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贵女娇养手册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魏紫吾到底还来是不来?」 「是啊,令拂一番好意,为她备下梅宴接风,她居然失约。」 岁末的长安园里,红梅蘸雪,在连日阴云后的暖阳下争相绽放,极目一片琉璃世界的清澈。散步花间的小姑娘们却无心赏景,蹙着眉只频频询问魏紫吾。 「呵,魏二莫不是还想拿腔拿势,端得跟从前一样。她再不来,我可没耐性再等。」 「紫吾没到定有其缘由。倒是你,你既然早对她不喜,何必赴宴?」 在场的都是大燕最为家世显赫的闺阁小姐,众人为了魏紫吾争执渐起,分成两派相持不下。尽管如此,却无一人真正离开。 她们都急迫地想看魏紫吾——想看离京大半年的她,在褪下天之骄女的光环后,会是什么样子。 魏紫吾曾经多风光啊。 父亲乃弘恩候领定北大都护魏峣,掌辽西至河北幽瀛五州兵力。姑母魏贵妃后宫独大,继皇后薛氏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表哥顾见绪是深受器重的皇子,除了元后留下的太子,就连继后所出的皇子也被压着一头。走到哪里,都是奉承讨好她的。 可这些女孩的身价,与家族起落息息相连。魏家失势,众女谈论起魏紫吾自然不如从前尊重。而魏紫吾在贵女圈风头无两的地位,也被萧相的嫡女萧令拂取代。 被人望穿了眼的魏紫吾,这个时候却是在补眠。 从辽西赶路回京,她着实太累。回到侯府「不云居」,足足睡了八个时辰,到这日晌午,才在绣被堆里漫不经心伸懒腰。 她尚不知长安园里有人等着她。 遇潋听见锦帐里的动静,上前打起帐子,伺候魏紫吾细细擦了脸,道:「姑娘,大姑娘在外面,她今日来瞧姑娘几趟了。」 魏紫吾稍微一默,便知对方来意,道:「让她进来。」 魏如珂被引进里间,就见魏紫吾趿着雪缎履坐在床沿,身上着藕荷色蝶襟夹棉细绫中衣中裙,眉眼盈盈,唇若粉樱,鸦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从头到脚无一样饰物,更兀现出她本身的冰肌玉骨。 魏如珂呼吸微顿,见到她这位堂妹,方知「灵气」一词不难领会。即便两人一同长大,但魏紫吾偶尔的眼波一转,或微微挑起唇角,仍会叫她看得恍神。 贵女圈有不少人花心思模仿过魏紫吾神态举止,可绝色天成,任他人怎样模仿,也难占其三分神韵。 魏如珂早前打好的腹稿,瞬间有些出不了口。她本是过来示威的,但她被魏紫吾的光芒压了十几年,在对方面前唯唯诺诺惯了,哪能一下就改变。 魏如珂小心道:「二妹妹,大伯身体好些了罢?」 魏紫吾远赴辽西,正是因为她的父亲突发恶疾,胁痛至数度晕厥。魏紫吾没有兄长,唯一的弟弟尚是三岁小儿。她便身着男装,带数位名医和珍贵药材去定北都护府,在父亲身边照料了大半年。 「父亲身体已渐好。多谢大姐关切。」 魏如珂听着这话,心中不是滋味,她明明听娘说的是,大伯得的是不治之症,现下不过是苟延残喘,一旦大伯死了,便是她们二房袭爵。 她实在想撕毁魏紫吾伪装无事的面具,便用委屈的语气说:「二妹妹,你都不知道,你不在京中这大半年,外头对咱们魏家的态度实是大变样……」 魏紫吾哪会不知道,只道:「捧高踩低是人情之常,大姐不必太在意。」 魏如珂嚅嚅嘴唇,索性更直白:「二妹妹,过去给你当跟班的秦佩等人,现在都唯萧令拂马首是瞻。她们都说,你是处处都及不上萧大姑娘,过去的行事做派与箫令拂一比,显得骄矜自负,半分也没有底蕴。」 魏紫吾目光扫向魏如珂,意味深长抿了抿嘴角,不再接话。 魏如珂赶紧加了句:「这些可不是我说的,都是她们说的。」 一旁拿着玉篦为魏紫吾梳发的遇潋拧了拧眉,她家姑娘最初听到侯爷身染重病时,忧心如焚,急得去辽西的这一路上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后来侯爷的情况好转,姑娘的身子才养回来。大姑娘好生无状,一上门就说这些糟心话。 魏如珂摸不透魏紫吾想法,又不敢再说别的,没有达成来意,感到有些失望。 她打量着魏紫吾的寝间,入门是金丝楠嵌方形透雕鸾纹白玉座屏,床榻和椅面铺陈同式三紫绣牡丹迭开锦绫,摆雪白柔软的貂绒引枕,沥彩梁枋悬下银箔牡丹罩纱灯,两窗间一幅狂客山人的「邀月书」,墨黑字迹被火光镀上一层暖黄光晕,透过圆扇颇黎窗,能看见门廊翘角下积雪的玉铃在北风中摇荡。 她的目光又在多宝架上的红珊瑚流香塔、黑白珐琅平衡对马上流连,从小到大,魏紫吾的不云居里总有很多她喜欢的,想要的宝贝。 魏如珂想着,等她爹袭了爵,她第一件事,就是要搬进不云居。届时大房孤儿寡母的,还不是得乖乖腾地方给她。 魏紫吾从妆奁镜子里看看魏如珂,对方的心思在脸上表露无遗。魏紫吾眼中闪过一抹讽刺,她二叔颇为深沉狡慧,生出的女儿却相反。魏如珂从她这儿要走的东西也不少了,现在怕是更打算鸠占鹊巢。 实则魏紫吾心里并不好受,她父亲的病来得怪异,时好时坏,眼见着有起色,但冬日天寒,受了风又咳得撕心裂肺。 她并不想这样快回京的,但贵妃和母亲的信催了一封又一封,且母亲和幼弟尚在京城,她终究不放心。 两个堂姐妹心思各异地沉默着,直到遇澈进来传话。 「姑娘,英王殿下来了。」 魏紫吾微怔,昨日不是才碰过面?北边的局势,该说的她也都对英王说了。只道:「请殿下在外稍待。」 魏如珂心下一喜,随即又不悦。英王顾见绪是魏贵妃的儿子,在皇子中序齿为二,是她们正经的亲表哥。顾见绪昨天就亲自出城去接魏紫吾,将她送回侯府,今日又过来了,足见有多上心。 「二妹妹,我先去招呼表哥吧,让他干等着咱们有失礼数。」魏如珂说完就出去了。 魏紫吾懒得去管魏如珂,拾辍规整了才来到明间。 v第二章 窗下的六角椅坐着一道颀长身影。男人身穿蓝地团窠宝花鹿纹圆领锦袍,正轻啜遇清端来的「溪乡红」,而魏如珂站在男人身边,娇笑地说着自以为有趣的事。 「表哥。」魏紫吾道。 「嗯。」顾见绪抬起头,俊朗面容淡漠无波,一双锐目不着痕迹将魏紫吾从头看到脚,目光在她腰际多停留了片刻。 魏紫吾身上是件浅黄蹙丹红茱萸纹的袍褂,很宽松的式样,分毫不显她出落得越发丰盈玲珑的身段。一点儿也没有要为他装扮的意思。顾见绪微微皱眉,指尖在茶盏边缘点两下。 魏紫吾倒不知顾见绪的想法,她向来只在去女人堆时才打扮。 顾见绪道:「如珂先回去罢,我有事与你二妹说。」 魏如珂的笑容僵在脸上。同样是魏家女儿,就因为大伯袭了爵,贵妃姑母和表哥眼里从来都只看得到魏紫吾。但顾见绪让她走,她哪敢不遵从,只在心里记上一笔。 魏紫吾这才问:「表哥过来……可是昨日商定计策有变?」 「没有。」顾见绪站起身道:「是母妃。她对你想念甚久,让我尽快接你进宫,陪她住几天。」 魏贵妃向来疼爱魏紫吾。她笑道:「好啊,我也想姑母了。今日我再陪陪母亲和木丁,明天进宫向姑母请安?」 「行。」顾见绪话锋一转:「婼婼才起,还没吃午饭吧。辽西那边的吃食你定然用不惯,我带你去四方街解解嘴馋。」 婼婼是魏紫吾的乳名,家里亲近的人才这样唤她。 这话说到魏紫吾心坎,她睡到这会儿,腹中的确饿了,当即同意。 魏紫吾身体底子好,不怕冷。遇潋抖开一袭斗篷为她系上,这就出门了。 且说魏贵妃这一头。 她想要接侄女进宫,在从前都是她自个儿做主。但现在,执掌后宫的权力被归还给薛皇后,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就办了这事。 但魏贵妃不愿向薛皇后开口,索性去慈颐宫禀明太后。 魏贵妃到慈颐宫时,里边正热闹着。鹭鸶铜炉和地龙原就烧得旺,夹着阵阵笑声,更是暖意融融。 这前朝和后宫里,多少人经历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唯有太后,永远屹立不动坚若磐石。 太后与太妃、长公主等四人凑成一桌在打马吊。 太后体态不胖不瘦,身上是一袭绛紫地团金万代葫芦纹的缎袍,额间勒着明黄抹额,鬓发霜白,眉宇间舒朗宁和,目中却聚着精光。 而坐在太后身旁,被太后拉着要他看牌的年轻男子,却是太子。 听到魏贵妃向太后请安的声音,太子连眼风也未飘到魏贵妃身上。仿佛对方不存在般。 倒是魏贵妃在等待太后打完这一局牌的空档,眼神复杂地瞟了瞟太子。 第一次见到太子的生母敬懿皇后时,哪怕是自负殊色的魏贵妃,也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惊慑于此女令她生平仅见的美貌。太子肖似其母,容貌俊美出众可想而知。 顾见邃身着暗红纳纱绣翔凤的太子常服,一手支颐,右肘搁在檀椅扶手上,高大身形呈慵懒而放松的姿势。 自古太子就是夺嫡的靶子,有许多甚至变成皇帝的肉中刺,顾见邃的生母早逝,也的确只有在太后宫中,他才是最放松的。 可男人即使做这样随意的举动,也有种储君应有的清贵优雅。他不会让人觉得倨傲,而是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这是一种天生掌控者的气度。 哪怕是浸淫权力多年的魏贵妃,在太子的审视下也会不自觉低头。 顾见邃陪着老人家摸牌,却没人借机编排他游手好闲,失之体统。只因这位太子的才学能力朝野共睹。 再则,这宫里谁都知道,太后慈和,虽然对各个皇子公主皆是关爱有加,但唯有太子,从小那就是太后的心肝肉、眼珠子,看得比谁都重。 有太子陪在身边,太后连饭也能多用一碗,精神也比平时好。是以,太子陪太后摸牌反倒能得个孝顺名声。 魏贵妃正在出神,太后已经糊牌了,张太妃等人都在笑着打趣有太子在,太后从来都是只赢不输。 太后这才不紧不慢问:「贵妃何事?」 魏贵妃道:「禀太后,臣妾的侄女魏紫吾回京了,大半年未见她,臣妾想让她进宫陪臣妾住几天。」 太后问:「紫吾回京了?何时回来的?」 魏紫吾、萧令拂、温蜜,这几个姑娘都是重臣嫡女且与皇族沾亲,自幼被点为公主伴读,时常出入宫廷,算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十分熟悉。 魏贵妃忙答是:「昨儿个回的京。」 太后颔首道:「紫吾是个孝顺孩子。难为这么个娇娇,奔波去辽西那等偏僻之地,又天寒地冻的赶回来陪她母亲与弟弟过年节。」 又道:「哀家也许久没见着她了,怪想她的。待紫吾进宫,领她过来让哀家也瞧一瞧。」 魏贵妃忙笑道:「是,紫吾进宫自是要给太后请安的。能得太后挂怀,是她的福分。」 为了不搅扰太后摸牌兴致,魏贵妃就此告退,离开前,又看了看太子。 男人的目光终于瞥过来,与魏贵妃对个正着,魏贵妃赶紧移开眼。 v第三章 顾见邃唇角勾出如讥似讽的弧度,太后这时正找他说话,他便收回视线,含笑听着。又陪太后打了两圈牌,太子找个借口,也离开了。 待太后的牌搭子散了,宫室里安静下来,杜嬷嬷才道:「贵妃这般喜爱魏二姑娘,怕是要为英王聘为王妃的吧。」 杜嬷嬷在太后尚是小姑娘时就伺候着,几十年的深宫相伴,主仆情谊非同寻常。 太后道:「未必,老二倒是有意娶紫吾这个表妹。可贵妃的盘算还多着,老二的亲事还有得折腾。」 杜嬷嬷道:「也是。不过最紧要的,还是太子妃的人选。」 顾见绪与顾见邃序齿行二、行三,但实则是同一年的,且两人的生辰日就差半个月,若要娶妻,时间也差不多。 太后点头,她深知准皇后的人选干系重大,对太子的婚事慎之又慎。道:「最让哀家操心的可不就是老三。哀家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他倒是好,一提到选太子妃就尽想着糊弄人。」 杜嬷嬷笑着道:「依奴婢看,家世适合的几位姑娘中,萧家大姑娘最不错,为人周全玲珑,美得中正端华。」 「谁说不是。可偏偏老三对令拂不冷不热的,一瞧就是没那个意。」太后叹气:「哀家总归是想挑个称他心的。你也知道老三的脾性,别看他现在不吭声,若是给他弄个不合意的媳妇儿,一准儿撂不平。」 杜嬷嬷思索片刻,道:「可也没见太子中意别家姑娘。也许殿下对萧大姑娘未必无意,只是如今心思太深,不显而已。」 太后直摆手:「再看看罢。这孩子大了,有什么话也不似小时那般对哀家说。也不知他到底想挑个什么样儿的。」 隔日清早,放晴一日的天空又飘起细如盐的小雪。 顾见绪得上早朝,至侯府接魏紫吾进宫的,是贵妃翊华宫的太监总管王之林。 魏紫吾从前进宫,是魏贵妃特地向皇帝求了恩谕,可坐一顶青顶小软轿,这是连许多宗室女也没有的待遇。 如今,自然是不能再坐轿子了,纵有天雪,魏紫吾也只能依着规矩,从崇化门步行进宫。 过了御道,走到凤彩门附近时,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喊:「魏二妹妹!好久不见。」 魏紫吾一听这声音这称呼,不回头也知道是六皇子顾见擎。果然,循声一瞧,顾见擎尚穿着朝服,笑得灿烂地朝她招手。 接着,对方手一撑就从高处的汉白玉栏杆上翻过来,稳稳落到和魏紫吾一级的地面,阔步向她走来,显然打算寒暄两句。 魏紫吾对顾见绪以外的皇子向来注意保持距离,退后两步行礼,道:「六殿下。」 顾见擎嘿嘿地笑两声:「妹妹不必见外。」 顾见擎才十八岁,生母姜昭仪早早离世,太子约莫是同病相怜,对这个异母弟弟倒是从小照看着,顾见擎长年跟着顾见邃,是绝对的太子党。 魏紫吾抬起头,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栏杆处立了另一道身影。果然太子也在。 魏紫吾微微皱眉,看来今日早朝下得早,太子和六皇子不知要去哪里,恰好经逢此处。 隔着朦朦飘洒的细雪,男人将目光落在魏紫吾身上,目光深而暗。魏紫吾根本看不清顾见邃的眼睛,但就是有一种被欲噬人的兽盯上的感觉。 顾见邃本就身姿峻伟,再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魏紫吾心跳如鼓,愈来愈快。不是害羞,而是害怕。 幸而太子没有多作停留,他并没有等魏紫吾见礼,也没有等顾见擎跟不跟上,转身便走了。东宫的总管石冬诚看了魏紫吾一眼,也离开了。 魏紫吾暗暗松了口气。 顾见擎亦向魏紫吾道别,他知道魏紫吾定然是去魏贵妃宫中。 太子和魏家人不对付,算是朝中公开的秘密。因为魏家人不止一次试图夺取太子之位。太子不喜魏家人,自然包括魏紫吾。 然而,仅有石冬诚这个从太子在襁褓中就守着他的老太监知道,魏紫吾是唯一一个伤过太子还好好活着的人。 太子左臂有一道伤疤,是魏二姑娘用匕首留下的。以太子的武艺,岂会让魏紫吾伤着?这让石冬诚也费解。 有损龙体是杀头之罪,太子身为储君,也是如此。太子对太后解释,这伤是他练武时自己不小心弄的。 石冬诚只知道,太子压根没想过对魏二姑娘报复回去。 魏紫吾到了翊华宫,远远就见魏贵妃站在廊下,加快步伐走过去。 「婼婼,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让姑母好生瞧瞧。」魏贵妃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细细打量这个侄女儿。 若说离京前的魏紫吾稚气未脱,是一朵未开完全的花,一半的美好藏在花苞里尚未示人,便已令人迷醉,会忍不住想象和期盼她再长大一些的模样。那如今,便是已绽放六、七分。 「我们婼婼更漂亮了。」魏贵妃笑得嘴也合不拢,随即又皱眉:「我听绪儿说,你过河东曲风峡的时候遇到流寇,姑母后怕得连觉也睡不好。」 魏紫吾忙安慰道:「姑母放心,我这不是好好在您面前吗?咱们魏家的家将勇武,寻常宵小哪里是对手。」 魏贵妃点点头,道:「如今魏家不比从前。许多时候姑母未必再护得住你,宫里宫外,你万事多加小心。」 魏紫吾答是。 魏贵妃又道:「幸而皇上顾念旧情,保留着你爹的爵位,也未剥了姑母的贵妃之位,只是,姑母要想复宠就难了,皇上已甚久未至我宫中。」 魏紫吾心知肚明,皇帝这是担心若是魏家彻底倒了,太子坐大,无可牵制,留着魏家不死不活,剥了实权,保留勋爵和富贵,算是在太子身边随时悬着一柄裹着鞘的剑。 储君的位置历来极其微妙,太子若是表现得孱弱,会让皇帝认为不堪重任,能力太强又会引来皇帝忌惮。皇帝多疑,自然要留着制衡太子的后手。 v第四章 「姑母暂且安守翊华宫,再过些日子,待皇上想起姑母的好,您想要复宠不难。」魏紫吾这是让魏贵妃以退为进。 「婼婼,你不了解皇上。」魏贵妃叹口气,却是不再多说。 转而道:「皇上准备在年后便定下几位皇子的亲事,礼部的流程也要开始走了。」说着观察魏紫吾的表情。 魏紫吾轻愣了愣,然后理所当然地点头,向姑母表达已知晓。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表哥。顾见绪已及冠两年,如今她也及笄,是可以成亲了。 嫁给顾见绪,魏紫吾是满意的。毕竟是从小熟悉的人。顾见绪身为皇子,样貌生得好,才干出色,对她亦是关怀爱护。而且魏贵妃喜欢她,不用担心受婆母的气。 魏紫吾觉得,她应该是找不到比顾见绪更适合嫁的人。更何况这是父亲和姑母共同的决定。 但她毕竟个小姑娘,事关自己的谈婚论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婼婼,姑母打算,让你表哥娶你大姐如珂。或者周漓慧,你也认识的。 ——你爹的病症……如今难说。你表哥已想了办法,将你二叔调去辽西。魏家,还得让你二叔继续撑起来。 ——至于你,姑母定然会为你挑一门好亲事,将你当亲生闺女一样嫁出去。 这些话停在魏贵妃唇间,终是沉默。究竟是她宠大的孩子,叫她怎样轻易说出口? 魏贵妃曾亲口对儿子说过:「你若登基为帝,那皇后必须得是魏家的女儿。」 顾见绪起初是不悦抵触的,魏家这样的外戚,尾大难掉。可随着魏紫吾一天天长大,顾见绪压根不必魏贵妃再提这一茬,早就将表妹视为己有。 而对魏紫吾,弘恩候命人教她拳法剑术,魏贵妃则担心弟弟将侄女儿养得五大三粗,命从前教养章蕴长公主仪态的女官柳烟、着名剑舞大师韩越娘等人教导,将她养得身娇体软,也的确是为自己儿子准备的。 然而让魏贵妃失算的是,顾见邃就算没有母族支持,居然也能将这太子之位坐得稳固如斯。反倒是魏家,魏峣突如其来的一病,倒像是天也不帮着他们。 但魏贵妃向来是不信天的,她想了想,暂时不提顾见绪的亲事,道:「太子妃的人选倒是争得热闹。」 魏贵妃语带讽刺:「温庆泽忠于皇上,未站任何皇子的队,温蜜倒是不知廉耻地吐露仰慕太子的心声,迫不及待地想帮她父亲站队了。我倒要看看,太子是选萧令拂,还是选温蜜。」 魏紫吾道:「除非发生了特别的事,否则太子定然不会选择温蜜。」 温庆泽是北衙六军统军,身为皇帝亲卫部队的最高长官,握着皇家禁卫的绝对兵力,当然极得皇帝信重。温庆泽哪里会略过皇帝,对任何一位皇子表忠心。尤其是如今的太子。 魏贵妃冷笑:「道理是如此。但怕就怕如你所言,发生了特别的事,万一太子和温蜜两人生米煮成了熟饭呢?」 魏紫吾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总觉得魏贵妃的语气有淡淡怪异,她看了看姑母,没有说话。 魏贵妃也惊觉自己无意流露了什么,朝魏紫吾笑笑,道:「婼婼,你既进宫,去给太后请个安吧。」 魏紫吾自是应下。 太后正在慈颐宫的伽蓝堂礼佛,尚未完毕,宫人便让魏贵妃与魏紫吾在正殿稍等。 入内之后,才见萧令拂竟也在候见太后。 只见她发髻高挽,髻旁插着累丝绿碧玺宝瓶簪,耳下坠温润明珠,一身浅橘色兰花纹短袄配墨绿绣金的缎地裙,勾勒出纤细曼妙的体态。整个人的感觉雅致清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看到对方,魏紫吾和萧令拂都有一瞬吃惊。 从前魏紫吾能在贵女圈一呼百应,自然不全是因为家世,她本身的魅力也有很大缘故。毕竟京城是高官显爵如云之地。 同样的,在魏紫吾离京之后,萧令拂能压过温蜜等人做贵女圈第一人,也有她自身魅力的原因。 若说萧令拂受到追捧,是因为她的才名,还有圆融大度的如水性格。 那魏紫吾便如骄阳生辉,带着天生的吸引。她活得十分随性恣意,也懒得花心思拉拢谁,偏偏就是让许多人想与她靠近。 萧令拂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几乎是看到魏紫吾的第一眼,就瞧出了她和过去的不同。去了一趟辽西,魏紫吾居然连气质也有所改变。比之过去,收敛许多。 萧令拂向魏贵妃问了安,随即问:「婼婼,昨日你为何没来长安园?」 魏紫吾奇怪道:「我到长安园做什么?」 萧令拂微微「咦」道:「我让如珂转告你的。想着你终于回京,各家姐妹又都很想念你,就安排在长安园为你接风。」 「我大姐?」魏紫吾瞬间明了,淡淡道:「……她没有告诉我。」 「当真?」萧令拂讶然:「怎会如此,我明明请如珂一定记得告诉你。」 魏紫吾不爱同人计较,可不代表她看不明白,顿时看萧令拂的目光就有些微妙。 因为从小时常进宫,她对萧令拂算是很了解。萧令拂这样聪明,怎会不知魏如珂可能会不告诉她。昨天她没有去长安园,可以想象一定是引得怨声一片。 任人搓圆捏扁,不是她的性格。魏紫吾缓慢而清楚道:「若是我诚意邀约谁,定然会派人将请帖送到对方手上,而非叫人转告。」 「是,的确是我疏漏了,我想着如珂是你姐姐,应该会转告到的……」萧令拂面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她没有想到,魏紫吾不是责怪魏如珂,而是直接质疑她。 「不过,婼婼可千万别误会,我自然是诚意想为你接风。但如珂主动说要代我告知你,我又如何拒绝她。」推得干干净净。 v第五章 魏紫吾知道以魏如珂的脑子和性格,完全做得出这样的事。便不再说什么。 她转过头不再搭理箫令拂,想不明白萧令拂为何针对她?也不记得与对方发生过矛盾。以萧令拂的性格做这样的事,本身就很奇怪。更何况…… 萧令拂想做太子妃,温蜜也想做太子妃,她不去和温蜜斗法,却在自己身上花心思? 两个小姑娘说话,魏贵妃不便插言进来,只皱了皱眉。 一室沉默中,太后回来了。 三人都赶紧上前拜见太后,太后笑着打量魏紫吾,道了句:「好孩子。」 又与魏紫吾和萧令拂各说了一会儿话,道:「贵妃,今日你就让紫吾丫头留在我这儿,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她这小模样,叫人看着心里也舒坦。」 魏贵妃自是乐见太后喜爱魏紫吾,便自己先回宫了。 太后的确是喜欢小姑娘,午膳命厨房多加了几个菜,还将两个公主也叫过来。 「婼婼!」 听到顾熙乐的声音,魏紫吾立即站起来。 两人顾不得太后在场,紧紧抱了好一会儿,顾熙乐撒娇:「你进宫居然不来看我?」声音委屈得很。 当初魏紫吾便是做三公主顾熙乐的伴读,两人焦不离孟,做什么都在一起,时常连午睡也要挤一张卧榻,感情极好。 魏紫吾露出笑意,道:「我这不是刚进宫么,先给太后娘娘请安,接着就要来找你。」 「算你还有良心!」顾熙乐眉头稍松,去捏魏紫吾的脸:「不枉我每天想你。」 顾熙乐是淑妃所出的三公主。淑妃为人和善,没有皇子,又因生三公主无法再生育,对其他皇子构不成威胁,加上母家地位高,因而各宫娘娘和皇子们都「喜爱」顾熙乐。 皇子们都用疼爱这个妹妹来向皇帝展露自己的亲情。虽不知到底有几分真心,但至少顾熙乐在宫里受宠是真的。 魏紫吾与顾熙乐一见面,那当真有说不完的话,太后也知道她俩要好,让她们自行到东暖阁聊天去了。 两人午膳喝了些酒,暖阁里又暖和,在炕上软绵绵歪一处,说着说着双双入睡。 魏紫吾细白的脸颊染着薄红,长睫低垂,红艳的唇瓣微张,匀长呼吸牵动着胸脯也轻轻起伏,她是侧着睡的,更便于让人欣赏她侧脸的姣好。 男人的身影挡住了菱花窗漏进的光,有力的手指捏住对方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抬得更高些。 这个半扭的角度让魏紫吾很不舒服,她在睡梦中发出嘤咛,蹙着眉挣了两下,却无法挣脱。 她隐约知道有个讨厌的人强行制着她,可对方手劲太大,她的力气对他来说不值一提。那人没有松手的意思,她便反抗不了。 她试着睁眼,眼前始终模模糊糊一片,看不到人。 先前因见到顾熙乐高兴,她稍微多饮了几杯,头中始终云缠雾绕。也许她只是在做梦,这样想着便继续睡了。 先前魏紫吾和顾熙乐要说悄悄话,宫人都被谴到了外头。只有三公主身边的老宫人芳苓姑姑时而进来看看。 因为三公主是个床霸,总将腿压到魏二姑娘肚子上不说,还爱抢人的被子。 芳苓先前进来一趟,就见三公主把自个儿的薄绒毯子给掀了,将魏二姑娘的毯子卷走,使得自己的好友浑然不知地晾在空气中,还承受着她一条腿的重量。 芳苓觉得,也亏得魏二姑娘是个睡着了连天塌下来也不会醒的,才能与她家公主维持友谊之树的长青。 但这一趟进来,她居然看到三公主连人带被裹得跟个春卷似的紧紧贴在墙壁上,就像是被人一巴掌拍上去的一样。而魏二姑娘的毯子还好好盖在她自己身上。 真是……不容易。芳苓惊讶地瞪大眼,默默又退了出去。 芳苓出了暖阁,便见顾见绪恰好到了,正在问一旁慈颐宫的宫人:「太后不在?」 「回殿下,太后在集云楼。」那宫人答。 慈颐宫可不似其他后妃宫殿,而是宫墙绵亘,自成一体,花园葱茏辽阔,建筑有十二座之多。包括正殿和诸多供太后礼佛、看戏、闲憩、观景的楼阁。 顾见绪点点头,又问起魏紫吾。 芳苓上前答:「魏二姑娘与三公主在东暖阁午睡尚未起。」 知道魏紫吾能睡,顾见绪便道:「我先去给太后请安。一会儿她俩醒了,让她们过来。」 芳苓应是。 集云楼建在连接大内白玉湖的子湖边上,是专供太后观赏冰上嬉戏的地方。 等魏紫吾和顾熙乐到时,善走冰的宫人正在表演辕门射球。冰湖上好不热闹,而集云楼里同样热闹。 一群人陪着太后看冰嬉,皇子里有顾见邃、顾见绪、顾见擎,女孩则有二公主、萧令拂,还有嘉玉郡主等人。萧令拂则是一贯的姿仪端雅。 太后见到两人,道:「你们两个丫头,可算是睡醒了。」 所有人都看过来,尤其将一道道含义不同的目光落在魏紫吾身上。 v第六章 听着太后的话,又被这么齐齐看着,魏紫吾耳根难得有抹微红。她从小被灌输嫁给表哥的思想根深蒂固,自从姑母跟她讲了年后就要定亲,更是已将顾见绪当成未来夫君。 魏紫吾自幼在长在侯府宫廷,当然通晓人情,知道媳妇儿应当代自家丈夫孝顺长辈。尤其是太后这样站在权力之巅的长辈,更是应当尽心勤勉。 看看萧令拂和温蜜对太后多殷勤就知道了,对比起来,她的确是显得有些惫怠。 魏紫吾便道:「太后宫里的酒特别香,别处都喝不到,我想念了许久,一不留神就喝多了。」 太后一听,摇头笑道:「那可不是,就知道你跟哀家一样,是个小酒虫子。」 在场的谁都听得出魏紫吾在拍太后马屁,而太后欣然接受。萧令拂嘴角笑意微冷。 杜嬷嬷也笑道:「还别说,今天紫吾姑娘喝的忘忧红,还是去年太后娘娘亲手撒的酒曲,自然是特别的香了。」 太后和杜嬷嬷都笑了,自然是一室和乐。魏紫吾心中稍定。 「婼婼,过这边来坐。」顾见绪这时站起身说道。丝毫不掩饰与魏紫吾的亲近。 魏紫吾便拉着顾熙乐走过去。 此刻冰湖上已换作歌舞表演。穿着冰鞋的宫女水袖迤逦,穿梭如飞。大家停了话头,又开始赏舞。 顾见绪拉了把椅子让魏紫吾坐下,他站在魏紫吾身后,手还搭在魏紫吾坐的椅背上,随着她一起看向窗外的冰上旋舞。 太后看了看顾见绪充满占有意味的动作,收回视线。 顾见绪倒是对这个表妹势在必得,可贵妃如今…… 这京里各个权贵家中的夫人小姐们,谁都知道魏紫吾是要嫁给顾见绪的,若是魏贵妃陡然令顾见绪另娶,且娶的是魏如珂。这小姑娘就要变成笑话了。 顾见绪这么明显的动作,自然不会只有太后看到。 萧令拂也看了看魏紫吾兄妹俩,接着又看向太子。 顾见邃注目冰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魏紫吾那边。 萧令拂微微放下了心,她也是难得这样近地看太子,随即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儿,顾见绪终于坐到了魏紫吾身边的椅子上,约莫是说了什么好笑的,引得魏紫吾和顾熙乐一阵低笑。 两个小姑娘的声音都很好听,也很好认。顾熙乐笑起来,清悦如铃。魏紫吾的声音,要稍微娇软一点,也是清澈的。 顾见邃定定看着冰上的某一处,眯了眯眼,他取下腕上佛珠,不多不少十八颗,缓缓地捻动。 那是一串墨翠圆珠,其中一颗雕成仁兽麒麟的兽头。黑得纯粹无杂,质地细腻密实,光华流转,灯下能反出通透阳绿,成色极好。 在男子修长的指尖被拨动时,叩玉之声厚重悦耳。 太后原本在看冰上红衣少女们的接连翻跃,这时转目看向顾见邃。 那串佛珠,是顾见邃十四岁的时候,太后送给他的。 大乾不世出的高僧枯北大师曾私下告诉太后,太子煞气重,将来可能会犯两次极凶杀戮。太后吓得当即按照大师的点拨,做了这串佛珠,再由枯北开光,送给自己的宝贝孙子。 当然,若单看太子的外表,那可真是最好的画师也难以画出其十之一二的丰神俊采,绝不会将他和煞气两字联系到一起的。 太子很少戴这佛珠,这是年节将至,到了一年的坎儿,太后逼他戴上的。至于他真拿出来拨弄,太后还是第一回 看到。 至此太后哪还能看不出,这是太子心里装着事呢。说起来,她已很久没看到顾见邃这样显露端倪了,从敬懿皇后过世,越发像潭水似的。 见太后探究的目光不加掩饰直视自己,顾见邃转过头,朝太后一笑,道:「皇祖母。我今晚约了傅予州,就不继续陪您了。」 太后道:「傅家小子回京了?」傅予州是梁国公府的嫡幼子,这人着迷医术,造诣极高,只是四方游历,极少归京。 「嗯,明日我让他进宫为您请平安脉。」顾见邃说着已站起来。 太子在与太后说话,周围自然无人发声。因此,顾见邃的话在场的都听见了。 魏紫吾反应过来太子说了什么,心头猛地一跳。 她甚至差点站了起来,只是被顾见绪轻轻按住了,但也没忍住地转过头看向了太子。 视线正好与顾见邃相接,男人扫向她的目光很冷淡,让魏紫吾一瞬就清醒了。 待太子出了门,顾熙乐也反应过来了,道:「呀!傅予州居然回来了,这人神出鬼没的,但医术可真的没人比得上。婼婼,如果能请动傅予州给你爹医治,希望总要大上许多。」 魏紫吾自然也知道,问题是,傅家是支持太子的,傅予州与太子,更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她爹在京城,傅予州也不大可能为她爹医治。更何况还要去辽西。 魏紫吾掐紧手指,魏家和她从前是将太子得罪狠了的,太子必然盼着她爹早日送命,不暗中加把毒药都算好了,怎么可能会让傅予州出手医治。 顾见绪看看魏紫吾,太后还在,此刻不便说什么。 待到从慈颐宫用完晚膳出来,天色已暗了。 因着提到傅予州,想起父亲的病,这一晚上,魏紫吾的心情都不高。 v第七章 顾见绪送魏紫吾回翊华宫的路上,看了她许多次,待走到回水廊时,顾见绪停下脚步。 这里是个拐角,光线昏暗,魏紫吾不知道顾见绪为何停下来。便听他道:「婼婼,你不要担心,我明天便去找傅予州。」 魏紫吾想了想:「算了,傅予州脾气古怪,他不会同意的。我托人另寻了一名苗医,据说在苗岭也是能生死人肉白骨,正在往京城赶。待他到了,我打算再去辽西……」 话未落,顾见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魏紫吾一怔,下意识地就想挣开,但顾见绪握着便不放。魏紫吾想起魏贵妃的话,年后她就会嫁给顾见绪,渐渐便没有再动。 顾见绪见魏紫吾乖巧,握在掌中的一截腕子晶莹白皙,触感又柔嫩滑腻,心里的郁躁压下去一些,很快却有另一股火在身体里腾起来。 他盯着魏紫吾,沉默着没有说话。 魏紫吾被看得有些紧张,道:「表哥。」 她不再看对方的眼睛,朝旁边别开了脸。 魏紫吾左耳廓有颗小痣,红得丹色可人。耳朵没有扎耳洞,耳珠圆嘟嘟,粉生生,小小一团软玉似的可爱,引人想捉住了揉弄。 顾见绪抬起另一只手。 刚触到她的脸,魏紫吾立即后退。被他捉住的手也趁机抽回。 「表哥。」她皱了皱眉。顾见绪向来恪守礼仪,今晚不知为何,一反常态。让他拉拉手腕,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顾见绪略作平复,他心里清楚,若眼前的女孩不是他的表妹,换个出身低的,他早就将她…… 魏紫吾察觉出顾见绪的异样,道:「表哥,你若没别的事,我就回姑母那里了。」 顾见绪见魏紫吾毫无羞涩,更别说有和他花前月下的想法,一想原因,只能微叹口气。 魏紫吾对感情一事的确懵懂,或者应该说,她半分少女怀春、思慕儿郎的情态也没有。 魏紫吾从小生得玉雪可爱,精致漂亮得叫人抱着就不想撒手。还是个矮墩墩的糯汤圆时,就已有人打她主意。 被魏峣抓到第一次现形,是隔壁肃国公府的宁绩用亮晶晶的糖兔儿引诱她。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还知道把魏紫吾拐到假山小洞里,对她说,给小爷亲两口,就给你吃糖兔儿! 魏峣大怒,把嘟着嘴凑向魏紫吾的宁绩揍得屁股裂成八瓣。从此,女儿奴的魏侯爷,就开始了担心女儿被臭男人骗的坎坷心路。 魏峣最初的教育是这样的:婼婼,这世上,除了爹以外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男人都是山里的熊瞎子假扮的,他们外面披着一层人皮,一到了夜里,或者四下无人的时候,就会脱掉外面的人皮,露出熊的本来面目,专吃小女孩。把她们脆嫩嫩的手指头嚼得喀嘣喀嘣地响。 当然,爹爹不一样,爹爹是个真正的男人。 这么吓唬自己的宝贝也是没有办法,他是武将,要么出征要么戍边,不可能总把娇滴滴的小女儿带在身边看着。一不留神,总有那些小王八蛋钻空子的时候。 魏紫吾最相信自己爹,她也知道熊瞎子是会咬人吃人的,从小心里就存了阴影。 后来,待魏贵妃向弟弟提出,以后将魏紫吾许给顾见绪,魏贵妃总觉得这侄女和别的女孩儿有些不一样,在有些方面,仿佛是有点儿不正常。 进宫见到几个皇子的时候,别家的小姑娘都笑容甜甜,知道这几个小哥哥长得好看,自然地就喜欢和他们多说话。只有魏紫吾不,魏紫吾从来只找女孩玩,只主动和女孩说话。 见到几位皇子哥哥,同伴们都上前了,她一个人站得远远的,黑溜溜的眼珠子左右转,保持着警惕……却不曾想反而被人注意到了。 了解之后,魏贵妃向弟弟严厉指出问题,魏峣教育的时候才老大不情愿地加一句:婼婼,其实你表哥也不是熊。 如今魏紫吾已长大,自然知道男人就是男人,不会从人皮里钻出来变熊,但总是对男人这种东西谈不上感兴趣。无论是顾熙乐兴高采烈跟她讨论话本上的爱情,还是温蜜在她面前抒发对太子的一腔爱慕,她都觉得无趣。没觉得男人和爱情有什么好向往的。 顾见绪道:「婼婼,你要学着让我为你解决问题,不要什么都想着靠你自己。」 魏紫吾以为顾见绪说的是为父亲找大夫的事,道:「我不让你去找傅予州,是因为知道找了也没用。」 顾见绪却是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别的。」 顾见绪的声音放得低,魏紫吾心下微沉。 「李灏折损就折损了,他办的案子出了纰漏也有他贪心的原因在里面,若非如此也不会叫太子拿住把柄。」顾见绪意味深长道:「在他出事之前,我都不知道李灏是舅舅的人。否则,太子的人在朝上参他时,我会为他说话。」 见顾见绪突然说起政事,魏紫吾微惊,立即环视周围。 顾见绪道:「放心,这一带没有人,我叫人特意清过了,外面也有人守着。」 他又道:「我顺着查了李灏,才知道他还为你调查过段潜和段家,接着,我才知你这趟去辽西,不仅是为舅舅侍疾。你还接近过段潜?连这样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段潜正是皇帝派去接掌魏家兵权之人,三十多岁。 他是拥立当今皇帝的元老段镇的儿子,虽是庶子,也作了勋卫散骑舍人,宣和三年夺魁武举后,任龙朔卫府郎将,在这个位置上一任十二年,从未挪动过地儿,就像一个被遗忘的人。 然而,这一次,皇帝突然命他持圣旨并定国宝剑,领兵三千至辽西,接管魏峣的权力,将此人推到所有人的目光面前。 魏紫吾到辽西,的确不仅仅是如外界所知的「为父侍疾」。 被顾见绪点出,魏紫吾也不再隐瞒,道:「是,我是接近过段潜。因为我查到蛛丝马迹,段潜也许并非皇上的人,而是效忠于太子。只要能找到确切证据,能让皇上知道太子的手伸得这样长,居然连河北和辽西的兵权也要取,定然会打压他。」 顾见绪神色微动,魏紫吾以为他会继续问段潜之事,然而顾见绪只是道:「太子做事极为谨慎。段潜此人也非同一般。你暂时不要再有任何动作,等舅舅的病好一些再说。」 v第八章 见魏紫吾沉默,顾见绪知道她心里还有别的想法。 他道:「婼婼,舅舅手里的人,你以后不要再用,全部交由我来处理。」 魏紫吾皱皱眉,慢慢问:「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魏家和你是绑在一起的。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顾见绪道:「我是担心。担心你一个姑娘,去与男人接触,终究不好。那些男人会对你抱什么样的想法?你知不知道?」 顾见绪自己就是男人,知道男人所图不过就是权,钱,色。魏紫吾这样的姿色,难免会有人打她的主意。 「婼婼,你相信我。舅舅的事,你的事,我都会当成自己的事来做。」 魏紫吾没有说话。顾见绪之前不想惹怒皇帝,谋定而后动,她是理解的。但是,她并不想把她和爹爹的底牌都交给别人,包括顾见绪。 魏紫吾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爹就曾经说过:「我魏峣的女儿,怎能没有自保之力。」 父亲一直告诉她,任何时候,都得有自己立足立命的根本。 顾见绪也知道魏紫吾不会立即答应,道:「你好好想想。我先送你回母妃宫里。」 魏紫吾这一夜在翊华宫,辗转许久才入睡。 第二天起来,才用过早膳,竟有通传说三公主来了。 魏紫吾赶紧迎出去。 顾熙乐抖了抖斗篷,去拉魏紫吾的手:「婼婼,昨天我三哥不是说傅予州要进宫给皇祖母请平安脉?快走,我陪你去找他。」 魏紫吾看着一大早跑来的小公主,心中有暖意流过,道:「谢谢你熙乐,不过辽西太远,傅予州未必有暇。还是算了。」 「没事,傅予州听我三哥的,我哥让他去,他就一定得去。我们去找三哥,非让傅予州答应不可。」 魏紫吾动动嘴唇,不好说什么。 顾熙乐干脆改为用推的:「走吧,走。不试试怎么知道。」昨天魏紫吾一听傅予州居然回京了,那一副激动的样子,她可都看在眼里。 魏紫吾知道扭不过顾熙乐的公主脾气,只能跟着她出门了。 到了慈颐宫,宫人却称太子与傅予州来得早,现下已离开。再一问,是去了东宫。 说起来,魏紫吾从小也算宫里的常客,各处都不陌生,唯有太子的东宫,倒是一次也未进过。 今日雪停了,金光自乌色云澜透出,雪正在化,寒气比雪落时更加砭人肌肤。 白石甬道上的积雪早已被宫人清扫干净,道旁苍松列翠,东宫正殿载德殿重檐巍峨,翼角玲珑。 入内但见宫室高阔,云柱绕龙,宝座后挂一副鹤鹿同春,两尊狻猊落地铜炉往下,是两列客座,帐幔后的东西槅扇分别是紫檀雕梅,珐琅嵌壁,窗棂透镂连绵万福,阳光照得殿里敞亮明净。 魏紫吾和顾熙乐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宫女向太子问礼的声音。 接着走进来两个高大的男人,前一个身着牙色绣金银团芝云纹的缂丝袍,玉簪挽着墨发,略挑的眼眸寒芒隐隐,正是太子。 「三哥!」顾熙乐拉着魏紫吾站起身。 魏紫吾低着头,待太子应了顾熙乐的声,她便也向太子请安。 「难得,能在东宫见到魏二姑娘。」顾见邃微掀唇角,目光攫着魏紫吾,语气难辩。 魏紫吾沉默,脸上泛出淡红,太子的话听进她耳中,多少有些戏谑,甚至还有轻视。 也是,魏紫吾心想,她一边在对付人家,一边来求人,太子自然不会欢迎她。兴许太子已经知道她调查段潜的事。 但她来到东宫,纯粹是为了不辜负顾熙乐的一番好意。走一趟,让熙乐知道事情办不成,便不会再提这一茬。 可是听在顾熙乐耳里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道:「哎,三哥,你这么说,意思是你盼着紫吾来东宫很久了?」 「噗——」一旁的傅予州忍不住笑出来,随即又立即板起脸。 太子面无表情,瞥一眼顾熙乐,这位三公主也赶紧收起嬉笑。 顾见邃对顾熙乐一惯称得上疼爱,她对这个哥哥是不怕的,前提是对方不要用严厉的目光看她。 太子淡淡问:「你们俩过来做什么?」 顾熙乐立即指指方才笑的人:「三哥,我们是来找傅予州。」 大家便都看向他。 傅予州穿着石青刺绣联珠纹缎袍,相貌俊秀,看起来十分温和。但外头谁都知道此人绝没有他看起来的好说话。他的药童对他的评价是,脾气古怪,每天的心情跟天气一样善变,而且每个月跟女人一样总有那么几天不爽利。 「傅予州。」顾熙乐道。 「臣在。」 「傅予州。」顾熙乐介绍道:「这是魏大都护家的姑娘。」 v第九章 傅予州点头道:「方才已知晓了,是魏二姑娘。」 他目光在魏紫吾身上一转,觉得两年多没见着,魏紫吾怎么变这样了。 那一双眼睛着实太美,比桃花眼略长稍许,滟滟水翦,黑眼瞳有些大,静静看着你的时候显出稚子般的纯净来,而转目时又分外有韵味。 鼻梁秀挺,嘴唇粉嫣嫣的,小而丰盈。若是只看一张脸,实在是纯美清灵。与艳与媚分毫不沾。 然而那身段,魏紫吾生得高挑,今日她正好穿着白地织粉的掐腰小袄,胸前的险峰实在引人注目,细腰袅袅一握,看看下半身黛紫裙幅的长度,就能知道那双腿的修长。即便被这厚实冬衣捂得严严实实,也恁是被撑出了一段殊艳剪影。 再加上略显疏离的气质,难听点叫缺一根筋,连太子这样的男人也能视若无睹,恰到好处地勾着男性征服欲。 这可真真叫人过目难忘,傅予州莫名想起两句吟牡丹的诗,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但其实,魏紫吾哪里是对太子视若无睹了,每次见到太子,她都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太子突然发难,或者使别的手段令她难堪。 傅予州打量得仔细了点,一回神赶紧瞧瞧太子。果然看到一张不是太好看的脸,傅予州立即收回目光。他小时候可是被太子揍得够了。 而且他也不想找个太漂亮的媳妇儿,太漂亮了,容易遭人惦记。 魏紫吾来东宫原就是赶鸭子上架,出言也犹豫,顾熙乐索性抢先道:「傅予州,紫吾她爹在辽西身染重病,紫吾找了许多大夫,都没多大用处,你能不能去一趟辽西?」 傅予州沉吟片刻,道:「这,原也不是不可以……」 魏紫吾诧异看向傅予州,听出了弦外之音,忙道:「傅四公子,魏紫吾愿用家中一切,换你去一趟辽西。」 傅予州赶紧摇头:「魏二姑娘多虑了。非是酬劳的缘故,只是因为……我已先应承了太子,为殿下一位朋友医治。那位先生也是病症奇杂,十分棘手,恐怕我只得先医治好他……」 魏紫吾的心慢慢沉下去,果然,这是个太好的借口。不得罪人,同时也能避免顾熙乐的蛮缠。这边先有人要救,总要讲个先来后到。 但……傅予州说是太子的朋友。太子真是毫不掩饰,是他在从之作梗。 魏紫吾心里涌出一股执拗,道:「那,若我现在去辽西,将我父亲带回京,傅四公子能帮我爹医治么?」 傅予州微怔,道:「这样的话魏二姑娘也太辛苦了吧。且我并未说那位朋友在京城。」 魏紫吾追问:「是在何处呢?傅四公子要去哪里,我都可以带我爹去的。」 傅予州有微微动容,然而也只是道:「……恐怕不大方便告知我朋友的行踪。」 魏紫吾轻哦了声,没有再说话。 顾熙乐叹着气:「怎的就这样不巧,先答应了别人。」这下她也不好再缠着太子和傅予州,毕竟别人的性命也是命。 傅予州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殿下,走吧,不是说中午去和峻楼。」 太子略微颔首。 魏紫吾看着太子和傅予州的背影越走越远,快要跨出殿门的时候,她突然道:「殿下,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行么?」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片刻,倒也很干脆:「行。」 顾熙乐坐在石阶上,不时往殿里看,皱眉问傅予州:「他们说什么?连我也不能听?」 傅予州瞅瞅这位三公主:「连我这个要治病的不是也在这儿没听么?」 顾熙乐一听,有道理。 她又道:「唉,我觉得紫吾就该搞一个‘治父’招亲。谁能医治好她爹,她就嫁给谁。那一定有许多人愿意出力的。」 治父招亲,傅予州险些又噗了,这位三公主怕是话本子看多了,实在是……天真可爱。若是魏峣真的一病归天,魏紫吾多半只能沦为权贵玩物,想得到魏紫吾的人根本不用娶她,也同样可以得到。 殿内只有沉默相对的两人,一时安静得过分。 其实魏紫吾喊出方才那句话,真的只是头脑一热,一时冲动。 现在冷静下来,她想想魏家和太子的积怨,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半分没有意义。 太子一看魏紫吾的表情,就知道她后悔叫住他了。他微微皱眉,问:「魏二姑娘,找我是为了发呆?」 「不是。」魏紫吾看看对方不耐的脸,咬了咬下唇。 魏紫吾终于下了决心,既然已经叫住太子,为了爹爹试试又如何。她慢慢道:「殿下,过去,我做了一些令殿下不悦的事。」 「我……向你赔罪。」 顾见邃闻言没有反应,眼中晦暗不明。 魏紫吾想到她留在太子左臂的那道伤,那一刀扎得挺深,应该是留下疤痕的。若太子将此事禀呈太后或是皇帝,两个上位者定然都是饶不了她。但她也不以为太子会放过她,他怕是还在等待时机,心里也一定怨着。 魏紫吾双腿一弯,朝顾见邃跪下去。 莲花砖的地面发出沉闷而清楚的撞击声。 太子垂下眼眸,这样看这小姑娘的一双肩,越发的纤弱单薄。他道:「魏二姑娘不必行这般大礼。」 v第十章 魏紫吾摇摇头,坚持跪着。招惹过太子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可怕。若是太子日后登基做了皇帝,还留着魏家和她的性命,这是迟早要拜的。 男人的手如铁钳一般箍着她的手臂,将她强行提起。 魏紫吾心神未定,没有意识到太子这一刻离她太近了,几乎是半搂着她。少女身上的香气是一种独特的甜香,不是衣裳上熏的,而是她自己的体香,顾见邃慢慢放开她。 魏紫吾有些迷惑太子的态度,她原本是想跪到令他觉得能稍微解气为止。 然而恍惚也不过几息,魏紫吾很快回神,顿时发觉两人站得太靠近,不过一臂远。太子的身量和高居云端的气势都令她感到压迫和不适,自然就朝后避远了些。 看着对方视他为洪水猛兽的表情动作,太子眸中黑沉沉一片。 太子越是沉默,她就越是忐忑。忍不住看向对方。 魏紫吾对太子并不陌生。小时候她有段时间也与他挺「熟」。而且太子生了一张太讨女孩喜欢的脸,从小到大拜身边的女伴所赐,魏紫吾对这个人的诸多故事都听烂了。 但她是当真没有仔细打量过他。对太子本身观察得这样仔细,还是头一回。她在琢磨太子不要她跪,甚至亲手扶她起来的意思。太子任由她看。 太子对于政敌向来是心黑手辣,冷血世故,魏紫吾作为魏家的女儿,自是打懂事起也就这样看待他。 魏紫吾收回目光,她渐渐想明白了,太子这意思是不接受她的示弱和示好。 小太监石安静的声音突然在外响起:「殿下,陛下召您去勤和堂。」勤和堂是皇帝的书房。 太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悦。 魏紫吾心中这时也回复平静,道:「既然殿下有事,那我先行告退。」 ……是她先前太想揽住傅予州,一时冒失了。 并不等太子答复,魏紫吾越过太子朝外走。 但她很快便听男子的轻嗤,接着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殿中:「我还以为魏二姑娘是真的想为父亲看病。」 明明白白的讽刺。魏紫吾脚下微滞,看向对方:「殿下此话何意?」 顾见邃也看过来:「就是我话里的意思。」 魏紫吾捏紧了双手,觉得太子果然从芯子里就是恶劣的,不管他的外表看起来多么有欺骗性。明明是他故意用沉默的方式令人知难而退,拒绝了她还要对她冷嘲热讽,说她不是诚心想救自己的爹。 魏紫吾道:「我已向殿下下跪,还不够体现我的诚意?」 太子道:「你觉得跪了本太子,这样委屈的事足以体现诚意。可是对于我,你跪我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魏紫吾听懂了,太子的意思是,她给的诚意和能提供的好处不够。可他先前一句话也不说,她以为他根本就不愿继续听她的请求。 魏紫吾想起傅予州先前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时,先看了看太子的表情。她明白,傅予州去不去辽西,决定权在太子。若是太子肯谈条件,她当然会试一试。 对魏紫吾而言,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魏峣。 她并未迟疑,道:「若是傅予州能将我爹治好,魏家的薄产,都可以为殿下奉上。」 太子竟发出轻笑:「魏二姑娘真是很少有今日这样天真的时候。」 魏紫吾觉得男人嘴角的笑意实在扎眼。 石安静这时在外又喊了一句:「殿下。」 太子恍若未闻,只看着魏紫吾。 「以你爹的能力、威望和人脉,还有顾见绪在后支持,重挣起魏家如今的家产并不难。更遑论,魏家的财产,我还没有看在眼里。」 魏紫吾并未着恼,她知道顾见邃说的是实情,可除此之外,她的确拿不出别的。 「婼婼,婼婼!」顾熙乐也在门外道。她实在不能再等,虽然她对顾见邃有敬畏心,但是她对魏紫吾也是当姐姐一样看。这样单独待在里面,连父皇传召也不出来……她有些放心不下。 听到顾熙乐的声音,太子道:「魏二姑娘先回去罢。」 魏紫吾看看他,点点头,知道太子得先去勤和堂见皇帝。 回到翊华宫,因着天气好,魏紫吾便陪魏贵妃去玉湖边转了转,午休起后,顾见绪竟过来了。 魏紫吾进宫是不能带婢女的,翊华宫的宫女们都相互挤眉弄眼,识相地放了顾见绪进去。 魏紫吾刚睡醒,身上还穿着中衣,头发也还披散着,见顾见绪就这样走进来,实是感到尴尬。 顾见绪原本面色冷沉,待看到魏紫吾穿着中衣睡眼惺忪,又看到她露出的纤细白嫩的脚踝,加之那一张小脸披着长发的模样和平时挽髻时截然不同,表情立即柔和了一些。 魏紫吾却敛着眉,觉得表哥近日越来越不守礼。她直接道:「表哥去外面等我吧。」 顾见绪微怔:「好。」说罢退出去。 魏紫吾坐在镜前任宫人为她绾发,她却不知,在另一个房间里,魏贵妃与顾见绪两母子正在争执。 「母妃是什么意思?」 v第十一章 「我说,让你以后不要再与婼婼太亲近,暂且将对她的心思收起来。」 顾见绪沉着脸,道:「儿子听清楚了,所以我才问母妃这话的意思……」 「我让你作好娶周漓慧的准备,这样明白的问题还要我说?婼婼这边,我另有安排。」 顾见绪声音冰冷:「对她有何安排,母妃不妨直说。」 魏贵妃没有回答顾见绪的问题,而是道:「魏家如今飘摇难立,你二叔能不能立起来还不可知。想要让周家死心塌地,必然要先许诺他们日后的好处。这些还需我来告诉你?」 「谁叫太子如今这样能耐……」魏贵妃冷哼一声。 敬懿皇后薨逝那年,皇帝为太子简选幼军,设立东宫三卫。太子的眼光手腕刁辣得惊人,一手挑选扶植起来的三卫中郎将和左右郎将等人,个个是独当一面的精悍。 至于太子私下拉拢的文臣武将,则隐藏在深水之下,恐怕连皇帝都弄不清楚,朝中到底哪些已投入太子麾下。可太子的势力,已悄无声息往大乾命脉中渗透,这点毋庸置疑。 魏贵妃又道:「你先娶了周漓慧。至于婼婼……」 魏贵妃哪能不知自己儿子早将魏紫吾看成他碗里的肉,道:「咱们大乾改嫁的女子还少了么?等到你有那么一天,她总归还是你的。」 「而且,就算你现今娶了她又如何?若是功败,前有太子,后有顾见霖,这两个无论哪一个登基,咱们娘儿俩、还有你舅舅、婼婼,哪一个又逃得过一个死字?」 顾见绪看着魏贵妃:「周漓慧另说,但是婼婼,只能是我的。」 魏贵妃惊疑不定地望着儿子,还未说话,对方已出去了。 顾见绪回到魏紫吾这边,见她已穿戴好,顾见绪摒退左右,问:「婼婼今天去过东宫?」 魏紫吾知道瞒不过,道:「是。」 顾见绪看她一会儿:「因为傅予州?」 魏紫吾点头:「熙乐盛情难却,我也想努力试试,但是他没有答应。」 「以后不要再去东宫,离太子远些,不能和他单独相处。太子不是你能招惹的。」 魏紫吾在顾见绪的目光下,轻声嗯了一下。 魏紫吾又在宫里住了两天,她原是想再探探太子的口风,但太子没有回东宫,她想着太子应当是被皇帝派去办什么密要之事,便出宫回了侯府。 收到温蜜的请柬时,魏紫吾才想起温蜜快十六岁了。 她与温蜜都是武将世家的女儿,小时候都觉得跟自家老子学过一点三脚猫功夫,你打哭过我,我也挠哭过你,哭完又一起分东西吃,倒是挺亲密。渐渐大了,往来不如从前。但温蜜邀她,自然是要去的。 不过,魏紫吾也知道,贵女圈里有不少人想看她的笑话,那些人可盼着看她表现得失意、落魄,畏缩着不敢出门。 她偏不。 因此,温蜜生辰这日,魏紫吾倒是难得的好好打扮了一下。 温蜜生辰不是在自家办,而是在四方街上的和峻楼。 说起来大乾建立之初,因战事频繁,人丁锐减,农商凋敝,太祖废了前朝许多对女性的桎梏,男人女人皆要劳作,加之后来与诸国互贸,文化兼收并蓄,本朝女子受到的约束并不多。 除了站上启正殿奏议朝事的没有女子,街头巷尾并不鲜见女子身影。大乾最热闹的四方街更是开设许多专为女客提供货品的铺子。 而四方街的南街一带寸土寸金,聚集着全京城最好的酒楼。这和峻楼就是其中鼎鼎有名之一。 温蜜家世显赫,又得圣眷,众女自然是要捧场。而且许多还早早到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先到的免不得各种八卦,被讨论的最多的,便是太子。 若论这京城里最引贵女们倾慕的,太子绝对排第一,不知入过多少名门千金的闺梦里。不过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政事繁忙。见上一面难,想要说上两句话更难。一点太子的消息都能被议论许久。 而魏紫吾的名字也被提及得极为频繁,仅次于太子。 「你们说,紫吾今天会不会来?」 「应该会吧,她和阿蜜关系挺好的。」 「好久没见她了,可真想看到她。」 这一桌的几个都对魏紫吾有好感。而另一桌,则有个绿衣女孩问: 「你们有没有听说关于魏紫吾的事?」 「什么事?」另三人很快问。 那绿衣女孩道:「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算了,我还是不说的好。」 其他三人哪里肯依,不停催促。 女孩只得小声道:「我也是听我表姐说的。听说魏紫吾回京的时候,在河东曲风峡遇到了匪寇,听说……只是听说啊,仿佛她人虽然捡回了性命,但已被匪寇带进寇寨中……糟蹋过了。」 这一桌的几个女孩瞬间陷入沉默。 v第十二章 这简直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那魏紫吾这辈子可就毁了。 别说嫁给她表哥做王妃,便是再普通的勋贵家,也不可能做正妻。 众人对魏紫吾的感觉很复杂。其实魏紫吾性格不错,重要的是对女孩都很和善,哪怕是以前魏家最得势的时候,魏紫吾最多就是喜欢自己做自己的,可能会对人不大热情,但从来不会为难谁。 