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权臣以后》 第1页 [架空歷史] 《嫁给权臣以后》作者:归去闲人(完结) 魏鸾是公府的掌上明珠,瑰姿艷逸,娇丽动人。 她的姨母是皇后,外祖家手握重兵,自幼尊荣显赫千娇万宠,在京城里众星捧月。 直到父亲入狱,她被赐婚给执掌玄镜司的盛煜。 盛煜此人姿容峻整,气度威秀,是皇亲国戚都不敢招惹的权臣,等闲定夺生死,权力大得吓人。 只是心如铁石,狠厉手腕令人敬惧。 传闻两人早有过节,结怨颇深。 曾暗藏妒忌的贵女纷纷看戏,就等天之骄女跌入尘埃后遭受磋磨。 没有人知道,这桩婚事其实是盛煜求来的。 更不会有人知道,往后他会捧着这位名满京城的美人,权倾朝野,登临帝位,一路将她送上皇后之位。 明珠在冠,受万人跪拜。 【食用提示】 1.每晚22点前更新 2.女主重生,先爱,1v1 3.大权臣栽在美人手里的真香故事 4.重权在握的朝堂大佬vs明艷娇丽的公府明珠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鸾,盛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朝堂大佬栽在美人手里的真香故事 立意:共举清平盛世 第001章 赐婚 正是大暑时节,腐草为萤,熠耀宵行。 京城里高门贵户的女眷们耐不住酷热,纷纷出城到别苑避暑,重楼画阁连绵相接,人聚得多了,难免摆宴排班,听戏消暇。 今日恰逢镇国公府设宴,临水的敞厅里花团锦簇,入目尽是光彩罗绮、珠玉环佩。 然而此刻,厅里的氛围却有些凝滞。 锦衣雍容的妇人们默然啜茶,迴廊上的闺阁贵女们交头接耳,有蹙眉担忧的,也有人聚在角落里,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 「都说乐极生悲,魏鸾得意了这么多年,也该栽个跟头了。」 「这可不止是栽跟头的事,玄镜司亲自出手,从衙署里把人带走,定是犯了大案,没准儿还得掉脑袋。要我说,触到玄镜司的霉头,她们府上怕是要不行了。」 「她父亲出了事,还有皇后和太子撑腰呢。」 「那不见得,真倒霉起来,太子也不见得会救她。」声音清冷,带几分低哂,说话的是门下侍郎沈廷翰的孙女沈嘉言。她生得貌美清雅,祖父是朝堂上与中书令分庭抗礼的相爷,又被皇帝挑中欲娶给梁王为妃,在这群人里说话颇有分量。 她素来看不惯魏鸾的独得恩宠,既开了口,旁边围着的几位纷纷附和。 便有人小声提醒,「嘘!这是什么地方,当心叫人听见。」 「听见怕什么,待会且看她怎么哭。」有人捂嘴轻笑。 她们口中的魏鸾是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当今皇后章氏的亲侄女。 章家原是陇州望族,仗着雄兵虎踞一方,在当时烽烟四起的乱世中占有一席之地。后来先帝起兵剿灭群豪,占了半边河山,章家自知不敌,遂与先帝联姻结亲,携手荡平余孽,助他夺得皇位,亦保住自家威势。 先帝登基时封了八位国公,章家独占三席,其中镇国公、定国公皆重兵在握,雄镇西北。 不仅如此,当今太后、皇后、太子妃皆出自章家,阖族势力仅次于皇室。 魏鸾的祖父谋臣出身,位列国公,虽说早已辞世,府中荣宠犹在。 如此家底,又有位手握重兵的外祖父、母仪天下的亲姨母,魏鸾自幼出入宫廷,与公主亲如姐妹。她又生得冰肌玉骨、容色冠于京城,格外得太子青睐照拂,这些年千娇万宠,众星捧月般,所得尊荣仅逊于皇后嫡出的公主周骊音。 如今魏家忽然倒霉,昔日暗妒之人,不免袖手看戏。 …… 别苑里重轩復道,等了一阵,魏鸾终于在僕妇簇拥下疾步行来。 迴廊迤逦,暑热的风拨得银钩轻响。 魏鸾穿着单薄透气的海棠纹软罗短衫,底下襦裙垂落及踝,裙外罩一袭绣淡金牡丹的薄纱,轻雾般笼着晕染层叠的长裙,行动间如同水纹云波,花枝摇曳。 腰间宫绦是皇后亲赐的,美玉玲珑,暗蕴光华。 最惹眼的是那张脸。 柔如黑缎的髮髻间金钗生辉,明珠耀目。肌肤凝如细瓷,日色映照下不见半点瑕疵,愈显出腮似细雪,朱唇柔软。黛眉之下,那双眼睛潋滟如春泉,顾盼间明艷生姿。 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画师曾如此评价她——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魏家姝女便是因这眉眼而格外瑰姿艷逸,灵动照人。 如此姿容,自是惹人注目。 散落在游廊亭榭里的贵女们不约而同,停下嗡嗡议论,不自觉往这边看过来。 原打算穿过迴廊去对面水榭的沈嘉言迎面撞上她,脚步微顿,令她身后跟着的几位贵女亦纷纷驻足。旋即,隐晦的笑意爬上眼角,沈嘉言端出关怀劝慰的姿态,缓声道:「魏姑娘,听闻令尊惹了玄镜司的官司,那地方严刑峻法,谁进去都得掉层皮。你没事吧?」 魏鸾的目光瞥向她,看到那位脸上的神情近乎奚落。 父亲的事尚未有定论,她竟已如此迫不及待。 魏鸾挪开视线,片刻不曾驻留,只道:「无事,多谢关怀。」话音落时,人已走了过去,裙裾摇动,环佩轻响之间,隐隐袭来一阵香风。 第2页 沈嘉言因这视若无睹的态度有些懊恼,却只能付于一哂。 迴廊上,魏鸾神情如水,眼底却隐有焦灼。 她近来总是心神不宁,今日原本跟素日交好的姑娘们去了几重楼台外的宏恩寺进香,被魏夫人匆匆遣人召回,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听沈嘉言如此说,更添不安。 行至敞厅里,绕过那架描金山水围屏,魏鸾先朝座中的舅母镇国公夫人等行礼,而后望向魏夫人,「母亲叫我回来可是有急事?」 声音虽稳,气息却微微起伏,暑热的天气里,鼻尖已有薄汗沁出。 魏夫人倒是镇定自若。因方才僕妇报信时已露了消息,此刻也没隐瞒,当着众人之面缓声道:「说是你父亲进了玄镜司,想必老夫人定会心焦。咱们得先回府里去,究竟怎么个缘故,先打听清楚再说。」 旁边镇国公夫人亦道:「想来无甚大碍,你若不便,请娘娘遣人问问也可。」 这话既是宽慰,也是说给在座众人听的。 ——魏家有先帝亲封的国公爵位在身,宫里摆着太后、皇后、太子,背后又有章家重兵在握,些许小事而已,天塌不了。 旁人会意,纷纷宽慰之间,不知是谁悄然嘆息。 魏鸾竭力镇定,扶着母亲缓步而出。 骄阳高照,日头下的暑热令人觉得气闷。背后诸般目光投来,有人目露担忧却没敢来打搅,亦有人心怀好奇悄然观望,水榭之中的沈嘉言倚柱站着,唇边似笑非笑。 熟悉至极的场景,让魏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隐隐觉得害怕。 不止是为父亲入玄镜司的事,更是为那个渐渐被印证的噩梦。 …… 半月之前,魏鸾因风热侵体而病了一场,脑子烧得迷迷煳煳,昏沉睡了两日后大汗淋漓地醒来,脑海里却忽然多了些奇怪的印象,像是做过的梦,又像是曾亲身经歷。她起初并未在意,哪怕之后身边一些琐事与那梦境吻合,都只当是错觉。 然而次数多了,终究让她疑神疑鬼。 直到今日。 她因那些令人害怕的梦境而心神不宁,特地去寺里烧香,谁知却还是听到了梦里曾有过的噩耗。方才迴廊上碰见沈嘉言时的奚落,离开时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乃至母亲的镇定、舅母的宽慰,和敞厅里不知是谁悄悄发出的嘆息,悉数与那梦境吻合。 若她记得没错,回府之后,常年伺候皇后的女官芳苓恐怕已在厅上候着了。 ——但愿只是她胡思乱想。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 母女俩乘车匆匆回府,才下了马车,便有管事禀报说宫里来了客,请夫人到内花厅相见。 魏鸾随母亲过去,瞧见来客的那瞬间,暑热天气里几乎打了个寒噤。 毗邻假山的花厅里人影交错,冰轮冰盆竭力送凉,当中坐着她的祖母,年过花甲的魏老夫人。旁边坐着的宫装女人肃容垂目,时刻都是御前侍奉的端庄姿态,可不就是皇后身边颇得信重的掌事女官芳苓? 魏鸾瞧着那画面,只觉掌心冰凉。 因是正事,魏夫人她们闭门叙话,没让旁人进去。 两炷香的功夫后,芳苓才起身辞行,匆匆离去。 魏鸾在厅外斟酌许久,见母亲出来,忙迎上去低声道:「母亲可是要入宫见皇后娘娘?」 「我这就准备,明日前晌进宫。」魏夫人有位坐镇中宫的亲姐姐,虽担心丈夫,却还能神色镇定,摸到女儿的手时反倒是一惊,「怎么手这样凉?是前些日的病还没好吗?」说着,便要让人去请郎中。 魏鸾忙阻止了,随母亲回到住处,屏退随从。 雕刻灵芝的紫榆木拔步床摆在幽蔽内室,她拉着母亲进去,素日清丽流盼的眉眼间已尽是忧色,「母亲,我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玄镜司虽手腕狠厉,却都奉皇命行事,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轻率拿人——」 她顿了下,看到魏夫人眉心也微微一跳。 魏鸾敛眉肃容,知道母亲如今笃信章家的煊赫势力,红口白牙的猜测难以服人,只正色道:「我最近听到了些风声,又有些古怪的预感,不知是真是假。母亲,此事皇后娘娘能平息最好,倘若另有蹊跷,皇上或许会将我赐婚给玄镜司的盛煜。」 这话来得实在突兀,魏夫人听见笑话似的,立马打断她。 「胡说什么呢,不可能的事!」 「我也只是猜测。」魏鸾没多辩解,「但若果真如此,咱们就得另作打算。」 魏夫人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瞧你这两日神情恍惚,果真是胡思乱想。你父亲为官勤恳,从不像别家仗势欺人,又没犯大事,皇后娘娘定能平息。至于你跟盛煜,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鸾鸾,这话千万别在外头说,让太子听见,他要伤心的。皇上素知太子心意,绝不可能赐婚给你和盛煜!」 太子周令渊是皇后嫡出,看着魏鸾长大的,,交情极深。 东宫选妃时,因魏鸾年纪尚弱,且章太后有意把将来的皇后之位留给自家人,便选了娘家孙女当太子妃。但太子喜欢魏鸾,虽有正室太子妃,却数年无所出,整颗心都系在她身上,这是京城贵女圈人所皆知的事。 就连章太后和章皇后都放了话,等魏鸾年满十六时,便请皇帝赐婚,娶她为太子侧妃。 第3页 魏鸾虽与太子相识日久,倒非男女之情,只是既出身高门享受尊荣,婚事只能任人摆布。 但倘若情势真变成梦里那般,皇后非但靠不住,恐怕还会…… 魏鸾没敢往下想,只低声道:「最好不可能。」 最好那些天翻地覆的事都只是个噩梦。 但若赐婚的事当真发生,有这番谈话垫底,或许更能说服母亲按她方才的打算来行事。否则,以母亲对章家权势的信赖,绝不可能任由她做主。届时旧事重演,莫说救出父亲,怕是连阖家性命都得搭进去。 魏鸾揪紧了衣袖,忍不住想起那个叫盛煜的男人。 那个气度威冷,心如铁石,却年纪轻轻便得皇帝信重,等闲定夺生死的权臣。 …… 皇宫的麟德殿里,此刻君臣独处议事,也恰提到了她。 深宏殿内明黄帘帐长垂,才四十多岁的永穆帝坐在御案后,十余年君临天下运筹帷幄,练出了满身端凝气度。然而纵经歷惊涛骇浪无数,闻言也险些惊而起身,似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想娶魏鸾?」 「是,臣已深思熟虑,请皇上为我和魏家女赐婚。」 盛煜端然立在案前,身姿如载华岳,峻整持重,为表端肃态度,又拱手施礼。 永穆帝审视着他,拧眉不语,好半晌才徐徐舒展开眉头。 「魏鸾的底子朕自然知道,此女姿容美艷,性情敏慧,是个良配。你应知道太子钟情于她,东宫里为她虚席而待。如今你却想娶她——」永穆帝声音稍顿,重坐回椅中,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味地问道:「为何?」 ※※※※※※※※※※※※※※※※※※※※ 开新文啦,大权臣栽在美人手里的真香故事~ 坑品保证,求收藏呀~! 准备了一波小红包,看看是哪些爱评论的小仙女先来领取hhhhh 第002章 前尘 殿内冰气浸润,丝毫不觉盛夏暑热。 盛煜穿着玄镜司统领那身特制的官服,上等的玄色锦缎绣了五章纹,腰间则是皇帝破格亲赐的玉蹀躞,威武严毅。 他生得其实极好,身姿挺拔颀长,风仪峻整飒爽,俊眉之下的双眼泓邃幽深,虽是手握重权杀伐决断之人,却因文武兼修,藏几分清举气度。 被皇帝问及缘故,他再度行礼。 「动手拿人之前,臣早已深查过底细,魏峤案子的背后实是章家所为,只是两府同气连枝,魏峤为妻女考量,顶了这罪名后不肯轻易松口。臣若娶魏家女,于查案、于魏家皆有益处。还请皇上允臣所请。」 语声清冷,竟是执意求娶。 永穆帝拿手肘撑着御案,神情里的玩味更浓,「不尽然。便是魏峤不松口,也无损于大事,无需拿你的婚事来儿戏,朕心里有数。你想娶魏鸾,是看上了她的容貌?」 御案前,盛煜神情微动,很快便否认道:「不是。」 永穆帝哪会相信? 婚姻大事关乎终身,盛煜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沉稳老练,从不轻率妄为,岂会只为查案而随便娶个枕边人?