,将勺子搁到孟云衣上下两排牙齿间,灵巧地一撬,孟云衣的牙齿便被撬开了一条缝。许知秋将勺子顺势塞进了缝里,将醒酒汤喂了下去。 顾远亭虽然不喜欢许知秋,对她照顾人的本事还是挺佩服的,暗暗把这些照顾人的手法记在了心里。 第八十四章 宝藏钥匙 醒酒汤喂完,许知秋掏出帕子擦净孟云衣的嘴,将孟云衣小心放平,盖好被子,便拿了汤碗退了下去。 顾远亭帮许知秋安置好孟云衣后,并没有走。待许知秋出去后,顾远亭关上了门,重新坐到了孟云衣的床前。 顾远亭再次摸了摸云衣的脸,叹息道:“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这次顾远亭没有再试图去吻孟云衣。转身开始搜孟云衣的行李。 平时孟云衣很警惕,兼又武艺高强,顾远亭找不到机会搜孟云衣的房间。今天趁她醉酒,顾远亭赶紧翻找起来。 然而,翻了半天,什么也没翻到。顾远亭将视线,投向了孟云衣。 顾远亭回到床前,伸手解开孟云衣领口的扣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云衣的领子打开了。 领子打开后,露出雪白纤细的颈项,颈项下方露出两小截精巧的锁骨,以及一条细细的金链。 顾远亭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诱人的春色,拉出金链。只见金链下方挂着一根暗金色表面凹凸不平的柱状坠子。 坠子虽小,却有些沉,云衣不知这是何种金属制成,顾远亭见多识广,却是听说过。 这是一种特殊的陨铁铁精,从陨石中千锤百炼而出,似铁非铁,似金非金,坚硬非常,而且同种陨铁铁精之间,有着特殊的强大吸力。 顾远亭知道,有个地方,就有相同的陨铁铁精…… 顾远亭握着这根坠子,神情变幻,时喜时悲,时怨时疑。 良久,顾远亭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打算去解链子。然而当他托起云衣的头,打算把链子取出时,却犹豫了。 照收到的情报,这是凉国公主,也就是云衣师娘留给云衣的遗物。虽不知凉国公主为何会成了东昊大将之女的师娘,但从云衣的表现看,她们之间有着极深的感情和牵绊。这链子,是她留给云衣的遗物,也是云衣仅存的一点念想。若是丢失,已经深陷困境的云衣该有多伤心! 顾远亭一手握着坠子,一手抱着云衣的头,万分纠结。 大概是被这么抱住头不舒服,云衣动了动,沉睡中大概也在做伤心的梦,皱起眉头微微抽泣了两声。 这两声抽泣成了压倒顾远亭的最后一根稻草。顾远亭一声长叹,放下了云衣的头,将坠子放好,领子扣好。 顾远亭帮云衣掖好被子后,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顾远亭关上房门,却不想离开。他翻上偏殿的屋顶,朝着云衣屋子的方向坐了下来。 顾远亭从怀里掏出一只埙,幽幽地吹。埙的声音哀伤,苍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腹心事,就如同这水一样深沉的夜色。 远远的,有个人影在窥视着这一幕。那人影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后,悄悄退去了。 第二天早上顾远亭来找孟云衣,发现云衣还没醒,于是便坐在明间边等云衣醒来边想营救齐青蘅的办法。 大概昨晚真的喝太多了,云衣直到日上三竿还没醒来。顾远亭等得有些不耐烦。 又过了很久,顾远亭都已经打发侍女去查看过好几回了,孟云衣还是没醒来,顾远亭的心中渐渐升起莫名的不安。 接近午膳时分,顾远亭终于忍不住,直接闯入了云衣的卧室,去喊云衣起床。 谁知,云衣怎么喊都喊不醒。 顾远亭的心一沉,探了探云衣的鼻息,有些微弱,搭了搭云衣的脉搏,也是缓慢无力。顾远亭用力掐云衣的人中没有反应,将内力输入云衣体内,也如泥牛入海没起半点作用。 顾远亭心中焦急,一边冲出房间喊侍女去请医生并通知穆重山,一边匆匆往府外走去。 走不多远,正遇上穆重山。穆重山已经去外面为齐青蘅的事奔波了一圈,正回府来找孟云衣。 听闻孟云衣情况有异,穆重山也立马着了急,吩咐陈季楠赶紧去请最好的太医,然后飞速往云衣住处赶去。 顾远亭不认为孟云衣是生了什么病,他觉得孟云衣更像是中了毒。王府请来的大夫未必会解毒,所以他赶着出府去找自己认识的解毒高手。 穆重山请来的太医看不出云衣得了什么病,有些挠头。穆重山面沉似水,焦虑万分,在屋内步履沉重地走来走去。 他已经死了两位王妃了,因此对自己身边人的身体状况极为敏感。孟云衣一出事,即便是久经生死考验,向来淡定沉稳的镇南王也失了分寸,以为又是自己把孟云衣也给克了,内疚万分。 穆重山焦急地责怪太医说:“她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号称太医院第一圣手么?怎么会连她得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 太医神色惭愧,说:“这位公子昏迷不醒,酒气冲天,大汗淋漓,四肢厥冷,面色苍白,舌质紫暗,苔白,脉象微绝,像是酒毒攻心证。然细探脉象,微脉中又软弱招招,如揭长竿末梢,有平肝脉的特点,又与酒毒攻心证有些许不符。下官实在难以判断。只能按酒毒攻心证治疗,先开副回阳急救汤试试。” “你看她那样子像是普通的醉酒么!”穆重山涵养很好,即便此时焦虑万分,也没拿太医出气,只是狠狠一掌拍向桌子,将桌子劈落了一角。 “陈季楠,给我去把城里所有的好大夫都请来!” 陈季楠赶紧领命转身。还没出门,就差点与顾远亭撞个满怀。 顾远亭身后,跟着一个干瘦的小老头。 顾远亭带着小老头匆匆赶到孟云衣床前,让老头马上替孟云衣诊治。 老头在给孟云衣检查的时候,顾远亭才转身跟穆重山解释说:“这位先生江湖人称灵蟾老人,善用毒,也善解毒。上京城内我认识的人里解毒水平最高的就是他了。适才我观云弟情况不对,便马上将老先生去请了来。” “解毒高手?”穆重山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云弟不是生病,乃是中毒?” 一边的刘虎牙立马瞪圆了眼睛。 “且让老先生看了再说吧。”顾远亭没有直接回答穆重山的问题,阴沉着脸等待灵蟾老人的诊断结果。 第八十五章 中毒 灵蟾老人细细诊了脉,拿起云衣的手仔细看了看指甲,拨开孟云衣的眼皮看看,又捏开云衣的嘴巴看了看,伸手沾了一点云衣的口水出来闻了闻,两指捏了捏口水,将口水拉成了一条细丝。 做完一系列细致的检查后,灵蟾老人才开口说:“公子这是中了绵云散的毒!绵云散无色无味,中者神智清醒,然全身绵软无力,无法言语,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恍如沉睡。中毒愈深,愈是无力,到后来连心跳和呼吸都越来越无力,一两日内便会心力并呼吸衰竭而死。” 穆重山惊得上前一步:“先生怎知她是中了绵云散的毒?” 灵蟾老人举起手指,将孟云衣的口水拉成细丝给穆重山看:“绵云散的脉象和普通心力衰竭的脉象相似,很难认出。最大的特点,就是中毒者的涎液会变得极为粘稠。若是割破中毒者的肌肤,还可看见流出的血也变得比一般人的血液粘稠。” 顾远亭问:“先生适才说中了绵云散毒的人全身无力,但神智清醒,可对?” 灵蟾老人点头。 顾远亭上前拨开云衣的眼皮,对云衣说:“你能听到我说的话么?能听得到的话就左右转转眼珠子。” 只见那漆黑的眼珠慢慢地左右移了移,显是动得很辛苦。 “你果然听得见!”顾远亭激动了一下,随即心中一痛,清醒着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如同活死人一般,该是何等痛苦,惶恐! “现在眼珠已经动得那么艰难,怕是离心力衰竭不到一天了。”老头捏着胡子说。 穆重山一把捏住老头的手臂急问:“先生可有解毒方法?” 穆重山手力何等厉害,情急之下用的力气不自觉大了些,便是灵蟾老人这样的江湖人士也受不了。 灵蟾老人皱眉缩手,穆重山惊觉,赶紧松开手道歉。 灵蟾老人不以为意,叹息道“老夫只是对毒经略有心得,却并非顶尖高手,无法解此毒。” “那谁能解此毒?”穆重山急着追问。 灵蟾老人意味深长地看向顾远亭:“上京城倒是有个人能解,只是绵云散也是此人所制,能不能要到解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穆重山怒道:“此人是谁?难道就是他下的毒手?请先生告知本王他是谁!不管他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本王定要他交出解药!” 灵蟾老人一脸为难,不敢回答。 顾远亭闻言却是面沉如水,眸色森冷,问道:“先生可知她是何时中的毒?” 灵蟾老人道:“此毒服下一个时辰,便手脚无力,两个时辰便无法言语,一天之内,便无法转动眼珠。至多两天,便心力呼吸衰竭而死。这位姑娘先前喝过很多酒,酒催毒性,毒性发作会更快些。按现在状况推算,应是昨夜中的毒。” 顾远亭眼神一厉,倏然往下面服侍的人群扫去,随即死死锁定了一个人。那人却静静侍立在一旁,恍若未觉。 穆重山闻言却是一惊。孟云衣昨日并未出过王府。这也意味着,是王府中的人对孟云衣下的手。王府中有奸细,而且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害人,这个奸细一定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穆重山也转头向底下人看去,凌厉的目光从屋内服侍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又投向门外的侍卫。 顾远亭早已收回目光,沉声问灵蟾老人道:“先生可有拖延毒性发作的办法?” 灵蟾老人道:“完全解毒我没有办法,要拖延一两天倒还是可以做到的。” 顾远亭点点头:“那就麻烦先生了!” 顾远亭随即转向穆重山,冷笑道:“解药的事我来想办法!王爷不懂医术,还是不要呆在这里妨碍先生诊治了吧。话说镇南王府真是好门风啊!王爷才说过定会护云弟周全,结果转眼间却在自个家中被人动了王爷救命恩人的性命!王爷有这个时间耗在这里,不如查查是王府里哪位奴才这么好本事,免得云弟还没被救回来,就又遭了人的毒手!” 顾远亭的讥讽如同利剑,句句诛心,穆重山的脸变成煞白一片。 面对顾远亭的质疑,穆重山无言以对,痛心疾首,惭愧至极。他向顾远亭和灵蟾老人深深一礼说:“如此就拜托两位了!请两位务必救云弟一命!本王感激不尽,事后定当重重酬谢!需要什么药材,什么人手,请两位尽管吩咐,镇南王府必倾力提供!” 言毕担忧不舍地深深看了孟云衣一眼,就挟着雷雨欲来的阴沉气息大步出了云衣卧室。 刘虎牙也转身想出门,顾远亭叫住他,走到他身边,轻声对他说:“你是想去通知齐青蘅吧?先不要去,我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齐青蘅在上京并无根基,你通知他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他乱了手脚,白白暴露了你家主人!” 刘虎牙犹豫。 顾远亭说:“我前天才拼了命把她救了回来,就不会允许她再出事!你给我半天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刘虎牙盯着顾远亭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这里有奸细,你和季老三一个看好云弟的汤药,一个守好门,不要再让人得了隙了!” “好!” 灵蟾老人写好药方,顾远亭将药方交给侍女去抓药煎药。随后灵蟾老人便从怀里拿出银针,开始准备施针。 过不多久,几个被穆重山新调来的侍女便替换了原来的侍女们。原来的侍女们则被一个个地叫过去审问了。 顾远亭命许知秋跟自己走。许知秋不安地动了动,但还是跟着顾远亭出去了。 顾远亭领着许知秋到了偏殿,关上了偏殿门。 看顾远亭关门,许知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强作镇定地问道:“顾公子将奴婢单独带到这边所为何事?男女有别,如此独处一室,恐为不妥!尹公子那边还需要人照顾,奴婢脱不开身,须得尽快回去。” 顾远亭冷笑道:“不劳烦许姑娘了!你都把云弟照顾得命在旦夕了,云弟实在是无福消受你的照顾!” 闻言许知秋的脸色变得煞白,抖着声音说:“你,你在说什么?” 第八十六章 逼供 顾远亭冷笑道:“云弟是昨晚中的毒。昨晚我一直和云弟在一起,接近过她的人,除了王爷之外,就只有你了!不是你,难道是穆王爷?” 许知秋委屈地说道:“顾公子说话也得有凭有据,怎可空口白牙污人清白!我虽然只是个小小婢女,却也是清白人家出身。顾公子这样胡乱攀诬,让知秋以后如何做人。” 顾远亭逼问:“那你告诉我,除了你,谁还有机会给云弟下毒!” 许知秋扫了顾远亭一眼,绵里藏针地说:“昨晚接触过尹公子饮食的,除了我,还有其他的侍从。再者昨晚我服侍尹公子的时间不长,一直和尹公子在一起的人,也不是我。顾公子有何凭据就认定是我做的?” 顾远亭被气笑:“你的意思是,是我下的毒?若是我下的毒,我为什么要揭穿此事,还带了解毒高手来帮云弟解毒!就让大家都认为云弟是酒醉中毒不是更好?” 许知秋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太医也说了,尹公子不似普通的酒毒攻心,即便顾公子不说,有心人也难免会起疑心。且顾公子虽然带了解毒高手来,也只是缓解毒性发作,毕竟救不了尹公子不是。如此一来,尹公子不管救不救得回来,王爷总是感激顾公子一片心意的。” “好一副伶牙俐齿!”顾远亭眼神森冷,问道:“若你心里没鬼,何必经常偷偷窥视云弟!我可是看见过好几次你夜间伏在云弟窗前偷窥!” “王爷重视尹公子,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他。知秋多关注些尹公子也是份所应当。至于顾公子所说偷窥一事,知秋不明白顾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冤枉我!何况……” 许知秋抬头,眼神锐利地回扫顾远亭:“顾公子又是怎么知道有人经常夜间偷窥尹公子的,难道顾公子常在夜间盯着尹公子的动静?” 顾远亭危险地凑近许知秋,眯眼寒声道:“绵云散应该是道玄真人的独家毒药吧!道玄真人是靖安帝的心腹,向来关注镇南王府,他在镇南王府没有安插人手才是奇怪了。道玄的毒药用在了云弟的身上,你说是谁替他下的手呢?这人跟道玄的来往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在她的房间好好搜索一下,总搜得出一些蛛丝马迹的吧,说不定还有其他没用完的毒药或者信件什么的呢!” 听到道玄真人的名字,许知秋一震。顾远亭说话的时间,许知秋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几遍。待到顾远亭说完,许知秋的表情又已恢复了正常。 许知秋冷冷地抬高下巴说:“我一个内帏女子,没听说过什么道玄真人!顾公子若是疑心我,大可以跟王爷去说,让王爷来搜我的房间好了!只是我是从小跟在王爷身边的人,对王爷忠心耿耿,深得王爷信任。镇南王府的人,还轮不到外人随意折辱!顾公子凭空这么攀诬我,若是没有搜出什么来,不知道顾公子又该如何向王爷交代?” 许知秋紧跟着又说:“倒是你,一个外人,来历不明,鬼鬼祟祟。你说我可疑,我还说你可疑呢!昨晚和尹公子一直呆在一起的人可是你!我倒是想看看,王爷更愿意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顾远亭倒是没被她激怒,嘴角噙了讽刺的笑容说:“我怎么觉着云弟今次中毒的情形,倒是和多年前第一任王妃死时的情形有些像呢!” 听到顾远亭提起第一任王妃的死,许知秋的脸色终于变了。 “一个是生产时渐渐无力,导致胎死腹中,难产而薨。一个是醉酒后动不了,醉得蹊跷。我可听说王妃平日身子骨尚可,胎位也是正的,却不知为何会生着生着就没有力气了呢?云弟也是习武高手,酒量不浅。这两个人出事的时候都好巧啊,看着都像是意外呢!今次若不是我发觉不妥,只怕云弟也会被当成是酒醉而死吧!” 顾远亭凑到许知秋耳边,讥讽地说:“堂堂王府,何来毒蛇,偏偏谁都不咬,就咬王妃!第二任王妃死得也真是蹊跷呢。镇南王府接连薨逝两位王妃,王爷先前没有起疑心。不知道经过云弟一事,会不会还认为是自己命硬,克了身边的女人呢?前两任王妃薨逝的时候,我可没在府中哦!你说,谁最有机会,最有动机对王妃下手呢?” 许知秋后退一步,避开顾远亭的眼神说:“顾公子对王府的事未免太关注了些,连内帏的事都打听得那么仔细,不知有何目的!王妃之死,只是意外。顾公子何必捕风捉影,非要将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若没有确实的证据,请不要坏我清白。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没空跟顾公子在这里瞎掰扯。先告辞了!”言毕转身就想离开。 顾远亭忽地一手掐住许知秋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许知秋脚尖勉强踮着地面,被掐得满脸胀红,眼中露出惊恐之色,拼命拍打着顾远亭的手。 顾远亭凑近许知秋的耳朵,嘻嘻笑着说:“镇南王府这么有趣的故事,我怎能不生起好奇心,好好地研究一番呢!我本只想看戏,不想多管闲事得罪人……”随即寒了声音说:“只是,你不该把脏手伸到他的身上去!” 顾远亭掐了许知秋一会,等她快被掐晕过去的时候,才略松了松手,却并没有放开。 许知秋死里逃生,双手扒着顾远亭的手大口喘气,嘶哑着嗓音说:“你,你怎敢,在,在王府里杀人!咳咳。你,你就不怕王爷杀了你么!” 顾远亭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杀气,冷笑道:“别拿你们王爷压我!我想杀一个人,天王老子也拦不了!大不了把我这条命也豁了出去!你今天认也罢,不认也罢。若是交出解药,我就饶你一命。若是不交,你就给云弟陪葬去吧!而且,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容易。我会用刀在你脸上画画,再把你的肉,在你眼前一丝一丝得活剥下来,让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许知秋感受到了顾远亭满满的杀意,面露惊惧,申辩道:“真的不是我做的呀!顾公子你真的误会我了!昨晚花园的酒水是侍女准备的,也是侍女直接端上来的,没有经过我的手。你跟王爷都喝了,也都没有问题。后来尹公子喝的醒酒汤你也是喝过的,完全没有问题啊!我没理由害尹公子,也没有机会害尹公子!” 许知秋放软身段哀声求道:“适才我出言无状,对公子多有得罪,是我不好!我也是因为公子误会我,才着了点恼。定是公子离开尹公子房间后,有其他人趁尹公子酒醉,进了尹公子房间,给他下了毒!” 顾远亭冷冷地道:“不用狡辩了!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下手的,但我知道一定是你!而且,就算不是你,为了救云弟,我也不介意错杀几个人。就凭你对她不怀好意,我就得送你去陪葬!” 言毕,又掐紧了许知秋的脖子。 第八十七章 与蛇共舞 顾远亭这次掐得比上一次还要厉害,许知秋被掐得窒息,两眼翻白,灵魂仿佛开始脱离躯壳。 顾远亭松手,许知秋猛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喘过气,感觉已经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 她聪明机变,不怕与人对质。但面对这样蛮不讲理赤裸裸的性命威胁,许知秋还是慌了。 顾远亭冷冰冰不带感情地说:“想清楚了么?解药到底在哪里?” 他一手拔出剑,在许知秋脸上比划:“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的,接下去,就是见血了!你想不想看看,自己脸上画了花的样子?” 许知秋大惊失色:“别,别划,我说!” 顾远亭眯着眼凑近她,威胁说:“你最好不要耍花样。我会把你绑起来藏好,等云弟吃完解药,没事了,证明解药没问题,才放你走。若是解药有问题,哼哼……” 许知秋恨恨地看向他:“在我房间床上,掀开床垫,靠近床头处有个暗格,打开后有几个瓶子,青瓷的那只瓶子里是解药,吃两颗。” 顾远亭一个手刀把许知秋劈晕,塞住嘴绑了起来,拖到隐蔽处藏了起来。转身出去了。 许知秋被一阵刺痛惊醒,睁开眼,看见顾远亭蹲在自己眼前。许知秋拼命地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出声。 顾远亭拔出塞在她嘴里的布团,说:“算你识相。解药我已经给灵蟾老人看过,给云弟服下了。云弟已经好了许多。” 顾远亭指指地上的瓶瓶罐罐,问她都是些什么东西。 许知秋别过头去不理他。顾远亭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把她的脸别了过来面对自己,笑着说:“我可不会怜香惜玉!你最好还是老实点,免得多吃苦头!” 许知秋的下巴已经被顾远亭捏出了两个青印,她咬着牙说:“我已经把解药交给你了,你还要怎样!其他的东西与你无关,我干嘛要告诉你!你别忘了,我是被你叫走的,我要是失踪了,甚至死了,王爷一定不会放过你!就算你说你是从我房里找出的毒药,人家一定会疑虑为什么不留我活口审问,反而要杀我这样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是不是你栽赃陷害,要灭我的口。到时候你也洗不清嫌疑!” 顾远亭笑说:“别怕,别急,要放你可以,只要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全须全尾地放你走!不然,你身上少个什么或者多个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 许知秋警惕地盯着他:“你想知道什么?” 顾远亭问:“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下的毒?明明那醒酒汤我也喝过的,没有问题!” 许知秋面无表情地说:“醒酒汤是没问题,我的指甲有问题。知道你防着我,我特意把药藏指甲里了。” “所以,你趁我扶云弟坐起来的时候下了毒?聪明啊聪明!”顾远亭冷笑道:“不过你也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云弟精通医理,她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这么轻易被人下毒的!” “哼!”许知秋暗恨,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顾远亭问:“这些药是不是道玄真人交给你的?” 许知秋盯着顾远亭,心知此事无法抵赖,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帮道玄?” 许知秋闭口不答。 顾远亭在许知秋脸上比了比匕首。匕首靠近的地方,寒毛都竖了起来。 许知秋不得已咬牙说:“我不想让那两个女人活着。我不允许有其他的女人在他身边!” 顾远亭讶道:“原来你对穆重山起了这个心思!可是,你只是个卑贱的奴婢,就算杀了王妃,也绝轮不到你做堂堂镇南王府的王妃啊!” 许知秋不屑地说:“谁稀罕王妃的地位了!什么身份不重要,我只是想做他的女人,想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王爷克妻,他不娶妻,我就有机会!” 顾远亭讥讽道:“王爷不娶妻,但他也不会纳妾,只怕你的心思还是要落空!” 许知秋双眼迷离,狂热地说:“就算他不纳我,他的身边也只有我!自我七岁被王爷所救,就一直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最信赖倚重的身边人就是我!只要王爷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我早晚会有机会!” 顾远亭哂道:“天下有才有貌的女子多了去,穆重山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许知秋怒道:“你懂什么!那些女人除了有个好出身,又蠢又笨,又有什么其他地方比我强的!我从小服侍王爷,王爷念过的书我都念过!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愁什么。王爷英雄盖世,却有那么多人要害他,应该有个懂他、能帮他的人陪在他身边。比起那些只会风花雪月的绣花枕头,我才是王爷需要的人!” “女人疯狂起来真可怕!”顾远亭摇摇头:“原来你是这么被道玄盯上的。害不了警惕的穆重山,让他没有子嗣也是好的。” 顾远亭随即肃容问道:“你要害王妃我可以理解,那你为什么要害尹云?是道玄让你干的么?” 许知秋眼里露出刻骨的恨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女的!不知道那女人给王爷下了什么迷魂汤,骗得王爷把老王妃生前最珍爱的金蝉伏叶翡翠佩都给了那女人!那翡翠佩王爷向来珍视得很,连先王妃们都没有给过。想起来实在可恨!” 知道孟云衣不是被道玄盯上,顾远亭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听到翡翠佩的事,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许知秋狡黠地观察着顾远亭的反应,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那女人!你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为什么不带着她去快意江湖呢?留在这里,你就不怕她喜欢上王爷么?若是做了镇南王府的王妃,那可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王爷一表人才,气度盖世,又是那么重情重义,对她一片赤诚,试问天下有几个女人拒绝得了这个诱惑?” 顾远亭有些烦躁,他知道这个女人在故意乱他方寸,偏偏又无法否认她说的话。 “我们联手吧,我助你把尹云带离王府。这样我们就都得偿所愿了!”许知秋诱惑着顾远亭。 顾远亭默了默,解开许知秋的束缚,冷冷地对她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记住,你做其他什么事我不管,但绝不允许再向尹云下手!今天我暂且饶你一命。若你下次胆敢再犯,我必将你抽筋扒骨,让你受尽凌辱而死!” 第八十八章 试探 许知秋被绑得久了,血脉不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满眼猜疑地说:“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顾远亭反问:“你很想让我把你的丑事抖给穆重山听么?” “呵呵呵,你不是那么好的人!”许知秋盯着顾远亭,冷笑道:“你才不会顾忌我的死活。你放我走,恐怕是因为我跟道玄有关吧!” 顾远亭眼神一厉。 “你不光盯着尹云,也一直在偷偷地盯着王爷!你混进王府,只怕也没怀什么好意!你对道玄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江湖人物!” 顾远亭哂笑一声:“你想多了。在道上混的,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自然应该心中有数,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顾远亭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自也不傻!我和穆重山并无多大交情,为何要为他去得罪道玄。倒是你,和道玄同流合污,小心玩火自焚!” 许知秋的眼里射出狠戾的目光:“我和道玄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我会帮他阻止王爷娶妻,但我绝不会帮他伤害王爷!虽然我只是个女子,但我也不是好惹的!若是有人想对王爷不利,我一定会除掉他!” 闻言顾远亭眼里露出杀机。 许知秋警惕地盯着顾远亭,一步一步倒着朝门口退,退到门口,衣衫已尽湿。 许知秋手往后摸,打开大门后,转身匆匆走了。 顾远亭的眼里,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回到孟云衣房间,穆重山正在喂孟云衣喝粥。威猛魁梧的大汉照顾起人来却极为温柔细致,每勺都是吹凉了再喂,还时不时帮云衣擦去沾在嘴上的粥,让旁观的顾远亭也自愧不如。 顾远亭挥手让其他的侍女退了下去。刘虎牙感激地看了顾远亭一眼,退到门外守卫。 见顾远亭回来,穆重山一边继续喂云衣药粥,一边感激地说:“贤弟果然神通广大,找来的解药效果很好!吃下去一个时辰,已经能睁眼并张嘴说话,到现在,已经能略微动一动了。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明日应该就能基本恢复了。” 云衣看着顾远亭,很配合地微微抬了抬手示意。 穆重山喂着粥,皱眉说:“知秋不知道去哪了,这种关键的时候也不在旁边伺候着。等她回来我得提点提点她!” 顾远亭歪着头说:“许知秋就不用在这伺候了吧!你不是把之前伺候过云弟的人都喊去审问,并换了一拨伺候的人了么,为什么她可以例外?” 穆重山回道:“知秋不一样。她跟了我十多年了,对我忠心耿耿,对她我还是信得过的。以前我几次遭人暗害,都是她发现并拦住的。还有一次在外面遭遇刺杀,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也敢扑过来替我挡剑!虽然我也用不着她来保护。所以说,她对我的忠心应该没有问题。” 顾远亭阴阳怪气地说:“呦,你对她可真是信任啊!可惜,她是你信得过的人,不是我信得过的人!她忠的是你,又不是云弟!这次云弟被人下毒,之前所有在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有嫌疑,许知秋也不例外!为了安全起见,我不会允许之前服侍过云弟的任何一个人再出现在云弟面前!你这里已经不安全,要是你还不加强戒备,我就将她带走!我来保护她的安全!” 对于孟云衣在自己的王府内被下毒,且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靠顾远亭相救一事深感羞愧内疚,穆重山被顾远亭讥得无言以对,停了喂粥,垂目低声说:“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我再挑选信得过的人来贴身照顾云弟。王府这边,我也会加强戒备,绝不会再让云弟遇到危险了!不要将她带走。不管怎样,这里,总比外面安全些……” 身边的女人屡屡出事,已经成了穆重山的心病。孟云衣中毒,对穆重山打击巨大,让这个魁梧的大汉仿佛半日之内,老了好几岁。愧疚和自责,让他一向挺直如山的腰背也略佝偻了一些,看起来人好似缩小了一圈。 云衣不忍,安慰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顾远亭看见了,心中不爽,轻哼了一声。 云衣转向顾远亭,微笑道:“这次多亏有你!中毒的时候其实我是清醒的,你们说的话我都能听见,就是不能动,不能说话。正着急怎么提醒你们我是被下毒了。幸亏你机灵,反应了过来!要是被误当成醉酒,耽误个一天,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闻言穆重山的头垂得更低了,顾远亭倒是得意地抬高下巴说:“我说了我会帮你,也能帮到你的吧!之前你还不信,不稀罕。” 顾远亭想到楚琮,心里一阵泛酸:“不肯找我帮忙,偏要找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云衣以为顾远亭又在讽刺穆重山,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顾远亭哼了一声道:“我不是说这呆子,这呆子虽然御下不严,做事迂腐,人还是靠谱的。” “不可对王爷不敬!”云衣无奈地又瞪了顾远亭一眼,随即说:“你是说赵承嗣吧,那确实是我们识人不明。” “你身边奇怪的人可不止赵承嗣一个!” 云衣滞了一下,才知道顾远亭指的是楚琮。他一直跟着自己,不知道除了遇袭那晚,他还有没有看见过其他事。想到这里云衣很是羞窘。 看到孟云衣羞涩的样子,顾远亭更是不舒服,冷冷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们,那晚在我之后赶来救你的,是何方神圣呢!” 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孟云衣对这二人已很是信任。如今这形势,确实也需要集聚所有能用的力量。只是楚琮身份比较特殊,他又是秘密来北武的,未经过他同意,云衣不便将他身份泄露出去。于是便选择性地将楚琮的身份告诉了两人。 “他姓楚,名玉宗,是南楚的一位贵族公子,是我的朋友,以前在东昊曾与我共历过生死。此次是听说我有难,特意从南楚赶来帮我的。” “楚玉宗?没听说过。他是什么家族的?”顾远亭追问道。穆重山也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呃……对不住,我答应过他不泄露他身份的。并非不信任二位才不说。两位可以放心,他是我信得过的朋友!”云衣很是为难。 “你确定他是可信之人么?”穆重山问道。 云衣点点头。 “那行。既然你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相信你心中自有分寸。”穆重山说。 第八十九章 引蛇出洞 “我可不信任不知底细的人!”顾远亭撇撇嘴:“大家一起做危险的事,必须要知根知底,才能互相信任,精诚团结。如果连一起战斗的人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岂不是把自己最脆弱的后背都露给了他人!这样互相防备,掣肘,如何办得好事?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人心难测,怎知你不是被人蒙蔽呢。” “远亭!”穆重山皱皱眉。 “莫非,他的身份见不得人?还是说,他的身份太贵重,怕暴露了有危险?”顾远亭步步紧逼。 “这……”云衣理解顾远亭的顾虑,尤其是在接连遭受合作对象背叛和王府内部被投毒的事件后,小心些总是没错的。营救齐青蘅的事万一败露是大罪,她没有理由让他们陪着她一起冒险。 顾远亭转了转眼珠子,道:“这样吧,你不方便说,那就我问。他应该是南楚身份很贵重的人吧?不然身边也不会有那么多高手!” 云衣默然。 “楚玉宗应该不是真名吧?” 云衣还是默然。 “南楚未与北武交恶,一般南楚人来北武并无忌讳,除非是忌讳被本国的人知道。楚是南楚国姓,楚姓贵族多为皇亲国戚。”顾远亭飞速转动脑子思索,孟云衣却是越听越心惊。 “楚玉宗,楚玉宗……难不成是楚琮?”顾远亭开玩笑地说。 孟云衣眉头一跳。 仔细观察孟云衣表情的顾远亭却知道自己居然不小心蒙对了。 穆重山听了也吓一跳:“不会吧!堂堂南楚睿王,储君的热门人选,怎么会隐藏身份冒险千里迢迢到北武来?” 顾远亭眯着眼对孟云衣说:“王爷说得对!楚琮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偷偷跑到上京来?且不说他与你是否真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即便有,若说他这样沉迷于权力斗争中的人,只是单纯地为了救你便可以不顾安危千里驰援,没有其他的目的,我是不信的!” 云衣分辩说:“我曾经救过他,我们一起共历过生死,算是生死之交!” 顾远亭追问:“他来上京找你前,你们相处过多少时间?你了解他么?” “有,有三天吧……”云衣心虚,声音低了一点。 “哼,三天!”顾远亭冷笑:“三天就已经是生死之交了?醉心于权力的堂堂睿王为了一个认识三天的女人不远万里跑到上京来,真感人啊!” “相交不在时日长短,在乎知心!我与睿王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兼共历过生死,情谊自与旁人不同!睿王出身皇族,深沉务实些无可厚非。但并不能说他就没有热血,就是个凉薄之人!”云衣急着替楚琮辩解。 “哦?你这话跟你们二殿下说过么?他也这么信得过楚琮?” 云衣一阵心虚,呐呐说:“我还来不及跟他说。” “哼。” “好了!”穆重山见云衣尴尬,止住顾远亭的逼问,说:“不管楚琮来上京是什么目的,他与齐青蘅一系关系尚好,当不至于是特意跑上京来害齐青蘅的。既然云弟救过他,应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害云弟。无根无据,妄自非议他人是为不妥。” 穆重山知道云衣身份的敏感,对楚琮的来意也不是没有疑心:“不过云弟,形势复杂,远亭谨慎些也没错。这样吧,我们先管自己谋划,先不要跟楚琮说。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再行商议。你也跟齐青蘅说一下楚琮的情况,让他心里也有个数。” 云衣应诺。 穆重山和顾远亭走后,由于身体虚弱无力,不便写信,孟云衣喊来季老三,吩咐他将王府的变故转告齐青蘅,同时也让他放心,自己已无大碍。 关于楚琮的事,不便让季老三转告,云衣打算等明日身体好一些,有了力气之后,再写信跟青蘅说。 不知为何,关于楚琮的事云衣总是有些心虚,不太想告诉青蘅。只是连穆重山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是得与青蘅通个气才是。只是云衣没有想到,这一耽搁,竟是没有机会再跟青蘅说了。 夜晚,赵府。 “还是没有那个人的消息?”赵承嗣很是生气。 “主子恕罪。自从那晚抓捕失败后,孟云逸和齐青蘅都加强了戒备。那孟云逸再也没露过面,连之前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也没再露过面。奴才怀疑他们是换了方式接头。目前还没有找到他们新的接头方法。” “废物!”赵承嗣拿起手边的茶盏劈头朝赵伯源扔去。赵伯源不敢闪避,被茶水泼了一身。 赵承嗣点着桌子沉吟:“看来是打草惊蛇了!齐青蘅此人警惕得很,看来那孟云逸也不好对付。一击不中,恐怕很难再有机会。” “主人,那接下去怎么办?” “蛇被惊得躲起来了。那就引他出来呗!”赵承嗣诡异地笑了笑。 第二日退朝后,内侍禀报赵客卿觐见。靖安帝本已有些累了,听说赵承嗣来了,笑着宣了他入内觐见。 赵承嗣本是一介商人,因着他特殊的身份以及出众的才能,还是颇得靖安帝器重的。有些朝堂上不方便做的事,他也会交代赵承嗣去做。为了方便他入宫,便赏了他一个客卿的虚衔。 赵承嗣恭恭敬敬地入御书房觐见。行过大礼后,侍立在一边。 靖安帝笑着问他举办千秋寿诞所需物资的筹备情况。赵承嗣恭顺地一一答了。靖安帝对赵承嗣办事的周到妥贴还是很满意的。 禀报完正事后,靖安帝便示意赵承嗣说一些民间的见闻来听。 赵承嗣混迹于市井江湖,消息灵通,兼之口才灵便,每每说起民间见闻总是绘声绘色,听得靖安帝喜笑颜开,津津有味。同时也是靖安帝获取朝堂上听不见的侧面消息和官员私密的重要来源。换而言之,赵承嗣算是靖安帝的半个耳朵。因此每次赵承嗣觐见,让赵承嗣讲民间见闻便成了不成文的惯例。 今日赵承嗣说的是东昊质子齐青蘅的事。 靖安帝对齐青蘅拒婚一事正在气头上,听赵承嗣提起齐青蘅,正满脸不悦地打算打断这个话题,却在听到赵承嗣说起孟云逸出现在齐青蘅身边这个消息的时候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九十章 形势恶化 “你说什么?孟云逸,那个凉国公主的徒弟?”靖安帝眼睛一亮。 “是!” “你确定在齐青蘅身边出现的人便是孟云逸?” “不会错的!孟云逸自小与那东昊二皇子交好。孟家遭受灭门之祸,能帮他的也只有齐青蘅了。他出现在齐青蘅身边很正常。再说此事是臣亲信胡淼江亲眼所见。消息当是无误。” “你的消息果然灵通啊,朝廷找不到的人,你一找就找到了。”靖安帝笑眯眯意味深长地说。 赵承嗣心中一凛,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绽开笑容说:“那是陛下德感上苍洪福齐天,就凑巧让臣发现了。臣觉着此事事关重大,一发现便赶来禀报陛下。陛下,这是天命在我大武啊,送凉国宝藏入陛下囊中!” 靖安帝听得龙颜大悦,心中舒畅:“很好,很好!消息确实的话,朕有重赏!” 赵承嗣立即伏跪在地叩首谢恩,大声预祝靖安帝早日找到凉国宝藏。 只是想到齐青蘅,靖安帝眉头一皱,厌恶地说:“只是不知那质子会不会听话乖乖将人交出。” 赵承嗣起身恭敬地说:“陛下天威赫赫,那东昊二皇子质在我国,性命荣辱尽在陛下掌心之中。对那东昊质子来说,尽快回国争夺皇位才是最为紧要之事,其他事与皇位比起来,都不算什么。陛下若是以放他回国为诱,问他要一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靖安帝心烦地说:“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犯愣!我原本也以为放他回去的诱惑比什么都大,谁知……” 靖安帝恨恨地说:“原本以为那东昊质子还算乖巧听话,却不料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赵承嗣信息灵通,知道靖安帝在气什么。正是知道此事,再通过对齐青蘅性格和齐孟二人关系的分析,赌齐青蘅不会答应这个条件,赵承嗣才把孟云衣的事告知靖安帝的。 靖安帝冷哼道:“朕是向来对他太客气了。若他再冥顽不灵,就别怪朕对他不客气!朕要将他扔进大牢,让他尝尝受刑的滋味,他就知道好歹了!” 赵承嗣躬身劝道:“陛下圣明仁德之君,何须与此等蠢笨之人置气。凉国宝藏之事不宜宣扬,那质子好歹也是一国皇子,无大罪就将一国皇子送入大狱,恐引起天下人非议和无端猜测,与陛下圣名无益。”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让人一而再地挑战朕的威严!” “臣以为,若那东昊质子推诿不从,陛下不妨将他困住,不让他轻易与外界接触。同时外松内紧,派人盯紧他周围的动静。质子党羽,包括那孟云逸在内,联系不到他们主子,自然着急,定会想尽办法与他们主子接触。那时,顺藤摸瓜,自然能找到那孟云逸。反之,若是将那质子投入大牢,大牢守卫严密,他的手下们无隙可乘,反倒不敢轻易露面。” “不错!”靖安帝满意地看着赵承嗣说:“爱卿是个大才,当个商贾之人可惜了。” 赵承嗣谦逊地说:“陛下过奖了,臣只是陛下的一条狗,能给陛下当个耳目,跑个腿,就已经是臣的荣幸了。” 翌日靖安帝召见齐青蘅,向他索要孟云逸。果不其然,被齐青蘅推说未曾在上京见过孟云逸,许是别人认错了云云给拒了。靖安帝大怒,下令将齐青蘅迁入一处破旧宫室,削去他的一应皇子待遇,着人看管了起来。 宝淳公主闻讯前来求情。只是这回靖安帝是铁了心,宝淳公主求也没用,也问不出齐青蘅这回又是何故再次将自己的父皇给得罪了。 靖安帝软禁了齐青蘅,但并不阻止消息的外传,甚至可以说是故意将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孟云衣等人就都知道了齐青蘅被软禁的消息。 赵承嗣叛变,齐青蘅又遭软禁,形势顿时变得愈加恶劣起来。 孟云衣急得在王府转圈。季老三已经去过云风楼,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云风楼的人也无法联系上齐青蘅。至今大家也不知道齐青蘅为何忽然被软禁了起来。若说是上次拒婚一事,要发作早便发作了,不该到现在才行动啊。 见孟云衣着急,穆重山去找了宝淳公主,托她去探望齐青蘅,问清事情缘由。 靖安帝将齐青蘅的事暗中交由赵承嗣负责。宝淳乃靖安帝最宠爱的公主,赵承嗣并不敢阻拦宝淳公主。再说他巴不得多点人跟齐青蘅接触,从中找到孟云衣下落的线索。 穆重山很快带回了宝淳公主那边的消息。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靖安帝已经得知孟云逸的存在,正在暗中搜捕孟云逸的消息。对穆重山和顾远亭来说,这是比齐青蘅被软禁更为严重的事。 孟云衣急疯了!事涉凉国宝藏,靖安帝如此贪婪势利,现在就算齐青蘅答应娶宝淳,他都不会放齐青蘅走的了。齐青蘅被靖安帝盯上,再要脱身简直难比登天! 云衣呆呆坐在花园,隔着衣服摸着胸口的挂坠。靖安帝要的是凉国宝藏,是不是自己将宝藏交出去,就能换得青蘅的平安? 云衣摸着挂坠,想到师娘,心痛如绞。 逃亡的血腥残忍,营救齐青蘅的艰辛无奈,步步惊心。一路走来,她越来越能体会到师娘当初国破家亡悲痛无奈的心境。她能理解师娘对自己父亲的仇恨,正因如此,师娘为她所做的一切,才更让她感动落泪。毕竟,师娘只是知情不报,并非她亲自下手,师娘已经为她牺牲太多了。 时间,让她想通了很多事。慢慢的,她已经不再怪怨师娘,剩下的,只有怀念。 这是师娘留给她的遗物,她不想把它交出去。何况是交给与师娘有深仇大恨,组建三国灭凉联盟的北武皇帝。 更重要的是,这凉国宝藏中的大半,原本该是属于东昊子民的!将从自己国家劫掠而来的宝藏交给侵占了半个青州,至今仍对自己国家虎视眈眈的北武朝廷,爹爹在天有灵,肯定也不会同意! 北武已经够强大了,若再添了凉国宝藏,如虎添翼,东昊该如何与之抗衡!何况,靖安帝多疑卑鄙,就算她将宝藏线索交出,他也信不过。宝藏未到手前,靖安帝未必会放齐青蘅这个人质走! 青蘅,我该怎么做?爹,我该怎么做?谁能来教教我,帮帮我!孟云衣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第九十一章 定计 穆重山站在廊柱边,远远看着云衣绝望茫然的样子,心里很不好过,却又无颜上前安慰。 自己府上有人要害云衣,此人到现在都还没抓到,孟云衣在自己府上并不安全。如今,连皇帝都盯上了云衣。若是被皇帝知道云衣在自己府上,逼自己交人,自己又该如何是好?是抗旨么?忠正爱国的穆重山从未想过要抗旨。只是,要让他交出孟云衣,却更是万万不能! 穆重山极为痛心地意识到,纵然他权倾朝野,纵然他武艺天下无双,他也保护不了孟云衣!这让他深感无力,痛苦。孟云衣乃罪臣之女,只能逃亡在外,过隐名埋姓、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只有齐青蘅回国继位,为孟家洗冤,她才能真正安全,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要救云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她!穆重山下定决心。 顾远亭坐在屋檐上,看着失神的云衣和一脸凝重的穆重山,暗自咬牙。 靖安帝已经知道了孟云衣在上京,查到孟云衣的下落是早晚的事。其他人都还可以想办法挡,一国之君怎么挡?绝不能让凉国宝藏落入靖安帝的手里!一定要尽快将孟云衣带离险境! 只是齐青蘅不走,孟云衣必不会走。所以必须在孟云衣暴露前将齐青蘅救出上京!快,此事必须快! 顾远亭跃下屋檐,朗声说:“急什么!这不是还有我这个鬼才在么。我有办法!” 这一声将孟云衣和穆重山齐齐惊动,孟云衣刷地站起,快步迎上前来,颤声问:“你有什么办法?” 顾远亭挥手让花园里的侍从都下去,朝云衣一笑,牵起她的手,不慌不忙地踱步到亭中坐下。 云衣双眼殷切地盯着顾远亭,顾不上计较他的亲昵举动。穆重山也飞身到了亭里坐下,准备听顾远亭的计划。 “上次说到死遁是最好的摆脱靖安帝的方法。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何死遁。过两日便是洛神节,这是个很好的契机!” “洛神节?” “对。‘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洛神节是北武祭祀水神的重要节日。说是祭祀水神,因着洛神的浪漫传说,也是青年男女在河边放河灯,并点燃篝火载歌载舞浪漫约会的日子。上京是座繁华大城,每到这个节日,青年男女们倾城而出,城外洛河边便灯火如织,星星点点,河中荷灯摇曳,宛若星河倒挂,实乃上京一大盛景!” 人多机会就多,云衣心中升起希望。 “除了岸边人最多之外,也有很多达官贵人坐船在河中观景。一来能将岸边灯火尽收眼底,二来也比较清雅,避免了挨挤。不过,坐船么,总有风险的,尤其是人多船多的时候。撞个船,翻个船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陛下不可能放齐青蘅出城的!”穆重山摇摇头道:“齐青蘅是质子,原本就不方便出城。何况现在又正被陛下紧紧盯死。” “那就要看你了。”顾远亭意味深长地看着穆重山道。 “什么意思?是让我去带齐青蘅出来么?”穆重山疑惑地问。 “怎么可能!虽然你堂堂镇南王要硬带一个质子出去玩一下,守卫也未必拦得住你。但这也太生硬太明显了。皇帝肯定要怀疑的,还容易连带着把云弟都暴露出来。别人没办法顺理成章地将齐青蘅带出软禁的地方,有个人却可以。而且只有她能将齐青蘅带出城!”顾远亭盯着穆重山说。 “宝淳公主?”穆重山还没反应过来,孟云衣却已经听懂了顾远亭的意思。 “小宝贝儿,你怎么这么聪明呢,一点就透!我果然没喜欢错人。”顾远亭笑眯眯地说:“我们两个这叫心有灵犀啊!” “宝淳……”穆重山想了想,说:“宝淳受宠,只要不做太过份的事,一般没人敢拦她。何况,她与齐青蘅又有过婚约的纠葛。男女约会的节日她将齐青蘅约出去,确也不易引起人的怀疑。只是,你说要将船弄翻,那宝淳岂不是也有危险!北武人不善游水,宝淳同样不懂水性。要救齐青蘅可以,但不能将宝淳置于险地!可有其他方法?” “没有!”顾远亭干脆地说:“时间已经很急迫,东昊的皇帝老儿等不了齐青蘅几天了,云弟在上京也躲不了几天!没有比洛神节更好的机会!” 闻言孟云衣将期盼的眼神投向穆重山。孟云衣哀切的目光仿佛像烙铁烙在穆重山的身上。 穆重山经不住孟云衣的目光紧盯,犹豫地说:“可否只让齐青蘅落水,不要让宝淳落水?” “公主必须落水!”顾远亭冷酷地掐灭了穆重山的希冀:“公主落水,侍卫们才会阵脚大乱,顾不上管齐青蘅。齐青蘅才有机会趁乱逃跑!” 穆重山怒道:“你怎能如此冷酷,难道人命在你眼里就只是一颗棋子么!” 穆重山发怒的时候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凌厉的杀气立马如山一般压来。若是一般的人,直接便会被穆重山的气势压垮。 顾远亭嘴角噙着吊儿郎当的笑容,身板却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与穆重山对峙,在穆重山这个当世第一高手的威压下,气势居然也没有落后太多。 孟云衣难得见穆重山发这么大火,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只是她也觉得顾远亭之计可行,眼下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鼓起勇气哀声求道:“我精通水性,我可以乔装打扮成船夫,就近保护公主。公主一旦落水,我立即下水救公主!” 孟云衣跪倒在地,郑重地举手起誓道:“我孟云衣以性命担保,定将公主完好无损地救上岸!若公主出什么意外,我愿以命相偿!公主生我生,公主亡我亡!” 见孟云衣如此,穆重山蓦地心软了。他杀气一收,将孟云衣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同意你们的计划,宝淳也不可能同意啊。虽然她也与齐青蘅交好,但绝不至于到愿意为他冒生命危险的地步!” “那就要看王爷怎么对她说了。”顾远亭嘴角噙着调侃的笑容说:“别人让宝淳公主冒险,尊贵无比的宝淳公主自然不会肯。但若是您开口求她,倒是有七八成的希望。这世上,能请得动宝淳公主的,怕也就只有您这个救命恩人了!” 第九十二章 合力 “这……”穆重山知道顾远亭所言非虚。从小宝淳就对他有着异乎寻常的依恋,他对宝淳说什么,宝淳确实从未拒绝过。若是他去求宝淳的话,宝淳说不定真会同意的。 只是他一直将这个乖巧善良的公主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看待,要让宝淳去冒险,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穆重山看着孟云衣期盼的目光,犹豫不决。 孟云衣一咬牙,抽出腰间的匕首就往手腕割去。 穆重山大惊,一把夺过匕首急道:“你这是要干嘛?” “发血誓!”孟云衣坚定地说:“王爷放心,我有救出公主的把握,绝不会拖累公主的!若公主有事,我决不苟活!” 穆重山不知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好,喟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有些事是没有选择的!我已经家破人亡,迎二殿下回国是我为父洗冤唯一的希望!若做不到此事,我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所以我只能不惜一切代价救二殿下脱困。” 看着这个看起来柔弱,却又如蒲草般坚韧的女子,穆重山又怜又敬,叹息道:“要偿命也不是你来偿。我的命是你救的,在我的府上又差点害你没了性命。宝淳若是出什么事,怎么说也该我来替你偿!” 云衣喜道:“那王爷你是答应了?” 穆重山沉重地点了点头。 顾远亭这个时候却有些犹豫,说:“此事需要一些水性极佳又善操舟的人手帮忙。我铁剑山庄走的是陆路,庄里缺这方面的好手。聚义帮倒是以漕运为主,有的是这方面的人手。只不过,赵承嗣也是聚义帮的大客户,和聚义帮关系匪浅。两边势力盘根错节,彼此渗透。若是动用聚义帮的人手,说不定消息很快就传到赵承嗣的耳朵里去了。” “那怎么办啊?”云衣急了。转念一想,喜道:“南楚水网纵横,楚人多识水性,善操舟。如今南楚睿王正带了很多好手在上京,可以去找他想想办法!” 顾远亭默默无语。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也早就想到了各个环节存在的困难和解决之道。只是,他实在是很不愿意让楚琮介入此事,所以尽管想到了这个办法,却没有第一时间提出来。如今眼见形势紧迫,才不得不说了出来。 穆重山也有些犹豫,他并不愿意让信不过的人知道他卷入这样欺君的大事中去,以免他日成为别人的把柄,尤其是楚琮这样他国的实权人物。但顾远亭的顾虑有道理,眼下用楚琮,总比用聚义帮的人安全。 穆重山思忖了一会,说:“可以找楚琮帮忙,但不能把宝淳交代出去。若他问起,就说是安排了自己人在宝淳身边,会怂恿宝淳带齐青蘅去泛舟。但不要说宝淳知道这个计划,就当她是被利用的。也不能说我参与了这个计划。” 孟云衣点头。 顾远亭说:“你问问楚琮能不能提供十个水性好会操舟的人,若是可以,我们再商量细节。也请王爷去探探公主的口风。” 两人应诺。 收到穆重山派人送进宫的口信,宝淳马上找了个机会私下和穆重山碰了头。宝淳听了穆重山的计划,果然仅仅迟疑了片刻便答应了。 穆重山奇怪地问:“你就不担心,不害怕么?” 宝淳柔柔地说:“我当然担心,害怕啦。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会保护我,不会让我遇到危险的。” 穆重山愧疚地低头说:“虽说安排了人贴身保护你,定会第一时间将你救起。但是天黑水急,也不能说就万无一失。还是有出意外的可能的。你,你不用勉强。” 宝淳温柔地看了穆重山一会,说:“以你的脾性,不是真对你很重要的事,你也不会来求我做这种危险的事。你救过我,若真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当我还了你这条命吧!” “宝淳!”穆重山抬眼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穆重山担忧内疚的样子,宝淳笑了:“其实我很高兴,你愿意来找我帮忙!这么多年,你始终当我是小姑娘,从来没求我帮过什么忙。如今,我终于也有能帮到你的时候了!你有困难时愿意想到我,信任我,我很高兴,真的!” 穆重山盯着宝淳,难过地低声说:“我,我对不起你。居然让你去做冒险的事。” 宝淳轻声说:“你能心中记得我帮你做过的事,能记得对我有所亏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宝淳忽而又笑了,安慰穆重山说:“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意不去。我答应这事也不光是为了你。我和齐青蘅好歹也有交情。能为他出份力,本身我也是乐意的。要是换成帮别人,那我可不见得乐意。” 穆重山勉强笑了笑,想像宝淳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犹豫了一下,改成拍了拍宝淳的肩,柔声说:“谢谢你了!你的情义,我会永远记在心中的!” 宝淳的脸红了红,按捺住心绪的起伏说:“你放心吧,我会把事情办好的!我也信得过你,一定会把我平安救回来的。” “一定!”穆重山郑重答应。 另一边,孟云衣也在和楚琮密谈。 “没问题!”楚琮一口答应:“楚人爱水,我们大楚男儿大都精通水性,连我们皇族也基本都会水。操舟也是小事一桩,我的人手里挑四五个善操舟的人手不成问题!” “太好了!”云衣很是高兴,眼睛异彩涟涟:“谢谢你仗义援手!” 楚琮看得一呆,随即回过神,握住云衣的双手,柔声说:“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只要能帮到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何况只是派几个手下给你呢。” 云衣羞涩,想抽回手,楚琮却紧抓不放,大拇指还轻轻地摸了摸云衣的手背。云衣感到仿佛有电流从楚琮的手指蹿到自己手背,沿着手臂直蹿入心里。云衣没能抽回手,脸更红了。 “救出齐青蘅后,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大楚呢?” 云衣默然。 “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却难得能见你一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见不到你,我的心有多焦急么?”楚琮紧追不放。 第九十三章 暗中角力 云衣轻声说:“你别急么,总要等二殿下安全回到国内再说啊。等我家的事情都了了,我的使命完成,我,我,我自然就会来找你的。”说到后来,已经声如蚊呐。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一刻也等不了啊!你知道这样的等待对我来说有多煎熬么?” 楚琮将云衣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不要光在我的心里,来我的身边可好?你忍心让我如此煎熬么?” 楚琮低沉磁性的声音总是那么容易让云衣迷醉。 云衣红着脸,轻声说:“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况……” 云衣的声音更低了,避开楚琮的视线说:“若是诸事了结,以后我们的时间长着呢。”言毕,云衣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楚琮凝视着云衣娇羞的面容,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夺嫡本就凶险万分。你现在是受东昊追捕的叛逆者的身份,去东昊更是危险。不光你自己有危险,你在齐青蘅的身边,还会拖累齐青蘅!你想,如果你勾结齐青蘅的事暴露了,不但会污损齐青蘅的名声,你出事,他是救还是不救?那不是会坏了他的大事么!这又是何苦。” 云衣的脸白了。 楚琮紧逼不放:“大楚国内形势也很紧张,我离开久了会出事的。只是如果你去了险地,又让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希望我为了你放弃楚国的大业,赶到北武,再继续跟着你去东昊冒险么?你忍心让我多年的筹谋一朝尽付流水?” 云衣身子晃了晃,心中惶恐,动摇。 见状,楚琮柔声说:“原本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便是皇位。自从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这世上,有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只是,你是那么优秀,那么独一无二,你配得上最好的东西。夺不到皇位,我又有什么资格迎娶你呢?” 云衣摇摇头,说:“我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 楚琮说:“你是女人,你可以这么想。我是男人,我不能!男人得有男人的担当!何况,皇位之争,从来便是成王败寇,血淋淋的。即便我愿意退,别人却不会放过我!若是我败了,不光是失去权位的问题,连阖府的安危都保证不了,我又怎么保护你!” 云衣心乱如麻,颤声说:“你,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楚琮见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不再继续逼迫云衣,转而问起这次行动的细节。 说起行动,云衣镇定了一点,说:“我这次来只是先行了解你人手的情况及你的意愿。具体行动细节还需要晚上大家一起碰头讨论。” “好!” 晚上孟云衣带着顾远亭来到了楚琮的住处。 顾远亭把整个行动说了一遍,把各人要负责的行动内容细细交代清楚。 今日顾远亭没有嬉皮笑脸,很是严肃认真地介绍任务,商讨行动细节。言行之间,条理清楚,不慌不忙,很有大将风度。 孟云衣对顾远亭今天的表现有点不适应,总觉得他有点冷冷的,怪怪的。只不过顾远亭认真的样子,嗯,还真是好看! 楚琮的感觉就没孟云衣这么好。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敌意!虽然顾远亭并没有说什么,但楚琮从一见面就明显感觉到了顾远亭的敌意,因而对他深怀忌惮。 “宝淳公主什么身份,她能听你的么?”楚琮尖锐地问道。 顾远亭冷冷地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在北武经营多年,自有自己的路子。宝淳公主与二皇子交好,我的人已经说动了公主,于洛神节那晚与二皇子共游洛河。这点就不劳睿王殿下费心了!反正公主没来,你们也没什么损失!” 楚琮微怒:“我担心的是事不成,让云衣伤心失望!” 顾远亭针锋相对:“没人想让云衣失望!睿王殿下管好自己那边的任务不要出岔子就好,我这边的事自然会安排妥当的!” 眼见气氛紧张,云衣赶紧打圆场,说:“你们办事我都放心的!殿下,顾兄说话向来是这个风格,没有恶意的,你别跟他一般计较。顾兄,殿下是担心我,所以多问几句,并非信不过你。我们还是继续讨论行动细节吧!” 顾远亭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楚琮也忍了下来,继续讨论:“公主坐的船最好是轻巧些的画舫,掉头慢,撞起来容易。我们的船最好用尖首的福船,转向灵活,坚固,冲击力大。” “没问题!船我会安排好。”顾远亭一口应下。 “我们船撞到公主船后,撞得它剧烈摇晃没问题,但未必能把公主的船撞翻。需得想个办法保证公主能落水。” 孟云衣看了顾远亭一眼,公主知道计划,自会配合的,但却不能这么跟楚琮说。 云衣说:“公主身边有我们的人,届时会把公主引到船舷边,相机行事的。撞船的时候不行就推公主一把。你放心,只要你撞了公主的船,我们一定会让公主落水的!” 楚琮看了孟云衣一眼,孟云衣如此有把握,他觉得有些蹊跷,不过深谙官场规则的他并不打算追根究底。 “好,公主和齐青蘅落水后,我们就负责找到齐青蘅,带着他往下游走。需在下游找个合适的地方上岸。太近了容易暴露,太远了难以坚持。具体上岸地点需要根据水流速度和岸边的情况而定。我可以将我手下派给你,一起去实地找点。找好点之后,你就安排车马在那边接应我们。” 楚琮久居上位,自然而然就展露出上位者的威仪,将场面掌握在自己手中,指挥起来。顾远亭对楚琮的发号施令感到很不舒服,奈何水上的事情楚琮比较专业,对此他也无可奈何。云衣的大事要紧,顾远亭只有冷冷地答应了。 “公主由我负责来救。我就在公主船上做船夫,就近保护公主。”云衣忽然说。 楚琮吃了一惊,像他这种上位者,这种行动从来不用他们亲自动手。他没想到孟云衣会亲自参与其中。 第九十四章 明争暗斗 楚琮劝道:“女孩子家娇贵,怎能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呢!我这里有的是精通水性的好手,我会安排最好的人手保护公主,你放心!” 云衣说:“公主也是女子,比我更尊贵,为了我们的事无辜被连累落水,我怎好意思隔岸观火独善其身。何况你的人手都是男人。公主女子之身,不便与男子接触,还是我去救比较妥当。你放心,我水性也很好的,在水底还能闭气很长时间呢!” 楚琮担心云衣,不肯同意。 顾远亭经历过云衣和穆重山的争执,知道云衣的决心,所以没打算再劝云衣。 见楚琮阻拦,顾远亭嘲讽地说:“她坚持这么做,当然有她坚持的理由。可惜我不会水。如果我会水的话,我会亲自下去接应她,保护她!而不像某些人,只会空口白话耍嘴上功夫!” 楚琮怒道:“你说什么!” 顾远亭寸步不让地回怼:“你与其拼命阻止她,还不如多派些好手照应她,别让她遇到危险!” 楚琮扫见云衣投向顾远亭赞同的目光,强忍下怒气,问孟云衣道:“你真的一定要亲自参与行动么?” 孟云衣坚定地点了点头。 楚琮长叹一声,说:“既然你要去,那我也陪你一起下水吧。” 见楚琮如此决定,孟云衣和陈鹰俱吃了一惊。 孟云衣还来不及开口,陈鹰已经跪地求道:“殿下万万不可!殿下身份尊贵,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系大楚的未来,殿下的安危关系到大楚的国运,怎可亲临险地!殿下亲自出手,岂不是说明我们这些属下无能,这让臣属们该如何自处!万望殿下三思啊!” 云衣也赞同地附和道:“陈将军说得有理。殿下身份尊贵,不可亲涉险地。你统筹指挥,我们这么多好手执行,定能把事情办好,无需你亲自出手。” 楚琮无奈地看着云衣说:“原本这种具体执行的事确实不需要我亲自出手。只是天黑水急,还是有危险的。你去了险地,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如此,便只能你去哪,我就去哪了。” 云衣感动,再次劝阻说:“我的水性真的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楚琮止住云衣的话头,说:“这不是你水性好不好的问题。是我作为一个男人,不能放任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冒险而在旁边坐视不管!” 顾远亭闻言冷哼出声。陈鹰低头面无表情,仿若没有听见。 听见楚琮当众说这么直白的话,还有顾远亭的冷哼声,云衣的脸红了一红。她嗔怪地瞪了楚琮一眼,用力抿紧嘴,眼神却忍不住透露出娇羞和甜蜜。 楚琮意有所指地对云衣说:“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只空口白话做看客啦!” 楚琮把顾远亭适才说的话又原样扔了回来,噎得顾远亭说不出话来。他不会水,没有办法在这事上跟楚琮争锋,这让他很是愤懑无力。 顾远亭简直气得头顶生烟,脸色阴得要滴水,拳头的指甲都快捏进了肉里。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开始不想用这个办法的原因,他实在不想看到楚琮在孟云衣面前出风头。 云衣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眼看顾远亭要炸锅,赶紧再次出来圆场。她柔声对顾远亭说:“睿王殿下负责水下营救,其他的事情就都拜托你了。这次全亏了有你出的好主意,并把所有事情都打点妥当。论功劳你当居首功!” 她又转身对楚琮说:“关键时刻也幸亏有睿王殿下的好手助阵,事情方有望得成。我孟云衣何德何能,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老天真是待我太厚了!” 顾远亭的脸色好了一些。楚琮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这是在北武,若是在南楚他自己的地盘,哪里需要听别人的指挥,接受别人的帮助。 大事当前,看在孟云衣的面上,两人没有继续火拼。但在接下去的讨论中,彼此间的冷嘲热讽却是少不了的。 夜深了,行动的诸多细节基本已经商量完毕,孟云衣便拖着顾远亭告辞了。 回到镇南王府,穆重山已经等了很久了。 到了穆重山的书房,两人把今晚讨论的行动细节向穆重山做了汇报。 穆重山听完之后,指出行动中存在的一个重要风险。行动定在洛神节的晚上,洛水虽然不像东昊的长河那么宽广,但河水很深,水流也不算很平缓。虽然洛神节灯火璀璨,但水底下还是漆黑一片的,落了水很难找得到人。宝淳不会水就不用说了,齐青蘅也只是略通水性。这还是因为以前孟云衣落过水,齐青蘅才去偷偷学的。 如此环境,两人落了水,其他救援的人能不能马上找到两人,将两人救起,就很难保证了。 孟云衣和顾远亭面面相觑。顾远亭皱眉思索。 穆重山想了想,唤来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过不片刻,侍从捧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进来了。 侍从退下后,穆重山打开木匣,室内立即微微变得亮了一点。 匣子里面是三颗龙眼大的夜明珠,宝光流转,在灯火摇曳的书房里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穆重山吹灭烛火,室内一暗,夜明珠的光芒立即变得醒目起来。其中两颗奶白色,一颗略带点荧光绿。夜明珠本就稀罕,这么大的夜明珠更是稀世奇珍。 穆重山将匣子交给云衣说:“将这个挂在宝淳和齐青蘅的脖子上吧。夜明珠虽然算不上很亮,但在漆黑的水里却很明显。足够指引你们找到他们了。” 云衣感动地说:“谢谢王爷将如此珍贵的夜明珠借给我们。我一定好好保管,事后原物奉还。” 穆重山笑笑说:“拿出来就是送你的,何须还我。” 云衣难为情地摆手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王爷仗义援手,我还没谢你呢,怎能再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穆重山萧索地苦笑道:“你不用客气,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那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云衣好奇地问。 闻言顾远亭翻了个白眼,这女人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也蠢得很。不过他可不想去提醒云衣。 第九十五章 星河倒挂 穆重山柔和地笑笑说:“国家强大,子民富足,我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云衣钦佩地说:“王爷胸怀天下,悲悯苍生,人品贵重,非一般人能比!” 穆重山笑笑没有说话。 云衣拿起一颗夜明珠递给穆重山说:“公主和二殿下一人一颗,多一颗了,还给你吧。” 穆重山没有收,温和地说:“这颗是给你的。你不是要下水么,戴上以防万一吧。” 云衣吐吐舌头娇俏地说:“我是船夫啊,哪能戴这么贵重的夜明珠呢。再说我水性好着呢!” 穆重山说:“放领子里,下水以后再掏出来便是。戴上吧,好让我放心些。让那南楚的睿王也多照应着你一点。不要太勉强自己,不要只记得救齐青蘅,也要照顾好自己……要记得还有很多人在乎你的安危的。” “哦,好的。”感觉到穆重山的关心和在乎,云衣心里暖暖的。 穆重山转身对顾远亭说:“云衣就交给你了。请你保护好她。我也会让王府的船在洛河上制造混乱,帮你们转移官兵们的注意力的。我在下游你们上岸处接应你们。” 顾远亭点头。 穆重山对云衣说:“真是很抱歉,我不会水,不懂水战,也不方便出面,帮不了你们多少。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啊!” 云衣用力点头。 洛神节那日,天色刚擦黑,满城的男女便陆陆续续出了城。城外洛河边,开始点燃了堆堆篝火。有戴着面具的祭司围着篝火跳舞。随着夜色渐深,河边的人越来越多,人人手里提着荷花灯,举着火把。有人开始往河里放灯,许愿。荷花灯便随着汤汤河水往下游飘去。也有很多人在祭祀仪式完毕后,成群结队地围着篝火跳起舞来。洛河边一时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孟云衣和楚琮穿着普通船夫的衣衫,并肩坐在靠近城门那段河道的画舫上。 云衣掏出挂在脖子上奶白色的夜明珠,跟楚琮强调说齐青蘅脖子上挂的是和她一样的夜明珠,公主脖子上挂的是荧光绿的,让他的人专心救齐青蘅,不要救错人了。至于她这颗,若无需要,便不拿出来了。谈完正事,两人才有心思一起欣赏灯火辉煌的洛河。 如林的火把沿河蜿蜒,如同一串闪亮的项链点缀着洛河。河面上飘着大大小小的荷灯,荷灯倒映在河面上,头顶是满天星空,乍一看,仿佛星河倒挂,天上的银河与地上的洛河连了起来。春末夏初清爽的晚风微微吹过云衣的脸颊,眼前辽阔的天地和璀璨的夜景让云衣心醉神迷。 云衣感慨道:“今夜的灯火真美啊,让我想起了和你初遇的那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美得像梦一样。你站在人群中,是那么耀眼,满街璀璨的灯火在你面前彷佛都失去了色彩。如今,天上人间星河辉映,又是你,陪在我身边,与我共赏美景。最美的时刻都与你一起渡过,真好。” 想起往事,楚琮心中柔软,侧首看向云衣。云衣面色柔和,眼神中却带着坚毅,混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星光下说不出的动人。 楚琮恍惚了瞬间,回过神来,握住云衣的手,由衷地说:“是啊。但愿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都能如今夜一样,与你相知相守!” 云衣眼神晃了一下,心中既感动又酸楚。 云衣低下头,说:“你说的事我回去好好想过了,还是觉得不能抛下二殿下不管,就这么直接跟你去南楚。” 楚琮心一沉,问道:“为什么?” “我放心不下!” 想起往事,云衣的眼神悠远:“我是与青蘅一起长大的。我们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彼此赤诚相待,甘苦与共。我们是肝胆相照最好的朋友,也是相依为命的家人。东昊国内形势如此险峻,青蘅在朝中根基不深,此去参与皇位的争夺,虎狼环伺,凶险万分,我又怎能留他一个人去面对!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失去他。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保住他!” “可是你现在的身份,去了不一定能帮到他,反倒更可能连累他!” “不会的,我会好好隐藏自己的身份,悄悄潜伏在他身边,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就算万一不幸被抓,我也绝不会牵连他!我父亲虽去,在军中的影响力尚在。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我去,能暗中帮青蘅争取军方的支持,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那我呢?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为我们的未来考虑过?”楚琮痛心地问。 云衣低下头,愧疚地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可是,青蘅对我来说更重要!只有他顺利继位,为我父亲洗雪了冤屈,我才能心无挂碍地跟你走。对不起,人生在世,总有很多的不得已。请你原谅我的不得已。” 云衣的那句“青蘅对我来说更重要”深深地刺痛了楚琮,这辈子他都没有感受过这种锥心刺骨的痛和强烈的挫败感。楚琮的脸色青白,一向深沉内敛的他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云衣看着楚琮的脸色,很是心虚。她摇摇楚琮冰凉紧绷的手小心翼翼地说:“你生我的气了么?” 楚琮深吸一口气,强笑了笑说:“你有你的难处,我能理解。只是,这确实很伤我的心。” 云衣欲言又止。 楚琮拍拍她的手说:“时间差不多了,正事要紧,我该去那条船上了。我们的事稍后再谈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你也保护好自己!”言毕松开了云衣的手,站了起来。 云衣无奈,只能目送楚琮远去,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和忐忑。 楚琮背对着云衣越走越远。夜风中,心中纷乱的思绪慢慢清晰了起来。楚琮的眼里,渐渐浮上了一层冷厉坚决的目光。 另一边,宝淳公主盛装驾临齐青蘅的软禁地,大发雌威地将看守们训了一顿,不顾守卫的阻拦将齐青蘅带了出去。守卫们无奈,只好整队跟在公主的车驾队伍后面,一起出了城。 夜更深了,洛河的风变大了一点,河水也变得躁动了一些。欢乐的洛神节现场,有些东西,悄悄地酝酿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浑水摸鱼 宝淳公主带着齐青蘅出了城,来到了洛河边。此时的洛河边已是人头济济,人声鼎沸。 处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宝淳的侍卫们提高了警惕,将公主的车驾护在中间。齐青蘅的守卫们也紧张地守在更外围。领头的王偏将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齐青蘅,任凭公主呵斥,也不敢让齐青蘅脱离自己的视线。 宝淳想要去篝火那边,和平民男女们一起歌舞。宝淳的侍卫首领赶紧出来阻止,言道人多不安全,何况公主和平民一同游乐,也有失身份。王偏将也在旁附和。 宝淳心中不快,训了二人几句。二人只低头听训,却不敢轻易松口。 宝淳却也没有坚持,一转头又盯上了河边一艘精致的小画舫。 今夜洛河灯火璀璨,也有很多贵族和富家子选择坐船游河,既可避开拥挤的人群,又可欣赏热闹的节日场景。此时洛河里已经有不少游船了。河边尚有少数未接上客的船,但是精致些的画舫只剩一艘了。 宝淳带人来到小画舫前,唤来船夫一问,原来这艘船原本是有客人包下的,不知何故客人来不了了,于是便空在了这里。 宝淳很是高兴,带着齐青蘅上了画舫。画舫不算很大,除了齐青蘅外,宝淳仅带了两名侍女并她的侍卫首领上了画舫。王偏将被宝淳挡在了画舫外。 宝淳的其他侍卫和看守齐青蘅的王偏将等人赶紧出去另外找船。 今年的洛神节游船特别受欢迎,居然一条空的船都没找到。宝淳的侍卫们将其中一条富商租的船抢了下来,不顾富商的抗议,把富商的人都赶下了船,催船夫赶紧追了上去。 宝淳公主尊贵,她的侍卫可以这么干,王偏将却没这个胆。找了好久,才找到了一条空船,追着宝淳的画舫过去了。因为找船耽搁了一点时间。等他们出发的时候,宝淳他们已经走了有一会,离王偏将的船有点远了。 宝淳和齐青蘅站在船头,看着洛河的美丽灯火。侍女和侍卫远远侍立在船尾,和船夫站在一起,不敢偷听二人的讲话。船头只有另一个身材纤细的船夫在操舟。 宝淳看看心神不宁一直在偷偷看船夫的齐青蘅,叹了口气。 宝淳从领子里掏出一颗荧光绿的夜明珠,示意齐青蘅也把衣领内的夜明珠掏了出来挂在外面。在画舫的灯光下,两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行动的大致内容你都记清楚了吧。落水以后你就赶紧离开画舫,趁乱往下游游去。那艘船上会有人来接应你的,夜明珠就是信物。我这边会尽量把动静闹大的,把他们的注意力尽可能长时间地吸引在我这边。” “公主的深情厚意,青蘅感激不尽,铭记在心!为了我的事让公主冒险,青蘅真是心中不安。万望公主保重凤体,一定要平平安安,不然青蘅此生难以心安!”齐青蘅真诚地向宝淳表达了谢意。 “你不必如此客气。我也不光是为了你……” 宝淳看了看纤瘦的船夫说:“那边那位应该就是云风楼上出手相助的姑娘吧。有这么一个愿意为你四处筹谋,甘冒风险的红颜知己,你要好好珍惜啊!” 青蘅幸福地看了眼云衣,点点头。 宝淳又看了看青蘅,说:“你拒绝我的婚事,是不是就是为了她?” 青蘅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 宝淳自嘲地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好奇地问一下而已。我只是觉得,你甘愿为她做如此大的牺牲,真是情意深重啊,也没枉她这么费尽心机帮你。” 宝淳停了停,忧伤地说:“我真是羡慕她。真心对一个人,就能得到痴心的回应。” 青蘅默然,宝淳的忧伤他感同身受。云衣待他是好,但她的心…… 宝淳说:“你为她做了那么大的牺牲,希望你的付出最终能有回报。祝愿天下有情人,最后都能得到幸福!” 青蘅感动地说:“你也是!你是个好姑娘,一定能得到属于你的幸福的!” “或许吧。”宝淳摇摇头,抬眼看前方。 上游一艘尖头福船似乎出了什么乱子,失去了控制,朝着下游直冲下来。船上的人在慌乱地四处奔跑。看那船的方向,竟是朝画舫直冲而来! 三人眼神一凛,知道时候到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侍女们尖叫了起来,侍卫首领急着喝令船尾的船夫调转方向。孟云衣趁乱靠到了宝淳的身边。 宝淳脸色苍白,近距离深深看了云衣一眼,勉强笑说:“漂亮,聪明勇敢,又能干,果然是位与众不同的绝世佳人!” 宝淳虽然笑着,声音却在发抖,原本扶着船舷的双手也已经捏得起了青筋。 “公主,别怕,有我在!”云衣压低的声音中有着令人安心的坚决和笃定,这让宝淳揪紧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宝淳,保重!”青蘅叮嘱了一句,转头担心地看向云衣:“你也小心!” 云衣来不及回应齐青蘅,福船便已经冲近。三人只能集中精神盯紧前方。 福船尖利的船首转瞬间撞到了画舫的中部,轻巧的画舫被撞出了一个缺口,船身被掀得高高地翘了起来,船上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画舫最终没有被撞翻,在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后,稳定了下来。那福船的船首嵌进了画舫的中部,和画舫一起不受控制地往下游飘去。 侍卫首领从甲板上站起身来,一眼就发现公主等人都不见了,船上只剩下两个撞得七晕八素的侍女。侍卫首领顿时急得大叫起来:“公主落水啦!赶快救公主!公主落水啦!赶快救公主!” 跟在后面的那艘船赶紧追上前来。公主的侍卫们大多不会水,会水的几个立马跳进了水里救人。剩下的人一边举着灯往河里照,一边大声向周边的其他船只求救。河上顿时一片大乱。 一片混乱中,没人发现,那艘福船上的人,随着撞击也统统落入了水中,没有一个留在船上。 第九十七章 水中诡影 北武最尊贵的公主落水瞬时惊动了整条洛河。一时间,河面上呼喊声四起,人声鼎沸。附近的船纷纷向这个区域靠拢。识水性的人也接二连三地跳下了河,帮助搜寻公主。暂时没人顾得上区区一个东昊质子。 落水后云衣第一时间抓住了公主。云衣从背后圈住公主的肩膀,将公主托到水面,让公主能够在水面呼吸。 云衣在公主耳边耳语道:“公主别怕,我会一直把你托在水面的!我们得尽量多拖一会儿时间,所以我现在还不能马上将您送上船。您再忍耐一会儿。呆会将您送上船之后,请您暂时装作昏迷,将混乱再扩大些。” 宝淳被云衣稳稳托住后,才惊魂稍定,点点头。 云衣有意将公主往人少的地方带,待到离远了些,再让公主呼喊出声,顿时将河面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王偏将的船出发得晚,离公主的船还有点距离。眼见公主那边出了状况,王偏将心急如焚,拼命地催船夫赶紧靠过去。只是河上的其他船也在向公主那个方向靠拢,一时间反而挡住了王偏将船的去路。 有两条船一左一右挡在王偏将船的前方,被王偏将一呵斥,慌慌张张地想掉转方向让路,但可能是没配合好,掉头的时候三条船反而撞在了一起。那两条船上的船夫大概是新手,操舟手法生疏,王偏将越骂他们越手忙脚乱,折腾了半天才各自让开路,王偏将的船才终于得以脱身。 待到王偏将的船赶到画舫边,才发现齐青蘅也不见了。王偏将赶紧让手下提灯去照河面,却哪里还有齐青蘅的影子。王偏将让会水的手下下水去救,可是一群手下只有一个勉强会水。 这会儿公主侍卫的船已经赶到了公主所在的地方,七手八脚地将公主救上了船。救公主的那名船夫大概是脱力了,勉强将公主递到侍卫手上,便力竭沉了下去。 此时公主已经昏迷,把侍卫们吓得魂飞天外。公主若是出事,他们估计都性命难保。大家都围着公主想办法施救,竟没人去管救公主的船夫的死活。 不一会儿王偏将的船靠了过来,王偏将将东昊质子也落水失踪的事告知了公主的侍卫首领,请求帮助。侍卫首领心知事大,便把自己这边原来在搜救公主的会水的手下派了出去协助王偏将找人。 这会儿公主终于幽幽醒转了,满船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侍卫首领赶紧吩咐船夫靠岸。 王偏将急道那东昊质子还没找到。 侍卫首领怒喝一声:“没见公主受了惊吓,凤体违和么!公主重要还是那东昊质子重要!我看你是昏了头!” 王偏将愤愤地说:“公主固然重要,但东昊质子是公主硬要带出去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公主也要受牵连!” 侍卫首领阴着脸,心知王偏将说的不错:“那几个会水的人我已经派给你了。现在在我船上的人都不会水,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你。不若等我们靠了岸,就立即快马通知上京守卫,多派些人手一起帮你找东昊质子。” 王偏将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公主的船离去。王偏将对手下怒吼一声:“还不快找几条船来,多找些人手一起找!找不到,你们都得人头落地!” 齐青蘅落水后,立即往下游游去。脖子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成为漆黑的水里最显眼的存在,远远就能看见。 齐青蘅的水性一般,洛河的水略有些急,晚上水里又黑,齐青蘅在水里游得很艰难。忽然他感到背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扯得他直往水底下沉。 齐青蘅一惊,奋力挣扎。可惜他的水性不佳,抗衡不了那股大力,挣扎了一会之后,渐渐被拖得往下沉去。慌乱中,齐青蘅吃了几口水进去,挣扎得便愈加无力起来,脑子也开始昏沉。挣扎中,齐青蘅仿佛看见有黑色的影子在自己的身后,可惜水里太黑,他看不真切。 从小生活在逆境中,锻炼出了齐青蘅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危机关头才显现出他的韧劲来。绝境中,青蘅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青蘅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回手往背后削去。只感觉背后忽然一松,青蘅赶紧趁机浮上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起空气来,呛得连连咳嗽。 威胁尚在,稍微缓过一点气,青蘅就立即潜入水中警戒,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四处看了看,却没看到那个神秘黑影,只看到远处有另一点白光在靠近。对方想必也已经看见了自己,径直朝自己这边游来。 夜明珠本身在漆黑的水中虽然明显,能照亮的范围却不广,大概勉强能照亮周围一丈远的东西。 由于是顺水而下,白光靠近得很快,隐约可见好几条人影。离近了,青蘅终于看清了那佩戴着白光的熟悉身形,不是孟云衣却又是谁。青蘅心神顿时一松。其中一条人影先靠了过来,扶住了青蘅,不一会孟云衣也游到了青蘅的身边。 死里逃生又再见最牵挂的人,青蘅满心欢喜。云衣也很是高兴。却听旁边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此处尚在险地,我们须得速速离开!” 云衣点头:“那就劳烦殿下了!” 哪来的殿下?听到云衣的称呼,青蘅有些疑惑,心想许是自己听岔了。来不及多想,那人已点点头,拉着齐青蘅像鱼一样往下游游去。 有那人的帮助,青蘅游得快了很多。一盏茶的功夫,几人就远离了翻船的现场,到了下游的某处。洛河远离上京的那侧河岸,有一盏画着一朵白云的大灯笼孤零零地挂在河岸上,在四下静谧深沉的夜里,很是显眼。 几人从那灯笼处上了岸,黑夜里,闪出了三个人影,青蘅正暗自警惕,云衣却已经高兴地迎了上去。来的正是顾远亭、王大壮和楚琮的手下。 顾远亭抖开手里拿的斗篷,将湿漉漉的云衣整个裹了起来,带云衣去旁边停着的马车里换衣服。王大壮也将齐青蘅带到了另一辆马车去换衣服。没有车留给同样浑身湿透的楚琮和他的两个手下。楚琮冷哼一声,不屑理睬顾远亭的小动作。 留守在这里的楚琮手下有些尴尬,将干衣递给主子,自己抖开斗篷帮主子遮挡,另两个手下直接就地换湿衣。 第九十八章 忍别离 几人换好干衣后,出来相见。 云衣为青蘅引见了楚琮和顾远亭等人。 听到楚琮乃是南楚的睿王时,齐青蘅实实在在地吃了一大惊。 他满心疑惑地看向孟云衣,却见孟云衣避开了他的目光。青蘅又看看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对他态度热情有礼,目光却隐约带着审慎的楚琮,心中一沉。他想他知道云衣不肯说的那个人是谁了! 齐青蘅压下怒涛般翻腾的心绪,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依然感激地一一谢过了众人。 过不多久,楚琮的其他手下也陆陆续续地从灯笼那上了岸。 “此处不宜久留,一旦上京的守军得到消息,不光会在河中找,还会沿河两岸一路搜寻下来。我们先离开此处再说。”顾远亭说。 “顾兄说得有理。”齐青蘅点点头。 楚琮见手下已经来齐,便也点头同意。 适才迎出来的那位楚琮手下打了声唿哨,很快有另外的几个手下从林里牵出了一些马。顾远亭也有五个手下牵了马出来。 顾远亭对云衣和青蘅说:“你们二人不宜露面,这两辆马车就分别给你们两人坐吧。我们骑马。” 青蘅感激地道:“顾兄办事甚是周全,有心了!不过我与尹云多日不见,有很多事要商议。我先与她坐一辆车吧。顾兄和睿王殿下应该也累了,那辆马车不如就留给二位坐吧。” 顾远亭撇撇嘴说:“我可没某些人那么娇气。我骑马!”言毕当先上了马。 楚琮不理会顾远亭的讥讽,向齐青蘅等人施礼后,上了马车。他的手下便也纷纷翻身上了马。 云衣朝青蘅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便招呼青蘅上了另一辆马车。 顾远亭留了一个人手给王大壮,吩咐王大壮处理好善后事宜再追上来,便领着这支队伍扬长而去。 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已经远离了河边,到了官道边的一座土地庙前。土地庙外已有十几个人在等候。 赵怀先带着八个劲装打扮的汉子远远看见车队就牵了马迎上前来。这些是从云风楼选出的好手,负责一路护送齐青蘅回国。齐青蘅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很是高兴。 赵怀先暗示云衣单独去那不远处的土地庙。顾远亭默不吭声。齐青蘅看了看云衣,转身和赵怀先论起事来。楚琮见众人如此反应,也只好默默站在一边。 云衣走到土地庙前,看见一个蒙着面的熟悉身影守在庙门口,那人朝云衣点点头,让开了路。 进到土地庙,果然看见穆重山站在里面等候。 土地庙很矮小简陋,点着一盏黯淡的油灯。穆重山本就高大,灯光一照,那影子简直铺满了整个土地庙的地面、墙和庙顶,那影子便像是佝偻着腰的巨人缩在矮小的土地庙里,显得格外憋屈,凄凉。 “你来啦。”看见孟云衣,穆重山柔和地笑笑,紧张的神色终于松了下来。同时,离别的忧伤涌上心头。 穆重山拿起供桌前放的一包东西,交给孟云衣:“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路引,可以给你们省些麻烦。里面还有一些银钱,给你们路上用。” 云衣感激地收下了。 穆重山贪婪地看了一会儿云衣,将她的身影深深地刻在心上,然后才开口说:“此去东昊路途遥远,也不知我们施的障眼法有没有用,能否避过朝廷的追捕。我很放心不下你们。” 穆重山叹了口气说:“我很想亲自护送你们离开。只是陛下千秋节在即,我作为需要上殿朝贺的一方诸侯,不可擅自离京。而且,我的目标比较显眼,各地认识我和我手下的人很多。我不想因为我,反而使你们引起别人注意。” 云衣柔声说:“没关系,我们三方人马聚在一起,还是有点自保之力的。哥你不要太担心了。” 两人只有私底下独处时才会兄妹相称。难得听云衣叫自己哥,穆重山感到又亲切又酸楚,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云妹”,穆重山艰涩地唤云衣:“为兄很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哥!”云衣看着穆重山的眼睛,情深意切地说:“这段时间哥对我的照顾,对我的一片真心,我永生不忘!哥总是默默地在一边保护我、包容我,倾尽全力地支持我。有哥在,我特别安心!是哥陪我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哥你圆了我想有个兄长的梦想,你就是我心中最好的兄长!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师父师娘,还好还有青蘅在,还有你在。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我们曾经相处的美好时光。”穆重山苦笑了一下,他想说给云衣听的何止这几句。只可惜千言万语只能藏在心中,无法说出口。 “关山迢迢,此地一别,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期。”穆重山落寞地说。 “等青蘅和我父母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一定找机会再来看望哥!”云衣认真地说,随后俏皮地一笑:“到时候哥别不认我这个妹妹才好。” “怎会。”穆重山笑了笑:“镇南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那里就是你的家!” 言毕穆重山从怀里掏出一枚古朴小巧的玉牌递给孟云衣。 云衣接过一看,上面刻了一个“穆”字。 “这是什么?”云衣好奇地问。 “这是镇南王府的令牌。见令如见我!” 云衣吓一跳:“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不合适吧!” 穆重山宠溺地笑笑:“你不是怕我不认你么。有这块令牌,我想不认都不行!到时候你要来镇南王府,谁都不敢拦你。你就是镇南王府的女主人!” “我哪能算镇南王府的女主人啊,以后我的嫂嫂才是呢!”云衣吐吐舌头。 “谁知道你还会不会有嫂嫂呢……”穆重山对此事不欲多言:“你是我妹妹,自然也是王府的主人!” “好吧。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扯出镇南王府的虎皮来吓人!”云衣举着玉牌得意地说。 穆重山认真地说:“你是我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但凡你有什么麻烦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来找我,我定尽我所能帮你!谁要敢欺负你,千里万里我也会赶过去教训他!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委屈,一点点也不行!” “哥!”穆重山的话掷地有声,听得云衣的眼里浮起一阵雾气。 “云妹,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幸福!”穆重山鼓起勇气,将双手按在云衣的肩头,再次叮嘱道。自己不能给她的幸福,希望有人能给她,才不枉他这样默默放手啊。 “嗯!”孟云衣盈盈下拜,向穆重山行了大礼,含着泪水起身道:“我走了。哥,你也千万要保重!” 穆重山沉重地点点头。 孟云衣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第九十九章 微妙的气氛 云衣出土地庙时,王大壮已经收好尾带人跟上来了。为了第一时间远离风暴中心,扩大了些的队伍便再次连夜出发了。 夜间声音传出去特别清晰,青蘅和云衣在马车内只能谈一些不是那么隐秘的话题。通过云衣,青蘅大致知道了这几天外面的情况和这次行动策划的一些细节。但还有很多事,当下不方便说,青蘅只能把满腹的疑问先压在心底。 一行人星夜赶路,行到丑时将近,才停下休息。此时离上京已有五十里地。 夜间行路甚是不便,到此时众人皆是疲累不堪。除了负责警戒的人,其他人草草搭了帐篷便歇息了。 才睡了两个时辰,第二日晨光初起,众人便起身了。 从起身后楚琮就一直陪在云衣的身边,嘘寒问暖。在众人忙着埋锅造饭收拾营帐的时候,两人就并肩坐在离众人稍远的树下喁喁私语,看晨曦渐明。 青蘅默默无语地看着两个人亲密的身影,心如刀绞。他之前已经知道云衣心有所属,但亲眼看见这一幕,才知道痛是没有极点的。痛到深处还能更痛,深渊的尽头还有无边的黑暗。 好容易离开上京,尚未脱离险地,如今不是任凭自己吃醋沉沦的时候。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找个略清静的地方,勉强自己静下心来,细细分析如今的形势。 此前齐青蘅不清楚顾远亭的底细,对他有些戒心。目前来看,尚未发现他的不妥之处。 倒是这个南楚睿王,堂堂一国储君位置最有力的竞争者,居然会为一个女人千里迢迢跑到上京来,还甘冒奇险卷入他的逃亡计划,这让青蘅疑窦丛生。 照他此前对各国政要的了解,楚琮并非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相反,楚琮表面看来温文有礼,实则精于权谋,冷静自持,杀伐果断。这样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一直缠在云衣身边?真有那么喜欢她么? 还有,昨夜缠在自己身后的那个黑影,似乎是一个人。若那黑影是人,会是何方人马?是凑巧在水里碰到他,还是事先潜伏在水底等着他?为何要费力淹死他,而不是直接杀了他? 青蘅强迫自己不去看云衣和楚琮在一起的亲密场景,顾远亭却忍不了了。 他走过去靠在两人所在那棵树的树干上,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斜睨着楚琮说:“早就听说睿王与睿王妃夫妻恩爱,鹣鲽情深。睿王殿下离家千里,睿王妃和侧妃应该都很担心您,思念您吧!只可惜佳人盼夫寤寐思服,却不知道她们眼巴巴盼着的夫君此时正忙着给别的女人献殷勤呢!” 楚琮面露不悦。 不待楚琮说话,顾远亭又继续说:“话说一个有妇之夫这么缠着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怕是不妥吧!若是传了出去,岂不坏了女子的名声,这让人家还怎么嫁人!” 顾远亭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对了,你说会不会有人还巴不得她名节有损,最好没人愿意娶去做当家大妇,好便宜他收来当妾!” 楚琮脸色微变,眼里露出森冷的杀机。 顾远亭装作害怕的样子假模假式地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呦,看我这该打的嘴巴!江湖草莽口无遮拦,不懂规矩。睿王殿下‘胸有丘壑’,当不会与我这种没脑子只有直肠子的粗人一般见识!” 顾远亭句句连讽带刺,楚琮怒极反倒笑起来:“顾少侠不必过于自谦!顾少侠聪明机灵,可不像是没脑子的粗人。不但不是粗人,本王反倒是听说顾少侠风流倜傥,怜香惜玉,乃是个绝顶的妙人,是无数红粉佳人的贴心知己!本王忙于国事,甚少与女子相处,经验缺缺,不若顾少侠懂女子之心。本王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顾少侠多多指点!” 这回轮到顾远亭色变。两人凌厉的目光碰撞交锋,互不相让。 云衣夹在中间很是尴尬,赶紧岔开话题说:“好香!早饭像是已经造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吃吧。吃完还得赶路呢。” 楚琮收起杀气若无其事地转向云衣笑道:“你说得是。我们早些吃完赶路,也好让二殿下早点脱离险境。” 云衣快步走在最前面,有意和楚琮、顾远亭两人拉开距离。 今天早上其实她并不愿意这么亲密地和楚琮单独在一起,是楚琮非拉她到一边单独说话。楚琮为她做了那么多牺牲,她不能扫他的兴。 倒不是说她不喜欢和楚琮单独相处。如果只有她和楚琮两人,她自然满心欢喜,求之不得。但是如今青蘅在! 青蘅安安静静,一直对她温和包容,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做过一件让她为难的事。但这种安静和隐忍,却让她感到心疼,心里说不出的不安和内疚。 如今这三个男人凑在一起,气氛很是怪异。顾远亭和楚琮向来不对付,一见面就唇枪舌剑,她无奈之余,倒还不至于受不了。但是青蘅在一边,却让她感到如坐针毡。顾远亭来打岔,其实她求之不得,正好可以让她摆脱这个窘境。 云衣他们走回来的时候,青蘅已经候在那里了。 青蘅温和地朝云衣笑笑,将热好的面饼和热汤递给她。云衣勉强笑了笑,接过早饭默默吃起来。 楚琮和顾远亭刚舌战过一场,各有损伤,如今暂时偃旗息鼓,各自吃饭。青蘅自也是安静吃饭。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微妙,连带着其他手下也不敢大声说话。 早饭吃完后,一行人就迎着朝阳继续赶路了。 赵承嗣前一晚在洛河那里搜寻到半夜无果,早上起得晚了些。刚起床,就收到了手下的快报,说是在下游某个乱石滩处发现了被水泡肿,脸也被礁石撞得血肉模糊的齐青蘅。 “脸被撞毁了?”赵承嗣问:“那如何断定便是那东昊质子?” 手下汇报说那人穿的便是齐青蘅的服饰,且身高胖瘦也差不多。负责看管齐青蘅的王偏将也看过了,确定便是那东昊质子。这个结果已经上报给靖安帝了。 赵承嗣挥手让手下退下。 赵伯源上前问道:“主子觉得那齐青蘅真死了么?” 第一百章 生分 赵承嗣冷笑道:“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有船失控本就奇怪,那么多的船,偏偏撞上了公主的那艘。负责看管齐青蘅的军马偏偏又被隔开了。齐青蘅溺水也就算了,偏偏还撞毁了脸。哼!编的一出好戏!” “可是那王偏将也去认了尸体,说是齐青蘅。” “脸都摔烂了,他王贵认得出个鬼!齐青蘅是被公主硬拖走的,齐青蘅出事公主责任最大。当然,倒霉挨罚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但同样是挨罚,若齐青蘅只是单纯的意外溺水,责任总轻一些。若齐青蘅是有目的地逃亡,他王贵难逃失察大罪。你说他该怎么说话!” “主子英明!”赵伯源恭维道。 “昨夜我吩咐你们的事都办妥了么?” 赵伯源回道:“主子放心。昨晚就将齐青蘅的贴身衣物快马送去沿途的各个市镇了。只要他们露面,一定能将他们认出来!” 赵承嗣颔首:“若有灵犬发现齐青蘅的踪迹,立马飞鸽报来,一时一刻都不可耽误!” 赵伯源应了。 赵承嗣想了想,又吩咐说:“陛下认为齐青蘅已死也好,消息放出去,总能让他们放松些警惕。不过虽说昨夜我就觉得此事有诈,立马安排人在市镇蹲守。他们若是警惕心够强,不从市镇过,追寻起来也是棘手的。此事也不得不防。你再多派些人手在沿途村寨打听,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大队人马从村寨中过。” 赵伯源迟疑道:“沿途村寨甚多,过路人也多。若无灵犬相助,要确认人的身份怕是比较难。” “网撒大些总比撒小好。”赵承嗣说:“吩咐和我们往来紧密的各方势力悄悄地一起找。不过万不可把动静闹大,免得惊动陛下!” 赵伯源领命下去布置了。 赵承嗣眯着眼睛表情阴骘地望向南方天空,喃喃自语:“齐青蘅,孟云逸,你们会在哪儿呢?” 日将正午,人疲马乏的队伍找了片附近有溪的小树林,再次停下来休息。 放了探马警戒四周后,除去打水、喂马、埋锅造饭的人,其他人都找了地方开始休息。 青蘅带着云衣往视野相对开阔一些的地方走去。 楚琮马上想跟上去,顾远亭却找了由头绊住了他。 两人在一处稍高的小坡上坐了下来。青蘅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可以自在地和云衣说话的机会,满腹的话终于能问了。 “不是我管得宽。这南楚睿王来得蹊跷。现今形势复杂,敌我难辨。我需要清楚了解每一个人的动机。所以……希望你能如实将你们认识的经过以及他在此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告诉我。”青蘅艰涩地说:“如果你还信得过我的话……” 云衣心中酸楚。原先她和青蘅无话不谈,因为楚琮,他俩到底生分了。青蘅现在跟她说话都这么客气了。但是,这又能怪谁呢,是自己先瞒着他的。 青蘅已经见过楚琮。事到如今,再瞒也没有必要了。云衣将她和楚琮认识的过程都一一说给青蘅听,包括楚琮对她的表白和邀约,只是隐去了水中度气的细节。 云衣目视远方,不敢去看青蘅的表情,只木木地陈述事情经过。 “他,他对我确实是一片真心。他只想让我能放心地跟他走,才同意帮忙的。他是个好人,没有什么其他企图,你不要多想!” “……”见云衣急着为楚琮辩解,青蘅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你呢,你想跟他走么?”青蘅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后,屏息等待着云衣的回答。 云衣低声说:“你尚未安全回国,回国后形势又那么恶劣,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何况,我爹的冤屈还尚未洗雪呢。” 青蘅的希望终于破灭了,他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心事未了,你是想跟他去的是吧……” “……”云衣没法回答。在此之前,她很确定自己的心意,她喜欢的是楚琮!若不是心愿未了,她很想跟楚琮一起走,永远不分开!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这么痛,为什么好像要失去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样,说不出的心慌。面对这个原本很确定的问题,云衣却难以答出一个“是”字。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青蘅起身说:“我们该下去了。”言毕,也没看云衣,待云衣也起身后,就一起慢慢往人群走去。 见两人回来,楚琮甩开顾远亭的纠缠,迎上前来。 楚琮一边找话题跟云衣说,一边细看两人的神色。云衣却恹恹的,没心思跟他说话。 顾远亭老实不客气地将楚琮挤到一边,插科打诨地逗云衣开心。云衣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以作回应。 见云衣疏远楚琮,顾远亭猜到了云衣闷闷不乐的缘由,狠狠瞪了楚琮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青蘅的侧影。 这一个下午,楚琮几次趁中途休息时间找云衣说话,云衣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云衣还特意主动找顾远亭聊天。有顾远亭在,楚琮就不便找云衣了,因为去了必遭顾远亭奚落。 如此一来,弄得楚琮很是不高兴。楚琮心知问题出在齐青蘅身上,暗自咬牙:齐青蘅,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不管你人在不在,都能影响孟云衣的心情和决定。 这日申时,众人到了西兴城外。顾远亭带着王大壮进城探听消息。 西兴城沿河而建,城里有聚义帮的堂口。通过漕运,上京的消息能很快传到西兴,比他们走陆路的快,信息极为灵通。 顾远亭很快得知“东昊质子已死”的消息,观察城内似乎也风平浪静,便迅速出城通知众人。 众人得知这个消息很是高兴,说明他们安排的障眼法生效了。北武的官方认为齐青蘅意外落水溺亡,这意味着此后的行程应该没有人盘查,追索,会安全许多。 只是,如果这个消息传回东昊,东昊国内目前尚算平衡的局势将立马被打破,只怕太子一党马上就会动手。 虽说齐青蘅脱险的消息通过云风楼也暗暗传了回去,姜尚书等人收到消息自会行动起来做好应对准备。但他本人没有现身,到底无用。因此齐青蘅须得尽快赶回国内,分秒必争! 既然城内没人搜捕他们,众人便打算入城休整。 第一百零一章 追踪 齐青蘅和孟云衣略化了妆,坐进了马车。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西兴城。 太平时节,城门盘查并不严密,他们进城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有王府提供的路引,守门的卫兵甚至连马车都没有检查就放行了。 城门口有两个混混模样的人坐在地上闲聊,旁边还有一头猎犬。他们的马车路过猎犬的时候,原本趴在地上的猎犬忽然站了起来,全身紧绷,朝马车狂吠起来。那两个混混马上站起身来制止猎犬吠叫,眼睛却盯紧了他们的马车。 顾远亭瞳孔一缩,那两个人看似混混,眼神却隐有精光,行动之间步履沉稳,应是练家子。他们对自己这个车队似乎很关注,安抚猎犬的同时,眼神还偷偷地往这边打量。 离开城门一段距离后,顾远亭敲了敲孟云衣那辆马车的车板,待孟云衣掀开车帘时对她说:“城门处带着狗的那两个人有些可疑。那条狗是训练有素的猎犬,那两个人也是练家子,这样的组合呆在城门口有些奇怪。倒像是在搜什么人。猎犬本来安安静静的,偏偏我们经过的时候吠叫,这让我有些不安。” 楚琮在旁边听见了,笑道:“不过是狗胡乱叫了两声。两个无聊的混混和一条不懂事的狗而已,何必吓成这样!顾少侠莫慌,我带的都是顶尖好手,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保护你的!” 顾远亭怒道:“即便官府明面上认为这次的事是意外,也难保不会暗中留心,或者有其他叵测之徒在旁窥探也不一定。此次脱身殊为不易,这里离上京不远,难道不该小心些么!” 齐青蘅坐在马车里,并没有看见城门处的那一幕,所以没有参与议论。 孟云衣嗔怪地看了楚琮一眼,转身安慰顾远亭道:“顾兄行走江湖经验丰富,感觉自是比我等敏锐些。不过看现今状况,还算风平浪静,顾兄也不用过于担心。” 这意思就是孟云衣也觉得是自己多疑了。顾远亭很是气闷。 另一边楚琮也暗自警醒,自己原先还算是稳重自持,怎么最近面对孟云衣身边的这两个男人,总是心浮气躁,按捺不住。像是刚才脱口而出说的那些讥讽话,实在是有失自己一国皇子的身份。自己怎能和一个江湖草莽一般见识! 找到客栈入住后,顾远亭安排人手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是否有可疑的人物出现,尤其是刚才城门口的那两个混混!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长年在生死间锻炼出来的直觉已经无数次帮助他逃脱大难。顾远亭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第二日离开客栈出发,顾远亭的人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楚琮便更是眼露讥讽,只是他经过昨日的反省,自持身份,已不再出言相讥。但那没有经过刻意掩饰的讥讽目光仍是刺得顾远亭心中窝火。 赵承嗣很快就收到了西兴城那边的飞鸽传书。 “齐青蘅果然还活着!”赵承嗣眼中精光大盛,兴奋不已:“齐青蘅逃了,孟云逸肯定跟在他的身边!传我的命令,尽快安排对齐青蘅和孟云逸的追捕。记得,一定要掩藏好形迹,千万别打草惊蛇,让他们给跑了!一旦让他们跑脱了,再找他们就不容易了!” “是!” 顾远亭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出城之后,慢慢的,其他人也陆续感觉到了不对。 楚琮也发现了不对。尽管表面上他对顾远亭的疑神疑鬼嗤之以鼻,但谨慎老到的他还是将好手放了出去仔细观察。当他的手下汇报说似乎有人在跟踪后,楚琮也警觉了起来。 只是来人似乎很小心,远远地吊在他们的后面,让他们一时也无法确认。但如此一来,大家都已经提高了警惕。 为了妥贴起见,这日他们未再入城,选择了在野外扎营。这一夜倒算平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天亮后他们继续出发。走了一小段路后,即将进入山区,云衣和青蘅便弃了马车,与众人一同骑马而行。 他们选择的路线需要翻的山较少,预计明日就能离开山区到达镇南王府管辖的平原。 眼前山林茂密,若是有伏兵,这当是最好的地方。因为一旦他们进入山林,敌人追踪起来将会困难很多。 经验丰富的孟、顾二人降了马速,一边缓缓策马而行,一边等待探子的消息,其他人便也随之慢了下来。 先前顾远亭已派了人到前方去探路,楚琮也随之派了自己的手下一起去。按理这个时候探子应该回来报信了。 顾远亭盯着前方的山林,面色凝重。楚琮面上没露出什么,但却又派了一个手下去探路。 过不多久,山林深处便似乎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呼声,随即山林又恢复了平静。新派去的探子也没有回来。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林区。顾远亭和孟云衣的脸色不好,彼此对视一眼后,便招呼大家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他们刚掉转方向,山林便起了变故,一大群人从山林间涌了出来。这些人身穿不同的服饰,看起来像是来自不同的江湖势力。密密麻麻的起码有好几百人,覆盖了山林好大一片范围。 孟云衣他们不管往哪个方向,似乎都有很多人围过来。 顾远亭当机立断喊:“往回撤!回去的方向人少些。而且这些都是江湖人,他们人多势众,在山林里我们摆脱不了他们。但他们有马的人应该不多,马术也比不过我们。到平原我们才有机会摆脱他们!” 众人听着有理,便齐心协力往来处冲杀。好在他们进入山林并不远,再努力一把就能出山。 只是埋伏的人实在太多,众人一被咬上,围的人便越来越多,突围的速度也随之越来越慢。 众人将武艺较弱的齐青蘅和楚琮护在中间。孟云衣负责断后拦住追兵,顾远亭负责冲破前方的阻拦。 片刻后,顾远亭冲破了包围,出了山林,指挥众人赶紧上马。孟云衣这边却被缠得死死的。赵承嗣许是给那些江湖人看了孟云衣的画像,出了高额的赏金,那些江湖人都盯着孟云衣进攻。 为了留时间给众人上马,孟云衣抵死不退,拦住追兵。待一半的人上了马,回头一看,孟云衣却陷入了重重包围,被和大部队切割了开来。这可把齐、楚、顾三人吓得不轻。 第一百零二章 马上王者 见云衣受困,齐青蘅和楚琮带人又冲了回去接应云衣。顾远亭吩咐手下压住两侧敌人,保持退路通畅,然后也返身去接应云衣。 见众人去而复返,云衣急得回头大喊:“别管我,你们快走!” 围在云衣身边的高手本就多,云衣这一分神,险情立现。一杆夺魂枪直逼云衣面门,一柄离恨剑削向云衣侧腰,还有一把雪亮钢刀从另一侧斩向云衣肩头。 青蘅和楚琮齐齐一惊,拼死往云衣这边扑来。 云衣一剑劈开刺向面门的夺魂枪,一个铁板桥往后仰倒,避开砍向肩头的钢刀。那柄剑却如附骨之疽顺势跟了过来。云衣上半身后仰,一时却避之不开。 楚琮抢步上前,一手搂住云衣的腰,一手举剑挡住了那毒蛇一样阴毒的剑。此时一刀一枪又已攻近。 南楚人并不爱舞刀弄枪,楚琮已算难得的文武双全,但武艺到底一般。借助楚琮的力量云衣翻身而起格开夺魂枪,楚琮却反应不及,被那刀从刁钻的角度突破防守。 云衣吓得魂飞天外,不顾一切去救,勉强将刀架歪了点,寒光一闪,钢刀砍在了楚琮的胸胁处,血光顿现。见楚琮要害受伤,云衣瞬间脑中一空。 云衣这一下空门大开,冷不防一柄重锤向她砸来。 青蘅的位置比楚琮靠后,没赶上最初的救援,这时见云衣危险,拼力架住了重锤。 使锤的是个内力高深的中年大汉,招式并不出色,个中蕴涵的内劲却极厉害。若是云衣应战,虽然云衣内力也极深厚,并不怕与之硬拼,但也不会好端端浪费力气去跟他硬扛。那汉子招式呆板,云衣利用招式的优势便能迫得他自顾不暇。 然而情况危机,青蘅却只能硬架。青蘅内力不足,这一架,顿时虎口震裂,宝剑脱手而出,刚猛的内劲将他的脏腑也都震伤了。青蘅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此时顾远亭已经赶到,和冲上来的楚琮手下一起,接替孟云衣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孟云衣抱着血淋淋的楚琮,心神大乱。她快速检查了一下楚琮的伤口,虽然伤得不浅,但未伤及心肺,这才惊魂稍定。 齐青蘅受的内伤不轻。然而见孟云衣为了楚琮心神大乱,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也受了伤,青蘅黯然神伤。为了不让云衣分心,青蘅默默捡起了掉落的剑,强忍内伤继续战斗。 楚琮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么重的伤。然而形势危急,见云衣乱了方寸,楚琮忍住剧痛,勉强笑了笑说:“别担心,有你帮我挡了一挡,我没什么大事。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要紧!” 听楚琮开口,云衣总算回复了点镇定。扫了一眼周围的战况。由于这么一耽搁,处于兵力优势的敌方抓住时机又将众人围了起来。情况很是危急。来不及给楚琮好好包扎了,赶紧突围要紧。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 楚琮的伤不能耽搁太久。云衣草草用布条帮楚琮扎了一下伤口,面色坚毅,一把将背上的长包裹扯开,拔出了好久不用的月华剑。 月华剑在手,云衣便犹如换了个人一般,杀气冲天而起。 云衣一抖剑花,月华剑如银瓶乍破,迸出万点寒芒,顿时将眼前的敌人刺倒一片。 顾远亭眼神一热,迅即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带人突破包围圈,你殿后!”云衣迅速对顾远亭说。 “好!” “两位殿下跟紧我!”云衣大喊一声,率先往前方冲去。 此时战场本就在山林边缘,月华剑在手,云衣翻身上了马,逐日剑法更如虎添翼,犹如一柄利剑,迅速在包围圈里撕开了一个口子。云衣策马左冲右突,将口子撕得大了点后,守住口子,让包围圈中的众人突围而出。 见孟云衣使出了逐日剑法,顾远亭的手下们深受震动,随即精神大振,配合云衣将口子撕大,直到众人全部突出重围。 在场有几个江湖人士认出了逐日剑法,顿时哗然。 众人都突围后,云衣才和顾远亭一起并肩作战,边战边退。 事情果然如顾远亭所料,敌方都是江湖人士,马匹并不算多。他们上马后,敌方有马的人也纷纷上了马。马匹数量大概只有他们的两倍多。 这些江湖人士的战力不如他们,两倍数量的敌人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只是若被敌方的马队缠上,只消将他们阻上一会儿,其他没马的人便能再次将他们围住。拖住敌人的马队,不被敌方主力缠上才有脱身之机。 顾远亭当机立断,让孟云衣带众人先走,他率自己的手下拖住追兵。约定等会在蛤蟆岭汇合。 孟云衣指挥众人快速离开。 逃跑过程中,云衣担心顾远亭,屡屡回首观察战况。却见顾远亭率五个手下在敌方马队中穿插骚扰。平原上最适合马战,也适合射箭。六游骑锐不可当地突入人群中,将人群如赶鸭般驱散,待围过来的人多起来时,又飘然驰离,引弦远射。 时而突击时而远离,游骑虽少,却极精锐,配合默契。江湖人士不擅马战,且来自不同势力。马术既比不上顾远亭等人,配合更是可以说没有。一群乌合之众被区区六个游骑牵着鼻子走,骚扰得一阵混乱。 孟云衣惊讶于顾远亭的队伍弓马如此娴熟,连对马战的战术都极为精通。出击和撤离的时机、路线都把握得妙到毫巅。这样的骑兵素质不要说远超一般的军队,只怕镇南王府最精锐的亲卫骑兵队伍都未必比得上。 只是敌人实在太多,纵然马上的顾远亭等人无人可挡,杀伤力巨大,且箭无虚发,给敌人们造成了不少的损失。但毕竟人数相差太多。眼看步行的江湖人士们也渐渐围了上来,顾远亭的游骑队伍能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少。 见孟云衣等人已经走远,顾远亭便打算率部撤离。正在此时,一支队形齐整、杀气凛然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侧方远处,迅速地朝这边疾驰过来。 顾远亭瞳孔一缩,仔细观察。 来人没有打出旗帜,也没有穿军服,看不出是何方势力。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队伍,尽管奔行急速,队形却丝毫没有乱。能做到这个程度,定然不好对付!只不知是敌是友。 若来者是敌,万不能让这样的队伍追上孟云衣,得尽力拖上一拖。自己现在还不能撤!但被这样的队伍咬上,今日怕是凶多吉少,要交代在这里了。 顾远亭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脑中急速思考对策。 第一百零三章 冷落 离开追击者的视线后,云衣带队暂时躲进了一片密林。楚琮伤得不轻,需要尽快包扎。 楚琮的衣衫已经被血浸湿,脸色苍白。云衣掏出疗伤的工具一一放好,抖着手解开草草绑好的布条,伤口的血便立即涌了出来。 云衣快速解开楚琮的衣衫,尽量镇定地给伤口消毒,缝合,上药,包扎。云衣治疗过无数伤者,但从没一个伤者让她如此揪心!治过再重的伤,都没眼前的伤口让她心痛,害怕! 楚琮的伤口很深,差一点点就要伤到心肺了,幸亏被肋骨挡了一挡,不至致命。但也因此骨头受伤,且失血过多。骨头虽未断,但骨头受伤仍极为痛苦,稍微动一动就痛彻心扉。云衣治疗过程中,楚琮一直咬牙强忍,痛得脸上直抽筋,却一声不吭。 云衣心痛不已。一位高贵的皇子,却为了她流落他乡,下大河,被追杀,受重伤。这么重的伤,该多痛啊,他刚才是怎么坚持骑马骑到这的! 云衣眼中含泪,帮楚琮拭净血污,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今日楚琮第一次见到云衣指挥战斗、纵横沙场的飒爽英姿。她是那么的冷静果敢、勇锐无敌,一派大将风度。虽然东都城外遇袭,已经让他见识过云衣的机敏,但这次大规模的战斗,尤其是云衣马战的英姿,仍然再次震撼了他。 楚琮文韬武略,多才多艺,向来是众人钦佩仰望的对象,因此虽然待人谦和,实则自视甚高,能真正让他佩服的人并不多。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位女子所折服!这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这样的女子,才堪与他并肩而行,赢得他的敬重和倾心以待啊! 勾心斗角的环境下长大,楚琮只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哪怕亲人之间,也充满了利用与倾轧。楚琮从未想过要为某个人牺牲自己。然而在云衣遇险的那一刻,他却热血上涌,自然而然地扑了上去保护她。 楚琮心惊于自己的冲动和对孟云衣的痴迷,然而看到云衣心疼佩服的目光,他忽然觉得无需后悔。能帮到她,保护她,赢得她的爱慕,这让楚琮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满足。 青蘅坐下后,悄悄问赵怀先要来治内伤的药,和水服下。青蘅受的内伤本就不算轻,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和休息,反而强行继续战斗,这让他的内伤进一步加重了。青蘅服下药,忍住腹中的疼痛和头晕恶心,静静靠在树下闭目养神。 赵怀先看着他泛青的脸色,很是担心,想要去请云衣来帮他诊治。 青蘅止住了赵怀先。他抬眼看看正围着楚琮忙乱个不停,眼噙热泪的孟云衣,黯然道:“我吃过药就没事了。就不必再打扰她,让她忧心了吧。” 那位南楚皇子是自己主子的救命恩人,赵怀先虽然对楚琮抢走自己主子心仪之人的行为不满,但他也不能对主子的恩人不敬。只是看着青蘅默默忍受委屈的模样,他很替自己主子不平。 “明明殿下也为救孟小姐受了重伤,凭什么只让那位睿王抢了殿下的风头。殿下为什么不让孟小姐知道您也为了救她受伤了?” 青蘅默了一会,才寂寥地开口道:“靠搏可怜赢来关注,又有何用。以她的医术,她若心中有我,自然会发现我的伤势。若是没有发现……又何必让她再添担心呢。她已经为我做得够多的了。” “可是您再这样隐忍自苦,孟小姐就要被那睿王抢走了!”赵怀先急道。 青蘅看了看那边受伤虚弱的楚琮,苦笑了一下:“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不要再说了。” 云衣帮楚琮处理好伤口后,又一一检视其余众人的伤势。在云衣帮楚琮治伤的时候,众人已相互包扎过了。除了几个受伤较重的需要云衣进一步治疗外,其余人已经自行处理完毕。 云衣问到青蘅的时候,青蘅只微笑着摇摇头。云衣看了看青蘅的脸色,有些担心。因为尚未完全脱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听青蘅解释说是脱力累了,云衣便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去处理其他伤员了。 快速将伤员都安置完,云衣匆匆赶到密林边,翘首眺望来路。 顾远亭他们只有六个人,敌人却有好几百,这让云衣很是担心。 当时形势紧张,云衣当机立断带领楚琮等人先走。如今楚琮等人暂时脱离险境,云衣就焦心起顾远亭的安危来。 顾远亭一直费尽心思帮他,义无反顾地保护她,她却什么都没为他做过,甚至还抛下他顾自逃跑。云衣想起顾远亭对她的好,愧疚万分。 云衣正焦急地思量着若是顾远亭没有跟来,是不是要带人去救他时,就望见顾远亭等人从远处奔了过来,身后并无追兵。 云衣心中一喜,从密林中迎了出去。 近了一看,顾远亭浑身是血,这让云衣的心重新又揪了起来。 顾远亭一个漂亮的下马动作,稳稳地站在了云衣跟前。 云衣紧张地捏住了顾远亭的胳膊,仔仔细细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身上只有一些小伤,并无大碍。那些血大部分都是别人的。云衣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了笑颜。 顾远亭第一次看见云衣这么着紧他,且云衣一笑,眼睛晶亮充满欢喜,笑靥如花,一直明媚到了顾远亭的心里。顾远亭心中一热,将云衣拥进怀里狠狠抱住。 死里逃生,再次相见,云衣也很是激动。被顾远亭一抱,虽然害羞,却也没有马上推开。这让顾远亭心襟摇荡。 这时却听到一个磁性好听的声音朗声说:“顾兄平安归来了,真是万幸!” 听到这个声音云衣如触电一般将顾远亭推开,心虚得很。 顾远亭怀中一空,用命换来的短暂亲密接触机会就这么没了,顾远亭很是懊恼,冷冷地横眉扫向那个声音的主人。 楚琮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嘴角噙着笑,装作没看见刚才那一幕及顾远亭的脸色,对顾远亭说:“顾兄舍身掩护我们脱困,真是英雄侠义!琮感佩万分。” 楚琮是个聪明人,原来他只把顾远亭当做一个江湖人士,不太看得上他。由于对顾远亭抱有敌意及偏见,先前虽说顾远亭完美地策划执行了齐青蘅的死遁计划,楚琮也只当他是个有谋略且有点门路的江湖人。这次事变后,他才不得不承认,顾远亭是位极厉害的帅才,不可小觑! 第一百零四章 同病相怜 楚琮客气,顾远亭却并不领情。他笑嘻嘻地说:“殿下抬举我了,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想救云衣而已,没兴趣为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若是没有她,只怕我跑得比谁都快。” 楚琮当做没听见顾远亭的嘲讽意思,温文尔雅地笑笑。楚琮不接他的茬,这让顾远亭感到有些无趣。 青蘅等楚琮打完招呼,才上前深深一礼,面容庄重地说:“顾兄过谦了!不管顾兄帮我的初衷为何,毕竟几番为我筹谋,这次更是豁出生死掩护我们撤退。顾兄高义,青蘅感佩,定当铭记在心!” 顾远亭似乎对皇子王爷之类的人都有些敌意,但撇开齐青蘅的身份,对于他这个人本身,顾远亭却并不反感。闻言顾远亭点点头,简单地说:“殿下客气了。” 云衣问:“不知那些刺客怎样了,是否还会跟上来?顾兄又是怎么甩脱他们的?” 顾远亭得意地说:“被我引往另一个方向了。我甩脱他们后,再绕道过来的。” 云衣怀疑地问:“这么容易就甩脱他们了?他们没紧紧跟着你?” 顾远亭朝她眨眨眼,俏皮地说:“你也不看看我多么神勇,打得他们一片大乱,谁敢跟我们太近啊!” 顾远亭马战的英姿大家都是看见过的,但事情是否真这么简单,众人听了将信将疑。只是顾远亭将敌人甩脱是事实,他们也不便刨根问底。 云衣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赶紧赶去蛤蟆岭吧,早些远离这片地方为妙。” 顾远亭说:“蛤蟆岭绕路太多,要多花一天的路程。我们从前面的鲤鱼口过去便可。” 云衣看了看地图,说:“鲤鱼口离我们原先的路线太近,撞到那帮人的可能性要大很多,需要冒这样的险么?” 顾远亭拍着胸口说:“这里已经算是我们铁剑山庄的地界了,这里的情况我最熟。你信我没错!你不是急着让你的二殿下早点回到东昊么!” 云衣犹豫地看看青蘅,看看楚琮。 楚琮抢先说:“二殿下脱困不易,没必要为了争一天的时间再冒风险。当是稳妥为要。” 顾远亭嘲讽说:“不是你的事,你当然不着急!此事本就与睿王殿下无关。睿王殿下若是觉得不安全,大可以自己走,不用跟着我们冒风险!” 楚琮胸中一滞,提醒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硬生生忍了下来。这话回复得不好,云衣还真的有可能出于担心他而将他劝走。 楚琮微笑道:“顾兄哪里的话。大家一起经历过生死,就都是兄弟,怎能贪生怕死顾自惜身。顾兄把我楚琮当什么人了!我只是为二殿下的安危着想而已。大家一起议事,顾兄有不同意见,尽可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 云衣看看青蘅。众人商议的时候,青蘅早在心中思量过。此时见云衣望来,洒然说:“自参与顾兄的计划起,青蘅就已经将生死托付于顾兄。既然众人之中顾兄对此地情况最熟,青蘅愿意听顾兄的意见!” 顾远亭听了心中舒服,大呼爽气。 见青蘅这么说,云衣再次看向顾远亭。只见顾远亭朝她点点头,眼神认真诚恳。于是云衣决定道:“那就走鲤鱼口吧!” 楚琮欲言又止。见云衣歉意地看向他想要说话,楚琮先一步说:“既然大家都决定走鲤鱼口,那就鲤鱼口吧。我没有问题。” 云衣担心楚琮,想劝他走,但私心里又很是舍不得。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抱歉又感激地朝楚琮点点头。 一行人整好队伍再次出发。楚琮伤势不轻,由他的侍从做了简易担架抬了走。赵怀先也想有样学样抬齐青蘅走,却被青蘅制止了。 顾远亭在前方带路。 楚琮受伤后,显得很是虚弱,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脸上满是痛楚又隐忍的表情。 这次楚琮舍命救了云衣,云衣极为感动,心疼万分,再顾不得青蘅的感受,一直陪在楚琮的身边,嘘寒问暖。 楚琮心里很是满足,觉得这伤得很值。 青蘅原本走在队伍的后方,终是受不了看两人卿卿我我,赶到前方与顾远亭并辔而行。 顾远亭往后方扫了一眼,对齐青蘅说:“那小子可真会装!一点破伤就哼哼唧唧的,害云衣担心不已。更可恶的是,每次当云衣要来找我们,或者我们要去找云衣的时候,他就哼唧得更厉害,搞得云衣都没心思跟我们说话!要不是我要负责带路,哼,我就一直竖在他们中间,看他能耍出多少花样!” 青蘅笑笑:“他为云衣受伤是事实。真心喜欢云衣也是事实。怪不得云衣着紧他。” 说到受伤,顾远亭问道:“我看见你被砸吐血了,怎么样,伤得重么?你的脸色可不是很好。” 青蘅说:“还好。” 顾远亭问:“云衣看过了么?她怎么说?” 青蘅摇摇头说:“我没什么大事,就没让她知道。” 顾远亭很是惊讶:“都被砸吐血了,怎么会没事!我来看看。”言毕,将手探向齐青蘅手腕。 青蘅阻之不及,只好由他去。 顾远亭将内力输入齐青蘅体内查探了一会,脸色略略变了:“你伤得不轻!需得好好治疗。” 青蘅微笑说:“已经服过药了,无事。” 顾远亭摇摇头说:“你的伤需要静养,最好再用内力推宫活血才能好得快,这方面云衣最拿手。你这样骑马颠簸,对养伤不利。应该和楚琮一样,让人抬着走。为什么不让云衣知道,不让她帮你治伤?” 青蘅苦笑了一下,说:“不想让她担心。还望顾兄帮我保密。” 由于同病相怜,顾远亭倒是与齐青蘅有些惺惺相惜之情,闻言愤愤不平地说:“他为救云衣受了伤,你也为救云衣受了伤。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抢去了风头!” 继而奇怪地问青蘅:“我观你也心仪云衣,为什么不去争取,反而拱手让人?” 顾远亭问得直白,齐青蘅也不好再推作不知。 第一百零五章 愿卿如云 青蘅想了想,说:“我确实倾心于她。娶到她,与她相知相守是我毕生所愿!然则,和我自己的幸福比起来,我更希望她幸福。你也看见了,云衣心仪的人是他。”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不去争取了?” 青蘅沉声道:“若孟侯爷未曾被冤死,我无需替云衣实现为父洗冤的心愿,若云衣没有背负被通缉、被追杀的命运,我定当拼力一搏,绝不会将最爱之人拱手让人!然则……” 青蘅黯然道:“皇子身份,还有皇位,对我来说,都没有她重要。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然则,也正是为了实现她的心愿,为了能保护她,我只能去争这个皇位!我必须争到这个皇位!” 听青蘅说云衣对他来说比皇位更重要,顾远亭撇撇嘴,不置可否。大家表面上都这么说,实际上又有几人真能抗住皇位的诱惑。为了皇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倒比比皆是。 青蘅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如今的形势,我此去东昊,凶险万分。若失败,跟着我的人都将下场凄惨。跟着我,本就有危险。她自己又是受东昊通缉之人,一旦被发现,难有生机。她回东昊,九死一生!我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 这点顾远亭倒是赞同,他也不放心云衣跟去东昊。 “可她是定远侯之子,在军方有很大的影响力,本身也很有能力,她去的话定能成为你的一大助力。你不想让她去帮你么?” 青蘅苦笑:“若她不是云衣,我自然求之不得。然而若是她因此遭遇了什么危险,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她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顾远亭震动,青蘅如今赢面并不大,却宁愿为了保护云衣放弃这么好的一个筹码。他刚才说的云衣对他来说比皇位更重要,或许竟是真的? 青蘅回首看了看亲昵地相伴而行的云衣和楚琮,涩声说:“我本来就一直在考虑将她放到哪个安全的地方去,只是云衣很倔,不会听我的。如今,她喜欢睿王,或许会愿意跟睿王走。睿王真心喜欢她,又有足够庇护她的能力和地位,算是一个可托付的人选。” 青蘅望着远处的天空,说:“如今的我,既不能给云衣安全的未来,也非她心仪之人,又何必拦着她,牵绊着她呢。我只希望她幸福。我愿她能追随自己心中所想,无所约束;能实现平生所愿,心中喜乐。希望她人如其名,如这天上的云一样自由安逸。她是这样的人,本该过这样的生活!” 顾远亭被青蘅的一腔赤诚感动,只是想到楚琮,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楚琮此人痴迷权位,虚伪狡诈,不可信!你就不怕云衣跟了他,有一天为了利益他会伤害云衣么?” 青蘅脸色阴沉,说:“他敢!若是他敢做伤害云衣的事,或者云衣哪天后悔了,不管天涯海角不管千难万阻,我都会去将她接回来!再说,若是我成功夺得了皇位,而云衣尚未嫁人,我自会努力再把她的心赢回来!我只是暂时让云衣跟他走而已!” “若是那时候她已经嫁了楚琮了呢?” “就算她嫁了人,只要她愿意跟我回去,我随时都等着她!” 顾远亭紧追不放:“可是若她跟着楚琮去了南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那时候,你还会如现在这么坚定么?” 青蘅坚定地说:“不管云衣发生过多少事,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在我心里都一如当初!” 青蘅的深情和牺牲忽然让顾远亭想起了穆重山。穆重山也定是很爱很爱孟云衣,他那样愚忠的一个人,却为云衣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最后,却也如齐青蘅一般选择了放手。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做?过几日便能送齐青蘅到边境,若是云衣不肯留下来,自己又该怎么做?顾远亭一边骂齐青蘅迂腐,一边暗中思考。 齐青蘅默了一阵后,对顾远亭说:“青蘅冒昧,有一事相托,不知顾兄是否愿意。” “你说,我听听看!” 青蘅又默了默,才说:“从今日的表现看,睿王待云衣确是真心。然宫墙深深,人心难测。云衣孤身一人在南楚,无依无靠,无亲无友。若是她就这么一个人跟睿王去了南楚,我很不放心!” 顾远亭立马明白了青蘅的意思,讶道:“你是想让我陪云衣去南楚?为什么找我?” 青蘅诚恳地看向顾远亭说:“因为顾兄待云衣一片真心,我在旁边也看得很清楚。比起睿王,我更愿意相信你。我相信你会尽全力保护好云衣的!” “笑话!”顾远亭冷笑说:“我没那么大公无私!我才不会和你一样,将喜欢的女人拱手让人!你托付错人了!” 青蘅柔声说:“此事自是无法勉强顾兄,但望顾兄能考虑一下青蘅的托付。青蘅日后定有厚报!” “哼!不稀罕!”顾远亭心情复杂,抽了一下马,顾自走到前面去了。 第二日天色将暗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山区,进入了镇南王府治下的蒲州平原。 进入镇南王府的辖区,云衣略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就算遇到了什么危险,凭穆重山给她的令牌,至少她还能向当地的守军求助。 一进到蒲州的市镇,顾远亭就以隐藏身份的理由帮云衣和齐青蘅雇了马车,还特别给齐青蘅的马车加了厚厚的坐垫。青蘅总算有了养伤之地,不用再受骑马的颠簸了。在云衣的娇嗔下,顾远亭不情不愿地帮楚琮也雇了马车。 他们无波无澜地过了蒲州地界。 蒲州繁华。在蒲州地界的时候,顾远亭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很好的客栈,都是独立的院落,雅致清幽,隐现贵气,又有足够的房间,让众人能够不受干扰地好好休息,消去旅途的疲乏。一应酒食用品供应也都是最好的。 最让云衣满意的是,这些客栈服务都特别好,一入住就有热水洗脸甚至泡澡,酒食上得也快,让他们能迅速地放松下来。这么快的服务速度,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 第一百零六章 初交锋 楚琮试探顾远亭,顾远亭只说铁剑山庄是蒲州第一大帮派,自己是地头蛇,贵客远道而来,自是选择最好的地方,派人提前安排好,好生招待。这倒是让楚琮更高看了顾远亭一眼。 楚琮见惯各种奢靡的场所,知道这种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清贵的客栈,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包得下来的。看来所谓的铁剑山庄,还是有点实力的,其后更不知有何未显露出来的背景,不能小看了。 蒲州之后是大草原,同样受到了当地牧民的热情招待。 有马车坐,晚上休息得又好,青蘅和楚琮的伤都有了明显好转。 这些日子云衣和楚琮朝夕相处,感情日深。 随着太白山脉越来越近,这支队伍的警惕心渐渐放松了些。但某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起来。 云衣的话渐渐少了,经常坐着发呆。青蘅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在大草原的最后一个晚上,云衣蒙上面纱,和顾远亭一起参加篝火晚会去了。养伤也好,别有目的也罢,青蘅和楚琮不约而同地没有参加。 围着篝火,顾孟两人想起了初见那会儿和穆重山一起围着篝火和牧民们一起唱歌跳舞的情形,很是感慨。短短一个多月,世事变化,沧海桑田。一朝离别,就不知何日能再见了。 云衣敬了顾远亭一大碗酒,笑着喝完后,让顾远亭再次唱草原的歌给她听,她就在一边走腔歪调地学。顾远亭受不了她难听的歌声,直接把她拉去跳舞了。 云衣和顾远亭参加篝火晚会去了。青蘅走到帐篷外面,静静地远观云衣他们玩闹。 她笑了,真好!上一次见她这么开心的笑,是什么时候呢?久远得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呢。现在哪怕看见她笑,仿佛都带着点重量。青蘅唏嘘不已,有些心疼。 有个人稳步向自己这边走来。青蘅似若未觉,仍是望着篝火晚会那边。 一个意料之中的磁性声音在青蘅耳边响起:“殿下既然有兴趣,不去参加一下么?” 青蘅没有回头,平静地说:“眼下正是要养精蓄锐,放手一搏的时候。待我功成之后,有的是陪她欢庆的时间!到时候她想怎么玩,我都陪着她。” “殿下这么有把握么?” “世上之事,从来没有必然之说,但有尽力而已。事在人为!睿王向来所图,又可否能说胜券在握?” 楚琮默了默,这个传闻中懦弱的质子,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拿捏。 “武昊边境越来越近,殿下对云衣的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青蘅平静地转头看楚琮:“睿王此话何意?云衣是我东昊臣民,且蒙冤未雪,自然是要随我回东昊,与我并肩作战,为东昊的将来,也为赢回孟家的荣耀尽一份力的!” “孟家对贵国忠心一片,贵国对孟家可不怎么公平啊!孟家可并不欠东昊的。贵国如此待功勋之家,寒尽天下英雄之心,孟家早已无须再为东昊效力。何况云衣乃是女子,为国效命并非女子之责,怎能让一个弱女子去做刀口舔血的危险之事。听闻殿下与云衣乃总角之交,青梅竹马,殿下倒也舍得?” 青蘅微微一笑:“睿王错了!” “哦?愿闻其详。” “孟侯爷遭陷害,乃是朝中奸佞趁我朝陛下身体不适难以临政之机所为。哪朝哪代没有奸佞,奸佞所为又怎能代表一国之意。圣听遭蔽,忠良蒙冤,我辈臣子更应拨乱反正,重振朝纲!此其一也。” 青蘅不慌不忙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即便是女子,也有爱国之心。何况云衣乃堂堂定远侯之子,一国栋梁之后,尽得侯爷真传,巾帼不让须眉,又怎能贪生怕死堕了定远侯府的赫赫威名!睿王以普通女子待之,未免也太轻视云衣了!此其二也。” 楚琮一滞,锐气顿挫。 青蘅扫了楚琮一眼,继续说:“我与云衣自小相识,知交莫逆。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我会尽力帮她去实现她的愿望,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她跟着我,不光是为了我,更是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努力!” “何况,世道艰难,人心难测。跟着我,是有危险,但我会用性命去守护她。我这里永远是她可以完全信任,完全依赖的港湾,绝不会让她腹背受敌!若是跟人去了其他地方,明枪暗箭的,未必比在我身边安全。”青蘅意有所指地看向楚琮。 这齐青蘅不容易对付。一击不中,楚琮很快掉转枪头:“殿下看的是大局,却不知有没有为云衣的将来考虑过。虽然云衣巾帼不让须眉,到底是位女子。她的终身幸福,殿下不关心么?抛去国恨家仇,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想去的到底是哪里,殿下知道么?殿下用责任约束着云衣,迫使她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她真的会幸福么?” 青蘅笑笑:“云衣的幸福对我来说,自然很重要。我从来没强求过她什么,也没有将她拘在身边。她若是有什么打算,自然会跟我说。我不会不让的。何况……” 青蘅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盯着楚琮说:“睿王殿下又怎知云衣真正重视、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若是睿王殿下有把握,也不会今日特意来找我商议吧!” 青蘅一下子切中了问题的关键,楚琮暗自恼恨。他要是有说服云衣跟他走的把握,他才不会来找齐青蘅当突破口。虽然不想承认,楚琮还是知道,齐青蘅的意见才是影响孟云衣决定的最重要的因素。 楚琮没想到齐青蘅这么难对付。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楚琮温柔地说:“不瞒殿下,我与云衣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云衣答应我等东昊事了之后跟我回楚国,与我长相厮守。” 听到楚琮这么说,青蘅表情未变,身子却微微一抖。 楚琮柔情似水地说:“自与云衣相识以来,我对她朝思暮想,痴心一片。听闻云衣遭难,我不顾国内的局势不远万里赶赴北武。不惜冒各种险,只为守在她身边,保护她,替她实现愿望。琮待云衣之心,天日可鉴!” 青蘅不吭声。 第一百零七章 力争 “所幸见到云衣之后,才知彼心似我心,竟是芳心早许。我俩情投意合,重逢之后,实是难舍难分!奈何云衣重任在肩,对东昊局势始终放心不下。既放不下东昊,却也舍不得我。殿下聪慧,应该也看见云衣这段时间的犹豫和痛苦了。殿下若是心疼云衣,何必让她如此纠结。” 楚琮见青蘅还是不说话,继续道:“东昊不安全,我鞭长莫及,没法保护她,所以很想带云衣回楚国。但云衣责任心太重,未必肯听我的。若她不跟我回去,今日生离,不知会否即成永诀!殿下也知东昊形势险峻,琮深知殿下爱重云衣,待云衣如亲姐,还望殿下多为云衣的幸福着想,劝云衣不要卷入危局之中!楚琮在这里谢过殿下了!”言毕就要下拜行礼。 楚琮身份贵重,齐青蘅立马扶住楚琮,不让他拜下去。楚琮愿行此大礼,已显诚意。青蘅神色终于松动。 齐青蘅说:“睿王殿下对云衣的心意,青蘅知晓了。却不知殿下待云衣诚意如何。诚如殿下所言,青蘅确实爱重云衣,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适才所说想将她带在身边,也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托付之人。与其让她在他乡受委屈,不如带在身边照顾。既然睿王殿下有意带走云衣,不知对云衣的将来有何打算?” 青蘅盯着楚琮说:“若殿下的答复不能让青蘅满意,青蘅是万万不敢放云衣远走他乡的!” 楚琮明白这是齐青蘅要他出条件了。 楚琮正色道:“琮待云衣一片真心。只要云衣愿意,回去后琮即刻迎娶云衣为侧妃!” 青蘅呵呵冷笑道:“哪来的‘迎娶’?是‘纳’吧!侧妃再贵也是妾!堂堂一国梁柱定远侯独女,又是文武双全的帅才,一个原本可以跃马天下叱咤风云的人,一个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你就这么作贱她,让她屈居后宫做个侧妃,去伺候别的女人?” 青蘅性子温文,此刻却如出鞘利剑,气势逼人,锋芒毕露。 楚琮理屈,敛了眉目恳切地说:“琮与云衣相逢恨晚。我心中只有云衣一人!除了云衣之外,从无任何人让我动心过。若我早知会遇上她,便是遇上再大的压力、等上再多的时间,我也定不会迎娶别人!” 楚琮叹道:“只是世上哪来‘早知’,琮早已娶妻。贱内白氏,虽非我心中所爱,然贤淑温良,照料王府矜矜业业,从无差池。我既娶了她,便要为她负责。若是无故休了她,岂不是将她逼上绝路?若我是这种朝秦暮楚、翻脸无情之人,殿下又怎放心将云衣交给我!不能迎娶云衣为正妻,乃是我终身之憾。但我发誓,定会一生爱重她,绝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且白氏贤良,非善妒之人,必能善待云衣,我也绝不会允许她委屈云衣!” 休妻乃是大事,会害了别的无辜女子一生,青蘅不忍心逼迫楚琮这么做。 何况白氏乃兵部尚书白季诚嫡女。楚琮乃皇贵妃李觅所出,是左相李逸夫的外孙,身后代表的是南楚文人集团的势力,缺的正是武官集团的力量。李逸夫想尽办法为楚琮谋了白季诚之女为正妃,正是为了弥补这个弱项,在以勋贵为代表的铁板一块的武官势力中撕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楚琮又怎可能为一个他国罪臣之女去休了能给他带来这么重要臂助的妻子。 再者他一向以贤王名声着称,无故休妻,贤王名声岂不是荡然无存。 青蘅从没觉得楚琮会这么做,云衣想必也从来没指望过。但该争取的还是得争取。 “男女之情,如浮云变化无端,热时似火,冷时却也可如冰。色衰而爱驰,是世间常事。无切实保障,睿王殿下空口白话,又怎能让我放心!”青蘅紧逼不放。 楚琮牙一咬,说:“我楚琮在此立誓,若云衣愿做我侧妃,我将以平妻之礼待之!若我有朝一日得登大宝,必封她为贵妃,予协理后宫之权!除了正妻的名份不能给她,其他什么都是她的!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惩之!” 青蘅淡淡道:“睿王殿下记得自己发过的誓言便好!只是这些现在说来都是虚的。深宫内院,光凭男人爱宠,没有背景如何立足得稳!东昊局势未定,云衣目前仍是罪臣之女,身份不便暴露。便是殿下扛着四方压力硬是娶了云衣做侧妃,云衣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楚琮皱眉:“那殿下的意思是?” 青蘅说:“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楚琮谨慎地说:“你说!” 青蘅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说:“第一,不得勉强云衣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包括她的终身大事,也包括其他的事。只要她不想,你便不得强求!” 楚琮点点头。他真心爱慕云衣,自然不想勉强她做什么事,引得她不快。至于那宝藏之事……楚琮相信自己的魅力,只要云衣在自己身边,他总有办法的! 青蘅盯着楚琮说:“第二,不得限制她的自由!即便有一日若她觉得南楚不适合她,或者有其他别的什么缘由,想要离开南楚,离开你,你也不得阻拦!” 这话听来极为刺耳,这是在暗示自己留不住云衣么?楚琮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然而如果不答应齐青蘅,云衣连能不能来南楚都很难说,何谈日后离开。何况自己若是不同意,不等于是承认自己心里没底。楚琮忍下这口气,点点头。 “云衣目前的身份不能暴露,以免引起有心人的觊觎,遭致不可测的危险。我就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只是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震慑宵小。所以第三点,在我夺得东昊大权之前,你不得碰云衣!等我掌控了东昊局势,若云衣还愿意嫁你,我要举办国嫁,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出去,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听到这个条件,楚琮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嘲讽地说:“夺嫡之事历来凶险,若是你不幸败了呢?或者说你拖了很多年都没有一个结果。难道就让云衣这么一直等着你,白白耽搁了青春么?” “除非我死!或者云衣亲自到我跟前,亲口告诉我说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你!否则,你不得坏她清白!”青蘅狠狠地说。 楚琮眼露厉色。青蘅和他互视,寸步不让。两人对视半天,楚琮终于让步说:“好吧,我答应你!” 青蘅目送楚琮隐含怒气的背影离去后,才转向远处的篝火晚会。 云儿,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些了……没有权力,如今的我也只能靠虚声恫吓尽力为你争取。你放心,我定会夺得天下,亲手捧到你的面前!到时候,谁都不能再欺负你,让你受委屈! 只是,那时候,你还愿不愿意再给我个机会…… 夜风中,青蘅的背影如此寂寥。 第一百零八章 忍痛割爱 云衣和顾远亭跳得热了,坐下来暂时休息。两人都是好酒量,渴了就大口喝酒,边喝酒还边猜拳,玩得很是尽兴。 酒酣耳热,顾远亭对着孟云衣说:“你喜欢在草原上生活么?” “喜欢!”云衣大声说:“够简单!够自在!” “那就留在这里,咱们不走了,好不好?”趁热打铁,顾远亭期盼地盯着云衣说。火光映在他眼里,火辣辣,亮晶晶的。 “好!不走了!就留在这里!”云衣两颊绯红,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说。 顾远亭心中刚涌起狂喜,就见云衣软软地歪了下来。顾远亭伸手扶住云衣,云衣便顺势软倒在了他的怀里,却是醉了。 顾远亭瞬间一阵失落。 他小心地让云衣靠在自己怀里,云衣难得有这么乖巧地与他亲密接触的时候。顾远亭凑近云衣的鬓边,深深吸气感受云衣的味道,心醉神迷。 “小东西,你说的话我可会当真的哦,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说醉话呢……” 第二日,众人开始进入太白山脉,顺利的话,三日后就会到达东昊边境。 晚上,众人找了个离溪水不远,且地势略高的开阔地扎了营。 翻了一天的山,大家都有些疲惫。用过晚饭后,除了负责警戒的人,其余的人各自休息、闲聊。 楚琮命手下找出围棋,邀顾远亭手谈一局。楚琮主动挑衅,顾远亭怎能退缩,两人在火堆旁摆开阵势开始厮杀。 云衣想过去观战,青蘅叫住了她。 昨夜和楚琮谈妥后,青蘅答应楚琮帮忙说服云衣。晚上楚琮主动找顾远亭下棋,青蘅知道这是他特意给自己制造可以不受干扰地和云衣谈心的机会。 青蘅把云衣喊到一个远离众人的溪水边,拉她一起坐下。 “怎么了,有事跟我商量?”云衣坐下就问。 青蘅借着月光贪婪地细细看云衣,待看得云衣不好意思起来的时候,才开门见山地说:“很快就要到昊国边境了,我想跟你谈谈你的去向问题。” 云衣意外青蘅竟然会跟她谈这个话题,想了想,脸色开始发白:“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蘅温和地说:“不要紧张。我只是希望你暂时不要回昊国。” “为什么?”云衣本就心中有鬼,听青蘅这么说,云衣紧紧盯着青蘅,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袍子。 虽说已经决定跟青蘅回东昊,但云衣到底还是舍不得楚琮。楚琮为她受重伤后,她便更是情根深种,难以割舍。眼看与楚琮分离在即,她是一天比一天痛苦忧郁。青蘅这是看不下去了么? “你是生我气了么?气我跟睿王太过亲近?”云衣小心翼翼地问,不待青蘅回答,她又着急表态说:“你放心!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重要的人。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绝不会抛下你,让你一人孤军奋战的!你相信我!” 青蘅凝视着云衣焦急的眼神,滋味莫名。 青蘅温柔地安抚云衣说:“你想多了,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从大局考虑,侯爷蒙冤未雪,在这个时候你出现在我的身边,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反而会影响我争夺皇位。” “我会小心,不会让人发现我的身份的!何况我去了那边还能帮你!”云衣着急道。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青蘅叹道:“一旦你被发现,必然要受追捕。那时候,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不要说不用管你,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你知道的,你就是我最大的软肋,最大的弱点。