其中一名女孩道:「这,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事关姑娘家的清白,不比得别的。 另一人也说:「是啊,恐怕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英王殿下不能娶她了,总是该避着她才对。可我听说,魏紫吾前两天才从宫里回侯府……魏贵妃与英王照样疼她呢。」 那女孩笑了笑,道:「你们想想,魏紫吾那个样子,英王哪里舍得避着她呀。就算是她已被人给……虽不能做妻,怕是也还有一大堆男人想抢着她做妾的。」 这下另三人都听出绿衣女孩对魏紫吾深重的敌意了,一时又沉默起来。 这绿衣女孩背景并不小,名叫周漓慧,父亲是凉州大都督,按理说有这样的父亲,她在贵女圈的地位本不该如此普通。但因为她本身性格实在不讨喜,更遑谈个人魅力,自然就没有什么好人缘。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令拂来了。」 果然见萧令拂走进来,一派清毓端华。 众人纷纷笑着向萧令拂打招呼,目光无不艳羡,因为都知道她最有可能做太子妃。 有些女孩甚至想的是,先与萧令拂打好关系,若是萧令拂做了太子妃,等她们做个什么太子侧妃、良娣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不过,温蜜虽然邀请了萧令拂,接待对方的态度却很冷淡。 倒是魏紫吾到的时候,温蜜格外的热情:「魏二,你可算是来了!」 众女一听魏紫吾到了,全都转头看过去。 魏紫吾今日穿着水蓝绣七宝边的袍褂,外面套着宝蓝刻丝比甲,鲜亮的蓝色衬得她越发肤光胜雪,偏偏她还把本身粉嫩的嘴唇涂了艳红色的口脂,强烈的颜色对比,让那张脸蛋透着少见的清艳。 「寿星,十六岁芳辰吉祥。」魏紫吾将备好的礼交给温蜜。 温蜜接过礼物,压低声音说:「喂,魏二,我的生辰你也不给我点面子,打扮得这样漂亮?」 魏紫吾笑了起来,道:「放心,谁也抢不走温大小姐的风头。」 温蜜的确也好看。一身棠红蝶恋花覃缎镶银鼠滚边的袄裙,头上圆髻围着一圈嵌明珠累金花冠,是甜美的长相,笑起来还有个梨涡。人如其名。 人都到了,自然便开席。 用完膳后,周漓慧又拉着另两个姑娘,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她说完依旧不忘加一句:「不过,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的……听谁?都不知真假,你就四处嚼舌?」 突然响起一道女子嗓音,很轻,却冷如冰封般的,令周漓慧浑身僵了一僵。 她转过身,站在她眼前的,可不正是魏紫吾。 魏紫吾控制着被气得轻颤的身体,知道自己必须得冷静。 另两个女孩立即慌张不安起来。过去,她们习惯了仰望魏紫吾,即使现在魏家已非从前,也只敢背地里说她的不好。 魏紫吾道:「周漓慧,你口中知情的表姐是谁?我倒要找她来对质,问个清楚,这般在背后编排毁人清白的谣言,用心何在?」 她冷眼看着对方,声音并不算高,听不出怒火,却莫名叫周漓慧背上生凉。 周围的小姑娘见出了事,早就齐齐围过来。 大概听出怎么一回事,众人见魏紫吾并非紧张地自证名节,而是一开始就咬定周漓慧是在散布谣言,加上这完全不怕将事闹大的态度,已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她的清白。 而周漓慧则面色焦躁,更显得没有底气。 魏紫吾又道:「过河东曲风峡的时候,我的确遇到流寇,但是从未被掳走。我总共带了家仆近百人,尚存八十人。除了这所有人,宁绩宁将军正好也在场,都可以为我作证。」 宁绩乃是肃国公府世子唯一的嫡子,如今在河东统兵,说话自然是可信的。魏紫吾都能说出证人了,别的人无凭无据自然不可能再说什么。 周漓慧脸上烧成殷红一片。 「周漓慧,若是你说不出你口中的‘表姐’是何人……」魏紫吾看着她:「我只当造谣的人根本就是你。」 听到这句话,周漓慧顿时慌了,但她想起了什么,底气又足了一些。索性道:「我答应我表姐不说出她的。懒得理你,我要先走了。」 魏紫吾却道:「说清楚再走,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她话一落,遇清便已上前拦住周漓慧,周漓慧身边也带着婢女,却比不上遇清的身手出众,自然是被制住了。 周漓慧气坏了:「魏紫吾,你怎么敢……?你凭什么扣下我!」随即命自己的婢女:「你们赶紧去找我大哥、二哥过来,看魏紫吾敢不敢不放我?若不是我爹在凉州,信不信我让我爹也过来。」 魏紫吾慢慢道:「管你叫谁来,我只争一个‘理’字。」 她不讨这个公道,怕是以后更多人将她当软柿子捏。 v第十三章 须知三人成虎,待大家都这样「听说」「据说」地传开了,无论魏紫吾怎样解释,也抹不去 「失贞」之名。最重要的是,她母亲在父亲病后心情原就不大好,若是再听到她「失贞」的传言,怕是更要积郁成疾。 温蜜身为今日宴请的主人,已赶了过来,道:「漓慧,要不你就向魏二认个错。就算这谣言不是你最先说,但你跟着胡乱传,也是不对。」 周漓慧看一眼温蜜,见她居然帮着魏紫吾说话,一时没有答腔。 周围说话的渐渐更多了,工部尚书家的秦佩一直是魏紫吾的忠实拥趸者,更是道:「就是,你还叫两个哥哥过来做什么?两个大男人欺负紫吾一个小姑娘么?」 见说话的大都帮着魏紫吾,周漓慧没办法,只得承认是她错了,向魏紫吾囫囵道了个歉,说自己不该嘴碎乱说话。 魏紫吾看她一会儿,缓缓别开眼,算是暂了此事。 至少,不会再叫人以为她真被匪寇劫走过。 这天地单寒,马球捶丸什么的还不到时节,投壶下棋又腻得慌,温蜜特地选择和峻楼,正是为了让众人吃过饭后,还能有杂耍歌舞观赏。 魏紫吾和小姐妹在包厢又坐了一阵,听见外面廊上有人娇滴滴的请安声:「英王殿下。」 自古夺嫡过程波诡云谲,不到最后难见分晓。英王毕竟还是凤子龙孙,且此前大有作为,只要大局一日未定,谁也不敢对他不敬。更何况,大乾的皇子个个相貌出众,又文修武蔚,小姑娘们在优秀男子面前大都是注重形象的。 魏紫吾回过头,果然是顾见绪。 周漓慧当然也看见了顾见绪,立即笑了笑,顾见绪看她一眼,平淡收回视线。 顾见绪道:「婼婼,我打算去看木丁,想着你在和峻楼这边,顺道过来接你。」 魏紫吾便向温蜜、秦佩等人告别。 周漓慧见顾见绪只顾带着魏紫吾走,除了最初看自己一眼,后来就全副心思都放到魏紫吾身上,狠狠跺了跺脚。 魏紫吾今日到底是受了委屈,其实她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又是千娇百宠长大,被人这般诋毁,难免需要有个自我缓和的过程。顾见绪从小对她呵护,这个时候她就要比平时要依赖人一些。 两兄妹坐在马车里,顾见绪很快感受到了魏紫吾有别于平时的情绪,看着魏紫吾此刻微露柔弱迷茫的眼睛,顾见绪心中一荡。 他轻拍拍她的背,道:「婼婼,你记着,无论任何时候,表哥都是你的依靠。」 魏紫吾点点头。 而太子刚从燕陵办完皇帝交代的事回京,少詹事顾况便来到东宫,向他禀报了和峻楼风波一事。 想了想,顾况加一句:「魏二姑娘平时都不让英王坐她的马车,今日却让英王入了车内,从四方街到侯府,两个人一直都在马车里。」 太子听完,面容线条变得极为冷酷,半晌才微微一哂:「去查清楚,是不是顾见绪让周漓慧造谣。」片刻后道:「我记得周漓慧的哥哥周文森正在和贺行安竞争关内粮道……」 顾况立即明了太子的意思,道:「是。臣这就去办。」 太子沉默片刻,又道:「你不是说魏紫吾约我,告诉她就今日晚上。」 顾况一愣,继续答是,立即领命下去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酉时末的夜已如同凝墨。 魏紫吾站在「飞来烟渚」顶楼雅室的窗扇前,眺望缓慢流淌的黎河。她有些不安,因为天色太黑,且她等的人是顾见邃。 前几天,她让人给顾况递了帖子,求见太子。 顾况给她的答复,说太子殿下同意见她,但时间和地点,均由太子定。太子称近日白天都没有时间,就今日晚上得闲。地点定在闻名京城的「飞来烟渚」。 有求于人,魏紫吾犹豫之后,只能应下。 太子推门而入时,对上的便是魏紫吾站在窗前,闻声回眸的一双眼。 两人的目光相凝片刻。 「殿下。」魏紫吾行礼时轻轻皱眉,总算是等来了。这大晚上的,与一个男人独处一室,且这个人还是太子,让她心里始终敲着鼓。 太子漫不经意嗯一声,倒似没觉得孤男寡女在夜里共处有不妥之处。 屋内烛光轻摇,照在男子俊美深邃的脸上,太子瞥一眼案几上的帷帽,再看魏紫吾通身墨绿无饰的衣裳。这小姑娘倒是谨慎,生怕被人瞧见她与他在外私下接触。怎么和自己表哥挤在那样小的马车里,就觉得可以不避嫌? 「殿下,上回……」魏紫吾这就准备直入正题,与他谈上次没说完的。 太子却充耳未闻地来到窗边,沉静的目光看向黎河。 「……」魏紫吾只好站在原地等太子先赏完夜景。 男人头也不回却突然道:「魏二姑娘站那样远,是对我有意见?」 魏紫吾微怔,道:「没有。」说着来到太子身边。她是来求他的,哪敢有意见。 年节将至,黎河两岸挂满了花灯,映在水中,犹如莹莹玉带。夜幕下的京城确实甚美。 魏紫吾心想,就是站在一起赏景的两个人很奇怪。总之在今晚以前,她是没想过和太子并肩看风景这一幕。 与魏紫吾的如临大敌相比,太子可就放松得多。 v第十四章 慢慢踱回内室,太子随意抽一张椅子坐下,终于看向她:「魏二姑娘想说傅予州的事。」 魏紫吾见太子主动提起,立即答道:「正是。殿下若能帮忙说动傅予州,但凡魏紫吾和魏家有的,只要你看得上,都可以敬奉给你。」 她之前说的是奉上魏家的财产,见太子没这个意思,今日改了说法。 魏紫吾也不傻,太子既然两次都愿意与她谈,要么是心存戏耍,要么就是真的有所图。以太子的做派,怕是没闲心来戏耍她,只是不知他图什么。 「但凡你们有的……」顾见邃咂着这一句。他缓缓一笑:「那你便说服魏峣,让他立下契书入我东宫一系。」 太子轻飘飘说出来,魏紫吾却心下大震,原来太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太子应该是想让父亲明着仍支持顾见绪,暗中投靠他,断了顾见绪最大的后路,甚至在关键时候给予对方一击。 但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绝不会因为自己去伤害亲人。 魏紫吾道:「我爹不会答应的。但我可以让父亲辞官,以后我们一家走得远远的,不参与你和我表哥……」 但她说着说着停下来,这次不用太子提醒,她也想起来,这样对太子依旧没有好处。而且暗中重新扶持她父亲,若是这事让皇帝知道了,对太子就更没好处。 她慢慢低下头。如此,太子的确没有希望她父亲活着的理由,更不可能帮他们。 太子见魏紫吾自己想透了,只道:「你爹不愿立契书,你立也可以。」 她摇头:「我不能替我爹做主。」 男人起身走近魏紫吾,将她完全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中:「不是帮他立,是你自己立。」 太子看着她,声音听着竟有几分柔和。但与这语气不符的,是那双黑眸中的目光放肆而充满侵略性。 「我立契书?」魏紫吾没有扬起脸看太子,而是转动眼珠想着太子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颔首。 魏紫吾问:「是什么样的契书?」 太子思索片刻,道:「魏二姑娘以后做我的人……为我做事。放心,不会让你对付魏家和顾见绪。」 太子听到前一句「做我的人」,让魏紫吾愣住,后一句「为我做事」,才让她回过神,原来是太子要招揽她。 魏紫吾狐疑地看向太子,不明白太子此举用意。 以魏紫吾对感情一事的迟钝,还有以往太子对她的态度,她是不可能因为一句「做我的人」,就自作多情到觉得太子对她怀有男女心思。 毕竟魏紫吾见过太多想往太子身上扑的世家千金和宫女,皇家也最不缺美女,选秀和附属邦国进献的佳丽可是燕瘦环肥。太子若是想要女人,可以挑的太多,哪里用得着找一个跟他过不去,处处不对付的。 就比如她一样,要选男人,肯定是选熟悉的对自己好的,怎么可能去找和自己有利害冲突的男人。 因此,固然太子说得好听——「放心,不会让你对付魏家和顾见绪。」但魏紫吾已经料想到,太子铁定就是想利用她对付顾见绪。就跟之前他所说的,想让她爹投入他的麾下是一个道理。 太子坐了回去,并不着急。他知道魏紫吾会答应,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犹豫。 果然,魏紫吾想一会儿问:「殿下,你所谓的为你做事,大概是为你做哪些事?」 太子道:「比如,帮我写字。」 「……写字?」 魏紫吾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已从怀里抽出一本簿册递给她:「魏二姑娘的字,很像我母后的笔法。」 魏紫吾接过来一看,封页写着《海棠花下抄》。 她翻开簿册,看看里面一列列小字,略微睁大眼,问太子:「这是敬懿皇后的笔迹?」 太子颔首。 魏紫吾不禁感叹。不是她自夸,能比她的字写得好的,还真是极少。她的字写得清遒飘逸,根骨灵秀,笔画偏细,写连笔时却尤其劲道,看起来别具一格。 不过魏紫吾突然想起来,眼前太子的字就正巧比她写得还好,不少人都称赞太子的字宛如游龙翔凤,笔势豪纵,和他本人身姿一样潇洒峻拔。 但是,太子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样独特的字,居然和敬懿皇后像了七八分。可她从没有模仿过敬懿皇后的笔迹。 魏紫吾看看太子,难怪他要她帮他写字,约莫是一种寄托追思。 「以后,我让魏二姑娘到哪里为我写字,你就得到哪里,能做到么?」 魏紫吾点头:「能。」 为了能救魏峣,她早就做好割肉的准备,何况是这样简单的要求。 魏紫吾在独自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道:「我答应太子殿下。」 她只能先应下太子,但若要她对付家里的人,她不做就是了。等爹爹能被医治好,一切再另说。 太子命顾况送了纸笔进来。 魏紫吾提笔,弯下腰,在落款之前,她突然道:「殿下,我若签了这个,你打算何时派傅予州去辽西?我爹那边的情况,说不上太好。你也知道,人生病这种事,拖不得。能不能我今日签契书,明天就让傅四公子去辽西?」 v第十五章 太子也不含糊,道:「行。明天就让他启程。」 「那……是不是可以写清楚,若是傅予州无法医治好我爹,这份契书就不作数。」 太子很好说话,道:「可以。」 「那能不能等我爹治愈了,我才用为殿下办事情。」 面对得寸进尺的魏紫吾,太子这回不继续好说话,微微敛起的眉,令魏紫吾明白了这回行不通。 魏紫吾便不再发问,低头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而另一边,周漓慧也约了顾见绪在周府后园的侧门见面,惟恐他不来,盼得眼睛都快穿了,才等到男人的身影。 周漓慧朝男人跑过去,被顾见绪一把推开。 周漓慧有些委屈,她虽生得不如魏紫吾打眼,但也算貌美,怎么就要被嫌弃了。 顾见绪看向对方,问:「谁让你捏造魏紫吾的谣言?」 周漓慧噘噘嘴,道:「王爷,我这不是帮你么……」 「帮我什么?」 「你不愿娶我,不就是担心魏紫吾嫁给别人?若是她名声坏了,谁家里会同意娶她,届时……」 「闭嘴。」顾见绪声音冷得令周漓慧打了个颤。他接着道:「周漓慧,这次便罢了,下次不要再自作主张。魏紫吾的事我自己会办,不用你添乱。」 周漓慧满心担忧道:「王爷,那你会娶我么?」 顾见绪没有说话。 周漓慧忙道:「王爷想要魏紫吾尽管纳了便是,我保证,今后我绝不会阻止你去她院里。我愿与她共同侍奉王爷。」 说起侍奉,周漓慧的脸霎时绯红。 顾见绪看着周漓慧那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捏捏眉心,心中恼火,周漓慧这个麻烦精,是魏贵妃给他找的。 周漓慧的父亲周密早就向他表过忠心,即使没有周漓慧,他也能控制周家。魏贵妃作为妇人,却总觉得联姻才真正稳固。 前日他到湘君巷的宅子见密探,周漓慧居然穿个薄纱在里面等他,见他就往他怀里钻。没有魏贵妃的手笔,周漓慧可不进去那屋里。这女的觉得被他看了身子,俨然以他的女人自居。 顾见绪知道周漓慧这人有些偏激,不稳住不行,便道:「周漓慧,别的我也不多说,你记着,魏紫吾好歹是我的亲表妹,魏家是我母妃的娘家,魏紫吾颜面扫地,我脸上能有光?至于你……」 周漓慧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男人,便听他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别再误我的事,该考虑的我自会考虑。」 周漓慧也知不能将顾见绪逼得太紧,便道:「我知道了,王爷。我也是一心为王爷着想。你若是娶了魏紫吾,她不可能如我这般贤惠。」 顾见绪哪有耐心听她讲魏紫吾贤不贤惠,道:「行了。我该走了。」 周漓慧只得攥紧手帕,按捺下满腔不舍,看对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而身影隐没在黑暗中的顾见绪却是在冷笑。 今日魏贵妃又逼他做决定,告诉他:「咱们到时跟你舅舅说清楚,娶周漓慧是权宜之计,让婼婼另许他人也是权宜之计,一切都是你们为了大局做出的暂时牺牲,待你登基之日,便会迎婼婼为皇后。你舅舅会理解的。」 顾见绪当时快被魏贵妃给气笑了。魏贵妃的控制欲极强,居然说出「就算魏家的女儿嫁过人,将来也得是皇后」的话。 若非那个「魏家的女儿」恰巧是魏紫吾,换成别人,他早就剪除掉了。 飞来烟渚里,则是另一番光景。 太子接过墨迹未干的契书,目光下掠。 魏紫吾有几分紧张地看着男人,不知自己写的内容能否过关。 她很快就听太子问她:「愿为太子牛马,任凭太子驱使?」 魏紫吾点点头,她写得很含混,绝没有「鬻身于太子」之类明白的话。 她也没有问太子,除了写字,她还得做哪些事?这样等到太子日后提要求的时候,她才能想办法拒绝一些不恰当的。她尽量想给自己多留后路。 顾见邃笑容玩味:「魏二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魏紫吾有点忐忑,不知太子这句「有意思」是什么意思,更担心太子又说诚意不够。说实话,她对这个男人,是从心底防范和畏惧的,哪怕他今天对她前所未有的温和。 还好今天的太子似乎心情不错,琢磨片刻,道:「行,就照你写的也可以。不过,我也有要求……」 魏紫吾刚松乏的心又紧了。 太子道:「从今往后,你不可与顾见绪走得太近。」 魏紫吾沉默。 太子看她:「做不到?」 v第十六章 魏紫吾平视着顾见邃胸前衣裳上的刺绣,思索后道:「殿下,你说了,不会要我对付顾见绪。实则我,我……年后兴许就要嫁给我表哥。」 就这么一瞬,魏紫吾感觉到太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吓人。瞬时空气沉闷,令人不由地微窒。 「魏二,我既说让你们不能走太近,那你觉得,我会同意让你嫁给他?」 「可是殿下先前并未说,要插手我……的婚事。」魏紫吾皱着眉。 太子目光难辨:「看来,你很想嫁给你的表哥。」 魏紫吾抿了抿下唇,她也不是想嫁给哪个男人,仅是不希望太子连她的姻缘也要作梗。 她知道顾见邃习惯了掌控许多人的性命和命运,那样多强悍的男人在他面前也得俯首称臣,她当然不能与之争锋。 见魏紫吾沉默,太子发出淡淡嗤笑,道:「魏二姑娘亲手写的契书,刚刚才写好,就打算反悔了?」 魏紫吾不过是出于趋利避害的人性本能,尽可能想为自己争取好处,见太子这样说,当即道:「当然不是,我答应殿下刚才所说。」 是她先前欠考虑了。若能将她父亲治好,太子岂会让她再嫁给表哥,那样不是平白为表哥增加助力么。这样一想,便也就不觉得太子很过分。 只是,她要想办法尽快告诉姑母才行。当然,不能告诉姑母她与太子私下的契约,只能想别的理由拒绝。 魏紫吾一想通,便看向太子,道:「殿下还有别的要求么?」 太子神色稍缓:「现在就帮我抄几页书。」 魏紫吾答好,坐到案前,翻开那本海棠抄。墨是先前就研好的,魏紫吾提笔就写。 太子看她一会儿,来到她身后。 因女孩俯着头,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柔美动人,顾见邃的视线便从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下移,停留在魏紫吾腰间。 本就纤细的腰,从后看更是不堪揉折。 太子眸色加深,他想起昨夜的梦,魏紫吾也是这样背对着他…… 魏紫吾自是不知男人在想什么,只当太子在后面看她的字,越发地写得认真。 待魏紫吾回到侯府,已过亥时末,除了上元夜,魏紫吾从未在外逗留过这样晚。 她揉了揉手腕,觉得伺候太子这尊大佛……真是太累了。也知道她今后的人生与过去将会截然不同。 但是一想到傅予州会立即去辽西,父亲康复的机会多了不少,心中还是喜悦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太子约莫是忙,倒是没有找过她。魏紫吾自然巴不得太子一直不出现才好。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按照常例,每年这个时候,外命妇,以及二品以上大员家的小姐,都要进宫向太后与皇后度岁贺年。 魏紫吾、萧令拂、温蜜都是公主伴读,一进宫就被公主们拉着去慈颐宫给太后请安。令别的许多小姐们看得羡慕不已。 今日的慈颐宫,自然是尤其的热闹。 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要给太后送年礼,历来是女孩儿们亲手做的女红。 魏紫吾和温蜜女红都一般,魏紫吾送太后的是一对内里加天马皮的护膝,温蜜送的是一条五蝠衔玉抹额。萧令拂的针工好,做了好几样东西送给太后。 太后自然笑得乐呵呵的,给魏紫吾等人各赏了精贵首饰。 魏紫吾发现,许是太子将要选妃成亲的缘故,萧令拂和温蜜今年在太后面前挣表现挣得比往年厉害多了。 她怕那两人的明争暗斗波及到自己,便退到一边,和顾熙乐坐在一起。 顾熙乐悄悄与她八卦:「令拂啊,简直是以太子妃自居了,平时对着我,就是一副嫂子的口吻。万一我三哥届时娶的是阿蜜,真不知她如何下台才好。」 魏紫吾笑了笑,没接话,反正也与她无关。 连顾熙乐都看得出来的事,太后自然更是了然于心。她何尝不想尽快将太子妃人选定下,前几日连做梦都梦到顾见邃娶了太子妃,生了个小太孙给她抱。奈何太子就是和她打马虎眼。 当然,虽则暗流涌动,但大家面上依旧是和乐无比。 下午的时候,许多大臣家眷都出宫回家了,一群宗室的小世子和嫡子也过来给太后请安。 其中敏阳王家的嫡子两岁多还不会说话,敏阳王妃说起来就着急,太后倒是安慰她:「你别急,太子说话也说得迟,你看他现在可有什么问题?不是能说会道的?」 温蜜在一旁吃吃笑道:「对呀,太子哥的乳名就是这样来的吧。」 太子的乳名叫嗥嗥,当然,现在几乎是没有人叫了。除了太后。 太后便亦笑:「是啊。」 顾见邃说话说得迟,三岁前就是个小哑巴。虽不会说话,但人却皮得很,和兄弟们打架摸鱼,做啥坏事都有他。且明明是老三,还把嘲笑他是哑巴的老大按在地上狠揍。 太后就给太子起了个乳名叫嗥嗥,希望他能早些嗥出几嗓子,配得上他小狼崽的作风。 v第十七章 说起太子,太后成日念得慌,这几天都没看见他来请安,便问宫人:「太子他们可是在宫里?」 「回太后,陛下命兽房放了些动物在啸风苑,几位皇子在那边陪陛下打猎呢。」 太后今日受了一天的礼,也想活动活动,便道:「是么,坐着也无事,今日天气也好,哀家看看去。」 太后要去啸风苑,众人自然都跟着。 啸风苑旁的登高楼正好能俯瞰整个林苑。 远远看见顾见邃骑在一匹通体纯黑的马上,被马蹄溅起的雪沫子扑打在他身上。身着青色骑服,整个人俊逸隽冷,身为太子久居上位,威势早已无需有意展露,而是蕴刻在骨子里。即使在一众出色的贵胄子弟中,仍叫人震惊于其独一无二的风致。 林苑阔大,宫人便指给太后:「娘娘,太子在那边呢。」 太后已经瞧见孙儿。 魏紫吾当然也看见了太子。 不得不说那画面的确悦目。萧令拂等人早就看得眼也不眨,目光只追随着顾见邃。然而,魏紫吾看到太子骑马的身影,尤其在这啸风苑,勾起的却全是不美好的记忆。 她小时候进宫,所有的皇子哥哥都喜欢对她笑,更别说为难她。唯有太子…… 她第一次被太子欺负,就是在这啸风苑,她本是在外等表哥,结果没等到表哥却等来太子。 趁着姑母派给她的宫人不注意,太子将她捉走了。她知道太子讨厌她的姑母和表哥,所以欺负她。他把她放在他的马背上,让那马儿围着林苑一直一直走,虽则速度慢,但就是不停。 魏紫吾的人也就只有马腿高,当然不敢跳下马,只能紧紧抓着缰绳惟恐掉落下去。不知走了多久,她又急又委屈,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 太子是骑另一匹马跟着的,见她哭才将她从马背上拎下来,威胁她不准再哭,用他的衣袖给她擦眼泪的力道大得能把她的脸擦破。 因为年纪小,魏紫吾已记不清当时的具体经过,只牢牢记住了太子的可恶,更让小女孩害怕得记忆弥新的,是太子后来又拉起她那双软绵绵的小手,掰开指头看她的手掌心,让小魏紫吾一度以为那个时候太子要准备啃吃她的指头。 自那一次欺负过她,太子似乎从中找到乐趣,从此就盯上了她。而且他总是能找到机会悄悄抓住她。魏紫吾虽小,却也知道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从未告诉过自己的爹被欺负了。 直到敬懿皇后薨逝,太子像变了个人。 魏紫吾听说,先皇后闭目前对顾见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储君就要有储君的样子。」 那以后太子就将精力心思都放到功课和政务,没有再欺负她。 但现在,太子似乎又……她想起在飞来烟渚那个晚上,太子让她把一篇《海棠抄》翻来覆去写了五遍。人总吃一种东西会烦,总抄一篇文章也是一样。 魏紫吾撇了撇嘴,挪开视线。 啸风苑此刻充斥着金戈杀伐之气。两丈高的朱墙里,空地和林野交错延绵,放进去的鹿熊鹿狍已被猎得所剩无几。太祖尚武,为了不让这些凤子龙孙被养尊处优的安逸生活磨成弱质之流,历来是要求皇子们文武兼修,皇帝心血来潮就会叫他们陪着练武打猎。 可场面到底是有点儿血腥,太后倒是见惯了的,想着有几个小姑娘,就叫上大家回宫了。 太后今日看多了别人家的小团子,越发地想抱亲孙子。 如今皇子里只有老大成了亲,尚未生子。老二和老三虽然已及冠,却皆未娶妻。至于后头的五、六就更不说了。 老二顾见绪是在等魏紫吾及笄。太子嘛,是因为太后慎重,一直没有挑到最满意的人选。去年年初的时候,太后本是看中襄河陈家的大姑娘,但后来那陈姑娘生病了,也就做罢。 太后看了看萧令拂和温蜜,总之明年是一定得有太子妃了。她想起杜嬷嬷的话,兴许是太子如今心思重,不显呢?便决定将太子叫过来,再观察观察。 听到太后留用晚膳,萧令拂和温蜜自然乐意。一般让留用晚膳,今晚都不出宫了。 这两个女孩都留了,魏紫吾不留也说不过去。 顾见邃和顾见绪过来的时候,便见小姑娘们都在太后宫里,三三两两,各得其乐。萧令拂和温蜜在陪太后看明夏的新衣图册,二公主和四公主在讨论教坊司新送来的乐谱。 两个男人的目光掠过角落里的魏紫吾时,都稍顿了顿,见她和顾熙乐跪在椅子上,趴在八仙桌的两头,中间摆着沉香金髹漆的双陆棋盘,棋盘上是青黄二色玉马,两人正在玩双陆。 魏紫吾若只看脸相不看身段,本就显得比年纪小,她今日穿的衣裳襟领镶的是一圈雪狐肷,毛绒绒的围在颈间,更显得那张脸蛋光洁粉嫩,肌肤吹弹可破。 太子先转过头,很快顾见绪也收回视线,两人一道向太后问安。 萧令拂与温蜜都将离太后最近的两个位置让出来,让两位皇子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细细观察太子,看他对温蜜和萧令拂哪个留意得更多。 顾见绪和太后说了会儿话,就道:「皇祖母,我去看看婼婼她们下棋。」 太后哪里还不知道他,见到魏紫吾就是走不动路的,这趟过来也定然是为了他表妹,便没好气地笑道:「陪你两个妹妹看棋去吧。」 顾见邃面容冰冷,倒让收回眼的太后看到他时微微一怔。太子很快向太后笑了笑,让太后一瞬之间以为方才是错觉。 「殿下,请用茶。」萧令拂先前已起身亲手沏了一盏茶,更是将茶盏端到男人手边。 见太子接过去拨了拨盖子,轻啜两口。萧令拂露出笑容。 温蜜则道:「太子哥,下次你们若再打猎,我也要参加。」 太子不甚在意道:「先让你哥同意罢。」 v第十八章 温蜜嘟了嘟嘴,道:「反正我爹已经同意了。」又道:「太子哥,今年没有北上打猎,明年一定会去吧?我可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太子口吻依旧很淡:「未必,得看父皇的意思。」 另一边,顾见绪负手站在桌旁看了会儿棋,拉了张椅子,没有半分犹豫地坐到魏紫吾身侧。 「诶,婼婼已经很厉害了,二哥,你不帮我,居然帮她!」顾熙乐郁闷地举起手中所剩无几的玉筹,让顾见绪看看她输得有多惨。 顾熙乐气鼓鼓的样子太像只小松鼠,魏紫吾被她逗得好笑。顾见绪偏过头注视自己的表妹少顷,然后也对自己的亲妹妹报以一笑。 顾见绪不笑还好,这一笑,看在顾熙乐眼里有种奚落意味,令她更生气了。 顾熙乐跳下椅子,像阵风似的跑到太子身边,去轻扯他的手臂:「三哥,你快来帮帮我。二哥他帮着婼婼欺负我!」她见魏紫吾有了帮手,也开始找帮手:「三哥帮我把输掉的筹码赢回来嘛!」 顾熙乐这耍赖的样子看得太后好笑地摇头,不过她知道太子才不会惯着她,铁定是让她自己下,任由她输。 顾见邃沉默片刻,却站起身来:「好。」 顾熙乐以为得求好一阵,见竟然这样顺利,大笑两声就先跑向了桌子。心想,婼婼这回惨了,她三哥玩棋玩牌从小就是个中高手。 太子坐到对面时,魏紫吾想起对方向她提出的「不能与顾见绪走得太近」。但是,今天这个情况应该不算吧?是她表哥来找她,不是她去找表哥。总不能对人家不理不睬。 她握着玉马的手微紧,长睫微动,瞟瞟太子。 顾见绪一直关注着魏紫吾,察觉不到她有些微的不安,问:「怎么了,婼婼?」 魏紫吾忙笑道:「没什么,就是感觉要输。」 太子抬起漆黑眼眸,看她一眼,象牙骰子在男人指尖轻旋,落在盘中转得滴答如铜漏。太子随意掷出的每次骰子都特别好,果然不负顾熙乐所望,很快就赢了第一局。 顾熙乐立即欢声喊道:「好诶!三哥,继续赢他们。」 屋里的人都看向那边下棋的两男两女,连太后也看了过去,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看太子没有表情的脸,随后在魏紫吾身上打转。 太子走了,萧令拂和温蜜的心也飞了,但又不好立即也跟过去。萧令拂盯着魏紫吾,目光不明地盯了许久。 顾熙乐说是顾见绪帮了魏紫吾,实则顾见绪只是坐在魏紫吾旁边,并未动手帮棋。 这根本就是三公主输得耍浑了,找个借口拉帮手。 所以,现在等于是太子在和魏紫吾玩双陆。 顾见邃盯着魏紫吾那只不断推动玉马的手。手指白嫩嫩的,指节纤细,指尖一颗颗粉色指甲盖圆润小巧。而女孩柔软高挺的胸脯,正好紧紧压在桌子边缘,浑然不知自己被挤压得有些变形。 顾见邃略微眯了眯眼。 顾见绪这般面对面地看着太子,对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脸色渐渐沉下来。 男人最能看懂男人眼神里的意思。尤其当他们想的差不多时。 顾见绪慢慢坐直往后靠着椅背的身体,开始探究顾见邃只是瞬间的见色起意,还是别的…… 太子眉眼冷淡,撩起眼皮与顾见绪对视,眸中的浓烈暗流,在这个二哥面前毫不避让掩饰。 魏紫吾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如何,因为她又下了几步臭棋。为了扳回来,她很是用心专注。 但双陆是运气和技巧各占一半,魏紫吾觉得,她今晚的好运气似乎在太子出现的时候就用光了,怎么能和太子差距这样大呢。 其实,她先前故意在表哥问她「怎么了」的时候,说「感觉要输」,就是说给太子听的,是希望太子稍微有点男人的风度,不要让她这样的女孩子家输得过于惨。 可是显然,太子没有满足魏紫吾的祈盼。 输三、四次倒没什么,只要让她偶尔赢一次也行啊,她对顾熙乐也是这样的,会照顾对方让她偶尔赢两回。 但是在以暴风闪电般的速度,连输十来把之后…… 魏紫吾原本含着微笑的脸,渐渐笑得牵强。毕竟谁喜欢玩老是输的游戏?而且还是在一堆小姐妹面前,双陆原本是她很拿手的,结果输成这样不忍卒睹……偏偏对着的是太子,还不能喊停和悔棋。 魏紫吾脸上的笑容已快绷不住,但她又不能表现出任何不高兴,不能让太后觉得她的宝贝孙子赢了自己,自己就小气到敢对大乾的太子殿下不悦。所以,她还是力持着淡淡的笑意。 顾见绪看看魏紫吾的表情,又看看太子,在心里呵呵冷笑。 他几次想要帮魏紫吾掷骰,但魏紫吾不让,这小东西有时挺不服输的,想靠自己赢回来。那就让她在太子手里输得更惨一些,也更讨厌太子一些得了。 太子看着魏紫吾的脸,哪能不知她现在不爽快得很。 很快的,顾熙乐叫道:「呀,三哥这次居然输了!」 面对突然而至的结果,顾熙乐不敢相信地张大眼。在她心里,她三哥可历来与输字无缘。 很快的,小公主再次道:「我三哥又输了!怎么回事。」 魏紫吾却高高扬着嘴角,果然,运气这东西,风水轮流转。 顾见绪定定看着太子,对方分明就是在逗魏紫吾玩,看她生气不满,又看她展露笑颜,他可没见过太子逗弄别的女人。哪怕是一起在外闲聚喝酒时,也是没有这等逸致。他哪里还不明白,太子这是看上魏紫吾了。 v第十九章 顾见绪知道有好些人觊觎魏紫吾,却真没想过太子会有这个意思。毕竟太子对魏紫吾当真是冷淡得不能再冷淡,自小到大,他几乎不曾见太子主动与魏紫吾说过话。 而魏紫吾更是不喜太子,从不像别的许多贵女那般,成日讨论太子,追着太子跑。反倒是保持着疏远。 顾见绪放在桌上的手掌渐渐紧握成拳。 温蜜早就在中途过来围观了,这时道:「哟,魏二,你还能赢太子哥。不会是太子哥同情你,故意让你的吧。」 太子没有反应。魏紫吾却被噎了一下,道:「怎么可能。双陆嘛,本来变数就大。」 萧令拂却只是笑道:「你们下得可真久,晚膳的点儿都过了。该用膳了。」 太后亦是道:「是啊,去用膳罢。」 太后讲究养生,晚膳历来是吃点果羹意思意思,方才到准点已饮过了。至于晚膳,都是给这些孩子们准备的,他们还在玩儿,自然也没有催。 不过,太子和顾见绪并未留在太后宫中吃饭,年末应酬多,今年又正巧是三年一度众地方官员回京述职,这两人在吃饭的时间肯定是不会有空暇的。 便还是几个小姑娘一起吃的。 太后命宫人给萧令拂和温蜜安排房间,又特意将魏紫吾叫过来。魏紫吾站在太后面前,太后将她从上到下细细又看了一遍,这模样和身条糅合在一人身上,也难怪…… 太后道:「紫吾今晚是住哀家这边,还是去你姑母那里。」 魏紫吾愣了愣,太后平时可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知道她肯定是去魏贵妃宫中,但对方今日既有意一问,这就是要她住在慈颐宫的意思。魏紫吾原本是想去翊华宫与魏贵妃说她和表哥婚约的事,仍是道:「紫吾住太后娘娘这边。」 太后点头,笑道:「过节了,哀家喜欢宫里热闹些。」 杜嬷嬷便立即命人给魏二姑娘也准备房间。 魏紫吾要留在慈颐宫,顾熙乐便也不想走了,和魏紫吾凑在一起。几个女孩正在和太后商议挂春联的事,便有人进来通传: 「东宫宫人绿苒在外候见。」 这个名字一报出来后,萧令拂和温蜜都是第一时间都看过去了。太后看了看,只有魏紫吾没有反应。 为了避免皇子们过早过多行房亏了身体底子,大乾的皇子都是满了十八岁,才会正式赐下四名如花似玉的司寝,负责服侍皇子们通晓人事。当然,若是要像大皇子那般非要在十五岁就和宫女偷吃,太后和皇帝最多也就是骂几句。 这个绿苒便是太子四个司寝中的大宫女,一走进来便让觉得宜称她这名字,绿腰袅袅,苒弱扶风,的确很勾人心生垂怜。 虽然太后知道,太子没有动过这几个司寝,可外边人不知道啊。 看看萧令拂和温蜜有多在意,再看魏紫吾仅是好奇打量的样子,太后心里多少也有点谱了。魏紫吾这是一点儿也没看上她的嗥嗥。 太后问了绿苒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太子和顾见绪自然不会去同一处地方,太子去的是四方街的双绛林。 能在四方街立足的酒楼都有其独特之处,双绛林以绛酒和绛衣舞在京中闻名,太子今晚见的是陆勉,这个陆勉不是朝廷命官,而是太子的心腹,为他赚钱的人。 太子一应开支都是内库所出,还有名下皇庄等收益,加上赏封和下属供奉,自己用当然是不缺钱,但他用在暗处的开支巨大,自然就要想办法多挣钱。 顾见邃倒是没有将手伸向矿业、盐运、织造,那些东西是皇帝的底,且他身为太子本来就在这几项中有贡银分成,便培养陆勉为他经营商产。 除了皇帝,顾见邃比任何人都清楚朝中隐秘的动向,官员调任、大小水土木工程、皇室外巡、军事行动,各个消息都是商机。陆勉本就是个经商奇才,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太子暗中为后盾,建了数支商队天南海北地做生意,几年前创建的启恒票号如今更是压过了原先排第一的锦昌票号。 见到这样能干的下属回京了,且两人本就是知交,自然免不得多喝几杯。 顾况却突然来报:「殿下,傅予州今早在怀州遇到刺杀。」 顾见邃微微拧眉:「人如何了,刺客可抓到?」 顾况道:「受的是轻伤,活捉的刺客已自尽。臣已派人在调查是何人所为。」 太子颔首,当即命顾况增派人手,务必保护好傅予州。 等顾见邃回到东宫时,天色已颇晚,正入了净室,准备更衣沐浴,却听人来报太后召见。 顾见邃到了慈颐宫太后的寝殿,太后正微眯着眼仰在躺椅中,腿上搭着一条蓝底蹙金的绒毯,见太子进来,朝他伸出手。 顾见邃上前将太后扶了坐起,道:「皇祖母这样晚还未歇息?」 太后看他一眼,却是道:「一身的酒气,让你少喝些,谁还敢劝你喝不成?」 顾见邃笑道:「这不是还未来得及换,皇祖母有召就赶紧过来了。」 太后瞧旁边一眼,小宫女立即呈上装着女红绣品的瓜棱楠木漆盘,随后退出,殿中只得太后与太子两人。 太后手指在盘中拨弄:「这些是令拂她们几个丫头自己做的。令拂的针工历来不错,阿蜜的手艺嘛……」太后宽和一笑:「也只有这丫头才好意思拿出来送给哀家。」 她又将魏紫吾做的护膝捡在手里,边打量边道:「这是紫吾做的护膝,手艺虽必令拂的要次些,倒也比去年有进步。」 太子听到这里,低头看向太后的手。 就见那被太后称赞为「比去年进步」的护膝,黄色缎地,绣着墨绿团寿攒花,当然不能与针工局精致的针法相比,倒也勉强可入眼。 v第二十章 顾见邃面色看似漫不经心,但到底是低下头看了个仔细,先前提到萧令拂和温蜜时他只是垂眸一瞥,连眉骨都不曾动一下。 太后便慢慢皱紧了眉…… 太后知道,顾见邃这是有意做给她看的。她既试探,他干脆让她知晓答案——他的确是中意魏二。 否则以太子的城府,怎会轻易流露喜恶情绪。 太后十分了解太子,若非他很喜欢魏二,若非经过深思熟虑,他不会向她透露。尤其在这个明知要定下太子妃的当口。顾见邃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他要魏紫吾做太子妃,而且要太后帮他。 若是别家的姑娘,太子这么眼巴巴的想要,她自然要让他得偿所愿,但魏紫吾…… 这是魏贵妃给顾见绪准备的媳妇儿,皇帝早就默许了的。皇帝打压了魏家和魏贵妃,自然要在别的地方补偿给顾见绪这个儿子。若皇帝知道太子在打魏紫吾的主意,会怎样想? 而且,魏紫吾对太子可没有半分心思。经历过夺嫡的太后知道那过程有多惨烈,前途未明。太后想要的太子妃,那是一定要对太子死心塌地,能与顾见邃风雨同肩的。 太后便喊他:「嗥嗥。」 「皇祖母,我都这样大的人……」顾见邃无奈道。 「多大的人了?」太后不以为然:「你就算是当了爹,到了祖母这儿,还是个小毛头蛋。」 太子拗不过老人家,只得听着。 「你也知道,活到哀家这把年纪,兴许哪一日突然就去了。我别的都不怕,就怕你身边没个真心待你,能替我、替你母后好好照顾你的女子。」 「皇祖母。」顾见邃微微沉下声音:「皇祖母身体康健得很,必定南山高寿,勿要再说这般话。」 太后知他孝顺,不爱听这些,一时默然地看着对方。 太子的一双眼长睫低覆,墨色湛湛,身量挺拔高硕,将身上暗紫窄袖的刺绣锦袍穿得极为挺括好看,漆长束在玉冠,周身是帝王家蕴养出的气定神闲。 即便没有这金贵的身份,只凭样貌才华,何愁找不到个真心待他的。 顾见邃看着太后,道:「皇祖母……」 太后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你让哀家先想想。」太后没有让他将话说出口。 太子知道太后突然知晓难以接受,急于一时也无用,便道:「皇祖母早些歇下罢。孙儿明日再来看您。」 太后看着太子的背影…… 其实魏紫吾这个小姑娘,就算她过去帮着老二对付太子,太后也不曾怨她。毕竟这是她的出身立场,每个人没得选择。可是将魏家的女儿放到太子身边,做他最亲密的枕边人,她如何能安心。 太后更担心的是,若是魏贵妃让魏紫吾做太子身边的细作,骗取太子的信任,利用他的感情去伤害他,这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太子自己定然早考虑过了,仍然想娶,所以才叫太后忧虑。 几个小姑娘今晚宿在采辉阁。 魏紫吾和温蜜休息的地方就隔了道花梨木落地罩,帐幔若不拉上,两边的动静能听个清楚。 魏紫吾昏昏将睡时,听到帐幔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瞥见床边有道黑影,吓得她瞬间清醒。 温蜜恍然不觉自己批散头发杵在他人床头有多吓人,问:「魏二,这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想不想你表哥啊?」 魏紫吾缓过了心跳,扒着绣被慢慢斜她一眼:「是你想谁了吧?」拉我下水。 温蜜不回答,只嘻嘻笑道:「我们俩好久没一起聊天了。你快些让我上床,这样冷。」 魏紫吾便往里边让出位置,道:「上来吧。」 「魏二,你觉得今天东宫来的那个绿苒如何?」 没等对方回答,温蜜已道:「照我说,那腰也太细了点,一点儿也不好看。真是担心太子哥和她好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她腰给弄折了。」 在大乾,家家户户的父母都有生动的小人书。温蜜从小就胆贼,偷个两本书太容易了。 魏紫吾虽已习惯温蜜的口无遮拦,但听到这种话,仍是替她臊得慌。「你这张嘴可小心点吧,若是让人听到禀了太后,才不让你当太子妃。」 看到魏紫吾脸上的不自在,温蜜嘴角有抹异样弧度,笑道:「还是你关心我啊,魏二。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嘛,我难道还去跟萧令拂讨论?」 温蜜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和英王难道没有偷偷亲过,抱过?会不会……已经……」 「你胡说什么?当然没有。」魏紫吾皱皱眉,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是被打上了顾见绪的烙记,她原先是想嫁给表哥的,当然不在意,现在若是不嫁了,可要注意着了。 等到温蜜离开,魏紫吾没隔多久便入睡了。 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点痒,随即又有点痛,就像有谁先在摸她,然后又在捏她。 若是魏紫吾此刻醒来,便会知道并非她在做梦。而是的确有人坐在她的床沿。 男人微糙的拇指按在女孩花瓣似娇润的唇上,来回地慢慢轻碾,描着那饱满微嘟的形状,一双深沉的黑眸,牢牢注视着魏紫吾在梦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女孩因不舒服轻轻发出的「嗯」声,更是令他喉咙倏然发紧。 大掌又探入魏紫吾的被子里,将她的右手从里面拉出来,把玩着一根根雪笋似的手指。 v第二十一章 今天在下双陆的时候,他就很想握着这只小手,告诉她,出另一枚,可以输得慢点儿。 担心她手腕露在外面这一截冷,男人没过一会儿又将她的手放了回去。 …… 太后在歇下之前,问一道站在暗处的影子:「方才在那边看到太子了么?」 那人答:「太子殿下的确去了一趟采辉阁。微臣离得远,看到殿下在里面约莫逗留了一刻钟。」 太后听了这不出意料的回禀,一瞬间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知道是在自己的慈颐宫,太子简直跟在他的东宫一样放肆。烛光照进太后那双长似冰湖的眼,里面有罕见的微微迷茫。 第二天一大早,魏紫吾就到了翊华宫。 魏贵妃也知道魏紫吾昨晚留宿了慈颐宫,正爱怜地摸着魏紫吾的发顶,魏紫吾突然道:「姑母,我……恐怕不能嫁给表哥了。」 魏贵妃一怔,收回手来,观察着魏紫吾的表情,小心地问:「为什么?」 难道是她这个侄女已经知道她有意让周漓慧做儿媳的事,可是这件事她和顾见绪都处理得很隐秘。 魏紫吾道:「因为爹爹的关系,我之后也会时常需要去辽西,不能常常留在京城。恐怕难以当好一名王妃。」 其实魏紫吾之前也有些举棋不定,若是她现在就将与表哥的亲事推掉,结果傅予州并未能治好她爹呢?但她后来想着,哪有嫁人的女子能长期回去照顾自己爹娘的,何况还是皇家媳。怕是一点自由也不会再有。 因此,她便不想嫁人了。 魏贵妃问:「只是因为这样,不是因为别的?」 魏紫吾点点头,心中对魏贵妃母子有些歉疚。 魏贵妃看着这个一心只牵挂父亲的侄女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对魏紫吾的确是像对自己的亲女儿般倾注过心血和希望,想着有朝一日让魏家一门两后。 魏贵妃终于道:「婼婼,你也知道,姑母一直都想你做姑母的儿媳。你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让姑母考虑几天再答复你,好么?」 魏紫吾道:「好。」 魏贵妃轻抚着魏紫吾的背,长长叹一口气。 魏紫吾在翊华宫坐了一阵,刚从里边走出来,准备从齐水廊去慈颐宫,便听到有人叫她。 「婼婼。」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表哥。」魏紫吾回过头,没想到会看到顾见绪。她蓦然提出解除与顾见绪的亲事,还没有告诉对方,陡然见到他,心里微微有点异样。 魏紫吾道:「表哥过来找姑母吧,她在里面。我先去太后那边了。今天我们要包面茧,晚些你过来吃。」 这是开始躲避他了?顾见绪看着她,目光沉沉。 魏紫吾说完转身准备离开,没走两步,突然臂上吃痛,是顾见绪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第一次用这样大的力气抓她。魏紫吾抬起头讶然看向对方,顾见绪眼里有一股从未对魏紫吾展露过的厉色,他看向跟着魏紫吾的两个宫人,命她们退到一边。 顾见绪看着她,一字字道:「婼婼,不是你说不嫁,就不嫁。」 魏紫吾先是一怔,接着看看身后,那两个宫女早被顾见绪的人带远。她想了想,道:「表哥,你先放开我。」 她侧身想挣脱,却引来男人将手收得更紧,她便听到顾见绪问:「不嫁给我,你想嫁给谁?……太子?」 「怎么可能。」魏紫吾痛得蹙眉。虽然这事的确与太子有关,但她与太子半分男女暧昧也无,便道:「是我准备再入辽西,不适合做王妃。」 「是么?」顾见绪笑得讽刺:「到这时还不承认。我早跟你说过,别去招惹太子,你偏不听我的话。」 魏紫吾的声音也冷下来,再次重复道:「表哥,你先放开我。」在父亲病倒后,顾见绪对她态度的变化,她感受得一清二楚。他以前哪里会强迫她。 她与顾见绪对视。女孩眼里的愠怒和失望刺到了男人,顾见绪看着魏紫吾晶莹得有些苍白的一张脸,慢慢松开手。 他道:「傅予州居然连年节也不过就北上了,这样急,他是去哪里?是不是去给舅舅看病?老三那样狡猾的人,会大发善心,轻而易举地就同意傅予州帮舅舅医治?婼婼,你用了什么跟他换?是不是你自己?」 顾见绪明白,魏紫吾能叫太子看上的还有什么,银钱?魏峣留在京的暗桩和势力?都无可能。只会是她本身。 最重要的是太子昨天看魏紫吾的眼神。魏紫吾若放任太子接近她,只会被男人吃得骨头也不剩。 魏紫吾垂下眼睫,知道顾见绪肯定会去查傅予州,只道:「表哥,你也有很多事没有告知我,我从未追问过。哪怕是亲兄妹,甚至是你和姑母之间,我相信也各自有许多隐秘。你要顾及大局,无法帮我爹寻医问药,可是,你不能阻止我想办法救治我爹。」 顾见绪沉默半晌,强行压下怒意,慢慢道:「对不起,婼婼,先前是我过激了。我也是因为太担心你被人欺负,被人欺骗蒙蔽。」 他当然不认为太子是想娶魏紫吾,只认为太子是贪图魏紫吾的颜色,借此机会玩弄一番罢了。毕竟,萧令拂和温蜜都是太好的选择。 顾见绪又道:「太子历来痛恨咱们魏家,他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处心积虑接近你……」 听到对方表白心意,魏紫吾转眸看向别处。在她已提出解除婚约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对顾见绪回应。过了片刻她道:「表哥,我先回太后那边了。」 正想转身却再次叫顾见绪扣住肩膀。他道:「跟我走。」 「去哪儿?」魏紫吾不想与此刻情绪不明的男人独处,道:「我还要回慈颐宫。」 v第二十二章 顾见绪道:「不用回太后宫中。那边我自会叫人去交代,走,我送你回府。」 慈颐宫里,顾见邃、顾见擎今日一早就来了,女孩儿们在包面茧,萧令拂跟着杜嬷嬷包得最认真,只是目光时常不经意地划过太子,几个公主纯粹在拿面粉玩,温蜜更是早就跑到太子身边与他说话。 萧令拂今日看到温蜜的做派倒也没有着恼,唇角始终含着笑意。因为今晚顾见邃要去萧府吃晚饭,算是提前一日团年。她爹曾任太子太傅,这情分终究与旁人不同。 倒是顾见擎与温蜜说得多些,太子有一搭没一搭接两句。 石安静突然来到太子身边低语两句,太子听完,冷笑了笑,站起身道:「皇祖母,我有点事,晚些过来。」 太后看看他,道:「好。」 太子前脚走,便有顾见绪的人来了:「太后娘娘,魏二姑娘身体有些不适,英王将她送出宫回侯府,殿下特地让小的来禀报太后。」 太后想起太子离开前的表情,心中有了脉络,道:「出我这门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就身体不适?既如此,你们英王不给紫吾传太医,送她回府做什么?」 那来报信的小太监低垂着头,面对太后意味深长的发问,大冷天的后背也惊出了汗,哪里敢随意回答。 太后自然也不是说给这小太监听的,而是知道小太监会将她的话一字不漏转禀顾见绪,算是给顾见绪提个醒,别仗着王爷身份对魏紫吾做得太过。 马车里的魏紫吾推开一线车窗,一路无话。 顾见绪坐在另一边看她:「还在生气?」 魏紫吾道:「表哥,你都不让我与太后打声招呼就走,这是令我对太后不敬。」 「都已经出宫了,晚些我会去向皇祖母解释。」顾见绪问:「婼婼想去哪里?」 魏紫吾便道:「馥墨斋。表哥将我送到之后,便可以走了。」 馥墨斋是魏紫吾自己的铺子,京中首屈一指的雅致地,上下两层,专卖文房用品、字画书籍。不仅有她命人精心收集的各类奇巧物件,珍品孤本,她自己以化名「稚水君」落款的画品亦是备受追捧,挂出一副便是高价被抢。 馥墨斋离皇宫比离侯府近,这是明显地想避开他,顾见绪听明白了,缓缓道:「好。」 马车突然在路边停下,顾见绪出了马车,待他进来,魏紫吾问:「怎么了?」 顾见绪道:「到了你喜欢的锦春记茶坊,我让人去给你买漉梨茶。」 魏紫吾便不再说什么。 车帘被掀开,那人无声翕动嘴唇:「王爷,备好了。」 顾见绪看了那青莲色瓷盏中的茶露,又看向魏紫吾靠着马车壁看着窗外的侧脸,姣美绝伦,小巧的鼻尖尤其可爱,一张粉色菱唇因为闭得太用力,从侧面看起来有微微的噘起。 只要让魏紫吾喝下……她就会渐渐情动,任他施为。待两个人木已成舟,他就能立即上禀皇帝请求将表妹赐给他,再也不必担心她会嫁给别人,只能属于他。但是,如果婼婼因此恨他…… 顾见绪犹豫不决之时,很快却一愣,他看见太子就站在离马车不远处。 顾见邃发出嗤笑,低沉的音色,泛着寒意。一双眼瞥了瞥顾见绪手中的瓷盏,眸底是与其矜贵清隽的外表不相符的狠戾之色。 魏紫吾透过半开的马车帘子,看到这副模样的太子,身体不自觉地就颤了颤。 顾见绪立即明白,兴许是底下人放药时恰巧被太子看到了,不过对方这反应……难道对魏紫吾…… 与顾见邃对视片刻,顾见绪问:「太子有何事?」 顾见邃道:「魏二,出来。」 魏紫吾想了想自己写的契书,只得往马车外挪,顾见绪挡住了她,道:「太子一个外男,以何身份找我表妹?」 顾见邃声音阴沉:「我在馥墨斋订了一套书,逾期半个月还没给货,不应该找老板?」 此时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这要不是在大街上,两个人都是自制力极强的,还得顾及天家颜面,早就大打出手。 魏紫吾知道这买书只是太子的借口,但也不能点破,道:「那……走吧,我带你去铺子里看看。」又道:「表哥,你就不要去了。」 见魏紫吾气未消,顾见绪只得暂时作罢。 魏紫吾和太子坐在馥墨斋第三层的雅室中,太子今日不让她写字了,改让她画画。她握着笔,而太子就坐在斜对着她的前方看她。令她总觉得太子今天的眼神与平素很是不同。 而且从先前在马车外看到她时起,这男人的一张脸,不知为何就黑得要命。 当她被太子看得坐立难安时,她身边的家将魏陵在外禀道:「姑娘。王瑾宗王参将进京了,在外候见。」 魏紫吾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心下猛地一跳,这魏陵还不知太子在她身边呢,忙道:「不见。让王瑾宗改日来。」 太子听到这个人,却放下手中茶盏,饶有兴致示意魏紫吾:「让他进来。」 魏紫吾咬咬唇只得应了,很快一个男人进来朝她拱手行礼:「姑娘。」 魏紫吾看看进来的男人,一张国字脸,不算高却肩宽体魁,正是王瑾宗,她便也招呼道:「王参将终于到了。」 她是知道王瑾宗要进京的,是魏峣听说她在曲风峡遇到匪寇,不放心,便将王瑾宗遣入京里,保护女儿。这王瑾宗虽智谋普通,但武艺极为高强。魏紫吾倒没想到他恰好这个时候到。 王瑾宗看向一旁的顾见邃:「姑娘,这位是……?」王瑾宗是辽西人,从未进过京。 v第二十三章 太子笑得温和:「英王,顾见绪。」 王瑾宗一听赶紧拜见对方。