更何况那女子还是内定的太子侧妃。 他注视着对方,渐渐地眼底竟浮起笑意,「你想保她。」 见盛煜不语,永穆帝笑意更深,态度也添了亲和,「在我跟前,你还不肯实说?」 殿里门窗紧闭,别无旁人,连贴身内侍宫女都已被遣出,唯有君臣相对。盛煜抬眼,对上皇帝的目光。迥异于寻常九五之尊的威仪,这会儿他面带笑意,大半辈子殚精竭虑后爬上眼角的皱纹堆起,神情颇为慈和。 盛煜看着他,片刻后终是退让松口,「臣想破除心魔。」 永穆帝面露意外,讶然瞧他。 好半天,皇帝才渐敛笑容,沉吟着开口,「既然不是临时起意,朕自会斟酌。魏鸾毕竟与旁人不同,若贸然赐婚,皇后定会竭力阻拦,未免节外生枝。就先问问魏鸾的意思,她若看得清,朕便为你赐婚。否则,强求无益。」 这法子倒是进退两合。 盛煜面沉如水,当即拱手谢恩。 关乎婚事的请求得意应允,他脸上却也未见喜色。 …… 皇帝遣人到敬国公府问话时,魏鸾正在窗下吃燕窝粥。 满院幽绿的浓夏,藤架如锦帐,苔墙似碧屏。 魏鸾穿着单薄的纱衣,漆黑的长髮拿珠钗随意挽起,耳边垂着羊脂玉打磨的扇贝耳坠,因没歇午觉,神情有些疲倦。白瓷碗里的冰镇燕窝粥吃得几乎见底,她靠在窗台,伸手去够檐下栽着的那棵槭树。 覆满紫藤的洞门里忽然人影一闪,走进来个衣裳光鲜的僕妇。 魏鸾知道她的来意,随手丢开刚摘的槭叶,取团扇在手里,怀着心事往外走。迎到屋门口时,恰好那僕妇也才上了台阶,迎头撞见她,不由笑道:「原来姑娘没歇午觉呢?那正好,夫人派奴婢过来,请姑娘到花厅去。」 「是宫里来人了?」魏鸾问。 僕妇便笑道:「确实是宫里来的,姑娘猜得可真准。」 两人前后脚往外走,伺候魏鸾的丫鬟洗夏和染冬忙跟上来,撑着伞遮阳相随。 到了花厅,果然魏夫人正陪客喝茶,来的却不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而是御前办事的内侍。见了她进屋,魏夫人便起身向内侍道:「这事来得突然,终归是鸾鸾的事,须问问她的意思。大人稍坐喝茶,我片刻就回。」 第4页 那内侍岂不知魏鸾母女的荣宠,忙赔笑起身道:「夫人和姑娘自便就是。」 母女俩遂出了厅,到隔壁的凉阁说话。 自那日魏峤被玄镜司突然带走的消息传来,魏夫人已往宫里走了好几趟。 因太子在外巡查,她每回都是求见皇后。同胞而生的亲姐妹感情深厚,章皇后自是劝她宽心,又派人亲自打探消息。可惜两三趟折腾下来,盛煜行踪飘忽,永穆帝又言辞含煳,竟没半点进展。 袭着爵位的大伯也跑了几趟,毫无所获。 如今魏峤仍关在狱中,阖府的氛围已不似最初成竹于胸。 魏夫人的神色也比魏鸾预想的还难看。 「这位徐内侍今日是来替皇上传话的。鸾鸾,」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掌心滚热,竟似有些许慌乱,「没想到你先前胡说的那些话,竟然成了真的!他说皇上想给你和玄镜司统领盛煜赐婚,来问问咱们的意思。」 魏鸾纵竭力镇定,听见这话,脑海里仍是一瞬眩晕。 旁的事都能说是巧合,但父亲入狱、皇帝赐婚,原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自太子对她流露男女情意起,所有人都已笃定将来她会嫁给太子。从太后、皇帝、皇后,到府里的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京城里的有些贵女推崇她,也多半是因她将来要做太子侧妃。 无缘无故,皇帝怎会把准儿媳赐婚给别人? 魏鸾面色微微泛白,脑海里汹涌而出的,是噩梦里的那些事。 或者说,那是她曾活过的一世。 …… 也是在父亲突然入狱后,皇帝曾派人来问她对赐婚的态度。 彼时魏鸾毫无防备,差点怀疑是内侍传错了话。 那内侍再三地说皇帝确实有意赐婚给她和盛煜,只是敬国公府毕竟不同别处,曾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又是正当盛宠的皇亲国戚,皇帝不欲勉强,想问问府里的意思。 老夫人和魏夫人自然不同意。 ——半因太子的深情,半因盛煜的冷硬。 盛煜此人,在京城声名极盛。他十三岁便进了玄镜司,从最底下的暗桩做起,歷七年而成独掌玄镜司半壁江山的副统领,三年后升任统领,极得圣宠。如今二十五岁,已是皇帝最为信重的权臣,将玄镜司管得密不透风。 玄镜司专查涉及重臣的大案,便是涉及皇亲国戚的事,也可绕过中书,直奏皇帝。 据传盛煜手段狠辣,心如铁石,哪怕铜铸的硬汉,到他手里也得服服帖帖。 永穆帝对他极为信重,虽不在三省六部做事,却时常叫去商议政事。 他手里的权不止在政令施行,更在定夺生死。 也因此,即便是皇亲国戚也对他避让三分。 放眼整个京城,年龄相近的男人里,除了东宫太子,再没半个人能有他那样的权势。只是这些年踏血前行,踩着朝堂里暗潮云涌的风浪走到御前,盛煜手上早已染满鲜血,亦淬鍊得威冷慑人,心性难测。 论容貌气度,他算京城男儿里的翘楚,但论婚事,恐怕满京城的姑娘都不敢嫁他。 魏鸾是公府的明珠,千娇万宠地长大,谁捨得把她送到那种人手里? 更何况太子深情人尽皆知,章家的权势煊赫滔天,魏家早已笃定女儿将来的荣宠。 因此皇帝既是徵询,魏家便委婉拒了此事。 后来呢? 皇后和太子多方辗转,并未能救出魏峤,反而累得敬国公府无端获罪,魏鸾母女没入宫廷。母女俩虽有皇后照拂,择机封了宫中女官,无人敢轻贱,但父兄的性命却就此断送。 太子不忍,执意娶她做侧妃,魏鸾却被人悄悄劫出宫廷,囚禁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庄院。 五年多的时光,她被困在阴暗石室内不见天日。 魏鸾后来才知道,那是怀恨已久的太子妃的手笔,庄院是章家私产,看守她的皆是亲信。 在她出事后不久,母亲亦忧心病死在宫廷。 她苦熬强撑,直到那年冬天,整个庄院被禁军查封,所有人尽数在山坳处死。 被押往山坳的途中,她听到了士兵的议论,说原以为章家权势滔天,谁知短短数年便一败涂地,当真是世事难料。另有人低声说,那是新帝手段强硬、深谋远虑,谁能想到,那个曾因出身而为人所暗里诟病的玄镜司统领,竟能将章家连根拔起,登上帝位呢? 魏鸾被困五年,不知世事轮转,好半天才明白他们悄悄议论的新帝是谁。 可盛煜是千牛卫统领的外室子,怎会成为新帝呢? 这五年附近并无战乱,永穆帝又非昏君,皇位怎会落到他的手上? 没有人能为她解惑。 记忆的最后是铺天而来的乱箭,将她和太子妃的爪牙鹰犬一道淹没。 …… 此刻,魏鸾站在凉阁里,想着父兄和母亲的惨死,想着那五年的暗无天日,指尖微颤。 魏夫人满面愁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那日你说皇上要赐婚时我还不信,谁知事情真就来了。盛煜那人心狠手辣,不是知冷知热会疼人的,断乎嫁不得,太子虽不在京城,皇后却是疼你的。鸾鸾别怕,母亲这就回绝此事——」 「别!」魏鸾勐然打断她,气息微促,「不能回绝这婚事。母亲,不能回绝!」 她说得坚决,明眸清澈善睐,罕见地流露锋芒。 第5页 魏夫人诧异道:「皇上只是说徵询,并不是非要赐婚。」 「母亲可还记得我那日说过的?」魏鸾压低声音,「那时我曾说,倘若此事属实,咱们就得另作打算。父亲在狱中前途未卜,这件事只能咱们做主。我不想做太子侧妃,不管盛煜为人如何,这门婚事必须答应。」 魏夫人全然未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愣住。 魏鸾这些日辗转斟酌,早已想好说辞,遂接着劝说。 「太子固然很好,却已有正室,太子侧妃终究是妾妃之身,我不想跟人共侍一夫。皇后虽疼我,却更看重章家的荣宠,倘若我与太子妃起了争执,她会助谁?太后又会助谁?盛煜虽心性冷硬,娶过去却是正室,皇帝亲赐的婚事,他也未必敢纳妾。」 这话不偏不倚,恰好戳到了魏夫人的心坎。 正室与侧室之间地位悬殊,她岂能不知? 若那人不是东宫太子,且对女儿自幼情深,她断乎不捨得让女儿嫁给有妇之夫。 但若就此另嫁别处,尤其是盛煜那种人,魏夫人终归犹豫。 魏鸾却早已下定决心。 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拿下章家的兵权,斩除卧榻之侧盘踞的勐虎。只是章家手握雄兵,在朝堂上树大根深,又有太后和皇后在京城镇着,强行斩除会引出动盪,不得不徐徐图之而已。 父亲虽出身优渥,有祖宗荫蔽,却素来为官勤恳,并无大错。这次出事恐怕是章家被逼得无法,抛出他来顶罪。倘若再不割捨,恐怕又得是整个敬国公府被章家拿来挡箭的下场。 但这些话凭空说出来,母亲定不会信。 换了是她,若没有前尘往事的教训,恐怕也不信章家会这样做。 血脉牵繫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就能割裂的,只能等婚事落定后,探明盛煜的态度,再慢慢筹谋。 此刻,她只能以女儿心事为由,劝得魏夫人点头。 徐内侍得了回话,虽觉诧异,却仍欣然而去。 翌日清晨,皇后的女官便仓促赶来,召魏鸾母女入宫觐见。据女官所言,章皇后听闻魏家答应了赐婚的事后极为不悦,要母女俩即刻入宫,另行决断。 ※※※※※※※※※※※※※※※※※※※※ 作者不知道说啥=w= (前尘) 第003章 擦肩 昨日跟徐内侍回话后,魏鸾便知道,皇后对魏家答应赐婚的态度必定不满。以章皇后的性子,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是以今晨起身梳妆时,母女俩都挑了能进宫见驾的衣裳,薄妆相候。 待女官芳苓传召,便随她匆匆入宫。 因时气暑热,皇后自入夏起便搬到了太液池畔的含凉殿居住,借湖中水气消暑。芳苓的车马在前,带母女俩进银光门后弃了车,徒步前行。 宫门口地势开阔,城楼巍峨,却没半棵高树遮挡,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热气蒸腾。 满地的厚砖被晒得发烫,珠鞋踏上去,炙烤似的。 魏鸾热得面色微红,满身薄汗。 好容易走到树荫清凉处,迎面有个男人疾步行来,好巧不巧的,竟是盛煜。 他调回京城已有段时日了,却因公务忙碌,行踪飘忽不定。魏鸾即便时常出入宫廷,赴宴游玩,碰见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且大多数时候都是远远瞧见,甚少打照面。谁知昨日皇帝才说要赐婚,今日竟狭路相逢。 她心里有事,不由多瞥了眼。 那位身着贵重官服,身姿端稳,双眸深炯,竟也正打量她,目光隔空撞个正着。 魏鸾下意识挪开视线。 盛煜却是不闪不避,唇角动了动,虎步疾迈之间,深晦不明的目光仍停在她身上。 国公府里金尊玉贵娇养大的掌中明珠,到了及笄之年,便如含苞的牡丹欲绽未绽,盈盈动人。她今日梳妆得颇为精心,高挽的髮髻衬得身姿修长,金钗花钿点缀鸦髻,耳畔一双南珠耳坠,两粒打磨圆润的红玉娇艷欲滴。 暑气蒸得她脸上出了薄汗,杏眸被水浸润过似的。 身上则是妆花缎衣,腰间束着的长裙绣了瑞草仙鹤,披帛如水,被风拂得飘然轻扬。 榴花如锦,朱墙逶迤,两人擦肩而过时,盛煜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的脚步似稍稍放慢了些,目光却不偏不倚地注视远处宫门,未发一语。 魏鸾亦垂眸默然,想起年少无知时她曾在宴席上出言不慎,被恰巧途径的他撞见。彼时盛煜也是这般瞥着她,双眸深邃内敛,手指按在腰间悬着的佩剑,神情不辨喜怒。 她竟然是要嫁给他吗? …… 含凉殿坐落在太液池南侧,周遭晴波荡漾,风动绿漪。 湖边临窗处架了座巨大的水车,引湖底的凉水倒流,飞珠溅玉,不但漂亮,还能将冰凉水气送入窗中。章皇后消暑的侧殿也被修成了自雨亭的样式,借水车引流而上,涓涓凉水自屋嵴顺琉璃瓦片流下,水帘遮蔽,雾气瀰漫,晴日里偶尔还能看到飞虹。 魏鸾随女官进去,只觉满殿清凉。 章皇后才喝了调养的汤,靠在长榻上养神。 见她母女行礼,倒是如常的热络,含笑道:「起来吧,大热天的进宫,瞧鸾鸾都出汗了。芳芷——赐座斟茶。」说着话,身子仍懒懒靠在软枕上,那身绯色宫装绣得精緻华美,一匹千金的彩锦,连繫扣都是上等明珠。 第6页 居于权位之巅,有天底下最贵重的补品滋养,章皇后虽年过四十,容貌却仍未败,云髻间金饰衬着眉心梅花妆,风韵动人,满身雍容华贵。 魏鸾屈膝谢恩,欠身坐在绣凳。 章皇后目光微动。因周骊音和太子的关系,她从前也颇宠着魏鸾,这姑娘出身公府,却不像太子妃那样为守端庄而变得死板,在外礼数周全,私底下拜见时颇为娇憨可亲。今日这举动,未免有些生分。 便笑道:「鸾鸾果真是到了待嫁的年纪,性子也收敛了。本宫跟前不必多礼。」 她一提醒,魏鸾也恍然意识到这些微疏离,便婉声描补道:「娘娘勿怪。实在是家父的事令人心焦,鸾鸾别处帮不上忙,只能多约束自身少出差错,不敢再像从前般任性。」 「这事不必担心。」章皇后是惯常的成竹在胸。 魏夫人亦附和道:「有姐姐在,我也安心。」 「不止是我,太子也记挂着呢。