虽然你也能帮到我,可一旦你被抓住,对我就是致命打击,让我无法再反抗!你在国内,反而会让我分心的。你不在,我就再没什么可怕、可顾忌的了,就能更好地与他们周旋。” 青蘅言之有理,云衣一时难以反驳。 青蘅轻轻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乖,听我的,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去南楚暂且避避风头。待我把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后,就马上接你回家!” “那要到什么时候啊!”云衣眼泪汪汪地说。 见云衣泪目,青蘅的心也酸得一塌糊涂。他强忍着眼泪,笑着说:“很快的!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用最快的时间解决国内的问题,把你接回来。” 青蘅掏出帕子,轻轻吸去云衣眼中将坠的泪珠,柔声哄着云衣说:“你去那边要乖乖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更不要被别的男人骗走了……” 云衣点头,听到青蘅说“不要被别的男人骗走”,云衣的脸红了红。 “不要太过勉强,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就不要强来,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要是睿王欺负你,千万别忍着!你踢了他,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掌权以后,就去帮你讨回公道!” 云衣继续点头。 “你好歹是个女孩子,尽量少打打杀杀的吧,省得被以后的夫家嫌弃。再说万一破了相怎么办呢。” 云衣噘嘴说:“谁敢嫌弃我!” “我不嫌弃!你愿意嫁我么?”青蘅马上应声。 这话云衣没好意思接。 “别人可就不敢保证了。” “照顾好自己,别生病,别受伤,不要让我担心。” “你好啰嗦啊!”云衣娇嗔道,心里却暖暖的:“这么不放心,干嘛还让我走!” 青蘅搂过云衣,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云衣的心沉甸甸的。 云衣原以为即将与楚琮分开,因此陪楚琮的时间远远多于陪青蘅。她总觉得,以后有的是和青蘅相处的时间,因此不急于一时。没想到,真正要面临分别的,却是她与青蘅! 细细算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从青蘅出质后,他们却有长达三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即便到了上京与青蘅重逢后,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多。而很快,他们就即将再次面临分离。这太突然了,突然到她没剩几天可以去适应、消化。人生,总是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待到要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第一百零九章 心动 云衣满心愧疚与不舍,依偎在青蘅怀里,抓紧青蘅的手,心乱如麻。 青蘅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心,往常总是能很快让她平静下来。可是今天,却如火炉一样火烫,烧得她心慌,手心出汗。 即便如此,云衣仍然舍不得和青蘅分开。和青蘅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少,她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 云衣清楚知道青蘅此去的危险程度,这比当年他出质北武要凶险多了。原本是打算和青蘅同生共死的,只要有他在身边,这也没什么。现在忽然变成了由他一人去面对那重重危机,自己却无能无力。云衣仿佛看见青蘅瘦削的身子走向黑暗,渐渐被黑暗吞噬。 云衣打了个激灵,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她抱紧了青蘅的腰,将头埋进了青蘅怀里,彷佛这样青蘅就不会离她而去。 以为要离开楚琮时,她万般不舍,心碎神伤。如今要离开青蘅,却比要离开楚琮更让她感到恐惧。 云衣主动抱紧青蘅时,青蘅的身子僵了一僵。他呼吸停顿了一会,片刻恢复呼吸时,却急促了起来。 云衣感到抱着自己的那具身子更热了,贴着青蘅胸膛的耳朵也听到了如擂的心跳声。云衣奇怪地松开了手臂抬头看青蘅,却迎头掉进一双黝深如渊,却隐有火苗在跳的眸子里。 云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嘴唇就被一双温热柔软的唇瓣堵住了。 云衣瞪大眼睛呆了,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那嘴唇先时只是小心地触碰了云衣的唇瓣,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见云衣没有反应,那唇便似得了鼓励,吻得愈深了,辗转舔舐着云衣娇嫩的唇瓣。 云衣一阵血气涌上脑门,昏昏沉沉的,心跳得快出了嗓子眼。云衣闭上了眼,双手无力地搭在了青蘅胸口。 青蘅舌头撬开云衣的贝齿,攻城略地,越吻越深,彷佛要将这么多年的爱恋、思念、离别的悲伤与绝望一次性统统融入这个吻里。 天旋地转、山河无光,云衣彷佛掉进了沸腾的岩浆里,炽热得无法呼吸。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羞涩忍让的青蘅么? 直到云衣快窒息时,青蘅才放开了她。 云衣脑中一片混乱,不敢直视青蘅。他是自己的兄弟啊!自己一直把他当亲弟弟,当知交好友,为什么刚才竟然没有推开他?为什么自己竟然有心动的感觉?真是疯了!自己爱的是楚琮啊!这么做将楚琮置于何地?日后自己又该如何面对青蘅? 云衣羞愧万分,猛地站起身来就想走。 青蘅一把拉住云衣,悲伤地恳求道:“答应我,不要急着决定你的终身大事,等我平定国内形势后再做决定好不好?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求你了!求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去拼,去争这个皇位的动力!给我一个在危机中努力求生的理由!” 云衣听得又心酸又窘迫,挣了挣,没挣脱青蘅的手,只好低声说:“我答应你。你放开我好么。” 青蘅一松手,云衣便飞也似地跑了。 如水的月光洒在青蘅身上,青蘅的身影看起来没那么寂寥了。 云衣没有拒绝我的吻,也许,或许,自己竟还是有希望的?青蘅的心热了起来。他捏紧拳头。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我一定会成功的!云衣,等着我! 云衣尚未跑到营地,就遇上了顾远亭。 顾远亭原本在和楚琮下棋。他早就听说这个南楚睿王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棋力应该不弱。可是今日受邀与他对弈,这个发起挑战之人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只一味缠斗,却没什么杀意。 顾远亭心肝剔透玲珑,渐渐觉察出味道不对。他举目四望,没有看见齐青蘅和孟云衣,心中立刻明了,这是楚琮在故意拖住自己,虽不知目的为何,总是对自己不利的。 顾远亭果断地将未下完的棋盘一推,站起身来。 楚琮止住他说:“棋局未完,顾少侠这是要去哪?” “抱歉,不想下了!” 楚琮笑吟吟地说:“顾少侠这是认输了么?” 顾远亭觉得楚琮的笑容很是可恶,他如何能在楚琮面前示弱,反唇相讥道:“今日睿王殿下之心并未在棋局上,如此敷衍我,是看不起我么?等什么时候睿王殿下真心想下棋了,顾某必奉陪到底!” 言毕不待楚琮说话,便大步往云衣帐篷走去。 掀开云衣帐篷一看,果然未见云衣。顾远亭又走到齐青蘅的帐篷,也未看见齐青蘅。顾远亭一把扯住自己的手下,打听清楚了他俩的去向,便迅速往溪边赶去。走不几步,正撞见慌慌张张跑回来的孟云衣。 顾远亭拦住孟云衣,问她出了什么事。云衣正羞窘交加,心乱如麻,没心思和顾远亭纠缠,故作镇定地说是出去散了散心,有点累,要早点回去休息。言毕便绕过顾远亭,径直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顾远亭心中警铃大作,云衣这样子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顾远亭想了想,继续往溪边走去。 齐青蘅还在溪边,正负手凝望着月亮出神。 “你跟云衣说什么了!”顾远亭一点都不废话,直接问道。 齐青蘅回过神,转头看向顾远亭,温和地说:“我劝她去南楚暂避。” “你疯啦!”顾远亭很是恼怒:“你不拦着她也就罢了,居然还主动劝她跟楚琮走!” 顾远亭有些心慌,如同楚琮一样,他也清楚齐青蘅对孟云衣的影响力。若是齐青蘅开口的话...... “云衣怎么说?” “她同意了。” 顾远亭一拳打向旁边的大树,打得整棵树一阵剧颤,树叶如雨落下。 “为什么!她都已经决定跟你回东昊了!你为什么非要她跟楚琮走?”顾远亭愤懑地低吼。 青蘅怜惜地看着顾远亭,说:“我担心她的安危,你懂的。” “那你可以把她交给我!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她的!” “如果云衣愿意跟你走,我当然乐见其成。我也不想她跟吃人的皇家有什么牵扯。”青蘅无奈地说:“只是你能让她心甘情愿跟你走么?” 顾远亭一滞。随即发狠道:“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去找她!” 第一百一十章 取舍 顾远亭跑到云衣的营帐前,请云衣出来,有话要跟她说。 云衣心里正乱,托词说自己累了,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远亭着急地说:“这事很急,我必须马上跟你说!” 云衣无奈,只好让他稍等一下,自己马上出来。 一直观望着这边动静的楚琮走了过来,劝道:“夜已深,明日还要赶路。既然云衣说她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顾远亭冷冷扫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云衣一出营帐,他拖了云衣就走。楚琮目视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顾远亭拖着云衣一直走一直走,任凭云衣怎么问都不说话。顾远亭的反常让云衣意识到了他的认真,便也不再说话,默默跟着顾远亭走。 两人武艺高强,脚程很快。过不多久就翻过了一个山头。顾远亭找了一个视野好的地方,停了下来。 孟云衣静静地看着顾远亭,等着听他说话。 顾远亭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绪,以从没有过的严肃认真的表情对孟云衣说:“不要走好么?跟我一起留在大草原吧!你不是说喜欢草原的简单和自在么?” 云衣知道顾远亭待自己的情意,温柔地说:“我是很喜欢草原,也很喜欢跟你在一起。可是,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事,放不下的人。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抱歉。” “是因为楚琮么?” 云衣尴尬,不好回答。 顾远亭深吸一口气,挺直背,鼓起勇气问:“你喜欢我么?如果没有他,你会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顾远亭严肃认真的态度让孟云衣不得不认真对待。 云衣老实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遇上你之前,我就已经心有所属了。我不知道没有他,我会不会喜欢你。但我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你趣味相投,心有灵犀,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心,特别自在,这是其他人给不了我的感觉。只是现在,我的心已经被占满,没有空间再给别的人了。” 顾远亭似是得了些鼓励,正容说:“楚琮已有王妃、侧妃,你过去只能做小,太委屈你了!而且以他的身份,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妃子、侍妾。他无法一心一意对你的!而我可以明媒正娶你!我愿意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再不接近其他任何女人!绝不会让你受委屈,让你伤心!” 云衣被顾远亭的诚意感动。她何曾没想过此事。刚认识楚琮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了,只是当初身份所限,无法跟他在一起,因此并没有深思。自遭逢家变,和楚琮在上京重逢,又得知了楚琮对她的心意后,她就认真考虑过这些事。 云衣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不喜欢委屈求全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还要扮贤淑假装不在意。而且自己性子独立坚强,喜自在不爱束缚,实在不太适合嫁给楚琮这样身份的人。 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心上人的款款深情前,云衣的坚持一退再退,待到楚琮为她受伤后,更是溃不成军。云衣劝慰自己,这个世界毕竟是男人为尊,三妻四妾才是常事,何况是楚琮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劝多了,似乎也慢慢能接受了。 云衣柔声说:“他遇见我是在他娶妻之后,木已成舟,实属无奈,非他所愿。我能理解他的难处。至于你说的日后再纳新人之事,他已经对我发过誓了,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以前娶的是没办法,他也不能对不起她们,但以后不会再纳新人了!” 顾远亭急道:“男人的话怎能相信!情浓之时,什么话说不出来。日后到底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身边莺环燕绕,就算他没想去找,也有的是人主动送上门,难保日后不见异思迁!再说,他身在皇家,婚姻之事,有关子嗣、有关利益交换、有关社稷江山,就是不会和感情有关!日后纳不纳新人,又怎是由他喜好决定!“ 顾远亭的话句句刺中云衣心中的隐忧,让她有些恼羞成怒。 云衣呛声道:“睿王殿下是位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除了府中王妃和侧妃外,向来不近女色,不流连烟花之地,风评极好!若论风流,你可比他风流多了!男人是不可信,可与他比起来,似乎还是你更不可信一点吧!既然让我不要轻信他,我又为何要信你!” 顾远亭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因为我以前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过尽千帆,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认识你之后,我何曾再亲近过其他女人!” 言毕迅速拔刀在自己手腕上深深割了一刀。 云衣止之不及,惊呼着拉过顾远亭的手想要止血。 顾远亭挥开她的手,举着血淋淋的手臂铿锵有力地对月起誓:“我顾远亭对天发誓,如果你愿意嫁我,从此以后我绝不再碰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如违此事,便让我万箭穿心,永不超生!” 顾远亭这一刀割破了主静脉,片刻间血便已经浸透袖口。 云衣硬拉下顾远亭的手包扎止血,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懊悔,悔不该刚才话说那么重,刺激到了顾远亭。 她叹口气,说:“你是个好男人,敢爱敢恨,肯牺牲,有担当,谁嫁给你都是有福气的。你待我一片真心,情深意重,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惜我已心有所属,无法接受你的感情。你何苦为我自伤至此。” 顾远亭道:“我不放心将你交给楚琮那样的人!在他那类人的心中,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能牺牲。他这样的人,靠不住!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日后真的遇到什么事,楚琮肯定权势优先。你孤身一人在南楚,无权无势,跟着他要吃大苦头的!” 云衣反问顾远亭:“感情不是生命的唯一。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以及必须承担的责任,需要在其中权衡得失。权势对睿王来说最重要,那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最重要?如果换成是你,若是感情和你毕身为之奋斗的目标起了冲突,你会为了感情放下一切么?” 顾远亭如遭重击,一时竟难以回答。 云衣看看顾远亭,不再言语,转身走了。 顾远亭没有勇气去拉住孟云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走远了。 望着云衣远去的背影,顾远亭问自己,自己行事算不上光明正大,若有一天云衣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会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么?自己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诚如云衣适才所问,就算云衣喜欢他,愿意跟他走,他真能为她放下一切么?自己有资格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么? 看着黑暗,顾远亭沉默得像石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自天涯 这晚之后,没人再提起孟云衣的去向。云衣更多的时间是陪在青蘅旁边,和他商议回去后的战略。偶尔也会陪楚琮和顾远亭聊聊天。 云衣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青蘅既高兴,又心酸。如果不是因为要和自己分开,恐怕她还是会更关注楚琮吧。 青蘅只字未提那晚一时冲动做出的唐突举动,也未再有过份的言行,这让云衣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顾远亭显得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衣最担心青蘅的安危,注意力都放青蘅身上了。对于顾远亭的反常,她也有些担心,只是感情这事她也没法开解,只能顺其自然。 楚琮虽然已经得知了孟云衣的决定,但他仍然暗自紧张,生怕齐青蘅临时反悔。 这里已近武昊边境,明日即可离开太白山脉进入东昊境内。 顾远亭似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召集手下细细交代了一番,似乎还略起了什么争执。然后,就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又回复笑嘻嘻潇洒不羁的样子了。 楚琮对此很是警惕。顾远亭和他并不对付,这又是在出什么幺蛾子了?很快,他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晚饭时分,顾远亭笑嘻嘻地宣布,要跟着孟云衣一起去南楚游历一番。 顾远亭对着云衣说:“咱们在这里初遇的时候,也是因为我在外游历。现今北武走得差不多了,我想去南楚看看。正好咱们可以继续结伴同行,互相照应。” 楚琮大吃一惊,正暗自思考该怎么阻止这个让人头疼的人继续跟在云衣身边妨碍自己,齐青蘅已经开口赞成。 青蘅笑着说:“顾兄愿意与云衣同行,那是再好不过!睿王殿下回国后诸事繁杂,难免分心,恐怕难以将云衣照看得很周全。云衣不在我身边,有顾兄帮忙一起照顾,我也可以放心很多。如此,云衣就拜托二位帮我照看了。” 楚琮原本是坚决反对顾远亭跟着孟云衣的。但在即将分道扬镳的关键时刻,齐青蘅公开支持顾远亭,话里隐含的意思,却让他不敢出声阻止此事,以免徒增变故。 此去南楚,云衣也是心中忐忑。顾远亭自告奋勇陪她去,她心中自然很高兴。 云衣犹豫地问顾远亭:“你在北武应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办吧!远离北武陪我去南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耽误你么?” 顾远亭噙着轻松的笑容说:“事情是有,但不至于脱不开身,要办的事我已经交代人回去帮我处理了。再说,再大的事能大过你么,当然是陪你重要!” “那太好了!”云衣露出真心的笑容。 见云衣高兴,顾远亭意味深长地扫了楚琮一眼说:“睿王殿下不会觉得我碍事吧?” 既然拦不住,楚琮又何必做恶人,他顺势笑说:“怎么会!顾少侠愿意来我楚国一游,琮不胜荣幸,当扫榻以迎。” “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还得在府上叨扰一阵子。”顾远亭笑嘻嘻地打蛇随棍上。 楚琮暗恨。 饭毕,齐青蘅找顾远亭聊天。 “顾兄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云衣。” 顾远亭冷哼道:“我不是放心不下,我是没有放弃!” 青蘅温和地笑笑:“不管怎样,顾兄愿意陪云衣去南楚,青蘅感激在心。” 顾远亭道:“用不着你感激!我又不是为了你!你帮楚琮说话,把云衣推到他身边去,希望你有朝一日不要为此后悔!” 言毕顾远亭拂袖而去。留下青蘅落寞的身影。 第二日午后,众人来到了武昊边境。 孟云衣站在山头,看着下方广袤的东昊土地,感慨万千。两个月前,自己被迫从这里离开。如今,青蘅已经回来了!而自己,虽然近在眼前,却还无法踏上这片土地。 爹,娘,师父,师娘,你们还好么?云衣想你们...... 青蘅也激动地眺望着故乡的土地。三年了,我终于回来了!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再不要受人冷眼,被人欺辱,也绝不让自己的亲人再受到任何伤害!我要让那些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都跪拜在我的脚下! 云衣回首看向来路,却见对面山岗上,隐约有些人影在动。云衣睁大眼睛细看,却见其中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远处树影里走了出来,站在山岗显眼处,朝这边挥了挥手。 云衣也朝他挥了挥手,那人便又消失在了树影里。 “你早就知道他派人跟着我们?”顾远亭站在云衣身边悄声问。 “不然你怎么能这么轻易摆脱那些人,而且后来再也没人袭击过我们,你又表现得那么淡定。”云衣随口回答,思绪早飘远了。“他待我真好......“ “我待你也很好!”顾远亭嘀咕。 “是,是!”云衣笑了。 “在说什么呢?”青蘅微笑着走上前来。 “没什么。”云衣的神情忧伤起来:“你,你要走了?千万要保重啊!” 青蘅握住云衣的手:“你也是!” 临别的叮嘱早已说过无数遍,如今真要分开,却再说不出什么。 云衣热泪盈眶,盯着青蘅舍不得挪眼。 青蘅狠狠心,转身想走,云衣却反握住他的手不放。似乎这一放,就是生离死别。 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云衣的肩膀,楚琮磁性温和的声音在云衣耳边响起:“时间不早了,让二殿下早点赶路吧。你放心,二殿下聪颖机敏,定能将东昊形势掌握在手中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是啊,你要对我有信心!”青蘅忍住心痛,微笑道。 “嗯!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行的!”云衣强迫自己松手。 眼看青蘅转身离去,云衣冲着他的背影喊:“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呀!” 青蘅没有回头,往后挥了挥手。 青蘅的身影越来越远,云衣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渐渐离她而去,心空了一块。 眼看青蘅的身影变成了小点,云衣忍不住冲山下拼命喊了一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等你!” 身边的楚琮身子一僵。 远处青蘅的身影似乎顿了顿,又似乎没有。渐渐的,消失在了山下的密林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住别院 经过十余日的跋涉后,孟云衣终于抵达绮丽繁华的楚都寿春。 南楚现今是嘉庆二十二年,嘉庆帝虽没有北武先隆裕帝那么雄才大略,却也算是个规规矩矩的守成之君,懂制衡之道,比东昊懦弱无能的永乐帝以及北武现在狭隘偏执的靖安帝好多了。因此南楚这些年还算稳定,即便曾经受过凉国的侵扰,但也没有伤及南楚的根本。 南楚猗顿皇后生下一女一子后,再无所出。嫡皇子先天不足,出生未久即夭折。而皇后也在生嫡皇子的时候落了病,无法再生育。因此皇后收养了舒妃的儿子,视若己出。 舒妃原是猗顿皇后的陪嫁丫头,姓查。嘉庆帝尚在潜邸时,猗顿太子妃有孕,其时太子又将娶户部侍郎李逸夫的嫡女李觅为侧妃。听闻那李觅有倾城之姿,又多才多艺,号称南楚第一美。为了固宠,太子妃把自己的陪嫁丫头给太子做了通房丫头。 原本太子妃未诞下皇太孙前,妾室是不能有孕的,更不用说是通房丫头。结果那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躲过了太监喂的避子汤,在太子妃生产前怀孕了! 太子妃暗中恨得牙痒。但那是自己的陪嫁丫头,闹大了也有损自己的脸面。又因她已经有了身孕,再处置便不太妥当。何况那时李觅已入东宫,抢尽了太子妃的风头。大敌当前,太子妃只好忍了下来。先楚帝听闻此事,训斥了太子,安抚了太子妃,到底还是封了那丫头正三品的昭仪,从此陪嫁丫头一步登天。 太子妃头胎生的是位郡主。查昭仪其后倒是生了位皇孙,便是如今封了荣王的大皇子楚煜。查昭仪生了皇长孙后,母凭子贵,被加封为夫人,若不是因为顾虑到太子妃尚未诞育皇孙,查昭仪怕是就直接跳两级被提为庶妃了。查夫人生了皇长孙,一时风头无两。只可惜红颜薄命,在嫡皇孙夭折不久后,便也因病故世了。 太子妃这胎生的倒是位皇孙,只可惜不知是两胎隔得太近,伤了身体底子,还是得了什么病,嫡皇孙未足月便早产,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太子妃也在生产时落了病根,从此无法再生育。 嫡皇孙夭折后,太子妃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因着自己无法再生育,皇长孙又没了母亲,太子妃便收养了皇长孙,当自己孩子抚养。 为了分李侧妃的宠,太子妃为太子纳了很多妾室,东宫陆陆续续也添了不少子嗣。那李侧妃虽然受宠,怀孕却晚,待楚琮出生,已是排行老六。 李侧妃受宠,楚琮生得跟其母一样粉雕玉琢,自然也极得太子宠爱。楚琮出生不久,太子便登基称了帝。 楚煜虽然由皇后收养,但生母出身低微,也会带累楚煜。因此嘉庆帝登基后,皇后便求了恩旨追封查夫人为舒嫔,楚煜成年封王后,又请了恩旨追封舒嫔为舒妃。 楚煜和楚琮均非嫡皇子。楚煜虽由皇后抚养,又占了皇长子的名份,但生母到底低微。楚琮生母是皇贵妃,论起出身来,倒是比楚煜更要尊贵些。楚琮是个聪明人,楚煜也不傻,两人表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没少较劲。 南楚是个多部族组成的国家,汉族人最多,次大者便是黎族,猗顿皇后便是出自黎族。黎族人尚武,军中不少人便是出自黎族。猗顿皇后背后是军方勋贵。而皇贵妃身后,是左相李逸夫为代表的文人势力。两方在朝堂上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嘉庆帝喜弄权术,先前迟迟未定储君,一是为了考察皇子们的品行能力,同时也是为了国内势力的平衡。只是如今嘉庆帝已老,储君人选却至今未定,这让南楚的政局日渐紧张起来。 南楚水网纵横,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丰富。楚人浪漫多情,温柔秀气,文风鼎盛。 孟云衣进入南楚境内,一路见到的都是南楚精美的建筑,精致繁复的服饰,温婉多情的楚女,还有满街风流倜傥的才子,直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感慨只有这样的国度,才能培育出楚琮这样惊才绝艳的人。 顾远亭倒是一直哼哼,鄙夷南楚的男人各个都是娘娘腔,没一个是汉子。 到了寿春后,楚琮将孟云衣等人安排住进了自己在郊外的问樵别院。 倒不是楚琮不想将孟云衣带回睿王府,是孟云衣自己不愿意。她说自己现在没名没份的,住进王府不方便。更何况她自在惯了,不愿意受王府规矩的约束。 顾远亭自是极力赞成。楚琮虽是不愿留云衣和顾远亭留在王府外,拗不过孟云衣的固执,只好暂时将他们安顿在这里。 问樵别院离都城不远,位于雁归山山脚高处,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站在院中就能远远望见巍峨的都城寿春。别院旁有条溪水流过。 往来都城方便,风景又美,闹中取静,云衣对这个落脚点很是满意。 只是来到这个地方的,却不是只有孟云衣和顾远亭等人。 常龙隐在雁归山的高处,仔细观察着问樵别院内的情形,眉头紧皱。 常龙是北武天煞帮的一个堂主,有个亲兄弟叫常虎。两人猎户出身,擅追踪及设伏,机敏过人,轻功也很不错。 赵承嗣召集来的各路人马在北武蒲州山区伏击孟云衣等人失败,被乔装改扮的赤焰军驱散后,两人偷偷循着痕迹,追上了孟云衣等人。 他俩夹在孟云衣等人和赤焰军之间,小心地隐匿身形,紧跟在后。亏得他们追踪隐匿的本领高强,一直没被发现,跟着这支队伍到了寿春。 现在常龙在问樵别院监视孟云衣,常虎到寿春打探消息去了。 后面林子微微一动,常虎无声无息地闪了出来。 “怎么样?” “不好办!”常虎皱着眉头说:“我打听过了,这问樵别院是南楚睿王楚琮的产业。这么说来,孟云逸是在受楚琮保护。” “睿王楚琮?他们怎么会和南楚皇族扯上关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王妃芷华 常龙皱眉说:“那确实不好办了!我仔细观察过这个别院,守卫很是严密,不好下手!” 常虎犹豫说:“现在和南楚的皇室扯上了关系,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啊?再说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知道了他在这,也不好动手啊!” 常龙咬咬牙:“富贵险中求!凉国宝藏这么大一笔财富,哪怕只漏点汤水给我们,也够我们一辈子吃用不尽了!我们兄弟在道上打打杀杀地争命,为的还不是混口饭吃。这笔买卖要是成了,以后我们都不用再去搏命,家中老小也都有好日子过了!” 常虎恶狠狠道:“哥,听你的,咱就拼这一把!你说吧,接下去我们怎么办?” 常龙凝神细思一回,道:“凭我们的本事,固然吃不了这笔买卖,加上整个天煞帮恐怕都不够!毕竟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何况对方还是得势的皇子。如要成事,恐怕还是得和这里的地头蛇合作。” “可是我们不认识这里的帮派啊。这么大的事,又不能随便找个不知底细的势力合作。不然对方过河拆桥,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常龙说:“保不准还得去找赵承嗣,他的路子广,和南楚这边也有生意往来,在这里应该有认识的人。我得先回天煞帮和帮主商量了再说。” 常虎说:“好,那我就在这里继续盯着孟云逸。” 将孟云衣等人安顿好,楚琮更换了衣着,便入宫复命去了。 楚琮没向嘉庆帝汇报孟云衣的事,只说暂时仍未找到宝藏线索。但北武之行另有收获。因缘际会下结识齐青蘅,并暗自出手助他脱困,已施恩于这个东昊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他日若齐青蘅继位,对两国的邦交应有很大好处。 嘉庆帝仔细询问北武现今的局势和齐青蘅的情况。 楚琮回复说北武国内目前还算稳定,国力雄厚,兵强马壮,楚国难以匹敌。靖安帝又好大喜功,日后定会继续开拓疆土,不得不防。齐青蘅则不想传闻中那么软弱无能。他若登上皇位,想必能略微振兴积弱的东昊。东昊作为北武和南楚间的屏障,抵抗北武的能力强些,南楚也会相对安全些。 嘉庆帝听完奏报很满意,嘉勉了楚琮,并赏赐了金珠布帛。 从宫中回来,楚琮受到了府内一众人等的热烈欢迎。 除了在心腹谋臣和暗卫属下面前显示出杀伐果断的那面外,在一般人的眼里,这位出身于书香世家的王爷是君子的代名词,温文尔雅,礼贤下士,仁善大度,是深受民众敬爱的贤王。王府中人也不例外。下人眼中的楚琮是个宽厚仁德,体恤下人的好主家。妻妾眼中的楚琮,则是个温柔体贴,端方可靠的如意郎君。 睿王妃白芷华早已得了消息,早早便带着侧妃黄锦书及一众下人候在了府门口。 楚琮下了马车后,黄锦书三两步冲了过去,扯着楚琮衣袖就开始撒娇。白芷华噙着微笑紧随在后。 白芷华嫁给楚琮一年多,少年夫妻,正是情意炽热的时候。此次楚琮离家日久,又不通音讯,着实让白芷华好生担心。如今见楚琮平安归来,白芷华心中激动非常。只是从小受到的教育以及她如今的身份,让她不能像侧妃黄锦书那样任性撒娇,只得将激动的心情收敛起大半,保持住端庄大方无可挑剔的王妃仪态。 楚琮轻轻在黄锦书额上弹了一下,笑嗔说:“王妃还没上前,你就赶在了王妃前面,真没规矩。” 黄锦书吐了吐舌头,扯着楚琮的衣袖摇了摇,娇声说:“臣妾太过想念王爷了么,才会一时失态。”言毕,娇媚地扫了楚琮一眼,就退到白芷华的后面去了。 白芷华这才正面对上了自己的夫君。 楚琮握住白芷华的手,拍了拍,柔声说:“这段时日我不在府中,全靠你一人操持府务,辛苦了!” 白芷华微低了头,略有点羞涩地说:“这是臣妾的本份。倒是王爷风尘仆仆,远赴他乡,才是叫真辛苦!王爷快些进府休息一下吧。” 楚琮点点头,松开白芷华的手,当先入府。 按规矩,男主人远游归来,第一夜自然是在女主人那里过的。 收到楚琮即将回府的消息,白芷华就满心欢喜地将府中上下打点一新,还特意换上最美的衣服和饰品,描眉敷粉,精心装扮了一下。 楚琮回来后,白芷华敏锐地感觉到楚琮并没有如她一般,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相反,倒像隐有些心事。这点到了晚上更是明显。 白芷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边由着侍女帮自己卸妆,一边偷眼看楚琮。 楚琮背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雁归山的方向,有些心神不宁。 如今云衣和顾远亭这个危险的男人单独住在问樵别院。顾远亭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人又油滑,放云衣与他孤男寡女的住在无人打扰的别院,楚琮实在很不放心!何况,孟云衣并非普通女子,谁知道顾远亭对她有没有别的企图! 明日得早些过去看看,而且得想办法尽早解除隐患!楚琮暗自思量。 正想着,一双纤细的手柔柔地将一件薄袍披在了自己肩上。 楚琮按住其中一只手,转过身来。侍女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都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他和白芷华。 柔和的烛光照在白芷华的脸上,衬得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如水的双眸似乎蕴涵了千言万语。 “天凉了,窗口风大,王爷小心着凉。” 楚琮笑笑说:“没事,不冷。” 白芷华羞涩地说:“王爷一路奔波,想是累了。不若让臣妾服侍您早些安歇吧。” 楚琮犹豫了一下,拍拍白芷华的手说:“我还有些事要思虑清楚。华华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白芷华望着楚琮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柔柔地说:“那臣妾先睡了。王爷不要太累了,保重身子要紧。” 言毕,略福了一下,便上床睡了。 楚琮暗自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这个贤惠的结发妻子。只是今夜他满心担忧着云衣,没有心思顾及别的女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故人重逢 东都,尚书府。姜府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多了一些客人。 老爷没有大张旗鼓地招待这些客人,只是吩咐不相干的下人不得随意靠近客院去打扰他们。谁也不知道客院住了些什么人。只有很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姜府其实是外松内紧。老爷和少爷们去客院去得比较勤,而且一呆就是很长时间。 姜洇墨双眼空洞地向花园飘去。 自从永乐帝身体情况恶化后,她就一直心事重重的。 好友家出事已经让她忧心忡忡,前段时间从北武那边传来噩耗,齐青蘅意外落水身亡,这对洇墨来说更是晴天霹雳。 她跑去问父亲,问兄长,得到的却都是一样的坏消息。 洇墨是个聪明人,父亲和兄长虽然表现得很痛心忧虑,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似乎并没有真的张皇失措,反倒隐隐有些兴奋,并且更忙了,天天不知道紧锣密鼓地在干些什么。 洇墨心里暗暗猜测这消息里面是否另有隐情。然而不管她怎么打探,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有关青蘅的消息不断地传来,比如东昊这边已经派使臣赴北武去迎青蘅的遗骸,北武靖安帝为齐青蘅举办法事,北武即将派使臣隆重地护送青蘅遗骸回国,东昊朝堂气氛紧张,很多原来倾向齐青蘅的臣子又倒戈向太子等等,全都不是好消息。 所有传来的信息证明,青蘅已故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这让洇墨越来越没有信心。 这段时间洇墨无心出门,茶饭不思,一直魂不守舍地呆在自己屋里。姜夫人已经来劝慰过好些回了。洇墨才打起精神,在府里四处走走散心。 路过客院,洇墨看见兄长步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神情透着紧张和兴奋。这让洇墨感到有些奇怪,形势如此严峻,兄长在兴奋什么?莫非......洇墨心里有什么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 “兄长这么急去哪里呢?客院里住了什么客人啊?”洇墨拦住姜敬宗问道。 “呃......没什么,只是父亲的一位故友。”姜敬宗心虚地扫了一眼客院。 “是哪位故友啊?”洇墨追问道。 “说了你也不认识,就不要多问了!”姜敬宗急着想摆脱洇墨。 洇墨心中愈加奇怪,拦在前面不放他走:“既然是父亲的故友,怎么不见父亲宴请世叔啊?” “呃,那位‘世叔’喜欢清静。”被洇墨一直逼问,姜敬宗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洇墨仔细盯了兄长的眼睛一会儿,忽而笑了一下,说:“父亲故交来访,既然洇墨已经到了门口,作为晚辈,理应进去问候一下!”言毕,快步向客院走去。 他们本就站在客院门口,洇墨这忽然冲过去,姜敬宗拦之不及,守门的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要不要拦住自家小姐。 姜敬宗刚拉住洇墨,洇墨一手已经推开了客院的大门。 客院进门就是一个雅致的小院,院中琴丝竹旁有石桌石椅。一个清风明月般的身影正背对着院门站在一丛琴丝竹旁。 洇墨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呆了。 这是梦么?虽然无数人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虽然自己始终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死的。然而,当他真的忽然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仍然虚幻得像一场太过美好的梦。洇墨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成一片。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见是洇墨,顿时笑了,这一笑便如冬日暖阳,瞬时冰消雪融。 姜敬宗见洇墨已经见到了那人,暗叹一声,示意其他人退下,便关上了院门。 院中只剩了洇墨和青蘅两人。 见姜敬宗离去,青蘅有些尴尬。只是他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故国,能再见到故人,他也很高兴。 “洇墨妹子,许久不见,你还好么?”还是那个温柔的声音,熟悉得让洇墨心颤。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这真的是太好了!”积累了许久的担心和悲伤顿时如洪水破堤。洇墨双手捂面,泣不成声。 青蘅缓步走近洇墨,他能感觉到洇墨对他的关心,这让他感觉很温暖。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小心把妆哭花了,那就不好看了。”青蘅从怀里掏出巾帕递给洇墨,柔声安慰。 闻言洇墨赶紧止住泪水,羞赧地接过巾帕,略侧过身轻轻拭泪。巾帕上还带着青蘅的体温。洇墨心扑通扑通跳着,将巾帕贴着自己的脸颊慢慢擦。 擦完,洇墨攥着濡湿的帕子羞赧地说:“帕子湿了,待我拿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殿下吧。” “无妨。洇墨妹子若是不忙的话,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姜洇墨想起自己今日失魂落魄下随意的打扮,已经哭花的妆容,憔悴的容颜,不禁羞窘无比。尽管她想齐青蘅想疯了,但她更不想让齐青蘅看见她这一面。 洇墨低下头说:“母亲在等我,我得赶快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殿下!” “好。那你先忙,改日再与你叙旧。”青蘅温和地说。 姜洇墨逃也似地离开客院,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他还活着!他回来了呢,就在自己家!老天爷听见自己的祝祷了!还是原来那个人,还是那么温柔体贴,而且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自己终究没有白等!洇墨捏紧青蘅的帕子,心里无比甜蜜。 孟云衣和顾远亭入住问樵别院后,日子过得还是很逍遥的。这里景色甚好,无人打扰,很清静自在。因离都城近,需要进城去逛逛,或者采买什么东西也方便。动静皆宜,实在是个好地方。 孟云衣不想惹人注目,只在顾远亭陪伴下逛过寿春城一次,就没再去过。顾远亭倒是经常进城,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许是耐不住寂寞吧。 他和楚琮少碰到一块也好,省得掐架,云衣心想。 自己近来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紧张,一直没有好好的放松过。虽然担心东昊那边的进展,但自己既然帮不上忙,担心也是无用。所以云衣现在只想在别院里好好休养休养,每天附近走走,追思一下故去的亲人,捋捋自己的思路。 反正顾远亭和她住一起,楚琮每天也会过来陪她一会儿,也不觉得寂寞。这对云衣来说,是难得的一段清闲的好时光。 只是老天似乎不想让她过得太舒服,很快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讯问 这日顾远亭邀请孟云衣去寿春城逛逛,云衣婉言谢绝后,顾远亭便自己带了人进城去了,扬言要带寿春万寿楼珍藏的桃花酿回来给云衣尝尝。 顾远亭走后,云衣便出了别院,往山上走去。别院不远处有一处小瀑布,云衣很是喜欢,只要天气好,都会去那边走走。昨夜下过雨,今日的瀑布想必会更好看些。 由于离得不算远,云衣没有带上侍卫,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信步往山中走。 快到瀑布时,云衣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山中鸟兽众多,一路都是各种自然的吟唱。此地却异常的安静,只有瀑布的水声哗哗传来。 云衣一手按着腰间的匕首,伏低身子,借着草木的掩护,悄悄从侧方绕道向瀑布方向摸去。此地离别院甚近,若真有什么危机存在,还是早些查清楚的好,应付起来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瀑布已经出现在眼前,云衣却没有发现什么伏兵。 云衣从密林中现出身形,站在瀑布前面的小水潭边,疑惑地左右看看。难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以至于杯弓蛇影?正在此事,变故突生。 地上的枯树叶飞扬而起,一群蒙面人从一个个坑里跳了出来,呈扇形向云衣包抄而来。云衣被围,只好拔出匕首,背对着瀑布拼命抵抗。 那群蒙面人却也不急,围着孟云衣进攻,却并未下杀手。云衣一边抵抗,一边暗自警惕,此处离问樵别院不算太远,这些人像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赶紧把自己解决掉,他们难道不怕把别院的守卫们引来么? 似乎印证了云衣的担忧,云衣脖子微微一痛,一枚细针叮在了她的后脖子上。云衣心惊,一手挥着匕首继续抵挡前方的蒙面人,一手拔下后脖子上的细针,并抽空往后看了一眼。一个湿淋淋的男子正游了开去,远远躲到了一边。 果然有后手,怪不得他们不着急。吹管吹出的细针,无声无息,在前方兵刃交击声中难以被发现。而且距离这么近,即便发现了也很难抵挡。 云衣头开始晕,暗道不好。她将内力聚在一起,暴喝了一声:“有刺客!” 这声呼叫凝聚了云衣的内力,高亢嘹亮,远远传了出去。 蒙面人开始有些慌乱,攻击力度立马强了起来。云衣勉力抵挡了几招,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晕倒前云衣最后的念头便是可惜自己没能多抵抗一会儿,等不了别院那边的援兵来了。 等云衣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山洞里了。 见云衣苏醒,一个蒙面男子收起了放在云衣鼻子下面的熏香,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东昊的孟云逸吧?” 云衣心一惊,难道是北武那边有人跟踪自己到了这边? 云衣暗中运气,发现绷不开绳索。低头一看,身上绑的是特制的牛筋索。特殊炮制过的牛筋索韧性极佳,越挣扎收得越紧,很难挣开。云衣无奈放弃了挣扎。 见云衣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蒙面人拔出了匕首,比在云衣的脖子上:“我看你还是配合一点好!不然我手下的匕首可不长眼睛!” 云衣转了转眼珠道:“大哥你搞错了吧,我不是什么孟云逸。我叫李三儿。” 蒙面人冷笑道:“别装了,你的底细我们早就摸清楚了!你还是老实点回答问题吧,哥可没什么耐心!” 云衣说:“大哥,都是道上混的,有话好好说么。不知大哥是何方神圣啊?” 蒙面人把匕首朝前顶了顶,云衣的脖子上便多了道血痕。 “少废话!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一句,你老老实实回答一句!再废话,我就不客气了!” 孟云衣只好说:“你想知道什么?” “凉国宝藏在什么地方?” 孟云衣迷惘地说:“什么凉国宝藏?” “少装了,凉国公主是你师父,她连逐日剑法都教给了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凉国宝藏的事!” “什么逐日剑法啊?我使的是疾风剑法。再说我也不认识什么凉国公主啊!”云衣无辜地说。 蒙面男子拿匕首在云衣脖子上比来比去:“你这是把我当傻子么!孟云逸是凉国小公主的弟子,这事已经传遍了天下,你就不要狡辩了!再说,不止一个人看见过你使逐日剑法,难道所有人都看错了么?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好吧,我承认我会逐日剑法,可这是师父去世后我才知道的。师父的真实身份也是别人后来告诉我的。当年师父教我的时候,只告诉我那是疾风剑!我可以对天发誓!”这点云衣倒没有说谎,她的确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师父去世前没给你留什么话?没告诉你凉国宝藏的事?”蒙面人不死心地问。 “没有!” “你可敢以你亡父亡母的名义起誓?若你撒谎,便让他们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蒙面人咄咄逼人地说。 云衣咬紧牙。凉国宝藏干系重大,若是落在歹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有备而来,对自己很了解,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云衣心里暗暗想道。 “呵呵,看来你果然知道宝藏的下落!”蒙面人眼中透出喜色,再次将匕首贴近了云衣的脖子:“快把宝藏的下落交出来!” “你要杀就杀,我没什么好说的!”云衣闭上眼,不再理他。 蒙面人没想到孟云衣这么硬气,倒是愣了一下。旋即桀桀地笑起来,他把匕首从云衣的脖子上挪到了云衣的脸上,贴着云衣细嫩的脸蛋滑来滑去,说:“听说孟家有双生子,孟云逸常年在外,孟云衣则深藏闺中,从不见人。孟家遭逢大变后,只听到过孟云逸出现的消息,却从没见孟云衣出现过。你说这孟云衣,到底去哪了呀?既然是双生子,是不是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啊?” 云衣被匕首的寒气刺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他猜到自己是女人了?他是怎么猜到的?作为武将之子,身上受伤她倒没那么害怕,可她到底是位女子,和普天下的女子一样,也是很珍惜容貌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心 见孟云衣默默无言,那蒙面人更是得意,一手举着匕首,一手摸着云衣细嫩的脸蛋说:“多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啊!若是长在女子身上,真可以说是倾国倾城啊。你说,要是这样的脸上被划了几刀,会变成什么样呢?” 云衣抖了一下,仍是默默无言。 见云衣这么刚硬,蒙面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一刀往下划去,没划云衣的脸蛋,却把云衣胸前的衣衫割裂了一个口子出来,顿时一片赛雪欺霜的肌肤暴露在了空气中。 云衣一惊,睁开了眼睛,终于出现了失措的表情,脸上一片煞白。 “哎呦呦,你果然是女儿身!原来孟云逸就是孟云衣啊!呵呵呵呵,这么一个漂亮的美人儿落在我们手里,哥儿几个可算是有福了!如果找不着凉国宝藏的话,哥儿几个可不能白跑一趟啊,可得好好在美人身上找补回来!”蒙面人淫笑道。 山洞中其他的同伙兴奋起来,顿时污言秽语和淫笑声四起。 孟云衣心中冰凉一片,暗道孟家人死也不能受辱!好在青蘅已脱困,爹娘的仇,就指望你了!楚琮,今生与你无缘,只望来生能与你再续前缘! 孟云衣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就待往下咬去。蒙面人很警惕,见势不好立马一个手刀劈在云衣脖子上,云衣便软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孟云衣被打斗声惊醒。 她睁开双眼,看见领头的那个蒙面人正向她冲来,持着刀一把扯起她就往外拖。 云衣被带到山洞口,看见是楚琮带着侍卫们冲过来了,正在和蒙面人们搏斗。 看见云衣出现,楚琮精神一振,指挥侍卫们集中力量向着云衣的方向杀去。 蒙面人们显然不是精锐的楚琮侍卫的对手,且战且退,已经有几个人抛下同伙开始逃了。一有人开始跑,军心就散了,蒙面人们很快作鸟兽散。楚琮的人也不追赶溃兵,只集中力量向孟云衣的方向围去。 见追兵全部向自己追来,领头的蒙面人急了。带着孟云衣跑不快,再不跑就跑不脱了。蒙面人一咬牙,将孟云衣往侧方狠狠推去,拔腿就跑。 孟云衣被推倒在地,楚琮三两步赶了上来,将云衣扶了起来,又解开了束缚。 “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楚琮焦急地四下打量云衣。云衣摇摇头。 看到云衣割破的领口隐约露出了雪白肌肤,楚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好胆!”楚琮咬牙低喝,怕云衣尴尬,他并没有多说,只是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给云衣穿上。随即转身低声对陈鹰说:“好好教训一下那厮!” 陈鹰领命离去。 云衣四下看了看,蒙面人们已经跑光了,附近只有一个人趴在地上。 云衣走过去,翻过那人一看,是那个在背后偷袭自己的男人。因为他要潜在水中,还要吹吹管,是以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未蒙面。现今死的,正是那个人。 云衣摸了摸那人的脖子,叹了口气说:“死了,可惜没留下活口。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活口,也好知道是谁要袭击我。” “我会去查的,你放心!”楚琮言毕,拖着云衣的手走到山洞中,挥手示意侍卫们守在洞外。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楚琮问道。 云衣叹了口气道:“他们以为我知道凉国宝藏的下落。“ “居然跟到这里来了!”楚琮的脸色不太好:“你在这里的消息已经泄露,接下来盯上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楚琮盯着孟云衣的眼睛,严肃地说:“之前我就问过你关于凉国宝藏的事,你不肯说,我也不想勉强你。可是,现在人已经追到楚国来了!你现在必须要告诉我实情,凉国宝藏到底在哪里?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没法好好保护你!” 云衣心虚地避开楚琮的目光,说:“我不知道。是他们非要觉得我知道宝藏的下落。” 楚琮怒道:“你当天下人是傻子么!还是当我是傻子!凉国宝藏所在只有伏夔王最亲近最信任的几个亲族才知道。而当初逃出来的凉国直系皇族,只有伏夔王的幼妹昭华公主!她若不知宝藏所在,天下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而你,是她唯一的亲传弟子!昭华公主死了,说她没有把宝藏所在告诉你,说你不知情,天下有谁会信!” 云衣哑口无言。 楚琮双手扶住孟云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天下人是这么认定你了。宝藏的事一日未妥善处理,你就一日无法安心生活。本来我不想逼问你的,只要你平安开心就好。可是现在你看,今日若不是我的人熟悉雁归山的地形,若不是我的人里有擅长追踪的高手,你就性命难保了!不但性命难保......” 楚琮看看云衣被自己的外袍裹住的领子部位,没有继续说下去。云衣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现今你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可你还是不愿意对我坦诚相告。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楚琮的眼里露出受伤的神色。 事情到了这一步,云衣觉得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显得太不信任楚琮,太伤楚琮感情了。她说:“你有何解决办法?” “取出宝藏!”楚琮坚定地说:“而且得交给朝廷处置!宝藏入了国库,那天下的贼人就可以死心了。没人能跟朝廷对抗!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你是说交给楚国朝廷?”云衣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楚琮柔和了声调说:“我是楚国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者,我相信楚国早晚会掌握在我手中!而你,今后嫁给我,整个楚国都是我们的!宝藏留在楚国,不等于就是留在你身边么?” “不行!”云衣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楚琮被孟云衣坚决的口气惊了一下。 “凉国宝藏大半是取自我国,要给,也得还给我国,还给昊国的百姓!我怎能将本属于我国的财富交于他国!我孟家忠肝义胆,一身傲骨,我要是做这种背国的事,父亲的在天英灵,孟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我的!” 云衣掷地有声地说:“生死是小事,我孟云衣绝不做有违良心的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侧妃锦书 “齐青蘅能不能夺得皇位还两说呢,若是齐弘煊继位,你愿意把宝藏交到仇人的手中么?何况,宝藏的事不解决,想要杀你的人前赴后继。消息传出去,朝野都会盯上你,连我也会背负极大的压力,我都很难保全你!” 云衣忽生疑窦:“你这么关心宝藏的事,明里暗里几次三番追问我,仅仅只是为了保护我么?你对我好,拼命把我留在你身边,真的仅仅只是因为爱慕我么?” 楚琮一惊,怒道:“你把我楚琮当什么人了!我贵为大楚睿王,什么富贵荣华没有见过,犯得着为了一批财宝陪你几次三番冒险,甚至连命都差点搭上么!何况当时连财宝的线索是不是在你身上都还不清楚。我楚琮的命就那么贱么!” 见楚琮发怒,想起他为自己舍生忘死的一桩桩往事,云衣为自己疑心楚琮感到很是内疚,赶紧好言劝慰。 楚琮胸口起伏,好容易才平复了下来,续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我想想啊。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你知道我听到你被抓的消息有多害怕么?你要出事,让我怎么独活!” 闻言云衣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我还是回东昊去吧。等东昊形势稳定下来,等宝藏的事情解决,我再来找你。” 见云衣说要走,楚琮终于慌了:“不不不,你不能走!你怎么能离开我!” “可是我会拖累你的啊!我既不想将宝藏交给楚国,又不想拖累你,那我只能走了。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你......” “你让我想想,你再让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你走!”云衣的坚决让楚琮无可奈何,又不想让云衣怀疑自己,只好把这事暂时放在一边。 等他们回到问樵别院,顾远亭带了他的手下和季老三还在外面四处搜寻孟云衣。云衣赶紧让楚琮派人去通知顾远亭等人回来。 不久后顾远亭和季老三急匆匆地赶回来了,这时候孟云衣已经换好衣服,重新理好了仪容。 看见云衣安然无恙,顾远亭松了一口气,满面自责:“没想到远在南楚,都有人找到了你的行踪。是我大意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的!” 季老三羞愧地说:“是我失职了,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的。” 云衣笑了:“是我自己不要你们跟着,想一个人静静的。不干你们的事。谁也没想到在这里都会遭到伏击。” 季老三愁眉苦脸地说:“虎牙是光武军的人,要帮着殿下暗中联络光武军旧人,所以只能跟着殿下回去。虎牙走之前将你托付给我,叮嘱我一定要保护好你。如今他刚走没多久,你就出事了,这叫我怎么跟他交代哦。以后我一步都不离开你了!” “老三说得对,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出去了!我让大壮也和老三一起跟着你。” “季老三是云衣的人,跟着云衣是应该的。顾少侠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地方,还要客人来帮忙守卫,这也太看不起我楚琮了吧。”楚琮笑眯眯地拒绝了顾远亭。 “各位不必担心,云衣的安全自有我来负责。在我大楚,要动我楚琮的人还是没那么容易的。这次未做防备,才让歹人得了手,不过也立即便被我的人击溃了。如今我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布置,不会再让人得手的!” 顾远亭眯着眼睛,难得的竟然没有反唇相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重山是真厚道,楚琮不一样。进入楚琮的地盘以来,顾远亭表面上依然谈笑风生,实则暗自警惕,对楚琮的招惹挑衅也少了很多。 顾远亭出来后,叫来王大壮,叮嘱他暗中跟着孟云衣。 “这边势力的接洽和人手的布置我自己来,你只要专心保护好她的安全即可!留意别院这边出入的人。在这里我们势单力孤,万事要小心!” “是!” 睿王府,侧妃黄锦书正坐在王妃白芷华的殿中与她说话。 “姐姐您没觉得王爷这次回来与往常很不一样么?”黄锦书皱着眉头对白芷华说。 “哪里不一样啊?”白芷华不紧不慢地用香压把熏炉里的香灰一一压平。 “王爷外出那么久,回来却对我们冷冷淡淡的,还经常睡书房,丝毫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白芷华一边细心地将香灰压平,一边说:“王爷是皇家子弟,大好男儿,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如何能像世俗男子一样,满心都是小情小爱。” “可是,家国天下,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么!王爷尚无子嗣,延续血脉也是极重要的一件事啊!”黄锦书不服气地说。 白芷华笑了,横了黄锦书一眼,轻轻地把香篆放到压平的香灰上,说:“说来说去,你这个小蹄子想说的就是王爷回府这么久了,也没到你的房中去过,想让我去提醒下王爷是吧。” “妹妹怎么敢。妹妹只是为姐姐抱不平罢了。”被白芷华这么直白地戳穿,黄锦书也略有点不好意思:“王爷回来都十多天了,可也只在您这里宿了两晚!” 白芷华把香粉放在香篆上,用香铲轻轻填实,刮平,说:“王爷在外面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件件都是要紧的大事,不可行差踏错一步。王爷这么忙,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人妻子,当为夫君分担压力,安定家室,让夫君无后顾之忧。又怎能缠着夫君邀宠,分他的心呢。” 白芷华这话说得大义凌然,噎得黄锦书说不出话来。 白芷华小心地用香铲轻轻敲击香粉槽边缘,然后轻轻地垂直提起。熏炉里留下了一个漂亮完美的篆香。 黄锦书凑过去观赏,赞道:“姐姐的心真静,只有姐姐能打出这么漂亮的篆香,我就不行。” 白芷华看看黄锦书,想起了楚琮回来后自己第一晚侍寝的情形。 当时猛然看到楚琮胁下可怖的伤痕,饶是平日冷静自持的她,也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楚琮跟她说,不要将他受伤的事说出去,连黄锦书也不要告诉。黄锦书脾气急,口无遮拦,告诉她容易惹事。这么看来,短期内楚琮应该不会去黄锦书房里了。 看黄锦书蔫蔫的样子,白芷华也有些不忍,劝慰道:“王爷只是忙,所以没心思亲近我们。妹妹不要胡思乱想了。妹妹娇俏可爱,王爷向来也很宠你的。不然为什么回府后还给你带了稀罕的礼物呢。我听说那月光镯成色非常好,价值千金呢!” “那有什么用。”黄锦书丧气地说:“王爷只是把我当小孩哄罢了。不像对您,敬爱倚重,有事都会跟您商量。” 白芷华摇摇头,微笑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等过段时间王爷空点了,我就让他去看看你,好不好?” “那就谢谢姐姐了!”黄锦书这才高兴了一点。一开心,她就收不住嘴了,神秘兮兮地说:“姐姐,你知道王爷这段时间总不在府中,他在哪里么?” 白芷华不动声色地看她。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父女交心 黄锦书说:“在问樵别院!王爷整天不见踪影的,都没功夫看我们两眼。原来都在别院那!您说别院里住了什么人啊,值得王爷这么看重?” 白芷华正色说:“外面是男人的事,不是我们该操心的范围。不该我们知道的事不可乱打听,若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坏了王爷的布局,惹怒了王爷,我也帮不了你!” 白芷华平日里待人和善可亲,关心体恤,但黄锦书知道她关键时刻很有决断,惩处犯了大错的下人,杀一儆百,干脆利落,毫不手软!恩威并施之下,府中上下人等对她既爱戴,又敬畏。黄锦书也不例外。她虽然娇纵任性,对这个正妃姐姐还是很服气的。 见白芷华不悦,黄锦书心虚地说:“我,我没想打听王爷在办的事。我只是疑心,是不是王爷在别院藏了别的女人,才对我们这么冷淡。” 白芷华垂下眼帘,取过线香点燃了篆香的一头,淡淡地说:“王爷是端方君子,不是沉溺女色之人。不管别院里住的是谁,既然王爷重视,必然有其用意。妹妹还是跟我一起品品香,静静心吧。心静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黄锦书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只好敛容低目,静心品香。 问樵别院,住了什么重要人物,让王爷这么心心念念,却又不请回王府招待呢?白芷华静静地看烟气浮起,暗自思忖。 齐青蘅入住尚书府后,通过姜尚书的安排,悄悄与荣肃长公主、左相等重要人物见了面,商量妥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这段时间齐青蘅很忙。姜洇墨常常来送些补品、精致的吃食,来了后便顺便帮他端茶倒水,或者研墨添纸。若恰好齐青蘅有空,她便会坐下来与他聊一会,或者为他弹奏些淡然清雅的曲子,帮他舒缓疲劳。 青蘅尴尬,婉拒过几次,言道这些是下人做的活,不需要劳她一个大家小姐亲自服侍。 洇墨只说下人们服侍不周,如今是东昊最重要的时刻,而殿下便是重中之重,怎么尽心照顾都不为过。 青蘅无奈,又不便将话说得太重,只得装作不知。 如此这般过了一段时间,齐青蘅没说什么,他身边的人倒是开始悄悄议论起这位主动的姜府嫡女来。 一日姜洇墨带了冰糖燕窝羹打算步入客院,正遇上姜朝阳从客院出来。 姜朝阳看看拎着食盒尴尬地垂首站在门口的女儿,摇摇头,轻声说:“你跟我来。” 走到僻静处,姜朝阳止住脚步,转身注视着自己这个倔强又痴情的小女儿,说:“我知道你的小心思,所以一开始也没拦着你。可是,你已经和二殿下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了,可有所得?” 姜洇墨抿紧嘴唇,低首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二殿下对你无意!” “可是二殿下身边并无其他女子,我还是有机会的!我只要能伴在殿下身边就心满意足了。”洇墨急道。 “唉,痴儿!”姜朝阳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也得看殿下愿不愿意将你留在身边。” “爹,爹,女儿求您了,女儿一向来的心思您是知道的,女儿除了二殿下谁也不想嫁!您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殿下现在很倚重您,您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洇墨说着就想下跪。 姜朝阳将姜洇墨扶起,说:“二殿下外柔内刚,是个有主见的人。虽然他现在很倚重我,但将来到底他是君,我们是臣,不可强求。他若对你无意,这事就急不得。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你放心,爹会帮你想办法的。但是,你现在不许老往客院跑!” “爹!” 姜朝阳斥道:“你一个闺阁女子,老往男子房中跑,像什么样子!传了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我们姜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的名声若坏了,这辈子你都别想嫁给二殿下!” 姜洇墨被斥得脸色一白。 见洇墨模样可怜,姜朝阳心又软了,缓了口气说:“墨儿,你要记住,世上男子追求女子,就如猎手捕猎,千辛万苦捕获的,才倍感珍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若即若离,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方能让人牵肠挂肚,寤寐思服。似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到手,甚或是送上门的,便是勉强要了,也不会珍而重之的!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得等,得忍!” 姜朝阳看着姜洇墨,切切叮嘱:“男女之情,如同两军交战,你来我往,需有谋略。过刚易折,过紧则断。你前阵子跟二殿下跟得太紧,如今该松松了。” 姜洇墨听了一愣,暗自咀嚼父亲的话。 “我已经命人悄悄将兰妃接回来了,过几日便到。” 洇墨猛地抬起头:“爹的意思是?” “二殿下是个孝顺的人,与其在他身上白花力气,不如换个地方使力,还能搏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再说,你在兰妃身边服侍,二殿下经常要去拜见母妃,自然就能经常见到面。不需要你自己去找他!” 洇墨低声应道:“爹说得是。女儿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朝阳点点头,迈步走了。走了一段,回头一看,洇墨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落寞。 姜朝阳不禁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小女儿饱读诗书,见事通透,唯独沾了情字,便失魂落魄,一头钻进了牛角尖,真是让她老父老母操碎了心。希望她最后能得偿所愿吧!做父母的,只能尽力为之筹划了。 自从遇袭后,孟云衣的行动便小心了很多,一般只在楚琮或顾远亭陪伴的时候才出门。即便自己出门,也必带好手随侍,同时也会知会楚琮和顾远亭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再没有碰到什么歹人。只是,之前那波蒙面人,到底还是没有抓到。 楚琮在寿春内外悄悄搜了几遍,找到几个有嫌疑的,抓到孟云衣这里一审,却都不是。 顾远亭也暗中在调查,只是他毕竟是外来客,在寿春并无多大根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头绪。 时日一长,孟云衣便也只能放弃追索。继续安安静静地在问樵别院休养生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 萤火之夜 受绑架事件影响,云衣出门不再方便。为了不给楚琮和顾远亭添麻烦,她出门的次数便少了很多。 为了给云衣解闷,楚琮和顾远亭会尽量抽时间陪云衣出去走走,来的时候也会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过来。 楚琮会尽量避开顾远亭在的时候过来,这样他和云衣相处就不会受顾远亭的干扰了。 此时已是初夏。一个凉爽的夏夜,楚琮带着孟云衣,避开顾远亭,悄悄出了问樵山庄。 离开问樵山庄后,云衣笑着问楚琮:“神神秘秘的这是去哪?还非得避开顾兄。” 楚琮笑笑:“先不告诉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群人径直往山下走去。顺着溪水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天地骤亮。孟云衣惊呼出声。 溪水到了这里汇成一片开阔的湿地浅滩,草木茂密。这里密密麻麻汇集着无数的萤火虫。空中,草叶中,飞着的,停着的,闪闪烁烁,到处都是,比天上的群星还要璀璨。一眼望去,彷佛置身于银河之中。 萤火虫是常见之物,但孟云衣从未见过如此之多,如此壮观的萤火虫海洋。孟云衣欢呼着冲了过去,所过之处,点点萤火如波浪一般翻卷而起,煞是好看。 这里已经不需要火把照明。看着在光海中撒欢的孟云衣,楚琮让侍卫们等在原地,含笑跟了过去。 和东都的上元节,上京的洛神节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不同,这里荒无人烟,只有草木鱼虫,浩渺的天地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云衣在光海中奔跑,旋转,身上渐渐也带上了点点星光,宛若仙子谪落凡尘。 楚琮痴迷地看着欢欣雀跃的云衣,觉得这一刻的她比这满天的光海还要夺目。 云衣跑过来,忍不住投入了楚琮的怀里,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楚琮说:“谢谢你,带我来这么美的地方!这里美得像梦一样,我真的好喜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晚的景象的!” 楚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再美的景色美不过你。” 云衣羞涩地略离开了楚琮的怀抱,嗫嚅说:“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看流萤的?” 楚琮宠溺地摸摸云衣的脸颊说:“经历过东都和上京的两次灯会,我就知道你喜欢看璀璨的灯火。楚国地处南方,气候温暖湿润,流萤出现得比他处的要早,要多。所以我就想着带你来看看不一样的‘灯火’,特意着人找了好些天才找到这么一片地方。我想让你知道,大楚很美,很好。我希望你能喜欢这里,能永永远远留在大楚,留在我身边。” 云衣满心甜蜜,含笑说:“喜欢,我喜欢这里的一切。”随后,很轻地跟了一句:“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 楚琮没听清后面那句,问道:“什么?” 云衣羞涩地笑笑没说话。转过身继续看流萤。 楚琮从身后环住云衣,贴在云衣耳边轻声说:“你就是天地间最美的风景。认识你之后,从此万物在我眼里就失了颜色。你就是我的眼睛,离开你我就成了瞎子。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云衣满脸飞红,不出声。 “不出声?”楚琮危险的声音在云衣耳边响起,不待云衣反应过来,她的身子一轻,被楚琮抱了起来。 “不出声就不放你下来!”楚琮抱着云衣在光海中旋转,一圈又一圈,激得荧光点点飞溅。 云衣尖叫着,紧紧抓着楚琮的肩膀,待被转得晕头转向后,讨饶道:“不离开,不离开,我不离开你。” “说清楚点,我没听见!” 云衣没法子,大声喊道:“我不离开你!” 楚琮心中犹如烟花炸开,满心欢喜,将云衣放了下来。 两人转得晕了,一落地没站稳,双双摔在了草丛中。 楚琮压在云衣身上,感受着身下的柔软,小腹一团火热,往上蹿来。他渐渐低下了头,凑向云衣的殷唇。云衣心跳得厉害,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正在此时,几声惨叫远远传了过来,随即刀兵声大起。有人朝这边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两人心中一凛,一跃而起。拔腿往侍卫处奔去。 一声尖啸,一枚信号烟花被放上了天。见状,对面箭矢射得更急切了些,楚琮侍卫这边惨叫声不绝于耳。 双方都是用箭在对射。只是来犯者躲在暗处,没有目标乱射过去的箭杀伤力并不大。两人奔近,发现侍卫们已有不少死伤。 “灭了火把!”云衣尚未奔到就厉声大喝。敌在暗我在明,火把就是最好的目标。 闻言侍卫们立即把火把都灭了。对面射来的箭矢顿时失了目标,纷纷落空。 云衣悄声令侍卫们分成两队,从侧面向敌人包抄过去。 可惜侍卫们尚未行动,对面又有动静了。 破风声响起,黑暗中有一团团的东西被扔了过来。侍卫们拔刀砍了过去。那些东西被砍中后,发出“噗”的声音,里面很多粉末四散开来。 云衣赶紧命令侍卫们不要去砍那些东西。可惜为时已晚,一股腥甜的气息很快四下弥散开来。 “不好,有毒!趁火把未亮起,赶紧突围!不可恋战!”云衣迅速下令。楚琮马上指挥众人往前冲去。 可惜对手没打算放他们轻松突围。一群黑衣人从林中闪现出来,人数不比楚琮他们少。黑暗中,混乱的近身厮杀瞬间爆发。 云衣边打边问:“准备这么充足,定是早有准备,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楚琮恨恨道:“定是有内奸!” “我们的人中了毒,不赶快突围的话,形势会越来越对我们不利的!”云衣已经感觉到脑中昏沉,手脚开始无力起来,心中着急。 楚琮面沉似水:“眼下的情形看起来,有些难!只能是尽力拖延时间,拖到援兵来就好了。” 可惜敌人的药物厉害,此处离问樵山庄又远,楚琮他们等不到援兵赶来,已经逐个被俘。 第一百二十章 双双被俘 孟云衣被一盆冷水泼醒,从地上拉坐了起来。 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凭武者敏锐的听觉,她听出了屋子里有好几个武艺高强的人,呼吸均匀,内息绵长。地上还躺了一个,似乎还在昏迷中。 如果她能看见的话,就会知道这里是一间地下室,里面有四位武者,其中就有常龙常虎两兄弟。地上躺着的是楚琮,同样是被五花大绑蒙着眼睛。 “是他么?”一个破锣嗓子问道。 “回卢帮主的话,是他!”常龙恭恭敬敬地说。 破锣嗓子瞪了常龙一眼。常龙一惊,自知失言。 破锣嗓子冲孟云衣叫道:“喂,那个孟云逸,抬起头来!” 不知道是被破锣嗓子的大嗓门惊醒,还是被孟云逸这个名字触动,地上的人动了动,呼吸略快了起来,似是醒了。 孟云衣不动声色地思量对策。 见孟云衣没有动静,另一个武者走上前来,扯住孟云衣的发髻逼她抬起了头。 “叫你呢,老实点!” 孟云衣说:“我不叫孟云逸,我也不认识这个人。所以适才不知道英雄是在叫我。” “不是孟云逸?”破锣嗓子疑惑地看向常龙。 “爷您不要听他瞎说,我确定就是他!我从北武一路跟他到这,不会认错的!我弟弟也认识他。” 孟云衣插嘴说:“我是睿王的手下,我只是跟睿王去了趟北武。可我不是什么孟云逸。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刚才扯孟云衣发髻的武者冷笑说:“你就别装了,我这里有你的画像。”言毕从怀中掏出一幅小像,打开给破锣嗓子看。 “这是赵爷给的画像,不会错的!” 破锣嗓子接过小像,扯下孟云衣的蒙眼布,眼睛一亮,仔细比对,说:“嗯,没错,就是他!啧啧,这小子长得不赖么。” 孟云衣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楚琮,赶紧挪过去,焦急地喊道:“王爷,王爷,你还好么?” 一直在静静听众人说话的楚琮见孟云衣着急,便缓缓坐起身说:“我没事,你别急!”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破锣嗓子说:“赶快把凉国宝藏的所在交出来!不然,等会有的是你的苦头吃。落在在我手里的人,还没有能熬得过不交代的!” 孟云衣硬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凉国宝藏,为什么你们非要认为宝藏在我手里!” 那武者冷笑道:“你还是知道宝藏在哪里的好。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宝藏在哪里,那只能祈求自己死得快一点了。不然,很快你就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说着抽出了一条鞭子:“我们有的是办法,看看你能挺得过几样吧!” 破锣嗓子拦住武者道:“这小子长得不错,爷没玩过这么俊的兔子。先别伤了他的样子。换种法子吧。” 那武者知道破锣嗓子有断袖癖好,点点头,捏住孟云衣劳宫穴将刚猛的内力注入孟云衣体内。 瞬时剧痛从劳宫穴沿着手厥阴心包经往心脉袭来,犹如微型的狼牙棒沿着经脉一路把经脉神经都撕成粉碎。孟云衣疼得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楚琮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到了不对,喝道:“住手!” 众人皆看向他。 “他确实不知道宝藏的所在。知道的话,本王早就下手了,还会轮到你们来打主意!”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那武者道:“或许你只是还来不及下手而已。再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想把宝藏交给你!” “他是本王的人。如果宝藏真在他手里,本王都到不了手,你们能到手么?” 众人皆默。 楚琮忍住气,尽量平静恳切地说:“诸位能将本王请到这里来,也算是有本事之人!有此本事,埋没于草莽之中,譬如明珠暗投。若诸位悬崖勒马,放了我们二人,本王承诺绝不追究诸位今日之事,而且还会量才而用,给诸位一个出人投地的机会!” 楚琮顿了顿,冷哼道:“如若不然,哼,你们胆敢绑架堂堂皇子,当朝睿王。你们,包括你们的亲族,有几个脑袋好掉!” 听了楚琮的话,破锣嗓子似乎有些顾忌。 那武者见破锣嗓子动摇,抢先说:“睿王爷好大的口气,如今你已经沦为阶下囚,生死操在我们哥几个手里,还想着威胁我们。你还是安份一点吧!”怕楚琮再干扰询问,那武者示意常龙捂住楚琮的嘴。 楚琮拼命挣扎,然而却只能呜呜出声,说不出话来。 孟云衣痛得晕了过去,又再次痛醒过来。 见孟云衣始终不肯屈服,那武者只好暂停了内力的输入。 孟云衣缓过一口气,一口沫子往那武者脸上唾去。 武者大怒,一巴掌往孟云衣脸上甩去。 那武者武艺不错,一掌呼来隐带风声,显是带了内力。这一掌若是拍实,孟云衣的脸怕就是要废了。 孟云衣心一横,眼一闭。那一掌停在了离孟云衣一寸远的地方,掌风扫得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只见破锣嗓子抓住了那武者的手腕,淫笑道:“别伤了他的脸,不如让爷先过完瘾再给他上刑,省得浪费了。” 孟云衣暴怒,骂道:“你做梦!小爷死也不会让你这狗贼侮辱的!” 楚琮忍无可忍,猛然使力挣开常龙的钳制,怒喝道:“你们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必将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一起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不管你们跑到哪里,我都会将把你们一一抓到,让你们尝尽今日她尝过的百倍千倍的痛苦!” 楚琮位高权重,没人能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众人脸色一变。 那武者对破锣嗓子沉声说:“爷您不能再对他留手了!我们已经绑了他,得罪了他,留着他反倒是个祸患,还是杀了好!就算杀了他,朝廷未必能追查到您的。若真查到您,可以到我们那边去。赵爷仰慕爷您已久,爷您过去,赵爷必扫榻以迎!” 闻言云衣心胆俱裂,挣扎着挡在楚琮面前说:“这事与他没有关系!要杀杀我好了,放了他!他不是普通人,你们要的只是宝藏,又何苦多生事端!他刚才只是随口威胁你们一下。我只是他的一个手下,他不会真为了我不顾大局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胁迫 见本来还算淡定的孟云衣一碰到楚琮的事就惊慌失措,那武者心念电转,抽出刀架在楚琮脖子上,说:“晚了!我可不想一无所获还惹一身臊!” 破锣嗓子待要拦,见那武者朝他使了个眼色,便暂且忍了下来看下文。 那武者挥刀便要砍,孟云衣急道:“不要!”,把楚琮撞翻在地,自己迎上刀口。 刀停在了孟云衣的脖子上,那武者冷冷地说:“你把宝藏在哪儿说出来,我考虑一下暂且留他一条性命。你带我们去找宝藏。待找到宝藏,我们就放他走。不然,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我先杀他,再杀你!” 云衣咬牙,心中纠结。 破锣嗓子也看出了楚琮乃孟云衣的软肋,心一横,捏住楚琮的下巴说:“那小子的姿色虽然不错,不过比起这个,还是要逊色一些啊。久闻睿王俊逸无双,乃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楚琮怒道:“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今日反正得罪也得罪了,不如得罪到底。这样绝世的容颜,可别浪费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一尝睿王殿下的滋味,我在道上也算青史留名,就算贴上这条命也值!哈哈哈哈!” 楚琮被常龙抓着,拼命挣扎没挣脱破锣嗓子的铁手,倒把自己的下巴挣出了瘀青。楚琮此生从未受过如此侮辱,脸色铁青,气得浑身筛糠一样抖。 孟云衣眼看楚琮受辱,心如刀绞,喝道:“住手!” “怎么?想通了?”破锣嗓子一边斜睨着孟云衣,一边色迷迷地摸了一把楚琮细腻的脸蛋。 孟云衣咬牙说:“要我告诉你宝藏所在可以,但你必须现在就放了他!” “不行!放了他你反悔了怎么办?或者说,你告诉我们的是假消息怎么办?还有,放了他他立马派人追杀我们怎么办?必须你带我们找到宝藏后,才能放你们两个走!”武者说。 “当朝实权皇子被劫,如果不马上放他回去,事情闹大的话,举国缉查,你觉得你们能逃得过搜查么?”孟云衣对着破锣嗓子问道。 她看出破锣嗓子是本地势力,那武者应该是赵承嗣的人,从北武跟踪自己到南楚的兄弟俩,应该和赵承嗣也脱不了干系。三方势力中,只有破锣嗓子是本地人。因为根子在这里,所以对楚琮的处置还是颇有顾虑的,也不想暴露自己。所以她打算从破锣嗓子这里入手。 见破锣嗓子犹豫,孟云衣又追问道:“他们不是这里的人,自然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爷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家人,你手下的兄弟,可都是本地人。爷你家大业大,目标也大,若真引得朝廷大肆追查,爷你躲得掉么?你的家人和兄弟躲得掉么?” 破锣嗓子动摇了。 孟云衣趁热打铁,说:“只要你现在就放了他,我可以发血誓,一定告诉你真实的宝藏地点!而且我在你手上,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破锣嗓子意动,朝楚琮说:“你也发个誓,保证回去后不追查此事,不来找我麻烦!” 楚琮衡量了一下,自己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救不了孟云衣。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放心她,也只能等自己出去后再说。遂点点头说:“我楚琮以大楚皇族的名义发誓,回去后绝不追查此事,不找你麻烦!” 见破锣嗓子有意放楚琮走,那武者着急了:“爷,不可放虎归山啊!” 孟云衣抢着说:“你们这些外地人,要用得上这位爷的时候就花言巧语各种怂恿。你们只要知道宝藏所在就行,不需要有所顾虑,却将这位爷推进火坑,你们倒落得干净!爷的势力若是被大楚朝廷追剿,你们少了个分宝藏的人,不是正中你们下怀么。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破锣嗓子听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那武者见孟云衣挑拨离间,怒了,又想对孟云衣动手。 破锣嗓子阻止了他,假笑着说:“他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兄弟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倒显得心虚。” 那武者知道破锣嗓子已经起疑,如今要倚重他的地方多,不便与他起冲突,只好恨恨忍下。 破锣嗓子走到密室外,示意手下先将楚琮带出去,然后对孟云衣说:“我卢劲彪发誓,只要你告诉我凉国藏宝地点,我立刻就放睿王走!” 孟云衣对破锣嗓子说:“爷你俯首过来,我只把宝藏地点告诉你一个人。我信不过他们!” 常龙常虎有些着急,那武者用眼神止住了他们。 破锣嗓子附耳过去,孟云衣果然将藏宝的大致地点告诉了他。 “具体的位置等到了那边我带你去找。” “好,小兄弟爽快!”破锣嗓子笑眯眯地说:“若你说的属实,真的带我找到了宝藏,我绝不会亏待你!” “我已经履行了诺言,就看爷你的了。” 卢劲彪叫来外面的手下,吩咐他将楚琮远远带离此地后再放走。 那武者对卢劲彪说:“既然宝藏地点已到手,我们赶紧出发吧。这次牵扯到睿王,迟了恐生变故。” 卢劲彪也正有此意。于是卢劲彪的手下进来重新给孟云衣绑上了蒙眼布,众人一起往外走去。 外头星辰闪烁,再过一会,夜幕就会渐渐退去,天就该开始亮了。 卢劲彪等人将孟云衣押上马车,其余人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步行跟在后头。一群人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匆匆出门。 这是寿春城外的一个小农庄。一群人刚刚出门,群箭如飞蝗一样射出,他们被王府亲卫给包围了! 人群顿时炸锅,有几个骑马的人开始往外突围,但为首几人反而往马车奔去,想要拉出孟云衣做人质。 那武者先赶到马车边,正待跳上马车,变故突生。 几个卢劲彪手下打扮的人忽然暴起发难。其中一个武艺卓绝,那武者没有防备,兼之对方武艺又强过自己,被一剑穿了个透心凉。随即那人又向紧随在后的卢劲彪发起攻击。 卢劲彪虽然有了防备,但那人武艺实在太强,没过几招,就被击下马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善后 偷偷杀了门口守卫,换上守卫装扮,突袭卢劲彪等人的正是顾远亭及他的手下。包围农庄的则是陈鹰从王府调来的亲卫。陈鹰本人则带了一队人马悄悄跟踪堵截先一步送出农庄的楚琮了。这会已经安全救出楚琮,在赶来这边的路上。 常龙常虎兄弟擅长跟踪,武艺却是一般,也先后被擒。 至此,这波匪徒被全部拿下。 顾远亭跳上马车扯下孟云衣的遮眼布,解开绑索。 见顾远亭这么快就赶来救自己,孟云衣很是惊喜,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顾远亭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理孟云衣。 孟云衣自知理亏,讨好地说:“顾大侠辛苦了!顾大侠英明神武,在下万分佩服!顾大侠息怒,在下保证下次再也不偷偷溜走了!” 顾远亭翻了个白眼给她看。 孟云衣腆着脸各种巴结奉承,好不容易才见顾远亭的脸色好了一点。顾远亭这才开了尊口说:“楚琮不让我跟着你,我只能让大壮一直偷偷跟着你啦!幸亏有大壮在,才能这么快找到关押你们的地方。” “哦,原来如此。顾大侠果然有远见!” 顾远亭皮笑肉不笑地说:“过誉了,顾某没什么远见。只是总是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得已只能干些偷偷摸摸的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孟云衣想起在北武的时候,也是各种避着顾远亭,到后来遇险却还是得靠顾远亭来救,现在还是如此,不由得老脸一红,很是过意不去。 顾远亭不想让孟云衣过于尴尬,略使过小性后,便开始说正事。 “这帮人就是前段时间绑你的那帮人么?” “不是!”孟云衣肯定地说:“看身手和作风不是同一拨人。而且今天这帮人不知道我是女子身。上次那帮人知道。” 顾远亭皱紧了眉头:“不是同一帮人,那上次那帮到底是什么人?而且对你的事还那么了解。” 此时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两人暂停讨论,出去一看,却是楚琮回来了。 楚琮满脸铁青,下巴犹有瘀痕。见孟云衣完好无损,楚琮总算松了一口气。 楚琮过来牵起孟云衣的手说:“万幸,你平安无事!” 顾远亭在旁边目光不善地重重哼了一声。 楚琮无奈,松开孟云衣的手说:“你受惊了,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善后。”言毕转向顾远亭说:“这次真是太谢谢顾贤弟了!感谢的话现在不方便多说,待我将这里的事处理好之后再来谢过顾贤弟。现在请顾贤弟先护送云衣回去吧。” 顾远亭敷衍地和楚琮拱手道了别,便带孟云衣回去了。 见顾孟二人走远,楚琮才寒了脸,进了农庄。一干人等早已被王府亲卫拘押了起来,等候楚琮发落。 看见楚琮进来,卢劲彪赶紧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说:“睿王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小人吧!小人是被北武那帮狗崽子骗了,迷了心窍,才一时做了糊涂事。小人并无心冒犯殿下啊,您看这不是好好地将您送回去了么。” 听到这标志性的破锣声音,楚琮总算知道侮辱自己的是何人了。想起这个破锣嗓子对自己做过的事,楚琮恨意涌动:“好一个无意冒犯!” 见楚琮脸色铁青,卢劲彪求饶道:“殿下,殿下,您答应过我,放过我的!您是大人物,一言九鼎,您发过誓的!” 楚琮冷哼道:“我是发誓说不追查此事,不来找你麻烦。” 卢劲彪拼命点头说:“是呀是呀!” 楚琮凑近卢劲彪轻声说:“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孟云逸后来到底跟你说了啥?” 卢劲彪为了保命,把孟云衣告诉他的宝藏地点一五一十告诉了楚琮。 “很好!” “殿下,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放了我吧!您发过誓的!”卢劲彪哀求道。 楚琮慢条斯理地说:“我不会来找你麻烦的。不过若是有其他人要找你麻烦,我却也管不着。” 言毕转身就走。 陈鹰会意,不待卢劲彪反应过来,一剑就把卢劲彪刺死了。 随即陈鹰跟上楚琮,问他其他人怎么处置。 楚琮面无表情地说:“审清楚都有哪些人牵扯在内,混在我们这里的内奸是谁,他们都知道了哪些事。审清楚后,全部杀了!布置成帮派火并两败俱伤的样子。命令今天跟来的人,绝不许将今日之事对外透露半句!否则,杀无赦!” 言毕,楚琮停了脚步,补了一句:“刚才那人,碎尸,喂狗!” 陈鹰一凛,不知道那人怎么得罪了自己的主子,竟让自己主子恨成这样。然而他不敢问,也不敢露出任何表情,领命布置去了。 顾远亭将孟云衣送回问樵别院。遇袭时被迷晕,匪徒走了之后被救回来的季老三迎了上来,看到孟云衣激动万分。 留孟云衣和季老三说话,顾远亭回到自己的院落。王大壮早已等在了那边。 “问了么?” 王大壮回道:“我赶在睿王回来之前问了,孟小姐已经将宝藏所在告诉了卢劲彪,卢劲彪就是负责执行此次绑架的钧雷帮的帮主。” 顾远亭脸色不好:“我知道这个钧雷帮,是本地做漕运生意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赵承嗣和他们原先应该就有生意上的往来。有点办事的实力,又不至于势大难以掌控。赵承嗣会找到他们合作,不奇怪。还有其他什么人知道宝藏所在?” “暂时没了。不过,我还来不及处理掉他,睿王的人就来了。卢劲彪落在了睿王手里,宝藏的线索,怕也会落到睿王手中。” “孟云衣有将钥匙的事告诉卢劲彪么?” “没有!” 顾远亭松了一口气:“万幸。没有钥匙,就算他们知道了宝藏所在,也进不去!” 王大壮肃了神色说:“可是少主,有一就有二。这已是第四次因为宝藏被袭了!孟小姐怀有宝藏秘密的事已经传了开去,我们能保得住她一时,保不住她一世!宝藏线索在孟小姐手里太危险了,我们应该早点将宝藏线索及钥匙拿到手!我们千里迢迢跟着孟小姐,不就是为了将宝藏拿回来么!” 顾远亭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早点把宝藏拿回来。可目前时机未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取舍 王大壮忍不住说:“少主到底在等什么时机?少主天纵之才,我不信少主真要拿到宝藏,会一直找不到机会!少主真正在等的,是孟小姐的心吧!” 王大壮是顾远亭最忠诚的心腹,面对王大壮的质疑,顾远亭沉默了。 “您别忘了您的身份,您的使命!所有的人,可都看着您,指望着您哪!”大壮急道。 顾远亭心中有些愧疚,他恳切地对王大壮说:“这辈子我只想要她,只有她才配站在我身边,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宝藏我要,人我也要!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拿不到宝藏,我也一定会带领大家完成使命!大壮,你信我!” 王大壮看着这个众人仰望,曾经聪明睿智的首领,如今却因深陷情网而犹豫不决,一再错失良机。王大壮无奈又愤懑,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顾远亭坚持说:“楚琮不适合她,早晚她会看清这一点,只要我再等一等,我就能等到她!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死心,我想再试试!大壮,我答应你,若有一日我输了,我定会放下她,从此一心一意投到大业中去,再不为男女之事分心!再给我一点时间!” 王大壮无奈,只能应是。 楚琮处理完农庄的善后事宜后,匆匆赶回问樵山庄。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楚琮站在云衣房门外,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扰孟云衣。经过一夜的折腾,孟云衣这会儿可能已经入睡。 楚琮身体其实也是疲惫的,但昨夜发生的种种,让他心绪难平,无心休息。 经过两次遭劫事件,尤其这次的亲身经历,他看得清清楚楚,孟云衣对宝藏的归属有多坚持,甚过对自身安危的重视。 想起孟云衣忍受折磨咬牙硬扛,不甘受辱宁死不屈的样子,楚琮说不出的心疼和后怕。 然而这样坚决的孟云衣,却因为担心他,舍不得他受辱,而选择放弃自己的原则,自己的坚持。这是有多爱,才能让她放弃比生命还重要的信念啊! 对比云衣待他的一片真心,想到自己一开始接近她并不单纯的目的,以及由始至终在与她的交往中都掺杂的各种利益考量和算计,楚琮感到难以言说的羞惭和愧疚。 一边说爱她,一边又对她做了什么?楚琮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一腔赤诚心胸坦荡的孟云衣。 什么才是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楚琮第一次对自己利益至上的原则产生了怀疑。 孟云衣重逾生命的东西,自己真要去夺过来,真要这么去伤她的心么?堂堂男儿,惊才绝艳的当世第一公子,竟要靠从自己爱慕的女人手里骗取东西才能成事?况且若连自己心上人珍视的东西都守护不了,自己拼命去夺权的意义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楚琮胸中一股傲气升腾而起。没有宝藏,我楚琮也能夺得储君位置,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孟云衣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看到站在门口的楚琮,孟云衣很是惊讶。 “王爷为何站在外面?有事找我么?” 楚琮定了定心神,微笑道:“你没睡么?本来想找你议事的,怕你已经睡下,不敢打扰,所以在门口犹豫了一会。” 孟云衣笑道:“白天睡觉怪怪的,睡不着,就起来了。我们习武之人,只一夜未睡不至于很辛苦。王爷有什么事就说吧。” 楚琮也不客气,说:“好,我们入内说吧。” 两人进入明间坐下后,楚琮开门见山地说:“匪徒那边我已经都处理好了,不会把你的事情传扬出去的。只是你在这里的消息到底已经泄露了出去,这里不能再住了。而且,你也得换一个身份藏匿行踪。不然,类似的袭击只怕会接踵而至,应接不暇。” 孟云衣说:“我也正在烦心此事,所以想来找你商议。你有什么办法么?” 楚琮看着云衣说:“换女装,入王府!” 孟云衣也想过这个方案,虽然自己不愿意没名没份地进睿王府,也不想受王府规矩制约,但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点头。 “你得换个名字。” “嗯。好。”云衣略想了想,说:“就叫李思吧。” 孟云衣母亲姓李,取名为思,这是思念故国,思念亡父亡母,还是思念谁? 楚琮略默了默,便笑道:“李思,很美的名字。思思姑娘,今日便请随本王移驾鄙府可好?” 云衣笑道:“我得跟顾兄商量一下。”说着云衣做了个鬼脸道:“他肯定很不乐意!” 顾远亭果然很不乐意。孟云衣若是以女子身份入了王府,他想见孟云衣,便不容易了。而且,云衣凭什么入王府,感觉像是已经是楚琮的人了一样! 只是顾远亭再不乐意,也知道形势的严峻。孟云衣行踪已露,除非改名换姓远离寿春,否则难以摆脱有心人的追查。离开寿春离开楚琮,孟云衣肯定不愿意。那眼下更换身份托庇王府,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顾远亭拗不过孟云衣,只能恨恨认了。 白芷华今日很是疲惫憔悴。 昨夜楚琮没有回来,陈鹰忽然从府里调去了大批亲卫,神色严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问也不说。平日里虽然白芷华并不怎么干涉楚琮的事,但她真的过问的话,陈鹰也不至于嘴巴咬这么死。这次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这么大动静,还瞒得那么紧。白芷华有很不祥的预感,担惊受怕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上得知王爷平安无事刚松了一口气,却又收到命令说有贵客要来长住,需在内院找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给这位贵客住,一应用品都要使用上等物件,还要挑几个本分老实,手脚伶俐的丫头服侍。另外还有几位男客需要安排在客院居住。 因为楚琮提的要求高,里里外外需要做的准备便很多,可今日却便要入住,时间实在是紧张。 因是贵客,白芷华不敢怠慢,亲自坐镇指挥,王府中一时忙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终于在傍晚时分堪堪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 时间虽然很紧,白芷华还是尽可能地打扮了一番,带着同样精心打扮过的侧妃黄锦书一起到偏门迎接贵客。 “什么贵客啊,待遇那么高,还是个女的。什么女人能让王爷这么重视?”听说来的贵客是女子,黄锦书对此很是警惕,不满地对白芷华抱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初入王府 白芷华今日戴着玉兰花样的整套白玉镶金首饰,身着颜色淡雅但绣工又很精致的衣裙,打扮既不奢华也不随意,不会给客人带来压力,又体现出了对客人的尊重,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还特意冰敷了眼睛消去满眼红丝,敷了点粉盖住疲惫憔悴的面容。 听到黄锦书的抱怨,白芷华笑了笑,柔声说:“听说是王爷救命恩人的遗孤。王爷见那姑娘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孤苦伶仃的着实可怜,所以才接回王府照顾。王爷如此尊贵,救了王爷的,就是我们阖府的恩人,对她再好也是应该的。” “那也不必非得带回王府啊!谁知道王爷到底存了什么心思。”黄锦书低声嘀咕道。 “妹妹!”白芷华笑瞪了黄锦书一眼说:“到时候不得对贵客无礼!” “是。”黄锦书无奈,郁郁地应了。 昨夜刚出了什么大事,今日那姑娘就急着进府了,想必是与昨夜的事情有关。王爷这是要将她接入府中庇护吧。 白芷华想到楚琮身上可怖的伤痕。她父亲就是那次救了王爷的么?这么凶险的事,哪怕时过境迁,现在想来仍让白芷华后怕不已。她是真心感激救了自己夫君的人。 至于锦书的担忧,白芷华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事。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何况是自己夫君这么尊贵的人。日后夫君若是承袭了皇位,三宫六院的,身边的女人只会更多。作为正妻,替他管好这个家,安定好后院,才是自己的本分。 孟云衣今日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裳,头上只戴了一支翡翠簪,腕上一只同色手镯,装饰简单,但质地不错,整体看起来低调又不至于显得寒酸。 楚琮只在梦云阁外远远见过一次孟云衣女装的样子。当时云衣扮作舞姬,艳丽妩媚,着实让楚琮惊艳。今日云衣穿得清雅大方,是与那日不同的味道。难得见孟云衣穿女装,女子装扮的云衣让楚琮眼前一亮。 孟云衣来王府前,说不出的心虚尴尬,总觉得自己是来抢人家夫君的,这让向来独立要强的云衣觉得很是委屈。 楚琮了解云衣的性子,一直陪伴在左右,温言劝慰。 孟云衣初下马车,一眼就见到了在门口迎候的睿王妃和侧妃等人。 睿王妃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虽算不上人间绝色,但是气质娴雅,温文可亲,一看到自己就柔笑着迎了上来。 侧妃艳丽妩媚,虽然脸上带着笑,却显得有些假,神色有些高傲疏离,不紧不慢地跟在王妃后面过来,锐利的目光不断地在云衣全身上下扫来扫去。 下车后,楚琮为双方做了引荐。 白芷华见到姿容出众,有种特别的自信洒脱气质的孟云衣,心中一紧,这姑娘,有点与众不同啊,难怪王爷对她也分外不同...... 白芷华没有泄露出心中的不安,先是深深福了一礼,谢过李思父亲对楚琮的救命之恩,随后表达了对李思到来的欢迎。 孟云衣也端庄地回了礼,接着又和黄锦书见礼。 双方见礼后,白芷华便亲热地牵起孟云衣的手,带她入府。 白芷华感觉到孟云衣的僵硬,便一边和孟云衣寒暄,一边向她介绍沿途的王府布局,顺势就松了手。 孟云衣对白芷华的亲切体贴,知情知趣大生好感。目前看来,楚琮说得没错,睿王妃是位贤淑好相处的人。她松了口气,偷扫了一眼伴在白芷华另一边的楚琮。楚琮回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白芷华将孟云衣迎到了一处单独的雅致院落。院落里有一小方荷池,如今荷叶田田,荷苞初露。荷池中间有一个小凉亭。 “王妃是将思思姑娘安置在了风荷苑啊。” “思思姑娘是贵客,本来想把思思姑娘安置在琪瑞殿的。但听王爷说,思思姑娘喜欢清静,便改在了风荷苑。” 白芷华对着楚琮柔柔解释道:“风荷苑虽然位置略偏了点,但夏天极为凉爽,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苑中原本东西有些少,我已经着人一一添补了。” 白芷华转向孟云衣说:“今日有些仓促,很多地方准备得还不够周到。思思姑娘若有什么缺的,或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使人跟我说,我立即派人添补!” 孟云衣四下打量,对白芷华的安排很是满意,闻言回道:“这个地方很好,我很喜欢!这里的物件也都很好,不用再添补什么了。王妃费心了。” 见云衣满意,楚琮便也不说什么了。于是,孟云衣便在风荷苑中住了下来。 晚间,孟云衣洗漱完,打发走了侍女,一个人坐在窗口,看着荷田月色,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这里,可能就是自己要长期住的地方了。这里不是自己家,现在已经恢复了女儿身,以后不方便去外院见顾远亭和季老三等人,更不方便随意出府闲逛了呢。孟云衣叹了口气。 荣王府,大皇子楚煜正在书房听手下密报。 “郊外农庄帮派火拼案可能和睿王有关?”楚煜很是意外。 楚煜身居庙堂之高,本不屑于关注江湖之事,但听说与楚琮有关,不由得留了心。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实际上也不是善茬,但是若非必要,向来还是保持一副饱读诗书礼贤下士的文人形象的。什么时候和帮派火拼扯上关系了? “是。据属下所知,钧雷帮本是要对问樵别院动手的,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反而帮中核心被灭了个精光。如今帮中群龙无首,一片大乱。属下无意中获知此事,一听说和睿王有关,便特意打听了一下。消息是从钧雷帮的外围帮众那里得来的,目前还不知道个中详情。但属下打听到,睿王府昨晚确实有兵力调动。只是目前没有找到睿王府和火拼案有关的直接证据。” 楚煜直觉有鬼。问樵别院是楚琮的产业,一个江湖帮派,若不是有巨大利益诱惑,怎么敢太岁头上动土,去捋当朝红得发紫的皇子的虎须。袭击皇子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楚琮,却刻意把事情压下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其中必大有文章可做! 两王相争已久,势均力敌,彼此行动都很小心。楚煜一直缺少将楚琮彻底打压下去的机会,听闻此事心中有些隐隐的激动。 “查!一定要查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不过要悄悄地查,切不可打草惊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隔阂初起 接下来的日子,孟云衣老老实实地在风荷苑住了下来。白芷华天天来风荷苑看望孟云衣,嘘寒问暖,并且带孟云衣在王府四处参观,熟悉王府。黄锦书也主动地跟着白芷华来看孟云衣,在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孟云衣。 怕孟云衣初入王府不适应,楚琮也天天来风荷苑看云衣,陪云衣吃个饭,下个棋,或者陪她四处走走。楚琮来得勤,自然也常常撞见白芷华和黄锦书。 见楚琮对孟云衣这么上心,白芷华有些不是滋味。黄锦书则表现地更为直白,没几天已经开始夹枪带棒地讥讽孟云衣一个闺阁女子和男子接触太多。白芷华听了,总是马上就把话题引开了,免得孟云衣太过尴尬。 这日白芷华和黄锦书刚刚离开风荷苑,就撞见楚琮往风荷苑而来。 两人向楚琮行了礼,楚琮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了。黄锦书看着楚琮即将走入风荷苑的背影,咬咬牙,想追上去拦。白芷华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白芷华压低嗓子训道。 “姐姐你拉我干什么?那个妖精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的,天天往她那里跑!王爷从来没象对她那样对我们这么上心过!这次王爷回来,更是一次都没到我院里去过。我得去问问王爷,为什么这么偏心!他天天去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置王府体统于何处!”黄锦书红着眼睛对白芷华说。 “不要胡说!你跟我来。”四周都是侍女,白芷华赶紧止住她的话,将她带回了自己住的未央殿。 白芷华挥退了侍女,才叹了口气说:“妹妹,你太鲁莽了。“ “姐姐!”黄锦书忍了一路,这时实在忍不住了:“你还没看出来吗?那女人就是个妖精,祸害!” “不可对李姑娘如此不敬。李姑娘是位正直明理的人。” “她正直明理,怎么会把王爷勾得神魂颠倒!” “你好歹是位侧妃,说话注意言辞,莫失了体面!” 白芷华无奈地说:“李姑娘并没有出格的言行。王爷喜欢她,愿意往她那里跑。你我还能拦着不成。说到底,李姑娘有恩于王爷,王爷多关心她一些也无可厚非。如今王爷这么重视她,你今日若真冒失地拦住了王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即便王爷性子好,也难保不发火惩治你。” “那就让他惩治我好了!反正他也不在意我。”黄锦书赌气说。 “唉,你呀,总是这么冲动,难怪王爷不放心你。” 黄锦书握住白芷华的手说:“姐姐,你得想个办法给她做做规矩,杀杀她的锐气,让她一个不知来历没名没份的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尊卑高下!知道收敛,知道分寸!” 白芷华摇摇头:“胡闹。” 见白芷华无动于衷,黄锦书急了:“姐姐,你知道么,先前住在问樵别院,让王爷牵肠挂肚天天往那边跑的就是她!” 这点白芷华早已经猜到了,倒也不显得惊讶。 “可她之前是扮作男子身份的,好像叫云逸,很是可疑。前几天王爷带她去看萤火虫,遭了袭击,连王爷都被俘了!陈鹰带队好不容易才把王爷和那女人救回来,王爷这才把她带回府的。她就是个祸害,迷了王爷不说,还害王爷陷入危险之中!” 白芷华闻言吓了一跳,那天晚上王府亲卫的异动惊着了她,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险事!可楚琮回来却一句未提,不知道个中牵扯到什么要紧秘密。黄锦书善于打探,消息很是灵通,对自己也算敬重服帖,她的话应该可信。白芷华莫名地想到了楚琮身上那可怖的伤痕。 “姐姐,姐姐?” 白芷华被黄锦书从失神中叫醒过来,定了定神,肃容说:“不是叮嘱过你不得打听王爷在做的事么!既然王爷没说,定有王爷的顾虑。此事绝不可再提!你能打听得到,别人也能打听得到!你给我去好好管教那些多嘴的人,再有这样的话传出来,我就让他们永远说不了话!” 黄锦书被白芷华的神色震慑,呐呐应是。 白芷华想了想又说:“她一个女子能惹来什么祸事,多半是有人盯上了王爷,恰好趁他们外出的时候对王爷动了手而已。李姑娘的父亲对王爷是有救命之恩的,我们理应报答他们。即便王爷偏宠她,只要她不惹事,守规矩,我们就该与她和睦相处。” 黄锦书很是不服气。然而她刚刚又惹白芷华不快了,这会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姜府,齐青蘅正要去向兰妃问安,听说姜洇墨在里面陪兰妃,便没有进去,站在外面廊下看风景。 齐青蘅这会儿用的是秦二的化名,兰妃便是秦母。 洇墨听得下人报说秦公子来了,却久久等不到青蘅进来,便知青蘅意思,满心失望,只好向兰妃告退。 出门后,洇墨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青蘅。青蘅看见她,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说话。洇墨无奈,只好施礼告退。 洇墨走后,青蘅才迈步进了屋子。 “我儿来啦,快过来坐。”兰妃唤青蘅坐在旁边,握着青蘅的手,仔细研判着青蘅的神色。 “见陛下的事还没有着落么?”兰妃问道。 “没有。”说起此事青蘅很是焦虑。自己回到东都也有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面圣。虽说外面都谣传自己已经溺水身亡,但太子一党却觉得事有蹊跷,一直不太放心,反而将永乐帝看得严了起来,等闲见不到陛下的面。见不到陛下,帮青蘅正名就难了很多。这让齐青蘅这边的人很是挠头。 因此这段时间齐青蘅和左相、姜尚书等人一直在想其他的办法。 “我儿别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有密诏在身,有荣肃公主、左相、姜尚书等朝廷柱石匡扶,便是硬抗太子他们也是不怕的!”兰妃安慰道:“我们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不怕再多忍一会儿。” “孩儿省得。孩儿会小心从事的,母妃勿忧。”青蘅回道。 “嗯,你办事,我放心。”兰妃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执念 母子俩说了一会话,渐渐就说到了姜洇墨。 兰妃问青蘅:“适才明明到了,却不进来,可是在避洇墨?” 青蘅尴尬地说:“男女有别,我与人家一个闺阁女子频频见面,不太妥当。还是避忌些好。” 兰妃说:“别说你不懂人家的意思。难为她天天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就为了找机会看你一眼,也怪可怜见的。洇墨是个好孩子,长得漂亮,懂事大方,出身也好,堪为良配。我看她对你一片真心,你又何必拒她于千里之外。” 青蘅垂下眼帘,说:“儿臣的心思,母妃是知道的。” “唉。”兰妃叹了口气:“云衣这孩子,母妃也是很喜欢的。聪明能干,又重情重义,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情深意重,原是很般配的一对。当初你悄悄告诉我她是女子时,我也动过将她收为儿媳的心思。只是,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你也说了她心仪的人不是你,你又何苦将自己困死,一直等着她。” 青蘅涩然说:“母妃也说了,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儿臣心中只有她一个,不想另娶他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兰妃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对她一片真心,该做的都做了,还是换不来她的心,说明你们无缘啊!你也得为你自己想想。你娶不到她,总不能就一直不娶,孤独终老吧!何况血脉延续是头等大事,便是普通人家,也没有说为了男女之情就终身不娶。更别说你是皇族,身负皇族血脉延续的重责。你的婚事以及子嗣,都是会影响天下局势的大事,由不得你任性!” 兰妃加重语气说:“你是皇族子弟,应该有这个觉悟。皇家的姻缘,从来与情爱无关,更需要考虑的是利益!你能娶孟云衣固然好,但若等不来孟云衣,也必须要另娶妻子!姜洇墨,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青蘅抬起头,盯着兰妃,说:“母妃入宫二十多年了,如今已贵为兰妃,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太后。母妃觉得开心么?” 兰妃一愣。 “母妃可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梦想,自己真正想要过的生活?” 兰妃闻言有些出神。她是个秉性淡然,喜欢自在生活的人。当初无意中被永乐帝发现,临幸,从此被迫深陷后宫争斗之中,没有一日自在安宁过。自己的初心......此生还有实现初心的那一日么? “母妃知道儿臣的性子,儿臣从未贪恋权位过!儿臣平生所愿,不过是几亩良田,几本书卷,与自己的亲人相伴山水田园之间。母妃想要过的,不也是这种生活么?如今儿臣卷入这是是非非之间,实是被皇后太子所逼,为求自保而已。何况,后来又多了为云衣一家洗冤这个重任。” 青蘅握住兰妃的手,恳切地说:“若是不能由心生活,连亲事都要受他人胁迫,我争这个皇位又有何用?大不了诸事皆了之后,我就退位让贤!母妃被迫嫁给不想嫁的人,委曲求全那么多年,母妃忍心让我也这么过一辈子么?” 兰妃默然。良久之后,兰妃才开口说:“我这一生,没有选择。我希望你有。所以我不会逼你。但世事多艰,要守住初心何其艰难。我只希望你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世上不是只有云衣一个好姑娘。如果可以,也给洇墨一个机会吧。母妃舍不得你如此自苦。” “谢谢母妃体谅。是孩儿对不住您。”青蘅艰涩地说:“孩儿放不下......” 兰妃拍拍青蘅的手,很是心疼。这孩子从小受尽委屈,很懂事。被迫也好,天性淡然也罢,从来不会强求什么。如今在孟云衣一事上却极为坚持,看来真的是执念很深。自己这个孩子看似温驯,实则固执。他认定的事情,只怕自己很难改变。做娘的,自然希望自己孩子唯一的愿望能实现,只是......云衣,真希望你能看见这孩子对你的一片痴心啊。 荣王府。 “是为了争夺凉国宝藏?东昊的孟云逸在他手上?”楚煜想了想说:“会不会搞错了?楚琮神秘地消失过一段时间。我打听过此事,好像就是为了这笔宝藏。不过听说最后他无功而返。” 楚煜的心腹谋士孙杰说:“既然这么多人能锲而不舍地从北武跟到大楚,当有一定的把握。也只有凉国宝藏,才能让钧雷帮利令智昏,向当朝皇子下手!” 楚煜还是有些疑惑:“如果人在他手上,他为什么向父皇禀告的时候不去向父皇邀功,反而要隐瞒此事?” 孙杰说:“或者是睿王尚未确定宝藏线索在孟云逸手上,想核实了再说。孟云逸毕竟是东昊人,不知何故暂时托庇于睿王,未必肯完全听睿王的。或者是睿王不想将宝藏交给朝廷,想私吞了这批宝藏。” “私吞?”楚煜眼神一凛:“私吞这么大一笔足够养一支雄兵的钱,我这个皇弟想要干什么?造反么?他应该没这个胆吧?” 楚煜对孙杰说:“不管怎样,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最好能把宝藏也夺过来!那个孟云逸现在在哪里?” 孙杰说:“绑架事件后,孟云逸不知所踪。不过同日,有位年轻姑娘被接入了睿王府。据说那位姑娘是睿王恩人之女,在睿王府极受礼遇。” “女人?和这事有什么关系?”楚煜疑惑地问。 孙杰眼神闪亮,说:“属下有个大胆的猜测。听说孟云逸有个双生妹妹,叫孟云衣,和他长得是一模一样。但是这个妹妹极为神秘,据说体弱多病,因此很少出来见人。孟家遭遇大变后,偶尔还能听到孟云逸出没的消息,但是孟云衣却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钧雷帮之事过后,孟云逸消失,同时却出现了一位和他同龄的女子。王爷您不觉得时间上太巧了么?” “你想说孟云逸和孟云衣是同一个人?”楚煜讶道:“此事太过离奇,孟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还隐瞒这么多年?” “这个属下不知,或许有什么特殊的缘故吧。属下只是觉得种种事情,太过巧合,太过蹊跷。” “那要如何才能确认这个女子的身份?” 孙杰将头凑过去,悄悄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楚煜。 “好,就照先生的计划办!若此事属实,本王定要好好奖励先生!”楚煜有些兴奋。 “谢王爷恩典!属下定不负所托!” 第一百二十七章 鸿门宴 端午过后,天气渐热。荣王府办了一个非正式的小型青梅宴,邀请几位兄弟参加。 因是酒宴,荣王特意交代各位皇子不要带正妃来,只能带自己的宠姬,免得宴会上太过拘谨,不能尽兴。 楚琮收到邀约,有点犯难。楚煜见着楚琮时,特意交代楚琮要带新入睿王府,如今最受宠的思思姑娘来。 当时楚煜笑眯眯地对着楚琮说:“听闻六弟府中思思姑娘天香国色,引得六弟英雄气短,天天往思思姑娘那里跑。这就让我很是好奇啊。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女,能让向来清心寡欲着称的六弟这么心动!不光是我,三弟四弟他们也都很好奇。这回你非得将思思姑娘带来给我们看看不可!” 楚琮一万个不愿意让孟云衣抛头露面引起注意,婉言谢绝说:“皇兄玩笑了!思思姑娘只是我故人之女,父母双亡我才接入府中代为照顾,非我妻妾,因此不便带她出来。” 楚煜打趣说:“大家都是男人,故人之女这种场面话就不必说了。六弟把思思姑娘放心尖上疼,可不仅仅是故人之女那么简单哦。若说六弟没有动过把她收入囊中的心思,我可不信!否则为何殷勤备至,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楚琮心生警惕,不知道楚煜话里话外是否另有所指。 楚琮笑说:“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参加这种酒宴不合适。莫为难了她。” “反正早晚都是你的人。这次青梅宴来的可都是亲兄弟,一家人,不用避忌。六弟不会是将思思姑娘当做禁脔,看都不让家人看吧。还是说,有什么别的苦衷,不方便带出来让人知道啊?“ 楚琮有些为难。自己要坚拒也不是找不到理由,只是楚煜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强行拒绝的话,只怕会引起楚煜的怀疑。权衡一番,楚琮还是应下了。 楚琮回去和孟云衣商量后,孟云衣没有怪他,反而安慰他说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于是这日傍晚,楚琮带着孟云衣赴荣王府的青梅宴了。 今日是家宴,只有楚琮的几个兄弟参加。嘉庆帝子嗣众多,楚琮一共有九个兄弟,十一个姐妹。十个皇子中两个早逝,今日参加青梅宴的,便是剩下的八位皇子和他们的宠姬。 孟云衣今日装扮精致得体却不奢华,还是一副低调的样子,也不多说话,只静静地伴在楚琮身边。她的姿色不算倾国倾城,却也秀丽讨喜,气质更是淡定脱俗。 几位皇子已经听说了楚琮宠她的事,都留意观察了一下她。虽觉得她气质脱俗,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有楚煜一直暗中观察着孟云衣。 楚琮隔壁席坐的是四皇子楚琼,与楚琮关系不错。 楚琼侧身过来跟楚琮笑说:“这次青梅宴,皇兄特意交代说只能带各自的宠姬来,不可带王妃,只怕就是为了梦瑶夫人,怕王妃们在场,梦瑶夫人不自在吧!” 楚琮笑回道:“梦瑶夫人倾国倾城,皇兄偏宠些也正常。” 楚琼摇头晃脑说:“的确!似若梦瑶夫人这样的绝色美人,到了谁手里,都会奉若掌上明珠,呵护有加的。若说只是一个青梅宴,大家还未必感兴趣,一说梦瑶夫人会出席,没一个人舍得不来的!哈哈哈哈。” 孟云衣正好奇这个梦瑶夫人到底美成何样,能引起所有人的兴趣,便听得周围有瞬间的安静。 孟云衣扭头一看,屏风后已转出一个袅娜的淡蓝色身影。 无法形容这位梦瑶夫人的样子,即便孟云衣是女人,看见她,也挪不动目光,只觉得迷迷蒙蒙如同陷入梦境一般,清清淡淡,若即若离。云衣从未见过如梦瑶夫人这般美的女子,简直不似凡间所有! 梦瑶夫人莲步轻移,款款走到楚煜身边。楚煜宠溺地拉着她的手坐下了。 众人这才先后回过神来,席间又开始恢复热闹。 青梅时节,正合配煮酒,消暑解乏。孟云衣一边用青梅蘸着少许细盐,小口小口地吃着,间或饮口煮酒,一边竖起耳朵听皇子间的谈话。 楚煜安排了舞姬起舞助兴,席间觥筹交错,气氛轻松。 孟云衣感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看去,却是梦瑶夫人。梦瑶夫人朝她笑了笑,举杯示意。孟云衣便也回了一杯。 酒酣耳热间,九皇子楚瑭忽然建议说:“每次饮宴,都是莺歌燕舞,靡靡之音,都看厌了!不若今次换个玩法吧。” 楚煜对楚瑭的建议颇感兴趣:“哦,九弟有什么新点子,且说来听听。” 楚瑭摇头晃脑地说:“古有‘煮酒论英雄’。今日正饮煮酒,我们也来论论英雄吧。” 楚琼噗嗤一声笑道:“九弟想怎么个论英雄法,是要上阵杀敌呢?还是下场比武?大楚喜文不喜武,我们这里才子众多,要挑个武艺高强的却不容易。” 楚瑭摇摇手指说:“非也,非也。在座的都是皇家血脉,身份尊贵。亲自下场比试,若有个损伤岂不扫兴。不如大家各自派出府内高手下场比拼如何?既不伤和气,又能助兴。” 楚煜笑说:“九弟这个点子倒是不错。” 众皇子们喝了点酒,兴致正高,见有热闹可看,纷纷赞成。 虽说是玩笑,事关颜面,大部分皇子还是派出了府中的顶尖高手出列,分批对阵。楚琮无意在这种事上出风头,只指派了武艺过得去的侍卫下场参战。 随着一场场的比试过去,战况越来越激烈,席间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好武的孟云衣看得津津有味。只有楚琮淡淡地喝酒,若有所思。 这一场轮到楚瑭与楚煜府中高手对阵。 楚瑭这边的高手身材魁梧,使一条黄铜棍,挥舞起来虎虎生风,煞有威势。楚煜这边则是个身材中等气势沉稳的中年人,使一把军刀。 众皇子看好楚瑭这边高手的多,毕竟那大汉看起来威猛无比。但也有眼光好的看出楚煜这边的才是真正的高手,已达到劲力内敛的境界。 果不其然,使棍者这边一番猛攻,没有攻破使刀者密不透风的防线。使棍者气势一滞,棍势一老的时候,使刀高手抓住机会一刀砍中使棍大汉的力气薄弱处,将那大汉砍得飞了出去。那大汉不偏不倚,往孟云衣这边飞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倾世美人 孟云衣正看得投入,冷不防那大汉朝自己飞来。 孟云衣今日穿的是精致规矩的长裳,跪坐在榻上,行动不是很方便,要躲只能侧滚开去,样子势必难看。而且她和楚琮坐同一桌,那大汉身材魁梧,使的又是长且重的黄铜棍,若孟云衣管自己躲开,放任那大汉撞过来,必然会压塌桌子,汤水碎屑溅楚琮一身,将会使楚琮很狼狈,当众出丑。 电光火石间,孟云衣来不及细思,一手抓住大汉背心一扭,另一手从侧面猛力一推,将大汉引往旁边。 砰的一声,大汉跌到了楚琮和楚琼两席间的空地。那黄铜棍从孟云衣和楚琼的头上飞过,差点扫到楚琼的头冠,惊得楚琼脸色煞白。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都被这个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一片寂静中,楚煜的掌声响了起来。 “好!好身手!”楚煜笑眯眯地说,锐利的目光直射孟云衣:“想不到思思姑娘一介女流,竟也有这么好的身手,巾帼不让须眉啊!怪不得能让六弟这么看重。” 众人回过神来,顿时一片鼓噪,喝彩者有之,议论者有之。 楚琮嗅出了些不对的味道,心生警惕。 楚琮笑着回道:“皇兄过誉了。思思姑娘来自民间,练了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不过是力气比寻常人大些,反应快些罢了。”随即把话题引开说:“倒是皇兄和九弟的两位属下,武艺高强,真是让人看得心驰神往啊!不知都是师从哪位大家啊?” 只是寻常的大力和反应快么?楚煜心中冷笑。楚瑭属下这样的块头和力度撞过来,武艺一般的男子挡都挡不住,更不用说能用巧力恰好把人引到空处。楚琮的回避,反倒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楚煜没有纠缠孟云衣的话题,反而接着楚琮的话头说了下去,一边嘴角噙笑,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身旁的梦瑶夫人。 梦瑶夫人收到楚煜的信号,款款站起身来。 见梦瑶夫人站了出来,席间又有短暂的安静。 梦瑶夫人缓步走到孟云衣席旁跪坐好,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牵起孟云衣的手,随即银铃一样动听的声音响了起来:“思思姑娘刚才受惊了吧,可有受伤?” 孟云衣听得心中一荡,一边摇头,一边暗自嘀咕,这梦瑶夫人果然是个倾城尤物啊,不光长得好,声音也这么好听。孟云衣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侧的楚琮。这两个人都是出尘绝世的风姿,一左一右将自己夹在中间,倒是让自己显得黯然失色了。 梦瑶夫人媚眼如丝,往全场扫了一眼,娇嗔道:“你们男人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也不管这里还有柔弱女子,吓着客人了可怎么好!”这一眼,扫得全场男人的骨头都酥了。 梦瑶夫人将孟云衣拉着站了起来,说:“让他们男人去看打架吧,我们姐妹管自己赏些风雅的东西去。我那边院里绣球开得正好,有几个品种很是稀罕。妹妹不如跟我一起去赏赏吧。” 孟云衣正待婉拒,梦瑶夫人环视左右,问道:“各位姐妹可有兴趣与我们一同前去?” 众皇子的宠姬们见自家夫君的眼睛都恨不得长在梦瑶夫人身上,早就暗中不满,巴不得梦瑶夫人赶紧离开。何况皇子中楚煜和楚琮实力最强,府邸最是气派,内里的奇珍异宝也是最多。女眷们正好趁此机会参观一下。于是纷纷附和。 皇子们鼓噪起来,被楚煜给笑着压了下来。 孟云衣无奈,与楚琮交换了个眼神。楚琮朝孟云衣比了个“小心”的口型。孟云衣颔首。 于是梦瑶夫人牵着孟云衣的手,带着一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在男人们垂涎的眼神中走了。 梦瑶夫人在自己住的瑶琳殿招待了这些皇族女眷。 梦瑶夫人是罪臣之女出身,姓王。争储的当口,楚煜为了不招惹非议,只给了王梦瑶夫人的头衔。王梦瑶头衔不高,却极为受宠,是荣王府实实在在的红人。她的院子,也是布满了楚煜为她到处搜罗来的各种奇珍。 梦瑶夫人吩咐侍女们在内院小花园中布好了酒水和小点,供女眷们享用。 王梦瑶性子淡淡的,一张宜嗔宜喜的脸上看不出心思,有种云山雾罩的神秘。她似乎对孟云衣很感兴趣,和其他女眷都是敷衍地交谈几句,只一个劲地拉着孟云衣说话。 孟云衣看不透这个梦瑶夫人,只觉得她笑容背后,似乎有很多内容。 王梦瑶接过侍女拿来的酒壶,为孟云衣斟上一杯,说:“这是我在春日摘取新鲜桃花泡的桃花酒,味道很是芬芳甘美,妹妹不妨试试。” 孟云衣推脱说:“今日在前院已经喝了不少煮酒,妹妹有些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 王梦瑶娇声说:“那些男人们喝的煮酒,哪能跟我亲自泡的桃花酒比!我统共也就酿了三壶。今日我与妹妹一见如故,才特意拿出来与妹妹共品的。妹妹不喝,可是看不起我?” 孟云衣不欲得罪这个荣王府红人,有些头疼。 王梦瑶看她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半真半假地说:“妹妹推脱来推脱去,怕我害了你不成?你可是睿王爷的心上人,我可不敢伤着你,不然睿王爷该找我算账了。” 孟云衣尴尬地笑:“姐姐莫取笑我了。” 楚琼的侧妃就在附近,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走过来说:“梦瑶妹妹有好东西,却只给思思妹妹喝,好生偏心啊!” 王梦瑶不慌不忙,笑说:“来者都是客,哪来的偏心不偏心。姐姐也来尝尝。”言毕也斟了一杯酒给楚琼侧妃。 楚琼侧妃品了一口,赞道:“甘醇爽口,又有淡淡的花香,真是不错!” 王梦瑶笑笑。 孟云衣见楚琼侧妃也喝了,心下略松,将酒杯拿了起来。 孟云衣举起酒杯闻了闻,酒香甘冽,好像没什么问题。正要喝,却见对面的王梦瑶盯着自己,脸上浮起一个奇异的笑容,随即暼了酒壶一眼。 孟云衣一惊,脑子飞速转了起来。孟云衣仔细看向酒壶和酒杯。酒杯看不出什么花样。酒壶把手做成了龙形,龙首有一对龙角,龙角与龙身似乎不是一体成型的。这是一把鸳鸯壶!酒可能有问题!桃花酒用烈酒泡制,酒香浓烈,若是放了什么味道不浓的药在酒里,很难被察觉。 孟云衣一边假装闻酒香,一边思索对策。 第一百二十九章 疑心 见孟云衣迟迟不喝,王梦瑶又来劝酒。 孟云衣将酒一口饮下,却又猛地喷了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梦瑶赶紧过来帮孟云衣拍背顺气。 见这边出了状况,其他女眷们也有几个围了上来。 孟云衣咳了好久才渐渐止住,惭愧地说:“思思不太能喝酒,喝些清淡的煮酒还可以,喝这种烈酒便不行!真是浪费了姐姐这么好的酒。” 王梦瑶只得说:“妹妹没事便好。既然妹妹喝不来,便喝些茶水吧。” 接下来孟云衣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茶水点心都找各种借口不去碰。看得出梦瑶夫人似乎越来越不耐起来。 终于熬到青梅宴即将结束,众女眷们纷纷告辞。梦瑶夫人无奈,只好陪着孟云衣等人一同回到了前院。 孟云衣一进前院就迎上了楚琮担忧的眼神,两人视线一触,彼此都松了口气。 楚煜似乎心情不佳,宴会结束后,草草将众人送出了府。 上了马车,孟云衣才捶着楚琮的胸,娇嗔道:“这什么青梅宴啊,明明是鸿门宴么!你就这么让我跟人家走了,也不怕我回不来!” 楚琮握住孟云衣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你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怎会轻易落入别人圈套。我相信你!今日诸皇子都在,只要你小心,他们不敢强来!” “呸。”云衣啐道:“花言巧语。明明是不想跟人起冲突。” “不是花言巧语!”楚琮认真地说:“若真有危险,便是龙潭虎穴我也会把你抢回来的!” 云衣脸一红,不说话了。 这边楚煜恼怒非常,在书房里大发脾气:“不就是装个醉留宿一晚么。明明安排了好几样后手,为什么就是没能将人留下来!哪怕留个一晚也行,我就能让她永远走不出荣王府!” 孙杰叹息说:“夫人那边已经尽力了。只怪那个孟云衣太过小心,软硬不吃,就是不上钩!” 楚煜懊恼地说:“本来楚琮就将她保护得很好,如今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再要从楚琮手里抢人,就更难了!” 孙杰说:“宝藏要不到手,我们只能选第二种方案了!” 楚煜心有不甘,在书房转了好几圈,才恨恨地说:“你那边准备得怎样?” 孙杰说:“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约再有七八日便能到。” “好!”楚煜恶狠狠地说:“楚琮,我吃不到,你也别想咽!” 这日下午天气有些热,嘉庆帝批阅奏折批得有些疲累。他如今年纪大了,虽然身体保养得还可以,但精力毕竟开始下降了。嘉庆帝暗自思量是不是该把储君的人选给定下来了,也好替自己分些担子走。 正自心烦,内监奏报荣王觐见。 楚煜进来时,带了一个白玉罐子来,行礼后亲自捧到御案前,说:“天气开始变热,儿臣特意到神医方新那里求了秘制的清心茶来,为父皇祛湿解暑。父皇不妨试试。” 嘉庆帝对这个大儿子的孝心很是嘉许,吩咐内监马上拿去冲泡。 楚煜问道:“儿臣进来时,见父皇眉头深锁,似有烦心之事,不知儿臣可否为父皇解忧?” 嘉庆帝头疼道:“灵州闹水灾的事你是知道的,之前已经拨了一大笔钱赈灾了,如今又说不够。这些钱都用到哪里去了!这些个蛀虫,一个个就知道问朕要钱!” 楚煜说:“赈灾要花钱的地方多,赈灾款逐层下放,经过层层盘剥,自然所剩无几,这也是官场不成文的惯例了。父皇派出御史严查赈灾款,今年赈灾款的花销,已经算控制得好的了。” 嘉庆帝叹气说:“这么大一个国家,吃饭的人那么多,个个张着嘴嗷嗷待哺。朕这个当家的,不容易啊!” 楚煜说:“六弟不是有凉国宝藏在手么,让六弟去把宝藏取出来,父皇的困扰不就迎刃而解了!” 嘉庆帝听得莫名其妙:“琮儿什么时候有凉国宝藏在手了?” 楚煜讶道:“父皇不知道?孟云逸不是已经在六弟手上了么?” “孟云逸?我知道这个人。可是琮儿没说这个人在他手上啊!上次他北武回来跟我禀报时,还说没有找到什么宝藏线索呢。”嘉庆帝疑惑地问楚煜:“你怎么知道的?” 楚煜说:“儿臣府上有个侍卫,是原来东昊定远侯府的人,侯府被抄,他在东昊无处容身,就逃到了大楚来,被儿臣给收留了。前些天儿臣府上办了场青梅家宴,我那侍卫无意中发现六弟带来的女子竟是他原来的小主子孟云逸!” “什么乱七八糟的,孟云逸怎么成了女人!” 楚煜恭敬地回道:“据我那侍卫说,孟府的孪生兄妹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孟云逸,只有孟云衣。是她一直在女扮男装!孟云衣就是如今被六弟珍而重之好生收在府里供养的李思姑娘。” 怕嘉庆帝不信,楚煜还补充说:“那日李思姑娘还无意中露了一手。不愧是定远侯之女,端的好功夫!” 楚煜偷觑了一下嘉庆帝的脸色,若有所指地说:“话说,堂堂定远侯之女,文韬武略,即便落魄了,在东昊的影响力也非比寻常,何况她还身怀宝藏秘密。只要她肯归顺,不管是在北武还是大楚,都会受到重视。为何会隐名埋姓以普通女人身份生活在睿王府中?真是委屈了她啊!图什么呢?” 嘉庆帝脸色阴沉,说:“把那侍卫给我唤来!” 楚煜应道:“是!”,然后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嘉庆帝,说:“儿臣不知道六弟居然没把这么重大的事禀报父皇。父皇勿急,儿臣想六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虑。” 嘉庆帝睨了楚煜一眼,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今日说得够多了,再说只怕反而引起嘉庆帝疑忌。反正目的已经达成,楚煜便施礼告退了。 嘉庆帝心烦意乱。自己这两个最杰出的儿子私底下斗得厉害,他是知道的,他也乐见两边势力保持平衡。嘉庆帝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弯弯道道。 这次楚煜扯出孟云衣的事来,若说他是无意,嘉庆帝是不信的。 只是此事上,楚琮确实可疑。他为什么特意隐瞒孟云衣的事,还把她改了名字藏在府中。他想干什么? 嘉庆帝忽然想到楚琮此去北武,还交结了齐青蘅,卖了他一个大大的恩情。若是齐青蘅上位,楚琮就会得到一个强力臂助。想到这里,嘉庆帝的脸色更阴沉了。 第一百三十章 问诘 日头西斜,暮色渐合。楚琮在睿王府正打算用晚膳,忽然被内监紧急传去见驾。白芷华眼看着夫君被匆匆召走,心中升起莫名的不安。 御书房内,嘉庆帝正在诘问楚琮。 “你说!你府里那个李思是不是就是东昊的孟云逸?” 楚琮跪伏在地上,额头渗汗。那日青梅宴他就觉得情况有异。既然楚煜敢禀报父皇,必定是拿到了充足的证据,不怕他反咬。 楚琮迅速权衡了一下,一咬牙,回答说:“禀父皇,李思确实就是孟云逸。不,准确地说,是孟云衣。” 嘉庆帝气得发抖,指着楚琮骂道:“那你从北武回来那日,为何跟我说没有找到凉国宝藏的下落?你故意隐瞒宝藏下落和孟云衣的身份,意欲何为?你这是欺君罔上!” 楚琮抬起头喊冤:“儿臣冤枉!儿臣是从北武带回了孟云衣没错,可孟云衣和凉国宝藏并无关系,因此儿臣才没有禀报父皇,并非有意欺瞒父皇啊!” “没关系?没关系你把她带回来干嘛?你这是把我当傻子么!还有,孟云逸并非无名之辈,你将她改名换姓偷偷藏在府中,意欲何为?” 楚琮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嘉庆帝看了更是恼怒,厉声斥道:“说!” 楚琮期期艾艾地说:“儿臣,儿臣与孟云衣两情相悦,难舍难分,所以才将她带回府中。” “两情相悦?”嘉庆帝不意听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随后讥讽道:“东昊定远侯之女为了情爱隐姓埋名躲在你府里?你以为这种荒唐的借口我会信么!” 楚琮说:“儿臣出使东昊时,孟云衣便救过儿臣,与儿臣共历过生死,结下深厚情谊,这点父皇不难核实。后来儿臣去北武,又巧遇孟云衣。在救齐青蘅的过程中,儿臣也舍命救过孟云衣,为她受了重伤。父皇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看!” “请恕儿臣御前失仪”,楚琮告了声罪,将衣衫解开一半,给嘉庆帝看自己胸胁处的可怖伤痕。 楚琮身为皇子,尊贵非常,少根汗毛都要惊动不少人,何曾受过如此重的伤!嘉庆帝大为震动,毕竟是自己的爱子,看到楚琮的伤痕,嘉庆帝心生怜意,怒气便消了一半。 楚琮将衣衫重新系好,才继续说:“孟云衣与儿臣几番共历生死,早已彼此情根深种,所以才愿意以女子的身份跟儿臣回大楚。至于为何要隐姓埋名,父皇也说了,她并非无名之辈。她乃东昊逃犯,而且还莫名其妙背了一个凉国宝藏知情者的名头,所以不想招惹是非。” 楚琮诚恳地看着嘉庆帝说:“对儿臣来说,她只是一个心仪的女子,其他的身份都不重要!我们只想安安静静地彼此相守而已!儿臣并未故意欺君,还望父皇明鉴!” “这故事编得倒是感人肺腑!”嘉庆帝并不相信。 自己这个儿子,对权力的欲望是很强的,为了达成目标,可以隐忍克制,可以放弃很多东西。说楚琮为了权欲放弃男女之情,他信,说楚琮为了男女之情放弃权欲,对同样在冷血诡诈的皇室环境长大的嘉庆帝来说,很难相信。谁知道楚琮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儿臣可以对天发誓,儿臣说的句句是实!” “就算你没有骗朕,怎么知道她没有骗你!一个东昊镇国大将之女不去帮她的主子争皇位,反而藏在他国皇子府中,蛊惑当朝皇子,说她没有其他目的,朕无论如何都不信!而且,不管怎样,凉国皇族的传人,只有她一个。宝藏线索不从她那里找,还能从哪里找!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她!”嘉庆帝冷冷地说。 楚琮身上汗出如浆,第一次开始后悔将孟云衣带到南楚来。 楚琮着急地说:“儿臣了解孟云衣的为人,她不会骗儿臣的!她真的没有其他目的,也不知道凉国宝藏所在。儿臣愿为她担保!” “有没有问题,查一下就知道了!扔进天牢,让刑部好好审审!朕不信从她嘴里撬不出东西来!” 楚琮大急,若真被刑部审出什么东西来,他有欺瞒之嫌,最起码也逃不了一个失察之责,对他不利。但比起这个,楚琮更怕孟云衣死扛到底!经历过种种危险考验,他很清楚,以孟云衣刚烈的性子,是不会招的。她进了刑部天牢,就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出来,脱层皮都算轻的!一联想到孟云衣血淋淋的样子,楚琮的心犹如被捏成一团,痛不可言。 楚琮已经感觉到了嘉庆帝对他的疑忌,不敢拿孟云衣和齐青蘅的关系来求情。何况齐青蘅夺嫡未成,如今无声无息,说了嘉庆帝也不会卖账。 楚琮心一横,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说:“万万不可!孟云衣虽然会些武艺,到底只是一介女子,如何受得了刑部的刑讯逼供!她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啊!是相信儿臣,为了与儿臣长相厮守才不远万里跟儿臣来到大楚的。如今却因为儿臣要去大牢,这让儿臣如何自处!父皇要是不相信我们俩,就把我跟她一起关进去吧!” 嘉庆帝怒道:“逆子!你敢威胁朕!” 楚琮拼命磕头说:“儿臣怎敢威胁父皇!只是儿臣与她两心相照,情深意重。我们发过誓要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儿臣不能眼睁睁看她一个人去受苦!既然保护不了她,儿臣只能同她一起承受。望父皇明鉴!” “胡闹!什么要死要活的,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嘉庆帝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 楚琮膝行过来,抱住嘉庆帝的大腿,哀声求道:“父皇,儿臣此生,从未如此钟情于一位女子过!在遇上她之前,儿臣也不信自己会为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她就像儿臣心尖上的肉一样,伤了她,比伤了儿臣自己都痛!儿臣不能失去她!求父皇体念儿臣一片痴心,放了她吧!儿臣只求父皇这一件事,儿臣自知有失皇家体统,父皇要怎么罚儿臣,儿臣都认!” 嘉庆帝看着额头流血,泪流满面的楚琮,震动万分。他从楚琮眼里看到了真切的痛苦和无措。那种眼神,装不出来!楚琮心机深沉,从来都是一副淡定优雅、从容自若的样子,嘉庆帝从未见自己这个儿子如此激动,如此失态、狼狈过。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嘉庆帝有些动摇,难以决断。 “没用的东西!”嘉庆帝挥开楚琮,拂袖走了。御书房里只剩下楚琮依然直直地跪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转机 等李贵妃收到消息,匆匆过来看时,楚琮已经在御书房跪了好一会了。 南楚气候湿热,因此御书房地面是大理石铺的。正值夏天,大理石上面并未铺地毯,跪久了膝盖会痛得不行,时间太长的话,膝盖还会落下伤病。看见儿子这么跪在地上,李贵妃很是心疼,想拉楚琮起来,楚琮却纹丝不动。 楚琮很清楚,他若坚持与孟云衣共同进退,一直跪在这里,孟云衣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若就此放弃,孟云衣必定马上就会被捉拿入狱。 李贵妃问清楚了情由,开解儿子说:“你糊涂啊!不就是让刑部审一审么,也没什么。若她真没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帮她说情,就容易得多。反正一时半会是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你何苦为此跟你父皇对着干,惹你父皇那么生气!你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凡事须得谨言慎行,不能失去圣心么!” “刑部天牢是什么地方,母妃也知道,进了里面,不死也得脱层皮!儿臣不能让她去受这种罪!” 楚琮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惭愧地说:“儿臣不孝,让母妃担心了。只是,这件事儿臣绝不会后退!母妃不用再劝了。” 李贵妃再三劝说无果,急得直跺脚。 楚琮跪伏在地上求李贵妃帮忙。李贵妃无奈,做母亲的阻止不了自己儿子,就只能帮他了。 李贵妃回自己的椒房宫,换上当年新婚燕尔时嘉庆帝送的红宝石首饰,让宫女取了冰镇过的冰糖燕窝羹,就往嘉庆帝住的养心殿赶去。 李贵妃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宠冠后宫,如今虽然年老色衰,风韵犹存。二十几年的夫妻,嘉庆帝对李贵妃还是很有感情的。 嘉庆帝正自头疼,李贵妃就帮嘉庆帝按摩头。 李贵妃边揉按边与嘉庆帝聊天。先是回忆了新婚时和尚是太子的嘉庆帝如胶似漆的恩爱往事,又说起楚琮如今对孟云衣的感情,劝道:“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琮儿是真性情,正像极了陛下您呢!那时候,陛下也是将臣妾放在心尖尖上,舍不得让臣妾受一点点委屈的。陛下还记得么?” 嘉庆帝看着如同当年一般打扮的李贵妃,想起当初与她在一起时的柔情蜜意,心下渐软。 “陛下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自然铭记于心。在臣妾心里,陛下就是天,就是臣妾的一切!没有什么能和陛下相比。只要能和陛下长相厮守,哪怕只是做陛下身边服侍的一个小小宫女,臣妾也心甘情愿!”李贵妃依在嘉庆帝怀里深情地说。 嘉庆帝闻言动容,抱紧了李贵妃。 “所以,臣妾相信琮儿的话。那孟云衣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女流,总要嫁人,相夫教子的。对女人来说,找一个真心爱惜自己的如意郎君,比建功立业重要多了。陛下说呢?” “唉,朕不是不信琮儿。只是他这次实在鲁莽,有失体面,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好的。”嘉庆帝松口道。 李贵妃知道嘉庆帝这么说,就是打算放过楚琮了,暗中松了一口气,愈加卖力地伺候起嘉庆帝来。 楚琮在御书房跪了两个时辰,嘉庆帝才重新现身。 长时间跪在冷硬的地面上,楚琮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摇摇欲坠。见嘉庆帝进来,楚琮赶紧伏低身子。 嘉庆帝在御椅上坐好,一言不发地盯着楚琮看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起来吧。” 楚琮不敢违逆,便想起身。无奈膝盖已经跪得太久,血脉不通,瘀肿不堪,这一动竟直接摔在了地上。麻木的膝盖乍一活动反而痛入心髓。楚琮双手撑地,努力想站起身来,但是挣扎了几回都没成功,只好拱手告罪。 嘉庆帝看得不忍,叹了一口气,吩咐内监去传御医后,对楚琮说:“这次就当你说的是真心话。只是,那孟云衣毕竟是外人,朕始终信不过。若要朕放过她,除非她成为你的人!” 楚琮一愣,小心地问:“父皇的意思是?” “只有她嫁给你,真正成为你的人,我才信她对你是真心,别无他意,也没有欺瞒!” 楚琮大喜,挣扎着重新跪好,叩首谢恩。 嘉庆帝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朕倚重的皇子,万事当以国为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做这种让朕失望的事了!” 楚琮心中凛然,俯首应是。 嘉庆帝起身离开,临走时说:“让御医替你诊治上药后再走吧。回去好生休养,你母妃很担心你。” 这边睿王府中,这么晚了楚琮被无故召走,还久久不归,早就引起了王妃等人的不安。 白芷华派人去宫中打听,听说楚琮不知何故一直跪在御书房中,大惊失色,赶紧派人去找李贵妃。奈何此时李贵妃正在养心殿中给嘉庆帝吹风,无法从她那里探得详情。 还是黄锦书路子广,依靠着她家的人脉,总算探听到楚琮的事似乎与睿王府中新来的女人有关。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但黄锦书对孟云衣嫉恨已久,一听说与她有关,新仇旧恨加一起,哪还管到底是什么事。黄锦书怒气上涌,直接冲到风荷苑找孟云衣算账去了。 开门的侍女还来不及入内通传,黄锦书已越过她,快步冲向了风荷苑正殿。 孟云衣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迎面遇上了黄锦书,尚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黄锦书一个巴掌甩过来。 孟云衣是何等身手,见有人来袭,自然而然便抓住了来袭者的手腕。 黄锦书的手宛如被铁箍箍住,她用力挣了挣,却挣不动分毫,脸顿时气得通红。 孟云衣见来者是睿王府侧妃,松了手,奇怪地问:“侧妃忽然冲到风荷苑,伸手就要打我,这是何意?我哪里得罪了侧妃么?” 黄锦书揉着手腕,怒骂道:“就是你这个狐媚子,扫把星,祸害了我们王爷!自从王爷遇到了你,祸事就没停过!” 孟云衣一惊:“王爷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还想问你你是怎么祸害王爷的呢!”黄锦书愤愤地说。 “我问你王爷到底怎么了!”孟云衣着急,脸色就沉了下来。孟云衣领过兵,上过战场,是从尸山血海里踏出来过的人,平时低调内敛看不出来,真严肃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气势,不是一般人顶得住的。 黄锦书被孟云衣的气势唬得瑟缩了一下,降了一个声调说:“王爷为了你被罚跪在御书房好久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受辱 孟云衣一惊。