魏紫吾看看顾见邃,一颗心高高悬起,生怕王瑾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这太子万一不让傅予州给她爹医治了…… 还没等魏紫吾给王瑾宗递眼色,顾见邃主动道:「王参将此次入京,想必是带着舅舅的嘱咐而来?」 这舅舅二字从太子口中道出,口吻亲切流利,仿佛喊了多年般自然,魏紫吾听得眼角轻颤,别说王参将,就算是她这个知情的,单听这语气也得以为魏峣是他亲舅舅。 王瑾宗忙答:「正是。侯爷特地交代两点,一是要姑娘行事格外小心,二是提到姑娘与王爷您的亲事。」 魏紫吾知道要糟,定定看着王瑾宗,甚至轻咳两声吸引对方注意。 谁知这王瑾宗初见太子,折服于太子这一身含而不露的夺人威势,又真以为对方是顾见绪,注意一时放在太子身上,未去看魏紫吾。 倒是太子看魏紫吾一眼,道:「婼婼,过来。」 ……婼婼?魏紫吾听见自己的乳名被陌生的男音喊出,尤其低低来自太子喉间,被他叫得有一种莫名的暗昧,手臂上顿时发麻。 魏紫吾到太子身边坐下,由于是侧坐,便不好再当着太子转头给王瑾宗暗示。这就是太子叫她过来坐的用意。 太子以目光锁着女孩的一举一动,问:「我与婼婼的亲事不是早定了?舅舅有别的说法?」 王瑾宗见男人将与魏紫吾的亲事放在第一位,算是吃下定心丸。侯爷说的是,英王若仍愿娶姑娘就不说了,若为大业要选择与别家联姻,他也理解,他自会为姑娘另择良婿。但万不可为英王侧妃。 但看英王这态度,显然是准备娶魏紫吾的,王瑾宗便道:「没有别的。侯爷说,他将姑娘托付给王爷,望您好生待姑娘。」 太子缓缓颔首,道:「我自会好生待她。」 太子忽又说:「婼婼不是安排你们……设法获取太子授意段潜夺取兵权的证据?以助本王。」 魏紫吾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向太子。 王瑾宗道:「王爷请放心,段潜身边的周御已投诚,周御负责保管段潜的军印,且模仿段潜的字迹极为相似。」 魏紫吾已顾不得太子如何看她,正要出声警示王瑾宗,然而太子手臂一伸,已将她捉到身旁。 魏紫吾只觉颈后被顾见邃轻轻一捏,浑身就乏了力,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口,接着是一只结实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按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上。 魏紫吾便听见太子在她头顶轻声问:「婼婼又不舒服了?」 顾见邃低下头,凝视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魏紫吾,她的发丝拂在他脖颈温热的肌肤上,柔软的身体与他贴得一丝缝隙也没有,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少女已出落得玲珑起伏的身躯,就像是晨花一般的芬芳柔软。 男人呼吸凝了一瞬,道:「那便先进去休息少顷。」 魏紫吾瞬间感到身体一轻,是太子已将她打横抱起,绕到屏风后,将人置于窗旁的软榻上。 魏紫吾看向太子,太子与她对视,男人的目光看似平淡却充满震慑,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摸得女孩汗毛倒立。太子才直起身转出去。 以王瑾宗看来,方才倒像是魏紫吾先有不适,而英王急切地去扶住她。忙问:「王爷,我家姑娘的身子有恙?」 太子道:「婼婼前两日染了风寒,没有大碍。王参将继续。」 王瑾宗放下心来。为了在顾见绪面前表功,为魏紫吾的身价增加砝码,接着方才的话道:「且下官认为,既然要做,不若再做大些。就称段潜在太子的授意下,勾结东突厥入侵辽西,以迫使侯爷发兵,借机夺取兵权。」 魏峣在辽西经营多年,自有一批忠诚部属,段潜平素调不动兵,但一旦开战,段潜就可借机换上自己的人。这王瑾宗的建议倒是顺理成章。魏家私下与东突厥达成协议,栽赃太子为了夺权不择手段,叛国通敌。 魏紫吾在里边听得身体发凉,手指掐着锦褥,缓缓闭上眼。 太子倒是面不改色,道:「不错,且婼婼与河东都督宁绩也相熟,若是能劝到宁绩也暗中参奏太子,道太子以手段胁迫宁绩归顺,将河东也欲收入囊中。两件事一起发难……」他略停道:「到时还可在京中给太子做个谋逆的局面,更为周全。」 王瑾宗立即道:「王爷所言极是,下官正是如此作想!」 魏紫吾几乎是屏息在听两人说话,心里一片死寂。 「王参将的提议甚好。」太子略提高声音:「婼婼,你说呢?」 屏风后的魏紫吾慢慢道:「段潜和宁绩都非是轻易能叫人操控的人物。这般谋划是容易,实际要做起来,不狠花一番功夫难以做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王参将速速给我爹去一封信,命那周御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以免为段潜发觉,将计就计反过来将父亲的人拔除。」 太子微微笑了笑。王瑾宗立即道:「属下明白了,姑娘。」 太子又与王瑾宗说了一阵话,王瑾宗便先行退出。 魏紫吾低着头,室内极静,她听到太子一步步走近的声音,接着是男人衣摆上的描金流云暗影跃入眼底。 太子慢慢朝她俯下身,逆着光,叫魏紫吾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魏紫吾听到自己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太子离她这样近,令她自小对他就有的害怕又冒出来了。 男人在魏紫吾颈后风池捏了捏,她便又能活动自如。 太子身上的气息其实很好闻,是一种淡淡的梅枝似的甘冽气味。魏紫吾尽力镇定:「殿下,王瑾宗所说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他尚不知道,不知道我已投靠了殿下。所以……恳请殿下放过王瑾宗的性命!」 男人却是问:「你怎么不叫我放过你的性命?」 魏紫吾沉吟着,她从先前太子的话,意识到太子应当是早就知道她授意手下查段潜的事,但他这么些天依旧不动声色,似乎完全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那就是说,她对于他来说还有别的用途,应该不会伤及她的生命。 v第二十四章 太子薄削的唇勾了一勾,意味不明道:「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笨。」 魏紫吾等着承受太子的怒意,但太子随即开口的话却叫她着着实实愣住。 他道:「魏二,你怎么就这样怕我?从小就怕。」 她看着他,实在感到问得突兀,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 男人看着魏紫吾的脸,又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哄你睡过两次觉。还记不记得?」 太子想表达什么?魏紫吾摇摇头,如实道:「不记得了。」 顾见邃沉默少顷,又道:「你小时和温蜜打架,打不过人家,我帮的可是你。你被顾熙辉仗着公主身份抢了好玩的,我帮的也是你。你有一次上课逃课去桃花洞睡觉,结果被先生罚站,是我跟先生说让你坐回去……这些记得么?」 这样的事太多,都不记得? 魏紫吾听得有点恐惧,太子不找她清算方才的账,却与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是愈发得觉得太子的心思深不可测。 她还是道:「不记得了。」 太子说起她与温蜜打架,他帮她什么的,她倒是记得,有次她和温蜜悄悄在行宫后山烤了鸡腿,太子却突然来了,抢走她已经咬了一口的烤鸡腿,和温蜜两个人吃得可开心了。 见她是真的记不得,太子冷冷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魏紫吾始终惦记着方才的事,太子也不给她个明白话,对王瑾宗到底如何发落,令她心中委实难安。 便道:「殿下,我可以向你保证,自从上次写了契书之后,我就是忠于你的。我也会立即给我爹去信,我们绝不会再做任何……有损殿下的事。若有违此誓,魏紫吾愿意身受五——」 「行了。」太子霍然截断她的话。他看看她,道:「暂且相信你。我也可以暂时不追究王瑾宗和魏峣过去做的事。但是,我希望魏二姑娘今日所说,能够说到做到。」 杀人诛心,太子今日此举,令女孩陷入比之前更深更密的猎网之中。 「那是自然。感谢殿下宽宥之恩。」魏紫吾说着便要跪下向太子行大礼,被太子一把扯住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魏紫吾站起后,却感到太子的手拉着她的手腕不放,男人的手指在柔嫩的肌肤上似有似无地碾磨,轻得像羽毛在挠,却无比灼热,引起魏紫吾身体一阵轻颤。 魏紫吾心下转过数个念头,太子他……联想到太子近来的举动,心蓦地沉下去。她不敢抬头去看太子此刻的表情,怕证实自己的猜想。 「那……我继续为殿下画画?」魏紫吾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只想要避开男人。 太子放开她,道:「好。」 先前研的墨不多,已差不多快干了,魏紫吾便重新研磨一些,继续坐在案前画先前「丹舟水远图」。 太子这回却不若先前那般坐得老远,而是站在魏紫吾身侧。 男人突然更加靠近了两步,魏紫吾想着先前太子的举动,本就有些心神不宁,他这样突然地逼近,不知他想做什么,更是吓得手一抖,见画毁了,又呀了一声手再一挥。 刚蘸的墨汁全都甩到了太子身上。 魏紫吾一看,下意识就抓过桌上的白棉帕想为太子擦拭,接着反应过来,那个地方…… 因为她坐着,顾见邃站着,所以被洒了墨的衣料里面,正好是男人的胯裆处。 魏紫吾还差一点点就覆上的手立即收了回来。她险些忘记这是墨,又不是水,擦也擦不掉的。 太子低下头,看看正好洒在关键之处的一横排墨点:「……」 他今日穿的是一袭白地绣金银花卉流云的便装,堂堂的太子殿下如何穿这样的衣裳走出去。 魏紫吾搁笔站起身:「殿下,我并非有意。」若非你故意吓我…… 太子面色不大好看:「我知道。」不就是摸了两把手腕?看你给吓得。 「要不殿下让人从宫里送一套衣裳过来?」魏紫吾道。她也可以让人去街边衣馆里买,但太子穿惯针工局最好的绣娘制的衣裳,怕是无法纡尊降贵。 也只能如此,太子点头。魏紫吾便去告知候在二楼的石安静。 魏紫吾折回雅室后,看看太子袍上墨渍,说:「这件衣裳……我会如数赔偿给殿下。」 太子不置可否地笑笑,既没说要她赔,也没说不要她赔。 魏紫吾顿觉有些尴尬,接着她便看到…… 太子的双手搁在他腰间束带的金锤鍱扣头上,竟是慢条斯理在解腰带。接着随意将解下的腰带放到一边案上。 看着男人的动作,魏紫吾脑中嗡嗡微响,道:「殿下……你在做什么?」 顾见邃盯着局促的魏紫吾,漫不经心挑挑眉:「本太子有洁癖,不喜欢将弄脏的衣裳穿在身上。」 所以太子这是准备脱了脏衣裳,就穿个里袍等着石安静把干净衣裳送来?魏紫吾皱眉,他的洁癖就严重到这样,连这么一小会儿也不能忍?他打猎的时候,还有跟着他舅舅谢檩征讨西戎的时候,身上应该是沾满了血和泥土吧?也没见他如何了呀。 魏紫吾想了个关心他的说辞道:「可这天……殿下脱衣怕是容易受凉,我觉得还是略忍忍为好。」 「无事。多一件,少一件,对我来说差别不大。」太子笑了笑,表示谢谢她的关怀。 v第二十五章 但是你穿不穿外衣对我来说差别可大了。魏紫吾刚腹诽完,便听太子又道: 「魏二,帮我更衣。」语气淡淡,却分明不容拒绝。 「……我?」魏紫吾没有动,慢慢道:「不如我去帮殿下叫顾廷进来。」 太子不说话,垂眼只看着她,魏紫吾立即明白太子这是不同意。 她终是走上前去。太子使唤自己,总比她之前猜疑的……太子觊觎自己的美色来得好。 毕竟魏紫吾也知道自己生得可美,她从小到大听的赞叹太多,虽然有一些是因为魏家的权势而奉承。但她照镜子的时候,也偶尔会看着镜中人出神。 太子穿的是圆领窄袖袍,白玉纽扣钉在领口处,这男人身形着实高大,又站得笔挺,半分也没有弯腰的意思。 魏紫吾当然不会开口叫储君弯腰来就她,这样只得与他离得更近些,将双手探到了太子的颈间。她不免有些恍神,不久前她还一见太子就避得老远,何尝会想到现下居然在为他更衣。 魏紫吾手指灵活,太子的半片衣襟很快轻轻垂落,她的指尖下滑,开始解他外袍里腰部的束带。 魏紫吾感叹太子果真如他所说的不怕冷,这样的天气,外裳里头居然就只得一层薄薄的丝质中衣,哪怕是隔着布料,也能清晰显出男人从胸膛到腰腹的轮廓。 更别说魏紫吾为太子做这样的事,难免碰到他的侧腰,感受着对方硬朗坚实的肌理。她想,难怪之前她倒在他身上时,他随手一按便将她压得那样痛。 太子蹙眉低下头,眼神晦暗得有些可怕,魏紫吾的手碰的地方太…… 魏紫吾突然感到男人炙热的气息拂到自己前额,她的手哆嗦了一下,即使她不抬头,她也能感觉到太子在凑近她,正紧紧盯着她。 她出于本能出声提醒:「殿下!」 太子控制着变重的呼吸,思索片刻,终究退开了些许。 魏紫吾暂且舒了一口气,更为迅速帮太子脱掉外袍,只希望能尽快能离他远些。她的动作太利索了,就像做过很多次似的。令太子又皱了皱眉。 太子也清楚,这些大家千金虽锦衣玉食养得娇贵,却并非什么也不会。尤其许多贵女负着联姻的作用,家族在教导时都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比如魏贵妃,曾经期望让魏紫吾当个「宠」后,而非作为摆设的「贤」后,担心若顾见绪当了皇帝之后,魏紫吾没有一点儿笼络男人的手段,跟一群妃嫔争宠争不过。因此,如何服侍夫君、体贴夫君,魏紫吾都是跟着魏贵妃指派的柳烟女官学过的。 太子想到魏紫吾可能会为另一个男人做这些事,心底的暴戾便难以抑止地生出。他站了一会儿,慢慢坐到一旁椅子上。 魏紫吾始终提防着太子再刁难她,幸好,太子到离开前一直都沉默着。 直到离开前,太子突说:「魏二,明晚除夕你如何过?」 魏紫吾奇怪太子居然问她这个问题,答道:「自是和我母亲、弟弟一起过。」 太子轻轻唔了声,看了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馥墨斋。 可算是将人送走了,魏紫吾这才真正放松,立即叫魏陵找了王瑾宗来。 「王参将远至京城辛苦了,这两日我派人带你好好在京里逛逛,过两日便回辽西吧。」她开口便道。 王瑾宗错愕道:「为何?姑娘。可是属下哪里冒犯了王爷?」 魏紫吾想了想,太子当时对她作出那般亲密的举动,又将她抱入屏风后,若是告诉王瑾宗,他定会转告父亲。而父亲定会以为太子想要霸占她,怕是更要影响身体,便道:「不是。是我有事要交给你办,你必须先回辽西。」 王瑾宗见魏紫吾神色凝重,便道:「好。是何事,姑娘请讲。」 「我要你回去,立即断了与周御的来往。段潜是何等人,周御既受他倚重,绝不可能轻易背叛。」 「还有,不可私下与突厥往来缔约,那无异于与虎谋皮。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顺道也借了段潜去对付突厥,叫他们来个两败俱伤。可万一中间出了漏子,真的让突厥铁蹄南下,魏家可就要变成罪人。」 王瑾宗沉默片刻,看看魏紫吾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应道:「是,姑娘。」 太子在傍晚时分抵达丞相府,天空已染上微微墨色,相府的灯笼早就挂了起来。 今晚来的人不少,萧闻德从左补阙一步步升至右丞相,门生故吏众多,过年总是要登门致礼。 萧令拂是萧闻德三十多岁才得来的大女儿,爱逾明珠。且大家知道萧令拂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眼见她的造化尚未登顶,女眷这边自然都以她为中心,个个张口闭口离不开「萧大姑娘」四个字。 宴席散后,太子单独被萧闻德留下时,客人都露出心照不宣之色。 「娘,我爹他们呢?」萧令拂从厨房出来。身后婢女端着盛放白瓷盅的托盘。 萧夫人深知女儿心思,笑道:「殿下在你爹书房,快去吧。」 顾见邃与萧闻德正说起接下来春闱的事,萧令拂敲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太子。男人的面容在烛光映照下如美玉生晕,五官如琢如镌般分明,每一处都得天独厚。 萧令拂道:「殿下,爹爹,我炖了冰糖橄榄水,你们快趁热喝罢。」说着亲手将瓷盅端到两人身边小几上。 萧闻德见状,故意皱眉打趣:「平时爹爹喝了酒,怎不见你给我煮解酒汤,今日倒是分外勤快。」 「爹!」萧令拂嗔道:「你不是有娘管着么?」她飞快看看太子,低下头。 太子瞥了眼萧令拂染着薄红的脸,别开视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细看之下,男人的薄唇抿成微冷的一条直线。 萧闻德看看顾见邃,这次是真的皱了皱眉,他们父女俩一唱一和,就是在打探太子本人的意思,若是太子属意令拂,至少应当微微带笑,甚至还会为他女儿说两句话,加入他们的交谈。可太子这反应……身为过来人,萧闻德立即懂了。 v第二十六章 便道:「好了,阿拂,我与殿下在商量正事,先下去吧。」 待到太子离开萧府,萧令拂找到父亲,丝毫也没有平常的沉稳,只焦急问:「爹,你说殿下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是打算……娶温蜜?」刚说完,她却陡然想起另一个人。 萧令拂想起了魏紫吾。许是出于女人天生的直觉,加上小时候,她有一次看到过太子抱着熟睡的魏紫吾从楸花林子里走出来。看到她站在外面,太子似乎还有几分讶异。然而更吃惊的是她。 那个时候,她们几个世家姑娘都以公主伴读的身份出入宫廷,年纪又相仿,萧令拂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暗暗与魏紫吾、温蜜等人较着劲,比课业、比才艺、比谁更能博得皇帝太后等上位者青眼,到后来,变成比谁更受几位皇子的欢迎。 到她再大一些,最在意的则是太子。因此,萧令拂一直很关注顾见邃对几个小姑娘的态度。 她们几人中数温蜜最活泼,性格如男孩似的,最喜欢找顾见邃等几位皇子说话玩耍。她一度认为太子最喜欢温蜜。——可她从未见过太子抱别的小女孩,哪怕是几个小公主。 萧令拂至今记得,那时的太子刚刚长成少年,神采和作风都是那个年纪特有的轻狂飞扬,看人常常是用睥的,那天他穿着坐龙纹的太子常服,脚步带风,一切如常,偏偏怀里抱着他似乎最不喜欢的魏紫吾。 但萧令拂又觉得,太子哪怕真对魏紫吾有那么点意思,也不至于到娶她的地步,毕竟中间还横着英王呢。便道:「爹,我一定要进东宫,哪怕是做侧妃。」 「胡闹!我的女儿怎可能做妾。」萧闻德安抚道:「别担心,爹会为你想办法。英王可从未歇过心思,岐王尚在南边儿挣军功,豫王瞧着花天酒地也并非真正省油的灯,太子他……会需要爹的。」 萧令拂闻言稍微安下心。她哪会真甘心做顾见邃的侧妃,只是表明心迹,给父亲施加压力罢了。 除夕到来,宫中循例举办家宴,皇帝、太子、内外诸王及世子在宸安殿用膳,太后、后妃、公主和王妃们则聚在延光殿。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晚膳时分观看除厄舞,接着又到承天台看烟花。 上京城中处处是火树银花,皇城的几大殿更是彻夜通明。太子得留在宫中守岁,自然哪里也去不了。 元正之日,太子的行程更是得按着宫中规矩来,清晨按惯例吃了素面团,先是皇帝带一大家子给太后拜年,接着太子领宗室百官于沐元殿向天子朝贺,由皇帝赐筵宴,君臣同乐。 到了初二,顾见邃又代皇帝祭拜宗庙。一直到初三,他才有自己的闲余。正换衣裳准备出宫,石安静却过来禀道:「殿下,魏二姑娘被召进宫了。现下在景仪宫。」 「景仪宫?」太子微微蹙眉,道:「命人盯好那边。」 景仪宫住的是皇后。这新年的前几天,天天都有宴会,大宴之后是小宴,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从前却一直被魏贵妃压在底下,今年终于能由她自己主事,自然要多操办几起小年宴,在众妃嫔众命妇面前强调如今大权在握的人是她,以出一口气萦纡多时的恶气。 石安静立即答是退下。 魏紫吾的确是正跟着魏贵妃坐在皇后设的宴席上,薛皇后道:「都道魏二姑娘善于品酒制酒,本宫这里有一壶南诏公主亲手酿的百花酒,号称比咱们苏南的百花酿更醇馥。魏二姑娘可否帮本宫品一品,瞧瞧里边都有些什么花。」 「石榴花、桃花、玉桂、薄荷……」魏紫吾含酒在口中,辨认后道出一长串花名,最后道:「比苏南的百花酒应当是多加了半钱南诏特有的金钩兰和少许蜂蜜。」 薛皇后似是满意地笑了笑,道:「甚好,那本宫便将这壶酒赐予你。」又道:「可要立即喝完,方不辜负本宫对你的喜爱啊,魏二姑娘。」 这酒壶可不是普通的执壶,而是个加木塞子的玉壶春瓶,有半尺多高,足够许多人喝许久的量,同时宫人也迅速为魏紫吾换了一盏敞口深杯,约莫一杯就能当其他女宾的小盏十倍有多。 这样一来,周围众人顿时明白了薛皇后这是有意针对魏紫吾。 魏贵妃脸色难看,道:「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侄女紫吾是来赴宴用膳,可不是来喝酒的。」 薛皇后笑而不语,只当未闻,并不喊停。 魏紫吾知道皇后是故意要激着魏贵妃发怒,借机整治她,便笑了笑,说句「谢娘娘赐酒」,便给自己倒了开始饮。她早知道皇后会针对她。皇后曾在魏贵妃手上颜面尽失,怎能不想方设法发泄。 薛皇后见魏紫吾还笑得出来,又见魏紫吾举高杯子,仰头时精致的下巴上扬,将纤细的脖颈拉长,如天鹅般的优美,看到她喝个酒也能将周围的人也比下去,心中越发不悦。 皇后想起她远在南疆的儿子顾见毓身边的幕僚给她传来的密报,更是不停在心里骂着狐媚子。 虽说魏紫吾的样貌实与狐媚二字不沾边,但那身段的确是出落得足够引人遐想了。 魏贵妃紧紧按着桌子,想起皇帝骂她不知尊卑时的冷厉脸色,只能忍下一时之气。周围的命妇都是屏息凝气,大气也不敢出。 薛皇后待魏紫吾喝完酒,又道:「据说魏二姑娘的舞也跳得好。比之‘大名鼎鼎’的秦穆溪也不遑多让,就给大家跳上一支舞助助兴罢。本宫想想,跳什么好,不如就跳一曲《陌上春》罢?」 众人的脸色又都是一变。秦穆溪是什么人?的确是诸位命妇都晓得的,却是教坊司的第一舞者,身份是官妓,供王公贵族取乐的女子。 魏紫吾神色微凛,这回不从命了。酒她可以喝,毕竟是皇后赏赐,推拒不得。但皇后这语气,将她当成舞女一般,她自然宁肯担上抗旨之罪,也不愿受这份辱。 皇后眼神凌厉道:「魏二姑娘坐着不动,是什么意思。除夕那晚,温蜜还作为领舞在宸安殿为陛下他们跳了迎新舞。怎么?叫魏二姑娘跳一支就不行了?」 除夕的除厄舞和迎新舞都是太常寺筹办,太常寺掌管礼乐,编舞鼓乐皆庄重神圣,温蜜去跳了也是幸事。而《陌上春》是教坊司编的俗乐,舞蹈也是艳媚一挂,与温蜜跳的迎新舞有着天渊之别。 已有景仪宫的宫人来到魏紫吾身旁,道:「姑娘请跟奴婢去更换舞衣。」 魏紫吾还是坐着不动,皇后沉下嗓音,道:「魏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要抗旨么?」 魏紫吾抬起头,声音冰冷道:「娘娘,我舞技本就生疏,现下喝多了百花酒又头晕得很,恕难以在娘娘面前献丑了。」 皇后倒吸一口气,没想到魏紫吾居然真敢当众拒旨。正要说话,一名太监这时从门外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传魏二姑娘至慈颐宫见驾。」 皇后一愣,这样巧?眼见着她要治治魏家这两姑侄,太后传召魏紫吾做什么?她记得太后历来对魏紫吾不冷也不热。可来的这名内侍的确是太后宫中的。 皇后只好道:「既是母后传召,魏二姑娘就去吧。」 魏贵妃也缓口气,只要能离开景仪宫便好,太后总不至于像皇后这般恨她。随即命自己的宫女秋蘅跟着侄女儿。 魏紫吾脑中早有混沌之感,眼前金芒闪动,不过是不愿在皇后面前出乖露丑,靠着意志强撑,此刻心中一松,顿时就坚持不住了。连站起来的身影也晃了两晃。 秋蘅赶紧扶住魏紫吾,两人跟着传召的内侍离去。 v第二十七章 以魏紫吾这般磕磕绊绊的,等走到太后宫里不知要几时。幸而那内侍还叫了一顶软轿,秋蘅赶紧将魏紫吾扶上轿子。 到了慈颐宫,魏紫吾仍是被安置在采辉阁。慈颐宫的敏喜姑姑叫秋蘅回去复命,说太后命她们负责照看魏二姑娘。这位敏喜姑姑在慈颐宫宫人中的地位仅在杜嬷嬷之下,秋蘅在她面前不敢拿大,便自己回去了。 室内静得可闻针落。魏紫吾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艰难地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眼见着要跌下去,很快被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给提起。 太子坐在罗汉榻上,将魏紫吾放在自己身边,牢牢将她掌控在臂弯里。与男人这般贴近,魏紫吾也仅仅是挣扎了一下。 太子一看她这反应,就知她是真醉了,和上回的微醺完全不同。 魏紫吾抬头辨认对方的长相,问:「你是我,我表哥?」她舌头有些不灵便了。 「……我不是顾见绪,是顾见邃。」太子的眉心皱得厉害。 「谁?你是谁?」顾见邃在魏紫吾心里一直都以太子为代号,她对这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她便听对方回答: 「……你男人。」 太子声音低沉,在夜里有微微的沙哑,且带着咬牙切齿的不悦,更多的是强势和笃定。听得迷迷糊糊的魏紫吾微微朝后瑟缩,是一种小动物遇到凶猛野兽的本能。 可惜她已被困在太子和罗汉榻的床围之间,哪里也躲不了,太子的手指抬高魏紫吾的脸,迫使她与自己目光相对,道:「魏二,你把我看清楚,也记清楚。」 魏紫吾涣散的目光努力看着眼前的人,白皙面颊很快染上胭脂色,用一种罕见的扭捏神色呐呐道:「要……我要……」 太子完全听不清,低头将耳朵凑近女孩,魏紫吾对他的举动猝不及防,娇嫩的唇瓣正好含住男人薄薄的耳廓,带着百花酒香的热气更是喷洒在太子耳中。 太子瞬间收紧握着魏紫吾细腰的手掌,掐得她无意识地低呼。 魏紫吾被男人铁钳似的手箍得难受,伸手想推开他,但她连清醒时也不是对手,更何况此刻,一双小手在男人宽阔强健的胸膛滑动,倒像是挑逗。 太子耳朵上微湿的触感消失,但那热而酥麻的感觉却从他耳尖蔓延到全身,直至涌聚到下腹某一处。 魏紫吾浑然不知自己身处怎样的危险中,又委屈地重复一遍:「我想要小解。」她双眸迷离看着太子,用目光质问他:你为何一直抓着我? 她先前在景仪宫已去过净室,但她喝得实在多了点。 太子的神色难以捉摸,一双乌沉沉的眼盯着女孩微微蹙眉的苦恼小脸,用异常温柔的嗓音诱哄道:「我帮你,好不好?」 魏紫吾是和衣而眠。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准备怎样帮她,太子已一手托起她的臀部,一手将魏紫吾的紫缎裙幅推高,堆叠在她腰际。 他接着慢慢去解她中裤的束带,道:「净室里不方便,你自己进去怕是会摔着,我先帮你把中裤褪了,再抱你进去。」 魏紫吾虽醉得厉害,但最重要的事还是记得,当即去拉扯他的手,用力摇头道:「不,我不要你。」 魏紫吾本就喝多了酒,身上泛热,见这个人居然要脱她的裤子,心里一着急,脸蛋更是涨得如火烤过的嫣红,加之眼神朦胧,显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媚态。 顾见邃想起魏紫吾先前将他认作顾见绪,冷声笑了一笑:「不要我?那你想要谁?」他心里其实没底,魏紫吾究竟有没有一点喜欢顾见绪。 「我要遇潋。」 见魏紫吾说的是自己的婢女,而不是顾见绪或者某个男人,太子神色稍霁。 魏紫吾则相反,她着急着呢,瞬间也顾不得这人到底是谁了,酒意上头只用力去推打他,愤然道:「不要你,走开。」 太子看着她。这小东西年纪不大,心思却重得很,这时喝醉了酒,说话的神态语气倒像是一下回到她七八岁时被人惹毛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小刺猬,警惕心重,把自己柔软的白肚皮儿藏得可好了。 顾见邃本就是因为她将他错认成顾见绪,故意吓吓她,一双手随即放开对方。 他将她提起来放到墙边:「那你自己去,小心点,扶着墙走。净室在出门往西。」 魏紫吾果然自己扶着墙慢慢出去了。她一出了门,就有守在外面的敏喜姑姑亲自扶她去净室。 魏紫吾回来的时候室里已无他人,太子已被太后派人给叫走。她倒是安安心心地躺下入睡。 太子正坐在太后身旁,喝着太后叫人为他端来的茶汤。他没有看太后,神思似乎还留在采辉阁。 太后倒是看着他,就有这样喜欢?太后没有问出这句。因为不必再问,看看顾见邃对别的姑娘有多漠视就显而易见了。 她若是不叫走太子,他约莫能在醉酒的魏紫吾屋里呆一整晚。虽然她知道太子做事历来有分寸,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魏紫吾又不清醒,他若一时难以自控,真要做什么,小姑娘怕是只能任由他使坏。 顾见邃是她最重视的一个孙子,她从他还是一个肉嘟嘟的小豆丁的时候就开始疼着宠着了。二十一年了,她对他倾注太多疼爱,花费太多心血,人总是如此,对自己付出越多的人就越在意。所以她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和毁掉太子。 太后道:「皇后我会敲打,你就不要出手了。」 太子终于看向太后,知道对方是不希望他与顾见毓的矛盾愈加激化。过了片晌,微微颔首。 太后顿了顿,索性将话说敞亮:「嗥嗥,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也有条件,如果魏紫吾一直不对你改观,不能达到我所期望的那般对你好,我没有办法接受她成为你的太子妃。」 太子沉吟:「皇祖母……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好罢。」太后终究叹了口气:「我会跟你父皇说,原定今春的选秀暂时取消。」 顾见邃现下最想取消的便是选秀,当即道:「孙儿多谢皇祖母。」 一名宫人这时来报:「太后娘娘,魏二姑娘吵着要浴身。不让她浴身,她便不肯歇下。」 v第二十八章 顾见邃微微一愕,随即了然,看来这百花酒真正的后劲现在才显出来,魏紫吾先前还算老实,现在开始闹腾了。 太后看看太子,得,这怕是更加舍不得走了。便道:「魏二姑娘既要浴身,便给她放足水便是,只一点,叫敏喜照看得仔细些,万不可出现差错。」 那宫人立即领命下去。 太后又看看顾见邃,道:「天色不早了,太子先回东宫罢。」 太子道:「我再陪皇祖母坐坐。」 太后险些被他的脸皮给气笑,陪她坐?这是担心魏紫吾滑进水里,出什么问题罢。便道:「放心,我让敏喜亲自照看她,又不是旁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紫吾向来是有浴身的习惯,不洗洗不爽利,让她如愿,自然很快就睡了。」 太子只道:「皇祖母宫里的茶好,我再喝两盏。」 太后懒得再理他。自个起身也漱洗去了。 魏紫吾被敏喜姑姑并两名小宫女服侍着脱下衣裙,身体浸进温热的水中,倒像是一下找到熟悉的安心感,也不絮絮叨叨地闹了,只将头歪在池壁上,闭着眼开始打盹。 敏喜姑姑向小宫女道:「魏二姑娘上回进宫走得匆促,换洗的中衣正好还留在她住那屋的柜子里,快去取过来。」 随即她又将目光看向魏紫吾,心下暗叹,她也算见惯了宫里的贵人,各色美人看得太多,但如魏二姑娘这般的,倒只见过这样一个,难怪叫太子和英王都给惦记上了。 敬懿皇后的容貌也生得极美,与魏紫吾难分伯仲,但身材偏于纤薄,哪里似魏二姑娘,方才褪下衣衫的一刻,这纤秾有致、曼妙惑人的体态初初现出来,肌肤又白得如糖霜一般,叫她身为女子也看得无法移开眼。 惟恐魏紫吾睡熟了滑进水里,敏喜姑姑简单帮她搓洗,又轻声将人唤醒。 又指挥宫人将女孩从热气氤氲的池中扶出,沾满水珠的娇美身躯立即被宽大的棉巾包裹,鸦青的湿发也一寸一寸绞入细布帕子绞水。 魏紫吾坐在长毛绒毯铺陈的贵妃榻上,低垂的眼睛目光凝滞,要闭未闭,显是意识浑噩。周围侍奉的宫人却仔细得很,连她可爱的脚趾也被照顾到,惟恐有一点疏忽。 敏喜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对太后的心思颇能看明白,魏紫吾同从前是不一样了。 刚服侍小姑娘睡下,敏喜便退出房间,亲自守在外头。石安静已过来说了,太子很快会过来。 太子从专程为他开的东侧门过来,一踏入魏紫吾的房间,便听到裹成一团的被子里传出轻轻的啜泣。 一抽一抽,偶尔还打个小嗝,哭得挺伤心的。 太子听得分明,大步流星来到床头,将整个缩进被子里的人扒出来。果然是在梦里哭,魏紫吾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已湿润,鼻尖微红,整张脸因捂在被子里,如被雨打湿的桃花。 「怎么在哭,梦到什么了?」 顾见邃坐到床沿,伸出手指去揩她的眼泪,明知对方兴许是在发酒疯,心里仍有窒闷的感觉。他已经许久没见魏紫吾哭过。 太子的手指很快被对方的眼泪濡湿,他看着指尖的晶莹有些烦躁,索性将人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再拿被子将她从肩到脚包好。 被人强行摆弄姿势的魏紫吾睁开眼,愣愣看着太子。 「不怕,有我在。」太子安抚魏紫吾,手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拍着。问:「做了什么噩梦?告诉我。」 「爹爹。」女孩突然喊他,有些激动。 「……」太子沉默时,魏紫吾已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蛋在他颈侧蹭,两团高挺的香软,也紧紧贴在他坚实如铁的胸膛。 「不用害怕,傅予州不是去救你爹了?」就知道她多半是梦到她爹没了。太子想了想,强令自己将魏紫吾推开了一些。他手劲用得有些大,令对方皱了皱眉。 魏紫吾再看向太子时,茫然的目光似在辨认,随即她垂下眼睫,身体渐渐不由自主地轻颤。 虽然隔着不薄的被子,顾见邃仍察觉出她身体的异样。男人将她的被子往紧里攒了一攒,问:「怎么在发抖,是不是冷。」 说着收拢手臂,将对他而言格外娇小柔软的女孩按在自己怀里,道:「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然而他怀里的魏紫吾压根没有抬头,身体颤得比之前还厉害。 太子反应了一会儿,眯了眯眼,审视对方道:「……魏二,你认出我是谁了?」 魏紫吾终于看向他,她的眼睛本就清澈明亮,这会儿哭过,更是湿漉漉的,泛着盈盈水光。引得太子心神一荡。 太子缓缓道:「还是这样怕我?」男人的手指轻刮着魏紫吾柔嫩的面颊,先前温柔的嗓音突然就变得有些冷沉。 魏紫吾闭上了眼,赶紧又唤道:「爹爹。」 太子怔了怔,这才明白,魏紫吾这时约莫也弄不清她是在做梦还是现实。算了,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与她计较…… 采辉阁外却有人道:「英王殿下。」 敏喜姑姑眼皮一跳,英王? 顾见绪听说今日景仪宫发生的事,又听说魏紫吾被召到慈颐宫,自然赶了过来。 敏喜吓得立即迎出去,若是叫英王撞上太子深夜还留在魏二姑娘房里,这怕是得闹出大事。且若是真引得皇帝的两个儿子不顾身份,为个女子争夺得你死我活,皇帝可不是太后,怕是容不得魏二姑娘再留在这世上。 顾见绪见到敏喜倒是客气地打招呼:「敏喜姑姑,我表妹魏紫吾可是在里面?」 敏喜行礼道:「殿下,魏二姑娘醉得厉害,现已歇下。不若殿下明早过来。」 v第二十九章 顾见绪一听醉得厉害,抬步便往里走:「我看看她怎样了。」 敏喜忙拦在他面前:「殿下且慢。太后娘娘从前就叮嘱过,采辉阁专供女眷夜宿,为了不让小姐们的闺誉在慈颐宫受损,历来是禁止诸位殿下进出的。」 顾见绪皱眉,看一眼敏喜身后道:「若今晚住的是别家小姐,我自然不会进去。但是我的表妹在此,我岂能不关心她目下如何。」 「请殿下谅解。」敏喜依旧不让开,说:「不知殿下今日来,可有先禀知太后娘娘一声?」 「敏喜姑姑,这个时候,皇祖母定然已经歇下。而且,我从前找我表妹从不需要先禀告皇祖母征得同意,怎么今日需要禀报?」顾见绪脸色已沉下去。 敏喜知道英王产生了怀疑,却是只道:「还望殿下不要为难奴婢。」 「表妹就可以不避嫌?」顾见绪身后响起一声冷嗤:「明知人家小姑娘歇下了,还要闯进去,也不知魏二姑娘隔日知晓,想不想要你这样的表兄。」 顾见绪转过身,就见太子站在采辉阁庭中的石桥上看着他,居高临下,桥头银杏悬挂的花灯光华刚巧照在太子面上,令顾见绪看清他讽刺微弯的唇角。 太子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即使知道太子来慈颐宫来得勤,顾见绪也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若有所指道:「太子近来似乎对我表妹关注得过多了些……」 太子倒是承认,道:「是啊,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妹妹。眼见曾与她有婚约的表哥一边想要与他人联姻,一边还想要霸占她,怪可怜的。」 顾见绪陡然色变,看向太子,眼底蔓延着猩红的杀意。 顾见邃淡淡一笑,回视对方。 顾见绪终没有再打算再闯进采辉阁,只朝敏喜道:「有劳姑姑照顾好婼婼。」随即转身离开。 太子看着对方背影,眸色一片阴霾。 魏紫吾这一觉醒来已是隔日清晨,见自己从陌生地方苏醒,有些错愕地弄明白这里是何处。随即才想起昨晚在皇后的景仪宫发生何事。只是后来到太后宫里又经历了什么,她的确是忆不起了。 当魏紫吾被叫去陪太后用早膳时,她更是焦灼,焦灼太后突然对她的恩宠。 太后上下看看她,道:「紫吾是不是在想,昨晚怎这样巧,哀家就派人来景仪宫召你?」 魏紫吾点头,她知道太后最喜爱太子,历来对可能成为太子妃的萧令拂和温蜜更为宠爱,对她虽然不曾刁难,但终归是隔着层什么似的,不是太亲近。 太后缓缓道:「昨晚,是太子向哀家求了懿旨,让你免受皇后更多的刁难……你能听明白哀家的意思么?」 魏紫吾微微一怔,太子?说起太子,魏紫吾脑中突地掠过片影,似乎有什么关于太子的事,但她又想不起来。 魏紫吾道:「娘娘请放心,紫吾定会记着太子的恩情。」毕竟她现在投靠了太子。太子一再帮她,她的确想要回报。 「……」太后略带无奈地看着魏紫吾一脸「定当报恩」的郑重,唯独没有女孩儿被俊俏郎君所救时的娇羞,便开始说其他事。 待太后说完话,魏紫吾提出去翊华宫一趟,对方自是允了。 魏贵妃见到魏紫吾第一句便问:「婼婼,太后昨晚传你去所为何事?」 魏紫吾道:「太后本是要我为她抄写佛经,谁知我醉成那样,只好作罢。」 「我猜也是这样。」魏贵妃点点头:「我们婼婼的字画皆好,被太后看上也很正常。就是皇后太刁恶,气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安慰道:「别生气了,姑姑。」 「婼婼,让你受委屈了。」魏贵妃目光冷毒,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叫薛晚英那个贱人向我们跪地讨饶。」 魏紫吾略作沉默,她更忧心的是别的,道:「歧王不在京中,避开了京中这趟浑水,却是已将应州都督府的力量收入掌中,与定南都护府亦来往甚密,定是在等着表哥与太子斗个两败俱伤,坐收渔利呢。」 皇后所出的儿子正是歧王顾见毓,序齿为五。 魏贵妃道:「不错,可太子毕竟还是你表哥的最大威胁。」说完又道:「太子……绝对不能让太子娶温蜜或者萧令拂。最好是……能想个办法能对太子下药,让太子暂时无法人事,当然更无法诞育子嗣,再将此消息传扬出去。」 魏紫吾搁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她发现魏贵妃在提到太子时,眼中总有一种异样的狂热,似怨恨又绝非怨恨这样简单。魏紫吾目光微动,试探道:「太子可不是好暗算的,若能让他中……那种毒,还不如直接毒杀他。毕竟太子这样的人,若是疯狂反扑起来,那着实可怕。」 魏贵妃道:「嗯,婼婼说得是。真要动手,当然不能给太子反扑的机会。」 听对方答这问题甚为敷衍,明显是口不对心,魏紫吾心下奇怪的感觉更重了。她慢慢问:「姑姑是不是想留下太子性命?」 魏贵妃看看魏紫吾,注意敛了敛外露的神色,道:「当然,太子暴毙固然能够永绝后患,但若太后和皇上震怒深究,难保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魏紫吾点头附和,心下却是想,若太子真的失去生育能力,太后和皇帝的震怒绝不会比杀了太子小。 「婼婼,你说……姑母是不是老了?」魏贵妃突然问。 魏紫吾微怔后答道:「姑姑才不老,看起来至多二十岁,好看着呢。」 魏紫吾说的并非违心话。她这姑姑保养得宜,三十七岁的年纪,皮肉上难寻一丝岁月痕迹,她又爱穿颜色轻俏的衣裳,比如今日穿的便是一袭棠红蹙团金朱雀的束腰宫裳,一张脸孔艳光四照,胸前巍巍夺人注目,看起来真的也就是双十年华,与小姑娘们最大的不同,大概是神态言行间的成熟风韵。 魏贵妃噗地笑出声:「我们婼婼这张小嘴就是甜。」 她是真的喜爱这个侄女儿啊,魏贵妃有些落寞地皱了皱眉,她从来就不喜欢周漓慧,也不喜欢魏如珂,若非情势迫人,她才不愿让儿子娶别的女人。 便拉过魏紫吾的手轻抚,心道:乖婼婼,暂且委屈你一段时日,等你表哥有朝登极,姑母自然有办法叫他依旧立你为后。 且到那个时候,魏贵妃又想到太子……这是她心中不可告人的隐秘,终有一天她是要实现野心和心愿的。 v第三十章 太子的舅舅谢檩,也就是皇后的亲兄长,生得难得一见的俊美英武,当年也是诸多贵女倾慕的对象。 不过谢家的人都短寿,敬懿皇后的父亲早逝,敬懿皇后本人亦在鲜花怒绽的年纪就香销玉陨,谢檩也仅仅活到了二十多岁。 魏贵妃被选入宫时,想到不能嫁给暗暗倾心的谢檩,还伤心地哭过几场。后来随着时光推移,她对谢檩的爱意也渐渐淡了。 但魏贵妃看着一天天变成少年的太子,唇红齿白,面容越发的棱角分明,那一张脸的轮廓,多多少少与谢檩相似。不知从哪天开始,魏贵妃看着十五岁的太子,突然就重新勾起她少女时期的心事。 她起初也只是在太子身上寻找谢檩的影子而已。真正令她连谢檩也忘了,纯粹只记着太子,是在太子十九岁那年。 那是五月的天气,因着新罗王子与使节一定要同几个皇子比赛蹴鞠,皇子们自然要应战。皇帝与王公重臣在一个看台观赛,女眷们则在另一个看台。 场上的精彩自不必提,太子有多出风头也不必言,听听耳边公主们和温蜜的呼喝就知道了。 天气实在太炎酷,魏贵妃声称自己中了暑热,叫上魏紫吾陪伴自己,离开看台到清幽亭避暑气。 比赛结束,毫无疑问是大燕的皇子们遥遥胜出。魏贵妃是有意选择了清幽亭,从略微支起的窗户缝隙「不经意」往低处看去,如她所愿地看到了几位去往更衣间的皇子。 太子自是在其中,对方已脱下被汗水湿透的衣衫,打着赤膊。魏贵妃看到的只是太子的背影,心依旧跳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 从背后看,太子的身形更是高挑英伟,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有力,赤裸的背部肌肉线条匀称完美,充满力量感,皮肤泛着上等瓷釉般的光泽,薄汗涔涔。足以令任何女子看得本能的脸红心跳。 宫里的寂寞深刻而漫长,这样多的女人守着皇帝一个男人,似魏贵妃这般尝过男女情事懂得个中滋味的,自是益发的空虚难熬。她看了两眼就赶紧关上了窗户,生怕被人察觉。 种子自此埋下,太子赤着上身的背影,连带那天惨白刺眼的日光,都印在魏贵妃的脑中,再也无法剔除。当天晚上为皇帝侍寝时,被那具熟悉的身体压在身下,她居然觉得很恶心。 魏紫吾的话打断了魏贵妃的思绪:「姑姑,我觉得向太子下药这事,若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妄动。」 她知道,魏贵妃既说出这样的话,定是已准备好秘药,甚至是巫蛊。以魏贵妃的性格,很有可能是巫蛊,只是差一个如何实施成功的过程。 魏紫吾道:「宫中历来最忌讳巫蛊和夺权,皇上龙体康健,这几年想是不会出什么变数。现在若就对太子下狠手,怕是……为歧王做了嫁衣。」 其实魏紫吾是不好与自己的姑母说,魏贵妃在她爹病倒后,就急迫得有些自乱阵脚。仅从除掉太子夺嫡的威胁,这的确是个管用做法,太子若是真的不能再延续皇族血脉,自然不可能再做储君。 但是从前魏家支持顾见绪与太子争锋,抓兵权也好,夺取对朝政的影响力也罢,可以说是各凭本事,所以皇帝和太后都放任着,约莫也是当成对太子的磨砺。但若是姑母对太子用蛊或是毒,究竟太阴毒下作,皇帝和太后若知晓,绝对不能善了的。 魏贵妃看看她,道:「放心吧,姑母不会贸然行事的。」又道:「婼婼,你上回提出解除与你表哥的婚约,我尊重你的意见。但你要记住,我永远是将你当亲生女儿来看。」 魏紫吾点点头,走出翊华宫时,她心中纷乱,魏贵妃将这样阴私的事告诉她,说明相信她如旧。可是,太子那边…… 魏紫吾眼前突然浮现出太子的容貌,那样从小到大都在云端上的人,如果真的中了姑母的算计,不知会有多痛苦。 她一直对太子有所保留,因为她对太子并非完全信任,她想着,得先看父亲的身体情况,若是傅予州真的治好她的父亲,她自当履行契书的约定。若太子是想通过傅予州去挟制她父亲,进而助段潜完全获得定北都护府的兵力,她也会有一些反击的手段。 魏紫吾独自坐在花园一角许久,直到太后派来服侍她的宫人上前道:「魏二姑娘,外边儿天冷,您还是快些回慈颐宫罢。您若是冻坏了,娘娘定会责罚我们……」 魏紫吾看看这小宫女,也不欲让她们为难,旋即站起身。 可没走几步,小宫女被突然出现的石安静叫走,接着魏紫吾便看到了太子。 魏紫吾还未来得及行礼,太子已将她的手拉过去。男人的手和女孩的手软硬对比鲜明,大手将小手完全地包裹住。 魏紫吾愣愣神,这也太暧昧不清了,连顾见绪都没有拉过她的手。万一被人看到……随即就想抽回,却根本抽不动。 她很快听他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道:「手都冻成这样,还在外面坐着。我帮你暖一暖。」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这男人说是为她暖手,实际却是一下一下抚摸她的手背,她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原本想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思索了片刻,选择沉默将脸别向一旁。 见魏紫吾这样还能装傻,太子哂笑一声。既不拆穿,也不逼她。 太子伸手别好魏紫吾鬓旁掉落的一缕发丝,低头看着她:「魏二,你没猜错,我对你就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从我答应帮你开始,你就该明白我想要什么。」 被说中心思的魏紫吾脸微红,但即使对方这样说,她也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能让太子因为她与魏家化干戈为玉帛。中间总是有什么隐情还没有浮出来。 太子一瞧魏紫吾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无论他说怎样的真心话,她也不会相信的。顿时也歇了再补充几句的心思。声音冷淡:「一会儿去了慈颐宫,顾见绪也在,离他远点儿。知道么?」 魏紫吾知道太子生气了,这回终于说:「知道。」 等魏紫吾与太子一前一后回到慈颐宫,发现今日实在热闹。有萧令拂、温蜜和几位公主在。而这几日朝中放假,皇子们不用上朝,也没有着急办的事务。因而除了顾见毓,皇子们也都在场。 见魏紫吾走进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顾熙乐立即跑来拉她:「婼婼来得正好,快来吃圆子。」 温蜜也道:「魏二,你跑哪里躲懒去了?包圆子的时候你不在,现在煮好就来了,算准时间等着白吃是吧?」 魏紫吾笑道:「对,就要白吃你包的!」 引得周围一阵笑。太后想着,若是仅留魏紫吾一个人在采辉阁住着,显得她太过打眼,便将萧令拂与温蜜也召进宫了。 桌上果然摆放着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圆。是几个女孩包的,交由膳房煮好又送过来。 太后不吃这个,纯属看孩子们吃。魏紫吾不客气地拿起汤匙,每吃一个,还在心里数分别是什么馅料,红豆沙、蛋黄、果脯碎、芝麻、花生碎…… 太子这时也踏入殿内,旁的人只当太子与魏紫吾分别从不同的地方来,唯有顾见绪目光沉了沉。 v第三十一章 顾见绪刚来到魏紫吾身旁,就见她脸色骤变,低呼道:「唔,辣,好辣——」 大家闻言,顿时都围过来笑,顾熙乐拍手道:「唯一的一只辣圆子居然被婼婼吃到了,看来婼婼今年会走大运!」 魏紫吾这才知居然有辣圆子,早知她就不吃那样快了。她从小贪吃甜食,很少沾辣,也沾不得辣。一团番椒酱和芥辣碎的感觉停留在舌尖上,火辣辣的让她只顾着抽气。 魏紫吾不喜欢吃辣,顾见绪却最喜欢看她吃辣的样子,小姑娘的小嘴一张一合,越发红艳艳的,粉舌不时探出透透气。引得他只是看看,下腹便蠢蠢欲动。 魏紫吾来得突然,宫人尚未为她上茶。顾见绪便想用自己的杯子给魏紫吾喂水,魏紫吾反应过来,摇摇头。 太子冷声道:「还不给魏二姑娘上茶水。」 顾见绪瞥一眼太子。萧令拂也看了看太子,垂下头,掩饰着面上表情。 宫人应声端来茶水,魏紫吾连喝好几杯,总算觉得整个口中不那样火辣。 吃了太后宫里的吉祥圆子,算是受了太后的福荫,意在令这些小辈们圆圆满满又过新的一年。太后便要去礼佛,让他们自己玩着。 等待午膳的空档,温蜜见太子和顾见擎准备离开,就道:「太子哥,阿擎,你们别走啊。大过年的陪我们玩会儿罢,每次都是我们几个女孩玩游戏,多没意思。」 帝家的儿子都早熟,太子很小就参与政务督办,早就不会陪她们玩游戏了。但温蜜想起太子上回还帮三公主下双陆呢,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问。 太子不着痕迹掠一眼魏紫吾,淡淡嗯了声,以示同意。 在场的不是亲兄妹,就是从小认识的玩伴,早就熟得不能再熟的了。便叫宫人将两张紫檀长案并到一起,围坐两端。 温蜜摊开的手心现出两枚小小的玉钩,道:「我们来玩藏钩,输了要么回答问题,要么就要被用墨画花脸。」 藏钩玩法简单,就是将参加者分成两组,轮流猜另一组的玉钩藏在何人手中,不费脑子又有趣,是小姑娘们才爱玩的。 大家都点头同意。反正是过年图个乐子,不拘玩什么。 这个分组是抽签决定,太子、顾见擎、萧令拂、顾熙辉、顾熙言一头,魏紫吾、顾见绪、温蜜、顾熙乐一头。 顾熙乐一下就露陷了,因为是可以指定输掉一方的任何人提问,二公主顾熙言便随意点了顾见绪问:「二哥,你觉得令拂、紫吾、阿蜜,三个人里谁最好看?」 四公主立即就发笑,这问得…… 顾见绪也笑了,毫不顾及另两位姑娘的感受,道:「婼婼。」又示威性地瞥了眼太子。 魏紫吾倒成了最尴尬的,她也知道太子不喜她与顾见绪有缠绊,但是公主要问什么也不是她所能控制。 二公主开了个歪头,四公主也跟着歪了,公主们都是泼辣不忌的,顾熙辉便故意学着顾熙言问道:「魏二,那你觉得我二哥、三哥、六哥,谁生得最俊俏啊?」 这下别说二公主,连和魏紫吾一组的顾熙乐也哈哈大笑。顾见邃三兄弟的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 魏紫吾在心底呵呵,只觉今天的运气背得见底。先是吃到独一个的辣圆子,又最先被两个公主拿来开涮。偏顾熙辉还在不停催促她回答。 「诸位殿下身为龙子,自然个个都是相貌堂堂,威仪不凡。」魏紫吾边说边摸了摸小手臂上的粟米疙瘩,声音倒是四平八稳,绝不会让人觉得她有丝毫羞怯,以免被人拿住说小话。 她说完偷偷看太子一眼,太子也正好在看她,眼波深邃,她也不知他对这答案满不满意。至于顾见绪表情如何,魏紫吾没有看,她不想再让人觉得自己嫁定表哥。 顾熙辉也没有继续为难她,非得要她选出一个,毕竟女孩的面皮和男子还是不同的。 还好接下来,大家的问题没有再围绕魏紫吾,连几位公主也被问了不少刁钻问题,唯一「乏人问津」的,只有太子一人。主要是太子今日的神色让大家不敢问,担心他不回答,可又没人敢在太子脸上画猫猫。 顾熙乐收到温蜜不停递来的眼色,看向她这位太子哥哥,道:「三哥,你想娶怎样的姑娘做太子妃?特别美的?还是特别聪明的?娴淑贞静的?活泼可爱的?还是怎样的?」 萧令拂和温蜜的紧张自是不用说,连魏紫吾也看着太子,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听听。 太子只寒着脸答:「等我娶亲时你就知道了。」 顾熙乐看到顾见邃告诫的眼神,可不敢说这个答案不符要求,只能让他蒙混过关。 许是觉得小公主们实在幼稚无聊,太子的「好哥哥」也扮不下去了,又坐会儿,就寻个理由带上顾见擎离开。 魏紫吾就此一天也没再看到顾见邃,直到入了夜,敏喜姑姑竟带话给她,说太子殿下在慈颐宫门外等她。 魏紫吾目光复杂看对方一会儿,道:「这样晚么?」她至此方知太后到底有多宝贝顾见邃这个嫡长孙,连敏喜都俨然将他看作另一个主子。 敏喜答:「魏二姑娘请放心,若是温姑娘问起您,奴婢会说您去了贵妃的翊华宫。」 知道对方会帮自己遮掩,魏紫吾这才点头同意。 漏夜微光,风露泠泠,魏紫吾在宫人的带引下出来,果然看到顾见邃站在宫墙下,旁边站着提着羊角灯的石安静。 魏紫吾走到近前,刚道声殿下。太子便脱下身上墨貂颏滚边的黑色斗篷,略一展,披在她肩头。 这斗篷真是暖和,外头是缂丝面,贴身的却是彰绒,且带着男人的体温,魏紫吾抬头看向为她系斗篷带子的顾见邃,慢慢收回自己原本想要摘掉斗篷的动作。 今天她的手已叫他摸过,上回在馥墨斋抱也被抱过,她没必要因为披个斗篷惹犯他。 「跟我走。」太子道。 魏紫吾点点头,只是她没有想到,顾见邃最终带她到的地方是寿极殿。 v第三十二章 寿极殿乃皇家奉祀之用,正殿陈列着顾氏祖辈帝后的排位,可容纳多人祭拜,后殿更有许多小隔间,东起第一间自太祖开始排列,各间里分别保存着诸位帝后的画像、印玺,还有生前喜爱的少许服饰和器玩等。 