些许小事,犯不着求别人,那盛煜虽握着玄镜司,也未必能左右案情。」章皇后话锋一转,虽仍是谈笑之态,眼底却已露了威仪锋芒,「我听说,皇上心血来潮给鸾鸾和盛煜赐婚,妹妹竟答应了?」 「圣意难测,我也是无法……」 「妹妹煳涂!」章皇后打断魏夫人,顷刻之间笑意敛尽,居于后位母仪天下的长姐,教训起姐妹来也顺口得很,「皇上跟前有我,还有太子和太后,怎么就难测了?皇上既是徵询,自可回绝,你怎不问问我的意思,贸然就应了?」 魏夫人早知要被兴师问罪,闻言垂眉嘆气。 章皇后又道:「太子为了鸾鸾,连章家脸面也不顾,放着太子妃不亲不碰,就等着娶她进东宫。如今他出巡在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倘若听到这消息,岂不伤心?趁着皇上还没下旨,你待会跟本宫去面圣,回绝了此事!」 语声之中,已尽是断然命令。 魏夫人抬眉,意欲开口好言商议。 魏鸾哪捨得让母亲再被斥责,忙起身道:「娘娘息怒,是鸾鸾自作主张说服母亲的。」 章皇后愣住,「你——」 「鸾鸾心想,皇上明知鸾鸾的心意,却仍如此安排,怕是有他的用意。娘娘和太子固然能保住我不被赐婚,难免要逆圣意劝谏,惹得皇上不快。鸾鸾身受照拂,怎能因私事连累太子受责?」 这理由显然不够,章皇后皱眉道:「这点事,本宫还是能办到的。」 「可鸾鸾不敢给娘娘添乱。更何况,鸾鸾若嫁入东宫,往后受娘娘和太子照拂,不能回报一星半点。可若嫁入盛家——」她故意顿了下,瞥向左右宫人。 留在身边的皆是心腹,章皇后淡声,「无妨。」 然而终是被这举动吊起胃口,不知这姑娘又作何打算。 魏鸾便小声道:「我跟盛统领虽无旧交,有娘娘在,又是皇上赐婚,往后定能在盛家站稳脚跟。玄镜司毕竟是皇上的利剑,专司秘事大案,我在旁帮衬几分,难道不好吗?太子的厚意,鸾鸾无以为报,与其日后因后宅琐事令太子劳心,不如……」 她垂眸咬唇,神色添几分悽然,没再多说。 章皇后却恍然明白了她的打算。 后宅之争,不逊于朝堂角逐,若不是太子深情执意,她其实也不愿两个侄女同入东宫——哪怕太子妃摆着大度的姿态,但哪个女人能容忍夫君情系别处?届时二女相争,太后护着嫡亲的娘家孙女,她夹在中间也为难。 更令她诧异的,是魏鸾对婚事的权衡。 倘若她真嫁给盛煜,以她的姿色,未必不能牢牢捏住男人的心。 若果真能令盛煜倾心,即便难以拉拢成太子助力,有个娇妻在侧劝说,东宫也能少些阻碍。剩下淑妃、梁王、卫王等人,并不足以撼动太子的地位。 事实上,章皇后也曾考虑过找个娘家侄女拴住盛煜,只是那男人并不耽于女色,且职位过于敏感,她为避皇帝猜疑,没敢妄动而已。 如今既是皇帝下旨,魏鸾又有此见识…… 章皇后虽不知皇帝为何心血来潮,却知事已至此,强行抗旨不如顺水推舟。 她打量着站在跟前的魏鸾,吹弹可破的肌肤,勾魂动人的眼波,风姿渐露的身段,加上这副玲珑心窍,绝非娘家几位侄女能比。男人最抵不住的就是美色,更何况是这样天姿国色、嘴巴乖巧的女人。 而这个美人,恰是她的侄女,血缘纠葛极深,藏着对太子的深情重意。 殿里凉风徐徐,唯有窗外水珠溅落的声音传来。 章皇后眼底的不豫消弭,初闻此事的怒气亦悄然化解。 她伸手将魏鸾牵到身前,颇心疼地道:「只是如此未免委屈你。」 「鸾鸾愿意。」 魏鸾垂颈低声,神情淡然。 宫女奉上裊裊香茶,在座三人皆暗暗松了口气,就着太液池的风光闲谈,满室融融。 章皇后话里话外,都是叮嘱魏鸾婚后务必多费心思,尽早牢牢攥住他的心。 等魏鸾母女行礼辞别,章皇后便招来女官,吩咐她传令下去,务必严格封闭消息,勿让此事被巡查在外的太子知晓,免得徒生枝节。 而后,命人备了消暑的汤,待暑气稍散时亲自去了趟麟德殿。看望永穆帝之余,又婉转劝言,说皇上既有意赐婚,她也不敢阻拦,只怕太子痴心不改徒生事端,婚事宜早日落定。 第7页 永穆帝倒没想到,魏家和章皇后竟能爽快答应。 既是如此,赐婚的事便定了。 傍晚得空时,永穆帝又将盛煜召到跟前,说了消息。 盛煜似也觉得意外,眼底的诧然转瞬即逝,而后行礼道:「多谢皇上。」 「若为破除心魔,赐婚的事朕不阻拦。」永穆帝坐得累了,伸着腰在殿里缓缓踱步,回头盯向盛煜时,眼底深如沉渊,「可若是阴差阳错,心魔未除,反倒对她更上心呢?」 「不会!」盛煜答得坚决。 「如此笃定?」 「她毕竟是皇后的亲侄女。」盛煜垂手而立,面沉如水,「否则,也无所谓心魔。」 「但你仍不愿坐视她被章家连累。」 盛煜没说话,算是承认了。 永穆帝目光一顿,君臣对视时,似有种奇异的默契。片刻后,皇帝缓声道:「既是如此,朕就让礼部帮忙,让你们尽快完婚。」 ※※※※※※※※※※※※※※※※※※※※ 啧啧啧,盛统领可知真香二字怎么写? (擦肩) 第004章 解围 皇帝赐婚是大事,更何况魏鸾和盛煜都是名闻京城的人物。 章皇后怕太子得知消息后节外生枝,格外催得紧张,授意礼部能快则快,不可拖延。 很快婚期议定,就在中秋之后。 魏峤仍被盛煜统领的玄镜司关押,说有事查问,不许任何人探视,却也并未定罪名。就连他在兵部的官职都保留着,将事务悉数交于旁人。 魏夫人虽听了女儿的劝答应赐婚,却仍忧心忡忡,生怕魏鸾在盛家受委屈,可劲地添嫁妆,又亲自去了趟盛家探口风。好在敬国公府的门楣不倒,又有章皇后亲自过问此事以示恩宠,盛家上下并不敢怠慢。 唯有盛煜行踪飘忽,从不露面,仿佛婚事与他无关。 魏鸾也没指望他,安心准备嫁衣凤冠。然而心里仍担心父亲的处境,没法子到玄镜司的狱中探望,只能在祖母的小佛堂多进几炷香,暗里祷告。 八月初时,京城名剎宝林寺办大法会。 宝林寺建于数百年前,虽非皇家尊奉的寺庙,却因流光厚积,出过许多大德高僧,名望极隆。高门贵户的女眷们多爱事佛,或是施捨钱财,或是修营佛像、造作经文,不好到皇寺里跟天家亲眷争辉,便多来宝林寺进香事佛。 久而久之,修得宝林寺华丽辉彩,香火极盛。 魏鸾婚期临近,又记挂狱中的父亲,这日便约了公主周骊音同去法会。 谁知周骊音临行前却被章皇后绊住,一时间出不得宫,只好派人先知会一声。魏鸾怕错过法会,又不知她何时才能脱身,只得留了个话,先行出城去赴法会。 …… 法会庄严盛大,令人凝心静气。 魏鸾时常来这里听法会,施捨过后,由知事僧引到后院暂歇。 宽敞幽静的后院,曲廊蜿蜒,殿宇相接。古树松柏掩映的中庭摆了几副桌椅,专供女眷歇息所用,魏鸾过去时那边已聚了不少人,分成几堆闲聊笑谈。离她最近的那群人交头接耳,说得正是她—— 「太子侧妃的美梦落空,怕是哭得没法见人了吧。」 「是呢,这些年处心积虑,就盼着能嫁入东宫,谁知到头来竟是皇上亲自赐婚到盛家,压根儿没想要她。听闻盛统领从头到尾都没露面,怕是不高兴着呢。」 「那是何等人物,要论权势,也不比……」 「嘘!」立马有人打断她,「慎言!」 这群贵女养尊处优,闲时连皇家秘事都敢偷偷议论,却不敢公然嚼盛煜的舌根。 一瞬安静后,被围拱着的沈嘉言却目露讽笑,道:「盛统领那是何等心高气傲、惊才绝艷的人物,便是娶妻也该是属意的女子,岂会娶别家不要的弃子?就是奉旨娶了她,必也是不情愿的。何况他俩早有过节,盛家也不是任人摆布的门庭,哼,等着看吧,往后有得磋磨。」 她的声音不高,神情间的奚落却藏都藏不住。 众人有些尴尬地缄默,没人说话。 她是沈相捧在手心里的孙女,既能被挑中许为梁王妃,自有过人之处,寻常行事进退有度,却唯有事涉魏鸾时,时常会失分寸。尤其是得知魏鸾被赐婚给盛煜后,几回私下小聚,她都出言刻薄而不自知。 旁人不敢多谈论盛煜,只能含含煳煳地应和。 魏鸾闻言哂笑。 她当然知道这刻薄源于何处。 从前沈嘉言看不惯她,是因她被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令自诩甚高的沈嘉言心存不满。加之沈嘉言与淑妃膝下的梁王周令躬、玉容公主周华音交厚,而她与皇后膝下的太子和周骊音往来密切,天然阵营不同,难免暗里争锋。 如今皇帝赐婚,旧仇更添新恨。 沈家并非有爵的勛贵,也不是世代承袭的高贵门第,沈相虽歷尽艰辛站到朝堂之巅,有了些门生根基,但若不慎罢相贬官,只会人走茶凉,荣宠不再。是以沈相对孙女期许甚高,因沈嘉言生得漂亮,自幼便被精心教导,满心指望嫁入皇家。 沈嘉言招不到太子注意,转而接近梁王。 梁王亦喜她姿色性情,由淑妃出面求了永穆帝,欲娶为梁王妃,婚期都定了,在十月。 但沈嘉言喜欢的怕是另有其人。 第8页 魏鸾从前也留意过她。 虽然那位藏得深,但每逢宴席上夫人们提及盛煜,沈嘉言似乎总会走神。少数几回远远碰见盛煜,那位的目光也颇流连。 魏鸾原以为是她多想,如今听她这刻薄言辞,倒是印证猜测。 而这种微妙的心思,她都能猜到,周遭人也未必没有察觉。 石砌的佛殿台基旁,久远的菩提树遮挡住魏鸾的身形,那边的贵女们没留意到她,魏鸾却将奚落言辞听得清清楚楚。 随行的染冬和洗夏气不过,愤然看向魏鸾,想去跟她们理论。 魏鸾以目阻止,款步上前,曼声道:「沈姑娘觉得,既是盛家吃亏,该如何磋磨我才好?」 声音清灵,不高不低,没打搅别处的闲谈,却引得近处数人瞧过来。 沈嘉言的神情骤然僵住。 魏鸾徐徐上前,罗衣彩绣,环佩轻动,如云的长髮堆成双鬟,精緻的赤金簪形如展翅蝴蝶,尾翼悬了几粒珍珠,晕然生光。如春山含黛的修眉下,那双眼似秋水翦翦,微露清寒,不偏不倚地注视着被众女簇拥的沈嘉言。 人群里似起了一阵骚动。 沈嘉言很快从尴尬中醒过神,下意识抓起茶杯喝茶掩饰。 魏鸾在她两步外停下,微微挑眉,「方才不是高谈阔论,为旁人鸣不平?」 沈嘉言目光闪了闪,因周遭众目睽睽地瞧着,自不敢再说那样刻薄的言辞,只状若无事地道:「我也是为魏姑娘担心,毕竟令尊尚在玄镜司的狱中,这样突兀地嫁过去,怕是会遭人轻慢,受些委屈。」 魏鸾闻言哂笑,「魏姑娘方才的语气,可是笃定我往后会在婆家受苦。据我所知,盛家上下皆宽厚明理之人,皇上赐婚更是圣眷恩隆。魏姑娘是对盛家有误会,还是觉得皇上这道圣旨……有些偏差?」 最后四个字声音虽轻,却敲得沈嘉言面色骤变。 她哪敢接这罪名,亦知越描越黑,便只踩着魏鸾短处道:「令尊入狱,这是事实。」 「这却不劳你费心!」 菩提树后,忽然有道清越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宫人簇拥着娇俏明丽的少女走来,步履轻快,虽只着常服,却仍是锦绣华彩,不失金楼玉阙养出的贵气——正是章皇后膝下的独女,极得皇帝疼爱的长宁公主周骊音。 她若进香,自有皇家寺庙接待,除了陪挚友魏鸾同行,甚少踏足此处。 在场众人虽有诰命,品级哪能跟她比,纷纷起身拜见。 周骊音径直走到沈嘉言跟前。 她不知前情,只听到沈嘉言说魏峤尚在狱中的那句,见魏鸾面有寒色,猜得是沈嘉言出言不逊,便让旁人免礼,独剩尚未嫁入王府、仍是无爵之身的沈嘉言拘着礼。而后也不理她,先拉着魏鸾,嗔道:「也不知道等等,害我远远追了半天才赶上来。」 魏鸾抿唇微笑,「是我的错,待会陪你游玩可好?」 「明日再陪我射猎!」周骊音趁机讲条件。 魏鸾莞尔,「好,都依你。」 周骊音遂展颜而笑,垂目看向沈嘉言,也不将喜怒流露地太明显,只道:「魏大人虽在狱中,却只是为方便查案。我父皇都没发话,你倒急着想定罪了?」 沈嘉言哪敢还嘴? 众目睽睽下,周骊音只让她这准王妃单独行礼,无异于当众羞辱。 但她只能俯首,甚至不敢咬牙赌气,只低声道:「是民女失言,请公主恕罪。」 周骊音得帝后恩宠,却不是骄横跋扈的性子。既已解了围,她也不恋战,照顾着皇家颜面,又随口道:「沈姑娘闺中秀质,既得梁王兄看重,何必多礼。只是往后还得慎言,免得错了规矩,惹母后不高兴。」 沈嘉言起身应是,目送她俩挽臂离开。 只等僕从皆自侧门进了后廊,众人才重坐回原位,仍喝茶闲谈,却不免暗瞥方才争执处。 沈嘉言默然归坐,神情虽淡然,指甲却几乎掐入掌心。 等着吧!煌煌门第一旦倾塌,便会摧枯拉朽。 魏鸾自幼得意,以准太子侧妃的架势行走于京城,占尽风头,如今魏家出事,她定会从云端跌到尘泥。盛煜心高气傲,重权在握,那样器度出众的男人,被强行塞了太子捨弃的女人,加之旧怨横亘,岂会甘愿? 玄镜司统领心狠手辣,自有无数手段磋磨她! 沈嘉言暗暗咬牙。 ※※※※※※※※※※※※※※※※※※※※ 沈嘉言:我很期待! 鸾鸾:我也很期待:) 仙女们看到右下角的书籤了么,点一下加个收藏,会变美哦=w= (解围) 第005章 新婚 院墙外,周骊音倒没空理会沈嘉言那点小心思。 她此刻满脑门都是魏鸾的婚事。 永穆帝下旨赐婚后,满京城里最惊愕的就属周骊音了。 她跟魏鸾年纪相若,在襁褓里就时常见面。宫里只有她和淑妃所出周华音的两位公主,姐妹感情淡薄,表姐妹里她又跟魏鸾最投缘,幼时同吃同睡,长大后一道读书游玩、射猎诉心事,交情极深。 一道长大的闺中密友,她自然知道太子对魏鸾的心思。 私心里,她甚至认定了这位嫂子,只等尘埃落定。 初闻赐婚之事,周骊音怀疑是听错了,亲自到章皇后跟前去求证,被章皇后开解了好半天。她犹不死心,往敬国公府走了两趟,说若魏鸾是被逼无奈,不愿嫁给那心狠手辣的盛煜,她定会求永穆帝收回成命,唬得魏鸾赶紧安抚。 第9页 如今虽接受了赐婚的事实,却仍心意难平。 宝林寺依山而建,寺后石径萦迴,深松茂柏,当中有一方清澄明澈的泉水,映照晴日秋山、月影夜幕,格外澄虚剔透。 表姐妹被簇拥着往那边走,途中周骊音都在说中秋后的婚事。 