楚琮长跪御书房,还与自己有关,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孟云衣瞬间想到不久前荣王府青梅宴的诡异情形。难道,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嘉庆帝为了凉国宝藏要对自己动手?如果是这样的话,楚琮长跪御书房,是在帮自己求情么?孟云衣立马想通了中间的关节。 孟云衣心中正自混乱,忽然脸上一痛,随即火辣辣得热起来。 原来是黄锦书见孟云衣发呆,正好抓住机会甩了孟云衣一巴掌。适才出手被孟云衣拦住,气势又被孟云衣压制,黄锦书愈加恼火,这次总算趁乱得手。 除了被俘的特殊情况外,孟云衣从未被人这么当众侮辱过,顿时怒了:“你干什么!” 黄锦书恨恨地说:“干什么,我要替睿王府除害!我问你,前段时间王爷遇袭,是不是因为你?” 孟云衣心虚,气势一滞。 黄锦书见孟云衣这反应,证实了自己的怀疑,怒气愈炽:“就知道是你这个狐媚子祸害的王爷!上次险些害了王爷性命不够,这次又害王爷触怒陛下!你知不知道王爷为了争夺圣心有多么不容易?王爷从小知书达理,善体圣心,是皇子中的楷模,连训都没被训过几次,更不用说像这次这样闹得那么严重!你到底做了什么让王爷这么忤逆陛下?” 孟云衣移开目光,难以回答。 “亏王爷对你那么好,王妃对你那么好,你是要毁了王爷的前程,毁了整个睿王府么?”黄锦书逼前一步。 孟云衣被逼得后退一步。 黄锦书紧逼不放:“王爷说你父亲救过他的命,却从不肯说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救他的。王爷行事素来谨慎,我很怀疑王爷为什么会遇上生命危险,你父亲又是怎么救的王爷?你能告诉我么?而且王爷这次莫名消失了好久,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你说,这段时间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孟云衣想到楚琮为她远赴北武,冒险帮她救青蘅,甚至还为救她受了重伤,心中有愧,不由得又后退一步。 黄锦书说着说着,这段时间的委屈都翻涌上来,眼睛都红了,带着哭腔骂道:“王爷本来对我们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你一来,王爷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对我们不理不睬,一心扑在你身上。是你!是你这个野女人勾引了王爷,抢走了我们的夫君!还害王爷一次次遇到危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没名没分死皮赖脸地赖在男人家里不走,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黄锦书伸直手臂指着孟云衣骂,那手指已经快戳到孟云衣的脸上了。孟云衣被逼得再退一步。她本已不知不觉退到门口,这一退,差点被门框绊倒。 孟云衣被骂得满脸通红,偏偏又无法反驳,羞愧万分,一口气堵在了心口,胸口闷闷得痛,脑中一片晕眩,扶着门框喘气。 “我们不欢迎你!你滚!滚出我们王府!” “住口!你疯了么?”一个冷静但隐含薄怒的声音从后传来。 黄锦书一愣,回头一看,却是白芷华赶来了。 白芷华正为楚琮的事焦虑烦心,不想这个当口却收到消息说黄侧妃怒气冲冲地去风荷苑找李姑娘的麻烦了,只能赶去阻止。可想而知白芷华心里有多恼怒。 黄锦书见是白芷华,委屈地喊:“姐姐,你不知道,就是这个贱女人害王爷罚跪御书房的!之前王爷遇袭,也是因为她!她是所有祸事的源头!我们必须要把她赶出去!不然这个王府就永远不得安宁!” 白芷华闻言一愣,她看向孟云衣,却见孟云衣倚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一言不发。难道黄锦书说的是真的?白芷华的心一沉,看向孟云衣的目光瞬时带了敌意。 白芷华到底有些涵养,事情未查明之前,不便表态。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问孟云衣:“李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孟云衣深知有些事是不能跟他人说的,强自镇定心神,站直身体,木着脸说:“王妃不如问问侧妃吧。我也不知道侧妃在说什么,一切都是侧妃的臆测。侧妃一来就打我骂我,给我扣上了很多罪名,步步紧逼。思思是客,怎能和主人起争执,只能站在这里听侧妃责骂。思思是王爷请回来的客人,王爷对思思的事情再清楚不过。王妃若有什么疑问,尽可等王爷回来以后问王爷。” 白芷华被孟云衣这话一挡,顿时尴尬。白芷华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黄锦书骂得最难听的部分,她扫过孟云衣的脸,看见她白皙的脸上已经浮起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孟云衣话里话外已经强调了她是楚琮迎来的客人,黄锦书这么一闹,很失礼,关键是黄锦书的指责并无确凿的凭据,这让白芷华很被动。 黄锦书见孟云衣不认,顿时又火了,刚骂了一句“贱人”就被白芷华打断了。 “好了!李姑娘是王府的贵客,你这么闹像什么样!现在王爷能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王府内部不能先乱了。一切事情等王爷回来再说!” 言毕白芷华向孟云衣施了一礼说:“抱歉让李姑娘受委屈了。回去我定会好好管束侧妃。王爷还未回来,我得先去处理王爷的事,请李姑娘见谅。改日我再携侧妃登门致歉。这里我会安排御医来帮李姑娘看伤的,请李姑娘稍候。” 孟云衣淡淡回了一礼,说:“不用了,我自己就是大夫,我可以自己处理。谢谢王妃。王妃请便。” 听说孟云衣还会医术,白芷华讶然地看了孟云衣一眼。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让人看不透,白芷华暗暗生了戒心。 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白芷华扯着不甘不愿的黄锦书走了。 白芷华和黄锦书走后,孟云衣令风荷苑里围观的下人们各自散了,关上了殿门。 孟云衣靠在门后,这才松了表情。脸上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是心里的委屈和对楚琮的担忧比脸上的伤更疼。 孟云衣背靠着门渐渐蹲了下来,双手环膝,怔怔地流下泪来。这不是她的家,她连为楚琮担忧的资格都没有!定远侯府没有小妾,孟云衣也无姐妹,内帏不是她熟悉和擅长生存的环境。孟云衣从来没觉得这么孤独无助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求婚 楚琮从皇宫回来时,夜已深。知道王妃肯定因担忧自己尚未休息,楚琮打发下人去通知王妃自己已平安回府,但还有事要处理,今夜会歇在书房,让王妃不用等自己,安心休息。 吩咐完下人,楚琮便匆匆往风荷苑赶去。因膝盖酸痛,楚琮是坐着凉轿过去的。 楚琮赶到风荷苑时,孟云衣正坐在桌子旁发呆,听到动静,马上赶了出来。 看到楚琮被人从凉轿上扶下来,孟云衣愣怔了一下,鼻子蓦地一酸。 楚琮让侍从退下,自己走了过来。他的膝盖经过御医的及时诊治,已经活络了不少,但走路仍看得出有些僵硬。 孟云衣心疼地侧着脸上前扶住楚琮。 楚琮笑着说:“无妨,只是略有点瘀肿,过两天就好了。” 孟云衣将楚琮扶进屋坐下,低头说:“我来看看伤处。” 楚琮拦住她说:“别忙活了,御医已经诊治过了。” 孟云衣坚持,楚琮也只能由着她。 打开楚琮膝盖处的草药包,看见膝盖一片青瘀,肿大了一圈。 孟云衣的眼睛红了,轻轻把草药包包回去,低头问:“为了什么事在御书房跪了那么久啊?” “父皇知道你的身份了,要逼你交出宝藏,你不肯招供的话就要把你下狱逼供。” “你,你跟皇帝说实情了么?” 楚琮无奈地看着孟云衣说:“我跟父皇说了实情,你还有退路么?你会招供么?” 孟云衣低头不语。 “你不招就要受刑,吃大苦头!”楚琮叹了口气说:“我把你当稀世珍宝一样疼,怎么舍得让你去吃这样的苦头。既然你不愿意把宝藏交给我们,那我只好帮你隐瞒了。” 孟云衣疑惑地问:“你这么说皇帝就信了?” “怎么可能!”楚琮苦笑着摇摇头:“父皇这么容易打发,我就不用在御书房跪那么久了。” 孟云衣忐忑地问:“那后来皇帝决定怎么处置我?” 楚琮默了一下,伸手握住孟云衣的手,说:“父皇不信你是为了我来大楚的,觉得你靠近我别有用心。我说宝藏不在你这里,否则的话你会告诉我的,父皇也不信。说来说去,父皇觉得你是外人,信不过你,我再怎么为你担保都没用!所以,要让父皇放心,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嫁给我,成为大楚皇家的人!”楚琮一字一句地说。 孟云衣不意听到这个回答,惊讶地抬起头看楚琮。 楚琮发觉不对:“你的脸怎么了?” 孟云衣侧过脸去,掩饰说:“没什么。” “不对,刚才我就觉得怪怪的,你一直在躲着我的目光!”楚琮伸手捏住孟云衣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楚琮一惊:“谁打你了?” 孟云衣虽然已经及时敷了药,脸上的肿已退,但仔细看还是隐隐看得到几条红痕。晚上灯光晦暗,不太容易发现,加上孟云衣一直在刻意躲闪,直到现在楚琮才看见伤痕。 想到自己在皇宫为保护她费尽心思,结果人却在自己府里被欺负了!楚琮心里一股怒气上涌。 孟云衣无奈,说:“侧妃听说你罚跪御书房是因为我,她还猜测你上次被俘也是因为我,所以觉得是我将灾祸带给了你。气不过,就来找我麻烦。” 楚琮不意是因为这个原因,愣怔了一下。其实黄锦书并没有猜错,这让楚琮觉得有点难办:“她还说什么了?” 黄锦书那些让孟云衣倍感羞辱的话让她难以启齿,在楚琮追问下,她好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住在男子家里不合适......” 黄锦书的性格楚琮是知道的,孟云衣虽然说得隐晦,他也知道黄锦书当时说的话定然很难听,怒道:“放肆!” 孟云衣叹道:“其实她说的都没有错......” 见孟云衣灰心丧气的样子,楚琮急了。 楚琮双手握住孟云衣的肩膀,说:“不要去在意别人说什么,关键是我们要的是什么。父皇已经答应我娶你做侧妃了!只要你嫁给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了,谁都不能说你什么,也再没有人能伤害你!因为我是你的夫君,我会保护你!云衣,我们一起走过了千山万水,历经艰难险阻,我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不要放弃好么?” “可是,可是我一直在连累你。”孟云衣内疚地说。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夫妻不就是应该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么。我心甘情愿被你连累!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哪怕再苦我也甘之如饴。我乐意的事,谁管得着!何况,你要相信我,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解决掉所有的麻烦!嫁给我,留在我身边,安心做我的女人,好么?” “可是,侧妃好像对我很有敌意,我怕与她相处不好。” “你不用勉强自己跟谁相处,不喜欢她不理她就是了。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人,你开心就好。今日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她再对你无礼!你别担心。” 云衣很是感动,楚琮的话让她安心不少,漂浮无依的心也像有了依靠。孟云衣正待答应,忽然想起了对齐青蘅的承诺,犹豫道:“可否晚一些再定?我答应过二殿下,等他平定了东昊局势之后再谈婚嫁的。” 楚琮说:“我也不想逼你,可是时移世易,情况变了。父皇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你若现在不答应嫁我,父皇就会对你起疑心,你会被投入大牢,我们之间,也难成正果了!你答应齐青蘅的时候,可并没有面临这样的难题啊。早知是这样的情况,你就不会答应他了。而且,二皇子是位通情达理的人,知道你的处境和难处,他会理解你的。” 孟云衣犹豫不决。 楚琮凝视着她的眼睛说:“相信你的心,相信我!” 与楚琮四目相对,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孟云衣想起上元灯火间初见的心动,水中度气时的生死相依,上京重逢时的惊喜,洛神节的星河倒挂,逃亡时奋不顾身替她挡的一刀,萤火之夜的浪漫,她被俘即将受辱时他的失态暴怒,以及为她硬抗嘉庆帝长跪御书房的坚决......不知不觉间,两人早已情根深种,自己又如何舍得离开他。孟云衣心中热意翻涌,终于点了点头。 楚琮大喜,一把将孟云衣拥入怀中,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孟云衣羞红着脸说:“不过,能不能将成亲的日子推晚一些。我毕竟应承过二殿下。如今二殿下正是紧要关头,我不想因此事让他分心。” “好,我答应你!正好也趁这段时间好好筹备婚事。不能娶你做正妻已是此生大憾,我定要将你的婚事办得尊贵体面,好好补偿你,把你风风光光地迎进睿王府,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楚琮摸着云衣脸上的指痕,想到她今日受的委屈,心疼不已,暗下决心。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做戏 从风荷苑出来后,楚琮阴沉着脸连夜去了黄锦书那。 不待侍女通报黄锦书出来迎接,楚琮就大步进了卧室。 黄锦书见楚琮进来,在侍女的服侍下从床上坐起身来,惊喜地说:“王爷您回来啦!您没出什么事吧?可急死妾身了!” 楚琮在桌边坐下,冷冷地说:“你为什么跑去风荷苑辱骂李姑娘,还打了她一巴掌!李姑娘可是我的恩人,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是谁给你的胆如此对她!你做出如此泼辣粗俗的举动,可还有一点妇容妇德!可还有一点侧妃的体面!” 楚琮待妻妾向来温和,黄锦书第一次听楚琮这么声色俱厉地训她,用的词还那么重,顿时花容失色。侍女也被吓得跪在了地上。 黄锦书一边哭泣一边打算掀开被子下地去跪。 黄锦书的贴身侍女哭着拦住她道:“主子不可啊!御医说过您不能受寒不能激动,要好好休息的!” 楚琮皱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侍女朝楚琮跪下奏道:“我家主子知道王爷您在宫中出了事,忧心不已,一时急昏了头,才跑去了风荷苑。从风荷苑回来后,就倒下了。御医看过后,说我家主子本就忧思过度,气虚血滞,兼又一时急火攻心,所以才病倒的,需要好好静养。适才刚刚喝过药躺下,您就来了。” “病了?”楚琮闻言走近床榻一看,果见黄锦书面色潮红,浑身汗湿。楚琮摸了摸黄锦书的手,也是一片火烫潮湿。 见黄锦书病倒,楚琮也不便继续训斥,皱眉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忧思过度了?” 黄锦书眼泪涟涟地说:“妾身前段时间就隐约听说王爷似乎遇险过,一直暗自担忧王爷安危,茶饭不思,日夜为王爷祈福。这次王爷又被罚跪御书房,妾身实在是忧心如焚,恨不能以身相替!听说这些事情都与李姑娘有关,妾身心忧王爷,一时情急,就去找了李姑娘。” 听黄锦书说是出于对自己的忧心,楚琮的脸就不太绷得住了:“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你一个后宫女子,不要胡乱打听外面的事,听信流言流语,无端冤枉别人!” 黄锦书低声说:“妾身错了。妾身是急昏了头,才会莽撞行事。望王爷恕罪。” 随即委屈地抹泪说:“妾身满心都是王爷,可王爷远行回来后,却完全忘了妾身,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天天只陪着李姑娘。妾身怎么也没想到,王爷这么久都没来过妾身这,一来却是为了李姑娘来找妾身问罪的。”说着说着,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越抹越多。 楚琮尴尬,自己这段时间确实疏忽了黄锦书。来之前本打算对黄锦书略加惩戒,给孟云衣一个交代的,可看眼下黄锦书这个样子也罚不了了。 楚琮缓和了口气说:“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病好了去向李姑娘致歉。记住,以后不得再对李姑娘无礼!不然,别怪我家法处置!” 黄锦书低头应是。 楚琮走了后,黄锦书从床上一跃而起,扔掉怀里的汤婆子,嚷道:“热死我了!赶紧打水来给我沐浴,把濡湿的被褥也都换掉!” 贴身侍女说:“还是王妃睿智,听说王爷一回来就去了风荷苑,算出王爷今晚必将过来兴师问罪,让主子提前准备,主子才逃过一劫。” 黄锦书恨恨地说:“她太心慈手软了。这个狐媚子早晚必成心腹大患!我看她能忍她到什么时候!” 第二日一早,楚琮便上朝去了。白芷华来风荷苑探望了孟云衣,代黄锦书向孟云衣致了歉。说楚琮昨晚已经申斥过黄锦书了,黄锦书卧病在床,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致歉。还说锦书个性鲁莽,但本性不坏,望思思姑娘多多包涵云云。借机还探听了一下孟云衣的口风,想知道孟云衣和楚琮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孟云衣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地应付了过去。白芷华在风荷苑坐了一会便走了。 孟云衣一个人留在凉亭中,感觉不是滋味。自己被黄锦书这么辱骂,还当众打了一巴掌,结果黄锦书只是被申斥了几句,毫发无伤。 孟云衣知道楚琮的难处。黄锦书病了,而且这次冲突说起来到底也是因为担心他,不好罚得太重,何况,现在正是争储的关键时候,楚琮多少也要顾忌黄锦书的背景。 理解归理解,孟云衣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味道。当众被辱也没个说法,虽说王府是王妃主事,王妃还是很温良贤德的,但自己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过得太舒坦。 孟云衣心中郁郁,便去外院找顾远亭谈心去了。自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也该知会他一声。 走到客院,正撞见大壮要出门。大壮看见她,喜道:“我家公子正打算让我去传信,请姑娘过来一趟呢,姑娘就自己来了,真是太好了!” 顾远亭听到声音,马上迎了出来。 今日看到顾远亭和王大壮,孟云衣感到特别亲切,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见亲人一样,忍不住眼睛一红。 顾远亭扫了一眼孟云衣的表情,便让王大壮退下,自己牵了孟云衣的手往屋里走去。孟云衣也没抗拒,很乖顺地跟着顾远亭走。 入内坐下后,顾远亭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昨天睿王府侧妃去找你麻烦,还打你了!怎么回事?” 孟云衣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只略过了楚琮求婚的事。 “可恶,居然敢打你骂你!楚琮怎么能坐视不管!那不等于纵容别人欺负你么!”顾远亭愤愤不平地说:“我要去找他理论!当初他硬要把你带到南楚来,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好你。我倒要问问他,他是怎么保护的你!” 孟云衣呐呐地说:“不怪他。侧妃病了,他也不好处罚。而且侧妃说的也是实情,我确实连累了睿王,还抢了人家的夫君,难怪人家生气。” “干嘛要帮他们说话,还妄自菲薄!”顾远亭怒道:“又不是你硬要进王府!是楚琮明明已有妻室,还非要缠着你,让你跟着他走的。他不拖你来寿春,他会遇到那么多事么?这都是他自找的!既然他把你带了来,他就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保护好你,不要让你受到伤害!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 听顾远亭霸气地护着自己,孟云衣的眼眶一酸,流下两行清泪。她赶紧侧过脸去把泪擦掉。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死心 顾远亭见孟云衣流泪,心像针扎一样疼。 他摸着云衣的脑袋说:“南楚男人妻妾多,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尔虞我诈,互相倾轧,更不用说皇室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就算楚琮想保护你,他也不可能帮你挡住所有的明枪暗箭。更何况,像他这样的地位,约束颇多,很多事不是能随他心意处置的。他也不是那种为了你什么都愿意豁出去的人。侧妃的事情,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了。以后这种事不会少的。” 孟云衣分辩说:“他已经很尽力了。而且我也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不用全部靠他。” 顾远亭叹了口气问:“你这样累么?” 孟云衣想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可以应对得来。但你太骄傲,太纯粹。与她们为伍,被迫卷入这些腌臜的事情中,你会很痛苦的!你本应是自由翱翔于天际的苍鹰,怎能屈居于鸡窝与他人争食,受人排挤、凌辱?” 孟云衣不吭声了。顾远亭的话击中了她的弱点。 “我真的舍不得看你那么痛苦,委屈。不愿意看你像一朵鲜花一样在这里慢慢枯萎。” “跟我回草原吧!那里的人单纯,善良。那里男人只有一个妻子,对伴侣忠贞不二!”顾远亭咬咬牙,下定决心说:“我可以为你放下一切!我愿意把心都掏给你!” “我们一起在蓝天白云下广袤的草原上策马飞驰,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你想去其他地方也行,我都陪你去!我们一起过无拘无束快意自在的生活,好么?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顾远亭握住孟云衣的双手,诚挚地注视着她说。 孟云衣并不知道顾远亭做出这个承诺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听得心驰神往。然而,很快,她就想起了楚琮待她的情意,想起了楚琮瘀肿的膝盖,想起了自己对他的承诺。 云衣低下头,抽出被顾远亭握住的手,说:“我是不想过这种压抑的生活,我是想跟你一起纵马草原。可惜我喜欢的人是他,我放不下他……人不管做什么选择,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既然喜欢他,就只能接受他的一切。他待我确实是一片真心,纵然很多事他是不得已,我也愿意理解他,包容他。” 孟云衣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顾远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答应嫁给他了,等二殿下那边形势明朗了就成亲。” 顾远亭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颤抖着说:“你说什么?” 云衣狠狠心,重复说:“我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顾远亭的心如坠漆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直往下落,往下落,痛得缩成一团,后又变得麻木。 顾远亭失魂落魄了半晌,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顾远亭哑着嗓子问:“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孟云衣见顾远亭的样子很是不忍,然而她还是点点头,说:“下定决心了!” “不后悔?” 孟云衣犹豫了一瞬,随即坚决地说:“不后悔!” 顾远亭呵呵惨笑着说:“还以为你进了王府,感受到后宫的压抑和险恶后,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顾远亭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以为我能让你笑,你就会喜欢我。可是我输了,输给了能让你哭的人!” 孟云衣心中酸楚,不知该怎么劝解才好。 “这辈子我从没把女人当回事过,女人对我来说,只有解闷和获取情报两种作用。你是唯一一个我想真心对待,愿意把我的所有都奉献出来的女人!” 顾远亭拭去泪水,表情变得冷漠起来:“可惜,唯一的一次,却被视若敝履......不会有下一个了!真心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孟云衣被顾远亭的样子吓着了,想伸手去碰顾远亭。顾远亭闪身避开了,背对着她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孟云衣急着解释说:“我没有把你的真心视如敝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对我来说很重要!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开心!那些都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之一,我永远不会忘的!我只是,我只是......”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顾远亭打断她的话,说:“你走吧!” 孟云衣无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客院。 孟云衣走后,王大壮走了进来,看看顾远亭,犹豫了一会,张口欲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忘。”顾远亭没有回头,彷佛知道王大壮想说什么,主动开口说。 顾远亭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身形显得有些单薄,沧桑。好半晌,他才又开口说:“我该回去了。我离开草原,离开我的子民,离开我的责任太久了。” 王大壮心中一阵激动,喜上眉梢,少主终于想通了! “不过,我想把你留在这里。” 王大壮闻言一愣。 顾远亭转过身来,看着王大壮说:“这里太险恶了!她在这里,势单力孤,只有季老三陪着她。季老三能力有限,我想把你留给她,多少也有个照应,有事也好及时通报我。” 王大壮急切地说:“可是您身边也很需要人!您也离不开我!” 王大壮恨恨地说:“您还是放不下她!” “不管怎样,我还是不希望她出危险。她安全,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做自己的事。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顾远亭恳切地说:“大壮,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替我保护好她!” 王大壮看着顾远亭如死水一般的眼睛,既心痛又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这边楚琮下朝后,先去了王妃那。昨日发生那么多事还来不及跟她解释,迎娶孟云衣这么大的事必须知会她一声,何况筹办婚事还需要她的配合。楚琮觉得应该和白芷华好好谈一谈。 楚琮并没打算把孟云衣的真实身份告诉白芷华,现在还不是时候。齐青蘅能否夺权成功尚是未知之数,若孟云衣的身份曝光,他公然迎娶孟云衣的话,会大大得罪齐弘煊,对两国邦交不利。 嘉庆帝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不会说破的。而楚煜也是个人精,见嘉庆帝有意压下这件事,他不会蠢到去拆嘉庆帝的台。至于李贵妃,昨晚楚琮在她跟着御医来看望自己时,便已经交代过她了。 白芷华是楚琮的结发夫妻,向来深得楚琮的敬重和信任。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她,楚琮心中有些愧疚。然而为了孟云衣的安全,他还是决定能瞒多久瞒多久。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现身 楚琮简单跟白芷华说了一下昨晚的事,只说是被楚煜诬陷,如今已经解决好了,让白芷华不用担心。 白芷华忧虑地说:“你我夫妻一体,我怎能不担心啊!先是大批王府侍卫深夜出动,后是长跪御书房,王爷您最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啊?真的不能跟妾身说么?有什么事说不定妾身也能帮得上忙啊。” 楚琮安抚她说:“朝堂上的事,跟你说也没用,白让你挂心。你放心,我能掌控好局面的。你守好王府,让我无后顾之忧,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你是我的贤内助,这点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王府有你在,我很放心。” 白芷华无奈。 楚琮话锋一转,说:“不过,昨晚我从皇宫出来,就听说王府里出了乱子,侧妃跑去风荷苑羞辱思思了。” 白芷华告罪说:“是妾身管教无方,没有及时阻止。” 楚琮说:“不怪你。锦书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一件事。诚如锦书所说,思思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长住我们府上,确实不太合适。锦书这么一闹,只怕此后流言蜚语更多了。今后思思姑娘要继续在王府长住的话,还是需要一个名分的。何况,她父母双亡,她的终身大事,也只能由我们来操心了。” 白芷华猜到楚琮要说什么,只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所以,我想娶她为侧妃!” 白芷华大惊失色。楚琮心仪李思她是知道的,她也早就做好了李思正式入府的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楚琮竟然要给李思侧妃的地位! “王爷是不是再考虑一下。皇族侧妃地位不低,一般都出自名门望族。如锦书就出自英国公府,门第高贵。其他女子,似若荣王府的梦瑶夫人,再是受宠,也不过是夫人而已。思思姑娘如果没有显赫的门第,您硬要娶她做侧妃的话,恐惹人非议,对王爷不利,对思思姑娘来说也不是好事。王爷若是爱重思思姑娘,封她为夫人便是。” “思思姑娘与梦瑶夫人不一样!思思姑娘于我有大恩,我不能亏待她。且正因为她出身不高,我更要给她高的位分,不然如何保证她不被人欺负!昨日锦书大闹风荷苑就是前例。”楚琮肃然说道:“此事我决心已定,你不必再说了!” 白芷华不甘地说:“可您不是普通皇子,您的一举一动天下人都会注目,您要娶平民做侧妃,陛下和贵妃那边怕是不会同意吧!” “今日我已经禀过父皇和母后。他们不同意的话,我不会跟你说的。” 白芷华闻言更是吃惊,这个李思到底是什么来头,白芷华不信嘉庆帝和李贵妃会轻易同意楚琮娶一个平民女子做侧妃。 白芷华是个聪明人,知道楚琮今日说的话不尽不实,只是她没戳穿而已。与楚琮纳新人比起来,楚琮处处维护孟云衣,且为了孟云衣事事瞒着自己,更让白芷华伤心。虽然作为一府主母,她对楚琮纳妾也有发言权,然而皇帝和楚琮的生母都没有意见,她硬要反对就必然就要和楚琮撕破脸了。 楚琮握住白芷华的手说:“你不要多心。我们是结发夫妻,不管我娶谁进门,这个王府,总归你才是女主人!思思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很是可怜。她的婚事,就辛苦你操持一下,不要委屈了她。” 白芷华强忍不快,低头应是。 楚琮走后,白芷华脸色就沉了下来。 侍女进来收拾楚琮用过的茶具,白芷华斥道:“出去!” 侍女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慌忙跪到了地上。 白芷华自知失态,心中愧疚,缓和了口气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吧。” 侍女出去后,白芷华拿出《内训》翻看起来。 ......居处有常,服食有节,言语有章,戒谨谗慝,中馈是专,外事不涉,谨辨内外,教令不出,逺离邪僻,威仪是力。毋擅宠而怙恩,毋干政而挠法。擅宠则骄,怙恩则妒,干政则乖,挠法则乱。谚云:“汨水淖泥,破家妒妻。”夫不骄不妒,身之福也...... 白芷华自幼熟读《女则》《内训》等书,这些教导女子要温良贤德,不要干涉夫君在外事务,对内不要骄妒之类的内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然而,今天再读这些内容,白芷华却越看越烦躁。 她叹了口气,放下《内训》,换了一卷佛经看起来。 东昊这边,随着时间的推移,齐青蘅一直没有出现,太子一党的疑虑终于渐渐被打消,对永乐帝的监视也放松了下来。可惜,永乐帝此时早已病入膏肓,不省人事。就算齐青蘅出现在永乐帝面前,也于事无补了。 不多久,缠绵病榻近半年的永乐帝终于薨了,天下缟素。文武百官沐浴斋戒,披麻戴孝齐聚停放永乐帝灵柩的宗庙。 娄后和太子站在灵柩前,礼部尚书进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跪请太子继位时,变故陡生。 一男一女闯入百官宗亲齐聚的宗庙大殿。男的高声呼道:“先帝早有废太子之意,朝野皆知,奈何忽然病重未及昭告天下。如今先帝宾天,若由太子继位的话,先帝在天之灵都会不安!” 满殿皆惊,定睛一看,来者竟是传闻中失足溺亡的二皇子齐青蘅和失踪已久的兰妃! 齐弘煊惊骇地说:“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齐青蘅和兰妃朝永乐帝灵柩大礼叩拜三次后起身。 齐青蘅面朝宗亲百官,肃容说:“当日我不慎落水,以为必死。不料在水中忽然身子一轻,似被一庞然大物托起。我在水中昏昏沉沉,被那庞然大物带着一路顺水而行。直到我被放到河边,悠悠醒转,才看到救我的是一条灵气聚成的巨龙。那巨龙开口唤我皇儿,我才知道救我的真龙乃是父皇所化。” 齐青蘅双眼发红,涕泣说:“父皇对我说他真身被病魔所囿,只好拼尽全力心神化龙来助我脱困。父皇说我才是得天命的真龙,命我速速回国承袭大位!” 齐弘煊尚未反应过来,娄知礼已经怒斥道:“一派胡言!你以为这种荒唐的话有人会信么!” 齐青蘅一改往日懦弱的样子,身子站得笔挺,凛然道:“右相是在质疑先帝不是真龙,不会化形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灵前夺位 娄知礼不敢对先帝不敬,只得反驳说:“先帝自然是真龙,却未必能化形!你如何证明是先帝显灵?” 齐青蘅傲然说:“若非先帝显灵,我如何能在夜晚湍急的河水中获救?北武派出多少人找我都找不到,若非真龙之力,我又如何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北武,回到昊国!” 左相忽然开口说:“先帝一直为没接回二殿下耿耿于怀,病倒之前还在竭力与北武交涉,想接回二殿下。二殿下遇险那段时间,陛下正陷入昏迷,神魂不属。难道竟是心之所系,陛下感应到二殿下遇险,魂灵化龙去了北武?” 齐青蘅之事确实蹊跷,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又活着出现,本身就是个奇迹。这个时代人们对神灵很是敬畏,听齐青蘅和左相说得有模有样,在场的人便有一半信了。剩下的一半即便不信,却也不敢不敬神灵和先帝,出言反驳。 齐弘煊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斥责道:“你胡说!既然是父皇把你救了回来,这么长时间,你去了哪里?你回到东都不露面,也不来探望先皇,居心叵测!你的孝心呢?” “我敢露面么?我能见到先帝么?”齐青蘅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我在北武的时候,就多次被人刺杀,几番死里逃生。东都更是在某些人的掌握中,对我来说形同虎穴,我如何敢轻易露面!” 齐青蘅不受重视,他在北武的情况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但总也有一些听说过这些事的。听说他在北武多次遇刺,殿中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齐弘煊恼羞成怒,厉声说:“血口喷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北武招惹了什么人,才引来刺杀!你暗指本宫派人刺杀你,可有凭据?污蔑当朝太子,你可知罪!” 齐青蘅冷哼道:“我并没有说是谁,太子如此激动,可是心虚?世人皆知,我自小谨小慎微,从不得罪他人。出质北武后,更是战战兢兢,小心处事。我一个质子,犯不到北武任何人的利益,何来北武方面的刺杀!那些刺客均是专业杀手,刺杀失败后均当场服毒自杀,我确实没有证据。然公道自在人心,事情是谁做的,相信众人心中自有研判!” “至于为何不去探望先帝。先帝病重,我忧心如焚,恨不能马上在膝下侍奉汤药!然而先帝被你们看得极紧,我若进宫,只怕还没见到先帝,就已经先见了阎王!反正我在世人心中本就已死,抹去我的存在,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一来,先帝费尽心思救我回来,心血不是尽付流水!只有如今这般众目睽睽之下,你们才不敢乱来!” 齐青蘅目光炯炯地看向宗亲和百官说:“在场诸位,这一两个月有多少人见过先帝?” 宗亲百官们闻言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姜朝阳站出来说:“臣已有两月未见先帝!” 娄后厉声道:“先帝病重,神智不清。不让百官觐见也是为了先帝的龙体着想!尔等怎可污蔑本宫刻意阻拦百官!” 左相叹息说:“老臣也有月余未见先帝了。此前先帝偶有神智清醒时,要觐见一次也是千难万难!” “尔等将皇后精心照顾先帝之举污为刻意阻拦,意图篡位,其心可诛!”娄知礼喝道。 太子一党的官员纷纷鼓噪起来,斥责左相一派意图不轨。宗庙中顿时乱成一团。 “先帝之病另有隐情!”姜朝阳大声喝道。 此言一出,宗庙中顿时一静。 “请张孟良太医上殿!”姜朝阳说:“此前先帝的身体一向由张太医负责。年初先帝发病前,张太医忽然被调离,接手的是与皇后这边关系密切的廖太医。紧接着先帝就发病了!” 张太医进了宗庙大殿后,将永乐帝在自己调离前身体已有好转的情况和自己调离后对永乐帝发病后情况的推断说了一下。 张太医从怀里掏出一包已经风干的药渣说:“他们不让我管先帝的事,不让我看先帝的问诊记录。微臣担忧先帝龙体,偷偷检查了先帝用药的药渣,发现药渣里有大量桑黄!少量桑黄可治脾虚泄泻,这么大量的桑黄,却会导致昏睡,长时间大量服用,会对神智造成影响。” 此言一出,宗庙里又是一片混乱。好几个太子那边的人站出来质疑张太医药渣的来源和诊断结果。也有一些聪明人开始对永乐帝的真实病情产生怀疑。 见情况混乱,荣肃长公主站了出来。荣肃长公主是永乐帝最敬重的人,在皇族中威望最高。她一站出来,吵闹声渐渐静了下来。 等场中安静后,荣肃长公主开口说:“张太医所言非同小可!如若属实,乃是谋逆大罪,事后必当追查到底!只是先帝大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确定谁有资格继承皇位!” 娄知礼马上接口说:“皇帝薨逝,太子继位,天经地义!” 姜朝阳立即反驳:“先帝病前就已决定废太子,改立二皇子为储君,此事朝野皆知!当以先帝意愿为先!” 娄知礼驳道:“这只是先帝一时之意,毕竟未下定决心,焉知先帝后来是否又会改变心意。既然未有明旨,自然不作数,太子仍然是无可争议的储君!” 眼见下面又开始鼓噪争吵。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要明旨是么,我这里有!”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一直安静站立在一边的兰妃身上。 兰妃庄重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卷锦轴,交给荣肃长公主。 荣肃长公主快速扫了一遍,神色变得肃然,唤了其他几位宗亲耆老上前一同仔细查阅。几位宗亲耆老都看过后,荣肃长公主又唤了几位重臣上前查看。娄知礼看过后,脸色变得铁青。 待宗亲和重臣都验过永乐帝字迹和玺印后,荣肃长公主才将锦轴交给皇后和太子说:“这是先帝的遗诏,你们看看吧!” 娄后和齐弘煊看了遗诏,脸色同样变得惨白。 遗诏里明明白白写着“......太子齐弘煊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专擅威权,鸠聚党羽,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兹废黜齐弘煊太子之位,贬为梁王,改立皇二子齐青蘅为太子......齐弘煊结党,皇后娄氏干政,致使朕易储之事屡遭阻遏。朕年迈体虚,不知寿年几何。然宫中尽皆娄氏党羽,为防万一,特密立此诏。”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新朝初立 齐弘煊将遗诏扔在地上,嘶声大喊:“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适才本宫和诸位元老重臣均已验过,此诏书乃先帝真迹无疑!梁王是在质疑我们所有人么?”荣肃长公主冷冷问道。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齐弘煊疯狂地喊道:“若这诏书是真,为何藏到现在才拿出来!” “这遗诏拿出来早了,怕就没有机会见天日了!”兰妃眼含怒火:“先帝在准备易储的当时就预感到你们可能会按捺不住先动手,所以年前就将密诏交给本宫,命本宫借为先帝千秋节祈福的名头远避蓬莱山法华寺。你们对先帝下药那日,贴身服侍先帝的高公公便察觉出了不对,飞鸽传书通知本宫赶紧逃走。紧接着高公公便遭了你们的毒手!本宫若非闪避及时,早就也遭了你们毒手!” 这段插曲再次听得众臣心惊肉跳。 荣肃长公主不理还在狂呼乱叫的齐弘煊,接过齐青蘅捡起来的遗诏,命传旨太监当众宣读。宗亲百官齐齐跪在地上听旨。 百官中有不少齐弘煊的同党。其他大部分官员尽管对荒虐无道的齐弘煊很是不满,但毕竟齐弘煊是太子,且势大,先前敢公开支持齐青蘅的不多。今日齐弘煊等人的恶行被一一揭露,尤其是毒杀先帝,谋害手足的事实在太大逆不道,众臣群情激愤,深为不齿。 况且齐青蘅此番出现,临危不乱,言辞犀利,进退有度,威仪棣棣,早非从前懦弱之样,竟已有帝皇风范,让百官颇为心折。两相一对比,兼且齐青蘅有遗诏在身,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又有荣肃长公主和左相等人支持。众臣听完遗诏宣读便都跪在地上山呼万岁,恳请齐青蘅奉遗诏继位。 齐弘煊的同党面面相觑。见大势已去,有机灵些的便跟着众臣一起跪在了地上。陆陆续续的,齐弘煊的党羽跪了一大半下去。还站着的,除了齐弘煊、娄后、娄知礼,便只剩少数娄党心腹了。 齐青蘅喝令禁军进来将齐弘煊等人押走待审后,身姿笔挺地站在跪成一片的百官面前,神色庄严地宣告继位,第二日举办登基大典。 齐青蘅登基后,后位空置,奉兰妃为太后,定年号为清宁。 齐青蘅将齐弘煊和娄后分别软禁在各自的宫室,将娄知礼等人下狱,派人开始彻查永乐帝得病一事,并重审定远侯一案。 娄党势大,齐青蘅初登基,为了不致使政局发生大的动荡,齐青蘅并没有借题发挥,大肆清除娄氏同党,他只把娄氏一党的主脑人物及占据朝中要害位置的同党下了狱。其余同党,只要愿意投诚,并检举揭发娄氏一党的恶行,就可以得到赦免,有能力者,将一视同仁凭本事得升迁。这一举动大大安抚了人心。 清除娄党一应事宜,分寸的把握很重要,处理起来极为繁杂。娄党的人撤下来后,有很多空缺要补,东昊政局面临重新洗牌。 齐青蘅虽然离开东昊已有三年,但在北武时一直通过云风楼关注着东昊朝局的动向。先前住姜朝阳府上时,也已经进一步深入了解了东昊政局及官员情况,和姜朝阳等人对朝局变化做过无数推演,早有准备。此时甫一接手,虽很吃力,但齐青蘅性格坚忍细致,梳理乱局并不急功冒进,人又聪明,办事条理有致,因此没有出什么大的岔子。 作为一个没有参政经验的年轻皇帝,齐青蘅登基以后一系列动作之老辣,出乎所有人意料,让百官们刮目相看,心悦诚服。齐青蘅由此迅速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新朝初立,齐青蘅只能倚重左相、新提拔的右相姜朝阳等人稳定朝局。但真正得齐青蘅信重的,还是同窗好友姜敬宗和陈平。 在姜朝阳的指点下,姜敬宗在官场历练有四五年了,已颇为老成,本身就聪明细致的他已堪当大用。齐青蘅打算日后逐步将他拉入政堂核心。 陈平则是有意往军伍方面发展,齐青蘅将东都的守卫职责交给了他。这几年陈平沉稳了很多,没像幼时那么飞扬跳脱了,他虽然资历尚浅,但有庆国公府的背景,又有齐青蘅的大力支持,在军中还是镇得住台面的。 至于后位的空缺,国丧期间肯定不能娶新妇,但皇后人选本可以先定下来。齐青蘅以新朝初立,百废待举,无暇顾及为由,暂时拖着。 就算再忙,齐青蘅也没忘记帮定远侯翻案。定远侯一案是太子一党阴谋的起端,牵连甚广,于公于私都要查个清楚。姜朝阳本就一直暗中在收集证据,娄党倒台后,不少娄党党羽投靠过来,更补充了不少证据。 如今负责抓捕王大壮和胡淼江的人已落网,伪造信件的人也抓到了,当时的真相已经有了初步的轮廓。当事人还剩王刚和胡淼江未落网。 齐青蘅召王刚入京,王刚却借故拖延,迟迟未动身。王刚自从投靠了齐弘煊后,已升为忠武大将军,青州司马,虎踞一方。齐青蘅的新朝尚未稳定,不能对王刚这样的军方重臣硬来,一时间局面僵持在那里。 为了得到胡淼江,齐青蘅故作不知赵承嗣先前的所作所为,仍然遣人去和赵承嗣交涉,诱之以利,让赵承嗣交出胡淼江。 新朝初立千头万绪,娄党要清、两个案子要查、国丧要办、齐青蘅忽然“重生”还需向北武遣使臣说明情况。一时间,齐青蘅忙得焦头烂额。 忙到夜深稍事休息时,齐青蘅会站在窗口,遥望西南,思念远方那个人。 我终于夺得皇位了,你高兴么?我终于能够保护你,有资格站在你的面前了!你家的冤案我也已经在着手处理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都会做到的! 你呢?你在那边可还好?你日日都入我梦中,却不知你的梦里,可有我的影子...... 待我把你家的冤屈洗清,我一定用最隆重的仪式把你接回来!这一天,不会很久的。云衣,你一定要等我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送嫁 齐青蘅登基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同样也传到了南楚。得到消息的孟云衣自然欢喜之至。南楚朝廷也立即开始准备派使臣赴东昊恭贺新皇登基。 由于楚琮北武之行助齐青蘅脱困,对齐青蘅有恩,此事于两国邦交大有好处,嘉庆帝自是又嘉勉了楚琮一番。只不过永乐帝化龙搭救齐青蘅的传闻在外,他们自是不好将真相公之于众,嘉庆帝也只能私下嘉勉一下楚琮罢了。 南楚准备往东昊派使臣的同时,东昊派往南楚宣告齐青蘅登基的使臣已经在路上了。这位使臣还带有秘密的任务,要悄悄将大批谢礼送到睿王府和皇宫,同时将一封密信送到睿王府的李思姑娘手中。 派往北武上京通报消息的使臣和带了大批谢礼秘密派往镇南王府的使者也已经在路上了。 早在派往镇南王府的使臣出发前,镇南王府就已经到了一位熟客。 顾远亭离开睿王府后便去了镇南王府。穆重山见到顾远亭,很是高兴。 对穆重山来说,此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到孟云衣。顾远亭就好似他们三人之间的牵线人,见到顾远亭,就仿佛回到了他们三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让穆重山感到特别亲切,温馨。 如果说孟云衣就像他妹妹一样,顾远亭在穆重山心中,就如同兄弟一般。孟云衣走了后,穆重山对顾远亭更是亲近,信任,府中大部分事务也并不防着他。顾远亭自此就在镇南王府长住了。活泼风流的顾远亭让沉闷的镇南王府多了一丝生气,穆重山对此很是欣慰。 顾远亭来了,自然带来了孟云衣即将嫁人的消息。 穆重山听完沉默了一会后,终是笑着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这个妹妹能够过得幸福,睿王的风评不错,应该靠得住。 顾远亭在镇南王府住了十天后,穆重山将他叫了来。 顾远亭一进大厅就看见了满厅的箱子,有部分箱子甚至是华贵的紫檀和黄花梨所制。顾远亭猜到了是什么,这些天镇南王府人来人往,添置了不少东西,他都看在了眼里。 穆重山温和地看着顾远亭说:“云衣出嫁,我这个当兄长的,自然要好好给她送嫁。尤其是她现在蒙冤未雪,无法公开身份。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在得宠皇子的府中,日子是很难过的。我给她多添点嫁妆,也免得她在那边被人看不起。只是,我和她的关系,无法公之于众,只能借用贤弟的名义送了。” 顾远亭感动于穆重山待孟云衣的真心,同时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不想将这些嫁妆经由自己送出去,这让他感觉犹如自己亲手将孟云衣送给了楚琮一般。 只是他也知道穆重山说的是实话。在迎高踩低、趋炎附势的皇家内院,权势是最重要的傍身之物。金钱虽然代替不了权势,但多少会让孟云衣过得舒服点。既然阻止不了孟云衣,他也还是不希望孟云衣受委屈的。 穆重山清楚顾远亭对孟云衣的心思,见顾远亭表情纠结也不在意,只静静等他回复。 好半晌,顾远亭终是答应了下来,唤来了自己的手下,吩咐他们第二日和乔装改扮的王府中人一起,将这批嫁妆送往南楚。 齐青蘅的使者到达寿春后,得到了南楚朝廷的礼遇。使者私下将齐青蘅的话带给了嘉庆帝和楚琮,孟家冤屈未洗雪之前,拜托他们多加照顾孟云衣。如此一来,嘉庆帝自然对孟云衣更为重视,李贵妃还将白芷华召入宫亲自过问了楚琮与孟云衣的婚事。 皇室对孟云衣的重视自然引起了白芷华和黄锦书的注意,孟云衣的真实身份也终于传到了她们的耳中。虽说孟家蒙冤未雪,孟云衣如今还是叛国流亡者的身份,但孟云衣与齐青蘅的关系,还有她本身出众的能力还是让白芷华开始紧张。 孟云衣收到使者带过来的齐青蘅的亲笔信后,心绪复杂。 齐青蘅在信中写了在东昊发生的种种,以及自己正在做的努力,字里行间满溢着对云衣的思念和情意。 孟云衣看着信,时而紧张,时而高兴,时而感动,心潮澎湃。 好想青蘅啊,为了自己,他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搏杀,太辛苦,太不容易了!真想与他一起披荆斩棘并肩作战!只是现在自己是闺阁女子孟云衣,已经在睿王府中待嫁,再不是以前那个不受约束的孟云逸了。 而自己和楚琮的婚事,该怎么跟青蘅说呢?孟云衣并不想这么早就跟齐青蘅挑明,此时齐青蘅在东昊尚未站稳脚跟,她怕影响了青蘅的心境。然而,南楚有齐青蘅的耳目,使臣也还在寿春,自己的婚事恐怕是瞒不了多久的。与其让别人告诉他这个消息,还不如自己亲口跟他说。 孟云衣艰难地给青蘅回了信,解释了自己目前的状况和不得已。请他千万别因自己影响了国事,希望他能放开心胸,另觅良缘。 这日雷雨后天气难得的阴凉,白芷华邀了孟云衣和黄锦书同游寿春郊区的凌波湖。她们在湖边走了一段后,打算坐船游湖。 白芷华刚上了船,就一阵恶心,扶着船舷干呕了一会儿。不得已,只好下了船。白芷华从未晕船过,疑心自己得了病。 孟云衣顺手便帮白芷华诊了脉。诊完脉,孟云衣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微笑着对白芷华说:“恭喜王妃,您这是有喜了!” 白芷华闻言很是惊喜:“这是真的么?” 孟云衣点头说:“我习医多年,这么简单的脉不会诊错的。” 黄锦书立即吩咐下人速速回去通知楚琮,一边扶住白芷华说:“姐姐有孕,这身子可贵重得很,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们还是回去吧。” 白芷华点头。 为了不颠到白芷华,回去的路上马车缓缓而行。刚刚进了城门,就看见楚琮飞马奔来。 楚琮尚未有子嗣,这将是睿王府迎来的第一个孩子,且是嫡子,由不得楚琮不欣喜万分。 第一百四十章 我心匪石 楚琮下了马,闪身上了车,握住白芷华的手,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和肚子,温柔地问她感觉如何。 白芷华娇羞地说:“臣妾没事,只是略有点恶心而已。” 楚琮马上说:“不要大意了,回去就让御医来给你看看,开些安胎的方子。王府里有什么安胎的补品,你不要心疼,尽管拿来吃。另外,让管事专门给你开个小灶,安排最好的厨子给你做开胃的菜蔬。” 白芷华朝孟云衣笑了一下说:“思思姑娘已经帮我诊过脉了,说我脉象平和,挺好的。” 楚琮这才注意到马车里还有孟云衣和黄锦书在,不由得有些尴尬。 孟云衣微笑着朝楚琮点点头,并不打扰他们夫妻说话。 楚琮松开了手,但仍是继续对着白芷华问长问短,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王府门口,楚琮第一个跳下车,小心地将白芷华扶了下来。黄锦书和孟云衣也先后下了车。 楚琮抱歉地看了孟云衣一眼,扶着白芷华进去了。 看着楚琮对白芷华紧张重视的样子,孟云衣心里酸酸的。她心中自嘲,原来嫉妒的感觉是这样的,怪不得侧妃这么针对自己,想来之前自己没少让她们难受。以后这种彼此膈应的事怕是少不了,孟云衣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旁边讥讽地飘来了一句话:“看看王妃被重视的样。到底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位置摆在那里,旁人再怎么受宠也比不了!” 孟云衣看着黄锦书趾高气扬地从自己旁边走过,苦笑着摇摇头。 齐青蘅在御书房与姜敬宗议事时,收到了使臣先一步送回来的信。姜敬宗见齐青蘅收到信立时变得心不在焉,正好事情也快议完了,便简单几句收了尾,起身告退了。 姜敬宗走后,齐青蘅迫不及待地将信拆了。 看着看着,齐青蘅的脸色变了。似没有看清楚一般,青蘅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信的内容还是那么残忍,里面每一个字都似刀子般,戳得齐青蘅的心鲜血淋漓。 云衣,你这么快就决定嫁楚琮了么?不!不!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夺得皇位,等我为你家平反,等我将你迎回来,亲自问过你,你再做决定的!你怎么能反悔,就这么扔下我,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我!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一丝希望,是支撑我走下去的最大动力啊! 那信被紧紧地攥在青蘅手中,皱成了一团。青蘅双手撑住御桌,低垂着头,心痛得似喘不过气来,浑身抖如筛糠。 良久良久,青蘅才扶着御桌慢慢坐下来,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他慢慢地将皱巴巴的信抚平,再仔细看了一遍信里的内容,才拿出几张信笺,慢慢地写起来。 七日以后,云衣收到了青蘅快马送过来的信。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青蘅在信中说他不会死心的,此生他只想娶她一人,他会坚持等云衣。 青蘅哀求云衣信守承诺,等他为定远侯平反之后再嫁。他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在翻案,这一天不会太晚的!那时候他会将云衣接回来,名正言顺的封赏她,并当面询问她的心意。如果那个时候云衣仍然坚持嫁给楚琮,他会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绝不会委屈了她! 但是无论如何,请云衣一定要等他!一定要给他一个机会!这是他唯一的请求。让云衣别忘了答应他的话。 “登楼望西南,千唤不一回。”信里如杜鹃啼血,字字锥心。 云衣呆呆地摸着信中被水渍晕糊的字迹,说不出的心疼和迷惘,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扎着双髽鬏羞涩孤独的年画娃娃,那个对自己无比依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那个永远护着自己待自己无比温柔体贴的清俊少年,那个为了她的安全,忍着锥心之痛将她送到情敌身边的孤寂男子。 不知不觉云衣已泪流满面,这么伤青蘅的心实非她所愿。一时间云衣分不清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齐青蘅登基,也给楚琮带来了不小压力。本来楚琮不能娶孟云衣为正妃,只能委屈她做侧妃,已经让楚琮觉得愧疚,遗憾。如今竞争对手率先取得皇位,且对孟云衣念念不忘痴心一片,后位空置虚位以待,更是让骄傲的楚琮倍感压力。 故此,楚琮极为重视与孟云衣的婚事。虽然白芷华已经按迎娶侧妃的规格尽心操办,并未亏待孟云衣,但这远远达不到楚琮心中的标准。似乎为了证明什么,楚琮嫌婚礼准备得不够隆重奢华,不顾白芷华的阻拦,一再提升婚礼规格。 这还不够,一次楚琮去了风荷苑,觉得风荷苑虽然胜在位置独立,清幽雅致,但毕竟是处避暑的地方,规模档次和白芷华住的未央殿、黄锦书住的长宁殿不能比,觉得委屈了云衣。回去后就和白芷华说,要将风荷苑扩建成风荷殿。 白芷华忍无可忍,为一个侧妃专门修建宫室,这礼遇甚至都已经超过了自己。 白芷华忍住气,柔婉但坚决地反对了这事。言道李思的婚事不管是聘礼、婚礼物品以及宴客的规格,都已经超出了侧妃应有的待遇,已引起王府内外的议论。若是再专门为李思扩建风荷苑,实在太不合礼法,只怕会引起天下人的注意。到时候朝野上下物议汹汹,楚琮营造的贤王形象都要毁于一旦! 白芷华此前的几次阻拦已让楚琮略感不快。这次白芷华阻拦得那么坚决,更令楚琮生气。 “王妃三番五次阻拦我,是嫉妒我待思思太好么?”楚琮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白芷华说。 听楚琮这么说,满腹的委屈和愤怒直冲白芷华脑门。白芷华虽是有孕在身,但是知道楚琮重视孟云衣,放心不下完全将这桩婚事交给别人打理,还是多有关心,本就有些疲惫,被楚琮这么一气,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楚琮见白芷华这样子吓了一跳,想起白芷华乃是有孕之人,赶紧过来帮白芷华揉按太阳穴,和声细气地致歉。 第一百四十一章 矛盾加剧 白芷华伤心地说:“臣妾是女人,看到王爷待其他女人好,自然也会难受。可臣妾时刻提醒自己肩负王妃的职责,一切需以王爷利益为先,得为王爷管好王府,特别是管好王府内院,替王爷照顾好其他女人和将来她们的子嗣,让王爷可以专心朝政,无后顾之忧,不可效小儿女之态,不可嫉妒!” 白芷华直视楚琮:“臣妾自问嫁给王爷后,视王爷为天,恪守本份,矜矜业业,一言一行均是为了王爷和王府着想,从无半点私心!王爷何时见着臣妾亏待过侧妃和思思姑娘?哪怕臣妾有孕在身,怕委屈了思思姑娘,也仍是坚持亲自操持思思姑娘的婚事。” “若不是思思姑娘的待遇已远超普通侧妃,恐败坏王府规矩,引起他人非议,臣妾也不会拦着王爷!如今臣妾为了王爷的声名,直言进谏,却被王爷说成是嫉妒。臣妾真的很伤心!臣妾实在不知该如何当好这个王妃!”白芷华边说,委屈的泪水边如珠链一般止不住地滑落。 见白芷华伤心的样子,楚琮很是内疚。白芷华对他,对王府的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自己这么说她确实是过份了。但他想起孟云衣,又实是心意难平。 楚琮再次柔声向白芷华道歉说:“适才是我不对,最近事务繁杂,焦躁了些,一时口出无状,华华千万担待些,勿要放在心上。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你我结发夫妻,情分自是不同常人。没有比你更贤淑的王妃了,我怎么会信不过你!” 楚琮看着白芷华的脸色说:“我只是觉得风荷苑小了些,那块地方尚有一些空地,浪费了可惜,正好趁这机会修缮一下,并非完全是为了李思。华华勿要多心。” 听这意思白芷华就知道楚琮对扩建风荷苑之事仍未死心。白芷华知道楚琮看似温文柔和,实则颇有主见,他认定的事,很难让他放弃。不由得心灰意冷,神色淡淡地说:“臣妾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本份,规劝过王爷了。王爷是一府之主,王爷一定要做什么事,臣妾拦不住!” 楚琮心虚,又好言劝慰了白芷华半天,又唤来御医给白芷华诊平安脉,听御医说白芷华身体无大碍,开了宁心静气的安胎药后,才离开未央殿。 楚琮一走,白芷华的脸立马沉了下来。 王爷这段时间简直就像被鬼迷了心窍!行事失常,且怎么都劝不进去。白芷华很为此担忧。 而且向来对自己尊重体惜的夫君为了孟云衣几次三番强行干涉她处理府务的权力,甚至不顾自己有孕在身,对自己说了重话!成亲以来从未红过脸的恩爱夫妻,因为孟云衣而生了嫌隙。楚琮待孟云衣情意之厚已经超出了白芷华忍耐的底线。 白芷华捏紧椅子扶手,面若寒霜,凝神细思。 孟云衣觉得这段时间睿王府里的人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经常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自己,指指戳戳,见她看过来,又赶紧收声。 孟云衣知道是楚琮待自己过厚,引来了府中人的妒意和敌意。虽然楚琮对她的珍惜和重视让她很感动,但她也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为此她也劝过楚琮几次。但总是被楚琮温柔地拒绝了。 楚琮总是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在这个府中的地位,让他们不敢忽视你。一开始他们不习惯你的地位提高,会觉得不舒服,时日长了,自然就惯了。 孟云衣再劝,楚琮就会有点不高兴,会问孟云衣是不是对他没信心,觉得他保护不了她。这让孟云衣不便再劝。因此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孟云衣也是无奈。 这不今日在花园遇见白芷华和黄锦书,又被黄锦书冷言冷语讥讽了一番。 彼时黄锦书正陪着白芷华在花园慢慢地走。如果只是撞见黄锦书一人,为了避免麻烦,孟云衣也就绕道走了。既然白芷华也在,孟云衣不得不上前问好,寒暄几句。 见孟云衣过来,黄锦书故意视而不见,对着白芷华说:“姐姐最近为了某人入府的事劳心劳力,还费力不讨好,真是何苦来哉!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嫁妆,来路不明的女人而已,只会花睿王府的钱,和那些买来的低贱侍妾有什么两样!用得着姐姐您那么上心么。拎不清自己身份、不识好歹的人,您就算操碎了心,人家也未必知足,未必领情!” 孟云衣闻言很是难堪,却又难以反驳。她没有身份,没有嫁妆是实,白芷华尽心操办她的婚事是实,楚琮待她过厚也是实。若她解释说已经劝过楚琮,是楚琮不肯听,落在别人耳朵里,只怕觉得她是在故意示威,更增敌意。是以孟云衣只能装聋作哑,暗自忍耐。 放在平时,见黄锦书话说得难听,白芷华早就出言阻止了。但是今日,白芷华却是默默站在那里,由着黄锦书说完之后,才对黄锦书说:“锦书,说话要注意分寸,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府中的安定和睦最是重要,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了,说话做事都别忘了这一点!愿意和睦相处的,我自然当她是姐妹,尽心照顾。若有逾矩,不安份的,我也不会客气!” 大家都不是笨蛋,白芷华虽是在教训黄锦书,弦外之音大家也都听懂了。 黄锦书得意地斜睨了孟云衣一眼,应了一声。 孟云衣暗自叹了口气。王妃是个好人,待自己一向不薄。人也富有学识,温柔端庄,大度明理,这段时间与她的相处很投缘,孟云衣很欣赏她。如今楚琮待自己格外优厚,虽是好意,倒是让王妃对她也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敌意,这让孟云衣有些郁闷。 正在这时,有下人过来禀报,说是外面有李思姑娘的嫁妆送到。 众人听闻面面相觑。包括孟云衣也很是疑惑。知道自己行踪的人不多。就算知道,也应该是自己大婚之日送上贺礼,何来嫁妆之说。按情分来说,青蘅与自己情同手足,倒是有可能。可是青蘅如今并未死心,自己一日未亲口跟他说,他一日不会接受这个现实。所以这个时候送嫁妆的不会是青蘅。到底是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奢华嫁妆 待众人赶到前厅,嫁妆已经被陆续地抬了进来。 看到连绵不绝的嫁妆,众人包括孟云衣自己,都惊呆了。 这些箱笼有些是用名贵的紫檀和黄花梨所制,其中有几个首饰盒更是雕工精美,镶金嵌玉,光是这些放嫁妆的箱笼盒子,便已经价值不菲。 管事的一边打开箱笼,一边与来人一起清点礼单上的物件。 嫁妆里有北武特产的珍贵毛皮、药材、玉石,有东昊特产的璀璨海珠、各色绸缎、以及各种精致的日用物件,有南楚流行款式的各种首饰,还有数箱黄金白银。 日用物件主要来自东昊,照顾了孟云衣的生活习惯和喜好,可以略减孟云衣思乡之情。饰品主要来自南楚,便于孟云衣融入南楚贵妇圈。可见送嫁妆的人不但出手豪阔,还考虑得很细致周到。 黄锦书站在箱笼前,看着这些自己没有拥有过的珍贵物件,嫉妒得两眼发红。 皮草里有来自极寒之地的六张珍稀雪狐皮,雪白绵密,晶亮轻盈,一根杂毛也无,极为美丽。雪狐生活在冰川极寒之地,数量稀少,生性狡诈,极难捕获,一张雪狐皮便价值千金。一般的豪门贵女能得部分雪狐皮做个围脖便足以对人炫耀,更不用说足足六张完整的雪狐皮,都够做一件大氅了! 药材里几株百年山参芦碗密集、主根纹深、横向分腿,根须细长,株株都是珍品。 那东昊的海珠,颗颗犹如鸽子蛋那么大,圆润光滑,流光溢彩,也是稀罕的宝物。 其他的珍贵物件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这嫁妆的规模和档次,远胜于黄锦书当年,比起白芷华的嫁妆都相差无几。要知道以楚琮皇储最有力竞争者的身份,白芷华当年嫁楚琮时,嫁妆也是极为奢华的。这还是穆重山怕孟云衣嫁妆厚过正妃,在睿王府中不好自处,才适当降低了嫁妆档次的结果。 黄锦书刚刚还在花园里讥讽过孟云衣没有身份,没有嫁妆,和买来的低贱侍妾一样,转瞬便被这些胜过自己的豪阔嫁妆打脸,面色很是难看。 相对于黄锦书掩饰不住的妒意,见多世面的白芷华倒谈不上嫉妒,只是暗自对孟云衣更多了些忌惮。 “你这位义兄倒对你很是情深意重,出手这么大方,只怕亲兄妹都没那么亲啊!”黄锦书忍不住讥讽道。 嫁妆是以顾远亭的名义送来的。当初两人一起入住睿王府,为了便于和恢复女儿身的孟云衣来往,顾远亭对外的身份是孟云衣的义兄。 孟云衣听出黄锦书的言外之意,淡淡说:“我对义兄有救命之恩,义兄重情重义,总是想找机会回报我,待我分外好些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孟云衣捏了捏袖中尚未开封的信,想起了穆重山。 接过信时,孟云衣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熟悉的“吾妹亲启”四个刚劲有力的字。果然,送嫁妆的,是自己这个真正的义兄。顾远亭哪有那样的财力,何况他对自己选择了楚琮耿耿于怀,怎么可能主动送嫁妆。他愿意将嫁妆转交给她已经很好了。 白芷华温和地笑说:“思思妹妹菩萨心肠,广结善缘,自然福报也多。再说妹妹也是配得上这份嫁妆的。” 孟云衣的真实身份已经传到了白芷华和黄锦书的耳中。只是皇室都不声张,她们便也不敢提起。白芷华也只能这么委婉地表示。 白芷华这么一说,黄锦书就不便继续讽刺下去了,只能恼恨地暗自咬牙。 “顾公子有如此财力魄力,必非泛泛之辈。不知顾公子出自哪户高门?”白芷华试探道。 孟云衣有些踌躇,穆重山与她的关系自是不便公之于众,她也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孟云衣含含糊糊的话自是不能让白芷华等人满意,只是白芷华也不便追根究底罢了。 白芷华不便追根究底,楚琮却没那么容易应付过去。 楚琮回府后,马上听说了这件事,亲自去细细查看了这些嫁妆。 心高气傲的楚琮自然不是看重这些财物,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妥之处。 贵族和普通富豪的婚嫁规格和要求是不一样的。这些嫁妆不但豪奢,而且大气,有些物件不像是普通富豪家庭会用的,倒像是出自世家贵族。 在北武逃跑途中,楚琮就觉得这个顾远亭为他们安排的住处不像普通江湖帮派能做到的。但是派人打听似乎也只打听到他交游甚广,不但在江湖中与很多势力有结交,在北武朝廷中似乎也很有些门路。但再怎么样,他到底只是个江湖人,为何会有如此豪阔的出手?难道他还有什么隐藏的身份,抑或是背后还藏着什么人? 楚琮感到很是头疼。一个齐青蘅已经给了他很大压力,如今另一个顾远亭似乎来历也不简单。孟云衣身边怎么藏龙卧虎,尽是些不好对付的人。 楚琮现在只想赶快与孟云衣完婚,省得夜长梦多。可惜孟云衣坚持再等等,等孟家沉冤昭雪再说。孟家平反,孟云衣也能光明正大的入府。楚琮不想在这件人生大事上亏待委屈了孟云衣,只能忍着不安,在嘉庆帝面前尽力拖延。 不管你们是龙是虫,云衣终究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楚琮吩咐完陈鹰从送嫁妆的人那里着手,追查嫁妆来源后,目寒似冰,盯着嫁妆暗自咬牙。 身在他乡,亲朋的信件是那么可贵。孟云衣无心管嫁妆的事,听凭白芷华安排,自己捏着北武捎来的信件匆匆回了风荷苑。 关上门,孟云衣打开穆重山的信,细细看来。 信中穆重山仍是一贯温和稳重的口气,除了写孟云衣等人走后局势的变化,也写了一些自己生活的琐事,以及顾远亭回来后两人的交流情况。 穆重山还细心地询问了楚琮和王府里其他人待她如何,她这几个月在南楚的情况和内心的感受。切切叮嘱她孤身在外,万事要小心,但也不必害怕。再怎么样还有兄长护着你,要是楚琮真敢欺负你,兄长就带兵打过去,再不行咱就回镇南王府云云。 第一百四十三章 游说 孟云衣看了忍不住笑,带兵打过来自然是安慰她的玩笑话。穆重山和楚琮身份均非同小可,哪能像普通人打群架。他们一动直接影响到两国关系,两国之间又岂能轻起边衅。但穆重山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仍是满满地溢了出来。 信里内容细细碎碎,写信的不像个威震天下的镇南王,倒像个归隐田园的农夫,牵挂着远嫁的亲人。 孟云衣捏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心中温暖。 自己这个义兄平日话不多,待自己却是最真心诚意的,毫无所求,只有付出。自己待他一分好,他回报自己却是十分的好。 有这么一个兄长,没有兄弟姐妹的孟云衣真心觉得非常幸福、安心,非常温暖。 这个时候,穆重山正站在角楼上,远眺着南方。 算算日子,这个时候,嫁妆和信应该都已经送到云衣手上了吧。她会喜欢自己送的东西么?她收到自己的信是什么感受,会像自己思念她那样思念自己么?真想在信里写:酒已备,伊人何日再来共品? 穆重山叹了一口气,孟云衣成了睿王的侧妃后,只怕她此生都回不来这里了。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云衣嫁的只是普通人啊。这样他就可以经常邀他们夫妇走娘家一样经常回这里看看......看看自己。 真的好想能再见到你啊,云衣...... 黄锦书在白芷华的未央殿中转来转去,愤愤不平地说:“什么义兄,我才不信!明明又是个被狐狸精迷惑住的男人!这个该死的狐狸精,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迷得男人们一个两个不顾一切地围着她转!” 黄锦书转身坐到了白芷华旁边,盯着白芷华说:“姐姐,您可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了!有这么个狐狸精在,我们王府会不得安宁的!” 白芷华慢慢地品着茶,并不说话。 “姐姐您看,王爷被她迷得名声不要了,前途不要了,连命都不要了!这个女人不但夺去了王爷的心,还迷惑了王爷的心志,影响了王爷的大业。这是要毁了王爷,毁了我们睿王府啊!” 白芷华喝茶的动作微顿了顿。 黄锦书察言观色,见白芷华神色松动,又加了把劲说:“这女人来历不简单,而且听说这女人和东昊新登基的皇帝关系密切,还有那奇怪的嫁妆!这女人不但有狐媚劲,还有本事,有背景,是个劲敌!若是有一天王爷得登大宝,大封后宫,会威胁到您的地位的!” 白芷华淡淡地说:“王爷不是色令智昏的人。本宫是正妃,是堂堂兵部尚书嫡女!只要本宫德容言功未有污损,操持府务不出大错,谁都不可能取代本宫的位置!” 黄锦书眼珠转了转,扫到白芷华的肚子,说:“姐姐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您腹中的小王子想一想啊!您想想皇后和贵妃,想想大皇子和王爷!” 白芷华只疑惑地看了黄锦书一眼,便立即反应过来黄锦书所说何意。 “皇后是什么身份,黎族尊贵的阿依扎(部族公主),身后是军方的勋贵们。可由皇后抚养长大犹如皇后亲子的大皇子却至今还与我们王爷相持不下。为什么?是因为大皇子不够优秀么?不是!大皇子虽没有我们王爷那样才华横溢,但并没有逊色很多。大皇子之所以到现在还没争得储位,是因为王爷母妃!因为她是独得圣宠的天下第一美人,因为她是左相之女!” 白芷华的动作又僵了僵。 黄锦书紧逼不放说:“我从来没见王爷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过!王爷对那女人的感情,只怕比陛下待贵妃娘娘的感情还深!而且王爷自视甚高,却苦于母妃不是正宫皇后,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王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姐姐您想,若那女人也生了儿子,王爷看到她的儿子,会不会想到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感同身受,格外怜惜?” 白芷华的杯子晃了晃,脸色有点发白。 黄锦书加重了语气说:“那女人不但会威胁到您的地位,她的孩子更会威胁到您孩子的地位啊!姐姐,您不能再对那女人的威胁视而不见了。为了您肚里的小王子,也得想想办法啊!” 白芷华沉着脸不说话。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请神容易送神难,等她真入了府,就来不及了!” 白芷华沉默了片刻后,似终于放下了什么,忽然展颜说:“我看思思姑娘善良正直,颇有傲骨,不像是喜欢争权夺利的人。妹妹不要过于担忧。” 黄锦书闻言正自皱眉,以为适才说了半天都白费了,却听白芷华说:“我知道妹妹与思思姑娘脾性不合,时有冲突,所以对思思姑娘格外防备些,这也可以理解。我也知道妹妹适才说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我好,姐姐心领了。” 白芷华笑盈盈地握住黄锦书的手说:“妹妹放心,你我同年入府,相互扶持,亲如姐妹,情谊深厚。虽说我作为一府主母,理应一碗水端平,但若是你们有冲突,于情于理,我肯定还是会偏帮妹妹些的。” 黄锦书看着白芷华别有用意的眼神,琢磨着白芷华的话,慢慢地笑了起来:“妹妹也愿意为姐姐分忧!” 白芷华松开黄锦书的手,摸着自己微有凸起的肚子说:“现在我肚里有了孩子,只求府中平平静静,姐妹们和和睦睦,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好让我安心养胎。” 白芷华笑说:“话说府里有思思姑娘在,也是一桩幸事。思思姑娘医术高超,据说连一些左技也有所涉猎。以前府中没人懂医,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要去御医馆请御医,且男女有别,请御医诊脉不甚方便。如今有思思姑娘在,有什么疑难杂张也好随时请教,倒让我安心不少。你瞧我的喜脉不就是思思姑娘诊出来的么。” 黄锦书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白芷华笑盈盈地说:“今日我有些累了,妹妹有事的话可以先回去。” 黄锦书站起身,看着白芷华的眼睛慢慢屈膝行了个礼,笑说:“那妹妹就先告辞了,姐姐安心休息。” 白芷华含笑目送黄锦书出门,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瘙痒 不久之后,是侧妃黄锦书的生辰。白芷华认真地帮黄锦书筹办了家宴,并送上了生辰礼。 这是孟云衣入睿王府后第一次参与生辰宴。虽说她不甚喜欢黄锦书,但考虑到日后还要长期和黄锦书相处,仍是精心挑选了贺礼送上。 家宴规模不大,就楚琮、白芷华、黄锦书和孟云衣四人。规模虽小,却挺热闹。府里的乐师和歌姬舞姬专门为黄锦书排演了歌舞助兴,接着楚琮等人便依次送了贺礼。 黄锦书高兴地一一打开礼盒欣赏。 因为这段时间着实忽视了黄锦书些,为了补偿,楚琮送了黄锦书一支灵宝斋出品的金凤点翠步摇,做工精致,翠色莹润,黄锦书很是喜欢。 白芷华送的是苏绣大家林秀屏绣的蝶恋花双面绣宫扇,花样栩栩如生,果然名不虚传。天气炎热,这个宫扇送得也是应景。 孟云衣从北武送来的嫁妆中挑了一对羊脂玉手镯送了给黄锦书。那手镯温润光滑,色若凝脂,最妙的是上面还晕着一小片红,犹如雪地里开了一朵娇艳的花。这羊脂玉镯不算很名贵,但却清新可爱。礼物不轻不重,却也用了心思,送黄锦书正合适。 这礼物似最得黄锦书的欢心,黄锦书将玉镯在手上把玩了好久。 见黄锦书喜欢,白芷华笑着说:“妹妹既然这么喜欢,为何不干脆戴上试试。” 为了缓和黄锦书和孟云衣的矛盾,楚琮也附和说确实很漂亮,爱妃肤色白皙,戴这个玉镯会很好看。 黄锦书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玉镯后,看孟云衣的眼神就没那么敌视了些。 在众人的起哄下,黄锦书摘了自己原先戴的翠玉镯,换了孟云衣送的羊脂玉镯上去,果然很合适。于是席间气氛便更是融洽起来。楚琮对此很是满意。孟云衣也松了一口气。 这场生辰家宴办得还算其乐融融。渐渐的,黄锦书开始时不时地抓起手腕来。 白芷华注意到了,问起黄锦书,黄锦书尴尬地说许是被蚊子咬了。 白芷华看了看挂了网纱的窗和门,抱歉地说:“因着我有孕在身,不能熏艾草驱蚊,倒连累寿星妹妹被蚊子咬,真是罪过。” 黄锦书赶紧摆手笑说:“不防事不防事,区区几个蚊子而已,待会我回了长宁殿,上点清凉膏就好。” 可是事情似乎渐渐有些不对。黄锦书不光抓手腕,还坐立不安,开始在身上抓挠起来。 一开始还顾忌着形象,只是拿手蹭蹭,后来便忍不住直接到处抓挠。 众人都觉出不对,看了过来。 白芷华就坐在黄锦书的旁边,见状拉起黄锦书的手,将她袖子撸了起来查看。 只见黄锦书的手臂,密密麻麻起了红色的疹子,尤其是手镯周围,更是密集,上面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抓痕,已经红成了一片,看得人瘆得慌。 白芷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黄锦书的手,拿袖子捂住口鼻,离黄锦书远了点。 黄锦书看见自己肌肤的惨况,吓得跳了起来,惊声尖叫。边叫边惊恐万分地喊:“怎么会这样?我的手怎么了?” 楚琮皱紧眉头,叫侍者赶紧去传御医。 孟云衣问:“侧妃可有头痛发热,或是困倦恶心等症状?” 黄锦书摇摇头答道:“只是身上痒。没有其他症状。” 孟云衣走过来,扫了眼黄锦书的手说:“侧妃莫慌。这疹子起得急,又没有其他症状,不太像风疹,倒像是受了什么外物的刺激。侧妃可愿让我看看?” 黄锦书厌恶地后退一步说:“不敢劳烦你。御医马上来了,御医会帮我诊治的!” 孟云衣不愿招惹是非,见黄锦书不愿,便退了回去。 出了这桩意外,生辰宴也没法继续下去了,楚琮便陪着黄锦书回了长宁殿。白芷华不放心,远远跟在后面一起过去。孟云衣知道黄锦书讨厌自己,跟上去也是自讨无趣,便告了个罪回自己的风荷苑了。 黄锦书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到了长宁殿,红疹已经遍布了黄锦书的全身,露在外面的手和脖子都是,连脸上也开始起了红疹子。 爱美的黄锦书照过镜子后,直接扔了镜子,惊恐得一直尖叫哭泣,边哭还边挠个不停。怕黄锦书弄伤自己,楚琮只好一边抓牢黄锦书的手,一边耐心安慰。 好在过不多久御医便来了。 看过了黄锦书的红疹,搭了脉,翻了眼皮,舌头,问了一些情况后,御医说:“王爷不用担心,侧妃这不是得了什么病,是受了某些东西的刺激,才突然起了疹子。待下官开些祛热祛湿的药内服,再敷些清凉止痒的药膏,养个两天就好了。只是,这几天需得控制住不要抓挠,否则若是抓伤了肌肤,只怕会留下伤痕。” 黄锦书听说不是生病,只是受了些刺激,刚刚安心些,听到可能会留疤,又开始哭闹起来。 听说黄锦书不是得了传染病,白芷华便走近了些,疑惑地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了刺激呢?先生还得帮忙查找下原因。否则源头不除,若再次受到刺激可如何是好。” 御医仔细观察了一下,说:“侧妃手腕处红疹最是密集,都有些肿了,似乎是发病的源头,之前碰过什么东西了?” “手镯,先前我戴过一对手镯!”黄锦书愣了一下,随即尖叫说:“一定是那女人!我就说她哪那么好心,送我礼物,原来是想害我!” 楚琮闻言眉头一皱。 白芷华唤人将适才摘下的那对羊脂玉手镯递给了御医。 御医用帕子包住手,将手镯从盒子里取了出来,仔细嗅闻,观察。片刻后,御医放下手镯说:“回禀王爷、王妃、侧妃,此手镯上沾了红舌兰草茎的汁液,这就是让侧妃浑身起疹子的原因。” 黄锦书闻言更是激动地叫骂起来。 楚琮呵斥道:“事情没有查清楚,你喊什么!” 黄锦书委屈地哭道:“这事明摆着是那女人做的,害臣妾吃这么大苦头!而且御医说了,弄得不好还要留疤,这是要让我毁容啊!居心实在太过恶毒了!王爷您得为臣妾做主啊!今日还是臣妾的生辰呢,没想到却反而叫人给害了!呜呜呜呜......” 白芷华开口说:“王爷说的没错,事情没有查清楚前,不好胡乱冤枉人。只是镯子确实是思思姑娘所送,只怕还得去思思姑娘那里查一下,才能还她一个清白,堵住悠悠众口。思思姑娘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查。不查反而对思思姑娘不利,免不了害她被人疑心、议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审问 不知为何,今晚的事让孟云衣感到莫名的不安。 黄锦书突然的发病,发病又刚好从手腕开始,巧合了点。 似乎印证了孟云衣的不安,忽然一大群人跟在白芷华身后涌进了风荷苑。 孟云衣眼神微凝。 白芷华为难地走上来说:“御医去看过锦书妹妹了,说锦书妹妹不是生病,是被红舌兰草茎的汁液给刺激了,才发了满身的疹子。偏偏在妹妹你送锦书的镯子那儿发现了红舌兰草茎的汁液,这事就有点说不清了。锦书非说是你故意弄上去的,我跟王爷也很难反驳。” 孟云衣听了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落入别人的陷阱了,只是不知陷阱是何人所布。 “我想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只是锦书认定了是你害她,不依不休的,闹得厉害,非要查个明白。为了还妹妹一个清白,我也只能来妹妹这里查一查,还请妹妹体谅姐姐的难处。” 既是预设的棋局,多半也早就把后续的事情做圆了。孟云衣心中着急,只是如今这架势,哪里能拦得住。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孟云衣强忍着不安,让开了路,淡淡说:“姐姐请便。” 丫鬟婆子很快就一拥而上,分头去检查了。白芷华陪着孟云衣坐在明间说话,将黄锦书那边的情况描述了一下。 很快,楚琮将黄锦书安顿好后,也赶了过来。见到孟云衣,楚琮只连声安慰。白芷华静静坐在一边不出声。 过不多久,有婆子从荷塘旁的草丛里小心翼翼地用钳子夹来一些捣碎的植物茎叶,里面还夹杂着几朵红色的舌瓣特别长的兰花,用盘子装了,呈到楚琮和白芷华面前。 孟云衣仍是一脸肃然,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她一点也不意外会被人翻出什么东西来。如今重要的是怎么应对。 看到红舌兰,楚琮的脸沉了下来。 白芷华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她看了看孟云衣和楚琮,开口说:“思思妹妹,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院里有红舌兰么?” 孟云衣坦然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院里会有红舌兰。这不是我扔在那里的!” “可这也太巧了点。镯子是你的,用过的红舌兰也偏巧在你院里出现。据我所知,王府里只有主花园假山那边有一片红舌兰,风荷苑是没有的。你一句不知道,怕是说不过去。我也没法向锦书妹妹交代啊。” 孟云衣眼神锐利地直视白芷华,一字一句地说:“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妃想让我说什么?” 楚琮打断她们的话说:“思思不是这种人,一定是有人陷害她!风荷苑不止思思一个人。给我查!除了思思以外,还有谁接触过这对镯子!还有谁,今天去过主花园!” 楚琮在宫中长大,太知道深宫内院那些肮脏的门道了。他直觉内中有鬼。他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害孟云衣! 见楚琮这么一力维护她,孟云衣心中感动,柔情似水地看了楚琮一眼。 很快,一个名叫青鸟的丫头被推了出来,跪在了地上。 “说!是不是你在镯子上动了手脚!”楚琮面色肃然,沉声喝道。 青鸟吓得簌簌发抖,青白着脸,颤着声音说:“不是,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冤枉!” 楚琮问管事的除了青鸟,是否还有其他人接触过镯子,管事说没有,只有青鸟。 楚琮寒着脸说:“只有你一个接触过镯子,不是你是谁!不认,不认就给我打!” 青鸟吓得瘫在地上,哭着喊冤。 白芷华出声阻止:“王爷,用刑只怕会屈打成招啊。您待我再问问。” 白芷华问青鸟说:“你今日可去过主花园?” 青鸟拼命摇头说:“除了跟思思姑娘去赴侧妃的生日宴外,奴婢没有出过风荷苑的门。” 白芷华问站在下方的一众风荷苑侍女:“除晚上赴宴外,你们可有人看见青鸟出过风荷苑?” 下面的侍女们纷纷摇头。 孟云衣和楚琮的脸色更是不好。 一个侍女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看楚琮,欲言又止。 白芷华注意到了那个侍女,温和地对她说:“你想说什么,大胆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王爷不会责怪你的。” 那个侍女抖抖索索地跪下,低着头说:“奴婢没见到青鸟出风荷苑,可奴婢见过思思姑娘出门。奴婢本来想跟着服侍的,思思姑娘说不用。奴婢就没有跟着。” 闻言孟云衣的脸白了白。她一向喜欢自由,有人跟着还得装出一副淑女样,挺束手束脚的,所以不爱带着侍女到处逛,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今日却成了她别有用心的罪证。 白芷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琮,叫那侍女起来。 楚琮说:“那婢女今日没出风荷苑,难道昨日也没出过?许是昨日摘的也不一定。” 白芷华柔声说:“王爷请看那红舌兰,尚未枯萎。若是昨日便摘了来,这么热的天,早就干枯了。” 楚琮想了想,吩咐管事的说:“把今日出过风荷苑和来过风荷苑的人都带过来!” 过不多久,地上便又多了六个人。 楚琮吩咐管事说:“给我好好审审这几个人,若是不招,就给我打!连同那个叫青鸟的婢女,一块给我打!我就不信审不出东西来!” 白芷华的脸色变了变,赶紧阻止道:“王爷请三思!无凭无据便对下人用刑逼供不妥。何况........何况王爷不问嫌疑最大的人,却只对下面的人动手,只怕人心不服啊。” 楚琮冷冷地盯着白芷华说:“你也怀疑思思?” 白芷华柔声说:“臣妾不愿怀疑思思妹妹,可臣妾也不想冤枉这些在府中辛劳服侍多年的下人。臣妾身为一府主母,必须一碗水端平,不能偏袒一方。是以臣妾只能相信证据。” 楚琮干脆地说:“你不信她,我信!我知道你有为难之处。你不用管了,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吧!” 楚琮转头对管事下令:“打!” 见楚琮如此坚决,白芷华的脸白了白。 孟云衣于心不忍,这些人里肯定有参与构陷她的人,但也有无辜者。她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受苦。 孟云衣向楚琮求情,楚琮止住了她,轻声说:“今日之事若不查清楚,只怕他日别人有样学样,没完没了。我就要杀一儆百,看下次谁还敢再构陷你!” 孟云衣无法,只好退到一边。 很快,院中惨叫声就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疑心 白芷华悄悄后退几步,低声吩咐了贴身丫头几句。贴身丫头点点头,领命而去。 打了没多久,受刑侍女们的衣裳已经印出了斑斑血迹,叫声也愈加凄切。 声声惨叫中,孟云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怎能为了还自己清白,让其中被牵连的人因自己而无辜受累。 可楚琮一副不查出真凶就不罢手的架势,要他罢手,除非自己认了。 孟云衣正要自己出来认罪的时候。白芷华先出了状况。 只见白芷华扶着肚子,软软地靠向了旁边的侍女。 侍女着急地喊:“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众人顿时都向白芷华看过来。 楚琮马上抢前扶住白芷华。 白芷华虚弱地说:“臣妾有孕在身,见不得这样残忍的事。她们太可怜了,听得臣妾心惊肉跳,腹中孩儿也受到了惊吓,胎动不已。还望王爷宽恕她们,也算是为未出世的小王子积福。” 事关皇嗣,楚琮立即紧张起来,吩咐暂停拷打,柔声对白芷华说:“是我的疏忽。你身子贵重,受不得惊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楚琮送白芷华回未央殿后,在等御医的过程中,管事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楚琮眼神一凝,说:“什么事?” 管事回禀说:“奴才一直在查今日有没有人看见青鸟去过假山那。结果没查到青鸟,倒是查到......” 管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查到思思姑娘去过假山那。” “什么!”楚琮惊得立马站了起来:“谁看见的?” 管事招招手,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婆子,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 管事说:“这是曹婆子,她今日看见思思姑娘去过假山那。” 楚琮寒着脸对曹婆子说:“你把今日看到的情形如实说来!若有半点欺瞒,别怪我不客气!” 曹婆子吓得一哆嗦,说:“婆子不敢!婆子负责打理花园里的花草。今日巳时,天气炎热,婆子正躲在树荫下面休息避暑,看见思思姑娘去到了假山那边,在那里蹲了一会儿。” “你会不会看错人?” 曹婆子回禀说:“思思姑娘是如今府里的红人,也常到主花园来,婆子不会认错的!何况天气炎热,到了巳时这个时辰,花园里更是一个人影也无。思思姑娘这个时候来,婆子还奇怪呢,是以记得很清楚。” “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到主花园去过?” 曹婆子说:“今日是侧妃的生辰宴,大家都很忙。除了红鸾和莺儿来为晚上的生辰宴摘过一些花,没其他人来过。” 楚琮紧张地问:“她们摘了什么花?有没有去过假山那?” 曹婆子摇摇头:“她们摘了几朵睡莲,几支红掌,一把茉莉就走了。” 楚琮很是失望,盯着曹婆子说:“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曹婆子伏在地上说:“婆子不敢欺瞒王爷!” 白芷华插嘴说:“曹婆婆是个老实人,府中人都知道。她说的话应该可信。” 楚琮挥挥手,让管事和婆子都下去了。 白芷华也示意侍女退下。 白芷华柔声对楚琮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思思姑娘。王爷还不肯相信这事是思思姑娘做的么?” 楚琮皱着眉,轻声说:“她不是这种人。” 白芷华走过来,柔声说:“锦书妹妹性子有些骄纵,言语无状,多次得罪思思姑娘,是过份了点。思思姑娘也是出身名门,怎肯一再容忍锦书妹妹的挑衅。思思姑娘精通医术,想利用自己的专长对锦书妹妹略加惩戒也可以理解。只是容貌乃后宫女子立身之本。虽说红舌兰的毒性过几日便会退去,但万一锦书妹妹没忍住,抓挠得厉害了些,留下了疤痕,那不是毁了锦书妹妹一辈子了么!” 白芷华叹了口气说:“思思妹妹到底年轻,做事还是欠考虑些。” 楚琮默然。原本他坚信孟云衣是被冤枉的,甚至怀疑过是不是黄锦书自导自演的闹剧,如今却有些不确定起来。孟云衣心高气傲,以前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忍不住出手教训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白芷华柔声劝慰说:“这事错在臣妾,没有处理好姐妹之间的关系,导致两位妹妹之间关系恶化,闹出今日这样的事来。一家人,和最贵。臣妾觉得,在思思妹妹即将入门的当口,这件事还是不要闹大为好,免得影响了思思妹妹的声誉。臣妾愿意出面为两方说和,尤其是锦书妹妹那,臣妾会好好劝说。大局为重,臣妾相信自己还是能说服锦书妹妹不再追究此事的。只不过锦书妹妹生辰遭难,着实委屈。也请王爷配合,好好安抚安抚锦书妹妹。” 楚琮点头,拍拍白芷华的手说:“辛苦华华了。这个府中幸亏有你主持大局。” 楚琮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若人人都像你一样谦恭忍让,该多好啊。” 白芷华摇摇头说:“臣妾做得还不够好。臣妾只希望,府中能恢复以前的和睦和安宁。也希望王爷能居中持正,不要太过偏袒。免得像今日一样,大动干戈,反倒更替思思姑娘招来别人的非议和敌意。臣妾在中间,也会很难办。” 楚琮有些愧疚,说:“还是华华思虑得周到。以后我会注意的。” 从未央殿出来,楚琮又去了风荷苑,将那几个婢女都放了,吩咐人给她们上药诊治。同时吩咐下面人不得再提起此事,违者重罚。 孟云衣忍不住说:“这是何意?不查下去了,这是认定是我做的么?” 楚琮抱歉地说:“我相信不是你做的。但是眼下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我也很难办。要查清楚真相也不是不可能,但一定会将事情闹大。你尚未入府就闹出太大动静的话,即便最后查明与你无关,也会对你的声誉造成影响的。我这也是为你好。再说一个家,和睦最为重要。就委屈你忍一忍,大局为重,不要追究了好么?” 孟云衣也知道这事楚琮有点难办,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楚琮说:“锦书不懂事,你多加包涵,不要跟她一般计较。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我去教训她。” 孟云衣心里一咯噔,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明着似乎是说锦书冤枉她,请她包涵。但为什么听起来又似乎意有所指。难道楚琮也开始对她起疑心了么? 如果说妻妾之间的争斗让孟云衣烦恼,楚琮的不信任,才真正给孟云衣的心里笼上了一层阴影。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午夜梦回 灰色薄雾笼罩着弯弯曲曲的陌生街巷,天光晦暗,寒意笼罩,分不清晨昏。 衣衫褴褛的孟云衣在街上踯躅,地上有很多血向自己蜿蜒而来,周围影影绰绰的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孟云衣四顾茫然,疲惫不堪,不知该往哪里去。为了躲避脚下蜿蜒的鲜血,又不能停下来。 她浑浑噩噩地走了好久好久,却始终摆脱不了地上那些鲜血和周围那些影子。而且那些影子越来越多,围得自己越来越紧,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如无形的壁障,压得孟云衣透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刻孟云衣走不下去了,她蹲在墙角瑟缩成一团,抱紧自己,用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企图隔绝那些影子和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寒意散了,周围的嘈杂声没了,那种无形的压力也消散了。 有一双手温柔地解开了罩住孟云衣全身的披风。 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洒在了孟云衣身上。 孟云衣抬起头,睁开迷蒙的眼。眼前有一个修长的人影半蹲在自己面前,阳光从他身后照来,逆光看不清他的面目。 孟云衣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就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孟云衣像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哇得一声扑进了眼前人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人的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熟悉。那人轻轻拍着孟云衣的背,用温柔好听的声音劝慰着自己。 孟云衣发着抖说:“好多人,好多人跟着我,好多人想害我!好多血,到处是血!” 那人温柔地说:“别害怕。那些人都被我赶走了。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人害你了!” 孟云衣哭着说:“他们都不相信我!所有人都冤枉我!所有人都在排挤我!” “乖,我知道你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孩子,你从不害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就算天下所有人都不信你,都背弃你,我都会信你,跟你站在一起!” 孟云衣抱紧那人说:“你去哪啦?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孤单,好害怕......” 那人身子一颤,哀伤地说:“我一直在这里啊,从来没有离开过!是你离开了我。我一直在等你......“ 有一滴滴热乎乎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滴在了孟云衣的脸上。 孟云衣茫然地抬头,却看见那人的心窝上插着一把刀,鲜血正从心口不断地滴下来。而那刀的刀柄,正握在自己的手上! 孟云衣心神俱裂,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这是在卧室,自己做恶梦了。 脸上已经湿成了一片,孟云衣怔怔地抹去了做梦时流下的泪水。 孟云衣很少哭,在外面总是尽量显得坚强,开朗。险恶的环境不允许她脆弱,自怨自艾。 而在梦中,自己是那么的伤心、害怕。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原来,很多事,自己到底是介意的。 孟云衣起身来到窗边,看向纯净清朗的夜空,在这样安静寂寥的夜里,忽然想起了青蘅。 青蘅当年在上京,也是这种感受么?那时候的他比现在的自己小四岁,还是一个少年。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没有一个人保护他,他应该比现在的自己更加孤单、害怕吧!他是怎么熬过这漫长的三年的呢。 他现在可好?如今,在这样的夜晚,他是否也会站在窗边,思念着自己? 孟云衣渐渐想得痴了。 一阵风来,惊醒了孟云衣。她摇摇头自嘲,真是越来越脆弱了,受到一点点刺激就开始想家,想故人。楚琮是真心真意待自己好。自己应该多给他点时间,多体谅他。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孟云衣安慰自己。 小卓子将一件薄外套披在批奏折累得睡着的齐青蘅身上,手脚虽轻,仍是惊醒了齐青蘅。小卓子吓一跳,赶紧跪在了地上。 青蘅从御桌上抬起头,眼角犹有泪痕。 小卓子跪在地上说:“已经快到丑时了,请陛下保重龙体,快些休息吧。国事虽多,也非一日便可处理完毕。陛下身子康健,能长久泽被四海,才是百姓之福。” 青蘅扶起小卓子,和声说:“起来吧。早说了不必如此拘谨。你是从小服侍我的人,跟着我也没少吃苦头。如今在这宫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就算我已经登上了皇位,我们的情谊,也是不会变的。” 小卓子看看齐青蘅的脸色,小心地问:“陛下这是做梦了么?” 青蘅神色有些恍惚,说:“是啊。” 是啊,我梦到她了。小小的一个,很孤单地躲在一个角落里...... 青蘅跟着小卓子出了御书房,在内侍们的簇拥下,往寝宫走去。 天空清朗澄澈,月如圆盘,月光似水。 青蘅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往月亮看去。 又是月圆了呢。云衣,你一个人在他乡,可还好么? 第二日早上,白芷华便去了长宁殿探望黄锦书。 经过一夜的休养,黄锦书身上的疹子好了很多,已经不太痒了,疹子的颜色也不再那么鲜红。 黄锦书正心神不宁地躺在竹榻上纳凉,一见到白芷华,便坐了起来。待侍女给白芷华上了茶水之后,便急吼吼地将侍女们都赶了出去。 “急什么!”白芷华微嗔道。 黄锦书说:“姐姐,王爷到底打算怎么处置那女人?我吃了那么大苦头,可不能白吃!” “你苦头是怎么吃来的,你自己清楚!”白芷华瞪了黄锦书一眼道。 黄锦书吐了吐舌头说:“我还不是为了姐姐,为了小王子,为了我们大家么。看在我吃了那么大苦头的份上,姐姐你就别怪我啦!” “昨晚我一猜就是你,果然!”白芷华叹了口气说:“真要怪你,就不会帮你圆那场子了。你这事做得也太不周全了,若不是我及时阻止,再拷打下去,难保有人耐不住,把你招了出来!” 黄锦书羞赧地行了一礼说:“还没谢过姐姐帮我圆场。到底是我的好姐姐,关键时候还是护着妹妹的。” 白芷华又叹了口气说:“你我姐妹,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你把事情闹这么大,若我不帮你,只怕王爷的怒火你承受不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形势变化 黄锦书恨恨地说:“本来这事做得天衣无缝。谁知道王爷为了那女人,竟变得那么狠,将所有相关的人都抓了起来拷问。这不像以前的王爷!” 白芷华默默无言。 黄锦书着急地问:“姐姐,那王爷到底打算怎么处置那女人?” “还能怎么处置。不了了之呗。” 黄锦书急了:“我都这样了!怎么能不了了之!王爷不能这么偏心,这么不讲理吧!” 白芷华肃了神色说:“王爷已经对你起疑了。我劝你还是先暂且忍下这口气吧!思思姑娘现在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舍不得她吃一丝一毫的苦。这个时候你非要去触霉头,搞得鱼死网破,还不知道最后到底谁吃苦头呢!再说,为了救你,我被迫让曹婆子做假证帮你圆谎,已经很于心不安了。若你再闹,我可不帮你了!” 黄锦书不甘地说:“那就这么吃了哑巴亏了?” “这亏不会白吃的。”白芷华意味深长地说:“不管如何,最近你不可再轻举妄动,引起王爷怀疑了。激怒王爷,后果很严重!听见了没?” 黄锦书无奈,只好咬牙点头。 红疹一事就这么平息了下去。除了风荷苑换了几个侍女之外,没什么其他动静。睿王府暂时恢复了平静。 这日早朝散了之后,楚琮和兵部尚书白季诚等人陪着左相李逸夫慢慢地走了出来。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出了皇宫,李逸夫停住了脚步,心灰意冷地对众人拱手行礼说:“老夫年迈体衰,对朝中事务越来越力不从心,早该致仕,回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诸位不必为我难过。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琮儿。老夫将琮儿托付给诸位,拜托诸君多加教导、扶持。” 楚琮扶着李逸夫,神色凝重。其他几位重臣都纷纷还礼应诺。 李逸夫说:“老夫告辞。诸君多加珍重。”言毕再次行了一礼后,上了停在广场的软轿。 李逸夫走后,楚琮邀请其他几位重臣到睿王府中喝茶。重臣们在睿王府中紧急商谈了很久,才向楚琮告辞,分头离开。 今日在朝堂上,楚煜一系忽然向楚琮一系发难,状告李逸夫的侄儿灵州通判李必,勾结担任灵州赈灾巡查使的李逸夫亲弟御史大夫李慎夫以及李逸夫的学生户部侍郎赵信,贪墨灵州水灾赈灾款。 楚煜一系买通了楚琮这边的人,准备充足,铁证如山,加之事先又隐瞒得好。今日在朝堂上猝然发难,顿时让李逸夫等人阵脚大乱,难以招架。 历次赈灾,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之事总是难以禁绝,也不光是李必这些人做这种事。只不过这次被楚煜刻意捏住了把柄,狠狠往楚琮这边捅了一刀而已。 嘉庆帝大怒,即刻将李必、李慎夫、赵信等人下了狱。 这些人不是李逸夫的亲族,就是李逸夫的学生,嘉庆帝难免迁怒李逸夫。 李逸夫无奈,为消嘉庆帝怒气,避免李氏一族受到更多牵连,李逸夫主动引咎请辞。 看在李逸夫三朝元老的份上,嘉庆帝没有重罚李氏一族。然而一下子三位重臣下狱,一位相爷致仕,对楚琮来说,仍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 如今楚琮只能尽力弥补窟窿,减轻损失。好在嘉庆帝也不希望两位皇子有一方独大,应该也会权衡两边势力的平衡。 白季诚留在最后,安慰楚琮说:“王爷无需过于忧虑。陛下极为倚重相爷,相爷在朝中威望也是极高。贪墨案本就与相爷无关。等陛下气头过后,重新启用相爷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如今这等关键时候,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楚琮点点头,说:“岳父说得是。” 外祖致仕,贵为兵部尚书的白季诚对楚琮来说,便更加重要了起来。 “相爷致仕,三位大人入狱,留出的空缺如何填补,自然是头等重要之事。然而如今正是风头上,我们自身也得谨言慎行,勿要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白季诚意有所指地说。 楚琮心中一个咯噔,面上不露声色地说:“小婿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岳父指点。” 白季诚说:“听说你府里要娶新人,婚事规格已超王妃,可有此事?” 楚琮义正辞严地说:“绝无此事!小婿娶的是侧妃,怎能和娶正妃相提并论。因李思姑娘于小婿有救命之恩,小婿待她稍厚些也是有的,但绝无超过华华之事。这定是嫉妒李思姑娘之人散布的谣言!” “那扩建风荷殿又是怎么回事?” “风荷苑破旧,小婿几年前就想翻新了。只是正好趁这时候进行整饬而已。倒不是特地为李思姑娘造的。” 白季诚捋着胡须说:“即便王爷没有这个心思。然人言可畏啊!不得不防。人伦大纲不可废。尊卑有差,妻妾有别。若是被人安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可是对王爷大大不利!” 楚琮恨得牙痒痒,没想到白季诚会趁这个当口敲打他。然而如今形势所迫,他也不得不暂且低头:“岳父说得是。小婿定会注意的,这就把扩建风荷苑一事给停了!也会适当下调一些婚礼规格。” 白季诚满意地告辞了。 楚琮看着白季诚的背影,恨恨地捏紧了拳头。 白季诚走后,楚琮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跑到花园对着池塘坐了很久。朝堂的失利,婚事的遇阻,都让骄傲的楚琮感到无比挫败。 当星光已布满天之时,楚琮唤侍者取来自己最爱的栖桐琴,去了风荷苑,邀了孟云衣一起去到荷塘亭子里,摆了酒,对饮了几杯后,便开始弹琴放歌。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着金鞭。 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与君自谓长如此,宁知草动风尘起。 函谷忽惊胡马来,秦宫桃李向明开。 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 空腹喝酒,愁上加愁。楚琮今日的嗓音磁性里又多了些沙哑沧桑,唱不尽的郁结与惆怅,琴声时而激愤时而忧伤。 楚琮的琴技和歌技本就出神入化,今日全情投入,音由心生,听得云衣情绪激荡,热泪盈眶,心疼不已。 一曲即罢,云衣轻轻握住楚琮的手,问:“发生什么事了?” 楚琮不敢看她,简单地将今日朝堂发生的事跟孟云衣说了一下,随即愧疚地说:“如今形势险恶,我不得不收敛锋芒,低调行事。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落人口实。因此......“ 楚琮说不下去了,曾经他想要竭尽所能把最好的给孟云衣,如今却只能一一收回,这让他感到很是难堪和挫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内乱 孟云衣熟知朝政,很快就明白了楚琮的困境,也猜到了楚琮想跟她说的话。 孟云衣仿佛看到四周无形的网越收越紧,这让她感到压抑。但原本那么骄傲淡定,宛若谪仙的楚琮如今失意愧窘的样子,更让她感到心疼,尤其这失意愧窘有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她。 孟云衣握紧楚琮的手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你不必勉强。富贵荣华本就是身外物,不必过于介怀。原本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你而已,并非这些外物。对于我来说,你的心,贵过世间所有的珍宝!” 楚琮感激地看向孟云衣。 “只不过……” 孟云衣借机说出藏了很久的心里话:“原本我盼望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你,我被迫接受了其他女人的存在,以及后宫的勾心斗角。为了你,远离故国和亲朋,孤身一人留在南楚。为了你,我放弃了自由的生活和梦想。为了你,我失去了太多太多!我唯一所求,就是你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向着我。这样我才不会觉得在这里孤苦无依,才不会觉得这一切牺牲不值得!” 楚琮深受触动,惭愧地回握住云衣的双手,说:“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不会负你的!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信任你,向着你!如今形势所迫,我只能暂且退让,听他们的话。但是你信我,有朝一日登上大宝,我一定会给你荣耀和地位,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云衣展颜笑道:“有你这话就够了!” 这日齐青蘅在御书房和姜朝阳等人商议废太子一党谋逆案的处置方式和重审孟岳峙一案的事。 “前日胡淼江已经押到了东都,如今其他人证均已到齐,物证也准备得差不多,就剩王将军了。不知王将军何时能到东都?”新任刑部尚书董越问道。 齐青蘅眉头微皱:“朕已经下过五次令,命王刚回京述职,但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拖延不来。” “这是公然抗令!他是想造反么?”董越忿忿地说。 姜朝阳说:“只怕他早就存了这个心了。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挑明而已。” 董越问:“他在等什么?” 齐青蘅对董越说:“废后和废太子等人谋害先皇与朕的案子已经结案了,明日朕就会在朝堂上宣布对他们的判决。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乱子!前些时候朕就跟你说了,要你加强天牢的守卫,你可有认真执行?” 董越奏道:“陛下放心!臣已多派了人手加强天牢的守卫,一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小卓子进来禀报说:“刑部侍郎石秀紧急求见陛下!” 众人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刑部尚书还在这里,刑部侍郎有何要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觐见。 “宣!” 石秀刚进御书房就跪在了地上,面色惨白,不敢抬头,抖着声音说:“臣有罪!废太子,废太子……” “齐弘煊怎么了?” 石秀一咬牙说:“废太子越狱了!” “什么!”众人惊得齐齐站了起来。 “快说,他是怎么越狱的,什么时候越狱的?”董越顾不得御前失态,抢先问道。 石秀说:“下官今日照例唤司狱来询问废太子在押情况,却到处找不到司狱。下官心中不安,便自己去了天牢查看。才发现,才发现天字牢房关押的,不是废太子本人,已经被掉包成了一个长相类似的人。” 董越抖着声音说:“前日我结案前最后一次提审废太子,仍然没有问题。他是何时被调包的?” 石秀说:“下官问过狱卒。狱卒说自昨日起,那人便一直背对着牢门,看不清面目。因此下官推断,昨日废太子便已经被掉了包。” 齐青蘅皱眉道:“这么说,废太子跑了起码已经有一日了。那应该已经远离了东都!” 姜朝阳说:“只怕是去了王刚那……” 齐青蘅说:“王刚早有反意,拖延至今,只怕等的就是齐弘煊!娄氏一党经营已久,朕继位时日不长,尚未将朝中和军中的娄氏余党清理干净。齐弘煊这一跑,那些支持他的人便会闻风而动。战乱将起,形势严峻啊!” 董越面无人色,扑在地上叩头请罪。 “起来吧。你的罪责朕日后自会追究!只是如今形势危急,当务之急是全力追捕齐弘煊及其余党!虽说齐弘煊此次逃脱,定是蓄谋已久,抓到他的难度很大,但还是要尽力试试!没有齐弘煊,那些有异心的人便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此是你戴罪立功之机!” 齐青蘅对姜朝阳说:“如今形势紧迫,已顾不得翻脸了。得让先前特意调往青州周围的军队动起来,准备武力夺取兵权!” 齐青蘅对小卓子说:“速召左相、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觐见!” 齐青蘅转头对董越说:“王刚预计已难以召回东都。限你两日之内审结定远侯一案!朕要将齐弘煊谋逆之罪与定远侯的冤情一起公之于众!王刚掌握着几乎一半的光武军,这是昊国最精锐的力量。以定远侯在军中的影响力,如今,只有还定远侯一个清白,向世人尤其是光武军昭示王刚的背主之举,才能分化王刚手里的光武军,并赢得其他光武军及其他军系的效忠!” 董越赶紧叩首领命。 战争的阴云渐渐笼罩在了这个新组建的朝廷上方。 两日后,消息传来,齐弘煊已经到了王刚那里。 下一日,齐弘煊在王刚等人拥戴下登基,建立了伪朝,发布了讨伐篡权逆贼齐青蘅的讨贼宣言。 同一日,齐青蘅对天下公布了齐弘煊和娄党毒害并软禁先帝、刺杀皇子、陷害重臣、谋权篡位等骇人听闻的重罪,并将他们平时为非作歹、祸害百姓的累累罪行一并公之于众,赐死娄后及娄知礼等人。同时,为定远侯孟岳峙平反,并追封他为一等忠勇公,世袭罔替,赐还原定远侯府宅邸,改名为忠勇公府。孟岳峙已死,忠勇公的爵位便由孟岳峙之子孟云逸承袭。 如今东昊五个州,青州已落入齐弘煊之手,其他几个州都有一些郡县举兵谋反。叛军们攻城略地,一时间,东昊硝烟四起。 第一百五十章 备战 齐弘煊起兵造反后,齐青蘅各方面做了紧急部署。 永乐帝治国无方,东昊早年被凉国侵伐蹂躏,后又被北武割去一块国土,国力日衰。齐青蘅初接手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尚来不及理清朝政、整肃吏治、振兴国力,便爆发了内战,不管是从财力上还是兵力上,都捉襟见肘。 齐青蘅很清楚以东昊目前弱小的现状,经不起什么风浪。因此甫登基,便分别派使臣赴北武和南楚,交好邻国,尤其是北武。 北武呆了三年,齐青蘅很清楚靖安帝好大喜功,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假死逃生,欺瞒靖安帝,如果没有个合适的说法,必定会激怒他。而如今局势尚未稳定的东昊,根本承受不住靖安帝的怒火。 所以齐青蘅一口咬定是永乐帝化龙救起自己,并告诉自己时日无多,必须速速回去继承皇位。齐青蘅着力描述了齐弘煊是如何如何阴险残暴,导致自己即便生还也不敢暴露,还望靖安帝宽宥隐瞒之过云云。 齐青蘅不但写了亲笔信解释此事,还恳切地感谢了三年来靖安帝在上京对他的照顾,说从小在娄后和齐弘煊的欺压下挣扎求存,忍气吞声,毫无地位,只有在北武才得到关心和尊重。而且此次落水,除了永乐帝的相救外,也是托庇于靖安帝的福泽,才引得上苍垂怜,逃过一劫。对靖安帝的功德又大肆吹嘘了一番。 靖安帝听得顺耳,考虑到自己女儿硬拉着齐青蘅去游河导致他险些丧命,有些理亏。再说木已成舟,留这么个好掌控的人统治东昊,也对自己有利,便借坡下驴,没有追究齐青蘅擅自逃脱之责。 如今东昊内乱将起,为了避免靖安帝趁火打劫,齐青蘅只好又派了使臣带了礼物出访北武,言道自己对北武有感情,早已把北武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乡,东昊愿与北武永结兄弟之好。 齐青蘅放低自己身段之举引起了国内一些士子的不满,认为他过于软弱可欺,对北武如此低声下气,有损东昊国威。 齐青蘅却是知道,力量才是尊严的来源。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但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让东昊变得强大起来,到时候,再没有人敢轻视、欺压东昊! 如今已有部分郡县发生叛乱,但大部分的郡县还在观望。齐青蘅知道,那是他们在观察到底谁能赢。别看现在五个州有四个州还在自己手上,少部分的郡县叛乱还容易控制。只要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落了下风,观望的郡县就很可能会迅速倒向齐弘煊一方,局面将变得不可收拾。所以,必须打败齐弘煊主力,即以王刚率领的光武军为核心的青州军! 如今两边都在积极备战,青州军暂时还没有动作。齐青蘅知道一旦青州军动了,那便是两边的殊死之搏。 东昊国库空虚。为了筹集军资,齐青蘅带头缩减了宫中的用度,从内库中拨了大半银钱出来,将宫中珍宝变卖,贴补军资,并向天下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讨逆檄书,号召百官及乡绅富商捐资。 姜朝阳等人带头捐赠了大笔银钱。鉴于齐弘煊的恶劣名声,朝野内外响应的人不少。军资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 王刚是嫡系光武军出身,要对付他,只有召集其他的光武军。如今其他的光武军,主要分布在与北武草原接壤的盖州。 齐青蘅暗中派人与穆重山接洽,请他对盖州多加照拂。得到穆重山的支持后,齐青蘅将盖州的光武军调到了青州边境,仅留地方军镇守盖州。并从东都和相对平静的并州调了一些军队,准备开往青州。 齐青蘅不敢过多调取其他州的兵力。他将那些兵力留在当地镇压叛乱,并预防可能发生的其他叛乱。 如此一来,齐青蘅能动用的便是两万五千光武军,五千禁军,一万京城常备军,三万地方军。 齐弘煊的青州军则由两万光武军,六万多当地守军组成。齐弘煊的军队要留两三万驻扎在各个城池,能出战的约六万人。 看似齐青蘅的兵力略微多些,禁军和京城常备军的装备和训练也要优于地方军。然一般来说,攻城要比守城多一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取胜,而且禁军和京城常备军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很少经历实战。青州军则不一样,青州位于东昊北武交界处,久历战争洗礼,上过战场的有经验老兵多。齐弘煊要打败齐青蘅不容易,齐青蘅要攻破青州却也不容易。 战事若是僵持下去,对东昊本就脆弱的国力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耗和打击。然而齐青蘅实在抽调不出更多的人手。 思虑再三,齐青蘅在朝堂宣布将要御驾亲征。 众臣纷纷阻止,言道万乘之尊不可以身犯险。 齐青蘅站在众臣之前,铿锵有力地说:“君是国之君,百姓之君!如今齐弘煊叛乱,若不尽快阻止,昊国将有倾覆之危,百姓将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没有国,没有百姓,何来之君!国难当头,朕岂能顾惜自身,畏缩不前!” “昊国的子民,每一个都很珍贵,朕想尽量减少伤亡。不光是我方的将士,齐弘煊的叛军中,也有很多被齐弘煊蒙蔽,被裹挟的无辜士卒、百姓,他们也是朕的士卒、百姓!朕亲上战阵,一能鼓舞士气,二能根据瞬息万变的战况及时作出反应,三能感化叛军士卒百姓,攻心为上,减少伤亡。” 齐青蘅动情地说:“原先四国并立,旗鼓相当。这十年来,凉国灭,北武兴,我昊国则越来越弱。昊国百姓太苦了,昊国经不起折腾了!如今朕甫继位,便爆发内乱,而昊国周围群狼环伺,再拖下去,昊国就有步凉国后尘的危险!只要能尽快结束战争,让百姓能得以休养生息,让昊国有中兴的希望,奉上我齐青蘅一条命又如何!” 一番话说得众臣热血沸腾,心悦诚服。没想到危难关头,这位年轻的陛下竟如此慷慨果决,奋不顾身。有如此之君,何其幸也,昊国中兴有望了!什么软弱可欺,什么畏惧北武,都是表象,陛下这是忍辱负重! 众臣纷纷拜倒,臣服在齐青蘅的脚下,山呼万岁,齐称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陛下,讨伐逆贼!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争吵 孟家平反的事通过齐青蘅的私信第一时间送到了寿春睿王府。 孟云衣看到这个消息,泪流满面。 父亲、母亲,你们的污名终于洗清了!孟家,终于重新拿回了应有的荣耀。父亲,您在天英灵,可以安息了!父亲、母亲,好想来看看你们,孩儿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们说。 师父、师娘,你们没有白白牺牲。我还活着,我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担心。我帮青蘅夺回了皇位,青蘅也已经帮你们报了仇。此生已无法报答你们的恩情,来世请还让我做你们的弟子,承欢膝下。 最让孟云衣高兴的,是青蘅找回了胡崇礼的外室。 当年胡崇礼把他们安置在自己偷养外室的地方,外室被他暂时送回了她的娘家。也亏得如此,他们逃跑后,胡崇礼的一家成了承接齐弘煊怒气的出气筒,都被以谋逆的罪名杀了,家产也都被抄没,唯有这位外室成了漏网之鱼。 胡崇礼谨小慎微,把家里人看得很重,偏偏因为她,惨遭灭门之祸,这让孟云衣一直深感愧疚。惊闻胡崇礼居然还有个家人存活,更让人高兴的是她居然还怀了胡崇礼的遗腹子,这简直让孟云衣喜出望外。青蘅真是太有心了,知道她对这事耿耿于怀,继位后便开始寻找这位外室,如今终于让他找着了。 孟家平反了,青蘅却反常地没有催她回去。 孟云衣很快就听闻了齐弘煊起兵造反的事,也明白了青蘅没有催她回去的原因。 东昊的形势孟云衣很清楚,她很担心昊国的将来,担心青蘅,将门的热血在她体内燃烧起来。 我是忠勇公孟岳峙之子,身上流淌着父亲忠烈的鲜血,背负着昊国柱石的家门荣光!现在昊国需要我,光武军需要我,我能助青蘅平息这场内乱! 孟云衣的心已经飞越了万水千山,去往那被战争硝烟笼罩的故国。 孟云衣特意让侍女去大门那候着,楚琮一回来就被侍女请到了风荷苑。 “不行,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楚琮一听孟云衣的计划就皱起眉头反对。 今日在朝堂上公布了因贪墨案出现的空缺的任命,嘉庆帝虽然对楚琮这边略有照顾,但在楚煜那边的阻挠下,最重要的左相一位,却给了一位中立的老臣。如此一来,在势力对比上,楚琮这边就明显落了下风。 楚琮诸事不顺,心里本就着急窝火,一回来还碰上孟云衣要拖延婚期回东昊,这怎能不让他恼怒。 “昊国需要我!昊国毕竟是我的母国,如今母国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孟云衣说:“我尽量不上战场,就在后面指挥行么?你放心,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 “战场残酷,刀剑无眼。不是你不冲锋陷阵,就能保证安全的!” “就算危险我也要去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昊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用!你只是位女子,国家兴亡这样的大事,自有男人们去承担,何需你一个女人冲在前面!何况,你别忘了,父皇对你有多疑忌!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我已经努力将婚事拖延至今。如今,眼看婚事就在眼前,你却要回东昊!”楚琮的脸色很不好看。 孟云衣看看楚琮脸色,想起楚琮的难处,缓和了口气说:“并非我食言,故意拖延婚期,实在是形势危急,情况特殊。只要光武军散了,齐弘煊的其他军队就不足为虑。我答应你,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我一定回到你身边!” 楚琮忍住气,说:“婚事在即,可否等成亲后再回东昊?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可是战机稍纵即逝。如今形势这么险峻,如何等得了!” 见孟云衣如此固执,楚琮的火气渐渐上来,他加重了语气说:“你是将要做睿王侧妃的人,地位尊贵,实在不宜抛头露面。你一个女子,若是成天与粗鄙的军中男子为伍,喋血沙场,女德何在?你有没有想过世人会怎么看你?” “我本来就是这么长大的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会以云逸的身份出战,不会影响睿王府的声誉的!” 孟云衣坚定地说:“再说,与个人荣辱相比,国家的利益更重要!” “以前是以前,出嫁从夫!以后你将成为睿王府的人,成为楚国的一份子!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难道不是我大楚和我睿王府的利益么?” “就算我嫁给了你,我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根啊!” 孟云衣急了,脱口而出说:“更何况,我现在还没嫁给你呢!” 说完这话,孟云衣就有些后悔了。 果然,这话触到了楚琮的逆鳞。 楚琮怒道:“是啊,你还没嫁给我呢!先是为了齐青蘅你要晚些成婚,如今又是为了他,你要重返东昊!我们的婚事你一拖再拖,你是心有犹疑,没下定决心嫁我吧!说得倒是大义凛然,谁知道你到底是担心昊国,还是担心齐青蘅!” 楚琮终于将压抑已久的忧虑和妒意宣泄了出来:“我只是个皇子,能不能夺得储君之位还很难说,不像某人已经登上了至尊之位!我早有妻室,无法给你正妻的位置!我更没有与你青梅竹马长大的深情厚意!他才是你更好的选择,对吧?” 孟云衣呆了,她没想到楚琮居然会这么想,这么忌惮青蘅的存在。惊才绝艳高高在上的第一公子内心居然是这么不自信。这就是他不顾影响,不顾周围人包括孟云衣自己的阻止也要给她一个盛大婚礼的原因么? 话一旦开了口子就收不住了。 “你只考虑昊国的需求,齐青蘅的需求,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你这么一走了之的话,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对我声誉的影响,会给我带来多少各方的压力?在你心里,齐青蘅和我,到底哪个更重要?是不是齐青蘅才是你真正喜欢的人?” 一连串的质问搅得孟云衣一阵晕眩。 她惨白着脸说:“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其他人都不过是亲情、友情而已。为了你,我甘心情愿抛弃家国亲朋,跟着你来到寿春,被困在这一小方天地。而你,竟这么看我……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信我对你的一片真心?是要我剖心自证么?” 楚琮抿紧嘴唇不说话。 孟云衣扶着桌子,无力地说:“我累了,想休息了。你请回吧!” 楚琮看看孟云衣,欲言又止,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孟云衣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我们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今天的你,太让我感到陌生了,那么多疑,那么自私。难道我以前看到的,都是幻觉?到底哪一面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第一百五十二章 楚琮的真心 这夜两人都久久未能成眠。 云衣在床上辗转到半夜,仍是睡不着。正迷迷糊糊快入睡时。一声惊雷将她震醒,随即瓢泼大雨降了下来,打得窗棂和屋瓦噼里啪啦响。 云衣起身去关窗。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将院子照得明晃晃的。云衣猛然看见院中立着一个黑黑的人影。 云衣悚然一惊,迅速回到床边穿上外裳,拿起佩剑,闪到门边,猛得拉开门,冲了出去。 云衣的剑在快要递到那人胸前时停了下来。云衣愕然发现,那立在雨中的人竟是楚琮! 楚琮全身已被大雨淋得湿透。雨水如一条条小溪从他脸上流下,如鸦的长睫毛已经挂了下来,不停地滴水。湿衣服紧紧地贴在他修长瘦削的身体上,只是原本挺拔的身姿略有些佝偻。整个人在雨中,显得很是凄楚落魄。 “你在这里干什么?”孟云衣问他。 楚琮忧伤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又一道闪电亮起,照得他的脸一片雪白。 大雨如注,孟云衣很快也湿透了。 “快进去避避雨!”孟云衣拉住楚琮的手,着急地想把他往屋里拉。 楚琮却像被这动作惊醒了一般,猛然挣开孟云衣的手,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他抱得如此之紧,仿佛是要把孟云衣嵌进自己的身体内。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大雨声中,孟云衣也能清晰感觉到楚琮紊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这让孟云衣的心也随之乱了起来。 “不要离开我……”楚琮叹息般的声音耳语道。声音消失在大雨中,低得让孟云衣以为是幻觉。 “你怎么了?”孟云衣惊慌地问道。 “对不起,我今日情绪激动,胡言乱语,出言无状,伤到了你。实在是最近处境太难,心烦意乱,精神已如绷紧的弦,随时会断。又乍然听说你要走,所以方寸大乱,一时情绪激动,失态了。今日我说的话,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原谅我这一回,好么?” “好,好,我原谅你。我们先进去屋里避雨,再慢慢说好么?”孟云衣宽慰楚琮道。 楚琮苦笑一声,说:“再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有些话,只怕进了屋里,站在亮处,我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孟云衣心中蓦地一酸,不再勉强拉楚琮回屋,而是静静地回抱住了他。 “自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出身高贵,天赋过人。虽然我并非皇后所出,但出身名门,母妃更是宠冠六宫的贵妃,皇子中没有人比我更高贵,更没人能盖得过我的风华。随着年龄渐长,夺取储君之位便成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即便至今尚未成功,我却从没怀疑过自己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自小的教育教会我谦恭下士,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的骄傲自负。”楚琮傲然地说。 “我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东西不用我说,其他人便会察言观色地主动奉上。除了储君之位外,我什么都不缺。除了储君之位,世上也再没有什么能放在我的眼里,更没什么,能放进我的心里!” 楚琮的目光变得遥远,仿佛回到了那刻骨铭心的过往:“可是,遇上你之后,我的人生,我的认知都被你一步步颠覆了。你是那么善良、那么勇敢。为了国家、为了朋友,你可以不惜自身。我们之间也一样。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刚认识,你就两次舍命来保护我!” “你待人总是那么真诚、那么友善,清似林中之泉,暖如冬日之火。你不是看不懂世事,你是看懂了,却仍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你是那么纯粹,那么与众不同,你是三千世界里的独一无二!” 楚琮顿了一顿,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说:“可我不一样。我的贤明仁厚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最重要。我做事从来只从利益出发,对我有利就去做,对我不利就下手清除。皇家之人,从来没有真心和仁慈一说,我也从来没有信过!我身边,多的是虚情假意之人,我以为,这才是正常的。那些心中抱持良善和道义的人简直就是迂腐,愚蠢!” 孟云衣闻言一震,她没想到在她心中皎若月光的楚琮会说出这样的话。 “没遇到你之前,我没觉得我这样有任何问题。世事本就如此残忍,弱肉强食。遇到你,爱上你之后,我才发现,在你面前,我是那么的黑暗污浊,就如同火炬照出的阴影。你从未看见过我污浊的那一面,你也不知道我做过多少阴暗的事,但我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楚琮的语调忽转低沉:“我一直不敢承认,在你面前,其实我很自卑!以往撑起我的骄傲的种种,在你这里彷佛都失去了重量。荣华富贵对你来说不重要,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才能配得上你,我该用什么才能永远留住你!我嫉妒齐青蘅、嫉妒顾远亭,嫉妒一切跟你亲近的人,是因为我害怕!我怕你有一天看清我这个人,就会厌恶我,离开我。我怕失去你,云衣!” 楚琮紧紧地抱住孟云衣:“这种害怕让我无措,让我失了方寸,让我患得患失,变得极其敏感。爱上你,我变得不再是我自己!” “这些话,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除了我自己,我没有真正信过谁!如今,我将我隐藏最深的真心剖给你看。我将我的心全部交到你手上!求你,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么?我怕你一去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楚琮的声音发着颤,悲伤地求着。 “刚开始的时候说‘爱你,离不开你’这些甜言蜜语,其实是夸大其词。但如今,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 这样的暴雨里,水从他脸上不断流到云衣的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 “此心已为你卸去重甲,失了防护。你离开的话,它会碎,我会疯……”颤抖的声音化在雨声中,微弱得如同叹息。 楚琮的坦诚感动了孟云衣。她很清楚要让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少勇气。楚琮的痛,一直痛到了她的心里。 孟云衣想起楚琮为她做的点点滴滴,为她做的种种努力和改变,不知何时,也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爱,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失态。而让楚琮从高高在上的优雅公子,跌落到尘埃,变得那么嫉妒失态,源头是自己。看着楚琮痛苦的样子,孟云衣无法再怪怨他。 第一百五十三章 和解 “我不会厌恶你,也不会离开你的。不要胡思乱想了。雨太大了,我们先进屋再说好么?”孟云衣柔声劝道。 楚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两人进到屋里,浑身淌着水,地上立即就湿了两滩。 孟云衣点亮了蜡烛。 光线一亮,楚琮僵了僵,侧过身避开孟云衣。适才黑暗中,情绪激荡,说那些话还不觉得。如今到了亮处,想起适才说的那些话,加上如今湿淋淋的狼狈样子,楚琮有些尴尬,站得直了些。 “我去叫侍女拿热水和干衣来给你换。” 孟云衣正待出去喊侍女,被楚琮拦下了。 楚琮这才看清衣衫尽湿的孟云衣的样子。之前在北武营救齐青蘅时,云衣女扮男装,湿了身还不觉得怎样,如今云衣已是女子装扮,这一湿身,全身玲珑曲线毕露,看得楚琮心中一荡。加之又是夜深人静,两人独处,一股暧昧的气氛立马弥漫了开来。 楚琮迅速移开视线说:“如今已是夜深,你我二人尚未成亲,现在这个样子被人看见,恐有损你清誉。你换衣吧,我先走了。” “等等!”孟云衣红着脸说:“换上干衣服再走吧,免得着凉了。你可以穿我的衣服,虽然小了点,应该还是勉强能穿的。” 孟云衣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男装给楚琮。却为如何换衣服犯了难。 “我去外面屋檐下穿。”楚琮知情识趣地说。 换好衣服,孟云衣拉开门,却见楚琮还在外面。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看现在这雨势,应该快停了。要不,再进来坐坐,等雨停了再走吧。”孟云衣犹犹豫豫地说。 楚琮点点头,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也不想走。 换上干衣的楚琮,已然恢复了优雅的样子,虽然衣服短了一截,也掩盖不了他的风华。 “你怎么会半夜在这里?”现在安定下来,孟云衣才有心思再次问楚琮。 “呃........” 楚琮有些尴尬。他说:“白日里刚跟你说完那些混账话,我就后悔了。只是,碍着脸面,又不好意思来找你道歉。但是,我又很担心你会生我气,一怒之下真的回了东昊。晚上万般纠结,难以入睡,就出来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风荷苑外。时间已晚,风荷苑已经关了院门。我很想你,又不想惊动他人。就,就……” 孟云衣瞪大了眼睛看他。 楚琮尴尬地说:“我后来爬墙进来的,就站在院中看着你的窗子。不料后来竟下起了雨,被你给发现了......” “爬墙进来的?你?”孟云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堂堂端庄雅正的睿王,居然会半夜爬女人的墙头!” 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孟云衣,楚琮不禁老脸一红。 难得见楚琮窘迫的样子,孟云衣心中更乐,面上却还是勉强收住了笑。 见孟云衣怪异的表情,楚琮无奈地摇摇头。不过这么一笑,却也破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楚琮清了清嗓子,肃容说:“你的忧虑我能理解。所以,我打算奏请父皇,出兵助齐青蘅平叛。” “真的?”孟云衣睁大了眼:“你父皇会同意么?” “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担心。大楚与东昊唇齿相依,东昊早日恢复稳定,对大楚也有好处。让父皇同意出兵,也不是不可能。”楚琮说。 云衣展颜说:“那太谢谢你了!” 楚琮握住云衣的手,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柔情脉脉地说:“我们将要成为夫妻,你我之间还需要说什么谢字。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喜你所喜,忧你所忧。你的母国遭难,我怎能坐视不管,让你去冒险呢!你放心,你的担子,我来帮你扛!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楚琮柔声说:“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最起码,大婚前不要回去。你放心,东昊一时还打不起来,我们还有时间。等我们成亲后,我亲自领兵,陪你一起回去,好么?” 虽说无利不起早,南楚不会白白帮齐青蘅出兵,但有这么个强助总是好事,楚琮也是有心了。云衣心中柔软,点了点头。 外面的雨,渐渐的停了。 楚琮和孟云衣争吵的事很快传到了白芷华的耳里。 白芷华其时正在花园里赏荷,似若没听见这个小道消息,只望着荷花说:“天气好热啊,好在热到极处便转凉。盛夏过半,这荷花快谢了吧,也该结果子了。” 齐青蘅为孟岳峙平反后,获得了军方的拥戴。 除了围住青州的军队外,齐青蘅将其余讨逆大军集结在东都城外,命原驻扎在盖州的光武军将领刘秀统帅三军。陈平自告奋勇上阵杀敌,舍了东都城守不当,去当了中路军前锋大将,急得荣肃长公主直跳脚。齐青蘅把冷静细致的刘虎牙配给了陈平当副将。 齐青蘅命右相姜朝阳暂领朝政,镇守东都。姜敬宗为户部侍郎并督管大军后勤保障。自己则准备御驾亲征。 齐青蘅登基不久,根基不深,朝中事务很是倚重姜家。加之又要御驾亲征,东都交给姜朝阳代管,姜家势力进一步高涨。若此时姜家有异心,齐青蘅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如此形势下,便不断有朝臣向齐青蘅进言,请立姜洇墨为后,以笼络姜家,稳定朝局。 齐青蘅冷笑道:“朕的江山,难道要靠女人的裙带关系才能维护么?” “臣等没有这个意思。陛下后位空置,后宫空虚,膝下无子,本就容易引起朝野不安。更何况在这多事之秋,陛下又远离都城,当是稳定人心为上。”朝臣们不肯放弃。 “笼络姜家,稳定朝局?姜家已然势大,再立姜家人为后,你们就不怕外戚专权,再来第二个娄家?”齐青蘅语气有些严厉。 娄家刚刚倒台,齐弘煊正在谋反,齐青蘅这话唬得朝臣们不敢接。 “大战将起,当以国事为重!朕若要靠立后才能守住这江山,这江山也长不了!朕无子,现在立后也来不及留子嗣,即便侥幸留了子嗣,若朕有个万一,幼子临朝,大权旁落,也非我朝之福。如此,立后何用?是以,立后之事待战事结束后再议。尔等不必多言!” 齐青蘅顶着压力,坚拒了一拨又一拨朝臣的谏言。性格温和,善于纳谏的齐青蘅在此事上却一反常态的固执。 后宫无主,太后代管。太后在这事上倒是坚定地站在齐青蘅一边,让齐青蘅压力小了不少,齐青蘅对此很是感激。 姜朝阳虽然严令府中不准谈论此事,这事还是传到了姜洇墨的耳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表白受拒 自从与父亲谈过心后,姜洇墨就听从父亲的建议,一边时常去陪伴青蘅的母亲,一边耐心地等待机会。 这段时间朝臣们纷纷劝谏齐青蘅立后,姜洇墨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父亲在这件事里暗自下了功夫,心中无比期待、忐忑。谁知道最后竟然都被齐青蘅坚拒了。听闻这个消息,姜洇墨的心如浸冰水,痛苦万分。 洇墨去找父亲核实这个情况。 姜朝阳叹了口气说:“为父已经尽力了。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奈何陛下心如铁石,就是不允!就算他对你无意,但也并不反感你啊。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是最佳的皇后人选,不知为何他竟会拒绝得如此坚决。难道是他心中有人?” 洇墨不响,抿紧嘴唇。 姜朝阳注意到洇墨的神色,奇道:“难道真有这么个人?是谁?” 洇墨说:“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谁。可是,那个人喜欢的不是他!而且,听说,听说那个人也快嫁人了,他又何苦放着真心待他的人不要,一直等着她!”说着说着,洇墨委屈得眼睛红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既知他心中有别人,又为何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他?” “他们是不可能的!我想,他总有一天会死心,会看到我的好的!我再等等,就能等到他!”洇墨泣道。 “那如今结果你也看到了。痴儿,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硬来的话,不会幸福。虽然为父也很希望姜府能出个皇后,但做父亲的,更希望女儿幸福。我姜家,不靠裙带关系也照样能在朝堂挣得举足轻重的地位!你是个姑娘家,青春有限,等不起的!听为父一句话,不要再想着他了。为父一定会为你找个比他更好的人!”姜朝阳劝道。 “不!不!我不死心,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问他,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娶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改,我改还不行么!”洇墨哭道。 “唉,痴儿!痴儿!”姜朝阳连连叹气,想了想,又说:“去问问也好,也好让你死了这条心。” 一夜无眠后,第二日姜洇墨细细敷了粉,盖住憔悴的容颜和黑眼圈,入宫去向太后请安。 姜洇墨在慈宁宫强颜欢笑,心神不宁地呆到齐青蘅下朝的时间,从慈宁宫告退,来到御书房外求见齐青蘅。 齐青蘅听说姜洇墨求见,有些尴尬。想了想,该来的逃不掉,还是宣了她进来。 洇墨进来以后,有些紧张拘束地施了礼。 “坐吧。”青蘅和声说。随即吩咐内侍上茶。 齐青蘅和姜洇墨坐着天南海北随口聊了一会儿。内侍上完茶退下后,御书房有了片刻的安静,气氛尴尬了起来。 洇墨脸涨得通红,坐立不安,不知怎么开口。 齐青蘅不忍洇墨为难,主动提起话头说:“这段时间不断有朝臣向朕进言,劝朕立后,朕都给拒了。国事当先,朕暂无立后打算。朝臣们推荐的人选里也有姜姑娘,倒是让姜姑娘为难了,这是朕的不是。姜姑娘无需顾虑朕,大可另择佳婿,免得耽误了青春年华。若是怕此事对你有不利的影响,朕还可以帮你赐婚,让你能风光出嫁。” 洇墨亲口听齐青蘅说出拒绝的话,脸色变得煞白。 等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洇墨一咬牙,鼓起勇气说:“我是自愿的!” 齐青蘅一愣,没想到姜洇墨会这么直接。 “从初见陛下那次起,我就,我就喜欢您了!那时您还是位默默无闻的皇子,您怕我着凉,还把您的披风借给我盖。” 洇墨的脸又开始变红:“从那以后,我的心里就有您了。您的温柔、您的体贴,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未曾有片刻淡忘!即便您去了北武,不知何时才能归乡,我也不肯死心,拒绝了爹娘给我找的一个个夫婿人选,一直等着您。” “从北武传来您遇险的消息,我感觉天都塌了!我整日整日祈祷,愿折了自己寿命换您平安。后来他们说您遇难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没有了颜色,心如死灰。您不知道我后来乍然见到您,有多么惊喜,我高兴得都要疯了!我这才知道,自己对您用情有多深。因此我暗中决定,此生此世,非君不嫁!” 齐青蘅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您身边还没有人,所以一心一意等着您。洇墨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为什么您就是不肯娶我?我喜欢的是陛下您这个人,不是您的身份。如果您有什么顾虑,不愿立我为后,随便封我个贵人、才人都行。再若不行,只要您愿意让我待在您的身边,哪怕让我做个侍女都行!”洇墨脸涨得通红,急切地看着齐青蘅说道。 一个姑娘被逼得说出这种话,已是很不容易,齐青蘅很感动。姜洇墨的心意他早就明白,只是没法给回应而已。如今姜洇墨将话说得那么明白,齐青蘅只好坦诚相告。 “姜姑娘的心意朕感佩于心。姜姑娘出身名门,钟灵毓秀,贤淑雅致,端庄大方,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人,谁娶了你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朕不肯娶你,并非因为姜姑娘不够好,是因为朕心中已经有人了。所以朕既不会娶你,也不会娶其他任何女子!朕跟姜姑娘相识已久,视姜姑娘如妹,却并无男女之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姜姑娘再好,无缘也是无法。” 洇墨咬了咬下唇,直接问:“陛下心中那人,可是云衣?” 青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她的意中人却不是陛下!而且她快嫁人了!” 姜洇墨的话戳中了齐青蘅的软肋,齐青蘅脸色一变。 “一国不可无后!既然你们无缘,陛下早晚要另娶他人,又为何不能考虑考虑我呢?”洇墨诚恳地说:“我可以等,一直等到您想通的那天。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不怕再多等几年!” 青蘅的眼神飘向远方,发了一会呆之后,才幽幽地说:“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忍辱负重,拼死夺取这个皇位,为的是什么么?” 青蘅转向姜洇墨,一字一句地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没有她,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洇墨惊呆,万万没想到青蘅对云衣用情如此之深,心中说不出的酸涩嫉妒。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青蘅忍住锥心之痛说:“是,她现在是打算另嫁他人,可现在到底还没成亲不是么?那就是说我还有希望。何况......” 青蘅深吸一口气,说:“就算她嫁了人,万一她以后想家了,万一她受了委屈,万一她后来不喜欢楚琮了,万一她累了、后悔了,她一回头,我始终都在!只要我还在等她,她就永远有家可以回。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我要让她知道,有我的地方就有家!但我若立了后,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洇墨忍着酸楚说:“您可以一直空置后位。我愿意永远为妃,尊她为姐姐。只要您将我留在您身边就行!” 青蘅摇摇头:“她不喜欢和人共享夫君,我不会纳妃!何况,你是她的好姐妹,她绝不会想伤害你,抢你夫君的。我若纳你为妃,她更不可能回来了。所以,我绝不可能娶你!” 洇墨的脸变得煞白,挣扎着说:“一国之君不可无后,更不可无皇嗣!您不但不肯立后,还不肯纳妃。她若始终不回来,陛下就始终不娶么?这会引起天下动荡的!” 青蘅温和地看着她说:“我没有皇嗣,但皇族不止我一个。皇族还是有一些优秀的旁系子弟的。只要确定了皇储,天下人的心就稳了,不是么?” 洇墨的身子晃了晃,她没想到齐青蘅竟愿意为孟云衣做到这个份上,决绝若斯!姜洇墨的一颗心碎成了千万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退的,也没有听见齐青蘅对她说,让她另觅良缘的话,恍恍惚惚地出了御书房。 齐青蘅担心姜洇墨,吩咐小卓子亲自将她护送到家。 齐青蘅看着姜洇墨的背影消失,心中满是苦涩。姜洇墨之痛,又何尝不是他的锥心之痛。 陈平入宫来和齐青蘅商讨事情,正好撞见了失魂落魄的姜洇墨。陈平和姜敬宗交好,时常去姜府,自然也和姜洇墨相熟。 光阴荏苒,经过军伍生活的洗礼,陈平褪去了青涩和跳脱,添了些沉着和英气,只是嘴角的笑和眼里的光,还带着些昔日活泼灵动的影子。 看见姜洇墨从御书房的方向过来,而且还是这个神色,陈平眉头一皱,敛了笑容。 姜洇墨并没有看见陈平。小卓子停下来向陈平施礼时,姜洇墨便直接从陈平身边走了过去。 陈平回身一把抓住姜洇墨的手腕,问道:“你怎么了?” 姜洇墨这才回过神,见是陈平,把手抽了回来,麻木地点点头,也不说话,打算继续往前走。 陈平再次抓住姜洇墨的手腕,向小卓子使了个眼色,小卓子便带着附近的内侍们暂时退了下去。 “你干什么!”姜洇墨用力抽回手,恼怒地瞪了陈平一眼。 陈平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姜洇墨,问:“你去御书房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姜洇墨冷冷地说。 陈平肃了神色说:“如果你安好,可以不关我的事。如果你不好,便和我有关!” 洇墨心情极度恶劣,平日文静秀气的她如今柳眉蹙起,冷笑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平看了看御书房,联想到近日朝臣们对齐青蘅的劝谏,哪里还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你刚才是去找他了吧?” 见姜洇墨冷冷的不回答,陈平垂下眼眸说:“你一直在等他。可你知不知道,也有人一直在等你......” 姜洇墨愣了一下。 “世上不止他一个好男儿,你又何苦一直等着一个心中没有你的人。你能不能把投在他身上的心神分一点出来,哪怕一点也好,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人?” 陈平苦笑说:“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婚事却一直没定下来。家里已经催了好多次了,我就是死活不肯。