寿极殿虽长年有宫人值守,但没有举行祭祀活动时,难免寒灯稀疏。在这夜里,越发显得大殿张扬的斗拱如怪兽犄角,殿中更是深幽闇寂。 魏紫吾的脚步一下就僵滞。 这个地方,而且是大晚上,她难免觉整个身体都在冒着凉气。 顾见邃一把扣住她的肩:「你怕我,是因为你十岁时在这儿被关过一夜?你觉得我故意将你锁在寿极殿的暗间吓你?」 太子想了许久,魏紫吾遇到凶横匪类和魏家的政敌也未见胆怯,没道理唯独这样害怕他。他便把魏紫吾从小到大可能留下阴影的事梳了梳。 太子倒是猜对一半,而且他居然还记得,魏紫吾眉心动了动。 顾见邃一直在观察魏紫吾的神情,知道自己蒙对了。便道:「不是我将你锁在里面,真的。虽然的确是我带你过来。」 他那时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想将这个软软的很好抱的小妹妹带来给母后看看。 他那时十六岁,失去娘亲不久,心里充斥着苦郁迷茫,但每次只要看到魏紫吾就会好受点,所以就……任凭着性子强迫她得多了些。 魏紫吾当时躲进西配殿存放砗磲佛塔的房间里,他以为魏紫吾已偷偷跑回去了,就没有返回去仔细寻看,叫她稀里糊涂被宫人锁在里面关了一晚,是他的过错。 「魏二,我不会这般对你。」顾见邃道:「若我真要锁你在哪里一晚上,那一定是有暖和被窝可以睡觉的地方,而且是把我们两个一起锁在里头。」 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一晚上被锁在有被窝的地方,在一起睡觉? 魏紫吾手心在微微冒汗,她发现,从今上午开始,顾见邃的话似乎就充满了男女间的暗示。她终于意识到,太子可能真的垂涎自己的美色,万一,他……挟恩要求她没名没分地就献身给他,她该怎么办? 托温蜜那张大嘴的福,魏紫吾对男女之事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的,眼神顿时黯了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和如今的身价,相信太子也清楚,皇帝和太后会给她和太子赐婚的可能为零。 那么就是说,太子要么是想玩弄她一番,要么就是觉得她颜色尚可,干脆想将她纳为妾室,这样既占了人,还能挟制她爹魏峣。魏紫吾低下头,收紧了手指。 太子那样说,是想表达自己绝不可能将她一个人关在这样阴森的地方,却不知魏紫吾心里已千回百转。 想到那个夜晚,她约莫是又冷,又饿,又害怕鬼魂,而且还受他的威胁不敢对人说。顾见邃道:「对不起,那时都是我的不是。你以后……不要再怕我了。」 魏紫吾略张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的男人,这个将她从小欺负到大的太子居然在给她道歉。魏紫吾转开脸,乌漆漆的眼眨了眨。 「殿下真对我有歉意?」她重新看向对方。 顾见邃道:「当然。」 「那……能不能请殿下发发善心,让傅予州帮我爹诊治,同时,也将我写的那份契书还给我?」她不想受契书的约束,给太子作妾,更不甘愿没名没分委身于他。 太子看着魏紫吾瞬间亮起来的充满期待的眼睛,道:「不能。」 「……」魏紫吾不再说话了。 直到她被太子掩上斗篷帽子,低低遮住她半张脸,又被他揽着腰带进敬懿皇后的隔间。也无宫人敢多看她,约莫将她当成太子的司寝,或是别的被太子幸过的女子。 魏紫吾上完香,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跪在地上,将一张张黄色祭纸往莲花金盆中放。盆中发出毕剥声响。腾跃的火光照在太子脸上,将他的面容映得格外柔和。 宫中明令禁止烧纸的,皇帝却赐下这莲花金盆,算是格外恩宠了。 魏紫吾觉得,身为魏家女,敬懿皇后怕是并不想看到她。但仍旧来到太子身旁跪着。储君都跪了,她怎能站。 太子看了眼身旁的魏紫吾,收回目光,在心中默道: ——母后,我很久没带她来让你看看了。 ——小紫吾长大了。 ——在和魏家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儿子也动过念,想要放下她。但这小东西一离京就是大半年。儿子有两百多日见不到她,且听说她为她爹吃了不少苦头,才知道无论怎样都没办法割舍。哪怕她姓魏,儿子也得把她给绑在身边。才能安心。 ——所以,望母后保佑儿子早些娶到媳妇儿。 太子磕头的时候,魏紫吾也赶紧跟着磕头。太子盯着叩首在地的纤细身影,捉住她的手臂,道:「起来罢。」 魏紫吾站起身,就听低越的男音若有所指问:「魏二,有我在这里,你是不是就不害怕了?」 她微微一怔,这才发现先前的确都忘记害怕这回事,便诚实点头。 顾见邃略勾了勾嘴角,道:「走,我送你回慈颐宫。」 两人踏出隔间,走在往前殿的廊下,正要拐角,竟听见魏贵妃与婢女说话的声音。 魏紫吾还未及反应,后背已抵上一旁菱花琉璃壁,太子站到她的身前,幸而男人足够高大,挡住她的视线,也挡住了魏贵妃看过来的视线。 魏紫吾顿时凝住呼吸,若是现在出去与魏贵妃撞个正着,她真的没法解释清楚。只能躲在太子身后。 顾见邃则眯了眯眼,这个时候,魏贵妃怎会过来? 魏贵妃过了拐角,看到顾见邃一声不吭近在眼前,愣了愣,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惊讶:「原来太子也在。我这些天为姐姐写了一份超拔疏,正好今晚写完,便赶紧送过来祭拜。」她手上果然捏着一份厚厚的白色疏文。 v第三十三章 这理由倒是不错。但顾见邃仍旧存疑,细细打量着魏贵妃的神态。 感觉到太子在看自己,魏贵妃笑了笑。但她迷恋的目光从太子脸上移开,才发现他身后护着个人。 魏贵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会过来,其实是买通了一个寿极殿的宫人,知道太子每年新年总有两天会在夜里独自为敬懿皇后烧纸。她为了这个晚上早准备着了。也不做什么,就是想靠近一些好好看看。 但她方才可是已听那宫人说了,今晚太子竟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只可惜天色黑又隔得远,且女子带着风帽,实在看不清脸。 竟叫她亲眼看到,魏贵妃气得手抖,已冷笑起来:「太子殿下可真是够放诞不羁,居然在皇极殿也忍不住带个女子来亲密?就是不晓得这令太子忘祖的女子是何人?」 顾见邃嗤笑:「我带何人在身边,还需向贵妃禀报?」男人声音平淡,隐透寒意:「贵妃僭越了。」 魏贵妃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已迅速冷静。 太子懒得与魏贵妃辩驳他是否有与女人在寿极殿亲热,仅道:「让开。」 魏贵妃哪里会走,她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看清楚这是谁,笑道:「什么女子这般见不得人,殿下竟要如此遮掩?莫非……是陛下的……」某个女人?魏贵妃话不说完全,但太子自然听得懂。 顾见邃脸色已彻底阴沉下来:「贵妃慎言。」 须知慈颐宫、东宫、寿极殿虽和皇帝的后宫都位于在皇城中,但这几处却是有单独的围院,独立性较高。在敬懿皇后薨逝后,太子几乎没有进过后宫,就是为了避免与皇帝的妃嫔们单独碰面,尤其是年轻妃嫔。 太子扫过来的目光凌厉得叫人心惊,魏贵妃强自镇定,她就是要自恃身份站在这里,太子能耐她何?莫非还敢上前动手对他父皇的女人拖拽?只要她站着不走,总能看到这女人是谁。 这时顾见邃感觉有只小手轻轻戳了戳自己的后背,想来是在怪他还不带她走。 男人笑了笑,索性转过去,俯下身对魏紫吾道:「我又要抱你了。」 含义不明的促狭语调。魏紫吾感到后脑被顾见邃的手扶住,他的气息更是拂在她额心,引得原就紧张的身体一颤,她姑母还在一边呢!他怎么这样?便轻轻推他以示不满。 顾见邃自是纹丝不动,又加了一句:「你以后要习惯被我抱。」 太子她……居然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与这女人做出亲密举止,魏贵妃突然就抓住了身旁宫女秋芜的手,指尖不自觉地深深掐入对方手掌,痛得秋芜险些叫出了声。 魏紫吾脚跟离了地,这才知太子说的抱是这个抱。幸好她裹着太子的斗篷,将她从头到脚罩得严实。她赶紧将已被斗篷帽子遮住的脸更深地埋进太子怀里。 魏贵妃眼睁睁看着太子扬长而去,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到伸出手去阻拦太子离开。 「可以放我下来了。」被太子抱在怀里走出好长一段路的魏紫吾道。 「不行,万一魏贵妃叫人盯梢,发现我抱的人是你怎么办?毕竟魏家手底下的高手可不少。」 「……殿下也太自谦了。」魏紫吾讪讪道。这人故意的把?以对方的身手和敏锐,从前魏家派出的探子,可没有一个跟踪他成功的。 顾见邃来到慈颐宫外的一片林子里才将女孩放下来。魏紫吾离去前看看太子,道:「殿下,我明日想向太后请辞出宫,陪陪我母亲和弟弟。」 太子道:「好。」又道:「上元节不准跟顾见绪出去看花灯。」 「那若是他约我?」魏紫吾问。就算不做夫妻了,毕竟还是表亲,过年不可能一次也不聚聚。 「约你就称身体不适,以前我找你的时候你不是很会用这个借口?」 魏紫吾沉默一瞬:「知道了。」 魏紫吾回到采辉阁,发现顾熙乐竟在等着她,对方道:「婼婼,你可回来了?我跟母妃说了,今晚和你一道睡。」和魏紫吾一起睡可比自己睡好玩多了。 「好啊。」魏紫吾笑着摸摸顾熙乐的脑袋。 两个人浴身后钻进香软的绣被堆里,躺了一会儿,魏紫吾突然道:「熙乐?我想问你个事,但你要为我保密。」 顾熙乐拍着胸脯保证:「那是当然,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会保密的。」 魏紫吾便道:「熙乐,你说……男人是不是要真心喜欢一个姑娘,才肯为她无条件地做一些事?」 若是说起才华能力,魏紫吾自然足够优秀,可说到男人和情爱,她的确一窍不通,恐怕满京城的贵女,无论哪一个拉出来,都要比她懂得多。可顾熙和不在京中,除了顾熙乐这狗头军师,她也不知该问谁。 顾熙乐立即翻身坐起来,眼睛贼亮:「婼婼,你居然动凡心,问起男人了!真不容易。」 魏紫吾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不过,我觉得你什么也无需做,我二哥就会对你死心塌地的。」顾熙乐道。 魏紫吾不得不说:「熙乐,我与表哥的婚约已解除了。」 顾熙乐惊讶得一愣:「怎么会?我二哥居然同意?」 魏紫吾颔首:「姑母已同意了。先别说我表哥,你快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那是自然。」顾熙乐道:「话本上都这样写,真正的爱是不求回报的。若是他讲条件,那就是对你爱得不够。这样的男人,最好弃之。」 「可若是不能弃,没得选择呢?」 「这……」看来婼婼这是有心上人了啊,难怪连她二哥也不要了,顾熙乐想了想:「这也好办,那你就得在他身上多花心思,凭借你的美貌和手段征服他,让他为你痴迷,对你言听计从。」 「……」魏紫吾皱眉,她原就担心太子强迫她与他发生什么,想避着他,顾熙乐这意思她还得主动向太子示好,接近太子? v第三十四章 魏紫吾虽没有以征服男人的心为目的接近过男人,但却为了利益拉拢过别的男人。她曾利用馥墨斋举办茶会和书画展会,给父亲创造机会笼络仕途不顺但却颇有才干潜力的寒门官员。也以父亲的名义,向京中一些官员送过表礼水礼,三节两寿的贺礼。 她知道要笼络人心,不过是四个字,投其所好。可太子贵为储君,要什么没有,且太子在外历来表现得淡泊。若真要肯定地说太子喜好什么,定然是那张龙椅吧。但这可不是她能帮太子弄到手的。 顾熙乐道:「你相信我婼婼,如果是你的话,很容易博得男人爱你的。那样你就能让他为你做事了。」 顾熙乐看看魏紫吾的眼睛,知道她约莫不懂得怎样引诱男人,便回想自己看过的话本上女子引诱男人的桥段,道: 「婼婼……你可以假装不小心地摔了一跤,跌进那个男人的怀里。或者……向他送送秋波,或者……用指尖不经意地划过自己的面颊,再托腮含指看着他……」 顾熙乐说着给魏紫吾演示了一下,纤细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再放进唇瓣间含着,神态无辜地看着魏紫吾。 顾熙乐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魏紫吾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别笑啊。」顾熙乐有点不满这学生的态度,又道:「天气即将回暖,我记得婼婼你还没有袒领襦裙吧?」她说着伸出手往自己胸前低低一比划:「领口开到这里,现下最时新了,大家都穿的!」 顾熙乐顺势扒开魏紫吾中衣的衣襟,入眼的雪峰沟壑,两团呼之欲出的浑圆,白得晃眼,顾熙乐道:「啧,婼婼,你这胸太适合穿袒领襦裙了,赶紧去捣鼓两身,什么也不用做,你就穿着裙子在他面前站着就成。」 魏紫吾赶紧掩密实了衣襟,脸上烧红一片。 顾熙乐突然想起关键:「婼婼,你说的那男人是谁?我认识么?」 魏紫吾道:「没有谁,我只是随口一问。」 「……你真当我傻?」顾熙乐开始后悔先前没问清楚就出主意了,急道:「我这是担心你被男人骗了身子。不行,你若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就把这事告诉我二哥。」 「三公主,你方才明明答应我保密。」魏紫吾微微肃容。 顾熙乐也晓得魏紫吾一旦叫她「三公主」,那就是生气了。她道:「行啦,我不会告诉二哥。可那个人……」 魏紫吾沉吟道:「熙乐……你放心吧。你就当帮帮我,先别问了。」 顾熙乐知道魏紫吾若是倔起来那可是真倔,只当她是太过害羞,心中再好奇,也只得暂时妥协。 两人又说了会儿别的,顾熙乐渐渐酣睡,而向来能比顾熙乐先睡着的魏紫吾,却大睁着眼看着帐顶粉彩沥金的锦鳞,无法入眠。 今晚姑母见到太子,依旧的针锋相对,恨不得时刻给太子揪错处。太子没有说错,姑母的确是僭越。不是皇后,却堂而皇之质问太子的私事。就算是薛皇后,也自知是继后,不敢当面对太子指手画脚。姑母居然…… 倒是姑母竟会给敬懿皇后写超拔疏,看来是打算重新在皇上面前表现了。只是若叫姑母知道,她为了给爹爹看病,竟任由太子对她想抱便抱,想亲近就亲近……恐怕会很生气罢。 魏紫吾不免苦恼。 但太子她是已经招惹上了,熙乐今日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如今她应当花些心思,争取在太子面前获取一定的主动。反正若是太子找她,她也避不开。 不过魏紫吾清楚,以太子这般以御极问鼎为志的男人,握惯生杀予夺之权,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就算现下对她的容貌感兴趣,哪里可能色令智昏呢? 想让太子对她言听计从,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所求也不高,就是能让太子将契书还她就好。毕竟,那就跟个箍子似的束着她,令她委实难以心安。 不过,熙乐的法子也太……那个了。公主们的做派向来大胆不羁,投怀送抱她是做不来的,穿穿袒领衣裙倒并非不能接受。毕竟是时下风潮,但是她爹在这些事情上向来管得严厉,等往后若真有必要再说罢。 魏紫吾还在思索,身体忽有东西拂动,她低头一看,她的被子不见了,全盖在顾熙乐身上。 「……」魏紫吾也不打算去惊动顾熙乐,正想默默将被小公主抛弃的那条被子扯过来,还没等她支起身,顾熙乐已一条腿砸到她肚子上。 魏紫吾被砸得闷哼一声,转头看向小脸酡红浑然不知的顾熙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对方在不满她没说出那男人是她三哥? 魏紫吾回到侯府,一连数日都待在家中。可把她弟弟木丁高兴坏了,每日用过早膳便到姐姐的不云居玩耍。 馥墨斋让魏紫吾画几个面具,以作上元节带动店里氛围的噱头。 魏紫吾便带着木丁到了馥墨斋的楼上。 她盘着腿坐在罗汉榻上画面具,而木丁玩累了趴在她身旁睡觉。除了不时给弟弟牵牵被子,魏紫吾便是在用她特制的兼毫细笔不停描画。 她分别画的是白泽、重明鸟、兔子、绿梅和牡丹。一经魏紫吾的天赋进行构图和描绘,整个面具带着奇异的鲜焕与神韵,令人一眼便记忆深刻,她绘好后均在角落写上小巧的「稚水君」字样。 正在画最后一面牡丹时,一只手突然伸到她目光所及之处,取走那面白泽面具,魏紫吾一愣,抬头看向站在她身旁罩上白泽面具的男人。 男人的动作慢悠悠的,足够令她看清对方冷薄的唇和下颌渐渐隐没在面具之后。 「……殿下?」魏紫吾诧异得瞬间下了榻。魏陵他们在做什么,太子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近她身了…… 不过,太子戴上她画的面具。出于对自己作品的欣赏,魏紫吾倒是好生打量打量了对方。男人今日穿着月白绣淡金云气卷草纹的窄袖袍子,和以白色调为主点缀殷红璃眼的白泽面具分外相称。 太子已将面具摘下,问:「这张是什么个价?」这显然是魏紫吾画来要在上元节卖的。 魏紫吾想想说:「不要钱,我愿意将它献给殿下。」 一来她打算在太子身上「花心思」了,二来她方才隔着面具看着太子的眼睛,突然觉得太子这双眼长得还真是好看极了,琉璃玉珠似的黑眸,目光锋锐而沉静,倒算配得上她亲手画的面具。 献……顾见邃似笑非笑咂了咂这个字。难得,这可是魏紫吾第一次「献」他东西。数年以前,都是他强行取走,或者不告自取。比如,她的荔枝糖片,她头上戴的小珠花,她捏的公公婆婆泥人。 「那就多谢你了。」太子意味不明道。 见小姑娘今日穿着一身墨绿地绣龙爪兰蝴蝶襟掐腰缎裳,髻边斜插着清透如水的翡翠双鱼含珠簪,一张脸明净如新雪,令人想到上京玉凰台四月初绽的白牡丹,玉姿雪魄,国色天香,却没有一丝烟火媚气。 v第三十五章 衣裳的颜色着实暗沉,但婀娜线条依然明晰,顾见邃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一圈。 魏紫吾察觉到太子并未多加掩饰的目光,心下有恼意和隐约的害怕。果然,献面具对方压根不当回事,太子最想的其实是让她献身给他罢。 她想想自己的计划,装作未见,定定神,乘着献东西的热道:「殿下,正巧你来了,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说。」 「我希望,我和殿下私下往来的事,不要再让太后以外的人知晓。」 太子看着魏紫吾,缓缓说:「你是不想让魏贵妃知晓吧?担心她觉得你背叛了她,担心她觉得你会帮着我对付他们母子。」 魏紫吾其实很善于察言观色,否则怎能代父亲驱御那样多的部属,见状道:「也并非全是因为我自己,也有殿下的缘故。我想着,殿下尚未娶太子妃,皇上也定然不希望看到殿下与魏峣的女儿暗中有往来,这样对殿下也好。」 太子轻呵了一声:「那样说来,你现在还学会为我考虑了?」 「当然。」魏紫吾道:「殿下让傅予州为我爹看病,上回还解我景仪宫之困,我着实感激殿下。」说着,露出灿烂笑意。 他有多久没见过魏紫吾对他笑了?太子略怔忪后回神。 太子垂眸片刻,瞬间就想个明白,魏紫吾是惦记着她那张契书,改变了对他的策略。顾见邃也笑了,笑得魏紫吾有些忐忑不安。 魏紫吾脸颊绷紧,她随即发现是太子伸出手指在捏她脸上的肉。 魏紫吾皱眉抗议:「……殿下。」 她便听男人低声道:「可是,我们俩的事,别人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 魏紫吾略张大眼,正要说话,已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比她先道:「你是谁——?!你做什么摸我姐姐?」 魏紫吾吓得一愕,竟是木丁醒了。 木丁人小声音却大,很快门外传来魏陵的询问声:「姑娘?」 魏紫吾立即提高声音,道:「我没事。」 木丁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人。小身板灵活地爬起,滑下罗汉榻,挡在魏紫吾和太子之间。 太子放开揪魏紫吾脸的手。低下头,漫不经心与他对视。 木丁觉得这个男人的身高对他来说实在太有压迫感,赶紧重新爬到罗汉榻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太子,又问了一道:「你是谁?」 魏紫吾赶紧拉下弟弟大不敬的手,道:「木丁,你不能没有礼数,这位哥哥是来姐姐这儿买面具的一个朋友。」 木丁困惑不解:「因为哥哥买的是姐姐的面具,所以他就要摸姐姐的脸吗?」那街上鞋铺的老板每天都要被人摸脚么? 「呃……并不是这样。」魏紫吾耳根微红,正在想如何解释。 木丁已道:「那上次表哥也摸了姐姐的脸?表哥也是买了姐姐的面具?」 太子的表情一下就变了,看着木丁的视线转向魏紫吾。魏紫吾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凉,愣了愣道:「木丁,你别乱说,表哥何时摸姐姐的脸了?」 木丁道:「我才不是乱说!就是前几天,姐姐睡着了,表哥来找姐姐的时候摸了。」他突然想起:「呀!糟了,这可是我和表哥的秘密!」 「……」魏紫吾尴尬得已不知如何面对弟弟和太子,只得道:「木丁,你先跟魏陵去楼下玩会儿,要乖一点。」 「不走,我就是不走!」木丁扑到魏紫吾腿上撒娇哭泣。 魏紫吾向来疼爱小自己许多岁的弟弟,便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太子,道:「殿下……你看,我带着弟弟,说话也不方便。」 太子沉默一会儿,道:「魏二,今晚与我去看花灯?」 魏紫吾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又想想也是,这几晚必定有很多年轻男女借着面具同游,道:「抱歉,殿下。今晚我和阿蜜她们早约好了。」 太子道:「无事。」顿了顿又说:「这几天夜里人多。你外出谨慎些。」 魏紫吾看看太子,点点头。等站在窗前确认太子已离开,魏紫吾才狠狠将木丁教育了一顿。 不过,魏紫吾可没有骗太子,贵女圈的上元节宴聚提前一日,的确定在今天。 待魏紫吾到飞来烟渚时,雅厢内已是宝髻玲珑、彩衣婆娑,贵女们坐得满满的。她自然与温蜜和秦佩坐在一起。 虽未到上元正夜,但上京城早就是花灯千树,京中花灯的确漂亮,用纱帛、羊皮、琉璃、楮练等造成各种新奇样式。赏灯的人极多,处处人头攒动,汹涌如海。 尤其是在黎河之上,许多画舫皆以花灯装饰,往来如彩云漫洄。官府更是在黎河边升起巨大的灯轮,在出水半丈的高度缓缓转动,当真如霞轨万道,举目只觉天光烂漫,投射在水中犹似星雨吹落,美不胜收,引得无数百姓驻足观看。 飞来烟渚是观览黎河之景最好的地方,这几日又有南越国新来的兽戏班子,贵女们自然将今晚宴聚定在此处。 魏紫吾刚坐下,耳边便听人道:「听说了么?今春的太子妃选秀已取消了。」 「对呀,你们说,会是什么原因呢?太子殿下今年也要二十有二了,该选妃了罢。」 「不过不管怎样,也没有比我们令拂的才华品性更合适。」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熊兽的戏便开始了。大家的注意也被转移。 v第三十六章 周围都在发笑,魏紫吾却着实不知熊有何好看,便干脆带着遇清起身去一趟净室。 上元节皆要戴面具。贵女们都戴着,魏紫吾自然也戴了。是她自己先前画的牡丹面具,红艳艳的袅袅开了半面。只露出一双长睫密翘,清如缥碧的眼。艳红的面具,配着她高挑的身段和墨绿衣裙,走到何处,便吸引何处的一众视线。 一个人影突然挡在她面前,魏紫吾正要避开,再细一看,发现这人,竟是身着便衣的大内总管肖梁。她道:「肖公公?」 对方道:「正是肖梁。魏二姑娘,皇上请你过去一趟。」 魏紫吾皱起眉,皇帝竟微服出宫了?也在飞来烟渚?不过……单独召见她做什么? 肖梁不等她问,已道:「皇上就在楼上厢房,魏二姑娘请跟我来。」 魏紫吾收起沉默,道:「肖公公请带路。」 她跟在对方身后,略提裙幅沿木梯蜿蜒上楼,肖梁推门的一刹那—— 「肖公公,容臣女摘了面具。」面圣自是要摘掉面具的,而这肖梁居然不提醒她。魏紫吾借机顿下脚步,警惕瞥向房中身影,见果真是当今皇帝。魏紫吾的眉几不可察地皱一下。 「臣女魏紫吾拜见陛下。」她心下虽有惧意,倒是没有面对太子时的莫名慌乱。行礼的姿势,落在男人眼里,也自有一种罕见美态。 皇帝道:「免礼。」 皇帝年纪有四十多岁,皇帝的几个儿子,面相大都随母,长得不像他。而皇帝本人是尤为硬朗的类型,面若刀劈斧凿,身上穿着玄黑衣袍,从外表到气质都十分冷峻,加之久处帝位,崇山威仪叫常人不敢直面,让人极易生出难以喘息之感。 「魏二姑娘,坐。」 魏紫吾心下微微诧异,但也没有推辞,应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皇帝的目光将魏紫吾锁紧,道:「你这趟去辽西,见你父亲魏峣的身体状况如何?病症果真如他所上书的反复怪异,难以寻获病根么?」 魏紫吾并不意外皇帝会问这个问题,颔首道:「回皇上,的确如此,但父亲深知身负皇恩与重责,病中亦惕励如初,惟恐令突厥入侵半寸国土。」 皇帝难得笑了笑,魏紫吾倒是很会替自己父亲说话,也就没有继续再问魏峣,而是转而问道:「朕听贵妃说,魏二姑娘提出,不愿嫁给你表哥了?」 魏紫吾忙答:「臣女非是不愿嫁给英王殿下,只是,惟恐会时常离京,不能胜任王妃职责。」只有天家看不上她的,哪有她拒绝天家的。姑母也定然不会说她不愿,这是皇帝故意挑话头拿她错处吧? 不过皇帝对她和顾见绪的事,也仅是问了这一句而已,又道:「朕还听说,魏二姑娘在辽西时,为了从段潜处打探消息,时常在夜里独自出入段潜的住所。」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魏紫吾错愕,旋即起身跪地:「臣女不知是何人在皇上面前有意中伤,但请皇上明察,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这简直等于明说她为了获取情报勾引段潜了,魏紫吾惊出一身冷汗,在辽西时,她和表哥尚有婚约,若她竟和别的男子行为不端,岂非有藐视和侮辱天家的嫌疑。且若是还打探政务军情,更是罪加一等。 更何况这的确是诬陷,爹爹也在辽西呢,岂会容她夜半到男人房里?那不得将她爹气得病情愈发严重才怪。就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可恶,居然这般造她的谣,且造到了皇帝面前。 她却一时忘了,历来生得美色殊异的女子,就算是正常的行迹也会引得侧目与遐想,总要承受别旁的女子更多的流言。 「起来罢,魏二姑娘。」皇帝道。 魏紫吾惴惴不安坐回原位,皇帝提的话不多,每个话题只得一句,却叫人反复思忖,这就是上位者翻云覆雨的权力。 皇帝忽指着一旁乌木架上的凤头紫檀琵琶道:「记得魏二姑娘和熙乐她们一起学乐器时,颇得乐师称赞,给朕弹一曲如何?」 魏紫吾心下感觉有些怪异,指尖微颤,声音却仍平稳,道:「那臣女便在皇上面前献丑了。不知皇上可有想听的乐曲?」 「《将军令》吧。」皇帝看似随意道。 肖梁上前取了琵琶,交到女孩手中。魏紫吾当即将琵琶抱在怀中,手指轻轻拨动,简单试了试音,琴音便流泻而出。 《将军令》一起头便是急弦嘈切,似一根无限拉长的波弧线,让人的心也跟着被缠紧,被掌控。 耳端仿佛听到兵戈交鸣,鼓角嵯峨,眼前则是日斜边塞,鸿饮辽湖,殷红的残照洒在战场上,千军万马,在将军令下奔腾如潮,令即行,喝则退,一迭高越过一迭的琴声如春雷绵绵、滚破苍穹,整支曲子从头到尾皆是气魄雄浑高迈、豪情四溢。 ——兵权,是个好东西啊。能满足男人们的雄心野望。谁攥入手里还肯交出来? 约莫没有哪一个有抱负的男人,听到这琴声能够平静。皇帝这般带过兵的人,感受过纵情驰骋的快意,更是听得热血沸腾。 尤其,这弹着琵琶的女孩,生得眼若波潋,嘴唇嫣粉如花瓣,白嫩纤长的手指在弦上飞舞如花,即使不听曲声,仅仅是看她弹琴,也是一种享受。 权力和美人,向来是最能刺激男人欲望的烈性春药。能引得男人不分年纪,永不停止地想要攫取。 皇帝的目光下移,魏紫吾因弹琵琶而举高的左手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皓腕。小小年纪,便与先皇后的美亦能并列。再过两年,不知会变得何等芳华盛绽。难怪…… 魏紫吾的嘴唇紧紧抿着,心中下沉,她已经懂了,皇帝这是要她劝诫她爹交出兵权。段潜持圣旨和镇国宝剑至辽西,空有头衔,在定北大都护府依旧艰难,她爹看似对段潜礼让,实则仍把控着大军。 将军令,军队自是当听从将军令。可若是这将军令竟在皇命之上,便成了上位者的心腹隐患。魏峣兵带得极好,而如今看来是好过头了。 甚至可以说,从蓟州到辽西这一片疆域,根本就是魏峣带兵打出来的。也是在魏峣领命招买组建之下,定北军的兵力才从三万众增到如今的七万众。无论他有没有反心,皇帝都不允许他再掌权。 一曲弹罢,魏紫吾放下琵琶,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礼:「皇上。」 「弹得极好。贵妃的琵琶也算一绝,魏二姑娘的琴艺,不在其下。」皇帝看着魏紫吾,慢慢道。 魏紫吾垂着头,一板一眼答:「皇上过赞,臣女不敢与姑母相较。」 肖梁在一旁看着两人,收回目光,他知道,皇帝动了将魏紫吾纳入后宫的念头,无论是从私,皇帝认为最美的女人就该属于他。抑或是从公,皇帝可以用魏紫吾来牵制魏峣。 v第三十七章 但肖梁也知道,这也仅仅会是皇帝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再美的女人,也不会让皇帝忘掉理智。之前是考虑到答应过英王与魏紫吾的亲事,现在则是因为牵扯到了太子……魏紫吾正站在一线险峰之上,她的下一步,或许是通天道,也或许是万丈渊。 皇帝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叩动,目中渐渐透出冷意,对魏紫吾道:「退下罢。」 「是,皇上。臣女告退。」魏紫吾出房间之后,细细舒出一口气,重新戴上面具。 皇帝又坐片刻,问:「可知太子今晚在何处?」 肖梁答:「太子殿下今晚在‘夜泊瑶洲’吃酒,是豫王做东,参加的还有英王、敏阳王。」 豫王便是皇帝的大儿子顾见衍,今日是豫王生辰,中午在豫王府已做过寿宴,想来是觉得没有尽兴,拉上了兄弟们又到外面继续潇洒。 顾见衍此人,惯常喜好吃喝玩乐,尤其好美色,但在大事上却令皇帝省心,知道讨好皇帝,友睦兄弟,是出了名的无意帝位的纨绔王爷。 皇帝听着是几个儿子和侄子在一起,也就没有再多问。毕竟是过节,连他都出宫透透气,何况是年轻小辈。便颔首道:「走吧,回宫。」 而魏紫吾回到席桌,秦佩便问:「婼婼,你方才去了哪里?这样久。」 魏紫吾笑道:「不大喜欢看熊,在外边吹了吹风。」 温蜜便接话道:「我也不大喜欢看这些。说起来……怎么今日在飞来烟渚都没有碰到几个人?」 温蜜一开口,大家便都听懂了,这里人倒是多,但温蜜说的「人」,却是特指几位殿下和各位世家公子呢。 贵女们将今天的宴聚定在飞来烟渚,本就抱着想与未来夫君们「巧遇」的意思。大过年的,大家都要上街,皆要聚一聚,乐一乐,这飞来烟渚是上佳之选,说不定就遇着心上人也来这里呢? 汝阴伯家的赵心楼便道:「现在除了姑娘家、小愣头青还有老人家,谁还来‘飞来烟渚’?像殿下他们……要去也定然是去那‘夜泊瑶洲’了。」 还真的被她给说中了,太子他们果真就在那里。 「夜泊瑶洲?那是什么地方?」有人便问。 赵心楼道:「我也是听我哥提起的,新开的一家酒楼,可别致了,建得跟龙宫似的,每日仅在晚上开放三个时辰,却是如今排名第一的销金窟。」 周围都沉默了一瞬。排名第一的销金窟,那里面自然是有值得销金的东西啰?否则男人们也不是傻子。 温蜜便问:「这夜泊瑶洲里边有什么啊?就这样吸引人?」 「那倒是真的有稀罕玩意儿。」赵心楼道:「有鱼龙漫衍的表演,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有一群漂亮的‘人鱼’。」语气莫不鄙薄。身为汝阴伯府嫡女,自然是瞧不起那些个卖艺的女子。 「鱼龙漫衍?人鱼?那倒的确是稀罕。」 鱼龙漫衍,是由艺人假扮作鱼、龙等动物,在水中进行诸如由鱼变成龙等幻化表演。 其实就跟扮演舞狮子的狮子差不多,但因为是在水中进行,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迅速变装,对场地和艺人的要求皆极高,需耗费重金,因此民间是极少有鱼龙漫衍表演的,只有宫廷中见过。 便有女孩道:「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罢!」钱,她们也有。 大家纷纷附和:「好啊,我们去看看是什么‘人鱼’,有多漂亮,这样稀罕?」这提议很快得到响应。 魏紫吾这个人向来是随大流,很少主动提议什么,但别人提议了,也会跟着去玩。 这几个晚上,街头巷尾挤满了人,连出门习惯乘坐马车的贵女们也不得不改为步行。夜泊瑶洲距离飞来烟渚可不算近,大家只得缓缓前行。 但晚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一会儿,一大群贵女就被人潮冲散为三五成群,大家也只好分别往夜泊瑶洲走,届时再碰头。 魏紫吾也和大家被人潮阻隔开来,突然,两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她前面,很快,另一股劲力朝她当胸疾透而来。手指如电,探到她额前。 魏紫吾对危险的反应极快,旋身闪避而过,她知道这人内力极强,赤手空拳恐怕不是对手。应对的过程中,便想去抽腰间卷藏的软剑,谁知,此人竟似知道她的意图,一直牢牢牵制着她的动作,令她连取剑的间隙也寻不到。 她的武艺胜在身法灵巧和剑速奇快,现下摸不到剑,自然应付得艰难。而她身旁的遇清等人,也分别遭遇劲敌,正在交锋,无暇顾及到她。 魏紫吾越战越惊,这群戴着面具的男人是谁?为何袭击自己?连遇清这样的高手也落了下风,绝非等闲人物派来的。 周围的人发现有人打斗,都避之不及地四散开去。 魏紫吾勉力支持之下,身形一个虚晃,终于抽出腰间软剑。她手腕微震,软剑瞬间被抻得笔直,接着划了个十字,迫得对方后退两步。随即又剑锋上挑,带着寒光朝那男人露出破绽的右胸疾刺。 然而,就在这一刹之际,另一个男人已从后击中她的后脑。将阔大的黑色麻布朝魏紫吾当头罩下,把整个人包裹住,转瞬消失在大街上。 待贵女们聚到夜泊瑶洲门前好一会儿,温蜜皱眉问:「怎么魏二还没到?」 「是啊。」萧令拂说:「不如我们先进去,留一个婢女在外等着婼婼?」 温蜜点点头:「好吧。」也不好大家堵着人做生意的大门太久。 一踏入夜泊瑶洲,众人立即感叹这的确是个匠心独具之地。一整个夜泊瑶洲,都是建在水上的。精巧的雅室、莲花柱长廊、二楼凌空环绕的看台,皆在水上,这水也不是引来的普通河水,而是经由地炉烧得温热,冒着热气。袅袅水雾中,更如瑶池胜境。难怪叫夜泊瑶洲。 众女被请上二楼看台,看台将中心表演的大池围绕一圈,而大池中,正在上演猞猁变苍鹰。 看了一阵,温蜜问:「怎么没看到人鱼?」 夜泊瑶洲的侍婢答道:「人鱼只有在一楼的包厢中才能看到,现下包厢已被定满……」 女孩们闻言无不遗憾。 v第三十八章 而另一边,被击晕的魏紫吾苏醒过来时,眼前倒是亮堂,一点遮覆物也没有,她小心地用余光瞟瞟周围,发现没有人,这才略抬起头环视整个房间。 这时她便听到门外有人说:「在曲风峡那次遇到宁绩,乌笛他们失了手,这次抓住了人,回去后主子定会重赏。」 「那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等主子今晚的事谈妥就走,我们只要守好她就成。」 「真的不用进去看守着她么?」 「这你就不懂了,方才主子过来看她时,你没有看到主子的眼神?主子不会希望我们盯着她睡觉的。她吃了迷息丸起码明天才醒。咱们隔阵子进去看看就成。」 魏紫吾这才确认,她上次在曲风峡遇到的匪寇果然是敌人假扮的。只是,他们口中的主子……是何人? 魏紫吾既然醒了,自然不会傻傻的任由宰割。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体倒是能动,但手腕间却有数圈精铁链子缠绕。又暗自运了运内劲,发现穴道已被封住。 魏紫吾举高被缚的双手,取下发间棠花钿子,咬在口中,这棠花钿子是用削铁如泥的玄金打造,但为了尽量不弄出声音,她着实费了点儿劲,好歹将链子割断。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魏紫吾仔细打量周围。这房间颇大,一半是团花小青砖的地面,另一半则是一泓碧水,水边没有围栏,澹澹生烟。 京城里格调高的酒楼她几乎都去过,没有这样的地方。魏紫吾灵光一闪,难道……这是赵心楼之前说的夜泊瑶洲? 从房门出去肯定是不成的,她本就打不过那两个人,且此刻内力也被封。那么……水下呢?她能隐约听到隔壁有男人的笑声。无论怎样,只能试试。 魏紫吾轻轻滑入水中,扫视水下,她庆幸地发现,下边的温泉池是通的,而在离她不远处,有好些鱼尾立在池底。魏紫吾立即躲到一根柱子后,那些应该就是艺人扮的人鱼了,还好没叫人鱼发现她。 这些艺人穿着鱼尾,还能保持直立在水中,必然经过了严厉的训练。 她若是想穿自己这身衣裳游过温池,和人鱼们一对比,也太醒目了……说不定会惊动更多人。她想了想,只能先扮作人鱼,上岸后再见机行事,设法离开。 以魏紫吾的身手,且她运气也不错,很快在近处弄晕了一个落单的人鱼女孩。 她一看,欣喜地发现,这些人鱼为了应上元节的景,居然也戴了面具。这样就更有利于她了。魏紫吾抱着女孩爬回先前那屋子的岸上。 她迅速脱掉自己湿透的衣衫,露出赤裸的身体,又将这女孩身上的人鱼皮扒下来。心中砰砰直跳,祈祷门口那两个男人千万不要这时进来。 「夜泊瑶洲」不愧接待的都是全京城最尊贵、最有钱的客人。魏紫吾发现他们制作的道具也格外精良细致。 比如这人鱼下身所穿的尾巴,可不是随便用什么布匹缝制的。 而是与制作水靠的方法相似,乃是将鲨鱼皮进行鞣制,做成鱼尾的形状,富有弹性,将双腿钻进去亦能自如活动。而鱼鳞则是用松脂精心浇作,一片片缝上去,再用偏硬的织绡做成鱼鳍和鱼尾。看起来十分的漂亮。 下半身倒是遮严实了,可这些人鱼上半身的衣物就实在太露了些。状若诃子,是用绉纱做的。就跟那些西域舞姬的衣裳差不多。 但现在也是没有办法,魏紫吾顾不上害羞。门外那两人口中的「主子」既然一而再地抓她,且手底下人的功夫如此高强,她一旦被带走,还不知将会遭遇什么。 她尚有父母、弟弟要照顾,绝不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魏紫吾立即将诃子也套到自己身上。她的双肩、两臂,还有一小截肚皮自然都露在外面。 不过,这女孩的胸围比她要小。魏紫吾发现穿上对方这件诃子,将自己的胸脯勒得紧紧的,两团饱满嫩肉间的沟壑也被挤得更深。到底是红了红脸。 她又解开自己的头发,仿照人鱼们只在头顶挽个小髻,余下青丝迤逦披散在身后。最后再带上这女孩的面具。此刻看起来就完全是夜泊瑶洲的人鱼了。 魏紫吾想了想,将自己的中衣套到昏迷的女孩身上。等她成功逃出去,会想法给这女孩银钱补偿的。将外裳则塞进一张矮榻的底下。 谁也不会相信魏紫吾竟作这副打扮,她略放心地重新下水。 魏紫吾水性极好,自幼平衡也好,接着水的漂浮力道,先试着像其他人鱼那般慢慢地直立起来。接着又张开双臂,足尖略点,轻松在水下向前游动。 她自己是看不见自己游翔时的姿态,而此时若有其他人看到这条人鱼,必定会感叹这水中剪影的绝丽动人。 谁知,魏紫吾刚游回之前那几个人鱼身边,便有管事打扮的人在木廊上点着她们的人数,点完之后,对方朝其中的一个红尾人鱼道: 「将她们六个全部引到香麝厅。那里都是最尊贵的客人,一定要好生伺候着,他们说什么都不能拒绝。若是谁出了岔子,就唯谁是问。明白了么?」 红尾人鱼道:「明白了,主事放心,我会看好她们的。」 魏紫吾隐在面具下的一双眉紧紧蹙起,她还以为自己今晚的霉运已经结束了,谁知……那主事还在岸上看着她们,为了不叫人起疑,魏紫吾只得听从指令。 从连通的水底游进香麝厅,魏紫吾发现这个房间格外宽阔,而且本来就有几只人鱼在里面了,想来是客人觉得人鱼不够,才又叫了她们来。 这时魏紫吾竟听见豫王的声音:「天还这样早,兄弟们就想走了?哥哥我还没尽兴呢。不如我们来做游戏。让我想想,玩儿点什么新鲜的好?」 魏紫吾心下猛跳,立即往抬眼望向岸上,看看还有哪些人。——竟发现在场的六个人,都是她认得的。 她的表哥顾见绪正坐在左侧椅子上,手里执着一杯酒,轻轻晃动,注意压根不在人鱼这边。 顾见擎兴许是被顾见衍灌多了酒,困得在打盹。 太子离水边最远,靠坐在罗汉榻里,正听身旁的敏阳王说着什么,虽也饮了酒,目光却清明如常。 还剩下一个信昭王,她自然也认得。虽然装扮成这般遇到这样多熟人,令魏紫吾感到十分难堪,但她已不似先前那般惶惑难当了。 v第三十九章 魏紫吾是希望顾见绪能发现她的,无论怎样,自己的表哥也比那个对她两次出手的不知名人物好。 她又看看太子,觉得……让太子发现她也可以。便想着用怎样的方法令两人中的一个知道。 顾见衍这时已来到水边,看着水中的人鱼姑娘们,道:「要过上元节,小人鱼也戴了面具。哈哈。不错,这般更为有趣。便先玩‘出水芙蕖露真容’,再玩‘人鱼寻夫入凡尘’。」 信昭王很给面子的笑了几声。魏紫吾在心里暗啐,顾见衍一直都是这般性喜渔色。连她也能听懂他话里的含义,无非就是要先揭了人鱼们的面具,再挑个漂亮的在今晚伺候他。 人鱼只能在水里,不能上岸,当然是不卖身的,她们在夜泊瑶洲的作用其实就是装饰物,是噱头,只不过是活的装饰物。 但这些人鱼所谓的不卖身,是对大部分客人而言,若遇到真正的贵主,自是另当别论。 更何况这一屋的六个男人,个个都生得仪表出众,这些人鱼们早就暗自红脸,悄悄看了又看,只盼着自己被带走选上呢,毕竟这扮人鱼其实是件辛苦又损康健的差使。 因此,顾见衍这话一出,人鱼们都朝他靠近了些。 顾见衍说到做到,还真命令这些人鱼排作一排,开始叫她们从左到右,一一揭掉面具。 魏紫吾一见这阵势,脸色顿时发白,这若是真在一屋子男人面前被揭掉面具,她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她简直无法想象…… 但问题是顾见邃和顾见绪,没有一个人在看她,可她既不能爬上岸,又不能发出声音,以免叫豫王他们都发现了端倪。 在座的男人皆知顾见衍是寻欢作乐惯了的,就算不掺和他的游戏,也没人管他荒唐与否。毕竟连皇帝也没有管,别的人谁有资格管?只想着今日将这陪寿星的场子应付过去就好。 于是,除了太子和顾见擎,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水中,毕竟在水雾朦胧、芬芳氤氲的温池中,十来个扮成人鱼的美人列成一排,露出姣美身躯,画面实在难得一见。 连顾见绪也往这边看来,魏紫吾心下一激动,险些抬起手臂向对方比动作,希望他能发现自己。但顾见绪只是随意地瞟了瞟,又收回了目光。人鱼太多,没有细看。 魏紫吾失望叹口气。她带着面具,想要人认出她,的确太难。 顾见衍这猎艳高手,却已盯上了新来的魏紫吾,他看看对方的身段,再看看她浅淡金色的鱼尾,恍了恍神,道:「金色尾巴这条鱼,把你的面具摘了。」 魏紫吾哪里会按她说的做。被顾见衍盯着,她简直是用极强大的意志才未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或是背过身去。 顾见衍哟地笑一声,颇为诧异:「怎么,不听爷的招呼?」 那红尾人鱼见状冷声喝道:「阿聆,你怎么回事?忘记先前周主事的话了?」 见这红尾人鱼斥责,顾见衍倒是怜香惜玉,帮腔道:「你别凶,别凶她。」 石安静这时却脚步匆忙来到顾见邃身边,在他耳旁低声道:「殿下,今晚在飞来烟渚,皇上将魏二姑娘单独唤去半刻钟的样子。」 太子眉心微皱,刚嗯了声,听石安静又接着道:「且魏二姑娘本来和一群小姐从飞来烟渚过来夜泊瑶洲,中途人却不见了,至今也没有回侯府。」 「我不是让聂铎负责她的安全?」 太子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石安静却知这是主子愠怒的表现,忙道:「聂铎本来是看着魏二姑娘的,但那时正巧肖总管找他。」 太子面无表情站起身,道:「大哥,我有事,先走了。」 顾见衍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子人影都快到门口了。 房门是开在水池边上,魏紫吾见太子居然要先离开,鬼使神差地就用双手捧了水朝他身上泼去。 一串水花突然高高抛撒而来,以顾见邃的武功,自然是轻易便避过。但这人鱼居然敢朝太子泼水…… 周围一刹间安静下来。若是换了顾见衍被泼,大概屋里已经是一片哄笑,但被泼的是太子,就没有一个人笑了。 连顾见衍的酒也略醒了几分。这人鱼吸引和攀附男人的手段,也太过于拙劣了些吧?其实也不叫拙劣,主要是泼错了人,若她泼的是他豫王,自然很带劲,两个很快就能成就好事,可她偏偏泼的是太子…… 太子的眼神冷如冰河寒川,脚下未停地侧首看女孩一眼。但在他挪开视线后,很快却顿住脚步。 魏紫吾被太子那一眼看得微微瑟缩了一下。太子转过身,直到这时,才正眼看这个之前被顾见衍调戏的人鱼。 这人鱼上身的衣料实在太少了。那纤柔如兰的双肩,白嫩匀称的手臂,全都袒露在外。 从太子的角度居高临下看去,少女胸前一双花房酥软丰腴,让人总有种担心那诃子会被撑破的感觉。鲨鱼皮制的淡金鱼尾,严丝合缝地贴在女孩的下身,将她的腰线和浑圆挺翘的双臀勾勒得一览无余。 这人鱼仿佛还不知自己现下这副装扮,看在正常的男人眼里,会叫人多么的心猿意马,两只手还轻搭在池边石阶上,不停地对太子眨着眼睛。 长睫扇动,眼波滟滟,目中却没有媚意,只有急切。 太子的眼神变得幽暗不明,有一闪即逝的杀意,给人的感觉比先前更为压迫。 顾见衍难免就察觉了他的异常,惟恐顾见邃动动手指头,也够这只小人鱼受的。便劝道:「三弟,这些个小人鱼没见过世面,不如算了罢。」又转过头,对魏紫吾道:「别眨了,眼睛抽筋了?我弟弟不好你这口。」 太子敛下眸中异色,懒洋洋道:「大哥想哪里去了。」 魏紫吾也觉得太子给人的感觉有些危险,心里同时还有些失望,也是,表哥都没注意到她,太子凭什么认出她。正要稍微后退,她便看见顾见邃朝自己俯下身来。眼前暗了许多,对方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女孩光裸的腕子被男人用不容拒绝的力道牢牢捉住。猝不及防的,一屋子的人都听到水波动荡的声音,还有其他人鱼的惊呼,那条淡金尾巴的小人鱼,已被拽出水面。 太子将她拦腰抱起,仿佛并不介意衣裳被对方身上的水濡湿。 魏紫吾难以说清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穿成这样被男人抱在怀里,和之前被他抱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只觉得太子身体很热,与他相贴的地方几乎要烧起来。且对方将她抱得尤其用力,勒得她肩胛都也些痛。 v第四十章 顾见衍愣了一下,回神后笑得意味深长,哈哈道:「出来玩这样多次,我们老三难得看上个女人啊!好眼光!我与你说,以哥哥的经验来看,这小人鱼绝对是极品!」 还无不惋惜道:「本来还想与这小人鱼共度良宵。既是老三看上,做哥哥的也只有忍痛割爱,今夜就让给弟弟快活了。」 顾见邃眉眼冷沉,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顾见衍诧异道:「三弟这就要带她走?」他还以为太子都为这人鱼起了兴致,大概也不急着走了。 看太子的样子,的确是打算抱着人鱼直接就走了,这在夜泊瑶洲,是还没有发生过的事。 被授意看管其他人鱼的红尾人鱼,此刻不知所措了。因为,她知道周主事所说的不能拒绝香麝厅客人要求,是指比如让她们唱歌、跳舞,甚至喂她们喝酒,要碰触她们的身体之类,而非这般直接带走人。 负责香麝厅的侍女立即拦在太子面前,太子瞥这侍女一眼,吓得对方心下失衡,她仍颤抖着声音道: 「公子,夜泊瑶洲的规矩,是不可以随意带走人鱼的。就算是贵客,若是看中了谁,也得通过主事安排后才行。这是预先给各位贵客提前说好的。不知公子是打算与我们的人鱼共度一晚,还是打算为她赎身?若是过夜,可以立即为您安排房间。若是赎身,您可先将她放回水里,办好交讫,晚些再将人给您送来。」 客人的心态都是这样,轻易得不到的,才是好的。这样随意就给吃了玩了,恐怕下回也不惦记了。越是只能欣赏,不能碰,来夜泊瑶洲的豪客也会更多。 而且客人们大抵也知道,夜泊瑶洲这样大手笔的地方,没有雄厚的财力和背景是开不起来的,想做点什么之前,心里多少也会掂量,因此,几乎没有人坏过规矩,也没有人闹事。 魏紫吾一听,赎身怕是得耽搁好一会儿,便凑近太子耳边极小声道:「我们还是先在楼上过一晚吧。」 太子看魏紫吾一眼,收回含义不明的目光,吐出两个字:「过夜。」 顾见衍则朝那侍女挥挥手,道:「还不快带他们去。我们有这样多人在,你还怕跑了不成。」 太子和顾见绪在宫外从来都隐藏身份,只有顾见衍不一样,全京城有名的纨绔,还需要瞒着谁。顾见衍常去的地方自然都知道他的身份,但夜泊瑶洲才开业,他倒也没有以王爷身份进出。 太子将魏紫吾带走后。顾见衍与众人面面相觑,道:「老三今日也……太猴急了吧?虽然那小人鱼身条的确不错,但老三就这么急不可耐?都不似他了。」 顾见绪闻言,眼神渐渐变化,心中莫名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但又觉得绝不可能,便坐着没动。 然而,被太子带走的魏紫吾,总算才知道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魏紫吾也不知太子可有认出自己,但顾见邃这人,若他刻意要隐藏心思时,还真是滴水不漏,难以捉摸。 魏紫吾觉得,若说太子认出了她罢,他总是该吱声打个招呼,但他就这么抱着他往外走并不与她说话。若是没有认出是她,居然看到个美人的身材合意,连相貌也不知道,就将她抱走了,那也不是太子的做派。 魏紫吾抬头看了看太子,决定等到了房间里,只有她和太子单独两个人的时候,再与他说话。 然而,两人刚拐过水廊,就听到几个女子的声音,接着魏紫吾便看到了对面走来的温蜜、萧令拂和一群贵女,原来这是贵女们终于等到了空的雅室,要下来开开眼界,看看这些人鱼有多漂亮。 对面的所有女人的声音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安静了。 目光全都落在太子和他怀里那条人鱼身上。 太子当然没有为魏紫吾披上衣裳,因为就算是以太子的本事,也没办法凭空变件衣裳出来。而且那样反而引人起疑窦。 女子奶白的肌肤,配上流泛淡淡金色泽的鱼尾,一下就将所有贵女的注意吸引了。众人看看那人鱼,又看看太子。 贵女们谁也不傻,一看这场面,哪还不知太子是瞧上了这人鱼,要带进厢房里寻乐…… 魏紫吾太庆幸这恰逢上元节,若是这些人鱼没戴面具,她恐怕真的做不到悄无声息地金蝉脱壳。 萧令拂的脸霎时有些苍白。温蜜则是满脸惊诧,她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人,抬手揉了揉眼。 但僵立的也仅仅是一群贵女而已,太子可无半分异样神情,脚步也压根未停,扫过众人的眼风平淡,仿佛一个也不认得。 石安静还特意到前面为太子开道,朝贵女们道:「烦请姑娘们让让。」 贵女们在宫外本就不敢随意与太子打招呼,更何况太子还冷着脸,自然无人敢上前说什么。果真让出道来,让对方毫无阻碍地通过了。 在经过众女时,顾见邃感到衣襟骤紧,低头正好看见魏紫吾攥着他的衣裳,恨不得将脸贴在他胸膛上。 太子和魏紫吾的身影消失,众女才进了雅室。自是迫不及待去看水中人鱼,还叫人鱼们都揭开面具,觉得也没有想象中的漂亮,便让她们都出去了。 赵心楼最先道:「刚刚那……是太子殿下么?我没看错罢?」 这一句起了头,众人的议论便像打泼的水般收不住:「你自然是没看错,不是殿下还能是谁。」 赵心楼又道:「我……我就是觉得,殿下找女人伺候便是了,但是他……怎会抱她走路呢?殿下怎样看,都不像是会对女子做这种事的。」关键是太子居然抱个她瞧不上的玩意儿。 温蜜想想道:「可能因为那女人穿着条尾巴,脚没法走路吧。不过我方才仔细看了那鱼,身上可白的,那腰,还有那个屁股,难怪太子哥能瞧上。」 大家都愣了愣,觉得温蜜这心可够大的。她不是喜欢太子么?这讨论起太子和别的女人来,却半点不含糊。虽然都明白太子殿下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但温蜜至少得有点嫉妒伤心吧。 温蜜又道了一句:「尤其是那鱼的屁股,我看也就是魏二的屁股能赶上了。诶,对了,魏二怎么还没来?」 众女更加绝倒。 看了温蜜这反应,再看看萧令拂的反应,对比可就太鲜明。众女都忍不住悄悄瞟瞟萧令拂。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居然看到萧令拂视而不见,看来对她与对别的贵女也差别不大。大家见萧令拂面容冷淡,几乎都不说话。就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怄了。 过一会儿,萧令拂扯出个莫名笑容,慢慢问旁边的侍女:「你们这儿淡金色尾巴的人鱼,共有多少个?」 那侍女答:「有三个。」 v第四十一章 萧令拂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当魏紫吾被太子放在榻上,屋里只余她和对方两人,她才终于舒口气。 魏紫吾第一句便道:「殿下,是我。多谢殿下相救之恩。」 她说话时便欲取下面具,却被顾见邃按住了手。对方竟不让她摘面具?为什么?魏紫吾不解看他,以眼神略作询问。 太子却仅是问:「你被人掳到这夜泊瑶洲,为了逃走,便捉了只人鱼换上她的装束?」 魏紫吾见太子猜出个大致,又想着毕竟是人家帮了她,便点头道:「是。不过,我不知是被谁掳的。」 「那你自己的衣裳也还留在夜泊瑶洲了。」太子问:「知道是哪间屋么?」 看太子这意思,是要帮她取回来?魏紫吾也不会不识好歹,就道:「不知那雅室门上挂的什么名字。但里边儿墙上有幅画,是邵永筹的离鹿。还有一尊金乌鼎,我的衣裳就塞在入门右手边的花梨榻底下。」 顾见邃便站起身,去门口交代了什么,才折回来。又取了张干棉帕,让魏紫吾擦拭湿发。 他接着问:「掳你的人可有特征?」 