「母后说,届时她会派宫中女官操持婚事,皇祖母也添了好几样给你当嫁妆。到时候我亲自去盛家道贺,有咱们撑腰,想必盛家也不敢轻慢于你。往后你若受了委屈,也尽管找我,必定不让你吃亏!」 魏鸾闻言莞尔,「盛家老夫人和夫人都是讲理谦和之人,不会委屈的。」 「我是怕盛煜欺负你!」 周骊音想着那个威名赫赫的男人,便觉得头疼,「他那性子又冷又横,难相处得很,连皇兄都顾忌三分。听闻他执掌刑法严明刚正,却也睚眦必报,万一为昔日的过节难为你,鸾鸾,你可不能任由他欺负。」 「我知道,这些事我能应付,不必担忧。」魏鸾温声宽慰,「只是太子殿下那边——」 她的声音微顿,侧头对上周骊音的目光。 那位眼底的担忧更浓了。 如今太子巡查在外,章皇后将赐婚的消息瞒得死紧,太子尚不知情。等他事毕回京,得知苦等了数年的心上人被永穆帝赐婚给别家,且早已拜堂成亲,没了周旋的余地,即便有皇后和太后镇着,宫里怕也会起些风浪。 周骊音神色微黯,苦恼地摆弄臂弯披帛。 「其实我最担心的也是皇兄。旁的事他都能随和,唯独这事上脾气拗,虽娶了太子妃,却连皇祖母的面子都不肯给,就等着迎你。他回京后知道这事,必定会去父皇跟前闹,若是触怒了父皇,定会受责罚。」 而东宫受罚,捡便宜的就是梁王母子。 魏鸾岂能想不到这后果? 更何况,若只在宫里闹,还有皇后周全,若太子一时性急找到盛煜跟前,那可就难堪了。 山道逶迤,树影剪碎,拂动金线刺绣的衣裙。 魏鸾踩着石阶缓行,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赐婚的事关乎皇上的颜面,容不得半点差错,更不宜闹出风言风语。皇后娘娘如此疼爱太子殿下,待我成婚之日,或许便会递信于他。届时尘埃落定,他再怎么震惊,回京前总能被劝得冷静下来,顾全大局。」 「可皇兄怎么甘心?」 是啊,如何甘心呢? 十数年的交情,魏鸾岂能不知太子的秉性。 他看着她长大,从垂髫孩童到窈窕少女,万般宠爱照拂,比对亲妹妹还要上心。原本视若囊中、只待婚嫁的姑娘,如今忽然被赐婚给旁人,还将他瞒得密不透风,他怎会甘心? 届时,哪怕在朝堂上周全得体,私下里恐怕也会有失分寸。 魏鸾垂眸蹙眉,握紧周骊音的手,「长宁,今日约你出来,进香散心之外,也是想将这事託付给你。出阁之后,我不宜与他会面,你得多劝着他,务必请他顺应情势,切不可再提旧事。否则,对谁都不好。」 「我明白,会多去东宫规劝的。」 「还有,提醒他牢记储君的身份,万万不可逆着皇上的意思行事。」 「那是自然!」周骊音答应得爽快,显然是没细想这句话的深意 魏鸾眸光微动,想了想,暂未多说。 章家仗着兵权和战功在龙椅之侧酣睡已久,永穆帝韬光养晦,既决意要收回兵权,章家与皇家的血缘牵繫定会割裂。魏家只是个引子,往后太子、周骊音皆会捲入其中。虽说章皇后的心思深沉叵测,魏鸾跟周骊音兄妹却是自幼亲厚,自不愿他们受牵连过甚。 只是如今她前路未卜,纵心存忧虑,也不能提醒得太明显。 好在他们身上虽有章家的血,却也是皇家子嗣,到了山雨袭来时,想必知道该如何抉择。 …… 交代了东宫那边善后的事,魏鸾心头悬着的一方重石悄然落地。 剩下的便是安心备嫁。 出嫁那天云气疏薄,楼台披映日光,秋山明净如妆。 虽说魏峤仍在玄镜司的狱中扣押,敬国公府却仍喜气盈门,游廊甬道旁高悬精緻宫灯,窗棂廊柱皆裁帖了吉祥花样。魏鸾的伯父敬国公特地告假,要送侄女出阁,皇后派的女官亲自主持,为她梳妆。 十里红妆,一路铺向皇帝赐给盛煜的宅邸。 自赐婚后始终行踪飘忽的盛煜,终于在这日露面,登门亲迎新娘。 鼓乐笙箫渐近府门,隐约传入数重院墙相隔的公府后宅。 魏鸾早起盛装,由宫中的巧手嬷嬷亲自梳妆,云鬓高堆,脂粉轻扫,那袭嫁衣是皇后特命尚衣局绣的,拿金丝银线密密地滚边,绣出精緻的吉祥纹样,衬得身姿修长,气度高华。听见僕妇禀报,魏夫人取凤冠给她戴上,亲自挽着往厅堂走。 厅外僕妇簇拥,魏老夫人和敬国公夫妇已等着了。 满目欢喜的笑颜里,当中挺身而立的男子身姿颀峻,玄镜司那身威武严毅的官服换成了新郎喜服,锦带束腰,少几分冷厉威慑,倒显得背影清贵逸群。 听见动静,他往魏鸾的方向瞥了眼,目光微驻,旋即稍稍让开半步。 待魏夫人归坐,夫妻俩敬茶辞行。 原该父亲魏峤坐的位置空着,魏鸾眼角泛酸。 第10页 魏夫人比她还难受,纵知姑娘出嫁是喜事,却仍不捨得她嫁到盛煜身边。瞧见新婚夫妇连目光都没半点接触,再回想昔日太子对女儿的万般照拂,想想女儿往后在婆家的处境,眼泪终是忍不住滚落,悄悄偏头擦拭。 敬茶毕,魏夫人殷切叮嘱祝福。 魏鸾应了,以花扇遮面,辞别至亲。 从厅堂到府门的这段路不算近,从前多走几步都嫌累,此刻却仿佛格外短,没两步就到了府门。鼓乐笙箫奏起,她被女官扶着上了花轿,轿帘落下的那一瞬,瞧向府门的视线被遮断,泪珠终是滚落出来。 魏鸾捏紧手指,竭力逼回眼角的温热。 这是她选择的路。 纵然前途未卜,也比前世家破人亡要好。 父亲是给章家顶罪,皇后和太后要保娘家,太子也无力搭救。这世间,除了九五之尊的皇帝外,若还能有一人能救父亲的性命,那人只会是盛煜——她即将嫁与的男人。 鼓乐沿街而过,直抵盛府门前。 魏鸾被女官扶着下了车,与盛煜并肩入内。 庭中站满了道贺之人,即便盛煜性情冷硬,毁誉参半,却没人敢怠慢皇帝亲自赐下的婚事,纷纷牵来道喜。踏入喜堂的时候,魏鸾还瞥见了周骊音,被随侍宫人簇拥着,奉为贵客,那双眼睛黏在她身上,似乎比她还紧张。 盛家父母聚在,高堂康健,热热闹闹地拜了堂,送新人进洞房。 魏鸾被染冬和洗夏左右搀扶,凤冠上金玉明珠沉重,压得脖子泛酸。从喜堂到洞房,沿游廊曲径走了好长的路,傧相、喜娘和跟盛家亲近的女眷贺客围了一堆,谈笑着跟随在后,来看新人吃合卺酒。 盛煜则眉目冷峻,神情淡漠。 奉旨成婚,又如此仓促,想必他是不乐意的。 魏鸾心中嘆息,默默将花扇遮得更近。 …… 洞房内装饰一新,门口摆着鸳鸯戏水的绣金四扇屏风,里面帘帐床幔皆是喜庆的锦缎。细心嗅时,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味,不知是香炉里熏的,还是院外桂树的香气被风送入。 屋中不见闺阁中的流苏珠帘,却宽敞明净。 夫妻并肩坐在喜帐簇新的拔步床,傧相咏诗撒帐,喜娘亲自端来合卺酒。 盛煜接了,停杯等她。 魏鸾那套嫁衣层叠繁复,因金盘居中,不得不稍挪花扇,看清位置后伸手去取。那只手生得好看,修长柔嫩,喜红嫁衣遮住白嫩的手背,指尖削葱似的,几与剔透的玉杯同色。 盛煜的目光却落在她眉眼间。 及笄之年盛装出阁的姑娘,经宫中嬷嬷的巧手打扮,新妆绰约。娥眉点染得如同远山青黛,微垂的长睫遮住目光,盛煜却知道那双善睐明眸在流盼时的神采。眉心海棠娇艷,映衬红嫩双唇和柔颊秀腮,耳畔明珠垂落,晕然生辉。 嫁衣辉彩华美,凤冠雍容贵重,却全不及她眉眼间的姣丽。 盛煜不由想起前年元夕的惊鸿一瞥。 少女站在彩门映照的灯楼上,临窗与人笑谈,罗衣轻飘,顾盼光彩,望之如有香风袭来。 仙姿瑰逸,令人念念不忘。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竟然是章皇后那蛇蝎妇人的亲侄女。 如今她嫁入盛府,隔着咫尺距离,比从前更动人心魄。 盛煜目光微凝。 原本低垂的眼睫忽然颤了颤,似要抬眸,盛煜下意识挪开视线。 锦绣鸳帐之内,魏鸾目露诧异。 取了合卺酒之后,她原是静候盛煜举杯的,谁知等了片刻也没见他动,不免诧然。好在那位并未走神,在她抬眸时忽然举杯,夫妻俩于是凑近了喝尽杯中酒,引得周遭亲眷纷纷道喜。 酒杯放回金盘,盛煜亦长身而起。 「外间还有宾客,走吧,母亲。」 语声清冷,并无新婚的笑意,是他行走京城一贯的淡漠姿态。魏夫人含笑动身,旁边有位姿仪甚美的少年窜上前,宣称兄弟们好容易逮到机会,定要将他灌醉,便与人一道拥着他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门阖上时,魏鸾挪开花扇,轻轻舒了口气。 ※※※※※※※※※※※※※※※※※※※※ 下一章开始,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上8点哈,周日早上见~ 仙女们周末愉快=w= (新婚) 第006章 新妆 盛家这场婚宴办得热闹盛大,厅堂上贺客如云,庭院里酒菜浓香。 隔着几重院落,魏鸾却听不到宴席的动静。 好在盛夫人颇为体贴,待旁人离去后,便命僕妇送来了几样精緻小菜,菜色都是姑娘们寻常爱吃的,火腿玉兰汤、蜜煎樱桃、酥骨鱼、间笋蒸鹅四样,外加一碗梅花汤饼。饭后端来糕点果脯,里头有碗酥酪,当真是雪腴霜腻,奶香诱人。 魏鸾舀一勺送入口中,只觉沁入肺腑,洗尽疲倦。 于是稍作休息,静候盛煜宴散归来。 屋舍宽敞,上等花梨木造的整套床屏几案贵重俨然,看那紫红成色,摆了应有两年,却没半点日常用过的痕迹。想来盛煜素日里公事繁忙,甚少到内院歇息,这些家具摆在此处,应是积年落灰,并未尽其所用。 那么她呢? 盛煜奉旨娶了她,却心不甘情不愿,往后会如何相待?她当如何与他相处? 第11页 想到那张峻整淡漠的侧脸,魏鸾渐渐有些忐忑。 她跟那个男人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若说两人间曾有半点关联,那就只有贵女皆知的过节。 …… 那还是前年深秋,盛煜刚升任玄镜司的统领,根基不深却骤然手握大权,难免受人瞩目。彼时盛煜回京不久,还没混出如今众人敬畏的威仪,高门贵府的宴席上还会有人谈论他。 有次上林苑马球会,众贵女瞧见盛煜随侍君侧,又暗中议论。 据说这位盛统领虽在玄镜司这种衙门,却有逸群之才,文武兼修—— 论相貌,虽气度威冷些,在京城也是拔尖的。论身手,他父亲盛闻天是千牛卫将军,御前佩剑侍列之人,他幼承家学,身手出众。论才学,他虽深藏不露,却曾得过那位满腹经纶的中书令的赞赏。 唯有一样缺陷,就是他的出身。 盛煜是个外室子。 他的父亲盛闻天是个忠君耿直的武将,自成亲后身边唯有髮妻相伴,夫妻感情甚密,从未添妾室通房。二十五年前,他却忽然抱了个襁褓里的婴儿回府,说那是他在外养的外室子,因外室时血崩而死,便将孩子带回府中教养。 骤然闻此噩耗,盛夫人差点气得吐血。 后来盛夫人闹了几场,还想暗里找那外室的亲眷算帐,盛闻天却极力维护,不许她追究。 此后多年,盛闻天教养这外室子比对亲儿子还上心,盛煜也不负所望,自幼事事出众。十三岁时他便入了玄镜司,未及弱冠便已统率一方事务,后来升任副统领、统领,一路脚踩青云般扶摇而上,羡煞旁人。 那天贵女们议论的便是他这出身。 说盛闻天已经是美男子了,谁知盛煜的相貌更胜其父,也不知她娘亲是何等美貌,才能诞下如此男儿。 也有人对他的身世藏有成见,嫌弃是外室所出。 ——正巧那阵子宁远伯府里闹出了这样的事,闲谈间多有贬损,众人对此格外敏感。 魏鸾起初不曾参与,谁知沈嘉言多嘴,忽地走近开口,问她如何看这外室子的身份。 众目睽睽瞧过来,魏鸾自然不好迴避。 彼时她尚且年少,于外室的认知也只是听长辈们偶尔谈及而已。高门贵户的妇人们养尊处优,对外室自然是嗤之以鼻、视为轻贱的,她耳闻目染,斟酌过后只谨慎地说,「终归不太好吧。」 说完没片刻,周遭忽然安静,齐齐瞧向她身后。 魏鸾也好奇回望,看到盛煜不知是何时走过来的,穿着玄镜司那身虎踞威仪的官服,身姿颀长,眉目冷峻,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难测。而她因为坐的地方有彩棚遮阳挡风,亲近好友皆环座在周围,竟都没能瞧见他。 那场面令人窒息。 魏鸾难得嚼回舌头却被正主撞见,难免心中尴尬。 好在盛煜只字未发,只默然走过,神情不辨喜怒。 魏鸾猜测他应当是听见了的,没跟她小姑娘计较罢了。而她不慎失言,显然也是正巧走近的沈嘉言瞧见盛煜之后故意问的——在座众人都是豆蔻年华的高门贵女,哪能知晓世事艰辛,为人不易,换成是谁都不会夸外室子半句。 她毫无防备,不慎着了道。 那之后沈嘉言故意暗里宣扬,说她瞧不上盛煜外室子的出身云云,魏鸾纵然从别处算帐把她的嘴堵住,却也是覆水难收。毕竟当时的话已说了出去,她跟盛煜非亲非故,并无私交,总不可能巴巴地跑去跟前解释吧?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后来魏鸾容貌愈盛,虽有太子痴情,尘埃落定之前,仍有胆大包天的男人私下提及。 据说有一回,旁人问盛煜对她的看法。 盛煜被追问不过,只说了四个字:徒有其表。 这话不知是谁传到了贵女圈中,于是素日与魏鸾不睦的那些人,便暗里夸张渲染,议论说她跟盛煜有极深的过节,势不两立。再后来,魏鸾偶尔在宴席上碰见盛煜,两人也都目不斜视,对彼此熟视无睹。 魏鸾觉得,哪怕结怨极深这话过于夸张,但盛煜对她的印象,怕是不太好的。 这回他之所以答应赐婚,必定是因皇帝另有打算。 她宽慰周骊音时,总说盛煜不是狭隘量小、睚眦必报之人,但盛煜的性情究竟如何,其实她心里也没数。如今父亲身在玄镜司狱中,她这么个口出狂言又「徒有其表」的人嫁过来,怕是看不到那位太好的脸色。 如此忐忑思量,到戌时漏尽,外面总算传来动静。 …… 时序渐近秋分,入暮后天气渐凉,蛰虫坯户。 盛煜难得出席宴席应酬,被素日生死託付的兄弟灌了不少,加上幼弟盛明修性子顽劣,招唿着兄弟亲友们轮番敬酒,耽误到此刻才得以脱身。 好在他酒量不浅,中间离席数次,倒不至于喝醉。 晚风寒凉,他踏着月色朝洞房疾步而来,宽袖飘动。绕过迴廊亭台,瞧见洞房所在的北朱阁里透窗而出的烛光时,才将脚步稍缓。 隔着花木游廊,能看到阁楼上高悬的喜红宫灯,照亮朱漆彩绘。过了中秋没两日,蟾宫正明,霜白的月光洒在屋嵴,浸漫窗扇。那座雕樑画栋的阁楼,从前唯有僕妇洒扫看守,灯火昏昧,安静冷清,如今却多了个人。 第12页 盛煜忍不住想起魏鸾的那张脸。 想起花扇挪开时,曾令他失神的眉眼。 那是永穆帝赐婚给他的妻子,也是与章皇后纠缠极深、感情笃厚的公府明珠。 他跟皇帝承诺过,只为破除心魔,亦随手帮魏家一把。 盛煜临风而立,脑海里残存的醉意一分分散去,渐渐变得清明。他抬起衣袖闻了闻,那上面从厅堂沾染的酒气尚未散尽,身在其中时无从觉察,此刻却格外突兀。 他于是又站了片刻,才抬步往北朱阁走。 临近屋门时,留守此处的僕妇齐齐行礼。 盛煜随意摆摆手,推门而入,绕过那架绣金屏风,看到里面龙凤对烛高烧,两座落地灯架上明烛静照,映得满室亮如白昼。守在门口的丫鬟面生,是魏鸾陪嫁而来的。绕过侧间长垂的帐幔,内室的桌上果品茶具如旧,灯火稍昏。 陪嫁来的丫鬟僕妇见了他,行礼退出。 而他的新娘正端坐在拔步床上,贵重凤冠仍在,举花扇遮面。 虽只及笄之年,魏鸾的身姿倒已长开,嫁衣在腰间微微收拢,覆住修长的腿。那缎面质地极佳,烛光映照下色泽娇艷,金丝银线绣成的花纹漂亮而不耀目,冠上明珠宝石生辉。 盛煜款步上前,在她跟前驻足。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她双手紧紧捏着花扇的细柄,指节微微泛白。 盛煜唇角似动了动,而后抬手。 薄纱彩绣的花扇挪开,露出她的眉眼唇鼻,迥异于他想像中微微侧头的新婚娇羞,她坐得端正,双眸低垂。若不是那泛白的指节泄露情绪,他几乎要赞嘆她的镇定沉静了。 盛煜没说话,就那么站着打量她,居高临下。 魏鸾的手臂垂落下去,将花扇搁在膝上,见他没动静,又放在床榻。 诡异的沉默里,她终于缓缓抬眸。 然后便对上盛煜那双清冷的双眸,幽邃如暗夜沉渊,虽清隽峻整,却暗藏锋芒。跟他身上捲来的夜风一样,让人觉得寒凉。 魏鸾不自觉地站起身,想按事先所打算的那样,叫他一声夫君主动示好,声音却卡在胸口,怎么都吐不出来。便只能静静望着他,双眸如波,衬着贵重辉彩的嫁衣凤冠,精心描画的海棠薄妆,烛光下婉媚艷逸。 盛煜闻到一股香味,不期然窜到鼻端。 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道:「宾客太多,回来得晚了。」 「夫君辛苦。」魏鸾念出了生疏的称唿。原先在脑海预演的万般打算在对上他的眼睛时变得茫然,她猜不透这位锦衣司统领的打算,却觉得他定会说些什么,不太敢轻举妄动,遂默然瞧他。 果然盛煜说话了。 「既是皇上亲自赐婚,我三媒六聘地迎娶进门,自然不会薄待,你大可放心。」他说了这句,回头瞥了眼门口,「外面有人伺候,都是懂规矩的旧仆,你随意吩咐即可,无需顾虑。我书房还有琐事需处置,明早带你去见长辈。」 说罢,没多逗留,连那身新郎喜服都没脱,径直折身走了。 架上烛火轻闪了闪,他的身影绕过屏风,随即传来门扇的声音。 片刻后,春嬷嬷带着陪嫁丫鬟进来,面带担忧,「这是……」 「他有公务缠身,明早再过来。咱们早点歇吧。」 魏鸾将那沉甸甸的凤冠取下,只觉满身,让人抬热水以备沐浴,又用了两样糕点,旋即宽衣卸妆,沐浴就寝。 春嬷嬷几回欲言又止,却又碍着初入盛府,没敢胡乱开口。 魏鸾知道她想说什么。 公务虽繁忙,哪至于新婚之夜就急着处理?更何况盛煜说的是有些琐事要处置。他自是不愿这般轻易就认了她这凭空而来的妻子,圆房留宿的。 也好,其实她也不想煳里煳涂地仓促成礼。 只是他来去匆匆,她想探问半句父亲的消息都不成,也只能明日寻机再问了。 ※※※※※※※※※※※※※※※※※※※※ 作者蹑手蹑脚地熘走~ 蟹蟹y的地雷和哈哈哈、高小陌、lishiyi的营养液,么么啾 (新妆) 第007章 撑腰 因整日顶着凤冠颇为劳累,魏鸾沾到枕头没多久便昏然入睡,一夜沉酣。 从前在闺中时,魏夫人总笑话她,说她睡着了打雷落雨都惊不醒,往后若是睡梦里被人给卖了,怕是也浑然不知。 春嬷嬷却觉得自家姑娘这点很好。能睡是福,多少人心事重重,半夜三更都不肯放下心思,琢磨个不停,消磨了精神,又追着高僧求教当如何入睡,百般无计。哪像自家姑娘,能够静得下心,便是有再大的难事,睡够了养足精神,自能筹谋应对。 老人家喜忧参半,留染冬值夜,暂去厢房睡下照应。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时,魏鸾被春嬷嬷摇醒。 时辰还早,但新妇进门拜见公婆是大事,盛煜又是习武之人,惯常晚睡早起,春嬷嬷可不敢放任自家姑娘新婚头日便落个偷懒贪睡、轻慢婆家的名声。遂趁早将她揪出被窝,洗漱梳妆后,等盛煜来碰头。 那位倒是来得晚,辰时至中才姗姗来迟。 婚礼过后,他又换上了玄镜司统领的那身装束,似乎没打算享受新婚特许的休沐。 晚秋的清晨暖日晴云,男人健步而来,在廊下驻足,姿容颀长清举。 第13页 魏鸾听见动静,掀帘而出。 卸去凤冠霞帔的雍容,她今日打扮得风姿绰约,颇合秋景。交领锦衫色如丹桂,底下一袭十二幅的郁金裙,每幅皆以银线绣了缠枝花纹,如四时交替。腰间繫着美玉宫绦,那锦带盈盈束着腰肢,将起伏身段勾勒得分明。 少女常梳的双鬟暗合,堆成高髻,眉心海棠清丽。 瞧见盛煜,魏鸾脸上便浮起浅笑。 「夫君。」她微笼衣袖,缓步下了台阶。 盛煜的目光在她眉眼间驻留片刻,不动声色地挪开,往尚未拆去的新婚窗花瞥了眼,淡声道:「住在这里习惯吗?」 「习惯的,屋里都很妥帖。」魏鸾道。 晨光初照,新妇薄妆,笑靥朦胧姣美。 但她的眼底里却藏了几分忐忑,盛煜看得出来。 这是他的新婚妻子,即便与章皇后那毒妇交情深笃,也只是年才及笄、涉世未深的少女。初入婆家,新婚夜又分房独睡,难免会多想。盛煜脸上的清冷不自觉融了几分,声音亦稍添温和,道:「走吧,长辈都在西府。」 …… 去拜见长辈的路跟昨日入洞房的路一样漫长。 盛家原有祖传的府邸,因盛煜执掌玄镜司后公事繁重,常会被夜半惊动去办差,且玄镜司事涉机密,举止不便为旁人知晓,永穆帝便单独赐他一座府邸,赐名曲园。这府邸与盛府祖宅毗邻,占地规制不逊盛宅,却只许盛煜居住,中间以洞门相通。 虽说住起来宽敞,去西府也颇周折。 到得盛老夫人住的乐寿堂,里面倒热闹得很,隔着窗扇都能听见屋里的谈笑声。 这是盛家长辈居处,修得轩昂高阔,涂金染彩。进门是松鹤延年的屏风,铜猊里熏着老人家爱用的清心檀香。绕过屏风,里面已坐了不少人,唯有主位虚悬,僕妇端来茶水,说是老夫人正喝药,稍等片刻便能出来。 魏鸾遂跟在盛煜身旁等候。 出阁前,她也打探过婆家的底细。 盛家原本根基不深,是盛闻天入千牛卫后才举家搬迁进京。 盛煜尚未回京时,府里便是盛闻天这位千牛卫将军撑着门庭,因是御前护卫极得皇帝信重之人,在京城也颇有点脸面。后来盛煜独掌玄镜司,重权在握,门楣便愈发煊赫起来。 老太爷过世已久,如今以老夫人为尊,膝下有盛闻天、盛闻朝兄弟。 盛闻天的髮妻游氏是官宦之女,长子盛明诚已娶妻生子,在京外为官,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次子盛煜自不必说,还有个十五岁的儿子盛明修,生得玉面琼姿,正是年少气盛、顽劣难管教的年纪,对盛煜倒似颇亲近,昨日就能看得出来。 二房的盛闻朝在京兆府做事,娶妻慕氏,独子在外歷练,留了儿媳侍奉婆母。另有位爱女盛月容,与魏鸾同岁,尚未许配人家。 据魏鸾所知,沈嘉言很爱拉拢这盛姑娘。 因盛煜成亲是府里的大事,盛明诚昨日也携妻儿回京道贺,这会儿人都到齐,各自坐着喝茶说话,其乐融融。 不过片刻,掌着中馈的盛夫人游氏和二房婆媳扶着老夫人走了出来。 于是端茶奉礼,新妇拜见长辈。 盛老夫人生得慈和,年纪与魏鸾在家中的祖母相若,穿着秋香色团花锦衣,头髮半白戴着抹额,目光颇为清明。虽说皇帝忽然将内定的太子侧妃送到盛家委实令人惶恐不安,但膝下添了孙媳妇,老人家仍满面欢喜。 余下众人自不必说。 盛闻天素来器重盛煜,待魏鸾也颇和气。 游氏纵对外室子心存芥蒂,奈何盛煜位高权重,且魏鸾是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昨日婚礼非但有公主亲自来道贺,还有皇后派女官以示恩宠,岂敢流露芥蒂?自是婆慈媳孝,周全妥帖。 剩下二房众人都颇融洽。 新妇拜见长辈这一关,魏鸾过得颇为轻松。 原想着敬完茶后夫妻俩回曲园,路上可趁机问问父亲的事,谁知盛煜满脑子只装了朝务政事,因闲谈时盛闻朝提起京兆府近来经手的古怪案子,盛煜颇感兴趣,敬完茶直接就跟盛闻朝走了——大概是想深挖内情。 魏鸾稍加琢磨,总算是看出来了。 盛煜这厮果真是奉旨娶她,起居生活上对她半点都不薄待,心里还别扭着呢。 好像娶她是吃了多大亏似的。 魏鸾瞧着那道挺拔背影,心里轻哼了声。 …… 抓不住盛煜的人,魏鸾暂且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日便先收拾嫁妆屋舍。 到了晚间,盛煜拿来当书房的南朱阁派了位嬷嬷过来,说盛煜才回府,正与人在书房议事,今晚怕是不能过来,请少夫人安心歇息。明日并无朝会,皇上前晌有空,允他带新妇入宫谢恩,请少夫人准备妥当。 魏鸾听了,自是应下。 次日又是早起盛装,夫妻俩同往宫中谢恩。 到得宫门口,监门卫查验了鱼符放行,凑巧皇后跟前的内侍出宫办事回来,瞧见魏鸾,不免驻足道喜。他虽是内侍之身,却是内侍省里从五品的给事,又是章皇后的亲信,魏鸾自不敢怠慢,含笑应答。 耽误了片刻功夫,那内侍翩然而去,却又有位面圣后出宫的官员碰见盛煜,似有话说。 盛煜虽有心高气傲之名,待公事却颇谨慎。 第14页 见魏鸾盈盈站在身侧等他,只好道:「这里太晒,不如你去前面等我。」 魏鸾会意,暂孤身往前。 宫门口地势开阔,城楼高耸,魏鸾入宫谢恩不便带随从,走了好半天才到屋檐遮蔽的荫凉处,回头见盛煜尚未脱身,便暂倚朱墙站着。因待会要面圣,恐怕还需应付章皇后,她心里有事,取了锦帕出神。 忽听背后一声「魏姑娘」,魏鸾诧然回首,却是沈嘉言。 那位显然是得淑妃邀请,进宫陪伴玉容公主周华音的,准许带了位贴身随从不说,还有两位淑妃派去的宫人环绕,派头不小。她徐徐走到跟前,将眉梢微挑,笑吟吟道:「魏姑娘前日新婚,我倒没能去道喜,今日便补上吧。」 魏鸾淡声,「多谢沈姑娘。」 沈嘉言又将她打量着,「方才瞧见盛统领在那边,莫不是一道入宫?」 两人自幼便结了梁子无数,沈嘉言最爱与她争风头,每回主动搭话都没好事。 魏鸾懒得多理,只淡淡点点头。 沈嘉言便轻笑了下,「那我可得提醒魏姑娘一句,听闻太子殿下在外巡查的差事快办完了,很快就能回京。不知殿下见魏姑娘心生两意,另嫁他人,会如何作想,当真是令人期待。」满脸都是等着看戏的神情。 魏鸾哂笑,注视向对方的目光里微露锋芒。 「皇上亲赐的婚事,沈姑娘期待太子如何作想?」 这话若接了,沈嘉言要么落个不敬的罪名,要么自打嘴巴。 沈嘉言没占到便宜,反被堵得哑口无言。 见周遭并无旁人,唯有她的亲信和淑妃跟前两个小宫女,她没了顾忌,索性压低声音,奚落道:「还是奉劝一句,从前别人敬你,是因太子的缘故。如今且收着点威风吧,别总扯皇家的大旗,你跟皇家早没干系了。至于盛统领么——」 沈嘉言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冷淡道:「新婚之日,亲生父亲还被新郎扣押在手里,不肯放出来。魏姑娘,这滋味如何?」 这却是戳到了魏鸾的痛处。 再怎么刚强,父亲的处境终究令她悬心。 魏鸾目光陡添锋锐,待要开口时,忽觉腰间一紧,似有只手稳稳扶了上来。旋即,身侧光线稍暗,玄镜司统领那身绣着五章纹的官服落入眼中。她诧然侧头,见盛煜不知是何时赶上来的,单手揽着她腰,与她并肩而立。 沈嘉言显然没料到他竟会出现。 从宫门口到此处的路途不近,她是掐着时间,想奚落后占完便宜就走的。 寻衅之前,她还特地回望过,盛煜仍在宫门口与人说话。 谁知他来得竟这样快! 沈嘉言纵心存爱慕,却也忌惮这男人的威仪冷厉,瞧着盛煜揽在魏鸾腰间的那只手,只觉刺目无比。待抬眼对上盛煜那冷沉的目光,竟觉嵴背发凉,被寒冬腊月里冰刃般的风颳过似的,险些打个寒噤。 盛煜沉眉,揽着魏鸾往他身上靠了靠。 沈嘉言满脑子的筹谋镇定跑得干干净净,一时间竟自哑然。她的嘴唇翕动了下,想说点什么来弥补,却分明看到盛煜的淡漠傲然,和他公然摆出的维护姿态。 那甚至比言语驳怼更令人难堪。 诡异的沉默后,沈嘉言低头敛袖。 而后,她不吭一声默默走了,只将牙关咬得死紧,低垂的眼睫遮住眼底浮起的嫉恨。 魏鸾仍站在原地,如初绽的海棠亭亭。 她瞥了眼身侧,盛煜站得端稳。 自始至终,他没说半个字,没凭着玄镜司统领的满腹韬略,去堵沈嘉言那种闺中弱质的言辞无状。