这次要上战场,祖母怕我出事,拼命拦着,说我还未娶亲,没有后代,不能就这么放我去战场,怕断了陈家的香火,为此还特地向陛下施压。男儿当铁血沙场,建功立业,何况正当此危难之时!为了能顺利出征,迫不得已,我答应祖母,回来就定亲。祖母这才同意放我走。” 姜洇墨心中一慌,说不出的感觉。 陈平向来待她很好,很是殷勤。她虽觉陈平有趣,跟他相处很开心,却总嫌陈平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不若齐青蘅风度翩翩,温柔体贴,因此只当他是兄长好友,把他对她的好当成是世家往来的正常情谊。若说她真不知道陈平的心意,那是假的。只不过是往日里她不愿意深思,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陈平对她的好,对陈平的种种暗示都故作不知而已。 陈平叹息道:“我不知道你还要等他多久,我却拖不了多久了......” 陈平诚恳地说:“不管最后你花落谁家,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去追求那镜花水月,希望你能切切实实地把握住属于你的幸福!” 言毕陈平最后再深深看了姜洇墨一眼,施了一礼,便转身大步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姜洇墨被陈平认真的神情震慑住,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向这个人。姜洇墨望着陈平渐行渐远的背影,恍然发现,他的身姿是那么挺拔,步伐是那么坚定,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磊落有担当的大人,不再是那个轻狂的少年。回忆着陈平说的那些话,姜洇墨忽然迷惘起来。 天气炎热,白芷华建议大家去问樵别院避暑。 楚琮见孟云衣这段时间为了东昊的战事坐立不安,闷闷不乐,想找个法子让她宽宽心,白芷华此议正中他下怀,便欣然同意了。孟云衣满心都是东昊,每天只盯着南楚出兵一事的进展,哪有心思去避暑。架不住楚琮和白芷华的劝说,只好同意。 于是睿王府中女眷便收拾行李动身去了问樵山庄。楚琮有国事要忙,只能不辞辛苦两头奔波。 入住问樵别院第三天,白芷华带了孟云衣和黄锦书去小瀑布那里游玩。 再次来到小瀑布,孟云衣感慨万分。正出神,听见有侍从说看见兔子了。 离开王府,大家都自在了一些。听说有兔子,黄锦书很兴奋,好奇地跟着侍从抓兔子去了。 孟云衣也想去,却被白芷华叫住了。 “陪我一起说说话吧。”白芷华温柔地笑说。 考虑到白芷华有孕在身,需要照顾,孟云衣点点头,留了下来。 白芷华对侍卫和侍女们说:“我们姐妹要说些体己话,你们退远些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落水疑云 众人退下后,白芷华拉着孟云衣的手,顺着水潭缓步行走。此时四下无人,水潭边只有瀑布落下来的水声和鸟叫声,显得很是清幽。 “水潭边湿滑,王妃小心。”孟云衣小心翼翼地扶着白芷华走。 白芷华微笑地看着孟云衣说:“谢谢妹妹。”只是这笑容,带着隐约的歉意和苦涩。 白芷华在水潭边一处地方站定后,孟云衣就松开了手。 “自我嫁入王府后,每年王爷都会带我来问樵别院避暑,这个水潭我们也常来。” 白芷华怀念地说:“我记得第一年来这里的时候,成亲不久,那时锦书妹妹也还没有入府,府里只有王爷和我。我们是少年夫妻,成亲后,也曾有过蜜里调油的美好时光。王爷洁身自好,从不流连花丛,只一心一意对我好。他对我很是宠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都会想到我,平日里与我一起弹琴下棋、画画写字,有空便带我游山玩水。夫妻之间琴瑟和谐,十分甜蜜。” 孟云衣默默地听着。 白芷华叹了口气,说:“后来,锦书妹妹来了。王爷虽说仍是敬我爱我,到底还要分一点心思到锦书妹妹那儿去。再后来,你也来了。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我知道,皇家之人,谁不是妻妾成群。我身为王妃,需得贤良大度,保证姐妹们雨露均沾,维持后宫稳定。那段一心一意一双人的美好时光,从此也只能是在梦中才能重现了。” 听着白芷华的述说,孟云衣感到莫名悲凉。作为一个女人,谁不希望夫君心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呢。只是世事残酷,男尊女卑,除了贫贱夫妻,但凡家里条件好些的,又有几个女人能得偿所愿?白芷华到底还有一段这样的恩爱时光,自己呢? 白芷华看了看出神的孟云衣,眼神复杂。 孟云衣正自出神,白芷华却已开始往前走。 猛然一声尖叫响起,水花四溅。孟云衣回过神一看,白芷华失足落入了潭中! 孟云衣一惊,来不及脱衣便一跃入水去捞白芷华。这水潭很深,白芷华一落水,就往潭底沉去。孟云衣追着白芷华隐约的身影一直潜入水底。 受瀑布冲击的关系,水潭下面暗流涌动。白芷华漂漂荡荡,动得很快,顺着水流往水潭的另一边漂去。孟云衣一时没有追上。 此时侍卫们已经赶到,噗通噗通的好些个侍卫一起下了水,在水潭中四处搜寻。只是他们不知道白芷华往哪个方向漂走了,搜寻起来便少了头绪。 孟云衣好不容易抓住了白芷华,拉着白芷华往水面浮去。 因为怕失去白芷华的踪迹,孟云衣一直憋着气在水中追踪,憋得有些狠了。孟云衣和白芷华一起浮上水面,两人狠狠地喘了一口气,白芷华大叫了一声“救命!” 大家被惊动,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孟云衣还来不及喘第二口气,白芷华居然挣脱了孟云衣,又沉了下去! 孟云衣一惊,赶紧去拉。 这次白芷华并没有往水底沉下去,只是在接近水面处扑腾,身子在水下,两只手臂偶尔伸出水面,激起阵阵水花。 孟云衣抓住白芷华,想把她往上拉,白芷华剧烈挣扎,就是不肯上来。 两人的位置离落水处有点距离,白芷华又刻意引孟云衣背对着岸边。从别人的眼里看来,只看到孟云衣浮在水面上,看不见被挡住的白芷华。水花被剧烈地翻动着,像是孟云衣在故意把白芷华压在水下。 等下水参与搜救的侍卫们游近的时候,白芷华闭上眼睛,停止了挣扎。孟云衣轻易地就把白芷华托到了水面。 第一个赶到的侍卫一把从孟云衣手里抢过白芷华,狠狠瞪了孟云衣一眼,转身往岸边游去。其他侍卫便也跟了过去。 孟云衣感到事有蹊跷,心中一沉。 孟云衣在水中只迟疑了一瞬,便也跟着游了回去。 侍卫们一上岸,侍女们就围了上来,接过白芷华,给她拍背催吐。 白芷华待人宽厚,在府中极受尊敬爱戴。看到她生死不知的样子,侍女们都急得哭了出来,侍卫们也都红了眼睛,捏紧了拳头。 孟云衣本想上前救治的,但侍卫们剑拔弩张地防备着她,将她拦在了一边。 白芷华双目紧闭,气息全无,被拍了一会后,才哇地一声吐了几口水出来,开始有了气息,但人仍然昏迷不醒。 见白芷华缓了过来,众人大喜,七手八脚地将白芷华抬了往问樵别院赶。也有机灵的侍卫先一步赶去寿春报信并请御医去了。 到了问樵别院,白芷华被抬进了房。孟云衣默默站在屋檐下等待消息。 黄锦书很快闻讯赶了过来,看见孟云衣,就要扑上来拼命,被左右死命拉住了。 侍女们劝黄锦书说王妃现在还昏迷不醒,照顾王妃要紧。 黄锦书对孟云衣怒目骂道:“你还不快滚!在这里是想等着看王妃到底有没有被你害死吗!” 今日之事,众目睽睽,孟云衣百口莫辩,无奈之下,只好告辞。走前吩咐自己的侍女等在这里,有消息及时回去通报。 见孟云衣走了,黄锦书这才恨恨入内。 等楚琮闻讯匆匆赶来时,御医已经诊治过了,白芷华已经醒了过来。 楚琮进到白芷华院中时,看见黄锦书和侍女们都候在门外。 楚琮皱眉道:“为什么都在外面,不进去伺候?” 黄锦书忧虑地说:“王妃受惊过度,不想见人,连我都不让呆,只允许湘云一人在内伺候。” 湘云是白芷华的陪嫁丫头,白芷华最信任的贴身侍女。 楚琮心中一紧,放慢了脚步,轻轻推开房门。 听到房门声响,白芷华就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楚琮绕过垂帘,看到的,就是白芷华惊恐万分,缩在床角的样子。由于肚子已经显怀,白芷华无法抱膝蹲着,只好跪在床角,低着头,两手抱着肚子,身子紧紧侧贴着床板,模样很是可怜。 楚琮心中一疼。白芷华向来端庄沉稳,少有大喜大悲的时候,更从没见过她如此失态,这是受了多大的惊吓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以退为进 楚琮伸手想去摸她,白芷华不自觉地缩了缩。 “是我,你的夫君。别怕。”楚琮尽力用最轻柔的声音哄道。 白芷华抬起头,看到是楚琮,两眼一红,膝行两步,扑了过来。 楚琮将白芷华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说:“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楚琮示意湘云去开门。很快,湘云端了一碗药过来。 “御医说王妃此番遭难,气血浮动,腹中胎儿有些不稳,且受惊过度,需要静养。因此开了安胎宁神的药。”湘云禀报说。 楚琮眉头深锁,接过药,亲自喂白芷华吃了,扶白芷华躺下,耐心安抚。 在药性的作用和楚琮的哄劝下,白芷华很快睡着了。 楚琮轻手轻脚地出了白芷华的屋子后,将今日随白芷华出游的侍女侍卫,包括去抓兔子的黄锦书等人都叫了过来,一一盘问,越问神色却越是严峻。 当时现场只有孟云衣和白芷华两个人。没听说过白芷华会水,且她有孕在身,总不会为了冤枉孟云衣不顾孩子安危去冒险跳水。楚琮认为应该是白芷华不慎落水,孟云衣跟下水去救。 只是以孟云衣精熟的水性,她就在白芷华身边,为何久久没有把她救上来,偏巧等侍卫们赶到才救起?而且很多人都说看见孟云衣似乎在试图淹死白芷华!若是看错,一个看错还好说,这么多人都看错,却是有点说不过去。 楚琮是分开询问当时在场的人的,他们的回答都差不多,并无可疑之处,可见并非作伪。有几个侍女甚至悲愤地哭了起来,恳请王爷为王妃做主,严惩凶手。 以白芷华目前的状况,若是侍卫来得再晚一步,只怕白芷华就救不回来了!此事非同小可,若真认定是孟云衣故意害白芷华落水,谋害王妃这样的大罪,能不能保住孟云衣的性命都难说! 楚琮也去了孟云衣的住处,问了孟云衣当时的情况,孟云衣如实告诉了楚琮。 楚琮尽量淡定地安抚了孟云衣几句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此事众说纷纭,关键还得看白芷华这个当事人怎么说。他决定等白芷华清醒后,问过她再做打算。 白芷华是在戌时醒来的。楚琮一直在白芷华屋中守着,白芷华醒来的时候,楚琮正坐在桌边看书。等他回过头去看白芷华时,发现她正静静地躺在床上,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 楚琮马上放下书坐到白芷华的床边,将她小心地扶起来,说:“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白芷华低头无言。 楚琮握着她的手说:“可有何处感觉不适?” 白芷华摇摇头。 “可觉得饿了,渴了?” 白芷华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楚琮说:“臣妾什么也不想吃。” 楚琮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白芷华说:“先喝点水再说吧。” 白芷华接过水,低头一边喝,一边流下了两行清泪。 楚琮掏出巾帕,帮白芷华轻柔地拭去泪水,说:“怎么哭了?是受了什么委屈么?” 白芷华努力止住泪水说:“没什么,臣妾只是受了点惊吓,想家,想母亲了。” 闻言楚琮抱住白芷华,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安慰。 白芷华靠在楚琮肩头说:“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臣妾身子日渐沉重,不便再劳心劳力操持府务。孟姑娘入府在即,等她入府后,臣妾想把府务交给孟姑娘打理,自己辟个静室专研佛经,修身养性,调养身体。将来小王子出世后,便专心抚养教导小王子。还望王爷允准。” 楚琮皱眉说:“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芷华轻轻挣脱楚琮的怀抱,低头说:“没什么,水潭边湿滑,臣妾一时失足掉了下去,让王爷担忧了。” 楚琮研判着白芷华的神色说:“不对,你还有话没有说。” 白芷华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好多说的,事情是这样不好吗?臣妾只是想起一些事,有些感慨而已。” “什么事?” 白芷华别过脸,幽幽地说:“臣妾落水前,正跟孟姑娘说到和王爷新婚时的事。臣妾说,王爷以前常带臣妾来这个地方。那时候王爷身边只有臣妾一个人,少年夫妻,鹣鲽情深。臣妾觉得孟姑娘似乎有些不悦,自知失言,就没有说下去。如今想来,以孟姑娘这样的家世和才情,母仪天下都是当得的。让她在我们王府做侧妃,实在是委屈她了,我不小心说了那种刺激她的话,也难怪她不悦。” 听到白芷华提到“母仪天下”几个字,楚琮眉头一跳,似乎心中哪个疮口被刺了一下。 “孟姑娘文武双全,颇有谋略,内能管家,外能助王爷平天下,且得到了王爷的倾心爱慕。臣妾得知孟姑娘的真实身份后,就知道,她才是最适合王爷的人。我只是抢先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是我挡在了你们中间。”白芷华苦涩地说。 “你说什么呢!”楚琮皱眉说:“怎么从落水忽然说到这个了!” “王爷。”白芷华动情地看向楚琮说:“对臣妾来说,王爷皎若明月,是臣妾倾心所爱之人。王爷就是臣妾的整个天地。王爷高兴,臣妾这里就是晴天,王爷不乐,臣妾这里就阴雨绵绵。只要王爷过得好,臣妾什么都愿意做!这段时间孟姑娘的不悦和王爷的苦闷臣妾都看在眼里,臣妾心如刀绞,臣妾舍不得王爷这么痛苦!” 白芷华流泪说:“如果我的退让能消除你们的隔阂,能使王爷获得真正的幸福,臣妾甘愿退避一边,与青灯古佛为伴。” 楚琮动容,只是白芷华的话除了让他感动外,还让他感到极为不安,似乎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真相。 “孟姑娘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臣妾的缘故,实现不了了。臣妾只能尽量少出现在王爷和孟姑娘面前。王妃这个位置,因为事关白氏家族的脸面,臣妾没法让,还请孟姑娘见谅。其他的,她想要,我都可以给她!臣妾只想安安稳稳地生下腹中的孩儿,并把他抚养长大,除此之外,别无他求。”白芷华泣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对你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了么?”楚琮的嗓音略有些抖。 “您真的想知道么?或者说,您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白芷华盯着楚琮问道。 楚琮一滞,忽觉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见楚琮这样的反应,白芷华嘴角勾起惨淡的笑容,含泪移开视线,摇摇头,轻声说:“孟姑娘没有对臣妾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臣妾只是,只是自己胡思乱想而已。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兴师问罪 楚琮伺候白芷华吃了些药粥,又喝了药,待白芷华再次睡下后,这才离开。 白芷华将今日之事定义为意外落水,如此一来,便可大事化小,这给楚琮省了不少麻烦。楚琮对白芷华的体贴大度感激在心。 不是没有想过是否冤枉了孟云衣。可是,众口一词指证孟云衣意欲谋害白芷华,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白芷华的言语也加深了他的怀疑。 华华身怀有孕,也从没听她说过会水,她不会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的。 虽然华华咬定自己只是意外落水,可她那样一个善良的人,就算真是云衣伤了她,只怕她也不忍心说出实情,把云衣往死路上推。 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云衣的愿望没错。我已经娶了华华,再也无法实现她这一愿望,的确委屈了她,她心怀有怨也正常。 楚琮忆起孟云衣浴血沙场、果断勇猛的样子,云衣是将门之女,杀过不少人,或许对她来说,杀一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 楚琮忽然又想起前段时间的黄锦书中毒案。府中最懂医术的,便是云衣,而且当时也是证据确凿,只是自己不肯相信而已。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竟真的是她做的?府中所有人都觉得云衣阴险,惯会争风吃醋害人,难道,只有自己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当局者迷?楚琮困惑起来。 论感情,孟云衣就是楚琮心中的朱砂痣,无人可比。可论信任和默契,跟随楚琮多年、贤惠忍让、全力支持楚琮、在共同经历的事情中用实际行动逐步赢得楚琮敬重信赖的结发妻子白芷华,是与楚琮相处不久、且独立有主见、底子里带着点野性的孟云衣所不能比的。楚琮爱的就是孟云衣的坚强独立,与众不同,却也为掌控不了她而始终心中不安。 别人说孟云衣坏话他可以不信,但若白芷华也这么说,便由不得楚琮不生疑。难道云衣竟真的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为了一己私欲,险些害华华一尸两命? 其实,对见惯阴谋诡计的楚琮来说,和害人这事相比,更刺痛他的,是孟云衣的心。想起白芷华的隐忍、对他的一片痴心、对他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牺牲,对比心中始终放不下东昊、放不下齐青蘅的孟云衣,楚琮心中涌起莫名的怒火。 对她好有用么?自己为了她得罪了父皇、伤了华华和锦书的心、失了府中民意,引来天下人的非议,换来的是什么?她到现在还一心想着回东昊,想着回齐青蘅身边,到现在都不愿意将凉国宝藏交给自己。 华华对她好有用么?她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对华华和自己的孩子都要下毒手! 孟云衣,你的心是铁石做的么? 楚琮心痛如绞,一个人在书房坐到很晚。 第二日,白芷华的精神好多了。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都无心再在问樵别院避暑了,便收拾东西打算回府。 楚琮陪着白芷华先一步回寿春,其他人则稍后跟来。 楚琮才陪着白芷华回未央殿歇下,便听下人报说尚书夫人来了。 楚琮一惊,他已经严令下人们不得将此事外传,为何尚书夫人竟来得这么快。 然而来不及细思,刚迎出房门,白芷华的母亲就已经怒气冲冲地闯进院来。 楚琮才向白夫人问了安,白夫人便冷冷地怼了回去:“老身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我那未出世的小外孙,还有我可怜的孩儿,年纪轻轻,便险些遭了别人的害!你与其关心老身好不好,倒不如关心关心你妻儿好不好!” 楚琮惭愧,呐呐难言。 白夫人没心思理他,三两步赶进了屋内,坐到了白芷华的床边。看到白芷华虚弱无力的样子,白夫人眼睛一红,流泪道:“我可怜的孩儿啊,你受苦了!” 白芷华柔声安慰道:“娘,我没事的。御医已经来看过了,只需将养几日,便无妨了。” “那是你命大!若再是晚得一瞬,可怎么办呦,娘想都不敢想!适才听得这件事,娘脚一软,险些晕了过去。儿啊,你可千万保重自己,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呀!不然娘也活不了了!”白夫人老泪纵横,紧紧捏着白芷华的手不放。 白芷华闻言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都是小婿不好,没有照顾好华华。好在现在华华和孩子平安无事,还请岳母不要伤心了,当保重身体为要。而且华华的身子也需要静养,不宜过于激动。”楚琮劝道。 “哼,祸害不除,我儿怎能安心休养!我儿那么善良,怎挡得住有心人的暗害!这次躲了过去,下次呢?”白夫人平日里温文和气,待楚琮这个尊贵的女婿更是礼遇有加。自从听说楚琮重视孟云衣更甚自己女儿,就不满在心,此次听说女儿遇险,更是心疼得怒火难抑,站出来替女儿出头。 白芷华扫了一眼楚琮,见他尴尬,便对母亲劝道:“娘,孩儿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和孟姑娘无关。” “你当我傻,还是当别人傻啊!都差点被人害得连命都没了,还护着别人!你呀,就是太会为人着想了,才会让人给欺负了去!你一让再让,只会让人以为你好欺负,蹬鼻子上脸!” 白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钦点的王妃,堂堂正正的一府主母。不管以后哪个进了门,都得尊你一声姐姐,听从你的命令!妾就是妾,尊卑有别,再受宠也改不了这个事实!你得拿出点王妃的气势来,该管就得管,该惩治就得惩治!不然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白夫人转向楚琮说:“王爷说是也不是?” 楚琮理亏,低头应是。 “王爷若觉得老身说得有理,就请好好整肃一下睿王府的家风!宠妾灭妻的名头传出去可不好听!华华心软,不愿意将那人治罪,但该罚还是得罚,不然不是谁都可以欺负到我女儿身上!就算王爷不心疼华华,您也不能不在意您孩子的安危吧,那可是您的嫡长子!”白夫人冷冷地说。 楚琮连连点头。 “华华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原想着王爷谦谦君子,为人正直可靠,才把华华嫁入睿王府的,可不是为了王府的权势!如今华华遭遇了这样大的危险,不光老身心痛难当,拙夫也忧心如焚。白家门第虽比不上皇家尊贵,但也不是任人践踏的!王爷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让我们安心,我们就去找陛下评理去!”白夫人发狠道。 如今楚琮可得罪不起白家。闻言楚琮赶紧躬身施礼道:“小婿定会好好整肃家风,给二老一个交代,请二老放心!” “那就好,老身就等着看王爷怎么处置此事!” 楚琮在未央殿小心地陪笑脸陪不是,将白夫人安抚好了之后,才一身汗地出了未央殿。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爱与现实 白夫人对楚琮宠爱孟云衣一事介怀已久,趁这次机会大发雌威敲打了一下楚琮。 待楚琮走后,白夫人才松下面皮,心疼地摸着白芷华的头说:“我家华华多懂事善良啊,这么好的孩子,他还不知道珍惜,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娘心疼啊!” 自己娘面前,白芷华终于放下矜持。楚琮有了孟云衣之后,待她的态度前后变化太大,她怎么可能不委屈!白芷华伏在白夫人怀里默默流下泪来。 白夫人感慨地说:“早年因我随你父亲去苦寒之地赴任,把你留在老家外祖那里养。你天生喜水,仗着外祖父母纵容,天天跟着老家的小子们一起下河摸鱼,练得一身精熟的水性,在水里能一呆半天,老家那边都管你叫小鱼儿。可惜你父亲是个守礼的老古板,不允许闺阁女子做出格失仪的事。把你接回我们身边养育后,就再也不许你游水了。” 白夫人庆幸道:“听说那女人武艺高强,幸亏你精通水性,这次才能从那女人手里逃脱。这也是命啊。” 白芷华皱眉说:“娘,小时候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想了想,肃起神色再次叮咛说:“跟谁都不要再提起!” 白夫人讶然地盯着白芷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沉默片刻,说:“过去的事,是没什么好提的。” 待孟云衣等人都从问樵别院回来后,楚琮去找了孟云衣。 楚琮没有对孟云衣说起自己的怀疑,只是解释说嘉庆帝给他布置了重任,自己接下去一个月会很忙,所以不能常来看她,婚期也要延到一个月后。因为众人对她有疑忌,有怨气,为了避免他不在的时候生出事端,让她这一个月不要出门,就安心在风荷苑住着待嫁。 孟云衣静静地听着。听完了,就问了两句话:“这是要软禁我么?你也认为是我有心害王妃么?” 孟云衣尖锐的问题让楚琮有些尴尬,说:“你不要多心,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如今众口一词都说是你故意害芷华,芷华的娘家向我施压了,我若不意思一下,难以交代。你也知道如今我的处境不容易。希望你谅解。” 怕孟云衣生气,楚琮哄劝道:“此事事关重大,真怀疑你,就绝不会这么轻轻揭过了。我已经尽量把事情压下去了,咬定华华是意外落水,严禁府中人议论此事。你放心,他们不敢再提起的!” 孟云衣自嘲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楚琮看了看孟云衣的神色,欲言又止。 两人无言地对坐了一会,楚琮便告辞走了。楚琮一离开风荷苑,风荷苑的院门便被关上了。 楚琮走后,孟云衣才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紧闭的院门,心中说不出的灰心失望。 众口铄金,虽然他不承认,但他到底还是开始怀疑我了。连他都开始怀疑我了,我在这个满是敌意的地方,还怎么呆得下去呢?孟云衣苦涩地想道。 两人确实是彼此相爱的,孟云衣从没有怀疑过楚琮对她的真心。只是,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让她不得不看清一个残酷的现实,不是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就可以一起走下去的! 他们的问题,不光光在于他已经有了家室,导致她常常陷于后宫争斗中,更在于楚琮从没有全心全意地信任过她,也没有尊重过她的意愿、她的选择。或许对他来说,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自己只是他独一无二,爱不释手的珍宠罢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孟云衣甚至都可以预见自己的将来。保留自己的骄傲,便会一步步被抹黑,被逼到墙角。要么就是跟她们同化,戴上面具,捡起肮脏的手段反击。不管是哪种,他们都再也回不到过去,找不回初心,会在权欲争斗的裹挟中渐行渐远。 从小饱读史书、见惯官场和后宫倾轧,这些道理,孟云衣不会不懂。只是之前爱情蒙蔽了她的眼睛,她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清楚,哄劝自己说楚琮不是那种庸碌的凡夫俗子,自己也不是没见识小心眼的普通女子,他们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爱情更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只是现实告诉她,他们的爱情与别人别无二致,同样经不起考验。楚琮和她,都不过是红尘俗人,同样会嫉妒、怀疑,受周围种种人或事的影响。她把他们和他们的爱情都想得太高、太好了。 事到如今,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么?孟云衣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接下去的几日,楚琮都没有过来看望过孟云衣,而孟云衣也被禁足在了风荷苑。 可能是怕孟云衣一怒之下逃跑,楚琮在整个风荷苑外围都布置了守卫。而且考虑到孟云衣武艺高强,在风荷苑守卫的,都是王府精锐。 风荷苑内的侍女对孟云衣恭恭敬敬的,并不敢因为孟云衣被软禁就看低孟云衣一眼,相反,伺候得更加殷勤了。而风荷苑内的一应食品日用,也更加精致了一点。楚琮还差人给她送来了各种书籍,甚至还单独请了伶人来给她唱戏解闷。 孟云衣知道这是楚琮在以此来安抚她。只是,对于她来说,失去了信任和自由,提供的生活再精致再豪奢,也无非是关在笼内没有灵魂的金丝雀。 以往每次两人有矛盾,楚琮都会很快出现来哄她。这回却是连续几日都没有看见楚琮出现,可见这次楚琮是动了真。 夏日炎炎,孟云衣却只觉得冰寒彻骨,心灰意冷,萌生了去意。 孟云衣被软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客院。一直住在客院的季老三听到这个消息忧心如焚,马上去打听事情的起因并想办法联系孟云衣。 虽说楚琮对外宣称是孟云衣身份暴露,有刺客盯上了孟云衣,所以要派兵保护她。但在睿王府,事情的内情还是不难打听到的。只是风荷苑却被围得铁桶似的,消息隔绝,根本联系不上孟云衣。 见势不妙,王大壮立即飞鸽传书将消息送去了北武。 顾远亭收到消息气急,没想到自己离开寿春还没多久,楚琮就竟敢这么对孟云衣!穆重山听到消息也含怒在胸。 因妒谋害有孕的王妃,孟云衣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楚琮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将孟云衣软禁了起来!简直难以忍受! 顾远亭当即暴起,就要带人去南楚将孟云衣抢回来。 穆重山比较稳重点,忍住气劝顾远亭说:“这件事从证据上来看对云衣很不利,目前云衣只是暂时被软禁,未受其他虐待,也没被扣上什么罪名,可见楚琮在这件事上还是出过力的。说起来这是楚琮的家事,夫妻之间的矛盾,外人,尤其是其他男人插手太多可能反而会激化矛盾,让云衣难做。” 顾远亭忿忿不平地说:“云衣还没嫁给他,就被他给软禁了起来,还不知道嫁给他以后会遭遇什么更过分的事呢!保护不了她的人,有什么资格娶她!” 穆重山叹了口气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何尝舍得云衣受这样的委屈!只是楚琮是云衣自己选择的人,就算楚琮软禁了云衣,就算我们再不忿,今后何去何从,还是要看云衣自己的意思。我们代替不了她的决定。所以不可莽撞硬来,毁人姻缘。” 穆重山拍拍顾远亭的肩膀说:“还是等有进一步的消息后,再做应对为妥。你放心,如果云衣自己要走,无论怎样我都会助你将她接回来的!” 在穆重山的劝解下,顾远亭勉强暂时忍下了这口气,只拼命催王大壮想办法与孟云衣取得联系。 第一百六十章 开诚布公 打定了回东昊的主意后,孟云衣就开始观察起风荷苑的守卫来。 楚琮对孟云衣的能力很清楚,因此风荷苑的守卫极其森严。各个重要的点位都有精兵轮班把守,一个视线死角都没有。把个不大的风荷苑围得铁桶也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关押了什么了不得的危险人物。 以孟云衣的武艺来说,尽管楚琮派来围住风荷苑的都是精兵强将,要挡住她还是不够的。只不过,他们只需将孟云衣的脚步拖上一会儿即可。只要风荷苑这边一有什么动静,整个王府的兵力都会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孟云衣武艺再高强,也不过是一个人,就算和客院的季老三等人汇合,也挡不住整个王府人的围攻。而且,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就算出了睿王府,也绝出不了楚都寿春。 仔细观察过周围的情况后,孟云衣很是发愁。硬闯是闯不出去的。守卫盘查得很严,乔装打扮成侍女出去也不现实。最好的方式就是用迷药,把守卫悄无声息地迷晕,然后再偷偷溜出去。 可是迷药哪里来?孟云衣再好的医术,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孟云衣在风荷苑苦苦思索了两日后,把侍女小玉叫了过来。 经过黄锦书中毒案后,孟云衣就知道风荷苑里到处都是眼线。虽然后来风荷苑里的人被楚琮换了一拨,但也一定会有黄锦书或者白芷华的新眼线混了进来。孟云衣一直在留意观察,猜测侍女小玉应该是白芷华那边的人。 孟云衣直白地跟小玉说:“我有事要私下和王妃谈。请你帮我跟王妃传个信。此事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小玉乍然听到这样的吩咐,有些心虚,说:“王爷吩咐过,您在风荷苑内的一举一动都要向他禀报。奴婢不敢私下传信。” 孟云衣冷哼道:“是谁派你来这里的,应该向哪个主子效忠,你心里很清楚!就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我要跟你主子谈的事对她也有好处。所以你放心,尽管大胆去向她汇报!” 小玉被孟云衣的气势压得一激灵,诺诺应是。 白芷华果然如孟云衣所料,很快过来了。 白芷华将侍女们都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了屋。 屋内只有孟云衣一个人在。 孟云衣没有起身施礼,指指另一边的位置说:“请坐。” 白芷华并未计较孟云衣的失礼,向孟云衣微微一笑,走到那个位置坐下了。 “王妃好胆量,独自前来,也不怕我这个恶毒女人再次加害于你!”孟云衣讥讽道。 “孟姑娘说笑了。”白芷华不动声色地回道。 “王妃端的好演技!”孟云衣稳稳地坐着,眼神锐利地射向白芷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致命!只怕谁也没想到,王妃水性竟然这么好,更没人想到,出名贤淑善良的睿王妃竟然会做这么阴险的事,而且下手如此之狠,为了让人相信,竟连自己腹中孩儿的安危都不顾!” 白芷华爱怜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说:“我对自己的水性有数,不会伤到我的孩儿的。” “去问樵别院避暑应该就是为了实施这个计谋,只怕侧妃也是您故意引开的吧?” “是。”白芷华平静地承认了。 孟云衣冷笑道:“王妃就这么容不下我么?我自认并无争宠之心,在王府安分守己,我怎么得罪王妃了,为了除去我,竟劳动王妃花那么多心思,不惜拿自己和孩子去冒险!” 白芷华眼神复杂地静静地看了孟云衣一会儿,才开口说:“落水之前,我跟孟姑娘说过,我跟王爷少年夫妻,新婚的时候,也是很恩爱的。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王爷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温柔体贴,是所有女子做梦都想嫁的那种男人。我第一眼见到王爷,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你可以想象,当时我嫁给王爷,有多么幸福,每天甜得简直像做梦一样。”白芷华想到过去,神色有些恍惚。 孟云衣想起上元节初见楚琮时的心动,能理解白芷华当时的感受。 “我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白芷华毫不羞涩地说:“履行好王妃的职责,替他管好家,包括为了他,忍住嫉妒,照顾好他的姬妾。” “只是,你跟别人不一样!”白芷华悲凉地说:“王爷对你动了真情了。我从没见王爷这么在乎一个人过,在乎到为你不顾一切,在乎到举止失度,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王爷敬我,爱我。他纳多少个其他女人进门,我在他心目中,也是和其他女人不一样的。这让我能说服自己,平心静气地接纳其他女人。你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变成你才是他的独一无二!府中的事,王爷横加干涉,事事以你为先。对他来说,只要你开心,我们其他人的感受已经不再重要。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白芷华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白芷华咬了咬下唇说:“我承认,我没有大家认为的那么贤淑大度。可是,面对自己深爱的夫君被别的女人抢走,谁又能真的做到心无波澜,若无其事!” 孟云衣怒道:“即便如此,你就能不择手段地害人么!” 白芷华默了片刻,缓缓起身,向孟云衣走了两步,盈盈拜倒说:“这事是我对不住孟姑娘,芷华在这里向姑娘请罪了。” 不料白芷华做出这个举动,孟云衣楞在当场,片刻后才回过神,冷冷地说:“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没有其他人,惺惺作态做给谁看?” 白芷华起身,诚恳地说:“我知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才和姑娘开诚布公地说的。今日我说的话,字字属实,句句出于真心!事到如今,我没必要对姑娘客气。如果我真要害姑娘,只要咬定是姑娘故意推我落水,意图谋害我和皇嗣,即便有王爷护着,姑娘不死也得扒层皮。就算侥幸不死,也绝无可能再嫁入王府!姑娘是个聪明人,当知我不是虚言恫吓。” 孟云衣默然,白芷华所言不虚。以白家的地位和楚琮目前的处境,白家若一意要追究她的责任,只怕她真的会凶多吉少。 第一百六十一章 达成一致 “原本我没必要跟姑娘说这些。只是,抛开王爷的事不论,孟姑娘算得上是女中豪杰,我对孟姑娘很是欣赏敬佩。若不是你我二人都爱上了王爷,我必将孟姑娘引为知交好友!芷华此生除了这件事外,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如今迫不得已以此卑劣手段伤害姑娘,我心中实是愧疚难安,所以才跟孟姑娘说这些,期望得到姑娘原谅。”白芷华眼神恳切,不似作伪。 孟云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白芷华如今将姿态放这么低,坦陈心迹,诚恳道歉,孟云衣的心便有些软了下来。但想到她对两人感情造成的巨大伤害,还是心意难平。 孟云衣冷着脸说:“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 “孟姑娘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芷华无话可说。芷华原本也是个清清白白,干净良善的女子,如今被迫做出如此之事,自己也鄙视自己!” 白芷华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一身本领,不用靠家世,不用靠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你就像天空翱翔的鹰,可以自由选择想去的方向。而我,再体面也不过是笼中的金丝雀,离开攀附的男人,便一无是处。如果可以,谁愿意做勾心斗角的卑劣之事!只是深宫之中何来净土,为了自保,我也只能随波逐流。” 孟云衣沉默了,白芷华说的一点也不错,宫里的肮脏勾当要多不少,人人都在挣扎求存。虽然白芷华是陷害了她,可比起其他人,她已经算下手轻的了。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时间久了,也难保心性不被侵染,难说以后她会不会变得比白芷华更坏。想到这里,她不知该鄙视白芷华好,还是同情白芷华好。 白芷华观察着孟云衣的神色变化,说:“孟姑娘这样出众的风流人物被束在小小王府,收敛脾性,忍气吞声,真是太委屈了。你本该自由自在,潇洒红尘的。” 孟云衣听了这话却是笑了:“王妃想赶我走,太直白了些吧。你也算煞费苦心了,好话说尽!” 白芷华面色不变,说:“芷华说的不对么?孟姑娘这段时间在王府,过得可还开心,可还适应?” 孟云衣起身,抬头傲然看向窗外远方,说:“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如你所愿,我这就离开睿王府,离开楚琮!” 白芷华的眼睛微微一亮。 “不过,如今的情形王妃很清楚,我无法自己离开这里。我需要帮助。这也是我今天请王妃过来的原因。”孟云衣回首看白芷华说。 白芷华平静地说:“姑娘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芷华定尽力而为!” 孟云衣走近白芷华,轻声说了几句。白芷华点点头,和孟云衣又商谈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白芷华停住了脚步,回身对孟云衣深深施了一礼,诚挚地说:“对不起......谢谢你......” 孟云衣淡淡地说:“王妃走好。” 离开风荷苑后,湘云轻声地问白芷华:“王妃为何要护着那个女人,还要向她示弱,自降身段去求她走?明明只要您说是她推你落水的,王爷也护不了她!” “上谋攻心。孟姑娘并非寻常女子,她有本事,有傲骨,吃软不吃硬。这种女人,对感情有洁癖。她不是不懂权谋,只是不屑于动用权谋去跟人争宠而已。反正王爷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她死。我又何苦把她逼到绝境,逼得她不得不为了自保反击,从而给自己添一个可怕的敌人。何况......” 白芷华叹了口气说:“若是她变得很惨,王爷必定心疼,对她更加怜惜。即便此事我才是受害者,但事情因我而起,王爷心疼她,必定暗自迁怒于我。我不想因为她失去王爷的信任和宠爱。反之,我护着她,王爷对我心存愧疚,会对我更好。所以,让她自己萌生去意才是最好的。这样王爷也能够真正死心......” 楚琮不但将风荷苑围得滴水不漏,还派人监视住在客院的季老三等人。这两天季老三想了各种办法也没能联系上孟云衣。他直接跑去找楚琮,楚琮却不在府中,一时无计可施。 白芷华和孟云衣谈妥后,立即派人悄悄将消息传递给了季老三,让季老三等人做好接应的准备。 消息很快通过飞鸽传到了北武。顾远亭焦心已久,收到消息马上打算出发。 穆重山也派了一些好手,隐去了身份,跟随顾远亭赶赴南楚。 这两天楚琮心里也不好过。为了眼不见为净,免得自己心软,将孟云衣软禁后的第二天,楚琮就自请去了灵州视察灾后重建工作。 李逸夫便是受灵州贪腐案的牵连而去了相位的。楚琮这次主动要求去条件艰苦的灾区视察,也是有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的意思,此举甚得嘉庆帝的嘉许。 白芷华和孟云衣面谈后又过了两天,楚琮已经到了灵州的腹地,离寿春已是千里之外。 湘云进来向白芷华悄声汇报,沿路接应的人已经安排好,迷药也已经准备好了。 “好,将迷药交给小玉。让小玉转告孟姑娘,今晚子时,接应的人会在后门等候。你去通知一下客院那边也做好准备。” “是!”湘云看了看白芷华,欲言又止。 白芷华扫了一眼湘云的神色,说:“有什么事,说吧。” 湘云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说:“王妃,这次可是孟姑娘自己要走的。而且,她在大楚人生地不熟,想要顺利逃脱,路上可全都得听我们的......” 白芷华皱眉说:“你想说什么?” 湘云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孟姑娘一时受了委屈,要回东昊。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后悔,再被王爷一求,就又改变主意要回寿春了。那这样我们不是白冒险白忙活了么!” 白芷华手一紧,说:“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湘云心一横,忽然跪下来说:“趁她在我们手上,不如......”湘云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手势。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逃跑 白芷华猛地甩了湘云一个巴掌,沉着脸说:“你怎么会生出害人性命这种歹毒想法的!” 湘云一下子哭了出来,顾不得脸上的红肿,抱着白芷华的腿哭着说:“王妃,奴婢这都是为了您和小王子好啊!奴婢看不过那个女人骑到你头上!奴婢怕您留下这个根子,日后遗祸无穷啊!王妃待奴婢一家恩重如山,为了王妃,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与王妃您无关!这事您不用管,您什么都不知道,奴婢自然会安排好的。有什么罪孽都由奴婢担着!” “你!”湘云从小服侍在白芷华身边,与白芷华感情深厚。白芷华虽然气愤湘云用计狠毒,却也狠不下心怪她。 好半晌,白芷华叹了口气说:“也是我给你起了个坏头,让你生出这样的邪心来,怨不得你。我设计诬陷孟姑娘,逼她离开王府,已是心中有愧,又怎能一错再错,对她痛下毒手!湘云,你记住了,人命关天,无论如何,不能做这种害人性命之事,不然一辈子心里都无法安宁!” 湘云低头不语。 “你记住了没!”白芷华声转严厉:“身处后宫,为求自保用些小手段情有可原。但如果为了争权夺利变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就别怪我留不了你!” 湘云被白芷华严厉的训斥惊到了,赶紧连连应是。 见湘云老实认错,白芷华才缓了口气,说:“孟姑娘是位巾帼英杰,光明磊落,我很欣赏!只不过立场所限,不得不使诈赶走她,实属无奈。所以,不想再伤她性命了。你明白么?” 湘云老老实实地应道:“奴婢明白了。” 白芷华命湘云退下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很难再回头。不光自己,连身边的人都会受到裹挟。 她走到静室供奉的佛龛前,点燃一炷香,跪下默祷,祈望王府从此能变得太平,希望自己在后宫这样的环境中,不要丢了初心。 夜深人静时,风荷苑的后墙墙头,缓缓飘过一阵烟。过了一会儿,墙头露出一个黑纱蒙面的脑袋,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后,现出一个纤细的黑影,背着一个小包裹和一把长剑,悄无声息地翻下了墙。 周围的侍卫都已经被迷倒在地。孟云衣在这个府中已经住了好几个月,对王府地形很熟悉,无惊无险地摸到了后门。 后门处已经有人在守候,看到黑衣蒙面的孟云衣,招招手,开了门放她出去。 门外季老三和另一个看起来很精干的汉子已经等在了那里。 季老三看到孟云衣很是激动,迎了上去。孟云衣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两人跟着白芷华派来的引路人迅速离开了王府。 三人到了一处偏僻的城墙,算好换岗的时间,避开守卫上了墙头。那引路的汉子从包裹里取出一段绳索放下去。三人便依次下了城墙。 王大壮已经带人守在了城墙下面,还牵着八匹裹了马蹄的马。孟云衣朝他们点点头。一行人也不废话,上了马,趁着夜色离开了寿春。 第二日天尚未明,侍卫们换班时发现,有一片地方的守卫全都晕倒在地。这一惊非同小可! 侍卫首领冲进风荷苑,猛敲下人房的门,抓住一名侍女便让她去敲孟云衣的房门。 那侍女被逼着战战兢兢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有回应。 侍卫首领心知不妙,直接一脚踢开了门。进去转了一圈,发现孟云衣果然不见了! 侍卫首领面沉似铁,迅速奔去客院,发现客院也早已人去楼空。侍卫首领一边让手下迅速将消息飞鸽传去给楚琮,一边亲自赶去向白芷华汇报。 楚琮不在府中,府中便是白芷华做主。白芷华说孟云衣是昨晚出逃的,晚上无法出城,此时城门尚未打开,孟云衣应该还在城内。于是吩咐侍卫首领一边派人去城门口蹲守,防止孟云衣等人溜出城,一边在城中四处搜索。 孟云衣逃脱,风荷苑便没有再把守的必要,围困风荷苑的人手都被派去外面搜寻了。 过不多久,小玉悄悄来了未央殿,带来了一封信,是孟云衣写给楚琮的,用火漆封好口子,就放在风荷苑的正厅桌上。 白芷华打开信看了起来。 “上元初见芳心倾,长河芦荡生死依。 关山万里携手过,虎狼窝中同命闯。 洛河星海拾星子,萤火万点舞仙姿。 两心相倾意相许,拟向月老约百年。 世事艰难违人意,冰心未改君已变。 相爱容易相知难,相见容易相守难。 深情难经红尘磨,疑忌日久成怨侣。 莫若一别两珍重,此情常忆在心间。” 白芷华反复看了半晌后,默默地将信点着,看着这封情真意切的辞别信在火舌中慢慢化成了飞灰。 走便走了,何必解释。断就断个干净,还是不要再留下什么念想了...... 楚琮很快收到了孟云衣逃跑的消息。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得他一阵眩晕,又好似担心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落到了实处。 眩晕过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孟云衣,我已经尽我一切所能爱你、护你!我已经把我能给的都给了你!为你我放弃了多少东西,为你我伤了多少身边的人!此生唯有对你,畅开了心扉,将我最柔弱的地方暴露给你看。 我将整颗心都交给了你!可你,最后到底还是放不下齐青蘅,舍弃了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齐青蘅!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是说要嫁给我,永远陪着我的么?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要背叛我! “备马!一人双鞍,立即随我整队出发!”楚琮怒吼道。 陈鹰犹豫:“王爷,现在外面正在下暴雨,行路不便,且淋了雨恐有伤王爷贵体,是否等雨停了再出发?” 楚琮双眼血红,怒瞪他道:“我说马上整队出发,你没听懂么!” 陈鹰噤若寒蝉,马上领命去办了。 片刻后,一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骑兵队伍冲进了瓢泼的雨幕中。 话说楚琮悲愤万分,再顾不得灵州的事务,紧急召集了一队精骑,一人双马,日夜兼程往东昊方向追去。同时动用自己明里暗里的所有力量,命令通往东昊的各城池及关隘严加盘查,搜捕孟云衣等人。 楚琮这番动作动静太大,很快引起了楚煜的注意,成了日后他被攻讦的理由,这是后话。 在孟云衣被软禁,还在策划如何逃跑的时候,东昊这边的内战,终于全面爆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出征送行 做好了各项战前准备后,齐青蘅终于在东都城外誓师出征了。 从皇宫到城门,沿路都有百姓夹道欢送。城门外,东都城的百官士绅早已等候在那里,为这位年轻有为的陛下和大军送行。姜洇墨也在送行的队伍中。 担忧还是战胜了当面被拒的羞窘,姜洇墨情绪复杂地将一块特意求来的平安符交到了齐青蘅的手上,恭恭敬敬地深深福了一礼,道:“臣女恭祝陛下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送行的人很多,齐青蘅接过平安符,朝她微笑着点点头说:“承你吉言,多谢!”言毕便与其他人辞行了。 姜洇墨默默地退出了围着齐青蘅的人群,走到了一边。她依依不舍地远远望了人群中的齐青蘅一会儿,便开始寻找另一个身影。 她一转身,便看见要找的那个人已向自己大步走来。 “我要出征了,来向你道个别。”陈平看着姜洇墨,明朗的笑容里,有着一丝不舍。 全副武装的青年挺拔地站在阳光下,甲胄反射出耀眼寒光,鲜红的盔缨随风飘扬,英气勃勃。那笑容似乎比骄阳还明朗,晃得姜洇墨眼睛一花。 洇墨定定神,从袖中又掏出一块平安符,递给了陈平。 “我也有?”陈平惊喜地接过平安符。 “这是我特意从千佛寺求来的,你要收好!”洇墨叮嘱说。 “那是自然!难得收到你送我的礼物,可不得好好收好!”陈平喜滋滋地将平安符小心地贴身收好。 “你必须给我平安的回来!不许少了一根头发一块肉!不要浪费了我的平安符!” “男人受个伤有什么,那是男人的勋章!”陈平满不在乎的说。 洇墨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平吐吐舌头说:“我尽量,我尽量!”,随即轻声自语抱怨说:“怎么对别人都那么温柔,偏偏就对我凶。” 洇墨耳朵尖,闻言又瞪了他一眼:“别人可没你那么不正经,那么找骂!” 陈平嘿嘿笑了,并不介意。 “你……”,洇墨顿了顿,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可不喜欢受过伤的丑男人。” 正巧附近的人不知道说到什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陈平没有听清楚姜洇墨刚才的话,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祝愿你平安归来!”洇墨认真地说。 “一定!在东都备好庆功酒等我!”陈平豪爽地哈哈一笑,再次深深看了姜洇墨一眼,行了个军礼,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洇墨看着他的身影融入大军中,滋味莫名。 辞行结束后,便是誓师。 旌旗猎猎,甲士如海,鼓声如雷。齐青蘅登上高台,鼓足中气,做了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台下群情振奋,山呼海啸。 誓师后,大军便开拔了。 楚琮虽然沿路设置了重重关卡,可有了白芷华的暗中保护,却如何抓得住孟云衣。 灵州在寿春的西南面,要去东昊,还得先路过寿春。这么一来,和孟云衣足足相差了三天的路程。白芷华选在楚琮深入灵州这个时候送孟云衣走,也是煞费苦心。 为了能追上孟云衣,楚琮一人双马,每到一处驿馆就换马,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追赶。三天的路程硬生生被他缩短到了一天半。过了寿春继续追赶。追到第三天,众人已经是精疲力尽。 在追到溧阳的时候,楚琮召来溧阳的守备问询,还是没有收到关于孟云衣等人的任何消息。 听完溧阳守备的报告,楚琮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活生生把溧阳守备吓个半死。 原来楚琮得知孟云衣逃离的消息,对楚琮这样一个心思重的人来说,本就郁结于胸。再加上出发时淋雨受了寒,几日来又不要命的追赶,疲劳过度,身体自然承受不住,发起了高烧。 迷迷茫茫中,多少往事如混乱的剪影四下掠过。昏迷中的楚琮,眼角有泪悄然滑落。 感受到有人在往自己嘴里灌东西,楚琮从昏睡中惊醒,猛然坐了起来。起来得太急,把侍女手上的药碗都给撞翻了,楚琮自己也一阵晕眩。 “我晕了多久?”楚琮一把抓住侍女手腕厉声问道。 看到楚琮发红的眼睛,凄厉的表情,侍女吓得魂不守舍,说不出话来。 陈鹰就伏在楚琮屋里的桌边休息,被惊醒后赶了过来,回答说:“王爷您昏迷了有大半天时间了。” 楚琮一惊,立即下床,狠狠甩了陈鹰一个巴掌,怒骂道:“为什么不叫醒我!” 陈鹰低头说:“大夫说,您受了风寒,加之气血攻心,需要静养几日,否则将伤根本,日后很难恢复如初!您放心,我已经让阿贵他们继续追过去了。您就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吧。” 楚琮抓起床边的外套就开始穿,一边穿一边说:“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能再休息了!叫上其他人,马上出发!” 陈鹰鼓起勇气劝道:“大夫再三叮嘱,不可再这么拼命赶路了,不然您的病情会更重的!况且现在已经夜深,行路不便,待天亮再出发吧。” “我身体还受得住。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点上火把,马上出发!”楚琮斩钉截铁地说。 陈鹰无奈,只好出门安排去了。 片刻后,一行人举着火把,风一样地卷了出去。 楚琮这边追得急,孟云衣这边却也行得不慢。在楚琮即将追上孟云衣的时候,孟云衣他们终于到了昊楚边境。 昊楚边境一马平川,所以当年凉国才能转道东昊轻易直插南楚。也因此,昊楚唇齿相依,南楚并不希望作为北方屏障的东昊被北武削弱。 一行人躲过边境哨卡的监视,从外围绕过了南楚边境重镇谷梁城。引路人将乔装改扮过的孟云衣他们送至边境就回去了。孟云衣等人继续往东昊行去。 对面的东昊边境重镇是风眠城。谷梁和风眠之间是一片原野,原野中分布着一片片的林子。 绕过了谷梁城,大家紧绷的心情都放松了一点。连日来积累的疲劳感顿时涌了上来。 王大壮说:“孟姑娘,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真的走不动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催眠 孟云衣看了看风眠城的方向,说:“这里还不算安全,再坚持坚持吧,到了风眠城再休息。” 王大壮劝道:“我们行踪隐秘,睿王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而且我们走得很快,睿王多半以为我们还在南楚境内呢。孟姑娘又何需过于担心。急速奔波了那么多天,不要说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了呀!现在可没有马给我们替换了。” 孟云衣犹豫。 王大壮继续劝道:“就算睿王的人追上来了,也是强弩之末。而我们已经休息过了,等发现他们再跑,肯定跑得比他们快。还没等他们追上来,我们早就到风眠城了!” 王大壮是顾远亭的人,一直陪着她逃亡,孟云衣本就过意不去。王大壮这么说,孟云衣也不好强求。于是一行人便在原野的树林中扎营休息起来。 由于实在太累,孟云衣靠在树下睡着了。等王大壮叫她起来吃饭的时候,她还没有完全清醒。 孟云衣迷迷糊糊地接过王大壮递过来的粥碗和干粮,就开始喝起来。喝了两口,才反应过来,味道似乎有些不对。 孟云衣猛地清醒了过来,将嘴里的粥吐到了地上。尚未来得及问王大壮,冷冷的长剑便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把粥碗拿好,全部喝完!”王大壮狠狠地说。 “砰”的一声,却是尚未反应过来的季老三被王大壮的人给敲晕了过去。 “老三!”孟云衣惊呼。 见季老三没有反应,孟云衣转头怒视王大壮:“王大壮,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老实实把凉国宝藏的详细地址和钥匙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两个回东昊!” 孟云衣一惊:“是顾远亭让你这么做的么?” “不然呢!”王大壮得意地说:“跟了你那么久,总算找到机会了!没有白费少主那么多心思。” 孟云衣心中冰凉。从北武到南楚,顾远亭一直紧跟着她,细心保护她,表现出对她情深一片。她还一直为拒绝了顾远亭,伤了他的心而自责。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如今想来,顾远亭很可能早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当初顾远亭被蛇咬伤一事,说不定也是故意接近她的手段!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营造出来的假象,都是为了接近她,找机会夺取凉国宝藏!现在,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尽管已经经历过不少背叛,顾远亭的所作所为还是深深刺痛了孟云衣,她可是将他引为知交好友啊! 亲若母女的师娘欺骗了她,一起长大的兄弟背叛了她,深爱的男人怀疑她软禁她,如今知交好友居然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 重重打击让孟云衣痛得浑身发抖,心被揪得透不过气来,绝望无比!这世上还有可以信任的人么? “快说!”王大壮将剑刃又顶了顶,在孟云衣的脖子上抵出了一条血痕。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把凉国宝藏交给你们的!”孟云衣心中悲愤,怒斥道。 王大壮冷哼一声,指指孟云衣手中的粥碗说:“把粥喝了!”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孟云衣盯着王大壮问。 “这你不用管,喝了就是!” “我不喝!”孟云衣将粥碗扔在了地上。 王大壮向那边的手下比了个手势,便有一个人过来捡起粥碗,往里面倒了药粉和水,另有一个人抽出剑抵在了季老三的胸口。 “好一副硬骨头!”王大壮冷笑道:“不过,你不喝,你那好兄弟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出死入生跟着你到处闯的兄弟想一想吧!” 孟云衣捏紧了拳头。 “数到三不喝,我就剁他一只手!再数到三不喝,我就再剁他一只手!再接下去就是脚,脚剁完了就挖眼,眼挖完了就割舌头,舌头割完了剁头!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兄弟因你而惨死,而且死无全尸么?” 王大壮将粥碗重新塞到孟云衣的手上:“快喝!” 孟云衣无奈,咬紧牙将粥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很快,孟云衣的意识就迷糊了起来,脑中犹如万花筒在转,光怪陆离。 迷迷糊糊中,有人听见在跟她说,让她把凉国宝藏的地点和钥匙交出来。她嘟囔着说:“不行,不能说!” 那人把季老三拖了过来,跟她说:“这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季老三!跟着你一块儿出生入死,从东昊逃到北武,又从北武跑到南楚,再护着你从南楚逃回东昊。对你这么好的一个人,要是你不说,他可就要死啦!” “不能死!” 那人柔声哄着孟云衣说:“不想让他死就把凉国宝藏的事都说出来。” 孟云衣有些犹疑。 那人一剑刺入季老三的大腿,昏迷的季老三惨叫一声痛醒了过来。 听到季老三惨叫,孟云衣抖了一下,急呼:“不要伤他!” “把宝藏的事说出来,你们就都没事了。什么东西能比人命还重要啊,是吧?”那个声音又柔声引导道:“乖,快说吧。” 孟云衣脑子越来越混沌了,挣扎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把宝藏地址给说了。 “很好,那钥匙呢?” 孟云衣从脖子拉出那枚挂坠。那人就把挂坠摘走了。 再接下去,孟云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大壮把钥匙收好,就听到在树梢放哨的人朝他喊:“我看见猎鹰在天上飞,东北面好像有一队人马朝这边奔过来。” 王大壮神色一凛,问:“看清楚是什么人了么?” 那人回道:“尚未。不过那猎鹰有点像镇南王府的鹰。” “来得好快!”王大壮皱眉:“好在东西已经到手。” “现在怎么办啊?少主知道我们这么做,不知道会怎么惩治我们。”旁边的手下战战兢兢地说。 “怕什么!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方案来!”王大壮神色一厉:“我们都是为了凉国,为了少主好!就算少主日后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怪我们的。再说出了事,有我顶着!你们怕什么。” “是!”手下们齐齐应道。 “那这两个人怎么处置?”一个手下问道。 “姓孟的不用管。这个季老三......”王大壮觉得应该把季老三杀了灭口,但是与季老三一起在睿王府呆了几个月,也是有点感情的。 王大壮说:“把他拖去远一点隐蔽的地方绑起来,塞住嘴巴藏好。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两个手下把季老三拖走后,王大壮抽出剑对剩下的手下们说:“你们且忍一忍!” 等顾远亭等人顺着猎鹰的指引找到王大壮他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昏的昏,伤的伤的情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断念 顾远亭大惊失色,直扑躺在地上的孟云衣,急问王大壮:“发生什么事了?” 王大壮捂着受伤的手臂说:“我们在谷梁被睿王府追兵追上了。孟姑娘被迷药迷倒,我们拼死护着孟姑娘逃了出来。季老三为了保护我们,主动要求断后,估计凶多吉少。好在出了谷梁,躲进了林中,追兵一时找不到我们。这里已经靠近风眠,他们不敢再追,就回去了。” 顾远亭搭了搭孟云衣的脉搏,翻开孟云衣眼皮看了看,又捏开她的嘴巴看了看,还凑近闻了闻,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形,又看了看王大壮他们,站了起来对镇南王府那边的人手说:“我带大壮他们去追南楚的那些人,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人把解药要过来。孟姑娘就暂时拜托你们守卫了!” 镇南王府的人点头应是。 顾远亭便带着王大壮等人往谷梁方向驰去。 奔了一段路后,顾远亭停了下来,对手下们说:“你们等在这里。”然后示意王大壮继续跟自己走。 王大壮心虚,惴惴不安地跟着顾远亭又走一段路,才停了下来。 顾远亭飞身下马,背对着王大壮,默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大壮装傻说:“少主您在说什么?” “说什么?”顾远亭猛地转过身来,指着王大壮受伤的手臂说:“你和他们是刚受的伤吧,血色还那么新鲜!你不是说是在谷梁受的伤么,为什么火堆旁还有没吃完的粥?看起来你们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啊!你们到底怎么伤的?在哪伤的?” “而且,你们其他人都在,偏巧少了季老三!季老三是谁,他是孟云衣的贴身护卫!他怎么可能放心将孟云衣交给你们,自己一个人去断后!” 王大壮哑口无言,他本想趁此良机把责任都推给楚琮那边的追兵,没想到顾远亭他们来得太快,他还来不及将场面做圆就被发现了。 “大壮,孟云衣中的恐怕不是普通的迷药吧!”顾远亭紧紧盯着王大壮的眼睛:“你到底给她用了什么药?” 王大壮思量了一下,知道瞒不过自己精明的少主,将心一横,说:“‘如意’!” “什么!”顾远亭心一沉:“你想干什么?” 王大壮掏出钥匙,交给顾远亭说:“我已经将宝藏所在和钥匙都拿到手了,使命已毕。我擅自行动,少主要怎么罚我都行,我没有话说!” “现在不是罚不罚你的问题,是‘如意’的解药!”顾远亭着急地捏住王大壮的肩膀说:“‘如意’剧毒,先时致幻,不及时解毒就会致命!若是解毒晚了点,就算解了毒,也会对脑子产生永久的影响!看云衣的样子,中毒时间不长。你赶紧将解药给我,我就不治你的罪了!” 王大壮不为所动,梗着脖子说:“属下决定这么做,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就算少主您杀了我,我也不会将如意的解药交给您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远亭怒道。 “孟云衣不肯将凉国宝藏交给睿王,就更不会将宝藏交给我们!她这次回东昊,多半会将宝藏交给昊帝。一旦让她回到东昊,再要夺取宝藏,就没有机会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就算没有凉国宝藏,我也有办法复兴凉国的!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手?而且,得了宝藏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非要取她性命?” 王大壮紧盯着顾远亭说:“少主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您说如果孟小姐没有选择您,您就会死心,就会一心一意回到复国大业上去!明明孟小姐没有选择您,就算她离开了睿王,她也是选择回东昊,不会来找您的。她心中根本就没有您!可您就是不死心,孟小姐一有点风吹草动,您仍然会立即放下手头的一切赶过来!” 顾远亭顿时语塞。 王大壮狠狠地说:“我算是看清楚了,只要她在一天,您就不会全心放在复国大业上!迟早有一天,她会毁了您!与其这样,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将这祸根给拔了!我王大壮对凉国、对少主忠心耿耿,问心无愧!您怪我也好,杀我也罢,我也绝不收手!” “王大壮,你!”顾远亭气结,但他身边并无如意的解药,王大壮如此硬气,倒让他无计可施。 顾远亭焦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说:“我并非没有死心,我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来帮她一把。” 看到王大壮明显怀疑的目光,顾远亭只好改口说:“我承认,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是活泛了一下,但仅仅是活泛了一下而已。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云衣不会选择我。我会履行我的誓言,对她彻底死心,全心投入到复国大业中去!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回去,绝不纠缠!你相信我!” 王大壮不语,顾远亭一再的行为让他失去了信心。再诚挚的誓言,也不如一了百了干脆。 时间不等人,每耽搁一刻,就会对孟云衣多造成一点不可逆的伤害,顾远亭没有时间慢慢逼问。顾远亭不知道如意的解药是何模样,王大壮不招,他未必找得到正确的解药。王大壮对他忠心耿耿,为他出生入死,他不能为逼出解药真杀了王大壮。 见王大壮神色坚定,顾远亭焦急万分,眼中闪过狠色。 他抽出腰间匕首,不待王大壮反应过来,就削去了自己的左小指。瞬时鲜血飞溅。 王大壮大惊失色,扑过去想帮顾远亭包扎。 顾远亭一把挥开他,举着血淋淋的左手说:“我独孤玄以此断指发誓,此后必当以凉国大业为重,绝不纠缠儿女私情!若有违誓言,就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顾远亭此举让王大壮既惊且惧,愧疚万分。他扑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顾远亭将血手伸向他,喝道:“解药!” 王大壮抖着从怀里掏出如意的解药,放到了顾远亭的血手中。见顾远亭用右手将解药收好,才战战兢兢地起来给顾远亭的断指敷药包扎。 十指连心,在药粉刺激下,顾远亭痛得浑身微微颤抖。这一刀,断去的不光是他的手指,更是他的所有念想!他没有办法怪王大壮,从王大壮的立场来说一点都没错,是自己这个少主当得太任性,太不合格了。只能说,这便是天意吧,到底是无缘......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质问 顾远亭将药粉化的水喂孟云衣喝下。如今有了经验,再不会像之前在镇南王府喂云衣喝解酒药时那么艰难了。 顾远亭掏出巾帕去擦拭云衣唇上的药渍,擦了一半却痴了。 没人知道他初见云衣有多惊喜!当初在太白山与小姑姑失散,原以为世上再没有亲人。原来,自己最亲近的小姑姑不但没死,还有了传人! 由于不了解云衣的底细,云衣又和穆重山混在一起,顾远亭谨慎地跟在云衣身边观察她,心中却说不出的亲近。可谁知道,她竟是仇人的女儿! 姑姑,你不但把皇族秘技和宝藏给了我们的仇人,还不惜为她舍弃生命!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远亭心痛悲愤,又疑惑不解。孟云衣既是仇人之女,也是小姑姑视作比性命还重要的人,顾远亭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孟云衣。 顾远亭紧跟在孟云衣身边,查找宝藏下落的同时,也在找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就在云衣醉酒的那天,找到了。 看着因为悲伤无助缩成一团,仿佛小了一圈的孟云衣,顾远亭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那时候他才十岁,比孟云衣更弱小,更无助。亲族朋友基本都死光了。国破家亡的仇恨如山一样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是却找不到复仇的办法,看不到希望。 悲愤痛苦又怎样,他也和孟云衣一样,没法公开自己的身份。甚至最初的时候,连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问题,整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何谈复仇,更遑论复国! 孟云衣的痛,顾远亭感同身受。孟云衣的泪,刺痛了他深藏在厚厚铠甲下柔软的心。 他本可以,趁机取走宝藏钥匙,最后却放弃了! 就在选择放弃的那一刻,顾远亭知道自己完了。也就在那时候,顾远亭忽然理解了姑姑。 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走到一起的,恨,到底抵不过爱! 顾远亭收回巾帕,看看自己包扎起来的左手指,苦笑一声。 他贪婪地看着云衣的睡颜。云衣睡着的样子很乖巧,很甜美。只是今后,怕是看不到了…… 孟云衣悠悠醒来,感觉到头痛欲裂。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的人是顾远亭。顾远亭其时正坐在孟云衣床边担忧地握着她的手。 孟云衣转瞬间反应过来,甩开顾远亭的手,猛地坐了起来。视线左右一扫,看到自己的剑正放在枕边,一把抓过拔了出来,顾不得穿上外衣和鞋子,翻身下了床,将剑架在了顾远亭的脖子上。 这是在一间装饰豪华的屋子中。显然已是晚上,屋内点着灯,除了顾远亭,没有其他人。 孟云衣警惕地说:“这是在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 看见如小兽一般警惕的孟云衣,顾远亭眼中满是悲哀。 “如果我要害你,就不会救醒你,更不会把剑放在你枕边了。”顾远亭木木地说。 孟云衣觉得顾远亭说得有理,但想起王大壮的所作所为,还是不信:“这是在哪里?” “这是风眠城的城守府。你已经回到了东昊,得到了东昊军队的保护,你安全了!” “风眠城城守府?”孟云衣有些不可置信。但是看屋子的建筑和装饰,又的的确确是东昊的风格。顾远亭不是要夺凉国宝藏么?为什么又亲自把她送回东昊,交到东昊军方的手上,不怕她翻脸扣下他么? 顾远亭忽然扬声叫道:“来人!” 孟云衣眼神一利,将剑紧了紧:“你要干嘛?” 顾远亭尚未回答,门就被推了开来,进来了一个东昊服饰的侍女。 那侍女不意进来会看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吓得后退一步。 顾远亭平静地说:“忠勇公醒了,去准备药膳粥吧。” 那侍女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就要退出去。 “等等!”孟云衣叫住那侍女,问道:“这是哪里?” 那侍女恭恭敬敬地回道:“禀公爷,此地是风眠城的城守府。” 孟云衣眉头皱了起来。 顾远亭说:“你去吧。另外,就不要惊动城守了。忠勇公身体尚未恢复,需要休息。” 侍女下去后,孟云衣将剑插回鞘中。拿起外套和鞋子穿好。 顾远亭见孟云衣脸色缓和了点,说:“你摸摸你的脖子,钥匙已经挂回去,还给你了。” 孟云衣从脖子里扯出钥匙,宝藏钥匙的材质特殊,无法仿制,孟云衣一摸就知道这是真的。 顾远亭叹了口气说:“这事是我对不住你。大壮未经我同意,擅自行动,伤到了你,我很抱歉!” 孟云衣怒气未消:“何必那么虚伪。他是你的手下,还不是听命于你!” 顾远亭诚恳地说:“此事我确实不知情,请你相信我!” “王大壮人呢?” “他擅作主张,已经被我遣回北武了,待我回去后,必会严加惩处!” 孟云衣冷笑道:“王大壮算是个忠仆。他敢这么做,绝非一时兴起,定是事出有因!你敢说你从来没对凉国宝藏起过什么念头?你敢说你缠着我,没有觊觎凉国宝藏的原因在?就算这次的事情你不知情,但若你先前没有起过这个心思,他怎敢无端生出这个邪心!” 顾远亭沉默了半晌,才艰涩地说:“你猜得不错。先前我确实动机不纯。” 孟云衣和顾远亭气味相投,这几个月一起出生入死的,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孟云衣的内心其实是希望听到顾远亭否认的。没想到顾远亭竟然坦陈说从开始就是故意接近自己。失望、愤怒瞬间充满了孟云衣的内心。有多喜欢一个人,知道被骗后便有多愤怒。 “骗子!”孟云衣狠狠甩了顾远亭一个巴掌:“枉我把你当做知交好友,你却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利用我!” 孟云衣没想到顾远亭竟躲也不躲,硬生生承受了这个巴掌。 孟云衣乃练武之人,这个含怒甩出的巴掌虽然没用上内力,打在脸上却也绝不好受。 顾远亭脸上迅速浮起了一个巴掌印,慢慢开始肿起来。发髻被打松了,几缕青丝挂在了脸上。嘴角破了个口子,血洇了出来,那抹红在惨白唇色的衬托下,有种说不出的妖艳。顾远亭垂着眼眸,原来那张总是含笑的俊脸如今显得有些凄婉惨淡。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放手 看顾远亭那个样子,孟云衣的心忍不住软了下来。顾远亭虽然骗了她,但到底对她不错,没有做过实质性地伤害她的事。 “听说凉国公主的事后,我就猜到了你身份。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寻找凉国宝藏的线索。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了你......”顾远亭涩然说。 “其实你在镇南王府醉酒那晚,我就已经找到了这把钥匙。我虽然不知道宝藏准确的所在地,大致的位置还是知道一点的,有心找也未必找不到。而且如果真要找机会逼你说出宝藏所在,在北武这一路,你们可以说,都在我的掌控内,我有的是机会。” “可是,我下不了手!”顾远亭痛苦地攥紧了拳头。 “在我的心中,想要你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对宝藏的渴望。甚至,到最后,即便你已经选择了楚琮,我仍然对你下不了手!为了你,我将自己要背负的责任放在一边,陪你去南楚,把最得力的大壮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不说,你一有点什么事我就忍不住放下手头的一切来找你!” 顾远亭的声音开始发颤,他用力闭上了眼睛,说:“大壮就是看不下去我对你如此沉迷的样子,怕我为你毁了前途,才背着我想出这一石二鸟的毒计的,既拿到凉国宝藏,又能让我死心!” 顾远亭苦涩地说:“这事虽非我策划,但你说得对,如非我本来就有这个心思,大壮又怎会无端生出这个念头。大壮是我的心腹,他做的事,便和我做的无甚差别。你要怪我,恨我,我无话可说。” 顾远亭的话深深打动了孟云衣,她捏了捏胸口的钥匙,知道顾远亭所言非虚,否则他没必要在宝藏到手后,又还给自己。 顾远亭睁开眼睛,盯着孟云衣认真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我也不会再纠缠你。只是,恨我也好,疑我也罢,请允许我再护送你一段路。东昊内乱,此处虽然未曾叛变,但到底并非齐青蘅能完全掌控的区域,还是得小心为上。你放心,我将你送至光武军驻地就走!” 听顾远亭一番剖白,孟云衣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 房门被轻敲了两下,刚才那位侍女端着一碗药膳粥走了进来。 顾远亭走过去接过药膳粥,让那侍女出去了。 顾远亭招呼孟云衣坐到桌前,将药膳粥交给她说:“你虽然已经服了解药,但此毒仍然对你的神经造成了一点损害,需要吃点药膳粥调理一下。” 先前没注意,顾远亭端来药膳粥的时候,孟云衣才发现顾远亭左手的小手指没了,包着伤口的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色,显然是新伤。 “你手指怎么了?”孟云衣着急地问。 顾远亭将左手放到身后,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江湖人刀口舔血,受点伤很正常。” 孟云衣还待继续问。顾远亭岔开话题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先吃几口你再吃吧。” “不用!”孟云衣声音闷闷地说,接过粥碗就开始吃起来,也没有特意去辨别粥里到底放了什么药材。 见孟云衣这个样子,顾远亭的眼眶有点湿润。她到底,还是原谅了自己。顾远亭心中惨笑,对如今的自己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尽管睿王府尽力遮掩孟云衣逃跑的消息,但是楚琮追捕孟云衣的动静大了点,没几天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齐青蘅的大军已经在赶赴青州的路上,再过七八日,前锋就可以到达青州。在这个时候,睿王府生变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齐青蘅的耳里。 “什么,云衣失踪了!”齐青蘅收到消息色变。 “孟小姐是自己逃离睿王府的。而且据闻睿王在通往我国方向的要道大肆搜捕,睿王自己也是往这个方向追。可见,孟小姐是想要回国。如今,没有消息,说明孟小姐还没有被抓住,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下属汇报道。 “南楚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消息有迟滞,不知道现在怎样了。而且,没有消息,并不代表就一定安全。以云衣的性格,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逃走的!”青蘅忧心忡忡地说:“她在南楚并无多少人手,要逃离南楚何其艰难!” 齐青蘅焦虑地在地上走了两圈,说:“速从前方将刘虎牙召回来,另外从禁卫中挑选两千精锐待命。传刘秀觐见!” 刘秀进来的时候,齐青蘅已经恢复了镇定的表情。 “刘爱卿请坐。朕将你召来,是有机密的事要对你交代。”齐青蘅肃容说。 刘秀赶紧行礼说:“陛下有命,但请吩咐!” “坐。”齐青蘅说:“先忠勇公冤案平反,但现忠勇公下落不明,朕一直心中牵念,这也是所有光武军的遗憾。” 提到孟岳峙,作为孟岳峙忠心部将的刘秀一阵惊喜:“是有忠勇公的消息了么?” “有是有,但不知道是否是好消息。”齐青蘅说:“有确切消息说忠勇公在南楚出现,如今生死未卜。朕打算亲自带人去找。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泄露消息,以免动摇军心!” 刘秀立即反对道:“陛下万乘之尊,不可以身犯险!臣会派最精锐的人手赶赴南楚,定会将忠勇公救回来,无需劳动陛下亲去。” 齐青蘅说:“当初朕要御驾亲征的时候,众臣也都这么劝阻朕。去救忠勇公有危险,上阵讨逆不也一样有危险。义之所在,义不容辞而已!” “你是朕的心腹爱将,也曾是先忠勇公的忠诚下属。朕不妨跟你坦言,朕落难北武的时候,是忠勇公千里赶赴,想尽办法救朕回来的!先忠勇公于昊国有赫赫之功,现忠勇公也于朕有救命之恩,孟云逸是先忠勇公唯一血脉,无论如何,朕都要保他安全!别人去,朕不放心。” “陛下三思啊!大战在即,您却离了大军,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将会军心大乱啊!叛军定会大肆造谣说您是不战而逃!”刘秀急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赴援 “这就要看爱卿的本事了。想个办法拖延行军速度,务必瞒住朕暂时离开的消息!朕去去就回。朕保证,半个月之内一定赶回来!” “要半月之久!这怎么可能瞒得住!” “朕会令人假扮朕坐镇中军,尽量少露面。十五日是最长时间,朕会尽快赶回来的。” “此事原本无需劳动陛下,陛下为何非要亲自去?”如今局势这么紧张,刘秀实在难以理解这位年轻陛下的固执。 齐青蘅默了片刻,说:“以前忠勇公在的时候,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只要有忠勇公在,心里就有底气,打什么仗都不怕?” “是,孟大将军就是我们光武军的军魂!”刘秀毫不犹豫地说。 “云逸从小伴朕一起长大,一直保护着朕。在当时虎狼窝一样的深宫里,除了太后,她就是朕唯一的依靠。朕深陷北武,也是他费尽心机,将朕救出。在朕心里,他也是朕的军魂!有他在,朕才能安心,才有面对一切困境的勇气。” 刘秀震动,他知道这位陛下和孟云逸是知交好友,关系极为亲密,但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依赖孟云逸。 “先忠勇公含冤而死,他是先忠勇公唯一的继承人,你也不希望他出事吧!何况,若能将忠勇公救回来,军心必然大振,叛军的士气也会受到很大影响。此事值得一搏!” 刘秀无语,站起身来说:“十五日内,臣定当尽力维持局面。还请陛下记得承诺,尽快赶回来!” 齐青蘅按住刘秀魁梧的肩膀说:“这里就交托在将军手上了!” 一盏茶后,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就悄悄离开了大军,往西而去。 顾远亭救下孟云衣的时候,楚琮将将赶到谷梁。来不及歇一口气,便召来谷梁守备,询问是否有孟云衣等人的消息,同时,吩咐谷梁守备加强边境的巡逻。 吩咐停当,楚琮略歇了歇,扒了几口饭,便要随边境守军去搜查边境。 连续那么多天没日没夜的赶路,楚琮早已是强弩之末,病情加重,头重脚轻,大腿也因长时间骑马磨出了血,走起路来有些瘸。 陈鹰很是担心,极力劝阻道:“边境由属下带人随边军一起去巡查即可,王爷您就在此处歇一下吧。您内外皆有伤,实在不宜再奔波了!再说您行动不便,随军巡查,速度反而慢。” 楚琮觉得此话有理,便没有跟去巡查,却转头去了谷梁城东门,坐在城门口,勉力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监视着进出城的人。 眼见夕阳西下,行人渐稀,却还是没有孟云衣的消息,楚琮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楚琮身心俱疲,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似乎看见孟云衣向自己走了过来。 楚琮又惊又喜,挣扎着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孟云衣”,恶狠狠道:“终于抓到你了!你怎敢,怎敢背叛我!就这样离开我!我非要好好惩治你不可!”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那人惊慌地喊着。 楚琮忽然又放软了声调:“云衣,求你,别离开我!我不能没......” 楚琮的声音渐弱,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楚琮带病奔波,心力交瘁,身体损耗实在太大,发高烧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想起昏迷前的情形,他一阵激动,坐起身来。因为身体实在太虚,眼前一阵发黑,急喘了几口气才略缓了点过来,扬声叫道:“来人!” 陈鹰应声快步走到床前。 楚琮看见陈鹰,兴奋地说:“孟云衣呢?将她带过来!” 陈鹰愣了一下说:“孟姑娘不在这里。” 楚琮焦急地说:“我明明已经抓住她了,怎么会不在!” 陈鹰小心地说:“孟姑娘没有在谷梁出现过。据说您晕倒前抓住一个来通报情况的斥候不放,许是发烧看错了。” 楚琮的心犹如从高空摔落在地,一时空落得很。 他呆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皱眉看向陈鹰说:“既然人还没找到,你不去继续搜索,呆在这里干什么?” 陈鹰有些为难。 见陈鹰的神色,楚琮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沉声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陈鹰低头说:“除了在南楚境内四处搜索外,昨日属下便派人去了对面的风眠城打探消息。今早探子传来消息说,说......忠勇公孟云逸出现在了风眠城,已被保护了起来。” “什么!”楚琮猛地站了起来,起身太急,一阵晕眩,站立不稳。 陈鹰扶住楚琮,被楚琮猛地甩了开来。 “王爷,王爷您还好吧?您病情未愈,还得保重身体啊!”陈鹰着急地说。 “带上人,随我去风眠城!”楚琮咬紧牙根,狠狠地说。 “王爷三思!如今孟小姐已经回到了东昊,形势已经倒转!我们这么去东昊抢人,势单力孤,如何抢得来!而且孟小姐现在用的是忠勇公的身份,位高权重,可不是普通人,我们贸然行事会引起两国纷争的!” “抢不来也要去!她是什么忠勇公,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女人!我去找回我的女人,有何不可!”楚琮怒喝道。 “王爷!” 楚琮胸膛剧烈起伏,悲声道:“就算我不能硬抢她回来,我也要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背着我逃跑,为什么?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么!我楚琮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我要亲口问问她,她有没有心!她的心是铁石做的么!” 楚琮怒火攻心,话没说完,一口血喷出,又晕了过去。 这边大战在即,孟云衣归心似箭,顾不得休息,向风眠城守打听得齐青蘅大军的动向,一早就在风眠城守指派的卫队的保护下,和顾远亭一起出发,向齐青蘅大军所在地急奔而去。 而忠勇公归来的消息,在昨日孟云衣刚被送到风眠城时,便已经快马加急送往前线了。齐青蘅的队伍在途中截停了飞奔的驿骑。 得知这一消息,齐青蘅欣喜若狂,一边让驿骑继续将消息送到刘秀手里,一边率人加速往风眠城方向赶去。 盖州和青州相邻,孟云衣离开风眠城的第三日,便在途中和齐青蘅相遇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重逢 彼时齐青蘅两千精骑一出现在地平线,就引起了孟云衣等人的注意。虽然尚在远处,但那鲜亮的铠甲、快速奔跑仍很整齐的军容,都显示这是一支极为精锐的队伍,且奔速那么快,定是有急事。 齐青蘅是秘密出行,所以并没有挂出龙旗。孟云衣和顾远亭凝神细看。随着两支队伍的接近,眼尖的两人终于认出了被护在中间的齐青蘅。很快,那边的人也认出了孟云衣。两边都精神大振。 孟云衣和齐青蘅齐齐扬鞭催马,排众而出,向对方飞奔而去。 季老三和风眠城的卫队随着孟云衣继续往前奔去,顾远亭却是勒住了马,带着北武来的人手停在了原地。 顾远亭看着孟云衣向齐青蘅飞奔而去,心中一阵酸涩。 当初,是我亲手将你送去南楚,送到了其他男人的怀中。如今,又是我,亲手将你送回东昊,送去了另一个男人那里。呵呵呵呵呵,我顾远亭,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个舍己为人的大好人了! 顾远亭心中惨笑,眼中尽红,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奔向另一个男人。 顾远亭右手捏着左手的断指处,尚未痊愈的断指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自己立下的誓言和背负的责任。血色很快从纱布那里洇了出来。 就在孟云衣即将和齐青蘅相遇的时候,顾远亭一提缰绳,掉转马头,大喝一声:“走!”,便头也不回地率众离去了。 孟云衣和齐青蘅终于相遇了,两人飞身下马,急跨几步走到了一起。刘虎牙和季老三识相地带队停在了略远处。 见到齐青蘅,孟云衣万分委屈,很想就这么投入齐青蘅的怀里。然而,如今,齐青蘅已是万乘之尊,众目睽睽之下,孟云衣却是不得不尽臣子的礼数。 齐青蘅没让孟云衣将礼行完,一把将她拉起,摸摸她的头柔声说:“是受委屈了么?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云衣眼眶一热,忍住眼泪没让流下来,强打起精神,将齐青蘅的手拿下来,嗔道:“人家现在是忠勇公,这么多将士看着,你给点面子好不好,别搞得和哄小孩一样,我还要不要脸啦!” 齐青蘅笑了:“是,尊敬的忠勇公大人,是朕唐突了。忠勇公大人别来无恙,可还安好?” 孟云衣破涕为笑,横了他一眼:“当了皇帝,看来心情不错,都会取笑别人了。” 齐青蘅深深地凝视着孟云衣,看也看不够一样,柔声说:“你回来了,我怎能不高兴!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在,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孟云衣心中感动,嘴上却硬:“昊国内乱,你给我封了这么大一个官,我能不回来尽点力么!” 说到这事孟云衣奇道:“你明知道我是女的,并没有真的孟云逸这个人,为什么还要让我袭爵?不怕有一天被人拆穿引来非议么?” 齐青蘅说:“不管你是男是女,都不能抹去你继承了先忠勇公一身本领的事实!你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是个将才,为什么要因为你女子的身份就埋没了你的才华?你不是甘心做一个安于家事的贤妻良母的女人,你想要自由,想要建功立业,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想要做孟云逸也好,想做孟云衣也罢,或者两者皆有,都随你。至于世俗非议,有我顶着呢!我费尽心机夺得大位,不就是为了守护自己在意的人,守护自己在意人的梦想么。” 云衣感动,这世上还是青蘅最懂她。 “那为何要赐忠勇公爵位世袭罔替?你是打算让我招赘么?” “我没有那么无私。我没想把你让给其他人。”青蘅苦笑。 “那为什么?”云衣疑惑地看向青蘅。 青蘅叹了一口气,按住云衣的肩头说:“胡崇礼的遗腹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我知道你一直为胡崇礼因你遭遇灭门之祸的事愧疚于心。你袭爵后,可以将胡崇礼的遗腹子收为义子,名正言顺地照顾他。如果你愿意,将来也可以将爵位传给他,算是对胡崇礼的一点弥补吧,同时忠勇公府也算有了传人。” 这一刻,云衣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没想到青蘅连这个也想到了。 自从家门生变后,云衣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和伤害,即便是楚琮对她的爱,也是那么的沉重,那么伤她的心。 此时此刻,青蘅这一份从未改变的相知相惜显得如此的珍贵。孟云衣终于忍不住投入了齐青蘅的怀抱,闻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感慨这世上还是青蘅待她最好。 旁边的两支队伍看到这一情形,心中感动,咱们陛下真是重情重义,君臣感情真好! 刘虎牙和季老三却是有点尴尬,赶紧命令士兵们都转过身去,不许再看。 “咳,这个,我很高兴你抱着我,如果你不介意你那忠勇公的名声的话。反正我是不介意。”齐青蘅微笑着说。 孟云衣老脸一红,立即放开了齐青蘅,嗔道:“你这个皇帝当得好不正经!” “这你可冤枉朕了,朕平时可正经得很!”齐青蘅故意肃了神色说:“倒是朕若因你背了个断*袖的名头,也不知道你赔是不赔?” 孟云衣又被逗笑了,推了齐青蘅一把说:“少来讹我!你是皇帝,谁敢乱嚼你舌根子!” 见孟云衣已不像初见时心情那么沉重,齐青蘅总算安心了一点,微笑着说:“别人敢不敢我不知道,你是一定敢的!” 孟云衣做个鬼脸,敷衍地施了一礼说:“陛下别吓我,微臣可不敢领这罪名!” 青蘅一笑后转回正题说:“青州即将开战,我是扔下大军偷偷溜出来的,必须尽快赶回去,以免消息泄露动摇军心!” 孟云衣闻言也肃容说:“确实,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说到这里孟云衣才想起送自己过来的顾远亭,回头一看,却早已看不见顾远亭等人的踪影,不由得愣住了。 他果然,把自己送到就走了,没有食言。只是,却连告别都没有一句......自己到底是伤了他的心了。他千里迢迢赶来救自己,自己却这么对他,这两天也一直没给他好脸色。孟云衣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有点后悔,有点心疼。 齐青蘅看到孟云衣的表情,安慰说:“怪我,适才没有跟顾兄打招呼,冷落了他。顾兄定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急匆匆地回去了。” 孟云衣恍惚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振作精神说:“我们走吧!” 齐青蘅知道中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却不便多问,说:“好,我们走!” 两人上马,让风眠城的卫队自己回去,带着齐青蘅的两千精锐,往青州急驰而去。 此后的路,再难,都有人陪伴。孟云衣跟着齐青蘅,奔向了前线。 第一百七十章 将门虎女 由于齐青蘅在半路上便接到了孟云衣,两人率队赶到青州用不了多少天,正好赶上两军之间的第一场大战。 之前陈平率领的讨逆军前锋已经和叛军有了几次接触。 战场很血腥,没有见过血的新兵上了战场会发怵,一受冲击更容易乱套,而且这种混乱会像瘟疫一样传导下去。 而老兵则意志坚定,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哪怕被打散也能很快重新组织起阵型。 老兵都是宝贝。如果说老兵像凝成一把的利剑,新兵便似一盘散沙,多而无用。由弓箭手、盾手、矛手、刀手组成的十人伙老兵就能轻松击溃百人旅新兵。若是如光武军这样精锐的队伍,更是能以一当百。 新兵通常由少数老兵带领,在战场中慢慢磨练成熟。而纯由老兵组成的队伍,则通常作为军队的杀器,担当攻坚的重任。 陈平的前锋主要由两千光武军和一万京城常备军组成。京城常备军训练有素但经验不足,久经沙场骁勇善战的光武军数量虽少,却是前军的灵魂。 叛军这边也是由精锐的光武军带领青州地方军与讨逆军前锋对抗。 试探着交了几次锋,双方各有胜负。今日便是两军主力正式交战的日子。 真正的战场,决定胜负的还是实力,谋略为次。而实力,便是由军队素质和士气组成。 不得不说,王刚是个人才。虽说齐弘煊不得人心,但王刚还是把军队控制得很好。面对讨逆军,军心士气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反观讨逆军这边,本来齐青蘅御驾亲征,便是为了鼓舞士气。然而一事两面,当齐青蘅没有按时出现的时候,反而会引发揣测,导致人心惶惶。虽然齐青蘅离开时间不长,刘秀也尽量地予以掩饰。但大战在即,齐青蘅还没有露面,仍是对士气造成了一定影响。 齐孟两人在前军刚刚开拔,中军正要动身的时候赶到了战场。 看到陛下关键时候赶回战场,故主将之子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刘秀激动得眼睛发红。 刘秀捏着孟云衣的肩膀,高兴地说:“少将军是大将军的独苗。年初一别,就没了少将军的音信,某忧心之极。老天开眼,少将军总算平安回来了!” 齐青蘅打断刘秀的话说:“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将军赶紧将战况简单说与我们听听。” 刘秀面容一肃,赶紧将这几天的战况简单说了一下。 齐青蘅面色严肃地说:“刘将军赶紧将朕的御旗竖起来,朕要亲至中军压阵,以振士气!” 说到御旗,孟云衣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陈平的前军开出了一段路,听到中军传来的暂停行军的号令,奇怪地将前军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出发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中军那边却起了很大的动静,似乎沸腾了起来。 陈平回头定睛一看,远处的中军阵中升起了龙旗!那是陛下亲临战阵了! 很快,中军激昂的口号声如海浪般一波波地传到了前军。 “陛下亲征,我军必胜!讨逆锄奸,振我河山!”“陛下亲征,我军必胜!讨逆锄奸,振我河山!” 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将全军将士的心激荡得热血沸腾,男儿的野性被激发了出来,身上忽然生出无穷的力气和信心。将士们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陈平也跟着嘶吼了起来。 怒潮般的口号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前进的鼓点,声声落在对面叛军的心上,震得叛军心中有点发颤。 叛军前锋将领见己方士气受到了影响,也马上指挥着自己阵营的军士们开始喊口号示威。但讨逆军先声夺人,叛军气势已被压了一头。 在激昂的口号声中,讨逆军和叛军的前锋渐渐地接近,停了下来。呼喊声也随之停了下来。阵前一片紧绷的静默,只有马匹偶尔的喷鼻声。 战争一触即发,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从讨逆军中军那里奔来了一小队人马,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当先一人盔甲鲜亮,身姿挺拔,跨一匹神骏的雒马,左手高执一面黑底红边的旧帅旗,帅旗上一个大大的“孟”字,旗子随着奔马在风中烈烈招展。 那旗子已经有些褪色,红黑两色间夹杂着一片片褐色的痕迹,像是血迹残留。这面并不鲜亮的旧帅旗落在两边光武军的眼里,却是震撼莫名。那是原光武军最高统帅,光武军之魂,故孟大将军的帅旗!对阵的双方顿时起了微微的骚动。 陈平远远看到这匹马便傻了,黑身白鬣神骏无比的雒马不正是齐青蘅的御用之马雷云么?再仔细一看,执帅旗的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孟云逸!陈平顿时一阵激动。 孟云衣执着父亲的帅旗,从中军奔到前军的左侧,一步不停继续往前,一直奔到离叛军一射之地,再放慢马速,从左至右奔过叛军的前锋阵营,一边奔跑,一边鼓足中气一遍遍喊:“我乃孟岳峙之子!你们忘了光武军忠君爱国的誓言了么!”孟云衣从小习武,内力高深,她饱涵真力的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听得叛军面面相觑。 孟云衣一直奔到叛军前锋的正中间,才停了下来。她将帅旗往紧跟在后的刘虎牙手上一抛,抽出月华,剑指叛军道:“尔等可还记得你们的身份,你们是昊国的军人,保家卫国是尔等的天职!如今,你们却背叛了国家,为虎作伥,帮助齐弘煊这样的暴虐谋逆之徒对付你们的同袍!” 孟云衣又指着孟岳峙的帅旗厉声说:“还有你们中间的光武军,看着这面帅旗!你们忘了你们的统帅是被谁冤死的么?如今你们却在为害死你们统帅的人卖命!他日九泉之下,你们有何颜面见我父亲!” 这话引起了叛军更大的骚动,连军纪严明的光武军中间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王刚对手下的光武军约束甚严,关于孟岳峙的事更是讳莫如深,严禁讨论。对消息灵通些的中上层军官,齐弘煊和王刚都一口咬定是齐青蘅阴谋篡位,血口喷人。下层军士更是无从知晓原统帅冤案的真相。乍听得孟云衣喊破真相,光武军军士们顿时茫然失措起来。 叛军前锋监军见势不妙,对前锋将领说:“我们赶快杀过去吧,不能任由那人继续动摇军心了!” 前锋将领尹正也是光武军的人,闻言冷冷地说:“中军尚未发令,本将岂可妄动!” 监军面色一变,正待再说什么,后面发觉形势不对的叛军中军传来了进攻的号令。尹正无奈,扬手一挥,示意前锋发动进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沙场立威 见叛军发动了进攻,讨逆军这边也随即动了起来。两边立时响起冲天的喊杀声。 跟随孟云衣的小队人马立即涌了上来,拿出盾牌护住孟云衣。孟云衣热血沸腾,用剑拨开几支漏网之箭,对刘虎牙喊:“护好帅旗!跟紧我!” 刘虎牙大声应是。 陈平指挥精锐向孟云衣的方向靠拢。孟云衣一等到己方大军与自己汇合,便率军开始了冲锋。 逐日剑法是马战最佳杀招,之前因为需要隐匿身份的关系,孟云衣极少使用这套剑法。如今孟家已经平反,孟云衣再不用藏着掖着,月华点开万朵繁星,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带着讨逆军如利剑破水,直插叛军中间,硬生生将叛军前锋撕成了两半。 孟岳峙的帅旗跟在她身后高高飘扬。看着她纵横沙场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恍然若光武军战神重生。 叛军本就被孟云衣煽动得斗志全无,再遇上如此凌厉的攻势,如何能撄其锋。孟云衣所到之处,叛军便如潮水般退了开来,既怕她,也怕她身后那面旗。讨逆军则士气如虹,紧跟着孟云衣将敌方阵营越撕越开。 作为灵魂的光武军都失了斗志,其他地方军更没了拼死的心。军官们已经管不住溃兵,前方溃败的军士你推我攘争着逃跑,将后面的阵型也都冲乱了。叛军前锋形成了倒卷珠帘的溃败态势。 孟云衣见机向陈平示意,两人一人一边指挥讨逆军从两侧一起压上,将叛军前锋围在一起,驱赶着溃军往叛军中军冲去。 溃军哭喊着想要躲进中军里去。叛军中军如临大敌,结阵想将溃军挡在外面,军法官更是杀了一拨又一拨的溃兵。 溃军前有阻挡,后有追兵,顿时混乱成一片。 孟云衣鼓足真气大喊:“戴罪立功,前罪不论!戴罪立功,前罪不论!”讨逆军便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溃兵正走投无路,茫然失措,听到这喊声有点发愣。忽然溃兵中有声音传了出来:“反正都是死,不如站着死!老子不要当叛军,老子是光武军!兄弟们,跟着老子冲进去诛奸除逆,还能将功折罪!” 这声音像是给了溃兵指引,很快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响应。大部分人懵懵懂懂,被那些首先反水的叛军裹挟着又朝叛军中军涌了过去。 混乱不可避免地蔓延了开来,叛军的败局已无法挽回。很快,叛军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讨逆军一直追着叛军杀出了十几里地才罢休,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还有六七千的叛军投降。两军首次正式交锋,讨逆军大胜。 军中不论身份,但用实力说话。孟云衣一战成名,赢得了全军上下的敬重。将士们纷纷感慨,小孟将军不愧是孟大将军的儿子,将门虎子,果然厉害!光武军看来后继有人了! 孟云衣虽然继承了孟岳峙的爵位,在军中却是新人。此战孟云衣立了大功,齐青蘅破格提拔她为偏将,命她在刘秀帐下效力。当然以她的地位,没人真敢把她当普通偏将看。 大战过后,陈平要咬紧叛军的尾巴,没能找到机会好好跟孟云衣叙旧。刘虎牙倒是正式被调回了孟云衣的身边做事。刘秀对孟云衣的回归和出色表现很是欣慰。只齐青蘅有些闷闷不乐。 原来是因为回到大军后,孟云衣才发现,如今的齐青蘅早已不是那个必须忍辱负重收敛锋芒的落魄皇子了,几个月下来,齐青蘅早已用自己的实力在朝堂和军中都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看到在臣属前温和沉稳、隐有威仪的齐青蘅,和在齐青蘅面前恭恭敬敬的臣子将领,孟云衣意识到,这已不是可以由她肆意玩笑打闹的儿时伙伴,而是昊国的最高统治者。 意识到这点后,在齐青蘅面前孟云衣便收敛了很多,言行有礼,举止有度,保持了适当的距离。齐青蘅敏锐地查觉到了孟云衣的变化。然而孟云衣笑嘻嘻的,言行无可挑剔,他一时也无法说什么。 首战过后,讨逆军趁叛军尚未休整好,乘胜追击,死咬不放。叛军节节败退,才五六日,便退入了青州第二坚城永宁。 永宁城高三丈,城墙厚实,城内兵马粮草充足,易守难攻。叛军躲入永宁后,讨逆军的攻势为之一阻。 大帐中商讨对策的时候,孟云衣说:“叛军首战败得那么快,乃是因为军心受到了动摇。如今一路被追赶下来,军心肯定尚未稳定,当趁热打铁速攻。否则等王刚重新整肃好军队,再要硬攻便没那么容易了。” 刘秀说:“小孟将军说得有理。只是如永宁这样的坚城,进攻起来不是易事,需要大型攻城器械配合。如今大军开进得太快,一些重型攻城器械尚未到位,原地取材也需要时间,要发起有效攻击最快尚需两天时间。” 孟云衣说:“刘帅说得是。不过我们也不能白白等在这里。两军交战,攻心为上。我倒是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听完孟云衣的计策,刘秀抚掌笑说:“此计大妙!老夫这就去安排。” 刘秀等人出帐后,孟云衣也想跟着出去,齐青蘅把她叫住了,说:“等会我跟你一起去!” 孟云衣讶道:“太危险了,您不能去!” 齐青蘅说:“我危险,你就不危险了么!” 孟云衣撇撇嘴说:“那不一样,您是尊贵的皇帝,怎能去那种险地。” 齐青蘅沉着脸说:“你还知道我是皇帝啊。上次你要去阵前喊话,我让你喊完就回来,你怎么就抗旨不遵直接冲阵去了呢!” 孟云衣理亏,嘿嘿笑说:“臣错了,一时头脑发热,头脑发热。” “所以我要去看着你,免得你又头脑发热!” 孟云衣苦着脸说:“臣是军人,上战场是臣的天职,您不能老拦着我。再说将领那么多,我出啥事不要紧。皇帝就您一个,您可不能出啥事。” 齐青蘅认真地看着她说:“在这世上,你也只有一个!” 孟云衣欲待再劝,齐青蘅止住她的话头说:“你很清楚,朕去了,效果会更好。就这么定了!” 孟云衣无奈,只好应下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离间计 讨逆军将永宁城团团围住,围而不攻。城内的气氛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谁都知道,等讨逆军的攻城器械到了之后,大战就会爆发,而这个时间,不会很长。 城头的守军们正疲惫地休息,或心事重重地巡逻的时候,眼尖的巡逻军发现了异样,赶紧发出警示。整个城头顿时一片骚乱,守军们纷纷拿起武器趴在女墙上小心地往外张望。 只见讨逆军摆成整齐的方阵向城池开来,开到离城池一射之地以外停了下来。方阵中间让出了一条通道。一面硕大的御用龙旗和一面稍小些的旧帅旗出现在方阵上方,沿着通道渐渐移近。紧接着,一行人从方阵通道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龙旗和旧帅旗。 当先一人银盔银甲,英气迫人,跨一匹黑身白鬣的雒马,站定后,往侧面让了让,抽剑护住了后面那人。后面那人眉目清俊,金盔金甲,跨一匹青骢马,缓缓走上前来,与前面那人并肩而立。后面来了十几名盾牌兵,团团护在了两人身前。旧帅旗和龙旗分别由人执着放在了两人身后。 看到这两面旗帜,城头守军就都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不由得一阵窃窃私语。那银盔银甲的小将很多人都认识,正是先前率军大破己军的先光武军统帅孟岳峙之子孟云逸。那金盔金甲之人不用说,定是那边继位的清宁帝。 只见孟云逸朝着这边扬声大喊,将己方承武帝(齐弘煊伪号)如何如何伙同主帅王刚,陷害光武军先统帅孟岳峙,以及谋害先帝、刺杀手足的丑事一一抖落出来。 “先父起于昊国疲弊之时,受重任于存亡之秋,夙夜辛劳,唯恐有负所托,亲手组建昊国最精锐之师光武军,退凉国、阻北武,平叛乱,使之成为昊国的钢铁长城,成为昊国人的骄傲和依托。没想到先父精忠报国,一世英名却葬送在奸人之手!” 孟云逸悲愤地喊:“对,就是现在蒙蔽着你们,指挥着你们向曾经的同袍手足挥刀相向的背主之徒,齐弘煊!王刚!你们还要听这样卑劣之徒的命令么?你们还要跟着他们造反谋逆,让你们的亲族蒙羞么?” 孟云逸饱含真气与怒气的声音穿云裂石而来,振聋发聩,听得城头的守军们面面相觑,羞愧难当。 正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女墙边,阴冷的气息激得附近的守军一阵发寒,不由得退到了一边,让开了位置。 孟云逸喊完后,齐青蘅接着开始喊话,大意是齐弘煊大逆不道、谋权篡位、杀父杀弟杀忠臣,平日里作恶多端、暴虐无道,毫无人性,卑劣之极,乃是昊国之耻,罪无可恕。天所不恕,必亡无疑!尔等受齐弘煊蒙蔽,误信奸贼,才做出悖逆之举,情有可原。只要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一概不予追究,若能戴罪立功,更可得封赏,封妻荫子。但若冥顽不灵,跟随奸人继续顽抗,必将严惩不贷!云云。 齐青蘅内力不如孟云衣精深,传的距离不够远。为了能让更多的人听清,边说边往前行,离城池越来越近,不知不觉超过了安全距离。 王刚站在女墙边,瞅准机会,挽起自己的二石强弓便是一箭。 正统继位的皇帝居然敢亲临危地宣讲,实在是勇气可嘉,足见诚意! 城墙上的将士们正听得心潮澎湃,冷不防一支劲箭直贯而下。迅疾至极的箭甚至没有即刻发出声音,迟滞了一瞬才传到众人耳中。城上城下的人齐齐一惊。 那箭精准无比地直奔齐青蘅面门,众人尚来不及惊呼,那箭就被早就如临大敌候在一边的孟云衣一剑劈开。 见齐青蘅越走离城池越近,孟云衣早就防备在心,但尽管早有所备,这刚猛至极的一箭仍是震得云衣的虎口一阵痛。王刚作为曾经孟岳峙手下最得意的大将之一,确非浪得虚名。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被孟云衣挡住了。换成其他人,未必挡得下来。 护在齐青蘅身前的盾手们立即将盾牌举高。齐青蘅掉转马头就走,孟云衣警惕地护卫在旁。 王刚一箭偷袭失手,再射却已无机会,只得恨恨收手。 讨逆军目的已达成,便开始往后撤了。城头上的守军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百感交集。 王刚厉声喊道:“这种造谣污蔑之词有什么好听的!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守军们便如受惊之鸟,纷纷散开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 当夜,便有很多很多的传单被射入了城头。 守将发现后,立即汇报了王刚,王刚下令收缴这些传单。然而已经晚了,射进来的传单实在太多,已经有很多兵士看过了,还有一些传单被偷偷藏了起来私下传阅。传单上的内容,很快便在士卒中间悄悄传了开来。 传单上除了重复白日里孟云衣和齐青蘅的喊话内容,还添了一些。 上面说已经有很多将士私下里向讨逆军投诚,约定两日之后的亥时开城门献降。永宁城破城在即,齐弘煊必败无疑!届时顽抗者杀无赦,家族诛连!而且不接受投降!投诚者可赦其罪,并可按人头论功行赏。每杀一叛军士卒赏十两银,杀一将赏银百两并官升一级!但不管怎样,至少杀一叛军作为投名状以示诚意。 这消息传出,顿时人心惶惶。从来没人将献城投降这种私密的计划这么明目张胆地公之于众过。听起来已有很多人投诚,对方成竹在胸,不然怎会这么言之凿凿! 这几日叛军连遭败绩,士气低迷,反观讨逆军那边士气如虹。叛军这边的将士本来就对未来抱有悲观心理,被传单的内容一吓,更是斗志全无。不光斗志全无,还彼此起了疑心。 人人心想,我身边会不会有人已经投诚了对方,就算现在没有,到时候形势变化,会不会有人想要投诚。讨逆军那边可是说了,不接受投降,只接受投诚。如果身边有投诚的人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拿我的头颅当做投名状? 这简直越想越可怕,这一刻并肩作战的战友,搞不好下一刻就成了索命的阎王。感觉四面皆敌,却又不知敌人在哪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暴乱 更让人恐慌的是,从这天夜里起,就开始陆续有人悄悄被杀,被杀的人还被割去了头颅。这证明了确实有人投诚,而且已经开始行动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还在等着机会动手。 敌人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知道有多少,这简直让人发疯! 第一日只是少数几个落单的士兵被杀。到了第二日晚上,被割去头颅的人更多了,甚至有几个同时被杀的。城中时不时就会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惨叫声,等巡逻队赶去一看,却只见无头的尸体躺在地上。 人们不敢一个人出行,生怕落了单,彼此试探、戒备着。睡觉也不敢睡得太沉,生怕梦中被人悄悄割去了头颅。神经都已经如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本就厌恶齐弘煊,为孟岳峙抱不平的将士,尤其是光武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私下抱成了团,打算参与献城投降。其他人则是犹疑不定,四处观望。 到了第三日,众人已经是两天没有好好吃,好好睡,精神濒临崩溃,一有点响动就能让人拔刀相向。王刚组织了很多军法队维持秩序,也没办法将所有的骚乱都给平息下来。王刚为此焦头烂额,憔悴了不少。 到了晚间,众人的紧张情绪到了顶峰。眼看亥时渐至,约定的献城投降时间即将到来,人人执起了兵器,一方面对着城外,更多的是防着身边的人。反倒是那些已经抱团决定叛变的人,暗暗集中在了一起,等待时机的到来。 戌时尚未过半,安静的夜里渐渐传来沉重的声音,大地颤动了起来。叛军扑上女墙张望,只见远处亮起如海的火把,如潮水般朝这边涌来。两盏茶不到的时间,讨逆大军已开到城下摆开了阵势。冲车、巢车、云梯、投石器,一组组巨型的攻城器械被推了出来。 讨逆军那边开始擂起鼓来,那鼓声节奏并不快,一下一下匀速地敲着,如同计时般敲在叛军的心中。 随后讨逆军那边居然还唱起歌来。唱的是光武军的军歌,那是先统帅孟大将军定下来的军歌,曾经鼓舞着多少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几万人同声唱着苍凉悲壮的军歌,唱得城里的叛军,尤其是光武军心中不是滋味。 歌唱完了,讨逆军开始异口同声地喊话,喊的词倒也简单:“投诚有功,顽抗必诛!投诚有功,顽抗必诛!......” 从讨逆军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城内兵士们的心便都吊到了嗓子眼。 亥时至,鼓声骤急,喊杀声冲天而起,讨逆军开始大举攻城了!这声音便好似号令,将城内兵士们的心弦给彻底崩断了。 明明是在城头对抗讨逆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城内开始骚乱了。骚乱迅速如瘟疫般蔓延,很快由几个点变成了片。 人们分不清身边哪个是敌哪个是友,哪里还有心思抵挡外面讨逆军的进攻。讨逆军士气如虹,叛军则自顾不暇,城头很快陷入危局。 另一边冲车开始冲击城门,在城门的颤抖中,城门内也起了变故。一队光武军杀向了城门守卫,一阵混乱的厮杀后,城门被打了开来,讨逆军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永宁城。 永宁城大势已去,王刚亲卫拼命拉住在城头杀红了眼的王刚。王刚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无比憋屈愤懑地环视了一遍战场,终于恨恨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孟云衣一心想要抓住王刚,为父报仇,不顾齐青蘅的阻拦,率军冲入了永宁城。然而到处找都没找到王刚,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混乱发生后,为了用头颅换取生机,分不清敌我的叛军自相残杀,死的人比正规战场上还多,死状惨烈。其中就有很多光武军兵士。 孟云衣看到这副惨况,心痛无比,心中似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重。有斥候来报讯说,王刚带领残兵往西边退去,陈将军已经带人去追了。 孟云衣点点头,看到仍然混乱成一片的永宁城,忽然无心再去追击杀父仇人了。她吩咐手下说,命令叛军放下武器,就地投降,不得继续自相残杀。吩咐完这边的队伍,便赶去城中其他地方继续维持秩序。 永宁城的厮杀声渐渐停了下来。齐青蘅不待军队将永宁城清理干净,便忧心如焚地进城找孟云衣去了。 齐青蘅在城门口附近找到了孟云衣。孟云衣默默地站在一片刚刚被清理干净的空地上,看着士兵们将尸体一具具地抬上推车,再一车车地往外运。火光照在她脸上,时明时暗。 齐青蘅挥手让侍卫们守在一边,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怎么了?”齐青蘅柔声问道。 “你看他们。”孟云衣指着车上的那些尸体:“原本他们也是国家的钢铁长城,也是我们的手足兄弟。如今,他们没有死在外敌的刀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他们都是父亲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啊!都是父亲的心血!” 孟云衣茫然地说:“是不是我的计策太毒辣了?原本他们只要投降就可以了,不用死那么多人的。他们是我害死的!” 齐青蘅握住她的肩膀说:“你别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战场无情!敌人伤得多些,我们自己人便可以伤得少些。这次攻破永宁这样的坚城,我军却没有多少伤亡,这都是你的功劳!” 孟云衣苦笑说:“他们真的算敌人么?我的攻心计能成功,还不是因为他们心中还有父亲。不然就凭那几个早前就潜伏在永宁的细作,如何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父亲蒙冤去世后,刘帅怀念父亲,甚至还偷偷收藏了父亲的旧帅旗,那些叛军中的光武军兄弟又何尝不怀念父亲,心向朝廷。他们陷在狼窝,身不由己。我却没有保护好他们,将他们救出来。” 齐青蘅说:“两害权其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孟叔叔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孟云衣轻声说:“或许我可以做得更好些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伤 齐青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说:“别多想了。战场本来就是这么残忍,适应了就好。” 沉浸在忧伤中的孟云衣被齐青蘅的举动蓦然惊醒,轻轻推开齐青蘅说:“君臣有别,陛下和臣太过亲密只怕不妥。” 齐青蘅僵了僵,涩然说:“你要跟我那么生分么?” 孟云衣勉强笑了笑,说:“您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自然得有一国之君的威严。臣子得有臣子的样子。臣不愿因为自己给您惹来非议,因此不敢逾矩。” 齐青蘅追问道:“那私下呢?没人的时候总不用跟我那么生分了吧?” “臣怕私下里放肆惯了,到了外头改不过来。亲不亲近放在心里就好,何必介意形式。”孟云衣吐吐舌头故作俏皮地说。 齐青蘅默然。 “谢谢陛下的开导,臣好多了。如今不是伤感的时候。您说得对,我们打了胜仗呢!得高兴一点!永宁刚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臣先忙去了。臣告退。” 孟云衣振作起精神,给了齐青蘅一个大大的笑脸,行过军礼后,便转身走了。留下齐青蘅孤单的身影站在原地。 永宁是重要的战略城市,卡在青州要道上,为了保证大军后路通畅,永宁不得有失。因此,攻克永宁后,刘秀遣陈平率军先行,中军在永宁驻扎几日进行清理整顿、巩固防卫,待永宁稳定下来后再出发。 齐孟两人自然跟着中军一起留在了永宁。孟云衣是攻克永宁首要功臣,且有救驾之功,因此被拔为从四品宣威将军。 第二日孟云衣为了战俘营的事去见齐青蘅。由于齐青蘅早就吩咐过侍卫,孟将军可直接见驾,不必通报。孟云衣便通行无阻一路走到了齐青蘅暂住地的书房外。 孟云衣正待推门进去,正好听到里面有人说起楚琮,便猛然停了下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睿王在谷梁高烧不止,吐血晕倒,被送回寿春后,就大病不起。据说是得了风寒,偏偏又急怒攻心,血气逆流,兼疲劳过度,因此风寒已入骨,病情格外严重。虽然睿王府尽力想将孟姑娘出走一事压下,但睿王此次追捕孟姑娘的动静有点大,荣王貌似已经知情,并向嘉庆帝弹劾了睿王。大概因为这是皇族丑闻,嘉庆帝将此事压了下来。但外面还是流言纷纷,猜测不断。” 里面传来齐青蘅走来走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齐青蘅说:“继续盯紧南楚那边的动静!另外要记住了,南楚睿王府逃婚的女人叫李思,与孟姑娘无关!严禁南楚那边的流言在我昊国传播,以免影响孟姑娘的清誉。此事不可让孟将军知道。如今战事吃紧,不能让孟将军分心!” 那人领命。 孟云衣听到楚琮病重的消息就已经乱了方寸,是以没注意到里面的动静。等那人打开书房的门,孟云衣才惊醒过来。 齐青蘅看到孟云衣站在门口,吃了一惊。 孟云衣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假装刚刚走到门口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跟齐青蘅说起战俘营的事。 齐青蘅看着孟云衣发白的唇色,就知道她定是已经听到了什么。只是孟云衣不提此事,他便也不提,两人谈起正事来。 从齐青蘅的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孟云衣的脸才垮了下来。虽说楚琮软禁她,伤了她的心,但那么一个刻骨铭心爱过的人如今重病在床,吉凶未卜,说不担心是假的!孟云衣恨不能亲自过去看看楚琮到底怎样了。只是如今,她能以什么身份去看他呢,何况那边楚琮有人救治,这里明显更需要她。 之前战事紧张,孟云衣刻意将注意力转移到战事中去,分离的思念和痛苦尚可压制。如今听到楚琮的坏消息,而且这坏消息还是因自己而起,这一切感受便都涌上心头。 孟云衣忧心忡忡,暗自神伤,实在放心不下,到底还是偷偷叫了人,让去寿春那边好好探听楚琮的情况。 孟云衣派人去南楚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密切关注着孟云衣一举一动的齐青蘅耳中。 齐青蘅什么都没说,也没去阻拦探听消息的人。 第三日下午,孟云衣去找齐青蘅的时候,齐青蘅看到她便笑了起来,说:“来得正好。这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孟云衣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孟云衣在齐青蘅面前比较真实,不需要强颜欢笑。这次孟云衣回到东昊,本就比以前沉默了一点,昨日得知楚琮病重的消息后,孟云衣的话就更少了。 齐青蘅扫了她一眼,仍是笑容不减,带着她往外走去。 齐青蘅带着孟云衣出了府,上了马车。车子走了一会,停在了一户富商家门口。富商家里早已接到了通知,全家人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地在大门口跪拜迎候。 这下总算引起了孟云衣的注意。齐青蘅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齐青蘅和蔼地让富商家人都起来,也没多说什么,就让家仆在前面带路。 到了花园,禁卫军就将其他人都拦在了外面,只剩齐青蘅和孟云衣走了进去。 齐青蘅带着一头雾水的孟云衣走到了几棵大梨树下。如今是七月下旬,一般的梨子还没熟,这户人家家里的梨树很有些年头了,养得也好,树形高大,亭亭如盖,硕果累累,梨子熟得也比其他地方的早,已经有一些勉强可以吃了。 “最近天气有点干起来了,我忽然想吃梨。听说这户人家家里的梨已经熟了,趁现在得空,便带你来摘。”齐青蘅笑着说。 孟云衣惊讶地瞪大了眼:“陛下要吃梨,让人贡上来就是了,为何要亲自来摘?” 齐青蘅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抬头看着树上的果实,说:“你还记得以前带我去尚书房后院摘枣子的事么?” 孟云衣愣了一下。 “我从小小心翼翼地生活在皇宫里,从来没干过上树摘果子这样有失礼仪的事。只有跟着你,才体验了一把。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很好玩,很温馨。可惜这个时节枣子还没熟,只有梨倒是可以摘了。”齐青蘅感慨道。 孟云衣被他勾起了童年回忆,忍不住笑出声道:“什么体验一把啊,当年明明是我爬上去摘的好不好!你都不会爬树,只能在下面给我垫脚,负责接枣子,笨死了!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就不带你去摘了!” 齐青蘅笑意愈深。 第一百七十五章 爬树 孟云衣猛地省起,面前这位如今是皇帝,刚才自己说话太放肆了,立即闭上了嘴。 齐青蘅对孟云衣的变化恍若未觉,将衣袍下摆塞进腰带,卷起袖子。 孟云衣奇道:“陛下您这是干什么?您不会是要爬树吧?” 齐青蘅朝她眨了眨眼:“你不是说我笨,不会爬树么。今日我便要一雪前耻给你看!” 孟云衣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来不及阻止,齐青蘅已经开始往树上扑了。 看到笨手笨脚努力往树上爬,却爬不了两步就滑下来的齐青蘅,孟云衣以手扶额,满头黑线。 见阻止不了齐青蘅,孟云衣便开口指导起来。 有了孟云衣的指导,齐青蘅努力了几次,总算爬得高了一点,站上了最下方的开叉处,但还是够不到梨子。齐青蘅只能继续往上爬。 孟云衣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胡思乱想道,要是皇帝摔下来了,自己护驾不力该是个什么罪名,自己怎么没有拦着他发疯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齐青蘅到底没经验,手一滑,摔了下来。 孟云衣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就扑过去接。本来以孟云衣的武艺,接住齐青蘅不是问题。偏巧光顾着看上面,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一块小石头,滑了一下。齐青蘅摔在她身上,将她直接扑到了地上。 齐青蘅将孟云衣压在身下,胸膛紧紧贴着,能感觉到彼此剧烈的心跳。两张脸离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此刻两人躺在草地上,姿势极为暧昧。 孟云衣忽然想起了北武临别前那晚齐青蘅突兀又炙热的一吻,顿时霞生双颊,一把将齐青蘅推了开来。 为了掩饰窘意,孟云衣恶狠狠地说:“就说你不会爬树,还非要逞强!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在下面呆着吧。我来摘!” 齐青蘅爬了起来,俊脸微红,眼神却灿若星辰。 孟云衣三两下蹿上了树,挑比较熟的梨子摘了往下扔。齐青蘅就在下面接着。 摘了二三十个后,孟云衣就跳下了树。剩下的梨子还不是很熟,不摘也罢。 孟云衣跳下来后,齐青蘅用衣袖擦了擦一个梨子,将它递给了孟云衣。 孟云衣接过梨,抬头看见齐青蘅的脸,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经过爬树和摔跤后,齐青蘅的脸上又是汗又是泥,头发有点散了,衣服也蹭了很多污渍,形象很是狼狈。哪还有什么天子的威仪,看起来不过是个温和腼腆的邻家小伙。 经过这么一遭,两人似乎回到了从前毫无芥蒂,亲密无间的时光。 孟云衣的心柔软了起来。她掏出巾帕,自然而然地帮齐青蘅擦脸上的灰泥。 擦着擦着,却擦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 巾帕下的这张脸,因为经历了太多事,已经褪去了肉感柔软的青涩,变得瘦削挺拔,轮廓分明,有了成熟男子的坚毅。而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正以深邃而又热烈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孟云衣的手彷佛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收了回来,心又开始莫名的慌乱。 孟云衣强装镇定地把巾帕塞给齐青蘅说:“自己擦!顺便再把自己的头发理一下,衣服掸一下。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齐青蘅接过巾帕,却没有继续擦脸,而是感慨地看着孟云衣说:“你有多久没有这么跟我说过话了呀,真好!” 闻言孟云衣又怔忡了一下。 齐青蘅叹道:“在我心里,和你亲密无间的相处时光才是我最重要的财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皇位也不行!我夺取这个皇位,本就是为了你。如果你反而因此和我生分了,我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 孟云衣终于知道为什么齐青蘅忽然拉她来摘果子了。自己这段时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伤到了他。 青蘅待她的心意她很清楚。他百忙之中还特意想办法打破自己与他的隔阂,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想到因为自己重病在床的楚琮,孟云衣实在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再去接受另外的人。 孟云衣避重就轻地说:“我知道啦,以后私底下不跟你生分了,好不好?不过人前还是得做足样子的,不然你不怕皇帝威严扫地,我还怕被御史弹劾呢!” 齐青蘅满意地笑了,这回笑得是真心实意。 两人坐在树下,将梨擦了擦,吃了起来。 孟云衣抱怨说:“明明还没到季节,非要来摘梨,酸溜溜的,一点都不好吃!” 齐青蘅微笑着说:“我倒是觉得,酸中带甜,滋味丰富,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梨!” 孟云衣朝他做了个鬼脸,说:“难为你还能找到这么一棵老梨树。要是换成其他梨树上的梨,只怕只有酸,完全没有甜喽。” 齐青蘅柔声说:“只要你喜欢,等过段时间梨彻底熟了我们再去摘。秋天摘梨,冬天摘冻柿子,春天摘花,夏天摘莲子。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孟云衣心里暖暖的,嘴里却嗔道:“哪有你这样没正形的皇帝的。” “那你就帮我正正形呗!”齐青蘅将头凑过来:“我不会梳头。你不会想看我出去丢脸吧。” 孟云衣老脸又红了,梳头不是一般夫妻之间梳的么。但齐青蘅这么出去实在是有碍观瞻,也不能坐视不管。 她擦干净手,一边打散齐青蘅的头发,用手指给他理顺头发,一边拼命劝慰自己说:他是皇帝,我是臣子,臣子服侍皇帝天经地义。 齐青蘅眯着眼睛,静静地坐着让孟云衣给他梳头。 此刻,微风轻送,岁月静好。他真希望这一刻能到永远。 头都梳了,就不差衣服了。孟云衣帮齐青蘅掸了掸衣服,虽然还有些污渍不能尽去,好歹人看起来齐整了些。 两人走到花园门口。齐青蘅吩咐禁卫说:“把梨树下的梨子都带回去。” 孟云衣有些窘,堂堂皇帝跑人家家里来摘梨,也不知道禁卫们和这里的主人家会怎么想。 孟云衣心中暗暗叹气,自己现在怎么脸皮越来越薄了呢,这可不像原来的自己。都是这该死的齐青蘅给害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深入虎穴 讨逆军攻到伪都延庆后,遭到了强力阻碍。 延庆背山面水,易守难攻,乃是雄踞青州的第一坚城。王刚吸取了永宁陷落的教训,整肃军队,严禁私下聚集讨论,严查宣传单,齐弘煊也做了打赢后高官厚禄封赏的许诺,如此一来,交战以来一路溃散的军心总算稳定了下来。 讨逆军主力到来,与陈平率领的前锋汇合后,将延庆团团围住。 叛军据坚城不出,陈平带头发起了几次冲锋,都无功而返,陈平本人也受了伤。几天的攻城战后,攻守双方都伤亡惨重。 讨逆军深入青州,战线绵长。王刚站稳脚跟后,就命令周围的军队对讨逆军的补给线不断进行骚扰。前面攻势受阻,后面后路被扰,讨逆军建立不久的有利形势便渐渐开始消退,战局有开始陷入胶着的迹象。 齐青蘅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御帐,孟云衣紧跟着进了御帐。 听到孟云衣进来的声音,齐青蘅头也不回地说:“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适才在大帐里议事,孟云衣提出要亲自潜入延庆招降叛军,被齐青蘅一口否决。刘秀也开口赞成孟云衣的方案,觉得如果成功的话,可以用较短的时间攻下延庆,稳定国内局势,并且能大大减少军队伤亡。 齐青蘅反驳说:“深入虎穴太危险了!那是九死一生!你们只说成功的话如何如何好,但若是失手了呢?忠勇公这样身份的人若是落入叛军之手,对军心会有怎样的动摇,你们想过么!” 孟云衣待再劝,齐青蘅已拂袖离开了大帐。 难得见齐青蘅发火,孟云衣有些不安,小小心心地说:“你别生气嘛。” “你现在手腕厉害了,都不提前跟我通个气就直接把重臣搬出来压我,想通过外界压力逼我答应!”齐青蘅转身瞪着孟云衣,眼中隐含着怒火。 孟云衣心虚地说:“我错了!你别生气。跟你说你肯定不会同意。我那不是怕你太心疼我,不肯让我去么。” “知道我不会同意你还一定要去!” 孟云衣抿了抿嘴唇,垂眸低声说:“我心疼父亲辛辛苦苦亲手建立的光武军,心疼那些身不由己的同袍手足。” 齐青蘅见孟云衣神色萧索,想起永宁城破后孟云衣悲伤自责的样子,心中一软,气消了一半。 孟云衣喟叹说:“两边的主力都是光武军。父亲与他们同吃同睡、同生同死,把这支队伍当作自己孩子一样拉扯长大。这支强军是父亲毕生之傲。没想到父亲亲手带出来的强军竟然有一日要自相残杀!父亲在天之灵得有多心痛啊!” “可这实在太危险了!” 云衣笑笑,平静地说:“我是父亲的孩子,是个军人!军人的宿命就是马革裹尸还,如何能贪生怕死。而且父亲在的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调教出来的光武军自相残杀的!” 齐青蘅心烦地摇头说:“你这个倔丫头!我真不知道纵容你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到底对不对!” 孟云衣歪头俏皮地一笑:“你现在后悔也晚啦!你早就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了,我才不怕你呢!” 齐青蘅叹口气,拉住孟云衣的手说:“可我很害怕!我真的担心你出事!” 孟云衣回握住他的手,柔声说:“你知道我武艺高强,没那么容易被捉住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行的话就跑,不逞强硬来。” 青蘅摇摇头。 孟云衣肃容说:“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不要拦着我。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皇帝的话,更应该大局为重!” 青蘅无奈。 翌日,讨逆军攻城。大概是这些天连续攻城伤亡太大,讨逆军攻势疲软无力,打了一阵后,不敌后撤。 王刚见有机可乘,就派兵略追击了一段。虽说没有对讨逆军造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但小胜多少也提振了一些守城军的军心。 叛军回城后,城内出来了一些后勤兵,开始清理战场。 夜深了,延庆城安静了下来。除了巡逻的军士,其他人都陷入了沉睡。 两个影子沿着屋角小心地前行。这是装成伤兵混进城的孟云衣和刘虎牙。 他们白天已经打听过几支队伍大致的驻区,混到了飞虎将军尹正的驻地附近。 尹正在大战初起时是叛军前军的前锋大将。首战前军被击溃后,尹正被降了一级,目前负责延庆城城东段城墙的防守。 孟云衣躲在暗处,仔细地辨认过城墙下驻军的旗号,向刘虎牙打了个手势,两人躲过巡逻的兵士,向军中主帐摸去。两人悄无声息地打晕了主帐外的守卫,孟云衣示意刘虎牙在外望风。 一个高手具备的敏锐感觉让熟睡的尹正猛然惊醒了过来。刚睁眼,一柄利剑就架在了尹正的脖子上。 “别出声!”压低的声音响起。 尹正的眼眸一缩,紧紧盯住了眼前的蒙面人,低声喝道:“你是谁?” 孟云衣扯下了蒙面的布。 尹正大惊:“怎么会是你!” 他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没有听到什么异样,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孟云衣收起架在尹正脖子上的剑,自顾自在简易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尹正看着孟云衣,忍不住问:“你不怕我叫人来?” 孟云衣笑笑说:“尹叔叔不是这样的人!” 尹正看着坦然的孟云衣,百味陈杂。 孟云衣小时候,常跟着孟岳峙到军中来,军中很多人都认识这个俏皮可爱的小娃娃。小娃娃对武艺骑射都很感兴趣,军中不少高手都指点过她,其中也包括当时尚年轻的尹正。 后来孟云衣入宫伴读,很少来军中了。但重要将领们入京述职,到侯府做客的时候,还是能重逢孟云衣的。孟云衣对军中的事情很感兴趣,每当有人从军中来,她是必定要缠着不放,问个没完,再拖着交手比划的。 可以说,尹正也是看着孟云衣长大的军中长辈。 如今,在这种情形下重逢孟云衣,尹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尹正猜到孟云衣的来意,木木地说:“如果你是来劝降的,就不必开口了。” “为什么?” “我不会做背主之事。” 孟云衣盯着他问:“尹叔叔背的是哪个主?” “自然是以太子之尊继位的承武陛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策反 孟云衣哂道:“尹叔叔可别说不知道先帝病重前就想更换储君,更提前立下传位密诏。” “易储之事到底未执行,密诏之事也难辨真假。” “先帝易储之心,天下皆知!当殿那么多重臣,众目睽睽,密诏又岂能有假!尹叔叔心里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孟云衣逼问道。 尹正不吭声,半晌,才艰难地说:“我是王大将军一手提拔的,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我不能背弃王大将军。” “那您就能背弃我父帅,就能叛国,对君不忠么!”孟云衣怒道:“大丈夫当秉承正道,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岂能纠结于私人情感!您自欺欺人又有什么用。为了这样的暴虐之君,背主之将,您就要叛国,背上千古骂名么!” 尹正低着头,双手紧紧捏在一起,额头都起了青筋。 见尹正动摇,孟云衣又加了把劲说:“迷途知返,犹未晚也!戴罪立功,就在此时!是做国家的忠臣流芳百世,还是做乱臣贼子遗臭万年,就看尹叔叔您的选择了!” 尹正犹豫地说:“我现在投诚,那位陛下会原谅我么?” 孟云衣说:“陛下说了,既往不咎,投诚有功!” 见尹正还犹豫不决,孟云衣加重了语气说:“我堂堂忠勇公冒险亲自来见尹将军,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么!” 尹正终于下定了决心,倏地站起身躬身行礼道:“尹正愿弃暗投明,助陛下拿下延庆!” “太好了!”孟云衣高兴地笑了起来。 尹正悄悄地将自己的几个心腹手下叫了来,密议了半天才散。夜幕下,一封密信被射出了城墙。第二日晚上,有一封密信从城下射上了城头,被等候已久的人迅速拾了去。 隔天早上攻防战又起。这一天似乎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讨逆军继续攻城,叛军继续守城,厮杀声喧天。仔细看看,好像又哪里有那么点不一样。 今日讨逆军攻击的主要方向是城西,攻势一度很猛,声势浩大,将守城军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连王刚都去了城西督战。城东这块相对安静些,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这片城墙似乎有种诡异的紧张气氛,有部分将官在窃窃私语。 王刚正在城西督战,忽然手下带了一名裨将过来。听了那裨将的报告,王刚脸色骤变,厉声喝道:“赵明、刘登科,马上带上你们的人,跟我走!” 约好开城门的时间是巳时,讨逆军应该已经开始准备调动主力往这边开拔了。巳时将至,尹正在进行最后的巡视。 忽然,城西方向涌来了大批人马,杀气腾腾。尹正心一揪,吩咐心腹手下做好准备,自己拍马迎了上去。 孟云衣和刘虎牙一个守城头,一个守城门。怕被王刚认出,换了叛军打扮的孟云衣没有随尹正前去,而是和尹正的心腹待在了一起。 尹正迎上王刚,强自镇定,拱手行礼后,问王刚城西战况如何,怎会这个时候来城东。 王刚眼神犀利地盯住尹正,问道:“尹将军不欢迎本帅这个时候来你的地盘么?” 尹正汗透衣背,连称不敢。 王刚示意赵明带兵前往城门,刘登科带兵围住尹正。 尹正变色道:“王帅这是何意?” 王刚冷冷地说:“尹将军辛苦了,本帅让赵明替你一会儿,好让你休息一下!” 看这情形,尹正终于确认消息泄露了。他当机立断,一边抽剑往后退去,一边大喝:“动手!” 孟云衣等人早就绷紧了精神关注事态发展,见状马上点燃了信号烽火,将开城门的时间提前了。 王刚带来的人马本来就比尹正的人略多,而且为了保密,尹正大部分的士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自己人打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抵抗力不足。因此孟云衣这边立马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 尹正将自己的人马集中在城门口和城头两个地方,死死守住。尹正自己则和刘虎牙一起,守在城门口。 城门打开的时间提早了,来此处接应的讨逆军还没到位,现在抢的就是时间!只要多撑一会儿,等讨逆大军赶到此处,大局就定了! 刘登科率兵进攻城头。城门已开,敌军随时会进城。形势紧急,王刚亲自带着赵明猛攻城门。 王刚是光武军数一数二的悍将,尹正不是王刚的敌手。王刚恨尹正背叛自己,刀刀狠辣。眼见尹正就要死在他的刀下,一员悍将杀入重围,接过了王刚的攻势。 王刚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来者竟然是杀子仇人孟云逸!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一言不发,拿出搏命的架势打了起来。 孟云衣身怀绝世武功,但如今没在马背上,威力到底发挥不完全,再说毕竟是位女子,内力与王刚相比不是一个等级的。 孟云衣依仗招式之利,不顾性命地猛攻,暂时没落下风。但短短时间,身上也多了好几处伤口,鲜血渐渐染红了衣衫。 王刚对敌经验丰富,乍见孟云衣的怒气过后,王刚冷静了下来。知道招式比不过孟云衣,王刚运足内力,稳扎稳打,刀刀力贯千斤。 孟云衣的剑快,王刚身上的伤口很多,但都是外伤,并不致命。孟云衣的伤没几处,却被王刚的刀势劈得心口烦闷,气血翻涌,虎口爆裂,伤口的血更是在加速奔涌而出,但孟云衣仍然死战不退。 尹正的人越来越少,有越来越多的叛军开始参与攻击孟云衣。孟云衣左支右拙,境况更见艰难。 一炷香后,孟云衣力竭,招式开始散乱起来,包围圈也越缩越小。见讨逆军还没到,孟云衣心中焦急。再不来,这条命要交代在这啦! 王刚见状大喜,加大了攻势。 青蘅,对不起,我怕是要失约,回不去了。孟云衣正自绝望,蹄声如雷,一支杀气腾腾的军队冲进了城门,混战的双方顿时大乱。 孟云衣失血过多,眼前渐渐迷糊起来。有讨逆军杀到了孟云衣这边,不甘心的王刚被赵明拖了走了。孟云衣晕倒前的一刻,她看见一名金盔金甲的英俊青年如神兵天降,挥剑劈开挡路的叛军,勇猛向自己这边冲来。 真他娘的帅气!这是孟云衣晕倒前的最后印象。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仇人伏诛 孟云衣睁眼时,看到自己是在一处豪华的宫室里,床边伏着一个人,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 这不是青蘅么,他怎么在这里?孟云衣忽然想起晕倒前看到的那一幕,莫名地心跳快了一拍。 孟云衣手一动,齐青蘅就惊醒了,坐了起来,显然是有心事,睡得并不熟。 齐青蘅眼中尽是血丝,见云衣醒了过来,着急地问:“你醒啦,觉得怎么样?” 云衣摇摇头,说:“不防事,没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又兼脱力,才晕了过去。这是哪里?” “齐弘煊的伪皇宫。” “战况如何?” 齐青蘅答道:“延庆已下,王刚战死,齐弘煊被我处死了。目前刘帅坐镇延庆清剿余党,陈平等人率兵扫荡周边。齐弘煊已死,叛军群龙无首,平息全部叛乱只是时间问题。你且安心养伤!” 孟云衣呆了呆,呐呐说:“都死了啊。我还有话想问他们呢。” 齐青蘅没有接话。 其实攻下延庆时,王刚虽然重伤,但还未死。 延庆平定,齐青蘅将昏迷的孟云衣送到伪皇宫养伤后,就去看了王刚和齐弘煊。 王刚浑身浴血,腿也断了,躺在草席上苟延残喘。虽然伤重,充血的眼睛却仍恶狠狠地盯着齐青蘅。 “先关在这里,等忠勇公醒后亲自处置!想必忠勇公有很多话要问这个背叛自己父亲的人。在此之前让人好好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齐青蘅看了看王刚,吩咐随从道。 “有什么好问的!”王刚冷笑道:“是想问我愧不愧疚,有没有悔么?老子既不愧疚,也不后悔!我儿子是为了替他家办事才被抓的,受了多少的酷刑,迫不得已才反水的。又不是故意出卖他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凭什么我儿子就得为了他们家受刑而死?他孟岳峙的命就比我儿子的命金贵么?” 激动之下王刚又吐了几口血,嘶声道:“而他孟云逸就这么不顾发小的情谊,亲手斩断我儿右手,使他前途尽毁!后来更是干脆指使人杀了我儿!我王刚对孟岳峙也算出生入死,帮他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如今他儿子却杀了我家独苗,害我王家绝后!” 王刚喘息几口,厉声说:“一开始应承陷害孟岳峙我还有点愧疚,如今一点都没了!成王败寇,各为其主罢了!有机会我自会杀了孟云逸替我儿报仇,如今事败,也不过是一死尔。要我向他认错求饶,做梦!” 齐青蘅皱眉。他知道孟家父女重情重义,可以不在乎敌人怎么对他们,却极为在意朋友的态度。王家父子对他们父女的背叛一直是孟云衣心头之痛。她想要替父亲要个说法,哪怕一个解释,一句道歉,都能让她好受些。若她知道王刚是这种想法,只怕更会感叹人情凉薄,为父亲感到不值。 “好一对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父子!”齐青蘅转身走出牢房:“吩咐下去,王刚伤重不治!” 随从会意应是,身后传来疯狂的笑声。 齐青蘅接着来到了齐弘煊的牢房。 齐弘煊看见齐青蘅来了,吓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 “这里和你从小生活的豪奢环境可没法比!不知皇兄在这里住得可惯否?”齐青蘅淡淡笑着说:“不过,住不住得惯,都已经不重要了!” 齐弘煊眼里又恨又惧。最后到底还是恐惧战胜了恨意,齐弘煊扑过来,跪着扯住齐青蘅的衣袍下摆说:“朕,不,我错了,我错了,皇弟你饶了我吧!” “你叫朕什么?”齐青蘅冷冷地说。 齐弘煊用力咽下不甘,改口说:“陛下!陛下,我是被奸人怂恿蒙蔽,才犯下大错的。您就饶了我吧!我保证老老实实,改过自新,再不敢兴风作浪了!” “晚了!”齐青蘅不带感情地说:“你弑君杀弟,起兵叛乱,罪不容赦!而且你一日不死,残余的叛党就一日不死心。朕到这里来,就来处决你的!” 齐弘煊大惊失色:“我错了,我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您现在已经得到了皇位,要什么有什么。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已经成了一个卑微的废人,再也对您造不成威胁!求您看在兄弟的情面上,饶我一命吧!” “卑微的废人?”齐青蘅冷笑道:“你恐怕还没真正尝到卑微的废人是什么感觉!” 齐青蘅阴寒地说:“你们母子对我们母子咄咄相逼,我们母子极尽小心,战战兢兢,才苟全性命活到现在!为了不引起你们母子的注意,朕从小装疯卖傻,忍辱偷生,装成一个没有用的废人,不光被你们欺压、嘲讽,连个宫女太监都敢欺负朕!受辱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会不会哪天就被你们给下手抹去了!若不是有云逸陪着,说不定朕就真疯了!” 说着齐青蘅逼前一步,齐弘煊吓得后爬几步。 齐青蘅愤懑地说:“凭什么,同样是皇子,你这样骄横跋扈,无恶不作的人可以高高在上,而我明明比你优秀万倍,却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齐青蘅讥讽地说:“兄弟?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把朕当兄弟过了?如今居然还有脸面来跟我谈兄弟之情!” 见齐青蘅态度冷酷坚决,求生无望,齐弘煊绝望了,嫉妒和恨意让他疯狂起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揪住齐青蘅的衣领咆哮道:“你娘就是个贱人!不过是个洒扫庭院的低贱宫女而已,使尽妖媚手段勾引父皇才侥幸上位。你是贱人生的下贱种子,怎能跟我这样出身高贵的天潢贵胄相提并论!母后看你们可怜才给了你们一条生路。没想到你们母子狼子野心,居然敢跟我抢皇位!你跟你娘一样都是满肚子坏水的贱货,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父皇,骗得父皇将皇位传给了你!早知如此,早早就该送你们这对母子下地狱!” 齐青蘅本来已挣脱了被齐弘煊揪住的衣领,听到这些话怒了,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那些被侮辱被欺压的痛苦记忆被齐弘煊的话勾得层层翻涌而起,这么多年积压的恨意终于溃堤爆发。 平日惯会压抑的人爆发起来更是可怕。齐青蘅不顾右臂的伤势,拉起齐弘煊的衣领狠揍:“出身高贵又怎样,你这样荒淫暴虐、卑鄙下作的人如何配做一国之君!你们设计把我送去当质子不够,还不断派人来北武刺杀我!因为怕父皇易储,居然罔顾人伦给父皇下药!你们还冤屈大臣,害了昊国的柱石,害云逸家破人亡,流落他乡!争夺皇位失败后,起兵谋反更是引得昊国大乱!” 齐弘煊初时还反抗,只是打不过暴怒的齐青蘅,不甘心地骂道:“你们这种低贱的人,蝼蚁一般,杀了又怎样!” 齐青蘅更怒,一脚将齐弘煊踹倒在地:“那其他出身高贵的皇子呢?你那恶毒善妒的母亲,残害了多少皇室血脉,使得东昊皇室成了人丁最单薄的一个国家!简直是丧尽天良!你们出身高贵,可是你们的心比谁都肮脏!” 齐弘煊被揍得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牙齿掉落,口吐鲜血,说不出话来。 光揍一顿还不解恨,被愤怒冲昏脑子的齐青蘅冲到牢门口从侍卫那里抽出匕首,回来一脚踩在齐弘煊的脸上恨恨地说:“你们母子的罪行,罄竹难书!如你们母子这般恶毒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朕先把你凌迟了,回去就把那恶毒女人也给剐了!” 齐弘煊听到这话,看着手持匕首,表情扭曲,目光狠戾,形如鬼魅的齐青蘅,吓得屎尿失禁,尖叫道:“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是皇族,皇族犯再大的罪,也可以有个体面的死法!你要是对我们施如此酷刑,定会招致朝臣反对!” 齐青蘅不为所动,一手持刃,一手按住齐弘煊说:“如今天下已在我手中,我要处置两个逆贼,谁敢多说什么!” 齐弘煊挣扎着说:“我是你兄弟,再不好我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母后更是你的嫡母!你口口声声骂我暴虐,却对嫡母和唯一的兄弟施此酷刑,那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天下人会怎么看你?” 