告诉太子也没有关系,魏紫吾便道:「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不过,那些人的主子今晚在夜泊瑶洲里。」说着将她听到的对话拣了重点告诉对方。 男人闻言目光变得格外冷,顿时又道:「你稍等,我已命人去取你的衣裳。」 魏紫吾颔首。屋里顿时安静。这一静下来,魏紫吾却发现太子在打量自己。 这夜泊瑶洲温暖如春,她这身装扮也并不冷。但实在是露得太多了,这么任人看,而且是任太子看……她这才回想起方才是如何在对方怀里…… 魏紫吾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故意挑起话题,好打破这种异样氛围,她问道:「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顾见邃轻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目光落在魏紫吾胸前,来回梭巡。 发现他看的是哪里,魏紫吾脸上闪过羞恼。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她呼吸略变急促,侧过身去避开对方视线。 太子这时却说话了:「眼睛。」 「……还有耳朵。」 太子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低磁缓慢,带着一种暧昧,魏紫吾听着,像是他的嘴唇紧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的似的,令她双颊发烫。愈发地觉得不自在了。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太子便去开门,取了东西进来。原来是一盆热水,盆沿搭着雪白棉巾。还有一套看起来颇新的女式衣裙。 魏紫吾心中一喜,太子手底下的人办事速度也太快了。 她便笑着伸出手,等着太子将衣裳递给她。但太子却将所有东西放在了屋子正中的桌上。 魏紫吾只能慢慢收回举在半空的手。她穿着这鱼尾巴,在水里还能动,在地上可就寸步难行。她本就只能坐在床上,太子不给她,她便拿不到。 男人修长的手慢慢拧着雪白棉巾,侧首盯着她,道:「睡平。」 魏紫吾微怔,睡平是何意……? 顾见邃已握着拧过热水的棉巾走到她面前:「你身上泡了那样多人泡过的水,不觉得脏?躺下,我帮你擦净了,你再换上衣裳。」 「……」魏紫吾惊疑之下,一时失语。似是连时间也凝滞。 「我跟你说躺下。」顾见邃重复道。 他朝魏紫吾俯下身,鼻尖几乎抵上了了她的,一手还往她腰上不轻不重一掐,魏紫吾躲闪之下,轻易地便被男人迫得倒在了床榻上。 「我,我自己来,不……用殿下的。」魏紫吾的声音在发颤,去触太子手中棉巾的指尖也在发颤。她这才意识到,她朝太子泼水是件多么蠢的事。 顾见邃手轻轻一扯,帐子便垂落下来,帐钩不断地晃。 魏紫吾躺在床上,看着她上方的太子伸出手取走她的面具,四目相对,她的呼吸凌乱。 她定定神,道:「殿下,我自己来便成的。」 「不成,我帮你。」太子捉住女孩想要抢夺棉帕的手。 魏紫吾很快发现,太子变为与她十指相扣,然后她的手被太子压在她头顶的榻上。随即另一只手也被捉到一处,他单手轻松掌控了她的双腕。 这样的动作,令魏紫吾胸前的轮廓更为傲人地兀显出来,这诃子本就是欲遮还羞,莹莹似脂玉的胸脯随着她紧张的呼吸急促起伏。 注意着魏紫吾每一个细微处的太子自然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下颌骤然绷紧,喉结滑动,他想想还是松开了魏紫吾,略调整坐姿,曲起一条腿挡了挡自己。 太子目光下移,不得不说这人鱼装束的裁制实在深谙男人心思,这身打扮将女子的线条勾画得活色生香,偏偏两条腿还被包裹起来,逃不掉,也挣脱不得,平添一股任君采撷的无助和脆弱。 魏紫吾便听太子充满血腥气的声音低低道:「想把他们眼珠子给挖了。」 她心下微惊,但太子只说了这样一句,便开始给她擦拭脖颈。 魏紫吾感受着男人的力度,竟觉他的动作称得上轻柔细致。但就是因为太轻了,让她觉得被太子擦过的地方异样地发麻,让她的身体也忍不住地轻颤。 魏紫吾难以承受他这份「体贴」,便道:「殿下,你的身份金尊玉贵,而且说好的……是我给你做牛做马。怎能让我来享受,让殿下做事。」 v第四十二章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在享受?」太子好笑道:「身体僵的跟木头似的,你在享受?」 「……」魏紫吾不好接话。 太子倒像是和她聊天似的继续道:「而且魏二姑娘也别太在意,我有的时候,也会给我最喜欢骑的那匹踏雪乌擦洗擦洗。自己的马,本就该多顾惜顾惜。」 「……」魏紫吾想想道:「但殿下原就对我有恩,应当是我报恩的。殿下这样……让我欠你的情就更多了……」 太子看着她,涵义深长道:「那你就当我就喜欢你欠着我好了。」 魏紫吾这下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子又帮魏紫吾擦着薄却圆润的肩头,目光也停留在上面,那眼神,那动作仔细得,简直像是对待传国玉玺一般,魏紫吾着实觉得煎熬,但她还得依靠太子帮她出夜泊瑶洲,便轻咬着下唇,满足太子的怪异嗜好。 等太子擦完了肩。魏紫吾实在忍不住道:「殿下,我有些冷,你让我早些穿上衣裳行么?」 小姑娘都这样说了,太子也不好说这里不冷,那岂不是显得太不关怀对方了。 但他也没答应,只看着她,道:「闭眼。」 魏紫吾摇摇头,将眼睛睁得更大。 顾见邃笑了笑,也不再叫魏紫吾闭眼,直接将湿润的棉帕覆到她上半张脸,她自然就闭上了。原来是还要帮她擦擦脸。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用衣袖地给她擦眼泪那股劲儿。 正在走神,魏紫吾唇上突然生出压迫感,有柔软之物与她双唇紧紧贴合、碾磨。 她的眼睛被他用帕子捂着看不见,嘴唇的触感便极其清晰强烈。是太子在亲她,不止亲,还在吮咬。很快,男人甚至用舌尖顶开她的齿列。 这样唇舌交缠的亲密,令魏紫吾脑中嗡嗡作响,她连呼吸也是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随即便开始挣扎。与对方平素竹霜似的甘冽气息不同,她现下口中全是他先前喝的红藤酒的涩辣。太子从气息到吻她的力度都充满了侵犯性,正犹如他一惯的强硬。 但别说她穴道被封,就算是在平时,她也根本不是太子的敌手。更何况男人紧接着竟将他修长精壮的身躯也俯到她身上,叫她承受他的沉重。 她的腿间立即被昂扬硕物抵着,即使隔着两人衣物,魏紫吾也能感受到那如烙铁般坚硬的东西有多危险骇人。她知道那是男性象徵,和女子最殊异之处。 魏紫吾是真的害怕了,身体不停扭动挣扎,口中也发出嘤呜不明的抗议。 「别动!我就亲亲。」他反倒蹙眉不悦斥她。 太子似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吻法太激烈,吓到了自己的宝贝,改为将她两片娇嫩的唇瓣含在口中细细品尝,仿佛怎样也不腻。 魏紫吾也不知被太子压在身下亲了多久,那被他用来遮她眼睛的帕子早被扔到一旁。 嘴皮被他弄痛了,舌尖被他吸得生疼。 待他终于放开她。魏紫吾脑中早就云环雾绕,身体一脱离禁锢,心中的羞怒交集令她卯足了劲,反手就抽了男人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让魏紫吾瞬间清醒过来。 这才记起对方是太子。她朝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去太子的表情。顾见邃自小是太后的宝贝疙瘩,就连几个兄弟之间,也历来只有他揍别人的,自然是没有挨过耳光。 魏紫吾不知太子会不会打回来,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帮她出夜泊瑶洲,手指紧抠着鱼尾巴上的鳞片。她的确是冲动了,主要是她从未被人吻过,给她的冲击太大了。但是要她主动向太子认个错,她似乎也做不到。 太子半阖眼睑看着魏紫吾的侧脸,慢慢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女人手指甲刮得火辣辣的唇角。 太子没有说话地下了床,将桌上的衣裳取来递给魏紫吾,道:「换衣裳。」 魏紫吾终于看了看太子。他真这样轻易放过她?压下心里有些别样的感受,她又开始担心会不会她刚脱下这人鱼衣裳,对方就来掀帐子了。 太子一看她眼神就明白了,道:「放心,我不进来。你快些换好。」他原就只打算亲一亲就作数。外面的情况未明,今晚这夜泊瑶洲的熟人又着实不少,魏紫吾可不能待在此处留得太久。说着退出帐外。 魏紫吾将帐幔拢紧了些,跪在床上脱着鱼尾巴,还尖着耳朵留意着帐外动静。太子委实可怕,她觉得自己的嘴可能都被亲肿了,自然要小心提防着他再有什么出格举动。 顾见邃靠在床柱子上,听着里头鱼鳞片相互碰触发出的声响,眼神暗了暗。看来,是先脱的尾巴,后脱抹胸。 魏紫吾速度极快,很快便一身衣裙从帐中钻出。她这时已调适好心情,只当先前与太子之间的尴尬没有发生过,镇定道:「殿下,我现在便要离开夜泊瑶洲了。」 太子嗯一声,道:「我带你出去。」说完将手覆在她后心,帮她解了穴。 魏紫吾看他一眼,正好太子也看着她,想到刚刚和这个男人亲过,而且还失手打了对方,魏紫吾还是有些不自在,立即收回视线,点点头。 两人打开房门,等在外面的石安静便递给太子一张新的面具。并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顾见邃将魏紫吾重新拉回房内,让她将面具戴上,道:「已找到你说的那间雅室,但被你弄晕的那人鱼,还有你的衣裳都已不在里面。现下在那间雅室里的,是温蜜那群人。」 温蜜她们之所以被临时通知空出来一间雅室,正是因为掳魏紫吾之人退了房。否则,别的客人哪有这样早早离开的。 不过,却也说明几个问题。一是掳走魏紫吾之人非常有钱。二是那个人今晚所在的雅室就在魏紫吾那间雅室的附近,说不定就在隔壁。三是那个人极其想得到魏紫吾。因为雅室的价格可比供客人过夜的厢房贵了十倍不止,那人竟连将魏紫吾安置在远一些的厢房也不愿意,而是花重金再定一间雅室,将她安置在自己附近。 太子想到这些,目光冷暗。知道有人在暗中觊觎自己势在必得的人,这种感觉自然叫人不虞。 顾见邃低头看看魏紫吾,女孩现在倒是还没想那样多,她的一颗心高高悬起,道:「那依殿下之见,觉得那人鱼是自己苏醒的,还是……?」 太子道:「应当是被掳你的人带走了。」 v第四十三章 魏紫吾点头,她也是这样觉得。她知道现在必须冷静,不能自乱阵脚。如果她猜得没错,必然是掳她之人故意将人鱼和她的衣裳带走,后面,那个人可能会以此事为要挟,私下联系她,逼她答应些什么。 太子道:「你不必过于担心,那人鱼被人带走,总比留在夜泊瑶洲叫人发现要好。」又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魏紫吾看看太子,点点头。走出房门,她突然道:「殿下,你说那个主使者会不会还在夜泊瑶洲,等着我从大门出去的时候捉我?」 她有种感觉,那两人口中的「主子」一定尚未离开夜泊瑶洲。而离开夜泊瑶洲必经的花澜前厅,就是最好的等待地方。 她说着皱了皱眉。随即听到身边男人道:「不用怕,我在。」 男人嗓音淡淡,魏紫吾却心下微动,虽然太子先前强行对她那般时,她的确很怕他。但若是和这个两次对她出手的人相比,她觉得太子可就让人感到安全多了。 太子又缓慢加一句:「那人最好是在我们出去的时候出手。」省得他还要命人继续查探对方到底是何人。 石安静已向夜泊瑶洲的主事查过今晚定下魏紫吾待过那间雅室的客人,谁知那人和他的手下今晚从踏进夜泊瑶洲就戴着面具,连他约见的人也戴着面具,面貌无从而知。 魏紫吾没有猜错,对方既然花这样大的劲儿掳她,眼见都弄到手了却给跑掉,心下正不快得很,哪会轻易放过她。 那男人现在的确就坐在二楼看台的入口处,从这里略微转头,就能将出入前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要下到前厅,对于他们这般的武艺,也不过是须臾的事。 而那两个绑了魏紫吾的高手此刻则战战兢兢,不时看一看坐在前面的主子。 那男人穿一袭圆领箭袖的黑色细绉锦袍,衣领袖口织指宽的淡金宝相花纹,黑发以玉冠束起,戴着额心一点绯红朱砂的明佛面具,看不到容貌,只能见身形高大。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先前他们俩发现魏二姑娘不见了,立即去禀告主子,主子从隔壁过来时,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魏紫吾居然变成夜泊瑶洲的艺人,简直是堪称暴怒。 这男人倒是没料到魏紫吾吃了迷息丸还能这样快醒,一想到魏紫吾竟打扮成人鱼那副模样逃出去,不知要被多少男人给看去,甚至可能会被人动手揩油,当即便重重各赏了两个下属一个耳光。 但他又是秘密回京,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去找。 他的两个部下知道坏了主子的好事,自是准备着立功赎罪,目光不断往下扫。只要魏二姑娘一出现,他们会立即尾随出去,如之前一般再将她擒一次。 太子与魏紫吾沿着曲水廊往外走,快到门口时,魏紫吾听从太子的话,放缓了脚步。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立即道:「主子,是太子!」 黑衣男子哪里用得着他提醒,自然是早就已看到,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与太子并肩而行的面具少女。那个身高和体态,还有走路时天生带了三分袅娜的姿势,令男人紧紧收起搁在椅子扶柄上的手。 两个下属倒是未能一眼认出魏紫吾,之前掳人的时候,也是靠主子提前告诉他们魏紫吾戴着什么样的面具罢了。 太子抬头的一瞬,男人刚好转过了头,收回视线。 然而太子却没有收回视线,从下面看二楼的看台看不完全人,只能从近人高的雕花围栏的间隙,看到部分人影,但他的眼力向来很好。太子看着对方,嘴角微微下压。 黑衣男子隐在面具后的表情则更为冷酷,魏紫吾逃出去以后,居然撞上了太子…… 太子轻哧一声,冷声道:「走吧。」 魏紫吾也觉得在前厅停留时间差不多了,若过久也挺怪异,便嗯了声。只可惜那个人竟没有出现,那对方之后会在什么时候来找她,让她脑中的弦不得不绷更紧。 一直将魏紫吾送到快至侯府门口,太子忽道:「魏二,我今日算帮了你罢?」 魏紫吾微怔,点点头,说:「是,多谢殿下。」 顾见邃便道:「那,请我去你那里喝盏茶可好?」 「这……」她听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是要去她的不云居里喝茶。魏紫吾道:「这夜太深了,而且女孩家的闺房,殿下身为男子怎好踏入。」 「顾见绪不是就进过?我为何不好踏入?」太子笑了笑,问:「我们现在的关系,不比你和顾见绪更亲?」 魏紫吾不知怎样回答。以前她允许顾见绪进她的房间,一是因为亲戚关系,顾见绪从小便是如此了,二是那时想着反正都是要嫁给表哥的。但是与太子的关系……亲么?谈不上吧?至少没有到容许他进自己闺房的地步。 「你是不是在腹诽我们俩的关系一点也不亲?」男人问。 魏紫吾觉得对方就像有读心术,一时略显尴尬。 顾见邃却趁着天色黑凑到她耳边,道:「魏二,我说的不是亲戚的亲,是亲小嘴儿的亲。」 「你——」男人炙热的气息拂在魏紫吾耳后,再加之这样的话,令她的脸瞬间红了。却又拿对方实在无法,她今日已冲动地甩了储君一巴掌,不能再来第二下了。 太子的手突然扶上魏紫吾的肩,令她立即屏住呼吸,防备地看向他,正好对上男子眼睛亮如寒星。 对方却只是道:「好了,跟你说笑的,进去吧。我今晚还有事,就不去你那里作客。」见她不动,太子又道一遍:「进去罢,我看着你进去。」 「好,殿下也早些回宫吧。」魏紫吾点点头,没有再看对方,逃似的往侯府里去了。 魏紫吾的身影消失,太子的眼睛变为一片冷凝,石安静道:「殿下,回东宫?」 顾见邃道:「回夜泊瑶洲。」 魏紫吾回府的头件事,就是确认自己婢女的安全。还好那些掳她的人倒是没有伤害遇清等人。她立即下令将外出找寻她下落的人也召回。 今晚着实疲累,主要是心里承受的惊吓太多,魏紫吾便叫人放水,打算好好沐浴,先睡上一觉。 魏紫吾坐到妆案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微怔之后,忍不住抬起指尖轻触了触嘴唇。太子这人还真的是……那般又咬又吮的,果然有点儿肿。 v第四十四章 这时却听见外面的婢女们齐齐道:「夫人。」 竟是她母亲凌夫人过来了。魏紫吾吓得立即站起身,凌夫人已疾步进了里间。魏紫吾忙道:「娘,你怎的这样晚还过来?」 凌夫人是一副温婉清丽的长相,语气却颇为严厉道:「我怎的这样晚过来?连这样大的事,你也打算瞒着娘不成?」凌夫人紧接着看清魏紫吾的装束,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她拉起魏紫吾的手:「婼婼,你……」 魏紫吾想了想,很快醒悟……她下午将木丁送回侯府时见过母亲,她母亲见她现下发髻变了,衣裙也不是她下午出去时那套,而且这衣裳一看就不合身,压根比不上魏紫吾平素所穿衣裙的精致,显然不知是在外面哪里换过的。她母亲怕是以为她今晚已遭贼人玷污吧。 她忙道:「娘,你可千万别乱想,我没事的。真的,你别哭。我将事情经过告诉你便是。」 凌夫人抬起袖子擦擦眼睛,哪里肯信,她这个女儿素来有主见,又是个贴心的,习惯对她报喜不报忧。 恰好遇潋来禀净室的水已放好,凌夫人便催促魏紫吾去浴身。待她脱掉衣裳,凌夫人看到女儿身上干干净净的,娇嫩的肌肤白璧无瑕,这才算放下心,魏紫吾的皮肤轻轻一掐就会起痕迹,真遭遇了事不会是这样。 凌夫人便来到外间。魏紫吾虽非她亲生的孩子,却是她当亲女儿一般养大的,更是被魏峣视如至宝,若出了事,她真不知该怎样向魏峣交代。 等魏紫吾浴身出来,自然少不得将事情讲给凌夫人听。当然,作了些隐瞒改动。将遇到太子等人省略,而是声称自己偷了夜泊瑶洲里边艺人的衣裳逃走。 凌夫人却是蹙着眉道:「那你的嘴唇怎么回事?」 魏紫吾当然不可能说出是太子。对她娘说了,就等于是告诉了爹。只好撒谎:「我也不知。我苏醒过来时,便已经是这样了。」魏紫吾这意思就是那贼人趁着她昏迷时做的,她不知对方是谁。 凌夫人心下虽不大相信,却也不再多问,只让女儿早些歇着。她知道,今晚这件事,魏紫吾连她也不想讲,更别说是告诉魏峣,但是,她必须得让魏峣知道这事。 而另一边,太子离开弘恩侯府,回到夜泊瑶洲,他要找的人果然还坐在看台上。 太子就知道顾见毓不会走,对方还等着为他自己洗清掳人之嫌。毕竟没有掳夺成功,以顾见毓的精明,怎会背这个名。 太子慢慢走上二楼,立在黑衣男子面前,唇角略掀,眼中带着寒意,道:「老五,回京了怎也不说一声。」 顾见毓看太子片刻,这才站起来,揭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深刻的脸来。 说起来,太子天生一双柔和多情的桃花眼,虽然整个人的气势有高不可攀之感,但只要他不是有意展露威慑时,不会时刻令人感觉逼仄。 但顾见毓不同,狭长的黑眸阴鸷慑人,整个人的感觉倨傲又深沉,随时都让人透不过气。 这两个男人都在审视对方。太子没有料到掳人的是顾见毓,顾见毓也没想到会是太子带着魏紫吾从夜泊瑶洲走出去。 太子是知道顾见毓表面狂妄,其实心思颇深。对方意在皇位,那未登上那个位置之前,还得有所收敛。竟掳走魏紫吾?这岂非授人口舌。除非顾见毓是打算一直将魏紫吾私藏,没打算让她再见天日。亦或者,他喜欢魏紫吾喜欢到了可能会败坏名声也不在意的地步。而无论那一种可能,都是太子绝不乐见的…… 而顾见毓最为意外的,是太子何时与魏紫吾的关系竟这般熟稔?若是将太子换成顾见绪还差不多。他记得太子对魏紫吾可是不喜,而魏紫吾最讨厌最害怕的亦是太子。还是因她今晚被吓到,哪怕是太子,只要能帮她逃走就好? 顾见毓笑道:「一年没见,三哥也能一眼将我认出。」又道:「三哥也知道,母后对我素来管束得严厉。我才从应州那等荒僻之地回京,自然想在外面多浑几天,故而没有告诉各位兄弟。」一派只想着寻欢作乐的纨绔口吻。 太子道:「是么。」这个理由太牵强。固然后宫里的女人的确一个比一个更有掌控欲,魏贵妃想控制顾见绪,薛皇后对顾见毓自然也一样。但顾见绪和顾见毓两人,对魏贵妃、薛皇后可从来都是阳奉阴违。 「是啊。」顾见毓道:「而且,我方才见三哥难得带个姑娘在身边,惟恐搅了三哥好事,故而没有招呼。」 太子淡淡笑道:「你倒是很会为我着想。」 顾见毓也笑:「那是当然。不过我还以为三哥今晚是要沉醉温柔乡了,没想到还会回来。」 太子心下冷笑,顾见毓的忍耐力倒是见长。明知他送的人是魏紫吾,明明恨不得朝他动手,还硬是能开起玩笑。 顾见邃便毫不避讳道:「那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尚未成亲,哪来这样快就有温柔乡可醉。我不过是与她多说会儿话,送她回家罢了。来日方长。」意在告诫顾见毓别忘记魏紫吾侯府千金的身份,到底魏峣还活着。更在宣示所有权。 顾见毓的目光顿时冷下来,没有再说话。若是换一个男人说这番话,他自是不会容忍。可偏偏是太子。他目前还动不了太子。 而太子同样如此,他不是动不了顾见毓,而是现下还不能动。 顾见毓是被皇帝允许的唯一一个在外挣军功的成年儿子,那么,皇帝对这个儿子自然是很不一样的。而顾见毓这般悄无声息回京还有恃无恐,也正是因为如此。 顾见毓甚至在与太子分开后,连夜进宫求见皇帝。他不能让皇帝从太子口中得知他已回京。 顾见毓今年本就要应召回一趟京城。因为二月底,三年一开的科武就要举行殿试。武举意在选拔武将。大燕的武举不止要考武学根基,更要考军事策略。博采众长,顾见毓亲临参详自然能从中汲取不少精粹。皇帝既然为此特意将顾见毓召回京中,可见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顾见毓回到皇子所住的雎麟宫后,已是三更天过后。很快就有人为他呈来一叠衣物:「殿下,你命清洗的衣裳已洗净烘干。」 顾见毓接过来,是一套墨绿的衣裙,正是魏紫吾昨日穿的那身。 而衣裙最上方,摆着一件雪白绫锦抹胸,顾见毓拿在手里,只见抹胸一角还绣着一朵浅紫色牡丹。顾见毓用手指摩了摩这朵牡丹,一些画面自然地就浮现在脑中,令他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今日魏紫吾安静地躺在他面前,任他打量。他有一年没见到她了,实在没想到,仅是一年的时间,她出落变化得如此之大…… 很快,顾见毓身边的顾洮又进来禀:「殿下,梁海和何鸣……失踪了,地上还留有两截断指。」 梁海和何鸣,正是动手去掳魏紫吾的那两人,是由顾见毓此次从应州带回京。被安置在顾见毓宫外的一处私宅中。 顾见毓微怔后,眼神变得凌厉,立即明白,是太子…… 这大约是魏紫吾有生以来过得最不踏实的上元节,从早到晚,她都在忧虑,那个掳她的人会对她提出怎样的要求。谁知到了夜里,侯府竟收到一个包袱,里边正是她的衣物。 魏紫吾将所有衣物翻看一遍,她昨日穿的外裳到底衣……每样俱在,终于放下心来。只是愈发觉得怪异,按理说,这个人不会轻易将衣裳还她的。 但这毕竟是件好事,魏紫吾便叫遇潋一应收捡妥当。 v第四十五章 隔日便收到宫里来的消息,说是贵妃请了太后懿旨,召见魏紫吾母子三人至翊华宫。这也算是延续惯例了,每年上元节后凌夫人都会进宫向魏贵妃请安。 木丁还是第一次进宫。魏贵妃自是赏赐给他贵重的年节礼物。魏紫吾便叫木丁向贵妃行礼作揖,还唱了一首童谣《小花鸭》。 木丁生得玉雪可爱,肉嘟嘟的脸蛋表情丰富,背着一双小手引颈高歌,糯甜童音不时跑调,逗得众人大笑。 顾见绪赶来翊华宫时,看到的便是魏紫吾笑得眼睛也微弯眯起。木丁一看到顾见绪,便吵着要与表哥和姐姐去外边玩。 魏贵妃正好想与凌夫人单独说事情,便赶着几个小辈。 魏紫吾见到顾见绪,却想起木丁说的,那天她睡着以后,对方摸她的脸,有些许不自在。虽说也跟着表哥和弟弟出去了,但缀后两人有些距离。 待孩子们都离开,魏贵妃道:「弟妹,我打算给绪儿定下凉州大都督周曹的女儿周漓慧。」 凌夫人便说:「婼婼既与殿下解除了婚约,娘娘尽可为殿下物色满意人选。」 魏贵妃颔首,又道:「至于婼婼,我也不可能不管她。我思来想去,将婼婼许配给宁绩,是最恰当的。宁家知根知底,婼婼对宁绩也了解。」 「娘娘,宁家未必肯与我们结亲。」凌夫人道:「且夫君之意,是暂时不打算再为婼婼议嫁。反正她年纪尚小,这才刚满十五,再过两三年议亲也不算迟。」 魏贵妃皱皱眉,再过两三年,魏紫吾都十七、八了,还不迟?她这侄女儿若不趁早结一门有益助的亲事,实是浪费的老天对她的偏爱。 魏贵妃便道:「十七、八,要想再为婼婼寻一门显赫的亲事,便要难上许多了。」 凌夫人道:「我瞧夫君的意思,未必要给婼婼找个出身显赫的,且夫君并不打算为婼婼找个武将做丈夫,他嫌那些个武将魁壮粗蛮,觉得文质些的也不错。」 「……」魏贵妃一时失语,魏峣自己就是个武将,倒还嫌宁绩太莽悍了?文质些的?他不是一直觉得文人太弱么? 魏贵妃摇头:「阿峣也真是的,他也不想想,以婼婼的姿容,找个身家平平的文官护不护得住。」 凌夫人便道:「夫君的意思,咱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未必是要嫁到外头……」 魏贵妃终于听懂了,魏峣这是想找个上门女婿呢。这样说来……魏峣其实对顾见绪做他女婿也是不满意的吧。只不过是早早定下婚约,不好反悔。现下顾见绪另娶,魏峣也算乐见其成。分毫不担心自己女儿会不会因退亲之事受影响,因为压根没觉得女儿一定要嫁到别家。 顾见绪却是带着魏紫吾和木丁到了西配殿外的小花园,道:「木丁,我们来玩捉迷藏罢。你去藏起来,表哥和姐姐来找你,可好?」 魏紫吾心下一突,正要叫住木丁,但对方一听捉迷藏,跟个兔子似的,撒腿就往另一边的花丛跑了。魏紫吾就要去追他。顾见绪却已将她堵在手臂与朱红立柱间,压根不让她离开。而顾见绪身边宫人则朝木丁追去。 「婼婼。」顾见绪低头看着他。 魏紫吾皱眉道:「表哥,姑母已答应解除我们的婚约了。」说着想要避开与对方过近的距离。 「她答应是她的事,我可没有答应。」顾见绪哪里容许魏紫吾逃出自己的掌控,双手锁住她的肩,将她往房里拖,脸色冷得可怕:「我只是想问……在上元节前一天晚上,太子带走的那人鱼是你?」 「……表哥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魏紫吾不料顾见绪居然也知道了。她自然是希望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哪怕是顾见绪也不例外。毕竟对于一个自爱的小姑娘来说,被迫装扮成那种样子实在太难为情。 「听不懂?婼婼,你现在说起谎来可真是心不慌脸不红,熟稔得很啊?」顾见绪见魏紫吾一心想挣脱他,眼睛渐渐发红:「我明明就坐在那房间里,你居然向太子泼水求救?」 魏紫吾见顾见绪的语气实在不对,伸出手用力去推攘他:「表哥,我娘和姑母还在旁边殿里呢,你……冷静些。」 「冷静?你都这般不自爱了,我怎么冷静?你穿成那副样子,还惟恐太子看不到?非得上赶着把自己往太子面前送,供他玩弄?太子带走你之后对你做了什么?」顾见绪一把捏住魏紫吾的下巴,冷笑道:「他是不是已经把你抱上床了?嗯?」 魏紫吾突然伸出手,蓄力于掌朝顾见绪胸膛拍去,但对方早就防着她会如此。两人的武功差得太远,顾见绪抓住她的手腕反手压向她身后,将她固定得无法动弹。 顾见绪沉着脸继续道:「你不会是暗地里迷上了太子,故意对他投怀送抱吧?还打着舅舅的幌子,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想勾搭太子。婼婼,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般自甘下贱!」 魏紫吾脑中轰然作响,反应片刻才道:「我从前也不知道……英王殿下这般能侮辱人!」她气得双手直抖,直视顾见绪的眼睛冷如寒冰:「你放开我!」 看着魏紫吾充满怒意的眼睛,顾见绪的理智终于略微回笼。趁着顾见绪微愣的瞬间,魏紫吾用力挣开对方。 她跑得特别快,大喊道:「木丁!木丁!快出来!」 木丁发现魏紫吾一直不来找自己,终于从灌木丛里探出头:「姐,你和表哥怎么都找不到我!」 魏紫吾上前拉过对方的手就走。木丁也发现姐姐情绪不对,忙问:「姐,你怎么了?」 魏紫吾摇摇头,并不说话。她一直觉得,不管怎样,从小到大顾见绪对她的关爱总是真的。可是,从先前顾见绪的言行来看,他对她分毫信任也没有。他压根不关心她在那时有多担心不能顺利逃脱,有多害怕那个掳她的人将她又捉回去。他只关心带她走的人是太子。他甚至觉得是她趁机与太子勾搭。 回到魏贵妃所在的正殿前,魏紫吾已渐渐平复下来,因此,魏贵妃与凌夫人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却是问:「怎么你们两姐弟回来了?你们表哥呢。」 「母妃,我在呢。」顾见绪已跟过来,脸上也恢复了平静。他看看魏紫吾,眼里有丝悔意。 但魏紫吾一直低着头,压根没有看任何人。 魏贵妃便笑道:「走吧,你舅母都进宫了,咱们也该一起去太后那边请个安。」 凌夫人答是,跟着站起来。魏紫吾自是跟从。 到了慈颐宫,却发现正热闹着。原来是皇后和顾见毓也在。儿子回京了,薛皇后自是分外欣悦。皇帝侍母至孝,太后宫里,自然是要多带着儿子过来表达孝心的。 只是,薛皇后没料到魏贵妃居然也这个时候带着顾见绪过来了,在心里冷冷一笑。可当她再看到魏紫吾,就笑不出来了,转而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大家都是认识的,该行礼的行了礼。唯有木丁是头回进宫,由魏贵妃向太后介绍了一下。 太后笑得慈和,道:「这就是紫吾的弟弟啊,倒是很可爱。来,孩子,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v第四十六章 木丁便上前来到太后身边。见太后对木丁这般喜爱,凌夫人有些诧异,却也微微松了口气。 魏紫吾却感到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望去,发现是歧王。 两人一坐一站隔着不远。顾见毓倒是不躲不避,顺势朝她笑笑,道:「魏二,好久不见。」 魏紫吾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道:「殿下。」便别开了目光。 魏紫吾向来不喜欢太阴沉冷酷的人,那会令她觉得不舒服。而她此前之所以同意嫁给表哥,何尝没有因为顾见绪看起来俊朗尔雅,对她总是十分温柔和煦的缘故。 如果说她对太子的害怕是因为太子总欺负她,但对顾见毓,则有一种天生的觉得这个人危险的感觉。因此,她对顾见毓历来是有礼而冷淡。 顾见毓的眼神沉下来。呵。讨厌他?她如今连太子都不讨厌了,居然还讨厌他?就算是在她小时候,他好歹没有像太子那样,用力捏揉她脸上的肉把她捏哭过吧?什么好事都叫太子给占尽了。 魏紫吾这时已在回答太后问题,没有再注意到顾见毓,倒是顾见绪看向了他这个五弟。 顾见毓与顾见绪注视对方片刻,慢慢移开目光。 太后逗了会儿木丁,叫宫人取了个虎头小金锁送给他,又道:「紫吾留在宫里住几日罢,帮哀家抄几卷经。」 顾见绪与顾见毓闻言,都心下一动。 薛皇后则皱皱眉,这魏紫吾也不知走了什么运,讨得太后的欢心。上回她不过稍微为难魏紫吾,竟被太后明着指她气量狭小。现下自是不敢再对魏紫吾做什么。 别瞧着太后如今不理事,成日看看戏,念念佛,只知享清福,但在先帝那一代,太后可是当得上「盛宠」二字的宠后。美貌自是不必提,手段果决亦绝不下于男子,能将先帝的后宫镇压得水波不兴,让自己儿子安安稳稳当上皇帝,还能得到宽和仁厚的美誉,便足见太后的厉害。其积威与权柄令薛皇后与魏贵妃这一辈的宫妃只能仰望。 魏紫吾自是回答:「是,娘娘。」 太后看着她笑了笑。太子这几日忙前忙后,除了上元节,就没来慈颐宫请安。把魏紫吾拘在这儿,看他小子来是不来。 众人又坐一会儿,瞧着也近中午了,便各自向太后告退。 回到景仪宫,薛皇后回想先前在慈颐宫的情景,心中犹自不悦,道:「顾见毓,我告诉你,你给我稍微有点儿出息!别见了魏紫吾就跟失了魂似的,别人压根不理睬你,你还舔着脸皮子找人说话。你莫不是就忘记了,魏兰岚那个贱人,从前是如何对付我的?」 顾见毓知道薛皇后恨毒了魏贵妃,自然不吝于用最恶毒的去骂对方。虽然烦她说这些,却仍耐住性子听着。 「魏紫吾那小姑娘,瞧着倒是冰清玉洁,私底下怕是不知早与顾见绪做过多少回野鸳鸯了。不信等着瞧,顾见绪若不要她,你看她嫁不嫁得出去!」 顾见毓仍是不说话,却慢慢撩起眼皮看薛皇后一眼。 薛皇后瞬间收了音,她这儿子给人的感觉本就冷戾,再有意冷着脸,连她也有点害怕。便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先回去罢。横竖你表妹过几日也要上京了,你呀,照顾好你表妹才是正经。」 她又道:「我们家悠悠才是天姿国色呢,她魏紫吾算个什么?悠悠往她跟前一站,魏紫吾都不知要被比到哪个旮旯角去。」 顾见毓阴阳怪气嗤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皇后被对方气得咬牙,这就是她养的好儿子,对待自己的母亲就是这么个态度。果真是翅膀长硬了。 顾见毓刚出来,就收到皇帝召见。到了勤和堂,却见太子等几个兄弟都在,连不务正业的顾见衍也在。倒是没有别的大臣。 顾见毓便上前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便叫也给顾见毓赐座。 皇帝看看这几个儿子,老大顾见衍,老二顾见绪,老三顾见邃,老五顾见毓,老六顾见擎……除了夭折的和尚在襁褓的,都在这里了。 儿子们个个成长为这般出色,皇帝当然自豪。但其中有人太拔尖了,难免会叫皇帝多出别的考量和忧虑…… 想起一大早龙朔卫送来的密报,皇帝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即便是在这群人中龙凤的皇子中,太子也是最为打眼的。自然地就有种其他人都是臣,而他是君的风仪气度。 皇帝便道:「朕这里有桩事,是御史台今儿个递到朕面前的。正好你们都在,便一起看看。」 皇帝身边的太监三宝立即将一道折子转呈给几位皇子,自是先递到太子手中。 太子看完交给右手边的顾见衍,折子走了一圈,便听皇帝道:「朕一直知道驿所藏污纳垢,可没想到中间已腐朽至此。」 这道呈折所书,奏的是兵部管理驿所不当,造成全国驿所贪污严重,为朝廷的财政开支造成巨大浪费。本朝驿所是将驿站和递运所合并的机构,除传递重要文书和军情,供命官遣派中途换马,还要负责为部分军需、贡赋转送提供支持。如一张蛛网覆盖在大燕的国土。 皇帝继续道:「周涵等人联名提出建议裁驿。你们几个以为如何?」皇帝先看向顾见邃,道:「太子?」 太子被点到,便说:「父皇,裁驿决计不行。全国如今有陆驿一千四百个,水驿三百个,设立之初都是经过周密计算,少一个都有可能导致军情延误。」 皇帝又问了别的儿子,大家的看法都相差无多。靠这些驿所,情报信息和部分重要资物才能飞速传送。 「朕也是如此认为,但不裁驿,那就得改变驿所管理的方式。」皇帝道。「你们可有建议。」 顾见毓便道:「父皇,由兵部直接管理一千多个驿所,许多时候的确是鞭长莫及。儿臣以为,倒不如在驿所之外设立承递所,将运递职能单独分割出来。然后将承递所划分给当地卫府管理。」 大燕军粮的运送由粮道司负责,那是皇子们早就盯着的。而经过今日商议,承递所将负责情报、兵械、甲胄等其他军需的运送,那么负责这个新机构的人就很关键了。 这个新职位的设立,几位皇子怕是都想安排自己的人坐上去。若是依然由兵部统一管理,那能分到一杯羹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皇帝看了看几个儿子,心中早就有数,便道:「老五说得有理。今日便议到此,改日召了萧闻德,兵部、吏部再一道商议。」 太子刚出了皇帝书房,石安静便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紫吾姑娘被太后娘娘留在慈颐宫,说是让她住几日,为娘娘抄佛经。」 v第四十七章 这石安静倒是会讨主子欢心。太子看看他,直接就往慈颐宫去了。 太子到的时候,那边却刚好已用完饭。见太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太子便走到她跟前,道:「皇祖母。」 见太子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屋内一圈,太后好笑道:「已经和熙乐去采辉阁了。」 太子脸也不红,道:「皇祖母,那我去采辉阁看看?晚些再过来陪你。」 「去罢。」太后没好气道。 顾见邃来到采辉阁外间,还以为那两个平素一沾床就能睡着的小姑娘已经睡了,谁知里面还在说话。 「婼婼,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是反着长的。」这是顾熙乐的声音。 「什么叫反着长的?」 「就是……你看啊,若仅仅是看我这张脸,是不是特别美艳动人?」顾熙乐托着自己的下巴让魏紫吾看。 魏紫吾看看顾熙乐,明媚生动的狐狸眼,挺翘的琼鼻,红唇娇艳而饱满,下巴小巧玲珑,便点点头,中肯道:「是。」 「可是你看我这两个小笼包,它们怎么老是小小的,真是枉费了我这般美艳的脸蛋!害我穿袒领装都不好开得太低。我们俩的胸,根本就该换着长。」 「……」魏紫吾一时找不到接什么话好。 太子则默默退了出去。 魏紫吾想了想才道:「这应该是有方子可以让你再长大点的。淑妃娘娘那里,竟没有这种方子么?」 「没听我母妃说啊。」顾熙乐摇头。 魏紫吾便道:「我姑母那里好似有的,等晚些我去给你要来。」 「好!」顾熙乐这才展颜笑了。 太子坐在外间,本是要等两人入睡,谁知两个小姑娘却走了出来,顾熙乐穿的是骑装,魏紫吾却穿着一身男装。 看到太子,两个女孩都怔了一下。倒时太子将魏紫吾上下打量一番,若无其事站起身,问:「你们俩中午不小憩?」 「不睡了,三哥。我不是新得了一匹绿耳骏么,我要带婼婼去骑马。」 大燕的女孩着男装并不少见。太后昔年曾和先帝穿着一式金鸾锦袍,共同驱马射猎。连皇后亦如此,自是上下争相效仿,引为潮流。 但魏紫吾穿男装实在别有一番韵致。她穿的是一身雪白地绣玉兰花暗纹的锦衣,头发用珊瑚环高高扎成马尾,身姿亭亭如嘉树,整个人如玉琢雪砌般的清灵。 「魏二穿的谁的衣裳?」太子收回目光,不免问。 「当然是我的呀!」顾熙乐道。她还帮着婼婼缠了胸才将人装进去了。顾熙乐又道:「三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骑马?」 不看到太子还好,看到他,再提起骑马,魏紫吾突然就想起了太子帮她擦肩时,说他有时也为他那匹踏雪乌擦洗。想着两个人那时的情景,耳朵便有些热辣。 「好。」太子答道。 见太子答得这样爽快,魏紫吾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照说这刚过完节,积攒起来亟需太子处理的政务应当不少才是。 魏紫吾便道:「熙乐,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既然殿下可以陪你,要不我就不去了吧。我想在屋里躺会儿。」 顾熙乐啊了一声:「心里不舒服?不会是我方才给你绑太紧了吧。要不然我进去给松松。」她低下头,目光关切地看向魏紫吾的胸。「松松应该就不难受了。」 「……」魏紫吾耳朵上的辣瞬间蔓延到了整个脸,顾熙乐这目光也太直白,太子还在一旁呢。她不过随意扯个谎,早知就说是肚子疼了! 魏紫吾尴尬地朝顾熙乐挤了两下眼,再斜了一眼太子。顾熙乐回眨两下,这才想起还有个大男人。也难得微窘一下。 太子慢慢看魏紫吾一眼,仿佛没听到顾熙乐的话似的,只道:「魏二姑娘心里不舒服,我帮你传太医过来瞧瞧如何?」 太医来了,那不得露馅?魏紫吾闻言只好道:「多谢殿下,不必了,我现在感觉已好些。」 太子颔首,微微笑了笑,问:「那能去骑马么?」 魏紫吾看他一眼,道:「能。」 太子还穿着刺绣金丝龙纹的常服,道:「我回去换身衣裳,你们就在采辉阁等我。」 魏紫吾和顾熙乐只好等着对方,太子很快换了纯黑色织锦骑服回来,整个人显得愈发挺拔劲健,锋锐如镝。 公主们要骑马,无非就是去啸风苑。但啸风苑连接着内校场,有时会有禁卫军在演练。太子叫人先去看了,今日没有演练,才带着两个人过去。 到了啸风苑,马奴从马厩里牵出了太子和顾熙乐的马。魏紫吾便看到太子的那匹踏雪乌,的确是矫健剽悍,皮毛如黑丝绸般溜滑生光,唯有四蹄若雪,极为高大神骏。 作为太子座驾倒是相得益彰。 至于顾熙乐的那只所谓「绿耳」,虽然命以天马之名,其实是一匹乌孙马,且是一匹小母马。对于追求速度的魏紫吾来说,自然是……不大中意的。 太子便命马奴去另挑了一匹红色大宛马过来。 「哎呀,三哥,你能不能让我骑骑它?」顾熙乐惯爱好高骛远,眼馋地看着太子的踏雪乌,道:「你命令它听我的话,让我过过瘾。」 v第四十八章 魏紫吾对马也算颇有心得,自然也是打量这匹能让太子殿下亲自为它洗澡的马,心里发出暗赞。 魏紫吾和顾熙乐都感觉这匹马仿佛成精了,除了对太子,那眼神都是用斜睥的。更是扬起鼻孔喷了凑近的顾熙乐一脸。气得顾熙乐指着马鼻子大喊:「你居然敢这样对待本公主!」 有顾熙乐在,自是不乏欢声笑语。太子看看魏紫吾一脸的笑意,略抬下巴指指这踏雪乌,问:「魏二,要不要骑?」 魏紫吾和顾熙乐都愣了愣,顾熙乐忙道:「三哥,是我想骑,不是婼婼想骑!」 魏紫吾看看那马儿,又看看太子,觉得太子目光沉沉,眼神中写着「你不答应试试」几个字。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好笑。 想了想便道:「好啊。」这匹踏雪乌的确叫人有征服欲。 太子看看一脸懵相的顾熙乐,道:「你还是再练练罢。魏二至少骑术过得去,若是你…… 我担心它把你给甩下来。」 顾熙乐狐疑道:「是么?」她记得六哥想骑骑三哥的马,他都是没有同意的。居然主动问婼婼要不要骑? 太子便拍拍马儿的脖子,示意魏紫吾上去。少女跃起的姿势格外轻盈潇洒,稳稳坐在马背上。 魏紫吾知道有些马只认自己的主人,做好需要驯服这踏雪乌的准备。谁知那马儿压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跟太子坐着似的。她轻夹马肚,马儿便疾驰而出。 太子站着欣赏片刻魏紫吾骑马的画面,拉过一旁的红色大宛马,也一跃而上。那红马就如一抹红电般闪掣而过。 「……」顾熙乐也赶紧爬上自己的绿耳,喊道:「三哥,婼婼,你们等等我啊!」 啸风苑本就是皇家跑马射猎所用,辽阔平坦,这般放马奔驰,又是难得一见的良驹,魏紫吾哪里还会等顾熙乐。 她正感受这劲风过耳的畅快,却忽听一声清亮的呼哨,身下马儿硬生生改了方向,像股风似的就往林子里冲。无论女孩怎样勒着缰绳,这马儿也压根不听指令,又是一声呼哨,帮这踏雪乌指明了方向,魏紫吾只觉得这马儿对林苑中的地形极熟悉,左突右进灵活得不得了。 魏紫吾已想明白是怎样一回事,果然,这马儿又拐个弯,她便看到太子的身影。他已经下了马,好整以暇靠在树下等着她。 这时踏雪乌也停下来,邀功似的微晃脑袋来到顾见邃面前。魏紫吾见太子朝自己伸出了手,她想了想,将手递给对方,便被男人半带半扶地下了马。 她压根还没站稳,后背已被男人按在一株树干上,他的人也贴过来,魏紫吾立即被他困得死死的,哪里也去不了。她用两只手去推拒他的胸膛,只觉得他的胸膛又烫又硬,但若有人看到两人的姿势,只会觉得是魏紫吾在欲拒还迎。 太子低头看着这作男装打扮却更显得皎若芝兰的小姑娘,那一抹腰被宽束带一系,更是不盈一握。 太子便问:「这两日,你在家中可有想我?」他知道她心里想避着他。因为上次在夜泊瑶洲被他看了,亲了,还在难为情。但他不准她避。 魏紫吾吓得一惊,太子他……在问什么?她也不知她现在对太子应是怎样的态度。说起来她是和表哥订过亲,但实则她的感情是一片空白。 魏紫吾之前本就打算与太子拉进关系,否则她也不会主动送他面具,但后来夜泊瑶洲的意外,令她与太子突然就亲密成那般,她此刻便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快说。」这男人居然略抬膝盖顶了顶她的大腿。 「……」魏紫吾控制住险些冲口而出的低呼,迅速垂眼看了看两个人腿的距离,道:「殿下,你离我太近,我比你矮太多,说话需仰头,着实挺累的。」 太子也很好商量,拉起魏紫吾的手,来到一旁蟠龙松下,将魏紫吾放到松树横逸的枝干坐着,随后自己也上去。道:「这样你不累了罢?」 魏紫吾无法,知道他定要一个答案,便道:「我有那么一点想殿下。」进可攻,退可守。 倒是没有不满女孩口中的「那么一点」太少,顾见邃看看她,笑了笑:「哦?都是如何想的?何时想的,说来听听。」 太子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还要继续深问。魏紫吾这下真的回答不出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太子便捋过她一缕柔亮的青丝把玩,道:「那不如我先说,然后你再说。」 也不管魏紫吾答不答应,太子已自顾道:「我想你的时候那可就太多了。尤其是除夕在承天台看礼花时,很想你在我身边。」 男人的音色低越,缓缓在这安静的林苑中流淌,字字清晰,令魏紫吾心跳顿时急促起来。 她转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太子,不得不说,对方能叫萧令拂、温蜜等一堆贵女倾慕,自然是有原因的。魏紫吾再不懂得欣赏男人也知道太子这张脸着实好看到没得挑剔。 顾见邃黑眸里道不明的光令魏紫吾紧张:「殿下,你别逗我了。」 太子想了想,也不再用方才那样郑重的语气说话。魏紫吾便听男人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别的意味,他在她耳旁道: 「但那还不是我最想你的时候,最想的,是在我每天晚上浴身,还有睡觉的时候,一个人总感觉少些什么。」这两句着实引人深思。 魏紫吾的脸一下又红了。太子的脸皮之厚,实叫她叹为观止,至少她的表哥没有对她说过这种话。呵呵,一个大男人脱得精光的时候想一个女孩,这是在表达什么,魏紫吾还是懂的。毕竟她身边左有顾熙乐,右有温蜜,哪有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花儿。 还睡觉的时候少些什么?还能少什么,当然是少她了。若说太子开始的话让她喘不过气,想躲避,那现在全然便是另一种感触…… 她以前从未想过太子是这样一个人,小时候他欺负她,她至多觉得他表里不一,是个恃强凌弱的恶霸。但敬懿皇后去后,太子可谓经明行修,沉稳练达,给人之感颇有怀瑾握瑜的高风峻节。总之,世人对储君该有的德与能力的期许,他都满足了,因此获得朝野称道。 可魏紫吾明白,那些完全就是这个人装出来的表象,他本质里还是小时候欺负她那个恶霸。但她不知道的是,太子竟会这样喜欢对小姑娘耍流氓。 这种人本是该叫女孩深恶痛绝的,但魏紫吾惊异的发现,她竟没有对太子生出诸如厌恶、恶心之类的感觉,只是总觉得他态度转变太突然,一下对她表现出这样大的热情,底下怕有什么别的谋算。 太子慢慢沉下脸,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殿下,你别这样,这是在外头,而且登高楼能俯瞰整个啸风苑,我们会被看到的。」魏紫吾开始挣扎。 「不会被看到。即使有人从登高楼看,这株蟠龙松也会将我们俩遮挡住。」他反倒收紧手臂,将她揽得更紧。 v第四十九章 魏紫吾稍微松口气,稍后反应过来,不对。不会被看到也不行啊。大白天的,又是在野外,跟个男人搂搂抱抱,这要是放在以前,魏紫吾完全不敢想象。她突然想起爹爹,若是她爹知道了…… 偏偏太子不仅要抱她,还要催促:「该你说了,你都是什么时候想我?」 魏紫吾有些无奈,她当然也会有想起太子的时候,毕竟过去太子对魏家势力的打击可是毫不留情。她怎会忘记他的存在。但她想他,想的都是对立的事。 而经过夜泊瑶洲的亲密,她便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去想太子。 太子这个人太善于伪饰自己,而且冷酷起来也是真冷酷,她对他的害怕其实没有完全消失。太子对她来说,就仿佛是前面有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海,她不知自己若是掉落进去,世界会变成如何陌生的样子。她还是更喜欢过自己能够掌控的生活。但现在看来,她与太子的纠葛一时半会儿是断不了。 所以,连魏紫吾自己也不明白,她那天为何会泼水引起太子注意。 「魏二……」这是太子又在催了。 想到那份契书,她准备说些话来让太子高兴高兴,便道:「我有时写字,也会想起殿下。」 写字?因为他让她抄书?顾见邃轻哧了声。不太满意这个答案:「还有呢?」 他声音有淡淡的沙哑,索性慢慢问道:「你浴身和睡觉会不会想起我?」 ……魏紫吾这一瞬有些想将太子从树上踹下去。她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被男人吃过的豆腐,加起来也没有和顾见邃在一起的几天多。 魏紫吾瞥了眼太子,突然觉得这个一直追问她的男人,很像她从前养的猞猁。凶狠慵懒的大猫,眯眼匍匐在她脚边,一直讨要她的抚摸。 虽然太子倒没有匍匐在她脚边,也没有向她讨要抚摸,但他一直追问她是否有想他,怎么想的,莫名让她生出了相似感觉。但是可惜,她的那头猞猁被太子给杀死了。魏紫吾略微垂下眼睛,头也更低了些。 她的身体却忽然僵滞住。裸露的后颈有湿濡的舌尖舔过,让魏紫吾整个人如被过电似的。那小小一寸肌肤似要灼烧,从那一处传来的异样感觉在魏紫吾的脑海中无限被放大。 过了好一会儿魏紫吾才抬起头,张开的眼睛看向对方。太子的眼神极为幽暗,她方才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如玉霜雕琢般的白皙迷人,柔和弯曲的弧度更是可爱,他便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了想做的事。 「不准走神。」他朝她道。 魏紫吾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已听到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三哥……婼婼……你们在哪里?」 小公主委屈大喊。还说是陪她骑马!结果她的绿耳无人欣赏,那两个人,连人影都看不到了,起码得留一个给她呀。 魏紫吾哪里还敢让太子抱着,立即推开他跳到地上。顾熙乐不知撞了什么大运,这都能叫她找到。或许是这株蟠龙松太独特的缘故。 魏紫吾便极低声道:「殿下,我先出去带走熙乐,你晚点出来?」 太子道:「不必管她。她不会进林子。没人应她自然就走了。」 顾熙乐果然没有往林子里走太远,甚至又往别的地方去了。但魏紫吾担心太子又做出更亲密的举动,现在只想立即与他分开。顾熙乐倒是个好借口。便道:「万一她进来了呢。」 太子看看她,总算是同意了。 魏紫吾便去牵马,她依然准备骑太子的踏雪乌,虽然这马儿实在不听她的话,但是她与顾熙乐分开时就骑的这一匹,若是她现在改为换成是太子先前那匹红马,那岂非曝露她与太子私会过了么。 m 其实她也可以向顾熙乐解释她与殿下中途遇到,换回了马,但对于魏紫吾这样怕麻烦的人来说,不用解释最好。 然而魏紫吾刚跨上了马,一直大喊的顾熙乐已被男人的声音打断。 「熙乐,你怎么在这儿?」是顾见毓,也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身后还跟着三个世家子弟。都是魏紫吾认得的人。直接走内校场那道门过来的,看来也是准备跑跑马。 顾熙乐一看是自己兄弟,立即气鼓鼓道:「五哥,我找三哥和婼婼呢!他们说好的是陪我骑马!结果两个人自己去骑马了。人影都找不到。」 顾熙乐显然未意识到她的这般说法,很容易给他人造成误解,就仿佛是太子和魏紫吾相约骑马,把顾熙乐给单独给甩下了。甚至会让有心人联想更多,觉得是太子和魏紫吾想要在啸风苑私会,故意拿这位三公主当幌子。 婼婼是谁的小名,京中的勋贵子弟哪有不知道的。跟在顾见毓身后的几个青年脸上立即略露微妙。 顾见毓的脸色更是瞬间沉郁下去:「哦?」 众人随即听到另一边传来马蹄声,转过头一看,就见小姑娘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从林子里出现,而由她驱使的,正是太子的踏雪乌。 哪怕是件普通衣裳,魏紫吾也总能穿得别有一番味道,何况是顾熙乐这套原就雅致的男装。自是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视线。 「婼婼!」顾熙乐高兴大喊,打马朝魏紫吾而去。 魏紫吾目光扫过几个男子,微微一愣。她想着不能逗留太久,担心太子万一也出来了,会引起误会。便主动上前向顾见毓问安。 顾见毓朝她笑了笑,他自然认得这是谁的马。他又看一眼魏紫吾身后的林子,倒是没有在人前多说什么,更别提问出魏紫吾为何骑太子的马。 魏紫吾却觉得顾见毓笑起来,给人感觉比不笑更为冰寒彻骨,就向顾见毓告退。 顾见毓知道魏紫吾急于离开,爽快地放她走了。他对太子这种明里暗里在魏紫吾身上做标记的行为极其不悦。顾见毓命那三个青年回内校场,自己则单独跟上了魏紫吾和顾熙乐。 两个小姑娘并驾齐驱,魏紫吾有意领着顾熙乐迅速离开此地,两个人一直绕到啸风苑另一边的溪谷才停下来。 这边景色极好,她们放缰任马儿缓缓而行,感受着碧茵茵的春草在和风中发出的沙沙细响,还有绵延幽长的潺潺溪声。顾熙乐道:「婼婼,你真厉害,还真能驾驭得了三哥的这匹踏雪乌。」她又道:「你下来让我也骑骑好不好?」 魏紫吾哪里敢啊,她担心顾熙乐脖子被摔断,道:「熙乐,这匹踏雪乌其实并没有被完全驯服,它只认太子殿下一个人而已。你还是等殿下在场再骑吧。而且这马儿脾气不好,它若是发怒或是受惊,我可是控制不住它的。」 