却愣是凭着森然威仪的目光,震慑得沈嘉言鎩羽折戟,悻悻而去。 她的唇角忍不住浮起笑意,「夫君谈完事了?」 「嗯,走吧。」盛煜的声音清冷如旧。那只手却仍停在她腰间,隔着柔滑的锦绣衣衫,只觉纤软裊娜,令人不忍释手。 听闻她与太子自□□情很深,周令渊从前曾这般碰过她吗? 盛煜瞥了眼东宫的方向,眸色微深。 ※※※※※※※※※※※※※※※※※※※※ 鸾鸾:杀人不必见血,怼人不必开口。夫君厉害=w= 新文初期要冲榜,仙女们多加几个书籤帮我涨个收藏嘛,发射小心心! (撑腰) 第008章 约定 永穆帝没有朝会时,常在麟德殿议事批奏摺。 此处建制虽不像前朝三殿那般宏伟威严,却也修得轩昂壮丽。除主殿外,两侧皆有延伸而出的楼阁,翔鸾栖凤,迴廊相接。又有拱桥凌空飞度,气势如虹,偶尔有宫女途径飞桥,被风吹起锦绣披帛,便如仙子凌空。 魏鸾时常入宫,来这里的次数却少之又少。 这会儿殿中无人,夫妻俩得召入内。 永穆帝坐在御案后,难得抽出空暇,正半倚扶手,喝一碗不知是谁送来的汤。见盛煜夫妻进来,便搁下碗,口中笑道:「来得倒挺快。」 魏鸾遂随盛煜行礼拜见,因是谢赐婚之恩,颇为庄重。 永穆帝含笑受了,命人赐座。 他算起来也是魏鸾的姨夫,看着她长大的,魏鸾幼时常被他抱着哄。那时永穆帝年轻力盛,左臂抱着周骊音,右臂还能抱起她,年轻的帝王英姿勃发,敬重章家战功赫赫,是国之栋樑,待皇后一系的亲眷颇为和善。 第15页 魏鸾当年学马球时还是他亲自指点的。 哪怕后来淑妃得宠,魏鸾也年纪渐长有了君臣之分,后宫相见时永穆帝也颇关爱。直到前世敬国公府被章家推出来挡箭,阖家灰飞烟灭。 而此刻,殿中的氛围颇为融洽。 永穆帝只字未提太子的事,只贺她夫妻俩新婚之喜,叮嘱盛煜不可委屈了新妇,魏鸾亦须敬重公婆,与盛家众人和睦相处。 魏鸾恭敬受教。 闲谈片刻,夫妻俩既已谢恩,自不能耽误皇帝太久的功夫,遂起身辞行。却见内侍趋步入内,行礼通禀道:「启禀皇上,女官芳苓在外候命,说皇后娘娘听闻盛少夫人进了宫,意欲请去一见,遣芳苓来接。」 永穆帝闻言瞥了眼魏鸾,便见她躬身垂首,惯常的乖顺模样。 今日夫妻入宫是承召于皇帝,两人之中,一位是皇帝的亲信宠臣,一位是皇后是嫡亲侄女。皇后这般公然来请,自是为魏鸾撑腰之意,当真是不愿皇帝有半点偏袒。 永穆帝遂向盛煜道:「皇后为了这门婚事费心良多,她既有空,你便一道去谢恩。」 「微臣遵旨。」盛煜沉声。 …… 入秋后气候渐凉,章皇后遂从含凉殿搬回惯常居住的蓬莱殿里。 魏鸾与盛煜过去时,周骊音竟也到了。她是帝后万般宠爱的天之骄女,自幼没吃过半点苦头,虽身在宫廷,性情里却仍存几分烂漫直率。那日婚礼道贺时没能跟魏鸾说上话,今日听闻魏鸾要来,早早便来皇后宫里伴驾。 隔窗见得魏鸾踪影,周骊音便快步出来,喜滋滋挽着她手,上下打量。 魏鸾端正行礼,盛煜亦拱手道:「拜见公主。」 「盛统领客气。」周骊音敷衍着,凑在魏鸾耳边道:「他没欺负你吧?」 魏鸾莞尔,「怎么会呢。」 周骊音便瞥了盛煜一眼,道:「过两天我去盛府看你,可不许闭门谢客!」 后半句自然不是说给魏鸾听的。 魏鸾新婚初嫁,对这位夫君的性情了解有限,尚存几分忌惮,不由瞥向身侧的盛煜。便见他唇角微动,道:「公主驾临寒舍,自会恭敬迎候。」 说着话进了殿,章皇后宫装雍容,靠在短榻上啜茶。 见盛煜端然进来,她面上微露诧色。 派芳苓去麟德殿接人时,章皇后自然笃定魏鸾会来谢恩,只是没想到,这位素日里面冷心硬、唯皇帝之命是从的玄镜司统领竟也会跟过来。这可真是稀奇事了,章皇后不自觉将身子坐得更直些,唇角浮起满意的笑,瞥向自家侄女。 少女新婚初嫁,虽只两日而已,却似比在闺中时多了几分柔婉。 那眼神含笑瞥过来,妩媚流波,招人喜欢。 白日里天暖,她穿得也单薄,衣裳光彩,浮花堆绣,寸缕绮罗覆在胸前,露出柔□□致的锁骨。高堆的青丝间花钿为饰,斜簪了支金钗,细股纤秀,钗首是飞舞的双碟,尾翼缀了金玉细珠,离披纷垂。 盈盈而行时,蝶尾轻颤,更见婉丽。 章皇后笑意愈深,命人赐了座,关怀了几句后又朝仍端然侍立的盛煜道:「盛统领这回是有福气了。咱们鸾鸾是美人儿,最玲珑剔透招人喜欢的,本宫疼爱多年,视她如同己出。盛统领,你可得好生待她。」 雍容眉眼带笑,颇有几分亲近。 盛煜双手敛于袖中,站在魏鸾身侧,眉间纹丝未动,只拱手道:「微臣明白。」 章皇后见他今日肯来,便知这男人虽面冷心硬,待魏鸾终是与众不同的,也不急着立时拉拢,便又拉着魏鸾细细叮嘱。 自然都是说给盛煜听的好话,要魏鸾好生侍奉公婆,友睦姑嫂云云。 末了,又命人端来锦盒,赐予魏鸾权作贺礼。 锦盒中是支九玉钗,雕琢成鸾鸟形状。鸾是九色神鸟,自口、颈至尾、足,颜色各不相同,彼此相接晕染,煌煌辉彩。如此质地的美玉世间难得,必是交予名匠潜心打磨,雕镂得极为精緻。 这般赏赐自是笼络,章皇后怀里揣着怎样的打算,姨侄俩心知肚明。 魏鸾忙起身欢喜谢恩,恭敬收了。 而后夫妻辞行,拜别皇后。 出蓬莱殿时,盛煜的脚步似比平常迟缓些许,低垂的眉眼盯着脚下,看不出半点情绪。只在出了殿门后,回望了眼中宫朱漆金镂的奢豪端贵,眼底的冷锐愤恨转瞬即逝,而后神色如常地踏上朱墙夹峙的宫廊。 夫妻间仍然无话,习惯之后,倒也不觉得尴尬。 临近宫门时,魏鸾叫住他,「夫君,我既嫁了过来,别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北朱阁里却得打理妥当,免得给你添乱。只是几位嬷嬷年事颇高,兴许是长辈所赐,抑或对盛家有功之人,不便擅自安排。夫君能否抽空到北朱阁里交代几句?」 盛煜觑着她,目光从眉眼挪到唇瓣又挪回去,猜出她的意思。 遂颔首道:「今晚我去用饭吧。」 「好,我等夫君回来。」魏鸾很满意,出宫后由随车等候的染冬扶上马车,辘辘回府。 至于盛煜么,自是拨转马头,径直往玄镜司去了。 …… 当晚,魏鸾备了顿颇丰盛的晚饭,静候盛煜。 到酉时将尽,盛煜才孑然归来。 曲园里地势宽敞,垒石环山,凿池引水,算是京城里一处名园。如此阔朗的所在,安置主人住的以北朱阁、南朱阁为主,自是极费匠心,修得轩敞壮丽。北朱阁前庭院阔朗,两侧是安置贴身僕婢的厢房,穿两侧菱花门而过,则是抱厦凉台,花圃亭堂。 第16页 晚饭就摆在抱厦中。 抹春和画秋带僕妇摆好杯盘酒菜,待盛煜入座,便依吩咐退了出去。 魏鸾不知盛煜喜恶,也没擅自夹菜,更不好在用饭时令他不快,便先安心吃饭。有菜色佳肴摆在跟前,偶尔点评劝菜两句,倒也不至过于沉默。 待那位吃好了,她才拿瓷碗舀了汤递过去。 盛煜大抵是不惯被她伺候,微微起身接了,目光微动,头回朝她露出些许笑意。 魏鸾便就势道:「请夫君过来,除了院中之事,其实也有事请教。」 「你说。」盛煜坐回去,先喝了口汤。 「或许夫君也听到过京城的风言风语,说你我曾有过节。不知夫君是否记得旧事,我心里却有些愧疚。那时我年少无知,出言无状,还请夫君宽宏大量,能原谅我旧日之失。」 魏鸾说着,将那碟饭后磨牙的银丝卷往他跟前推了推。 盛煜抬眉觑她,「怕我睚眦必报?」 这分明是记得旧事了。 魏鸾忙道:「夫君位高权重,自是宽宏大量,是我心中不安。」 片刻沉默的对视,盛煜那双眼似云封雾绕的沉渊,也不知在琢磨什么,深邃难测。忽而他笑了下,朝伺候在门口的染冬道:「取十粒金豆来。」 染冬不明所以,见自家姑娘以目示意,忙去取来。 花碟精緻,盛放十粒圆润金豆。 盛煜拿下巴朝金豆指了指,「留我吃满十顿晚饭,金豆尽数归你,旧事一笔勾销。」 这话说得轻巧,十顿晚饭轻易能做出来,可他这样陀螺似的大忙人,本就避着她不肯踏足北朱阁,要凑齐十顿,谈何容易?又不是多深的过节,他竟要如此刁难? 魏鸾目光微黯。 便见盛煜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从中捡了一粒金豆,端正摆在她跟前,「今晚这顿算一枚,等十粒凑齐——」他声音稍顿,见魏鸾眼里似有些委屈,便将目光微偏,淡声道:「我便保你父亲脱身。」 声音不算高,却令魏鸾心中剧震。 父亲的事她原打算婉转探问,却未料他竟会主动开口,还抛出这般诱惑。 便听盛煜续道:「前提是他愿意脱困,令尊……顽固得很。」 神情是惯常的清冷,仿佛此事只举手之劳。 但于旁人而言,这举手之劳却无异于在沉浓阴霾里拨开的缝隙,令明光透入,万物逢春。 魏鸾喜不自胜,忙越椅而出,朝他盈盈屈膝为礼。 「夫君放心,我必会劝父亲开口!」 她的声音温软而惊喜。 ※※※※※※※※※※※※※※※※※※※※ 亲妈笑而不语。 (约定) 第009章 初遇 许了金豆之约后,盛煜召来僕妇吩咐几句,当晚仍未留宿。 魏鸾悬着的那颗心却总算安生。 盛煜既有脱身之策,说明父亲魏峤身上并关乎性命的罪责,如今被扣押在玄镜司里,多半是在给章家背锅。若能劝得父亲认清局势,别再被章家蒙蔽着死扛,纵然魏家不復昔日荣宠,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想来永穆帝贸然赐婚,多少也有点借魏家来撬动章氏墙角的打算。 剩下的便是尽早挣足十粒金豆,待盛煜心绪不错时,讨个准许去玄镜司狱中探望了。 魏鸾心中稍慰,先筹备归宁之礼。 只是盛煜公务甚忙,新婚隔日便连夜出京办差,魏鸾只能孤身回府。 魏夫人悬心数日,为女儿归宁,特地在暖阁里备了桌极丰盛的宴席。除了伯父敬国公去了衙门外,府里女眷全都到齐,听闻盛煜出京办差,没能陪同归宁,众人原就不抱期望,倒也没太介意,只问她婚后处境如何。 魏鸾遂将婚后情形说与长辈听。 平心而论,跟盛家的这门亲事虽不如东宫显赫,却也无可挑剔。 盛煜虽性子冷清,算不上知冷知热、体贴妻子的,却也绝不是对女眷蛮横狠厉、蓄意刁难之人。偌大的曲园就只她独自主内,并无妻妾偏房之争,长辈和气、僕从恭敬,除了夫君心性难测,旁的不难应付。 魏老夫人听她如此,连连念佛。 待宴席毕,魏夫人带她回院单独问话。 自魏峤被玄镜司带走至今,转眼已是两月。 玄镜司那座牢狱看守得铜墙铁壁一般,盛煜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人,除了永穆帝外谁都无从插手。魏夫人起先还满心指望章皇后和敬国公魏峻能探出消息,可惜屡屡失望,眼瞧着丈夫被困狱中,心中怎不焦灼? 母女俩回屋闭门,遣散侍从,魏夫人便忙问:「你父亲的事呢,盛煜可曾提过?」 屋里各处瀰漫着颇浓的安神香味,自是母亲近来担忧少眠的缘故。 魏鸾握着她手,微微笑道:「母亲放心,没有大碍。」 这话便是定心丸,魏夫人面上焦灼稍散,拉着她便在美人榻坐了,「究竟怎么说?」 归宁回府前,魏鸾其实考虑过此事。 喜讯自然是要报的,但透露到哪个程度,却需斟酌。 魏鸾有前尘警示,对章皇后已生警惕之心,母亲却不同。魏夫人出阁前是幼女,嫁人后有娘家护持,也无需多费心机,在她心里,章皇后是她同胞而出的亲姐妹,感情深厚,荣辱与共。 若魏鸾和盘托出,她岂会轻易相信章皇后的歹毒居心? 第17页 便是信了,为这些年的姐妹感情,一时间也难像她这般虚与委蛇,不露痕迹。 章皇后居于中宫多年,心细如髮,母亲稍有异常,她岂能瞧不出来? 届时若有所察觉,难免打草惊蛇。 魏鸾稍加沉吟,便道:「夫君说他羁押父亲,只是为查关乎兵部的旧案,父亲身上并无重罪,在狱中无恙。其实母亲也明白,若父亲真的有重罪,皇上又怎会保留官位不动,平白给倚重的宠臣送个身负重罪的岳父?」 「我知道这道理。只是见不着人又探不到消息,难免担忧。」魏夫人嘆气。 魏鸾遂轻声宽慰,「母亲放心,会没事的。」 …… 有了魏鸾送来的定心丸,敬国公府总算稍展两月来的愁容。 魏鸾回曲园后,也终于能腾出手打理婚后的住处。 秋分过后雨少水涸,晌午的日头却仍毒辣暖和,这般秋高气爽的天气,极适宜曝晒旧物。北朱阁后有库房,亦有宽敞空地,魏鸾晨起给婆母请安后闲而无事,便让人将怕潮的旧物搬出来曝晒,也好归置入库。 曲园里人少,寻常也没闲人敢来打搅,魏鸾登台临风,俯瞰周遭亭台林木。 御赐的宅邸自是出色的,湖石峻峭,植木蓊茂,掩映着蜿蜒的游廊石径,屋舍亭榭俨然。 往北是散心所用,花木尽头是府邸围墙,窄巷之外的几排屋舍小院皆盛家僕从所居,再往外就是热闹街市。 只是离得远,没半点动静传来。 往南则是外院,南北朱阁遥遥相望。 那座轩峻巍峨的楼阁,是盛煜寻常起居办事的书房,朝堂上有些生死攸关的事,或许就是在那里决断、定夺。 魏鸾的目光驻留了片刻,忽见外出办事的洗夏匆匆回来,旁边还跟着通禀传话的僕妇。 没过片刻,洗夏便满面喜色地上了凉台,欢喜道:「姑娘,门房通禀说长乐公主驾到,来探望老夫人,已经迎到厅上去了……」 她显然是小跑来的,气喘吁吁。 魏鸾听见周骊音的名字,自知其下文,不待她唠叨完,便指着案上茶水让她润喉,转而吩咐道:「染冬,取我的披风出来。」 说着话,匆匆下了凉台。 紧赶慢赶地到了盛府迎客的正厅,就见周骊音端坐其上,盛老夫人和婆母游氏陪坐在侧,周遭僕从环列。盛老夫人大抵未料这位金尊玉贵的宫中明珠会突然来府里,仓促出来迎接,身上只罩了件玄色弹花纹的锦衣,髮髻花白,面带笑意,只说招待不周。 周骊音倒是惯常的娇憨,说她来看好友,贸然惊动长辈,着实歉疚。 游氏自是赔笑,摆出受宠若惊的恭敬姿态。 待魏鸾进门,满厅客气才随之消融。