齐弘煊灵光一现,补了一句:“孟云逸会怎么看你?” 齐青蘅一愣,想起孟云逸,脑中如冰水淋过,猛地惊醒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怎会如此失态! 清醒过来的齐青蘅看着眼前齐弘煊鼻青脸肿、蓬头散发、臭气熏天、惊恐万状的狼狈样子,满腔的怨恨忽然散了。 他们再也成不了自己的阴影了!而自己,坐拥天下,云衣也已回到了自己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上天终于给了他公正的待遇。为了他们污了自己名声,不值得。 齐青蘅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你说得对,你是朕唯一的兄弟。你可以不认朕,朕不能不认你。看在兄弟的份上,朕会给你一个痛快的!至于那女人,我也会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不再理会齐弘煊的哭嚎,齐青蘅转身离开了牢房,留下一句话:“给他梳洗打扮一下,再给他吃顿好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赴汤蹈火 尚来不及质问他们几句,心心念念的仇人就都死了,孟云衣百感交集,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时皱眉说:“延庆刚下,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忙都忙不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青蘅说:“我在这里一样可以处理事情。任务我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有什么决定不了的事,他们会来向我汇报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青蘅起身把温在炉上的药拿了过来,将药碗放在右手,左手拿勺,吹凉了药汁,喂到云衣嘴里。 待到药汁全部喂完,青蘅将勺放入碗中,左手拿起碗,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再用左手拿起巾帕,轻轻地帮云衣擦去嘴上的药汁。 云衣看着青蘅细心地照顾自己,忽然问了一句:“你的右手怎么了?” 青蘅扫了一眼自己的右臂,淡淡地说:“没什么,一点小伤。” “让我看看。”云衣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青蘅的右臂。 青蘅一把抓住云衣的手,顺势贴到了自己胸口。 “没事,一个箭伤,入肉不深,医官已经包扎过了,养两天就好。” 云衣心又跳快了几拍。她假装淡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抱怨道:“你这样的武艺也敢冲锋陷阵,简直不要命了!作为皇帝还以身犯险,实在是太任性了!” 青蘅定定看着云衣的眼睛,说:“我是不像一个皇帝。不然就应该拿出皇帝的威严,坚决阻止你去冒险!当时看见你晕倒,生死不知,我简直想屠了这座城!后悔为什么要答应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一座城的人也换不来你一条命!” “你说什么呢!”云衣不悦道:“别忘了你是一国之君,当以天下为重!” 青蘅默了默,说:“我说说的,我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 云衣紧张的心莫名一松,一挑眉,取笑他说:“你现在很会说甜言蜜语嘛,撩人的话张口就来,看来北武这几年青楼没白呆。” “有些话在心里重复了千遍万遍,自然张口就来。”青蘅淡淡地说。 云衣又噎住了。 青蘅怜惜地摸摸她的头,说:“虽说没有大碍,但受了那么多伤,身上只怕会留伤痕。” 云衣不在乎地说:“治外伤是我强项,我有祛疤的办法。再说……” 云衣心情忽然低落了起来:“有些伤,受过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嫁人了,就以云逸的身份好好守住忠勇公府,养大崇礼的孩子,此生足以。反正也不嫁人,身上有没有伤痕,又有什么打紧。” 青蘅憔悴的脸显得更白了,默默捏紧了拳头。 孟云衣醒来后的第二日,陈平将逃出延庆的残兵荡平后,入宫来看孟云衣了。 老友相见,自是说不完的话。此次两人在平叛过程中都立了大功,意气风发,聊起来更是开怀畅快。 孟云衣赞陈平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 陈平得意的同时,谦虚说:“哪有你智计过人,有胆有谋。这次能这么顺利平叛,你当居首功!不愧是孟老将军的血脉!听说陛下打算重赏你。” 说到齐青蘅,陈平的表情变得有点诡异。 “攻城那日,约定的时间忽然提前。陛下看到信号,知道出了变故,忽然发了疯,不顾众将阻拦,非要亲自冲锋!你不知道,冲进去看到你受伤昏迷,生死不知,可把陛下吓坏了,那脸都扭曲了!我先一步赶到,要去扶你,陛下都不让,非要亲自把你抱回去。要知道陛下那时候已经手臂中箭了。抱着你,那胳膊鲜血直流啊!啧啧啧,陛下跟没感觉到一样。” 陈平边说边鬼鬼祟祟偷瞄孟云衣的表情。 孟云衣被他看得不自在,大声赞道:“陛下身先士卒,勇猛无畏,真乃明君也!” 陈平干咳一声,说:“是啊。不过……可没见陛下那么失态过。” “陛下真是重情重义,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交好友!不枉我冒险将他救回来。” “嗯嗯,是啊,是啊。”陈平一边附和,一边腹诽,陛下不近女色,却对云衣这么亲近,感觉不太对啊…… 陈平在延庆略做休整,便和其他将领一起被刘秀派去青州的其他州县平叛了。 平叛大局已定,青蘅离京已久,战后百废待兴。因此,延庆平定三天后,齐青蘅便带着禁军和一半的京城常备军班师回朝了。青州由刘秀坐镇,负责处理战后事宜。 回去的路上,齐青蘅跟孟云衣说,打算封她为武威大将军。孟云衣坚拒,说自己领兵不久,资历尚浅,骤居高位不妥。见云衣坚决,青蘅也不强求,决定改封她为虎贲将军。 顾远亭回到镇南王府后,依然受到穆重山的重用。穆重山视他如弟,很是亲近信任。顾远亭聪明伶俐,长袖善舞,不但深得穆重山欢心,也很得镇南王府上下喜爱。有穆重山的宠信,顾远亭在镇南王府很快站稳了脚跟,渐有地位。 靖安帝一向视镇南王府为眼中钉。老镇南王在世时,畏于老镇南王的威望与手段,靖安帝尚不敢表露出明显的敌意。老镇南王薨后,靖安帝便露出了獠牙,对镇南王府逼迫日紧,大事小事各种为难,还常借故申饬镇南王。 穆重山忠诚厚道,并不说什么,王府里的其他人却是愤愤不平。镇南王府向来是守卫北武的屏障,忠心耿耿,战力无双,地位尊崇,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顾远亭桀骜耿介,很不屑靖安帝搞的阴谋诡计,常常在王府中的谋臣将领前直言不讳地抨击靖安帝。王府的谋臣和将领见顾远亭说出他们不方便说的话,很是高兴,看顾远亭便更是亲近顺眼。 天屏山事败后,见屡次无声无息暗害穆重山的计策始终无法得逞,靖安帝愈发不耐,加之通过这几年的种种试探看透穆重山不会反抗,终于明着对镇南王府下手了。 镇南王府世镇边疆,对北武忠心耿耿,功勋卓着,是雄踞南方的藩王,一直拥有藩地相对独立的行政军事权。 这次靖安帝找机会构陷赤焰军的几个将领,以赤焰军骄矜自满,目无君上的罪名处罚了他们,申饬穆重山御下不严,并以此为由,往赤焰军里派了监军。这等于是开始将爪子伸向了镇南王府能屹立不倒的核心依仗。 此举引发了赤焰军并镇南王府上下人等的强烈不满。 骄矜自满,目无君上的罪名在前,穆重山极力压制并疏导府里的不满情绪,收效却不佳。 镇南王府中人对朝廷的不满本就日盛一日,更何况受到了那么大的挑衅和威胁。只是当着穆重山的面不便发泄而已。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顾远亭在中间推波助澜火上加油,暗中得到了王府很多人的支持。 顾远亭的所作所为,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第一百八十章 反抗 一日顾远亭与来王府与穆重山议完事的将领密聊,聊完将他们送走后,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一边的许知秋。 顾远亭扫了一眼许知秋,笑说:“怎么,找我有事?” 许知秋盯着他,问:“你最近到处煽风点火,刻意加大王府与朝廷的对立,意欲何为?” 顾远亭嗤笑说:“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是个人都看得出刻意制造矛盾,意图对付王府的是谁!我这也是为王爷,为镇南王府报不平,我可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 顾远亭似笑非笑地睨着许知秋说:“倒是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这么帮皇帝说话?而且……不光说,貌似还帮皇帝做过一些事。” 许知秋恨得牙痒痒。她有把柄捏在顾远亭手上,所以虽然早就觉得顾远亭居心不良,却颇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许知秋自然知道靖安帝不怀好心,也替自己王爷不平,但她更忌惮琢磨不透、用意不明地待在穆重山身边的顾远亭。 “管好自己,否则只怕王爷会很失望!”顾远亭朝她眨眨眼,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暖意,悠然自得地越过许知秋走了,似乎没有感觉到背后犹如剜肉般的凌厉目光。 朝廷派的监军上任没多少天,那监军就与赤焰军将领发生了火拼,差点引发赤焰军哗变。 那监军将一顶不服朝廷管束,拥兵自重的大帽子扣到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赤焰军将领的头上,请求靖安帝严惩。赤焰军将领们不甘示弱,集体上书,状告监军骄矜自满,无德无能,身为监军却不守军法,以致动摇军心,要求朝廷给个说法。 这事闹大了!靖安帝大怒。以靖安帝的性子,若真被坐实了不服朝廷管束,拥兵自重的罪名,那几个赤焰军将领即刻便要大祸临头,甚至祸延家人。 若只是穆重山自己的事,靖安帝再为难他他也忍了。但事涉手足同袍,穆重山却不能坐视不理。哗变的事必须得有人背责。为了保多年的兄弟,穆重山终于还是动用了镇南王府在朝中的影响力,向靖安帝施压。 百年镇南王府底蕴深厚,真要发作起来,靖安帝也扛不住。迫不得已,靖安帝只好退让一步,革了那监军的职,并打了二十军棍。至于那几个赤焰军将领,则只是被罚了一年俸,没有伤到筋骨。 得知这个结果,赤焰军上下一片欢腾。 这么一闹,靖安帝一时不好再安插人进来。但如此一来,靖安帝对镇南王府一系便更是恨之入骨。 穆重山在演武场以一敌五,将那几个涉事的大将打得趴到在地才停手。 穆重山一身是汗,看了看这些乱七八糟躺在地上呻吟的手足同袍,将刀插回鞘中,沉默地转身走了。走到场外,吩咐医官去给他们诊治。 这事本就发生得蹊跷,这些人又一意把事情闹大,由不得穆重山不多想。然而无论穆重山怎么问,这些人都咬死了没有动手脚,就是那监军自己不好。 穆重山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听从自己安排,直接上奏朝廷。他们都说咽不下这口气,要为军中弟兄们讨个说法,更是为王爷不平。 穆重山知道这些手下的想法,他自己对靖安帝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郁怒在胸。然而忠君爱国的信念早已深深植入他的血脉,他不得不顾及镇南王府的百年清誉。 靖安帝派监军来是什么意思,他怎会不知。那监军才来,就这么被硬赶了回去,自己还被迫向朝廷施压要说法,搞得靖安帝下不来台,靖安帝的恼怒可想而知。 穆重山一向对靖安帝很是隐忍。手下兄弟这么闹,他心中不是不解气,不感动。只是这么一闹,以后再怎么努力,怕是都消不了靖安帝心中的忌恨了。他能护得住王府一时,不知道还能护多久。眼见镇南王府和朝廷间的矛盾越来越无法调和,穆重山不知该何去何从。 候在一边的许知秋将毛巾递给穆重山擦汗。 穆重山心事重重地擦汗,听见许知秋说:“王将军他们好糊涂啊!害王爷陷入这么为难的境地。以往他们虽然心里有怨气,还不至于这么大胆,敢背着王爷行事。顾公子来了后,王将军他们的戾气和胆气大了不少!” 穆重山身子一紧,盯着许知秋问:“这和远亭有什么关系?” “听说顾公子常常和大人、将军们议论时事,对陛下很有意见,深得各位大人和将军之心。婢女不知传言真假,但是顾公子最近和王将军他们走得很近,经常一起商谈,却是婢女亲眼所见!” 这事一定是顾远亭搞的鬼!许知秋担忧地望着穆重山沉重的背影离去,默默祈祷,希望自己王爷能认清这个阴险小人的真面目,早点远离这个祸害! 穆重山将顾远亭叫到书房,直言不讳地问他,监军一事可与他有关。 一进书房,见穆重山面色凝重,顾远亭的笑容就略收了收。此时见穆重山提起监军的事,顾远亭挑眉讶然说:“王爷为什么会这么问?军队里的事与我何干?” 穆重山盯着他问:“你最近与王春生、李慕白、李敢、陈鹰扬、季谷雨几人过从甚密,偏偏带头闹事的便是这几人,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顾远亭苦笑说:“小弟乃江湖中人,对军中的英雄豪杰向来倾慕,但凡军中有人来王府,小弟都会去结交攀谈一番。不光王将军、李将军等人,上至裴长史、蒙将军、张偏将,下至来送信的小兵小尉,哪个与我不熟?最近王将军他们来王府来得勤,我与他们自然见得也多。因为这就说我与此事有关也太冤了吧!” “那你与他们都在谈些什么?” “什么都谈啊。谈天说地,议论时事,当然也少不了谈论女人。”顾远亭嘻嘻笑着说。 “议论什么时事,有没有与他们谈论不敬之言?”穆重山追问道。 “不敬之言是指什么?顾某草莽中人,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从来只知道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因为权势畏惧哪个人,也不会委曲求全!”顾远亭傲然说。 穆重山怒道:“你自己言行无忌也就算了,王春生他们是官身,代表的可是镇南王府,可不能说犯上之语,行悖逆之举!你这样口无遮挡,怂恿他们,会害死他们,害死镇南王府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警告 闻言顾远亭笑意冷了下来:“要害死镇南王府,害死王爷您的,到底是谁,王爷心中没数么?王爷以为您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就能保住镇南王府么?无非是钝刀子割肉,死得快些慢些罢了!” “你!”顾远亭的直率噎住了穆重山。 “皇帝对王爷您步步紧逼,这次更是撕破脸直接派了监军来,用意再明显不过!王爷若是再让,镇南王府借以安身立命的赤焰军就会被朝廷步步蚕食。赤焰军被彻底收编的那日,就是镇南王府覆灭之时!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只有王爷在自欺欺人,视而不见!” “王将军他们对王爷忠心耿耿。这次背着王爷上书朝廷,也是为了维护王爷,保护镇南王府!若不是大家对朝廷都早有不满,岂能受顾某一介江湖中人影响?王爷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整个王府,整支赤焰军,甚或所有藩地属民想想啊!” 穆重山艰涩地说:“镇南王府也是北武的一份子,自然也归朝廷管辖。王府的一切都是朝廷赐予的。朝廷要恩赐,还是收回,都是朝廷的权力。做臣子的不可有怨怼之心。” “不对!”顾远亭大声说:“镇南王府的一切都是王府中人自己争取来的!是一代代的赤焰军用血肉之躯,累累白骨,耿耿忠心,赫赫战功换来的荣耀和地位!谁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夺走!” 穆重山疲惫地扶额说:“你也说了,镇南王府的今天是用对国家的忠心换来的。如果这血肉之躯、赫赫战功是用在对自己的国家倒戈相向,还有镇南王府今日的声誉么?” “赵渊他不配镇南王府的忠心!他不值得您效忠!他早晚会毁了这个国家!” “住口!放肆!”穆重山厉声喝道:“看来我对你是太宠溺放任了!你不是王府中人,我不想惩治你。今日的话就当我没有听见!但是,镇南王府也容不得你了,不然王府的风气早晚会被你带坏!” 顾远亭脸色微变:“王爷这是要赶我走么?” 穆重山沉声道:“不错!” 顾远亭眼珠一转,放软了声调说:“小子知错啦,王爷不要生我的气么。小子年轻气盛,口无遮拦,只图一时之快,却没有考虑到王爷的立场,还望王爷宽恕。” 顾远亭见穆重山仍然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不吭声,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表情却更是委屈,可怜巴巴地说:“小子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从小流落街头。自从遇见了王爷,蒙王爷照拂,跟王爷进了镇南王府,才有了家的感觉。王爷就像我兄长,王府就像我的家,我真的不希望王爷,不希望王府有任何不好的结果!实在是太为王爷抱屈,担忧,激愤之下才偶有失言。小子真的知错了!王爷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再孤身在江湖漂泊了!” 穆重山仁厚,见顾远亭态度诚恳,模样可怜,心中渐软,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要留在王府可以,但不许再说悖逆之言!也不要再和军中人等接触了!” 顾远亭赶紧点头。 穆重山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出身草莽,性子疏狂,原就没对你约束太多。平时任性点,犯点小错我都不和你计较。但是你要记住了,小节有亏尚可原谅,大节却是万万不可有失!” 顾远亭乖巧地应是。 穆重山想了想,又补充说:“以后你跟着我多读点圣贤书吧,也好多懂点道理,顺便收收性子。” 顾远亭闻言牙疼,面上却只能乖乖地听话。 顾远亭走后,穆重山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后,穆重山有意地疏远顾远亭,除了给他一些典籍,隔三差五教导他几句外,并不常见他,也不让他过多地介入到王府事宜中去。 看到这个局面,许知秋总算略松了口气,只可惜没将这个人彻底赶出王府,隐患仍在,许知秋不敢放松警惕。 平叛大军在距离东都城外十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暂时驻扎休整,以便第二日能精神饱满,仪容整洁地回京。 大军驻扎后,齐青蘅陪着孟云衣悄悄去了孟家坟地拜祭。 青蘅继位后,大力整修了孟父孟母的坟茔。墓园庄重气派,沿路摆放了辟邪、石人、石狮、石马等石兽、石翁仲。 孟云衣跪在摆满祭品的墓碑前,重重地磕头,泣不成声,万般痛楚委屈浮上心头。 “爹,娘,孩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二老!孩儿真的是没办法,孩儿好想你们啊!呜呜呜……” 青蘅蹲下来,轻轻拍着哭得软倒在地的孟云衣的背。 哭了好久,孟云衣才缓了点过来,擦干泪水,跪直了身体,激动地对墓碑说:“孩儿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助陛下拨乱反正,并为你们洗清冤屈了!你们看见了么?” 眼角一花,却是青蘅在身边跪了下来。 孟云衣一惊:“你是皇帝,跪臣子不妥吧?” 青蘅摇摇头,说:“这里没有外人,不打紧。我是以晚辈的身份,来拜祭伯父伯母。再说,没有他们,没有你,也没有我的今天。我理应拜谢跪祭一下他们!” 青蘅肃容,插上香,认真地大礼拜了三拜,说:“伯父英灵在上,青蘅没有辜负您的期望,除奸佞,保家国,重现了孟府的荣光。伯父伯母,你们不要担心,云衣有我照顾。我齐青蘅在这里对天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会护云衣一生平安喜乐!你们放心去吧。” 孟云衣的眼眶又湿了。 青蘅在心中默默对着孟氏夫妇的墓祷告,希望他们保佑自己和孟云衣能终成眷属。 拜祭完了孟氏夫妇,他们又分别去了陈氏夫妇和胡崇礼的墓地拜祭。 经历过了种种磨难,早先的愤怒和委屈都已经淡去,留下的唯有思念和酸楚。 孟云衣拜祭完后,青蘅带人远远地离开,留孟云衣一个人在那里,陪师父师娘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最后拜祭完胡崇礼,天色已擦黑。暮色四合,寒鸦归林,天地之间苍茫辽阔,说不出的萧瑟。 这次归来,昔日的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孟云衣也再非以前那个开朗无忧的少女。今日将心里藏了很久的所有痛苦、思念和迷惘哭完诉完,孟云衣的心里空空落落的。 青蘅牵着云衣的手,默默地陪她走着。两人的步伐一致,走得很和谐。随着那稳当有节奏的步伐,孟云衣的心神奇地渐渐定了下来。 至少,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荣归 第二日,大军气势昂扬地凯旋回城。全城张灯结彩,人人换上新衣。文武百官和士绅代表早就在城外迎候,欢呼声震天。新帝的威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部分讨逆军代表跟随者齐青蘅等人,在全城百姓的夹道欢迎下,入了城。 齐青蘅在百官簇拥下去了太庙。在祭天和封赏有功之臣后,孟云衣跟着齐青蘅回了宫。 太后早就候在了慈宁宫。 孟云衣入宫拜见太后的同时,也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姜洇墨。 姜洇墨早就听说了忠勇公重回东昊,并亲自上阵杀敌的消息。自己关心的几个人都上了战场。沙场无情,这段时间姜洇墨一直把心吊在喉咙口。收到平叛胜利的捷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一直等他们平安出现在眼前,这颗心才算是真真正正落回了原处。 姜洇墨见齐青蘅和孟云衣亲亲密密地并肩入殿,发自内心高兴的同时,也有难言的酸涩,说不出内心深处到底欢不欢迎孟云衣回来。 离开东都后,孟云衣历经艰辛,尝遍人生百味,生死之间不知走了几遭,血与火的淬炼下,气质早已今非昔比。眼前一身武将打扮的孟云衣英挺潇洒,沉稳自信,举手投足间隐有威仪,此次得胜回京,一路不知俘获了多少女儿心。 看到英姿飒爽的孟云衣,洇墨忽然想起了她们初遇的那一日,想起了当年她英雄救美,情窦初开的自己也曾对她芳心暗许的往事,百感交集。 寒暄了一阵后,太后赏了孟云衣如意坠,递给孟云衣的同时,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洇墨见青蘅和太后都跟云衣那么亲热,他们三人在一起言笑晏晏,很是和谐,有些嫉妒。但当云衣绘声绘色地给太后讲战场上故事的时候,不光太后听得时惊时喜,洇墨也听得心惊肉跳,吃醋都忘了,不由自主担心起尚征战未归的陈平来。 从慈宁宫告退后,齐青蘅借故留下了孟云衣,让姜洇墨先行回去。 姜洇墨走后,青蘅对云衣说:“这是孟府遭变后你初次回京,孟府也大变样了,我送你回去吧。” 孟云衣近乡情怯,便也没有拒绝齐青蘅的提议。 齐青蘅如今贵为天子,出行不便,需要先回自己住的天元宫换衣服后再微服出行。 两人路过原先皇后住的地坤宫,青蘅的脚步慢了下来,向地坤宫看去。云衣跟着看过去,才发现,地坤宫换了名字,改成了露华宫。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看到这个新殿名,云衣心跳加速,耳根微热,故作不知,继续往前走。 青蘅看了她一眼,又再次看了一眼露华宫的牌匾,心中有些甜意,微微一笑,跟着走了。 齐青蘅换好衣服送孟云衣回到忠勇公府,公府上下人等早已得信候在门口。 孟云衣老远就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孟云衣抑住心中的激动,翻身下马,向那女子走过去。 那女子抱着孩子紧张地施了一礼,说:“恭迎公爷凯旋回府!林婉娘见过公爷。公爷万福金安!” 孟云衣如今是男子装扮,便只虚扶一下,说:“免礼。你就是胡崇礼的外室,这孩子就是崇礼的遗腹子么?” 婉娘小心回道:“正是。” 孟云衣小心地接过孩子,爱怜地观察他的样貌,眉目间,果然依稀有胡崇礼的影子。 “有没有取名?” “尚未取名,还请公爷赐名。”婉娘小心地说。 “好,回头我好好想想。” 孟云衣看着神情紧张的林婉娘,宽慰说:“不要紧张。崇礼是我好友,更为了救我几乎牺牲了全家,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对我的恩情!以后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以后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孟云衣抱着孩子,举目四顾。围在四周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的热切激动,有的忐忑又期待。目光热切的是齐青蘅找回来的当初侥幸逃过一劫的侯府旧人,忐忑的是新招入府的下人。 孟云衣扫了一圈,找回来的旧人十不存一,眼前的基本都是新人。 孟云衣意外在人群中看见了原来的大管家,管家只有四十几岁,但半年的折磨下来,头发都已经白了,腿也有点微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 “六福叔,你没被抓住啊,这实在太好了!”孟云影惊喜地说。 孟六福看到孟云衣激动得老泪纵横:“老奴那时候刚好去了田庄督促春耕的事,侥幸逃过一劫。可是老爷夫人,还有其他人,都......好在少爷安然无恙,还立下大功重振门楣,老爷夫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孟云衣也是黯然:“六福叔,活着的人只剩这么几个了么?” 孟六福抹着眼泪说:“陛下将老奴赎回来后,老奴尽力去找了。抄家时没被抓住的人本来还要多些,可惜有些在后来的追捕中被抓,有些隐名埋姓不知流落何方,有些已经残了,有些落了风尘,赎出来也不适合再入府了。” 孟云衣听到孟府旧人的惨况大恸,对孟六福说:“没什么适不适合的!只要是还活着的,愿意回来的,统统接回府养着!我孟家绝不会对不起自己人!” 孟六福偷偷看了一眼齐青蘅,见他颔首,才放下心来,激动地应是。 新来的人不认识齐青蘅,只有孟六福这样的孟府老人认识他。齐青蘅是微服私访,所以适才来的时候就示意孟六福不用拜见。 孟云衣又抬头看府门,府门已经被油漆一新,换上了新的牌匾。 见孟云衣看牌匾,婉娘说:“这字是陛下亲笔题的,我们公府真是脸上有光!”林婉娘说的时候一脸与有荣焉,并不知道孟云衣身边的年轻人便是她口中的陛下。 孟云衣看了齐青蘅一眼,笑笑,说:“大家都进去吧,不要堵在门口了。” 孟云衣将林婉娘和下人们都打发走,自己和齐青蘅在府中慢慢地走着。 孟云衣一边走,一边看。孟府虽然经过了短暂的倒手,但经过齐青蘅有意的恢复,与原来的样子并无大差。孟云衣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感慨万千。 “谢谢你,帮我留住了侯府的回忆。”孟云衣真心地说。 “你现在已经是忠勇公了,按级别可以换更大的府邸。你府里伺候的人得比以前多,这个旧府邸怕是不够住。要不要换个大些的?” “谢了。”孟云衣回绝说:“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家,原来的味道。挤点就挤点吧。住不下少招几个下人就是了,反正主家也就我和婉娘母子,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胡崇礼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青蘅问道。 “我打算找个吉日,正式收他为义子。” 孟云衣看向齐青蘅,笑着说:“到时候不知陛下可否赏脸来鄙府观礼。” 青蘅眨眨眼,笑着说:“自然是要来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孟云衣横了他一眼,笑嗔道:“少占我便宜!你越来越坏了!” 两人接着又笑闹了一会儿。这么一闹,孟云衣初回府的沉重心情也明朗了不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性大变 孟云衣逃婚的事,在南楚上层掀起轩然大波。 孟云衣在睿王府虽然用了假身份,但南楚朝廷上层还是有一些人知道内情的。 楚煜便趁机攻讦楚琮欲娶孟云衣只是试图掩饰他勾结东昊,用心不良的欺君罔上之举。婚期一拖再拖,如今拖不下去,终于假借孟云衣逃婚之名,放孟云衣回国了。 先不说楚琮是否真的欺君,光睿王府未来侧妃逃婚一事,便足以让南楚皇室蒙羞。这简直是南楚立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嘉庆帝大怒。但此事事关皇家颜面,嘉庆帝严令所有人封口,对外只说睿王未过门的侧妃因病暴毙,用雷霆手段将此事压了下去。 嘉庆帝原本也怀疑楚琮是否真的欺君。重病不起的楚琮被送回来后,嘉庆帝亲自去睿王府探视。见楚琮昏迷不醒,身如火烫,面如金纸,神情憔悴,气息奄奄。 自己带来的太医复诊后也说睿王感染风寒,兼肝气郁结,心肺皆伤,气血两亏,因此导致风寒入骨,病势很是凶猛沉重,与之前给楚琮看病的太医的诊断别无二致。 嘉庆帝调查后得知楚琮是因为不顾身体,日夜兼程追赶才导致吐血病倒,这才相信楚琮对孟云衣逃跑一事确实不知情,所以才会受到极大打击,身心巨创。 疑心虽去,怒气未消。楚琮醒来,病势稍微缓和一些的时候,嘉庆帝就以楚琮视察灾区不力,擅离职守之罪,罚了楚琮一年俸禄,勒令闭门思过一月。 睿王在朝中行事向来谨慎稳重,何曾受过这样的处罚,何况是以这样的名义。此事难免引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先是左相被迫致仕,后是楚琮被罚。众臣猜测是不是楚琮哪里得罪了陛下,失了圣心。在储君未定的当口,此事让很多在中间摇摆的人暗自思忖。 如今形势对楚琮很不利。楚琮醒来后,索性称病不起,闭门谢客,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以期博得嘉庆帝同情,平息嘉庆帝的怒火。在外面人看来,这个睿王像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楚琮的情况也传到了密切关注着睿王府动向的孟云衣耳里。听说楚琮病势沉重,孟云衣忧心不已,恨不能飞回寿春去探望楚琮。只是当初已经想得很清楚,如今又怎能回头。 情缘虽尽,孟云衣却做不到漠不关心。她费尽心思搜罗了好些极品的滋补品,偷偷遣人送去了睿王府给楚琮补身体。 孟云衣虽去,风荷苑却仍维持原样,一应侍女仍然留在苑里打理,孟云衣的嫁妆也都封存在那。只是风荷苑再不许其他人进出。 楚琮身体刚刚略有起色,能起身时,就去了风荷苑。楚琮屏退下人,一个人在苑中呆了好久。出来时,正遇见下人送来了孟云衣的药材。 看到这些极为珍贵的药材,楚琮脸色变幻,最终还是冷笑几声,吩咐下人将药材扔了去喂狗! 孟云衣啊孟云衣,你真是了得,明辨形势,选择果断,傍了一棵好大树!刚回去就飞黄腾达,荣宠无比!如今发达了,得意了,出手倒是大方!我楚琮只是暂时落了下风,我没死,更没有败!不需要你的同情! 自从孟云衣走后,楚琮性情大变,变得更阴冷莫测了。借着养病之由,一个人住在书房,谁也不让接近。 楚琮一边想对策应对朝堂形势,一边命陈鹰暗中调查孟云衣逃跑的内情,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副专心养病的样子。 黄锦书从书房出来,忧心忡忡地去了未央殿。 “姐姐,王爷这次病好了之后,怎么感觉像变了个人?” 黄锦书抚着胸口惴惴不安地说:“我适才去给王爷送养心粥,王爷让我放下,说等会儿再喝,就笑眯眯地让我回去了。说他身体好多了,不要担心。还说让我不用这么辛苦,熬粥这些事自有下人会做。” “王爷体恤你,那不是很好么。” 黄锦书皱着眉头说:“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一样了。王爷虽然说话还是和颜悦色,很是贴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害怕!他虽然笑着,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而且他明着是体恤我们,不让我们劳累,实际却是拒我们于千里之外,病了都不要我们服侍!现在我越来越摸不透他的心思了。他以前生气训我,都没现在笑着让我觉得害怕。” 白芷华安慰黄锦书说:“李姑娘走了,如今朝廷局势也对王爷有些不利,王爷心情不好很正常。王爷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能压下情绪尽量如常和我们说话,已是对我们很好了。等时间一长,王爷缓过来了,局势也变好了,王爷自然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妹妹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这些家眷,应该多体恤王爷,不要再给他添烦了。” 黄锦书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白芷华的内心却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坦然。作为曾经与楚琮最亲近,也最得楚琮信任的人,她感受到的楚琮的变化只会比黄锦书更大,更明显。 楚琮明显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她了。就像黄锦书说的,虽然笑,但眼里没有笑意,虽然口中温言软语,对她这个孕妇仍然关心体贴,但却再没和她说过体己话。 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楚琮的性子变了。 楚琮原来虽然算不上真正的君子,但那也是为了争储需要。作为从小立志成为一位明君的储君候选人,楚琮心中对百姓是有大爱的,对家人也确实关心疼惜,他的宽厚仁爱多数时候是真的。 然而现在,白芷华感觉不到楚琮的仁爱之心了,她猜不透楚琮的心思,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楚琮眼底深处的寒意和隐隐的疯狂让她不寒而栗。 白芷华对楚琮的变化忧心忡忡。前段时间府中悄无声息地“调走”了两个人,白芷华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对此白芷华感到很不安,她不知道是不是楚琮察觉到了什么。但更让她不安的,是楚琮居然什么都没问,表现得一如往常。白芷华心惊,这说明楚琮连她都开始防备了。 与妻妾们的不安相反,楚琮没有心思管她们怎么想。以养病之名闭门谢客,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就安安静静呆在府里休养。他有很多事情要忙,他楚琮从来不是坐以待毙,没有后手的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姐妹叙旧 孟云衣回到孟府的第二日,姜洇墨便急切地上门拜访了。 孟云衣让孟六福挑了两个老实本分的侍女专门负责内院。姜洇墨来后,孟云衣在内院恢复女装接待了姜洇墨。 短短半年时间,同样的装扮,气质却与以前不同了。姜洇墨一边入座,一边仔细地打量孟云衣。还是一样的眉眼含笑,眼神真诚,但却温婉有礼,沉着大方了很多。这已经不是原来俏皮无赖的小姑娘,隐隐已有上位者的风采。洇墨心中暗自感慨。 昨日在慈宁宫,姐妹俩不便叙话。今日再见到这位唯一的闺中好友,孟云衣很是高兴,拖着姜洇墨的手说个不停。 太后面前,自然不方便将自己那些血淋淋的经历说得太详细,免得惊吓了太后。见洇墨好奇,孟云衣便详详细细说了那些刀光剑影,死里逃生的种种,还说了与楚琮之间的爱恨纠葛。 这半年,孟云衣经历过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有些事可以和青蘅说,有些事却是亲如青蘅也不便说。如今见到这个闺中密友,孟云衣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地方倾诉了。 之前在战场,无人谈论风月之事,齐青蘅又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孟云衣才回东都,也还尚未听说姜洇墨和齐青蘅的传言,不然,恐怕就不会这么毫无保留地与姜洇墨谈论感情之事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睿王,你不顾危险救他,我就知道你喜欢上了睿王,我还说,让你不要对他动心。只是没想到,你们后来竟又走到了一起,还差点成就了一段姻缘。唉,好神奇的缘分。” “是孽缘吧。悔不该没听你的话。”孟云衣叹道。 姜洇墨也叹气。她没想到,云衣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险,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本来一样的无忧少女,一个至今仍然被家人宠着护着,一个却家破人亡,已经从地狱里走回来了一遭,不由得为她心疼。 叙完别后离情,两人又回忆了以前共同学女红、弹琴等旧事。往事历历在目,两人窗边执手笑谈,仿佛昨日重现。昔日友情又暖心头。 洇墨看着多灾多难却依然坚强豁达的孟云衣,又同情又佩服。看着云衣淡然地说着那些可怕的经历,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齐青蘅的影子。 洇墨被自己的联想猛地一惊,随即心里自嘲地笑,有些方面孟云衣和陛下很像啊,他们在一起,确实更配。昨日他俩站在一起,一样的风姿卓然,无比默契,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原以为云衣和睿王会是一对,如今看来,或许陛下才是真正适合她的人。 云衣和楚琮两情相悦,勉强在一起最后都还是劳燕分飞。青蘅对自己无意,自己这么坚持不是更没有意义。更何况,那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吃了那么多苦,自己怎么能再去抢她的幸福。 姜洇墨终于决定放弃,成全孟云衣和齐青蘅。 孟云衣回都不久,便是中秋。因为战事未平,国库空虚,齐青蘅没有大操大办,仅在祭天祭英灵后,简单办了个午宴。 考虑到孟云衣父母双亡,齐青蘅邀请孟云衣进宫一起过节。云衣婉拒了,这是孟家重建后的第一个中秋,她想在自己府中过。 这是公府主人回来后的第一个节日,又恰逢打仗大胜,公府再次增光添彩,阖府上下兴奋不已。忠勇公府张灯结彩,制作食物,热热闹闹地筹备过节。 齐青蘅已经将胡府赐还胡家,由被取名为取义的胡崇礼遗腹子继承。白天林婉娘抱着胡取义回胡府祭奠,孟云衣在祠堂里祭奠了父母和师父师娘。 晚上,忠勇公府在花厅开宴,阖府上下齐聚一堂共庆佳节。 父母已去,孟云衣如今是一府之主。孟云衣一身男装新衣,坐在主位上,接受着婉娘及下人们的敬酒。 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新仆从们为着本府的光明前途欢欣雀跃。旧仆从们却是既高兴,又感慨,有几个甚至酒后忍不住呜咽出声,被旁边的人赶紧劝住。 因取义尚小,简单用了饭,向孟云衣敬了一杯酒后,婉娘便带着取义休息去了。府中老人不多,大多是新招募的下人。看着这些或熟悉或生疏的面孔,或笑或悲的表情,听着盈耳的欢声笑语,明明是热闹的场景,孟云衣却觉得说不出的寂寥。 孟云衣笑着,喝着,来者不拒。然而奇怪的是,却是越喝越清醒。 酒宴过半,孟云衣就离了席,回了自己的小院。 如果孟家没有遇到变故,父母还在的话,此时孟云逸应该已经“不在”了,而孟云衣则已经恢复了女儿身,甚至可能已经谈婚论嫁了。 孟云衣回到自己的闺房,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中男装的自己,想起母亲一向来的愿望,怔怔地流下泪来。 她默默地换上了女装,自己动手梳了一个望月髻。手艺不熟,梳了好一会才梳好。又打开母亲早就准备好的首饰盒,将母亲给自己准备的尚未有机会戴的美丽首饰一一戴上,最后画了一个精致的妆。镜中出现的,是一位清丽俏皮的美娇娘。 云衣拎了席上带过来的好酒去了花园。 今夜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月色明朗。云衣倒了酒,一个人对月独酌。 多好的月色啊!深色的夜幕,衬得那轮圆月格外夺目。云衣向来喜欢看月亮灯火一类明亮闪耀的东西,那些亮光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特别迷人,上元灯火如是,洛神节星海如是,流萤光海亦如是。 “自古多情空余恨”,谜底是“怅”。云衣想起上元节初见时,楚琮猜的灯谜,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没有想到,这条让两人相识的灯谜,竟然一语成谶! 此时的楚琮在做什么呢?应该和王妃侧妃在一起庆祝吧,也不知道身体好些了没有。云衣想起楚琮,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担忧。 想起楚琮的绝世容颜,想起他诱惑的磁性声音,想起那些共同经历过的美好回忆,还有那些海誓山盟,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孟云衣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对楚琮的思念。如今四下无人,酒意上涌,思念便不受控地肆意泛滥开来。只是除了对楚琮的思念之外,似乎还有个人影在心中若隐若现,似乎还有什么隐隐的期待和埋怨。 回忆着楚琮松风清泉般的琴音,云衣起身,在月下跳起舞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中秋迷情 院子门轻轻地开了,一个清瘦的人影悄悄出现在花园中。 云衣今夜的舞跳得格外妩媚奔放,似乎是要把所有的思念和痛苦都揉在舞蹈中。 青蘅身着便装静静伫立在一边,被云衣如月下仙子般的舞蹈惊艳,看得痴了。 到底喝多了酒,云衣几个急旋后,没有站稳,摔了下来。青蘅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拥入了怀中。 云衣睁开迷离的双眼看过去,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两个重影,分不清哪个影子更让自己心动,渴望。酒醉之下,云衣一伸手勾住了那人的脖子,将那满怀思念融入吻中。 这是云衣第一次主动吻自己。感受到那甜蜜的柔软贴上自己的唇,青蘅全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狂喜的眩晕直冲脑门,随即热烈地回吻了过去。那渴望已久的吻,像是火种瞬间点燃了浸满油的干草,全身都烧了起来,连灵魂都在战栗,肌肤因激动都起了鸡皮疙瘩。 对云衣来说,这个吻与以往楚琮的吻不一样,那么缱绻,那么细腻,仿佛倾注了世上所有的柔情和刻骨相思,仿佛一直寻寻觅觅的答案终于出现,仿佛缺失的那部分终于得到了圆满。云衣在那薄软的唇里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迷乱的火焰席卷了两人。 等双唇微喘地分开,云衣才回过神来。云衣看清眼前的人,惊得瞬间酒醒,连脖子都红了,满脸尴尬,推开了青蘅。 看到云衣的表情,青蘅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潮红的脸白了白。他强自定了定神,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微笑着拎起刚才放在地上的食盒在云衣面前晃了晃:“你有口福了!我娘亲自做的月饼、小食,还有贡酒。” 看到青蘅若无其事的样子,云衣虽然仍尴尬,但总算略放松了些。 唇上似乎还有余热。云衣魂不守舍不知所云地和青蘅攀谈,脑中犹残留着刚才那个吻的味道。关于那个迷乱的吻,云衣虽觉尴尬,却不反感,意外地竟还隐隐有丝甜意和羞涩。 幸好青蘅似乎也心不在焉,并没有察觉云衣的失态。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瞎扯了一通。 本来云衣一个人过中秋,那是说不出的凄苦冷清。青蘅一来,似乎瞬间驱尽了寒意。云衣心里暖暖的,很充实,很安心,说不出的高兴。 其实云衣理智上很清楚青蘅已为君,不能随意出宫。但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心里其实有多期盼青蘅能来陪她。 两人如小时候一般,并肩坐在阶下,吃着月饼就着酒,随意闲聊。 初秋夜风微凉,桂花开始飘香,空气中浮荡着清凉的甜意。在这宁静的夜晚,醉吻引起的慌乱渐渐平复,躁动却仍未止。 青蘅很想问云衣,刚才她想吻的,到底是谁。但是,却始终鼓不起勇气问,怕云衣尴尬,更怕得到的,是自己害怕的答案。 青蘅偷偷看云衣,却捕捉到了云衣眼里挥之不去的忧伤。青蘅忽地醒觉,今日是云衣人生中最悲伤孤寂的中秋,自己不就是因为担心云衣才偷偷出宫的么,如今却怎么满脑子只想着要个答案。青蘅怜惜地摸了摸云衣的头,转头对着月亮,柔声唱起歌来。 云衣听得很出神。青蘅的歌声与楚琮的不一样,没那么磁性魅惑,却很干净温暖,让云衣的心很熨贴,像沐浴在阳光里一样,从头到脚都感到暖意,心里的痛,也仿佛慢慢被抚平了。 云衣忽然意识到,如果说楚琮像那璀璨的灯火,青蘅就像温暖的太阳。自己一直迷恋黑暗中灯火的美丽,却忘了默默照亮自己人生,比灯火灿烂无数倍的,却是太阳。 此刻中秋的月下,温柔的歌声里,两颗心特别亲近,彼此温暖。 酒意上涌,云衣仿佛有些醉,慢慢地,将头靠到了青蘅的肩上,两个人影并成了一个。 云衣柔柔的发蹭着青蘅的脸颊,青蘅的心狂跳不止。发生了这么窘迫的事,云衣却仍跟自己这么亲近,莫非,云衣并不抗拒那个吻?这意味着什么? 镇南王府这边的中秋却没有忠勇公府那么平静甜蜜。 镇南王府向来有在中秋布施的习惯。从中秋前两天,镇南王府便开始准备布施的事了。 王大壮找到顾远亭,悄悄地汇报。 “很好。”顾远亭说:“把手尾处理干净了!即便只是牵个线,也不能让人发现此事与我们有关。与那边的关系,也要想办法逐步切断。我们做事的方向变了,之前的合作关系不能成为他们日后牵制我们的把柄!” 王大壮应是。 中秋那日上午,镇南王府在城东广场那里开了粥棚布施。由于是惯例了,每年施粥的秩序都比较好,又是在自己的地盘,王府只派了施粥的人手,没有另派维持秩序的士兵。穆重山来的时候,身边也只带了陈季楠和两名贴身侍卫。 穆重山意外地在粥棚看见了顾远亭。顾远亭正在帮王府的人手分粥。英俊挺拔的顾远亭在一堆王府下人和贫民之间犹如鹤立鸡群那么显眼,引得一些没那么贫困的平民女子也红着脸排队来领粥。 “王爷来啦!”“王爷仁慈!”“王爷是大善人哪!必定多福多寿啊!” 随着欢呼声,人群分开两边,给穆重山让出道来。 “你怎么也来了?”穆重山走进粥棚,讶异地问顾远亭。 顾远亭难得没有嘻皮笑脸,认真地说:“我是孤儿,没拜入师门前,也曾流落街头,忍饥受冻。人不能忘本,如今能帮别人一把的时候,还是想帮一把。” 穆重山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心存仁爱就好!” 顾远亭调皮一笑,说:“我这是慷王爷之慨。还是王爷宅心仁厚,年年不忘施粥济民。” 穆重山摇摇头:“他们都是我的属民,照顾他们是应该的。如今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接济,只能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 顾远亭听到穆重山这么说,认真看了他一眼:“王爷是真心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啊。” 穆重山笑笑,抄起另外一把大勺,指指排得长长的队伍说:“我们还是赶紧干活吧,排队的人都等急了。” 顾远亭也笑:“这是王爷一直不续弦,不然就应该是王妃来这里坐镇了。” 穆重山笑叹了一口气,开始干起活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获信任 穆重山来了之后不久,施粥队伍忽然发生了骚乱。 一个中年汉子大概饿狠了,领到粥就原地开喝,喝了一口却吐了出来,大声喊道:“这粥不对!是发霉的米烧的,吃了会中毒的!” 那汉子的嗓门颇大,闻言领粥的队伍顿时一阵骚乱。 前面刚领了粥的几个人往粥里一闻一看,也跟着叫嚷起来:“是发霉米烧的!镇南王府黑了心了,这是要毒死我们啊!”“镇南王府用霉米来施粥,欺世盗名!骗子!” 镇南王府施粥多年,穆重山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顿时愣了一下。 第一个喊的那个汉子趴到盛粥的大锅子前,指着锅子喊道:“这粥真的有问题!大家快来看啊!我没有骗你们!” 领粥的队伍乱了,人们挨挨挤挤都想上前看个清楚,现场乱成了一片。 穆重山舀起一勺粥,拿近了细看,果然看见粥的颜色和气味有些不对,脸色顿时一寒。 施粥的下人们扯着嗓子喊,想恢复秩序,却没起到什么效果。 穆重山走到一旁堆米的地方,打开米袋子掏出一把米。那领头闹事的汉子也带人围了过来一起看米。 那米黄黄的,透出一股霉味,果然是发霉的米!穆重山怒意上扬,正抬眼去找负责操办施粥事宜的管事,异变突生。 围观的几个汉子掏出匕首一起向穆重山攻去,那匕首蓝幽幽的,一看就是淬了毒。 周围的人挤挤挨挨,因为骚乱,那几个汉子离得穆重山极近。这下视线阻挡,变生肘腋,穆重山又正好分了心,危机顿生。 早就对这骚乱情形警惕在心的顾远亭抢前一步,帮穆重山挡了致命一刀。 穆重山立即反应过来,挡住了另外几人。 穆重山虽然武艺超群,拿下他们不是难事,但却难保他们的有毒武器不伤到周围无辜的人。穆重山宅心仁厚,在此情形下有些束手束脚。 幸亏有顾远亭帮忙,加上陈季楠他们也赶来护住了周围无辜的贫民,两人很快将那几个刺客拿住了。 那几个刺客被俘后,咬破嘴里的毒囊,很快就吐起了白沫。 穆重山面沉似水,将负责施粥的管事抓了起来,吩咐陈季楠叫来卫队维持秩序,并另外派人从府里紧急调取新的米,重新施粥。 将施粥现场重新安顿好,看见秩序开始恢复正常,穆重山才肃容回府。 待查清今日施粥之事,已是晚饭时分。 下午回府的时候,穆重山就已经邀请了顾远亭一起参加中秋家宴。 因是家宴,参加的都是穆家的本家子弟,只有顾远亭一个外人。 “远亭,今天真是多亏你了!”穆重山将顾远亭安排坐在自己身边,感激地敬了顾远亭一杯。 顾远亭笑着说:“王爷客气了,这种情况下远亭怎能袖手旁观。” “你是怎么发现那几个人有问题的?” “哈哈,小子常年混迹江湖,其他本事没有,一双眼睛还是练得很毒的。那几个人明显就是故意挑事,用心不良!不然,以镇南王府在这里的威望,又有您亲自镇场,就算米有问题,又有谁敢闹得这么厉害。”顾远亭得意地说。 穆重山笑笑赞道:“远亭贤弟机敏聪慧,确有过人之处。”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穆重山皱眉说:“管事贪小,用霉米替换施粥的米,以次充好。不意却中了圈套,被人利用。” “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穆重山岔开话题说:“今日中秋佳节,我们聊些开心的话题吧。” 顾远亭识相地没有追问。 这次全靠顾远亭机警,平息了一场可能的大乱,穆重山颇为感动,不但不再计较顾远亭以前的狂悖言行,感情上也更为亲近了。 今天是家宴,气氛比较放松亲近。酒过三巡后,穆重山和顾远亭说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严肃的父亲,还有红颜薄命的两任王妃,说着说着,穆重山有些红了眼。 顾远亭没想到穆重山会和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估计穆重山不会轻易对别人说,暴露自己软弱的那面,这是真心把他当自己人了。说明自己做得很成功啊!顾远亭自嘲地笑。 穆重山用力拍着顾远亭的肩说:“远亭啊,以后你就别叫我王爷了,以后就叫我哥吧!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自己弟弟了。不要觉得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不要难受!只要你愿意认我这个兄长,以后你就是我兄弟,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以后你不需要再浪迹江湖了,安心在这里做事吧!” 顾远亭眼神亮晶晶的,笑嘻嘻地应是,心中却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滋味。 穆重山醉了,顾远亭的笑渐渐冷了下来。他看着醉倒的穆重山,眼神变得有些寂寥。 中秋过后,齐孟两人渐渐恢复了以前的亲密,但与少时的两小无猜相比,味道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青蘅赐云衣随时出入宫廷之权。云衣常常在宫中逗留很久,除了谈正事,也常和青蘅一起聊天玩闹,一起用膳,还常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这种特殊待遇很快在朝中引起了一些非议。 御史大夫杨靖便当庭上奏说陛下待忠勇公太过亲厚,几乎可说是出入相伴,言听计从,这也罢了,赐忠勇公随时出入宫廷之权,于礼不合,恩宠过厚。 见说到自己,孟云衣低调地垂首默立。 “言听计从?”齐青蘅一笑:“君当善纳谏,明是非。臣子有用之谏当纳之,无用之谏则弃之。朕倒是想问问,朕听从忠勇公什么于国不利的谏言了?” “这……目前尚无大错。”杨靖尴尬地回道。 “岂止无大错!忠勇公向来所谏之言,不管是平叛之策,还是战后安民方略,皆深有远见,与国与民有大功!举贤不避亲。既然朕采纳的皆是有用之策,怎能说朕偏听偏信!只能说忠勇公与朕心中所思所想不谋而合。东昊百废待兴,人才紧缺。朕很希望,能为朕提供有用之策的股肱之臣能多些,更多些。而不是良臣一冒头便被打压!” 第一百八十七章 非议 杨靖额头出汗,但仍咬牙说:“陛下为万民之君,当一视同仁。陛下待忠勇公特别亲厚,甚至赐予随时出入宫廷之权,已引众臣侧目。即便忠勇公再得圣心,也不宜宠信太过。宠信太过易致朝堂失衡。且人心总是得陇望蜀,不可试探,诱之难保不是害之。还是防微杜渐为好。” 齐青蘅站起身,扫视了一遍群臣,待众臣都安静下来,才说:“朕知杨卿所虑乃是一片忠心,计之深远。只是忠勇公与朕一起长大,朕对他很了解!忠勇公人品贵重,是可信之人。他既不图权势也不重财帛,更未恃宠而骄,欺凌他人,何来权臣之说!” 孟云衣虽不惧这样的弹劾,但青蘅对她毫无保留的的信任和当众对她坚定的维护仍是让她心中一暖。这一幕忽然让她想起了楚琮,若是楚琮当初也能这么信任她,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到这里,孟云衣心中一酸。 齐青蘅诚恳地说:“用之则信之,上下相疑才是灭亡之道。若连一起长大的知交好友也不信任,凉薄至此,朕这位国君岂不让人心寒?朕相信以心换心,以诚换诚。朕继位未久,对众卿了解尚不算深。相形之下,显得朕待忠勇公更亲厚些,这也无可厚非。但朕相信,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只要是忠于昊国,忠于朕的臣子,朕必不相负!” 一番颇有诚意的话说得其他臣子也唏嘘感叹。 “至于防微杜渐,诛心之论不可取。若日后忠勇公真有不妥之处,众卿再弹劾不迟。朕必以国事为重,给天下一个交代!” 齐青蘅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靖也不便再坚持。只是他欲言又止,倒是憋得满脸通红。 齐青蘅将杨靖的表情尽收眼底,当时没有说什么,散朝后却是单独将杨靖召入了御书房,赐了座。 “朕见杨爱卿在朝上似有话未说完。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杨爱卿有话但说无妨。”齐青蘅温和地对杨靖说。杨靖为人忠正,颇得齐青蘅敬重,故此特意将他私下召来问话。 杨靖面色涨红,似有难言之隐。齐青蘅倒也不急,静静等着。 杨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起身跪了下来,说:“臣万死!臣确实有话未说完。只是还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齐青蘅起身扶起杨靖,温言说:“朕不愿闭目塞听。朕很需要杨爱卿这样敢直言的忠臣,为朕广开言路。爱卿不需有顾虑,但说无妨。” 杨靖这才重新坐下,不过只敢坐小半个屁股,低头说:“其实今日臣真正想说的是,请陛下与忠勇公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然,流言日盛,恐有损陛下与忠勇公的清誉。” 齐青蘅奇怪地问:“什么流言?” “传闻,传闻陛下与忠勇公举止亲密,神情暧昧,同进同出,已超过知交好友的限度。加之陛下一直不肯立后,也不纳妃,忠勇公也不娶妻,便有流言说,说……” 杨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说你们有断*袖之癖!”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你们真的都觉得朕与忠勇公之间不仅止于知交好友么?” 杨靖听齐青蘅的声音不像生气的样子,奇怪地偷眼看他,却见齐青蘅不但没生气,脸色反而隐现兴奋,不由得呆了。 齐青蘅看见杨靖的诧意表情,肃了肃神色,再次问道:“他们觉得是朕有断*袖之癖,还是忠勇公有?” 杨靖不知道齐青蘅为什么关注的是这个,呆呆地回答说:“都有,都有。” 齐青蘅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杨靖都要石化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无稽之谈!”齐青蘅笑着说:“朕可以对天发誓,朕与忠勇公都绝无此癖好!” “臣也相信这是谣言!陛下曾说,大战当前,无心立后,待内乱平定再议。如今叛乱已平,还请陛下遵守诺言,尽快立后,以破除谣言,安天下人之心!”杨靖肃容说。 齐青蘅似乎心情甚好,和声说:“杨爱卿的顾虑朕知道。朕会考虑的!只是如今战事方歇,国库空虚,民力凋零,朕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国事艰难,旁人与其嫉妒朕对忠勇公的宠信,有力气对我们的关系多加揣测,不如将心思放到国事上去,凭本事赢得朕的信任!” 杨靖不死心地说:“立后之事关乎国本,还望陛下不要再拖了!” “此事朕心中有数。时机到了,朕自会昭告天下!” 八月底,叛乱终于被彻底平息。九月初,陈平率军回到了东都。 姜洇墨随百姓一起出城迎接讨逆军凯旋归来。 大军过处激起漫天尘烟,整齐的脚步引得地面隐隐震动。渐渐近了,可以看见染血的旌旗烈烈招展,布满伤痕的甲胄诉说着战场的残酷,一张张沾满风霜的脸上透出肃杀之气。 在出城迎接的百姓们的引颈盼望中,经历过铁血考验的讨逆大军终于出现在东都人的眼前。 身边的妙龄女子们尖叫着拼命挥舞手绢欢呼,姜洇墨也被周围狂热的气氛带得激动不已。 陈平本就长得英挺,如今骑在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铠甲锃亮,气宇轩昂,被大军众星拱月般护在中间,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女孩子们见统领大军的是位年轻俊逸的将军,芳心鹿撞,羞红了脸,叫得更起劲了,纷纷挨挤着往前,想看得更清楚些。姜洇墨也被推挤地往前走了几步。见周围女子们对陈平痴迷的样子,姜洇墨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这群女子服饰鲜亮,年轻貌美,都是东都城里官宦人家的子女,在出城迎接的百姓队伍中很是显眼。 陈平也注意到了这边。眼尖的他认出了夹在中间的姜洇墨,心中一喜,驱马脱离队伍,往这边驰来。 见那年轻将军朝这边过来,姑娘们一开始叫得更起劲,但真等陈平靠近,反而一个个害羞地闭了嘴,窃喜又忐忑地猜测着那将军是为谁而来。 陈平径直驰向姜洇墨,飞身下马来。那帅气的下马动作又引来一阵压抑的欢呼。 第一百八十八章 求婚 众目睽睽之下,姜洇墨紧张地心狂跳起来,手心出了汗。 “我回来了!”陈平站到姜洇墨跟前,爽朗地笑说:“按你的要求,全须全尾!” 经过沙场风霜洗练,陈平年轻的脸被打磨得粗粝了些,身上隐带着一丝血腥,往前一站,男人的强大气场顿时镇住了周围这群女子们。 被无数双艳羡的眼睛盯着,洇墨有些骄傲,有些激动,语气也温柔了很多,说:“平安回来就好!恭喜你立下赫赫战功,光宗耀祖,扬名天下!” 陈平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细长木匣,从里面掏出一支做工极为繁复精致,镶着几颗耀眼红宝石的金钗,递给姜洇墨说:“这是我从伪皇宫里缴获的伪后金钗,陛下已经赐给我了,送给你当礼物!” 齐弘煊做一手遮天的太子多年,他的太子妃用的东西自然是天下极品。周围的女子们顿时一阵艳羡的惊叹。 姜洇墨脸红过耳,低头说:“为什么要给我?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我用命换来的战利品,不给你,我还能给谁!”陈平灼灼有神的眼睛盯着姜洇墨,将金钗塞到姜洇墨的手里。姜洇墨想推拒,陈平顺势握住了她的柔荑。 姜洇墨赶紧想抽回手,周围的女子们顿时一阵起哄。姜洇墨挣不开陈平的手,羞得脸上都快冒烟了,只好低声说:“我收下便是了,你快放手!” 陈平哈哈一笑,松开了手。 姜洇墨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笑得更开心了,终于忍不住跺跺脚,拿着金钗转身跑了。 陈平深深地凝视着姜洇墨跑远的背影,开怀暗忖:“当众收了我的信物,就别想再跑了!” 陈平回都后,可说是炙手可热,庆国公府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各色人等拜访,无数请柬递上门。这段时间陈平忙于交际,喜欢热闹的他一开始还乐在其中,但多了也吃不消,最近不堪其扰,躲军营里去了。 不光拉关系的人多,提亲的人也多。作为一个背景雄厚,家族有拥立之功,自己又刚刚立了平叛大功,前途无量的单身新贵,上门说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庆国公府却都拒了。 有传闻说陈平的父亲礼部侍郎陈康永亲自上门去向右相姜朝阳提亲了,此事未知真假,反正现在还没有定亲的消息传出来。 这日陈平特意打扮了一下,去了醉白楼。 陈平到醉白楼的时候,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 齐青蘅坐在上位,孟云衣坐齐青蘅左侧,姜洇墨坐孟云衣左侧,姜敬宗坐齐青蘅对面,空着齐青蘅右侧的位置给陈平。 陈平一进门就一拜到底,连声说:“出门前正好遇上军中来了紧急事务,耽搁了一会儿,失礼失礼!等会一定自罚三杯!” 见到打扮得极郑重,显得尤为器宇轩昂英俊潇洒的陈平,孟云衣冲他挤挤眼,齐青蘅朝他笑笑。 众人见过礼后,陈平作势要往那空位置走,孟云衣抢先走了出来。 “陈将军如今可是大红人啊!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陈将军得胜回朝后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聚这么齐。主位之外左侧最尊,来来来,今日你是主角,这个好位置理应让给你!”孟云衣边说边换到了那个空位上去,把姜洇墨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姜洇墨拉之不及,窘得脸都红了,瞪了孟云衣一眼,孟云衣只当没看见。 陈平咧嘴笑着,老实不客气地在姜洇墨身边坐了下来。洇墨便起身想和哥哥换个位置。 陈平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说:“回都后你就死活不肯见我,如今连坐我身边都不愿意。全东都的人都知道你收了我的东西,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可不行啊!” 姜洇墨不理他,只对着姜敬宗说:“哥,你快起来!” 姜敬宗老神在在,动也不动,说:“我坐得挺好的,不想挪窝。大家都是熟人,不必拘礼。坐下,坐下。” 洇墨气得跺脚,见没人理她,总不能一直站着,只好又坐了下去。陈平便是一脸得逞的笑。 姜敬宗心思细腻。孟云逸回都后,自己这个妹子便马上去忠勇公府拜访了孟云衣。云逸这个妹妹向来神出鬼没,着实神秘,这次也不知是何时回的东都。而去完忠勇公府后,妹子便似收了对齐青蘅的心思。 细问之下,姜洇墨便把孟云衣的真实身份合盘托出。姜敬宗这才恍然大悟。陛下都不挑明孟云衣的身份,姜家自然也闭口不谈。之前朝野私下议论陛下与孟云逸断*袖之事,姜家也全不参与。 姜洇墨入宫既然没了希望,陈平自然便是最好的托付终身的对象。陈家上门来为陈平提亲,姜家自然愿意,但姜洇墨既没答应却也没一口回绝。姜家宠溺这个女儿,不愿强求,只好先拖着。 这自然急坏了陈平,亲自跑去右相府,姜洇墨又避而不见,这才有了今日之约。 孟云衣回到东都一段时间以后,才听说了姜洇墨苦等齐青蘅的事。以前她就知道姜洇墨对齐青蘅有好感,却不知洇墨竟情深至此。以前只当青蘅是兄弟,有人喜欢他,孟云衣并不觉得怎样,如今想到有人一直惦记着他,却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孟云衣不知该怎么面对姜洇墨,又内疚又尴尬,听说陈平追求姜洇墨似乎有戏,真真算是松了一口气。听到陈平帮忙的请求,自是一口答应。 今日老友重聚,话题自然离不开打仗的事。大家有意一起盛赞陈平的勇武和功绩。 齐青蘅笑对陈平说:“朕封你为骠骑将军,五等子爵,赐子爵府,赏千金。对朕的封赏,你可还满意?” 陈平扫了眼洇墨,回道:“陛下封赏自是丰厚,臣感激涕零。但若有可能,臣愿用所有封赏换一个人!” “哦?是谁这么重要,居然让陈将军愿意拿用命挣来的高官爵位来换?”齐青蘅配合地问。 大家齐刷刷地去看姜洇墨。姜洇墨的心顿时吊了起来,抿紧嘴唇盯着桌面。 齐青蘅看着姜洇墨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孟云衣放在桌上的手。孟云衣一惊,想抽手,却没有抽出来。她不愿意引起大家注意,一抽没成功,便不敢再动了。 这一举动却没逃过一直偷偷注意着他们的姜洇墨的眼睛。眼睛余光扫到齐青蘅的动作,姜洇墨很清楚这是特意做给她看的。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姜洇墨残留的最后一丝不舍与不甘终于如风中残烛,噗地灭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助攻者 陈平起身,郑重地拜倒在地,说:“陛下赐臣的子爵府没有女主人,所以臣现在暂时还不想住进去。臣恳请陛下为臣的子爵府添个女主人!” 齐青蘅和声问:“你想让朕赐婚于哪位名门之女?” 陈平铿锵有力地说:“右相之女姜氏洇墨!” 洇墨的心因这句坚定有力的话抖了一抖,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感叹。 齐青蘅朝孟云衣笑了一下,看向姜洇墨,说:“庆国公府配右相府,将军配佳人,正是天作之合!准!” 天子之言,一锤定音。 陈平大喜,叩首说:“谢陛下恩典!” 洇墨心中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到陈平身边跪下,一字一句地说:“臣女谢陛下恩典。” 两人起身坐下。陈平自己终身大事落定,兴奋的他关心起齐孟两人的姻缘来。 “云逸和我同岁,也不小了。我是有家里人帮忙张罗,云逸的终身大事只能靠我们帮他操心了。陛下也帮云逸指个婚呗!” 姜敬宗看着孟云衣和齐青蘅,笑而不语。姜洇墨低头不语。 云衣尴尬地说:“我不急,不急!一个人挺自在的,不用被人管。” “也是,我要不是已经心里有人了,我也不想这么早成亲,被家里婆娘管着。” 陈平深有同感,忽然想起洇墨还在场,自知失言,赶紧改口说:“不过你府里没有女主人总不是办法,没有人操持府务。” “有婉娘在,还好,还好。” “你没有兄弟,早点成亲也好为孟家传宗接代。” 齐青蘅干咳一声,帮云衣解围说:“云逸自有打算。他什么时候想成亲了,朕自然会帮他操持。” 不想这话却引火上身。陈平听了以后将矛头转向了齐青蘅。 “其实陛下的终身大事比云逸更急。陛下虽然明年年初才满二十,但作为国君,后位人选早就该定下来了。不然现在也不会有那么多流言。我才回东都几天,流言就已经传到我耳朵里了,可见传得有多厉害!” 陈平也是和齐青蘅一起长大的,说话随性惯了,这种话也脱口而出。 “什么流言?”孟云衣好奇地问。 “呃。”陈平不便明说,指指齐青蘅,指指孟云衣:“这个,那个。总之,两个大男人成天腻一块,又都不成亲,容易被人误解。” 孟云衣明白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姜敬宗笑了,一语双关地说:“两人成了亲,流言自然就息了。” 齐青蘅也笑:“云逸若是愿意成亲,朕立即成亲!” “云逸是云逸,陛下是陛下,干嘛娶媳妇也要一起娶。感情好成这样,怪不得要引人乱猜。”陈平口无遮拦地说。 “呆子!”姜洇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又怎么了?”陈平委屈地说。 这里几人都关系亲厚,姜敬宗看看孟云衣,见她没有反对,便好心提醒陈平说:“云逸和云衣其实是同一人。” “什么意思?云衣不是云逸的孪生妹妹么?”陈平莫名地挠挠头,见云衣尴尬地抬头看屋顶,陈平终于反应过来,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你你!”陈平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过孟云衣后,指着她一连你了好几声才说:“这是怎么回事?” 孟云衣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陈平才接受这个让他倍感惊悚的现实。从小玩到大的同窗好友竟然是个女的,而自己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你们都早就知道啦?” 齐青蘅笑着点头,姜洇墨则甩了陈平一个嘲讽的笑容。只有姜敬宗同病相怜地敬了他一杯酒说:“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太不够意思了!一直瞒着我们俩!”陈平愤愤地说。 孟云衣敬了他们两个一杯酒说:“事出有因,请二位原谅,我向二位赔罪啦!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身份,请大家不要将我的事传出去!” 陈平缓过神来,再想起那些流言,眼神便奇怪起来。 “怪不得陛下死活不肯立后,原来一直在等你啊!啧啧啧,当真对你是痴心一片!既然云逸,不,云衣是女子,那你们俩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啊!情深意重,心意相通,兼又门当户对,简直是天生一对,羡煞旁人啊!你们为啥还不赶紧成亲?” 齐青蘅对陈平的上道大为赞赏,笑着朝他点点头,然后看向孟云衣。 孟云衣尴尬地说:“我们只是朋友,朋友!” “切,我看陛下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只把你当朋友。朋友当夫君志趣相投,知根知底,不是更好!” 陈平指指青蘅说:“你还能再上哪去找像我们陛下对你这么好的人?从小到大,陛下怎么对你的,我们可都看在眼里。敬宗你说是吧?” 姜敬宗附和说:“陈平这点倒是说得没错。云衣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陈平笑嘻嘻地补充说:“昊国后宫空置,陛下天天被朝臣们催逼,还要承受各种流言流语。你要是嫁了他,陛下就不用背负那么重的压力了,昊国政局也能平稳很多,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你是忠臣之后,也考虑考虑大局呗。” 青蘅眯眼向陈平递个了感激的眼神。 陈平笑嘻嘻地挑眉回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云衣被逼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齐青蘅一眼,道:“你们是串通好,故意来逼我的吧!” “冤枉,我可从来不做勉强你的事!”青蘅赶紧摆摆手。 “是啊,这你可冤枉陛下了。我是刚刚才知道你是女的,怎么个串通法。只能说,旁观者清,只有你这个当局者迷!” 见云衣着恼,青蘅赶紧将话题扯了开去。 吃完饭离开的时候,洇墨拉着云衣走在最后,悄声对她说:“我也觉得,陛下比睿王更适合你。你仔细考虑一下吧。不要为了错误的人,错失了触手可及的幸福。” 云衣不意洇墨会说出这种话,惊讶地说:“你……” 洇墨自嘲地笑笑说:“不是属于自己的,何苦执着呢。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他太可怜了,我在一边看得都替他心痛。不要再伤害他,让他一直等着了。” 云衣默然了片刻,低声说:“我会考虑的。” 洇墨笑笑,拍拍她的手说:“我们一定都要幸福!” “嗯……” 第一百九十章 宝藏风起 叛乱平息后齐青蘅开始着力恢复战后秩序,重建家园。只是东昊本就积弱,一场内战过后,更是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收拾战后烂摊子,需要很多银钱。看着青州雪片般递来的需要银钱支援的各项奏报,捉襟见肘的齐青蘅很是头痛。 功臣不可亏待,战事方歇,百姓疲弊,加税也不可行。齐青蘅一方面鼓励农桑,扩大三国间贸易往来,一边裁撤闲官闲职,梳理行政流程,减少中间耗费,自己也厉行节俭,皇宫用度一省再省。 然而再开源节流,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没有充足的银钱,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青州能否平稳过冬都有问题。民众过不下去,青州就又要乱! 孟云衣虽然打趣着齐青蘅是历代最穷的皇帝,连件像样奢华点的衣服都没有,心里却跟着一起着急。刚收回来的忠勇公府本就不富裕,孟云衣又拒绝了齐青蘅赐的府邸和金银财帛,想要为青州百姓捐点资也有心无力。 人穷志短,孟云衣这个时候想起了穆重山送自己的大批嫁妆,想着要是能拿回这些嫁妆该有多好,好歹也能贴补一点青州百姓。可惜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想到楚琮,孟云衣难免又是一阵心痛。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凉国宝藏,才能真正解除东昊的财政危机。 孟云衣跟齐青蘅说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你要亲自带队深入北武境内寻找宝藏?”齐青蘅色变,倏地站了起来,立即反对道:“那怎么行,那可是在北武境内!虎口夺食,太危险了!” “那本来就是我们国家的财富,不能一直流落在他国!你也知道,现在昊国的形势有多危急。没有足够的银钱,青州没法恢复,甚至连这个冬天都不一定过得了!青州要是乱了,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你刚上位就生民乱,对你的威望会有很大影响,会动摇你的根基的!”孟云衣肃容说。 “那也不能让你去冒这样的险!”齐青蘅咬牙说:“你相信我,只要齐心协力,我能带大家渡过困境的!” “同富贵易,共患难难。新朝初立,人心未平,齐心协力谈何容易!” 孟云衣叹道,随即安慰齐青蘅说:“其实未必有你想的那么难。宝藏在太白山脉,那里人烟稀少,我们带人悄悄地去,只要隐藏好行踪,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将宝藏悄悄地运回来不是难事。” “若是被人发现了呢?”齐青蘅追问道。 “太白山脉地形复杂,就算被发现,也可以利用地形与之周旋的么,未必会输。” “带着宝藏辎重,要逃脱追击谈何容易!” “那也不能不去啊!”孟云衣慨然说:“为将者,为国何敢惜身!只要于国有利,刀山火海也得去!” “我陪你一起去!”齐青蘅见拦不住她,咬牙说。 “你疯了么!”孟云衣吓一跳:“平青州的时候御驾亲征也就算了,毕竟有大军相护。如今是小支队伍潜入他国,危险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你是一国之君,怎能以身犯险!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昊国必乱无疑!我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啊!” 齐青蘅平素镇静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又该怎么办?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 孟云衣怒道:“你是一国之君,身系昊国安危,怎能耽于个人感情,说出这样的话!” 见孟云衣生气,齐青蘅不说话了。两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 孟云衣最终一撩衣摆跪在了地上,沉声说:“臣恳请陛下允臣带队赴太白山找回失物!” 见云衣如此做派,青蘅只得应了。 齐青蘅出质北武前,在东昊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除了赵怀先和小卓子等少数人,可信之人并不多。出质北武后,由于先帝的重视,通过云风楼,倒是培植了一些自己的人手。逃亡之时带出来几个,回到东都后陆陆续续又从北武召回来一些。这些微末之时培植的人手,深得齐青蘅信任。 寻宝一事非同小可,自是需派最信任的人手去,何况去的又是北武,所以齐青蘅拨了好几个熟悉北武情况的云风楼出身的人手加入寻宝队伍。 寻宝的准备工作做得隐秘,除了随孟云衣一起出发的刘虎牙知道内情,其他人都未被告知真实目的。但又是找熟悉太白山脉地形的向导和地图,又是准备善于走山路的卫队和运输队,最怪的是居然由贵为忠勇公的孟云衣亲自带队,结合东昊目前的形势,有心人自然能猜得出。 “终于要动了么?好戏马上要开演了!呵呵。” 消息通过预埋的线,以最快的速度悄悄传了出去。 楚琮收到线报,眼里立即燎起疯狂的火焰:“孟云衣!你死活不肯把宝藏交给我,给齐青蘅倒是给得爽快!我不会让你们如意的!宝藏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楚琮立即入宫面圣,禀报说自己将亲自带队去太白山脉截取宝藏,一雪前耻! 嘉庆帝意外楚琮会主动上报此事,对楚琮的态度很满意,便派了最得力的人手相助楚琮。 楚煜很快也得到了消息,也立即行动了起来。 “王爷,属下在陛下派来的人里面发现了荣王的人!” “谁?” “羽林郎李广思。” 楚琮冷笑道:“呵呵,他果然派了人混进来。非常好!” 楚琮寒声说:“不要打草惊蛇,就当不知道。天赐良机,我们远离寿春,效果会更好。吩咐那边,等我们离开寿春十日之后,就按计划发动!” “是!” 三日后,楚琮带着三百精兵出发了。 靖安帝也立即得到了消息。 “在太白山脉啊,那可是镇南王府的地盘!”靖安帝得到这个消息很是兴奋,但想到镇南王府又有些警惕。他在御书房转了两圈后,说:“让道玄带人悄悄地把宝藏夺过来。切记不要走漏风声,尤其不可惊动镇南王府!” “是!”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入山 九月下旬,孟云衣带着三百精兵和一百骡夫悄悄地出了东都。此次深入北武境内,被发现的话,人再多也经不起北武的围剿,所以还是以隐藏行踪为先。由于怕人多引人注意,所以孟云衣带的人并不算多。一行人无惊无险地到了太白山脉山脚。 “明日就要入山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大家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扎营前,孟云衣对着队伍大声吩咐道。下面整齐地应是。 接着就是扎营,埋锅造饭。 即将入山,离开东昊国土,孟云衣的弦开始绷了起来。用过饭后,孟云衣带着刘虎牙巡视起营地。 走到一处营地,孟云衣忽然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孟云衣眼神一凛,赶了过去。只见斜前方一个帐篷的帘子还在微微晃动。 孟云衣一把掀开帘子,与站在帘子后面听动静的人差点撞个满怀。 “你!”孟云衣惊得睁大了双眼。 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齐青蘅! 一身普通士兵装扮,唇上粘着假须的齐青蘅被孟云衣撞破身份,表情有些尴尬。 孟云衣皱起眉头,怒气正要升起,齐青蘅却一把把她拉进了帐篷,帘子垂下隔开了外面的视线。 刘虎牙也被惊得一呆,缓过神来才注意到,帐篷的阴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赵怀先,正一脸抱歉地向他施礼。 “这是怎么回事?”孟云衣肃容问。 青蘅有些心虚地笑说:“如你所见,我也跟着一起来了。” “为什么!明明说得很清楚,你是一国……”孟云衣的话未说完,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青蘅抱着云衣,轻轻地说:“不要赶我走!你说得都对,可我实在放不下你!算我自私也好,鲁莽也好,我做不到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我是一国之君没有错,可是一国之君可以换人,而我只有你!” 云衣眼眶一热,想说的话一时被噎在了嗓子眼里。 “原谅我瞒着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应对万一的准备!若我出了什么事,就传位于昭王府嫡二子齐修宜,修宜聪敏正直,年富力强,会是个好君王的。遗诏交给了母后保管,也和右相打了招呼。昊国不会乱!” “这就是你说的应对万一的准备?”孟云衣一把推开他,恼道:“你就这么想死!” 青蘅不急不恼,温柔地凝视着云衣,说:“我不想死!有你的日子是那么幸福那么美好,让我对这个世界生出无限眷恋。我想和你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们都要好好的!但是如果……” 青蘅微笑着,眼神却很坚定:“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我宁愿与你同生共死!若生不能与你同寝,死能与你同穴也好!” 听到齐青蘅宁愿舍弃天下,舍弃性命,也要与自己生死相依,云衣心中剧震,有种热烫的东西撑爆了整颗心,眼眶也热辣辣的。 缓了一点过来后,云衣硬起心肠说:“不行!你不能跟我去冒险!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青蘅笑了:“朕是天子,孟爱卿说了不算,朕说了才算!” 孟云衣跺跺脚,又气又感动:“这时候倒知道摆皇帝的谱了!” 青蘅狡黠地说:“你若是认我这个皇帝,就得听我的,若是不认,朕这个皇帝看来当得也挺失败,换个人来当也无妨。” 孟云衣语塞,恼得去捶青蘅的胸。 青蘅将她双手按在自己胸口,柔声说:“此去危险,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若我们能平安归来,嫁我可好?” 面对青蘅如此直接的表白,云衣心咚咚狂跳,避开他火辣辣的目光,说:“重任在肩,我现在没心思考虑婚姻大事。” “那回去之后可否考虑一下?”青蘅追问道。 “到时候再说。”云衣支吾道。 见云衣口气松动,青蘅喜笑颜开,说:“为了这个可能,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平安带回去的!” 孟云衣用力抽回手,啐了他一口,逃也似地出帐去了。 看着云衣慌张离去的背影,青蘅忽然觉得未来可期,尤其惜命起来。 其实这次溜出来,齐青蘅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姜朝阳自是一力反对。这次齐青蘅实在找不到什么必须要亲自去的像样理由,只能以皇帝的权势硬压。 姜朝阳坚决反对说:“陛下身系昊国安危,怎能亲赴险境!不顾大局率性行事,非明君所为也!若陛下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先帝的托付和百姓的期望?还望陛下三思!” 齐青蘅苦笑说:“爱卿说的没错。只是朕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朕如此行事,确实算不上明君。所以,若是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奉齐修宜为君吧。他或许会比朕做得更好。” 这话姜朝阳没法接,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他惶恐地跪地称不敢。 齐青蘅上前扶起姜朝阳,和声说:“朕适才所言并非试探于你,而是出自肺腑。此次朕确实任性了点,对不住支持信赖我的臣民。姜爱卿曾于危难之中帮助朕拨乱反正,挽大厦于将倾,忠义可嘉,功勋卓着,朕信得过你!所以,朕走之后,这里就交托于你啦!” 姜朝阳叹息良久,终于还是拗不过齐青蘅,将任务接了下来。 太后的反应则很复杂。她很清楚齐青蘅坚持要亲去寻宝是为了什么。 凭心而论,在他们母子最落魄的时候,是孟云衣一直陪在齐青蘅的身边,齐青蘅能顺利回国,夺回皇位,孟云衣功不可没。她也一直很喜欢孟云衣,把她当自己孩子看待。只是当自己儿子为了她孤身不娶,现在更是为了她置天下与生死不顾,说不怨她是不可能的。 “母后,攻陷延庆,抓住齐弘煊的时候,你知道么,我差点亲手活剐了齐弘煊。甚至,我还想将娄氏凌迟处死。”齐青蘅坐在太后身边,握住她的手,缓缓说。 太后一惊。 “那时候,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心中都是怨恨,完全丧失了理智,一心只想复仇,什么厉害关系都顾不上想了。是齐弘煊提到云衣,我才冷静了下来。” 齐青蘅诚恳地看着太后,说:“从小到大,在那么险恶黑暗的环境中,是云衣带给了我温暖,给我的心中注入了阳光。若是没有她,可能我早就被压抑得心理扭曲,如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有她在,儿臣才不会沉沦!儿臣对不起母后,让母后伤心担忧了。但儿臣真的不能没有云衣!” 太后长叹一声:“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母后拦不住你。这都是命啊!也不知道你这么待她,最终能不能有个好结果。” 想起那时候太后的话,齐青蘅在心里说:母后,这次可能真的会有好结果了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敌踪 穆重山正在军营巡视的时候,顾远亭匆匆找了过来。 见顾远亭神色焦急,欲言又止,穆重山停止了巡视,将顾远亭带到了开阔处询问。 “我收到消息说,云衣带人进太白山找凉国宝藏去了!” “哦?”穆重山呆了一瞬,随即说:“也好。宝藏的事早日解决,她也可以少一份压力。不对!” 穆重山迅速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兄弟前些天带人去要债,那人是宣威营的校尉,欠了巨额赌资不还。这次本来要卸他一条胳膊,他被逼急了,说很快就会发大财还我们。细问才知,是皇帝派去堵截云衣的,说有内应,定能找到她!我今日才听闻此事,赶紧便来告知兄长。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出发五六日了!” “什么!”穆重山闻言大惊失色。 “看来云衣那边有奸细,消息已经泄露了出去!如今皇帝那边得了消息要抓她,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势力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你能得到消息,肯定也有别人能得到消息!巨大诱惑之下,不知道多少人会扑上去。云衣很危险!我们得去帮她!”穆重山肃容说。 “好!我们这里离太白山近,动作快一点的话,应该能赶上。” “可是,太白山脉那么大,我们要去哪里找他们?”穆重山忧虑道。 “实不相瞒,在南楚的时候,云衣就因为宝藏遭遇过两次绑架,有一次便吐露了宝藏的大致所在。所以,我们带上跟踪高手,直接去宝藏所在区域寻找他们的踪迹!” “很好!”穆重山说:“我马上就去召集队伍!” 顾远亭问:“兄长这是要亲自带队去么?” “是!”穆重山眉头紧锁:“眼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去追击云衣,光是陛下那边的人就不好对付。还是我亲自带队为好。” “可太白山脉在镇南王府辖下,皇帝却没把此事交给兄长办,这是要特意避开镇南王府啊。兄长亲自去,若是被皇帝发现,此事非同小可!”顾远亭说。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要亲自带队去。能不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就尽量不起。我亲自去,也好把握分寸。你放心,我会隐藏好我们这支队伍的身份的。吩咐他们别拿带有镇南王府标记的武器,我也不带昆吾刀去。” 穆重山拍拍顾远亭的肩膀说:“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你们谁遇到危险,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相信换成我出事,你们也一样不会袖手旁观的。” 顾远亭眼底微不可觉地悸动了一下,面上慨然说:“那是自然!” 太白山脉横贯东西,将北武和南楚隔开。凉国宝藏藏在太白山脉中部的潜龙岭。 从北武草原方向进入潜龙岭,轻装出行只需两日时间。若是从东昊边境就进入太白山脉,全部都在山中穿行,最快也需十日左右时间。以前凉国大军从东昊劫掠归来,都是先走草原,离潜龙岭近了才入山,这样可以比全部从山中穿行快一半的时间。 为了不被发现,孟云衣选择不从草原过,全部在山中穿行。 在熟悉太白山脉地形的向导的带领下,寻宝队渐渐深入了太白山脉。 从进入太白山脉第三日起,孟云衣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被什么人盯着。到离潜龙岭只剩两三日路程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今天天空总有鹞鹰在盘旋,有时还在天空花式地飞。那鹞鹰总是飞得很高,在射程之外。这种高度,如果是穆重山的话能把它射下来,孟云衣不行。 某一刻,趁它飞得低了一点,孟云衣张弓射了一箭,可惜没有射中。那鹞鹰吃了一惊,又复飞高了。任凭这样,它依然还跟着孟云衣的队伍。 这下孟云衣的脸真的黑了下来。 齐青蘅见她脸色不对,问她。孟云衣说:“这是受过训练的鹰。” 齐青蘅也立即肃了神色,这说明,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 “你觉得会是哪方面的人?他们离我们有多远?” 孟云衣说:“鹰是今日出现的,说明他们的大部队已经离我们很近了。会用鹰的,来自北武军方的可能性比较大。” 齐青蘅皱眉说:“能甩脱他们么?” 孟云衣摇摇头说:“有鹰在,很难!除非把鹰除了!” 孟云衣沉着脸说:“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连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他们却将我们的情况和动向了解得清清楚楚。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青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别急,鹰的事情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能想得出来的!再说,侦查得再清楚又怎样,最后还是靠实力说话。硬碰硬,我们未必输!多派探子侦查周边情况,做好防备便是了。” 青蘅淡定的神情让孟云衣心中略定,点点头。 两人商量了好久,又把向导叫了来,终于想出了办法。计策一定,孟云衣就布置任务去了。 孟云衣一走,青蘅就肃了神色叫来赵怀先,说:“危险逼近,形势不明朗。若是战况不利,一定要保证将忠勇公安全送出去,必要时刻,可以采用非常手段!” 赵怀先应是。 晚上,他们在视野开阔的山坡扎了营。孟云衣加强了巡防,将士们都提高了警惕。这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他们转而进入山谷。山谷草木茂盛,两侧高山掩映,人马走在山谷里,不易被发现。 因为看不清楚目标,那鹰降低了高度,在山顶一带盘旋。 忽然破空声响起,一支利箭直插天空。那鹰悲嘶一声,直直掉了下来。 两人从山坡高处的大树后转了出来,正是带了一小队精锐埋伏在此的孟云衣和齐青蘅。孟云衣看着鹞鹰坠下,如释重负。 “没了眼睛,看你们怎么跟!”孟云衣朗声一笑。 齐青蘅微微一笑,说:“孟将军好箭法!不过鹰除了,敌人必然知道他们的行踪已被发现。估计他们原来想悄悄跟着我们直到目的地的,如今既然行踪暴露,恐怕他们会提前下手。不可不防!” “你说得对,我会小心的!不过没了鹰,甩脱他们要容易很多。”孟云衣点点头。 两人带着侍卫们边说边下坡去和大部队汇合。 第一百九十三章 恍如隔世 为了摆脱追踪,他们沿河谷涉水走了半天,又出了河谷,钻进密林,当晚在林中开阔处扎了营。 “怎么样,你觉得甩脱他们了么?”齐青蘅坐在篝火边,问孟云衣。 “我特意让队伍从水里过,应该会给他们追踪造成很大困难。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追不上我们。探子也没发现敌踪,应该暂时甩脱他们了。”孟云衣笑眯眯地说:“不过这么一来,离潜龙岭更远了,估计得多花两天时间才能到。” “把他们引得越远越好,免得在潜龙岭又和他们遇上。多两天就多两天吧,安全为上。”齐青蘅笑笑说。 由于暂时摆脱了敌踪,大家略放松了些。夜渐渐深了,营地里安静了下来。 半夜,孟云衣忽然在黑暗中惊醒,抓了衣服披上就掀帘走了出来。 她走到营地边缘,凝目四望。 巡逻兵紧张地过来问:“将军,怎么了?” 孟云衣肃容说:“我似乎听到远处有些动静。” 附近的林子惊起几只飞鸟。孟云衣脸色一变,大声道:“有敌袭!迎战!” 夜晚静谧,孟云衣饱含真力的喝声顿时惊动了整个营地。营地里瞬时活了起来。这次带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士兵们闻令迅速起身披甲,执起武器冲了出来。 随着孟云衣的喝声,四周林子晃动,犬吠声响起,黑魆魆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团团围住营地,向营地攻来。喊杀声立即响彻夜空。 由于孟云衣警觉,及时发现了敌踪,敌人偷袭未得手,两边展开了实打实的厮杀。 夜色中看不清敌方有多少人,但肯定比己方多。孟云衣心中焦急,得想办法突围! 刘虎牙冲到孟云衣身边,孟云衣一边挥剑杀了一人,一边对刘虎牙说:“原来对方除了鹰,还有狗。一定要把那条狗杀了!” 刘虎牙领命而去。 齐青蘅带着赵怀先也找了过来。 孟云衣彼时正一边指挥抵抗敌军,一边组织突围。只是光精兵突围容易,要带着驼夫队突围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边战况正自胶着,包围圈的东侧忽然乱了起来。一支队伍撕开包围冲了进来。 孟云衣警惕地盯着这支新出现的队伍。 新来的人马将先前的敌军分开两边,留出一条通道。其中一人冲孟云衣大喊:“你们快走,我们殿后!” 孟云衣不意会在这里看见熟人,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在心中衡量了一下,便指挥一部分精兵开路,一部分精兵殿后,将驼夫队护在中间,从来人打开的缺口突围了出去。 突出包围圈后,可以看见外面有一队精兵压阵,领头一人全身裹在披风里,看不出面容,孟云衣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形。 见到孟云衣出来,那人带队跟了上来。孟云衣没有抗拒他的靠近。 那人驰近了,与孟云衣并辔而行,放下了披风的帽子。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这张曾经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面容。孟云衣百感交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然而此刻并不是纠结以往恩怨的时候。 陈鹰率军挡住了追兵,孟云衣和楚琮带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远远离开了包围圈。 天色渐明时,两军在一处溪流边停下了脚步,暂时休整。 从发现楚琮那一刻起,齐青蘅就躲了起来,反正他这次出来,一直都是普通士兵的打扮,除了孟云衣、刘虎牙和自己带来的贴身护卫,并无他人知道他的存在。 停下来后,孟云衣立即吩咐刘虎牙统计伤损情况。待孟云衣吩咐完,楚琮才开口说:“我能和你谈谈么?” 楚琮的队伍出现得突然,孟云衣正好也要问他。孟云衣忍住心中翻涌的浪潮,说:“好。”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人少处走去。 孟云衣状若无意地问:“你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 楚琮说:“我在靖安帝身边有耳目,得知他要派兵截杀你,赶紧带兵赶了过来。我们被绑架的那次,我就知道了宝藏的大致所在,所以直接到这一片来找你。找到附近,就收到了那边的耳目给我留的记号,一路尾随,正好遇见他们偷袭你们。” “截杀我的是靖安帝的人么?”孟云衣讶然道:“难怪,来的人那么训练有素!” 孟云衣想了一下,追问道:“你从靖安帝那里得到消息再从南楚赶过来,如何能到得那么快?” 楚琮眼神复杂地盯了她一会儿,才说:“为了能及时赶到,我是日夜赶个不停,还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从草原边缘过,就为了能尽可能地缩短行程!” 楚琮从靖安帝那里得到消息自然是假,他是到了潜龙岭附近,发现了追击孟云衣的那支队伍,经过侦查,得知是靖安帝那边的人,这才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但为了能及时赶到,日夜兼程,冒险抄近路却也是实情。 尽管孟云衣怀疑他一点也不冤,但孟云衣对他的戒心仍然让楚琮感到心中一痛。 孟云衣闻言立即联想到了自己逃离睿王府,楚琮日夜兼程追赶她,以致不支病倒的事。看着楚琮瘦削黯淡,已经不复原来神采的面容,心中瞬时充满了愧疚和怜惜。 孟云衣担心地问:“你的身体好些了么?这么赶路身体还撑得住么?” 楚琮伸手握住孟云衣的手说:“身体的伤能恢复,心里的伤好不了!你走了,我的心就空了,如何能好?” 孟云衣被烫到一般抽回手,想到青蘅可能就在附近看着,忽然有点心虚。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吧。”孟云衣不是没有想象过再遇楚琮会怎样。只是不知为什么,真的再见到楚琮,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心痛不舍。曾经让自己心动,也让自己心痛的种种,恍如隔世。 楚琮以为孟云衣还在生他的气,恳切地说:“之前是我错了!不应该听信别人的话把你禁足。我向你道歉。原谅我,跟我回去吧。我保证再也不这么对你了!” 孟云衣摇摇头:“该说的话我已经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多说无益。” “什么信?”楚琮疑惑,不知道孟云衣在说什么。 见楚琮迷惘的表情,孟云衣猜到是白芷华扣下了信。但时过境迁,两人已回不去了,再去揭穿白芷华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各怀心思 青蘅也在,孟云衣不想和楚琮多做纠缠,说:“大敌当前,我们还是先顾好眼下的事吧。谢谢你千里来赴援。不过,这是我们昊国的事,我不想拖累你。如今已经甩开了他们。你还是回去吧。” 见孟云衣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再不复以前对自己的柔情蜜意,楚琮感觉到了真切的疼痛和恐慌,这滋味似乎比孟云衣逃离自己更让楚琮感到无力。只是孟云衣眼神游离,似乎有所顾虑的样子,又让楚琮有些起疑。 “这是在北武境内,靖安帝的人马已经盯上了你们,你们很难甩脱他们的。先前跟着他们的时候,我已经查清了他们的人数,足有两千多,绝不是你们能够匹敌的!若不是借着夜色掩护,连我也救不出你们来。” 楚琮忧伤地看着孟云衣说:“让我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吧!我放心不下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危险!也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你看看我对你的诚意。无论你最后做何决定,起码我们是生死之交,这份情谊永远不会变!你不会因为不想嫁我,就要与我绝交吧?” “那当然不会!”孟云衣急急地说。虽说是楚琮软禁她让她失望,但毕竟是自己先负了他,不管在哪方面都给楚琮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孟云衣对楚琮还是满怀内疚的。楚琮在这种情况下不但不计前嫌冒险来救她,还情真意切地道歉,恳求自己回他身边,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这次来太白山,是为了取宝藏,你跟着恐怕不太方便。先前我也跟你说过,凉国宝藏基本来自昊国,我不能把宝藏让给你们楚国。”孟云衣为难地说。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在乎钱财的人么?”楚琮逼问道:“我是曾经想让你把宝藏交给大楚。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了。为了替你保住这个秘密,我被罚跪御书房,差点失去圣心,你忘了么?” “我没忘。”云衣低声说,愧疚之心更盛了。 “你是真的对我一点情意都不剩了么?就连最后的信任都没了!”楚琮痛心地说。 孟云衣心软了,愧疚之下哑口无言,再者考虑到有靖安帝的威胁在,确实需要援手,便点点头说:“那就辛苦睿王了。凉国宝藏也有部分来自楚国,到时候可以还一些给你们。” 楚琮终于松了一口气,说:“你愿意让我陪着就已经很好了,宝藏的事以后再说吧。” 因为尚未完全脱险,谈妥后,孟云衣就忙去了。 楚琮感觉有目光紧盯着自己,一眼扫过人群,似乎看到有个眼熟的面容一闪而过。 楚琮疑心大起,回想起先前孟云衣似有顾虑的神情,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念头一起,楚琮戾气顿生。你也来了么?好大的胆!怪不得云衣跟我这么见外。只要有你在,云衣就不会完全属于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 孟云衣等人不敢直接往潜龙岭走,便带着队伍在山里绕圈子,企图甩掉靖安帝的人。只是靖安帝队伍里的鹞鹰和猎犬虽被除去,孟云衣和楚琮两拨人马数量众多,留下的痕迹也多,要甩脱靖安帝的人却也不容易。 齐青蘅找机会悄悄向孟云衣问了楚琮的情况。听孟云衣解释楚琮的来意,齐青蘅却眉头紧锁。 齐青蘅不信楚琮的目的这么单纯。可孟云衣眼下正被楚琮不计前嫌千里来援的行为所感动,他也不好说太多,免得影响自己与云衣刚刚萌芽的感情,只得悄悄地吩咐赵怀先派人盯紧楚琮的动向。 关于孟云衣未征求他的意见便答应分一部分宝藏给南楚的事,齐青蘅并未反对,毕竟这宝藏是独孤华送给云衣的,云衣有处置权。而且如今形势恶劣,花钱能请到帮手也划算的。楚琮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为了救云衣,挽回云衣的心还好说。若他另有图谋,麻烦就大了。分一部分宝藏给南楚的事,相比之下倒算小事了。 楚琮的事让齐青蘅警惕,自己内部的问题更让齐青蘅头疼。从发现被跟踪起,齐青蘅就怀疑自己的队伍里有奸细。不然这次寻宝任务执行得那么隐蔽,怎么会一早就有人在太白山候着他们。定是有内奸早早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并一路指引追兵跟踪过来。 未除掉这个内奸,光杀了鹰和狗也没用。齐青蘅心中有几个怀疑目标,吩咐赵怀先暗中留意。只是从鹰出现后,那奸细再没有什么动作,似乎从没存在过一样。齐青蘅却不能因此就放松警惕。 陈鹰引走了一半靖安帝的人,还有一半却还紧跟着孟云衣他们不放。眼看在太白山兜了两圈,还没甩掉靖安帝的人,孟云衣有些着急。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早晚被追上。得想办法把他们引开!”孟云衣焦躁地对齐青蘅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孟云衣说:“我打算派一百人去把他们引开。” “要一百人那么多么?我们总共也就三百精兵加一百马夫,遇袭那天又损失了二十多精兵。如果再调走一百人,我们可用的人手就不够了。” 孟云衣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我也知道人手紧缺,可是人太少的话,起不到迷惑作用。再怎么伪装,也容易被看穿。百人我都怕不够呢!” 齐青蘅委婉地暗示说:“两百不到的战士,还不如睿王殿下跟在我们身边的人多呢。” 孟云衣懂齐青蘅的意思,虽说她愿意相信楚琮,但毕竟双方立场不同,作为将领,孟云衣不能因私废公,必须优先考虑本国队伍的安全。 孟云衣说:“我去找他谈谈!” 听到孟云衣打算派人去引开靖安帝的人,不待孟云衣开口,楚琮就主动说:“一百人少了点,怕是效果不好。我也派一百人跟你的人一起去吧!” 听到楚琮主动表态,孟云衣暗自松了一口气,心生感激,想自己还是太小人之心了一点。 “谢谢你!”孟云衣真心诚意地笑了。 见云衣笑了,两人间的隔阂似乎少了一点,楚琮也露出了笑意:“你我之间不必见外,有需要直说便是!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你依然可以信任我,依赖我。你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孟云衣笑笑,将话题岔了开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奇怪身影 两百人的联军在险要的地方设了埋伏,打算袭击追击者一波后,再大张旗鼓地撤退,将追击者引开。 孟云衣他们也再次启程,这次孟云衣带队选择了往回走,刚好与追击者错开。想必追击者也不会想到孟云衣他们竟敢往自己这个方向来。 这一日很顺利,没有再发现追踪者,追踪者很有可能已经被引开。孟云衣不敢放松警惕直接去潜龙岭,带着队伍在外围兜圈圈。兜了两天,仍然没有发现追踪者,这才相信真的已经将追踪者甩掉。孟云衣略松了一口气。 这晚的夜色非常好,月朗风清。放松下来的孟云衣躺在帐篷里,却辗转反侧,反而睡不着了。 这几日孟云衣借着侦查敌情带队赶路,一直避着楚琮,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谈。楚琮的焦躁和痛楚却暗暗落在孟云衣的眼里。曾经那么深刻的爱恋,如何一下子放得开。紧张的时候尚可以暂时麻醉自己,如今放松下来,压不住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 孟云衣披衣起身,悄悄出了帐篷,借着月光投下的阴影掩护,没有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地向楚琮的营地走去。 孟云衣躲过楚琮营地的巡逻兵,悄悄站在楚琮营帐的附近,看着楚琮的营帐。 孟云衣也不知道来楚琮的营地到底要干什么。不想让青蘅知道自己去见楚琮,然而背着青蘅夜会楚琮,似乎也不合适。自己与楚琮,到底已经缘尽,去见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楚琮的营帐透出微微的光。他应该还没休息。 孟云衣呆呆地站在阴影处,看着楚琮的营帐,想象着他的样子。 忽然,有个壮汉正好从孟云衣躲着的那个营帐里掀帘出来。孟云衣被惊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踩到枯枝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枯枝的声音很轻,一般人不会注意。那人却是个高手,很是警觉,立即拔剑喝道:“何人躲在这里?” 喝声惊动了营地里的人,士兵们很快围了过来,楚琮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看见这个情形,楚琮只呆了一瞬便反应过来,眼尾扫了旁边一眼,挥挥手让士兵们退下,随即向孟云衣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你来啦,怎么不叫我?” 孟云衣本来正疑惑地看向那个壮汉,听到楚琮的声音身子一僵,有被抓包的心虚感。孟云衣尴尬地说:“巡视一下营地,走了一圈就走到这边了。这么晚了,就没想打扰你。” 收到楚琮示意的士兵们都散了开去。云衣再看过去,却没有再看见刚才那个人。 “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打扰我。你愿意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楚琮柔情似水地说。 见孟云衣心神不宁地四处看,楚琮问:“怎么了?” “适才那个人的身影和声音有些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听过。” 楚琮笑着说:“你在睿王府呆了这么久,自然见过好些王府侍卫。碰见眼熟的也不奇怪。” 孟云衣说:“说得也是。” “既然来了,陪我走走吧。”楚琮温柔地说。 都已经被发现了,再推脱反倒显得刻意,孟云衣点点头说:“好。” 楚琮一笑,负手慢慢往前走去。孟云衣摇摇头,摇去心里怪异的感觉,跟了上去。 楚琮一边走一边问起孟云衣回国后参战的具体情况。 云衣知道楚琮心里很介意在自己心里他和青蘅孰轻孰重、楚国和昊国孰轻孰重的问题,不便将战况说得太细,免得显得自己太卖力。 楚琮又问起回东都后孟云衣过得怎样。 政事云衣不便和楚琮说太多,生活上的事又得防着刺激到楚琮。说过得好怕伤楚琮心,说过得不好又怕使得楚琮心思更活泛更不肯死心。一番天聊得客客气气,委委婉婉,活像外交往来。明明是很好的月色,很美的风景,气氛却有些尴尬。 楚琮察觉不对,马上换了话题,开始聊两人在一起时经历过的美好回忆。 楚琮玉面含笑,言语风趣,声音动听,如洗月光的映照下,依然是那么风姿绝世,让人移不开眼。秋夜静谧,林中微风摇动枝叶细声吟唱,远处隐隐有潺潺水声传来,眼前月光描绘出起伏的山岚轮廓。斯人斯景,怎么看都很能让人迷醉。 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过往,如今谈起来,恍如隔世。孟云衣笑着和楚琮聊往事,意外自己竟然能这么平静,无波无澜。云衣觉得两人之间像隔了一层什么,再也找不到当初心动甜蜜的感觉。 物是人非,终究是回不去了!云衣心中感慨道。再聊了几句后,便告辞了。 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孟云衣有心留意了一下楚琮的队伍,却没有看见昨夜那个人。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云衣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然而找不到那人,便只能暂时把这事放在一边。 “末将无能,又让他们跑了。请道长责罚!”一名身上染血的将领头也不敢抬,惴惴不安地向眼前的中年道人汇报。 那道人身形瘦削,穿着款式简单但做工精良的道袍,神完气足,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盯着人看的时候,看不出喜怒的眼神却让人有点不寒而栗,正是负责此次追捕行动的道玄。此人有谋略、善用药、武艺高强,颇得靖安帝宠信,负责帮靖安帝处理一些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事。 “新冒出来的那些人不简单哪!”道玄没有理会那将领的请罪,摸着颔下的几绺胡须说。 “是!之前我们在追的那些人虽然厉害,毕竟人少,要擒下他们倒也不算很难。眼看就要抓到他们了,又冒出来一批新的人。这批人非常勇猛,配合默契,而且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来去如风。末将倾尽全力,竟也没办法咬住他们!实在匪夷所思,不知是何方神圣。” 道玄皱眉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么?” 那将领摇摇头说:“他们很谨慎,用的都是普通武器,没有标记,连尸体都没留下一具!因此无从查证他们的身份。” “呵呵,战力过人,又刻意隐瞒身份。有意思!”道玄阴着脸,冷笑说。 两人正在说话,一名士兵匆匆赶来,双手奉上一支箭,禀报说:“禀道长,伤兵身上发现一支不一样的羽箭!”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月陷阱 道玄眼睛一亮,接过羽箭仔细查看。只见箭簇用的是钢,箭杆用的是精工打磨过的桦木,最稀罕的是箭羽,用的竟是少见的雕翎! 仔细看过后,道玄的脸沉了下来。 那将领吃惊地说:“这种顶级的羽箭,可没多少人有资格用!” 那将领说不下去了,拿眼睛偷觑道玄。 道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好了些,玩味地说:“明明掩饰得那么小心,却留下了这种箭。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命令下去,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抓几个活口来!” “是!” 穆重山站在山岗高处,极目远眺。穆重山目力过人,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仍然将远处的情况收入眼中。 “季楠将他们引得够远,应该影响不到云衣了。”穆重山回首说。 “他们会不会发现上当,又回了过来?”顾远亭问道。 “不用管他们,季楠会拦住他们。”穆重山一边说一边往山下走:“我们还是跟紧云衣的人,得早点找到她。” 说到这个,穆重山看向顾远亭说:“本来和云衣的人汇合,行动会更方便些。你会不会太过谨慎了?连她的人也瞒着,不让他们发现我们。” 顾远亭嘴里叼了根草,吊儿郎当地说:“我不是想瞒着云衣的人。是他们那里有两拨人。另一拨人不知是何方神圣,还是谨慎些的好。” 穆重山说:“既然是云衣让他们跟着的,应该也是自己人。” 顾远亭吐了叼着的草,似笑非笑地对穆重山说:“事关利益,谁知道云衣身边都会有些什么人,云衣会不会被蒙蔽!再说,谨慎点还不是为了你。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么。对方身份不明,能不暴露就不暴露吧。” 穆重山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有心了。不过你真有把握不跟丢?” 顾远亭一笑:“不会!我自有办法。” 顾远亭望向潜龙岭方向,半眯的眼睛透出精光,心道:我给你留足了时间和空间,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别藏着掖着了,想做什么就赶紧做吧,可别浪费了我一片“心意”! 夜半安静的街头忽然响起杂乱的车马声、脚步声、呵斥声,寿春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路边被惊醒的人家偷偷打开窗子往外看,却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持刀追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都城的人见多了风雨,见此情形,一个个赶紧关了窗,生怕惹事上门。 一阵打斗后,马车的四名护卫都被杀了个干净。围着马车的人将马夫也掀了下来,一刀杀了。 领头的人示意手下去驾车。那手下刚在车辕上做好,从马车帘子里便闪电般伸出一把剑,将那人戳了个透心凉。 围着马车的人立即又紧张起来。 领头人脸色一黑,沉声说:“你们跑不掉的!事已至此,夫人就不要挣扎了,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吧。主人一向疼爱夫人,只要夫人悬崖勒马,真心悔过,主人会愿意原谅夫人的!” 马车里静悄悄,没有动静。 此地不宜久留,领头人有些焦躁,低喝道:“夫人执迷不悟,就别怪小人得罪了!” 一声令下,众人再次向马车攻去。一个人持刀跳上马车,那车帘里的剑又伸了出来。只是这回来人有了防备,那剑并未得手。 几下交手过后,车帘子便碎成了片片。一个身形纤细姣好的女人边打边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个女人身上,虽然她只作普通女子装扮,但那绝世的风姿仍然让围着的人呼吸为之一窒,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停止了攻击。 领头人先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客气地说:“夫人,您虽然会点剑术,但在我们眼里,根本不够看,又何苦让小人们为难。” 王梦瑶身姿挺拔,持剑静静地站在马车边,一声不吭。刀剑无眼,打起来难说会不会伤到她。而梦瑶夫人是荣王的宠妾,虽说荣王因此事勃然大怒,但若真伤了她,这些人可担待不起。围着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领头人咬咬牙,正要下令硬上,车厢里抖抖索索地探出半个头来,赫然是楚煜的心腹谋士孙杰! 见到孙杰,领头人灵光一现,喝道:“先抓住孙杰!” 众人得令扑了上去,王梦瑶持剑攻去,却被拦了下来。 孙杰没有武艺,一把被从车上揪了下来。 领头人将刀架在孙杰颈上,威胁王梦瑶说:“请夫人放下剑,不然我就杀了他!” 王梦瑶反手将剑横在自己颈间,淡淡地说:“我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放我们走,不然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孙杰被刀架着,面无人色,裤裆都湿了,颤声说:“阿瑶,你放下剑吧,我不想死!逃不掉,这是天意啊,保命要紧!” 一丝厌恶从王梦瑶眼底转瞬即逝。王梦瑶温柔地对孙杰说:“孙郎啊,跟他们回去的话,我或许还可保平安,你却是难逃一死!所以,我们不能退让!” 两边正自僵持,一阵蹄声响起,巡城军来了! 领头人脸色一变。王梦瑶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 巡城军军官一看满地尸体的惨样,立即下令说:“把这些凶徒都抓起来!” 领头人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说:“误会误会。我们是荣王府的人,奉荣王令来抓捕叛徒,死的这几个也都是荣王府的人。这是荣王府的家事,还请官爷不要插手!” 那军官冷冷地说:“谁的命令都没有用!就算是荣王府里的奴才,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国法在上,便是荣王亲来,本将也不敢隐瞒不报!来人,拿下!” 楚煜代表的是军方势力,只是杀几个家仆,抓两个府里的人,在权贵圈里算不得什么大事,领头人没想到巡城军会这么不给面子。梦瑶夫人私奔一事事关荣王脸面,要是闹大了传了出去,荣王就要成楚国的笑柄了,比睿王还要惨! 想到这里,那人厉声喝道:“大胆!你一个小小校官,居然敢违逆荣王爷的命令,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军官冷笑说:“荣王好大的官威!竟要凌驾国法之上么?本将是没这个胆对抗国法,你有什么话留着到京兆府衙门说吧!” 领头人恨恨地扔掉武器,骂道:“你敢坏荣王爷的事,你等着瞧!”只是他再也没想到,本是府中妾室与幕僚私奔的风月丑闻,后来竟然会掀起滔天巨浪。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子怒,帝心动 京兆尹李显汗流满面地站在御书房,向嘉庆帝禀报荣王府宠妾私奔事件。 “臣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私奔引发的杀人案,没想到一审,竟然审出其他隐情来。兹事体大,臣不敢耽搁,只好直接上奏陛下,请陛下决断!” 李显将手里的木盒交给太监,屏息站在一边。 京官不好做,京都的父母官更是天下最难当的官。昨晚半夜听说抓了荣王府的人李显就已经很头痛,结果连夜一审,竟然审出荣王有谋逆之心的惊天消息,李显的心就凉了。 光是荣王府杀家仆的事还好解决些,谋逆一事李显如何敢压下不报。只是就这么报了上去,如果荣王不倒台,他就一定会死得很难看。自己一向不参与两位皇子的皇储之争,平日里百般小心,没想到祸从天降,今日还是摊上了这么大的事。这事如烫手山芋,消息一旦传出去,自己更为难,还是早点扔出去的好,因此宫门刚开,早朝尚未开始,李显就赶去觐见了。 嘉庆帝正由宫女服侍着穿衣时,就听到李显紧急觐见的请求。嘉庆帝眉头略皱,穿好衣直接在偏殿传唤了李显。 太监将从李显手里接过的木盒朝嘉庆帝打开,里面是一刀信件和一幅地图。嘉庆帝拿起信件一封封地看起来,越看脸色越是不好。嘉庆帝将信件放在一边,拿起地图,打开地图一看,勃然大怒道:“这是哪里来的?” 那是一幅皇城地图,而且地图上还做满了标记,标的都是皇城防护的各处要害和兵力分布。 “是,是荣王私自收藏的。荣王宠妾梦瑶夫人私奔前,从荣王密室里将这些东西偷了出来,作为万一被荣王抓住谈判保命的本钱。”李显战战兢兢地回道。 嘉庆帝黑着脸道:“他们人呢?朕要亲自问话!” “臣已经把他们带来了。” 王梦瑶和孙杰站在廊下等候传召。王梦瑶身子紧绷,表面神情倒还算淡定。孙杰却是面如死灰,双股颤栗。太监来传召时,孙杰双腿一软,差点跪下。王梦瑶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孙杰,孙杰才略微镇定了一点。王梦瑶轻声说:“别怕,想想我跟你说过的话!” 在来之前,王梦瑶就已经游说过孙杰,说他诱拐王爷爱妾背叛王爷,让王爷背上奇耻大辱,王爷是绝不会放过他,必会将他碎尸万段的!如今,只有将王爷做过的事情向陛下和盘托出,将功折罪,他才有一线生机。 两人进了偏殿。孙杰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还差点摔一跤,进了殿内便趴在了地上不敢动。王梦瑶款款上前,盈盈跪下,每一个动作仍然做得如诗如画。对比旁边孙杰怯懦的样子,更显风姿出尘。饶是见惯三千佳丽的嘉庆帝,乍见之下也有片刻的惊艳怔忡。 嘉庆帝扬扬手上的信件和地图,冷冷地说:“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朕原原本本地说来!” 孙杰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将荣王为争夺储君之位,与大臣们结党串联,私下施展的阴谋诡计一一道来。 皇权之争向来冷酷无情,嘉庆帝自然知道两个得势皇子没一个干净。但心有猜测是一回事,一桩桩一件件实打实放在眼前是另一回事。 嘉庆帝越听越怒,拍了一下御案说:“这幅皇城布防图又是怎么回事?” 孙杰抖了一下,偷瞄了王梦瑶一眼,说:“小民不清楚具体情况,听说是荣王爷命人绘制的。” “他想要干什么!”嘉庆帝将茶杯狠狠掼在地上,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贱妾有一事想禀报陛下,但贱妾不敢说。”一个娇柔可怜的声音怯怯响起。 嘉庆帝一愣,看了过去,只见一双小鹿般水灵的大眼睛含惊带怯地看着自己。怕惊着这双眼睛的主人,嘉庆帝的语气略略放缓和了那么一点。 “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王梦瑶低头怯怯地说:“贱妾颇得荣王爷宠爱,因此被特许可以出入书房伺候笔墨。贱妾无意中发现王爷密室,一时好奇,进去看了一下。里面除了有这些书信和地图外,还,还放着一个巫蛊人偶……” 南楚盛行各种巫蛊卜卦,因此厌胜之术是皇家大忌,嘉庆帝心更凉了,咬牙问:“人偶长什么样的?” “是,是,是一个胸口扎着很多针的小人,上面绣着,绣着睿王的名字。” “难怪琮儿之前久病难愈!”嘉庆帝咬牙道。 “还,还有。” “还有?” “还有一个法阵,里面放着一个小人,贱妾也不知干嘛用的,只是那小人的打扮有点像,像,陛下!” “逆子敢尔!”嘉庆帝气得脑子一阵眩晕。 王梦瑶抬头说:“贱妾看到这些东西,吓坏了!贱妾虽是个女子,但也知忠君爱国,也是有骨气的!虽然王爷待妾不薄,宠爱非常,可大义在前,贱妾不能栈恋富贵,视而不见!此事干系太大了,我一个弱女子,能想到的只有逃跑。因此,贱妾说服了向来爱慕自己的同乡孙先生,晓以利害,请他带自己出逃。贱妾带上这些书信,也是希望逃出去后,能有机会将这些东西交到陛下手上,以免陛下为人所害!” 明明是一个娇柔可怜的女子,此时却目光坚定,语气铿锵。嘉庆帝虽知眼前女子说的不一定全是实情,但仍然被她感动了。 嘉庆帝上前扶起王梦瑶说:“你一个弱质女子,能不计名声,甘冒奇险逃出来揭发阴谋,殊为不易!难为你了!” 王梦瑶似是跪久了,站立不稳,娇软无力地往嘉庆帝怀里靠了靠,随即尽力站好,惊恐道:“贱妾失礼,望陛下恕罪!” 王梦瑶身子柔若无骨,靠近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钻进嘉庆帝鼻子,撩得嘉庆帝心中微微一荡。 “无防。朕还有事要与大臣商议。你们暂且下去好好休息。稍后还得辛苦你带一下路。”嘉庆帝柔声宽慰说。 “陛下但有所命,妾无所不从!贱妾告退。”王梦瑶娇滴滴地说,行礼后倒退几步转身,转身时还飞了嘉庆帝一个含羞带怯的眼神,勾得嘉庆帝心里痒痒的。 王梦瑶和孙杰退下后,嘉庆帝的脸立即又沉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百口莫辩 楚煜焦躁不安地在平乐宫踱步。 梦瑶私奔后,楚煜在荣王府候了半天也没等到侍从将他们抓回来。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所有人都被巡城军带去了京兆尹衙门。 楚煜立刻急了。私奔的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心腹谋士,一个是自己千娇万宠的姬妾,对自己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京兆尹李显虽是个中立的墙头草,没这个胆招惹自己,但楚煜也不想冒阴私被泄密的风险。 楚煜紧急派人去京兆尹衙门交涉,谁料到派去的人竟然碰了个软钉子,连李显的面都没见到。天色未明时,京兆尹李显更是直接将王梦瑶和孙杰带去了皇宫。这个消息传到楚煜耳中时,楚煜感到大事不妙,马上亲自跟去了皇宫。谁知进了皇宫一通报,自己却直接被带到平乐宫软禁了起来,不但问不出缘由,连消息都传不出去! 时近中午时,楚煜才被传唤去了御书房。 “说说,这是什么?”嘉庆帝将御案上的东西扔到楚煜跟前。 楚煜跪在地上,捡起信件看了两眼,脸色尚算镇定,他在平乐宫时,便已经想过这些事情可能会被揭发,也已经想好了说辞。但当他打开皇城布防图时,脸色就变了。 “父皇,这不是儿臣的!儿臣冤枉!” 嘉庆帝拍案怒道:“给你送地图的人都已经抓来并招供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楚煜满头大汗,说:“儿臣,儿臣是军人,因此有收集地图的习惯。皇城图也是儿臣收集地图的其中之一,并非特意只收集皇城的地图。而且,儿臣收的只是普通的地图,上面绝没有兵力布防的内容,这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另外添补上去的!” “就算没有兵力布防内容,你私藏皇城地图,也是其心可诛!”嘉庆帝骂道。 “那这两个巫蛊娃娃呢?就在你的密室里发现的,难道也是有人诬陷你?”嘉庆帝将两个娃娃砸向楚煜。 楚煜不敢躲,被砸中了脸。捡起一看,吓得拼命磕头说:“这个真不是儿臣的,儿臣不知道这个怎么会出现在儿臣的密室,儿臣是被人陷害的,儿臣冤枉啊!” “谁陷害你,是你的心腹谋士还是你的宠妾?他们处心积虑陷害你有什么好处?他们都是你最宠信的人,连他们都要逃离你,你到底是有多不得人心!” “这两个奸夫**勾搭上了,相约私奔。定是怕被儿臣追杀,所以故意陷害儿臣!” “那个叫孙什么来着,那人没有官身,只是荣王府的附庸,离开荣王府便什么都不是,长得又普通。而你堂堂荣王,尊贵无比,有貌有才,与那孙某云泥之别,对王氏又千般宠爱。王氏是看中他什么,要舍弃你去与他私奔!你当朕瞎么!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百般抵赖,不知悔改,朕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楚煜知道自己落入陷阱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证明。能把陷阱做得如此之好,环环相扣的,除了楚琮没有别人!可气的是楚琮偏偏选在远离楚国的时候发动这个阴谋,将自己摘了出去,让他想把事情往楚琮身上推都不行。如今楚煜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谋逆之罪非同小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承认! 嘉庆帝见的阴谋诡计多了,对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且此事干系太大,因此并没有在朝会上公开此事,而是选择先私下审问楚煜。如处罚贬黜了楚煜,楚琮就一家独大了。嘉庆帝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楚煜,就暂时先把他软禁在了荣王府。 至于王梦瑶,则被以封赏有功之人兼保护证人为名,留在了宫中。 一条湍急的河流坠入下方一个碧绿的深潭中,震起漫天水雾和隆隆的水声,上方横着一条彩虹。 众人来到此处,壮丽的景色让人精神一震。 “灵山储秀色,氤氲生仙雾。飞龙破空落,晴日照霓虹。”楚琮负手站在瀑布上方的崖边,迎着飞虹吟道。水雾氤氲中,山风掀起他的衣袂,飘飘犹如仙人。 云衣赞赏地上前说:“睿王果然好诗才!片刻间便有佳作问世。” 两人均是风度翩翩,并肩站在崖边,宛如一对璧人。 楚琮笑笑说:“见笑了。我最喜欢看瀑布,丽极壮极,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吟咏一番。” 云衣立即联想到选址在瀑布附近的问樵别院,想起在那发生的事,脸上笑容顿时一滞。 楚琮马上反应过来,引开话题说:“前方便是潜龙岭了么?” “是。从这里开始,详细的路线便只有我知道了。所以和虎牙约好在这潜龙渊汇合。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赶上来。我们在这等他们一日,若他们还没来,我们只能先出发了。”云衣说。 “好,一切听你安排。” 云衣离开楚琮后,青蘅悄悄跟了上来。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云衣看了一眼青蘅,青蘅的表情很淡定,话语里却难掩一丝酸意。 云衣心中一乐。这次太白山再遇楚琮,青蘅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占有欲,再不像以前那样隐忍。云衣已经尽量避开楚琮了,但每次看见云衣和楚琮在一起,青蘅还是很不放心。看到青蘅酸溜溜的样子,云衣心里却有些甜意。 “你紧张什么,我只是与他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又不会跟他跑了。”云衣揶揄青蘅说。 心事被云衣一把戳穿,青蘅俊脸微微一红,说:“我是担心他别有所图。” 云衣围着青蘅左看看,右看看,直看得青蘅紧张起来,问:“你干什么?” 云衣笑嘻嘻地说:“难得看你害羞,好好看看!” 青蘅听了哭笑不得。 “你小时候很爱害羞,长得又像年画娃娃,害羞起来不知道多可爱呢!我可爱逗你了。你长大了脸皮就变厚了,从你这次回昊国后,就没见你害羞过,可惜啊可惜。”云衣啧啧感叹。 “这像是女儿家该说的话么?”青蘅假意板起脸瞪她一眼:“小时候那是没有自保之力,故意示弱罢了。哪能真这么羞怯。” “不好玩呀不好玩!”云衣还是摇头叹息。 顾虑到现在还隐藏着身份,青蘅忍住想拍拍她头的冲动,宠溺地说:“这次回去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句话让云衣红了脸,呐呐地说不下去了。 楚琮隔着人群,远远地盯着他们。看到云衣对别的男人绽放如花笑颜,楚琮的眼里闪过寒光。 刘虎牙和陈鹰在日暮前赶到了潜龙渊,听闻他们很顺利地甩掉了追兵,云衣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刘虎牙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追踪者,云衣只好暂时放下疑虑。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进入宝窟 第二日他们开始进入潜龙岭。潜龙岭不算高大,看起来和平常山脉没什么区别。走了半日走入一个山谷,谷中有一条小河蜿蜒流出。顺着小河逆流而上,走到尽头,河水却忽然消失在一片岩壁中!准确地说,这条河是从岩壁中涌出来的。 看到小河消失云衣精神大振,就是这地方没错了! 青蘅悄声问:“到了么?” 云衣指指小河消失的地方说:“就在这里面!” 青蘅看着岩壁皱眉说:“这地方进去要潜水。水流湍急,人能不能进去都难说,要运送东西进去,不太可能吧?” 云衣正待再开几句玩笑,青蘅却悄悄退下了。 云衣一转头,果然是楚琮来了。 “云衣,怎么不走了?”楚琮问。 云衣笑笑说:“找到标志性的地方了。我们再往旁边走一点,就到地方了。” “太好了!”楚琮也笑了起来。“那我们快走吧。” 两队人马顺着岩壁走了百十米,拐到岩壁侧面,坡度便缓了一点,树木丛生。再走几百米,山脚长着两棵格外粗壮的枫香,树干得有五六人抱那么粗。秋日里已经有些叶子开始变色了,红的黄的格外好看。两棵枫香间距不到一丈宽,正好容一辆马车通过。枫香后面是高大的灌木丛。 云衣从枫香间穿过,绕过灌木丛,看见其中一棵枫香的后面有一片山壁凹了进去,被一大片藤蔓覆盖着。云衣撩起藤蔓,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藤蔓后面露出了一个一人高,两人宽的洞。 “就是这里了!” 众人眼睛均是一亮。 这里马进不去,只能人进去。到了这里,楚琮就不肯再跟云衣分开走了。 “里面不知道是否会有危险,我要跟你一起走,贴身保护你!” 见楚琮坚持,云衣也不好拒绝。 众人点起了火把,跟着云衣鱼贯而入。由于楚琮跟云衣在一起,楚琮的人也需要保护自己的主子,于是两边的人差不多是混杂在一起,一块儿进去的。 地道不宽敞,有些地方甚至还要佝偻着身子才能通过。越往里走,感觉越潮湿,甚至渐渐有水声传来。 不久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侧方出现了一个大洞,有两三丈高,深不见底,下方是湍急的暗河。 “原来外面的河水是从这里出来的!”云衣兴奋地说。 “从暗河的流向看,这里应该和潜龙渊相连,潜龙渊上游的水冲到潜龙渊后,经过这段山洞,又从刚才那段山壁穿出。”楚琮说。 “你说得很有可能。怪不得这里叫潜龙岭,可不是一条水龙穿岭而过么。” 云衣带头往暗河的上游走去。洞里漆黑一片,全靠火把照明,岸边石头又有些湿滑。楚琮伸手握住云衣的手说:“这里滑,我扶着你吧。” 云衣下意识地挣脱楚琮的手说:“没事,我看得清楚!” 楚琮眼神一黯,低声问:“一路以来,你都躲着我。你当真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现在连手也不让我碰,见外至此?” 云衣正在四处观察路况,闻言随口回答说:“缘尽不可强求。何不放下,让彼此解脱。” 楚琮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了。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默默跟在后面,不再言语了。 走了一段路,侧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洞。是继续沿着主洞走,还是走这个新的洞?大家停下了脚步。 云衣扯出贴身佩戴的项链,将链坠在洞口试了试。链坠毫无反应。 “不是这里,继续往前走吧。” 一路上又遇见了几个山洞,洞有大有小,在主洞的两边都有分布,有些洞里还在淌水。 搬运东西过河不方便,所以云衣判断正确的洞一定在自己这一侧。每经过一个洞口,云衣都拿链坠去试了试。 前方又出现一个洞,云衣照样拿链坠出来试。这回链坠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过去。 云衣举着链坠试,根据吸力的方向慢慢向洞壁靠近。终于,链坠牢牢贴在了洞壁某处。 “是这里了!”云衣拿下链坠,在地上做了个记号,往这个新出现的洞里走去。 不光是主洞两侧有很多小洞,这个新洞两侧也有很多小洞。 “想不到这潜龙岭下面都是空的呀!洞中有洞,错综复杂,简直就是个迷窟!若是没有指引,怕是要在这洞里迷路,到死都走不出去!”云衣感慨说。 “这链坠材质好生神奇,你不说,谁也想不到这个链坠竟有这个功用。”楚琮啧啧赞道。 “是啊,真是好稀罕的物件。” 路过几个洞后,链坠终于在一个新洞那里又有了反应。 这次这个洞与其他洞有些不一样。走了一段路后,地势似乎在渐渐升高。 走了一段路,洞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铁门,门上雕刻着密密麻麻内凹的半圆同心环图案。 云衣用剑柄敲了敲,声音沉闷,看样子铁门不是一般的厚。 “一般这种门用外力硬破是很难破得开的,而且可能还会引发什么致命机关,或者干脆就永远堵死。得找到机关所在。”陈鹰上前一步禀报说。 陈鹰是暗卫首领,对机关密道一类也相当熟悉。 楚琮正要吩咐陈鹰去找机关,云衣说:“还是用老办法找吧。” 云衣拿起链坠,顺着吸力的指引,将链坠靠近了一处地方,那地方似乎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链坠和铁门吸在一块后,铁门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云衣皱眉细思,忽然发现链坠的长度和门上遍布的同心环凹槽的宽度刚好一样。云衣灵机一动,微微调整链坠的位置,链坠就嵌进了半圆同心环图案中。门里面传来“叮”的一声轻响。云衣大喜,果然是这里!估计链坠吸住了铁门内的开关了。 然而等了片刻,门还是没有反应。云衣将链坠顺着同心环转到底,铁门一震,“噶噶”声起,铁门移往一边,露出了后面黑黢黢的山洞。众人的心都激动起来。 云衣他们往铁门一看,不禁咋舌,这铁门有将近一尺厚,幸亏没有硬破! “洞壁有灯!”云衣将火把举向洞壁,点燃了洞壁上的一盏灯。一条火线迅速前移,随即一盏盏的灯被相继点燃,一直指向洞的深处。洞里似乎与外界有相连的地方,空气并不闷。 第二百章 宝窟惊变 这次这个洞的通道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天然山洞,足足有七八丈高,百八十丈宽。沿着洞的四壁堆着无数箱东西。洞顶开有一些小孔洞,应该就是通风口。 箱子都没有上锁。云衣随手打开几箱,有的是银子,有的是珠宝,有的是器具,宝光四射晃花了众人的眼。窃窃私语声四处响起,人群微微有些乱。 云衣顺着洞壁检视着这些箱子,楚琮陪着云衣一起检视。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云衣的手腕。云衣反应何等迅捷,立即一扭身甩开那只手,同时一个后仰避开利刃。就在这个时候无数兵器出鞘声和呼喝声一起响起。楚琮一击不成,立即退了回去。 云衣站定一看,心凉了一半。由于楚琮的人和云衣的人是一起进入洞窟的,双方的人都穿插在一起。如今楚琮的人忽然发难,云衣的人没有防备之下,有三分之一的人被楚琮的人制住,这还是因为云衣带来的都是精锐,反应迅速,才没有被一网打尽。最关键的是,青蘅也被劫持了! 没被制住的人迅速往云衣身边靠拢。两支队伍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气氛肃杀。 制住青蘅的是楚琮身边的高手陈鹰。 变故突生,青蘅却还算冷静,静观事变。 云衣忍住惊怒道:“睿王这是何意?来之前已经谈好,会分四分之一的宝藏给你们。莫非睿王要反悔?” 楚琮叹息说:“这与宝藏无关。我忍下伤痛,放下尊严,千里跟随你而来,竭尽全力希望能与你重归于好。你却心如铁石,半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你怎能对我如此绝情!是你逼我来硬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走!” 云衣咬牙说:“放不放我走,可不由你说了算!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如果没有这个人,胜负确实难料。可惜……”楚琮撕下青蘅唇上的假须,嘲笑道:“清宁陛下这段时间一直扮作一个普通小卒,可算委屈您了!” 齐青蘅淡淡问道:“睿王是什么时候发现朕的?” “一开始就发现了!陛下莫不是把楚某当傻子,主帅和小卒如此亲近却不起疑心?” 齐青蘅不软不硬地回道:“既然睿王知道了朕的身份,又打算做什么?楚国一向与我国交好,难道睿王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如此大事自作主张,不怕贵国陛下对你有意见?” 楚琮洒然一笑:“如今在我手中的,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只要我杀尽这里的人,有谁知道陛下来了这里?何况,陛下刚平了叛,国内局势还没稳定,陛下回不去,想必贵国会有很多人感激楚某的。” “你敢!”云衣怒道。 “没什么敢不敢的,只有想不想。”楚琮淡淡地说,再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齐青蘅忽然开口说:“当初朕在北武跳船水遁时,遭遇了伏击。那人水性很好,力气很大。若不是云衣来得及时,朕就要被他溺死了!当时朕就奇怪,是谁要害朕?是怎么知道那晚会发生意外,特意等在那里,又是怎么在漆黑的水里认出朕的?那人为什么远远看见云衣夜明珠的亮光就跑了?似乎那人对我们的计划安排了如指掌一样。睿王可否教我?” 云衣听懂了青蘅的意思,心头寒意顿生,不愿相信。然而此事如今想来确实可疑。楚琮明显已对青蘅起了杀心,又怎知这杀心是现在才起? “夜明珠珍贵,有其他落水者看见夜明珠之光,临时起了歹心也是正常。再者洛河湍急,水下很黑,陛下水性又不算好,怎知不是陛下溺水时慌了手脚产生了幻觉?本王那时亲自带队救陛下,冒了多少险,陛下是知道的。如今陛下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如此质问本王,是否让人寒心了些?”楚琮不慌不忙地怼了回去。 云衣听着他们的对话,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楚琮营帐附近撞见的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和身影。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云衣忽然想通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个人熟悉了。云衣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我想起那天从你主帐旁边的营帐里出来的人是谁了!就是在问樵别院瀑布那袭击我的匪人头领!” 云衣盯着楚琮的眼睛,颤声问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身边?那次绑架,是不是与你有关?” 这次楚琮的心真的开始乱了。他皱眉辩解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人。是不是你认错了?或者是那人用了什么方法混进了我的队伍。如果此人真的在我的队伍里,我一定把他找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孟云衣不是傻子,原来一心一意信任楚琮,从未把他往坏里想。如今将前因后果所有线索都连起来想了一遍,哪里还会认为楚琮真的那么无辜。 孟云衣一字一句地说:“匪徒是如何将我的习惯和行踪掌握得那么清楚的?瀑布离问樵山庄不远,那么多匪徒又是怎么瞒过你的侍卫埋伏在那的?你又是怎么顺利找到我的?为何偏偏只死了一个露过面的匪徒,其余的都逃了?以你睿王在寿春的势力,却没查到一点匪徒的来历和下落?” 楚琮正想解释,孟云衣打断他说:“还有一件事很可疑,他当时似乎知道我的女子身份。而这点,在寿春只有你、远亭、虎牙和老三四个人知道!” “一定是顾远亭!他本来就是江湖中人,到了寿春后一直四处活动,定是去纠集歹人袭击你了。不然怎么这么巧,他不在的时候就出事了!”楚琮迅速组织起语言辩解道。 “不会是他!他要下手有的是机会。最重要的是,能住在你身边的定是你的亲信,你那么聪明,我不信这样一个人混在你的身边却能不被你发觉!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你自己当傻子!” 楚琮语塞,着急地说:“云衣,你相信我,这事真的与我无关!我怎么会做伤害你的事!” 第二百零一章 生离死别 “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骗我么?你一直非常非常关心宝藏的事,千方百计从我这里套话,想知道宝藏的下落。想来对宝藏觊觎已久。当初拼命接近我,想带走我,真的完全与宝藏无关么?撇开往事不说,这次你又骗了我,改成从我手里明抢了!骗我,你一直在骗我!想不到你看似君子,实则竟这么卑鄙!” 云衣惨笑道:“说什么突然发难是为了带我回去。我若是跟你回去,你就会放弃宝藏么?” 楚琮默了一会儿,说:“我承认,我确实对宝藏有所图谋。第一次绑架是我派人做的。但第二次不是!你为了我宁愿放弃曾经誓死守护的宝藏感动了我。从那时起,我真的把你爱到了骨子里,决定为了你,再也不打宝藏的主意了!为你跪御书房,也是真心实意地想保护你。” 云衣冷笑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么?” 楚琮带着恨意的目光扫了一眼齐青蘅,齐青蘅毫不畏缩地与他对视。 “如今我这么做,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不得已而为之!我恨你为了他背叛我,恨你死活不肯将宝藏交给我,却为了他甘冒奇险来找宝藏!他到底哪里比我好?我不服!你是我的!宝藏也是我的!” 云衣看着眼前表情扭曲,不复以往俊雅风姿的脸,喃喃道:“你疯了……” 楚琮定了定神,再次柔声劝道:“跟我回去吧。之前都是我不好,你要怎么罚我都行,我绝不反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骗你,再也不委屈你了!” “你做梦!”云衣冷冷斥道。 这话像刀子直接扎进了楚琮的心里。楚琮脸色一变,悲愤地说:“就算我曾经骗过你,曾经伤害过你,但我对你的情意没有半分虚假!我已经倾尽所有对你好,只是身在这个位置,我也有很多苦衷,很多的不得已,为什么你不肯对我多一点包容,多一点谅解?为了我一点错误就将我全盘否定?你答应过我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的!如今你却毁约背弃了我!是你把我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而我,却从没放弃过你!” 楚琮刷地将剑横在青蘅颈上,满含恨意寒声道:“都是因为他!没有他,你不会这么对我!” 云衣紧张得全身一僵,不得已缓了口气劝道:“我离开你是因为睿王府那段时间的生活让我看得很清楚,我们俩不适合!没有他,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又何必迁怒于人。” 楚琮阴沉着脸说:“适不适合言之过早!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都要带走你!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你耗,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不是在意他么。把宝藏交给我,跟我走,我就把他放了。不然……” 楚琮将剑紧了紧,青蘅的颈上顿时出现了一条红线,丝丝血迹渗了出来。 “住手!”云衣的表情变了:“宝藏给你,放了他!” “不行!”楚琮坚决地说:“宝藏我要。你,我也要!” “你明知我已经不再爱你,又何苦一定要将我抓回去?” 楚琮心再次被扎得一痛,咬牙道:“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不会放了你!” 云衣默然。 “不要想动什么歪脑筋,没用的!”楚琮寒声道:“我的耐心有限!我数到三……” “不用数了,朕不会把她交给你的!只要她不愿意,谁也不能把她带走!”听到现在,青蘅终于开口了,掷地有声地说。 青蘅看向云衣,表情变得温柔起来:“我费尽心思,努力了那么久,终于帮你洗清了冤屈,给了你很好的身份。从此后,就算没有我在,你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生活。我怎能允许你再落入别人手中,听人摆布,受人控制!” 云衣悲声道:“那你呢,你怎么办!昊国没有我可以,不能没有你!” “这次行动危机四伏,出来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安排,昊国自有人接班,你不用担心。” 青蘅笑了,笑容似水一样温柔:“从小,都是你一直在保护我。这让我一个大男人颜面何在。如今,就换我来保护你吧!” 云衣拼命摇头:“我已经抛下过你一回,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样险恶的环境。我不会再抛下你了!我情愿与你同生死,共进退!” 听到这句话,楚琮被彻底激怒了,他的眼里燃起疯狂的火焰,恶狠狠地说:“不要妄想了!是生是死,我都不会让你们两个在一块儿!无论生死,你都得是我的人!” 青蘅没理他,柔声对云衣说:“你知道的,我们国家需要这笔宝藏。子民们还等着你把宝藏带回去。不用管我,杀了他,把宝藏带回去!万一打不过,你就自己回去,不用管宝藏了,保住自己最重要!新主还等着你回去辅佐,昊国就托付给你了!” 楚琮见云衣不肯过来,不再犹豫,命令手下开始进攻。 因为被袭,云衣这边的人手本就少于楚琮,兼且青蘅在他手上,云衣难免束手束脚,情况渐渐开始对云衣不利起来。 眼见局势恶化,打败楚琮几无可能,云衣却仍死战不退。再拖下去,怕是连突围都难了。青蘅心中焦急,朝云衣喊:“事已不可为,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楚琮凉飕飕地说:“东昊这些年先后遭凉国、北武侵伐,皇位之争引起的内乱又刚刚平复,国力空虚,政局不稳,北武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可以说是内外交困!却不知如果此时皇帝莫名失踪,忽然换了旁系宗亲上位,贵国上下会怎么想,北武靖安帝坐不坐得住,资历尚浅的忠勇公能不能压得住场面?” 青蘅沉声道:“修宜可堪托付,后续之事来之前我也已经安排好,不用担心。你赶快走!” 孟云衣咬牙,仍然拼命率队冲锋,试图抢回齐青蘅。 楚琮冷笑一声,说:“看来齐青蘅不死,你是不会死心的!”随即看向齐青蘅说:“既然陛下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琮就不浪费你一番心意了。你放心,你走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云衣的!” 眼见楚琮扬起剑,云衣尖叫一声:“我跟你走!放了他!” 楚琮大喜,命令属下暂时停战,将孟云衣等人团团围了起来。 青蘅心沉到谷底,恋恋不舍地盯着云衣看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扬声说:“你可是御封的忠勇公呢,怎可投敌请降,丢了你爹的赫赫威名!” 云衣闻言觉得心中不安,扭头向他看去。 青蘅朝她笑了一下,笑如春谷雪化,柔声说:“遇见你,是我此生之幸。惟愿来生仍能与你再见!” 言毕,青蘅毅然朝指着自己的剑锋撞去。 “不!”云衣心胆俱裂,凄厉的长嘶响彻了整个山洞。 第二百零二章 交锋 一支劲箭破空而来,准确地射中即将刺中齐青蘅的剑锋。楚琮虎口爆裂,剑脱手而出,被狂猛的劲力直撞到两丈开外。 楚琮守在通道口的人被打得四面飞散,一支新的队伍势如破竹地从通道口涌了进来,转瞬便把楚琮的人逼在了另一边。 只见顾远亭带人施施然地向孟云衣走去。 云衣大喜:“远亭,你怎么会来这儿?” 楚琮瞳孔一缩,冷眼旁观思索对策。 顾远亭笑嘻嘻地说:“英雄救美这种事怎能少了我!看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啊?” 云衣干脆地说:“开心!” 顾远亭得意地说:“看,关键时刻,还是我最靠得住吧!” 楚琮忽然开口说:“顾少侠神通广大,居然能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楚某佩服!” 顾远亭扫了他一眼,哂道:“省省心吧,不用挑拨离间了!我不是来抢宝藏的。我是听说有人对宝藏有兴趣,要对云衣不利,特意赶过来帮忙的!”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云衣问道。 顾远亭说:“我知道宝藏在潜龙岭。到了这里,正好遇见你的人被追踪,帮他们甩脱追击队伍后,就循着踪迹跟来了。” 云衣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在帮忙引开追兵,我说虎牙他们怎么脱身得那么容易。谢谢你了!” 云衣后怕地看了一眼青蘅说:“幸亏你及时射了那一箭,不然青蘅就出事了!话说那一箭真厉害!想不到你箭术那么好。” 顾远亭摸摸鼻子,尴尬地说:“我箭术当然好啦!不过,刚才那箭不是我射的。” “那是谁射的?”云衣奇怪地问。 顾远亭眼神示意了一下。 云衣顺着顾远亭的眼神看过去,人群中站着一个蒙着脸的魁梧大汉,那大汉正眼神柔和地看着云衣。 云衣一阵惊喜,她强忍着激动朝那大汉点了点头。 楚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暗暗猜测那大汉的身份。