至于这踏雪乌为什么同意让她骑,她觉得约莫是太子今日给它的安抚够多,令它心情很好。 v第五十章 女孩的话刚说完,那黑色大马两腿间柔弱处便被一颗尖锐的石子击中,吃痛令马儿猛然发起疯狂的腾跳,毫无预兆,激烈非常。尽管魏紫吾反应够快,紧抓着缰绳,也仅仅是坚持了少顷,身体便被甩了出去。而那踏雪乌已飞速狂奔而去。 其实并不需要人接,以魏紫吾的敏捷也不会轻易摔伤,顶多是在地上多打几个滚,但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跌落在地,而是落进不知何人的坚实强健的臂弯里。 是个男人的怀抱。感觉很陌生,不是太子。魏紫吾看向对方的脸,发现抱着自己的男人是歧王。对方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搂着她。 魏紫吾几乎是身体先做出反应,她立即挣扎起来,顾见毓便慢慢松开手臂。 他很不想撤手。魏紫吾的身体实在柔软,比他想象的抱着还要舒服。她看着虽然纤细,但身上的肉匀称得宜,一点也不硌人。 顾见毓是个难得后悔的人,但现下却实在有了悔意,那天他就该不管不顾先要了她。真想看魏二这一张小脸被他弄得哭哭啼啼的模样,等她肚子里揣上他的孩子,不嫁也得嫁。魏峣再跳得高,再阻拦也没用。顾见毓至今忘不了魏峣对待他是怎样敌视的态度。顾见绪不就是占了是表亲的便宜么? 「你没事吧?」顾见毓问魏紫吾。 顾熙乐也已赶过来,担忧问道:「婼婼,你没事吧?」 魏紫吾摇摇头:「我没事。」她看向顾见毓,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对踏雪乌忽然的受惊,魏紫吾其实是抱有怀疑的,方才四下明明没有异况,踏雪乌怎会突然受惊。若是有人迫使踏雪乌受惊……歧王自然是有这个本事的。但是她想不出来他的动机。她还没有自恋到觉得一年见不到两次的顾见毓对她会有什么想法。 魏紫吾对顾见毓印象还是颇深的。对方虽然很年轻,但除了针工局按规制制作的皇子朝服和常服,顾见毓别的衣裳,似乎永远是一身黑。更重要的是,此人的气质实在有些冷厉,脸上即便露出笑意,也跟万年坚冰似的。给她的感觉颇为不善。因此她道了一句谢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顾熙乐也道:「是啊,幸亏五哥也过来了。对了,五哥过来做什么?方才的李寂他们呢?」 「他们有事回内校场了,我过来看看你骑马骑得如何。」顾见毓并不怎么看魏紫吾,似乎对她不怎么关注,只看着顾熙乐说话。 顾熙乐便笑道:「五哥真好!」她是由几个哥哥宠大的,也不觉得顾见毓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又道:「啊,还好我听了婼婼的话,三哥的马儿果然是叫人摸不透的坏脾气,说甩人就甩人的。」 顾见毓略微颔首,这才看向魏紫吾,道:「魏二,方才那马跑了,我的马让你骑回去?」 顾熙乐道:「是啊,这儿离门口太远,不如婼婼你骑五哥的马。我五哥功夫好,一会儿就回去了。」 魏紫吾略作思索,道:「那便多谢殿下。」 三个人又说一会儿话,两个小姑娘果然骑着马先走了,顾熙乐蓦地小声道:「婼婼,我突然发现,我的哥哥们对你都还不错啊……」 虽然顾熙乐说的是哥哥们,但魏紫吾只想到了太子,道:「有么……」 「当然有啊。」顾熙乐道:「你看我三哥对萧令拂她们多冷淡,对你居然主动说那样多话。」 「还有,我五哥是很高傲的,对女孩子也是瞧不怎么上,但他也是主动找你说话。」顾熙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对了,他们还都让你骑他们的马。」 魏紫吾一听,顾熙乐怎将顾见毓也扯进来,忙道:「歧王殿下应当是看在熙乐你的面上,才将他的马借给我。」 「嗯,这也有可能。」顾熙乐笑着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不过,婼婼人漂亮,是容易受到优待。」 魏紫吾只是笑笑。 两人策马绕出溪谷,来到平坦光生的原野,正在说别的,太子已出现在两人面前,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就见太子骑着的却是方才甩了魏紫吾跑掉的踏雪乌,而踏雪乌的后面,还跟着男人先前骑的那匹红马。 「三哥!」顾熙乐惊讶道。 「殿下?」魏紫吾也没料到太子这样快便找过来了。 太子上下看看魏紫吾,见她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略微放心。然而当他看到远远站在石山上的顾见毓,眼神却变得冷沉至极。 「好你个踏雪乌!」顾熙乐尚未注意到哥哥的变化,立即上前教训起黑马来:「真是只坏马儿!仗着我三哥宠你,居然敢甩我们婼婼!」 又给太子告状道:「三哥,你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它!你都不知道啊,刚刚有多危险,婼婼都飞出去了,若非五哥及时赶到,怕是婼婼还得摔伤呢!」 「……是么。」太子缓慢地扯动一下嘴角,目视着飞掠而来的顾见毓,脸上阴霾渐重。 这下连顾熙乐也感觉到太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杀意,骇得微微瑟缩,以为是三哥不高兴自己这么教训他的马,立即闭了口。 太子没有多说别的,却是下了马,来到魏紫吾面前,道:「下来。」 太子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不知为何,魏紫吾居然听懂了,太子可能是要她去骑那匹空着的红色大宛马。当太子用这样的语调说话时,几乎是没有人敢违拒的。再说魏紫吾本也觉得占了顾见毓的马不好,便干脆利落地跳下了马来。 但魏紫吾心里也不免觉得,就出来跑这么一会儿马,她已经换了三匹马,这感觉实在是新鲜又无语。魏紫吾都不用太子说,就自己上了那匹红马,她感觉太子是这个意思。 顾见毓这时已来到众人面前。 太子便道:「熙乐,你们先走。在啸风苑门口等我。」 顾熙乐与魏紫吾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两个男人间的氛围不大对,但顾熙乐也没敢开口问什么,只答:「好的,三哥。」 离那两个哥哥远了,顾熙乐仍心有戚戚问:「婼婼,你说,我哥哥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魏紫吾看看她,摇摇头,皱眉道:「不知道。」 留在原地的两兄弟对峙片刻,顾见毓先开口道:「三哥倒是厉害,这才多久,就能把魏兰岚给他儿子准备的姑娘也攥到手里。」 太子略微眯眼:「哪里有老五你越来越能耐。这种手段也使得出来。」 顾见毓呵呵笑道:「这马不过是受点惊,总比断了手指头,送了命的好。」 v第五十一章 两个人都很清楚,顾见毓说的是他那两个被太子的人抓走的手下。 太子冷笑了笑:「再有下回,就未必是替死鬼送命了。」 顾见毓终于面色一凛,随即又讽笑,太子不过是警告他罢了。他和太子都不敢真的因为魏紫吾而相互出手。 因为,皇帝能接受儿子们看上同一个女人。毕竟如斯美色,哪个男人不想占有。但皇帝只允许自己的儿子是抱着居高临下的临幸心态,但若是几个儿子都为同一个女人动了真心,可能被那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甚至迷惑心志,那么那个女人一定不会允许被留下。 太子黑着一张脸,上马先离开了。 顾见毓拉过马缰,脸色更黑。他先前注意观察了太子在场时魏紫吾的表情。他以为多少能在魏紫吾眼中看到排斥反感,谁知居然没有。 他虽未亲眼见到魏紫吾穿那人鱼装束,但想象也想象得到,必然是诱人沉沦放纵的美景。太子又不是圣人,对着那样的魏紫吾,多多少少是要占些便宜的。以魏紫吾抗拒男人的性格,居然反应如此平淡。 太子将两个小姑娘送回到采辉阁。 乘着顾熙乐去净室的间隙,魏紫吾忍不住问道:「殿下,你那踏雪乌方才受惊,不知殿下可知是何缘故?」她总觉得那马儿不对劲,想检查一番,但苦无机会。 太子看看她,道:「它发狂是因马尻被石子击打。」其实是更隐秘的位置,只太子不便讲。 魏紫吾神色微变,果然……她就说,方才那溪谷如此清幽平静,除了一叠叠的水声大了些,便是鸟语声,没有突发情况,按理是不应发生惊马的。 魏紫吾便道:「是歧王做的。可他为何这样?若说是想借惊马给殿下添点小麻烦,或者是借机整我,但他又救了我。」 见小姑娘蹙着眉的确困惑,太子突然凑近她,在那张光致致的脸蛋一捏,道:「魏二,你既怀疑他,那就说明你心里大概有想法了。你只是不敢相信,是么?」 魏紫吾扭头躲两下他的手,躲不掉便任他如此了。 男人道:「你现在知道了,你就是有这样招人。总之,下回见到顾见毓多留个心眼。」女孩肌肤滑腻娇嫩的触感令太子不想收手。 魏紫吾看看太子,点点头。顾见毓是皇子,不是别的勋贵子弟,许多时候不是她想躲便能躲的。心中顿时有些烦躁。怎么才来了太子,又来一个顾见毓。想那顾见毓是看她的脸长得不错,一时起了兴致。皇帝的儿子她是真不想招惹,因为除了表哥,几乎都与魏家对立。 而且他们是男人,又是一人之下的尊贵皇子,若是和小姑娘私下有了首尾,对他们来说,实是风流韵事。但是对她来说就不一样了。 魏紫吾知道,她的身份可比温蜜或者萧令拂敏感太多,若叫别人知道她与太子有私,多半会觉得是她野心大,嫁不成顾见绪便想攀上太子,甚至,可能会猜测是顾见绪派她有意接近太子,出卖美色换取有用消息。但是,为了父亲,她只能任太子接近她。 太子却道:「不要把我跟顾见毓相提并论。将你表哥跟他并论便可。」 看了看太子不悦的眉眼,魏紫吾正欲说话,石安静却进屋禀报,说是皇帝召太子去勤和堂,男人便离开了。 勤和堂角鹿鎏金炉的上方翠烟凝绕,结而不散,熏的是龙涎。 「太后跟朕说,将太子妃选秀时间推后。」皇帝让太子坐在近处,看着他道:「是你请求你皇祖母下的懿旨罢?」否则依太后那着急抱曾孙的态度,历来是将顾见邃的亲事看成头一等大事。 太子答:「是。」 「为何提这样的要求?」皇帝问。 「儿臣想着今春文武科皆要殿试,而后诸邦及藩属将入京朝见,还有五弟冠礼,礼部本已十分忙碌,若是再操办选秀,怕是心余力绌。加之父皇也知道,儿臣手中还督办着几件案子,夏初需再去一趟关中定陵,实是无心于此。」太子语调如常。 皇帝审视太子神情,倒是分毫没有异样。可皇帝知道,太子自小便极为机敏聪颖,大多数人要做一天的事,他能一两个时辰便完成。处理政事向来游刃有余。这不,刚刚才与小姑娘去跑马么。 便说:「关中可让老六代你去,案子除了陈正钧遇刺案你都可交出来,紧要的是文科殿试与诸国至京这两样,需你亲自过问。」 太子便应是。 皇帝继续道:「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延续血脉才最紧要。选秀最迟在六月,不能再拖。且还有老二的亲事也要定下,皇后亦提出将老五的王妃一并选了。」 太子答:「好。」 皇帝又道:「太子妃的人选,当以贤德为重,绝不能过于看重颜色。」 「儿臣明白。」 皇帝终于道:「还有一点,朕怎么听说,你近来时常与魏紫吾私下碰面。譬如先前,你们还去了啸风苑。」 太子知道骑马之事瞒不过皇帝,不慌不忙道:「是熙乐找我陪她。且魏紫吾留在宫中为皇祖母抄经,我与她多少是要碰面说话的。儿臣不觉有不妥之处。」 皇帝道:「原本你若瞧得上哪家臣女,是件好事。但魏紫吾……那是老二过去的王妃人选,即便是他们解除婚约,她也不能成为太子妃,否则,外边会以为是你使了手段,抢了兄长的未婚妻。」 太子的面容略显冷肃,没有说话。 皇帝追问:「知道了么?」 「知道。」太子慢慢答。 皇帝看向这个嫡长子,只觉对方语气平淡,却已蕴生出一种不可摧折的天子威仪。即便是自己,也未见能高出对方。 而且皇帝也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小被太后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想要什么几乎没有得不到的。皇帝沉默一阵,便开始与太子商议别的事。 魏紫吾在慈颐宫小书房给太后抄经时,一直伏案疾书,笔下字迹连缀飞舞,极为认真。倒是太后一会儿叫人给她送点心和切好的鲜果,一会儿又让人给她送蜂蜜熟水。 魏紫吾心头感动,每次有宫人来送东西,必然到明间向太后谢恩。 这时也是申末了,太后便说:「好了,今日便到这个时候罢。每天陆续抄一些,不必太累。」又打量魏紫吾的面容,道:「这样水灵的眼睛,可要好好护着,每日切忌用得太多。」 v第五十二章 魏紫吾立即感谢太后关怀,虽她的性格不是受宠若惊一类,但也着实觉得太后这般对她实属恩宠。 太后又道:「紫吾的骑术练得精,今儿你们去啸风苑骑马,可有与太子比试比试。」 魏紫吾道:「娘娘实在过赞,我的骑术也就是和三公主差不多,哪敢与殿下相较。倒是太后娘娘的骑术,才是男儿也赶不上的。」 太后笑了笑,道:「你若觉得骑术不够高,既然太子在,让他多指点便是。我记得你小时候,太子与你们玩耍,你还叫过他嗥嗥哥,大了倒是生分了。」 魏紫吾笑得略微勉强,她小时候的确这样叫过,但那是太子胁迫她的,不叫他就会给她「苦果子」吃。忙道:「是,下次有机会,紫吾定向殿下请教。」 太后与魏紫吾闲话家常,倒是魏贵妃那边来人,说是贵妃想叫魏二姑娘去翊华宫用晚膳。太后自是允了。 到了翊华宫,桌上摆的倒都是魏紫吾爱吃的菜色,是魏贵妃特地叫厨房做的。 魏贵妃吃得少,夹了几口素菜便停筷了,坐在一旁看魏紫吾吃。 魏贵妃早就看出来了,魏紫吾是对顾见绪分毫男女情爱也没有,也幸亏是这样,否则她要狠下心来拆散儿子和侄女也难。至少这样,婼婼是不受什么感情伤害的,顾见绪一个大男人,伤心几日也就过去了。她倒是不顾忌。 魏紫吾也停了筷,魏贵妃便问:「不吃了?」 魏紫吾点头,魏贵妃叫撤了饭菜,宫人又伺候魏紫吾漱完口,便听魏贵妃道:「婼婼,你这几日在太后那边住着,留心打听打听,看看太后究竟是更中意谁做太子妃。」 魏紫吾心头一跳,又想起魏贵妃说过的那个,不知是巫蛊还是毒药的计划。 魏紫吾想了想说:「我尽力,姑姑,不过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听出什么。」 「这是自然。」魏贵妃道。 魏贵妃略停顿,道:「婼婼,皇上说了,你表哥、太子、顾见毓将在六月选秀定下亲事。至少为三位皇子选定正妃,若是有合适的,则多选一名侧妃。」 魏紫吾点头:「表哥的年纪是该成亲了。」 她心中则是在想,六月……?那么届时定下太子妃,太子应该就不会如现下这般三天两头逗弄自己了吧。且太子新婚,应该会与太子妃有一段蜜里调油的时期,想来也不会再对她做一些出格的举动? 魏紫吾笑了笑。心里顿时放松许多,也将那一点不知名的情愫压下去。 魏贵妃看到魏紫吾的笑容,心里略不是滋味。她觉对方是在强颜欢笑。不管对方爱不爱顾见绪,但这个小姑娘至少以前是将顾见绪当成未来丈夫看待过的。便道:「婼婼,你放心,姑母会尽快为你留意合适的才俊。」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已暗中去信给宁绩,问对方是否愿意娶魏紫吾。现在只等着宁绩回信,若是宁绩说愿意,那就再好不过。 魏紫吾一听,则忙说不必。她想着自己如今与太子关系暧昧,这个时候若议亲,实在对别的男人不公平。而且,她也并不想再议亲。 「不过,姑姑。」魏紫吾终是忍不住问:「你上回所说的,是打算对太子……用药还是别的呢?」 魏贵妃不料魏紫吾突然问起这个,便道:「是用药。」其实药的作用实在有限,最被魏贵妃寄予厚望的,是一只小小的叫冰心虫的蛊苗,那小虫非同寻常,得来可实是花费重金,十分不易。 不是巫蛊就好,魏紫吾暗舒一口气。各朝刑律都作着规定,但凡饲养蛊者,或是用蛊害人者,一律处以极刑,便知当权者们有多忌讳此物。用厌胜之术害人也是一样。大燕也对这些阴浊之物深恶痛绝,刑律里写得清清楚楚。 魏紫吾便道:「姑姑,连皇后亦在克制着,尚是按兵不动,你实在无需急于一时。我倒觉得,对于太子,顾见毓和薛家总是会出手的。不如让太子和顾见毓两虎相争,表哥只要能有足够的耐心即可。我就是担心稍有差池,反倒便宜了顾见毓。」 魏贵妃何尝不知有风险,但是她一想到太子快要娶太子妃,不是单纯的发泄欲望,而是会和一个女人耳鬓厮磨,生儿育女,她就实在按捺不住。这种罕见的冰心虫,只是让太子痴迷她,只对她一个人能起反应而已。但魏紫吾也反对得太厉害,看来,以后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再告诉对方的好。 魏贵妃便道:「婼婼谨慎是对的,我便依你之言。」 女孩知道魏贵妃说是这样说,却未必听进去了,心下暗忧。 魏紫吾回到慈颐宫,先去正殿向太后道自己回来了,陪太后说一阵话,才回了采辉阁。 依然是敏喜姑姑亲自负责照顾魏紫吾的起居。 浴洗之后,魏紫吾发现自己左手食指的指甲不知在何处被挫得微翘了一小块,小宫女便取来一把珐琅手柄的小剪子,正在为她修剪指甲,敏喜却进了屋来,命那小宫女退下,朝魏紫吾道:「魏二姑娘,太子殿下过来了。」 猜到太子兴许是要过来的,魏紫吾也没说什么。 顾见邃走进房间,便见魏紫吾站在窗边。 月亮挂在微微泛蓝的天幕,犹如通透脂润的冰轮,弥散着莹莹光芒。而少女被包裹在雪白绢衣里的身躯也如月光般明净柔婉,虽然只露出面部,脖颈和双手,也引得人的目光流连难返。 「在做什么?」太子问道,仿佛他来这里再自然不过。 魏紫吾便指指楠木螺钿桌上的剪子,道:「她们在帮我剪手指甲。」 太子唔了声,在桌旁坐下,把玩那精致的珐琅小剪片刻,道:「过来。」 魏紫吾便来到太子身旁,却没有坐,而是道:「恭喜殿下。」 「恭喜我什么?」太子随口问。 便听那管清软的嗓音道:「恭喜殿下六月便能定下太子妃人选。」 屋里立即变得静无声息。 顾见邃抬起头盯着魏紫吾,眸色深沉难辨,他慢慢笑了笑。虽然他坐着,魏紫吾站着,仍旧让空气中产生了一种令人窒闷的逼仄感。 男人淡淡道:「魏二,或许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你。既然我们俩现在已经这样亲密了,你便不要想着还能嫁给别人。」 v第五十三章 魏紫吾顿时全身发寒,如坠冰窖……双手无意识地蜷缩成拳。太子都要娶太子妃了,却仍是不准她嫁人?那代表什么,已经很清楚了。她倒不是一定要嫁人,但她接受不了给人作妾。哪怕是做太子的妾,皇帝的妾,都一样。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极慢。 太子本是想稍微惩罚惩罚她这小没良心的,但看到魏紫吾一张脸变得血色全无,便只轻叹口气。 「到时你也要参加选秀。」顾见邃握住魏紫吾的手,将她朝自己扯近了些,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我的太子妃只会是你。」 魏紫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愣好一会儿才问:「你在说笑罢,殿下。」莫非是太子知道了魏贵妃要她打听太子妃人选,故意说这话作弄她们姑侄?因为,她能想得通太子对她是因色起意,逗弄她一番,但魏家过去做的事,太子真的能都不计较? 「你可以当成我说笑试试。」太子双眸结着寒冰,俊逸面容一丝表情也没有,让魏紫吾知道他分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魏紫吾看着太子的眼睛,不敢问为什么。只道:「殿下,我爹不会同意的。」 魏紫吾刚说完,便被拉得跌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她被他抱在了怀里,耳边是太子不怀好意的调笑:「就是说,只是你爹不同意而已,但你自己心里是同意的。是不是?」 太子的声线是一种穿透人心的低磁,甘凉的嘴唇碰到魏紫吾的耳朵,令她情不自禁打着颤。 他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她单薄的后背紧贴着男子胸膛,两个人身形的大小差异对比的便格外明显。这样纤细娇嫩的脖颈,以太子的武艺轻而易举就能拧断,偏偏她过去还胆子不小地时常在暗中与他作对。 「你自己愿不愿做太子妃?」魏紫吾这才堪堪回神,便听到太子又在追问了。 她唇瓣轻轻张合,回答不出来。 魏紫吾别处的肉不多,但小屁股却挺翘饱满得很,压在太子大腿上,实在令他想探出手大力揉弄,肆意感受它的弹性。且这样的姿势,女孩身体独特的幽香也时刻萦绕在鼻尖,顾见邃按下心旌摇荡,怕突然就揉她的小屁屁吓到她,转而抓起她的手打量。 「魏二,你小时候的指头可白胖了,软乎乎的。」现在虽然也软,却是十指细若削葱。 他又看她一颗颗粉色的手指甲,道:「她们方才在帮你剪指甲,既被我打断了,我帮你修剪便是。」 魏紫吾就见他果然再次拿起了那把小剪子。 因他要抱着她,还要低头为她剪指甲,两个人的脸挨得极近,肌肤不时相贴,他的气息也完全笼罩了她。如果说女孩的气息像二月花的香甜,那太子的气息便是竹露般的清冽,虽然好闻,但魏紫吾觉得自己和顾见邃贴着的那半边脸滚烫得惊人,她完全不敢去看男人,努力将脸朝另一边转开了些。 她道:「殿下,说好是我报答你的恩情。」让堂堂太子为她做剪指甲这等事,若是让太后知道,怕是对她恩宠再也不会有了。 太子也很干脆,将剪子塞到她手里:「好啊,你服侍我也行。」 「……」魏紫吾还真是没有为别人做过修剪指甲这样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个成年男子。但事情已发展成这样……只好做了。 一直都是太子握她的手,她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去碰触对方的手。她托着男人的手,难免要打量一下,其实太子的指甲已修剪得很好了,毕竟是东宫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训练有素各司其职,哪有令一国太子仪容不佳的。 所以太子的指甲完全没有她可以下剪子的地方,对方的手比她的大多了,但整只手生得修长优美,十分赏心悦目。 魏紫吾画画水平极高,对美的欣赏能力自然也佳,对着这样一只手,也难免多看了看。但她可不敢小瞧这看似养尊处优的手,她知道这男人手底下的人命虽少,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样一想,魏紫吾便没有心情继续欣赏太子的手了。 她如实道:「殿下,我看你的手指甲没有可修剪的地方。」 太子本就是想多抱会儿而已,眼光漫不经心一转,看向她趿在软缎履中露出的白嫩光洁的脚后跟。因已浴过身,她便没有穿罗袜。 顾见邃便问:「要不要,我帮你将脚趾甲也一并修改了罢?」 魏紫吾吓得赶紧将脚藏进裙摆里,干笑两声:「殿下,你身为一国储君,未来天子,怎能做这等低下的事。」从他今晚问她做不做太子妃开始,她实在有点儿被吓到了。 太子有点儿遗憾地收回视线。没事,一步一步来。 太子目光变得越发深沉,皇帝不支持又如何,兄长过去的未婚妻那又怎样……他可都没当回事。现在在他怀里的小东西,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门外这时突然响起敏喜的声音:「魏二姑娘,英王殿下过来了,说是找你有事。」 顾见绪不悦的嗓音则更近:「敏喜姑姑,我来找我表妹,你三番两次阻扰是为何?」 敏喜则道:「殿下误会,奴婢怎敢阻扰殿下,只是魏二姑娘已歇下,奴婢也是担心您贸然入内,她会惊着。」 魏紫吾蹙眉,若是顾见绪一定要进来,敏喜姑姑也是拦不住的。毕竟身份地位有别。敏喜能大声提醒她与太子,已经不错了。 她赶紧提高声音道:「表哥请在外稍候,我的确已歇下,这就起来。」又转过头低声朝太子说:「殿下,你暂且避一避罢。」 太子微微冷笑,顾见绪可真会挑时间,显是知道他可能在魏紫吾房里,有意过来查看。 「殿下。」魏紫吾催促太子。 「那我要如何避他 ?」太子启口无声问她。 魏紫吾直接指指窗户,要他离开。她这屋的窗户正好对着侧院,太子出去谁也不会注意到。 太子坐得纹丝不动。我走了,让你和顾见绪孤男寡女共处一屋?男人眼睛半阖,眼神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知道太子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魏紫吾暗叹口气,皇帝的儿子就没一个好相与的。她便改为指指屏风后面,太子摇头,瞥了瞥魏紫吾的床,意思是他想到那里。 魏紫吾脸色一变,锦帐放下来,倒的确能藏人。可是……魏紫吾正想拒绝,对方已道:「不然我就从门走出去。」 「……」他从门走出去,跟她表哥对上,那今晚怕是连太后也要惊动。魏紫吾想想在夜泊瑶洲,阴差阳错下她已被这男人抱在床上亲过,情急下也懒得再去管他。他爱藏哪儿藏哪儿罢。 魏紫吾套件外裳便去了外间。她想起之前顾见绪对她的激烈斥责,对方约莫是来道歉的。 v第五十四章 顾见绪果然是来道歉的,他摒退敏喜等人,先细细打量魏紫吾,尤其在她嘴唇和脖颈看了看,见没有任何异样,才放下了心。 他道:「婼婼,昨日都是表哥不对……我只是太紧张你的缘故。太子其人,你也知道,心如狼虎,且与魏家积怨深厚。你在那样的情况被他带走,我太过担心你吃亏,竟失了分寸。往后,我再着急,也不会再对你说那般失礼的话。」 顾见绪明明习武,身上却有种文雅气质,当他温声说话时,很难叫人对他生出恶感。加之他言语恳切,魏紫吾自是道:「无事的。表哥,只你以后真的莫要再如此了。」 魏家和顾见绪终究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不会因这些儿女的小打小闹便有所改变。但魏紫吾心下却是知道,她对顾见绪难以回到从前的全心信赖了。 顾见绪知道魏紫吾近来对他失望,有意闯入里间看看,想想还是极力按捺住。只道:「你是女孩儿,一定要懂得保护好自己。尤其夜里不能叫别的男人进屋。不是每个人都如表哥一般真心待你。」 魏紫吾这才知道,顾见绪根本就是怀疑太子在她这里,故意来查房的。一时脸有些红,道:「表哥,你在说什么啊,自然是不会的。」 顾见绪这才颔首道:「那我先走了。」 「表哥慢走。」魏紫吾终于松口气地回到屋内。 只是,这送走一个,还有一个需应付呢。魏紫吾看看床边垂落的锦帐,当真是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也透不进去。她轻叹,真想把这床让给太子,她另找敏喜姑姑要间屋算了。 她踌躇片刻,仍硬着头皮走过去,道:「殿下,我表哥已离开,你可以出来了。」 她记得太子穿着玄色绒面缉珠绣兰草纹靴子,床前也没见靴子的影,看来藏得挺好? 「……殿下?」见帐里依旧没有声音。她又等一会儿,去掀开帐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男人的手从后扶上魏紫吾的肩:「我在这。」 身后悄无声息多个大活人,魏紫吾吓得一颤,转过来看向太子,微讶问:「殿下没藏到我床帐里?」 太子笑了笑:「你还真想让我睡你的床?」 「……」魏紫吾实是无语。这话说的……听起来太有歧义,明明是他自己说要躲那里。 太子被小姑娘的表情逗得笑容扩大了些,心道,魏二,我若是上了你的床,估计今晚就不想走了。在面对魏紫吾时,他的自制力也是有限的。上次在夜泊瑶洲,那是逼得没法,必须走。 太子先前站在床边略作思索,最后没有躺进魏紫吾已睡过一晚的被窝里。那香软之地,他睡下去估计就不想再爬起来。哪怕什么也不做,能够安静抱着她睡一晚上,也如旷漠逢甘露。 看到太子这意味深长的笑容,魏紫吾的羞恼再难抑制,狠狠瞪对方一眼。这人委实太可恶。 浑然不知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潋滟双眸,这样含嗔带怨地瞪人,有多生动明丽,像有柳梢在人心尖上轻挠。 太子看得都舍不得移眼,凑到她耳边,道:「魏二,快别瞪了。再瞪,我可真要……」 太子未说完的话引人无限想象。魏紫吾忍无可忍逐客:「殿下!夜已经够深了。你也该走了。」 顾见邃也不再逗她,笑道:「好,那我便走了。你好好歇着。」 男人深深看她两眼,倒是个说走就走的,果真几步就已快出这里间。 魏紫吾却突然道:「殿下。」 太子转过头:「怎么了?」 魏紫吾原是想提醒太子近来多注意。但她喊出口后,想到自己刚去过魏贵妃处,以太子的精明,恐怕稍加联想就知道是魏贵妃想对付他。便决定过两天再提醒对方。她道:「没什么。」 太子倒是折回到她面前,柔声问:「怎么,难道是突然舍不得我走?」 魏紫吾道:「没有,我就是想说外面天太黑,你慢些。」 太子静默片刻:「记住我今晚说的话。」他伸手摸摸她披散着黑发的头顶,道:「太子妃只会是你。你最好早些接受这个身份。」 魏紫吾一颗心顿时纷乱难安。 这整个晚上,魏紫吾都全无睡意。姑母才叫她打听太子妃人选,太子居然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脑中便不受控制的,一直反复想着太子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可是,她又不敢深究……一直到天快亮了,才合眼睡了那么一小会儿。 接下来的几日,几位皇子不知被皇帝派了什么差事,除了顾见擎,在宫中都看不到人影。 但很快,萧令拂和温蜜倒是被召进宫了。顾熙乐也总往慈颐宫跑,因而,魏紫吾虽要抄经,但也不觉得无趣。 萧令拂见了魏紫吾便道:「婼婼,上元节聚会那次,你后来为何没来夜泊瑶洲与我们会合?」此时已入一月下旬,大家也有数日没见面了。 魏紫吾不料萧令拂竟还记得这事,便用微微遗憾的语气道:「我上次家里突然有点事,便先回去了。都没有见识到那里的独到之处。」 萧令拂笑着点点头,倒是没说什么。 温蜜却道:「这有什么,魏二,你若是想去夜泊瑶洲,下次我再陪你去一趟便是。」 魏紫吾便笑道:「好啊。」 顾熙乐消息灵通,今日人多难免就要八卦一番,便听她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二月二的花神节快到了,母后找来好些个貌美舞者,在筹备一台百花舞,届时献给皇祖母。」 萧令拂道:「百花舞?听这名字,阵容很是庞大了?」 顾熙乐点头:「想来就跟阿蜜今年除夕跳的迎新舞差不多吧。」 「那谁来领舞呢?」萧令拂问。这种大型的舞总要有个灵魂人物才更出彩。 v第五十五章 「问到重点了!」顾熙乐神秘兮兮道:「领舞的人……你们都不认识。听说是我母后的侄女,名叫薛从悠。今天才进京,估计是奔着我五哥王妃的位置来的。母后想借此好好让她这侄女亮亮相呢!今日应该就会过来拜见皇祖母吧。」 顾熙乐又道:「据皇后宫里的人说,这个薛从悠,美得是天上有,地上无啊。」 温蜜不信地挑挑眉,问:「美?再美还能美得过我们魏二?」 魏紫吾险些让嘴里的枣糕给噎着,顾熙乐一听,哈哈大笑道:「这倒也是啊!」 太后这时散步回来,闻声道:「在说什么,笑这样开心。」 几个小姑娘都站起身给太后行礼,顾熙乐道:「皇祖母,我在跟她们说,母后的侄女薛从悠,据说可漂亮了,大家都等着看是个怎样的美人呢。」 太后伸手一点顾熙乐的额头,道:「就数你成日最会打听。」目光一转,看看众人,道:「照哀家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丫头,都是最漂亮的。」 小姑娘们便都笑着谢太后夸赞。 随后,魏紫吾抱着一卷光泽莹润的硬黄纸,铺开在檀案上,她道:「娘娘,我已将《无量寿经》全部抄完。」 太后看了看,因是抄写佛经而非别的词赋,魏紫吾笔下一列列的字,跟用尺子量过一样规整,但每个字又都十分灵动,绝不会给人板滞之感。便赞叹:「紫吾这字真是写得既快又好。」 魏紫吾见太后的确满意,便顺势提出想回家看看。 太后打趣道:「怎么,紫吾不想看看那薛家姑娘?」 魏紫吾笑了笑:「往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太后点点头,她一直都知道魏紫吾这个孩子格外念家。别的女孩在这个年纪,想的都是将有一个怎样的夫君,一心待嫁。但在魏紫吾心里,世上最重要的人是她父亲魏峣无疑。便允了。 说来也是巧,魏紫吾前脚刚离开慈颐宫,皇后后脚便领着薛从悠进了慈颐宫的门。 顾熙乐、温蜜和萧令拂自然都直直朝皇后身边的女孩看过去。 萧令拂顿时微变脸色,从前,满京城的贵女,她真正认可容貌在她之上的,也只有魏紫吾而已,但现在竟又多了一个。 这薛从悠实是丽色灼灼,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天生娇媚,若用花来比拟,便似鲜亮的芍药。但她的气质却很清冷,头饰素雅,身上也是藕色素地锦衫配一袭水蓝团花暗纹裥裙,举止颇为从容优美,这样便压住了她的艳色。 这样的侄女,也难怪皇后舍不得藏着掖着。 想到这是皇后想配给岐王的人,萧令拂心里立即和缓不少。只要与太子无关,美点丑点亦无所谓。 萧令拂如今最忧心的,还是魏紫吾竟真是那条人鱼。她后来去夜泊瑶洲找了三条淡金人鱼,个个都是扎了耳洞戴着耳珰的,唯有那天太子怀里的少女,耳垂可是干干净净。 萧令拂心下冷笑,平时里看那两人压根都不同对方说话的,谁能猜到太子心仪的竟是魏紫吾呢。 太后对这些小姑娘历来和蔼,薛从悠又是皇后的亲侄女,少不得要给赏赐,更是留了她在慈颐宫进午膳。 皇后见太后给薛从悠脸面,笑得嘴也合不拢,叮嘱顾熙乐,无论什么事都要带着薛从悠一起玩耍。 顾熙乐便应道:「是,母后。」 不料,快至中午时,皇帝竟带着一众皇子到了慈颐宫,老大、老二、老三、老五、老六,能来的一个不少。 太后与众人都是一怔,待温蜜等人给皇帝皇子们行完礼,太后笑着打趣:「难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人来得这样齐?」 皇帝向来严肃的脸上倒也挂着微笑,道:「母后前日不是说朕把你的孙儿都派出去了,一个到慈颐请安也没有么?今日他们差使都办妥了,上完朝,朕便将他们都领过来陪陪母后。」 这下轮到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儿孙满堂,还有做了皇帝也这般孝顺的儿子,任是换了任何人也要笑。 温蜜等人原是坐着的,行完礼后,自然将位置让给皇帝和诸位皇子们坐下。 皇后看看薛从悠,待皇帝和太后又说了会儿话,便道:「皇上,臣妾的侄女从悠今日也进宫了。」 「悠悠,还不快出来,见过你姑父和表哥们。」皇后又向薛从悠轻轻招手,示意她站到正中。 众位皇子早听说皇后这个侄女生得极美,出于好奇,大都看了过去。 薛从悠含笑上前,再次向皇帝行礼,任众人打量。饶是她平素再是超过同龄女孩的冷静,此刻内心也是紧张得怦怦直跳。 先不说薛从悠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关键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大燕朝这一代的皇子都长得好,个个高大俊朗,且性格与气质各异。又都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在别家可不能一次见这样多出众的表哥。 薛从悠目光撩过坐在前方两边的男人们,被晃了晃眼。 皇后等她拜见过皇帝,接着便从太子一个个给她介绍。 薛从悠飞快瞟一眼太子,立即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嗯。」太子正垂着眼,在想魏紫吾出宫竟没人禀报他,闻声心不在焉抬起头。他看了看这薛从悠,记住对方的脸,以免往后见面不识,便收回目光。 对顾见毓,薛从悠自然是认识的。五个表哥一一认完。薛从悠才退回去。 皇帝倒是道了一句:「从悠,好名字。人如其名。」 等从慈颐宫离开,又与皇帝分了路,只得几兄弟走在御道上时,顾见衍忍不住一迭声赞道:「漂亮,漂亮!这个薛表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v第五十六章 「老五,好福气啊!」顾见衍大力拍拍顾见毓的肩,对方冷沉沉睥他一眼。顾见衍知道这个弟弟脾气不好,嘿嘿干笑两声,收回了手。 这几兄弟一起长大的,都知道顾见衍是一看到漂亮女人便走不动路,从小就是这副德行,但因为关注女人去了,这大哥对帝位着实不感兴趣,便也没人跟他多计较。 谁知顾见衍又道:「不过我看这薛表妹,还是赶不上魏二啊。」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倒是微怔了怔。这个薛从悠虽然的确也算拔尖的美貌了,但的确没有人想过拿她与魏紫吾进行比较。 魏紫吾的脸蛋实在清纯美好,似遥遥枝头的一抹晶莹雪,令人见而忘俗,但身段的纤秾曼妙,又彷如十丈红尘中最极致的诱惑,能叫人念想得魂不守舍。老天的偏爱尽在一个人身上显露无疑。 而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一双眼,像敛着水光,哪怕是她在独自顾盼,不发一言,也会叫人忍不住主动想从那双眼去探知她心中喜忧。 而这个薛从悠,不管皮相如何,至少不会像魏紫吾那样,见过了就引得人想要去接近她。 顾见衍又大力拍拍顾见绪的肩膀以泄不平之恨,顺口艳羡道:「啧啧,老二,能娶紫吾妹妹,你福气比老五还好!」 顾见衍说完,这回便收获了所有弟弟含义各异的目光,他默了默,问:「都看我?都赞同大哥我是不是?」 众人又将头转回去,自己走自己的。顾见绪和顾见毓大步流星,走得尤其快。 顾见衍见没人同自己说话,似乎是得罪了老二老五,便来到不紧不慢的太子身边,手正要拍到太子肩上,在快碰到的时候生生收了回来。毕竟他小时被太子揍得够多。 他最喜讨论美人,这般无人搭腔实是无趣,便对着太子道:「不过,我觉得跟薛表妹比起来,紫吾妹妹美则美,少了两分媚态,三弟觉得呢?」 太子慢慢斜过眼睛,看他一眼,也不发一言加快步伐走掉了。 顾见衍愣了愣:「三弟……」他转头问唯一还留下的顾见擎:「他们怎么都走了? 顾见擎看看已色迷心窍的顾见衍,摇摇头:「不知道。」心下却说,他们都怕走得慢,一不小心把大哥你给打残了,父皇那里不好交代。 顾见衍便嘁一声,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今年的天气回暖极快,对女孩子来说,这天地回春,百花盛开,春光一日比一日明媚,叫人心情也越发地好了。 她们的衣裳料子渐渐变得轻薄,终于可以展现被包裹一冬的姣好体态,这个时候,聚会自然是少不了,踏青赏花、挑红扑蝶,小姑娘们开始约着结伴出游了。 魏紫吾昨天带着木丁去长安园玩一日,今日一早,便独自到了馥墨斋。 她穿着身雪白绣暗缠枝牡丹的罗衫,里边是宝蓝色的撒摆裙子,浅橘红的披帛婀娜垂地。头上挽着百合髻,戴着九叶攒明珠睡棠的簪子。抹了一点偏橘色的口脂。脱下冬衣,使得身形显得越发纤盈高挑。 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一众视线。 魏紫吾正在三楼翻看新到的书,想取两册回家自己看。 突然却听到动静,是魏陵突然闪身出现,拦下一个男人的身影。魏紫吾抬头一看,与魏陵对峙的居然是顾见毓。 魏紫吾忙道:「魏陵,不可失礼。」又道:「殿下来此,不知何事?」 顾见毓目光在魏紫吾身上打个转,随即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走到她面前,道:「魏二,我从你这儿买回去的书是缺页的。」 魏紫吾说是馥墨斋的出资人,其实是不管这些事的。若是别的客人,自然有掌柜去应对。但像太子、岐王这种身份,找到了她,她也不能将对方推给别人。 魏紫吾接过书翻了翻,这缺口显然就是新撕的,她皱了皱眉,看向对方:「殿下,每册书售出时,应当都是让买主自己检查过的,完好无损才付银钱。」 魏紫吾几乎就差没有明说,这是在撕了书来讹我罢? 顾见毓倒是没有一丝被质疑的尴尬,只轻轻说:「是这样么?」仿佛他竟不知这书到底是怎样回事,很无辜的样子。 魏紫吾仔细审了审顾见毓的表情,对方太善于隐藏,那张脸竟真的表现得没有一丝破绽。 顾见毓发现魏紫吾居然在认真打量自己,朝她笑了笑:「那看来是一场误会。许是帮我买书的下属撕掉了?我回去定要好好责问那人,险些让我以为是馥墨斋的问题。」 「……」在魏紫吾看来,顾见毓这两年在军中砺出的气势本就凌人,笑得这样单纯……实在违和。岐王的下属真的够冤。他哪个下属敢撕他的书,想脑袋挪个地方? 「魏二,这样罢,我既误会了你,不如今日晚饭就由我请了,算是赔礼。」男人又道。 魏紫吾眼中掠过淡淡焦虑,这才真正意识到太子说得没错,顾见毓果然对她有别的心思。就为点这小事,她哪来这样大面子让岐王赔礼。可是,他那个美人表妹不是进宫了么?皇后有意让那薛从悠嫁给顾见毓,若是叫皇后知道顾见毓私下来找她,怕是要更加针对她。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已与太子纠缠不清,若再加个岐王,叫皇帝和太后知晓的话……且她也半分不想招惹皇帝的任何一个儿子。 便肃容道:「殿下言重了。你不追究已属宽仁,怎敢让你赔礼。做生意难免会叫客人误会的,大家说清楚便好。」 顾见毓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喧吵,因馥墨斋向来宁静,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动静,难免引来魏紫吾诧异。 她知道顾见毓不悦了,趁机躲开他,道:「殿下,我去处理点事情,便不奉陪了。」 顾见毓看着魏紫吾的背影,小女孩果然是长大了,那腰身和往下的弧线在单薄的春衫下越发勾勒得明显,走起路来,自然地款款微曳。 魏紫吾到了楼下,便见两群人正在相互推攘。而掌柜陈志忠正在劝着架。 魏陵向来只在意魏紫吾的安全,这铺子本就是小姐闲时的消遣,因此倒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始终跟在魏紫吾身旁。 v第五十七章 这两群人估计是午时都用了酒,发生摩擦后,一个雄赳赳的互不相让,突然有一边的某个人推攘时用力了些,将对方推到了地上。这下就如火药桶被点着。 幸而魏紫吾早给魏陵使了眼色,眼见一方的老拳要落到另一人身上,魏陵已上前捉住那挥拳之人的手腕,道:「要打架,各位请去外面大街上。」 这下两边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到魏陵身上,相互看了看,问:「哪里来的多管闲事之人?这里的老板都没管,要你来出头?」 大燕国民富庶,商业兴盛,富商颇多,馥墨斋这样的一间文房用品和书画铺子,虽然开间宽阔,装饰端雅,但完全可能是普通商人开设。因此这些酒意冲头的人倒是没想过这铺子的幕后人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这些人听着不像京城口音,魏紫吾顿时明白这些都是什么人。她便道:「别管他是不是管闲事,你们既是上京赴考的贡生,一言一行都应当恪慎,需知德行与才干乃是同样重要。」 这声音实在好听,就是说的话惹人厌。要知道喝醉酒的人最烦被人说教,闹事的人都转过头,待看到魏紫吾的时候,一瞬都安静了。四周甚至能听到有人吞口水的声音。 酒色最是误人,立即就有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武举贡生走向魏紫吾,喝得醉醺醺的,却想成就一段风流佳话。 他杵在魏紫吾跟前,眼睛都看得直了,粗声又带点流气道:「姑娘,你这般规劝我等,我心中甚喜。你既已知道我是今科贡生,那你便告诉我你姓甚名谁?等我夺魁后,必当上门求娶!」 顿时引来周围一阵哄笑。 魏陵心中火起,原本被他制住不动的那人发出一声惨叫。魏紫吾仅是微微蹙了蹙眉,道:「魏陵,将他们都扔出去便是,别弄废了人。」 对于今次文武科殿试的情况,魏紫吾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武科殿试如常,而文科则与以往每回都不一样,只因文科今次会试中发生了震惊朝野的舞弊案。 其时吏部尚书周睦任主考,御史大夫陈正钧任贡举监考,录取贡士两百多名。但发榜后却被人举报称此刻会试录取不公,有人收受贿赂,且偏私同乡。皇帝历来重视科考,自是要复查。 礼部将考卷呈送御前审阅,皇帝与太子父子两人连夜亲自阅卷,当晚一夜未睡,发现被选贡士的试卷质量果然良莠不齐,相距甚远。 皇帝极为震怒,命将此次所有考官捉拿下狱。尤其是陈正钧身为监察最高官员,非但不恪尽职守,反而知法犯法,令皇帝更为火光。然而陈正钧却在被捕归案前被人刺杀。这亦是之前皇帝令太子务必督办彻查的遇刺案。 皇帝历来疑心病重,既然官员徇私枉法,便也怀疑考生中有人挟带作弊,皇帝便决定特例特办,今春再举行一次会试,会试之后三日紧接着便是殿试,两试连考。 并特指由太子顾见邃监考,定要还科考一个公正清明。 鉴于此,全国举子再次涌聚京城,文人总是喜欢附庸风雅,自然要来逛逛这首屈一指的馥墨斋,彰显品位。因而,近来逛馥墨斋的外地人尤其多。 而武科殿试的时间紧接在文科殿试之后,各地的武举贡生也入京了,在官场,总是盛行同乡之谊,因此,来自同一片区的文武考生大都已拉帮结派,到哪里都是一群人。 相对文科,武科的贡生则选得较少,因大燕武举不仅考武艺,还要考兵法谋略,这样的将才苗子,自然比单纯做文章的人难寻得多。 能走到武科殿试这一环节,全国统共才七十几人。一个个都是身怀真功夫的。普通的江湖人士武艺练得高,兵法可就不会了。因而这些个武举贡生,一般都是全国各地武将家里的。 「姑娘。」那守着魏紫吾的大汉想再上前一步。 魏紫吾正欲动手。一道身影站到她身旁,沉声朝那大汉吐出一个字:「滚!」 那大汉便看到了一身黑衣站在这姑娘身边的男人。他最是看不惯小白脸,对方居然还敢叫他滚,立时就朝对方击出一掌。 那大汉却没料到这人竟不是善茬,两人交手不多时,大汉便已被撂倒在地不说,还被顾见毓一脚踩在背上。那大汉灰头土脸之下凶狠吼道:「你敢这样对我?你可知我舅舅是谁?」 顾见毓倒是笑了笑:「是谁?」又道:「你这种人竟也来考武科。」顾见毓是完全的上位者的心态,他可以掳魏紫吾,霸占自己喜爱的姑娘,但是他选出来的人,却是容不得有品德瑕疵。 许是因为顾见毓的声音太高高在上,似乎这大汉说出任何人来,他也不会当回事。这大汉就闭上了嘴,到底是没有说出谁是他舅舅。 等这边的小乱子结束,魏紫吾向顾见毓道了谢。虽然顾见毓不出手她和魏陵也能解决,但对方好歹是帮了忙。 魏紫吾又道:「那我就回家了,殿下请自便。」 顾见毓却拦住了她,问:「今晚能让我请客了么?」 魏紫吾还未来得及回答,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已帮她答道:「不能。」 魏紫吾和顾见毓都对这声音十分熟悉,魏紫吾心下跳得失衡,回头看向太子,招呼道:「殿下……」 太子的口吻带着不容他人觊觎的占有意味。 魏紫吾兴许体会不到,顾见毓可听得明白,顿时冷笑。顾见邃这两日忙得席不暇暖,倒有空来这里?盯人盯得可真够紧。 说起来,他们兄弟几个从小就在争同一样东西,便是皇位,现在居然连女人也看上了同一个。 太子这才看清魏紫吾今日的衣饰颜色如当下春光般明媚,照得人眼前豁然一亮。不过,想到顾见毓已先他欣赏了好一阵,且对方心里定然也酝酿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男人的唇角便往下压了压。 两兄弟沉默盯着对方。 顾见毓先问:「不能?你是以何身份来帮魏二拒绝?若是我没记错,她与你可什么关系也没有。」他若暂时沾不到魏紫吾,那顾老三也别想沾到。 太子嗤了声,三两步上前,站定在顾见毓与魏紫吾之间,直接将女孩挡在身后,道:「也不以什么身份,不过是因她已先答应了我。」 太子这压根不让顾见毓看魏紫吾的挑衅举动,让顾见毓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魏紫吾被太子遮挡住,虽然看不到太子和岐王的表情,但房间里太安静,静得过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她一种这两人也许会打起来的感觉。 虽则以太子和顾见毓的理智和精于考量,打架的可能较小。为防万一,她依旧绕过太子,来到两人的边上。 在顾见邃和顾见毓齐齐看过来的目光下,魏紫吾轻声提醒道:「……两位殿下,这是我做生意的地方。经营至今,实属不易。倘若你们是要打架的话,能不能出去打……?」 v第五十八章 两个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难以形容。 顾见毓可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魏紫吾对先前那两帮找事的人就是这个态度,要打可以,去大街上打。 顿时有种被嫌弃的感觉,敢情在她看来,他就跟之前那大汉没两样,他便朝魏紫吾呵呵道:「我偏要在这里打!」 太子也不高兴,我在你心里就跟顾老五一样?一点也不知配合他,便微微拧眉说:「若砸了你的东西,我赔给你还不成?」 「……」同时被两个男人怼的魏紫吾略显尴尬。 不过被小姑娘这样一搅,场面好歹不似先前的一触即发。 魏紫吾乘势道:「两位殿下,我家中的确有事,先回去了。你们请便。」她知道有太子在,顾见毓也没法再拦她。 果然,魏紫吾顺利离开馥墨斋。 上京之所以为上京,自有九天阊阖,雄都屹立的气派,由于地处中原,平坦开阔,主要街道都建造得十分宽阔,皆由丈长白色条石砌成,可并行二十辆马车。街边屋宇勾连,锦楼绮户,大多为两三层的建筑,黎河边则是雕栏精致,花柳成荫,整座都城看起来气象巍峨,又整洁干净。 贵女们出行都有自己专用的马车,这些被养着金贵的女孩们,连马车也造得各有特色,魏紫吾春日里常用的马车是一辆小小的红木车,茜纱窗牖下的栏板雕着烟云过峰峦,车檐两边挂着两串鸽蛋大小的鎏金铃。 她的马车自然是一直候在楼下。魏紫吾乘车去了一趟三通街的乐兽坊。她的好友秦佩的生辰就在下月,她要去挑一只小狮子狗,送给秦佩。 等定好一只从母犬肚子里见天三日的幼崽,约定一月后来取。魏紫吾便出了乐兽坊。 魏陵为魏紫吾掀开马车的帘子,正要请小姐上车时,神色骤变。 ——太子竟坐在马车里! 对魏紫吾与太子现下的暧昧往来,魏陵身为魏紫吾的身边人,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太子便看到这个时常跟在魏紫吾身边的忠心护主的青年,眼睛里闪过一线杀机。 魏陵自然是想杀太子的,因为太子在占他家小姐的便宜。对于魏陵而言,魏紫吾就跟天上皎洁的月亮一样,容不得丝毫亵渎。这太子却将魏紫吾看成他的私有,一再暗中亲近她。 偏偏小姐要他立誓,绝不能将她与太子的事告诉侯爷。而他也杀不了太子。 太子沉沉笑了笑,魏陵么……与自家小姐朝夕相对,难免是会心生倾慕的。总有一天,这些碍眼的家伙一个也不能在魏紫吾身边留下。 魏紫吾这时也看到了太子,微诧道:「殿下?」他居然不知何时进了她的马车。 因只是短途代步使用,为了追求更加轻巧灵活,魏紫吾独自上街时用的马车车厢较小。 坐了顾见邃这样高大的男人,厢内自然显得不够宽绰。太子这一双长腿,憋屈在这小马车里,连魏紫吾都看得难受。但太子本人似乎不这样觉得,他斜靠在座位上,怀里还抱着魏紫吾经常抱的亮缎引枕,颇为享受惬意。 魏紫吾便见太子朝她做了个示意她上车的动作,她只得将身形也隐入车帷里。小心避过他的腿,坐在他特意让出来的一半位置上。 车内这一刻是安静的,顾见邃看着近在咫尺的魏紫吾。 橘色口脂令她的脸庞看起来更为雪白莹润,肌肤有一种剔透感。这样细看,越发觉得魏紫吾实在生得可人心意。 其实在她小时候,他也就是觉得这个小妹妹长得十分可爱,且像只兔子似的成日竖着耳朵,对接近她的男孩格外害怕和防范。倒是没想到她长大了,这样能招人。 先前看到她和顾见毓在一起,他有一瞬实在想把这女孩给藏起来,省得他镇日操心他的哪个兄弟又在纠缠着她。幸而今日隔得近,听到属下禀告就过来了。 不过她倒是机灵,将他和顾见毓双双撇下,自己便跑了。 被太子这样近的打量,魏紫吾打破沉寂道:「殿下,你既来找我,那你便说话啊。」 太子笑了笑,并不提顾见毓,只伸出手指,轻触了触她的唇角,道:「你涂这橘色的口脂很好看。」主要是他很少见她涂口脂。一直都是柔嫩的粉色,偶尔换个色自然新鲜。 魏紫吾被女孩子称赞得多,还是第一次被男人称赞她的口脂好看,略显不自然地微微别开脸。 太子牵起唇角朝她笑道:「这口脂是在‘月宫巧’买的?」 魏紫吾看看太子,倒是有些诧异他居然还知道四方街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道:「不是,是我自己做的。」 「哦?」男人似是对这东西很感兴趣,问:「需用些什么来做?」 「我今日涂的这个是先用金茶花、腊梅、石榴花熬汁,再以蜂蜡、冬蜜、青果油调制,很简单的……」魏紫吾回答。 他忽说:「还有冬蜜?我尝尝,甜不甜?」 魏紫吾尚在反应对方话里的意思,唇瓣已猝不及防被他含住。她微微张大了眼。太子竟真的在尝她嘴唇上的口脂,又舔又吮,仿佛她唇上抹的不是口脂,而是蜜糖,他要将这蜜糖吃个干净。 魏紫吾起初还在挣扎,但她哪里敌得过太子的钳制。她的整个人都被他紧紧压着,少女的两团丰软在男人坚实的胸膛厮磨,令太子有种想要恣着心意尽情掠夺的冲动。 男人的亲吻由浅入深,他捕到她细滑的小舌头纠缠,缱绻而激烈,甚至发出了令魏紫吾面红耳赤的水泽声。 太子感受着少女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变得渐渐柔软下去,至于软成一滩水,任他在她口中狂风暴雨地侵犯扫荡。 他将她可以呼吸的空气尽数夺走,令她脑中也一片空白。顾见邃稍微退开,似做着评价又似低喃:「果然是甜的。」然而没有她口中的滋味甜。不是酒,却比酒更醉人。 看着魏紫吾因他的亲吻而嫣红的脸庞,顾见邃口干舌燥,她就像甘露般能解他一时之渴。然而吻过之后,却是越发的干涸。 v第五十九章 魏陵武艺高强,耳力过人,又站在车窗外。全副心神都放在车厢里,自然听到了魏紫吾最初发出的轻唔声,车厢的晃动,更让他知道魏紫吾正在对男人躲避挣扎,到后来的顺从。偶尔还能听到女孩的细咛。 魏陵紧握成拳的手背已有青筋突起,他家小姐竟这般被男人对待……从前魏紫吾虽许给了英王殿下,但英王一是顾及着侯爷,二是那时小姐年纪还小,尚未及笄。