于是宾主围坐,周骊音也不摆公主的架子,关怀盛老夫人和游氏的身子骨如何,又送了好些宫里的补品,以示亲厚。 在这边喝完茶,小姐妹俩才挽手到曲园说体己话。 绕过石径游廊,过了两府间隔的洞门,没了外人,周骊音立马脱了那身端庄的皮,抻着腿脚活动筋骨,笑觑魏鸾,「我方才做得周到吧?」 魏鸾笑而颔首。 周骊音颇为得意,「出宫前特地请教过母后,不能叫人家轻慢你,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仗势压人。好在你婆母瞧着还算和气,没为难过你吧?」 「她待我很和气的,没拿婆母的身份压人。」 「那就好。」 周骊音今日过来,其实是有关乎盛煜的要紧事要跟魏鸾说,不过那是私密事,不宜在外提。只是不免勾动心事,走路时便有些走神。 魏鸾见她神情有点苦闷,想起上回在蓬莱殿的情形,猜得缘故,便命随从跟远些,带她到后园去逛。缓行散心之间,道:「婆媳间的那些事我还没碰见。倒是你,上回听皇后娘娘那意思,你还是不满意皇上挑的驸马?」 「他挑的那也能叫驸马?」 周骊音噘嘴,气哼哼的。 魏鸾不由笑起来,「怎么就不叫驸马了?」 一句话戳开闸门,周骊音在宫里没有玩伴,少女心事不好对长辈说,到了魏鸾这里,满腹苦水全都倒了出来。说皇上挑的那些男子,要么老气横秋,要么端方古板,她全都不喜欢。这回皇上挑了个武将,说是为人稳重,让皇后劝她点头。 周骊音却觉得他没趣极了。 「选了半年,全是些不好看的歪瓜裂枣,父皇再这样折腾下去,我都不想要驸马了。」 周骊音仰天长嘆,甚是苦恼。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低笑,像是撑不住失笑般,稍纵即逝。 魏鸾却听见了,立即循声抬头。 高大的槐树横斜遮蔽,阳光透隙洒下,晃得人眼晕,在繁茂枝叶间找了半天,她才看见一角玉色衣裳,狐狸尾巴似的露在那里,随风轻晃。很显然是有人蹲在树杈上,发出动静后迅速藏起来的。 曲园里规矩严密,那会是谁? 毕竟是公主的心事,魏鸾被树干挡住视线,忙绕到旁边去瞧。 周骊音随她找人,拿手遮荫,斜走了两步,迎着穿透树冠的刺目阳光,终于看见是有人紧贴树干站着,衣袖都被收起来,尽力躲藏身形。 可惜外衫层叠,终是露了尾巴。 那人站得居高临下,显然是明白躲不过去,认命地蹲身,扶着树杈一盪,跳了下来。 第18页 周骊音终于看清那张脸。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极为白净,姿仪极美,甚至比许多姑娘都好看。他身上穿了件玉色锦衣,腰间佩玉,质地极好。那眉眼跟精雕细刻似的,如春月秋华,恰到好处,虽仍未褪少年气息,却不敛日渐流露的张扬锋芒。 被人捉住尾巴,他也不慌张,只笑而拱手道:「二嫂。」 魏鸾轻轻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长宁,这是我四弟,盛明修。」 原来是盛煜的弟弟。 周骊音看着跟前长身玉立的少年,脑海里无端浮现出个词来。 ——玉面琼姿。 ※※※※※※※※※※※※※※※※※※※※ 仙女们新年快乐!! (初遇) 第010章 秘闻 直到盛明修拜见后告辞离开,周骊音都没有缓过神来。 还是魏鸾捅了捅她,「还出神呢?」 「他真是盛统领的弟弟?」周骊音犹觉不可置信,「太不像了。盛统领长相虽没得挑,那身气势着实是让人不敢亲近,也太过老成。没想到他弟弟竟然……」她又回头看了眼少年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长这样?」 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感觉。 周骊音只觉得,那才是她想像里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不像那些强装端方的公侯子弟。 更何况他长得确实好看。 周骊音意犹未尽,许是事情来得突然,先前为婚事而生的烦闷竟也骤然扫空,被魏鸾带到北朱阁的花厅里喝茶时,还颇有兴致地点评那一圃将开未开的菊花——比起宫廷里价值千金的贵重名花,这些自是凡品,却因僕妇照料得好,秋阳下悦目得很。 表姐妹俩倚窗喝茶,秋妆明净。 周骊音见跟前伺候的多是陌生面孔,又问:「没多带些人手过来吗?」 「不用多带。」魏鸾把玩着她身上新换的香袋,缓声解释,「母亲也怕我受委屈,想多派几个得力的过来伺候。只是这曲园毕竟跟寻常内宅不同,皇上单独赐了宅邸给他办差,让他尚未成婚便与长辈分居,怕的就是人多眼杂。我身边有春嬷嬷管着,带了四个妥帖的过来,不碍事。」 周骊音就算觉得这话有理,仍不满地皱眉:「其实你也不用太让着他,委屈自己。」 「初来乍到,我还是想谨慎些。」 「傻子!」周骊音嗔了她一句,因周遭有盛家僕妇,便命人留守在厅外,拉魏鸾进了里面僻静处,低声道:「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件要紧事跟你说。先前还有些犹豫,怕你听了不高兴,如今看来还是得告诉你,让你心里有数,免得被人骗了也不知情。」 这话说得蹊跷,魏鸾不由来了精神,「怎么?」 「你觉得盛煜心性如何?也像旁人说的,克制自持,倨傲冷清,不近女色是吧?却原来他有喜欢的人!是我托章家表哥辗转打听出来的,说有人曾见他偷偷描一副女子画像,很是郑重——」她觑了眼魏鸾,见她并未变色,才道:「你且想想,那女子会是谁。」 魏鸾眉心跳了下。 她从前跟盛煜素无交情,又有沈嘉言挑拨出的过节在,以盛煜当初的傲慢言辞,那画中女子自然不会是她。盛煜那种人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自然不会偷偷描画她。 那么,盛煜是有心上人吗? 脑海里霎时浮起新婚夜清冷的那张脸,她懵了片刻,竭力让自己平静。 「他自幼在外游歷,经歷得多,自是见多识广的,有心上人也不奇怪。」魏鸾将男人的脸赶出脑海,宽慰般微勾唇角,「毕竟他都那么大岁数了。」 盛煜今年二十五,比她大了整整十岁。 这自是揶揄的意思,周骊音跟着笑起来,「原本不想跟你说,又怕你嫁了他全心全意,到头来却被欺瞒。」 「我明白。毕竟已是拜了堂的夫妻,早些知道这事,将来不管两人相处得如何,我心里总会有数。便是碰见什么事,也不至于没头绪。」 周骊音点点头,又皱眉道:「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 魏鸾不知道永穆帝赐婚的真实打算,却知道周骊音的言下之意。 是觉得她嫁给盛煜,终归不像嫁给太子那样事事妥帖,纵然无力阻拦,终究心意难平。 然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魏鸾遂含笑宽慰,让她不必担心。 末了,又问太子何时回京。 ——届时她得小心避着,免得碰见了徒生是非。 周骊音说了日子,想着认定的嫂嫂落入别家,还嫁了那么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语气神情里皆是可惜。却也顺着魏鸾的请求,道:「他回京后我自会劝说,等他能听得进去、能想通了,我再来给你递消息,可好?」 「那就有劳费心。」魏鸾玩笑着起身行礼。 周骊音一把拽住她,「你可算了吧,我们俩什么交情!」 …… 周骊音送来的消息像是往湖心投了粒石子,到底在魏鸾心底盪起了涟漪。 出阁之前,她也曾担忧过这事。 毕竟婚事是永穆帝赐下来的,掺杂了朝堂博弈,盛煜是将来要登临帝位的人,城府甚深心性难测,想处好夫妻间的关系,并非易事。若盛煜心里当真藏了人,她行事时更须把握好分寸。 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困在狱中的父亲。 第19页 她得先拿够十粒金豆。 北朱阁的梢间里是小书房,魏鸾新婚初嫁,每日里到婆母和祖母跟前问安,跟盛月容和妯娌说说话,剩下的时候便多在书房消磨。那十粒金豆拿两个花碟盛放,左边九粒,右边孤零零的唯有一颗。 魏鸾每日瞧几遍,愈来愈盼盛煜早日回京。 后来忍耐不住,又造个檀木小架,拿丝线将金豆挨个系起,珠帘般悬着。 好在重阳那天盛煜总算回府了。 彼时满京城秋高气爽,盛闻天兄弟如常去了衙门,游氏妯娌带着盛月容和温氏母子去城外登高取乐。盛老夫人好安静,不大爱出门,魏鸾因太子近日要回京,也不想出府,正好跟老人家作伴。 盛煜赶来时,便见祖孙俩在菊圃赏花,散步说话。 满园菊花盛放,高树清嘉,长空湛然。 魏鸾穿了应景的菊纹裙,彩袖卷纱,鸾绦束腰,衬得身姿修长轻盈。云髻间舍了金玉装饰,只拿珠钗点缀,宫纱堆成的茱萸簪在发间,娇艷如赤豆,随风轻曳。 年才十五的女子,虽已嫁为人妇,行止间仍有少女的烂漫,挽着老夫人的手臂,远远都能感受到笑意。 盛煜站在灰墙洞门外,脚步稍顿。 连日为公事奔波,进宫復命后他去玄镜司处理了些琐事,回府后便先来给祖母问安,连那身沾满风尘的玄色官服都未换下。他的目光落在魏鸾身上,遥遥打量,片刻后,默默转身回了趟南朱阁。 再到后园时,已换了身蟹青锦衣。 正当盛年的男人,原就生得身姿颀长,气度清举峻爽,脱下那身冷厉威仪的官服蹀躞,换上锦衣绣带后,多少沖淡冷硬之感。满园秋色绚烂,他举步而来时双袖藏风,衣角轻卷,如在画中。 魏鸾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旋即,欣喜漫上心底,她看着渐行渐近的男人,仿佛看到金豆一粒粒朝她滚过来。 那堆金豆到了祖孙俩喝茶歇息的水榭,盛老夫人比她还高兴,未语先笑。 「忙了这些天,可算是回来了。」 盛煜惯常清冷的脸上也露了点笑,「赶着重阳回来的,祖母安好?」 行礼罢,又往魏鸾脸上瞥了眼。 魏鸾刚跟老夫人谈笑甚欢,见到他时虽满心欢喜,却不好表露得明显,便只站起身轻笑,没打搅祖孙俩说话,取茶杯亲自给他斟茶。 盛煜伸手去接,指腹触到她的指尖,秋风里柔软微凉。 两人都若无其事,隔着老夫人相对而坐。 而后多是他祖孙俩在说话。因外室子的身份,盛煜自幼跟游氏有隔阂,母子间并无感情,倒是盛老夫人自幼疼爱他,跟旁的孙子无异。盛煜在外翻云覆雨,等闲定夺生死,老夫人跟前却能耐住性子,听她絮絮叨叨地问途中见闻,归途中还带了进补养身的药材。 直等日色西倾,老夫人先回住处,魏鸾才算逮到机会—— 「夫君,方才祖母赐了坛菊花酒。」 长辈乘了肩舆离开,在夫妻俩分道扬镳之前,她率先开口。 盛煜闻言觑向她。 魏鸾不给他推辞的机会,续道:「长辈所赐不好独享,夫君去尝尝吗?」她的面上藏着浅淡笑意,细嫩的肌肤被夕阳笼了层柔软的淡金色,朱唇微勾,眼睫修长,那双眼睛如秋水蕴波,不掩邀约之意。 盛煜竭力挪开目光。 「我待会——」 「就尝尝酒,不耽误夫君的正事。」她又软声说。 盛煜的言辞尽数封在了喉咙间。 他待会确实是有事的。玄镜司里千头万绪,永穆帝有心借他的手翻起风浪,这阵子离京后,确实积压了不少事情,他甚至已吩咐了随从,让他请副统领晚点来书房议事——反正曲园周围防卫严密,不比衙署逊色。 但此刻…… 盛煜看着那双神采动人的眼睛,终是颔首,「走吧。」 毕竟娶她进门,半为护她周全,半为破除心魔。 这个女人在心头悄然盘踞了无数个日夜,待她和魏家过了此劫,是取是舍,他总得正视熟悉,而后再做决断。 ※※※※※※※※※※※※※※※※※※※※ 起初,盛煜出差回来都是先去看祖母。 后来,他都是先去看…… 盛老夫人:不孝孙,哼! (秘闻) 第011章 诱惑 北朱阁里庭院洁净,春嬷嬷正命人备饭。 曲园里有厨房,离北朱阁不太远,先前空置冷落,自魏鸾嫁过来后才常有烟火气息。因盛老夫人不爱留人用晚饭,魏鸾先前已让染冬递话回来,吩咐了晚饭的菜色。春嬷嬷准备齐全,估摸着时辰等她回来摆饭。 勐然瞧见多了个盛煜,春嬷嬷微愣,又赶紧行礼。 盛煜眉目沉静,扫了眼抱厦那边。 魏鸾就势道:「我已让人做了晚饭,夫君不如一道用了再去忙吧?」见他没反对,便先进正屋,让人端热水来伺候洗手。很快热水软巾齐备,盛煜不爱被人伺候,僕妇也不敢擅自上去扰他,魏鸾无法,只得亲自帮他挽袖。 他这身衣裳不惹眼,质地其实极好。 锦缎是贡品,有章皇后照应的敬国公府都未必能得几匹,他这显然是永穆帝亲赐的。身上并无过多装饰,袖口却滚了细密的暗纹,蟹青的衣裳掀起来,双手修长有力。那双手自幼习武握剑,久经风霜,染过鲜血却仍细瘦好看。 第20页 就像他这个人,虽以冷硬狠厉闻名,生得其实清举。 魏鸾埋头帮他挽袖,盛煜便端然站着,隔了咫尺距离,打量她微垂的眉眼。 在察觉她要抬头时又迅速挪开目光。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一匹木雕骏马。 那马三寸高,以细腻的沉香木雕刻而成,昂首扬蹄,凌云奔腾。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魏鸾,「怎么摆到这里了?」 「什么?」魏鸾没明白,抬头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恍然明白,遂道:「是觉得它雕得很好看,也有趣,摆在这儿多瞧瞧。