这就是一直暗中站在顾远亭背后的人么? 和孟云衣寒暄完,顾远亭转向楚琮,讥讽道:“这不是我们高贵雅正,又重情重义的睿王爷么?这是怎么了,对云衣又是拔剑相向,又是抓人威胁的?” 楚琮微笑道:“这是楚某的家事,就不劳顾少侠费心了!” 随即楚琮对孟云衣柔声说:“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其实我在乎的,由始至终只是一个你而已!跟我回去吧。你跟我回去,我就放了齐青蘅,我还可以把宝藏也全部留给他!东昊有了明君和宝藏,就能真正稳定下来了。” 孟云衣尚未回答,顾远亭就接话说:“这可不行!云衣可不能跟你走!” 楚琮不理顾远亭,拍了拍齐青蘅的肩膀,盯着孟云衣说:“一人换一人,很公平!你也不想看着他死吧!刚才只是运气,下次不会再这么运气的!” 陈鹰将剑横在了齐青蘅的颈上。陈鹰武艺高强,如今又是有所戒备,再要从剑下救齐青蘅,就没那么容易了。 刚刚青蘅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把云衣的魂都快吓没了。那种撕心裂肺痛和绝望的感觉至今尚未淡去。经历过永诀,云衣才知道,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在乎青蘅。 云衣正待开口,顾远亭抢先说:“睿王觉得杀了齐青蘅,可以从我们手里脱身么?” 楚琮淡淡地说:“你们虽然兵力占优,但楚某若拼死一战,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楚某脱身尚有机会,清宁陛下可就生机全无了!” “再者。”楚琮看着云衣柔声说:“即便我杀了他,你真的下得了手杀我报仇么?别忘了,我曾几次三番舍身救你,待你的情意不假!” 云衣捏紧了手中的剑。楚琮说中了她的软肋,即便如今在她心中,青蘅比他更重要,但到那时候,为了报仇,她真能下得去手么?她不能冒这个险! 顾远亭朝那蒙脸大汉使了个眼色,哈哈笑着对楚琮说:“云衣下不了手,我帮她下!” 转而故作认真地对齐青蘅说:“他杀了陛下,我一定会帮陛下您报仇的!陛下安心去吧!” 楚琮皱眉。 顾远亭笑着催道:“睿王想杀便杀呗,还等什么呢?” 顾远亭上前一步,陈鹰紧了紧手中剑,齐青蘅脖子上流的血更多了。 “等等!”云衣话音未落,自己已经落入一双有力的大手中。 云衣转头看向身后那人,急唤道:“大哥!”话未说毕,就被点住了哑穴,只能着急地拼命扭动,但又如何能挣脱那人的掌握。 楚琮色变。 “一下子能除掉两个情敌,还能落个人情,这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顾远亭抚掌大笑。 “说吧,你要什么?”知道现在形势逆转,楚琮不再拐弯,直白地问。 “你不杀啦?”顾远亭皱眉道:“你不杀他会让我很难办的!说实话,我真不想放你走!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 云衣用力地挣动了两下,朝他瞪大了眼睛。 顾远亭看了看云衣,烦恼地挠头说:“好吧好吧,看在云衣的份上,我就暂且放你一马!你把他放了,我就放了你。至于其他的,你想也别想!” 楚琮咬牙。 “哎呀,你还不愿意?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再不放人,可别怪我反悔啊!”顾远亭吊起嗓子叫道,又逼近了一步。 楚琮狠狠盯着孟云衣,眼睛瞪得都快出血了,指甲都已经深深地掐入了肉里,眼里尽是迷乱疯狂。 “王爷!”陈鹰在他耳边担心地轻声唤道:“王爷息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自己,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 楚琮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咬牙说:“好,我放了他,你们也放我走!” 顾远亭撇撇嘴,说:“好吧,小爷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楚琮说:“你说了恐怕不算,我要云衣身后那个人也答应!” 蒙面大汉一愣。 顾远亭笑道:“睿王眼光倒是不错!” 楚琮盯着蒙面大汉问:“你到底是谁?” 见顾远亭没吭声,蒙面大汉只好自己开口说:“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适才远亭答应你的,我认!你尽管放心。” 陈鹰听了这个声音若有所思,与楚琮互对了一眼。 “你让他们让开路!”楚琮说。 顾远亭挥挥手,堵住洞口的人让出了通道。 第二百零三章 欢喜重聚 陈鹰将齐青蘅送了过去。在靠近云衣等人时,陈鹰忽然将齐青蘅向顾远亭推去,自己则一爪抓向蒙面大汉的面巾。 蒙面大汉将云衣拉往一边,一个格挡就将陈鹰击飞了出去。 陈鹰没有恋战,顺势退了回去。 “睿王这是何意?”顾远亭挑眉问。 “好奇这位先生到底是何模样而已。”楚琮冷冷地说:“告辞!” 言毕,楚琮甩手离开了山洞。一行人很快撤了个精光。 蒙面大汉解了云衣的哑穴。云衣哇地一声朝青蘅扑了上去,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那光景就像稀世珍宝失而复得。 见状顾远亭的脸立马就黑了,赌气转过身去,不看那两人。蒙面大汉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是齐青蘅先镇定下来。他放开云衣,用袖子帮她擦干眼泪,笑着示意她顾远亭等人还在一边。 云衣羞赧地胡乱抹了把脸,整了整衣服,上前向两人行礼道:“见过大哥,见过远亭兄。见到你们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你们赶来帮我。”说着云衣又红了眼睛:“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们……” 穆重山摘下面巾,温和地笑笑:“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你有事,我怎能袖手旁观。万幸及时赶到了,你们没事就好!” 青蘅也深深向两人施了一礼,诚挚地谢过了两人,并表示要将宝藏的一部分赠送给两人作为答谢。 两人都拒绝了。 穆重山和声说:“我和远亭是为了保护你们而来,并非为了宝藏。收了谢礼,倒是显得变了味儿。” 青蘅肃容说:“再多财宝也难表示青蘅对两位感激之万一!王爷如此身份,这样帮助我们,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对王爷极为不利!先前是王爷助青蘅脱困回国,这次又是王爷救了青蘅。王爷对青蘅可说有再造之恩!若王爷日后有需要青蘅的地方,青蘅定竭力相助!” “那我呢?你打算怎么谢我?”顾远亭插嘴说。 青蘅诚恳地说:“顾兄自然也是一样,但凡青蘅能做到的,必竭力满足!不知顾兄想要什么?” 顾远亭盯着齐青蘅说:“我要云衣!” 齐青蘅脸色一僵。 孟云衣抽了顾远亭一下,娇嗔说:“我是东西么,送来送去的!” 顾远亭朝天白了一眼:“我说的是实话!我就只想要你!说什么竭力满足,一试就试出来了,虚伪!” 齐青蘅抱歉地说:“只有这,是万万不行的!恕青蘅无法做到。顾兄换一样吧。” “那我要你的皇位!” 齐青蘅很是尴尬。 顾远亭哼哼冷笑。 云衣解围道:“好啦,你别逗他了。话说适才你跟楚琮说的话是真心的么?就是希望他们两个同归于尽那个。” 顾远亭半真半假地说:“我说错了么?楚琮杀了他,我再杀了楚琮为他报仇,你不得谢谢我!他们两个都死了,就没人跟我抢了!我难道不该高兴么?” 这下连云衣也尴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穆重山打圆场说:“远亭是跟你们开玩笑呢。他是为了救陛下才故意这么向睿王施压的,让睿王无法再用陛下要挟你。这次全靠有远亭,才能顺利找到你们,并救出陛下。” 云衣自然知道顾远亭是为他们好,也知道自己刚才这么问顾远亭,让他不舒服了。云衣真心诚意地向顾远亭道歉并感谢。 顾远亭却指指自己脸颊说:“你刚才抱过他了,我也要抱抱!而且还要再亲一下这里!抱完亲完我就原谅你!” 青蘅闻言色变。 云衣想起刚才因为激动众目睽睽之下和青蘅抱在一起,不由得脸红过耳,羞恼地拧了一下顾远亭的脸说:“想得美!要亲你没门,要撕烂你的脸倒是没问题!” 顾远亭摸着自己被掐红的脸颊嘶嘶倒抽冷气,抱怨说:“一个赖皮,一个恩将仇报!我这千里迢迢的赶来救人何苦来着!”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尴尬一扫而空。 这次出来无功而返,楚琮一直脸色阴沉若雨,众人战战兢兢不敢高声说话,营地里的气氛很是低迷,唯有投靠了楚煜的羽林郎李广思心中暗自高兴。 晚上阴云蔽月,夜色晦暗不明。刚离开潜龙岭,还未离险地,营地巡防严密。李广思带着人在营地里巡逻。忽然眼角掠过一个鬼祟的黑影。李广思定睛一看,是个蒙面的黑衣人。 会是什么人偷偷潜进来?李广思心念一动,吩咐士卒继续巡逻,自己则悄悄地朝黑影的方向跟了上去。 黑衣人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身形,在营帐的阴影之间穿梭。李广思持剑远远跟在后面。 跟了一段路,黑衣人转过一个营帐,李广思也跟了上去。 刚转过营帐,一柄寒光闪闪的剑朝李广思刺了过来,杀意凛然。 黑暗里看不清对面是谁。李广思下意识地挡了一挡,顺手回击过去。剑即将刺中那人的时候,李广思才看清,那人竟然是睿王! 李广思一惊,此时收剑已经晚了。李广思发力想将剑的去势偏向一边。没想到楚琮不避不让,竟主动扑上前来! 血光一现,楚琮的左臂被划伤。 楚琮大喝一声:“有刺客!”,随即退往一边。陈鹰冲上前来攻向李广思。 李广思有心解释,奈何陈鹰武艺强出他太多,猛烈攻势下一时顾不上说话。 附近的人都被惊动了,原本在各个营帐里休息的士兵迅速钻了出来,将打得正激烈的两人围在了中间。不远处的一个大帐篷里出来一名虬髯将领,两步赶了过来。 “住手!”虬髯将领赶到,看清动手的是陈鹰和李广思,赶紧喝止道。 陈鹰收了手,李广思才缓了一口气过来。 高鹤年看向楚琮,见楚琮左臂鲜血淋漓,而李广思扔在地上的剑上有血迹,看这情形,是李广思刺伤了楚琮。 “殿下受伤了,赶紧唤大夫来!”高鹤年吩咐道。 “高将军,此人欲行刺本王,赶紧将他拿下!”楚琮厉声喝道。 第二百零四章 依依惜别 李广思大惊失色,赶紧扔下剑跪地说:“冤枉!末将是追踪一个神秘的蒙面人才来到这里的。到这里突然遇袭,就举剑还击了。末将不知道袭击我的竟然是,竟然是睿王殿下,末将绝非故意行刺啊!” 陈鹰骂道:“大胆,竟敢污蔑殿下!殿下何等身份,为何要袭击你一个小小羽林郎!殿下来找高将军议事,走到这里,你突然从暗处蹿出来举剑就刺,幸亏殿下躲闪及时,才只被刺伤手臂,保住了性命。你居然还敢反咬一口!说什么跟踪蒙面人,这里防卫这么森严,哪来的蒙面人?再说今日该是你巡值吧,若是发现可疑人物,为何不示警?为何孤身一人前来?你的手下呢?分明是心怀不轨,特意跟踪睿王殿下而来,伺机行刺!说,你究竟受谁指使,居然敢行刺睿王殿下!” 李广思跟踪蒙面人确实是有所图谋,他是希望能抓到楚琮的什么把柄,绝非是想刺杀楚琮。如今却难以解释清楚。 听了陈鹰的话,高鹤年也觉得李广思颇为可疑。高鹤年对李广思与荣王走得比较近略有耳闻,暗忖莫非是荣王派李广思来行刺睿王。 高鹤年是嘉庆帝的人,此次嘉庆帝特意将他派来协助楚琮。如今楚琮在他眼皮底下遇刺,他难逃罪责。 高鹤年寒了脸,喝道:“将这逆贼拿下!” 李广思心知落入了圈套,百口莫辩,被押了下去。 楚琮对高鹤年说:“这次本王遇刺,幸亏高将军及时阻止,才保住了本王一命,本王感激在心。回去之后,本王定向父皇为高将军请功!” 高鹤年额头冒汗,连道保护殿下是臣的本份,没有及时发现这个潜藏在队伍里的逆贼是臣的失职,还望殿下回去之后替臣多多美言云云。 楚琮是在他营帐附近出的事。楚琮的意思他很清楚,回去之后,若是他向嘉庆帝的禀报让楚琮满意,楚琮会维护他,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如若不然,不光保护不力的罪责逃不掉,说不定还会背上同党的嫌疑。 高鹤年暗自叹了口气,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想不站队都难了。就算他没有投靠睿王的意思,荣王也不会原谅他的。 来时穿山就已经花了很多时间,驼了珍宝再从山中过就更难了。草原是穆重山的地盘,穆重山安排驼队出了山,沿着山脚从草原回东昊。有了穆重山的掩护,从潜龙岭出来,寻宝队再没遇到过什么危险,顺顺利利来到了武昊边境,再分批乔装改扮后出了关。 对此孟云衣有些不安,怕走露了风声拖累穆重山。穆重山安慰她说,此次赴援都是掩藏了身份的,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让她不用担心。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出了牙狼关,越过一片原野,前方就是东昊的土地了。 穆重山下马,叮咛孟云衣一会儿后,又去与齐青蘅话别。 顾远亭一直站在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看远处的风景。 孟云衣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眺望远方,轻轻说:“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每次我落难的时候,都是你来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顾远亭转头笑着看她说:“简单啊,你跟我走,就是给我最好的谢礼!” 孟云衣苦笑说:“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顾远亭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谁让顾少侠我这么侠肝义胆,这么讲义气呢!” 孟云衣柔声说:“我们志趣相投,又共同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就把你当作了知交好友,最亲的亲人。” 孟云衣顿了顿,才说:“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 顾远亭闻言笑容一僵。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东昊吧。你是个极富才华之人,埋没在江湖可惜了。我们可以给你一展抱负的机会。再说,你去了东昊,我们也能时常聚在一起。” 顾远亭看向孟云衣,孟云衣一脸的诚挚与不舍。顾远亭心狠狠揪痛了一下。 深吸了几口气后,顾远亭洒然一笑:“不了!我的家在那儿,我不会离开故土的!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如我这般潇洒倜傥的美男子,不知有多少爱慕我的美貌女子对我翘首以盼。既然你对我无意,我何苦对你死缠烂打,多损我顾大少爷的风流形象啊!” 孟云衣不死心地说:“那去东昊游历一番也好呀!” 顾远亭说:“日后有机会再说吧!今年为了你东奔西跑的,耽搁了很多正事。我得早点回去。” 顾远亭这么说,孟云衣就不好再强求了,只好说:“好吧。待东昊的形势稳定一些,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再去看望你和大哥的!” “好啊。到时候顾某必扫榻以迎!” 告别过后,顾远亭和穆重山一起走了,再也没有回头过。 顾远亭离开自己是一次比一次干脆了……看到一向缠着自己的顾远亭如此洒脱地离去,孟云衣有些失落,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看着他们离去。 齐青蘅轻咳了一声。 孟云衣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笑。 “我们走吧。”青蘅柔声说。 “好!” 孟云衣看着一脸温柔宠溺地对她笑的齐青蘅,摇摇头,暗笑自己真是太贪得无厌了。经历过生离死别后,孟云衣开始正视自己对齐青蘅的感情。有青蘅在身边,人生还不够圆满么,自己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两人上马带队出发。 青蘅与云衣并辔骑行了一段路后,终于鼓起勇气说:“进山之前,我问过你,若我们能平安归来,嫁我可好?你说,等回来后再说。如今我们已经回到东昊国土了。你现在能给我回复了么?” 云衣脸红,假作镇定说:“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如今孟家没有长辈,那就只能请陛下替孟家做主了。” 青蘅大喜,云衣这等于是同意了。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真想跳下马把云衣拥到怀里转几圈。 孟云衣好一会儿没等到齐青蘅的回应,扭头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齐青蘅正痴痴傻傻地咧嘴乐呢。 “笑什么呢,傻死了!不过好久都没见到你这幅呆傻的样子了,还是有些想念的。”云衣笑道。 齐青蘅心情极佳,不以为忤,笑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傻一点就傻一点,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我挺喜欢你以前傻呼呼的样子,看起来比较好欺负。不像现在,经常一副一本正经高深莫测的模样,看得人瘆得慌。”孟云衣吐舌道。 “那是在人前。人后你想怎么欺负我都行。”齐青蘅朝孟云衣眨眨眼。 孟云衣又羞红了脸,啐道:“去过北武后,越来越坏了,也不知道跟哪个青楼姑娘学的!” 青蘅苦着脸说:“冤枉!我那时是为了麻痹敌人,同时收集情报,想办法脱身。” 孟云衣虎起脸说:“我不管!即便你是皇帝,也不许碰其他女人,更不用想三宫六院!有胆娶我,就得做好心理准备。我这一身武艺可不是摆设!” “不敢不敢!为了娶你,我差点没了命。我可没那个心力再去招惹其他女人。”齐青蘅笑着说:“不过,只怕我们得早点成亲,并且努力生孩子了,不然只怕朝中会有压力。” 孟云衣面红过耳,瞪了他一眼,挥鞭抽了马一下,纵马跑齐青蘅前面去了。 齐青蘅追着喊了一句“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相负!” 看着云衣的背影,青蘅心中默默说:谢谢你陪我走出黑暗。此后余生,换我来守护你! 云衣一直朝队伍的前方跑去,阳光照在了她飞扬的笑脸上。迎着阳光,云衣眯起了眼睛。 我一直迷恋黑暗中灯火的灿烂,却忘了默默照亮我的人生,比灯火明亮无数倍的,却是太阳。以后,就让我们继续一起走下去吧! 第二百零五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什么,出面拦截,坏朕好事的疑似是镇南王府的人?”靖安帝收到道玄的密报勃然大怒。 “贼子实在太过嚣张!狼子野心!其心可诛!”靖安帝怒骂一阵后,提笔给道玄回密信:“查!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此番定要证据确凿,让他无法翻身!” 楚琮尚未回到寿春,高鹤年的奏报已经先一步递到了嘉庆帝的御案前。 嘉庆帝对楚煜暗藏皇城布防图及施展巫蛊之术一事本就极为失望,听说楚琮被楚煜所派之人刺杀受伤,险些丧命,更是心寒。 如果说嘉庆帝对皇城布防图及巫蛊一事尚存有些许疑心,不愿轻易处置楚煜的话,楚琮遇刺一事就让他疑虑尽消。老大是真的想要老六的命啊! 此事是高鹤年亲眼所见。高鹤年不是老六的人,是他特意派去监视老六的。据高鹤年禀报,老六在夺宝这事上已经尽了全力,为此甚至不惜劫持了清宁帝,可见老六确实与东昊无勾结,对那孟云衣也是真心实意。失意之下,应该没有心思立即策划出这样的阴谋。况且那人是老大自己悄悄塞到夺宝队伍里的,怎可能无所图。 回想这半年来老大做的事,先是揭露孟云衣的身份,让他对老六产生疑心;后指使人揭发赈灾贪腐案,断老六最大臂助;孟云衣逃跑时又暗示是老六特意放跑,逼得老六不得不亲身赴太白山寻宝以图将功折罪;最后趁老六夺宝失败,尚未远离险境的时候派人刺杀,若真刺杀成功了,只怕也只会让人以为是东昊那些人动的手。环环相扣,杀机凛然! 若说皇子之间暗中争斗互相制衡是嘉庆帝有意纵容,直接出手刺杀兄弟甚至对自己也起了不轨的心思,就突破了嘉庆帝容忍的底线。 在楚琮回到寿春,嘉庆帝亲眼看过楚琮的伤势后,就下了旨,褫夺了楚煜的荣王封号,单独幽禁长春宫,任何人不得靠近。同时,加封楚琮为睿亲王,赐紫金冠。 被压制了半年,一朝翻身,楚琮一系的人弹冠相庆,奔走相贺。 眼看胜利在望,楚琮却没有那么高兴。如今已没有强有力的对手,自己却只是被封为亲王,并未被封为太子。亲王和太子看似只有一线之隔,却天差地别。 而楚煜犯了那么大的罪,却只是被褫夺荣王封号,未被贬为庶人,且未被驱逐出京。况且幽禁长春宫,禁止任何人靠近,看起来罚得严厉,但楚煜的人无法靠近楚煜,他的人何尝能靠近。嘉庆帝这一手难说是不是有变相保护楚煜的意思在。 帝心难测。他一日未登上储君之位,楚煜一日未彻底倒台,威胁就始终在。有一天楚煜死灰复燃,或者嘉庆帝扶持其他皇子成为楚琮的对手都未可知。为此楚琮忧心忡忡,丝毫不敢放松。 踏入东昊国土,齐青蘅就飞马先行赶回了东都,孟云衣则跟着运输队随护在后。 齐青蘅以养病的名义罢朝并闭门谢客近一个月,这段时间快把姜朝阳逼疯了。新帝久病,又未娶妻,没有子嗣,国内难免人心惶惶颇多揣测。就算有太后支持,姜朝阳百般掩饰,最后还是难免漏出风声,最起码以他的职权拦不住左相。 皇帝不顾大局,亲赴险地的事在高层悄悄传了开来,引起了颇多非议。皇帝还能不能平安回来,更是让一些人蠢蠢欲动。 皇帝为何非要亲身赴险?随着有心人的探究,孟云逸的女子身份也渐渐传了开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齐青蘅就是在这种紧张气氛下回到了东都。 齐青蘅回来了,还顺利带回了宝藏,姜朝阳总算大松了一口气。 先帝被废后和废太子毒晕,隔离在宫里的案例还历历在目,现在群臣又被姜朝阳拦着不让见清宁帝,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疑心姜朝阳图谋不轨。若不是太后亲自出面压着,只怕姜朝阳早就被弹劾了。 如今清宁帝寻宝成功,带回了东昊目前急需的财富,朝中上下都大为振奋。功绩光芒之下,齐青蘅的任性举动被渲染成了为救国民于水火不惜深入虎穴的高尚行为,清宁帝在百姓心中也成了睿智勇敢,爱民如子的代名词。 但是朝中那些久历风浪的官员们,还是嗅到了齐青蘅在处理所有跟孟云衣相关的事上一向的不理智举动里暗含的危机。 群臣看待孟云衣也是滋味复杂。孟云衣有勇有谋,在拥立新君和平叛上立了大功,如今又带队寻回了宝藏,功勋卓着,是无可争议的新一代中最耀眼的将星。可有她在,平时聪明睿智的皇帝陛下就总是为她做出些危及江山的事来。她到底算国之栋梁,还是惑主的妖女,着实让人难以评判。 孟云衣是忠臣之后,她本人又屡立大功。虽然她女扮男装,有欺君之嫌。但齐青蘅必然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算不算欺君还不是齐青蘅一句话,何况齐青蘅还一力护着她。如今孟云衣风头正盛,倒也没人敢第一个跳出来触她霉头,惹齐青蘅不快,一个个都在暗中观望。 孟云衣带着如长龙一般的宝藏运输队伍入京的时候,引发了全城轰动。百姓们蜂拥而出,夹道欢呼。这个壮观的场景很多年后还在被人津津乐道着。据说宝藏运到后,开箱点验的时候闪瞎了众点验官员们的眼。 孟云衣将宝藏交割后,入宫复命去了。 孟云衣一入宫,就被齐青蘅带去了露华宫,进行梳洗打扮和换装。 齐青蘅难掩心中的雀跃,在中殿走来走去,兴奋地搓手。 背后脚步声轻起,齐青蘅倏然转身,看见了盛装的孟云衣,齐青蘅呆了。 见过云衣小女儿的装扮,见过云衣娇艳舞娘的装扮,却从没见云衣打扮地如此正式过。云髻高耸,珠翠满头,华服曳地,薄施粉黛,很是雍容大气。 孟云衣端庄温文地来到齐青蘅跟前,盈盈施了一礼。 “臣女孟氏云衣拜见陛下!” 第二百零六章 定下亲事 “快快请起!”孟云衣如此正式,倒搞得齐青蘅有点手足无措,不由得也客气起来。 “你真是一次又一次给我惊喜,每次见你都有不一样的感觉。”齐青蘅叹道。 “今日是第一次以女子的身份正式拜见太后,自然要端庄些。臣女虽是武将之女,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该是什么样,还是知道一点的。”孟云衣嫣然一笑。 “不止因为这个吧。”齐青蘅戏谑道。 孟云衣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齐青蘅心里一热,说:“还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感觉舒服。” 孟云衣紧张地问:“怎么,我大家闺秀的样子做得不像么?” 齐青蘅笑说:“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拘束,憋着自己。” “那倒是,这一身打扮又重又别扭。但我也不能丢了你的面子呀,好歹装一装。”孟云衣叹道。 齐青蘅闻言心花怒放,孟云衣愿意为了他做小女人状,着实让他甜在了心头。 “我们快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齐青蘅迫不及待地牵起孟云衣的手,想带她去正式拜见母亲。这是齐青蘅期待已久的时刻。 孟云衣抽回手,含笑摇了摇头,说:“这是宫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到了慈宁宫门口,孟云衣有些紧张,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紧张,都不是外人。你也是母后看着长大的,就跟母后自己的孩子一样。”齐青蘅安慰道。 “嗯。”孟云衣低低应了一声,鼓起勇气跟齐青蘅一起走了进去。 两人一起跪在地上大礼参拜。 太后和声说:“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孟云衣应声走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拉住孟云衣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孟云衣拉着坐到了自己身边。 “没想到你一个假小子,穿上红装,竟然这般美丽,难怪蘅儿为你神魂颠倒,非你不娶!” 孟云衣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太后拍拍她的手说:“今日召你来,为的是什么,想必你也清楚。你们本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情谊深厚,如今更是患难见真情。实在是良缘天成,天生一对。蘅儿对你的感情,对你的付出,你是知道的。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他!” 孟云衣轻声说:“太后放心,臣女不会的。” “你这么说哀家就安心了!”太后说:“蘅儿继位有段时间了,后位却一直空悬,朝野为此很是不安,议论纷纷,蘅儿也经受了很大的压力。既然蘅儿认定了你,你也愿意嫁,那就宜早不宜迟,尽快大婚吧!” 孟云衣轻声说:“臣女听凭太后安排。” 太后柔声说:“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孩子一样。你这孩子也是命苦,可怜见的。以后你就把哀家当自己母亲吧。有什么委屈跟哀家说,哀家定会为你做主的!” 孟云衣眼睛一涩,忍泪说:“谢太后厚爱。”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蘅儿还年轻,行事任性,你帮我盯着他,劝着他点,别让他胡来。”太后意味深长地说。 孟云衣心中一紧。齐青蘅却是已经开口说:“孩儿成家后自然会更加成熟懂事的,母后放心!” 太后笑笑,没有再说下去了。 很快,朝中官员们听到了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消息。迟迟不肯立后的清宁帝要立忠勇公亲妹孟云衣为后了!太后已经下了懿旨,着礼部和翰林院官员开始准备大婚事宜。 朝中不少亲贵人家兴奋起来,立后之后便是纳妃,自家的女孩不知能否在选秀中获得陛下青眼得以入宫。然而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选秀的消息,据说是不选了!这事又引得朝廷上下一阵议论。 在齐青蘅准备大婚的时候,陈平先成了亲。 孟云衣穿了女装去给姜洇墨送亲。 孟云衣进屋的时候,姜夫人正在替姜洇墨梳头。屋里有很多人,无人认识从未以女装在官宦女眷中露过面的孟云衣。孟云衣没有打扰姜洇墨,悄悄在角落里坐了下来,静静看众人给姜洇墨梳妆打扮。 整间屋子布置得非常喜庆,到处都是耀目的红色。夫人小姐和婆子侍女们将姜洇墨团团围住,孟云衣甚至都看不见姜洇墨的人。众人不断地说着恭维话,吉利话,屋子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除了在寿春的几次聚会外,孟云衣从未参加过女眷间的聚会,更没有见过这种闺房送嫁的场合。看着这甜蜜喜庆的场景,孟云衣心中有些酸涩。 喧闹声略小了点,姜夫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在姜夫人激动略带颤意的吟咏声中,孟云衣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宝贝独生女儿恢复女儿身,嫁一个良人,是娘亲期盼多久的心愿啊!可惜娘亲再也看不见了。再过段时间,自己也要大婚了,那时候,又有谁来帮她梳头呢? 姜夫人的吉利话说完,众人鼓噪起来。孟云衣惊觉,赶紧拭去脸上的泪水。 姜洇墨梳妆打扮的时候,女人们闲聊不止。聊着聊着,就有人喟叹说:“看看我们这个新娘子,简直是天仙下凡啊!洇墨妹子家世显赫,相貌德才都是东都顶尖的!这么好的女子,当皇后都是绰绰有余。怎么偏偏后位落到了一个整天和男人混在一起,一点女仪都没有的人身上!若不是她,如今……” 就有旁人赶紧扯住她说:“虞夫人慎言!” 姜洇墨开口说:“够资格母仪天下的,自然不是普通人。陛下睿智,不会选错人的!” 说到此事其实姜夫人心里也有些不甘,只是后来看到陈平对自己女儿够诚心,庆国公府也够显赫,姜夫人才转换了心态。如今女儿即将出嫁,再提此事对女儿不好,于是便也出言阻止说:“庆国公府亲贵无比,陈将军与小女也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陛下抬爱,为小女指的实在是门好亲事。我们家很满意!” 第二百零七章 送嫁 那虞夫人不敢多说了,但窃窃私语声还是响了起来。有悄悄赞同那虞夫人的,也有出言为孟云衣辩解的。 孟家那即将成为皇后的从不露面的小姐其实就是忠勇公的惊人消息已经悄悄流传了开来,孟云衣的传奇故事也随之传遍东都贵妇圈。 孟云衣做了女子们没法做的事,成就了女子们想也不敢想的丰功伟绩。对于孟云衣的“出格”作为,不解者有之,鄙夷者有之,但孟云衣实在太出色了,更多的人对她感到的是敬佩。对年轻女子来说,孟云衣简直就是偶像般的存在。 孟云衣很是尴尬,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不该站出来告诉大家你们议论的对象就在这呢! 姜洇墨忍不住问:“忠勇公府的孟小姐还没来么?” 这下孟云衣想装不存在都不行了。她站起身应道:“我在这里。” 闻言众人纷纷往孟云衣看去。 想到眼前这位容貌秀丽中带着点英气的年轻女子就是战场上出生入死杀人无数的将军,女人们都悄悄退后了一点,又敬又畏又好奇地偷眼扫着孟云衣,尤其是刚才说孟云衣坏话的虞夫人等人,又尴尬又害怕地缩到了人群后面。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孟云衣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装作先前什么都没听见,笑眯眯地走向姜洇墨。 姜夫人先回过神来。以前她是见过男装的孟云逸的。姜夫人走到孟云衣身边,执起孟云衣的手说:“小时候见过你几面,只觉得你年纪小小便已风姿不凡。如今长大更是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 “夫人谬赞了!”孟云衣笑笑,欠身施礼说:“云衣见过夫人。” 孟云衣如今虽是女装,女扮男装的事并未公开,但她实际身份毕竟是忠勇公,更是未来的皇后。姜夫人不敢受礼,连忙侧了侧身说:“孟小姐客气了!” 孟云衣一笑:“我是小辈,给长辈行礼是应该的。” 姜洇墨怕孟云衣尴尬,解围说:“娘,云衣难得来一次,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你让我们姐妹单独聊聊吧。” 这个时候姜洇墨已经梳好发髻,开过脸,化好妆,只剩戴发簪这个步骤了。姜夫人识趣地说:“行,那我们在外面等你们。” 众人一拥而出,边走还边忍不住回头再看两眼这传说中的人物。 人散光后,姜洇墨笑着问:“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孟云衣干笑两声:“我帮不上忙,就不添乱了。” 姜洇墨认真看了她一眼说:“她们都是些没见识的内帏女子,她们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她们说什么,又不伤我一根汗毛。” 姜洇墨笑了一下:“既然来了,就帮我插簪子吧!” 孟云衣应声帮姜洇墨戴首饰。 “果然是天香国色,好似仙子下凡!”看着镜中的桃面美人,孟云衣真心地夸赞说:“陈平这小子真有福气!” “你也很美啊!”姜洇墨笑说:“很快,你也要这么盛装打扮了呢,到时候肯定比我更美!” “再美也美不过你。你是真正的淑女,我是装的,我就是个假小子。”孟云衣吐舌道。 姜洇墨打趣说:“有人就喜欢假小子呢。” 孟云衣尴尬。 姜洇墨笑了:“这是干嘛呢,我就是开个玩笑。各花入各眼,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嗯,你跟陈平挺配的。陈平非常宠你,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你们也是。”姜洇墨转头认真看着她说:“你一定要幸福!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孟云衣心中温暖,一笑说:“好!我们都要很幸福!” “还不快给我插簪,耽误了吉时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蹄子!”姜洇墨笑道。 “某人这么急着嫁人啊,一刻都等不了!”孟云衣打趣道。 姜洇墨白了她一眼:“等你嫁人的时候,我看你急不急!” 两人笑作一团,暖暖的情谊充满这一小方天地。 给姜洇墨送亲时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对孟云衣造成了点刺激。仿佛是为了宣示什么,或是弥补什么,和齐青蘅单独相处的时候,孟云衣多为女装,也变得粘齐青蘅了很多。 齐青蘅对孟云衣撒娇邀宠的小儿女娇态很是受用,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尚未成婚,两人就已经是一副蜜里调油的样子了。 一日难得空闲,齐青蘅召孟云衣、姜敬宗和陈平入宫小聚。 孟云衣一身男装被内侍恭恭敬敬引入御花园的时候,姜敬宗和陈平已经到了。 宫女们远远见孟云衣来了,便摆好了凳子,在凳面上铺了锦垫。孟云衣一落座,就殷勤地上了孟云衣最爱喝的云顶茶和爱吃的糕点果子。 “啧啧啧,这待遇相差太多了。你进来不用通报,可以扬长直入不说,连宫女服侍得都特别周到些。还没入宫,就已经是女主人的架势了。”陈平摇头晃脑地打趣道。 如今孟云衣既是深受宠信的功臣,又是未来的皇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不可言,自然所有人都捧着她恭维着她小心伺候。连带着忠勇公府的下人出门,都处处受优待,走路都鼻孔朝天。端得算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孟云衣没理他,顾自端起茶盏吹气。 陈平深吸了两口气,奇道:“咦,这香味,不是普通的云顶茶!” 姜敬宗闻言伸头仔细看了看:“最好的云顶茶产自云雾环绕的瑶山山顶,统共十八株,一年也就产二十斤左右,被称为瑶台十八仙,贵过黄金。你这是瑶台十八仙吧!” 陈平四下一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有?不要说我和敬宗没有,连陛下喝的都不是!” 齐青蘅笑了笑:“不知道你们也喜欢喝,让宫女给你们也换上瑶台十八仙便是。” 陈平大喜:“这回算是沾了云逸的光了!” 陈平又扫了眼云衣几上的糕果,说:“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玫瑰糕和金丝蜜枣么,谁这么有心,专门给你备着?” 孟云衣忍无可忍,拿起一块玫瑰糕塞陈平嘴里说:“有吃的喝的还塞不住你这张臭嘴!” 齐青蘅和姜敬宗笑了起来。几人打趣了一阵便开始下棋。 四人中棋艺当属齐青蘅最高,姜敬宗次之。孟云衣自告奋勇对战姜敬宗,自是被杀得狼狈。 孟云衣输得狠了,使眼色让齐青蘅帮她。齐青蘅便凑到她耳旁悄声给她出主意。 姜敬宗还没怎样,陈平先跳起来了:“哎哎哎,怎么还有请帮手的,弄虚作假非君子所为也!” 孟云衣故意做了个娇羞的样子,捏细了嗓子道:“我是小女子,本来就不是君子!” 四人一起长大,在他们面前孟云衣本就随性,如今恢复女子身份,更是不加掩饰,尽显小儿女娇态。 陈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哪,这还是我认识的孟云逸么?太惊悚了!你是不是被什么妖邪附身了?” “你说什么!”孟云衣恼了,起身暴打陈平。 陈平边嚎边躲:“怪不得说惟女子与小儿难养也!唉唉唉,轻点轻点!我错了我错了!求女侠饶我一条狗命!” 孟云衣这才放过陈平,继续坐下来下棋。 陈平小声咕哝:“你们两个打一个,太不公平了!” 齐青蘅笑笑说:“夫妻本是一体,怎能算两个人。” “啪嗒”一声姜敬宗手里的棋子掉了,齐青蘅忽然的情话说得本来勉强还算淡定的姜敬宗简直想自戳双耳。连新婚正甜蜜着的陈平都有点受不了,直呼:“你们还没成亲哪!” 然后就又被红着脸的孟云衣暴打一顿。 有齐青蘅笑眯眯地一边看着纵容着,陈平哪敢反抗,只有连声叫惨的份。 第二百零八章 抓捕 回到镇南王府半个月后,忽然有一支靖安帝派来的队伍到访镇南王府。 穆重山闻讯出来接待,却被这支队伍团团围住。 陈季楠大怒抽剑,王府侍卫们反过来将这支队伍围了起来。 这支队伍人数不是很多,也就百人,领头的将领旁边站着道玄。 “奉陛下口谕,镇南王涉嫌勾结他国,出卖本国宝藏,召镇南王即刻回京待查!镇南王,请跟我们走吧!”道玄微笑着说。 “说本王勾结他国,出卖本国宝藏可有凭据?”穆重山肃容问道。 “无凭无据怎敢攀诬镇南王。既然陛下下旨,自然是有充足的证据!”道玄冷笑说。 “那你现在拿出来!”陈季楠喊。 “这是镇南王的地盘,不方便。等镇南王到了上京,自然会出示给镇南王看!再说,镇南王到底有没有做这种事,想必镇南王心里是清楚的!”道玄寸步不让地说。 顾远亭闻讯赶了过来。 “拿不出来就休想带我们王爷走!”陈季楠咬牙道。周围的王府侍卫杀气冲天,步调一致地举刀向前一步,气势震得道玄的队伍往内一缩。 道玄厉声道:“这可是陛下的口谕!镇南王可是要抗旨?还是说,镇南王心虚,不敢到上京自证清白?” 道玄冷笑道:“镇南王要是抗旨,我领比今日多百倍的人也带不走镇南王!只是,镇南王若不敢跟我等走,那就是心虚!不光勾结他国的罪名要落实,还会多个抗旨不尊,意图谋逆的罪名!” 穆重山盯着道玄看了好一会,举起手摆了摆。王府侍卫们不甘心地收起了刀。 “本王光明磊落,没什么不能对质的。既然陛下相召,本王跟你走便是!不过你得等一会儿,王府事务繁杂,本王离开前,需稍作安排,免得府里生乱。” “王爷!”顾远亭和陈季楠一起喊道。 道玄开口说:“抱歉,陛下口谕是即刻请王爷赴京,不得耽搁!” “你们太过份了!”陈季楠悲愤地喊道。 穆重山又举手止住了陈季楠,低声对他说:“慎言,免得惹祸上身!” 顾远亭冲进包围圈,凑近穆重山低声问:“王爷,您真的要跟他们上京么?” 穆重山叹了口气说:“天子相召,怎能不去。” 顾远亭着急地说:“这不是普通召见,这是押解犯人的架势,分明已经认定了您有罪!” “我是一方诸侯,国之重臣,没有充足的证据,陛下不能如何重地处置我。你们放心!”穆重山宽慰他们道。 顾远亭肃容说:“他们敢光明正大地上门拿王爷,看这架势,说不定真是掌握了什么证据。王爷此去是羊入虎口啊!不能去!” 陈季楠也附和说:“对!不能去!” “有没有做过,我们心里都有数。若陛下真掌握了什么证据,我也无话可说。该担的责任本王不会躲!” 穆重山沉声说:“凉国是集三国之力一起灭的。宝藏取自东昊,也是凉国皇族留给孟云衣的,还给东昊无可厚非。就算陛下怪罪,以我镇南王府对武国的功绩,陛下也不能就因此杀本王,顶多是贬黜本王。” “靖安帝想杀您由来已久,暗地里不知道动了几次手,只是一直没能成功!想明里杀您又找不到机会!如今正是绝好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您!必会借此机会杀了您,并将镇南王府一并扫平!”顾远亭急道。 “那就看看天下人平不平,他杀不杀得了我吧!”穆重山傲然说。 “王爷!”顾远亭见说服不了穆重山,急得上火。 “他要是敢杀王爷,我们就跟他拼了!”陈季楠将声音压在嗓子眼里低吼道。 “休得胡言!”穆重山瞪了陈季楠一眼。 陈季楠恨恨地跺脚说:“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押犯人一样押着您过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路上动什么手脚!我带人跟您过去!一路保护您!” 穆重山想了想,说:“行。” 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方玉玺,递给顾远亭说:“我被押走,王府必定大乱!你虽来自江湖,却胸有丘壑,极有帅才。王府暂时交由你管制,万不可让众将乱来!” 这是象征镇南王府最高权威的镇南玺!与穆重山给孟云衣的私人令牌不可同日而语。 顾远亭神色复杂地凝视穆重山好久,慢慢接过镇南玺,说:“你放心吧!” 顾远亭目送穆重山被带走,陈季楠也率兵跟随而去,神色严肃。 王大壮欣慰地说:“布局良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王大壮没等到顾远亭的回应,奇怪地看向他,研判了一下他的神色,不解地问:“少主在担心什么?” “靖安帝手里的证据应该够了,过了这么多天才动手,朝中该布的局肯定也已布好,不然他不会公然对穆重山下手的。此次抓他回去,定会将罪名坐实,将他处死!靖安帝杀机毕露,他却依然选择束手就擒。我担心就算走到绝路,他也不肯反!” 王大壮不以为然地说:“虽然与原计划不符,那又怎样。没想到他这么信任少主,会将王府重权交到少主手里,这是天赐良机啊!他不反,让靖安帝杀了他,我们用替他报仇的名义反,不是更好!一样能将北武掀翻,还少了掣肘之人。” 顾远亭默了一会儿,说:“时机未到。我入镇南王府时日毕竟不长。就算他现在将王府重权交到我手里,也会有很多人不服,我很难掌控这股力量。我需要他替我站在前面。” “少主打算怎么做?” “上京,救他!”顾远亭斩钉截铁地说:“穆重山被抓,镇南王府必然群情汹涌。我们可以激起镇南王府同仇敌忾之心,通过救他这个行动,将他们收拢在我的手下。” 王大壮问:“少主英明!上京救人,谈何容易,何况他又不一定会配合。最好他不配合,那救不成人就不是您的错了。穆重山死得越壮烈,王府的人越恨靖安帝,反心会更坚决些!” 顾远亭冷冷地说:“你的话多了些!这事我自有考量,轮不到你置喙!” 王大壮惊觉,赶紧谢罪。 “通知王府官员及在荥阳附近的赤焰军将领来王府议事!” “是!” 第二百零九章 千里求援 这时候门外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人,朝里一看,穆重山已不见踪迹,再朝外张望,也人踪全无。 正在外面采买物品,闻讯匆匆赶回来的许知秋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扶着门框跌坐在地,失神地念叨:“不能去!不能去!怎么可以跟他们去!” 顾远亭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会去救他的!你放心。” 听到顾远亭的声音许知秋回过神来,仇恨地盯着顾远亭说:“不要惺惺作态了!王爷就是被你给害成这样的!你会救他有鬼!你这条狡猾的毒蛇,早说了让王爷赶你走,不知你给王爷下了什么迷魂汤,王爷就是不听,才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顾远亭举起镇南玺,淡淡地说:“你信不信不重要。王爷已经将王府交给我管制,眼下你也只能期望我能将他救回来!” 许知秋看到镇南玺色变,心中一阵绝望。她猛地爬起来向顾远亭扑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利刃。 王大壮上前一掌将她击飞。 许知秋摔倒在地。她将口中涌出的鲜血一把抹去,用力站了起来,倔强地挺直了身板,用野兽一样的目光狠狠盯着顾远亭。无声地盯了片刻,许知秋一言不发地走了。 王大壮低声问:“她在王府多年,很有些人脉,留着她是个祸患,要不要将她处理掉?” 顾远亭眼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摇摇头:“先别动手,派人盯着她即可。” 王大壮走后,顾远亭转而继续看着穆重山消失的方向,喃喃说:“是啊,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愚蠢!愚蠢至极……” 第二日,王大壮来请罪说:“属下看管不力,让许知秋给跑了!请少主责罚!” “王府是她的地盘,到处都是她的人,你看不住她很正常。”顾远亭皱眉想了想:“她最在乎的是穆重山。穆重山被抓,她满心都是怎么救穆重山出来。而她一个只管内务的女子,眼下首要做的便是找援手。让人留意她有没有出现在赤焰军主要将领身边。” 事实上,许知秋确实找援手去了,只是她没有去找被顾远亭掌控住的赤焰军,而是去了顾远亭意料之外的地方。 转眼寻宝回来已大半个月。宝藏已经通过户部调拨到了饱受战火蹂躏的青州及其他贫弱州郡,用于恢复生产及保障灾民过冬。朝廷也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行。眼下全国上下最关注的,便是清宁帝大婚一事。 翰林院起草文件,礼部开始制册造宝,并会同司礼监、内府等部门,备办各种用品,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后,开始了“执六礼”流程。目前齐青蘅已经派遣正副二使去忠勇公府进行了纳彩、问名,马上就要行纳吉、纳征礼了。等纳吉和纳征完成,这门亲事就算最终敲定,最后就是大婚了。 现在忠勇公府里一片忙乱。帝后大婚是举国大事,婚期偏偏又赶得紧,一应准备事宜繁杂紧迫得很。 孟云衣父母已逝,孟家因孟岳峙一案人丁凋零,孟云衣外祖家李氏一族虽受孟岳峙一案牵连,到底好一些。孟岳峙平反后,李氏一族比往昔荣光更甚。因此明面上请了孟家远房亲戚的族老作为长辈主婚,具体事宜便主要由李家帮孟家一起操办。 国事要忙,婚事要忙,作为主角的孟云衣自然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正在试穿嫁衣,一脸桃花的孟云衣忽然接到奏报,说有远客来访。 下人禀说:“来人是名女子,不肯透露性命,看起来风尘仆仆,极为憔悴,求见甚急。本来门子不愿意替这等来路不明的人通报,打扰小姐。但来人说,只要跟小姐说,是为了送您金蝉伏叶翡翠佩的人而来,小姐就知道了。所以门子才让小人来问一声。” 孟云衣一惊,是大哥派了人来么?这是出什么事了?孟云衣吩咐下人赶紧将人迎进来。自己脱下嫁衣,换上常服,也匆匆赶了出去。 孟云衣见到面色灰败如死人,摇摇欲坠的许知秋,吓了一大跳,赶紧扶起许知秋,让她坐下,并吩咐侍女上参茶。 许知秋打断孟云衣的安排说:“不用上茶了,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急事要说!” 孟云衣便挥手让人都下去了,最后一个走的下人还关上了房门。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忽然来这里?”孟云衣问道。 许知秋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恢复女装打扮,明艳动人的孟云衣,压下心中的妒意,猛然跪倒在地用力叩首说:“我家王爷被皇帝派人抓走了,眼下生死未知,求公爷救救王爷!” 孟云衣赶紧拉起许知秋,却见许知秋额上已经渗出血来。 “你这又是何苦。我与你家王爷情同兄妹,王爷有事,不用你求,我也定会鼎力相助的!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知秋说:“八日前,皇帝忽然派人到王府押走了王爷,说王爷勾结他国,出卖本国宝藏,要抓了他去问罪!皇帝一向欲除王爷而后快,但碍于镇南王府的威望,一直只能暗中下手。如今敢明着来,必是拿住了王爷的把柄,要置王爷于死地!” 孟云衣面色剧变,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大哥! 许知秋盯着孟云衣的眼睛说:“王爷不让婢女介入朝政和军务,婢女并不清楚王爷的事。但是,以婢女对王爷的了解,王爷傲骨铮铮,若不是心虚,怎么会束手就擒,受此屈辱!想来应确有其事。王爷一心为国,会愿意做这样的事,必然是为了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之人。对他极为重要之人,又与宝藏有关的,天下间恐怕只有公爷了!不知婢女猜得对是不对?” 孟云衣面无血色,默默点了点头。 看孟云衣点头,许知秋眼里冒出深刻的恨意。但她立即将这恨意压下,哀婉可怜地说:“王爷为了帮助公爷遭了大难,公爷也是位重情重义之人,想必不会眼睁睁看着王爷蒙难不管的!婢女求公爷,救救我家王爷!若公爷能救出王爷,婢女为公爷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孟云衣咬牙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第二百一十章 商议对策 孟云衣想了想,说:“镇南王府雄踞北武百年,颇有威望,发动王府人脉,于朝堂之上斡旋才是解决此事最好的办法!” 许知秋无奈地说:“皇帝杀王爷之心久矣,如今抓到这么好的机会,是绝无可能放过王爷的!无论谁说情,都不会有用!” 孟云衣跺跺脚说:“照你这么说,大哥要脱身,岂不是只有反啦!以大哥的性子,定是万万不肯的!唉,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他救出来再说,不行就把他带回昊国!” 孟云衣忽觉不对,问道:“镇南王府实力雄厚,赤焰军又忠于大哥,你为何不直接找王府的人马帮忙,反而赴千里之外的他国来求援?远亭呢?” 想到眼前的女人与顾远亭那奸贼也关系甚密,许知秋不想说太多以免节外生枝,只能解释说:“王爷忠义,临走前制止了各将领,不让赤焰军闹事。且以王爷的性子,做过的事不会不认的。既然罪名属实,不管皇帝如何处置王爷,王爷很可能不会反抗!有可能说服王爷,让王爷不要犯傻的人,可能只有孟小姐你了!” 想到穆重山的性子,孟云衣也很是头疼,没有注意许知秋换了称呼。 孟云衣点点头,说:“你先在这里住下,好好休息。我马上去想办法!”言毕起身就往外走。 许知秋挣扎着起身深深拜下说:“一切就拜......” 孟云衣听到后面一声响,回头一看,许知秋已晕倒在地。 孟云衣赶紧赶回许知秋身边,搭了搭脉,才松了口气。 许知秋这是疲劳过度晕了过去。孟云衣这才想起来,许知秋说穆重山被抓走是八日前,也就是说,她顶多花了七日的时间就赶到了这里。荥阳到东都,何止千里,她一介女子,也不知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赶来这里的!她也是够坚强的,都已经衰竭成了这样,还一直坚持到事情谈妥了才晕倒。 孟云衣叹了口气,喊来侍女将许知秋扶去休息,吩咐派人为她诊治,自己才匆匆赶往皇宫。 孟云衣赶到皇宫时,正撞见从宫里出来的传旨太监。传旨太监看见孟云衣,大喜,行礼说:“陛下正派奴才传忠勇公入宫,忠,孟小姐就来了。”传旨太监一看孟云衣来不及换男装,直接女子打扮就进了宫,赶紧尴尬地换了称呼。 两人尚未大婚,孟云衣以女子身份去见齐青蘅,本是有些不妥,但事态紧急,孟云衣也顾不上换衣服了。既然齐青蘅要召见的是孟云逸,想必是有正事要谈。孟云衣令太监赶紧带路。 齐青蘅见孟云衣这么快就出现,还是穿着女装的,楞了一下。 内侍们都退光后,孟云衣开门见山地说:“镇南王出事了,你知道么?” 齐青蘅肃容说:“我召你入宫,为的也是这事。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孟云衣把许知秋来访的事前说了一遍。 齐青蘅说:“靖安帝怕节外生枝,所以在镇南王被押入上京前本是禁止消息外泄的。但镇南王被抓这等大事,如何瞒得住。所以我们在北武的细作也很快得知了这件事,飞鸽将消息传了回来。” 孟云衣颓然坐到椅子上,说:“看来许知秋说的是真的!路上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她说的是假的,或者说事态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谁知道......” 孟云衣悲伤地捂住脸说:“是我害了大哥!” 齐青蘅捏着孟云衣的肩头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叫镇南王来帮忙的。如今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还是想办法救镇南王要紧!” “你有什么办法么?” 齐青蘅皱眉道:“镇南王的罪名是通敌,所以不能以官方名义出面。我们私下在北武朝堂影响力也有限,只能派人潜入北武,看看有没有机会武力营救。但镇南王这样的重犯,要劫狱谈何容易!还是得以镇南王府的势力为主,我们为辅。” “我带人去!”孟云衣毫不犹豫地说。 齐青蘅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耐心地劝道:“你习的是兵法,熟悉的是战阵冲杀,对刺探消息,潜行营救并不专长。暗中营救的事还是交给专门的人吧。我会派最好的人手去的!” 孟云衣说:“你说的本来没错,但你忘了一点,以大哥的脾性,他愿不愿意背着污名这么不光彩地逃跑!许知秋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要说服他,就我还有点可能。冲这一点,我就不能不去!” 见孟云衣这么坚决,齐青蘅色变:“上京不比太白山,重兵驻扎,关卡重重,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你身份特殊,不光是忠勇公,更是一国之后,若是被擒,对我朝大大不利!” 孟云衣干脆地说:“还没行纳吉和纳征礼,这婚事还没最终敲定,我还算不上昊国的皇后!” “你!”齐青蘅气结:“那我呢?” 孟云衣贪恋不舍地凝视着齐青蘅的面容,缓缓说:“你的皇位是他帮助下得来的,太白山中,我们两个的命更都是他救下的!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他为了救我们,不惜押上自己的名声和命运。如今,他被我们所累,命在旦夕。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怎能为保自己安全,躲在这里!我舍不得你。可不去救大哥,我没法安心嫁给你。” 齐青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平静:“我陪你一起去!” 这次轮到孟云衣色变:“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太白山不也是我们一起去的么。”齐青蘅柔声说:“从那时候起,你就该知道,我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所以,别推开我。” 孟云衣着急地说:“上次去太白山,还可以说为了国计民生。但此次营救大哥,纯属私事。你说的没错,以我的身份,本不该亲自去的。是我任性,不顾大局定要前去。你若是跟我去,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背上千古骂名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执念 齐青蘅慨然说:“这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为人无义,何以立足。你也说了,我的皇位,包括我们两个的性命,都是镇南王给的,大不了还他便是了!” 孟云衣闻言热血激荡,但理智还是让她狠下心说:“报恩可以用其他方式。你是一国之君,不可轻言生死!” “朕是君,君有命,臣当从!是朕做的决定,不关你的事!一切后果朕自会承担,天下人要骂,就让他们骂朕吧!” 孟云衣心中感动。说实话,她并不想跟齐青蘅分开。爱情就像毒品,尝过滋味就再也放不下。自从潜龙岭险些生死两隔,让她认清了自己对青蘅的感情后,她就越来越黏青蘅。受了洇墨出嫁的刺激后,这种依恋就更是到达了顶峰。 明知道这样不对,但她私心里竟然有些不想拒绝。齐青蘅强硬的态度给了孟云衣妥协的理由。孟云衣劝慰自己,青蘅毕竟是君,自己到底还是要听他命令的,何况就算她坚拒,但青蘅性子倔,又像上次一样悄悄跟上来怎么办? 孟云衣犹豫地说:“上次你去太白山,就已经遭遇了很大的阻力,这次怕是更脱不了身了。” 见孟云衣松口,齐青蘅展颜说:“上次冒险大获成功,这次应该更容易才对。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事实上,事情并没有齐青蘅说的那么好处理。 姜朝阳自不必说,上次齐青蘅溜去太白山,逼得他不得不帮着打掩护,拦着众臣不让见,差点被群臣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镇南王府乃北武第一藩王势力,若能救出镇南王,就能分裂北武,削弱北武的力量没错。但若是失败了呢?更可怕的是,万一让北武知道这事是我们做的,必会为我朝引来祸患哪!” “成什么大事不需要冒风险?此事若能成,武强昊弱的国势就能逆转。如此好的机会不可错过!不要让他们发现是我们做的就行了。所以此事必须要保密!” “那也不必陛下亲自去!”姜朝阳忧心忡忡地说:“陛下回昊国不久就继位,内乱也是刚平,陛下在国内的根基尚未稳固,朝堂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陛下上次舍天下赴北武,已然引发朝堂震动。寻宝成功将这场风波暂时压了下去,但并不代表此事的影响就消失了。陛下此次又要舍天下亲赴险地,只怕会引发朝堂动荡啊!此事万万不可!” 个中利害齐青蘅怎能不知,然而他还是执拗地说:“爱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利益与风险并存,朕心中自有衡量。爱卿不必多言!” 姜朝阳情急,说:“此事关乎国本,臣不能看着陛下去冒险!陛下听不进臣的谏言,臣就去请其他比臣更有智慧威望的大臣来劝陛下吧!” 齐青蘅威胁说:“不管谁来劝,朕都会去北武的!只是若消息传开导致朕的行踪泄露,朕的处境只会更危险!这是右相想看到的后果么?” 姜朝阳气急。 齐青蘅费了好大功夫,软硬皆施,才将姜朝阳压了下来。 太后那边也是反应强烈。 一向疼爱孟云衣,温婉大度的太后也怒了,直斥两人不懂事。 齐青蘅瞅着太后的神色说:“云衣是重情重性之人,不会见死不救的!至于儿臣,母后召云衣劝说也没用。云衣并不同意儿臣一起去,是儿臣非要坚持的。她不同意也没用,儿臣还是会自己跟去。” “那就禁她的足!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去!”太后拍案道。 齐青蘅掷地有声地说:“儿臣永远也不会禁她的足!儿臣绝不会做束缚她的绳子!” “不用你下令,哀家来做这个恶人!” “母后别忘了,云衣是忠勇公,有官身,后宫不得干政!” “她是女人,且即将入宫,哀家怎么管不得!” “即将入宫就是还未入宫!云衣如今还不是皇家之人!” “你!”太后气急。齐青蘅孝顺温文,他们母子一向和睦,还从未起过如此大的争执。 “你若是跟她去,就不要再回来见我了!”太后失望至极,怒气冲冲拂袖进了后殿。 齐青蘅满心愧疚地在地上叩了头,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齐青蘅刚回到御书房,姜敬宗就来觐见了。 “你也是来当说客的么?”姜敬宗一进御书房,齐青蘅就揉着额头问。 “是。”姜敬宗行完礼,安安静静地站着。 “看来朕得治右相一个泄密之罪了。”齐青蘅叹了口气,指指椅子:“坐吧。” “谢陛下。” 姜敬宗坐好后,温言说:“父亲知道臣与陛下关系亲厚,特意嘱咐臣来劝劝陛下。” 姜敬宗与齐青蘅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颇得齐青蘅信任。在姜敬宗面前,齐青蘅还是愿意说几句真心话的。 “你也觉得朕不该去么?” “如果您不是皇帝,舍身报恩,保护妻子,有情有义,自然是美谈一桩,臣绝不会拦着您!” 齐青蘅叹息道:“朕不是不明白,但朕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去冒险。” 姜敬宗和声劝道:“在其位,谋其政。人生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很多事情,就算再不愿意也得做,何况是身系天下子民的皇帝。云衣是个明白人,她不会怪陛下的。” “这不关她的事,她阻止过朕了,是朕自己放不下。” 齐青蘅闭眼说:“朕无法想象她全身是血的样子,一想到她可能会有性命危险,朕就焦虑难安,恐惧无比,什么都顾不上了!你们说的都对!但朕真的做不到!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让你们失望了。” “做不到也得做啊!上次寻宝陛下能平安归来已是上苍庇佑,这次比上次更为凶险!何况,就算这次也能侥幸脱身,下次呢?难道云衣每次出任务,陛下都要陪伴在旁么?这只会将云衣至于不义之地。云衣是武将,陛下这是要逼云衣赋闲么?” “是啊,此事难两全。” 第二百一十二章 寿宴重逢 齐青蘅默了默说:“朕放不下她!她若不能安份伴在朕身边,就只能朕舍下皇位伴在她身边了。我舍不得她折翼,何况我本来也非喜好权势之人。反正我已经替她家平反了,天下也已安定,心愿已了。待此次北武归来,我就将皇位禅让给修宜。从此和她双宿双飞,做一对闲云野鹤也不错。这样,你们也不用为我这个任性的皇帝心烦了!” 姜敬宗大惊,没想到齐青蘅竟对孟云衣情深至斯,居然会动这个念头!这不光是对孟云衣情深,这简直已是执念了!齐青蘅用了“我”这个自称,显是把自己当好友说的交心话。没想到自己的劝说倒起了反作用,姜敬宗暗中抹了把汗。 姜敬宗想了想,说“臣知道陛下非醉心权位之人。只是陛下从小吃够了无权无势之苦,应知无权势傍身,难以自保,更遑论保护他人。再者陛下文韬武略,胸怀济世之心,真甘心就此埋没才华?何况皇位牵扯之事何其多,坐上去不容易,想平安退下来一样难!还望陛下三思!” 至高无上的权利何等诱人,纵然齐青蘅本性疏淡,尝过这个滋味,又怎能说毫无眷恋。何况姜敬宗说得有理,此事牵扯太多,不是想放手就能放手的。 齐青蘅苦笑一声,说:“敬宗兄不要紧张,朕只是这么一说。” 姜敬宗略松一口气,却也不敢再提劝阻齐青蘅去北武一事了。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齐青蘅换了个理由,对外宣称这一年经历了皇权更替,平定内乱,夺回宝藏几件大事,幸有上天庇佑,都顺利办成了。如今大婚将近,自己要沐浴斋戒,敬天祭神一个月,祈求国运昌盛。期间暂罢早朝,有奏章由右相送入宫统一批阅。 实际上,齐青蘅将玉玺交给了太后保管,姜朝阳向太后奏报后,小事由太后定夺,太后决定不了的就先拖着。自己则陪着孟云衣,悄悄地离开东都,回到了曾经困住过自己的故地。 楚煜被削去王位幽禁后,出乎众人的意料,既没有继续呼号喊冤,也没有试图联系自己的党羽,似乎是认了命,极为安份,且日日吃斋茹素,为嘉庆帝后诵经祈福。楚煜如此老实,反倒让楚琮眉头大皱。 不久便是嘉庆帝的千秋寿诞。临近寿诞的前三日,楚煜差人向嘉庆帝献上了用自己鲜血亲手抄录的《地藏经》。《地藏经》记载了忏悔自身业障、救拔亲眷苦难的种种方法,有消灾免难,增长福报之功。《地藏经》共13品,这么多文字都用自身鲜血抄就的话,得耗去不少精血,足见诚意。 楚煜毕竟曾是嘉庆帝最为看重的皇子之一,加上皇后在旁哀哀说情,细说楚煜如何孝顺,悔过之心有多诚,嘉庆帝便有些心软,同意楚煜出席自己的千秋寿宴。 陈鹰忧心忡忡地来向楚琮禀报此事。不料楚琮听后笑了,说:“我就知道他不会这样老实认输!出来也好,他要是一直龟缩在长春宫,我还真拿他没办法。准备入宫,把那人也带上。是时候去向我那位嫡母问安了!” 寿宴当日,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了大半个月的楚煜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大半个月的光景,楚煜仿佛跟变了个人似的,神色谦恭,瘦得脱了形,面色蜡黄,宽大的衣袍挂在身上飘飘荡荡的,活似个骷髅,左手手腕缠着纱布,全不复以往神采飞扬的风采。 嘉庆帝看了心中有些不忍,便问了几句楚煜在长春宫中的生活。楚煜恭敬地答了。虽说其后嘉庆帝并没有什么表示,但眼风活的人似乎在这几句的对答中看了些什么出来。反倒是抚养楚煜长大的猗顿皇后,席上沉默寡言,没有利用这个好时机为楚煜吹风求情。 寿宴开席,歌姬舞伶在场中表演,席上觥筹交错,气氛很是热闹。 宴席过半,鼓声骤急,一群舞姬涌进殿中围成一圈,又向四面伏倒,众星拱月般烘托出中间一位身着红纱,缳带轻飘的绝色女子。 楚煜看见那绝色女子出现在这里,瞳仁一缩,变了脸色。 那绝色女子腰肢细软,舞姿曼妙,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不自觉地停止了交谈,专注地看她跳舞。 许久不见,她还是那么风华绝代。就是这个女人,毁了自己!楚煜百感交集地盯着这个让自己爱到骨子里又恨到骨子里的女人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去观察其他人。 楚煜抬眼就对上了楚琮讥讽的目光。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楚煜一定已经将楚琮千刀万剐了!看到楚煜仇视的目光,楚琮挑衅地笑了一下,微微向他举了举杯。 楚煜强忍住愤恨,移开目光,悄悄扫向上位,却见嘉庆帝正色授魂与地看她跳舞,母后面无表情,皇贵妃李氏淡然自若。 一曲舞毕,舞姬们退下,美人盈盈上前,娇柔一拜,莺声呖呖地说:“臣妾恭祝陛下千秋万岁,福寿永泽!” 嘉庆帝眉开眼笑,伸手示意美人起身:“丽贵人跳得不错!快起来!坐!” 自己的女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父皇的妃子!楚煜震惊,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剧变的表情。却听到李贵妃笑着说:“臣妾听说丽贵人为了排这个舞,已经练了半个月了。也是着实有心。” 嘉庆帝捋着胡子笑道:“丽贵人贺寿有功,赏如意一对!” 楚煜终于确定了,王梦瑶的叛变,一定跟楚琮脱不了干系! 只是楚煜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待她如此之好,把她当成心尖尖上的人来疼,王梦瑶为什么要帮助楚琮背叛自己?难道竟是为了借助楚琮的力量攀上父皇,成为皇帝的女人?那时自己势头正好,如果自己能够夺得皇位,她要什么自己不能给她!她为何宁可舍弃自己,也要去伺候这么一个老男人,难道对权势真的这么急不可耐?她对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真心么? 楚煜仰头喝下一杯,捏紧酒杯,尽力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为了平复心境,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却浇不灭心头的暗火。 第二百一十三章 堕入陷阱 莺歌燕舞中,楚煜始终留意着王梦瑶那边的动静,却看见王梦瑶和楚琮在悄悄交换眼神。楚煜疑心顿起,同时怒火愈炽。 过不多久,王梦瑶就找了个借口离席了。很快,楚琮也借口如厕离了席。 楚煜见席间气氛正好,无人留意,也悄悄离席跟了上去。 楚煜出了大殿,看见楚琮的蟒服在通往太和殿后方的留芳园门口一闪而过。楚煜悄悄跟了上去。 留芳园虽然就在太和殿后方,但此刻所有人都在太和殿内伺候,留芳园里冷冷清清,半个人影没有。 留芳园里草木扶疏,那醒目的蟒服身影在园中若隐若现。 楚煜小心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莲花池。池边有亭,楚琮背对着自己在跟一个红纱丽人说话,那红纱丽人赫然便是如今正得宠的丽贵人王梦瑶! 楚煜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离得很近,看起来很亲密,显然是旧识。看见这一幕楚煜怒火中烧。 说了一会儿话后,楚琮没有回头,直接往前走了。王梦瑶却没走,转过身怔怔地看着楚琮消失,那背影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理智告诉楚煜该看的已经看到了,该走了。但看着前方那个给过自己最甜蜜的回忆,却也把自己踩入深渊的女人,他始终有些不甘心,他有话要问她!如今她已是父皇的女人,离了这里,只怕再找不到单独相处的机会! 楚煜警惕地四下观察了一圈,没有看见其他人,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楚煜又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终于忍不住走了出去。 王梦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发现了楚煜,眼神中有些惊慌,似是没想到楚煜会出现在这里。 “你跟楚琮谈了些什么?”楚煜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开门见山地问。 王梦瑶收敛心神,垂下眼帘施了一礼,说:“见过殿下。妾,我,身体有些不适,出来透透气。正好碰见睿王爷,就随便聊了几句。” “正好碰见!随便聊几句!呵呵!”楚煜冷笑着,负手说:“不用向我施礼!如今你是父皇的妃子,我已被削去王位,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丽贵人!” 王梦瑶脸色一白,后退一步,低首不语。 楚煜逼前一步,眼里冒着怒火,低吼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会说话的么,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勾搭上孙杰,又攀上父皇的!你跟楚琮又是什么关系?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背叛我,这么害我!” 王梦瑶又后退一步,腿已经碰到了亭子的美人靠。 看着眼前曾和自己耳鬓厮磨,如今却憔悴惨淡,跟往昔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的男人,王梦瑶眼里露出悲伤、内疚、同情的复杂情绪。 王梦瑶低声说:“是我对不起您。您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梦瑶无话可说。” 楚煜捏住她单薄的肩头说:“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么?你想要的我以后不能给你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王梦瑶有些焦急。她咬咬牙,说:“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如今你我身份有别,单独见面甚为不妥,殿下还是快走吧!” 楚煜弯腰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还是担心我的对不对?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不走!” 王梦瑶用力闭了闭眼睛,长叹了一口气,这也许就是命吧,她想帮都帮不了! 王梦瑶猛地将自己的衣服撕开,拨乱了头发。今日王梦瑶特意穿了一件纱衣,很好撕,纱衣立马被撕裂了一大块,露出了一片莹白的肌肤。 “你干什么?”楚煜一惊,松开了王梦瑶的肩膀。 王梦瑶马上又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放声高呼:“救命啊!非礼啊!” 楚煜意识到中了圈套,怒骂一声:“贱人!”转身就想走。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池塘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很多人,将亭子团团围住。有内侍飞速奔了出去报信。 留芳园就在太和殿后方,距离很近。很快,嘉庆帝、猗顿皇后、李贵妃、楚琮就闻讯赶了来。 嘉庆帝一来就看见丽贵人红肿着脸、披散着头发,裹着宫女的外套,靠在宫女身上哀哀哭泣,楚煜则一脸惨白地跪在地上。 丽贵人看见嘉庆帝赶来,踉跄地扑了过来,跪在嘉庆帝的身前默默流泪,却一声未吭。 丽贵人扑过来的时候,裹着的宫女外套松了开来,露出里面破碎的纱衣和白嫩的肌肤。 看见丽贵人凄婉可怜的样子,嘉庆帝一下子怒了。他弯腰扶丽贵人起身,帮她拉好衣服后,冲着楚煜怒吼道:“逆子!你敢非礼朕的妃子!” 楚煜惊慌地辩解道:“儿臣没有非礼丽贵人!儿臣是被陷害的!” “陷害?又说是别人陷害你!谁陷害你?你不老实在大殿呆着来这里干嘛?你没非礼丽贵人,丽贵人又怎么会成这样?” “儿臣无意中看见六皇弟神神秘秘地往留芳园而来。儿臣一时好奇,跟着六皇弟来了这里,看见六皇弟和丽贵人在密谈,举止亲密。六皇弟走后,儿臣心有疑惑,就来问丽贵人几句话。没想到丽贵人忽然把自己的衣服给扯了,还……” 楚煜的话未说完,楚琮和丽贵人就双双跪在了地上。 丽贵人哭诉道:“臣妾身体不适,在大殿里感到气闷,兼之第一次参加这种盛宴,有些紧张,就出来透个气。没想到,没想到大皇子突然出现,还,还。大皇子怨恨臣妾,想出口气,臣妾能理解。幸而内侍们赶来及时,没出大事。大皇子毕竟曾是臣妾旧主,臣妾不想追究。只是大皇子说臣妾与睿王爷私下密会,事关陛下颜面和睿王爷的清誉,臣妾不得不开口。臣妾是一个人出来的,并未在这里见过睿王爷!更不敢自毁声誉,冤枉大皇子!” 儿子对自己的宠妃念念不忘,嘉庆帝本就心里极不舒服。看到爱妃这么隐忍,更是心疼。他扶起丽贵人说:“朕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不愿意伤害旧主。但你现在是朕的人,欺负你就是打朕的脸!你不追究,朕要追究!”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难翻身 楚琮跪在地上说:“儿臣一直在大殿内,只是短暂出去小解了一下,片刻就回来了。儿臣绝无可能来留芳园和丽贵人私会,儿臣没有这个时间!儿臣和丽贵人素无来往,儿臣向来守礼,也绝不会和父皇妃子有私下往来。望父皇明察!” 李贵妃插嘴说:“琮儿确实只出去了片刻,这么点时间,不可能来留芳园的。” 嘉庆帝说:“朕心里有数。” 嘉庆帝对楚琮说:“你起来吧!” 楚煜急了,大喊道:“父皇,儿臣亲眼看见他来留芳园的!皇贵妃自然是帮着自己儿子说话的,父皇不要被他们蒙蔽了!” 嘉庆帝怒道:“琮儿一直陪着朕说话,他出去了多少时间,朕心里没有数嘛!逆子忤逆犯上,对丽贵人意图不轨,被发现了居然还要把脏水泼亲兄弟身上,着实可恶!如此不孝不礼,不仁不义之徒,不严惩不足以正纲纪!” 楚煜心寒,嘉庆帝都这么说了,看来楚琮确实没有来过留芳园。他回忆起来,他确实没有看到过楚琮的正脸,只看到那人身穿楚琮的蟒服。自己上当了!这事若是敲实了,自己就真的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楚煜扑到嘉庆帝的脚边,抱着嘉庆帝的大腿说:“儿臣冤枉!儿臣以性命起誓,儿臣真的看见六皇弟来留芳园了!若不是六皇弟来了留芳园,必定是有人穿了六皇弟的衣服冒充六皇弟引儿臣前来!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搜查皇宫,找出那个冒充六皇弟之人!还儿臣一个清白!” 见楚煜说得那么肯定,嘉庆帝有些迟疑,但转身看到模样凄婉的爱妃正用依赖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再看看一脸悲愤的楚琮,嘉庆帝又狠下了心。 见嘉庆帝不为所动,楚煜转而去拉猗顿皇后的衣袖,哭诉道:“母后,母后您帮儿臣劝劝父皇吧!儿臣真的是冤枉的!现在事情发生才不久,只要查得彻底,还是能查得出真相的!求母后帮儿臣洗冤,找出那陷害儿臣的奸人!” 猗顿皇后是黎族族长之女,身后有着军方勋贵为后盾,在嘉庆帝面前说话还是有份量的。她若是开口,嘉庆帝不会不给面子。 猗顿皇后看着脚下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百感交集,再看看楚琮,后者正用友善的目光看着自己。 猗顿皇后满嘴的苦涩,她用力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抽出楚煜抓着的衣袖,对嘉庆帝说:“臣妾认为此事情况明朗,无有疑点。此事涉及两位皇子和一位后妃,若是传了出去对皇室声誉有极大影响。因此不宜外扬,需尽快处理,严禁讨论。” 楚煜听到猗顿皇后这么说,惊呆了。皇后这是彻底放弃了自己! 猗顿皇后清楚记得前几天楚琮跟她说的话。 “母后将皇兄当成亲儿子看待,却不知您本来可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以抚养、依靠!舒妃本只是您的陪嫁丫头,承您的恩情得以伺候父皇,一步登天,却不知感恩,反而生了如此歹心,再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只是,她毕竟是皇兄的生母,若有一天皇兄知道了生母做过这种事,会不会对生母去世的原因产生怀疑?” 楚琮笑得很亲切真诚:“儿臣不同,儿臣与母后无仇无怨,不管怎样,您都是儿臣的嫡母。儿臣若有一天得登大宝,必然尊您为太后,恭敬侍奉以尽孝心。您身后的那些家族在大楚举足轻重,儿臣也必然需要倚重。若母后愿意,儿臣愿常来母后宫中走动问安,多多亲近。” 当年查夫人生了皇长孙,风头盖过猗顿太子妃,没少被太子妃穿小鞋,查夫人也很清楚太子妃对自己的敌意。 太子妃当年毒杀查夫人,主要是因为自己儿子夭折,又不能再生育,要夺查夫人的儿子为己有,顺便出口恶气,却不知自己失去儿子并且不能再生育,竟是因为查夫人先下手为强!这让猗顿皇后如何不恨! 楚煜是猗顿皇后养大的,自然有感情,但一想到他是害死自己儿子,并害自己再不能生育的仇人的儿子,猗顿皇后待楚煜就没法像以前那么慈爱了。而若是有一日楚煜查到生母死亡的真相,会怎么对待她。猗顿皇后很清楚,瞒是瞒不住的,楚琮一定会想办法让楚煜知道! 楚琮带当年伺候自己饮食的宫女来见自己,告诉自己当年真相,自然居心不良。但他说得对,自己是他的嫡母,即便楚琮登上了皇位,也还是要尊自己为太后。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自己的家族举足轻重,楚琮不会妄动的。 如今这个形势,其实已经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这是楚琮的阳谋。楚煜,就只能弃了…… 猗顿皇后都不护着楚煜,结果可想而知。楚煜被贬为庶人,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不久后,楚琮被册立为储君。 关于这事陈鹰也问过楚琮,既然有这么好的一颗棋子,为什么不早早用上。 楚琮说:“皇家之人,利益为先。楚煜和皇后的利益早已捆绑在一起。在楚煜得势的时候,即便皇后得知了真相,也会为了利益咽下这口气,想办法隐瞒。时间长了,效果就差了。今时不同往日,楚煜失势,这个时候抛出这颗棋子,才是效果最好的时候!” 孟云衣等人日夜兼程,没几日便赶到了武昊边境。 出发之前,孟云衣和许知秋商议过行动方案。 许知秋建议去草原找赤焰军虎贲将军李牧求援。李牧是故镇南王穆伯甫手下大将,穆重山的前辈,在军中资历深厚,对王府忠心耿耿。许知秋想去找李牧也是因为李牧是镇南王府的老人,不会像其他年轻将领一样轻易被顾远亭收服。 孟云衣想先去找顾远亭商议。 许知秋说:“顾公子已经带人去上京了。顾公子在王府根基不深,能调动的人手少。我们还是先去找李将军求援,带上帮手去上京,再和顾公子汇合不迟。再说,将王爷救回来后,后面定有动荡,需早做准备。有李将军帮忙,也方便应对。” 第二百一十五章 借兵 孟云衣犹豫:“我是他国人,李将军不会听我的吧。” 许知秋说:“您有王爷给的令牌,奴婢在王府也是老人了,算是王爷身边亲近之人,李将军认识我。有令牌,有奴婢,李将军会相信我们的!” “好吧!” 他们直接去了草原李牧的驻地。孟云衣和许知秋去拜见了李牧。齐青蘅身份敏感,乔装改扮成孟云衣的亲随一起跟了进去。 李牧验过了孟云衣的令牌,客气地请他们坐了下来。 李牧谨慎地审视着孟云衣说:“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会有镇南王府的令牌?” 孟云衣说:“小子姓尹名云,是一位大夫,学过一点武艺,曾经救过王爷,与王爷义结金兰,情同手足。所以王爷将此令牌赠与小子,便于小子随时出入王府,紧急时也能得到救援。” “哦?救过王爷,与王爷义结金兰?为何老夫没有听说过。” 孟云衣的身份敏感,这事怎么能对外宣扬,如今李牧这么问起,倒让孟云衣有点难解释。 许知秋接话说:“王爷确实与这位尹公子义结金兰,奴婢可以作证。因为是私事,所以王爷没有对外宣扬。王爷与尹公子结拜不久,将军不知道也正常。” “这样啊。”李牧点点头,低头喝茶。 孟云衣知道借兵事大,李牧还是对她的身份有疑虑,所以不肯松口。她不肯细说自己的来历,李牧不信她也正常。 许知秋有些着急,没想到李牧这么谨慎,有令牌和她的证言都不信。 孟云衣灵机一动,李牧是镇南王府的老人,或许会认得这个东西。 孟云衣掏出穆重山赠的金蝉伏叶翡翠佩给李牧看,说:“将军可认得这个?” 李牧看到金蝉伏叶翡翠佩一惊:“这翡翠佩怎会在你这里?” 孟云衣说:“这是义兄送我的结拜信物。” 李牧知道这枚翡翠佩对穆重山的意义,怎么如今竟送给了一个男人?想到这里,看孟云衣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不过既然穆重山能把翡翠佩赠与眼前这人,想来此人确是穆重山信重之人。 许知秋再次在孟云衣这里看见这枚金蝉伏叶翡翠佩,酸意翻腾。然而如今王爷处在危难之中,不是吃醋的时候,她强行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 李牧沉吟一番,如实说:“不是老夫不帮忙,老夫是看着王爷长大的,王爷被捕,老夫怎能不忧心如焚!只是如今王爷已经将王府大权交由顾公子暂领。先前顾公子已经使人传过话来,让老夫调动人手加强草原北面的防卫,以备万一。营救王爷一事顾公子已经亲自带人去办了。顾公子让老夫原地待命,不要轻举妄动。如今,你们让我另外派人随你们入京,有违顾公子之命啊。这让老夫有些为难。” 李牧奇怪地问孟云衣:“你们为何不直接去荥阳求援?直接经荥阳再去上京更快,而且荥阳王府的人手对上京的情况更熟悉。顾公子知道你们来找我的事么?” 孟云衣看向许知秋。 许知秋看看孟云衣,再看看李牧,咬了咬牙,说:“虽然王爷将兵权交给顾公子暂领,但顾公子毕竟来王府不久,还算是外人。将军就这么信得过他么?反正婢女信不过他!婢女更愿意信任老将军!所以婢女自作主张,领了尹公子来向老将军求援。” 孟云衣听到许知秋说信不过顾远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当着李牧的面没有说什么。 李牧不说话了,许知秋的顾虑他也有。他驻守草原,和顾远亭打交道少,没有像荥阳那边的将领和顾远亭那么亲近。穆重山将王府大权交给这样一个人,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事急从权,顾远亭的布置又很合理,所以暂且听命。 李牧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答应借一千便装的精骑给孟云衣,嘱咐孟云衣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让这些精骑露面。 出了李牧的营帐,知道孟云衣定有话要问,许知秋自觉地跟着孟云衣他们回到了孟云衣的营帐。 进了营帐,孟云衣开门见山地问:“你将我从东昊找来,还特意避着顾远亭带我来找李将军,是因为信不过他?” “是!”许知秋站直了身体,认真地说。 “为什么?”孟云衣奇怪地问。 许知秋将自己对顾远亭的观察,顾远亭在镇南王府的一举一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云衣,除了自己对孟云衣下毒被顾远亭发现的事之外。 “这只是许姑娘的猜测罢了。远亭性子耿直跳脱,脾气有些古怪,但他不是坏人!”孟云衣替顾远亭辩解说。 许知秋说:“我知道您与他交情颇深,对他很是信任。但他对您好,未必真心对我家王爷好!涉及权力,谁说得准呢!事关我家王爷生死,还请公爷谨慎行事,对顾公子提防着些!” 孟云衣奇怪地问:“你信不过他,难道就信得过我?说来我还是你们敌国的人,不是更应该提防着些么?” 许知秋盯着孟云衣的眼睛说:“婢女自认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您重情重义,不是这样的人!” 许知秋的顾虑孟云衣也能理解,她毕竟没有自己跟顾远亭这样出生入死的交情。王府大权骤然这样落到一个外人手上,也怪不得她会心有不安。 “你的顾虑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不过如今形势险峻,我们的力量太单薄,到了上京后,我们还是应该与顾远亭联系,共同谋划,合力营救王爷。我会留意顾远亭的行动,谨慎行事的!” 得到孟云衣的保证,许知秋心事重重地告退了。 “你怎么看?”孟云衣回头问打扮成亲随模样一直跟在身边的齐青蘅。 “许姑娘说的不无道理。听她的描述,顾远亭的行事有些地方确有可疑。我们小心些没错。”齐青蘅说。 “怎么你也这么说!”孟云衣嘟起嘴说:“远亭三番几次救我们,甚至宝藏近在眼前都没有贪图,他能有什么坏心啊。你们多虑了!” 齐青蘅皱眉摇头说:“你就这么信任顾远亭么?别人说他一丝一毫的不好你都听不进!” 孟云衣挑眉看他,忽然噗嗤一笑,伸出双手揪起齐青蘅两腮的肉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吃醋啦?看不得我对远亭好?” “没有!”齐青蘅移开目光,被揪住腮帮肉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 孟云衣把头歪向齐青蘅看的方向,非要对上齐青蘅的目光,肯定地笑说:“没有才怪!你就是吃醋了!” 齐青蘅扫了她一眼,忽地伸出舌尖舔了孟云衣揪住自己腮帮的手一下。 孟云衣如同触电一般将手缩了回来,羞红了脸说:“下流!” 齐青蘅凑过去贴着孟云衣说:“和未来妻子亲近怎能算下流。” 孟云衣脸红过耳,再顾不得纠缠吃醋不吃醋这回事,赶紧将他推出营帐说:“我们还没成亲呢,怎能如此!快走快走!” 齐青蘅笑着被推出了营帐,帐帘落下后却肃了神色。顾远亭,你是否真的有问题? 五日后,孟云衣和齐青蘅带着自己的兵和李牧那里借来的兵,来到了上京城外。 因为是牢狱营救,并非战阵冲杀,人多太显眼,孟云衣他们只从东昊带了两百高手。李牧的一千精骑人数众多,孟云衣便将他们留在城外接应,自己带了两百高手分批进了上京城。 时隔大半年,他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只不过,上次是穆重山帮助孟云衣营救齐青蘅,这次却是倒了个个儿,齐青蘅帮着孟云衣来救穆重山了。世事变化,真是让人感慨。又是一场硬仗即将开打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商议对策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进了上京城后,孟云衣他们找了几间普通的客栈住了下来。安顿好后,使人去上京城内的镇南王府报了信。很快,顾远亭带着陈季楠找了过来。 “真的是你!接到消息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顾远亭看见孟云衣很是惊喜。陈季楠看见孟云衣也很高兴,行了一个军礼:“见过忠勇公!” 屋里另外还有两个人,顾远亭目光一扫,立即认出换了男装的许知秋,眉头一皱。 他抓住孟云衣的手拉到一边轻声说:“是许知秋叫你来救兄长的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身份来这里很危险!这里有我,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你快回去吧!” 齐青蘅不动声色地插入两人之间,将顾远亭的手抓过来握住,热情地打招呼说:“又见面了,顾兄。上次太白山蒙你们相救,齐某铭感五内!如今王爷有难,我们来援是应该的。” 顾远亭这才认出这个脸上粘了胡子,公子打扮的竟是易了容的齐青蘅! 顾远亭眉头略皱了皱,调侃道:“清宁陛下怎么也来了?您这位国君当得可真自在啊!” 齐青蘅不以为忤,笑笑说:“云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这次是乔装改扮而来,还是换个称呼吧。她还是叫尹云,你唤我齐昊便可。” 顾远亭看看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心中有些酸涩。他哈哈一笑说:“齐公子待云弟还真是情深意重!连你都来了,看来你们是下定决心要掺和这件事了。” “正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顾远亭又是一酸。他自嘲地摇摇头,瞄了许知秋一眼,没有说什么,向齐孟二人伸手示意说:“既如此,那我们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吧。我先把目前的情况跟你们说一说。” 靖安帝此次是下定了决心杀穆重山,证据准备得很充足。朝堂上不少大臣为穆重山求情,都被靖安帝铁血地压了下来,还以同谋之罪将几个反对得最激烈的大臣也一并投入了天牢。 “朝堂之路是彻底走不通了!”顾远亭叹息道:“事情一发生,我就派了很多人手在各地造势,煽动民众对镇南王的同情。靖安帝本来想雷厉风行地处理此事,如今民意汹汹,碍于压力,靖安帝暂时还未将义兄处死。但随着王府一系势力被逐步清除,这一天不会很远了。” 站在后面一直在认真听情况的许知秋盯着顾远亭质问道:“敢问顾公子,朝廷是怎么知道太白山救齐公子他们的是王爷?明明王爷将行踪掩饰得很好,而且已经将将士们的盔甲武器都换成了普通的款式!” 孟云衣也肃了神情等回答。 顾远亭没有看许知秋,只对着孟云衣解释道:“当时出发得匆忙,带的武器多,疏忽大意下,其中箭矢没有完全替换掉,有几支为王府精锐特制的箭不小心混在了里面,被他们找到了。由此,朝廷怀疑到了义兄身上。他们调查了武昊边境的几个城池,查到那段时间有一支带了许多货的可疑队伍没有经过盘查,就从牙狼关出了关,从人数和打扮上来看,应该便是你们的寻宝队。他们还抓了当时负责关口检查的从上到下的所有将卒。便有几个骨头不硬的人将王府供了出来。” “这些最多只能证明有镇南王府将士的参与,但不能证明就是王爷指使的呀!王爷可以辩解说是手下人所为。”孟云衣皱眉说。 “此事是道玄真人负责调查的。道玄就是那个当初下毒害你的人。此人足智多谋,心狠手辣,是靖安帝的心腹,一直以来负责暗中对付义兄。此人在王府布局已久,耳目众多。这次也是他查到了一些有份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员名单,暗中抓了几个人,严刑拷打,终于问出了实情,查到了义兄身上。” 许知秋忍不住说:“能参与此次行动的,定都是深得王爷信任的人。镇南王府中人都是铁血男儿,即便严刑拷打也不会背叛王爷的!” 顾远亭终于转头看向了她,似笑非笑地说:“那可不一定,人都有弱点,被抓住了弱点,也会被人捏在手上当枪使的!” 许知秋脸白了白,但还是不屈地说:“那个道玄怎么会对王府的人那么了解,能掌握他们的弱点加以利用,还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有,怎么会这么巧,箭矢没有被替换完全,以致让人发现了端倪!” “是啊,道玄在王府中埋的耳目到底是谁呢?是谁做过道玄的走狗?若是让义兄知道了,义兄定会对这等吃里扒外心狠手辣的人恨之入骨!只怕抽筋扒骨都不能解心头之恨吧!”顾远亭盯着手上的茶杯幽幽地说完,泰然自若地喝了一口。 许知秋心中恨极,却不敢再继续质问顾远亭了。 齐青蘅将两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没有说什么。 见两人掐了起来,孟云衣出来打圆场说:“如今不是内讧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商议一下接下去怎么办吧!” 顾远亭柔声说:“好。” “你说朝堂之路已经走不通了,那意思就是只能硬抢?” “是!” “你刚才说大哥已经被关进了天牢,怎么抢?把人抢出来后呢,这算是正式反叛了吧,以后作何打算?” 顾远亭说:“我已经布置了下去,将赤焰军调动了起来,随时可以应对朝廷的打击。现在问题主要有二。一是即便我将很多王府人手悄悄调入了京,但劫狱之事仍尚未有十足把握,上京毕竟是天子脚下,防卫森严,强攻很难。二是义兄的态度。义兄在北武威望很高,王府辖下更是以义兄马首是瞻。靖安帝庸碌无能,偏又心胸狭小,难容忠良,百姓轻之。若义兄愿揭竿而起,让北武变天也不是难事。可义兄的性子……” 齐青蘅叹道:“镇南王傲骨铮铮,光明磊落,对国家赤胆忠心,怕是不会愿意叛出,毁了镇南王府百年清誉的。” 顾远亭敲着桌子说:“只要我们把他劫了出来,叛逆的名头就坐实了,他不叛也得叛!” “那若是他不愿意以这种方式离开天牢呢?”齐青蘅说:“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顾远亭咬牙说:“哪怕把他打晕了绑起来,也要救他出去!他呆在那里必死无疑!” “以大哥的身手,你们谁能打晕他?”孟云衣站起来说:“我去劫狱!义兄若是不肯跟我走,我也不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搅乱政局 “不可以!”“那怎么可以!”齐青蘅和顾远亭一起站了起来,同声反对。 “我当然不会真的呆那里不走。”孟云衣狡黠地说:“大哥疼我,我要是有危险,大哥说不定会愿意跟我走。若他还是不愿意,再想办法打晕他!” “你在外面接应就好,用不着你去劫狱。”齐青蘅肃容说。 “齐公子说得对!”顾远亭附和说:“我带人进去,你在外面接应就好。” “你们很清楚,你们谁去都没有我去效果好。大哥最疼的是我!” 齐顾二人默了默。 “我既然来了,就不是来看热闹的!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若真担心我,还是好好策划下,怎样能让劫狱更容易些吧。” 齐青蘅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顾远亭狠狠瞪了许知秋一眼,也愤愤地坐了下来。 齐青蘅问:“天牢防守严密,以你的估计,硬攻的话需要多少人手?” 顾远亭说:“上京城对各王公贵族的私兵数量限制严格。以镇南王府的特殊地位,在上京城内也只能拥有五百私军。义兄被捕后,靖安帝对镇南王府看得很严密,派了禁军将王府团团围住,这五百私军若是出来,必然惊动京城防卫。我和季楠带着从荥阳来的一千人手散布在城内,能动用的,就只能是这一千人。” 顾远亭在桌上比划道:“虽然如今天牢增派了禁军守卫,以我带来的赤焰军精锐的战力,攻破天牢还是不成问题的。难的是出城。天牢在上京东侧,离最近的东城门快马约一柱香的路程。上京城四个城门附近都有京畿卫驻扎,攻打天牢动静很大,消息一旦传了出去,京畿卫接到警讯最多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赶到城门。一旦被京畿卫缠上,城内援军源源不断到来,就脱不了身了!即便能强攻出城,城外还有两万常备军,若没有军队支援,根本突破不了!” 孟云衣插嘴说:“我们从东昊带了两百好手来,目前都在城内,可以配合你们一起攻打天牢。城外还有李牧将军借的一千精骑,可以将常备军拖住一会儿。” “很好!这样我们的把握又大了一些。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攻天牢,一路攻城门。”顾远亭点点桌子:“但问题还是如何尽快从天牢救出义兄,在被京畿卫缠上之前出城。天牢易守难攻,硬攻天牢的话,从时间上来说,不可能不被缠上。” “天牢是谁负责守卫?”齐青蘅开口问道。 “原本是刑部提司宋嘉树,现在因为义兄这事,天牢加强了守卫,靖安帝特派禁军中郎将李谨接手了天牢的守卫。” “李谨是谁?”齐青蘅追问道。 “是雍亲王的女婿。镇南王府久镇北武,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这个时节,除了皇家之人,靖安帝谁都不信!” “雍亲王……”齐青蘅若有所思。 对北武政局极为清楚的顾远亭立马猜到了齐青蘅在想什么:“你想从雍亲王处下手?” 齐青蘅点点头:“雍亲王是靖安帝的胞弟,隆裕帝的嫡子就只有靖安帝和雍亲王两个。由于靖安帝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了太子,雍亲王一向表现得很恭顺低调,所以深得靖安帝信任。但恭顺低调,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没有野心。” 孟云衣问:“雍亲王地位显赫,深得靖安帝信任,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齐青蘅笑了:“这和现在的地位无关,有机会再进一步,站在权力的顶峰,睥睨天下,能拒绝这个诱惑的人不多,这是人性。若北武政局稳定,雍亲王必然是靖安帝一辈子的好胞弟,好臣子。然而镇南王在北武举足轻重,极有威望,反观靖安帝则一向风评不佳。如今镇南王已经被逼到了绝路,若是镇南王愿意助他,赶靖安帝下台,换他上台,也不算很难的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事关重大,雍亲王必定要先得到义兄的承诺才会去冒此大险,而我们都知道,义兄不会做这种悖逆之事的!”顾远亭皱眉道。 齐青蘅看向他,说:“营救镇南王一事由镇南王府为主导,即便镇南王不愿意助雍亲王夺位,只要我们救出镇南王,镇南王府就无法置身事外。镇南王府绝无可能再与靖安帝的朝廷和解,北武必乱!雍亲王就有机会。虽然镇南王可能不会出面助他,但也不会扯他后腿。” 齐青蘅看向孟云衣,笑眯眯地说:“另外别忘了,还有我在!我昊国会助他一臂之力!一国之君的应承可算有用?” 此时的齐青蘅一派自信霸气的王者之风,孟云衣的眼睛简直要冒星星了,连连点头。 齐青蘅盯着顾远亭问:“顾兄觉得如何?” 许知秋也盯着顾远亭。 顾远亭扯出一个笑容,说:“齐公子之计或许可行,试试吧。” 孟云衣高兴地说:“对啊对啊,反正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顾远亭问齐青蘅:“那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齐青蘅说:“有一个‘老朋友’,或许可以帮我们牵个线。” “老朋友?”孟云衣奇怪地看向他。见齐青蘅没有想说的意思,便也没有追问。 回到客栈后,齐青蘅才跟孟云衣说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你要去找赵承嗣这个奸人?为什么?”孟云衣大惊失色。 “他是雍亲王的私生子,未入朝为官,却手眼通天,通过他联系上雍亲王最为妥当。” 孟云衣急道:“他可是个奸猾无比,无信无义之徒!别忘了他害过你,也害过我。你还敢找他?” 齐青蘅微微一笑:“你别忘了,交出胡淼江,为你父亲平反助了一把力的也是他。我不是信他这个人,我是信他放不下我给他的通商特权。我若出事,他在东昊刚铺开的生意便全都付诸东流了。所以,他不光不会害我,还会比任何人都紧张我的安全。何况,像他这么有野心的人,我不信他舍得下这个大好机会!”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再见赵承嗣 孟云衣疑惑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给他通商特权?” “一是为了问他要胡淼江,二是在北武埋下一条线。” 齐青蘅负手傲然说:“一半青州被北武夺走,此乃我东昊之耻,朕日夜放在心中,片刻未忘!朕早晚要把青州给夺回来!这种眼里只有利益,没有家国之人,也可以成为一把利刃,总有用到之时。” 见孟云衣仍有忧色,齐青蘅柔声说:“你放心,给他的通商特权是有范围的,没有涉及国家命脉的物资。东昊百废待兴,急需很多物资,只是给他些方便行商的特权,同时略牺牲些关税,就能填补东昊物资空缺,也是利大于弊。” 齐青蘅握住她的手说:“我还特意安排了一些与他生意有关联的官员接近他,与他交好,在他在东昊的人手中也安插了人,将他在东昊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中。若他想要渗透进东昊,对我昊国不利,我便将他在东昊的根基连根拔起!这总比他私下里偷偷在东昊发展好。” “对啊,放在明处更容易把控!你什么都想到了,真的很厉害。昊国有你这样的国君,真好!”孟云衣由衷钦佩。 齐青蘅苦笑着摇摇头,恐怕右相他们可不会这么想,我有弱点,致命的弱点…… “那你去见赵承嗣,我能一起去么?” “自然可以!”齐青蘅笑说:“当初赵承嗣暗地找人抓你一事,我全当不知道。明面上他还帮了你,算是于你有恩。” 闻言孟云衣不情愿地撇撇嘴。 “以前你身负宝藏秘密,他自然很想抓你。如今宝藏已归我昊国,他也没有再盯着你的理由了。” 齐青蘅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另外,我们与赵承嗣的事,不要与顾远亭说了。毕竟事涉我国长远安排,还是不要让别国人知道得太多为好。” 孟云衣点点头:“你当他面不肯说,我就懂了,你不想让他知道。” 齐青蘅心说,其实许知秋说的有道理,顾远亭此人神秘莫测,对他还是有所保留为好。但当孟云衣面,他没有将话说透。 齐青蘅那边与赵承嗣私下常有人员来往。赵承嗣听说东昊有使来访,迎了出来,不料见到的居然是齐青蘅和孟云衣,着着实实被吓了一跳。 赵承嗣不动声色,大笑着迎了上去,向两人深施了一礼,热情招呼道:“什么风把两位贵客吹来了鄙府。不知两位贵客怎么称呼?” 齐青蘅微笑说:“不才齐昊,这位是尹云。” 孟云衣也朝赵承嗣笑了笑。 赵承嗣仔细看了一眼孟云衣,见她神情并无异样,暗自松了一口气。 穆重山出事乃是与此二人有关,赵承嗣在将两人往里迎的路上,便把两人的来意猜了个十之八九,暗自皱眉。如今穆重山一事乃是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但是这齐青蘅是自己的大金主,又不能得罪,还得保证他不在北武出事。赵承嗣很是头疼。 进了花厅坐下,下人上完茶退下后,赵承嗣说:“鄙人听说东昊有客来访,很是高兴,没想到来的竟是齐公子和尹公子,实在是意外啊意外!不知两位公子此次故地重游所来为何?” 齐青蘅笑说:“是来送赵公一场天大的富贵!” 赵承嗣故作不知,惊喜地说:“有此等好事?愿闻其详。” 齐青蘅击节叹息道:“贵国镇南王精忠报国,威震天下。有镇南王在,谁敢觊觎北武。镇南王实乃北武定海神针是也!如今却被贵国陛下送入冤狱,命在旦夕,此举真是自毁根基啊!不但贵国臣民为之痛心愤慨,连我等他国之人也看不过眼。镇南王若冤死,镇南王府必然不服,贵国恐会分崩离析,贵国怕是要乱啊!” 赵承嗣也叹息道:“公子说得是。镇南王可惜了。” 齐青蘅说:“靖安帝如此对待忠臣,引发贵国动荡,先隆裕帝打下的大好江山,眼看就要毁于靖安帝之手。只怕先隆裕帝在天有灵,都不能安心啊!靖安帝不识人,更不会用人,气度狭小,无国君之量。有这样的国君,恐非北武之福啊!” “想不到公子对我国之事如此关切,对我国臣子如此关心。公子不会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北武吧?” 齐青蘅微笑默认。 赵承嗣故作惊讶地说:“公子为了他国臣子不惜亲身犯险亲自游说,真是大爱无疆!如此看来,镇南王与公子交情匪浅啊,只怕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 赵承嗣笑意晏晏,词锋却很犀利。 齐青蘅笑了笑,说:“交情谈不上,不过我确实欠他一个人情。” “哦?此话何解?” “我与尹弟去太白山寻家中失物,无意中救了在太白山狩猎的镇南王。正巧我们遇上了觊觎我家失物的宵小之徒截杀。镇南王为报救命之恩,便出手帮了一把,救了我们。我们也算是好心有好报。本来么,互相救了一次,也算是两清了。没想到镇南王因此受牵连被捕。简单的报恩成了叛国之举,实在是冤枉!镇南王因救我等之事蒙冤入狱,我等若袖手旁观,岂非成了忘恩负义之徒!此事千真万确,齐某以声誉担保,绝无虚假!”齐青蘅说的除了时间上与实情有所出入,其他内容却都不假。 “原来实情竟是这样。怪不得镇南王既不否认太白山之行,又不承认叛国。但公子愿为此赴险,也真是有情有义,难能可贵!”赵承嗣击节叹道。 齐青蘅淡然地说:“齐某为人,但求无愧于心即可。齐某此次冒险前来,不管成与不成,都已算尽力,对得起镇南王了。只是赵公若错过这场富贵,却是可惜!” 赵承嗣装傻问:“救镇南王与公子所说送鄙人的那场富贵有何关系?” 齐青蘅微笑说:“贵国皇室人才济济,比靖安帝出色的不知凡几。靖安帝不适合做国君,自有比他更合适的人来做。譬如雍亲王,既是嫡皇子,身份高贵,又宽仁睿智,颇肖先隆裕帝。贵国若由雍亲王代替靖安帝治理,定能上下同欲,蒸蒸日上!而现在,就是拨乱反正最好的时机。赵公觉得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赵承嗣的心愿 赵承嗣心中惊讶,没想到齐青蘅竟会提出这个建议!但想想,还确实是个机会,不免心动。 赵承嗣作色,站起身来义正辞严地说:“公子说的是什么话!雍亲王忠良温文,对皇权绝无非分之想!赵某也绝不敢做谋逆之事!还望公子慎言!” 齐青蘅起身拍拍赵承嗣的肩膀,说:“赵公不必惊慌,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今日之话绝不会落入第四人之耳!齐某诚心以待,句句发自真心,赵公又何必装聋作哑伤人心。” 赵承嗣顺势坐下,嗤了一声说:“公子说得轻巧!公子说完,转身离去,便可置身事外。而鄙人若是听了公子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那可是要承担抄家灭族的大罪的!” 齐青蘅诚挚地说:“赵公与我国有生意往来,我国紧缺物资能迅速补全,赵公功不可没,今后,也还是需要继续仰仗赵公的。何况齐某当年在上京落魄时,也多有蒙赵公照顾。齐某与赵公,也是有情谊在的,怎会害赵公!” 赵承嗣笑笑,不吭声。齐青蘅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条件。 齐青蘅说:“镇南王府在北武影响力有多大,王府势力对镇南王有多忠诚,赵公是知道的。若是雍亲王能助镇南王脱困,镇南王府上下人等必对雍亲王感激涕零。这可是收服镇南王府势力的好机会!” 赵承嗣八风不动地喝了口茶,说:“镇南王若是这种容易转弦易辙的人,就不会甘心束手就擒了。他若不想被人抓住,谁抓得住他!” “此一时,彼一时也!只怕镇南王当初也没有想到靖安帝竟然会对他下这种狠手吧。如今性命悬于一线,定是后悔忠心错付的。” 赵承嗣想了想,说:“镇南王乃武国重臣。是得好好把事情问清楚,不能放过叛徒,也不能冤枉了忠臣。赵某会请雍亲王找机会好好跟镇南王谈谈,问清事情真相。” 齐青蘅知道赵承嗣是想从穆重山那边得到效忠的承诺,但大家都知道这事有难度。 “镇南王若能投效自然最好,就算不能,起码也会承雍亲王一个情,不会与雍亲王为敌。而此事后,镇南王府和靖安帝,却是再无和好可能。” 赵承嗣用茶盖刮刮茶沫,不急不慌地说:“雍亲王为人清淡无争,甚少参与朝政。公子这番心思,怕是要白费了。” 齐青蘅听出了赵承嗣的意思,雍亲王势力还不足以与靖安帝抗衡,没有强有力的支援,雍亲王不会轻易冒险。 “据我所知,赤焰军已经将主力调到荥阳一带了。赵公对此事怎么看?” “鄙人只是个商人,不通军政之事。” 齐青蘅盯着赵承嗣一字一句地说:“昊国可调集重兵陈于昊武边境,若雍亲王有需要,昊国愿助友国平乱!” 赵承嗣闻言有些意动。他缓缓喝了口茶,思索片刻,说:“赵某只是个商人,对赵某来说,有钱赚就好,何况陛下待赵某也算不错,赵某何苦去冒这种抄家灭族的风险。赵某无意卷入皇家权力之争,公子另请高明吧。今日之事,就当赵某没有听过。” 齐青蘅没有气馁,悠然说:“只是个商人?赵公身上流着的,可是高贵的皇族血液啊!如今却不得已流落在外,只能为一介商贾。而商贾之人,就算再有钱,在权贵面前,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可惜啊可惜!” 赵承嗣目光一凝,被戳中了心中隐痛。他深吸一口气说:“家母身份低微,无法入皇家族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怎会没有办法!”齐青蘅铿锵有力地说:“靖安帝眼高于顶,看重出身,且赵公非他所出,靖安帝自然不会把赵公之事放在心上。但赵公是雍亲王长子,雍亲王向来疼爱赵公,只是碍于靖安帝,不能将赵公认祖归宗。但若雍亲王能登顶,赵公又为雍亲王府立下不世之功,谁还能阻止此事!届时,赵公就是堂堂正正,高高在上的皇子,再没有人敢轻视赵公!” 赵承嗣意动,他说:“此事干系太大,赵某做不了主。还望公子给赵某点时间。” 齐青蘅笑了。赵承嗣有的是钱,一般的利益不一定能引得他心动,但身份之伤是赵承嗣的毕生之痛,他不怕赵承嗣不吞这个饵。赵承嗣一定会全力以赴,促成此事。眼下赵承嗣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那好,齐某恭候赵公佳音。不过,此事拖不得,还请赵公抓紧时间。” “鄙人省得。公子勿忧。” 晚上,赵怀先悄悄向齐青蘅汇报了一个消息,齐青蘅皱紧了眉头,说:“凭这个尚不足以下论断。继续让人悄悄盯着!” 不出齐青蘅所料,第二日雍亲王就悄悄约见了他。 齐青蘅和雍亲王相谈甚欢。但关于营救穆重山一事,雍亲王表现得很谨慎。 “镇南王由本王小婿负责看押。若小婿放了镇南王,等于公开与镇南王站到了一起。而我雍亲王府也不可能脱得了干系。这一动,就再没有回头之路!此事太过重大,本王需要时间筹谋。齐公子要调兵,也一样需要时间不是么。” “王爷所虑有理。只是靖安帝怕是已经按捺不了多久了。此事还得尽快才是。” “我雍亲王府上下几百口人,亲族朋友更是无数,本王得为他们负责,不得不小心行事,准备周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能成自是最好,若有不协,也是天意。” 关键事上雍亲王毫不松口:“除非能找到即便镇南王逃脱,小婿也能脱罪的理由。否则,此事急不得!” 自己是他国之君,不便表现得太过急切,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别有所图。齐青蘅只好微笑着说:“但凭王爷安排。不知王爷能否先让我等私下与镇南王见上一面,让我们与他谈谈?” “这应该问题不大,本王立即让小婿安排。” 孟云衣、顾远亭、齐青蘅三人乔装后,在禁军中郎将李谨的带领下,到了天牢门口。 守门的卫队长向李谨悄悄说了几句话,李谨点点头,转身对孟云衣等人说:“宝淳公主还在里面,我们且在一边稍等片刻。” “宝淳公主为何会在这里?”孟云衣奇怪地问。 第二百二十章 痴心公主 李谨将三人带到隐蔽处,叹了口气,说:“宝淳公主倒是位重情重义之人。镇南王被抓后,除了承认曾带人去过太白山参与过夺宝,其他罪名一概不认。陛下命人天天来严刑拷打,其状惨不忍睹。后来陛下忽然停了对镇南王的拷打。传闻宝淳公主曾在陛下所居永延殿外跪了一夜,又忽然答应了坚拒已久的与恭侯嫡长孙戚冠勇的婚事。估计镇南王被停了拷打便与此有关。反正自此后,宝淳公主便得了陛下允准,可以天天来天牢看镇南王。只可惜,陛下虽然对宝淳公主无比宠爱,却也绝不会为她饶了镇南王性命。” “宝淳公主为何不愿意嫁给恭侯嫡长孙?”孟云衣问道。 “有镇南王府的威胁在,陛下急需能与赤焰军抗衡的军方力量。恭候戚武光本就是陛下心腹。戚冠勇此人,有勇有谋,比乃祖还强上几分,是军中数得着的新秀,因此深得陛下器重,前途无量。公主与齐公子的婚事作罢后,陛下便想将公主嫁给他。只是此人性情残暴,不为宝淳公主所喜。戚冠勇自见过公主后,便对公主一往情深,不肯放弃。公主却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而陛下一向宠爱宝淳公主,这婚事便一直拖到现在。” “公主这是为了镇南王赔上了终身幸福啊!最后却只换来了镇南王少吃几日苦而已,值得么?”同为女子,孟云衣知道宝淳的公主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叹息道。 “谁说不是呢。为了报幼时的救命之恩,把自己终身都搭上了,真是有情有义!宝淳公主虽是女子,也很让人佩服啊!”李谨叹道。 想起那位曾打过两次交道的善良娇憨的公主,孟云衣心生酸楚。在这世道,女子生存得太难了! 孟云衣的手被悄悄地握住了。孟云衣转头就看见齐青蘅温柔坚定的目光,心中一暖。 “嘘,她出来了。”李谨向三人示意。 只见一个身着白狐披风的忧郁女子从天牢走了出来,一个侍女拎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大包袱跟在其后。因为瘦削,那女子的两只眼睛显得尤其的大。眼睛泛红,眼眶尤有湿痕,显是刚刚哭过。孟云衣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初那个娇俏可人的宝淳公主。 孟云衣唏嘘不已地看着宝淳离去,顾远亭却盯着宝淳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们进去吧!” 孟云衣等人一直走到天牢的最深处,看见尽头的牢房中一个魁梧的身影盘坐在地上。 穆重山正闭眼调息,听到脚步声,说:“是落了什么东西么?”睁眼看见的,却不是宝淳。 穆重山倏地站了起来。孟云衣虽然做了乔装,穆重山仍然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让这个自己牵肠挂肚的人,穆重山如在梦中,愣了片刻。 眼前的大哥服装很干净整洁,发髻也梳得齐整,除了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身上有浓郁的药味外,乍一看看不出什么问题。牢房里打扫得很干净,地上铺着厚厚的干净被褥,墙角有恭桶,牢房里甚至还有茶几茶具、笔墨纸砚和几本书。这应是宝淳公主的功劳。 孟云衣眼睛一红。 齐青蘅转身对李谨说:“可否让我等单独和镇南王谈谈?” 李谨看了看他们,答应说:“好,我在外面等你们。” 李谨走了后,穆重山立即焦急地上前抓住孟云衣肩膀说:“你怎么来了这里?” 穆重山看向齐青蘅和顾远亭,说:“还有你们!真是胡闹!” 穆重山生气地对顾远亭说:“是你让他们来的么?” 齐青蘅抢先说:“你错怪顾兄了,是我们自己听到消息赶来上京找顾兄的。镇南王勿急,我们在这里没有危险。” 穆重山神色缓和了些,放下手,背转身,淡淡说:“你们回去吧。这次陛下并没有冤枉我。他是君,即便他对我处罚再重,那也是君的权力,做臣子的,只有受着。” 孟云衣转到他面前,着急地说:“可他要杀你!” “杀便杀吧,我穆家没有怕死的人!”穆重山不为所动。 齐青蘅开口说:“镇南王豪气干云,自然不惧生死。只是靖安帝容不了的,不光是您一个人,还有整个镇南王府!王府的存在,就是对靖安帝最大的威胁。您死了,镇南王府群龙无首,岂不是让人随意拿捏!” “靖安帝对镇南王府的势力又惧又贪,他应该只会对那些对王府特别忠心的将领和臣属下手,舍不得覆灭整个王府。”穆重山说。 穆重山走到床铺前蹲下,从铺盖夹缝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顾远亭说:“这是我早先写好,打算让宝淳转交给你的。既然你来了,就直接给你吧。此次入狱,我自知难以幸免,已经把镇南王府一应后续事宜的安排写在里面了。你回去好好看看,该安顿的安顿,该遣散的遣散。不要让那些跟了王府一辈子的老臣老将受了委屈,遇到危险。” 顾远亭尖锐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这些事!那些功勋累累的老臣老将岂是能说遣散就遣散,说隐退就隐退的!他们怎会听我的,放弃镇南王府的百年基业!再说了,此事做起来何其艰难,你让他们能躲到哪里去!他们的根基在武国,他们每个人的身后,还有无数家族亲眷,又如何安顿得完!” 穆重山说:“别急,你听我慢慢说。原先为了抵御凉国侵袭,特意加强了负责边境防守的镇南王府的力量。百年来,镇南王府力量越来越稳固,早已呈尾大不掉之势。如今凉国已除,镇南王府却保留了下来。这些年,我早已想得清楚,强枝弱干,乃是祸乱之因!历代国君都是明君,因此历代镇南王也都没有非分之想。但若有一日君臣强弱对换,谁能保证后面的镇南王不会生出非分之想!陛下视镇南王府如眼中之钉,其出有因。” 第二百二十一章 比干剖心 穆重山皱眉说:“为保我国基业平稳长久,其实我已经在考虑如何自请削藩了。只是王府势力盘根错节,大家的利益都捆绑纠缠在一起,到手的权势利益谁又肯放手,又岂是我一个人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自请削藩!众人听了穆重山的想法面面相觑。 “这几年陛下想尽办法削我的权,其实我是不反对的。若能逐步削减镇南王府权力,有我的弹压,政局还能保持稳定。可惜陛下对我忌惮过深,急了些,现如今就已经忍不住对我动手了。我死无所谓,就怕生乱啊!” 顾远亭逼问:“你一心为国筹谋,那些跟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办?王府属民怎么办?” 穆重山沉重地说:“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如果牺牲我一人,能让陛下放下对镇南王府的戒备,我死而无憾!可惜……只希望陛下能看在我束手赴死的份上,尽量少祸延他人。” 顾远亭冷笑道:“怎么可能,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么!靖安帝心胸如此狭小,怎会放过他们!” 穆重山叹息道:“事到如今,已难两全!我常常想起少时随父平凉的往事。凉国灭国惨状常在我眼前浮现。” 听到穆重山说起灭凉往事,勾起灭国仇恨,顾远亭眼神一厉。 “大战起时,尸横遍野,赤地千里,命如草芥,民不聊生。凉国百姓自是苦不堪言,我武国百姓又何尝不是失去了很多家人。参加过这种大战,才知道战争有多残酷!百姓何辜!不管是否是我治下,万物皆有灵,生命皆可贵!我不能只想着保护自己治下百姓。不能再起大战了!即便会牺牲一些人,那也比生内乱,生灵涂炭的好!” 万物皆有灵,生命皆可贵!穆重山的话让顾远亭心中震动。 穆重山用力捏紧顾远亭的肩膀,肃然说:“嘱咐他们不要为我报仇!不能因我,让武国生乱!” 顾远亭眼睛发红,捏紧了拳头。 穆重山长叹一口气,怆然说:“只是我实在放不下那些共历过生死的同袍。我想尽力保全他们!” 穆重山松了手,拍拍顾远亭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柔声说:“我知道此事不易,所以才把这事交给你来办。这大半年相处下来,我看得出来,你胸有丘壑,也重情重义,可堪托付。我在信里给他们留了言,让他们见你如见我,一切听你的指挥!王府能否躲过这一劫,武国能否保持平稳,就看你的了!” 孟云衣悲怆地说:“那你呢!你一心想着国家想着别人,可曾为自己想过一分?你一生为国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穆重山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说:“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没什么的。” 孟云衣流泪道:“那我们呢?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我们在乎!你若死了,会有很多人伤心的!我也会很伤心的!我好不容易有个哥哥,不能这么快就没了!我的其他家人都已离我而去,就剩你一个了。你怎么舍得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而且他们都是被冤死的,如今你也这个下场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孟云衣拉着穆重山的衣袖,哀哀地哭诉:“你不是说会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的么?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能食言!你要是出了事,以后谁来保护我?” 穆重山看着泪流满面的孟云衣,心中一阵阵抽痛,无比酸楚。原以为心如铁石,无波无澜,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人。 穆重山涩然说:“是哥哥对不住你,哥哥失约了。好在没有了哥哥,还有青蘅和远亭爱护你。哥哥先走一步。如果有来世,我还做你哥哥,把这世欠你的,加倍还上!” “我不要来世,我就要这世!他们是他们,哥哥是哥哥,他们不能代替你!”孟云衣还是抓住他衣袖不放,泪眼婆娑地说。 穆重山深深看了云衣一眼,将她的样子刻入心底,狠狠心,扯出衣袖,厉声对齐青蘅说:“我把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绝不能让她受一丝委屈!若你有一日对她变了心,我定化成厉鬼来找你算账!” 同时对顾远亭说:“你把他们都带走吧!不要再来这里了,太危险!回去后就把他们送回东昊去!” 言毕,穆重山面对墙盘腿坐好,再不看他们一眼。 齐青蘅对着穆重山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镇南王高节大义,丹心赤血,青蘅敬服!青蘅对天起誓,定不负镇南王所托!” 孟云衣急道:“事情还有另外的解决办法……” 齐青蘅迅速拉住她,朝她摇摇头,用眼神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齐青蘅再次朝穆重山施了一礼,说:“如此,我们先告辞了。镇南王保重!” 孟云衣被齐青蘅拖着走了,边走边不甘心地往后看。 顾远亭将信封捏得变了形,咬着牙,盯着穆重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快步离开了牢房。 离牢房远一些后,孟云衣轻声问齐青蘅:“为什么不让我说和雍亲王联盟的事?” 齐青蘅皱眉摇摇头:“今日他说的话你还没听懂么?他是绝不会做会引起北武内乱的事的!他怎么会同意与雍亲王联手。既如此,何必把这事说出来引起他警觉。” 顾远亭赶了上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冷冷地说:“我们联系好雍亲王即可。到时候把他绑上,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跟我们走!” “正是此理!”齐青蘅点头赞同:“这事得与雍亲王那边打个招呼。” 出了天牢,见到等在外面的李谨,齐青蘅说:“多谢李将军费心安排。我等已经见过了镇南王。镇南王勇武刚烈,从来只知奋勇向前,不愿行越狱逃跑之事。我等打算届时将镇南王强行带出。为免引起镇南王警觉,我等暂未和镇南王说起与雍亲王合作一事。也请雍亲王暂时不要与镇南王提起。” 李谨皱眉说:“若将镇南王救出后,镇南王不愿支持岳父怎么办?” 顾远亭掏出镇南玺说:“镇南王已将王府大权交由我掌握。只要救出镇南王,镇南王府上下人等愿听雍亲王号令!再说,镇南王被雍亲王救出后,如果他不想永远背上谋逆的罪名,只能期待雍亲王掌权,为他正名。如此,想不和雍亲王合作都不成了!” 看到镇南玺,李谨看顾远亭的眼神便热切了很多:“久闻顾公子文韬武略,颇得镇南王信任。今日听君一番话,果然有见地!日后望有机会多与顾公子切磋切磋,亲近亲近!” “将军谬赞。能与将军这等人物结识,乃顾某之幸也!”顾远亭笑眯眯地说。 “这里不便久留,我就不送你们了。有新的进展,我一定会立即与你们联系!”李谨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应急之策 当雍亲王这边夺权准备还未完成的时候,靖安帝不顾众臣阻拦,将穆重山定罪处斩,刑期定在十日后,穆家族人男丁全部处死,女眷罚入奴籍,镇南王府抄没,镇南王府九品以上属官全部革职待命,一些重要属官下狱,家人连坐。 靖安帝忌惮赤焰军,不敢逼得太紧,暂时没动中下层军官,只召了李牧等几个重要将领入京奏对,打算引他们入京后再下手,并指派了将官去接替他们的军职。 通过雍亲王,顾远亭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立即飞鸽传书荥阳及草原,命王府及赤焰军这边组织抵抗,拒不受诏。 如此一来,营救穆重山的事一下子急迫起来。离刑期虽然还有十天,但镇南王府展开抵抗,公开抗旨的消息一旦传回上京,靖安帝必然会加强对穆重山的看管,到时候救他就更难了,而且为免节外生枝,很可能还会将刑期提前。 齐青蘅和顾远亭等人紧急拜访了雍亲王,要求提前行动。但由于变起仓促,准备未足,雍亲王仍然犹豫未定。 从雍亲王府回来后,几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你觉得雍亲王不愿提前起事,真的只是因为准备不足么?”齐青蘅有意看向顾远亭。 顾远亭冷哼说:“借口!义兄在北武声望很高。义兄若愿助他,对他夺权自然助益极大。可如今义兄并不愿背叛靖安帝。既如此,一个不听话的人,还是不存在的好!反正义兄已将镇南王府大权交到我手。而我,已经选择了抵抗。对雍亲王来说,由我来掌握镇南王府,比义兄掌握镇南王府更好。毕竟,靖安帝对镇南王府的忌惮,他也一样有!倒不如趁此机会把隐患消除了好!” 齐青蘅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对雍亲王来说,救出镇南王,利弊各半,他实在无需为此冒险,大可趁靖安帝与镇南王府开战时浑水摸鱼,找寻合适的机会。” “那怎么办?他们不愿意帮忙,我们自己强攻么?”孟云衣急道。 “不行!上次顾兄就已经分析过,强攻我们脱身的胜算不高。”齐青蘅说。 孟云衣急得在屋内走来走去,说:“必须想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帮我们!要挟他们,如果不帮我们,将来我们也绝不会助他!” “没用的。”齐青蘅摇摇头:“他们表现得很诚恳,找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没有与我们撕破脸。你已让镇南王府开始反抗,镇南王府与靖安帝已势同水火。镇南王府虽然实力强劲,毕竟扣上了谋逆的帽子,名不正言不顺,处于弱势。就算他们坚持不肯帮忙救镇南王,将来正式开战,镇南王府还是需要他的援助,更需要他上位帮镇南王府起事正名。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以后你不与他结盟。” “那我们就去靖安帝那里告发他!”孟云衣愤愤地说。 齐青蘅说:“雍亲王很小心,我们并没有抓住他什么实质性的把柄,他大可以不认这事。何况,如今我们身处北武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翻脸的话,不要说救镇南王,连我们都有危险!” 顾远亭阴着脸说:“他说得对,眼下不能与他翻脸。” “那怎么办?”孟云衣急得快哭了。 顾远亭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孟云衣眼睛一亮:“什么办法,你快说!” 顾远亭看了孟云衣一眼,说:“雍亲王说过,只要能把李谨的责任摘出去,他们愿意顺水推舟。” “把李谨的责任摘出去?怎么摘?你是有了什么想法么?”孟云衣连声追问。 顾远亭一字一句说:“宝!淳!公!主!” 齐孟都是聪明人,略一思忖便反应了过来。 “你是要绑架宝淳公主?”孟云衣睁大了眼睛。 齐青蘅点点头:“用宝淳公主做人质,李谨不敢动手阻拦。只要拦住李谨不让报信,我们劫出镇南王,立即往东门赶,是能够在京畿卫赶到前,攻城门守卫个措手不及,冲出上京城的。只是,宝淳公主也有守卫,要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劫走宝淳公主却也不易。” 顾远亭说:“那日听说了宝淳公主每日来见义兄的事后,我就留意上了。我让人查过宝淳公主的行踪。宝淳公主探望义兄一事不宜声张,所以每次宝淳公主出行都非常低调,无公主仪仗,只带了四名侍卫和一名大宫女,坐的也是普通的马车。公主日常的行动路线我也已经摸清楚了,其中一段街巷行人较少,便于动手。抓住宝淳公主不是难事。” 听到顾远亭一早就已经打上了宝淳公主的主意,齐青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个办法,只是有些对不住宝淳公主。”孟云衣有些内疚。 齐青蘅拍拍孟云衣的手说:“你不要想多了。如果能救出镇南王,宝淳公主必然也是乐意的。” 孟云衣点点头:“说的也是。远亭,那就麻烦你去和李谨商量一下吧。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后天就动手!” “好!” 在顾远亭的坚持下,雍亲王府那边终于同意配合这次劫狱行动。 许知秋听说了之后,坚持要跟在一起行动。 孟云衣耐心地劝道:“战场并非儿戏,刀剑无眼。你一个弱女子跟去也帮不上忙,在后方等消息即可。” 许知秋目光炯炯地看着孟云衣说:“尹公子不也是女子么?您可以,我为何不可!” 孟云衣说:“那怎么能一样。我出身将门,是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武艺高强,自是不惧。” 寒光一现,孟云衣迅速避开,变色道:“你干什么?” 许知秋一言不发,握紧匕首继续进攻,风声凌厉,居然武艺不弱。 孟云衣抽剑抵挡,几个来回后,将许知秋的匕首击落在地。 许知秋傲然说:“现在,我有资格去了么?” 此时此刻的许知秋,像换了个人,褪去了恭顺的模样,笔直地站在孟云衣面前,犹如一把出鞘的剑。 孟云衣收剑,赞道:“想不到许姑娘也有一身武艺。” 第二百二十三章 请战 许知秋淡淡一笑:“镇南王府以武立身。婢女自小跟在王爷身边,有幸蒙王爷指点过一些防身技,若学不好,岂不丢王爷的脸!婢女曾跟王爷一起出征过,随身服侍。虽说没上过战场,但也非未见过血腥之人。公子不用担心婢女拖后腿。” 孟云衣好奇地问:“你虽然会武艺,但到底没杀过人。为何非要跟我们一起上战场去冒险?” 许知秋铿锵有力地说:“婢女的命是王爷给的,随时可以还给王爷!营救王爷这种要紧关头,婢女怎能袖手旁观!” 孟云衣身边除了师娘外,少有这种英姿飒爽的女人。孟云衣很是欣赏许知秋。 孟云衣捡起匕首,还给许知秋。同时解下佩剑,递给许知秋说:“一寸短,一寸险。匕首适合刺杀,却不适合战场。明日之行很危险,我这把剑就送你防身吧。” 许知秋赶紧推拒说:“这如何使得,婢女去问侍卫另要一把剑来便是。” 孟云衣坚持给她:“这剑跟了我很多年了,剑身亮如秋水,故名秋水。恰巧你的名字里也有个秋字,也是有缘,你就收下吧。” 许知秋待要再拒,孟云衣说:“我对许姑娘很是欣赏,若不嫌弃,愿以姐妹相称。这剑,便是我送姐姐的礼物。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不愿与我做姐妹了。” 许知秋惊讶道:“婢女与公子身份天差地远,这如何使得!” 孟云衣将剑硬塞到她手里,笑说:“姐姐何必这么在意身份区别。姐姐对大哥有情有义,生死不惧,让人敬佩,胜过寻常女子多矣!当得起我一声姐姐。大哥也不是看重身份虚礼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认我这个逃犯做妹妹,后来也不会认远亭这个江湖人做义弟了。我想,大哥应该也不是只把你当婢女看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许知秋不响了。其实她既为自己的能力自傲,认为只有自己才配得上穆重山,内心深处又为自己的出身自卑。孟云衣的话说到许知秋的心里去了。尤其是穆重山不只是把自己当婢女看这句话,说中了许知秋心中最深的渴望。 “你是大哥身边的人,该学学大哥的豁达才是。以后就别自称婢女了。好么,许姐姐?” 许知秋无奈,只好收下秋水剑说:“那就谢谢妹妹了!” 孟云衣笑了:“这样才对嘛!” 许知秋欲言又止。 孟云衣奇怪地问:“许姐姐还有什么事么?” 许知秋犹豫再三,从怀里掏出一封封好的信,递给孟云衣说:“明日之行,吉凶难料。这封信,烦请妹妹暂时替我保管一下。若是我们平安逃脱,便原样还给我。若是我出了事,便请帮我转交给王爷。” “你这……”孟云衣接过信,知道许知秋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封多半是遗书,很是感动,宽慰道:“许姐姐不要担心,明日我们定都能平安脱身的!” 许知秋纠结了一会儿,咬牙补充说:“若是王爷再也收不到这封信,妹妹,就替王爷看了吧!” 离开孟云衣的房间,走到花园僻静处,许知秋拿起匕首看看,这是穆重山送她防身的,是她最心爱的物件,一向随身携带。许知秋珍而重之地摸了又摸,才小心地将匕首收好。随后又拿起孟云衣送的秋水。许知秋抽出秋水剑,粼粼剑光反射出她眼中的寒意。 孟云衣,就是你抢走了王爷的爱,还害王爷落到如此下场!许知秋扬剑就狠狠往前面的假山石劈去,恨不得将这把剑劈断。眼看即将劈中,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我对许姑娘很是欣赏,若不嫌弃,愿以姐妹相称。”“姐姐何必这么在意身份区别。”“胜过寻常女子多矣!”“当得起我一声姐姐。” 许知秋狠狠甩甩头,假仁假义,我才不稀罕当你的姐姐!许知秋眼神复杂地看了秋水剑一会儿,才将剑插回剑鞘。你和顾远亭那厮都是王爷命中灾星。如今我尚须借助你们的力量,不得已与你们虚与委蛇。等王爷脱困,我早晚找机会除了你们这些祸患!若是老天无眼……我也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挂名督办了一起土地兼并案么,又是当朝大加赞扬,又是加封英王的!”白季诚在书房里恨恨地对楚琮抱怨说。 楚琮喝着茶,淡淡地说:“九弟这差事办得是不错。” “陛下派九皇子去督办的时候,大理寺已经把案子查得差不多了,陛下这不是明摆着要捧九皇子么!这边捧九皇子,那边压着您,已经当朝训诫过您两回了!而且当初李相是受贪腐案的牵连才告的老,冤得很。朝中大臣们几次上书,希望李相能够复位,陛下就是不肯!” 楚琮摇摇头:“楚煜若如日中天,外公还有起复的可能。如今本宫已经成了储君,父皇不可能再起用外公了。” 白季诚皱眉说:“陛下这是要再扶持一个皇子起来分您的权!” 楚琮嘲讽地笑笑:“这不是父皇一向来的风格么。父皇向来最爱分权制衡,不然当初也不会迟迟不肯确定储君人选。楚煜失势,本宫成了储君后,众多势力纷纷投向本宫,父皇自然有所忌惮。何况,父皇当初气头上废了楚煜,事后冷静下来,难免会对本宫起疑心,心生不快。” 白季诚一着急,嗓门不由自主大了点:“这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皇后和九皇子的生母贤妃关系本就不错,而九皇子则向来亲近楚煜。见陛下看重九皇子,皇后和贤妃就更亲近了。皇后还召见过九皇子几回,赏赐了不少珍品。陛下选中九皇子做您的对手,说不定就有皇后在后面推波助澜!这事不阻止的话,假以时日,说不定九皇子就是第二个楚煜!” 楚琮斥道:“慌什么!” 白季诚一滞。如今的楚琮越来越心思难测,楚琮是如何拉楚煜下台的他不敢问,但楚琮的手段已让他心生畏惧。楚琮成为储君后更是权势大涨,威势日增,连他也不敢再在楚琮面前端岳父的架子了。 见楚琮不悦,白季诚改口说:“殿下说得是。九皇子要爬到当初楚煜的地位没那么容易。而殿下已是储君,地位等闲动摇不得。陛下也不过是用九皇子来历练历练殿下罢了。” 楚琮低头喝茶,下垂的眼帘遮住了眸中杀机:“你说得没错。只是我累了,不想再陪他们玩下去了……” 楚琮的话让白季诚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第二百二十四章 劫持 天阴沉沉的,铅云欲垂,看着很让人压抑,就如同宝淳现在的心情。 “这天气,怕是要下雪了。”宝淳的心腹大宫女灵儿看了看天,嘀咕说。 “公主,我来拿吧。”灵儿把食盒放马车上后,马上转身想去接宝淳手里的包裹。 “不用了,我自己拿!”宝淳咳了两声,紧了紧怀中抱着的浆洗好的穆重山的换洗衣衫。 “您小心些。”灵儿紧张地扶宝淳上了马车。 “我的膝盖已经完全好了,你不用那么担心。”宝淳柔声安慰道。 前两日靖安帝下了处死穆重山的圣旨后,宝淳又去永延殿外跪了半夜,谁劝都不走,天寒地冻的,直跪得晕了过去,才被暴跳如雷的靖安帝派人抬了回宫。这么一折腾,宝淳的腿也瘸了,人也冻病了,可惜穆重山的结局却没有因此得到任何改变。尽管又病又瘸,宝淳却仍坚持每日去探望穆重山。 宝淳上车坐好后,珍而重之地把包裹放在腿上,轻轻抚摸着,心中无比苦涩。 父皇心如铁石,王爷看来是死定了!最亲的人要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自己却无能为力。宝淳的眼泪如线一般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宝淳似乎只会说这一句。 “宝淳,别哭,这不是你的错。”犹记得昨日他温柔地帮自己擦去泪水。 “你恨父皇么?”宝淳泪眼朦胧地问他。 穆重山沉默了片刻。 宝淳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恨。” 穆重山摇了摇头:“说不上。只是有些失望,有些担忧。” 宝淳剧烈地咳嗽。 穆重山皱起眉,帮她披上白狐披风:“你身体不好,就别来看我了,东西差人送来就好。” 宝淳摇摇头,凄凉地说:“不,我一定要来!我能见你的,已经没有几天了,我一天都不想错过!如果可以,我都不想离开这里,我想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傻丫头。”穆重山宠溺地摸摸宝淳的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现在有父母和兄弟姐妹陪着,以后会有爱你的夫君陪着。很快就会把我忘了。” 才不会!我心里只有你!我爱的是你!宝淳在心里拼命嘶吼。可是,这话她说不出来。自己的父亲要杀他,这话她永远也说不出来了。为了怕穆重山担心,她也没有告诉穆重山为了能免去他受的酷刑,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我永远不会忘的!因为……我的命是你救的。”宝淳的眼里一片模糊。 马车忽然剧震一下停了下来,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宝淳。随即马车外传来几声闷哼和倒地声。 灵儿掀开帘子,尚未看清外面情况,就被一个蒙面人击晕了过去。 宝淳吓得尖叫起来往后缩,即便这样她还是死死抱着那个装着穆重山衣服的包裹。 蒙面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轻声说:“别叫,我们是来救镇南王的!只是想请您帮个忙,不会伤害您的!” 宝淳听到是来救镇南王的,睁大了眼睛。 “您答应不叫,我就松开手,好么?”蒙面人说。 宝淳点点头。 蒙面人慢慢松开手,宝淳果然没叫。 孟云衣扯下蒙面巾,宝淳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说:“我好像见过你。” 孟云衣笑了:“公主好记性!我们在洛河的画舫上见过。当时是为了救质在北武的东昊二皇子。我是负责救您的船夫。” “是你!”宝淳记了起来。 车里又钻进一个人,穿着宝淳侍卫的服装,笑着对宝淳说:“好久不见了,宝淳。” 宝淳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仔细看了看,才认出乔装过的齐青蘅,惊呆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青蘅把他们的来意和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有齐青蘅在,宝淳再无怀疑。听说穆重山有望被救,她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 “宝淳,你愿意帮我们么?也不用你做什么,配合我们被劫就好了。”齐青蘅温柔地说。 “好!”宝淳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似乎早就料到宝淳会有这个回答,齐青蘅朝她笑了笑,转头对孟云衣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孟云衣点点头。 齐青蘅钻了出去。孟云衣开始脱灵儿的衣服。 “她怎么样了?”宝淳担心地问。 “她没事,只是晕了过去而已。我换上她的衣服,把她送到隐蔽的地方,事成之后,自会放她回去,你不用担心。” 和灵儿互换了衣服后,孟云衣把灵儿送出了马车,随即,马车又开始往前行进了。 李谨在天牢门口检查布防情况,看见宝淳公主与往常一样,带了侍女和侍卫走了过来。李谨注意到今日宝淳公主的脸色有些白,神色有些紧张。 李谨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说:“公主来啦。” 宝淳没有说话,朝他点点头,提着包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宝淳的侍女和侍卫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和李谨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侍卫忽然发难,翻手掏出一把匕首袭向李谨。变起仓促,距离又近,李谨来不及反应便被制住了。天牢的守卫顿时被惊动了,纷纷拔出武器围了上来。 李谨转头一看,宝淳公主也已经被那个侍女用匕首架住了脖子。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李谨示意守门们不要轻举妄动,沉下脸问宝淳。 宝淳一脸惊惧,颤声说:“本宫的马车在半路上被劫持了!本宫的侍女和侍卫生死不知。这些人都是劫匪假扮的。他们逼迫本宫带他们进天牢。” 李谨背后那个人紧了紧架在李谨脖子上的匕首,沉声说:“让他们放下武器!” 李谨骂道:“要杀便杀!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尔等贼子得逞!你们来了就别想走!” 那人冷笑一声:“你死便死了,你想让公主也跟着你陪葬么?那可是靖安帝最爱的公主!” 李谨脸色白了。 宝淳哭喊着说:“李将军,救救我!你听他的,让他们放下武器吧,本宫不想死!” 李谨犹豫。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逃离天牢 宝淳尖声叫道:“本宫命令你们放下武器!本宫若是死了,父皇绝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那人加重了语气说:“快点,我可没有那个耐心!” 李谨无奈,命令守卫们放下武器。跟着宝淳来的另一个侍卫便去打开天牢大门。瞬时,大量蒙面人从外面涌了进来。进来便开始收缴天牢守卫们的武器,将他们都赶到了一块儿绑了起来。 “不要想动脑子报信,你们稍有异动,我就把你们都杀了!”那人狠狠地说。 此时那侍女早已架着宝淳进到天牢里去了。 穆重山耳力过人,虽在天牢深处,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警惕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孟云衣便带着宝淳赶到了穆重山这里。 穆重山大惊失色:“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抓着宝淳干嘛?” 孟云衣逼着狱卒打开了牢门,顺手就把狱卒给击晕了。 做完这些事,孟云衣才放开宝淳,冲进牢门,拖着穆重山的手就要往外冲:“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你快跟我们走!” 穆重山一动不动,肃容说:“你们是来劫狱的么?我不走!” 孟云衣哪里拉得动穆重山,急道:“靖安帝已经下令要处死你,没几天就要处刑了!事到如今,不走不行了!” 穆重山沉着脸说:“上次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我是不会走的!我走了,天下会乱!而我,就真成了乱臣贼子,穆家的名声,也就都毁了!” 孟云衣急得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你本来就是以叛国罪名被判处死刑的。你走也好,留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个罪名了!” 穆重山沉声说:“人在做,天在看!我穆重山没有做亏心事,世人总会还我一个清白的!我随你们打出去,就真的说不清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留着命才有机会为自己洗冤啊!” 宝淳也拉住穆重山的衣袖哀哀求道:“王爷,你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穆重山愕然地看她:“宝淳,你也参与了这件事么?” 宝淳目光坚毅地说:“事先我不知道,我是半路被劫的。但就算提前知道了,我也会参与的!您是个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我们武国的柱石,不应该就这么屈死在狱中!” 宝淳和穆重山言语间,孟云衣悄悄走到穆重山身后,趁穆重山分神,几根淬了迷药的银针脱手,继而伸手朝穆重山颈子劈去。 穆重山何等身手,岂会这么容易被人偷袭得手,身子一歪,避过银针,抓住了来袭的那只手。 孟云衣的手被穆重山铁箍一样的大手抓住,猛力挣了挣,挣不开,憋得满脸通红。 穆重山叹了口气,松了手。对她们两个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意已决,我是不会走的!这里危险,你们赶快走吧!” 言毕,穆重山就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孟云衣咬牙,猛然一个转身,也坐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穆重山倏然睁大眼睛,怒道:“你这是威胁我!” 孟云衣淡淡地说:“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而你是为了救我才落到如此下场,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我自己苟活。我们兄妹一场,要死大不了一起死!所以你不走,我也绝不走!你可以看看我到底说到做不做得到!” 穆重山心骤然乱了,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宝淳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此事我也有份参与,父皇若要降罪,我理应一起受罚!” “胡闹!你一向听话懂事,怎么也跟着添乱!” 宝淳泪光闪动,注视着穆重山说:“我的命也是你救的。她说的没错,大不了还给你,大家一起死!能与你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穆重山拉起孟云衣,再去拉宝淳,这边孟云衣又坐下了。再拉起孟云衣,宝淳又坐下了。穆重山从来没这么慌乱过,拉扯着两人,硬生生急出了一身汗。 穆重山看向牢门,对着打扮成侍卫的齐青蘅大吼道:“别站着看呀,快帮我把她们带走!时间耽搁不起!” 齐青蘅纹丝不动,说:“诚如王爷所说,时间耽搁不起!我们只是暂时制住了守卫,时间一长,必然生变!只是,云衣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来北武之前她就已经同我说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您出来。我劝不动她。” 穆重山怒道:“你不知道你们被俘的后果么?你想看她死在这里么!” 齐青蘅温柔地一笑:“我不会让她一个人死在这的。” 穆重山刚要松口气,就见齐青蘅缓步走了进来,坐到了孟云衣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温柔而坚定地说:“她在哪,我在哪。她生,我生。她死,我死。我们永远不分开!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愿意跟随她!” 齐孟两人深情地凝望着对方,握紧双手。纵然外面危机四伏,此刻两人却心意相通,再无忧怖。 宝淳收回投注在两人身上的羡慕目光,酸涩难言地偷偷看向穆重山。 穆重山呆了片刻,脸色不停变幻。 齐青蘅淡淡地说:“再过片刻王爷就不必纠结了,反正想逃也来不及了!” 穆重山浑身一抖,终于跺跺脚,一把扯起宝淳说:“起来!我跟你们走!” “太好了!”孟云衣大喜,拉着齐青蘅跳了起来。随即挽了穆重山的手臂就走。 宝淳想如孟云衣般挽住穆重山的另一边手臂,伸了伸手,终于还是没好意思地收了回来,快步跟了上去。齐青蘅断后。 出了天牢,顾远亭已经把天牢守卫都绑了起来敲晕,马匹集中在一起,其他几个被抓的王府人员也已经救了出来,正焦急地等在外面。 见到穆重山,顾远亭眼睛一亮,难掩喜色。穆重山却沉着脸,不发一言。 顾远亭心虚,也不敢跟他搭话,只指挥众人上马。 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上来,激动地拉着穆重山衣袖说:“王爷!您总算出来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堵截 穆重山愣了一下,才认出这个士兵装扮的人是许知秋。 尚未问许知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唯一一个没晕的李谨高声叫道:“你们已经把镇南王劫了出来,可以放了公主了吧!” 顾远亭看了宝淳一眼,正要说话。宝淳抢先抖着哭腔说:“他们说要出了城才放我!你可千万别叫人跟上来,不然我就死定了!” 顾远亭一愣,随即跟着说:“听见了没,不准放信号!不准跟上来!不然就把她杀了,鱼死网破!” 言毕,不等李谨回话,就把他也敲晕了。 见李谨晕了,穆重山转向宝淳说:“你留下!” 宝淳坚定地摇摇头,说:“不!我要看着你安全出城才走!有我在,你们出城也好顺利些!” 穆重山待要再劝,齐青蘅开口说:“适才我们已经耽搁了很多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穆重山扫了周围一眼,问道:“我们是要去东城门么?” 顾远亭点头:“是!” “东城门那边安排好了么?” “陈季楠在那边!” 穆重山点点头,接过顾远亭递过来的昆吾刀,大喝一声:“走!” 天牢大门打开,众人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同时一枝信号烟花冲天而去。 道玄抬头看向空中的烟花,估计了一下烟花升起的方位,脸色变了。 “莫不是他们得手了?李谨这个废物!他不会这么快就让他们得手吧!” 道玄勒住马,迅速思索了一下,对旁边的戚冠勇说:“若是他们已经得手,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免得被拖住陷入围攻中。离天牢最近的是东城门,他们应该会往东城门去。烦劳将军带一半人去截,若真是他们,务必将他们拖住一会儿!顺便派人通知东城门那边的京畿卫。贫道去天牢看看。” 事态紧急,戚冠勇点头,带人迅速往东奔去。道玄则带人继续往天牢奔去。 戚冠勇与宝淳公主婚事在即,所以这段时间回到了上京。今日戚冠勇正拜访靖安帝的宠臣道玄真人,忽然收到天牢有异动的消息。 道玄立即意识到这是镇南王府的人来劫狱了,马上点兵就往天牢冲。戚冠勇适逢其会,便主动请缨协助。没想到刚奔出不久,便见到了信号烟花。 道玄远远就看到天牢的大门敞开,心中一凉。奔进门,果然看见躺了一地的守卫,就连负责守卫的禁军中郎将李谨也倒在了地上。 道玄骂了一声,吩咐两个手下留下帮忙弄醒这些守卫,转身带了剩下的人直奔东城门而去。 几百号人风驰电掣地从街巷穿过。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惊得四散,躲在道路两边探头张望。 离东城门还剩两条街的时候,远远已看得到城墙,隐约可以听到那边传来了交战声。孟云衣等人精神一震。埋伏在东城门的陈季楠已经发动袭击了,必须尽快赶到那边,冲破城门。等京畿卫闻讯赶来就晚了。在京城劫狱,拼的就是一个速度,让对方来不及反应。孟云衣一路都在祈祷不要被谁拦住。 可惜老天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斜刺里冲出一支队伍,堵住了前路。众人心中一沉。 戚冠勇拔刀前指,厉声道:“大胆反贼,还不快放下武器,速速就擒!” 路上穆重山已想得清楚,既然已经打算护着孟云衣等人脱身,战斗是难免的了。即便如此,穆重山拔刀的时候仍犹豫了一瞬。 穆重山犹豫的瞬间,顾远亭却已挟持着宝淳公主策马走到了前方。 拦住穆重山的时候,戚冠勇一眼就估出来对方的人比己方的多。但他一点都不担心。这里是街巷,不能展开大规模的对战,利于防守。只要把对方稍微拖住一会儿,坚持到道玄带人赶来,或者城中守军来援,对方就绝对逃不脱。自己定能立下大功!这也是他主动要求参战的原因。 可是,对方人群分了开来,他竟然在逆贼中看见了宝淳公主!戚冠勇大惊。 顾远亭将剑架在宝淳的脖子上,大声喊:“让开路!不然我就杀了她!” “你敢!”戚冠勇双目尽赤,杀意暴涨。 顾远亭冷笑道:“事到如今,我有什么不敢的!” 宝淳表情凄惶,颤声叫道:“戚将军,救救我!救救我!” 戚冠勇心中混乱,犹豫不决。 孟云衣低声对顾远亭说:“别跟他废话!” 顾远亭点头,大声说:“我数到三你还不让开的话,我立时杀了她!一!” 顾远亭一边数,一边策马逼上前。孟云衣立即带人一起逼上前去。 戚冠勇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二!”戚冠勇又退了一步,却不肯让开路。 见戚冠勇还不让开,宝淳心中焦急,瞟了穆重山一眼,下了决心,忍住羞意,冲着戚冠勇放声大哭:“戚将军!戚郎!你不是说会永远保护我,永远爱我的么!你忘了你的誓言了么?你再不让开,我就要死了!你永远也无法娶我了!” 宝淳对戚冠勇从来都不假辞色,冷淡疏离,对戚冠勇的山盟海誓只当没听见,何曾对他说过这种话,更不用说亲密地称他为“戚郎”。戚冠勇心中一热,高声呼道:“公主,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到了城门我们就放了宝淳公主!”顾远亭扬声道。 “三!”顾远亭见戚冠勇动摇,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催马前冲。 戚冠勇无奈,怕伤了公主,只好让开路。 劫狱队伍紧跟在后冲了过去。 “将军,拦不拦?”看着敌人一个接一个从眼前飞奔而过,副将着急地问戚冠勇。 戚冠勇沉着脸,说:“公主在他们手里,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公主出了事,我们谁都担待不起。