自然没有逾矩举动。 可魏紫吾对他说过,她与太子的事,让他别管。不管太子对她做什么,只要她没有召唤,他都不得擅自闯入。 「魏陵,你怎么在这里?诶,这不是魏二的车么?」 一辆原本轻快行驶的马车在魏紫吾的马车旁停下来,是温蜜从打开的车窗看着魏陵,发出询问。 魏陵抬起头,便见温蜜的马车里还坐着萧令拂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姑娘。 「你们家姑娘呢?」温蜜一边问询,一边看向马车。 魏紫吾从听见温蜜声音便用力去推太子,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顾见邃不舍松开她,他打量着魏紫吾,以男人的眼光来说,她现在的模样固然诱人,但眼角眉梢却半分春情也不染。温蜜这等小姑娘应当看不出什么。 不过,虽然太子的手一直很老实,并未在女孩这副令他朝思暮想的柔软身体上游走,但两人抱着亲时魏紫吾挣扎了好一会儿,她穿得轻薄,难免衣衫不整。他帮她理理衣裳,又拭去她嘴角一点仅余的口脂,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别害怕,我在呢。」 魏紫吾略含恼意看他一眼,就是因为你在,才害怕被温蜜她们发现。她真是讨厌这人。 太子被这一眼看得笑了,与魏紫吾咬耳朵,轻声说几句,女孩红着脸轻轻颔首。 「魏二,魏二!」温蜜直接叫起来。她也习惯了魏陵有时就是个闷葫芦。但魏陵就守在马车外面,那么魏紫吾定然是在车里啰?那为何听到她说话也不应一声。当真奇怪。 「温姑娘,我们姑娘……」魏陵突地顿住话,因为他已听见魏紫吾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阿蜜,我在呢。」 魏陵不认识的那女孩好奇开口道:「车里的便是婼婼么?」 「是啊,悠悠。正好你还没见过魏二呢,今日让你们认识认识。」温蜜道。 薛从悠点头,她这两天都和温蜜、顾熙乐等人在一起,自然听到她们频频提起魏紫吾。她从小到大,美貌罕逢敌手,听到有这样一个被公认的美人,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 魏紫吾的马车帘子终于被打起,当看到她露出的脸蛋时,三个女孩都微微一怔。 温蜜心里道,魏二今日怎么仿佛更好看了一点。她问:「你在做什么?这样久才应?」 「我在这里等人,那人至今未来,我一时便在车里睡着了。」魏紫吾轻眯着眼,睡意惺忪的样子。 魏紫吾的神色和语气自然而从容,温蜜点点头,不疑有他。 萧令拂紧盯着魏紫吾,眼神则渐渐发生变化。对方脸上有明显的嫣红,嘴唇也红艳欲滴,但萧令拂一看就知道分明又没有涂口脂,让魏紫吾看起来有种平时没有的妩丽。 她撞见过堂哥堂嫂的亲热,她堂嫂就是这么一副样子。萧令拂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大胆念头,难道魏紫吾隔了这么一阵才回答,也是与男子在车中…… 但是,她那堂嫂当时眼角含春,还要更媚些。难道是她误解了?萧令拂心中的好奇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她情不自禁道:「不是说要给婼婼和悠悠介绍认识?都在车上怎么好说话?反正婼婼也等人。咱们便陪陪她吧。」说着便径直下了马车。 「好啊。」薛从悠脸上挂着浅笑,心中却早已是狂澜涌动。 薛从悠此次上京原本事事顺心,当今皇后是她的姑姑,表哥顾见毓又受皇帝宠爱,太后也对她颇为喜爱,且她依旧是美貌独绝,即便是京城贵女又如何?她就有这般得一方灵秀,生得比她们都要出众。这下见到魏紫吾,便觉受了当头一槌。 魏紫吾看看萧令拂,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便拢好帘子,回头看太子一眼,只得也下了马车。 「魏二,这便是悠悠了。」温蜜给两人介绍。 魏紫吾笑着与薛从悠打招呼,余光却一直在注意萧令拂。她觉得,萧令拂似是在怀疑什么?且对方这般快的下车,为了便是要掀她的帘子求证吧? 果然,萧令拂突然挪动脚步,纤纤素手也探了出去:「我一直都觉婼婼这辆马车造得别致,只可惜在春日里才能见你用。」 魏紫吾站的位置很巧,早就提防着萧令拂有此动作。她轻轻捏住萧令拂的手腕,透一点内力,对方便动弹不得。魏紫吾虽难敌顾家几个男人,但对付萧令拂实在轻松。 她道:「是么?我这辆车着实普通,且是去年的了。倒是令拂你们今日乘坐这辆才漂亮呢,就是不知是谁的?」 萧令拂脸色微变,她没想到魏紫吾已看破她的打算,轻易地制住了她。 魏紫吾将话题转移,温蜜自然回答她:「魏二眼光不错啊!这是我今年刚从永兴车铺订回来的。」 魏紫吾笑着点点头:「我猜也是阿蜜的。」又说:「你们三个是打算去哪里?看来我等的人今日是不会到了,不如我也一同去玩罢。」 温蜜本就最喜欢魏紫吾,自然是道好:「皇后娘娘体恤悠悠初至京城,尚未领略京中风物,命我和令拂带她到处看看。我们刚逛完四方街,这是要去‘小柳居’吃晚饭,你能与我们一起,是最好不过。」 魏紫吾便交代那车夫:「你先回侯府。」说完几乎是挟持着萧令拂,半强迫地将她扶上了温蜜那辆宽敞得多的大马车。 被魏紫吾这般「体贴」照顾,萧令拂身体发凉,气得简直要颤抖来。那就是说,她没有猜错,魏紫吾的马车里果然有人。而且一定是个男人……魏紫吾才会这般遮掩。可是,会是谁?她总觉得若不是英王,便是……太子。 但她又不希望是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她都觉得便宜了魏紫吾。尤其是太子,那是她绝不允许的。她希望魏紫吾若真有私会偷情的对象,最好是个丑陋无权的莽汉。 魏紫吾吃准萧令拂是个背后阴人,当面不会与人撕破脸的性格,何况萧令拂还不知车子是谁,绝对不敢贸然大喊魏紫吾马车里有人! 温蜜压根没有注意到魏紫吾与萧令拂之间的异样,倒是觉得她俩看着很是亲密。 温蜜的马车驶向四方街,魏紫吾也松开了萧令拂的手腕。萧令拂慢慢转过头,看向魏紫吾,魏紫吾回视她片刻,移开目光。 v第六十章 两个少女心中各有思量。 魏紫吾并不怕现下的萧令拂。 魏紫吾只怕皇帝、太后、皇后、太子这等上位者,他们是这个帝国的主宰,皇室凌驾于众生之上,皇权所指不容违逆。她也怕上回在上元节掳她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的力量强过她太多。但萧令拂,她是当真不怕。 可魏紫吾突然想到,她今日算是得罪了萧令拂,若是有朝一日萧令拂当上太子妃,将来还要做皇后……那么,身份可就比她尊贵得多了。不像现在,大家都是臣子之女,萧令拂也没那个能耐为难她。 魏紫吾越发觉得,以太子的本事,除非皇帝昏庸废掉他,下诏直接传位于别的儿子,否则她的表哥和顾见毓能上位成功的可能并不算高。而且,就算皇帝真这样做,凭太子的威望,还有他暗中掌控的兵权,加之太后支持,鹿死谁手也做不得定数。 因此,以萧令拂小心眼的性格,若她真做上太子妃,乃至皇后,定然是会报复她的。魏紫吾深深吸了口气。 待四个小姑娘从小柳居出来,魏紫吾自然是回侯府。 萧令拂却没有同温蜜她们一起再进宫,而是唤来身边一名小厮道:「派人帮我约英王,看看他何时有空,说我有事找他。」 那小厮答是,立即去办了。 魏紫吾还未回到侯府,已收到一张字条,是今日被她的小红车拉走的太子要见她……地点就在附近一家酒楼的厢房。她这才知道太子一直派人跟着她。 她感觉自己和太子的八字或许有些问题,每次和他在一起,总是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便蹙了蹙眉,但又不得不去。 这只是一家普通酒楼,但是新开不久,二楼包厢里的陈设崭新,看着倒是很干净。太子坐在窗边,等魏紫吾一来,便站起身:「可算来了。」 魏紫吾问:「殿下找我有事?」 太子用很平常的语气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下午被打断了,想继续……」 魏紫吾神色一变,还能有什么被打断了,他在说两人之间那个吻,下意识就后退两步。随即见太子站在原地笑,才知对方在逗自己。 她想了想,倒是问道:「殿下,你觉得萧令拂这个人……如何?」 太子看看魏紫吾,没有说话,目光难辨。 魏紫吾心下微紧,萧相爷与太子走得颇近,萧令拂从小对他一往情深,长得也不错,魏紫吾不相信他对萧令拂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殿下,我今日可算是得罪了萧令拂。」她特地讲给他听,而且要讲清楚:「我是因为你才得罪了她。若不是你今天上了我的马车,我与她也不会产生嫌隙。」 太子看着魏紫吾这副盘算的小样儿,笑问道:「嗯,所以呢?」 「所以……若是殿下将来娶她做太子妃,可要记得我今日是因为你才得罪了人。你可得照应着我。」 说完,她便见太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男人看她片晌,声音不高,却叫人分明感受到如芒在背:「魏二,你是故意说来气我?我都跟你说过了,我不会让你以外的女人做太子妃。」 他又道:「我告诉你,如果我娶了萧令拂做太子妃,我就让她每天刁难你。所以,你只有自己做太子妃,才能过得很好,明白么?」 她没想到他居然说这样跋扈和无赖的话,心里冒出丝丝火气,道:「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太子冷着一张脸逼近她:「你不是从小就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魏紫吾连忙伸出手阻止他的贴近,道:「可并不是你喜欢我,我就一定得喜欢你。」 这话一出口,魏紫吾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怔愣住。太子也愣了愣,眼神变得幽深,他低头看着魏紫吾略显慌张的眼睛,似笑非笑问:「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啊。」 魏紫吾整张脸都是烫的,她是当真连自己也意外,竟说出这样两句话。但更意外的,是顾见邃对她的回应。 面对太子突如其来的陈情,魏紫吾心跳愈速,极为不安,感到自己的脸被抬高,这种慌乱更是达到顶点,她情急道:「殿下可别误会。我先前的话不是特指你。而是指,男女之间,历来都是这样的。」 「历来都是这样的?听起来你倒是颇有经验和感悟?」太子面上依旧挂着笑,但魏紫吾总觉得他这语气给她的感觉,与兽类在发起攻击前的呲牙无异。 魏紫吾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便道:「哪有,其实我也是听熙乐说的。」 见她将顾熙乐都给卖掉,太子倒是哧了一声。他看着魏紫吾,慢慢说:「你这话原本也没错。我们婼婼从小就很可爱,喜欢的人可多了,若是你都要一一喜欢回去,确实也不可能。」 魏紫吾这还是头一次从太子嘴里听到自己的小名,微微一怔,便听他又道:「而且,我的确喜欢你。既然你已知道,便不能再怀疑我对你说过要娶你的话,否则……」 他突然将她抱起来,放到旁边空无一物的花几上,身体朝她倾过去。魏紫吾感觉到顾见邃的双掌紧紧握住她的腰,力量大得她无法动弹。男人的脸贴向她的,鼻尖也互相磨蹭,轻柔的唇只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却像点着了火苗一般,叫人无法忽略。 魏紫吾凝住呼吸,赶紧别开了脸。却是将白嫩的耳垂送到了狼口边,被他不轻不重咬住。 魏紫吾因他突然的举动发出一声低呼,男人没有说否则怎样,但魏紫吾已经听懂了他是要惩罚的意思。 幸而他也只是咬了少顷就放开。太子盯着她的一张小嘴,又哄小孩子似的道:「下午的时候,你不是说舌头疼?张嘴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 「……」魏紫吾几乎是白了太子一眼,嘴闭得紧紧的不说话。她当时的确喊疼了,因为舌尖被他吮得太厉害,脑中又是晕着的,被他偶尔放开呼吸时就情不自禁发出了抗议。不过,这都已过这样久,早就不疼了,她会伸舌头出来给这个居心叵测的人看才有怪。 见她不愿张嘴,太子也不迫她,只笑道:「下次我会注意轻些。」 这就在想下次了?魏紫吾在心里道,真不害臊。她同意了么。便道:「殿下,我们之前说好的,是我爹的病能治好,那契书才作数。但是你……」她顿住了没有继续说,可她相信太子能听懂她话中之意。 「我今晚正是要说这事。」太子也正色起来:「最近三五日,你可有收到你爹的来信?」 魏紫吾立即看向男人。三五日?她摇头道:「没有。是殿下那边有什么消息么?按理说,傅予州也该到辽西了。」 v第六十一章 太子点头:「傅予州已为魏都护诊治过,据他说是中了毒。」 「中毒?」魏紫吾神色乍变:「我们之前找的大夫,倒没有说我爹是中毒的。」 「这便是他们与傅予洲的差距。」 魏紫吾沉默片刻:「那傅予洲信上可说是什么毒,他能不能解?」 「傅予洲只说那毒现今还不足以致命,但具体是什么毒,他也未见过。不过,他已在想办法配制解药,你不必太忧心。」 「这样么。」魏紫吾喃喃道。她如何能不忧心。几乎是听太子提起她父亲的一瞬,魏紫吾的眉心就紧紧皱起。 太子细细观察魏紫吾片刻,见她是真的一无所知,目光微动。想起段潜发来的密信内容,眸中闪过一丝冷冽。 知道她现下也听不进别的,满脑子想的定然都是何人对她爹下毒,便,道:「走吧,你也该回侯府了。有傅予洲在那边,魏都护会没事的,你只需静待佳音即可。」 魏紫吾回过神,道:「殿下,谢谢你。」 太子将她从花几上抱下来,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而顾见绪见萧令拂的时间,则很晚了。晚到他没有想到,这样的点儿,萧令拂也要急迫地与他见面。 听闻属下禀报萧令拂相约,顾见绪一开始略有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多半与太子、魏紫吾有关,他让人确认对方是萧令拂,而非人冒名。便前往约定的地点。 萧令拂看着独自进屋来的男人,没想到自己还会有私下约见顾见绪的一天。 她对顾见绪的看法很复杂。假若没有顾见邃的存在,萧令拂觉得,她会选择顾见绪。因为她认为英王是除太子以外最可能继位的,同时,英王还是魏紫吾的未婚夫,她对魏紫吾的所有物向来感兴趣。 她原本一直觉得,自己心仪的应该是英王这样沉稳又俊秀的男人。而且萧令拂觉得,英王对她似乎也有一定好感,只是碍于对方已决意娶魏紫吾,才对自己没有太多显露。 顾见绪倒是不知萧令拂顷刻已转过这样多念头,问:「萧大姑娘找我何事?」 萧令拂露出微笑,道:「殿下,我是为婼婼的事找你。」 男人便道:「请讲。」 「殿下也知我与婼婼情同姐妹,她比我小半岁,有些事我自然要为这个妹妹设想。虽然殿下与她在身份上更为亲近,但有些事,我仍旧想要冒昧地提醒殿下。」 顾见绪眉宇渐皱,便听萧令拂继续道:「今日下午在三通街,殿下与婼婼在马车里待的时间着实太久了些,这样……对婼婼不大好。」 萧令拂的脸红了起来,说这些话很是害羞的样子。 至于在马车里做什么?从萧令拂的话和她的表情,已经显而易见。顾见绪的眼睛变得阴郁。 萧令拂又道:「当然,我当时也没有看到殿下,但是能被婼婼允许进马车的,除了殿下还会有谁。」 萧令拂的指甲紧紧掐入掌中,竟真的不是英王……那只会是太子了。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他几乎不给贵女们近身和独处的机会,就怕被粘缠上。居然和魏紫吾在街边的马车里亲热…… 顾见绪道:「我以后会注意,多谢萧大姑娘提醒。若无别的事,我便先走了。」他眯眼看了看萧令拂。 萧令拂很失望,她没想到顾见绪这样沉得住气,她今天约顾见绪,可不仅仅想打探那马车里的人是谁。若是顾见绪便罢了,若是太子……她就想要助顾见绪一臂之力。但是现在看起来,顾见绪似乎不打算与她合作。 看着顾见绪毫不迟疑便离开的背影,萧令拂不死心道:「殿下,婼婼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嘴唇红得都像要滴血了。」 两个都是心眼多的人,顾见绪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萧令拂打着什么主意,略扯嘴角,转过身冷冷盯着对方。 男人眼神可怖,萧令拂抖了一抖,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殿下,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 魏紫吾浴身出来,等遇潋帮她绞干了湿发,便抽了本书,躺在床榻上看。今日因父亲的消息和太子的缘故,她哪里能轻易入睡,拿本书不过也是做做样子。 忽然就听到魏陵的声音:「殿下,这天也太晚了,姑娘已睡下。」自从魏紫吾上元节在大街上被掳过一次,院里便都是魏陵亲自守卫,而非遇清了。 顾见绪盯着魏陵,面容冷肃,道:「让开。」萧令拂说魏陵下午还守在马车外面,为太子和魏紫吾望风。这会儿倒是知道拦他了。 魏陵一动不动,依旧拦在前面。僵持少顷,顾见绪的耐心便告罄。 「魏陵,让殿下进来。」魏紫吾的声音及时响起。顾见绪听到这柔软如水的嗓音,心中燥意非但未减,反而越发强盛。 魏陵沉默片刻,让开了路。顾见绪看他一眼,进到明间,便见魏紫吾披着一袭嫩黄色绣莲瓣的锦绫长衫站在他面前,底下露出一截白色中裙。 「表哥,你近来看我的时间总是很晚。是政务太忙么?」魏紫吾倒是先开口:「若是太忙,你大可先休息好,改日再来找我的。」 顾见绪看着她干净纯美的面庞,积酿的怒气顿时被抑制下去。他叹口气。 「婼」字,无论是字形,还是发音,都跟魏紫吾本人的感觉很相似,如含着露水的花苞般鲜嫩美好。但实质上,这个字却是「不顺从」之意。顾见绪想着,只有魏紫吾亲娘那样的女人,才会给女儿起这样的小名。 顾见绪来到魏紫吾面前,他看着她,道:「婼婼,你也清楚。我至今未婚,正是因为一直在等着娶你。」他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近自己:「可是,你似乎根本没将我们的婚约放在心上。」 「从你小时候起,我有多疼你护你,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你想过没有,你这般任太子得寸进尺,我有多痛心?舅舅知道了会有多痛心?」 顾见绪极力控制着自己,他现在最想做的,其实是想将魏紫吾抱到榻上,检查她到底有没有被太子碰过,到底与太子到哪一步了。但是,他知道,那样只会彻底失去他的小姑娘。 v第六十二章 魏紫吾的手腕已起了一圈红,她蹙眉道:「表哥,你总是说我如何,那你和周漓慧是怎样一回事?」 听到周漓慧的名字从魏紫吾口中说出,顾见绪一愣。随即又听她道:「表哥,上回周漓慧故意散播我的谣言,便是因为你罢?我当时甚至不知为何多了这样一个敌人。可你是知道周漓慧为何针对我的,但你向我透露半分了么?」 魏紫吾用力将顾见绪的手拉开,道:「若是周漓慧真做了我的嫂嫂,还望表哥不要让她过于欺负我这表妹的好。」她略微自嘲地笑笑,问:「还是说,表哥打算要我做你的妾,让周漓慧做我的主母?让我任她搓圆捏扁,被她立规矩?」 被魏紫吾脸上一闪即逝的哀凉刺到,顾见绪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他紧紧扣住魏紫吾的双肩:「婼婼,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真的不是。我并不想娶周漓慧,我甚至反感她。也不可能容忍任何人欺负你。」 他怎会准许周漓慧整治她,追逐权力是一回事,但对于女人,他真正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眼前这一个女孩。他每晚只想宿在魏紫吾房里,只将她住的地方当成家。 魏紫吾的肩被顾见绪箍得发痛,她被用力揽进对方怀里。便奋力挣扎道:「表哥,你冷静些。先放开我再说话。」然而男人的力量太大,反抗只是徒劳。 顾见绪一手圈着少女的肩,一手掌控在她脑侧,将她的半边脸庞紧紧压在自己胸膛,他低头看魏紫吾,这样抱着她,感受她就在自己怀里,害怕失去她的恐慌才渐渐平复。 遇潋透过虚掩的门缝朝里看了看,朝魏陵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大晚上的闹出大动静,或者是与英王闹崩了,对现下的魏紫吾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遭受英王的报复。英王究竟是皇帝的儿子,如今的魏紫吾哪里是英王的对手。一切都只有暂做忍耐。 顾见绪又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周漓慧?是不是太子告诉你的?他还跟你说了我什么?」 魏紫吾道:「不是太子,是我自己查出来的。周漓慧对我的敌意来得太强烈,又太莫名,我觉得奇怪。以前我几乎没和她来往过。」 「对不起,婼婼,我不是有意隐瞒你,也在当时就告诫过了她。你放心,我跟周漓慧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也不会娶周漓慧,我只想娶你。」顾见绪突然低头去亲魏紫吾的额头。 魏紫吾皱眉,费力躲避对方,目中既怒又倦。她也不知为何与顾见绪会变成今日这般光景。「表哥,你放了我吧。既然我没有指责过你和周漓慧,那我希望你也不要再约束我。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再嫁给你。」 对方的话如一盆冷水泼在顾见绪身上,而且魏紫吾从始至终太冷静,顾见绪的神色堪称阴鸷:「终于说出来了,其实还是你变心了,现在不想嫁给我了?」他笑得冰冷:「你想嫁给谁?太子?」 魏紫吾摇头:「与别的人无关。我只是觉得你变了,我也变了。魏家也不再是以前的魏家。也许,这就是命数吧。」 「命数?」男人嘲讽一笑。他想了想,终究是放开魏紫吾,道:「我们的婚约如何,舅舅说了才算。」其实他没有说出口,是皇帝说了才算。 「我不会让你属于别的任何男人。」顾见绪在魏紫吾耳边低声道了最后一句,面无表情离去。 魏紫吾看着顾见绪的背影,好一会儿没有动,遇潋一个人进了屋内,握住魏紫吾冰凉的手,道:「姑娘。要不,去跟贵妃娘娘说说……」 魏紫吾看看遇潋,道:「放心,我没事。」又道:「我心里有数。你让大家都歇下吧。」随即转身去了内室。 过了平静的两日,魏紫吾在清晨繁稠的鸟啼声中醒来。遇潋等人赶紧为魏紫吾梳洗更衣。 今天,她们家姑娘要去白云台与一众贵女玩蹴鞠赛。到时前去观看的夫人小姐,世家子弟们一定很多,自是要提前抵达,不能耽误了蹴鞠赛。 这春日到来,最令贵女们高兴的,莫过于玩乐不再仅限于室内。大燕崇文尚武,一样不落。许多女孩都喜好各项强身健体的活动,蹴鞠马球从不是男儿专属。像魏紫吾、温蜜等武将家的姑娘本就习武,更是个中翘楚。 说起来,上京可供蹴鞠打球的地方颇多,更是不乏专供帝王贵族玩乐之处,宫里就有球场亭、昭阳苑、德显殿,宫外有长春园、飞龙院、九章阁等处。 而这白云台,则是豫王顾见衍新建造的。内中有一个马球场,一个蹴鞠场,建造的规制在宫外堪称数一数二,因而不少贵族子弟玩球都会要借用顾见衍的场地。当然,也有一些会被拒。但是贵女们想用场地,顾见衍二话不说,立马就同意了,且表示愿为姑娘们提供球赛各种所需。 贵女们蹴鞠的衣裳自然也是精心裁制,都是以利落为主,方便身体活动。魏紫吾和温蜜所在的队,统一穿的是白色衣裳。 这衣裳是轻薄的雪罗剪裁,随着身姿跃动时,格外轻盈,又不失袅娜,且与女扮男装时不同,蹴鞠的衣裳不需缠胸,唯有腰肢用缎带束得格外紧,因而越发地展现出女儿们的窈窕曼妙的身姿。 时下的球门可不是落地的,而是立两根高大榉木,结网于两根高木之间,网中央只开一尺圆的「风流眼」。正是要将球踢入那离地足足有一丈高的「风流眼」中。 且女孩玩的场地比男子场地小了近半,并不需多作跑动,而是以传球、踢高、踢出花样、踢得准确分胜负。 所以,对前来观赛的男子来说,看女子蹴鞠,多半意不在球技,而是欣赏美人……想想,一个个姑娘们霓袖飘飘,曳袂如飞,柳腰轻,俏面红,香汗淋漓。那画面与平时的闺秀们又别有一番不同。 因而顾见衍简直是倒贴也要贵女们到他的场地来比赛。看着一众美人全在他的地盘上玩鞠球,他便有种坐拥了这所有姑娘的畅快感。 顾见衍是早早就来到白云台,因为他今日可是要担任裁判。并且,他还邀了自己的弟弟们都来观看。 顾见衍看到魏紫吾和秦佩一起进了休息室中,喜好美色的他难免多看了几眼。他还牢牢记得,魏紫吾蹴鞠的动作姿势,可是跟跳舞一样轻盈优美。 薛从悠早从温蜜处得知,今日是贵女们今年第一次蹴鞠赛,她虽要练习百花舞,但见顾熙乐等公主要去白云台观看姑娘们玩鞠球,便也忍不住向皇后告了一天假,跟随顾熙乐出了宫。 周漓慧亦是出身武将世家,这种场合自然也少不了她。她和魏紫吾不是一个队。身穿鲜艳的红绡紧身装束,配上她白皙的皮肤,高傲的眉眼,倒也是颇为抢眼。 周漓慧一到白云台,便朝男子所在的看台方向看去,不知英王殿下今日会不会来?她还特意配合这身红衣,仔细画了虞美人妆,花钿艳灼灼的闪在额心,整个人越发的娇艳。自然是希望心上人能看到的。 多半会来吧?毕竟前两年他都来了,来看他的表妹魏紫吾。只是现下,她还没有看到顾见绪出现。 周漓慧冷笑了笑,又开始搜寻魏紫吾的身影。 很快她便发现了魏紫吾,对方穿着一身雪白的罗裳,即使是背对她,看不到脸,但周漓慧还是认出那是魏紫吾的背影,头发高高地扎成一把,看背影便精神气十足。 温蜜正提着小狼毫笔,在为魏紫吾眼角画一朵小小的金蕊梅,是她们队的标识。 温蜜的面颊上已画了一朵。魏紫吾的跟班秦佩则是在一旁,不停地道:「好看,好看!」 周漓慧沉着脸收回目光,好看顶什么用?今日她便要好好锉锉魏紫吾的威风。她去年可是狠狠练了一番蹴鞠,就连冬季时在自家鞠室里勤练着,连她两个哥哥都赞她技艺越发出众。 而且,今天她的二哥周文昊也来为她助阵。有兄长在身边,周漓慧自是越发安心。不像魏紫吾,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子魏峣,可没有哥哥。哦,还有一个屁大点的弟弟。 想到魏紫吾的弟弟木丁,周漓慧突然露出怪异的笑容。她与哥哥周文昊分了路,周文昊往看台去,周漓慧则走向自己的队友。 v第六十三章 每个女子蹴鞠队有七个人,今日有四个队要比赛。魏紫吾和周漓慧的队都在后面,她们也要先观看前边两队蹴鞠。 难免就要在休息室碰见,魏紫吾轻飘飘看周漓慧一眼,视若无睹地就要过去。 见到魏紫吾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周漓慧紧紧捏起双拳,她来到魏紫吾身边,在她耳旁极小声道:「魏二,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外边可是有人说,你的弟弟木丁不是你爹的亲儿子。」 魏紫吾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转过头看向对方。 周漓慧咽了下口水,她从不知魏紫吾还有这样阴晦的目光。 「周漓慧,管好你的嘴。」魏紫吾说得很慢,让人能清楚感受到她强忍的怒意。 周漓慧在这一刻竟有些瑟缩。她记得上次她说魏紫吾遇到匪寇的事,对方也没有露出这样叫人隐隐惧怕的表情,那眼神是真的想要撕了她一般。周漓慧虽不服气被魏紫吾压得矮了一头,但到底是没敢再说。 温蜜就在魏紫吾身旁,见状皱眉道:「周漓慧,你又说了什么?」 魏紫吾走到哪里都吸引人关注,这会儿已有不少人看过来。周漓慧咬咬下嘴唇,转身跑掉,倒像是被魏紫吾和温蜜欺负了一般。 魏紫吾和周漓慧的为人如何,大家心里多少也有点数。魏紫吾也不怕被人误解,只垂下眼,唇边笑意泛冷…… 这时到场的人越来越多。能进白云台的,都是达官显贵及亲眷。大燕勋贵圈层中诸如此类的活动赛事并不鲜见,大家都是轻车熟路,男人们在北边看台,女子在南边看台,知道将正东方向视野最好的看台空出来,因为指不定有什么身份更尊贵的人要来。 尤其白云台是豫王的地方,那正东看台上已设了个七个座次,很可能皇帝家里的人要观赛。因此虽人多,却没有高声喧哗的,哪怕是交谈中不乏笑意,那声音也不会太刺耳,都安守秩序。 而女子这边的看台就更安静了,也有很多贵女没有参加蹴鞠赛,比如萧令拂等姑娘,不喜欢,也没那个天赋去玩这些游戏。 何况这正是向观赛众人展示好姿仪的机会,下场比赛虽然容易出风头,但若比赛激烈时,也难免被撞到地上出丑,哪有坐在看台上更为妥帖。萧令拂等走温柔淑媛风的姑娘便个个巧笑倩兮,娴雅端坐。 在禁卫军的保护下,顾熙乐等一众公主到了,去了女眷的看台上。萧令拂等人赶紧起身迎接行礼。 顾熙乐刚坐下,便笑道:「呀,五哥也来了!」 几个公主一看,果然是岐王到了。顾见毓穿着黑色的凉缎袍,进场就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视线。 自然也不缺对岐王大有好感的姑娘。但是大家都知道,三年前靖国公府的蒋三姑娘在上元节借比翼灯送给顾见毓表达自己的芳心,结果顾见毓当面对人家说:「你长得有点丑。」明明蒋三姑娘非但不丑,还很漂亮。于是从此就再也没有姑娘有自信敢向岐王表达倾慕。 但更多的,还是如萧令拂这般心心念念做太子妃的。不过太子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太子没有对人说过你长得丑,但遇上被不喜的人打搅,那个表情,那个眼神,简直比歧王说出来还要有杀伤力。 过了一会儿,顾见绪和顾见擎也到来。便有人说:「第一场比赛都快开始,太子殿下也没来。是不是不来了?也是,殿下一惯是不来看女孩子蹴鞠的。」 萧令拂闻言伸出细长手指轻抚自己裙上的淡金仙芝纹路,心下冷笑,照着太子在马车里对待魏紫吾的那股劲儿,除非是被皇帝绊住走不了,否则一定会到。不过,在魏紫吾没有及笄之前,太子也将心思掩藏得太好了。去年开春魏紫吾在九章阁蹴鞠,太子就压根没有去看。 以致于,她从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敌手不是温蜜,而是魏紫吾。萧令拂紧紧掐住那一团金芝,仿佛那是她痛恨的人一般。男人就是男人,她本以为以太子的英明睿智可以免俗,会知道她才是最优秀的太子妃人选。居然还是被魏紫吾的外表迷住。 在第一场过一半的时候,太子终于到了。倒是被萧令拂猜准,顾见邃是被皇帝叫住议事才耽搁到现在。 主看台上几位皇子留出最中间的主位没有人坐,这个位置自然是留给太子的。太子也理所当然地坐到了主位上。难怪人人都想争那把龙椅,凌驾众人的权力欲望一旦沾染,哪里还能轻易戒掉。 太子的现身引来南北看台纷纷侧目,不分男女。魏紫吾自然也看到了。太子今日穿着月白色天孙丝袍,胸前银丝错蓝的流云瑞兽刺绣极为精致。俊美如镌刻的面容冷淡无波,随意坐着,便自有高高在上的气势,令许多小姑娘都看得舍不得移开眼睛。 几个皇子竟全都到了,引得贵夫人们窃窃私语。今年六月选秀的消息,大家也都得到了。上京未出阁的贵女今日几乎都在白云台,大家难免猜测几位皇子是不是亲自来选合眼缘的姑娘作侧妃。 第一场蹴鞠赛没有任何波澜的过去了,比分倒是相差得不多。紧接着便是第二场。 周漓慧所在的红衣队先入了场。 这一队女孩的衣裳领口开得敞,还有两个女孩生得颇为丰满,那一片浑圆饱满的胸前风光,七个人又都是红如火的衣裳,一上场就吸引了众多视线。可想而知这一队的众女稍后小跑和跳跃起来会是怎样的艳致。 顾见衍啧啧,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和堂弟们,低声道:「看到没有,这一队的球有点多啊。」反正他们的看台与别的隔得远,也没有别的人听得到他说话。 顾见毓和顾见擎两个小的发出噗地怪笑。太子含义丰富地瞥了顾见衍一眼。顾见绪看看周漓慧,皱皱眉,神色略显复杂。 原本,大燕如今就是这个风潮,大多数女子平时都这样穿,贵夫人们可比女孩们还要大胆,但平时也很少有正经男人在公开场合就盯着女子的胸脯看。但这是在蹴鞠比赛,大家都看得正大光明,周漓慧她们的装束,自然就博取了一片眼球。 当然,能走到这场中的姑娘,光靠外表是不成,都是有些真功夫的,毕竟要将鞠球踢进那半空中仅有一尺的「风流眼」中,无论是力道,精准,都极为考人。 很快,魏紫吾、温蜜等人也到了蹴鞠场上,乍一看没有彤云队的亮丽色彩打眼,但一个个的细看,那就差距甚远了。 尤其是魏紫吾。 看到她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小姑娘当真是太适合穿白衣,一张白嫩脸蛋染着淡淡樱红,肌肤吹弹可破,黑眸清亮,如浸着水的黑璃珠,双唇轻抿成微翘的轻弧。整个人看起来干净不染。 魏紫吾这一队的衣裳领子开得高,女孩最诱人的部分全部遮得严严实实。 就只能看到魏紫吾的峰峦秀色,细柳腰肢都被包裹在衣衫里。待雪白的衣摆被春日的风轻轻拂起,如层层流动的烟云,贴在她的大腿上,则勾勒出了双腿修长而惑人的轮廓。 萧令拂这时突然朝主看台看过去,目光先落在太子身上,又掠过顾见绪等人,慢慢收回视线。 顾见衍这次倒没有发表感慨。他依旧是上前交代:「虽是比赛,但请各位姑娘谨记和气、礼法四字,这便开赛罢。」 随着尖哨声,第二场也正式开始。 顾见衍在前头装模作样说完,回到位置上,笑着朝左右的顾见邃和顾见毓问:「三弟,五弟,赌球吗?你们押哪边?」 v第六十四章 压根没有人理他,顾见衍便摸摸鼻子,也将注意力放到球场上。 不得不说,即便是不懂蹴鞠的人,也能看懂这一场对垒比上场精彩许多。 周漓慧那样自信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她们队在今天之前的确是胜得太多,所以才导致她的飘飘然。可惜,她遇上的是魏紫吾。 众人目光几乎都被吸引到魏紫吾身上,若说一开始纯粹是欣赏她的容貌,现下随着时间推移,则多是在欣赏她玩蹴鞠的技艺。 这个小姑娘身轻如鸾,似乎听着风声,即能辨知鞠球来的方向,许多次压根不用转身看,一个个后挑、侧勾、旋踢等动作行云流水,只要鞠球近了她的身,就能被她勾到足尖。 贵女们的鞠球相比男子玩的鞠球,外观花俏得多。做工精致是必然,鞠球芯子以充气的猪脬作为气胆,外面则用染色的牛皮缝制成外壳。 今日鞠赛的鞠球是艳红色的,皮缝用银色粗线缝合,鲜丽夺目,正适合比赛用。 便见那红色的鞠球,如红蝶穿花一般,在魏紫吾身边上下翻飞。众人均觉得看这姑娘蹴鞠,简直是一种美的享受。 尤其是魏紫吾偶尔后仰避球的时候,那一把纤腰实在柔韧至极,折出的弧度叫人心醉。但见青丝低回如垂柳破浪,雪白的烟罗衣摆如洄雪四漾,加之一张清丽绝伦的小脸,叫许多人看得眼也直了。 有部分男人,对着那样柔软的美人腰,难免就想了想那要是握在自己手中的手感,顺带想了些别的画面。 魏紫吾当然是想不到自己落在旁人眼中有多令人心痒。因防着她的人太多,她有时会将球传给温蜜,有时则直接就将球踢向了风流眼。 次次中的!——这技艺和准头,简直超过许多男子。周围的鼓掌叫好之声不断。顾熙乐更是激动得跳了几跳。 两队的分数越拉越大,魏紫吾这边遥遥领先,红衣队伍的脸色早就全变了。本是抱着夺魁的打算来,谁想到竟然被压制得毫无回击之力。 周漓慧更是气得口鼻中似要喷出火来。她本是想在顾见绪面前一展风华,谁知就见她追着魏紫吾满场跑,完全沾不到对方的身,更别说抢到球。狼狈得像条狗。 连她特意在哥哥那里学的什么「鸳鸯拐」「小出尖」也分毫不管用。周漓慧极度愤恨地盯着魏紫吾。 然而周漓慧还不知道,这还不是她最狼狈的时候。 魏紫吾像猫逗老鼠一样将对方逗得差不多了,掐着快要终场的时间点,在周漓慧又一次扑向自己而来时,她一个漂亮的侧勾上踢,待众人正要又为她叫好时,那鞠球却意外地没有穿过风流眼,而是打在木梁上。 紧追魏紫吾的周漓慧惊惧地张大眼,那鞠球因巨大的反弹之力疾速飞击而来,仿佛经过周密计算似的,精准地打到了她下半张脸上,尤其是嘴唇的位置。周漓慧觉得自己的嘴当即失去了知觉,下巴似乎要掉了。 偏偏打的是她的嘴,她连尖叫都给憋回了肚子。 观众就发现周漓慧的嘴唇这时变得如两瓣香肠一般,一个好好的美人,瞬间惨不忍睹。 观众们都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难免就发出了低低的哄笑声。 周文昊从惊愕中回神,则是眼神凶恶地看向魏紫吾。在他看来,魏紫吾完全就是因为知道嫁不成英王,这是在争风吃醋,报复他的妹妹。 「!!」顾见衍惊讶地连哦了两声,朝弟弟们道:「有意思,紫吾妹妹真有意思!她居然这样讨厌周漓慧?可是为什么?」 顾见绪阴沉着脸道:「大哥,饭可以多吃,话不要乱说。周漓慧自己被鞠球不小心砸到,关我表妹何事?」 顾见衍连忙道:「老二,我就是一时好奇在这里说说,不会到外边说,你放心,你放心。你表妹,就是我表妹,我当然是站在紫吾一边的。」 太子和顾见毓都看了看顾见绪,脸色都不大好看。 也许有很多人看不出来,但主看台上的顾家几兄弟都看出来了,魏紫吾这是故意在针对周漓慧。太子看着魏紫吾,眯了眯眼。 但是很快,周围的笑声小了许多,因为周漓慧居然吐出带血的口水来,鼻子也开始往外冒血。大家没想到她这一下子被砸得这样狠。 周漓慧摸了摸鼻子,看到满手的血终于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面子,哇哇大哭。 「呃……」顾见衍身为裁判,且这时比赛终结的鸣哨也响了。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他自然得上前。 周文昊从看台跳进球场里,用手帕去给周漓慧擦嘴。 周文昊目光淬毒似的看了魏紫吾一眼,也亏是对方机灵,只用球砸了他妹妹一次。但凡她敢搞两次鬼,他都有办法辨别出来。但可惜只有一次,魏紫吾完全可以推说是意外巧合。 魏紫吾身体站得笔直,丝毫不惧地与周文昊对视。 周文昊看着魏紫吾的脸,回想起先前魏紫吾扭身时的腰线,心里突然生出个大胆歹毒的念头,他若是找人破了魏紫吾的身,再将她一身痕迹地丢到英王的别院里,让英王看一看魏紫吾惨遭蹂躏后的样子,看对方还愿不愿娶她做王妃。当然,一切要隐蔽,不能让英王晓得是他做的。 周漓慧突然想起来,魏紫吾之前叫她管好自己的嘴,对方显然就是故意的!真是好狠的心肠! 周漓慧便指着魏紫吾,朝周文昊哆嗦着嘴唇,奋力吼道:「哥,她是故意的!她故意伤我!」 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球场中央,都听到了周漓慧的话。魏紫吾的队友都不清楚是怎样一回事,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一时有些呆愣。 温蜜先反应过来,上前牵起魏紫吾的手,道:「没事,魏二,她自己反应慢被球砸了,居然说是你伤她。还真是好笑!」秦佩随即也到了魏紫吾身边。接着顾熙乐也在看台上大叫:「什么呀,关我们婼婼什么事!」 周文昊装作未闻,只得扶着不停哭泣的周漓慧往场外走。 两兄妹已径直来到主看台前,周文昊行了礼,道:「请几位殿下做主,臣想为臣的妹妹周漓慧讨个公道。」 周漓慧也透过泪水朦胧的双眼,委屈不已地看向顾见绪,却见顾见绪的目光一直看的都是魏紫吾。 顾见衍咳了两声道:「周文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球场上,就如刀剑无眼,球也没有长眼睛。你这要讨什么公道?本王不懂啊。」 v第六十五章 周文昊也是聪明人。一听豫王这话,知道想定魏紫吾的罪是不可能了。他原也就是试探试探。这边改口道:「那……要不就请殿下们做主,让魏紫吾给我妹妹周漓慧道个歉。」 这是一口咬死了周漓慧被砸,魏紫吾就是有责任。 「这……」顾见衍索性道:「这样的事,本王可做不了主。这样吧,周文昊。既然太子殿下今天碰巧也在,就请殿下帮你们做个裁夺。」皇帝不在的地方,自然是太子最大,交由太子裁定,再合适不过。 全场都看向了一直不发一言的太子,周家兄妹更是满怀希冀看着对方。 便见太子认真打量周漓慧片刻,淡淡道:「的确被砸得有点狠。」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玩蹴鞠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实属正常。被球砸了,只能说明技艺尚需加强。」 在此许多人都是多次观看蹴鞠比赛的,皆在心里道,太子殿下,这其实真的不大正常好么?哪有好好一个姑娘玩鞠球玩成这般鼻青脸肿的熊样? 然而太子一句话定了调子。 太子殿下既然都说正常,那定然就是正常。对方是未来的皇帝,谁也不敢当面得罪。没见这世上仅有的能稍微威胁太子地位的岐王、英王也没有发出反对声音么? 顾见衍明白,若被砸的是魏紫吾,太子怕是早就勃然大怒,哪里还能如这般闲坐高台,一本正经说风凉话。反正又没有伤到太子的宝贝,而且是他的宝贝去伤别人,这自然要护着了。 周文昊愕了片刻,只得转而看向顾见绪:「王爷?」 周文昊自是不敢跟太子理论,只能寄望于英王。虽然魏紫吾是顾见绪的表妹,但他妹妹周漓慧可是未来的英王妃,孰轻孰重,自不用说。 只要英王将魏紫吾叫过来稍作诘问,他就能舌灿莲花非往她身上抹把灰不可。 顾见绪看看周文昊,语调平平:「太子已定夺了还不作数?一个意外,叫谁道歉?」 周文昊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他这样的确有不将太子放在眼中之嫌。而英王既是提醒了他,但也将他放在火上烤。周文昊看了看太子,这下是真的什么也不敢再说。 周文昊不料这几个上位者的态度竟如此统一?连叫魏紫吾过来做做样子的意思也没有。 他又偷瞟了眼岐王,发现顾见毓在看他妹妹如此可怜之状时,嘴角居然挂着一抹凉薄笑意,一时觉得胆寒。而顾见擎跟太子是一头的,根本不必看。 周文昊突然明白了,看来魏紫吾作为公主伴读从小出入宫廷,与几位皇子多少有些交情。只是,以前并未听说过英王以外的任何皇子与魏紫吾走得近的传言。 不过,皇子们虽没叫魏紫吾到主看台,顾熙乐这时却带着女孩们过来了,她笑嘻嘻对几位哥哥说:「今日难得求到父皇允我出宫,婼婼和阿蜜又赢了蹴鞠赛!我打算做东请她们吃午饭,算是为她们庆祝!想晚点再回宫。」 这边还有一脸污痕黯然神伤的,那边就在说庆祝了。周文昊看了看这位三公主,敢怒不敢言。周漓慧更是险些呕出一口血。 小姑娘们都来了,自然要与诸位皇子见礼。 魏紫吾想起方才场中休息时,她收到一张字条,是太子要她蹴鞠结束后去馥墨斋见面。她难免抬头看看太子,用目光告诉对方——殿下,这回我可去不成了,熙乐要请我呢。 太子似不经意地看看魏紫吾,魏紫吾发现自己居然能明白男人的眼神,太子在说,让她与顾熙乐聚完再去。担心太子又做出到马车里等她的事,魏紫吾只好略微颔首同意。 发现这暗中眉目传情的两人,顾见绪气得没把椅子手柄拧下来。 薛从悠目光先落在太子身上,见对方一眼也没有看过自己,突然低声朝萧令拂道:「萧姐姐,按照周漓慧的说法,婼婼不会真是故意的吧?若真是故意,那太子殿下对婼婼还挺维护的。」 萧令拂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薛从悠的意图,讽刺地笑笑:「这我也说不准。不过,你可以注意观察观察,其实五殿下对她也是不错的。」 薛从悠的面色微变,看向顾见毓。 不过这时顾见毓倒不是在看魏紫吾,因为正好温蜜单独在找他说话。 「五哥,好久没看到你大展身手了。」温蜜是大咧咧的性格,自幼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管太子叫哥,管顾见毓也叫哥。 顾见毓看看温蜜,倒是难得夸人,道:「你蹴鞠的技艺倒是提高了。」 见温蜜叫得这样亲近自然,且顾见毓还应声,薛从悠倒是多看了温蜜两眼。这几个人倒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她表哥对温蜜比对她还好些。 见温蜜很快又开始和六皇子聊天:「阿擎……」薛从悠便暗中撇撇嘴,觉得温蜜也是个心思大,不老实的。 最尴尬的就是周漓慧兄妹,想走又不能走。周漓慧记得顾见绪的告诫,又不敢在人前叫他。 太子便朝周文昊挥挥手,意思是「赶紧下去给你妹妹捯饬」,约莫是觉得周漓慧这样子有碍观瞻。周文昊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走了。 女孩们很快也去了酒楼。而皇子们应付完涌向主看台的勋贵们,也开始往外走。 顾见绪原本在太子身后,突然上前与对方并行,道:「三弟,今日你也看到了,婼婼心里的人是我。为了我,她可以一反平日的性子与别的女人争风。但凡你还要点男人的尊严,便不要再纠缠她。」 太子停下脚步,虽然视线依旧看着前方,脸上的笑意却已完全消失。 顾见绪同样脸色冷沉:「多谢你今日为她说话,不过下回没有必要。我自己的女人,自然知道护好。」 太子的拳头已紧紧握起,眼睛里全是戾气。若是那些痴迷太子的小姑娘看到这男人此刻的眼神,怕是没有一个敢接近。 顾见擎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忙上前低声道:「三哥!二哥!大家都还在后面,这样多人面前,你们俩可千万别动手。动起手了怎么给父皇交代?」 顾见毓和顾见衍也看过来。 顾见毓目光在老二、老三身上来回片刻,知道让这两人失控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顾见毓也冷下脸,这两个人今日都在魏二面前表现了一番,他尚未有机会表现!……难道魏二真的喜欢顾见绪? 太子微抿的唇渐渐变为讽刺的弧度,转头看向顾见绪:「你的女人?」他用笃定的语气道:「早就不是了。」 v第六十六章 顾见绪看太子离开的背影片刻,神色愈晦,顾见衍轻拍顾见绪的肩,带着他往前走:「快走吧,二弟。」 女孩们这时已到达顾熙乐定的酒楼,围坐在一起。 顾熙乐首先举起斟满酒的酒盏道:「这家酒楼的‘金茎露’酿得特别好,三哥还命人给皇祖母捎进宫过,我们就用好酒一起祝贺两位蹴鞠美人。」 女孩们都举起酒盏,脸上带笑,各自吃了第一杯酒。 薛从悠说:「婼婼,阿蜜,你们俩可真厉害,那踢鞠的姿势可好看了,一看便知舞也跳得好。过些天的百花舞,不如你们与我一起跳吧?」 魏紫吾还没说话,顾熙乐已道:「悠悠,你可是唯一的领舞啊。让她俩给你当伴舞,不合适吧?」 薛从悠忙道:「我怎会让她们当伴舞,我的意思是,她们和我一起领舞。其实这舞名百花,只有一枝独秀倒不合适。若是各位公主与令拂能一起,那就更好了。」 这薛从悠倒是不爱自己出风头,顾熙乐看看她。魏紫吾心下却是抗拒的,这可是皇后特意要她侄女博太后欢心,她怎能去分一杯羹。便道:「多谢悠悠,我近日都有些忙,怕是不成了。」 薛从悠遗憾地叹口气:「你们也都别忙记着拒绝,等我问问姑姑,如果她觉得我的建议可行呢。」 大家都知道皇后的性格,也没有把薛从悠的话当回事,很快开始相互碰杯喝酒。 而回到周府的周漓慧依然在哭泣:「我要告诉爹爹,魏紫吾那个小贱人,她就是嫉妒殿下要娶的人是我,是故意的!还有温蜜,我也讨厌!哥,我一定要让她们俩付出代价。」 周文昊与他父亲周曹一样,都是极其宠爱周漓慧。便道:「慧慧放心,这件事,肯定不会轻易了结。」 「哥,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魏紫吾不是说她在曲风峡被掳进强盗窝是谣言吗?那你们就让谣言变成真的好不好!」周漓慧又道。 这时周家老大周文森也闻讯赶回了周府,听了始末,却是皱眉道:「暂且不要冲动,要报仇,也得先忍过这一阵过去再说。若是魏紫吾现在出了事,那英王定然知道是我们做的。」 提起顾见绪,周漓慧哭得更厉害:「大哥,二哥,殿下也太偏心了,他这是心里还惦记着他表妹。你们说,殿下不会还是想娶魏紫吾,不愿娶我了吧?」 周文森道:「不会的,放心吧。殿下会娶你。」 周漓慧听到一惯靠谱的大哥这样保证,心里这才稍微放心。 魏紫吾记挂着还要见太子,酒喝得并不多。等这边散席后,她原想先回府换身衣裳,但很快打消念头。到馥墨斋等了一会儿,太子便过来了。 魏紫吾请太子坐,今日还亲手为对方沏茶。她沏茶的时候,太子便静默看着她的动作。 太子接过魏紫吾端给他的茶水,喝两口放到一旁。拍拍自己的腿,道:「过来让我抱抱。」意思是坐到他腿上。 魏紫吾哪里肯,说:「我先前蹴鞠时出了汗,还没回家浴身呢,殿下毕竟有洁癖,熏着你就不好了。」 太子扯扯唇角:「没事。我不介意。」 魏紫吾还是不愿:「可是我介意。」她回到茶案前坐下,总觉得今天的太子与平时来找她时不大一样,要更加危险一些,像深海看似平静的海面,但下面可能有狂潮激流。她本能地想避着这样的他。 女孩不过来,太子只好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堵在了茶案后头,道:「魏二,你这蹴鞠确实玩得不错啊。不仅进球有准头,别的……也很有准头。」 魏紫吾知道她的手段瞒不过太子的眼睛,便并不掩饰地说:「今日,还要多谢殿下为我做主。」 「怎么谢?就口头说说?」男人语气不大满意。 那他想怎样……魏紫吾抬头看向对方,就见太子用手指在他自己的左脸戳了戳,眼睛里含着笑意看她。 魏紫吾微红着脸转过头,假装不懂对方的意思。 太子一手撑在茶案上,索性俯低身体,将半边脸送到她眼前。 这是……讨打么?魏紫吾忽然有点儿想笑。当然,她只能在心里这般想想,不敢说出来。 不过,魏紫吾倒是觉得太子这张脸仿佛越看越好看,难道是因她没有从前怕他的缘故?只觉得对方的侧脸线条如琢如画,从额心一直起伏到下颌,无一处不清隽完美,明明有一双深沉难测的眼眸,相貌却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魏紫吾其实是个特别喜爱欣赏美好事物的人。 太子坚持杵在魏紫吾面前,他很快看见一只白嫩的小手伸过来,女孩指尖触碰到他的脸,然后轻轻拍打了两下。那样的感觉……就像是好色的男人瞧见中意的小姑娘,拍两下脸,品鉴说:「啧,这妞长得真不错。」又像是在说:「乖一点,别闹。」 「……」顾见邃转过头看魏紫吾。对太子做这种动作,而且还能活下来的,估计也只有她了。 魏紫吾朝他笑笑,希望他能放过自己,要她主动亲他,目前她真有些难以做到。但她发现了,她对着太子有时会有一些自己也惊讶的举动,比如她方才本来只是想将太子的脸推开。不知太子会不会追究? 幸而太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就是这样感谢帮你的人?这样不算。」 魏紫吾沉默一会儿,她知道这个人无赖的程度,若是不令他满意,对方可不会干休,终于硬着头皮,用自己的脸,往太子脸颊贴了一下。 「这样呢?」怕他又说不行,魏紫吾轻轻蹙眉。 太子一看她这犯难的样子,想着来日方长,总算道:「算你过了。」 他随即拉了张椅子,坐到她身侧,道:「周漓慧今日是又说了什么挑衅你?」 又?……太子对她的事还真是了解。魏紫吾看看这男人。但周漓慧今日说的是关于木丁,魏紫吾也不好把那种话告诉太子,摇头道:「我就是讨厌她上次造谣。」 太子手指轻勾了勾魏紫吾的面庞,问:「就纯粹只是上次的原因?」 v第六十七章 魏紫吾点点头。她便见男人的面容略沉了些,并不说话,一双黑眸却不错眼地看着她。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任谁被太子这般盯着看,也会忐忑不安,魏紫吾正好有事想告诉她,便主动提起话头,打破这过于沉抑的氛围:「殿下,过些日的武科殿试,届时各地好手云集,一定很精彩。你能不能帮个忙,让我也进场长长见识?」 殿试的试策环节她肯定去不了,但武艺大比的时候,皇帝和一干臣子都会去看,需到场侍奉的太监宫女侍卫都很多。以太子之能,给她一个假身份作掩饰,入场看看是没问题的。 太子一听便明白了,魏紫吾的确是想长见识,但更意在帮魏峣物色人才。慢悠悠问:「想去观摩观摩,提高武艺?」 魏紫吾点头:「嗯。」 「那何必看那些贡生,你面前就有一个人,比他们厉害多了。你可以直接向我讨教,岂非更快?」 呃……魏紫吾一时失语。若换个人,魏紫吾定然觉得对方是大言不惭,但是太子……的确有自负的本钱。便笑笑道: 「那些贡生自是不能与殿下相提并论,但是,我若想找殿下赐教,任何时候都可以。可武科殿试这样的大场合,三年才得一次,我从未有机会领略,总是想开开眼界的。」 太子不置可否,却是道:「今次我只负责文科殿试。武科那边,兵法试策是你表哥顾见绪负责,武艺比试是顾见毓负责。你怎么不去找他们,却来找我……你想过原因么?」 魏紫吾避开太子过于灼灼的视线,道:「我也不知。可能在我心中,就是觉得无论何事,殿下一定会有办法。」 虽然回答得比重就轻,但好歹还知拍拍马匹。太子无声笑了笑,说:「好罢。届时我让你正大光明去看,不必偷偷摸摸。」 魏紫吾闻言,欣喜之余了悟:「殿下是说,到时让太后娘娘也去?」只有跟着太后,才有可能正大光明。 太子表扬道:「聪明。」 魏紫吾心愿能偿,欣喜之下,便忍不住将自己也评价一番:「其实我出招式的速度,也算是天资奇佳了。只是内力弱些而已。」 天资奇佳?太子看着魏紫吾。这小姑娘骄傲起来,眼角眉梢神采奕奕,犹如冰雪化百花绽,看得男人心里痒,便逗她:「是么?那我们两个都不用内力,让我领教一下魏二姑娘的速度?只要你能有一掌落到我身上就算胜。」 魏紫吾思索片刻,道:「好。」她知道打不过太子,仅仅是想看不用内力,两人的差距多大。 随着话落,魏紫吾已竖掌为手刃,朝太子颈侧脆弱处攻去。太子轻捏她的手腕,随即放开。而女孩也不恼,招式未老,又出其不意攻他另一处。 魏紫吾次次出手皆是倏前忽后,疾如光电,若换了许多人,足够喝一壶了,但太子总是能分毫不差地止住她的去势,任她的招式变化万端,太子只不紧不慢,见招拆招。 这般迟迟攻击无果,且太子还一派悠闲,魏紫吾眼神变得凌厉,突然变拳为掌,欲虚反实,击向太子胸肋要害。 可下一瞬,魏紫吾便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反扭到身后,接着她被带入太子怀中,整个人被对方控制,只能软软依在他身上。太子欣赏女孩这副无助的姿势片刻,低声在她耳边道:「方才忘记说,输了的人是不是任对方处置?」 太子此刻说处置二字的口吻,实在是引人浮想。魏紫吾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所谓处置的意思。 