跟上去!我就不信他们能闯出城门封锁!” 两支队伍紧紧咬着奔到了东城门,东城门早已乱成了一片。 陈季楠已经攻占了城门,刚刚夺下城头吊桥控制权。陈季楠发动突袭期间,城头守军已经将吊桥收了起来。见穆重山等人赶到,陈季楠大喜,赶紧让人开始放吊桥,自己则带人挡住沿城墙源源不断涌来的守军。 第二百二十七章 蝶陨 城门守将已被斩杀,守军群龙无首,原已被驱赶到一边。 戚冠勇到后,高声大喊:“拖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跑了!京畿卫马上赶到,只要抓住他们,要什么没有!高官厚禄封妻荫子的机会到啦!” 守军有了主心骨,军心大振,跟着戚冠勇一起围住了穆重山等人。 吊桥吱吱呀呀地往下降,戚冠勇着急,命令守军集中兵力去夺城门。蹄声响起,京畿卫中的骑兵赶到了,守军实力大增,顿时将穆重山等人团团围住。 吊桥已经放下。穆重山对齐青蘅说:“你带着云衣先走,我断后!” 云衣说:“我们一起走!” 穆重山肃容说:“来不及了!有京畿卫和戚冠勇的骑兵在,我们甩不脱他们!必须得有人在这里拖住他们一会儿,大部队才有逃脱的机会!这里我熟,你们先走,我将他们挡上一阵,随后就来找你们!” 云衣心知穆重山说得不错,但又不放心穆重山,正待开口再说,被穆重山打断:“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齐青蘅想想,得有人保护他!打仗我最在行,何况还有宝淳公主在,还有远亭陪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云衣想到城外还有李牧的一千精骑,万一不行可以去将他们唤来接应,点点头:“好!那大哥你小心!我在外面等你!” 穆重山的眼神忽然柔和了起来,眷恋地摸了摸云衣的头,说:“齐青蘅是可堪托付之人,你们一定要幸福!” 云衣觉得怪怪的,正要说什么,身下的马已经被穆重山抽了一鞭,带着孟云衣疾驰而去。 此时戚冠勇已加紧了攻势,顾远亭又把宝淳公主给推了出来威胁戚冠勇。两边顿时僵持在一起。 蹄声再次响起,是道玄带人赶到了。 道玄见穆重山还在,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命众人继续进攻。 顾远亭紧了紧宝淳颈上的剑说:“你们不要宝淳公主的命了么?” 戚冠勇顿时一阵紧张。 道玄却不看顾远亭,只盯着穆重山说:“镇南王号称光明磊落,重情重义。宝淳公主只是一个弱女子,且为了王爷做了多少牺牲您不会不知道。贫道不信王爷真舍得伤害宝淳公主!给我上!” 京畿卫和守军蜂拥而上。 穆重山面沉似水,对顾远亭说:“放开宝淳吧。” 看见道玄,顾远亭也知道再用宝淳公主威胁也没用了,依言放开宝淳,转而带着手下挡住攻来的敌人。 而穆重山则将宝淳护在身后,欲将宝淳送往后方安全一些的地方。一个身材娇小的护卫则寸步不离地跟在穆重山身边。 戚冠勇不是傻子,眼前这一幕让他回过味来,顿时怒火大炽。眼见宝淳依恋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戚冠勇眼中冒出狠戾的光芒。 他取下背上的狼牙弓,注入内力拉满,流星赶月一般朝穆重山后心飞去。 戚冠勇年纪轻轻就得靖安帝看重,不光是因为他父亲,更因为他勇武过人尤胜乃父,三军之中罕有匹敌者,一张狼牙弓更是犀利无比。含怒一箭威势非常。 宝淳跟在穆重山身边,正巧看见,瞬间睁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 金戈铁甲,血肉横飞的画面仿佛静止了下来。那袭宽大的衣裙飘扬了起来,像一只雪白的蝴蝶,翩翩飞向穆重山。一支箭扎中了蝴蝶的胸,蝴蝶被强劲的箭势带得往前飘去。 穆重山听到耳后传来的风声,迅速侧身避开,看到飘过来的白色影子,下意识地伸手捞住。 鲜血迅速从宝淳的唇间涌了出来,蜿蜒在雪白的下巴上极为刺目。宝淳像一只破碎的蝴蝶在穆重山的怀里发抖。 伤在胸口,救不回来了! 穆重山睚眦欲裂,抱紧宝淳:“宝淳!” 宝淳笑了笑:“那一箭,我终于还给你了。” 鲜血不断从宝淳口中涌出,生命的气息迅速地从宝淳身上流逝。 宝淳用尽全力,颤抖的手终于摸上了穆重山的脸。 宝淳满足地叹了口气,艰难地说:“无数次……在梦中……梦到被你……抱在怀中。” 宝淳的声音渐渐微弱,嘴角却犹挂着满足的微笑:“如今……这个梦……成真的了。真……好……” 宝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挣扎着问:“你……有……没……” 宝淳到底没来得及问出那句深藏在心里的话。宝淳的手垂了下去,那曾经灵动无比的眸光也彻底暗了下去。 那箭仿佛扎在了穆重山心口。穆重山抱着宝淳的尸体,不敢相信,心痛难当。当初那个被熊惊到的可爱小女孩,受尽皇帝宠爱却一直在自己面前乖乖巧巧的小公主,怎么就成了不会动的尸体! 饱含惊怒的劲箭再次袭来。穆重山身边那个娇小的侍卫举盾格挡,被强劲的箭势击得翻下了马。 穆重山回过神,一手抱紧宝淳,另一手去拉许知秋。待许知秋重新上马后,将宝淳交给许知秋说:“把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许知秋不愿离开穆重山身边。 穆重山怒道:“快去!” 许知秋无奈,只好带着宝淳的尸身去往一边。把宝淳的身体安顿好后,许知秋又悄悄地回到了穆重山的身边。 宝淳的死终于激怒了穆重山。穆重山抽出昆吾刀加入战场,好比脱枷的猛兽进了羊群,瞬间血肉横飞,挡者披靡。 铅云垂得更低了,渐渐有雪花飘了下来,被激战正酣的战场血气一冲,化得无影无踪。 雪花落到穆重山的脸上,丝丝的凉意让穆重山冷静了一点下来。混战之中,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皱紧了眉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赶到此处的军队越来越多。不光东城门附近的京畿卫步兵已经赶到,与东城门京畿卫的骑兵和道玄带来的骑兵一起围住了穆重山的人马。算算时间,其他城门的京畿卫骑兵也即将赶到。 与穆重山一起留在此处的人马原本就只有四五百,激战过后,还有战力的只剩三百多了,其中大半已带伤。 第二百二十八章 山倾 顾远亭边打边靠近穆重山,说:“我们该走了!不然等其他城门的京畿卫赶到,就走不脱了!” 穆重山沉声说:“下雪了!雪后有蹄印,他们更容易被追踪到。我们必须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等他们跑远了,蹄印被雪覆盖,他们才会安全些。” “来不及了!我们的人太少,挡不了多久的!你看,城头季楠那边已经顶不住了。一旦他们夺下城头,升起吊桥,我们谁也走不了!”顾远亭急道。 穆重山抬头看了看城头,对顾远亭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走!” “什么?”顾远亭讶然。 穆重山肃容对顾远亭说:“你忘了那天我在天牢说的话了么?我是不会走的!我走了,天下就真的要乱了!我是为了把你们送出去才跟你们出来的。如今,是分开的时候了!我穆家,只有战死,没有逃兵!只有忠臣,没有叛贼!” 许知秋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如死灰。 顾远亭没想到穆重山跟他们出了天牢,居然还是没打算离开。他是故意把孟云衣打发走,自己留在这里断尾的!他竟早已抱有死志! 顾远亭眼睛红得欲滴血,发狂说:“不!你不能死!我不同意你死!” 顾远亭不顾一切去拉穆重山:“跟我走!云衣在等你,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穆重山大力甩开他,朝城头扬声喊:“季楠回来!” 见陈季楠带着剩下的人往下撤,穆重山转头用力捏住顾远亭肩膀说:“带季楠和知秋走!下雪了,逃亡会更艰难。云衣他们对北武不熟,他们需要你!王府旧人也需要人安置!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一切就拜托你了!” 顾远亭捏紧拳头,目眦欲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也没想到穆重山居然宁愿死在这里!顾远亭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悔意,早知如此…… “以后你就是我兄弟,这里就是你的家!”中秋节穆重山的话言犹在耳,历历往事飞速从脑海掠过。顾远亭热血上涌,不甘就这么扔下穆重山。 “别忘了你的责任!”穆重山的大吼惊醒了顾远亭。 拳头捏得太紧,顾远亭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剧痛刺得他蓦然清醒过来。我的责任!顾远亭转头看向那些身穿北武战甲的敌人,我还有大仇未报,我还有族人要照料,我还有故国要复兴,我不能死! 陈季楠跑下来的时候,吊桥咯咯作响,开始被吊了起来。 原本跟在穆重山身边的许知秋这时候却不知去向,不知躲哪里去了。穆重山急得额头冒汗。 来不及找许知秋了,能送走几个是几个!穆重山当机立断,把顾远亭推出城门,陈季楠上马后,穆重山又把陈季楠赶了出去。随即,命人关上城门。 穆重山站在门内,动情地对顾远亭和陈季楠说:“好兄弟,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王爷!王爷您怎么不出来!”眼见城门即将关死,穆重山却还没出来,陈季楠大惊失色,扑向城门,却被脸色苍白如死人的顾远亭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陈季楠朝顾远亭怒吼。 穆重山隔着尺宽的门缝对陈季楠说:“是我让他带你走的!好好辅佐他!去吧!这是军令!” “王爷!”陈季楠的悲嘶声中,城门终于关死了,还上了栓。 吊桥越升越高。顾远亭在陈季楠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带着尚未反应过来的陈季楠飞奔向吊桥彼端,凌空一跃,飞过了护城河。 就让陛下见识见识赤焰军的战力吧!这样他在做对镇南王府、对赤焰军不利的决定前,就会好好衡量一番! 穆重山将昆吾刀直指天空,运足中气大喝道:“镇南王府是被冤枉的!本王不跑!本王愿以死明志!但士可杀,不可辱!让他们看看赤焰军不是好随意欺压的!孩儿们,为了王府,为了赤焰军的荣耀,拼了!” 剩下的两三百人知道逃脱无望,悲愤地齐声应和:“拼了!” 穆重山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彼此配合默契,背靠着城门,顶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坚持了不少时间。 越来越多的人围住了城门口这一小片地方。穆重山等人死战不退,尸体渐渐围着城门口堆成了一圈小山。 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越来越少。但三百人几乎杀掉了对方两千一百人,光穆重山一人便杀了百多号人,镇魔刀法果然举世无双!绝境之下如此战绩,足以震慑天下! 五六千人都奈何不了区区三百人!随着伤亡的增加,道玄和戚冠勇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戚冠勇终于忍不住亲自下场对阵穆重山。 戚冠勇原本不是穆重山的对手,只是此时穆重山的身上已都是伤口,全身已被血浸透,力气也随着血液流逝渐渐衰弱,怎会是戚冠勇的敌手。 终于,戚冠勇的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穆重山用昆吾刀撑住地,双眼大睁,气息虽断,威势犹存。许知秋从昏迷中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一幕简直让许知秋发疯!她已经重伤难行,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穆重山扑去。 戚冠勇拔出刀,恨恨地将穆重山一脚踹翻。穆重山魁梧的身子如泰山倾塌,重重倒在了地上,激起了满地血水。 宝淳公主竟为了此人替死!戚冠勇杀了仇人,心中犹愤懑难平,举刀就往穆重山的尸体上砍去。然而,这一刀却没砍中穆重山。 许知秋扑在穆重山身上,用身体挡住了这一刀。 许知秋被砍得一大口血喷在了穆重山的脸上。她焦心地用袖子擦去穆重山脸上的血,重新露出了穆重山英挺的面容。 许知秋用力抱住穆重山,痴痴地凝视着他的脸,忽然笑了:“穆郎,这回你总算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许知秋脸贴着穆重山的脸,无比温柔地说:“你知道么,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你,只有我不会!无论生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什么人,滚开!”戚冠勇一脚踹去,却没把许知秋从穆重山身上踹开。许知秋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抱着穆重山,两人被一起踢得翻了个身,变成穆重山伏在了许知秋身上。 穆重山的头就静静搁在许知秋脸旁,两人显得亲密无间。 许知秋费力地转头亲了穆重山的脸一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二百二十九章 脱身 东城门附近城郊驻扎着一万常备军。收到上京异变的消息,这些常备军马上点兵赶赴东城门,却被早有准备的李牧骑兵引了开去。李牧的骑兵骁勇善战,极为灵活,虽然只有一千,很难硬抗一万常备军,但骚扰阻拦他们一会儿还是没问题的。 孟云衣等人和李牧的骑兵队汇合的时候,还不见远处的东城门有人出来,孟云衣很是不安,与率队将领顾参将商议,希望顾参将能分兵去接应穆重山。 镇南王没跟着来,顾参将本就心中担忧。听了孟云衣的要求,顾参将二话不说,分了两百骑兵给她。 顾参将切切叮嘱孟云衣说:“我们只有一千骑兵,牵制住一万常备军已是不易。算算时间,另一万的常备军也快赶到战场了。剩下的八百骑兵是绝无法挡住两万常备军的。请尹公子务必在一炷香内将王爷接出来!否则前有两万常备军,后有五万京畿卫,腹背受敌,必然被围。到时候天大的本事也难脱身!” 孟云衣知道形势的严峻,肃然说:“尹某必尽全力!” 孟云衣带人快赶到东城门的时候,正遇上脸色苍白的顾远亭带着失魂落魄的陈季楠飞奔而来,而东城门那边的吊桥已经升了起来! 孟云衣的心沉了下去,大声喝问:“大哥呢?怎么就你们两个跑出来了?” 顾远亭木木地说:“义兄早已下了死志,他根本就没打算跑过。他把我们赶出来了,让我带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孟云衣大惊失色,来不及斥责顾远亭,拍马就要往东城门冲去。 “等等!”孟云衣即将与顾远亭擦身而过的时候,听到顾远亭一声暴喝。 孟云衣闻声勒马,尚未转过头,就挨了一掌刀,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齐青蘅厉喝声中,顾远亭将孟云衣从马上抱了过来,交给赶上来的齐青蘅。 “义兄已经救不回来了。这是他的选择。我们必须尽快带云衣离开险地。不然,他就白死了。”顾远亭看向一边,低哑着嗓子说。 闻言齐青蘅防备的神色缓和了些。眼下的战局有多严峻他也很清楚,当机立断同意了顾远亭的决定。 顾远亭带着人与顾参将的人汇合,掏出镇南玺,转达了穆重山的命令。镇南玺下,顾参将虽然悲愤,却也不得不听从命令。 雪,越下越大了。在顾参将骑军的掩护下,顾远亭带着孟云衣等人,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杀声震天,鲜血铺满了街道。一名少年小将手持昆吾刀领着北武军狂飙突进。一群群凉国战士为了掩护皇族撤退悍不畏死地扑上去阻拦,又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一批批倒下。那人浑身浴满自己亲族的鲜血,满身杀气如同地狱使者。年幼的自己远远见到这一幕,又恨又惧。匆匆一瞥,从此再难忘记。 画面一变,还是那个人,只是面容已沧桑了许多。那人仍旧手持着昆吾刀,依旧那么威风凛凛,对面的敌人,却变成了北武军队!见那人在绝境中挣扎,独孤玄心怀大慰,仰天狂笑,猛然从背后给了那人一剑!那人被刺穿了胸腹,鲜血狂喷,却似无所觉,转身用温暖的笑容对自己说:“好兄弟,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随即一把把自己推了出去。 “不要!”顾远亭一声大叫从恶梦中醒来,寒冷的冬夜,浑身仍被汗浸湿。 “少主,发生什么事了?”王大壮马上进帐询问。 “没事。做梦而已。”顾远亭摆摆手,让王大壮退下。 从上京逃出已有两日,在大雪掩护下,他们已经甩脱了追兵。只要进入镇南王府境内,就再不惧朝廷追杀。 孟云衣醒后,顾远亭立即向她做了解释。 孟云衣听完当时的情况,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再没有说过别的话。 顾远亭甩甩头,不让自己再去想孟云衣的事。如今镇南王府已与朝廷彻底反目,还有很多的事等着自己去解决。醒了反正也睡不着,顾远亭干脆起身做起事来。 中午,雪停了。北武这第一场初雪不算很大,虽然减缓了些他们回归的速度,但下雪好处更大。一旦进入雪季,仗就打不起来了,给了顾远亭应对靖安帝怒火的准备时间。 众人在山中埋锅造饭,稍事休息。翻过山,就是镇南王府地界了。 孟云衣一个人坐在人少的地方发呆。 这几天孟云衣的话很少。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想说话,齐青蘅也没怎么打扰她,就只默默地陪在她身边。顾远亭也很奇怪,这几天都很安静,没有如以往般来缠着孟云衣。 齐青蘅提了热汤过来给孟云衣,与孟云衣并肩坐在一起。 “还在想镇南王的事么?说不定他还没死呢。” 孟云衣苦笑道:“希望吧。只是你我都清楚,那种情况下,大哥不会束手就擒的,怎么可能生还。何况,以大哥的性子,绝不会想拖累我们。为了不让我们再去冒险救他,即便靖安帝没想当场杀他,他也不会苟活的。” 齐青蘅默了默,安慰道:“我们已经尽力了,你别多想了。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往前看。镇南王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太过伤心的。” “父亲、母亲、师父、师娘,都死了。如今……我曾经想,上天总算怜悯我,收去了我所有的亲人,又给了我一个哥哥。我好歹还算有亲人。” 齐青蘅握紧孟云衣的手:“你还有我!” 孟云衣勉强笑了笑,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觉得我是个灾星,与我亲近,疼爱我的人,都会受我连累。” “怎么会!” 孟云衣低落地说:“师父师娘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没有我,本来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地云游行医。大哥也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没有我,他依然是受人尊敬仰望的镇南王,不必被捕,更不会背上污名,还牵连整个王府。” 孟云衣本来想说,楚琮也是因为跟她在一起,几次受牵连,差点失势。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第二百三十章 绝笔信 “我甚至在想,爹娘的死是不是也与我有关。毕竟,当初我与你关系那么好,父亲靠向你这一边,难说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在。” “胡说什么呢。”齐青蘅柔声说:“你父亲选择帮助我,是因为觉得我继位对江山更有利,何况也是受先皇嘱托。你父亲是个一心为国的大忠臣,他做这个选择,与你无关!” “你师父师娘是娄党害死的,不是你!他们牺牲了自己助你脱身,还不是为了让你能来帮我回国夺回皇位,扫除奸党。” “不是的。”孟云衣摇摇头。 “就是的!你赴太白山寻宝,是为了昊国,我是昊国之主,镇南王为此事受牵连,是我欠他的。而你救过镇南王的命,与他顶多是两不相欠。” 孟云衣还待摇头。齐青蘅急切地说:“听我的!他们做这些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要都怪到自己头上去。要怪,就怪我好了!” 见青蘅担忧,孟云衣勉强笑了笑,说:“我就这么随便说说。”随后就把话题岔开了。 两日后,他们回到了荥阳,同时也收到了上京那边飞鸽传来的最新消息。 因宝淳公主受牵连而死,靖安帝大怒,将穆重山鞭尸后悬城门示众。如此暴虐行径震惊了朝野。失手射死宝淳公主的戚冠勇有恭候戚武光拼命求情,兼有杀死穆重山之功,总算没被下狱,但也被削去所有职衔,赋闲在家。 随后又爆出一件惊天秘闻,镇南王越狱一事竟然与雍亲王有关!雍亲王不知怎的提前得知了消息,等靖安帝派人去拿时,已带着主要亲眷跑了。 这下北武朝堂大乱,先是镇南王叛国,后有雍亲王谋逆。靖安帝不得已又起用了戚冠勇,命他戴罪立功,捉拿雍亲王一党。 孟云衣刚听到穆重山被鞭尸的消息就晕了过去,没有听到后面的消息。齐青蘅却是越听越心惊。 靖安帝所作所为引发众怒,镇南王府早已群情汹涌悲愤不已。但要王府的人就此叛乱,公开与朝廷做对,还是有很多守旧的人心有抗拒。 顾远亭到后立即召集王府属官和赤焰军将领开会,着手安排应对事宜。然而顾远亭在镇南王府毕竟根基不深,因此阻力很大。他也只能一步一步来。 一片混乱中,齐青蘅带着孟云衣悄悄退了出去。 孟云衣晕了没多久就醒了过来,醒时已在自己曾经住过的芷兰殿里。 孟云衣醒来后便失声痛哭。兄长的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凄惨,位极人臣万人景仰的镇南王居然落得如此下场,怎不让孟云衣肝肠寸断! 齐青蘅抱着她,柔声轻哄,好半天才将孟云衣哄得冷静了一点下来。 “大哥的遗体还挂在城门口么?”孟云衣艰难地问道。 “已抢回来了!镇南王府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要大,真发起威来没那么好对付。虽说靖安帝有意引王府势力来夺,那也拦不住王府的人当夜就将王爷遗体劫了走。王爷遗体已安排人送回荥阳,不日便到,你放心。” 孟云衣总算放了一点心下来,呆呆地看着熟悉的房间,忽然想起曾经在这里服侍过她的许知秋。 “有许姐姐的消息么?”孟云衣忐忑地问。 齐青蘅叹息道:“王爷遇难的时候,有人紧紧抱着王爷,掰都掰不开,后来是敲断手指才分开来的。听说那人是位年轻女子,想来便是许姑娘。可惜当日在东城门死的人实在太多,许姑娘又不是重要将领,混在众多尸身里,难以分辨,便没能抢回。” 孟云衣心中又是一阵痛。大哥结局凄惨,许知秋又何尝不是,连单独安葬都做不到,只能和众多男子尸体草草埋在一起。 孟云衣忽然想起许知秋之前交给她暂时保管的信件,赶紧从怀里掏了出来。 如今许知秋和大哥都已经罹难,这封信,便只能自己看了。 孟云衣看了没几眼,脸色就变了,再看下去,脸色一变再变,惊疑不定。这是封许知秋写给穆重山的私信,但信中所写之事事关重大,孟云衣还是交给齐青蘅看了。 “穆郎钧启: 自王爷蒙冤被拘,妾五内俱焚,寝食难安,恨不能以身代之!知王爷耿介,未必愿逃脱樊笼,遂辗转千里,求援于孟小姐,期望孟小姐能游说王爷一二。妾自作主张,王爷定然生气。只是于妾而言,天下之大,生灵之众,莫有重于王爷之安危者。望王爷念妾拳拳之心,宽宥则个。 明日便可劫狱,妾又喜又忧,不知王爷能否顺利获救。妾虽为女流,得王爷悉心教导,亦勉强有一击之力,故坚持随行。妾早下决心,王爷生妾生,王爷死,妾绝不独活!妾心中有千言万语,欲与王爷说。此一去,生死不知,只得留书一封,诉与王爷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妾出身卑微,幼时蒙王爷搭救,收至身边照拂,铭感无已。王爷威仪在外,仁爱为内,妾慕之久矣。一声穆郎早在心中千回百转,不能唤出。君能见此信,妾必已不在。在此一呼,以全遗憾,王爷勿怪。 妾此生所望,惟长伴君侧尔。惜大祸横至,天不假年,与君两隔,黄泉碧落,此恨难绝! 妾留绝笔,一为诉尽衷肠,二为有要事相告。妾与君身份云泥之别,虽相思入骨,未敢有所示。君迎新妇,妾妒恨难当,为人所乘,受人利用,暗中害之。其后方知唆使者乃靖安帝心腹道玄,悔之晚矣!君连失两妇,非命也,实靖安帝所害也! 顾远亭此人,狡诈阴狠,善于伪装,接近穆郎,实别有所图。昔孟姑娘中毒,乃妾用道玄之毒所下。顾贼对妾与道玄之事知之甚详,定与道玄关系匪浅!且其知此事却不揭穿,反以此要挟妾,用心不良。其后策划监军一事,致使王府与朝廷关系恶化。太白山一事莫名泄露,致君被捕,亦实属可疑。其入王府后,王府与朝廷步步交恶,终至反目,而王府大权,则尽入顾贼之手。顾贼之心,昭然若揭! 妾深知以往所行恶事,君绝难谅,因而此前一力遮掩,落下把柄,受顾贼胁迫,不敢揭穿顾贼面目,只能暗中防备。如今君奸人在侧,妾却不能再奉案前暗中守望,心如火炙。为保君安全,妾只能前情尽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恨妾也罢,惟愿君能听妾泣血之请。一望君勿愚忠。靖安帝卑鄙阴险,乃王爷死仇,不值得王爷效忠!二望君能认清顾贼真面目,清理门户,剜除恶疮。顾贼阴险,万不可留! 书短意长,不尽依依,与君长别。惟愿君平安喜乐,福寿绵长,妾死而无憾! 若有来世,愿为凌霄花,相依松柏侧…… 知秋绝笔”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抽丝剥茧 孟云衣恼恨地说:“没想到大哥失了两位嫂嫂,竟是许姐姐,许知秋所为!连我那时下毒也是她干的。这女人心肠也太歹毒了!而且还伪装得那么好!我竟还佩服她的痴情和勇敢,将我的秋水剑送了她!” 齐青蘅感叹道:“确实歹毒!但痴情是真痴情,不然也不会主动与镇南王一同赴死,还自揭老底,宁愿镇南王获知真相恨她,也要保护镇南王。还有,你别忘了,我们是她求来的救兵。她既然当初要害你,自然是因为嫉妒镇南王待你亲厚。如今为了救镇南王,却愿意向你低头。她对他人无情,待镇南王却是真心实意。” 孟云衣睁大眼睛:“难道你相信这么一个歹毒女人的话,怀疑顾远亭?” 齐青蘅说:“诚如许知秋信中所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和顾远亭应该没什么深仇大恨,死都要死了,她没必要特意为了诬陷顾远亭在心上人面前泼自己污水。所以,她说的可信度很高。” 孟云衣急道:“远亭可是三番两次搏命救我们的人!” 齐青蘅说:“我信顾远亭是真心喜欢你,真心待你好。可你别忘了,许知秋也是真心爱慕镇南王,甚至愿意为他赴死,但这并不妨碍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对王妃和你狠下杀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呢!” 孟云衣无法反驳齐青蘅的话,顿时脑子混乱起来。 齐青蘅顿了顿,补充说:“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雍亲王事发潜逃,赵承嗣也获罪下狱了。” 孟云衣一惊:“雍亲王行事谨慎,怎么会这么快败露的?我们挟持宝淳公主劫狱,即便追究负责看管的李谨责任,顶多判一个失职之责,不可能牵连雍亲王,更不会暴露雍亲王谋逆一事。” “你说的对。更奇怪的是赵承嗣。赵承嗣只是暗中牵了个线,此人狡猾,谨慎起见,并未参与后面行动。靖安帝是如何得知赵承嗣也参与其中的?要知道赵承嗣是私生子,明面上可跟雍亲王府没有关系。而且赵承嗣常替靖安帝办事,在靖安帝面前也算有点情面。” “你是说,有人故意泄露了消息?” 齐青蘅说:“当初我们要去太白山寻宝一事准备得很隐秘,知道我们此行真实目的的除你我外不会超过六人。消息竟然第一时间就传了出去。其中跟随在我们身边一起行动,能将我们行踪传出去的人,不超过三个。” 孟云衣奇怪地问:“你忽然说起这个干嘛?” 齐青蘅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三个人里定然有奸细。赵怀先对我忠心耿耿,可以排除,剩下的就两个。我命赵怀先暗中调查监视此二人。此次拜访赵承嗣,我们没有告诉顾远亭,但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那日我们去过赵府后,赵怀先来报,郑其当晚便偷偷去见了顾远亭。郑其便是适才说的二人之一。郑其是我在北武为质时的旧人,我水遁后跟着我一起回东昊的,一路上与顾远亭的人多有接触。” 孟云衣心渐渐沉了下去,有种不好的猜测浮了上来,让她很是不安:“你想说,是顾远亭把我们要去太白山寻宝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又是他把雍亲王和赵承嗣谋逆一事捅了出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青蘅看着孟云衣,小小心心地说:“先是促使镇南王府与靖安帝矛盾激化,太白山一事又等于将刀递到了靖安帝手上。经此一役,王府的势力已尽归顾远亭所有。镇南王府的势力,对任何人来说,都有强大的诱惑力。” “不,不不!”孟云衣挣扎说:“他不是这种人!我不信他是这种人!他对大哥也是真心的,突围时是他冒险和大哥一起断尾,最后被大哥强行驱赶才走的。当时陈季楠也在场,陈季楠可以作证!” “不管怎么说,他最后还是没有留下不是么。”齐青蘅说:“他一回来就在加紧准备公开与朝廷对抗。可你别忘了,镇南王的心愿,他是怎么嘱托顾远亭的!” “靖安帝太过份了!他是为了大哥报仇!” “可这对抗从他接手王府就开始准备了。一路走来,你不会不知道。” “他只是未雨绸缪,怕靖安帝趁机进攻镇南王府!” 见孟云衣激动抗拒的样子,齐青蘅叹息道:“你想过雍亲王的事泄露会造成什么后果么?” “什么后果?”孟云衣激动之下,反应也慢了一拍。 齐青蘅肃容说:“雍亲王若夺位成功,必然会笼络镇南王府。镇南王府对国忠诚,只是被靖安帝逼得退无可退悲愤万分,才被迫生出反意。只要雍亲王登基后为镇南王平反,并好生安抚王府上下人等,镇南王府必然会效忠雍亲王。若雍亲王败了,镇南王府就真的只能反了!如此说来,顾远亭图的不光是镇南王府的权势,他根本就是要让镇南王府与北武决裂!” 孟云衣呆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权势还可以理解,为何要让镇南王府与北武决裂?”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情形对我们有好处。北武越乱,昊国越安全。等我们喘过一口气来,说不定还能夺回青州故土!”齐青蘅脸上隐现激动。 孟云衣转身就往外走。 齐青蘅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孟云衣木木地说:“我要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亲口听他说!” 齐青蘅柔声劝道:“你别冲动,大局为重。不管他是什么居心,眼下的局势对昊国有利,我们不能与他翻脸!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心中有点数,和他来往的时候多些防备。” 孟云衣定定地盯着齐青蘅说:“那大哥呢?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无论如何,我要为他讨个说法!” 言毕,孟云衣用力甩开齐青蘅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齐青蘅被孟云衣的神情震慑住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用这种表情看过他。只是如今的形势如何能由得她任性,何况他们如今可都在顾远亭的手上呢。齐青蘅踌躇了片刻,还是追了出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国恨家仇 顾远亭正在书房议事,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随即就看见孟云衣冲破阻拦闯了进来。 见孟云衣神色苍白严肃,顾远亭让厅中议事的众人先散了。 “你醒啦。快先坐下吧。”顾远亭柔声说。 “来人,上茶。” “不用了!我有事问你!” 顾远亭愣了一下,研判了一下孟云衣的神色,示意下人关了书房的门,肃容坐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孟云衣盯着顾远亭说:“我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顾远亭心中一沉,有不好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说:“你问。” “你是不是与道玄有来往?” 许知秋一定跟孟云衣说了什么!早知道就不该对那个女人心软! 顾远亭盯着孟云衣,缓缓说:“认识。” 孟云衣追问:“只是认识么?” “为什么这么问?” “不要拐弯抹角,直接回答我,你是不是与道玄有来往?” “打过几次交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当初对我下毒的是许知秋,而且许知秋和道玄有关系?” “是。”顾远亭解释道:“许知秋虽然恶毒善妒,但对义兄却是忠心耿耿。义兄对许知秋另眼相看,我不想他知道真相后伤心。所以想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 孟云衣冷笑道:“我又没问你为什么不说,你这么着急解释干什么。” 顾远亭无语。 “我去太白山寻宝的事是不是你通过郑其获得消息,然后告诉靖安帝和楚琮的?” 听到郑其的名字顾远亭的心就凉了,孟云衣这是知道了多少? 齐青蘅追到书房外,发现书房门已经关了起来,护卫远远守在外面,将无关人等都驱散了。齐青蘅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我为什么要把消息泄露给靖安帝和楚琮,将你置于危险之中!”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寻宝的消息的?” 顾远亭把当初对穆重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呵呵,好巧!”孟云衣冷笑道:“那郑其为何要偷偷与你见面,我们见赵承嗣的事是如何传出去的?” 顾远亭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郑其与我认识,老朋友在北武重逢,找我聊聊天,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对我百般盘问,好似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不要装了!何苦呢。只要把郑其抓来严刑拷问,事情就都清楚了。你可疑的地方不止这些,桩桩件件,都指向你,我又不是傻子,想不认都不行!” 孟云衣忽然收起了咄咄逼人的那一面,悲伤地说:“可我不想听别人说,我想听你说!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不要再骗我了!” 顾远亭沉默了。 见顾远亭不回答,孟云衣摇摇头,含泪说:“我不愿相信这些是真的,我多希望是别人冤枉了你!可是……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长时间的沉默后,顾远亭终于动了。 书房的一侧有个架子,上面放了一把与众不同的长剑,剑的样式古朴凝实,比孟云衣的月华剑甚至都要略大一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这是夸父剑,是穆重山当年攻打凉国时,从伏夔王那里得来的战利品。”顾远亭拔出剑,雪亮的剑身映出他沧桑的面容。 孟云衣不知他是何意,疑惑地看着他。 “拔出你的月华剑!”持剑的顾远亭忽然气势陡凝,如变了个人一般,整个人似与夸父剑融为一体,成为一把出鞘的绝世宝剑,杀气袭人。 孟云衣一惊,受杀气牵引,月华剑出鞘。 顾远亭身剑合一,锐不可当,如流星般向孟云衣袭来。孟云衣被迫全力抵挡。 穆重山是个武人,他的书房也特别的宽敞。即便如此,书房内的桌椅仍被凌厉的剑风击得四散。 叮叮当当的长剑交击声密集地响起。孟云衣被顾远亭如同骄阳当空无可抵挡的剑势逼得步步后退,越打越是心惊。 “住手!”孟云衣一声大喝。 顾远亭闻声收剑,面无表情地持剑站在房内。 “你怎么会逐日剑法?”孟云衣惊问。顾远亭的逐日剑法简直出神入化,连自己的师娘都没有这样的威势,这世上,恐怕只有已经过世的穆重山能匹敌。 “逐日剑法,历来只有凉国皇族能习。你是唯一一个非凉国皇族却会逐日剑法的人。”顾远亭说。 孟云衣张口结舌:“你,你,难道你是凉国皇族?” “对。”顾远亭的眼神变柔和了:“我的真名叫独孤玄。昭华公主独孤华,也就是你师娘,是我亲姑姑。我是这世上仅存的凉国皇族了。从小我与小姑姑最亲,而你是小姑姑的传人,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孟云衣被这个消息惊得心中一片混乱,说不出话来。 顾远亭将夸父剑回鞘,坐回书房里尚完整的椅子。 “坐吧。” 孟云衣懵懵懂懂地坐下,刚坐下又跳了起来,怒道:“所以,这些事真的都是你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要杀大哥报仇!” “我没有想杀他!”顾远亭肃容说。 “狡辩!大哥就是因为你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的!”孟云衣悲愤地说。 顾远亭沉声说:“我是恨过他!当初就是他带人攻破的干歧!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一个个家人族人在他的刀下成为不会动的尸体,干歧街道的地面,都被染成了红色,哪哪都是残破的断肢和尸身,到处充斥着惨烈的哀嚎!而那时,我才十岁!你能想象一个十岁孩子面对这种可怕景象的心情么?” 孟云衣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后来,我就跟着小姑姑他们一起走上了逃亡之路。一路上,追兵不断,随时都在死亡边缘挣扎。人,越来越少了,最后,我和小姑姑也失散了。只剩我和王大壮,隐名埋姓,流落到北武。而噩梦,远远还没有结束!”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割袍断义 顾远亭说着说着眼睛开始发红:“因为穆伯甫的追杀令,凉国遗民人人自危,每天都有躲着的平民被找出来杀死!我和王大壮东躲西藏,忍饥挨饿不说,还得时时担心被发现,我连哭都不敢,怕引起人注意!那些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 顾远亭问孟云衣:“你还记得那个刺杀穆重山的少年小二么?” 孟云衣想起那个悲愤无助的少年的样子,心中悸动。 “他说,他是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一个倒在他们刀下!他说那时候他还小,靠姐姐掩护才侥幸死里逃生。他说他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被人欺辱打骂,苟延残喘。他说每天晚上,他一闭眼就能看到亲人们血淋淋的脸在他眼前打转,在向他哭喊。每天每天他都会在噩梦中惊醒。” 顾远亭一字一句地说:“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孟云衣如遭重击,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娘。 顾远亭盯着孟云衣说:“你说我能不恨他父亲,不恨他么!我一直处心积虑想报复他们父子,想报复北武朝廷,报复靖安帝,还有其他参与过灭凉之战的人。作为凉国仅存的皇族,我更想重现凉国的荣光,让我的族人能重新挺胸做人,不必为奴!我这么想有错么?” 孟云衣无力地坐了下来。 “事到如今,我坦白告诉你,当初,我就是故意接近穆重山,接近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报仇雪恨,重建凉国的目标。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顾远亭用力眯了眯眼:“只是,我没有想到,和他相处下来,竟被他所感动。他不像他的父亲,他是个好人,而且真心地把我当兄弟呵护。人非草木,我到底做不到断情绝意。可我又不能违逆我的使命。所以,我只能把复仇的目标转移到靖安帝的身上。我不想杀穆重山,只要煽动他与靖安帝决裂,让北武分裂,最终让北武朝廷覆灭,就算是报了仇了。而我则借机发展自己的力量,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重建凉国。” “可他已经被你害死了!就是你把他逼死的!”孟云衣尖叫道。 顾远亭的脸更白了:“是。是我害了他。我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固执!可我真的没想过要害死他,我对天发誓,我是真的想去救他的!” 孟云衣红着眼瞪着顾远亭:“你没想过害死他?笑话!你不光害死了他,还要吞了镇南王府,煽动镇南王府谋逆!你忘了他的遗愿,忘了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的事么!就算你当初不想让他死,你如今所为,和亲手杀他有什么区别?不,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大哥九泉之下都不会合眼的!” 顾远亭尽力控制着全身的颤抖,咬牙说:“我不想杀他,可我必须要覆灭北武!这是北武欠我们凉国的!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孟云衣冷哼道:“你可以试试!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言毕孟云衣就想往外走。 顾远亭拦住她:“你想干什么?” “去向镇南王府的人揭露你的阴谋!” “不行!” 孟云衣冷笑道:“怎么,我要坏了你的好事,你想要连我也杀了么?” 顾远亭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你知道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你的!” 孟云衣讥讽道:“不会伤害我?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宝藏从我这里夺走了,你根本就是想要利用我,迫大哥与朝廷为敌,从而达到将镇南王府握在手中的目的!亏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愿意为我放弃这么大的诱惑!你这个骗子!没有心的豺狼!” 顾远亭晃了晃,多日来淤积的痛苦压抑终于压不住,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孟云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去扶他,手伸了一点又反应过来,讪讪地缩了回来。 “你,你怎么了?” 顾远亭深吸一口气,无力地说:“就算没有宝藏一案,镇南王府和朝廷反目也是早晚的事,何况还有我在一边推波助澜。我何苦为了早点达成目标,放弃宝藏这么大的资源。要知道若不是穆重山自己不愿意活,王府权柄肯定还在他手上,我是夺不走的。而有了宝藏,我就可以组建自己的势力。孰轻孰重,相信你能分辨的出来。” 顾远亭随手抹去唇边血迹:“甚至,当时的事谁也不知道,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嫁祸给靖安帝。这样,不要说穆重山会记恨靖安帝,连东昊南楚都会与北武为敌,对我来说,不是更好。” 孟云衣无言以对,呐呐地问:“那你为何不这么做?” “为什么不这么做?”顾远亭自嘲地一笑,悲凉地说:“是啊,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顾远亭举起左手,左手只有四个指头,赫然少了根小手指。 “你当初不是问我手指怎么了么?当初我就是用这根手指,换回了你的性命。” 孟云衣震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大壮怕我因你误了大事,所以想杀了你。我以这根手指为祭,发誓斩断跟你的情缘,从此一力投入复国大业上去,才换回你的性命。” 孟云衣心痛不已,颤声道:“你这是何苦?说起来,我也是你仇人的女儿,你应该恨我才是。为什么要救我?” 顾远亭苦笑道:“可能因为我们独孤家的人都是傻子吧。我姑姑为了救你丢了性命。而我为了救你,丢了宝藏和自己的手指。” 想起师娘,孟云衣心中更痛。想起师娘对自己真心的疼爱,想起师娘在国恨家仇中的痛苦挣扎,再看看眼前和师娘有着同样的血脉,和师娘有着同样凄惨身世的人,她心中的怒火终于平息了下来。 冷静下来想想,也许顾远亭确实没想过要害死大哥。顾远亭可恨,但又何尝不可怜,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使命,他又能有什么选择。大哥因他而死,他心里又何尝不痛苦矛盾。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守灵 顾远亭虽然欺瞒了她,但他对自己的情义不假。他们姑侄二人,为自己这个仇人之女牺牲得够多的了。自己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们呢?大哥是自己的亲人,可顾远亭也是自己的知交。孟云衣感觉自己都要被撕裂了。 孟云衣想到了齐青蘅对自己说的话,北武大乱有益于东昊,此时最好的策略就是与顾远亭结盟。但孟云衣无论如何做不到!她无法忘记,如今顾远亭手上的力量,可是用大哥的命换来的! 孟云衣木然地说:“我的性命是你救的,我不能恩将仇报坏你的事。大哥的仇,我可以找靖安帝报,不来找你。但我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和你做朋友了。我们就此,割袍断义吧!” 孟云衣抽出剑,一剑削掉自己一角袖袍。那一角袖袍,就在顾远亭睁大的眼中飘了下来。 那一剑,削在了顾远亭的心上,同时也削在了孟云衣的心上。 袖袍切断的那一刻,孟云衣才知道有多痛。原来,自己是那么舍不得顾远亭,他玩世不恭的笑,霸气的维护,贴心的陪伴,不知不觉中,早已深深刻在心底。 “从此后,死生不复相见!” 孟云衣哑声说完,收回剑,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顾远亭反应过来,飞身过去拉住孟云衣的左手腕。 “等等!” 孟云衣刷的一声又抽出剑,架在顾远亭脖子上说:“松开,别逼我动手!” 顾远亭急道:“我错了!我会尽力补偿镇南王府,就像义兄说的,善待王府旧人。你原谅我好么?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你能放弃复仇大业,按照大哥所希望的那样,尽力维护北武的和平和安宁么?你能放过所有参与过灭凉的赤焰军老将么?” 顾远亭一滞。 “你好自为之!”孟云衣趁机甩脱他的手,忍住心痛和不舍,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远亭如石像般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孟云衣离去,心也凝结成了石头。 孟云衣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顾远亭眼睛一亮。 孟云衣没有回头,低不可闻地说了句“珍重……”,便继续走了。 一直等在外面的齐青蘅总算松了口气,迎了上来,远远朝顾远亭颔了颔首,陪着孟云衣走了。 那一天,顾远亭在门口一直站了很久很久。 回到芷兰殿,齐青蘅问了孟云衣他们交谈的过程,一声叹息,心疼地抱住云衣,知道云衣此时心里乱,没有就此多说什么。 “我们离开东都已经很久了。当初说好只去一个月的,如今已过去了二十五天。东昊刚平定不久,政局还不稳定,我们得赶紧回东都了,时间久了怕生乱。”齐青蘅柔声说。 孟云衣也知道齐青蘅说得有理,只是她放心不下穆重山,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等两天。你不是说大哥的遗体过几日便会送到么,我想见大哥最后一面。见完大哥我就回去。” “没那么快。运送遗体不比活人赶路,从上京过来,再怎么快,没个七八日到不了荥阳。算起来,起码还得再等四五日,我们时间耽搁不起!你不是已经与顾远亭翻脸了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齐青蘅皱眉道。 “他应该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吧。” “那可难说!他虽然不至于杀你,不代表他不会扣押你。”齐青蘅知道顾远亭一直对孟云衣有意,何况顾远亭还有把柄握在孟云衣手里,楚琮的例子在前,他怎么放心得下把孟云衣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非之地,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孟云衣痛心穆重山惨死,还是想亲眼见穆重山一面,向齐青蘅哀声求告。 齐青蘅无法,只好陪她又在镇南王府多呆了五天。 只是他不知道,就这么一耽搁,将来会让他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齐孟二人来到镇南王府第五天的时候,终于等来了穆重山的遗体。 天寒地冻,穆重山的遗体并未腐坏,样子仍然栩栩如生。 负责运送遗体的王府人员早已合上了穆重山圆睁的怒目,帮他梳洗干净,换上了整洁的衣衫,遮住了被鞭尸后惨不忍睹的身体。但穆重山脸上依然还有几道狰狞的鞭痕,触目惊心。 孟云衣见到穆重山,想到他是因自己变成如此模样,痛不欲生,哭得差点晕厥过去。 穆重山的遗体停在早已准备好的灵堂,孟云衣就一身孝衣跪在灵堂里守灵。 初见时的豪爽,草原共舞时的生涩,帮助自己时的坚定,安慰自己时的温柔,结拜时的深情,离别时的不舍,往事一幕幕掠过孟云衣心头。那个让人温暖又安心的伟岸身影,如今,却成了眼前冷冰冰的棺椁。 顾远亭来拜祭的时候,孟云衣恨意上涌,没有回头,只当没这个人。 顾远亭心中有愧,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孟云衣,拜祭后便离开了。 夜深了,齐青蘅劝她回去休息,孟云衣只是摇头。 “我知道你一直心神不宁,担心离开东昊过久会出什么问题。大哥的葬礼还需几日,我们就不等了。所以,今夜就让我守灵吧,让我可以多陪陪大哥。” 齐青蘅说:“那我陪你一起守灵吧。” 孟云衣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想单独陪陪大哥。” 齐青蘅无奈,只好留孟云衣一个人守灵。 天色渐亮时,齐青蘅来找孟云衣。孟云衣整理好衣衫,点上香,和齐青蘅一起恭恭敬敬给穆重山上了香。 “哥,母国那边急等着我们回去。我不能再留这里陪你了。等回国安顿好后,我一定会再回来拜祭你的!” 孟云衣起身,酸涩地说:“哥,我走了。” 孟云衣依依不舍地朝穆重山牌位看了最后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两人来到大门口,不光他们从东昊带来的人马已经在门外集结完毕,顾远亭也早已等在了那里。 孟云衣视而不见地上了马,绕去了队伍后方。 顾远亭盯着孟云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后也没有收回目光。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截杀 “顾兄!” 听到齐青蘅的呼唤顾远亭回过神来。 “清宁陛下,我送送你们吧。” 齐青蘅扫了一眼孟云衣的方向,婉拒说:“顾兄事多,就不劳烦顾兄相送了。” 顾远亭苦笑一声,没有坚持:“也罢。那我就不送了。如今北武大乱将起,路上怕是不太平,我派一支骑兵队护送你们回去吧。” 齐青蘅从东昊带出来的人不多,这种形势下有镇南王府的人护送自然更好。只是考虑到孟云衣的感受,齐青蘅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齐青蘅拱手说:“此一别千山万水,顾兄保重!祝愿顾兄早日稳定镇南王府,渡过难关!” 顾远亭客气地回礼说:“不用客气。经此一劫,镇南王府与东昊已是同气连枝,往后还得守望互助。顾某自然也希望陛下能早日平定国内叛乱!” “如此,就此告别!” “一路平安,恕不远送。” 齐青蘅归心似箭,尽管地面积雪行路不便,还是催着马队全速赶路。赶到接近武昊边境的时候,也就比没下雪时慢了一天而已。只是队中马匹因为摔倒和陷入雪窝扭伤,损失了六七匹。 武昊边境在望,不远处已经出现了连绵的山脉,那是横亘于边境的太白山脉。眼前地势已经开始起伏,出现了稀疏的林木。队伍略微调整方向,沿着林木边缘而行。 孟云衣感到侧面林中似乎有什么动静,警兆顿生。“警戒!”一话刚出,林中飞来无数箭矢,在草原上无遮无挡的马队顿时伤亡惨重一片大乱。随即积雪暴起,一支白衣骑兵队从林中冲了出来。 孟云衣此次带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立即反应过来开始收拢队形。 敌方人数本就优于他们,偏偏刚才遭遇偷袭时一半人都带了伤,还死了四五十个,战力大减。更麻烦的是他们是被侧面突袭的,长长的队伍被切割成了好几块,一下子无法收拢队形,被迫各自为战,对抗能力便又下降了几分。 孟云衣和齐青蘅位于整支队伍的中间,被切成了四五十人的小队。那些敌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围着他们的敌人特别多,将他们与其他队伍隔开。其他队伍拼命向他们靠拢,都被拦住了。 虽然逐日剑法马上无敌,孟云衣杀了很多的敌人。但以她一人之力毕竟决定不了战局。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小队的人越来越少。孟云衣观察了一下战场,其他小队也支撑得很辛苦,这样下去,被逐个击破是早晚的事。 孟云衣咬牙对齐青蘅说:“我们得想办法突围!草原空旷,目标太大,我们得入山才有脱身的机会!” 齐青蘅说:“战场上你做主!” 于是孟云衣手持月华剑在前头开路,带着小队开始突围。在孟云衣的全力施为下,逐日剑法银光暴涨,似冰冷的霜雪风暴刮过,无情收割着挡在前方的敌人性命。小队的人也跟着豁出全力,终于把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小口。 孟云衣带着齐青蘅往太白山方向奔去,小队的人拼死在后方阻截追兵。 此处本就是山脉的边缘,奔不了多远,地势就高了起来,林木也变得越加茂密。孟云衣舍了马,拉着齐青蘅徒步往山上奔。渐渐的,跟在身后的侍卫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他们两人! 脚下有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奔不快,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孟云衣看看天空,晴朗无风,心中着急。如果不起风或者下雪的话,足迹能一直留在雪地上,这样很难摆脱追兵。 身后渐渐传来了踏雪身,这是追兵赶上来了!孟云衣大急。突围时孟云衣本就用尽了全力,再一阵急速奔波,体力便有些撑不住。这样下去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正着急时,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山谷。孟云衣定睛看去,谷中有条结冰的小河。孟云衣大喜。只是眼前坡太陡,无法直接下去,孟云衣只好拉着齐青蘅沿侧面缓坡往谷中跑。 跑了没多远,到底被追兵追上了。追来的有二十来个人,其中有四五个高手。 逐日剑法的特点是利用马的冲力和速度加强杀伤力,因此在马上最能发挥其威力。如今在雪地上,腾挪不易,威力便去了一半。加之孟云衣体力透支,根本招架不住。孟云衣和齐青蘅两人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形势危殆。 追兵的领头人大喜,喝道:“兄弟们加把劲,他们快不行了!”其余追兵们也很兴奋,加紧了攻势。 几把刀剑齐齐向孟云衣袭来。此时的孟云衣已是强弩之末,根本躲不开! 危急时刻,齐青蘅扑了上去,抱住了孟云衣。几把刀剑都砍在了齐青蘅背上。齐青蘅借力带着孟云衣往陡坡飞了出去。 孟云衣大惊,齐青蘅只来得及说一句:“信我!”两人便沿着陡坡滚了下去。 齐青蘅紧紧抱着孟云衣,一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手护着她的胸腹。一路撞倒了不知几棵小树,一直滚到小河边才停了下来。 孟云衣浑身剧痛,晕眩了一阵醒转过来。睁眼却看见齐青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自己身下。 孟云衣魂飞魄散,脑子瞬间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孟云衣赶紧起身,想去探齐青蘅的呼吸,手却抖得不行。还有气!孟云衣总算稍微回了点魂过来,又赶紧去搭他的脉,脉象微弱。 孟云衣抬头观察了一下,山坡上能看见追兵隐隐绰绰的身影,估计很快就会赶到。得先赶紧离开这里! 因为怕滚下来的时候月华剑扎伤二人,孟云衣已经丢了月华剑,如今心疼也是无法。孟云衣将齐青蘅和自己的剑鞘解下。解下自己的腰带,将齐青蘅绑在自己背上,然后弯腰背起齐青蘅,走到小河结冰的冰面上。 孟云衣小时候顽皮,冬日里常在结冰的河上溜冰。此时虽然没有冰鞋,鞋底因为在雪地走得时间长了,却也凝了一层薄冰。 她背着齐青蘅,两手分别撑住一把剑鞘,扎入冰中使力,便在冰上滑了过去。虽不似穿了冰鞋那样疾滑如飞,却也比在雪地上走路快很多。谷中的小河曲里拐弯,等追兵到达谷底,已然失去了两人的踪影。 第二百三十六章 昏迷不醒 背着齐青蘅行动不便,工具又不趁手,孟云衣在冰上滑了好几跤。孟云衣顾不上有伤在身,拼力站起来继续赶路。 孟云衣沿着小河划了许久,估摸着追兵已经追不上了,便找了个地方上岸。 上岸后,孟云衣背着齐青蘅找了一个小山洞藏了起来。此时的孟云衣已经精疲力尽,但她还是强撑着去外面找了些枯枝回来,并用带叶的树枝将山洞附近自己的脚印给扫平,然后用枝叶把山洞口遮挡伪装一下。 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只要拖得追兵一时,天黑了就安全了。等他们找来,起码也要明天。 做完这些,孟云衣从怀里掏出火石和伤药。点燃枯枝后,孟云衣才腾出手给齐青蘅治伤。 解开齐青蘅的衣衫,孟云衣倒吸一口凉气。齐青蘅的身上七八道伤口,尤以背上几道伤口为重,孟云衣记得那些本来应该砍在自己身上的。血已经浸透了背上的衣衫。好在天气寒冷,减轻了流血的速度,不然光是失血过多就能要了齐青蘅的命! 除了兵刃造成的伤口,还有很多青瘀,应该是滚下山坡时撞伤的。自己身上虽然也有几处瘀伤,却远没有齐青蘅多,这全仰赖齐青蘅把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孟云衣一边给齐青蘅的伤口上药,一边仔细检查。检查到腿的时候,居然发现齐青蘅的左腿断了!青蘅全身上下都是伤。一个人怎么能伤成这样,简直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孟云衣心痛得抽搐。 孟云衣心痛的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断骨之痛何其强烈,为何一路奔波,齐青蘅却没有被痛醒? 身体已经检查包扎完毕,那就只剩头了。孟云衣帮齐青蘅接好断骨,穿好衣衫后,仔细检查头部,终于在齐青蘅的后脑勺发现一个大大的肿包。 头部受伤,可大可小。可如今断骨接骨这样会引起剧痛的动作都没能让齐青蘅醒来,说明头部伤得很重! 孟云衣的心都凉了。强自镇定,去外面捧了雪,扯了一角衣衫包起来,垫在齐青蘅头部肿块下面以止内部出血。 外面包扎好了,还得喂药,否则一旦受伤发起烧来,可大大不妙。可青蘅昏迷,这药粉该如何喂下去? 孟云衣想了想,想到一个办法。她红了红脸,随即淬了自己一口,都这个时候了,还矜持个什么劲! 孟云衣出去捧了把上层的干净些的雪回来,含了一大口,让雪慢慢在自己口中融化,变温,然后把药粉倒入自己嘴里,和匀,俯身到青蘅脸上,犹豫了一下,终于双唇与青蘅相接,将药水哺入青蘅嘴里。这样如法炮制了几次,才把药喂完。 一干动作做完后,孟云衣才开始给自己上药包扎。满心的忧虑让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 给自己也包扎好后,孟云衣暂时无事可做,慌乱的心顿时无处可以安置。 她握住齐青蘅的手,青蘅的手怎么这么冰!再摸一摸,身上也好冷。一定是失血过多,刚才脱衣上药包扎时又冷到了,所以身体才会这么冷。 青蘅头部受伤不能乱动,孟云衣往火堆里添了点枯枝后,便躺在了齐青蘅身旁,拥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齐青蘅。 孟云衣嘴里不断喃喃道:“青蘅你醒醒,你听得到我说话么?你睁开眼睛,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我真的好害怕,我很害怕……” “你快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求求你,答应我一声。” “你醒来好不好,你答应过我,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你这样还怎么保护我?你怎么能食言!君无戏言你不知道么!” “齐青蘅,你这个坏蛋!你要是还不醒来,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我就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让你走不了路,看你怕不怕!” “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乖乖的,再也不任性,再也不害你为我担心了。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孟云衣的声音越来越低:“青蘅,求求你……” 孟云衣是被冻醒的。这几天又是守夜,又是赶路,又是逃命,又是受伤的,她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晕睡了过去,这会儿才醒了过来。 醒来孟云衣还有些怔忡。刚刚梦里青蘅在朝她笑,她很开心地奔了过去抱住青蘅。然而睁开眼,眼前的青蘅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洞里光线昏暗,冰冷凄凉。 孟云衣眼睛一酸,随即迅速忍住,吸了吸鼻子。青蘅昏迷,哭有谁来心疼呢,何况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孟云衣出洞去捡了些枯枝,天青蒙蒙的,太阳快出来了。 回洞点上火,洞里便又暖了起来。 齐青蘅脑后的雪早已化成了水。孟云衣小心地将青蘅移到旁边干的地上,将他头发擦干,把从洞里找来的干草垫在齐青蘅脑后,开始施针祛瘀。 施完针,天也亮了。 想到昨日慌乱之下,只把山洞附近的脚印给去了,从冰面上岸的地方却没有消除痕迹,追兵说不定会顺着脚印找到附近来。得去河边把脚印处理一下,看看情况,再顺便找点食物。 孟云衣往火里添了点枯枝,担忧地看了齐青蘅一眼,便转身走出了山洞。 天气晴好,孟云衣回到昨日开始扫除脚印的起点,看见未清理痕迹的地方脚印依旧。她顺着脚印往河边走,才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远处似有人声传来。 孟云衣大惊。这个时候要把刚才从洞口延伸过来的脚印都扫除显然是来不及的。孟云衣迅速把附近的脚印扫除了,然后往另一个方向狂奔,想把追兵引去另外的地方。 跑了一段路后,孟云衣踩着刚才的脚印,倒着往回走了一段路,然后上了树。 没过多久,就有百多铠甲士卒追了过来。雪地顿时被踩得面目全非。 这些士卒的穿着似乎有些眼熟。可之前伏击他们的不是白衣人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 援军到来 孟云衣来不及多想,等那帮人过去后,便悄悄下树往回走。 走到分岔口,孟云衣心凉了。原先被她扫除脚印的地方已经添了无数新的脚印,一直通往山洞的方向。 显然是追来的人中有追踪高手,自己仓促之下痕迹消除得并不完美,被人识破了。所以来人分了一部分去追踪新的脚印,又留了一部分沿着被刻意掩盖的线索一路找去。 孟云衣焦急万分,拔腿狂奔,心中不断祈祷齐青蘅没有被他们找到。然而神明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山洞附近早就围满了士兵。 罢罢罢,看来今日我俩要命丧于此了。我们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好在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是,连累你至此,是我亏欠了你。来生再还你吧! 孟云衣抱了死志,那些担忧害怕反而被抛去了脑后。她冲上前去,挑了一个看起来弱一些的士兵,用剑鞘代替剑向对方攻去,一招把对方击倒便去夺了他的刀。有刀在手,孟云衣迅速展开了攻击。 孟云衣从出现到夺刀速度快得很,那帮士卒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战成了一团。待兵刃交击声响成一片时,才有喊声急急地响起:“住手!快住手!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厮杀骤停,孟云衣警惕地持刀对峙。 从山洞方向走来一名戎装校尉,走到孟云衣身前,仔细打量了一下,恭敬地拱手行礼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尹公子?” “你们是?” 那校尉恭敬地回道:“卑职乃赤焰军鹰扬营第五旅校尉白虞,奉代镇南王之令护送尹公子等人回国。” “代镇南王?” 白虞解释道:“便是故镇南王义弟顾远亭顾先生。” 怪不得觉得他们的装束眼熟,原来是赤焰军的人。孟云衣仍没有放松警惕,追问道:“我不记得顾远亭派人护送我们过。你们为何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那些白衣人呢?” 白虞说:“如今形势动荡不平,代镇南王担心尹公子一行人路上不安全,所以派卑职沿途护送。怕尹公子不愿意与我们同行,所以卑职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孟云衣想想,这确实是顾远亭会干出的事,自己也确实不愿意他派人保护,心下略松。 “昨日发现前方发生了变故,待卑职赶到,尹公子与齐公子已经不在那里了。卑职留了一部分人帮尹公子属下解决那边的敌人,自己带人循着踪迹跟了上来。在河边我们与白衣人发生了战斗,卑职留了活口,其他人都杀了。卑职擅于追踪,在冰面上发现了规则的小洞,推测尹公子是顺着冰面滑走的,便顺着冰面追了过来。后来又顺着雪地脚印追到了此处。” 孟云衣紧张地问:“齐公子怎样了?我们留在交战处的人又怎样了?” 白虞回道:“尹公子勿忧,有名贵属跟着我们一起来的,现下正在洞中照顾齐公子。至于交战处的您的属下,有我们的人帮忙,击退白衣人应该没问题。” 孟云衣向白虞拱手简单致谢后,便匆匆赶回了山洞。 孟云衣刚进洞就看见了正在照顾齐青蘅的赵怀先。 赵怀先看到孟云衣很是激动,瘸着站了起来。 “你的腿怎么了?” 赵怀先愧疚地说:“卑职无能,腿上中了一刀,没能跟上你们,致使公子跟您遇险。卑职有罪!” 孟云衣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叹气道:“你无需自责。要说有罪那也是我有罪,害你们远赴北武,陷入险地。你既然伤了腿,怎么跟过来的?” “白校尉来援后,卑职忧心公子与您的安危,所以请白校尉带上卑职一同前来寻找。” 孟云衣松了口气,看来那白虞并未说谎。 “对了,这是白校尉在山坡上勘察你们踪迹的时候捡回来的。公子的剑卑职已经放回去了。”赵怀先向孟云衣递上月华剑。 孟云衣惊喜地接过月华剑。月华剑是师娘留给自己的遗物,原以为丢失了,很是心痛不舍,想不到还能再找回来。 赵怀先焦急地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孟云衣忧虑地说:“摔到头,现在还在昏迷。” “严重么?什么时候能醒?” 孟云衣顾虑到白虞在侧,不便说实情,淡淡说:“无妨,过两日便能醒来。那活口呢?可有审问过?” “审过了,说是隶属东都守城军副统领沈春手下!” “沈春!”孟云衣大惊失色。 如果没记错的话,沈春应该是左相那边的人。 守城军负责东都的安全,守城军统领都敢派人来暗杀自己的国君,东都一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孟云衣不敢想下去了。青蘅现在生死未卜,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青蘅救醒。若是青蘅出了什么事,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我们得尽快赶回东都,越快越好!” 孟云衣客气地对白虞说:“还请白校尉派人做个担架,我们公子受了伤,不能受颠簸。另外烦请白校尉派人先行赶回去准备一辆马车,出了山之后我们公子需要坐车。” 白虞说:“这个容易,遇袭处本就离牙狼关很近,我派人去牙狼关要一辆。” 白虞出去安排后,孟云衣才跟赵怀先说了齐青蘅的真实情况,以及对局势的分析。两人愁眉不展却又无计可施,如今只能先出去,再想办法打听东都的情况了。 担架做好的同时,水也烧好了。 马上就要启程,来不及烧粥,只烧好了水。孟云衣将饼嚼烂,用水和成稀泥,一勺一勺喂入齐青蘅嘴里。喂完食物,又喂他喝了药。然后才让人小心地将他抬上了担架。自己则匆匆地边走边吃。 赵怀先伤了腿,也是由人抬了来的,如今也是让人抬了走。 由于齐青蘅不能受颠簸,雪地路滑,一路走得便快不了。等赶到之前遇袭处,牙狼关来的马车已经就位。 东昊带来的人还余百来个,带伤的人已经被先行安排去了牙狼关养伤,等在原地的还有五十余人。这些人看见孟云衣等人归来,激动不已。 第二百三十八章 苏醒 上了车后,怕马车颠簸到齐青蘅,孟云衣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小心看护。 赶到牙狼关,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赵怀先请示说要不要继续赶路。 孟云衣看看齐青蘅的情况,摇摇头,轻声对赵怀先说:“虽然昊国那边也很急,当下还是照顾陛下要紧。今日是陛下昏迷的第二日,能不能醒得过来,就看今日了。而且陛下头部受伤,不能多动,今日已经赶了大半天的路了,还是先歇歇吧,我也好为陛下施针治疗。” “好。卑职这就去安排!” “你腿伤了,让白虞去办吧。你且好好养伤。” 安顿好后,孟云衣开好方子让白虞派人去煎,然后就开始帮齐青蘅擦身换药。换好药,穿上干净的衣服,再开始给头部施针。 施完针,齐青蘅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看着一动不动的齐青蘅,孟云衣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伏在齐青蘅床边,抓着他的手,将自己埋在他的衣袖里,极力忍住哭声不让人听见。 “青蘅,你快醒醒!你知道么,昊国出事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一定事关重大。说不定连国本都会动摇!太后还在那边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还有婉娘和取义。还有洇墨他们。大家都需要你!你快醒醒!你这样我好害怕!” 门口传来声响,孟云衣赶紧擦了擦脸,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边关没有侍女,勤务兵把煎好的药端了进来,白虞扶着赵怀先也跟着走了进来。 “卑职向牙狼关的守将打听过了,尚未听说东昊出了什么变故。东都离此处关山迢迢,没有信鸽的话,有消息传过来也没那么快。若是有消息,反而是王府那边得到消息会更快些。” “我知道了。白校尉有心了。” “那尹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出关?” “明日。” 白虞恭敬地说:“明日出关的话,请尹公子允许卑职护送你们回去,直到有能力保护你们的东昊军队出现为止。” 孟云衣惊讶地说:“你要跟我们出关?军队进入他国领土可是国之大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么?” 白虞说:“临行前代镇南王说过,一切以保护二位安全为先!若有紧急情况,可便宜行事。如今二位在武国境内被袭,袭击者来自东都,应该是不想让二位回到东昊。如今恐怕东昊已经不安全了。袭击者一击未中,恐有后招。二位的卫队本就人数不多,如今又伤亡惨重,无法承担保护二位的重责。卑职自当助二位一臂之力!” 白虞的顾虑没有错。孟云衣看了看齐青蘅,答应了。 白虞告退后,赵怀先对正在喂齐青蘅喝药的孟云衣说:“这个代镇南王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几次三番帮我们,对我们真不错!” 孟云衣厉声打断他的话说:“以后不许称呼他为代镇南王!” 赵怀先被唬了一跳:“那属下该怎么称呼他?” “只要不是在他们的人面前,还是直接叫他名字!” 孟云衣冷冷地说:“不要觉得他有多么好心,对他也要长个心眼。他保护我们,只是不想失去我们这个盟友吧!” 赵怀先看了看孟云衣的脸色,嗫嚅说:“我觉得他帮我们未必纯是出于利益考量吧,倒也有几分真心。” 孟云衣叹了口气说:“真心又如何,如今我也只能当他是假意。不然我该如何向大哥交代。” “啊?”赵怀先听得很是莫名。 虽说已经和顾远亭翻脸,孟云衣却也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戳穿顾远亭。只能说:“不要问了。你先回去养伤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赵怀先不放心地看了看齐青蘅,只好说:“那就辛苦您了!卑职告退。您也好好休息,如今陛下受伤,我们只能依靠您了。” “好!” 是啊,青蘅受了伤,如今只能靠自己了……孟云衣心酸地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齐青蘅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孟云衣紧握着齐青蘅的手,不停地跟他说话,希望能换起他的神智。从儿时的两小无猜,说到后来的患难与共,情定终身。点点滴滴,事无巨细。说得口干了,就喝两口茶水再继续。 白虞劝孟云衣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孟云衣虽然毫无胃口,为了应对眼下严峻的形势,还是勉强吃了一点。但无论如何不肯离开齐青蘅去休息。 夜渐渐深了,寒意也越加浓了起来,就如同孟云衣此时的心境。齐青蘅今夜如果还醒不过来,就很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疲惫,心伤,让孟云衣精力和体力都到了极限。 从下午说到夜深,孟云衣的嗓子早已说得干哑出血。她几乎把她今生想跟齐青蘅说的话都说完了,实在想不出还能再说什么。 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孟云衣就开始唱歌。 孟云衣唱歌水平本来就不怎么样,如今嗓子嘶哑,唱起来更是如锯木一般难听,不堪入耳。唱了一半,孟云衣咳了起来,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血痰。 孟云衣扯了个笑容,说:“我唱歌算不算是天怒人怨啊?老天都觉得我唱得难听,不让我唱下去了呢。不过我唱那么难听,你居然还能听得下去,如今定力是越发的强了。不如换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你唱歌那么好听。” 齐青蘅自然没有回答她。 孟云衣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伏在齐青蘅身上大哭起来,只是连哭声都已经喑哑得发不出来了。 孟云衣没有看见,齐青蘅的眼角,悄悄挂下了一滴眼泪。 孟云衣哭累了就这样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身下的一点点动静惊醒了。 那是青蘅的手指在动!孟云衣迅速坐了起来,期待地看着齐青蘅。 齐青蘅的眼皮翕动着,终于睁了开来。 孟云衣万分紧张地问齐青蘅:“你醒了?还认识我是谁么?” 齐青蘅笑了,抬手怜爱地摸着孟云衣的脸颊说:“怎么声音变那么难听了?” 难以言喻的惊喜塞爆了孟云衣的心,她将齐青蘅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放声大哭起来。 “傻孩子。”齐青蘅笑着,眼泪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狼牙渐露 “发生什么事了?”守在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焦急地冲了进来。 “没事。告诉白校尉和赵护卫,齐公子醒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孟云衣没好意思转过头,就这么背着身吩咐道。 齐青蘅的醒转让大家都精神一震。 齐青蘅伤重,且头部受伤刚醒过来,瘀血未消尽,不宜劳神,孟云衣便没跟齐青蘅说实话,只说是遇上了山匪。但是东昊那边形势紧张,既然齐青蘅醒了,孟云衣便让白虞准备早饭后出发。齐青蘅没有多问,只听凭孟云衣安排。 吃完早饭喝完药,又给齐青蘅施了一回针,队伍才出发。 齐孟等人到了盖州武威郡的白虎关后,孟云衣还是让白虞跟着,并没有就此打发他回去。 孟云衣谢绝了白虎关守将派人护送的提议,也没有在白虎关停留,就直接带人往东昊腹地奔去。 盖州原来由光武军刘秀镇守。刘秀高升后,就换成了刘秀的部将孟达镇守。但武昊边境这座白虎关的守将却非光武军一系。 不管怎么说,到了自己的国家,却拒绝了自己国家军队的保护,反而让他国的军队护送,是件很奇怪的事。齐青蘅却仿若未觉,只一心躺马车里养伤。 期间他们又遭遇了两次袭击。袭击者有些疯狂,不顾生死地攻击。但赤焰军精锐岂是这么好对付的,袭击者仍然没有得手。 在北武境内遭遇袭击孟云衣说是山匪,如今到了东昊又接连遭袭,再说是山匪就说不过去了。只是齐青蘅仍然没有多问,只是很配合孟云衣的日夜赶路。倒是孟云衣自己很是不安,不知道齐青蘅知道了些什么。 一直到武威郡大渝镇,找到孟达的部下郑悯农后,孟云衣才打发白虞回去。 听说他们遭袭的事后,郑悯农很是警觉,派了一千骑兵护送齐孟二人回东都,同时听从孟云衣的吩咐加强了手下的戒备。 路过盖州灵璧郡的时候,孟达已经提前接到了郑悯农快马送来的消息,与郡守陈贤一起,率军出城三十里迎接齐孟二人的到来,并将二人安置在了陈贤府上。 两人安顿好后,齐青蘅问起东都的情况。 孟达说东都没出什么事,陈贤倒是有些欲言又止。 孟达是个武将,心思没有陈贤细腻,朝局也没有陈贤掌握得清楚。 孟云衣向陈贤使了个眼色,打算带他们两个出去再好好问话。齐青蘅拦住了她。 “陈爱卿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陈贤强笑着说:“臣没什么要事禀报。陛下您安心养伤吧。”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是有人要作乱么?”齐青蘅直接问道。 陈贤梗住了,偷偷看了看孟云衣。 齐青蘅平静地说:“北武遇袭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了。这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队伍怎可能是普通山匪。更不用说回昊国又接连遇刺了。休养了两天,我已经好一些了,能承受得住的,你不必担心。说吧,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陈贤无奈,肃容禀报说:“前些日子,臣便听说陛下又偷偷出宫的小道消息了。这几日,连民间都传遍了。” 孟达插嘴说:“不错,连我这个驻扎在军营的也有所耳闻。” “当时臣就觉得奇怪,陛下即便真悄悄出宫了,这消息也应该是绝密的,如何会传得到处都是。而且……”陈贤看了看孟云衣,一副难以启齿的样。 “而且如何?”孟云衣忍不住问。 “话传得很难听,说是,说是您唆使陛下离宫的。先前太白山寻宝一事,也是您鼓动陛下去冒的险。” 陈贤没敢说太明白,其实民间传得很难听,说孟云衣是个狐狸精,专会魅惑君王,诱得陛下神魂颠倒,天下也不要,性命也不惜,放着朝政不管跟着她到处游山玩水。 “臣总觉得似乎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这些消息。而且,最近朝中也不太平。陛下拒不露面,左相要求面君,已经带人与右相起过很多冲突了。这谣言一起,物议汹汹,朝中上下要求陛下出面给个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大,便是太后也压不住了。” 陈贤皱眉说:“当时臣就觉得左相这事办得不甚妥当。如果陛下没出宫,政事通过太后,也没有耽搁多少,何苦把事情闹这么大,以致损了陛下和忠勇公清誉。如若陛下真出了宫,事关陛下安全,左相更该配合右相,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如何能弄得人尽皆知。后来接到陛下来此的消息,还听说陛下在北武就开始遇袭,臣越发觉得其中有蹊跷,心中很是不安。” “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主要便是这事。” “你很聪明,能见微知着,从零散消息中推算出很多东西,不错。朕记住你了!”齐青蘅虽然脸色不好,还是尽量保持镇定,夸赞了陈贤几句。 孟达虽然对政事没陈贤那么敏感,却也不是傻子,听了一阵听出味来,脸色顿时变了。他想了想说:“末将想起一事。” “你说。” “十天前,守城军统领童伯光忽然急病暴毙,副统领沈春暂时顶了童伯光的位置。” “什么!”孟云衣跳了起来。 “怎么了?” 怕齐青蘅知道了忧心,孟云衣尚未把北武袭击之人乃沈春所派一事告知齐青蘅。谁知道竟听到这样的消息。 守城军统领负责京城的安全,责任极其重大,非帝王亲信之人不能任。 原守城军统领是陈平。陈平参与平叛之战后,守城军统领一职就由童伯光接任。童伯光是陈平举荐的,为人忠诚正直,是信得过的人。童伯光忽然于此时暴毙,沈春暂替了童伯光的位置,此事定有问题! 齐青蘅听孟云衣说了沈春的事后,脸色真真变了。东都守卫之权竟然落到了谋逆之人的手里,东都危矣! 齐青蘅伤重虚弱,冲击之下顿时晃了晃。 陈贤和孟云衣赶紧上前扶住齐青蘅。 齐青蘅深吸一口气,对孟达说:“速速调集你手下能抽调出的所有骑兵,跟随我一起去东都,越快越好!明日我们便出发。步兵辅兵随后跟上!” 孟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大声应道:“末将现在就去办!” “陈贤,我等会修书一封,你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给右相!” “是!” 第二百四十章 军营冲突 第二日孟达便抽调了四千骑兵,亲自领队随齐青蘅出发。 齐青蘅伤重,兼之腿骨折不能骑马,尽管心焦,还是只能坐马车出行,速度便提不了很快。 五日后,他们进入了并州腹地,离东都还有三日路程。这时候,派去给右相送信的信使回来了,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信使战战兢兢地汇报说:“三日前东都兵变。左相拥景王登基。太后不知所踪。右相下狱。禁军统领景光汉、守城军副统领陈伯光殉职。守城军代统领沈春、禁军副统领徐阳叛变。禁军副统领王石失踪。骠骑将军陈平、守城军副统领许其率四千守城军突围。大批宗亲及官员被软禁。小人到得东都,为时已晚,右相已下狱,小人只好先行赶回来汇报。” 齐青蘅听完眼前一黑。叛乱再起,母后失踪,生死不知,齐青蘅如遭巨锤重击,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很快,性情坚韧的他就醒转了过来。 “齐瑞轩!孟宗瀚!你们竟敢趁朕离京行谋逆之事!母后若有何损伤,朕必将你们碎尸万段!”齐青蘅切齿怒骂。 孟云衣劝慰道:“他们定是想把陛下截杀在北武,到时候把责任往右相身上一推,即便右相手上有陛下传位诏书都没听人,孟宗翰便能光明正大地拥齐瑞轩上位了。可惜几次袭击都没能得逞,他们只好公开叛乱。如今他们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人心,必败无疑!至于太后,没有消息说明太后并未落在逆贼手中,反而是好事。太后福泽深厚,定能转危为安。陛下勿忧。” 听了孟云衣的安慰,齐青蘅心中稍定。 他想了想说:“东都陷入贼子之手,目前情况不明,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先在此处驻扎下来,等后面的大军前来汇合再说。眼下首要之事便是告知天下朕在此处,发檄讨逆,号召天下勤王。同时派人潜入东都,一方面探明情报,联系可用之人,一方面找寻太后的下落。” “是!”孟云衣和孟达同时领命。 十二月二十日,东昊左相孟宗瀚以清宁帝失德,乾纲独断,宠信狐媚惑主,善妒成性的孟云衣,随意抛弃天下和百姓四处云游,致使人心惶惶,四海困穷,王纲不立为由,发动兵变,拥景王齐瑞轩登基。 十二月二十三日,消失已久的清宁帝重新露面,发讨逆檄,召尚镇守在青州的大将军刘秀,并州郑有冲与盖州孟达一起勤王。 十二月二十五日,得到消息的骠骑将军陈平、守城军副统领许其率从东都突围出来的四千守城军与清宁帝汇合。 十二月二十六日,孟达一万五千士卒赶来与先头部队汇合。清宁帝率两万三军队往东都挺进。 十二月二十九日,并州孟阳郡守杨守义率叛军一万与孟达战于黄陂岙,大败,退入东都。 十二月三十日,郑有冲率两万士卒与孟达合军于东都城外。齐瑞轩闭城不出。 夜幕降临了。今天是年三十,往年万家团聚,爆竹喧天的喜庆日子,如今却被一片恐慌、紧张的气氛所笼罩。东都城内只能零星听到一两声爆竹声,更是听不到任何丝竹之声。人们早早地闭了门户,忧虑地聚在一起压低嗓子议论形势。 齐青蘅军营里的气氛也很低落。喜庆祥和的新春佳节来临之际却爆发了大战,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而且还是同室操戈,更让人郁结。很多士卒在军营里对月思乡,倾吐牢骚。 青蘅这几天胃口不好,怕云衣担心,才勉强进些食。今天年三十,云衣陪青蘅吃了饺子,算是过年了。大帐里冷冷清清,一人一碗饺子相对而坐。 云衣一边吃饺子,一边努力想了几个笑话出来讲给青蘅听。青蘅勉力笑笑,算是配合。云衣渐渐讲不下去了,气氛便迟滞下来。 东都城门紧闭,不好进出,信息不畅,至今仍没有太后的消息,不知太后如今是否安好。云衣知道青蘅心里一定很是痛悔担忧,只是怕她自责,所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 青蘅本就重伤未愈,加之这些天又是赶路,又是很多事要讨论、安排,夙兴夜寐,精神便有些不济。 吃完饺子,云衣给他疗过伤后,就劝他早早地歇了。 从大帐中出来,云衣抬头看看天。冬日的天空,干净清冷,星子的光也冷冷的,冷到人的心里去了。 孟云衣叹口气,不想回自己的营帐,便一个人默默无言地在营地里走,边走边想心事。 也不知走了多久,孟云衣听见远处有喧哗声传来。孟云衣心中一凛,快速赶了过去。 越靠近那边喧哗声越大,隐隐可以看见一群人在一起对峙。 晚上声音本来就传得远,何况孟云衣耳力又好。远远就听见他们吵的是自己!孟云衣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人就是狐狸精,扫把星!就是她蛊惑的陛下,害昊国如今又起内乱!” “你如何敢这么说忠勇公。她可是战神,为昊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她是你们光武军的战神,可不是我们白虎军的!仗打得好又怎样,没有她,根本就不会起战事!她就是一个狐狸精,扫把星!” “休要血口喷人!那是景王狼子野心,关忠勇公何事!” “我哪儿说错啦,要不是她把陛下带走,景王哪有机会谋逆!如今昊国大乱方平,内战又起,整个国家都要被她拖垮啦!陛下因她之故后宫空置,连个皇嗣都没有,就这种情况她还敢把陛下拐出宫!如今陛下因她受了重伤,太后也失踪了,昊国子民又要受战乱之苦,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忠勇公一心为国,她行事定有她的缘由!” “什么缘由你倒是说说看,什么事非得陛下亲自离京去办?” 对面那人一时语塞,怒道:“这些国之大事不是你我这等人能够知晓的!总之,忠勇公不是那种人!” “哼!说不出理由来了吧。堂堂光武军竟沦为了女人的走狗!你们要护着那女人便护着,可别指望我们也当她的走狗!” “你!你敢侮辱光武军,我跟你拼啦!” 两边人马骂骂咧咧开始推攘起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后悔 孟云衣知道这是孟达的人跟郑有冲的人闹起来了。 今日郑有冲带兵与他们汇合,郑有冲来觐见齐青蘅时,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如今听了他手下兵士的话,孟云衣总算知道为什么郑有冲用那种眼神看她了。看来景王向天下宣告的篡位理由还是起作用了。 光武军是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对孟家忠心耿耿,即便听到传言心里也犯嘀咕,但还是会站在她这一边。其他军队就难说了,普通民众更是会不知怎么看她。 如今连光武军的声名都受到了她的连累。孟云衣心情沉重。 孟达手下将领许宣闻讯匆匆赶来,看见孟云衣愣了一下,拱手道:“这些人在军中吵架斗殴,卑职定将他们拿下,军法处置!” 孟云衣疲惫地挥挥手:“大战在即,军心不能乱。既然还没打起来,那就算了吧。”言毕,默默转身走了。 许宣眼神复杂地目送孟云衣离去,一跺脚,赶去前面处理了。 接下去的几天,孟云衣很低调,议事时也都默默站在角落,不太发言,只一心照料齐青蘅的伤势。 清宁二年大年初六,大将军刘秀率四万军从青州赶来。齐青蘅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了刘秀。翌日,刘秀便发动了攻城战。 这次攻城孟云衣没有请战,以照顾齐青蘅为名留在了后方。 孟云衣不去战场冒险,齐青蘅自然乐见其成。但他太了解云衣了,他敏锐地感觉到孟云衣有些反常。 “你有什么心事么?看你似乎心情不佳。”云衣帮青蘅换药的时候,青蘅柔声问道。 孟云衣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心事,操心战事和你的伤而已。” 青蘅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说:“你我之间没什么话不能说的。有什么心事别闷在心里。” 孟云衣应了一声。 青蘅顿了一下,说:“这次的事与你无关,狼子野心早晚要暴露的。隐患早些发现早些解决也好。贼子为找谋逆理由,特意造的污蔑之词,你不要放在心上。” 出事以后两人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如今青蘅终于主动提起了。 云衣知道青蘅虽然没提起,但他心里一直在为太后失踪一事担忧和自责,他自己已是心事重重,却还想着安慰自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孟云衣低头说:“怎么会与我无关。是我一意要去北武,害你担心。而且还不听你劝告,非要等见到大哥遗体再走,耽搁了时间不说,还害你遭遇伏击。一错再错,拖累了你,也拖累了太后。” 齐青蘅苦笑一声:“如何能怪你。你本来便劝阻过我不要跟着去,是我非要去的。齐瑞轩预谋已久,就算没耽搁那几日,伏击我们的人也早就安排好了。为君之人如此任性,拖累了天下苍生,害了母后,是朕的错!朕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儿子!” 孟云衣嗫嚅说:“你,你后悔了么?” 齐青蘅默然不语。他虽然把孟云衣视作命根子,片刻不想远离,但太后同样是他最亲最爱之人,天下子民亦是他放不下的责任。情浓之下其他一切都顾不上考量,但真出了事,说不心痛,说不后悔是假的。 孟云衣轻声说:“我也很后悔……是我有私心,贪恋你的陪伴,才没有坚持拦你。” 齐青蘅心情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默然对坐良久。 齐青蘅先振作起来,长叹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说:“如今不是自责的时候,赶紧平定叛乱才是最重要的!” 孟云衣说:“嗯。你也别多想了。太后一定会没事的!” 清宁二年元月十一,经过五天激烈的攻城战后,在忠于朝廷的官员们的暗中策应下,内外夹攻,叛军崩溃,东都收复。齐瑞轩在两千杨守义残军的护送下,往孟阳郡逃去。 随即刘秀留了部分人在东都,带了三万人下孟阳郡追击齐瑞轩去了。 冬日冰封,城墙又硬又滑,城池易守难攻,不是攻城良机。行路、粮草供应都很艰难。因此向来鲜有冬日打仗的。 此次冬日围攻东都,也是迫不得已。景王齐瑞轩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但有左相支持,也不是好对付的。若等齐瑞轩站稳脚跟,就更难对付了。何况还有太后陷落在东都。所以齐青蘅急着攻打东都。 这也使得此次围攻东都,两边都损失惨重。两边共死了八千多,重伤残疾三千多,光东都一战东昊便损失了一万一将卒,这还未算上孟阳郡将来的损失。对刚经历过齐弘煊叛乱的东昊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好消息是太后找到了! 兵变当天禁军副统领王石见机不妙,把太后扮作普通宫人,从乱军之中带离皇宫,送到一户普通人家那里藏了起来。东都城门紧闭,消息一直传不出去,因此直到东都光复才送太后回宫。 逃亡那日太后肩膀中了流矢,伤虽不重,但流了不少血,伤了点元气,回宫的时候伤势仍未痊愈。 齐青蘅接到消息欣喜若狂。孟云衣陪着齐青蘅急匆匆地赶到宫门迎接太后。 齐青蘅自小与太后在宫中挣扎求存,母子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此次死里逃生,母子相见自然分外激动。 齐青蘅见到太后,松一口气的同时,积压许久的悔愧之心骤然崩溃,不顾众目睽睽,当场就跪在太后跟前,抱住太后的腿放声大哭。太后也是老泪纵横,紧紧抱着儿子的头悲泣不已。 见此情此景,孟云衣百感交集,羞惭难当。 直到旁边内侍劝道太后有伤未愈,不能久站,两人才勉强收了泪。齐青蘅起身扶住太后。孟云衣想去扶另外一边,太后微微一让,避开了。 内侍见孟云衣尴尬,忙解释说:“太后这边手臂有伤,不便触碰。” 孟云衣强笑说:“是臣的疏忽。” 太后淡淡地对孟云衣说:“忠勇公有事就先去忙吧。有陛下陪哀家回宫就行!” 孟云衣没有说什么,躬身告退。 齐青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看太后的神色,便忍住了没有说,一步三回头地扶着太后上了撵轿。 孟云衣走出一段路后才敢回头,看着一群人拥着齐青蘅和太后越走越远,长长地叹了口气。出了这种事,只怕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自己和青蘅,又会怎么样。孟云衣的心里一片茫然。 第二百四十二章 终登大宝 东昊发生叛乱的同时,镇南王府里,王大壮正低头接受顾远亭的训斥。 “你们怎么办的事,又让他给跑了!”顾远亭怒道。 顾远亭有镇南玺在手,又借助穆重山狱中写的亲笔信,勉强控住了镇南王府,被临时推举为代镇南王。当然,他只把穆重山指定他接管镇南王府,命令王府众人听命于他的内容公之于众,其他希望王府中人不要与朝廷对抗,不要引起内乱等内容,则被顾远亭藏了起来。 穆重山一事后,靖安帝大怒,已经开始筹划春暖化冻的时候,起兵讨伐镇南王府了。镇南王府实力虽强,然顾远亭接手镇南王府不久,王府上下尚未归心,又行造反这种惊世之举,人心浮动,内部不靖,此时根本无力和北武朝廷对抗。正烦心间,又听到这种坏消息,如何不怒。 王大壮抹汗道:“没想到道玄这么没用,即便把雍亲王的行踪透露给他,也没能抓住雍亲王。也没想到雍亲王平日里不声不响,暗中居然还有不少势力在帮他。” 顾远亭冷哼道:“他们没用,你们不会在暗中帮一把么!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入王府属地!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除了他!” “是!属下亲自去办这事!” “等等!”顾远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皱眉盘算了一会儿:“或许他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 王大壮疑惑地看向顾远亭,却见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夜深了,嘉庆帝寝宫外间值守的宫女们困得直打瞌睡。一个机灵些的宫女竖耳听了听寝宫内殿那边的动静,用手肘戳戳另一个宫女,小声提醒说:“醒醒,别睡着了。你去水房看看水还温着没,过会儿陛下和贵人怕是要沐浴。” 被戳的宫女正瞌睡,迷迷糊糊地问:“完事儿啦?” “还没,但洗澡水总要先备好,不能冷了。” 那宫女好梦被扰,不满地嘟哝说:“还没完事啊,都什么时辰了!这个丽贵人也是,不知道给陛下灌了什么迷汤,天天和陛下闹腾到半夜,陛下都什么年岁了,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害我们也没得休息。这一日日的,谁受得了啊!” “嘘,噤声,你不要命啦!”戳人的宫女急得又狠狠杵了她一下。 瞌睡的宫女痛得清醒了些,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吓得煞白了脸。机灵些的宫女正要再次喊她去看洗澡水,寝宫内殿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两人被吓得齐齐一抖。之前打瞌睡的宫女直接吓得瘫软在地上。机灵些的那个宫女马上冲去了内殿。很快,内殿传来了又一声尖叫。 嘉庆二十四年元月初十深夜,嘉庆帝忽然急病暴毙。储君楚琮于三日后祭告天地,举办大典,继位新楚君,定年号瑞元。 关于嘉庆帝的死因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嘉庆帝虽然已老,但以往身体还算过得去,怎么忽然就急病薨了。更让人生疑的是,往日负责嘉庆帝寝殿服侍的宫女全部被秘密处死。负责为嘉庆帝诊治的太医也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没过多久,嘉庆帝的死因就悄悄传了开来。传闻嘉庆帝是死于马上风,怪不得宫里严厉封锁嘉庆帝的死因,实在是难以启齿了点,有损皇室声誉。 这种风月传闻最为让人津津乐道,很快寿春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先帝是被进宫不久的丽贵人所迷,夜夜笙歌,通宵达旦,传闻嘉庆帝还用了丽贵人进献的秘药以振雄风,因此很快就被掏空了身子。出事当日便是嘉庆帝受了寒还不好好养病,仍然与丽贵人恩爱,于是才成了牡丹花下的风流鬼魂。 再有好事之人寻根究底,原来那丽贵人竟曾是被废荣王的宠妾。荣王被废,便是与此女有关。此女害得一个最有希望登顶的皇子被废为庶人不说,竟还害死了皇帝!端得称得上祸国妖姬。 此事令得朝中众臣很是不满,于是在朝会上联名上奏,请求新任楚帝处死妖媚惑主,秽乱宫廷,害死先帝的丽贵人。 忠孝二字最为世人看重。众臣以孝为名一起施压,任谁看丽贵人都必死无疑! 不知为何,群情激昂之下,向来最知礼守孝不过的瑞元帝楚琮竟没有马上答应众臣的要求。 殿中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大家都看着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沉吟的楚琮。 楚琮似是出了一会儿神,察觉到殿中已经安静下来后才回过神来。 “虽然先帝之死丽贵人有责,但丽贵人乃先帝最爱的后妃。若先帝甫去,朕便欺凌先帝遗孀,非人子所为也,亦非孝道所在。” 眼看下面又要喧哗起来,楚琮伸手按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说:“但丽贵人的过错不能不究!是以,朕决定罚丽贵人为先皇守陵,终身不得出!这样既惩罚了丽贵人,又能投先皇所好,让丽贵人陪伴先皇。” 听闻楚琮这个决定,众臣交头接耳一番,虽觉得处罚轻了点,但楚琮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等妖姬,既已去守陵,再不能蛊惑他人,便也没了威胁。再说新皇登基,正是重新站队权力洗牌的时候,没必要为此等小事得罪新皇,便纷纷息了鼓。 嘉庆帝生前丽贵人很得宠。因为丽贵人来历的关系,没赐高的位份,但仍单独拨了绯云殿给她居住。 楚琮刚登基,后宫仅有皇后白芷华和熹妃黄锦书,因此尚未令嘉庆帝的后妃们搬迁。丽贵人暂时还住在绯云殿里。 丽贵人的处置结果已经传了下来。虽然先皇的葬礼远未结束,但在群臣的压力下,明日便要先行出发去皇陵了。 丽贵人虽然媚术过人,但清高自持,不爱与人结交,加之入宫不久,所以并没有什么根基。如今树倒猢狲散,诏令刚下来,绯云殿所属的内侍宫女们便纷纷另谋出路,丽贵人身边只剩两个还没找到门路的宫女爱答不理地服侍了。 楚国地处西南,气候温润,即便是冬天,也没有很冷。晚上两个宫女早就管自己睡去了,没人来服侍这个落魄的丽贵人。 丽贵人独自坐在殿内,自己动手温了一壶酒,点了淡雅宜人的熏香,搬出古琴,就着烛火,喝几口酒,信手拨几下琴。只是琴音不稳,似乎弹琴的人有些心神不宁,在期待什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前尘往事梦魂中 殿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了,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走了进来。 丽贵人手一僵,随后抖了起来。她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站起身,如水的双眸抬起,脉脉含情地看向来人。 那人关上殿门,脱下斗篷,走过来坐了下来,烛火映照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竟是新登基的楚帝楚琮! “您来啦。”丽贵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抖。 “嗯。”楚琮皱眉不悦地说:“为何绯云殿院门未关,主殿也无人值守?那些宫人都跑哪里去了?” 丽贵人笑着说:“院门是妾身特意为陛下留着的。这里也不需要人服侍,陛下过来的话,没他人在正好。” 楚琮冷哼道:“宫里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只怕是听到消息就跑光了吧!哼!” 丽贵人微微一笑:“宫里趋利避害是保命法则,她们也都是些苦命人。妾身都不在意,陛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楚琮叹息说:“经历过这么多风雨,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如以前那么心善。” 丽贵人苦笑道:“怎会一点没变。容颜未老,心已衰尔。” 楚琮默然。 “冬日天寒,请饮一杯。”此时丽贵人已定下了神,优雅地抬手给对面斟了一杯温好的酒,柔声说道。 楚琮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静静地注视了丽贵人半天,开口说:“你今天尤为动人,是特意打扮过了么?” 丽贵人嫣然一笑,犹如春风化冻,顿时满室生辉。 “想着或许您会来,怎么能不好好打扮。” “你怎么知道朕今晚会过来?五年来,朕从没来找过你。你不怕朕早就忘了你么?” 丽贵人低眸苦笑:“不管您来不来,妾身总是报着这样一个念想的,无论如何,想再单独见您一面。天可怜见,在妾身走之前,总算圆了妾身这个念想。” 楚琮默了片刻,说:“这些年来,委屈你了。朕不但未补偿你,还将你贬去守皇陵,你可怨朕?” 丽贵人又笑了:“妾身的一切都是您给的,为您做什么事妾身都心甘情愿!决定做这些事之前,妾身早已对自己的下场有所准备。再说,只是守皇陵而已,妾身知道,您能护住妾身的性命,已是不易。妾身又怎会有怨怼。” 楚琮眸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闪过:“你说得没错,朕将你贬去守皇陵,就是想护住你的性命!你不要担心,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如今天下人都盯着你,朕不得不处置你。等过两年,没人注意你了,朕会帮你找个替身,安排你假死。然后再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把你送去和你母亲弟弟团圆,保你此生无忧!” 说起母亲弟弟,丽贵人一脸怀念:“好期待这一天啊。妾身弟弟长得都比妾身还高了,书念得也好。我们王家重振门楣有望了!” 楚琮闻言有些生疑。 丽贵人何等聪明,楚琮眉目一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丽贵人垂眸说:“妾身实在想念他们得紧,因此瞒着陛下偷偷打探他们的下落,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他们所在了。这两年远远瞧过他们几次。妾身此举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还望陛下不要怪罪妾身。”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下落,为何……” 丽贵人抬眼看他,温柔但坚定地说:“陛下您不明白么,即便没有他们,妾身也永远不会背叛陛下啊!” 楚琮动容,握住她的手,涩声道:“是朕亏欠了你。” 丽贵人任楚琮握着她的手,整个人都在微微颤动,脸上浮起红晕。楚琮也久久没有松手。两人都是风姿绝世的人,双手交握,俨然一对璧人。 良久,丽贵人首先开口说:“明日妾身便要启程了。我们,我们已经五年没聚了。临去之前,妾身想再为陛下舞一曲,可否请陛下为妾身伴奏?” “善。”楚琮应道。 “可否奏一曲当年常弹的《绸缪》?” “可也。” 丽贵人眼睛亮了起来,犹如璀璨的星辰,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即便是定力极佳的楚琮,也被晃花了眼。见楚琮表情,她由衷地一笑,这一笑更是石入湖水,让人心旌摇荡。绝世佳人,一笑倾国,便是如此。 丽贵人看着楚琮,纤手伸到胸前,慢慢解开棉衣。楚琮有点口干。 解开棉衣,丽贵人里面竟穿了一件夏裳。纱衣轻缓贴身,衬得她腰肢纤细,双腿修长,行动间纱裙飞扬,飘然若仙。这是一件舞裙,她竟是早有准备! 丽贵人拿着棉衣转身向榻走去。背过身的时候,她神色一黯,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物塞进了自己嘴里。 丽贵人放好衣服后,便走到了殿中开阔处。 楚琮早已坐在了琴前。见丽贵人准备好了,便弹了起来。 琴音响起,丽贵人双臂一展,腰肢一扭,开始舞了起来。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随着楚琮低沉磁性的歌声响起,丽贵人仿佛回到了昔日的美好时光。桃花树下,清雅如谪仙的少年弹着琴,缓声吟唱着。穿着纱裙的绝色少女,双眼亮晶晶,在歌声中如精灵一般舞蹈。那少年,便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少女舞蹈。 这情景不知在梦里出现过多少回,尽管五年没再听过,这歌声仍然如此熟悉,仿佛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让她心醉。 丽贵人似燃烧自己生命一般旋转、舞动着。即便到了后来肚子有些抽痛,她仍然坚持将每一个动作做到最好。她要让眼前这人,永远记得这一幕! 一曲舞毕,丽贵人似有些脱力,一个踉跄,摔在了楚琮怀里。 楚琮伸手接住了她,她便顺手双臂攀上了楚琮的脖子。 今夜的丽贵人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她本是罪臣之女,从高高在上的贵女,一夕之间跌入泥沼,任人轻贱侮辱。如她这般容貌,更是生不如死。绝望之下被他所救,向来视他为神明。从一开始便知道他只是把自己当棋子培养,自惭身份,即便早已芳心暗属,也不敢对他有所表示。然而今日……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芳逝 “妾身也唱首歌给公子听可好?”丽贵人柔情似水地凝视着楚琮。“公子”是她还没被送出去之前对他的称呼。那时候他并没有告诉她他的身份。 “好。”也许因为愧疚,也许因为五年没单独相处过,也许因为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楚琮今晚也是百依百顺。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誓和君子共白首,玉簪首饰插满头。举止雍容又自得,稳重如山深似河,穿上礼服很适合。谁知德行太秽恶,对她真是无奈何。 楚琮被触动了。 这首歌唱的是姬汲和宣姜,曾经相恋的爱人,却一个成了太子,一个成了国母。美貌又如何,世人讥嘲宣姜贪恋荣华,却忘了宣公的荒淫和宣姜的无奈。 姻缘路上走错了那一步,桃花树下,再寻不见那人。人群之中,两两相望,平静恭敬,此生再无交集。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丽贵人开始喘息起来。 “蒙彼,绉……”丽贵人再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阿瑶,你怎么了?”楚琮大骇,抱紧王梦瑶。 王梦瑶坦然说:“我吃了烈性毒药,快死了。” 楚琮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说过,过两年,我就会把你救出来,让你此生无忧的!” 王梦瑶苦笑说:“荣王、先帝,一个因我而废,一个因我而死。虽然我不爱他们,但他们毕竟待我不薄,是我亏欠了他们。这也算是还了欠他们的情吧。” 楚琮眼睛开始充血,嘶声道:“你只是迫于无奈听命行事,有什么罪过也是我的,你又何苦如此!” 王梦瑶摇摇头:“这副身子,已是罪恶深重污浊不堪。虽然您说会安排好我的后半辈子,但此生已再无可能伴在您身边,苟活人间又有什么意思呢。如今,您已经登上了帝位,我的使命已毕,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阿瑶!” “我这一生,都在做违心的事。我,累了,想休息了。” “和您相处的那三年,是我此生最美好的时光。” 王梦瑶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嘴唇也开始发黑。她忍着痛,撑起笑脸,忐忑地问楚琮说:“我一直不敢问,似我这么卑贱的人,向来只敢心里想一想。如今,我快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你,你可曾,可曾,可曾喜欢过我?” 楚琮眼中泪光闪动,哽声说:“喜欢过的!” 王梦瑶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青灰的脸上忽然又泛起了红晕,像个小姑娘一样快乐又羞涩地说:“那你,你能亲我一下么?” 楚琮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泪水滴落在她脸上。 王梦瑶满足地叹了口气说:“你竟然亲了我,还为我落了泪。阿瑶此生无憾了。” 王梦瑶此时的样子明显已是回光返照。 楚琮哑着嗓子问她:“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王梦瑶想了想,说:“我的弟弟和娘,有你照顾,我很,放心。要说有什么心愿,就把我火化,了吧,我的身子,脏,我不想那么,脏,洗都,洗不干净。再帮我,在庙里,供个灵位,涤去满身,罪孽,下辈子,愿能投到,普通人家,过,平凡的,日子。” “好!” “阿瑶,好看么?” “好看!” 王梦瑶最后笑了一下:“你要,记得,我的,样,子……” 绯云殿中再无生息。一代佳人,在心爱人的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楚琮把她抱到床上放好,仔细地帮她理好仪容,呆呆看了半天。 从一开始就只是把她当枚稀罕的棋子培养,雄心壮志的楚琮不允许自己生出什么其他念头,少年时的懵懂感情,就这么被他舍弃了,按照既定的计划,将她送了出去。如今悔么?楚琮无法回答。 楚琮走了出去。外面的月光明亮,一如当年与她告别那夜的月光。 陈鹰迎上来,轻声说:“先前有两个宫女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被卑职赶回去了。” 楚琮面无表情地说:“丽贵人对先皇忠贞不二,先皇故去,丽贵人不愿独活,已追随先皇而去。丽贵人贞烈可嘉,着令厚葬!绯云殿宫人忠心,全部自缢,自愿为丽贵人殉葬!” 陈鹰凛然应是。 楚琮冷冷补了一句:“包括今日弃贵人而去的那些宫人!” 东都虽然已于元月十一收复,战事却直到一月底攻破孟阳郡,齐瑞轩自尽后才算彻底平息。 刘秀还在攻打孟阳郡的时候,东都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什么,北武雍亲王来了!”齐青蘅接到奏报,着实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问消息有没有传开去。 鸿胪寺少卿李思瀚禀道:“雍亲王进了城后,大大方方摆明车驾,直奔鸿胪寺而来。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东都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北武雍亲王来此之事。” 齐青蘅追问:“他有没有说为何来此?” “说了。他说在北武之时,应陛下之请,与陛下有约,共同营救故镇南王。陛下亲口应承过,若雍亲王有需要,昊国愿助一臂之力。他此次便是求援来了。他还请求尽快谒见陛下。” “这老狐狸!”齐青蘅烦恼地低骂一声。 转了几个圈后,齐青蘅吩咐李思瀚说:“雍亲王弃国内援手不用,忽然来东昊,必有缘由。你且派人去好好打探一下,到底是什么缘由,迫得他不得不跑到昊国来。” “臣遵命。那雍亲王请见之事,臣该如何回复?” “先找借口拖着。情况没查清之前,朕不便见他!” “是!” 李思瀚走后,齐青蘅立马召姜朝阳、姜敬宗、孟云衣、龚乐天觐见。 东都平定后,姜朝阳被从狱中解救出来,并提成了左相。 姜朝阳见到齐青蘅后,立即说:“陛下急召我等前来,可是为了雍亲王一事?” 齐青蘅皱眉:“消息竟传得这般快么?” 姜朝阳说:“确实传得快了些,可见雍亲王甚是‘有心’!” 齐青蘅叹息道:“你也想到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祸水东引 齐青蘅皱眉说:“朕去北武一事本是秘密,如今却被雍亲王直接捅了出来!捅出来也就罢了,靖安帝眼下心腹之患本是镇南王府,暂时还顾不上找我们算账。但他还来了昊国!不管顾远亭真实想法如何,至少明面上镇南王府是支持雍亲王的。没有雍亲王,镇南王府起事便失了大义。所以靖安帝必欲除雍亲王而后快!如今雍亲王在我们这,难说靖安帝会不会把矛头转向我们。” 姜敬宗说:“雍亲王来得蹊跷。他不是应该去镇南王府才对么?以镇南王府的武力,绝对能护得住他,他也正好趁此机会将镇南王府收归己用。又何必舍近求远,寻求他国保护?” 齐青蘅说:“朕已让李思瀚去查了。你们也帮朕一起想办法打探一下。” 姜敬宗说:“莫非,他有去不了镇南王府的不得已的理由?” 齐青蘅说:“此事猜测无益,还是等消息吧。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处理雍亲王的事。留他在这里,可能会为昊国引来祸事。如今昊国接连遇上两次叛乱,国力空虚,不宜再起战事。但若把他送去镇南王府,先不说他愿不愿意去,顾远亭愿不愿意他去也是个问题。” 兵部尚书龚乐天奇道:“代镇南王为何会不愿雍亲王去?他们起事,打的不正是靖安帝无道,迫害忠良,欲奉雍亲王为正统的旗号么?” “朕只是觉得,雍亲王不去镇南王府,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不定便是顾远亭不愿意他去。”说到这里齐青蘅下意识地扫了角落里的孟云衣一眼。 “镇南王府如今刚刚易主,内部尚未稳定,经不住靖安帝的冲击。顾远亭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若能将靖安帝的注意力暂时引到昊国来,对他自然是有好处的。他只要争得喘息之机,将王府内部稳定下来,便不用怕靖安帝了。” 姜朝阳说:“陛下说得有理。如此一来,如何安置雍亲王确实成了难事。若留下他,必遭靖安帝忌恨,恐靖安帝会来找陛下要人。雍亲王来东都摆出如此大的阵仗,显然是特意要让世人知道他来了此地和为何会来此地。雍亲王说是当初应陛下之请,且陛下答应他有需要时助他才参与救故镇南王的。如今他便是因此遭了难。这么一来,若是靖安帝问我们要人,我们便不好将他交出去了。否则便在天下人面前失了信义。但若不交,只怕战事立起。” 龚乐天说:“那就送去镇南王府呗。管代镇南王愿不愿意接收,既然他们摆出支持雍亲王的架子,那就不得不接收!他们北武的人,干嘛要我们昊国来保护!” 齐青蘅点头道:“能将他送走自是最好。朕只怕……先见见他,探探他口风再说吧。不管怎样,他来了昊国,总是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议完事,姜朝阳等人便都告退了。齐青蘅叫住了孟云衣。 太后回宫后,孟云衣几次想进宫请安,都被太后以养病不宜见客为由回绝了。自此后,孟云衣就一直闭门不出,也拒绝了齐青蘅私下的召见。此次有国事相商,她也是低调地站在角落,默默听他们议事。 因为太后有伤在身,齐青蘅心中有愧。知道太后对孟云衣有意见,齐青蘅这段时间也不敢与孟云衣公开见面,免得刺激到太后。虽然知道孟云衣回避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那么多日没见,齐青蘅还是挂念不已。 “适才议论顾远亭,你一声不吭,可是不悦?”齐青蘅将孟云衣唤到身边问道。 孟云衣摇摇头:“他变了太多,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顾远亭了。我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心中有想法,但说便是,不用顾虑我。” 齐青蘅握住她的手,说:“母后受了伤,也颇受了点惊吓,一时没缓过来,迁怒于你,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怪她。” 孟云衣又摇摇头:“我怎么会怪太后,原本便是我对不住她。” 齐青蘅用一指封住她的嘴唇说:“我说了,这是我的错,与你无关。你不要总往自己身上揽。这事我会处理的。母后一向尊重我的意见,也很疼爱你,我去多哄哄她,过段时间便也哄好了。你不要担心。” “嗯。” “好在之前钦天监测算的大婚吉日比较晚,定在二月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那时候母后应该早就已经消气了。” 孟云衣欲言又止,但看青蘅担忧的表情,便没有说出来,只是点点头。 “你应该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 齐青蘅拉住她:“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这么快便要走么?” 孟云衣低头说:“宫里到处是耳目。战事还没平呢,不知多少人在议论我们。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齐青蘅抿紧嘴唇,手捏得更紧了。 孟云衣用力抽出手,行礼说:“臣告退!” 看着孟云衣寂寥单薄的身影离去,齐青蘅心痛如绞,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日,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说雍亲王等人在北武形迹总是被泄露,因此被靖安帝的人追得很是狼狈,险些丧命。 后来队伍中揪出了一个奸细,雍亲王对那奸细进行了严刑拷打,似乎问出了什么东西,据说当时雍亲王很是惊怒。可惜那奸细很快就被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灭了口,雍亲王大为惊怖。 然后雍亲王就转道东昊,不去镇南王府了。 齐青蘅听了暗自叹息,沉吟了片刻,吩咐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雍亲王。 齐青蘅在章华宫接待了雍亲王。 寒暄一番,酒菜上齐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雍亲王对齐青蘅举杯说:“敬故镇南王!” 齐青蘅亦是举杯:“敬故镇南王!” “故镇南王英雄盖世,戎马一生,想不到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可悲可叹!” 齐青蘅接口说:“确实可悲可叹。故镇南王乃贵国之柱石,贵国陛下如此对待柱石,实是自掘墙角啊,既伤了国力,也寒了人心,殊为不智啊!”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救镇南王乃是为了你们北武自己,可不是为了我们东昊,不要以此来要邀功。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举棋不定 雍亲王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齐青蘅:“故镇南王本人英雄忠义不错,但镇南王府世镇边陲,势力日大,拥兵自重,已渐呈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北武苦之久矣!陛下也是一国之君,应知此隐患之大。” 齐青蘅淡淡饮了一杯:“凡事皆有利有弊,北武能长治久安,外敌莫敢入,镇南王府居功至伟。” 雍亲王捻须说:“陛下言之有理。只是凡事讲个平衡。若势力过了头,不光外敌莫敢入,朝廷也莫能辖制,早晚成致命之患!重病需缓医。我国陛下缺了些容人之量,处理此事急切了些,酷烈了些,确实不妥,伤了人心。但从长远来说,于国还是利大于弊。” 雍亲王叹息说:“小王本不该插手此事。然陛下为故镇南王千里而来,甘赴险地,小王对陛下与故镇南王的情义很是钦佩!思忖着镇南王府有忠心于朝廷的镇南王压制也好,镇南王府之痼疾可缓缓图之。谁料想,营救镇南王一事竟功亏一篑。镇南王死得如此惨烈,反而激得镇南王府直接叛变,武国眼看要因此大乱。小王心中也甚是有愧。” 齐青蘅歉然说:“朕本是想为贵国救回一位忠臣重臣,顺便还了欠故镇南王的人情,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朕很遗憾。亲王也无需自责。成败有天意,事情变成这样非朕之错,更非亲王之错!此事说到底都要怪贵国陛下做过份了些,激起了民怨。” 雍亲王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悔已无用。小王非敢做不敢当之人,既然选择走这条路,有什么后果,小王自该承担。唉,小王只是有些感慨,世事无常。不久前,小王还应陛下之请,在与陛下商议如何救镇南王。想不到,眨眼间,竟是轮到小王落难,要求助于陛下了。” 戏肉来了,齐青蘅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亲王有难,朕能帮的自然会帮。只是不知道亲王为何放着镇南王府这么有力的臂助不要,舍近求远求援于我昊国?” 雍亲王苦笑说:“我国陛下就是以小王勾结故镇南王,意图叛乱为名索拿小王的。小王当初只是为了救忠臣,并无反心。此时小王若去了镇南王府,便是坐实了这个罪名!为自证清白,小王还是避开些好。” 都已经到处宣扬与我一起救过镇南王了,还说是因为不敢担叛乱的罪名,这理由真是太过敷衍!明明是不敢去镇南王府,同时想坐山观虎斗,等两边两败俱伤,时机合适了再回北武召集自己的势力。一边以皇族身份顶了失了民心的靖安帝的位置,同时镇南王府既然面上愿意效忠他,元气大伤后,也只能乖乖被他收服。实在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齐青蘅腹诽,面上却只能问:“那亲王将来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小王无处可去,想着和陛下有共事过的情谊,陛下这么重情义,想来不会放任小王落难,必会护小王周全!” 齐青蘅忧虑不已。虽然雍亲王当初答应帮忙是出于自身考虑,但确实是自己拖他下的水。如今他因自己遭难,齐青蘅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何况他乃一国之君,怎能恩将仇报。大义当前,他还真不能翻脸不认人,就这么把他赶回去。不然天下人该怎么看他。 齐青蘅无奈叹息道:“如此,亲王便先在这里住下来吧。” 北武雍亲王去往东昊避难的消息很快通过飞鸽传书传到了楚琮手里。 楚琮接到消息,忍不住长笑出声,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快意之极。 殿内服侍的内侍们和站在殿外值守的禁军们齐齐打了个冷战。这位新上任的陛下城府极深,冷淡阴郁,今日不知为何,竟这么高兴。但明明是高兴的笑声,却莫名让人觉得心中发寒。 楚琮从怀中掏出一方针脚混乱,绣着看不出什么花色的丝帕,温柔至极地摸着:“天意,这是天意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再续前缘。你终归还是会属于我的!” 北武朝中最近吵成了一片。雍亲王逃去东昊寻求庇护的消息传了过来,同时是东昊清宁帝主导了营救镇南王一事也随之传了过来。人们不禁怀疑,镇南王府叛变,是不是也是东昊那边捣的鬼。也难怪北武众人怀疑,北武东昊向有夙怨,东昊的半个青州还在北武的手上,东昊一直耿耿于怀。北武若是乱了,东昊绝对求之不得! 靖安帝得知这个消息大怒。 去年齐青蘅拒婚一事已经让靖安帝颜面扫地。后来齐青蘅借口永乐帝显灵水遁逃回东昊,又让靖安帝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靖安帝本就对齐青蘅怨怼在心,现在又得知劫出穆重山,害自己爱女受牵连而死,如今又导致本国大乱的主使人竟又是齐青蘅,这让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靖安帝如何能忍!在靖安帝心中,如今的齐青蘅,比之叛逃的亲弟弟,叛乱的顾远亭更让靖安帝痛恨! 一边是心腹之患镇南王府,一边是暗中兴风作浪的邻国,先对付哪个便成了北武朝堂争论的焦点。 有的说攘外必先安内,镇南王府武力强大,势力深入北武腹地,是北武的心腹之患,一旦爆发,便会动摇北武的根本,应趁镇南王府权力交接内部不稳的时候,一举平定。 有的说顾远亭不过是一反贼,无名无分的,成不了大事。如今同是隆裕帝嫡子,且在朝野名声不错的雍亲王才是最大的威胁,连顾远亭也需要打着襄助雍亲王的旗号才能站稳脚跟。因此除去雍亲王才是当务之急。东昊收留雍亲王又怎样,东昊国力薄弱,又连经历两场内乱,根本无力与我国对抗。若是他们敢护着雍亲王,就让他们再次尝尝失去剩下半个青州的滋味! 正当朝野争执不休的时候,南楚瑞元帝派来的使者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上京,向靖安帝递交了瑞元帝的亲笔信。 第二百四十七章 腹背受敌 “……东昊清宁小儿狡诈,多次戏侮武国皇帝阙下,将阙下玩于股掌之中。朕心爱之人亦被其夺去,婚前逃离,使朕蒙受奇耻大辱!阙下与清宁小儿有乱国兼杀女之仇,朕与清宁小儿有夺妻之恨!吾两国与东昊皆有深仇大恨,切骨之辱,焉能忍之!阙下可有意与朕共同讨昊,夺其地而分之乎?东昊羸弱小国,久经战乱,民生凋敝,不过风中残烛尔。若吾两国上下夹击,东昊必一举可下!阙下不但可去除叛逆,还可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 靖安帝收信后大喜。本来他就倾向于先攻东昊,只不过因为朝臣们争执不休,所以尚未下决定。有南楚的邀约,当下靖安帝再不迟疑,厚赏了南楚来的使臣,当即拍板决定先攻东昊,并遣使赶往南楚敲定合作伐昊一事。 敏感时期,各方都紧盯着北武朝堂的动静。靖安帝的决定转瞬便如长了翅膀般飞向四面八方,自然,也很快传到了东昊朝堂。 而另一个传闻,已经先于北武的消息在东都传了开来。 “什么?我们未来的皇后竟然是南楚瑞元帝的逃妃?这太匪夷所思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陛下和孟家为什么都没有反驳。你没听说,瑞元帝已经放出风声,要我们交还他的妃子,不然就要武力来讨还,说不定来要人的使臣都已经在路上了。” “这简直昊国之耻啊!皇后也是要母仪天下的,怎能是负有这样污名之人,说出去我国颜面何在!” 茶楼上一群人聚在一起一边听一个消息灵通的人说时事,一边议论不休。 “颜不颜面尚在其次,我担心的是瑞元帝说要武力讨还的事。若这是真的,岂不是又要起战事了?南楚国力强大,可不是前太子和景王叛乱所能比的。若南楚真的打来,可怎生是好!” “红颜祸水,真真是红颜祸水!之前景王叛乱,不也是那个女人把陛下诱离东都才造成的。而且陛下此次北武之行不光是摔断了腿,我听说似乎还差点丢了性命!你说她是不是祸水!我们陛下什么都好,聪慧仁爱,就是一碰到这个女人的事,就开始犯糊涂!”一个虬髯大汉恨恨骂道。 “嘘,慎言!”旁边一人劝道。 虬髯大汉梗着脖子说:“我不怕!我说的是实话,也是为了昊国好。不能让那个女人呆在陛下身边。不然,昊国就不会太平!” 旁边的人们纷纷附和。 “说的是啊,有这女人在,我们麻烦就没断过。这女人莫不是扫把星转世?” “干脆就应了楚帝的要求,把那女人送去南楚好了,让她祸害别的国家去!” “贤弟此策可行!” 听着众人对孟云衣口诛笔伐,有个汉子忍不住插嘴说:“也不能这么说,忠勇公对昊国是有贡献的。她在平定前太子叛乱中,立下过不世之功。凉国宝藏,也是她带人去找回来的,青州能度过饥荒,活人无数,都是她的功劳。” 一听这话,众人的矛头便都转向了他:“什么忠勇公,明明是个女子,偏偏欺世盗名扮成男子样,牝鸡司晨。说不定便是她这般逆天作为,才引得老天震怒,给昊国降下灾祸!” “我国就她一个将领么?没她便成不了事了么!” “你是不是也被这个妖女迷住了,才这般替她说话?” 。。。。。。 那汉子被一群激愤的人围攻。他一个人哪里说得过那么多张嘴,只好在众人的呵斥和嘲讽中落荒而逃。 这样相同的情景在不同的地方都发生着。 姜洇墨忧心忡忡地在忠勇公府陪着孟云衣。陈平本来封了子爵,东都平定后,又被封了昌平侯,如今的姜洇墨已是侯夫人了。 这段时间孟云衣几乎不出门,姜洇墨便时常来看她。 “你且想开些,那些无知愚民之言不必放在心上。等时日一长,自然便渐渐淡忘了。”姜洇墨握着孟云衣的手安慰道。 “众口铄金,这个劫,哪有那么容易过去。民众不会轻易接受一个有污名的皇后的。”孟云衣眉头紧锁,目光遥远地望着窗外。 姜洇墨急切地说:“你要相信陛下,陛下对你一心一意,不管别人怎么说,陛下都不会理,一定会娶你的!” 孟云衣苦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越一心向着我,百姓对我就越有意见。没人愿意看见一个帝皇为女人失了理智的。那不是一国之福。” “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孟云衣将看往窗外的目光收回来,忧虑地注视着姜洇墨说:“现下已不是在意这些非议的时候了。陈平或许没有告诉你,不久前武楚两国已经相约联合攻昊了。” 姜洇墨大惊失色:“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没听夫君说起过,你是不是听了哪里传来的假消息?” “不会有假的。他一定是不想让我知道了忧心,所以交代陈平和敬宗不要将消息透露出去。”孟云衣扯出一个笑容,心里不知道是甜是酸。 “只是我好歹在朝中也有些人脉,这么大的消息,怎么瞒得过我。” 姜洇墨出身高门大户,见识过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惊惶道:“这可如何是好。” 她转念想起孟云衣在身边,硬生生把后面担忧的话咽了下去。想了想,她小心地问:“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承受两边的同时进攻!”孟云衣的眼里有种坚定的光芒。 姜洇墨色变:“你,你打算做什么?” 孟云衣苦涩地重又看向窗外:“我欠下的债,终究还是要我来还的。无论如何,我和他,等武楚联盟攻昊的消息传了出去,就再也不可能了……” 楚琮果然派了使臣来了东都,强硬地表示,请东昊归还楚国的后妃,不然,就等着大军压境!同时,靖安帝也向东昊派了使臣,要求东昊交出雍亲王,不然就将用武力来索取。 北武和南楚结盟,欲同时进攻东昊的消息如风一样传遍了东都,并开始往东都以外传扬开去。 东昊的百姓被点燃了,东昊朝野对孟云衣的怨怒顿时升到了顶峰,连一心护着孟云衣的齐青蘅也承受了不少非议,声望大跌。新的朝廷在内忧外患夹击下,摇摇欲坠。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决定 “不见!我谁也不见!他们爱跪,就让他们跪着吧!”齐青蘅摔了茶盏,愤怒地对小卓子吼道。 南楚向东昊索要孟云衣,北武向东昊索要雍亲王,武楚欲联盟攻昊的消息传出后,东昊朝廷便炸了锅。 有支持交出雍亲王以避免兵灾的,也有反对交出雍亲王的。毕竟雍亲王是应自己陛下之请,帮助自己陛下才落到这个下场的,把雍亲王交出去,有失道义。何况北武现在内乱,北武越乱,对东昊越有好处。不交雍亲王,固然要承受压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所以支持不交雍亲王的要稍微多些。 但关于孟云衣一事,支持不交孟云衣的就很少了。虽说有朝臣认为孟云衣是皇后人选,而孟云逸则是昊国重臣,是忠良之后,且有大功于东昊,就这么交了出去岂不是显得昊国怕了南楚,有失昊国颜面。何况南楚根本就是想趁虚而入,只不过拿这件事当开战的借口而已,否则为什么早不要晚不要,这个时候来要人,昊国交了人也未必能阻止南楚发兵,反而是自断臂膀。持这观点的以军方人士为主。 但支持交孟云衣的朝臣就多了。孟云衣毕竟曾经与当时尚是睿王的瑞元帝有婚约,而且婚礼都已经操办了一半了。孟云衣逃婚在先,说起来理亏。不管南楚是不是仅仅把这事当做开战的借口,如今东昊的形势是万万经不起两面夹击的,与南楚只能和,不能打!何况,经历过凉国宝藏、营救镇南王、景王叛乱三件事,东昊人本来就对孟云衣有意见。如此一来,要求把孟云衣送还南楚的呼声就高了起来。 此事在朝堂上已经吵了好几天,齐青蘅气得脸色发青,任凭朝臣们怎么劝谏,都不肯退让。到后来,朝臣们施加的压力越加大了,朝堂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更有想以死进谏的,齐青蘅压不住,便开始称病,避不上朝。 齐青蘅避不上朝,朝臣们却不肯放过他。于是御书房外便跪了一片。所以齐青蘅才会这么生气。 小卓子满身是汗,小心地退出去传旨去了。 没过多久,小卓子又进来了。 “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谁都不见么!”齐青蘅怒道。 小卓子小心地说:“启禀陛下,忠勇公在外请见。” 齐青蘅一愣,一阵慌乱和害怕忽然涌上心头。他太了解孟云衣了,知道孟云衣所来为何。因此这几日孟云衣几次上表请见,他都拒绝了。没想到她直接追到皇宫来了。 小卓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齐青蘅的回音,微微抬头扫了一眼,见齐青蘅在发呆,只好小心地再次禀报了一遍。 齐青蘅被惊醒,深吸一口气说:“不见!” 跪在御书房外的众臣眼睛全部盯在久未露面,现今朝服穿得一丝不苟,严肃木然地站在前面的孟云衣身上。 一阵窃窃私语后,有个耿直的大臣冲着孟云衣的背影说:“如今的形势想必忠勇公早已耳闻。忠勇公乃忠良之后,想必会以国事大义为重,个人荣辱为轻,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会有辱孟家门风!” 孟云衣没有回答。 众臣面面相觑。那个大臣只好又开口说:“昊国已在存亡关口。如今陛下气头上,听不进众臣谏言。还望公爷能多多劝谏,助陛下早下决定!” 孟云衣还是没吭声。 正当其他大臣也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开了。大家都伸长了脖子。 “陛下命忠勇公回去。陛下身体抱恙,谁也不见!” 孟云衣眉头一皱,大声喊道:“臣自请出使南楚,与南楚和谈!” 孟云衣中气足,这喊声远远传了开去,御书房内的齐青蘅自然也听见了,他的心随之一沉。 孟云衣喊完后,一掀官袍跪了下去。 众臣全部讶然地看向孟云衣,部分人的眼里便多了一丝敬佩。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有些大臣身体撑不住,便先行回去了。渐渐的,外面跪的大臣越来越少。 孟云衣跪在外面,齐青蘅瘸着腿,时不时让小卓子扶着走到御书房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心如火烧,越看越乱。 又过了很久,御书房外只剩下没几个人跪在外面了,还一个个腰膝酸软,跪得七扭八歪,只有孟云衣仍跪得笔直。 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门终于又打开了。 “宣忠勇公觐见!” 孟云衣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揉了揉酸软的膝盖,活动了片刻后,孟云衣看了眼御书房的牌匾,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十几天未见孟云衣,齐青蘅很是想念。尤其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青蘅好想抱着云衣,一诉满心的忧虑和恐惧。可是同时,他又害怕见到孟云衣,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更怕听到她说出什么他心里最担忧恐惧的话。 “坐。跪了这么久,膝盖跪肿了吧。我帮你上药擦擦。” 齐青蘅瘸着腿拉孟云衣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躬身轻轻撩起她的官袍,卷起裤腿,打开早已准备好的膏药帮她涂在膝盖上,轻柔地帮她按摩伤处。期间齐青蘅一直盯着孟云衣的膝盖,一眼都没看孟云衣的眼睛。 孟云衣任由他摆弄,只悲凉地凝视着齐青蘅。眼前这人,真是看也看不够啊!可惜...... 这沉默,这目光,让齐青蘅感觉如坐针毡,他到底还是抬起了头。 孟云衣平静地重复了先前说的那句话:“臣自请出使南楚,与南楚和谈!” 齐青蘅一下子站了起来:“朕自会派人去和谈,用不着你去!” 孟云衣摇摇头:“陛下很清楚,此事只能微臣去办才能成。” 齐青蘅紧捏着她的两个肩膀说:“不,我不能让你去!你明知楚琮要的不是和谈,他要的是你这个人!你去了,就回不来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的!” 孟云衣盯着齐青蘅的眼睛说:“我不去,如今的困局又如何解决呢?” 齐青蘅急急地说:“朕可以联合顾远亭!以镇南王府的力量,挡住靖安帝不成问题。朕就可以腾出手对付南楚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明志 孟云衣苦笑一声:“顾远亭如果真的这么有力量,他就不会把祸事引到我们昊国来了。如果只有靖安帝攻来,凭我们两家联手,自然不怕。可惜,还有一个南楚。南楚虽然安逸已久,士卒少见刀兵,战力一般,但也正因少经战乱,国力雄厚,不是饱经战事蹂躏,尚未恢复元气的昊国所能抵挡的。更何况还有靖安帝同时来犯。一个不好,不要说丢失土地,整个国家都有倾覆的危险!” 齐青蘅默然不语。孟云衣不是好唬弄的内帏妇女,她是有见识有主见的昊国重臣,现在的形势,瞒不过她。 孟云衣再次说:“请陛下允臣出使南楚!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不,不可以!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齐青蘅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 把头发都抓乱了后,齐青蘅眼睛忽然一亮:“要不,把大婚提前,成了亲再去。他总不能夺一国之后吧!” 孟云衣惊得睁大了眼睛,青蘅真是乱了阵脚,竟想出这种异想天开的点子。 “且不说以楚琮的性子,即便我成婚了,他也未必会放过我。如今这种形势下,昊国上下会同意把大婚提前么?更不用说让一国之后去出使,昊国颜面何在?” 孟云衣涩然道:“何况,如今我已是千夫所指,众口唾骂。昊国百姓,根本就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声名狼藉,会给昊国带来拖累的皇后。陛下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听到这话齐青蘅的脸白了,发狠道:“我是一国之君,我要娶谁谁敢阻拦!谁若拦我我就杀了谁!” “若是满朝大臣都反对呢?若是天下百姓都反对呢?你能都杀了么?若是连太后都反对呢?”孟云衣逼问道。 齐青蘅脸色煞白,僵在了那里。 孟云衣叹息道:“你不是这样残暴的人。我知道,你心怀天下,有济世之志,你想当一名中兴圣君,名垂青史。” 齐青蘅痛心地说:“若不能与你长相厮守,成为一代圣君又怎样!” 孟云衣耐心劝道:“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的事,而是我们能不能。你忘了景王之乱是怎么发生的么?你忘了太后是怎么因我们的任性差点蒙难么?” 齐青蘅心中一虚,无力地瘫靠在了椅背上。 孟云衣苦涩地说:“当时我们沉溺于甜蜜的恋情中,片刻不想分离,刻意忽视了可能因此造成的后果。却忘了,放纵自己,享受不该有的幸福,是必然会遭到反噬的。” “我们不光属于我们自己,我们还有很多亲人、朋友、臣民,他们需要我们保护,我们有无法推脱的责任!之前我们因为任性造成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 说着说着孟云衣挺直了身躯,神色肃然,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逃避一国之君的职责,我也不能忘了我忠勇公的身份!别忘了你从小是怎么被人鄙夷轻贱的,我也不会允许父亲的一世英名因我而一朝尽丧!我们都有各自的骄傲,这样在所有人的唾弃中勉强结合,是不会幸福的!” 齐青蘅如遭雷击,颓然抱住头,闷声说:“是我没用!我说过要娶你,要保你一世无忧。结果,却害你陷入如此境地!” 见齐青蘅如此痛苦,孟云衣心痛如绞。不是你没用,是我连累了你啊!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一个个都因我而遭遇了不幸。我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个灾星?是不是只有我离开,才能带走厄运?这段时间孟云衣一直深陷自我怀疑中,但是这话她不能跟齐青蘅说,怕他担心,怕他自责。如今为了让青蘅同意她出使,她更是只能尽力劝慰。 孟云衣走到他跟前蹲下,双手覆在他抱头的双手上,轻声劝慰道:“你是位出色的君王。如果没有我的拖累,你本可以尽展抱负,受万民景仰。君王本无情,你该爱的,是天下子民。” “出色?呵呵呵呵呵。”齐青蘅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出色到需要用一个女人去换国家的平安么?” 孟云衣闻言肃然说:“臣是以忠勇公孟云逸的身份出使南楚和谈,并非是让孟云衣去和亲!孟云衣此生永远属于齐青蘅,至死不渝!” 齐青蘅一震,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齐青蘅低着头,孟云衣看不清他的表情。一会儿后,她看见微弱的亮光闪过,随即齐青蘅腿上的袍子湿了几点。孟云衣心中一震,青蘅这是哭了么? 云衣默默起身,将青蘅搂进了怀里。青蘅抱住云衣的腰,将脸埋在她怀中,浑身颤动,发出沉闷的呜咽。 青蘅从小坚强隐忍,她极少看到青蘅如此失态。看他哭得像个孩子,孟云衣终于绷不住了,跟着泪如雨下。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青蘅埋首在她怀中痛苦地说。 云衣心中也是对两人的未来充满迷惘和恐惧,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管她自己怎么想,她必须给青蘅信心,安抚好青蘅,不然青蘅是不会放她走的! 她摸着青蘅的头,柔声说:“你很坚强,有韧性。我相信,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一定会好好的。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你也一定要相信我,没有你的保护,我也能照顾好我自己。” 青蘅默然半晌,自嘲说:“我一个大男人,竟还不如一个女子坚强,肯牺牲,懂国家大义。更不用说我还是位帝皇。” 孟云衣略松一口气,知道齐青蘅内心有了松动。她双手捧起齐青蘅的脸,与他的目光相接,对他说同时也对自己说: “青蘅,两个人在一起,应当能让彼此变得更好,相互成全,而不是互相拖累。愿君为松柏,妾为木棉,根叶相握,风雨同担,终身相依,却又彼此独立。愿我们彼此相爱,也爱彼此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你做好你的清宁帝,我做好我的忠勇公。如此,我们才能问心无愧地再次并肩。” 第二百五十章 担忧 凝视着孟云衣温柔但坚定的目光,齐青蘅发红的泪眼渐渐恢复了些清明,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你的妻子,不光光是你的妻子,只要你和双亲同意便行。陛下的妻子,更是一国之母,需要天下人的认可!只有将来天下人转变了对我的看法,愿意接受我作为他们的国母,我才能安心嫁给你。” 孟云衣看着他,深情地说:“分隔两地又能怎样呢。不管相隔多远,不管相隔多久,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齐青蘅喃喃说:“你去了南楚,我们还能再有机会么?” 孟云衣略一迟疑,随即有力地说:“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你一定会让天下人改变对我们的看法!我们会以彼此为傲!而那一天,便是我归来的时候!我会一直等着你,纵使白首亦不悔!” 齐青蘅深受震动。他久久地凝视着孟云衣的眼睛。而孟云衣,也认真地与他对视。 “为什么,你说得那么坚定,我却仍然心中不安?” 孟云衣心中一痛,尽力微笑说:“是因为你太在意,所以过于担心了。” 终于,齐青蘅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坐直身体,轻轻地说:“你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好。”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就算决心再坚定,事实也未必能如他们所愿,这一去,当真是吉凶未卜,不知能否全身而退。就算齐青蘅已经被说服,要下这个决心必定也是艰难。因此孟云衣不再逼迫他,打算给他留时间好好想想。 孟云衣走到御案前,恭恭敬敬地执臣子礼告退,后退几步,满含眷恋地深深看了齐青蘅一眼,转身走了。 一直关注着天下局势的顾远亭听到东昊上下逼着齐青蘅将孟云衣送去南楚的消息,坐不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布的局居然被楚琮利用,竟然是自己亲手将孟云衣送入了火坑! “大壮,我打算与东昊联手抗敌。他们在青州,我们出蒲州,两面夹击靖安帝!” 王大壮讶然道:“为何?少主不是说要将靖安帝的注意力引到东昊去,等他们两败俱伤后,我们再收渔翁之利么?”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现在毕竟打着匡扶雍亲王的旗号。如今雍亲王在东昊被靖安帝苦苦相逼,我们却躲在一边默不吭声,只怕镇南王府会有很多人有意见。再说,打仗也是快速掌握军队,提高威望的好办法。” 王大壮想了想,说:“少主说得有理。赤焰军中还是有蛮多不愿意归顺您的将领。趁此机会,把一部分不服管又想为穆重山报仇的人派去前线送死,一部分不愿意听从指挥的人以对故镇南王不忠、办事不力的理由裁撤,把我们的人换上去。这样我们就能快速掌握赤焰军!哼,这些北武狗,就该让他们狗咬狗,多死一些,好为我们的族人偿命!” 顾远亭默了默,曾经他也很恨北武人,但想起穆重山是怎么对待凉国遗民,怎么把镇南王府交托给他的,他的恨意就不由自主地减弱了几分。 “大壮,凡事要往前看。凉国遗民已少,我们目前是无法依靠凉国遗民来统治这个地方的。一味逼迫王府属民对我们未来发展没有好处。如今镇南王府已在我们手中,王府属下子民以后也都是我们的子民,还是要搞好团结。灭了北武,就算是为凉国报仇了。” 王大壮梗着脖子说:“北武人怎能跟凉国人一样!现在是没办法,要拉拢他们。等我们站稳脚跟,凉国人多起来,就要让他们做我们的奴隶,让凉国人能扬眉吐气!” 顾远亭摇摇头:“大壮,总记着仇恨,没有宽广的心胸的话,是做不大,做不强,无法恢复凉国曾经的荣光的。” 王大壮还待争辩,顾远亭制止了他:“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快些去安排出兵蒲州的事!” 王大壮疑道:“我们为什么要从蒲州出啊?蒲州在北武腹地,距离上京不算远。若我们从蒲州出,为了自己的安全,靖安帝必然会把矛头转向我们这边,这不是和我们想争取时间,保留实力的目的相悖了么?真要打,与东昊合兵一处,或者从盖州配合东昊牵制靖安帝的军队,不是更好么?” 顾远亭皱眉思索理由。 王大壮看了看顾远亭的神色,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慢慢皱紧了眉头:“少主您不会又是为了孟云衣吧?莫不是刚才说的都是借口,实际上您想帮东昊减轻来自靖安帝的压力,让孟云衣不用被迫去南楚?” 顾远亭尴尬,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想多了!本王只是想尽快收服镇南王府的人心。并趁上京空虚时,一举底定大局!” 王大壮将信将疑:“少主您别忘了自己的誓言便好!不过如今我们内部未稳,靖安帝实力犹在,不是与他硬碰硬的好时机。属下还是建议少主从盖州或青州入手。” 顾远亭心中烦躁,却又无可奈何。他强行按捺下自己焦躁的心,对王大壮说:“你说的有理,就先这么办吧。派人去东都谈一下合作的事!” “属下这就去安排!” 两天后,避不见人的齐青蘅终于召开朝会,再次在众臣面前现身。 “朕决定任命忠勇公孟云逸为使臣,赴南楚和谈,解决两国间的误会!”齐青蘅端坐龙椅,肃然说。 阶下众臣大喜,纷纷躬身齐呼陛下英明。 听到阶下众臣异口同声的称赞,齐青蘅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由得看向孟云衣。却见孟云衣温柔赞许的眼神正看着他,虽然那眼神深处隐约带着忧伤。 一名臣子出列奏说:“瑞元帝要的是他的妃子,孟小……以忠勇公的身份出使恐怕不妥,还是把孟小姐送过去吧。” 齐青蘅黑了脸,起身怒喝道:“放肆!瑞元帝的逃妃是一位名叫李思的姑娘,她父亲救过瑞元帝。瑞元帝为报恩,才将她收入府中。此乃瑞元帝亲口所说,南楚无人不知!此事与孟家小姐何干,分明是瑞元帝错认了人!所以朕才要派遣忠勇公赴南楚解除误会!” 第二百五十一章 相约 齐青蘅恨恨地说:“你明知孟家小姐乃朕未来的皇后,竟敢说出要将一国之后送与他人这等荒谬的话,有辱国体,狂悖之极!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随即齐青蘅扬声道:“来人,将虞白卿革去官职,重责五十杖,流放南沙岛!” 众臣悚然,一个四体不勤的文官被打五十杖,只怕命就去了半条,还要被夺官流放。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清宁帝竟然罚这么狠。正当有其他臣子想站出来求情的时候,孟云衣抢先站了出来。 “陛下息怒。虞学士虽然言行无礼,所虑不周。但眼下战事将起,正是用人之机。望陛下看在虞学士也是出于为君分忧,不小心犯错的份上,从轻处罚。” 齐青蘅一拂衣袖,冷冷地说:“既然忠勇公亲自为你求情,朕就给你一次机会,官降三级以观后效,望你戴罪立功,不要辜负忠勇公的期望!来人,将他拖出去,重责三十杖!” 众臣松一口气。虞白卿的奏言只是个引子,本来还有一些人想附议,趁机再说说取消立后之事的,被齐青蘅雷霆手段震得缩了回去。 陛下好不容易同意派孟云衣去南楚,又何必为了身份的问题顶撞陛下,再节外生枝弄出点变故来。反正孟云衣已经被派去了南楚,怕是回不来了,这个皇后,将来自然会换人做的。众臣心中暗自盘算着。 散朝后,孟云衣留了下来。情况紧急,后天她就要出使了,她有很多话想跟青蘅说。 两人坐在御花园中,侍从们都被赶了出去。 “你后来是怎么想通的?”孟云衣柔声问道。 齐青蘅抬头看着天空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太粘着你了。既忘了自己国君的身份,也束缚住了你,给你造成了很大压力,如今,更让你我陷入泥沼中。只是当时,却无论如何不愿意离开你半步,也听不进别人的劝谏。”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这样。细细回忆,才想明白,先前说什么爱你,怕你有危险,所以才一意孤行要跟着你,其实不过是太过依恋你,不想有片刻远离。从小,我在宫中除了母后孤立无援,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是我的快乐源泉。我把你当做精神支柱,对你实在太过依赖了!所以每每在做和你有关的决定时,总是意气用事。到底还是我太软弱。” 孟云衣心疼地捏捏他的手。齐青蘅朝她一笑。 “没事。我一直在琢磨你说的话。你说得对,我们都得坚强些,即便再爱对方,也得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否则,我凭什么值得你爱。同时,爱一个人,也要信任她,不光信任她不会背叛自己,也要相信她能做好她的事,尊重她的选择。” 齐青蘅拉过她的双手,温柔但坚定地说:“我做好我的皇帝,你做好你的忠勇公。总有一天,我会让昊国强大起来!我要让臣民们知道,我是他们合格的国君,而你,才是那个唯一配得上国母位置的人!” 孟云衣心中满满的酸涩和感动。青蘅的话也带给了她力量。这一刻,眼前的男人显得那么高大,就像一株扎根岩壁的青松那样坚定,让她彷徨惘然的心安定了很多。