男人呼出的热气拂在她光洁的脖颈,令她愈发慌乱,忙道:「当然不是!」开口说话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一点力度也没有,立即又严声道:「明明说好是随意比试!」 太子突然不说话了,因少女的姿势和她不断的挣扎,魏紫吾雪白烟罗的衣襟已敞开许多,从他现在的角度看下去,便看到她里面穿的是嫩黄色的抹胸,还有一片起伏醉人的雪腻。 太子放开她,慢慢道:「今日便先放了你。」 且说周漓慧本是想进宫向贵妃哭诉,好好告魏紫吾一状,可皇宫不是那样好进的。别见魏紫吾、温蜜等人时常出入宫廷,但她们是因有公主伴读那一层身份,与宫中的上位者关系密切。别的贵女想进宫一次可就难了。 魏贵妃没有召见周漓慧,只派人出宫对她表面安抚了一番。魏贵妃也正恼怒着,周文昊居然大庭广众下叫魏紫吾给周漓慧道歉?周家这还没有做上亲家,就已有把魏家踩在脚下的架势了。魏紫吾是个怎样的人,难道她还会不清楚?若不是周漓慧挑衅狠了,绝对不会出手。 不过婼婼这回的确给她惹了麻烦,魏贵妃没有召周漓慧入宫,倒是召见了魏紫吾。 「婼婼,你老实跟姑母说,你是不是故意的?」魏贵妃轻抚着魏紫吾的发鬓,看她的表情。 魏紫吾从小对魏贵妃是依赖的,她其实有一瞬几乎习惯性地说出,是因为周漓慧中伤木丁不是她爹的孩子。但她想着父亲病倒后的种种,慢慢摇摇头,道:「我不是故意的。」 魏贵妃略微放心,道:「周漓慧的二哥周文昊虽不成器,但她爹周曹却有大用。且她的大哥周文森因将应州漕道暴乱之事处置得宜,如今也算颇得陛下赏识。不过,婼婼你放心,在你和周漓慧之间,我定然是向着你的。」 魏紫吾知道,魏贵妃是要她暂且不与周漓慧多计较的意思。便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姑姑。」 不止魏贵妃,太后自然也知道了白云台蹴鞠发生的事,倒笑了好一会儿。对于魏紫吾,她越看越喜欢。太后本身也是个能上马挽弓的,对身手好的小姑娘自然容易偏爱。且魏紫吾身体底子好,娇软却不柔弱,比那些弱质的姑娘好生养,这样也便于她抱金孙。 而魏贵妃提到的周文森,这时却是走在回府的路上,在拐角处一个小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周大人,有人叫我把这封信给你。」 那小孩把信塞到周文森手中便走了,周文森打开一看,里面记载的全是他之前与贺行安在竞争关内粮道时,他私下抹黑打压贺行安,并向前吏部尚书陈正钧行贿之事,行贿金额清清楚楚。 周文森额头顿时缀满冷汗,陈正钧的案子,可是本朝太子在督办…… 待魏紫吾从宫里回府,魏陵立即迎向她,道:「姑娘,侯爷来信了。」 魏紫吾一喜,接过信还未打开,已听魏陵道:「侯爷对傅予洲专程远赴辽西为他治病之事,似乎存疑颇多。」 魏紫吾手微微一顿,她知道在这信给她之前,魏陵都会先做检视,担心有人在信纸上做手脚,下毒什么的。因此他是看过信了。 魏紫吾想到父亲可能知道了她和太子来往的事,便赶紧拆开信纸。 魏紫吾之前给魏峣写信,说的是她花重金请傅予州北上。 虽然傅予州与太子关系要好,但傅予州也不是每回医个人还得先请示太子。因此魏紫吾倒不觉得父亲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她与太子有什么。她就是担心表哥会给父亲走风。 信上倒是没有直接提到太子二字。魏峣除了如常的关切与叮嘱,便是叫女儿不必忧虑他的身体,甚至不必再过多操心魏家在京的势力,交给魏陵就好,她只需照顾好她自己。 v第六十八章 目光漫过父亲熟悉的笔迹,魏紫吾心头激荡,胸中思念难抑。若非本朝太祖定下规矩,但凡在外统兵的一方雄将,嫡子必须留在京中,他们一家早就离京,在辽西团聚了。 皇室的说法也好听,称是重臣嫡子在上京才能得到更好教化。因此,六个大都护和统兵较多的边州都督们的嫡子,都是留在京的,无一可例外。 不过,魏峣在信中却提到,要魏紫吾对接近他的任何男人打起十二分的防心,包括他的表哥。时机成熟,他便会接她去辽西。许是心虚,魏紫吾看得莫名心惊。 她便问:「魏陵,你可有向我爹透露什么?」 对面看着信纸的青年抬起头:「姑娘怎会这样问?姑娘应当知道,魏陵效忠的第一人是你,然后才是侯爷。」 魏紫吾看了看魏陵眼中的诧异,她也知对方的忠诚,便颔首道:「我只是担心你回信时写了什么不慎叫我爹知晓。」 魏陵慢慢道:「姑娘若一直与太子来往,侯爷迟早会知道的。」他略停顿:「属下的意思,若是等傅予州治好侯爷,姑娘索性去辽西,不要再待在京城。」 「我倒是可以走……但母亲和木丁怎么办?」不止如此,魏陵不知她给顾见邃写过契书,若是她一走了之,太子怕是会觉得她耍了他一通罢。太子那样的男人,怎会容忍自己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以对方的手段,若是想伤害木丁太容易不过。 魏紫吾心中明白,她既已招惹上太子,便很难全身而退。而且……太子不计前嫌帮过她几次,她也并非爱欠着恩情的人,能还总是希望还上几分的,至少不是爹爹病情好转便一走了之。虽然那个人很过分,逮着机会便占她的便宜…… 但在魏陵心中,太子所做一切,不过皆是为占有魏紫吾的手段而已,所谓的施恩正是为了掠夺,用心险恶。且魏陵不知太子是真心打算娶他家姑娘,他的想法正是最正常的一种,只当太子对魏紫吾是欲逞一时之乐,甚至借助魏紫吾分化魏峣和顾见绪。 魏陵便沉默下来。自从太子接近魏紫吾后,主仆两人的想法便很少达成一致。 连着几日,天气皆晴好和丽,烟柳飘曳,百花竞艳,天地是一片清透的彩卷。叫人觉得定要从房间里走出去,徜徉碧空之下,方不负这大好韶光。 因此,魏紫吾与几个交好的姑娘,接连着出门四处赏春。 直到花朝的前一日,魏紫吾被皇后召入宫中。她发现这次入宫的女孩可不少,有十九个,都是重臣之女。周漓慧居然也在其中。 周漓慧的嘴倒是已不肿了,但她总觉自己鼻子有些歪,不时用手去扶扶鼻梁。其实这只是她的错觉,她的五官还是原本的样子。等看到魏紫吾,周漓慧的牙直咬得颗颗作响,眼睛里似要渗出血来。 但她的大哥周文森却警告她,要她入宫绝不可使手段害魏紫吾。那封信令周文森惶恐不安,他不敢确定那封信一定是太子叫人给的,但这段时间自是全家都低调些为好。 魏紫吾依旧是淡淡看周漓慧一眼,便收回视线。仿佛果真是对方自己倒霉。 这样多的未嫁少女,娇媚多姿,春衫婆娑,齐聚在一起,将景仪宫开得花团锦簇。 皇后看着这样多的女孩,倒是突然有种六月的选秀提前,她正在操办选秀的错觉。 大燕的选秀,入选名单上从无平民之女,所有秀女的父亲都是有官身的。上至宰辅,下至末流小官,皇室三年一选,只要是适龄的未定亲的美貌官家女孩,都逃不掉参加选秀,供皇帝皇子亲王们挑选的命运。只不过有不少在初选便被刷下。 当然,这不是选秀提前,而是因大燕的花朝节又称「女儿节」,按照习俗,未出阁的女儿要做百花糕。 皇后是让这些花儿一般的小女孩,明日早早起来,一起做百花糕进献太后。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看小姑娘,这既是讨太后欢心,又是对这些臣女们的恩宠。 贵女们排成一列,拜见皇后。皇后自是借机将自己的侄女薛从悠介绍给大家。 因为百花糕是要明日起早做,今日没什么事,贵女们便都是三三两两在御花园中散步,等着用晚膳。 魏紫吾自然和温蜜在一起,两人正在斗草玩,薛从悠便过来了:「婼婼,阿蜜,我也与你们一起玩。」 魏紫吾两人自是欢迎。 薛从悠作不经意地打量魏紫吾,暗里心思百转。前几日,她穿着一身红帛裙在畅宁苑练舞,瞟到路过的皇帝,意外之下,险些跌了一跤,倒是皇帝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 薛从悠家中人多,关系复杂,她对男女之事明白得早。皇帝当时看她的眼神,令她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竟暗中对她抱有那种心思,需知她的姑母可是皇帝的正妻。 若是与姑母共侍一夫,皇帝倒没什么,可他们薛家的盘算便落空了,指不准还得成为某些人的饭后谈资。再说,她表哥顾见毓既年轻又生得高大俊美,太子也时常令她暗自看得舍不得丢眼。皇帝的儿子这样好,她哪里愿意去伺候老子。 到底是年纪比她爹还大了,她想想都觉得胃里翻得厉害。也只怪自己长得太过貌美。不过,说起容貌,不是还有个魏紫吾么? 就算皇帝碍于皇后,不会真的动她,但薛从悠却从中得到启示。薛从悠知道,皇帝与她没见过两次,看上她也无非是为色,可见当今皇帝看起来不苟言笑,颇为威严,骨子里其实极其好色。那魏紫吾这般颜色,皇帝岂能没动过心思? 便将魏紫吾献给皇帝好了。得了这样的美人,皇帝估计得沉迷好一段时间,才能想起让别人侍寝。届时过了六月选秀,她只要嫁给表哥,难道还怕皇帝打儿媳妇的主意么? 何况薛从悠在白云台观蹴鞠那一日,她可是看得清楚,第一场蹴鞠赛的时候,她表哥和太子等人都漫不经心的,不时会交谈。魏紫吾上场以后,那看台上齐整整地都在看比赛。将魏紫吾送到皇帝床上,倒是一箭三雕之计。 这次魏紫吾和众女进宫,就是她履行计划的最好时机。薛从悠现在有两个可用的人,一个是皇后的女儿,四公主顾熙辉,一个就是痛恨魏紫吾入骨的周漓慧。她原本也想利用萧令拂,但她发现萧令拂这人心机颇深,也十分能隐忍,轻易不会有动作。便暂时不打对方的主意了。 平静的一夜过去,花朝节在朦胧的薄雾晨曦中到来。 女孩们卯时初就已梳洗穿戴完毕,开始在皇后的安排下做百花糕。因为是传统节目,大家都是会做的,只是手艺有好坏而已。 魏紫吾也挽着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腕,认真地捏揉手中的面团。薛从悠却是已换上今日献舞的舞裙。 等天大亮了,皇后便带领这群小姑娘,从景仪宫出发,一起到慈颐宫为太后献上精心编制的舞蹈和百花糕。 等到了太后宫中,众位小姑娘都在心里窃喜,几位皇子竟然都在。自然,皇帝也在。 一群女孩都上前向皇帝和皇子们行礼。皇帝叫免礼。 女孩们都正值芳年爱俏,又是春日,衣饰的颜色都较为鲜亮。但魏紫吾在其中,仍旧是一眼就能吸引住众人视线。 她身穿浅紫色阔袖轻衫,着墨紫地黄蕊七宝莲的丝裙,随着行走间裙褶中有金粉在蕊心闪耀,脑后随意挽着偏云髻,紫色愈发衬得魏紫吾肤如明雪,且让人想起了她的名字,魏紫吾。 v第六十九章 而她髻边插着粉珊瑚攒珠绞金簪,一颗颗桃粉色珊瑚球如馋人的糖果般,映着白里透红的香腮,令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娇嫩。 这支粉珊瑚簪是上回魏紫吾进宫抄佛经,太后奖励她的。太后一看,当即笑道:「紫吾戴上了。不错,很好看。」 魏紫吾的确是戴给太后看的,不料太后竟当众赞她,倒是也不拘束,微笑道:「想着要来见娘娘,我就戴上了。」 太后点点头,目光一转,瞟到周漓慧,见这姑娘虽也昂首挺胸,看似仪态不错,但姿势略显僵硬,和魏紫吾一对比,那就是天差地别。难怪顾见绪不愿舍表妹而就周。只可惜……有魏贵妃在,顾见绪的亲事他自己做不了主。 宫人们这时奉上花茶,几个主子就着花茶吃了女孩们做的百花糕,皇帝便带着众位皇子先去了慈颐宫的集音阁,那是专供太后欣赏歌舞戏曲的地方。 稍后,皇帝的妃嫔们也过来了,都吃了糕点后,一起去往集音阁。 太后、皇帝和妃嫔们在主楼观赏,皇子都在侧楼。 皇后今天准备的自然不止薛从悠这一个百花舞,但薛从悠的舞却是压轴。 薛从悠的舞既是皇后指定自己侄女跳的,当然不会是媚俗之流,奏乐奏的是庄雅大气的《帝台春》。 薛从悠上阙演绎的是花开。从指尖到手臂的变幻,再到腰肢的款摆,皆是缓慢的,身姿动作典雅而柔婉,的确是功底深厚,叫人看着她,便似看到一朵花苞慢慢打开的过程。 上阙乐声一结束,伴舞的姑娘便将薛从悠挡在了后面。伴舞者很快在前方如风吹绿叶般散开,重新现身的薛从悠已换了身水袖的红色舞衣。 接着水袖飘飞,红绫耀目,艳丽无匹,这时她展现的便是盛放的花了。只见其舞动的身姿飘逸如仙,轻得仿若直奔月上玉宇琼楼。 顾见衍对美人总是最捧场的,不停叫好,又叹道:「看了薛表妹的舞,不枉今日。可惜我还没有看过紫吾妹妹跳舞,听熙乐说那才叫一个惊艳绝伦,何时若是也能一睹才好。」 见没人接话,顾见衍便道:「老二,你看过没有?」 顾见绪点头,回忆着魏紫吾更年幼时跳舞的样子,唇角带上笑:「她从前练舞时我见过。」随即又寒声道:「但这关你什么事?还有,不要成天把我表妹挂在你嘴边,更别指望你能够看。」 太子和顾见毓听到顾见绪的话,脸都黑得不能再黑。 其实顾见毓也看过小紫吾跳舞,但那时对方不过才十二岁,太小了,感觉并没有多少看头。 当然,太子更是看过,他是「请」紫吾小妹妹在小树林表演给他看的。现在想想,觉得欺负那样小的妹妹真是不应该。幸而对方现在终于及笄了,长大了,是可以做他的女人的年纪了。 不过这两人想法却都和顾见绪一样,哪怕是太常寺筹办的雅乐舞,也不乐意魏紫吾跳舞给别的男人看。只能给自己看。 皇帝看得龙颜大悦,当日中午便命赐宴,依旧是男子在宸安殿,女子在延光殿。 小姑娘们和几个公主坐在一起,分了三大桌。 皇后正在同淑妃说话,她身边宫女突然将她请到一角。 便见薛从悠轻捂着额头站在那里,面色略显潮红,声音微嘶:「姑姑,我好难受啊,姑姑。」 「怎么了悠悠?」皇后被薛从悠的样子吓了一跳。 「有人算计我,在我的酒里下了药。」薛从悠举起手里的杯盏给皇后看,一脸难受道:「我……我怀疑是魏紫吾做的,自从我跳舞之后,她看我的眼神一直不大对。」 她身为皇后的亲侄女,带进宫的箱笼当然是粗略检视的,侍卫们不可能将她的私密之物样样抖开细察,她要带些药进宫,并不难。为求逼真,她甚至少少喝了一些。 「好个魏紫吾!」皇后哪曾想到薛从悠会给她自己下药,更想不到她全心以待的侄女会骗自己,当即大怒,想了想道:「很有可能是她,从前她是最受注目的一个,现下被你抢了风头,恨是一定的。而且魏贵妃最恨我,魏紫吾是魏贵妃侄女,自然一样。我这就去禀明皇上和太后,严惩于她。」 「别,姑姑,你听我说。我们不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薛从悠在皇后耳边低声道。 皇后听得先是皱眉,她想起太后的告诫,随后慢慢笑了,是啊,有周漓慧在呢,真出事拿她当替死鬼就成。谁让魏紫吾如此歹毒,居然想坏了她的儿媳妇的贞洁,这口气她可咽不下。 薛从悠暗里其实有些瞧不上自己姑母的能力,之前明明做了继皇后,还被魏贵妃压制那样多年,虽说魏峣那时风头的确劲盛,为皇帝开疆拓土,皇帝要给魏峣面子。但若换成她,根本不可能被魏贵妃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皇后姑侄既有计议,迅速便动了手。 宴会接近尾声时,魏紫吾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团小小的火,令她有些许燥热。但她吃下的药是起效慢,后劲却绵长的一种。她喝了酒,燥热些也正常,就没有将体内细小的反应变化当回事。 若是这药起效快些,魏紫吾在大宴刚结束就去找魏贵妃,对方倒是能发现她是中了媚药。 因皇帝后宫众多,随着年纪日长,没有几个皇帝不借助房中药的。历朝以来,此类药物也是皇宫中最多。还有专给女子服用助兴的,因此魏贵妃自然是明白。 但可怜魏紫吾一个对这方面了解甚少的小姑娘,甚至都没有喜欢过男子,连什么是情动都不懂。当然不会立即想到自己是中了媚药,只当今日喝的酒后劲太足。 周漓慧等女孩用完膳便被送出宫,顾熙乐却拉着魏紫吾,不让她走,要对方陪自己去湖边吹吹风,散散酒气。 魏紫吾一惯是宠着顾熙乐的,当然是同意。 薛从悠喝得醉醺醺地跟过来,口齿不清道:「我,也去。」 几个小姑娘在湖边转了转,湖水在阳光下溶成金波,湖边繁花匝地,的确是景致怡人,但魏紫吾这时已觉有些头重脚轻,脑子里云缠雾绕,险些跌倒。 薛从悠见靠着自己的魏紫吾越来越沉,知道是这药效终于要开始发作,便指着花园里的一处密窗亭说:「我们去那亭中休息会儿再走罢。」 魏紫吾和顾熙乐都点头。谁料进了亭中,刚坐少顷,薛从悠又发着酒癫硬要顾熙乐陪她出去玩。跟着顾熙乐的几名宫女太监们自然也是以公主为重,便只留了一名宫女照顾魏紫吾,其他人都跟着顾熙乐去了亭子外边。 佯醉的薛从悠远远透过花架,始终盯着魏紫吾那边的动静,没过太久,果然有一道男人的身影走向亭子。薛从悠再凝神细看,进去的竟不是皇帝,而是她想嫁的如意夫君顾见毓,吓得狠狠一怔。 v第七十章 顾见毓入了亭子内,便见魏紫吾软软倚在椅子上,满面酡红,少女无意识地轻咬着粉润下唇,醉眼迷离地看来,这一眼,简直勾人魂魄。 顾见毓脚下一滞,脑中理智的弦几乎是瞬间就断了。他沉默片刻,捏了捏那照顾魏紫吾的宫女后颈,对方便晕厥过去。 魏紫吾越歇越不对劲,她这时已意识到自己是中了暗算,但她现在浑身绵软乏力,意识也有些涣散,只知道身体很不舒服,热得慌,想脱掉衣裳。但她的意志力极强,一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柄,指节都用力得有些变形了,却一点也没有扒扯自己衣襟之类的不雅举动。 看到顾见毓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魏紫吾心下急迫,站起来便想往外冲,却被顾见毓堵得坐了回去。 顾见毓捏住魏紫吾的下巴抬高,仔细欣赏她此刻醉态,却见她的一张脸庞染着罕见媚色,已是不住娇喘,似在痛苦强忍什么。 他微怔,哪里还能没看出对方是中了媚药。魏紫吾这副模样,若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男人……顾见毓的心旌摇荡顿时变成几欲杀人的怒气。 薛从悠一直没等到皇帝,却很快看到顾见毓抱着魏紫吾从亭子里走出来,更是全身冰凉,简直惊吓到极点。 顾见毓突然转过头,看向远处花架后的薛从悠等人。他也是偶然从殿中出来透气,发现这三个女孩,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来,谁知竟看到这样一幕。 顾见毓目光即使是隔得远,又透过花架,那股狠厉仍叫薛从悠怕得打颤,她之前还只是觉得顾见毓对魏紫吾的好感就像对温蜜一般,但看到顾见毓此刻抱着魏紫吾就走的态度,便知她这表哥对魏紫吾非同寻常了。 顾见毓走到花园中一处小空地,却见顾见衍和顾见绪两人正垂首说话,在对方两人抬头之前,他身形快速一闪,隐到一旁假山后。 「你在这里乖乖等我,不要做声。」顾见毓将魏紫吾放在地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很快回来带你走。」 顾见毓不知两个哥哥要在此处拉扯多久,他知道喝醉了酒的顾见衍难缠,索性出去引着两人离开,再伺机折回。魏紫吾身上的药必须尽快解掉。 魏紫吾知道,她不能被顾见毓带走。这男人那天故意惊她的马,若是被他带走,对方一定会对她做些什么。但为了让顾见毓放心,她朝他点点头。 男人离开后。魏紫吾便毫不犹豫地撑起身体,走向不远处的丽章湖,正好,这下水处也较为平坦,她慢慢将身体沉入水中。二月的天气虽暖和了不少,在这湖水中依旧是冰冷透骨,身体被这寒凉所包裹,她身上的燥热暂时褪去少许,神智也回笼更多。 是谁害她呢?周漓慧么?还是别人……皇后?先无瑕顾及这样多,她当下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 魏紫吾整个人沉水中,靠近湖边的水浅,她水性极好,倒也不怕。何况水下虽冷,她的身体却要舒服多了。魏紫吾往前面游了一阵,发现浸泡在水里也只是扬汤止沸,她心中那一团燥火越烧越旺。 而她方才为了要逃跑突然爆发出来的力气,也完全用尽了,手脚发软的她不得不停下来,且比先前更为虚弱。 她在这一刻,突然很想念爹爹,若是爹在她身边就好了。再能干也仅仅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在害怕的时候会想到最爱自己的父亲。 随即,魏紫吾也不知为何,她居然想起了太子。 她将后背抵在湖边的岩石上,恍了恍神,竟真的听到不远处的沿湖小径传来太子低得可称阴沉的嗓音:「继续去找。」 魏紫吾也不知自己今年是与水犯冲还是与水有缘,她又要让他救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殿下!」 她先前一直没开口,现下一出声,才发现沙哑得几乎都听不出是自己的。魏紫吾心中微愕。 所幸太子对魏紫吾的敏锐和在意程度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男人居高临下的身影,几乎是顷刻便出现在她面前。 魏紫吾紧绷许久的意识终于稍缓,她从作声那一瞬便抓着岩石想上岸,上半身露出水面,然而却力不从心。 出水芙蓉不足以比拟少女此刻的瑰丽艳逸,应当是一朵被雨泽沾湿的牡丹。她的脸如绯霞般红润,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娇柔双唇则一直张着,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承受此刻急促的呼吸。 浅紫衣衫濡湿后早就变成半透明,皱巴巴贴在她身上,将她姣好的身体曲线勾勒无遗。一双浑圆雪白的嫩桃更是欲遮还羞地露出半边,连薄绡下的蕊尖也突显得分明,水珠在那晃人眼的雪峰上闪烁,沿着她的身体滑动,没入少女浸在清澈湖水中的平坦诱人的小腹地带。 这纯洁而靡丽的景象骤然闯入眼底,似一道明亮雷光在太子脑中炸开,血脉偾张是身体本能作出的第一反应。但太子仅是失神片刻,怒火便将他原本寒潭似的双眸燎红,他很快冷静下来,目中光芒可怖。 跟在太子身后的石安静骇得迅速转过身去,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庆幸自己是个太监,都不必去看对方的神情,他便知太子已动了杀念。 魏紫吾此刻全副心神都是自己终于安全,乍然放松之后,药效的影响便似破堤而出的洪水般,令她五腑皆灼,脑中混沌。尚未立即意识到自己当下有多诱人。 太子上前轻易将她从水中捉出,揽入怀抱里。不过,怀中的小姑娘再动人,他此刻也无心欣赏,他得尽快弄清,魏紫吾中的是普通药物,还是一些阴损伤身的东西。 太子又命石安静取出随身携带的「青霜丹」,喂了一颗到魏紫吾口中。 这青霜丹是傅予州专为太子炼制,能解百毒,就算是魏紫吾中的这媚药刁钻古怪,不能完全化解,青霜丹至少也能缓和部分毒性,先令她不这样难受。 可太子身边没有带能遮蔽少女的斗篷之类,就这样将人抱回东宫,难免被宿卫和内侍看到。幸而顾熙乐的软轿还停放延光殿前,太子命石安静召来软轿,将魏紫吾放进去,对她道:「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回去。」 一路上自是无人敢拦下太子。 回到东宫,太子从软轿中抱出魏紫吾,便问:「石总管呢?」 东宫总管石冬诚迅速领命过来,这老太监对武学与岐黄术皆有深研,隔着丝帕扶了魏紫吾的脉,又用银针取走少许血。 石冬诚离开后,太子朝魏紫吾道:「乖,先将衣裳脱了。我让他们给你放了热水,加了驱寒的药材,先泡个热水澡。」 魏紫吾点点头,她褪下的衣物自有宫女取走洗净烘干。 太子则守在净室外,心情复杂地听着净室传出的水声。有些媚药是非得经过阴阳交合才能解,否则损伤极大,那是对女孩儿最歹毒的一种。有的则不用,只要熬过去了就好。就看石冬诚能不能想出办法了,最好是在东宫现有的药材中能解。 服侍魏紫吾浴身的是太子的大宫女思沅。 载德殿外却有一个美貌的女孩在低声说话:「绿苒姐姐,太子今日带回来的人是谁呀?是哪个宫的宫人么?还是宫外的女子?」 绿苒皱皱眉:「芽露,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v第七十一章 那叫芽露的女孩叹口气。她和绿苒都是在宫女中拔尖的相貌,又通笔墨,才能被选为太子殿下的司寝。谁知殿下根本不召她们侍寝,她现在也依然做着普通宫女做的活儿。陡然看到殿下带了个女子回东宫,心里难免迈不过去。 芽露道:「真想看看那姑娘到底有多漂亮。不过我不信,难道还能有姐姐你漂亮么?姐姐真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刚刚她只看到了一片墨紫色的裙角。她们似乎没有发过那种颜色的裙子,那就应该是外面的姑娘了。 一直被芽露夸的绿苒沉下脸:「芽露,你是不是不想要你这条性命了?石总管是怎样教导我们的?你居然敢背后妄议殿下宠幸谁。我们的确是殿下的司寝,但殿下不愿幸我们,我们便只是与司账她们一样。」 东宫被石冬诚治得铁桶一块,若是谁稍有异心,胆敢冒犯甚至背叛殿下,那下场必定惨烈。 听到绿苒提起石冬诚这老太监,芽露瑟缩一下,终于不再说话,眼睛却还是忍不住一直往殿中瞟。 而薛从悠这边,她不知魏紫吾已被太子带走,还以为对方是被顾见毓带回他的雎麟宫,简直不啻于魏紫吾的邪火烧心。 她虽对太子有隐约的好感,但究竟是个利益重于一切的人。她知道自己与太子不可能,一心想嫁的也只是顾见毓。 她是早就将表哥当成自己的夫君来看,想象那魏紫吾会露出何等娇媚之色引诱顾见毓,两人现在可能正在颠鸾倒凤,她便气得坐立难安,但她当时,就根本没有勇气走出去阻止表哥将人带走。她只能找皇后,立即去顾见毓宫里阻止这两个人。 薛从悠急冲冲回到景仪宫,问道:「姑姑,你给魏紫吾的那药,药效不知如何?」 皇后露出笑意,她本就厌恶魏贵妃与魏紫吾,又想让魏紫吾被玷污,好早些绝了顾见毓的心思,自然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她摒退左右,道:「你放心,那药还是你爹找人搜罗的。里面有两种极罕见的药材,一种是西域的桃花蝎,这桃花蝎的毒得用当地极少见的一种含珠草的叶液才能解,还有一种是南疆的俪蛇。」 皇后省下几句没好对这未出阁的侄女说——这两样都是极淫之物,有了这两味药材,魏紫吾除非是得到解药,否则,哪怕是今次与人交合了,这药效依然会每日断断续续发作,受药效控制,她就得继续去找男人。婚前这样频繁与男子亲密,魏紫吾多半会怀上孩子。届时可就好看了。 皇后只道:「只要顾见衍过去,依照顾见衍的本性,又喝了酒,见到魏紫吾那个样子,岂有放过之理。咱们就只管等着消息吧。」 皇后说完,却发现这侄女的脸色少见的灰败。薛从悠道:「姑姑,那宫女没将顾见衍引过去,倒是表哥去了,表哥抱着魏紫吾走了。」 「你说什么?」皇后顿时站起来。 思沅扶着魏紫吾从净室出来。 看到魏紫吾身上裹着自己的斗篷,太子知道女孩掩在那斗篷下的躯体什么也没穿,喉结动了动。 魏紫吾也觉得斗篷下这般空荡荡的很羞耻,太子的目光更是令她心慌,便向太子道:「殿下,能让哪位宫人的衣裳先借给我么?」 太子让魏紫吾钻到他的被窝里捂着,以免受凉。并亲自帮她擦拭头发,道:「我的中衣先借给你穿。」 果然有人将太子的中衣送进来了。 等头发半干,魏紫吾便进了太子的床帐里摘掉斗篷,换上太子的中衣,本就潮热的脸蛋愈发滚烫。穿着顾见邃的衣裳,坐在他的床榻上,令她周围似乎环绕着男人的气息,有种一直被太子抱在怀里的感觉。 太子的中衣刚好到她膝盖的位置,肩膀胸围对她而言更是宽大得太多,她穿在身上松垮垮的。看着自己裸露在外边的小腿,魏紫吾隔着帐子道:「只有中衣太短了,殿下你的裤子呢?」 「我的裤子你穿不了。」 「那……给我衬袍行么?」 「衬袍太长,你更穿不了。披上斗篷不就行了?」太子又道:「穿好就赶紧出来。」 魏紫吾知道太子是要询问她中了这药物的情况。刚想要出去,但脑中又蓦然涌出微眩之感,先前被青霜丹压下去的燥热,似乎又开始发作。 「殿下,我又开始难受了……」魏紫吾近似呓语的低声从帐中传来,细细的,比平时娇弱许多,跟她被他强吻时发出的嘤咛差不多。 心爱的女人就在自己的床上,太子又听到这样的声音,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一句。 魏紫吾正在揪着身下褥单喘气,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边。 魏紫吾不料太子会突然掀开床帐,更不料男人竟打着赤膊。峻伟的男性身躯,每一块肌理都漂亮而坚实,与女子的柔软迥异,就这样没有任何遮挡地展露在她眼前,她迅速拉过斗篷遮住自己的双腿,险些尖叫:「你脱成这样做什么?」 太子似毫不觉袒露自己的身体羞人,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一脸惊恐和嫌弃的魏紫吾,神色自然,语气却不明地解释道:「我先前抱你的时候,衣裳也被打湿了。魏二姑娘,我伺候完你才拾辍我自己,我倒是有错了?」 魏紫吾早已转过头去,根本不敢看顾见邃。方才虽只是一眼,但她已将男子的肩、胸膛和腹部看得一清二楚。那画面对她而言冲击过大,身体里的异样反应似乎也因此更为强烈。 其实她并非第一次看到男人打赤膊,去夏在辽西看军营操练时,她甚至看到过很多男人一起打赤膊。但都是掠眼而过,看了也就看了。如太子这般近在咫尺,令她感到强烈的压迫和侵略感却是从无仅有的。 她对这样的男人是害怕的。可魏紫吾没有别的选择,她的姑母魏贵妃早就暗中放弃了她,甚至是放弃了她爹。她的表哥顾见绪想要她作妾,还准备让她容忍周漓慧那样龌蹉之人做她的主母。 人非草木,总是会寒心的。哪怕她不会去对付魏贵妃母子,但从前的全心信赖却已消失。 也只有太子,几次告诉她,他要娶她做太子妃。并非她想当太子妃,而是太子总会给她一种他不会如贵妃般轻易舍弃她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太子有意为之,令她与贵妃母子裂痕更深的手段。但至少当下,她愿意求助太子多过对她的表哥。 她极力强抑药性,认真与他讲道理:「我不是说殿下脱衣裳有错,而是你不该在我面前不穿衣裳。殿下先出去穿戴好行么?」 太子很想逗她一句:「哥哥不穿衣裳才好为你解毒。」然而他只是一言不发,果真退了出去。 顾见邃扯下云龙纹紫檀衣架上垂挂的干净外袍,随意披在身上,便又回到她身边。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占有魏紫吾,尽管此刻的她诱人得叫他快要放弃克制。他仍旧只想在大婚之后才好好享用这个他看着她长大的小姑娘。 魏紫吾光着两条腿,身体又越来越软,她已不想再起身去帐外。太子索性坐在床边与她说话:「再忍一忍,石总管已在命人煎药。」 看她点头,顾见邃又问:「周漓慧在大宴上靠近过你么?」虽然他已命人调查,但魏紫吾这边还是得问的。 魏紫吾背靠着床栏,道:「她本人倒是没来过我这一桌,但也许是她买通了宫人?」 v第七十二章 「有可能。」但可能性较小。太子道:「筵席散后,又发生什么?你为何会在丽章湖里?」 魏紫吾知道太子要听真话,便如实道:「我与熙乐、薛从悠一起去了延光殿外的花园散步,那药效渐渐发作了。我觉得乏力,便一个人在亭中休息,薛从悠叫上熙乐在花园中玩耍。」 薛从悠……太子脸上暗色沉沉。 「很快……岐王殿下便来了。」直觉太子不乐意听到这个,她微顿了顿:「他将我带走,中途遇到表哥和顾见衍不知在议什么,他便将我藏在假山后面,说是先去引开他们。」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魏紫吾说的是顾见毓将她带走,但想也想得到……必定是顾见毓将她「抱」走。若没有正巧遇上顾见绪两人,魏紫吾真被顾见毓带去他的地方……他垂下眼,掩住眸中的后怕和厉光。 「我有些害怕岐王,趁他离开的时候,就从湖里逃走了。」 这句话倒是令太子心情变好,要知魏紫吾可是主动出声吸引他的注意,便倾身欺近她,问:「那你就不害怕我?」 他一靠近她,她便越发地口干舌燥。魏紫吾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嫣红的下唇,并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向太子。 「……」太子看着她这个动作和表情,目光变得格外幽深。 魏紫吾没有回答是不是害怕他,只道:「殿下,我真的很难受。你能不能再给我一颗先前那种丹药?」 「婼婼,青霜丹毕竟不是真正的解药。凡事要对症下药,青霜丹吃太多也并不好。我先用别的办法帮你纾解,可好?」太子的嗓音也有了几分喑哑,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 「不好,我就想要青霜丹。」魏紫吾两条腿也在打颤,热浪侵袭全身,她眼睛里蒙着雾气,渐渐变成水光。她已忘记眼前这个人是太子,凭着本能随心所欲地说话。 太子微诧,魏峣病倒之后,魏紫吾一夜似变了个人,其实她从前被养得娇惯,他每次欺负她,她都是娇滴滴的委屈模样。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一面了,今日在药物的作用下倒是又显了出来。 看得出魏紫吾的确是难受,鸦色的长发披散在她肩头,一张玉腻嫩滑的小脸上染着桃花。顾见邃在梦里与她有过许多次,可即便是在他的梦境中,也想象不到,魏紫吾的脸庞染上春意之后,可以变得这般艳光夺人。 魏紫吾从丽章湖的湖水中站起那一幕,也刻在太子脑海中盘旋不去,他甚至连那水珠蜿蜒滑下的弧度都记得一清二楚。 太子的身体紧绷得似张满弦的弓,一触即发。他真的觊觎她很久了。顾见邃突然揽过魏紫吾纤细的身躯,覆上她微颤的唇。 被他这般对待,魏紫吾倒是觉得很舒服,竟没有一丝挣扎,任他在自己口中占据主导。唇舌纠缠中,帐里暧昧的泽泽声响清晰可闻。 直到太子的手隔着单薄的丝质中衣,覆上她胸前绵软的高耸,更是将魏紫吾的低呼声也吞没。她终于挣动反抗起来,想躲避对方的动作,却丝毫用处也无。 女孩那处从未有别人碰触过的玲珑饱满,便被顾见邃的手掌包裹,发了狠似的恣意揉捏。在太子终于离开她的嘴唇时,他才听到小姑娘终于喊出「痛」字,微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委屈。 太子这也是第一次朝姑娘出爪,力度没控制好。虽然皇家那方面的教育完备,图他是看过不少,也什么都懂,但实战尚乏经验,一时激动了些。 太子看着魏紫吾,见对方意识朦胧,沉迷在身体的感觉中,浑然不知身在何地。 顾见邃突然问:「婼婼,你知道我是谁么?是谁在这般对你?」 魏紫吾看看他,没有说话,她只是将纤柔的脖颈无助后仰,白皙手指紧紧抓着杏黄色的帐幔,额际香汗点点,眼睛里一片茫然。 太子调转内息,逼自己强压下蓄势待发的冲动,这便是他不想这个时候要魏紫吾的原因了。 他随即放开对方,并点了魏紫吾的昏睡穴。出寝间时命石安静看好女孩,他直接去找石冬诚。 「殿下,此药对身体倒是妨害不大,不会影响诞育。」石冬诚知道太子最担心的是什么。 顾见邃这才算放心了些。 「此药中最厉害的是俪蛇与桃花蝎。」石冬诚又道:「俪蛇在南疆是一味珍贵难得的药材,南诏王自己与妃子也饮用俪蛇酒。其实那桃花蝎也不算是毒,若使用得当,甚至对女子算是滋补,只是那效力入血后就很难清除,要完全解除需要一个过程。唯一能祛毒之物得用西域的含珠草液,且是新鲜的为佳。若制成药丸子,则效用减半。」 太子略沉吟,道:「陆勉不是正好去了西域,立即传书给他。命他一旦寻着含珠草,去找甘州找陈述,用六百里加急驿递回京。」 陆勉正是走南闯北为太子经商的人,以对方的财力和能力,要找含珠草当然不难。但是这六百里加急驿递回京…… 这便是皇帝与太子的区别了。一个是君一个是储君,但皇帝可以随心所欲调用王朝一切资源,太子却要担着滥用权力的风险。石冬诚道:「殿下……」 太子倒不介意,道:「无事,另找个由头即可。再让陈述呈一件宝物,就说是进献给太后之物。」 石冬诚这才领命答是。 太子又等一会儿,石冬诚便叫宫人将暂时克制魏紫吾药性的汤药端出来。 太子端着药碗回房,自己动手喂女孩吃了药,帮她掖好被子。便有人来禀:「殿下,已将御膳房和参与传菜的宫人都暗中查了一遍,魏二姑娘中毒之事应当与景仪宫有关。但是不好直接找人来问。」 太子心中最怀疑的人本也是薛从悠和皇后。闻言沉声一笑:「好,继续查,把证人保护好。」 薛从悠这时也是真的害怕了。她先前想的不过,若占有魏紫吾的人是皇帝,那么皇帝自然是不会允许人追究前情的。 现下,皇帝却压根没有见着魏紫吾的面。但是皇后找上顾见毓,等于不打自招,虽然皇后极力分辨是为了别的事过来找儿子,然而只换来她儿子的冷笑——他回京之后,这还是皇后第一次到雎麟宫找他。 薛从悠更害怕的是,若是皇后知道,她表面答应皇后引顾见衍去玷污魏紫吾,却暗中叫人敲晕那去引顾见衍的宫人,又阳奉阴违地以自己为诱饵,叫四公主顾惜辉引喝醉的皇帝过来找「悠悠姐姐」,那皇后这边…… 薛从悠只能存着侥幸。 然而,很快有内侍出现,在顾见毓耳旁低语几句。顾见毓现下已完全确定今日之事是皇后和薛从悠所为,抬手便掐住了薛从悠的喉咙。 皇后吓得上前扳着自己儿子越收越紧的手:「你做什么?快放手!你疯了,你会杀死悠悠的!」 v第七十三章 顾见毓也非是现在要杀了薛从悠,待在对方面目变得狰狞,便松开了手。他冷笑一声,朝皇后道:「立即将薛从悠送出宫,别让她再留在宫里,否则你会后悔。」 薛从悠终于可以重新呼吸后,摸着脖间被表哥掐出来的痕迹,哭得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 顾见毓听说顾熙乐的软轿是被石安静叫走,立即就明白魏紫吾是落到了太子手里,更是怒意难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顾见毓叫皇后立即去向太后和皇帝坦白陈情。这件事太子定然会查出来,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后主动认错,皇帝又看在他的份上,才可能对她从轻发落。 魏紫吾吃了暂时克制药性的汤药,身上舒服不少。她看着走近自己的太子道:「殿下,谢谢你。」又忍不住问:「不知我这中的是什么药,为何药性这样厉害?」 太子道:「不必担心,稍后就有解药。」皇后那边的解药,自然会有顾见毓送来。 就算太子再不想看到顾见毓,也不会将解药拒之门外。虽然连药丸子也最多只能解桃花蝎一半的毒,但别的毒素都清了,总是能令她没有这样难受。再等陆勉找到含珠草,必定将魏紫吾身体里残存的蝎毒也褪净。 魏紫吾点点头,这下意识清醒,她才慢慢回想起来,太子与她方才做过什么,脸瞬间涌出红潮。 太子一看魏紫吾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记起了两人先前的亲密。 又见自己的衣裳松松罩在魏紫吾身上,将她的双肩衬得尤为纤弱。别看她这样瘦,那处却真是丰盈汹涌。他握住她的柔软时,哪怕是隔着衣物,也丝毫无损他记住那种叫人心颤的手感。 以前看看也就罢了,一旦动过手,太子这才可算叫食髓知味。目光便动了动。 「殿下,我的衣裳还未烘好么?」魏紫吾在丝被下光溜溜的双腿不自然地动了动,她本能觉出太子不怀好意,便想赶紧穿好自己的衣裙。不过,上一回来东宫,她和太子还是身处对立。没想到这次来,竟会是这样的情况。倒是令她唏嘘。 他道:「再等等,就快好了。」实则她的衣裙是早就洗净烘干,但太子现在还不想给她穿。他就喜欢她如今这般模样在他的床榻上。就算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这种感觉也令他心中欣悦。 魏紫吾哪里知道太子深藏的心思,便也只好这般沉默等着。 顾见邃突然起身,去窗边案头的木箱中取出一个圆状瓷盒,回到床边坐下。 他道:「先前还没顾得上细看,我将你从湖里抱出来时,你的脚似乎撞到岩石上,让我看看有没有淤青。」 有么?她怎么不记得她的脚撞到过石头上,也不觉得痛啊。魏紫吾尚在出神,惊讶发现顾见邃已掀开薄被,她赤着的脚暴露在空气中。 魏紫吾下意识地就缩腿,然而太子的动作远比她快。她的右脚下一刻已被男人牢牢捉在手中。魏紫吾的心都快从胸腔中跳出来:「……殿下,你快放手!我真的没伤到。」 魏紫吾此刻全身上下只穿着男人的一件中衣,本就在局促不安,腿还这般被他抬高,脚也被对方拽进他怀里「检查」,这个姿势令她一张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她挣扎两下,却更难为情,赶紧拿被子将自己的腿根处捂紧。 「不好好检查一下,我不放心。」太子语调很君子,一点也不像是占便宜的人。他手中的脚形状颇为秀气,雪白晶莹,脚趾粉生生,圆润可爱,因为主人的不安,指头都轻轻蜷缩着。 他目光又看向少女纤细匀称的白嫩小腿,继续往上,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魏紫吾感到太子的手指慢慢滑过她的足踝,竟游走贴上了她的小腿,男人的呼吸略微加重,她的腿也不自禁地轻颤。四目相对,魏紫吾感到身体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她听到太子说:「小腿也没有伤,难道是在大……」 这时却听到石安静的声音在外响起:「殿下,岐王到了。」 魏紫吾微怔,太子慢慢放开她。她也趁机收回自己的脚。 这时守在载德殿外的是石冬诚。石冬诚的功夫路数诡异,且功力极深,就算是顾见毓,也不会轻易与这老太监交手。 太子走出来见顾见毓,声音毫无起伏,道:「解药给我。」 顾见毓上下打量太子,对方已换过衣裳,神态称不上餍足,却是颇为自得的样子。 顾见毓的手顿时握紧,他知道魏紫吾若在清醒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将她自己交给顾见邃。但就怕那媚药发作起来,她神思恍惚,身不由己。看来太子这是在魏紫吾那里讨了好处。 他慢慢说:「我要亲手将药交给她。」 太子一勾唇角,冷声道:「不可能。」 两人对峙片刻。顾见毓知道若无解药,魏紫吾还得继续让太子占便宜,便只得将解药给对方。且这件事是他的母亲和表妹搞出来的,他难免要理亏一些。 何况太子和石冬诚都在,他就算硬闯东宫也不成,给了药便转身走了。 太子将解药交给石冬诚,却是也离开东宫。 皇帝被请到慈颐宫时,便见太后面无表情,而太子站在一旁。 皇帝便问:「母后唤儿子过来所为何事?」 太后直言道:「在今日延光殿的宫宴上,魏紫吾中毒。哀家已派太医去东宫验证,果真如此。」 皇帝微微皱眉:「魏紫吾中毒?查到何人所为了么,她中的什么毒?是否有性命之忧?」 太后先前未说出媚毒二字,皇帝倒是一时没往那方面想。只当是有人想要魏紫吾的性命。同时亦十分愠怒,怒的倒不全是因魏紫吾,而是作为皇帝,自是希望后宫里的人都老老实实,少些阴私。原本前朝需操心的就够多。 太后道:「性命倒是无忧,就是受了些惊吓和委屈。至于何人所为……皇帝稍等,很快就会知道了。」 皇帝点点头,正要在一旁坐下。 太子却将殿内宫人都摒退。上前道:「皇祖母、父皇,魏紫吾遭人暗害下毒后,意识恍惚,儿臣为帮她解毒,与她发生了亲密关系。」 v第七十四章 皇帝微愕,这才知道魏紫吾中的是什么毒。太后也怔了一瞬,她随即明白了太子要说什么。 太子道:「魏紫吾既是在宫中参宴受到算计,便是宫里的疏漏,应当由我们负责。且儿臣又因此冒犯于她,故请皇祖母、父皇为儿臣与魏紫吾赐婚。」 太子一口气说完,皇帝闻言着实震惊,对方说什么?太后心中却十分复杂,她没想到太子会借此机会向她和皇帝提出赐婚。 房间里静如止水,连空气也似凝住。太后和皇帝都盯着太子打量。 顾见邃面容平静,不见对方的语调多重,目光也淡淡的,却是叫人觉得他这话透着一股势在必得。 皇帝心里却蹿出了火,慢慢道:「从小教你的东西,都白学了?不过一个女人,值得你这般费尽心思讨要?」 皇子的教育乃国之根本,影响社稷昌盛,尤其是太子,承载本朝气数,国祚延绵,其教育更是受重视。顾见邃四岁受封储君,自幼有别于其他兄弟,学的东西也有差异。帝王心术的掌握,重要过文武才华。 皇帝的怒意似是忍耐甚久,爆发出来的声也分外阴沉:「依朕看,不是那魏紫吾被人下了药,是魏紫吾给你下了药!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便让你理智全无,连时局也忘记。魏峣若是做了国丈,那还了得?桀骜难驯,居功自傲,他女儿再把你吃住,这天下是不是得改姓魏?」 太子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眼睫低垂,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知道皇帝不是真要他回答,便沉默着。 皇帝继续斥道:「这般的儿女情多风云气少,哪里有储君的样子。她在宫中遭算计,补偿她金银财帛即可!你幸过了,那便赐给你做侧妃。」 太后面上有阴郁一闪而过。皇帝还要说什么,她已道:「好了!皇帝也太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太子的能力如何,你还不清楚?先帝又是如何教导你的。帝者以天下为家,如何容不下一个魏峣?魏峣脾性的确没有文臣温驯,但若非如此,他又岂能打得下辽西?」 太后略停又道:「对魏峣,皇帝也的确可换个手段降伏。至于魏紫吾,你也知道那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你还怕太子压制不住?她若真翻起什么风浪,太子要对付她,自有手段。」 太后这些年的做派如和风细雨,陡然厉颜训话,叫皇帝沉默下来,身上威势亦如遇水的火般熄灭。他慢慢道:「那母后之意?」 太后道:「太子肯担当,是件好事。可暂定魏紫吾为太子妃人选。」 「可母后,魏峣此人……这是养虎为患!他将兵权攥得过紧,已超出他的臣子本分。」 太后道:「哀家还未说完,命礼部朱通向魏峣去书一封,便说有意立魏紫吾为太子妃,看看魏峣怎么说。若他胆敢回信抗旨,咱们再另说。」 皇帝与太后之间,历来是太后占上风,皇帝最终道:「可魏紫吾之前是老二的未婚妻。」 「不过是口头约定,贵妃这不是早就弃她而另择人选么?」 皇帝终于不再说话。却是道:「母后,儿中午喝多了,先去暖阁歇一阵,等这下毒之人查出来,您再告知儿便是。」 太后知道皇帝心中对她不满,点头:「去吧。」 「皇祖母,您历来对我是最好的。」太子笑道。他得到太后支持,心情甚佳,与皇帝在时判若两人。 太后看看他,难得对太子没有露出笑容,而是问道:「你把人家小姑娘怎么了?真的已经……」她之所以应承下来,便是因为如此。如果太子碰过魏紫吾,她定然是不允对方再嫁他人,万一已经怀上她的曾孙了呢? 太子想想,对着太后自是说实话:「这倒还没有,就是抱了抱。」 太后还要再问,已有宫人进来道:「皇后娘娘和岐王殿下求见……」 太子听到禀报,估摸着他若在场,皇后有些话怕是没脸说。为了让皇后更无拘地陈情自述,他便避去西面的小书房。 一起来的还有薛从悠。不过是身份未够,内侍省下她的名字未报。 走到慈颐宫正殿外,薛从悠心里越发慌乱,她一直觉得太后看着慈和,那目光却仿佛利刃般锐利,叫她惧怕。 薛从悠便扯个谎说:「姑姑,我想去趟净室。」 皇后道:「去罢,快回来。」 薛从悠点点头,沿着廊下往东去了。 薛皇后进殿后踌躇片刻,道:「母后,儿媳今日来,是想向母后请罪。」皇后很清楚,这后宫里的事都是可大可小,根本就是看谁更受皇帝和太后的偏爱袒护罢了。 太后只道一个字:「哦?」薛皇后之所以被立为继皇后,部分原因是她足够听太后和皇帝的话,有儿子,娘家强,是打击魏贵妃最好的人选。但她本人其实并没有特别过人之处。 皇后便说出向魏紫吾下药之事,她看着太后越来越冷的面容,哭道:「不过,母后,是魏紫吾先给悠悠喂这等药,臣妾心疼侄女,才想着给她一个教训。臣妾当真不是故意害人,臣妾也是一时糊涂,求母后宽恕臣妾!」 顾见毓倒未想到还有这一出,面色乍变,看向皇后。魏紫吾先给薛从悠下媚药?呵…… 太后轻叹:「是么?那为何哀家倒是听一个景仪宫的内侍招认,他奉你那好侄女的命令,打晕你派去给老大传话的宫人?薛从悠在谋划些什么?不如让她自己过来说个清楚。」 那名宫人既为薛从悠所用,自然是薛家布在景仪宫的暗桩。皇后愣了愣,不明白薛从悠为何要如此做。 皇后点头:「悠悠一会儿便来。」 却说往东而去的薛从悠挪着脚步,心中一片哀凉,她从未将自己置于过这般被动的局面。 「怎么哭了?」突有一道声音问她。 是皇帝!薛从悠这才知自己竟无意识地涌出眼泪。她忙参拜道:「从悠见过皇上。可能是因我有些想家了。皇上……为何在此?」 皇帝没答他为何在此,只笑了笑,道:「想家想成这样?悠悠真是个小姑娘,以后嫁进婆家可怎么办?」 皇帝叫她悠悠?还带着点调笑口吻说她的婆家,这语气态度……薛从悠心下百味杂陈。她此刻已不抱着任何侥幸,她觉得自己背叛皇后,有意算计皇帝和魏紫吾的事,迟早要被知道的。看看顾见毓对她的冷薄,知道这个表哥她是收服不了。当下便有计较。 v第七十五章 薛从悠嗔道:「皇上笑话悠悠。」她说话的语调变得有些嗲,还用一双明眸含羞带怯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阅人无数,一看薛从悠这态度,就知她在勾引他。可他分明记得,薛从悠上回对他的接触还很不乐意。皇帝转身往暖阁中走,道:「悠悠既来了,便进来陪朕说说话。」 薛从悠的心顿时揪紧,她没想到皇帝这般急迫。跟在薛从悠身后的景仪宫宫人也察觉到不对劲,却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犹豫之后,薛从悠选择跟从皇帝进屋。 待暖阁的门被从外关上,一男一女已心照不宣,皇帝便上前捏住薛从悠精致的下巴,仔细看她的脸蛋,慢慢道:「悠悠,你长得真美。」宫里已许久没有进过这样鲜妍的小姑娘了。 女孩露出羞怯的笑容。皇帝嘴里的酒气喷到薛从悠脸上,她强忍着躲避的冲动,反而笑着迎向对方。 她片刻后就被扒得只剩抹胸和亵裤,接着被皇帝抱到榻上,男人沉重的身躯将她压得一窒。 薛从悠这一刻才真正害怕,用手去推攘皇帝,喊着「不,皇上」。她本是打算先利用自己出众的美色稍给皇帝甜头,等正式册封后才献身。但皇帝都这个样子了,还怎容她吊胃口。就听薛从悠一声痛叫。皇帝将方才在太后那里受的气,迫不及待用别的方式宣泄出来。 事毕,皇帝如梦初醒,惊讶看着薛从悠,道:「唉,朕喝得太多。还以为给朕端水进来的是个普通宫女,便……谁知竟是悠悠。」又叹气:「阿毓是朕极为喜爱的儿子。你若跟着他,将来原可大有造化。可惜你却跟了朕。」 皇帝几句话便定了调子,是薛从悠爬了姑父的床,勾引酒醉的姑父,他还当是个宫女,无意间便宠幸了。 薛从悠一听这话,脸色霎时惨白,但她见皇帝在审视她神色,忙笑道:「才不可惜,悠悠就是喜欢皇上。能跟着皇上,才是悠悠的福气。」也不敢说自己没有给皇帝端水。 皇帝捏捏她的脸,道:「这就好。」 皇帝何等城府,怎会允许有人把自己当成色胚和傻子耍。这个小姑娘突然送上门,自然是有原因的,说不得正是与魏紫吾之事有关,寻求他的庇护来了。薛从悠又的确生得极为娇柔美艳,的确是勾得他兴致盎然,他便要了。更关键的是,这样轻易就背叛顾见毓的女人,他怎会允许她嫁给顾见毓。 皇帝在暖阁里折腾薛从悠这样久,太后那边的几个人自然都知道了,神情皆是耐人寻味。 尤其是皇后……她这时已知薛从悠竟是想引他的丈夫去找魏紫吾。感觉像是被人在脸上重重扇了几耳光,她真心疼爱的侄女,便是这样背叛戏耍她。脸上的神情一直是错愕而茫然。 太后见横生这样的枝节,又考虑着顾见毓,决定对皇后之事轻放。薛从悠与皇帝有染,便是对皇后姑侄最大的惩罚。道:「皇后身处中宫之位,此举的确失当。念在你主动陈情,便罚俸半年。」 顾见毓知道太后是为他留着颜面,上前道:「孙儿谢过皇祖母。」 皇帝的声音却在外响起:「贵妃管理后宫时,至少没出过这样的事。皇后,你真是叫朕失望。以后便仍旧让贵妃管理后宫,淑妃协理,皇后暂且做个清闲人罢。」 殿中氛围有一瞬的凝滞。皇帝宠幸了哪名女子,那是此女之福。连太后也不说皇帝什么,皇后自是不可能责问皇帝的。皇后怔怔看着走进来的皇帝,道:「皇上,那臣妾的侄女薛从悠……」 皇帝道:「皇后管教侄女不严,先将她带回景仪宫好生教导些时日,改日再议位份的事。」 皇帝这话说得暧昧不明,倒似对薛从悠爬床的行为不满,皇后眼睛一亮,道:「臣妾领旨。」 皇帝等人散后,魏紫吾被太后派人接到慈颐宫。 太后这时看她,心境与之前又有变化。又知道魏紫吾身上的媚毒尚未完全解除,还得等西域来的新鲜含珠草,更是不敢让她回侯府。 魏紫吾住在慈颐宫采辉阁的时候,顾见绪两次在夜里过来看表妹,太后一清二楚。若是回到侯府,正好叫人撞上她这药性发作,可就糟了。 等魏紫吾睡下了,太子便向太后道:「皇祖母,依我看,就不必往辽西去信问魏峣的意思了罢?」 太后看他一眼。若要说起来,通过选秀择官家女充实后宫,本就是皇权至上的体现,平衡前朝势力的手段之一。历来只有天家挑人的,哪有看臣下之意做主的。太后道:「按理说是不必看魏峣的态度,但魏峣如今……的确是有些令天家失于掌控,究竟是你的亲事,我可不想中间生出变数。」 若非太子实在喜爱魏紫吾,只要魏紫吾在,太子那眼里都是愉悦。而魏紫吾又的确是个讨喜的孩子。她是不可能答应的。 顾见邃也不坚持,笑了笑,道:「那便按皇祖母的意思。」 太子知道,魏峣连将魏紫吾嫁给顾见绪都不情愿,怎会轻易答应予他。回到东宫便道:「叫顾况过来。」 少詹事顾况很快来到东宫,太子道:「朱通的信一入京驿,便暗中截下。我念三封信,分别给傅予州、段潜和幽州陈颂。」 顾况看向对方,太子眉若墨画,目如沉渊,着实丰神俊美,但身为少詹事,顾况自然知道太子本质里是个强横冷酷的人。 顾况明白,这是太子要与魏紫吾的亲事「木已成舟」。便迅速去研墨,等着为太子写信。 虽然太子请求赐婚的事无其他人知晓,但魏紫吾身中媚药这事,因皇后被罚了禁足,牵涉的宫人也有好几个,如顾见绪这般耳目多的倒是知道了。 魏贵妃听了顾见绪的话,愣了愣,实则她也清楚,凭魏紫吾的姿色,若想要用对方为顾见绪争取最大的益处,绝不是嫁给宁绩,而是献给皇帝承宠。但一想到娇嫩得跟花骨朵似的侄女,和自己一起侍奉皇帝,魏贵妃便膈应得慌。 魏贵妃便气愤道:「薛晚英和薛从悠当真是欺人太甚!她这不是在打我们的脸是做什么?这个仇,迟早得报。」 不过,掌宫的权力回来了,魏贵妃又春风得意起来。 顾见绪沉着脸点点头,却对皇帝又将掌宫之权交给魏贵妃感到疑惑,他这个父皇一向最看重平衡之道。此举绝对是有深意的。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贵女娇养手册》卷一 作者:六月萤 02、《贵女娇养手册》卷二 作者:六月萤 03、《贵女娇养手册》卷三 作者:六月萤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