或许,如果我们够努力,就真能如自己劝青蘅的话里说的那样,改变命运? “嗯,我们约好了。孟云衣必不辱使命,不负君心!” 齐青蘅一把把孟云衣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紧紧抱住她,压得两人快透不过气来。 “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保住性命再说!我一定会尽快把你接回来的!” “嗯!” “等着我!” “好!” 两人难分难舍地腻歪了半天。孟云衣提出想再去拜见一次太后。 齐青蘅皱眉说:“回东都后,太后一直避不见你。最近你的事闹得纷纷扬扬,她也没有帮你说过一句话。你去见她,只怕她未必肯见你。” 孟云衣叹道:“是我们对不住太后,太后生我气完全应该。太后愿不愿见我是一回事,我去不去拜见是另一回事。毕竟此一去,不知……可能没那么快能回来。” 齐青蘅说:“我陪你去。” 孟云衣摇摇头:“不必了,有些话,还是你不在的时候说得方便。” 齐青蘅闻言更担心了。 孟云衣笑笑说:“你忘了刚才怎么说的么,要信任彼此。” 孟云衣马上又补了一句:“我不会放弃你的,放心!” 齐青蘅盯着她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孟云衣换了女装去求见太后。这次很快就得到了召见。 太后已经得到了孟云衣即将出使南楚的消息,看着跪在下方的孟云衣也是心绪复杂。 “起来吧孩子。坐。”太后温柔地说。 “谢太后!”孟云衣恭恭敬敬地起身,坐了小半个椅面。 “太后凤体可安好些了?” “差不多痊愈了。” “太好了!臣女总算可以安心了。” 太后滋味莫名地看了垂首恭敬坐着的孟云衣半晌,说:“这段时间哀家对你有些冷落,你可怪哀家?” “臣女不敢!臣女有错,害太后受伤,更为昊国招致灾祸。太后对臣女施以惩戒都不为过,何况太后仁慈,并未这么做!” 孟云衣见太后欲言又止,主动问:“太后可是有话要同臣女说?” 太后有些为难。曾对她有再多的不满,听到她自请出使的消息后,已经消了大半。孟云衣远行在即,此一去,不知还能否再回来,此时见到她,太后心里更多的是怜惜。有些话,本非一定要跟她说。但不说,又觉得有些愧疚。 “太后有话,但说无妨!” 太后缓缓说:“最近来探病的官眷命妇很多,多多少少都跟哀家说起过你的事。你可知她们在说什么?” 孟云衣恭敬地说:“想必是与皇后之位有关。” 太后问:“此事你怎么想?” 孟云衣低头说:“臣女言行有失,德行有亏,不配当皇后!” 第二百五十二章 献身 太后想不到她会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准备好的说辞顿时一下子被堵住了。更想不到的是孟云衣紧接着说的话。 “但臣女一定会想办法挽回昊国的损失,挽回自己的名誉!陛下也一定会做好君王,守护好自己的臣民!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一定会以大局为重,谨守自己的本份!请太后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的!”孟云衣下定决心,抬头惴惴又期盼地看向太后,说出那些话。 “你,你什么意思?”太后被说愣了:“你不是要出使南楚了么?你们要证明什么?” 孟云衣跪到了地上,恳切地说:“臣女只是以使臣的身份出使南楚,消除两国矛盾。臣女一定会回来的!因为陛下在等着我!臣女恳请太后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会证明给天下人看,我们在一起不是错误!” 太后闻言拉下了脸,斥道:“名誉岂是说挽回就能挽回的!立后是国之大事,岂能容你们二人儿戏!再者你若是一直不回来,便要让皇帝一直等着你么!” 孟云衣将头伏在地上:“臣女不是贪恋后位,臣女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就行!臣女也从未要求过陛下等我!陛下如果想要另娶,臣女绝无二话!不管陛下今后娶不娶别人,还要不要臣女,臣女此生都只属于陛下一人!” 孟云衣哽咽说:“臣女此去关山万里,吉凶未卜。臣女只希望,太后能给臣女一个机会,一个希望,不要把臣女回家的大门给关上。除了陛下与太后,臣女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若是太后不愿意接受臣女,回了昊国臣女也没有家了!” 这话说得哀婉动人。想到孟云衣从小待儿子的情义,想到孟云衣为昊国做的贡献,想到她可怜的身世和凶险的未来,太后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此事不是哀家一个老妇人能决定的。你跟哀家求情也没用!但是哀家说过,你便和哀家的女儿一般。女儿犯了再大的错,当母亲的,也不会把女儿赶出家门的。” 孟云衣知道太后这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口子,又喜又感动,膝行到太后跟前,抱着太后的小腿放声大哭起来。 太后摸着她的头,叹息道:“姻缘自有天定。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孟云衣摇头哭说:“就算无缘,臣女也愿意等陛下一辈子,无怨无悔!” 太后无奈叹道:“痴儿!一对痴儿!唉!” 第二日晚上,齐青蘅换了便装,悄悄去了忠勇公府。 意外的,孟云衣一身娇俏女儿装,打扮得明艳动人出来迎接齐青蘅。齐青蘅骨折好些了,但仍需要搀扶。孟云衣从小卓子手里接过齐青蘅,扶着他慢慢走。 “你知道我今晚要来?” 孟云衣嫣然一笑:“明早我就要走了,今晚你怎么可能不来!” 齐青蘅笑笑,笑容中掩饰不住的苦涩。 孟云衣努力将笑容拉得更大,抱住齐青蘅的胳膊撒娇说:“给我送行,可不能给我张苦瓜脸看。” 齐青蘅便也扯了个大笑脸给她看。 两人路过小花园,齐青蘅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我想起去年中秋的时候,我在这里,看见你在跳舞,美得简直不可方物!” 孟云衣抬头看看天,说:“那天的月亮比今天的要更圆一些。” 齐青蘅看着她说:“今日的你比那天的你要更美一些。” 孟云衣笑了:“那日是我自己梳妆打扮的,自然没有今日侍女专门帮我弄的好看。” “你怎么打扮都好看!” 孟云衣甜甜地笑了。 “能再跳一次给我看么?” “好。” 孟云衣也不推辞,走到宽敞处,略准备了一下,便跳了起来。齐青蘅痴痴地看着。 孟云衣越跳越靠近齐青蘅,快舞毕的时候,孟云衣一个旋身倒了下来。齐青蘅赶紧扶住她。 可能是因为活动过了身体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孟云衣的脸红扑扑的。她羞涩地垂下眼帘说:“那日,就是你这样扶住了我……” 齐青蘅也红了脸:“嗯。后来你还,还……” 孟云衣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着齐青蘅,慢慢地把脸凑了过去。 花园里其他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如擂的心跳声。 柔软的唇瓣触到了一起,带来电流穿过的战栗。 一开始只是小心的轻触,再是温柔的品尝唇瓣的滋味。渐渐的,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吻得也越来越深,越来越热烈。脑中开始有缺氧的眩晕。 青蘅将云衣的头按在自己的肩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云衣却抬起头,殷唇凑近青蘅的耳旁轻唤他的名字。如兰的气息吹得青蘅汗毛都竖了起来,胸腹中一团火热,刺激到不行。 齐青蘅的耳垂被温软濡湿的感觉包围,他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臂。 “跟我来。”诱惑的声音在青蘅耳边响起,软软的像片羽毛在挠齐青蘅的心。 青蘅心中一热,双眼火辣辣地盯着云衣,迷迷糊糊地被她拉去了一个地方。 进了房间,看见云床,青蘅才惊醒了过来。 “云衣?”他疑惑地看向孟云衣。 孟云衣咬了下嘴唇,将齐青蘅扑倒在床上,吻了过去。 齐青蘅推了两下没推开,两人又如痴如醉地吻到了一起。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身如火烫。柔软有弹性的妖娆身体覆盖在自己身上,齐青蘅感觉全身都烧了起来。孟云衣感觉到了顶着自己腹部的坚硬物件,脸红过耳。 她下定决心,伸手去解齐青蘅的衣袍。 这下齐青蘅彻底清醒了。 他一把推开孟云衣,坐起身来,审视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在干什么?” 孟云衣温柔而又悲伤地看着他说:“我只属于你!走之前,我想把我的身体交给你。我不想我们两个留下遗憾!” 齐青蘅的脸白了,刷地站起身来,英俊儒雅的脸如今有些扭曲:“什么不想留下遗憾!我们以后有的是亲密的机会!你不会出事的!你答应过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也一定能把你平平安安地接回来的!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交托 太后想不到她会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准备好的说辞顿时一下子被堵住了。更想不到的是孟云衣紧接着说的话。 “但臣女一定会想办法挽回昊国的损失,挽回自己的名誉!陛下也一定会做好君王,守护好自己的臣民!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一定会以大局为重,谨守自己的本份!请太后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的!”孟云衣下定决心,抬头惴惴又期盼地看向太后,说出那些话。 “你,你什么意思?”太后被说愣了:“你不是要出使南楚了么?你们想要证明什么?” 孟云衣跪到了地上,恳切地说:“臣女只是以使臣的身份出使南楚,消除两国矛盾。臣女一定会回来的!因为陛下在等着我!臣女恳请太后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会证明给天下人看,我们在一起不是错误!” 太后闻言拉下了脸,斥道:“名誉岂是说挽回就能挽回的!立后是国之大事,岂能容你们二人儿戏!再者你若是一直不回来,便要让皇帝一直等着你么!” 孟云衣将头伏在地上:“臣女不是贪恋后位,臣女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就行!臣女也从未要求过陛下等我!陛下如果想要另娶,臣女绝无二话!不管陛下今后娶不娶别人,还要不要臣女,臣女此生都只属于陛下一人!” 孟云衣哽咽说:“臣女此去关山万里,吉凶未卜。臣女只希望,太后能给臣女一个机会,一个希望,不要把臣女回家的大门给关上。除了陛下与太后,臣女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若是太后也不愿意接受臣女,回了昊国臣女也没有家了!” 这话说得哀婉动人。想到孟云衣从小待儿子的情义,想到孟云衣为昊国做的贡献,想到她可怜的身世和凶险的未来,太后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此事不是哀家一个老妇人能决定的。你跟哀家求情也没用!但是哀家说过,你便和哀家的女儿一般。女儿犯了再大的错,当母亲的,也不会把女儿赶出家门的。” 孟云衣知道太后这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口子,又喜又感动,膝行到太后跟前,抱着太后的小腿放声大哭起来。 太后摸着她的头,叹息道:“姻缘自有天定。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孟云衣摇头哭说:“就算无缘,臣女也愿意等陛下一辈子,无怨无悔!” 太后无奈叹道:“痴儿!一对痴儿!唉!” 第二日晚上,齐青蘅换了便装,悄悄去了忠勇公府。 意外的,孟云衣一身娇俏女儿装,打扮得明艳动人出来迎接齐青蘅。齐青蘅骨折好些了,但仍需要搀扶。孟云衣从小卓子手里接过齐青蘅,扶着他慢慢走。 “你知道我今晚要来?” 孟云衣嫣然一笑:“明早我就要走了,今晚你怎么可能不来!” 齐青蘅笑笑,笑容中掩饰不住的苦涩。 孟云衣努力将笑容拉得更大,抱住齐青蘅的胳膊撒娇说:“给我送行,可不能给我张苦瓜脸看。” 齐青蘅便也扯了个大笑脸给她看。 两人路过小花园,齐青蘅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我想起去年中秋的时候,我在这里,看见你在跳舞,美得简直不可方物!” 孟云衣抬头看看天,说:“那天的月亮比今天的要更圆一些。” 齐青蘅看着她说:“今日的你比那天的你要更美一些。” 孟云衣笑了:“那日是我自己梳妆打扮的,自然没有今日侍女专门帮我弄的好看。” “你怎么打扮都好看!” 孟云衣甜甜地笑了。 “能再跳一次给我看么?” “好。” 孟云衣也不推辞,走到宽敞处,略准备了一下,便跳了起来。齐青蘅痴痴地看着。 孟云衣越跳越靠近齐青蘅,快舞毕的时候,孟云衣一个旋身倒了下来。齐青蘅赶紧扶住她。 可能是因为活动过了身体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孟云衣的脸红扑扑的。她羞涩地垂下眼帘说:“那日,就是你这样扶住了我……” 齐青蘅也红了脸:“嗯。后来你还,还……” 孟云衣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着齐青蘅,慢慢地把脸凑了过去。 花园里其他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如擂的心跳声。 柔软的纯办触到了一起,带来电流穿过的战栗。 一开始只是小心的轻触,再是温柔的品尝纯办的滋味。 青蘅将云衣的头按在自己的肩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云衣却抬起头,殷纯凑近青蘅的耳旁轻唤他的名字。如兰的气息吹得青蘅汗毛都竖了起来。 “跟我来。”诱惑的声音在青蘅耳边响起,软软的像片羽毛在挠齐青蘅的心。 青蘅心中一热,双眼火辣辣地盯着云衣,迷迷糊糊地被她拉去了一个地方。 进了房间,看见云床,青蘅才惊醒了过来。 “云衣?”他疑惑地看向孟云衣。 孟云衣咬了下嘴纯,将齐青蘅扑倒在床上,稳了过去。 齐青蘅推了两下没推开,两人又如痴如醉地稳到了一起。 她下定决心,伸手去解齐青蘅的衣袍。 这下齐青蘅彻底清醒了。 他一把推开孟云衣,坐起身来,审视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在干什么?” 孟云衣温柔而又悲伤地看着他说:“我只属于你!走之前,我想把我交给你。我不想我们两个留下遗憾!” 齐青蘅的脸白了,刷地站起身来,英俊儒雅的脸如今有些扭曲:“什么不想留下遗憾!我们以后有的是亲密的机会!你不会出事的!你答应过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也一定能把你平平安安地接回来的!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送行 看着齐青蘅激动的样子,孟云衣心中暗叹一口气,不敢再刺激他了,便也站了起来。 “我们到外间去吧!”齐青蘅果断地说。 “好。”孟云衣低低地应道。 两人在外间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气氛又暧昧,又尴尬。 “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很不安。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不是特意用来安慰我的吧?你是真的会努力回到我身边,真的坚信我们终将会在一起的吧?”齐青蘅情绪低落,不安地说。 孟云衣心中酸涩。她想了想,起身去拿来了剪刀、红丝线和一个小荷包。齐青蘅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孟云衣摘下首饰,解开发髻,任如云的秀发披散下来,拿起剪刀剪了一小绺。随即也解开了齐青蘅的发髻。 齐青蘅立即明白了她想做什么,柔情似水地看着她,任由她施为。 孟云衣将两人剪下来的头发用红丝线绑在一起,装进了小荷包,深情地摸了几下后,递给了齐青蘅。 “一看这绣工,就知道是你的杰作。”齐青蘅捏着小荷包,看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图案忍不住笑了。 孟云衣红了脸,假意要去夺:“不要还我!” “那怎么行,这里面装的可是我们的结发信物!再说,这绣工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别有风味,我很喜欢!”齐青蘅宝贝地将小荷包摸了又摸。 “你可别把我绣的荷包摸秃噜皮了!”孟云衣抿嘴笑道。 齐青蘅一笑:“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孟云衣眼睛一亮:“是什么?” 齐青蘅弯腰去摸腿,孟云衣睁大了眼睛看。 齐青蘅从小腿上解下一柄薄薄的匕首,递给孟云衣。 “你作为使臣出使,不方便将月华随身携带。但我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让人找来了一把便于隐藏的好匕首,送给你防身!” 那匕首的鞘很新,上面雕着云纹和蘅芜。 “匕首是原来就有的,鞘是新做的。因为赶工,难免粗糙了些。”齐青蘅解释道。 “挺好的!” 孟云衣笑着抽出了匕首。 薄薄的匕首似一泓秋水。孟云衣拿起一根头发吹过去,过锋立断。 “好匕首!”习武之人见到好武器,自然欢喜无比。 齐青蘅苦涩地扯出一个笑容:“希望你永远不需要用上。” 孟云衣认真地对齐青蘅说:“我是昊国的忠勇公,也是昊国的使臣。只要昊国强大,我就一定不会有事!” 齐青蘅知道她的意思,肃然说:“我一定会让昊国变得强大起来的!在此之前,就让这把匕首代替我守护你!” “嗯!” 离别在即,时光便流逝得特别快。两人厮磨到半夜才不得不依依惜别。 第二日清晨,孟云衣一身正装,在朦胧的晨光中登上了使团的马车。齐青蘅亲自送她到了城外。孟云衣不想张扬,所以使团是悄悄出的城。齐青蘅也是一身便衣送的她。 姜敬宗、陈平夫妇、婉娘母子也都来了,与孟云衣依依话别。 这次群臣逼迫齐青蘅将孟云衣送去南楚。陈平极力反对,姜敬宗却是默不作声。孟云衣知道姜家从大局出发,也是希望她能去南楚的,姜朝阳便是公开请求让孟云衣出使的人之一。 尽管觉得站在朋友的立场无颜见孟云衣,姜敬宗还是来送行了。 孟云衣对有些尴尬局促的姜敬宗说:“你们也是出于公心,不用觉得愧疚。” “贤弟深明大义,为兄很是佩服!祝愿贤弟顺利完成使命,早日归来!”姜敬宗深深鞠了一躬。 孟云衣回了礼,转向哭成泪人的姜洇墨,帮她拭去了眼泪,对陈平说:“照顾好洇墨。要是敢让她受委屈,我绝不会放过你!” 陈平默默点头。 孟云衣又转向婉娘母子,摸摸胡取义的头,对婉娘说:“不要怕。我走了,陛下会替我护着你们母子的。有事找敬宗兄和陈平都行。” 与其他几人一一话别后,就轮到了齐青蘅。其他人自觉地离远了些。 “四年前,你送我出城去北武。四年后,变成我送你出城去南楚了。”齐青蘅叹道。 “你从北武平安回来了,还继承了皇位。我也一定会平安从南楚回来的,回来做你的皇后!” “嗯!一定会的!” 众目睽睽下,两人不便多说。齐青蘅强忍住想拥抱她的冲动,艰难地说:“一路平安。保重!” “你也是,保重!” 在齐青蘅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孟云衣狠狠心,转身上了车,踏上了未知的前程。 孟云衣从马车帘子缝隙中悄悄往后看去,看着齐青蘅的身影渐渐变小。 青蘅,原谅我撒谎了。我爱你,甚于自己的生命!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和你在一起,是不是离开你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更不知道答应你的能不能实现。或许,时间会给出答案…… 孟云衣出发后不久,顾远亭这边也收到了孟云衣即将出使南楚的飞鸽传书。 到底还是没能拦住,顾远亭心中叹息。 “肖剑参见王爷!” “起来吧。” 顾远亭对着这名从赤焰军斥候营中挑选出来的精干校尉说:“你带着前几日让你挑选出来的两百人手即刻出发去寿春。你替了那边的细作头子,负责寿春的情报收集工作,并密切关注东昊忠勇公的情况。想办法安排人混入忠勇公身边,不要让她察觉你们的存在。若忠勇公有危险,或者想逃离寿春,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她!明白了么?” “是,属下明白!” 顾远亭叮嘱说:“我安排你的关于忠勇公的任务,不可泄露出去,尤其不可让王总管知道!忠勇公那边有什么消息,用专线传递,不要经过他人!” “是!” 三月春暖,便是发兵的好时节。为了抢时间,东昊使团一直在赶路,终于在二月下旬来到了寿春。 东昊使团风尘仆仆地到达寿春的时候,如何安置却成了问题。 楚琮没有派鸿胪寺官员来接待使团,却让内侍来带孟云衣入宫。 第二百五十四章 暗中交锋 孟云衣站在城门口一动不动,淡淡地说:“外臣乃东昊使臣,谒见贵国陛下自然该沐浴更衣,整理仪表,以示尊重。还望贵国先将使团安置妥当,待本使打扮齐整后再跟公公入宫。” 负责来接人的魏公公笑着说:“孟姑娘身份贵重,我国陛下特地吩咐将孟姑娘接至宫中居住。至于贵国使团,稍后自然有鸿胪寺的大人负责接待。孟姑娘不必担心。” 孟云衣沉了脸,冷冷地说:“公公怕是弄错了,我是东昊忠勇公孟云逸,乃东昊堂堂的使臣,请公公称呼我为公爷或者大人!至于居住,我是使臣,入宫居住成何体统!使臣自然是跟使团住在一起。我们昊国人自有风骨在,便是你们楚国不顾风度仪节,将我等弃于野外不顾,本使也定当与使团共患难!” 见孟云衣如此做派,魏公公急得汗都出来了,连声说:“大人这话说得重了,我们怎么会将贵国使团弃之不顾。定是鸿胪寺的大人有事耽搁了,才没有及时赶到。奴才这就派人去催!” 使团在城外待了两盏茶的功夫,鸿胪寺少卿王治学才匆匆赶来。 尚未走近,王治学便连连作揖,边走边致歉道:“抱歉抱歉!下官是鸿胪寺少卿王治学。下官被急事拖住,耽误了时辰,害贵使团在此久候,实在惭愧!招呼不周,还望各位大人多多包涵!” 孟云衣知道定是楚琮接到了魏公公的奏报,知道没办法把她硬弄进宫,才让王治学来接使团的。当下也不说破,微微笑道:“王大人贵人事忙,无妨。” 王治学将东昊使团引到四方馆安顿好后,告知孟云衣晚上瑞元帝将在宫中为孟云衣接风洗尘。 孟云衣问:“是招待使团,还是只招待本使一人?” 王治学眼神闪烁:“陛下只说了请孟大人一人。” 孟云衣当即说:“请王大人转告贵国陛下,外臣舟车劳顿,身有不适,恐无力参加晚宴。外臣谢过陛下美意。待外臣休整好后,明日白天再来谒见陛下!” 王治学无法,只好将孟云衣原话去回了楚琮。 一连两次受挫,楚琮有些恼怒。他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水晃了些出来,切齿说:“孟云衣,你以为如今还由得你拒绝朕么!” 楚琮对惶恐不安的王治学说:“你下去吧。明日散朝后朕要去城外军营视察出征准备情况。散朝后你去陪忠勇公的时候,可将此事告知于她。” “臣遵命!陛下可还有其他什么事交代?” “还有一句话,若是她问你,你便如此回复她。” 第二日孟云衣便得到了楚琮视察城西军营的消息。孟云衣一惊,问王治学说:“昨天本使托王大人转告陛下,昊国使臣来访,求见陛下。陛下可否有说什么时候召见本使?” 王治学抱歉地说:“陛下没有说起。” 孟云衣说:“劳烦王大人再帮我通报一下,昊国使臣有急事求见!” 王治学说:“陛下有句话让下官转告大人。” “什么话?” “朕只见故人,不见使臣!” 孟云衣暗自咬牙。 她想了想,对王治学说:“王大人能否帮本使一个忙?” “您说!” “可否带本使去城西军营?” 王治学变色说:“这不方便吧。军营无令不得擅入!大人这请求恕下官无能为力。” “我不是请大人带我入军营,我只是想劳烦大人将我带到军营门口。” 王治学探究地看向她:“您想去军营门口等陛下?” “正是!” 王治学为难地思忖了一会儿。陛下这样子,显然是很想见这位孟小姐的,却又不愿意以接待使臣的名义见她。但陛下特意让自己放出他去视察军营的风声,又似是想引孟小姐主动前去找他。如今是孟大人要主动找陛下,自己是帮还是不帮? 纠结了一会儿,王治学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歉地对孟云衣说:“下官手头还有急事要处理,这就要走了,恕下官不能陪大人前去。城西军营就在西城门往西五里处,很好找。大人可自行前往。” 孟云衣知其为难,点点头说:“谢过大人指点!既然大人忙,我就不留大人了。大人请便。” 王治学松了一口气,满头是汗地告辞了。 孟云衣带着使团中几个官员,一起赶到了城西军营。在军营外等了好久,才看到军营大门打了开来。楚琮身着戎装骑在马上,在重重禁军将士保护下,出了军营。 孟云衣整整衣冠,带领东昊使团官员们迎了上去。 哪知楚琮根本不理他们。禁军直接将他们驱赶到了路旁。楚琮抬头目视前方,看也没看她一眼,在禁军护卫下扬长而去。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如此冷淡地离去,孟云衣心中一阵气苦,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如今敌强我弱,身负使命的孟云衣无法,只好忍住恼怒,跟在禁军后面回了寿春城。 “陛下,孟姑娘跟来了,怎么办?”宫门在望,已是禁军统领的陈鹰靠近楚琮请示道。 “她若要跟来,就让她跟着。其他人拦下!” “是!” 使团的人被拦在了宫门前。 “陛下口谕,孟大人愿意跟来便让她跟着,其余人等不得入内!” 孟云衣回头看了看使团众官员,见他们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孟云衣咬牙说:“我去见楚帝,你们先回去吧。” 众官员大喜,纷纷作揖说:“有劳孟大人!” 孟云衣在内侍的带领下,一路深入皇宫。走到坤德门下,孟云衣停住了脚步,对引路内侍说:“本使听说,坤德门后乃是楚宫内廷所在,外臣不便进入。烦请公公替本使上禀陛下,本使诚心请见陛下,还望陛下拨冗在外廷接见本使。” 那内侍进去禀报了,片刻后回来回话说:“陛下请孟大人赴景阳宫与陛下共进午宴。” 孟云衣皱眉说:“本使适才已经说了,皇宫内院外臣不便进入。为楚国皇室清誉着想,陛下的美意本使只能辜负。既然陛下要用午膳,外臣便在这里等候陛下用膳完毕再行谒见。” 那内侍只好又去禀报了。一会儿又回来说:“陛下说,今日不想出内廷。既然孟大人不愿意进来,那就回去吧!” 孟云衣深吸一口气,说:“陛下此时不想出内廷,或许过些时候便改主意了呢。本使左右无事,便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这回那内侍入内禀报后,就没了动静。 孟云衣也不找地方坐,就站在坤德门外等着。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从正当空渐渐西斜。孟云衣没用午膳,也没有喝水,而且为了保持使臣的风度,一直笔挺地站着,顶多偶尔来回踱个步。纵使是孟云衣这种习武之人,不吃不喝笔挺地站了半天,也有些疲累。 “她还站在那里么?”楚琮坐在满满一桌几乎没动过的菜前,不知第几次恼怒地问道。 “是,孟大人一直站在那里,没有想回去的意思。”内侍小心地回禀。 “哗啦”一声巨响,桌上的菜被楚琮扫翻了一片,吓得内侍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孟云衣正在坤德门外走第五百零七圈,灵敏的听力捕捉到了动静,马上肃容在道旁挺直站好。 没过一会儿,坤德门内一位俊美无俦却满脸不善的人在一群人的拱卫下走了出来,满身的戾气和威压仿佛让周边气温都低了几度。 “东昊使臣忠勇公孟云逸拜见尊贵的楚国皇帝陛下!”孟云衣大礼参见了楚琮。 楚琮既冷又热的眼神紧紧盯在孟云衣身上,曼声嘲讽说:“孟大人真是好耐性啊!” 孟云衣不卑不亢地说:“陛下事忙,外臣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 楚琮冷哼一声,直直从她身边走过。 孟云衣赶紧跟上。 楚琮一直走到御书房所在的乾清宫也没回头跟孟云衣说过一句话。 楚琮进了乾清宫偏殿坐下后,内侍们就流水一样地开始上晚膳。 孟云衣跟进偏殿。楚琮没让她坐,她只好一直站在一边。 楚琮夹了菜,不知味道地吃着。吃了几筷子后,楚琮放下碗筷,对孟云衣说:“坐下来一起吃吧。朕不习惯有人在一边看着朕吃!” 孟云衣行礼说:“谢陛下赐宴。”随即便坐了下来,拿起碗筷,等着楚琮继续吃饭后再开吃。 楚琮说:“怎么不吃?” 孟云衣说:“陛下先请。” 楚琮怒道:“你非要跟我这么生分么?” 孟云衣立即起身拱手说:“外臣惶恐。陛下乃楚国之君,高高在上。外臣乃昊国使臣,陛下天威之下自当恭谨,何来生分一说。” 楚琮恨恨地盯着她,默然无语半天,忽然吩咐左右说:“都退下吧!” 宫女内侍们应声纷纷退下。 孟云衣身子有些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还是那么倔。”楚琮叹息一声,换了柔和的语气说:“一个下午不吃不喝,饿坏了,也渴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喝口汤吧。” 孟云衣低首谢过,重新坐下来。这次倒没有继续客气激怒楚琮,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 楚琮却没有心思吃,目不转睛地看着孟云衣吃饭,眼中又是忧伤,又是怀念。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了。”楚琮叹息道。 孟云衣停了着,淡淡地说:“陛下与外臣还能平平安安在这里吃饭。有多少楚国和昊国的百姓,或许即将永远吃不了饭了。” 楚琮皱眉说:“我们这么久没见了,能先不谈国事么?就两个人叙叙旧。” 孟云衣说:“外臣先是昊国的使臣,身负两国和谈的使命,然后才是个人。使命未完,请恕外臣无心叙旧!” 闻言楚琮沉了脸,冷冷地说:“朕最近心情郁郁,只想怒而拔剑,不想和谈!朕不想见什么使臣,也不需要见什么使臣!朕派去东都的使臣应该已经把朕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除非孟云衣依约入我楚宫,否则大楚铁骑必将踏平东昊!” 孟云衣铿锵有力地说:“外臣适才说了,外臣是昊国的使臣,身负两国和谈的使命。外臣发过誓,愿以性命付使命!使命若败,外臣绝不苟活!陛下要发兵,外臣拦不住,便请楚国的铁骑先从外臣的身上踏过去好了!” “你敢!”楚琮色变。 “陛下应该知道,外臣是个武将,鬼门关去得多了,生死早就看得淡了!外臣自决心出使,就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楚琮切齿道:“如今你在朕的手上,生死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孟云衣冷冷一笑:“论武艺,能轻易制住外臣的世上没几个人!想暗中下药,外臣学过一点粗浅的医术,倒也没那么容易让人得手!要是陛下真想把外臣怎么样,外臣跑不了,但自尽自问还是可以做得到的!陛下不信的话,尽可以试试!” 楚琮又气又痛:“孟云衣!你就这么恨我厌我,这么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么!” 孟云衣盯着楚琮,一字一句地说:“陛下怕是忘了,您认识的孟云衣,早在五个月前就死了!而且是您亲手抹去的!” 五个月前正是太白山寻宝的时候。正是那个时候,楚琮暴露出了真面目,要杀齐青蘅抢孟云衣夺宝藏,引得孟云衣与之决裂。 楚琮脸色一白。他默了一会儿,缓了口气说:“云衣,那时是我不好,我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但是我真心爱你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把你引到大楚来。以前是我有苦衷,不得已让你受了委屈。如今我已经登基为帝,在我保护下,再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以前的过失好么?” 楚琮伸手去握孟云衣的手,孟云衣一缩手躲开了。 “我虽然伤过你,但你也背弃过我,让我痛不欲生!就算是扯平了好不好?我爱你如性命,明明你也深爱着我,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过往,重新开始呢?想想我们曾经一起渡过的美好时光,想想我们曾经生死与共的情意,想想我们一起发过的誓言!你真的舍得就这么抛诸一边?” 虽然孟云衣已经放下了楚琮,但听楚琮说起过往,心中仍然隐隐作痛。这毕竟曾经是自己深爱过的人啊!只是,爱过,也恨过,如今,只剩一片残垣。 “那个深爱过你的人,已经死了!世上已没有你认识的那个孟云衣,更不会再有李思!” 孟云衣深吸一口气,缓缓劝道。“过去的已然过去。陛下现在拥有天下,要什么绝世佳人没有,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人,自苦不说,还白白让两国生灵涂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利诱 楚琮气苦到极致,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讥讽地说:“白白让两国生灵涂炭?你又何必故作不知!如今你们东昊内里疲弊外有强敌,正是我大楚趁势而进,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如若不然,就凭朕刚刚登基立足不稳,如何能说服这满朝文武同意联武攻昊?” 这下轮到孟云衣脸白了。 楚琮逼近一步,轻佻地说:“如今,只有你嫁入楚宫,朕或许还会看在美人的面上,将江山大业暂时放一放!” 孟云衣面沉如水,一动不动坐着,心里急速思忖。 楚琮越凑越近,诱惑道:“用你一人,换东昊全国平安,划算得很!你嫁过来,东昊子民们都会感激你的!” 楚琮的脸逼近孟云衣的脸,孟云衣身上传来的淡淡熟悉味道让楚琮心旌一晃,仿佛往昔的亲密时光再现,心神有些恍惚,语调不由得温柔了下来:“我愿放弃大好的开疆拓土、建立万世基业、名垂青史的机会,换你与我厮守,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对你的心么?” 孟云衣一震,楚琮说得没错,对南楚而言,此时确实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自己不过是南楚出兵的一个绝佳借口而已。楚琮野心勃勃,他若真肯为了自己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确实算是对她情深意重。 楚琮见孟云衣犹豫,趁机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说:“若你嫁给朕,朕愿发誓,只要朕在位一天,大楚就绝不犯昊,楚昊永为兄弟之邦!只要你开心,朕什么都可以依你!” 南楚永不犯昊!这可以为昊国换来多少年的安宁啊!多大的诱惑!楚琮低沉有磁性的声音极有蛊惑性,孟云衣不由得心动。 脸上忽然一热,是楚琮趁她失神亲了她的脸。 孟云衣一惊,迅速起身退后,斥道:“陛下您这是干什么!” 见孟云衣如此反应,楚琮有些不悦,拂袖起身道:“朕不过是亲了一下朕的未婚妻,有何不妥?” 孟云衣沉着脸说:“请陛下注意言辞,外臣是堂堂昊国使臣!不是您的什么未婚妻!” 楚琮冷笑道:“是么?那朕就要亲自去东都问问东昊朝廷,他们将你送来,到底算是使臣,还是算朕的未婚妻!” 亲去东都,还能怎么去,当然是带兵攻进去。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但这威胁着实有效,孟云衣不想过于激怒楚琮。 孟云衣咽下胸中怒气,说:“陛下认识葛藤这种植物么?” 楚琮不知道孟云衣为什么忽然转到这个话题,愣了一下。 “葛藤看起来柔弱,需攀缘其他植物而长,但极为坚韧,可为绳,可造船,可建屋,经久耐磨,风雨难腐。” 孟云衣平静地说:“昊国近几年虽屡遭磨难,但磨难也锤炼了昊国子民的心性。昊国子民就如同这葛藤一般,看似柔弱,却极有韧性。若遇外侮,必是聚沙成塔,凝心聚力!外敌若入,必被困于泥潭之中!陛下若想去东都,可要带足盘缠,外臣怕陛下去了,三年两载的,没那么快回来!” 楚琮根本没把孟云衣这点威胁放在眼里,冷笑道:“朕是个很好奇的人,孟爱卿越这么说,朕就越有兴趣去看看。看看是昊国的葛藤坚韧,还是大楚男儿的剑锋利!” 孟云衣针锋相对地说:“北武靖安帝失尽人心,镇南王府效忠雍亲王,而雍亲王已与昊国结盟。昊国与镇南王府两面夹击,靖安帝溃败指日可待!只要把陛下多留在昊国一时片刻,届时昊国与镇南王府联军南下,陛下怕就要在昊国长住了!” 楚琮不屑地说:“你们能不能胜还是两说。即便能胜,两支疲弊之师有何可惧!” “昊国军队久经沙场,百炼成钢,镇南王府赤焰军精锐无比,威震天下。这两支军队都是血与火里滚打出来的,皆能以一当百。却不知楚国水乡温柔,楚国的儿郎在温柔乡里呆久了,还拿不拿得起宝剑。” 楚琮被气笑了:“那孟爱卿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楚国儿郎到底拿不拿得起宝剑吧!” 孟云衣马上接口说:“孟云逸愿为楚国大军试剑!” 楚琮怒极:“你就这么想死么!朕就那么让你厌恶,宁愿死也不愿呆在朕的身边!” 孟云衣叹息道:“如果可以的话,外臣也不想死,外臣也想好好地活着!只是,陛下是用外臣的名义向昊国施压,如若陛下执意攻昊,便是逼得外臣不得不死!陛下是不是真的想看外臣死?是不是只有外臣死了,才能消去陛下心头之恨?” 楚琮红着眼睛瞪着孟云衣。 良久,怒意转为悲凉,楚琮哑着嗓子说:“你我之间,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说说话了么?非要这样你死我活。你明知道,即便我再恨你背叛我,我也舍不得伤害你,更舍不得你死的。” 孟云衣心中隐痛,忽然有些不敢看楚琮的眼睛,微低了头说:“外臣也不想这样。外臣现在是昊国使臣。若陛下以使臣礼节待之,不要说会让外臣为难的话,外臣自会平心静气,好好与陛下说话。” 楚琮不吭声。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孟云衣轻声说:“错过的,不可能再回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前尘往事,还请陛下放下吧,不要自苦了。我,我不想看你这么痛苦……” 楚琮心一痛,随即又是一软。云衣虽然拒绝了他,但最后那句话,说明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他的,还是会为他感到心疼。 两人相对无言,随后楚琮默默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孟云衣叹了口气。看来,楚琮想要她的念头没那么容易打消,但也正因如此,在她以命相挟的情况下,楚琮应该暂时不会发兵。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孟云衣也说不清楚。 三月初,靖安帝命恭候戚武光为统帅,戚冠勇为前锋大将,起兵十万,南下青州,进攻东昊。 清宁帝命大将军刘秀统兵七万北上,代镇南王亲率三万赤焰军从青州西面牵制戚武光。大战终于爆发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意外来客 寿春这边,自从那日孟云衣与楚琮不欢而散后,楚琮有三日没来找过孟云衣。 孟云衣心中很是忐忑。她得到消息,靖安帝那边已经发兵南下,催促楚琮同时发兵的信函也已经送到了楚琮手里。南楚朝廷这几日很是热闹,一些血气方刚想要通过征战博取功名的军中将领也在催着楚琮早下决定。 孟云衣虽觉得楚琮放不下自己,但国事为重,楚琮这么醉心权力的人,会不会最终还是不顾忌自己,悍然发兵,孟云衣心中没底。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孟云衣自认如果自己是楚琮,也很难舍得放弃。 偏偏楚琮这几日都没来找过她,让她把不准楚琮的想法,所以孟云衣这几日寝食不安,焦虑得很。 在不安和等待中,夜幕降临后,四方馆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大人,门外有客来访。”四方馆的侍女入内禀道。 “谁?” “客人说大人见了便知。”侍女低头说。 孟云衣皱紧了眉头。四方馆内侍从都是训练有素的,不会不经通报便把人引进来,更不会连客人的来历都不问就来通禀。看来,来人颇有来头。 “请。” “是。” 侍女将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身子臃肿,看不清面目的人迎进来后,便退了出去,还顺手将房门关了起来。 来人摘下斗篷,孟云衣顿时吃了一惊,来者竟然是如今的南楚皇后白芷华! 白芷华肚子高高隆起,已怀胎十月,即将临盆。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又见面了。”白芷华朝孟云衣一笑:“本宫没有打声招呼便直接过来,失礼之处,还望孟姑娘见谅。” 孟云衣心中防备,淡淡地说:“娘娘客气了。娘娘身子沉重,请先坐下吧。” 白芷华慢慢走到椅子那,抓住椅子扶手,小心地坐下。 孟云衣下意识地想去扶,刚伸出手便立即反应过来,又缩了回去。 白芷华余光扫到孟云衣的动作,苦笑一声:“孟姑娘不必担心,本宫此次前来,没有恶意。” 孟云衣一扯嘴角,冷淡地说:“娘娘哪里的话。楚后是有名的贤良,怎会对我一个使臣怀有恶意。外臣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尊贵无比,如今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更是一根寒毛都损伤不得。外臣鄙陋,因此不敢靠太近,怕惊扰了娘娘。娘娘若在外臣这里有个万一,外臣可担待不起!” 白芷华叹了口气:“你还是对我往日所为有怨气。” 孟云衣笑笑:“外臣与娘娘并无瓜葛,何来怨气之说。外臣只是怕死,头脑又简单,以往吃多了苦头,所以谨慎些罢了。” 孟云衣说的倒非虚伪的话,以前她也曾怨恨过白芷华,但自从与齐青蘅情定终生后,与楚琮、白芷华之间的恩怨,便恍如隔世,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白芷华说:“孟姑娘也知道本宫即将临盆,本宫不会拿腹中孩儿和本宫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孟姑娘无需过虑。本宫此来,确无恶意。” 孟云衣笑笑,不予置评。 白芷华无奈,先前陷害她那次,自己也是怀着孩子,还不是照样行了险,如今她这个样子前来,要孟云衣相信她没有恶意,还真的有些难。 孟云衣房外并没有人,所有侍从包括白芷华的心腹宫女湘云全部被白芷华留在了院门外。一群人正静静候在院门外,忽然一个人匆匆赶来。众人抬头看清来人,吓了一跳。来者正是南楚皇帝楚琮! 自从孟云衣来寿春后,楚琮便暗中派人盯紧了白芷华的动向。因此白芷华甫一动身,楚琮便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众人正待跪下迎接。楚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留在原地别动,自己悄无声息地走进院子里。 湘云着急,想做点什么通知里面的白芷华,抬头却看见禁军统领陈鹰手按着刀把正盯着自己。湘云只好无奈地低下了头。 “所以,到底是有何不得已的缘由,迫得皇后娘娘必须掩人耳目,挺着即将生产的肚子前来?” 白芷华说:“我们很久没见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本宫有很多话想跟孟姑娘说。本宫虽然现在行动不便,但生产后,就更出不了门了。所以即便行动不便,也只能来了。至于为何悄悄前来,是因为不想让陛下知道我来找过孟姑娘。” 孟云衣说:“娘娘还是唤我为孟卿吧。” 白芷华说:“不,本宫来找的,是孟姑娘,不是昊国使臣忠勇公孟云逸!” 孟云衣皱了皱眉头:“娘娘到底所来为何?我与娘娘,好像没什么交情,没什么好叙旧的吧?” 白芷华苦笑:“我们原本是有交情的,本宫很欣赏你,你也对本宫印象不错。” 孟云衣哂道:“那又如何!这点微薄的交情,早就被娘娘亲手埋葬了!” “是。是本宫的错。” 白芷华叹息道:“本宫此来,就是为了挽回本宫曾经犯下的错。” 孟云衣疑惑地看她。 “当时陛下深爱孟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你。你的存在,不但夺去了陛下对本宫的爱,也威胁到了本宫腹中孩儿的未来。本宫既妒又忧心腹中孩儿,所以设圈套陷害孟姑娘,想离间你二人的感情,将孟姑娘逼走。陛下中计,疑心、禁足孟姑娘。孟姑娘心高气傲,果然怒而离去。孟姑娘走前留书给陛下,解释原委。那信被本宫给烧了,陛下并不知晓。因此陛下一直误会是孟姑娘背叛了他。” 太白山的时候,孟云衣就已经从楚琮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并未收到自己的信,猜测是白芷华给截留了。如今听到白芷华这么说,孟云衣并不意外,知道归知道,听了之后还是觉得生气。如果不是白芷华截留了她给楚琮的信,他们之间,或许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当时我走都走了,你为何连一封信都容不下?” 白芷华说:“姑娘信中虽未提及被陷害一事,但也说了离去的缘由乃是因为疑忌。姑娘如此决然离去,陛下见到此话难免起疑心。再者,姑娘信中满满都是对陛下的情意和被迫离去的无奈。陛下见了,又怎么对姑娘死心。当时姑娘虽然离去,留下这样的信,难道心中真的完全没有希望陛下悔悟,再来追回姑娘的念头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意外之请 孟云衣哑然,当时虽然已想得清楚,但她对楚琮情深意重,哪有那么容易放下。扪心自问,写下这样一封信,或许她的内心深处,确然难说没有藏着这样的一点期望。 “既然姑娘已经离开陛下,本宫觉得还是断得干净对大家都好一些。” 孟云衣嗤笑道:“娘娘如愿了!如今我与他势同水火,再无可能,不正是娘娘要的结果么!” 白芷华叹息道:“曾经本宫也以为本宫成功了,本宫将陛下重新夺了回来。然而本宫错了……” 孟云衣疑惑地看着她。 “原先陛下虽然最爱你,但本宫毕竟是陛下的结发妻子,虽然因为你的存在,我们没有原来那么恩爱了,但陛下对本宫仍是很敬重呵护的,夫妻情分仍然深厚。可自从你走了之后,陛下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多疑,冷酷,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越来越让人生畏。现在,他就算对你笑着,都让人心生寒意。” “他冷落你了?” “没有。” 孟云衣更疑惑了,没有你还伤心什么? “陛下依然经常来看本宫,会关心本宫身体怎么样,心情好不好,会陪本宫聊天,对着本宫依然很和气温柔。只是,他的笑都只是在表面的,他看我的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跟我非常疏离。” 白芷华伤心地闭上了眼睛,将眼中的湿意忍回去:“本宫知道,陛下对本宫好只是做样子,是因为本宫腹中的胎儿,也因为本宫父亲现在对他还很有用。陛下总说本宫有孕在身,所以不能跟本宫亲近,从不在本宫宫中留宿。其实本宫心里很清楚,就算本宫生产完,陛下也不会在本宫宫中留宿,他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疏远本宫。” “虽然陛下未必清楚个中详情,但以陛下的聪慧,他肯定已经察觉此事多少与本宫有关,虽未必知道是本宫陷害的你,但起码助你逃走一事与本宫脱不了干系,因此心中怨恨着本宫。本宫虽然逼走了你,却丢了陛下的心!” 白芷华摇头叹息:“他不光恨我,同时,也怨恨着所有与此事有关系的人,那些曾经给他造成过压力、逼得他不得不软禁你、导致你们决裂的人,比如熹妃、比如本宫的父亲母亲、比如被贬为庶人的楚煜,甚至所有的政敌!” “他变了。他原本不是这么冷酷的人,他原本只处理对他不利,必须要处置的人。如今,却仿佛要把失去你的痛苦,统统转嫁到别人身上一般,变得狠辣无情。他已经不是我当初爱上的那个良人了。而这一切,却是我亲手造成的!”白芷华痛苦万分,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孟云衣呆了。她想过她离开,楚琮会痛苦,她以为这只是暂时的,时日一长,他自然会慢慢淡忘,就如同她自己一般。但她没想到她的离去,会给楚琮带来那么大的改变,也给他周围的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白芷华会同她说这样的话,此事应当不假。 “所以,你后悔当初陷害我?” “是啊。”白芷华抹去眼泪,含泪苦笑说:“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我的神,是我全心全意爱的人!我不想失去他,可我更不想他变成如今这样。因为我的私念,我失去了他的心,更害他变得如此痛苦,甚至因此变了一个人。我悔!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必不会将你俩拆开。我会好好待你,至少,我还是那个他敬重珍爱的妻子。” 孟云衣心中酸涩。抛开个人恩怨不谈,眼前这个女人,本来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好妻子,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有着珍爱敬重自己的丈夫,有着幸福的生活。却因为别的女人的介入,被夺去了丈夫的爱和重视,受到了地位的威胁。不得已想了办法反抗,却因此跌入了更暗的深渊。说到底,是自己抢了楚琮对她的爱,毁了她原本幸福的生活。 只能怪自己和楚琮命中无缘,认识得太晚吧。想到这里,孟云衣再恨不起她来,叹息道:“事已至此,你又能怎么办呢?” “有办法!”白芷华滋味复杂地看着孟云衣:“只要孟姑娘愿意入楚宫为妃,陛下的心伤自然痊愈,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你放心,这次本宫不会再挡着你的路了。本宫会奏请陛下封你为贵妃,然后以身体有恙为名,请你代掌六宫事务!本宫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那件事永远成为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不想让陛下更恨我。” 孟云衣被白芷华的建议惊呆了:“你想让我进宫?你不怕我再次夺去你的宠爱,你不怕我报复?” 白芷华苦笑道:“本宫早已失去陛下的心,如今只领了一个虚衔,何来再次失去。至于报复,孟姑娘能为报镇南王的恩出生入死,能为抛弃你的昊国子民抛洒热血,如此重情重义,豁达大度的人,又怎会与一个可怜的弃妇计较。” “为什么?”对于白芷华的转变,孟云衣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我爱他,甚于爱自己。我不想看他那么痛苦,不想看他变成如今这样!只要他能好起来,我愿意成全他!这也是我今日来此的原因所在。” 白芷华再次苦笑:“再说句自私的话。陛下心中暗自怨恨着本宫和本宫的家人。如果这怨气不能疏导出来,现在他刚登基,根基未稳,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可将来有一天他足够强大了,本宫不敢想象这隐患会造成什么后果!但如果你们能重新在一起,他就能好起来,怨恨就会消散。至少,我的孩儿和我的双亲,将来不用再承受他的迁怒。用我一个人,换大家都好,值得!” 孟云衣摇摇头,叹息道:“不可能的,太晚了。我已经不再爱他。我现在爱的是昊帝齐青蘅!” 白芷华急了:“怎么不可能!你和他,本就是一对有情人,当时是被形势所迫拆散的!如今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你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啊!你能爱上昊帝,为何不能重新爱上陛下呢?陛下可从未有一刻淡忘过你!陛下待你之心,可昭日月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追悔 孟云衣不悦道:“娘娘以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摇摆不定之人么?当初我爱他时,一心一意,毫无保留。现在我选择了青蘅,也是全心全意,至死不渝!” “可是……” “没有可是!”孟云衣斩钉截铁地说:“你说得对,当初我离开他时,虽然已经想得清楚,我和他不适合,但毕竟曾经深爱过,内心深处还是舍不得的,难免私心里还存着一点幻想,希望他能来找我,跟我说他错了,是他错怪了我,是他不该这么对我,求我跟他回去。可当在太白山他对青蘅出手,而我又得知他一直在算计我时,我和他之间,就恩断义绝,再无情分可言!是他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的牵绊!也就是在那时候,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决定接受青蘅。” 白芷华听了孟云衣的话,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 孟云衣滋味复杂地看了白芷华好一会儿,才说:“娘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得往前看。这话外臣也跟陛下说过。陛下现在想不通,总有一天会想通的。眼下,最紧要的是,不要因我们的事,引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孟云衣对白芷华深深一礼说:“外臣恳请娘娘,助外臣一臂之力,促进两国和谈!外臣和昊国,都会对娘娘感激不尽!” 白芷华胡乱点点头说:“此事容后再说,本宫会考虑的。本宫今日出来时间久了,得回去了。” 孟云衣见白芷华心神不宁,也不强留,说:“外臣送送娘娘。” 这时孟云衣已不再那么防备白芷华。她轻轻扶起白芷华,小心地将她送了出去。 刚走到院中,就看见白芷华的贴身宫女湘云冲了进来。 白芷华看见慌慌张张脸色苍白的湘云就觉得大事不妙:“湘云,怎么了?” 湘云惨白着脸说:“陛下,陛下来过了,刚走!” “什么!”白芷华和孟云衣两人都惊了。 白芷华追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通知我们?” “您进去没多久,陛下就来了!陛下不让我们出声,我们只能一直等在外面。婢女没用,没能及时通知娘娘!”湘云哭道。 白芷华脸色变得雪白,强压着恐慌颤声问:“陛下出来时什么情形?” “陛下从院中出来,一言不发就走了。婢女看着陛下的脸色很可怕,所以赶紧来找娘娘。”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白芷华血气上冲脑门,脚一软,晕了过去,幸亏有孟云衣扶着,才没有摔倒。 “娘娘!”见白芷华晕倒,院中顿时一阵大乱。 楚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四方馆出来的,他是被陈鹰从浑沌和混乱中叫醒的。 “陛下,已经下雨了,看样子怕是会越下越大,要不我们先去陛下潜邸避一避吧。”陈鹰小心地说。 楚琮没想到自己浑浑噩噩,竟下意识地走到了潜邸附近。正好他现在思绪纷纷,不想回宫,于是吩咐道:“去睿王府!” 楚琮等人骑马赶到潜邸睿王府时,雨已经下大了。 楚琮拒绝了侍女给他更衣,拿起侍从递过来的伞,往风荷苑走去。 楚琮搬入皇宫后,睿王府一直空着,楚琮更是一直吩咐人继续好好打理风荷苑。 楚琮进了风荷苑的院门,将一干人等都留在了院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院中侍女闻讯出来服侍。楚琮让她们将正屋中的灯都点亮,也不让她们帮忙更衣,就打发她们下去了。 楚琮任凭衣服湿着,站在窗前看着黑沉沉的院落。 他们第一次吵架时,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只不过那时还打着雷。 那时东昊面临内乱,忧心国事的孟云衣一心想回国帮助齐青蘅平叛。而自己却疑心云衣心向着齐青蘅,并且因看到齐青蘅已经登上帝位而嫌弃自己。 骄傲自负的自己第一次体会到挫败、嫉妒的感觉,这让自己变得敏感易怒,和云衣大吵了一架。 当时云衣是怎么对自己说来着? “我不会厌恶你,也不会离开你。” 也是在这里,当外祖被迫告老,自己被白季诚胁迫降低云衣婚事规格,感到极度压抑、无力的时候,她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我要的并非这些外物。对于我来说,你的心,贵过世间所有的珍宝!” 当时她是怎么要求自己来着? “原本我盼望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你,我被迫接受了其他女人的存在,以及后宫的勾心斗角。为了你,远离故国和亲朋,孤身一人留在南楚。为了你,我放弃了自由的生活和梦想。为了你,我失去了太多太多!我唯一所求,就是你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向着我。这样我才不会觉得在这里孤苦无依,才不会觉得这一切牺牲不值得!” 而自己又是怎么答应她的呢? “我一定不会负你!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信任你,向着你!” 自己做到了么? 锦书打云衣,羞辱她的时候,自己怎么做的?像是叫云衣忍耐。 锦书生日冤枉云衣下毒的时候,自己怎么做的?明着是说相信她,劝她不要与锦书计较,实际却终是对她信心不足,所以停了调查。 芷华落水的时候,这一次,自己终是对云衣起了疑心,相信了芷华。虽然没有对云衣直说,却以保护她的名义将她软禁了起来,自己还躲到了外地去。 云衣何其聪明,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段她焉能不知。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处处受排挤,如今连自己都怀疑她,帮着别人伤害她,她该有多伤心!这让她如何不对自己感到心寒、失望。 而自己,却一无所觉,只知道自己被背叛,被羞辱,一心沉浸在痛苦和仇恨中,从未反思过自己的行为,从未想过云衣的离去会是自己一手造成。 刚刚云衣是怎么说的? “当初我爱他时,一心一意,毫无保留!” “当初我离开他时,虽然已经想得清楚,我和他不适合,但毕竟曾经深爱过,内心深处还是舍不得的,难免私心里还存着一点幻想,希望他能来找我,跟我说他错了,是他错怪了我,是他不该这么对我,求我跟他回去。可当在太白山他对青蘅出手,而我又得知他一直在算计我时,我和他之间,就恩断义绝,再无情分可言!是他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的牵绊!也就是在那时候,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决定接受青蘅。” 第二百六十章 探视 云衣对自己从来就没有三心两意过,当时她全心全意爱着自己。是自己的不信任将她推离了自己,也是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步步地,将她越推越远。将她推到了别人的怀里不说,甚至还迫使她与自己反目成仇! 我们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楚琮后悔无及。 这个珍藏了两人无数个幸福时光的屋子,如今只剩下一室空荡。 楚琮孑孓一身站在窗前,被淋湿的身体感到寒意彻骨,如今,却没了那个为他取衣更换的人。 夜色中,楚琮捂住脸,忍不住泪如雨下。 良久之后,楚琮放着侍女特意放好的衣衫不穿,自己去云衣房里找出云衣当初留在这里的男子衣衫换上,和衣躺在云衣曾经睡过的床上,心神疲惫地睡了过去。 楚琮才睡着,就被陈鹰惊醒了。 陈鹰在外面轻轻敲着门,唤着楚琮,声音虽然轻,却透着急迫。 楚琮皱眉坐起,揉着太阳穴,醒了醒神后,起身不悦地打开门:“何事?” 陈鹰的脸上透出一丝焦灼:“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忽然肚痛,要生了,听情况好像不是很好!” 楚琮一惊,立即吩咐陈鹰起驾回宫。 白芷华在自己这里晕倒后,孟云衣很是不安,不知道她怎样了。担心白芷华的同时,孟云衣也担心楚琮,不知道他到底听去了多少东西。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第二日孟云衣拼命使人去打探消息。只是宫里主子们的消息,她一个外臣,哪有那么容易打听得出来! 孟云衣不得已使人去找陈鹰,亏得陈鹰愿意帮忙,传来消息说,昨天夜里楚后受了惊吓,肚子提前发动了。偏偏胎儿体位不正,情况很是凶险!孟云衣闻言失色。 生产对女人来说历来便是一道劫,尤其是头胎,更是难生一些。 白芷华的胎儿体位不正,如在临盆前几日让有经验的稳婆帮忙调整下,原本是有希望调过来的。但白芷华忽然发动,竟来不及调整。如今胎儿屁股朝着出口,这是最凶险的体位,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孟云衣深感内疚。白芷华虽是不请自来,到底是为了她,受到惊吓也是与之有关。再说白芷华和皇嗣身份何等尊贵,他们若是出了事,将来让人知道此事与她有关,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孟云衣拼命催人找陈鹰继续打探消息,然而传来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坏。 到晚上的时候,孟云衣坐不住了,以医者的身份直接去皇宫请见楚琮。 孟云衣很顺利便进入了后宫,在皇后住的凤鸾宫正殿见到了楚琮。 凤鸾宫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人人神色紧张,有种山雨欲来的气氛。孟云衣进殿时,楚琮正以手扶额低头坐在桌边,听到孟云衣进来的动静,微抬头扫了孟云衣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帘。 孟云衣微吃了一惊,才一日未见,楚琮眼圈青黑,胡渣也长了出来,神情颓废了不少。 “陛下,娘娘现在情况怎样了?” 楚琮没有抬头,疲惫地说:“陈鹰,去把胡太医叫过来。” 孟云衣说:“陛下身体疲累,不如让陈大人带外臣去找胡太医吧,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楚琮柔声说:“不用走,就在这里吧。”随即又轻声补了一句:“在这里陪陪朕。” 孟云衣楞了一下,今日的楚琮有些不一样,褪去了咄咄逼人的戾气,倒像是又回复了以前那个温柔有礼的睿王,还带着一丝少见的脆弱。 “孟爱卿请座。上茶!” “是。”内侍赶紧去准备了。 孟云衣只好说:“谢陛下赐座!” 孟云衣与楚琮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陈鹰很快把胡太医带了过来。 胡太医把白芷华最新的情况禀报了一下。孟云衣以医者的身份,与胡太医仔细讨论了一番。 凤鸾宫中早备有南楚最好的稳婆和太医。在双方通力配合下,白芷华的胎位已经快正过来了,但拖了那么长时间,白芷华的力气消耗了不少,能不能顺利生产还是难说。七八中文天才  孟云衣师从陈清溪,主攻外伤,助产之事自然也懂,但不算精通。听胡太医的介绍,他们的处理方式也无任何不妥。专业不如人家,自己的身份又特殊,孟云衣便没有插手。 内侍上完茶水,陈鹰便把殿内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胡太医告退后,殿内便只剩下楚琮和孟云衣两人。楚琮不出声,两人之间便是一阵沉默。 孟云衣耐不住,轻咳一声,安慰说:“娘娘的情况正在好转,等胎位正过来,想必就能很快诞下皇嗣。陛下不要过于担忧。” 楚琮终于抬起头,正视孟云衣。 楚琮的眼神复杂至极。本来,他有千言万语,想跟孟云衣说。只是,如今白芷华和腹中孩儿命在旦夕,他心里烦乱得很,不是谈两人之间事的好时机。 昨夜乍听到当初导致他和云衣分开的事件的真相,楚琮的愤怒难以言喻。既恨白芷华害他失去孟云衣,也恨白芷华辜负了他的信任,他没想到在他心目中贤淑大度的结发妻子竟也会使这种后宫女人的下作手段。先前他以为白芷华只是有些私心,所以协助孟云衣逃跑而已。 可是后来听到白芷华为了他能幸福,宁愿让出皇后的权势,低声下气地前来求孟云衣,他震惊了。他从来都很看重权势,更不会为他人牺牲。像白芷华那样为成全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的爱情而牺牲自己,对楚琮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之事。 他没想到白芷华待他的情意竟有如此之深,这让他对她恨不起来。 待听到白芷华的惶恐和担忧时,他才知道,自己因为沉浸在失去孟云衣的痛苦中,变得冷漠,狠辣,这给白芷华带来了多大的恐惧和伤害。 昨夜被事情的真相震惊,楚琮满心都是对孟云衣的愧疚和追悔。待白芷华出事时,他才将注意力转回到白芷华身上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抢救 白芷华在鬼门关打转,他在焦急地等待消息的过程中,一直在回想他和白芷华之间的点点滴滴。 少年夫妻,他们也曾恩爱过。他对白芷华,有信任,有疼爱,有亲情。 白芷华贤惠稳重,很少对他诉苦,更不会在他面前表达妒意。他便忽略了,她也是个女人,她也需要爱,她也在乎丈夫的心到底在谁那里,她也会为丈夫喜欢别的女人而心痛,就如同他嫉妒云衣和齐青蘅一般。 白芷华原来不是这么善妒的人,更不会耍心机手段。楚琮回想起来,才感觉到当初自己对孟云衣的过度宠爱,可能伤透了白芷华的心,也让她感觉到了威胁。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啊!她一心一意地对他,却被他伤害至此。即便如此,她还是心疼他,想要保护他。 他们三人走到这一步,到底是谁对不起谁,真是说不清楚。 里面自己的女人正为了产下自己的子嗣在生死关头挣扎,眼前这个女人又因为自己沦落到四面楚歌,有家难回的境地。 楚琮百感交集地注视了孟云衣半天,才缓缓说:“谢谢你的宽慰。” 孟云衣不知该说什么好。随即两人之间又是半天沉默。 孟云衣觉得尴尬,再次提议去偏殿和太医们呆一起。 楚琮带着恳求的语气说:“不要走。朕心里很乱。在这里陪陪朕好么?” 孟云衣无奈,只好继续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楚琮闲聊。楚琮心不在焉地与她对答。 至半夜的时候,孟云衣已是瞌睡连天,聊天都没精神了。只有隔段时间太医来汇报情况的时候,孟云衣才暂时清醒片刻。 楚琮管自己看奏折,也不去管她。 孟云衣是被一片欢呼声惊醒的。她一下子坐起身来,身上却滑下一件衣服。孟云衣眼疾手快,抓牢了衣服,定睛一看,却是一件龙袍。抬眼看去,对面的楚琮只穿了一件中衣,显然这件龙袍是从他身上脱下来的。 孟云衣尴尬,将龙袍递过去,正待开口,殿门已被敲响。 楚琮接过龙袍迅速穿上,扬声道:“进来!” 殿门推开,陈鹰兴奋地进来禀报说:“恭喜陛下,陛下万福!娘娘生了!生了一位小殿下!” 两人均是大喜。楚琮追问道:“皇后呢?皇后怎样了?” 陈鹰的笑僵了僵,他想起来,胡太医收到产房里出来的嬷嬷报的喜讯时,脸上的神情好像并没有放松多少。他赶着来报喜,胡太医却没有跟着过来。再回想起来,报讯的嬷嬷只说了皇后生了一位小殿下,却没说惯例要说的“母子平安”这句话。 看到陈鹰的神情,楚琮心一沉,也不待陈鹰再去打探消息,径自走了出去。孟云衣紧跟在后。 产房外面一片慌乱,几个太医聚在一起神色紧张地商量着什么。 楚琮过来的时候,一个侍女刚从产房里端了一盆血水出来。 楚琮看到那盆血水,心中一阵恐慌。这盆水颜色好红,这是流了多少的血? 楚琮失态地揪起胡太医的衣领,低吼道:“皇后怎么样了?” 胡太医面如土色,战栗道:“娘娘诞下小皇子后,忽然血崩。臣等正在想办法为娘娘止血。” 楚琮失色:“能救回来么?” 胡太医抖如筛糠:“臣,臣等定当尽力。但,但。” 楚琮厉声道:“要是皇后救不回来,朕要你们为皇后陪葬!” 胡太医脚一软,直接往地上出溜。其他太医也立马在地上跪成了一片。 孟云衣劝道:“请陛下息怒,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娘娘还需要太医为她诊治,还请陛下先饶了他们,让他们继续为娘娘开方吧。” 楚琮听了孟云衣的话,忍住气,放开胡太医,阴冷地说:“还不快想办法!” 胡太医抖抖索索地说:“若是能施以针灸,配合臣开的止血方,便有五成的把握能把娘娘救回来。可是,可是。” 胡太医不说下去大家也都明白,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皇后这么尊贵的人,如何能让一个男人施针!里面的稳婆接生会,针灸可不会。可按胡太医的意思,若是不施针,只怕救回白芷华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楚琮脸白了。 正在此时,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娘娘晕过去了!” 楚琮往产房冲去,嬷嬷拦在门口,急劝道:“陛下,您不能进去!产房污秽,男子进去不吉!陛下万金之躯,可不能沾了晦气啊!” 楚琮不理嬷嬷,一把推开她,冲了进去。众人一片哗然。孟云衣趁乱跟了进去。 屋内血腥味浓厚,白芷华脸色苍白如纸,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犹如一个死人。 楚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白芷华。他手足无措地呆在床边,脑中一片空白。 这些年,白芷华一直默默在他身后支持他,替他处理好家宅中的一切,除了孟云衣的事以外,从没让他操过心。他已经习惯了将背后交给她。因为她太安静,平日里他不自觉地会忽视她,如今,不得不面对永远失去她的可能的时候,才觉得她对自己是如此重要! 孟云衣皱眉,如今形势紧急,已经顾不上避忌了,开口说:“陛下,让外臣来看看吧!” 楚琮浑浑噩噩地看向孟云衣。 孟云衣见楚琮反应迟钝,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到白芷华床边坐下,替白芷华诊脉。快速切过脉后,掏出怀中来前准备好的一套银针,便开始施针。 从孟云衣进产房开始,湘云就很紧张。只是楚琮都没发话,她便也不敢吭声。此时见孟云衣对白芷华动手,湘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陛下,孟大人是外臣,由孟大人来施针恐怕不妥吧!” 楚琮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想阻止。 他知道孟云衣精通医术,只是白芷华曾经害过她,若是云衣想要借机报复…… 孟云衣心无旁骛地施针,并没有发现楚琮的异样。对于湘云的话,她只随口回了一句:“若你们有更好的人选,就赶紧派过来替外臣吧。不然,以娘娘现在的情况,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闻言,湘云又纠结了,不知该不该再去阻止孟云衣。 看着孟云衣认真的神情,楚琮忽然心生惭愧。以前不信任她,事到如今仍然怀疑她。楚琮默默地缩回了手。 孟云衣医术果然高明,片刻后,白芷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转变 芷华,你感觉怎么样?”看到白芷华睁开双眼,楚琮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问。 白芷华气息奄奄,费力地看着楚琮说:“陛下,臣妾怕是不行了。” “不不,你别瞎想,你会好起来的!” 白芷华坚持说:“臣妾的身体臣妾知道。臣妾有话想跟陛下说。再不说,臣妾怕来不及了!” “……” 白芷华期盼地看着楚琮:“臣妾死后,还望陛下好好照顾臣妾的孩子,照顾好臣妾的家人。” 楚琮含泪点头。 白芷华转向孟云衣:“孟姑娘,陛下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待他。” 孟云衣不耐地打断这生离死别的感人一幕:“有我在,娘娘不会有事的!娘娘还是别说话了,给自己留些力气吧!” 随即孟云衣转向楚琮不客气地说:“外臣要对娘娘腹部施针了,还请陛下出去吧!另外,让胡太医赶紧将止血汤送来!” 关键时刻孟云衣表现出来的镇定和果断再一次让楚琮心折,他不自觉地服从了孟云衣的指挥。 “如此,就有劳孟爱卿了!”楚琮郑重地向孟云衣行了一礼,随即退了出去。 古雁便是由于子宫受伤,所以才不能生育孩子的,这一直是陈清溪夫妇此生最大的遗憾。所以自此后,陈清溪便精研子宫受伤的医治方法。因此虽然孟云衣对助产一事不算特别精通,但治血崩还是有一手的。 在胡太医的秘制止血汤和孟云衣的精湛针术下,白芷华的出血渐渐止住了,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 孟云衣一身血污疲惫地从产房出来的时候,楚琮忍不住握住了她的双手,感激不已。 孟云衣迅速抽出手,淡淡地说:“娘娘血已经止住了,若接下来半天没有再出现大出血的情况,娘娘就安全了,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即可。为防万一,外臣再在这里守娘娘半天吧。” 楚琮赶紧吩咐说:“快带孟爱卿去旁边的风华宫歇息!” “不必麻烦了。外臣就在这里稍事歇息即可!娘娘若有什么情况,外臣也可以及时处理,不至耽搁。” 楚琮知道孟云衣的顾虑,她不愿意呆在他的后宫,她不是怕她与自己的后妃产生什么闲话,她是怕她和自己产生什么闲话。她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宁可在这人来人往的产房外间和衣趴一会儿,也不愿落人口实。 楚琮心中叹息,吩咐侍从说:“那便搬个睡塌过来供孟爱卿休息。你们务必要伺候好孟爱卿!” 言毕,楚琮又进产房看望了白芷华。白芷华此时喝完药,已经昏睡过去。 楚琮摸了摸她苍白如雪的面孔,长叹一口气,出去了。 孟云衣正恭敬地垂手站在外间。 楚琮柔声对她说:“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朕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孟云衣在白芷华那里守了半天,又帮她再施了一次针,见她已无大碍,便回去了。 第二日,楚琮就在朝堂上召见了东昊使团,孟云逸的使臣身份终于得到了正式认可。 东昊使臣忠勇公孟云逸回顾了昊楚两国向来的情谊,解释了孪生妹妹孟云衣与瑞元帝失踪的妃子并无关系,表达了清宁帝对两国之间友好邦交的期盼。 意外的是,楚琮竟然没有揭穿孟云衣的谎言。他当众表示经过与东昊使臣的沟通,发现此事确乃误会。 楚国朝臣们面面相觑。孟云衣逃婚是南楚皇室之耻,事情一直被嘉庆帝压着,真相只有楚国高层少数几个人知晓。楚琮当时说起,也是震惊了楚国朝堂。如今作为当事人的皇帝亲口否定,众臣不明真相,倒也没人敢质疑。 楚琮虽然承认了是误会,却没有立即答应孟云衣所提和谈之事,只说虽然楚昊之间误会已解除,但先前已答应与北武靖安帝结盟,骤然毁约很是为难,需要考虑考虑。 孟云衣无奈。看楚琮的意思,不会立即发兵。但他一日不答应放弃攻昊,她的任务便没算完,便一日不能回东昊。然而此事主动权在楚琮这里,她也只好从长计议。 召见东昊使团后的第二日下午,楚琮便约孟云衣去游湖。 既然楚琮承认了她的使臣身份,不再以逃妻的名义为难她,选的地方也不算私密,孟云衣投桃报李,便应约前去了。 孟云衣到湖边的时候,楚琮已经在船上了。这是一条小画舫,布置不奢华,细节却挺雅致。 船上人不多。侍女们上了茶点后,就退了出去。船舱里只剩楚琮和孟云衣两人。 孟云衣观察了一下,画舫的帘子全部挂了起来,周围视野很好。见状,孟云衣安心地坐了下来。 楚琮正在随手拨弄一把古琴,早将孟云衣上船后的举动收入眼底,淡淡笑道:“你放心,朕知道你不愿意招惹非议,特意选过地方的。” 孟云衣便也笑着回道:“多谢陛下体谅!” 楚琮温柔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先前是朕不好,一直逼迫你。今后,朕不会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 孟云衣很惊讶楚琮的变化,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顺着楚琮的话说:“既然陛下说不会再逼外臣做我不想做的事,那可否请陛下尽快促成和谈一事,也好了了外臣的一桩心事。” 楚琮眼中掠过一丝受伤,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微笑说:“除了这事,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为什么?” 楚琮涩然一笑:“和谈若成,你定是立即离朕而去。所以,只有这事,朕不能答应你。” 孟云衣皱眉道:“陛下放弃追究李思的事,外臣还以为陛下看在外臣救了陛下妻儿的份上,已经放下这个执念了呢。” “朕和皇后都很感激你,想报答你。所以昨日朕才会正式召见东昊使团。朕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寿春,朕就不会发兵东昊。你可以放心。且安心在这里住下。” 孟云衣无奈地说:“陛下这又是何苦。陛下用这种方式能困住外臣多久呢?如今昊国因要与北武开战,所以只好暂时与楚国求和。昊国与镇南王府结盟,扫平靖安帝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东昊便不用再惧怕楚国的攻击。外臣自也不需再困于此处。” 楚琮懊悔道:“云衣,以前是朕不够信任你,误会了你,辜负了你的期望。因为疑心你背叛了朕,朕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是朕不好!朕很后悔!朕知道错了,朕一定会改!”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成长 楚琮期盼地对孟云衣说:“朕知道,朕做错了太多事,你已经不再信任朕了。朕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朕硬把你留在身边,就是想争取一个机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朕一定会做到曾经答应过你的事!” 孟云衣刚想开口说来不及了,自己已心有所属的时候,楚琮抢先一步封了她的话头。 “你不必现在就回复朕!朕说了,朕会证明自己,朕一定会用诚意把你的心再赢回来的!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放你走!此事不必再提!” 楚琮的目光是如此痛楚,孟云衣注意到,楚琮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这样的人也会紧张、害怕么?孟云衣忽然想起那个楚琮流泪向她剖白内心脆弱一面的雷雨夜,心莫名地一软。 此时跟他争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也不会因此就放她走,何苦再把他激怒,导致事情再起变化。既然他答应只要自己不走,楚国就不会发兵攻昊,那昊国暂时就是安全的。 至于楚琮的执念,此事急不得。既然他要用时间证明他的改变,自己也可以反过来向他证明自己对青蘅的爱。希望时间能让他看明白这一点,冲淡他的执念吧。 想清楚这一点,孟云衣不再纠结此事,转移话题说:“外臣适才来的时候,陛下在弹什么曲子?” 楚琮明显松了一口气,展开笑颜说:“你想听什么?” 画舫渐渐划到了湖中央,不久后,高洁宛转的琴声从画舫上传了出来。 有其他的船只路过,听见如此美妙的琴声,都忍不住朝那画舫看去。只见两名青年男子相对而坐。一白衣男子俊美无俦,信手抚琴,雅若谪仙。一红衣男子眉目灵动,笑着喝茶,可亲可喜。两人坐在一起,便如一幅神仙画卷般,令人赏心悦目,啧啧赞叹。 孟云衣喝着上好的茶水,悠闲地看楚琮抚琴。 楚琮的眉眼卸去了戾气,又恢复成了以前她倾慕的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多久没有和他这样自然和睦地相处过了。看着眼前人那曾经令自己神魂颠倒,倾心爱慕的风姿,孟云衣有片刻的恍惚。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一首奏罢,楚琮换了一首《凤求凰》,并深情地唱了起来。 不知为何,尽管楚琮唱得情真意切、深情无比,他唱起这首他第一次唱给孟云衣听,当时让孟云衣如醉如痴的曲子时,孟云衣想起的却是去年中秋节青蘅给她唱的那些温暖的小曲。 青蘅,你在那边怎样了?你有好好地照顾自己,做好自己的事么?我这边很好,你不用挂念。青蘅,我想你了…… 战事正酣,各种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夜深了,齐青蘅批着批着有些累,眼前的奏章开始模糊,幻化成一张令他魂萦梦牵的脸孔。 “陛下,陛下。” 齐青蘅被小卓子的轻呼声惊醒。 小卓子将安神汤往前推了推,说:“这是太后命人送来的安神汤。” 齐青蘅揉了揉眉头醒神,疲惫地说:“先放着吧,朕等会再喝。” 小卓子担忧地看着齐青蘅说:“陛下这几日处理朝务很是辛苦,还请陛下多多保重龙体,不要过于劳累。” 齐青蘅对小卓子温言说:“朕会注意的。只是眼下战事正紧,国事放松不得。你先下去吧,朕把这些要紧的看完再休息。” 小卓子犹豫了一下,跪了下去。 齐青蘅愣了一下:“你这是干什么?” 小卓子说:“奴才斗胆进言。国事固然重要,但陛下龙体也很重要。若陛下天天这么殚精竭虑,休息不足,只怕有伤龙体,非长远之计!奴才恳请陛下早点休息!” 齐青蘅走过去扶起小卓子,叹息道:“朕知道你担心朕。只是朕睡早了也没用。你也知朕最近睡不着,喝安神汤也没什么明显效果。与其辗转难眠,还不如省出时间多处理点国事。” 自孟云衣离开后,齐青蘅心中无比空虚,痛苦。只要一空下来,他就会想起云衣。思虑过重,因此晚上也睡不好。所以他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不累到昏睡过去就不停歇。 小卓子是齐青蘅的心腹侍从,自然知道齐青蘅的心事,劝道:“即便睡不着,躺床上养养神也好的。忠勇公在南楚进展顺利,想必过不多久就会回来,还请陛下放宽心。陛下别忘了,您答应过忠勇公,要好好照顾自己。忠勇公若是知道陛下这样逼迫自己,怕是会担心的!” 齐青蘅默然。 云衣,你走了有四十一天了,我天天都在想你,担心你。听说你在那边过得不错,没有被为难,我才略放下点心来。小卓子说得不错,你若知道我这个样子,必然担心。我必须摆脱对你的依赖,坚强起来,照顾好自己! 我们约定过,不管有没有对方在身边,都要好好的。做好自己,才有能力照顾他人。如今,你做得很好,我也不能逊色于你!你再等等,我一定会尽快结束战事,将昊国稳定下来!我绝不会让你失望,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的! 齐青蘅被小卓子点醒,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说得有理。朕这就去休息。” 小卓子闻言欢喜地将安神汤又端了过来。 齐青蘅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随后便将奏折理了理,回寝宫休息了。 白芷华生产后,召见过孟云衣,被孟云衣婉拒了。白芷华知道孟云衣有顾虑,当初自己难产时事出紧急,她才入宫帮忙。如今自己已经平安,她自然不肯再入宫。所以白芷华也不再勉强。 皇嫡长子楚安平出生是楚国的大喜事。楚安平满月,楚国举国欢庆,楚宫也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孟云衣作为东昊使臣以及救了皇后的大功臣,自然也在被邀之列,还坐上了离楚琮最近的上席。 楚琮自打知道当初的真相后,待孟云衣一直都很体贴周到,极有风度,从没让孟云衣为难过。孟云衣便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宴席上楚琮夫妇待孟云衣极为客气。白芷华更是亲自起身向孟云衣敬酒。孟云衣也回敬了楚琮夫妇。一顿满月宴吃得满堂和谐,宾主尽欢。 第二百六十四章 和解 白芷华因为刚坐完月子,兼之楚安平还小,在宴席上坐了一会儿后便带着楚安平回去了。 有侍女过来跟孟云衣说,皇后请使臣大人去偏殿一唔。 孟云衣看看楚琮,楚琮正与其他人谈笑风生,想想楚琮在这里,自己去见见白芷华也无妨,便跟着侍女过去了。 楚琮看着孟云衣离去,知道是白芷华找她,没有说什么。 孟云衣在偏殿见到了白芷华和襁褓中的楚安平。 白芷华从奶娘手里接过楚安平,将殿中一干人等都打发了出去后,抱着楚安平走向孟云衣。 白芷华微笑着将楚安平交到孟云衣手里说:“本宫能保住一条命,全靠孟大人出手相救。安平也躲过了出生即失去母亲的劫难。本宫母子都承你大恩,孩子自然该让恩人抱抱。” 听到白芷华不再叫自己孟姑娘,改称自己孟大人,孟云衣笑了。 孟云衣小心地接过楚安平。楚安平长得比较像白芷华,细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很是可爱。才满月的婴儿小小的,软软的,抱在手里温软的一团。孟云衣抱着楚安平,母爱自然涌上心头,满心怜爱。 白芷华感慨地对孟云衣说:“以前本宫这么害你,你还不计前嫌救了本宫。真叫本宫惭愧。明明你什么都不管,只要袖手旁观,本宫就会在这世上消失,不费吹灰之力你便可以登上楚后的宝座。” 孟云衣逗弄着楚安平,随口说:“我又不想嫁你们陛下,干嘛盼着你死。再说医者仁心,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白芷华看着孟云衣抱着自己孩子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孟大人,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陛下这段时间的改变,你也应该看见了。陛下知道当年的事,很是后悔。还望孟姑娘看在陛下一片真心的份上,再考虑考虑。” 孟云衣奇怪地看向白芷华:“娘娘为何老想将自己的夫君往其他女人那里送?” 白芷华笑笑:“有哪个女人喜欢将自己夫君往其他女人那里送的。只是,看到陛下变回原来的样子,本宫很欣慰。这都是孟姑娘的功劳!而且,差点死过一回,很多事本宫也看淡了。如今,本宫有了安儿,陛下待我们母子好了很多,每日都会抽空来看望我们母子。这样的日子,本宫已经很满足了。” 白芷华诚恳地看着孟云衣:“再者,像孟姑娘这么善良正直的人不多了。本宫很钦佩你,诚心想与你结交。若有你相伴,这深宫也不至于太寂寞。你入宫,总好过其他不知底细的新人入宫争宠。” 孟云衣摇摇头,将楚安平交还白芷华,淡淡说:“娘娘召见外臣,若只是谈这些,便不必了。该说的话,外臣之前都说过。外臣自有外臣的坚持。娘娘若是没有其他的话说,外臣便回席上去了。” 白芷华赶紧阻止她说:“孟大人留步!本宫不说了。” 白芷华不提这事,孟云衣便也不走了。 “孟大人愿意原谅本宫先前所为么?” 孟云衣笑了:“上次见面时,我就说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得向前看。你虽然害过我,但你也帮我脱身过。而且,也因此我才找到真正爱的人。我们之间的事,扯平了。你不用总耿耿于怀。” “那,我们能做朋友么?”白芷华小心地问。 孟云衣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可以啊!只是,娘娘也知道我不太方便入宫陪伴娘娘。” 白芷华安心地笑了:“这个本宫会想办法的!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既然是朋友,还请娘娘多多照顾我,让陛下早日放我回去吧!”孟云衣打蛇随棍上,腆着脸说。 白芷华尴尬地笑:“这个,本宫怕是没那么大面子。陛下若是能原谅本宫当初所为就已经很好了。本宫哪里还敢跟他提让你回去的事。” 孟云衣苦笑道:“说得也是。” 白芷华说:“孟大人能跟我说说你离开寿春后发生的事么?” “可以啊。” 于是两人在偏殿聊了起来,直到楚安平睡醒开始哭才止。 从此后,楚琮在皇宫外廷召见完孟云衣的时候,白芷华也会带着楚安平来外廷找孟云衣玩一会儿。楚琮在宫外约见孟云衣的时候,孟云衣也会要求楚琮带上白芷华才肯赴约。 渐渐的,孟云衣与白芷华的交情日深,楚琮与白芷华的关系也恢复了不少。 清宁二年三月,戚武光首先与东昊开战,刘秀与戚武光僵持在南北青州边境,苦战大半月,渐渐支持不住。代镇南王顾远亭亲自领军陈兵在北青州西北角威慑。戚武光不得不分兵与镇南王府对峙。 靖安帝发急信给瑞元帝楚琮要求南楚应约出兵。楚琮压而不决。 清宁二年五月,刘秀败退,戚冠勇贪功冒进,深入南青州,落入陷阱,被刘秀团团围困在长梧,难以脱身。戚武光心焦嫡长孙,率军来援。顾远亭终于动了,抓住破绽,与刘秀两面夹击,大败戚武光。戚武光好不容易救出戚冠勇,狼狈败退。 清宁二年六月,联军将戚武光赶出北青州。东昊在时隔四年后,终于收复了故土,东昊上下一片欢腾,举国相庆。 北武国内,由于雍亲王振臂一呼,控诉靖安帝暴虐无道,号召民众与靖安帝对抗,镇南王府随即响应雍亲王号召起事,靖安帝朝堂一片混乱,人心浮动。 靖安帝本想让戚武光一举拿下雍亲王,借此威慑国内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再掉头专心对付镇南王府。没想到前线失利,这下国内乱局更压不住了,四处都有地方势力以拥护雍亲王的名义起兵造反。一时间北武烽烟四起,群雄割据,盗匪横行。 雍亲王见时机成熟,便露出了爪牙,命自己潜伏在北武的势力走上台前。清宁二年七月,衢州泌阳令郑重于是举兵起事,占了泌阳。 同期,顾远亭秘密造访东都。齐青蘅悄悄接待了顾远亭。 第二百六十五章 结盟 两人叙旧过后,顾远亭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道:“外臣在来的路上,就听闻东都最近最热门的话题便是重新选后。不知陛下对此事有何看法?” 齐青蘅毫不犹豫地说:“朕的皇后只有云衣一个人选,断无可能换人!” 顾远亭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为何陛下不直接驳斥那些建议重新选后的人,任由人议论纷纷,拖而不决?” “时候未到。” 顾远亭嘲讽地一笑:“如今陛下收复北青州,国土复完,已是青史留名,正是威势正盛之时。不过是立后之事,陛下挟威而来,一言可定,谁敢相抗?如今百般拖延,却不知诚意何在?” 齐青蘅不悦道:“此乃昊国之事,代镇南王手未免伸得太长!” 顾远亭锐利的眼神看过去:“我不是以外臣的身份过问此事,我现在是以云衣好友的身份关心她正在遭受的苦痛!你不是说很爱她么?却为何先是任由世人对她百般非议,逼迫她背井离乡,将她送入虎口!如今事有转机,却仍对她不闻不问,不肯为她力排众议!你就是这么爱她的?” 齐青蘅痛苦地闭了闭眼:“云衣陷于南楚,朕心中只有比你更痛万倍!” “那为何如此?” 齐青蘅抬眼时,却已恢复了清明:“堵民之口甚于堵川。朕和云衣有约,要让昊国子民自愿接受我们,而非强力逼迫。如今青州虽复,北武形势却晦暗不明,昊国也是强弩之末,疲弱不堪,难当南楚一击。此时民众对朕和云衣的积怨虽减,却远未到愿意重新接受云衣为后的份上。” “云衣自己说的?” “然!朕视她珍逾性命!朕并不愿放她南去,是她自己极力要求去的。” 齐青蘅将当初的情形说给顾远亭听,顾远亭默了。 “你对云衣的性子也很熟悉,当知朕说的不是谎话!” 一阵沉默后,顾远亭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尽快结束战争,稳定国内形势,恢复国力!只有当昊国有能力与南楚相抗时,朕才能没有顾忌地将云衣接回来!而要做到让子民们重新接受云衣为后,朕还需要做得更好。朕要立下不世功业,朕还要创造舆情。朕不能让云衣背上污点,委委屈屈地嫁过来!” 顾远亭说:“我愿助陛下一臂之力!我此来,便是请与君盟!” “哦,愿闻其详!” 顾远亭却问:“雍亲王与我,陛下更信任哪个?” “自然是你。”齐青蘅静静地看向顾远亭:“顾兄是一方豪雄,虽说不上如何良善,却是重情义之人。朕与顾兄,几次出生入死,也算得上是有过命的交情。对朕来说,顾兄自然比雍亲王更信得过。只是,国事却不能光凭个人好恶决定。这点顾兄应该也明白。” 顾远亭一笑:“唇亡齿寒。陛下觉得如今的东昊,是需要一个混乱不堪的北武,还是更需要一个能帮东昊对抗南楚的稳定势力?” 齐青蘅淡定地喝茶。 “若陛下与我结盟,北武一两年即可平定!我愿与陛下共分北武!东昊被北武欺压已久,如今却有机会反过来开疆拓土,这可是不世功业!陛下可成万世明君,而云衣则是直接促成东昊与镇南王府联盟的最大功臣,届时谁还有理由阻止陛下娶云衣为后?” 齐青蘅却没有这么容易被顾远亭煽动。他淡淡地说:“昊国疲弱,又有强邻一旁虎视,目前没有能力开疆拓土。饭,要一口一口吃。贪心,会毁了自己。稳定形势,恢复国力才是昊国当务之急。” “徐徐图之固然稳妥,却不知云衣等不等得起?” 齐青蘅脸色一僵。 顾远亭笑了:“此战之后,北武东昊都受重创,无论哪国,都无法与养精蓄锐的南楚抗衡!刚才我就说了,若陛下愿意与我结盟,助我快速平定北武,我愿与陛下共抗南楚,风雨同舟!两国合力,南楚不足惧矣!” 齐青蘅说:“怎知朕助你平定北武后,你不会过河拆桥,袖手旁观?” 闻言顾远亭薄有怒容,忍气说:“我也希望云衣有个好的归宿!陛下可以不信我,但不要怀疑我对云衣的真心!若不是为了帮你们分担压力,我何苦不顾内部不稳,这么早就对靖安帝动手!坐享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齐青蘅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朕如何助你?” “北武已乱,靖安帝焦头烂额,无力再遏制雍亲王。雍亲王必不甘久伏,怕是很快就要向陛下提出回北武了。” 齐青蘅厉目盯向顾远亭:“朕知你一心除去雍亲王,却又不敢明着来,毕竟雍亲王乃皇室正统,你还需要借着他的旗号起事。可是,雍亲王在故镇南王一事上助过我等。他托庇于朕,朕不能忘恩负义去害他。否则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顾远亭说:“不需要陛下亲自动手。只要陛下在将雍亲王护送回北武的过程中,不要过于尽心,并及时将雍亲王的行动路线告知我即可。” 齐青蘅盯了顾远亭半天。 “雍亲王当时无非是见有机可乘,为自己搏一个前程而已,并非真心助故镇南王脱困,全是一个利字尔。既如此,陛下又何须与他讲情义?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而我为了自己,是绝不会泄露此事的。陛下有何惧哉?” 齐青蘅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朕可以答应你此事。但适才朕也说了,昊国疲弊,亟需休养生息。助你平定北武,恕昊国暂无余力。但昊国可以帮你威慑南面,牵制靖安帝的兵力,让你后顾无忧。” 顾远亭不死心地说:“若我能扭转北武局势,关键时刻,陛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顾远亭再次诱惑齐青蘅:“到时候,东昊花不了多少力气,却能得北武膏腴之地,陛下可成东昊开疆拓土的一代明君,云衣也能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齐青蘅笑笑:“现在谈此事,言之过早。若以后昊国有余力,自当助顾兄一臂之力。若力有不逮,却也爱莫能助。” 顾远亭笑着摇摇头,举杯道:“那就敬陛下,祝我等所想皆能如愿!” 齐青蘅也举杯:“与顾兄共祝之。”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第二百六十六章 攻城战和舆论战 泌阳令郑重吞并了泌阳周边两个城池后,势力大增。站稳脚跟后,清宁二年八月,郑重遣使前往东都,请雍亲王回国主持大局。 由此,托庇东昊半年之久的雍亲王正式向靖安帝请辞。 齐青蘅一口答应了雍亲王的请求,并派了八百人的队伍随郑重派来的使团护送雍亲王回国。 泌阳离武昊边境很远。如今北武一片大乱。为了不引起靖安帝驻守在襄阳郡武昊边境的驻军的注意,郑重不敢多派人,命一千士卒潜入武昊边境,想悄悄接走雍亲王。 不料,就在东昊将雍亲王交到郑重派来接应的人手里不久,雍亲王一行人就遭遇山匪袭击,全军覆没。据闻山匪是靖安帝在此地的残军所冒。 代镇南王顾远亭闻讯悲痛不已,誓要为雍亲王报仇,亲率赤焰军血洗了雍亲王遇难所在地,将靖安帝留在此处的残军一扫而空,彻底平定了襄阳郡。 雍亲王一死,那些打着雍亲王旗号的各路豪强没了目标,要么自立山头,要么投靠其余大势力。实力雄厚,口碑良好,兼又刚刚击败靖安帝,威势正盛的镇南王府便成了这些人投靠的首选。镇南王府一时势力大增。 此起彼伏的叛乱把北武搞得筛子一样。靖安帝为此焦头烂额,难以兼顾,只觉得防线处处是漏洞。 在戚武光的建议下,靖安帝把主要兵力撤至蒲州以北。兵力集中后,防御总算稳定了起来。 顾远亭趁机大肆扫荡扩张势力。至清宁二年十一月,镇南王府已经攻占了小半个北武,碰上戚武光的主力部队,扩张的脚步才缓了下来,战争陷入胶着状态。 到了十二月,北武进入冰封季节,战争虽然暂停,但靖安帝朝堂却安定不下来。 靖安帝本就多疑,刚愎自用,如此形势下,更是草木皆兵,杀了不少他认为生了异心之人,这让本就不稳定的朝堂变得更加摇摇欲坠。朝臣们人人自危,各自谋算起退路来。 战争是快速清洗和培育自身力量的最好渠道。外用战争洗练自己的力量,内部整肃王府政务,经过近一年的整顿磨合,顾远亭已将镇南王府牢牢握在了掌中。 清宁二年小年夜,顾远亭正式承镇南王位,并遣使去东昊商谈正式结盟事宜。 清宁三年新春伊始,顾远亭的使臣便到了东都。 使臣在大殿拜见清宁帝的时候,回顾了镇南王府和东昊一向以来的情谊,感谢了清宁帝及故镇南王义妹孟云衣在营救故镇南王一事上所做的努力,表达了镇南王希望两国加强联盟,携手抗武,实现共同壮大,和谐共荣的愿望。 齐青蘅一直和孟云衣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听取了孟云衣对南楚情况的分析后,齐青蘅决定和顾远亭结盟,共同抗武。 如今北武的形势对镇南王府很有利,镇南王府覆灭北武是大概率事件。 两边结盟,已使东昊收复了北青州故土。继续合作的话,将来更有机会开疆拓土,瓜分北武的土地!这让长久以来接连受凉国和北武欺压的东昊子民很是心动。因此此事立即引起了东都上下热议。 而说到这事,就不得不提孟云衣这个备受争议的人物。 因结盟一事而备受鼓舞的激进派觉得,陛下和孟云衣当初冒险赴北武救援故镇南王一事虽然看起来任性妄为,但如今看来,这是他们下的一盘大棋,只能证明他们有着常人不及的眼光和魄力而已。 保守派却觉得,如今形势尚未明朗,平定北武难保没有变数,西南更是还有南楚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东昊仍处于危险之中,远未到放松警惕,欢喜雀跃的时候。结盟一事对东昊的未来而言是好是坏,还难以盖棺定论。不管怎样,孟云衣几次蛊惑陛下离京冒险,都极不应该,如今没出事只能说天佑东昊。 虽然人们对孟云衣的评价仍然众说纷纭,但总算是好转了起来。 在保守派不断向齐青蘅进言重新选后被一再拒绝后,关于清宁帝和女扮男装的忠勇公孟云衣之间的传奇爱情故事在民间渐渐流传了开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很多说书人在茶间酒肆说他俩的故事。再后来,戏班也开始传唱两人的戏本。 故事从孟云衣女扮男装入宫伴读,保护当时尚是被欺压皇子的清宁帝平安长大。讲到孟云衣冒死远赴上京,历经劫难救出清宁帝。再到为救历经战乱的青州百姓于水火,两人不计生死夺回宝藏。再到为报恩生死相随一起去上京营救故镇南王。再到孟云衣为解东昊之难主动出使南楚,再到清宁帝痴心守候至今不娶。 故事写得跌宕起伏,极其感人,显是名家所作。两人忠贞不渝不离不弃的爱情感动了东昊的百姓,一时间传为佳话。 兼之清宁帝齐青蘅陆续有思念孟云衣的诗作传出。诗写得缠绵悱恻,哀婉动人,极尽相思。一时间读书人争相咏颂,东都纸贵。 民间的舆论渐渐开始同情齐孟两人。士大夫们没那么感情用事,但难免也受到了些影响。 清宁三年二月开始化冻后,顾远亭抽调各地兵力,重启攻势。由于已和东昊达成联盟,顾远亭将武昊边境的守军调了大半出来,投入战争。 蒲州北是山区,多险关,易守难攻。戚武光在此投入了重兵。双方在此展开了惨烈的攻防战。 至五月,戚武光的防线已经开始松动,但顾远亭也损耗巨大,难以为继。 齐青蘅于此时出兵四万,与顾远亭夹击戚武光。蒲州防线崩溃。 清宁三年八月,联军攻破上京,靖安帝带残兵仓皇出逃。顾远亭依约将襄阳南面与青州相临的六城割让给东昊作为报酬。东昊由此撤兵。 顾远亭的私信是和割让六城的国书一起送到的。顾远亭在信中直言齐青蘅已立不世之功,威望达到顶峰,是时候接回孟云衣了。问齐青蘅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册封公主 齐青蘅当时拿着这封信,面色忽冷忽热,沉思了良久。 他何尝不想早日将云衣接回来。何况东昊此次能无后顾之忧地出兵,是因为有孟云衣在南楚拼命牵制住雄心勃勃的楚琮!这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呀,齐青蘅简直不能细想!他是日日掰着指头数日子! 他已经通知云衣回来了。但结果显而易见,楚琮不肯放人。只能再正式遣使去与南楚交涉。但如果没有强硬的手段的话,即便正式遣使去要人,想来楚琮也还是不会放人的。 以他如今的威望,或许可以强行发动战争试着逼迫南楚交出孟云衣。只是,胜败难料不说,东昊必将满目疮痍。 云衣再三强调,她在南楚很好,请他一定要记住教训,步步为营,切不可冒进,以免留下隐患。 齐青蘅知道,舆论刚刚开始逆转,万万经不起再一次的冲击。想接回云衣,更要让官员和百姓都自愿接受孟云衣的话,还缺些火候,缺个契机。他不想委屈云衣,让她背负着污名嫁给他。 这一年半下来,齐青蘅已经沉稳了很多。他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必须有所割舍,必须学会等待,必须学会信任。云衣说她可以坚持,那就再忍忍,等待最好的时机出现。 齐青蘅给顾远亭回信,直言时机仍未至。 顾远亭见信大怒,把信撕个粉碎。 齐青蘅,你这个胆小鬼!你不动手,让云衣这么受委屈,等我腾出手来,我来动手! 清宁三年十月,靖安帝被俘。 清宁三年十一月,北武全境平定。 清宁三年十二月,在镇南王府上下人等的情愿下,镇南王顾远亭自立为帝,设国号为粱,改年号为光复,尊故镇南王穆重山为仁帝,并大赦天下。此前四处躲藏,被迫为奴的凉国遗民顺势被恢复成了平民,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这个世间了。 奇怪的是光复帝没有像其他几国的皇帝一样自称为朕,反而是采用了古称“孤”。不过这是皇帝自己的喜好,沿用古称也无不可,因此并没有人在意。 令世人惊异的是光复帝做的另一件事。他册封东昊忠勇公之妹孟云衣为嘉义公主。理由是嘉义公主乃仁帝义妹,兄妹感情甚笃。嘉义公主救过仁帝,仁帝反过来也救过嘉义公主。仁帝出事时,嘉义公主更是不远万里前来营救,信义可嘉。 册封先帝义妹为公主没有问题,可这人是别国未来的皇后,事实上她还是别国的重臣,虽然名义上是两个人,但如今的天下,谁不知道忠勇公孟云逸就是东昊未来的皇后孟云衣。这臣属关系如何算算?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虽然这事让梁国的大臣们有些挠头,但毕竟光复帝册封的是孟云衣,而非孟云逸,问题倒也不大。何况孟云衣不计生死营救穆重山,甚至为他差点身败名裂,至今还因此羁留在南楚,原镇南王府的那些人对她还是很感激的。尤其是知道内情的重臣李牧、陈季楠等人,更是大力支持此事。 相对比梁国臣民的坦然接受,东昊这边因此事却起了轩然大波。 光复帝派遣册封使送了金册、礼服到东都。面对这种不合常理的册封,清宁帝没表示欢迎,却也没反对。 册封本应本人在场受封。孟云衣出使南楚,自然没法亲自受封。 册封使到忠勇公府转了一圈,没找到人,第二天就带着金册、礼服闹上了东昊朝堂。 要知道册封使同时也是梁国新君登基传信使臣,担负着促进两国睦邻友好之责。先前便是他向东昊递交了国书,表达了两国交好的意愿。 使臣在大殿上询问清宁帝嘉义公主为何不在忠勇公府。 孟云衣是促成两国结盟的关键人物,梁国问起孟云衣,东昊也不好置之不理。 齐青蘅便说忠勇公已出使南楚。 使臣追问为何忠勇公已出使两年,东昊还尚未将之召回。 便有大臣代齐青蘅回答说先前与北武战事未平,忠勇公负责昊楚和谈的使命未完,所以迁延未归。 使臣便说如今北武已灭,战事已平,当无再羁留南楚之理。 东昊大臣们有点尴尬。其实十月份靖安帝被俘时,北武便大局已定,余者只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齐青蘅已遣使访楚,正式与南楚朝廷交涉,要求召回孟云衣。 只是,楚琮如何肯放孟云衣走。孟云衣自然没有被召回来。 东昊朝臣们对此又气愤又无奈。齐青蘅对此倒是有心理准备,孟云衣出使南楚本就是羊入虎口,他本也没指望这么容易就能把孟云衣要回来。 但这话如何同梁国使臣说,太也丢脸。 梁国使臣却是毫不客气地说:“外臣听到一些楚帝和嘉义公主的传闻。先前楚帝误会嘉义公主是其逃妃。此事虽已澄清,但楚帝钦慕嘉义公主人品风采,欲纳其为妃。嘉义公主洁身自好,坚决不从。楚帝便强行将其羁留在南楚,不肯放归。不知是也不是?” 东昊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梁国使臣接着说:“嘉义公主是贵国未来的皇后,更是功勋卓着的一等忠勇公!贵国就任由她被强行留在南楚,毫无办法么?昊国颜面何在?窃为昊国不齿也!” 东昊朝臣们又羞又恼,吵吵起来。 梁国使臣大声说:“嘉义公主不光是昊国忠勇公,未来的皇后,也是粱国的大恩人,是我们尊贵的公主!你们不管,我们管!” 便有经不起激的东昊大臣应声说:“谁说我们不管的!” 梁国使臣冷笑道:“那便最好!在此事上,梁国愿与昊国共进退!” 掷地有声地说完这话后,梁国使臣便向齐青蘅行礼告辞,昂首挺胸地走了。徒留一殿面面相觑的大臣。 北武被灭,东昊取得北武六城,又多一个强助,再不惧南楚后,士气大振。东昊人人扬眉吐气。 而这一切,都要拜先前备受非议的忠勇公孟云逸及皇后人选孟云衣所赐。 人的情绪总是容易被煽动,不是偏向一方,就是偏向另一方。同一件事情,经由不同的解说,竟呈现出另一番样貌来。当初孟云衣被诟病的,如今却成了功劳。 虽然还有人抓着孟云衣导致发生第二次内乱的错处不放,但毕竟内乱已平,和收复故土并开疆拓土比起来,这个罪名就没那么大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最后的争取 这个时候,人们又想起孟云衣先前帮助平定齐弘煊叛乱,并冒险夺回凉国宝藏,为青州平叛后安定民生做出重大贡献等种种功绩来。 人人称颂忠勇公的忠义和清宁帝的远见卓识,浑然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攻击、诽谤孟云衣和齐青蘅的。 正当东昊人飘飘然的时候,梁国使臣的到来给了他们一耳光,让他们意识到此事的主人公还被扣留在南楚。梁国都愿意站出来为自家的功臣讨公道,自家却没胆色去问南楚要人,东昊人纷纷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相比民间的义愤,东昊朝臣们却要谨慎些。 如今北武已平,东昊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也恢复了很多,两国合力,自然不惧南楚。但两国都刚经历过战乱,民生还未完全恢复,此时和南楚开战,损失也会很大。如非必要,还是不要于此时开战的好。 再过几年就不一样了,就算没有梁国的帮助,恢复元气的昊国也不惧少见刀兵的南楚。此时还是再忍忍为好。 昊国大臣们都很担心齐青蘅又意气用事,结果并没有。齐青蘅只是又遣了使臣去南楚要人,只是语气又比先前强硬了些。 昊国大臣们于是松口气,感慨这两年陛下真的不一样了,成长了不少,居然能忍到现在,如今真算得上是位靠得住的皇帝了。 其实齐青蘅并没有打算再等两年。他只是在等,等昊梁两国强硬的态度传到南楚去。南楚朝堂一定会对此产生反应,从而对楚琮造成压力。 梁国使臣大闹东昊朝堂的事传到南楚,果然引起了南楚朝堂的震动。很快,东昊和梁国的使臣先后到了寿春,要求南楚放人。 南楚位处西南,北有太白山脉阻隔强邻凉国和北武,东面的东昊又自顾不暇,无力侵扰南楚。水乡孕育了南楚人风流温软的性格,偏安一隅少见刀兵使他们生活富足安逸,但也使他们缺少了一些勇武之气。 这也是为什么前两年东昊北武打得热火朝天,南楚却没有动静的原因所在。自然有主战派强烈希望能趁虚而入建功立业,但也有很多南楚官员并不愿意去冒险。否则光靠楚琮的弹压也压不住。 北武已灭,昊梁两国结盟,目前两国关系蜜里调油,如今更因孟云衣一事站在了一起,矛头共同对准了南楚,这让南楚臣子们有些不安。 南楚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开战时机。既已错过开战时机,又何苦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两国。 在朝堂上面对臣子的谏言楚琮不置可否。下了朝,楚琮立即单独约见了孟云衣。 孟云衣听说楚琮约她在当初她住过的风荷苑见面,略犹豫了一下。考虑到楚琮此次找她必是谈关于她回国的事,还是赴约了。 即便是在温暖的楚国,一月的天气还是有点冷。风荷苑本是处避暑的所在,冬日自然算不上暖和。今天白芷华不在场,为了避免让孟云衣尴尬,楚琮没有在室内等她,而是命人在荷花池边的亭中摆了火盆。 孟云衣进风荷苑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负手站在亭边,对着满池残荷发呆的楚琮。 自从画舫和解后,两年来,楚琮果然如他所说,对她尊重爱护,除了不放她回国之外,没让她有过一丝的为难。 看着楚琮清瘦寂寥的侧影,孟云衣有些心疼。 这两年楚琮待她的好她看在眼里,他是真的悔悟了,不再怨恨,不再苛求,日复一日皎皎君子般陪伴在她身边。过往的恩怨,早在这一日日的陪伴中,悄悄散去。 楚琮想心事想得出神,孟云衣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发觉。 孟云衣柔声说:“池边风寒,陛下还是坐下来烤烤火吧。” 楚琮被惊动,刚转过身来看着孟云衣的时候眼里还带着丝迷惘,旋即恢复了清明。 “你来啦。”楚琮微笑着说。 “嗯。陛下过来坐。”两人这么熟了,私下里也很随意。孟云衣招呼楚琮到火盆边坐下。 楚琮将暖凳搬到孟云衣身边坐下。 孟云衣楞了一下,不过看楚琮今日的神情与往日不同,便没有出言反对。 “看陛下唇色发白,定是冻着了。陛下刚才为何站在那边?” 楚琮涩然一笑:“心里冷,便感觉不到外面的冷了。” 孟云衣心里揪了一下,低下头,思忖该怎么跟楚琮提回去的事。 倒是楚琮主动提起这事:“东昊又来使臣了。可笑的是顾远亭也派了人来催你回去。一帮无聊的朝臣吵吵着要让朕放你回去,被朕驳回去了。” 孟云衣小心地说:“外臣到寿春两年了,使命已毕。昊国召外臣回去,外臣自当领命回国。” 楚琮急急地说:“你知道你可以永远留在这里的!只要你说一声愿意,纵然天崩地裂朕也会护着你,绝不让人带走你!” 孟云衣看着他,轻声但坚定地说:“外臣不愿意!” 虽然心里有准备,但听到孟云衣这话楚琮还是痛心不已。 “为什么?这两年朕对你还不够好么?朕的改变难道你没有看见么?” 楚琮痛苦地说:“你总是和朕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笑里面也带着疏离。朕心想,没关系,那是因为朕以前伤你太深。只要朕坚持对你好,你纵是万年寒冰,朕捂也把你捂化了!” 孟云衣只好说:“抱歉。” 楚琮心里的弦终于崩断了,大声说:“我不要听你说抱歉!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言毕他忽然抱住孟云衣强wen了过去。 孟云衣大惊,拼命去推楚琮。奈何楚琮激愤之下,力气大得很,竟一时推不开。孟云衣只好把头扭转过去,楚琮的wen便落在了孟云衣的脸上。 楚琮追着孟云衣的chun不放,孟云衣见躲不开,便低头一口咬在了楚琮的肩膀上。 孟云衣咬了半天,楚琮也没反应,只紧紧抱住她,将头贴在她的脸旁。 孟云衣总不能真将他这块肉咬下来,只好松口再去推他。 这次倒是推开了。孟云衣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第二百六十九章 放逐 楚琮的脸上是一片死寂和悲凉。他慢慢站直,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冷酷。 “陈鹰!”楚琮扬声道。 陈鹰闻声带了一队禁军进了风荷苑。 本来很愤怒的孟云衣看到这个架势楞了。这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楚琮捂着被咬伤的肩膀冷冷说:“东昊使臣无礼犯上,打伤了朕。速将她拿下,放逐至天河牧场牧羊以示惩戒!” “是!”陈鹰抱歉地看了孟云衣一眼,命左右将她拿下。 如此情形,反抗也没用。孟云衣大声说:“不用你们绑,我自己走!” 楚琮说:“当朕的贵妃和逐去牧羊,你选一个!若你愿意入宫,朕就原谅你适才的无礼!” 孟云衣愤怒地盯着楚琮说:“做梦!原以为你已经改过来了。想不到还是我太天真!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么!” 楚琮抿紧嘴唇,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缓缓打了个手势。 陈鹰对孟云衣说:“孟大人,请吧!” 孟云衣也不求饶,愤愤地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毫无留恋。徒留楚琮一个人站在亭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白芷华听到孟云衣被放逐的消息大惊。她焦急地在寝宫犹豫了半天,还是下定决心去找楚琮。 楚琮在御书房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奏折,听到白芷华请见的通报也不惊讶,淡淡地让她进来。 白芷华进来,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楚琮抬眼,惊讶地发现白芷华是穿了皇后的正装而来。 楚琮起身扶起白芷华:“你这是为何?” 白芷华问楚琮:“听说陛下将孟大人逐去了天河牧场牧羊?” “是!” 白芷华肃然说:“孟大人是东昊的使臣,是东昊的忠勇公,未来的皇后,也是梁国的公主。昊粱两国已经遣使严词向陛下要回孟大人,陛下不肯。此事已然惹恼了昊粱两国。如今陛下又将孟大人逐去牧羊,这是对昊粱两国极大的羞辱,昊粱两国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望陛下三思啊!” 楚琮哂道:“哪来的皇后,东昊人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换皇后么。你可曾听闻东昊来要人的使臣提起过她未来皇后的身份?” 白芷华说:“即便不提孟姑娘未来皇后的身份,她的其他身份份量也不轻啊!” 楚琮淡淡地说:“两个弱者抱团取暖而已,朕会怕他们两个么!” 白芷华说:“昊粱两国只是经受过兵灾,暂时疲弱,底子尚在。臣妾听说清宁帝和光复帝都是明主,在他们手里,假日时日,两国必然再次变得强大!陛下雄才大略,光一国陛下自然不惧。但两国联手,楚国孤掌难鸣,就危矣!” 楚琮盯着白芷华:“皇后早就想让朕送云衣回去了吧?朕只是奇怪,皇后居然忍到现在才说。” 白芷华凛然。 她之前为赶孟云衣走用过龌蹉手段,是她导致楚琮与孟云衣反目为仇的。这事一直是横亘在她与楚琮之间的一根刺。其实她早就与孟云衣化敌为友。她深知孟云衣一心想回东昊,也知道楚琮对孟云衣的执念。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夫君,她不知该帮谁好。 后来事态渐渐严重起来,东昊和梁国双双向楚国施压,已不是楚琮和孟云衣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白芷华看到了这中间的危机,担忧楚国的未来。只是自己在此事上有忌讳,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点,她不敢再激怒楚琮,更怕再引起他的疑心,所以不敢劝说楚琮。 只是,这次的事影响实在太大了。白芷华纠结了半天,还是下了决心来劝说楚琮。如今楚琮这句话抛过来,怎能不叫白芷华心惊。 白芷华咬咬牙,跪到地上说:“臣妾曾经犯过错,陛下要如何责罚臣妾,臣妾都没有怨言!但在此事上臣妾绝无私心!为了楚国的安危和陛下的声誉,即便陛下疑臣妾怪臣妾降罪于臣妾,臣妾也要向陛下进言!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收回成命!” 楚琮的声音有些飘忽:“皇后真不怕朕降罪于你?” 白芷华低首说:“陛下天威赫赫,陛下要惩罚臣妾,臣妾自然是怕的!只是臣妾既然坐了皇后这个位置,就要担起皇后的职责。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犯下大错!” 说着说着白芷华忍不住流下泪来:“陛下这样只会将孟姑娘越推越远。孟姑娘对清宁帝的情意忠贞不渝,陛下执念过深,只会伤了自己啊!臣妾不想看陛下如此自苦!”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白芷华扶了起来。白芷华惊讶地抬起脸看过去。 楚琮掏出手帕,轻轻地帮白芷华擦去泪水,温柔地说:“别哭了,华华。” 白芷华愣愣地看着楚琮,他有多久没有叫自己华华了?为何他对自己这么温柔,他不是应该很生气的么? 楚琮放下手帕,轻轻摸着白芷华的头:“先前是朕不好,伤了你的心。你却还一直担心着朕。是朕对不起你。” 白芷华疑心自己听错了。 看着白芷华呆呆的样子,楚琮叹息一声:“朕现在对你来说,这么可怕么?可见这几年朕真的是伤你太多,亏欠你太多了。你说得对,朕是该放下了。你才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朕最该好好对待的人。以后,朕会好好弥补你的。” 白芷华满腹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胸口热热得快涨开了,泪水又如线般滚落了下来。 楚琮只好又拿出手帕去给她擦,却越擦越多。白芷华直接扑到了楚琮的怀里。楚琮紧紧地抱住了她。 过了好久,白芷华才平复下来。冷静下来的她羞涩地挣离了楚琮的怀抱。 “既然陛下已经打算放下孟姑娘,那是不是要将孟姑娘送回东昊啊?” 楚琮摇摇头:“朕还是会将她送去天河牧场。” 白芷华呆了:“为什么?” “此事朕自有考量,华华不必担心。朕不会意气用事的。”楚琮柔声说。 白芷华将信将疑地看着楚琮。楚琮的眼里有柔情,有悲伤,唯独没有怨恨和戾气。 第二百七十章 上下齐心 春寒料峭,天河牧场那边环境太恶劣了,孟姑娘过去会受苦的。”白芷华还待劝说。 “苦尽,才会甘来。”楚琮幽幽地说完这句,不肯再说了,摸摸白芷华的头:“华华先回去吧。朕晚上再来看你。” 白芷华点点头,正待告辞,楚琮补了一句:“吩咐湘云给朕添副铺盖。” 白芷华又呆了呆。自从孟云衣走后,楚琮虽然常来看她,但先是借口白芷华有孕,后又借口楚安平还小,再没有在她宫里留宿过。 白芷华脸红了红,行了礼后有些仓皇地走了。 看着白芷华的背影离去,楚琮又叹了口气。 他从怀里掏出那方针脚混乱的绣帕,仔细看,可以辨认出绣的是一枝并蒂莲。 “这是我绣的,怎么样?” “呃……还行吧。” “唉,看来不怎么样。拿得了剑,为什么就拿不好绣花针呢?不行,我还得练练,不然以后怕是要丢你的脸。” “其实你不必拿自己的弱项和其他女人比。你本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你的能力和风采是她们永远也比不上的!” “可是人家想亲手做点什么东西送你嘛。”某人甜甜地撒娇。 “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唉,这块手帕绣得太难看,还是扔了吧,太丢脸了。” “别扔,这是你亲手绣的。” “我会给你再绣一块更好的!” “那也不能扔!这是你为我做的第一样东西,何况上面绣的还是并蒂莲,多好的寓意。我要永远好好留着!” 永远,原来这么短暂。 楚琮悲哀地轻抚着绣帕。 两年君子之交式的相处,让他看到了她身上更多的好,可也让他渐渐看明白一件事,她的心,一旦丢失,是真的找回不来了。 这回,是真的该放下了…… 楚帝欲强娶孟云衣为贵妃,孟云衣抵死不从,被楚帝罚去苦寒之地牧羊一事迅速传到了东昊,引起了东昊臣民巨大的激愤。 此前由于开疆拓土的功劳以及民间对齐孟二人爱情悲剧的同情,孟云衣在东昊的声望本就达到了很高的位置。如今孟云衣宁可去牧羊也不愿做楚帝宠妃,忠贞不渝,坚守气节的行为更是感动了东昊所有人。 孟云衣乃昊国未来的皇后,南楚怎能强娶!更何况强娶不成还将她送去牧羊。这是对昊国极大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那些反对孟云衣为后的人也不说话了,换后一事尚未成功,孟云衣的确还是昊国未来的皇后。如今再提此事,倒显得东昊怕了南楚,故意推脱。 民众义愤填膺,学子们一起情愿,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清宁帝强行将孟云衣要回来。 这次,连太后都坐不住了,对齐青蘅说,孟云衣一事如今关乎昊国颜面,也关系着昊粱两国的联盟。昊国虽然尚需休养生息,但国受辱却不作为,则昊国将为天下所不齿,永远背上软弱无能的污名,被各国轻之。而经此一事,昊国人血气也将荡然无存,一个没有心气的国家,将来如何与各国争雄! 衡量利弊,昊国必须表达出自己维护国家尊严的决心,不惜代价将孟云衣要回来! 齐青蘅一直等待的契机终于到了!他当即响应民众的呼声,遣使去南楚,强硬地表态,孟云衣乃昊国未来皇后,南楚欲强娶孟云衣实在太过无礼。南楚若不马上放人,昊国必武力讨回! 顾远亭也同时向南楚派遣了使者,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南楚朝堂巨震,朝臣们一起向楚琮施压,要求放孟云衣归国,以免引来祸端。 这回楚琮不再一意孤行,采纳了众臣的谏言,同意放孟云衣回国。 春寒料峭,开春的湿冷尤胜寒冬。孟云衣穿着粗陋的衣服,鼻子通红,双手冻得开裂,如往常一样,把羊赶去河边放牧。 身在逆境,虽然衣着寒酸,干着脏活累活,孟云衣却不忘自己使臣的身份,头发梳得端正,粗布衣服浆洗得干净,尽力保持着自己的仪容和风度。 孟云衣正在放羊,忽然看到牧场那边一大群人向自己这边走来。 孟云衣提高警惕,整理了一下仪容,静静地在原地等着。 来人中有身着东昊服饰的官员,还有陈鹰。 东昊官员远远看见孟云衣,就激动地加快了脚步。待走近孟云衣,看到孟云衣如今的样子,东昊官员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那官员向孟云衣深深行了一礼,说:“下官郑仲达,乃昊国派来接回孟公爷的使臣。如今楚帝已同意放孟公爷回国。请公爷准备准备,这就跟下官启程回国吧!” 孟云衣有些疑惑,楚琮不是才信誓旦旦说死也不会放她,甚至不惜将她放逐到这里牧羊么,怎么如今这么容易就同意放自己回去了? 孟云衣肃容问郑仲达说:“楚帝缘何忽然改了主意?是昊国答应了南楚什么条件么?” 郑仲达说:“非也。是昊国与梁国一起向南楚施压,南楚若再不放人,两国就一起武力讨回。楚帝才同意放人。” 郑仲达是个聪明人,见孟云衣神色还是很紧张,解释说:“孟公爷勿忧。孟公爷于国于民皆有大功。孟公爷如此受辱,等于昊国受辱,是以武力讨还一事乃是昊国上下一致的意见。而且昊粱两国联合行动,也根本无惧南楚!” 郑仲达说着还故意扫了旁边的陈鹰一眼。 孟云衣心中感慨,昊国臣民已经不怪自己,还这么支持自己了么?青蘅,你到底还是实现了对我的承诺!而顾远亭的作为也让她滋味莫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此地不便多留,郑仲达等人将孟云衣迎了回去更换衣服。 换好衣服,孟云衣就登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陈鹰敲敲车厢,孟云衣从窗口探出头来。 陈鹰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给孟云衣。 “这是什么?” “孟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孟云衣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绣得丑丑的手帕。这不是自己以前绣的么?孟云衣拿起绣帕,出起了神。 陈鹰犹豫了一下,说:“孟大人,陛下他不想伤害你的。他……他也有苦衷。” 孟云衣回过神,淡淡说:“事情都过去了,无需再提。请陈大人转告贵国陛下,本使希望两国能继续保持向来的友谊,共存共荣。” 陈鹰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最后行了一礼。孟云衣便把车帘放下了。 在陈鹰的注视中,东昊车队启程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荣归 她有没有说什么?”楚琮问道。 陈鹰把孟云衣的话转告楚琮。 楚琮自失地苦笑了一下,他们之间,终归只剩这样的话可说了。 经过半个月的跋涉,春暖花开的时候,孟云衣回到了东昊,在东都附近的官驿略做休整,打算第二日正式入京。 孟云衣刚安顿下来不久,就有东都的人来传信。 孟云衣召见了来人。 一个身材高瘦,满脸胡子的侍卫走了进来。 孟云衣的眼睛骤然睁大了,这个人好生眼熟! 来人进来后,也不行礼,顺手先关上了房门。 孟云衣正想呵斥他无礼,那人就快步冲了上来。 孟云衣正扬起的手在那人的低唤声中停在了半空。 “云衣!我总算等到你了!” 孟云衣被那人一把抱在了怀里,忘了反抗。 孟云衣不确定地问:“青蘅?” “嗯,是我!” 孟云衣大喜,将齐青蘅略推开一点,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才说:“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还这个样子?” 齐青蘅有些羞涩,笑着说:“我太想你了。知道你到了这里,一刻也等不了,就想马上过来看你!可是,我还得保持为君者的体统,需等明日在宫门前正式迎接你。所以,我只能乔装打扮一下,私下里过来。” 孟云衣笑着说:“啊呀呀,士别三日,真的当刮目相看了。我们的陛下如今真的是言行有度,令人信服啊!” 齐青蘅笑着捏捏她的鼻子:“这是在取笑我么?” 孟云衣却没有再调笑他,深情地看着他说:“我是真的很欣慰!你真的成长了。你做到了对我的承诺!” 齐青蘅柔情似水地看她,看也看不够:“我们都做到了!” 孟云衣笑得很灿烂,用力点头说:“嗯!我们都做到了!” 孟云衣将齐青蘅拉过去坐下,说:“来,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走了之后,你都做了些啥?” “我不是在信里都说了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孟云衣搂着齐青蘅的胳膊甜甜地撒娇。两年的分离一点都没让他们变得生疏,反而像酿的好酒,在时光里愈加醇厚。 “好!”齐青蘅宠溺地笑。 两人聊了有两盏茶的时间。门被轻轻敲响了。 齐青蘅一脸不舍地看着孟云衣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孟云衣也很是不舍。但她还是笑着说:“再等等,很快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齐青蘅忽然俯身过来吻住了孟云衣。孟云衣略一惊,便顺从地闭上了眼,还伸手圈住了齐青蘅的脖子,让两个人的吻更深入了些。 良久,两人终于微喘着分开了。 齐青蘅哑着嗓子说:“这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孟云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嗯!” 第二日,孟云衣穿着使臣的正装,在使团的簇拥下,进了东都。 让她意外的是,东都来迎接她的人简直是人山人海!人人兴奋地伸长头去看这个传奇人物,欢呼声此起彼伏。 热烈的欢迎场面让孟云衣忍不住眼眶一热。她想起了当初受到各方排斥,以至于她只能悄悄地出使南楚的情形。今昔对比,怎不让她心潮澎湃。最苦的日子,终于熬过来了。春天,真的来了! 齐青蘅率众臣在皇宫门口等她,迎接她这个功臣。 庄严的宫门外,乌压压一片穿着正式礼服的官员。 齐青蘅身着金线绣的龙袍,长身玉立,神色庄重地站在众臣之前,不怒自威。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孟云衣不禁微眯了眯眼,然后笑了。 这,就是我的男人呢!我孟云衣,终于回来了! 全文终! 番外一 七夕 孟云衣八岁那年的七夕,宫里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放学后,孟云衣和齐青蘅照例留在最后。 云衣从书箱里掏出一个小包包,从里面拿出七枚针和几条丝线,兴奋地对青蘅说:“今天乞巧节,我们一起来赛巧吧!” 青蘅瞪大眼睛看她说:“乞巧节不是女孩子过的么?为什么我们要赛巧?” 云衣着恼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好玩就行啦,你管是不是女子呢!” 随即举起针,凑近青蘅,威胁地说:“你到底玩不玩?” 彼时的青蘅比云衣矮半个头,被云衣居高临下这么一威胁,忙不迭地说:“玩,玩!” 云衣满意地点点头,左手举起一枚针,右手拿起一条丝线,得意洋洋地对青蘅说:“你没穿过针吧,看好喽,针是这样穿的,待会别说我没教你!” 青蘅认真地点点头,仔细看云衣穿线。 云衣眯眼,试了两次,将线穿过了针孔。 “看清楚了没?” 青蘅点点头。 云衣将针线交给青蘅,让他试试,青蘅试了两回,也穿过去了。 “咦,没想到你第一次穿,还穿得挺好的么。”云衣讶然道。 “不过这个只是基础。我们要比的,是一根线同时穿七根针,穿得多的胜。” “那输的人呢?” “按规定,输巧的人要送对方一个礼物。” 青蘅闻言笑开了花,点头说:“我会努力赢你的!” “怎么可能!”云衣不屑地看了眼青蘅,小屁孩还没我高,跟我比! 当云衣看到青蘅将七根针全部穿了过去的时候,惊得嘴巴能塞下一个蛋。 “你怎么能这么厉害!”云衣由衷地感叹道。自己试了好多回,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同时穿过四根针而已。 青蘅羞赧又高兴地说:“比这个要细心,要心静。你性子活泼,比武艺我肯定比不过你,但是比这个你不如我。” “好吧,我输了!”孟云衣光棍地说。 青蘅向云衣伸出一只手。云衣愣了一下。 “礼物!”青蘅兴奋地说:“你说过输巧的人要送赢的人一样礼物的!” “呃......“孟云衣有点挠头,她欺负青蘅年纪小,又从来没穿过针,提出比巧只是为了在他面前炫耀一下,顺便再讹点礼物,根本没想过会输给齐青蘅,自然也没提前准备礼物。 “是你自己提出要比赛的,输了可不能赖!而且不能随便拿样东西应付!”青蘅两眼放光,紧盯云衣不放。 “谁赖啦!”孟云衣梗了梗脖子:“小爷是这种人么!今天没带,下回给你!” “下回是什么时候?” “下回就是下回,我得回去准备一下,准备好了再给你。” 青蘅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云衣说:“那你拿什么保证?你可不是第一次赖账了!” 云衣老脸一红,说:“瞎说,谁赖账啦,我只是有几次忘了而已。” “我不信,回回你都这么说。你得押个东西在我这。” 孟云衣浑身一摸,啥值钱的东西都没摸到,摸摸鼻子说:“今天身上没带啥东西。我把自己押给你行不?” 青蘅嗤之以鼻说:“我要你干嘛,回头还得供你吃,供你喝!” 孟云衣捏捏青蘅白里透红的小脸笑说:“我可以给你当保镖啊,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啦!” 青蘅扭头躲开孟云衣的手,撅嘴说:“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你保护呢!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厉害起来!到时候换我来保护你!” 孟云衣看着个头还没她高,长得跟年画娃娃一样可爱的萌娃在一本正经的立誓,笑得前仰后合说:“好,好,我等着那一天到来!” 第二天,孟云衣果然“忘”了带礼物过来...... 番外 大婚(一) 清宁帝和忠勇公府孟氏年纪都不小了,因此自打忠勇公从南楚回来后,帝后大婚庆典就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这么重大的喜事,梁国作为东昊的盟友自然要遣使来贺。只不过随着贺喜使团来的还有嘉义公主册封使。 梁国甫立国的时候,就已经遣过册封史来东都了,当时孟云衣出使南楚,自然是接不了册封的。因此借着来贺喜的当儿,梁国再次派来了册封使。随着册封使来的,还有大批的嫁妆。梁国使臣振振有词地说,孟云衣乃梁国公主,公主出嫁,梁国自然要添嫁妆的。 孟云衣为此头疼万分。梁国册封使带着大批嫁妆上门的时候,早就关注着使团动向的孟云衣借口清宁帝召见遁去了皇宫,希望梁国使团知难而退。 孟云衣避而不见,谁知道梁国使团倒也硬气,带着长龙般的嫁妆候在忠勇公府门口就是不走,干等着孟云衣从皇宫回来。 东都百姓们何曾见过这般架势。不说别国册封本国未来皇后为公主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单说那壮观的嫁妆就够让人开眼的了。于是忠勇公府所在的附近街巷全部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连周边的房屋围墙和树上都坐满了人,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堂堂东昊忠勇公,未来的东昊皇后,怎能受梁国的册封!何况,是他的册封!”孟云衣焦躁地在御书房转来转去。 按理帝后大婚前,夫妻是不能见面的。奈何孟云衣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谁都知道皇帝有多宠孟云衣,她以孟云逸的身份穿着官袍大摇大摆地进宫,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 齐青蘅柔声安抚她说:“梁国册封的是孟云衣,又不是孟云逸。孟云逸虽是忠勇公,但孟云衣是女子,并无职务,算不上一臣二国。至于未来皇后,国与国之间通婚是常事。梁国公主嫁入昊国,不是更能加深两国情谊么。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孟云衣瞪他道:“你干嘛帮他说话!” 齐青蘅想摸摸她的头,孟云衣不悦地避开了。 看到孟云衣小孩般发脾气的样子,齐青蘅摇头失笑。见孟云衣瞪大了眼更生气了,齐青蘅赶紧恳切地解释说:“你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只要是能提高你的地位,增加你的份量,让你的未来能多一点保障的事,我都愿意接受!” 孟云衣心中一软,怒气便泄了,一屁股瘫坐到椅子上忧伤地说:“可那是他册封的,我不能接受他的册封……” 齐青蘅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说:“顾远亭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包括这次册封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其实你早就不恨他了。你之所以对此事反应如此强烈,是因为心里过不了你义兄这个坎,你觉得原谅他就等于背叛了你义兄对不对?” 孟云衣沉默不语。 齐青蘅站在她身前,轻轻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仁帝认你为义妹是不是事实?他是不是真心把你当亲妹妹看?” “……” “当初仁帝不敢公开你们是义兄妹的事,是因为当时你们的身份不允许你们的关系公开。如今,外面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你当真不愿意光明正大地做他的妹妹么?” 孟云衣咬唇。 “顾远亭已经遵你义兄为仁帝。梁国能有今天离不开你义兄打下的基础,他有这样的地位当之无愧!作为他的义妹,封你为公主天经地义。如果他在天有灵,想必也是很乐意看见这一幕的。顾远亭只是替他这么做了而已。” “可这到底是顾远亭封的,他是被顾远亭所害!” “没有顾远亭,靖安帝就不会对你义兄下手了么?早晚的事而已。顾远亭只是利用了这个机会壮大自己。导致靖安帝提早对王府下手是他的错,但他没想到会导致你义兄死亡。他是罪人,可他保全了镇南王府,而且,没有因为灭国之仇而报复王府旧人。我想,他心里也一定是有你义兄,对你义兄有愧疚之心的。何况,因果循环,他们之间的仇怨,说得清谁对不起谁呢?你不能因为义兄死了他还活着,就只心疼你义兄,忘了他遭受过的苦难。” 孟云衣的头埋在齐青蘅的肚子上,抱着他腰的双臂不自觉地收紧了。 “你义兄是那种记仇的人么?” “……” “你们俩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如果他还活着,你觉得他会愿意你们因他变得如仇敌一般么?” “……” 齐青蘅微微推开她,抬起她的下颚,让她看向自己。 “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风风雨雨,还能平安活着,多不容易啊。该放下的,都放下吧!我们都要好好过,才能不辜负前人的期望。” 孟云衣意动。 齐青蘅柔声劝道:“回去吧。现在不光是你们三人之间的事,还是两国间的事。不要让粱国太没有面子。” 孟云衣低低应道:“嗯。我可以接受公主册封,可是,我不想接受他给的嫁妆!” 齐青蘅一顿。孟云衣感觉到了他身子的紧绷,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齐青蘅笑笑:“没什么。你……不妨看看嫁妆再说。” 孟云衣起疑道:“嫁妆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齐青蘅点点她的鼻子,笑说:“十里红妆啊!听说嫁妆很是奢华丰厚,说不定你看了就心动了呢!” “切。”孟云衣不屑地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这么容易被收卖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了!我的大小姐,我的亲亲皇后,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不然东都的人怕是要把你家附近的街巷挤爆了!你不想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孟云衣如同被咬了一般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说:“说得是,我得赶快回去了!” “你要好好招待梁国的使臣哦!”齐青蘅语气中加重了“好好”两个字。 看着孟云衣匆忙离去的背影,齐青蘅的笑容收了起来,叹了口气。 番外 大婚(二) 孟云衣赶回家时,也被街口浩浩荡荡的嫁妆给惊呆了。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头看看黑压压看热闹的人群,孟云衣叹了口气,让管家把人都请进府。嫁妆自然也跟着册封使一起进了忠勇公府。 册封使年三十许,一张微胖的笑脸很是讨喜,见到孟云衣就热情地施礼打招呼说:“可算是见着您了!我们梁国最重英雄。您可是我们梁国的传奇啊!下官有幸能担任这个册封使,亲眼见着您,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哪!”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着这个笑容可亲又热情洋溢的册封使,孟云衣只好微笑回礼道:“适才陛下有要事召见,累大人久等,实在是抱歉。” “不打紧,不打紧!”册封使笑着摆手说:“您是何等身份,身居要职任务繁重,自是国事要紧。下官等上一会儿又有何妨,只要顺利完成任务就行。来前陛下可是说了,不完成任务,就不用回去了!” 孟云衣无奈地说:“我现在还穿着朝服,要入内换过衣服再来见大人,请大人稍歇片刻。” 册封使赶紧示意随从奉上公主礼服及配饰,小心地说:“礼服已帮您备好,不如您直接换上这个?” 孟云衣笑笑:“大人有心了。” 见孟云衣没有拒绝,册封使眼睛一亮,朝旁边扫了一眼,嘴巴咧得更大了,笑说:“只要您满意,下官做什么都行!您先请,您先请!” 孟云衣盛装打扮换了个人般再次出现在梁国使团面前时,使团众人齐齐惊艳地睁大了眼。不久前还是沉稳挺拔,颇有威仪的忠勇公,转眼间竟变成了动人的美娇娥,不变的是那上位者的气质。 册封使心理有所准备,倒没失态,见孟云衣穿着公主礼服出现,笑说:“既然公主已经到了,就请接旨吧!” 孟云衣点点头。 册封使肃了容,站到准备好的香案前,从随从手上的金漆托盘拿来圣旨,待孟云衣跪下后,便开始宣读起来。 孟云衣注意到册封使并没有站在香案正中间正对着她,而是微微站偏了一点,且略侧对着她。或许梁国使臣是考虑到是在他国宣读圣旨,所以特意如此的吧,还蛮懂事的。孟云衣暗自点头。只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好像有谁在盯着自己。 读完圣旨便是授玺宝金册。一切流程处理停当后,册封使终于松了口气,真正展开了笑颜,递过一封礼册说:“这是公主的嫁妆清单,请公主核查。” 孟云衣没有收,淡淡说:“公主封号我已经领了,嫁妆就不必了。我是昊国忠勇公府嫡女,我的嫁妆,自有忠勇公府出,不劳贵国陛下操心。还请大人将这些财物带回梁国吧!” 册封使没想到孟云衣公主封号都领了,却拒收嫁妆,心中着急,面上却只能赔笑说:“您是梁国的公主,公主出嫁,怎能没有嫁妆!您要是不收嫁妆,这叫梁国脸面何存啊!” 孟云衣不为所动:“既怕失了颜面,那收回公主册封即可。本来么,我并非梁国人,接受梁国的册封也不太合适。” 册封使没想到孟云衣坚持至此,竟不惜退回册封,一下子汗都出来了,结巴说:“册封礼都已经行过,如何收得回!这让世人如何看待梁国!” 孟云衣笑笑:“大人不必担忧。我可以请我们陛下修国书给贵国,详述间中不便,才不得已命我拒领册封,并好好谢过贵国陛下的美意。如此一来,梁国颜面便全了,两国情谊也不会受影响。” 册封使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复好。 眼见事情就要黄了,忽然使团中有个声音冒了出来:“这是仁帝送给公主的嫁妆,是仁帝的一片心意。公主不妨再考虑下。” 听到是穆重山为她准备的,孟云衣呆了呆。待回过神,想起那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孟云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使团的人站成一堆,已看不出是哪个人说的话。 册封使眼睛一亮,接口说:“对对对,这里有部分嫁妆是先帝早前亲自为公主备下的!公主不信的话请看看礼册,或者亲自核点嫁妆。” 孟云衣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不会吧…… 她接过礼册,快速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些眼熟的名称。 “你带我看看嫁妆!”孟云衣压抑住激动的心,对册封使说。 册封使见事有转机,赶紧带孟云衣过去看嫁妆。 箱子一个个地打开,宝光闪烁,各种物件一样一样出现在孟云衣面前。 紫檀和黄花梨所制的箱笼,北武特产的珍贵毛皮、药材、玉石,东昊特产的璀璨海珠、各色绸缎、以及各种精致的日用物件,南楚流行款式的各种首饰…… 宛如时光倒流,在睿王府清点嫁妆的往事又重演了。 孟云衣颤抖的手一样一样摸过这些熟悉的嫁妆,眼眶湿了。 这是当年大哥怕自己受委屈,为自己精心准备,借顾远亭之手送去南楚的嫁妆!一样样,一件件,莫不是考虑周全,精挑细选出来的,满满的都是大哥对自己的心意和爱护。 为了拒婚,自己否认了李思就是自己。曾经以为,自己逃离南楚,背弃楚琮,这些属于“李思”的嫁妆就再也要不回来了,为此遗憾不已。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值钱,是因为舍不得大哥留给她的这些念想。如今,竟然在梁国送来的嫁妆里看见了这些东西! 怎么会?楚琮那里的嫁妆怎么会出现在梁国嫁妆里?难道是楚琮派人送去顾远亭那里的?何况从寿春运送贵重物件到上京,再从上京运送到东都,关山万里,所需时间不短。算算时间,可能在楚琮放自己回东昊之前就已经开始起运了。 孟云衣迷惘了。要还我嫁妆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哦,对,那是李思的嫁妆,他没有理由送给我。 那他为什么绕个弯也要还我嫁妆?他不是恨死我了么?对了,他不是把我绣的手帕还给我了么,也许正是因为恨我,所以不愿保留我的任何一样东西吧,更何况是顾远亭送过来的东西,当然要还给顾远亭! 孟云衣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何,她想起这两年楚琮待她的温柔体贴,想起自己临走前,陈鹰说的那句话。陈鹰说,他不想伤害自己,他是有苦衷的。 楚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番外 大婚(三) “公主,您看这是先帝为您准备的嫁妆,您总不忍心拂了先帝的心意,让先帝在天上也不安心吧。”册封使惴惴不安的话打断了孟云衣的思绪。 孟云衣不爱财,当年也没细看,所以她也记不全哪些是穆重山准备的。于是她问册封使道:“这里哪些是先帝为我准备的嫁妆?” 册封使眨眨眼,狡黠地说:“下官也分不清楚,只知道有些是先帝准备的,有些是陛下新添的。” 孟云衣皱眉,知道册封使不会帮自己区分嫁妆,不想全部留下的话,就只能能挑出多少是多少了。于是她果断地说:“我挑一些留下,剩下的你带回去吧!” 册封使脸变得比苦瓜还苦,忍不住又往一边看去。这回册封使的目光被孟云衣抓了个正着。 孟云衣顺着册封使的目光看去,使团人群中有个躲在后排的人缩了一下身子。 孟云衣大步向那个人走去。使团的人挡在前面,被孟云衣一把推了开去,露出了藏在后排的人。 行迹暴露,那个人站直了身体,不再掩饰自己的身形和目光。 孟云衣的眼珠倏地缩了起来! 站在眼前的人居然是顾远亭!他穿着普通使团从人的衣服,粘着络腮胡子,却改变不了他挺拔的身姿、迫人的气势以及那双有时轻佻有时又极有侵略性的桃花眼。 “你怎么在这里!”孟云衣惊道,随即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顾远亭想追上去,却被忠勇公府的人拦住了。 孟云衣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花厅,心乱如麻。 老管家来禀报说:“有位使团中人请见小姐。” 孟云衣干脆地说:“不见!” “那人说,他是小姐故人之侄,是替那位故人来给小姐送嫁的,想必,这也是那位故人的心愿。” 故人,心愿…… 孟云衣心中一痛,往事纷至沓来,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师娘,师父…… 良久,孟云衣拭去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低声说:“请他进来吧。” 顾远亭进到花厅时,看到的是一面临时加的绣屏,隐隐能看见绣屏后的纤秀身影。 顾远亭苦笑摇头,也不寒暄,直接坐了下来。孟云衣也没有怪他失礼。 侍从上了茶点便退了出去。花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顾远亭才开口说:“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很好!” “回答得真言简意赅啊。”顾远亭苦笑。 孟云衣没有理他的感慨,转而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梁国初立,尚未完全平定,国内定还是有很多反对势力在暗中活动。你来这里,多危险啊!” 顾远亭眼睛一亮:“你在担心我么?” 孟云衣一滞,不自在地说:“昊粱都经过战争洗礼,有些疲弱,正需要两国交好,共抗南楚。我自然是不希望梁国之君出事的。” “你不是因为这个才担心我的!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顾远亭兴奋地追问道。 孟云衣怒道:“谁担心你啦!要不是看在师娘的面上,我连见都不会见你一面!” 顾远亭失落地沉默了片刻,说:“既如此,你就收了嫁妆吧,就当是我替姑姑送的。姑姑把逐日剑法和月华剑传给了你,甚至连宝藏都给了你而没给我,足见她爱你之深。她视你为女,你要出嫁,她在天有灵必然高兴地很!可惜她无法替你送嫁了。我是她的侄子,由我来替她完成这个心愿也是应当应便。” 孟云衣有些尴尬地解释:“其实,师娘本想把宝藏留给凉国皇族的。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听到还有凉国皇族存活的消息,师娘觉得独孤一脉可能已经绝了,才把宝藏交给我的。师娘若知道你还在世,肯定会把宝藏传给你的!” “说这些没什么意义,给了你就是你的。我独孤家的傻子也不是只有我姑姑一个。”顾远亭自嘲地说。 孟云衣无话可说。师娘和顾远亭,都对自己情深意重,自己这辈子,实是还不上的。一个是已经香消玉殒,想还也再没机会还。一个是隔了义兄的深仇大恨,想还却不可以还。 眼前这人,曾经是自己最投缘的知交好友,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为了自己出生入死,不知做了多少牺牲。而自己,却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要生生在自己和他之间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见孟云衣不吭声,顾远亭心若死灰:“你不但不愿意见我,连话也不想同我说。我们之间,竟变成了如今这样。” 顾远亭强扯了一个笑容,说:“你要出嫁了,我总要来贺你一下的。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会见我,只想跟在使团后面偷偷看你两眼就已经心满意足。我想亲眼看着你出嫁,确认你过得幸福,我才能安心。没想到却被你发现了。” 顾远亭深深地凝视着绣屏后面的那个人影,咬牙说:“你放心,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只希望,你能收下这份嫁妆,那是我们独孤姑侄俩对你的共同祝福。” 这几句话简直像是从顾远亭心窝里剜出来的。他脸色苍白地说完这几句,那只少了一根指头的手撑在桌面上急喘了几口气。 孟云衣在绣屏后面剧烈地颤抖着。顾远亭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你没反对,我就当你同意收下了。” 顾远亭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身来,说:“我这就走了。山高水远,此生怕是难再相见。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过得很幸福!若有什么难事,记得差人来找我。你是姑姑的亲人,我便也是你的亲人。要记得,北面也有你的家,有会尽全力保护你的亲人,绝不会坐视你受委屈!” 这话好生耳熟,当年也有个人对自己说“镇南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那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我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谁要敢欺负你,千里万里我也会赶过去教训他!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委屈,一点点也不行!” 如今那个高大魁梧令人安心的身影已经再也看不见了。眼前这个人,也要永远离开自己了么? 顾远亭拱手告辞,缓缓转身向厅外走去。 “等等!” 顾远亭脚步一滞。 “不准转身!” 声音迅速地靠近。顾远亭的心狂跳起来。随即一双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顾远亭的呼吸都停止了。 哽咽的声音轻轻在顾远亭肩头响起:“你也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千万,千万要保重!一定要长命百岁,一生顺遂,琴瑟和鸣,儿女成群,福寿双全!” 听着身后的人努力想着各种祝福的词语,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祝愿都塞给他,顾远亭无声地笑了。 “你能愿意放下往日恩怨,与我平心静气地相处,就是对我最好的祝福。背负着仇恨太沉重。我和姑姑,都已经放下了往昔的仇恨,你又为何不可呢?”顾远亭柔声说。 身后一阵沉默。 正当顾远亭的心又渐渐沉下去的时候,肩头的声音再次轻声响起:“我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放下恩怨,平心静气面对你的那一天。至少我们的后代,不用再背负前人的仇恨。” 腰部一松,身后的人迅速离去。顾远亭转过身,只看见一角衣袍消失在花厅的另一侧出口。 没人抱着,后背格外的凉。 顾远亭久久才回过神来,滋味复杂地笑了笑,自语道:“那就是还有希望不是么?我的错失和遗憾,希望以后有人来帮我圆吧!” 言毕负手潇洒地离开了花厅。 皇宫里,齐青蘅听小卓子汇报了孟云衣拒收梁国嫁妆,在梁国使团有人单独面见了孟云衣之后,孟云衣就收下了全部嫁妆一事,对小卓子说:“知道了。说是露华宫已经妆扮好了。你跟朕一起去露华宫看看。大婚在即,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小卓子笑说:“陛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哪需要陛下您亲自去检视。奴才替您去看看就是,保准找不出一丝错漏!” 齐青蘅笑说:“这是我们的喜房,也是云衣今后要住的地方,朕要亲自去看过才放心!” “陛下细心!” 小卓子夸了一句后犹豫着说:“您不觉得皇后的反应奇怪了些么,怎么前后变化那么大?” 齐青蘅云淡风轻地说:“云衣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不必猜度。她能放下一些事情,心情轻松一点,不是更好么。” “陛下说得是!” 三月春暖,东都满城花开的时候,帝后大婚,举国欢庆。据说那日满城皆红,烟花四放,万民空巷,盛况空前,令人啧啧赞叹。民间流传的清宁帝和忠勇公府孟小姐的传奇爱情佳话,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同日,遥远的寿春,有人站在窗前,久久遥望着东方。 有个奶声奶气的童声唤道:“父房,父房抱抱!” 那人回头,一个小小的身子晃晃悠悠地就扎进了他的怀里。 “父房,我费背《有鹅》了!”小娃娃得意地说。 “是么?我们平儿好能干!”虽然听不懂口齿不清的小娃娃说的是什么,那人还是笑着抱起了小娃娃。抬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眉目温婉的宫装丽人。 “平儿刚学会《咏鹅》,就急着来念给他父皇听,拦都拦不住!是不是打扰到您了?”丽人不好意思地说。 那人微笑着摇摇头:“无妨。来,平儿把《咏鹅》背来给父皇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