她们说这是夫君带回来的,是在外面买的吗?京城里很少见这样的。」 盛煜饶有兴致地挑眉,「怎见得?」 「沉香木质地名贵,寻常难得。若拿来雕东西,自是请名匠出手,选吉祥寓意来雕刻,极力求精求奇。若将这木头交给他们,怕是要翻出许多花样装饰,不止是雕匹马这样简单。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她说着,便取软巾递给他插手。 盛煜踱步到桌边,将那马瞧了两眼,回头问她,「你觉得很好?」 「当然很好,返璞归真。」 魏鸾说了半天也没问到来处,又探到:「夫君哪里买的?我想多寻几样。」 多找几个吗? 他近来可没工夫捣鼓这东西。 盛煜抿唇,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只随口道:「在岭南一带瞧见的。忘了。」说着话,便出了门,往摆饭的抱厦那边走。 魏鸾跟在身后,瞧了眼桌上的沉香马,心里有些可惜。 岭南那地方太远,看来她是指望不上了。 好在晚饭吃得很顺利,春嬷嬷因怕菜色不够,不必吩咐便添了几样凉菜糕点,倒也够两人吃。过后歇了片刻,洗夏送来盛老夫人送的那罈子菊花酒,夫妻俩各自尝了两杯,酒液甘甜,功德圆满。 盛煜有事在身,仍要回南朱阁。 魏鸾自然不会提留宿的事,只送他到门口,临行前轻轻拽住他衣袖。 「夫君,明晚我让人做蟹粉豆腐,过来尝尝好么?」 盛煜随之驻足,见她站在地锦密布的矮墙边,眉眼婉转,藏几分恳求。他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知道她今晚的举止无可挑剔,比起在南朱阁孤单冷清的食之无味,他甚至还挺喜欢在抱厦里有人红袖添汤。 总归金豆还很多。 盛煜稍加思索,颔首答应。 走出去很远,盛煜回头时便见四合的暮色里,魏鸾站在凉台散心,衣裙漫捲。 僕妇曾向他回禀,说少夫人很爱登台远眺,有时候能坐两个时辰。 自是藏了心事的缘故。 盛煜远远看着她,亦如回京后无数次远远打量她一样。只是那时她是内定的太子侧妃,与章皇后那蛇蝎妇人亲如母女,看在眼中格外刺目,如今她已嫁入盛府避祸,成了他的妻子,会为他挽袖洗手,陪伴祖母。 只是魏家虽审时度势答应了赐婚,她心里当真放得下章皇后和青梅竹马的太子吗? 盛煜眸色渐凝,抬手抚向袖口。 晚风微凉,有极淡的香味袭来,他凑近了细嗅,闻到上面有很淡的菊花香味。 应该是她今日赏菊沾染花香,而后留在了他身上。 …… 次日清晨魏鸾去盛老夫人处问安,原想着坐坐就回曲园,谁知却被耽搁到了后晌。 事情是因盛月容而起。 在初嫁入盛家时魏鸾便知道,她这小姑子盛月容跟她的死对头沈嘉言走得颇近。按理,沈嘉言是相爷的掌上明珠,得淑妃母子青睐,被选做公主周华音的伴读,是不太会将盛月容这般五品官之女放入眼中的。 奈何盛家出了个盛煜。 沈嘉言存了不可言说的私心,有意笼络盛家这位独女,探些消息聊以慰藉。 盛月容心性单纯,见她和善招揽,也很乐意跟她结交。 彼时盛家除了盛煜父子外都不在中枢,老夫人深居府中甚少出门,不大管这件事,便由着她去。后来永穆帝赐婚,把章皇后的侄女嫁进府里,盛老夫人瞧着魏家处境微妙,赐婚之举又着实突兀,嗅出不对劲,特地打听了孙媳妇的事,顺道探得沈嘉言的行径。 老夫人沉静心细,瞧那位招揽得蹊跷,猜得是沈嘉言另有所图,便不欲孙女与她往来过密,劝孙女安分待嫁要紧。 可惜盛月容听不进去。 先前几回要出府赴约都被阻拦,昨日沈嘉言邀她赴宴赏菊,被老夫人得知,又不许她去。 盛月容攒了满腹委屈,今晨到乐寿堂时心绪欠佳,当着魏鸾的面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意思是老夫人为着嫂嫂的一点小过节,便要她斩断跟好友的关系,着实偏心得很。魏鸾不明所以,听得一头雾水。老夫人知道孙女口无遮拦的性子,不免温言开解。 因怕闹得姑嫂不合,老夫人还特地留魏鸾和盛月容用午饭,陪她推牌解闷。 虽说姑嫂俩最终归于融洽,到底耽误了些功夫。 魏鸾不免有些头疼。 沈嘉言跟她不睦已久,从前那位忌惮着东宫,还稍有收敛,过阵子嫁入梁王府,有了王妃的品级,怕是会更肆无忌惮。盛月容的事不过小打小闹,往后麻烦怕是还多着呢。 然而眼下最要紧的仍是父亲的事。 魏鸾安抚了小姑子,回到曲园时已是后晌。 第21页 于是匆匆去厨房亲自安排,揣摩着盛煜的口味喜好,滑嫩香软的蟹粉豆腐之外,添了醉排骨、酥香鱼、滑炒里嵴丝和孜然羊肉,外加素鹅、山家三脆、甘菊冷淘和几样开胃凉菜。末了端来火腿笋片汤,魏鸾亲自盛给他。 盛煜喝了两小碗,疲惫尽消。 比起前两次吃完饭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做派,这回他倒很从容。 魏鸾瞧他心绪不错,出了抱厦引往正屋,道:「有件事想请教夫君,能到书房说么?」 「好。」盛煜答应得倒爽快。 书房里已掌了灯,只是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灯烛也只聊胜于无。 盛煜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副檀木小架。 十粒金豆整整齐齐地拿丝线绑起来,珠帘似的垂落在架上,映照烛光。他原是心血来潮,才随口让人取金豆做信物,谁知她却打理得如此漂亮,甚至于郑重。 盛煜下意识看向魏鸾,便听她道:「这些金豆对我很重要。」 「是因它关乎令尊?」 「确实。」魏鸾承认得利落,「父亲自入狱后,虽然皇上并未责备夺官,我心里却始终惶恐,家里众人更是担忧不已。诚如夫君所说,他性子固执,困在狱中内外消息不通,继续耽搁下去,怕是没半点益处。」 「确实固执,至今都没松口。」 盛煜淡声说着,手指微抬,将两条缚着金豆的丝线拨向右边。 于是十粒金豆变成了三七之势。 魏鸾看得心喜,声音愈发温软,「所以得有人去劝他,对不对?」 她不知是何时到了他的身后,墨缎般的髮髻高挽,柔白的玉簪末梢有朱红晕染,雪中梅花似的。那张脸不饰脂粉就已极美,黛眉修如远山,双眸顾盼流波,微挑的眼梢渐露妩媚风情。 她抬手捋鬓髮,薄纱堆叠的衣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 烛光像是给她镀了层莹润的光,她含笑瞧着他,身姿沉静,眼里却有风华万千。 盛煜的心跳几乎停了一瞬。 便是在新婚盛装,挪开花扇的那夜,也不曾如此刻般失神。 她是故意的,以笑容来魅惑。 心神摇动之际,盛煜瞧着她的眼,她的唇,喉咙似有些干燥。 未关严实的窗隙里有秋夜的风漏进来,晃得烛火轻摇,凉飕飕的漫过脖颈。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扶着旁边的长案收回心神,却仍忍不住微微俯身,凑近了她低声道:「谁去劝?」 咫尺距离,他温热的唿吸落在魏鸾脸上,是跟她从前接触的男子迥然不同的雄健气息。 声音也是低沉的,如耳畔喁喁私语。 甚至那双泓邃的眼底都聚了浓色。 魏鸾心头勐跳,像是琴弦被拨动,震颤低徊。她原以为这般以姿色为诱,只能让心性冷硬的盛煜稍生怜惜,允她所请,哪知他竟会反守为攻,来这么一手?那双眼幽邃深浓,她莫名有些慌乱,下意识垂眸避开,低声道:「我去劝。而且我很担心,想亲眼看看他。」 「嗯。」盛煜的声音漫不经心,站直身子。 毫无防备的沉溺,令气氛有些微妙,他轻咳了声,「你劝得动?」 「劝得动。」魏鸾自知空口难以说服,径直道:「当初便是我说服母亲答应赐婚。」 这话却令盛煜诧异。 他原本以为,这种关乎朝堂的事是敬国公嗅出了端倪,而后做主劝章氏答应的。 却原来是年才十五的她? 竟是她捨得下章皇后的恩宠和太子侧妃的尊荣,捨弃了青梅竹马的太子,答应赐婚? 夫妻沉默对视,魏鸾已退回半步之外,身姿微微绷着。 盛煜心跳未平,自知方才有些难以克制的失态,而那般心神动摇的沦陷,亦是他极力抵抗的心魔。他瞧着跟前熟悉却陌生的少女,一时间无所适从,只竭力摆回惯常的冷清姿态,颔首道:「我抽空安排,带你去看看。」 说罢没再多逗留,宽袖微摆抬步而去。 剩下魏鸾站在原地,欣喜道:「多谢夫君!」 ※※※※※※※※※※※※※※※※※※※※ 第一次挑战,失败。盛大佬加油,反正註定会失败=w= 想了想还是觉得晚上更新比较好,明天起就固定在每晚20点更新吧,给仙女们当饭后甜点~ (诱惑) 第012章 探狱 盛煜安排魏鸾去玄镜司探狱的那天,赶在了太子轺车回京的前一日。 因章皇后和章太后联手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永穆帝又没去掺和他们母子的事,是以太子起初只是听闻魏峤入狱,却不知魏鸾嫁入盛家的事。章皇后还特地传信于他,说魏峤一切无恙,尽在她掌握之中,不必太子费心。 太子当时巡查在外,有章皇后安抚,暂未插手。 直到魏鸾出阁的事尘埃落定,章皇后才派亲信出京,将消息告知太子。 盛煜不知道太子当时是何反应,但那之后不久,玄镜司里便迎来了几拨访客,皆是与太子有干系的人。他自是置之不理,没透露关乎魏峤的半个字,又将试图窥探曲园的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没给东宫面子。 这些暗中的波涛,魏鸾皆不知情。 如今太子即将回京,山雨欲来,盛煜也将玄镜司和曲园看管得格外严密。 为避耳目,魏鸾扮成盛煜的随从,趁夜去狱中。 第22页 衣裳倒不难办,魏鸾在闺中时为打马球裁了好几套劲装,亦有羊皮小靴,命人从敬国公府径直取来,外面再罩个男子外衫即可。劲装在身,青丝拿冠帽笼住,身上罩件披风,虽说身量不及成年男子,倒也勉强能矇混过去。 魏鸾收拾停当后赶到曲园门口,盛煜已命人备好了马匹。 临近九月望日,蟾宫皎明。 澄莹月光漫漫洒下来,不必掌灯便能将近处动静辨别分明。 盛煜站在细花篾簟编成的墙门跟前,身上换了玄镜司使那套官服,蹀躞带用了革的,腰间悬着长剑,凭添威仪冷厉之姿。见魏鸾由染冬陪着匆匆行来,他迅速打量了眼,目光落在她胸脯腰间。 少女身姿渐丰,虽有宽敞外衫遮掩,留意时,仍能看出春山般起伏的胸脯下和纤细欲折的腰肢。乃至于那张脸,没了髮髻珠钗的累赘装饰,却更显天生丽质,双眸如星,婉丽动人。 盛煜有点头疼地皱了皱眉。 是他想岔了。 原以为她扮了男装,会跟玄镜司那两位身手出众的女统领般不辨雌雄,却原来是这般模样。不过此刻再让她换装未免麻烦,也没那个必要,只是这身段眉眼叫别人瞧见……那一瞬,盛煜脑海里竟冒出了金屋藏娇的念头。 但他很快将那念头赶了出去。 只在她走近时,沉默伸手,将她身上披风的宽大帽兜拎起来,扣在她脑袋上,几乎遮住半张脸。而后揪住胸脯两侧的披风往中间拢了拢,手却有意收敛着没去触碰。 魏鸾懵了下才明白过来,红着脸将披风拢得更严实。 而后骑马出门,也无需带随从,夫妻俩直奔玄镜司而去。 …… 魏鸾在京城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踏足玄镜司的地盘。 高墙巍峨,殿宇嵯岈,几条街外都巡查得严密,进了衙署更不见半个闲人。牢狱就在衙署后面,砌得坚固牢靠,门口两排火把经年不熄,暗夜里如勐兽蹲伏。 魏峤关在西侧的牢室。 迥异于想像中的阴暗潮湿,这边倒是颇宽敞干爽,牢室大多空置,也不憋闷。 盛煜走到拐角时便停下,指着尽头的位置道:「最里面那间,自己去吧。」说罢朝随行的牢头瞥了眼。牢头会意,忙取了钥匙双手奉上,而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转瞬之间,空荡牢狱之中便只剩了夫妻二人。 魏鸾捏紧钥匙,没忘了朝他微微屈膝,「多谢夫君。」 「那边没人,可随意说话,我在此等你。」 盛煜觑着她,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眼眸深如沉渊,晦暗不明。 魏鸾莫名有些紧张,「夫君放心。」 竭力按捺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捏着钥匙,从最初的缓行到疾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廊道尽头的那间牢室。廊壁上火把照得微明,隔着铁铸的门栅,她终于看到了数月未见的熟悉背影—— 他盘膝坐在那里,面朝墙壁,身上换了件深色衣裳,头上仍是从前的进贤冠,只是嵴背微微躬着,应是久在狱中,心力交瘁之故。听见脚步声,他并未有任何反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对玄镜司的人始终漠然。 眼泪毫无防备地滚落了下来。 魏鸾咬着唇,不敢让父亲听见哭声,手指微微颤抖着,拿钥匙去开锁。 原本阖目端坐的魏峤觉出异样,回头瞥了一眼。 而后,他整个人便僵住了似的,惊愕地看着墨色披风里包裹的熟悉眉眼,在魏鸾开锁的瞬间,他似勐然醒悟,腾地站起身来。腿脚坐得僵硬,起身又太勐,他身子晃了晃,扶着铁栅栏站稳,神情似不可置信,「鸾鸾?你怎么来了?」 「爹!」魏鸾喉头哽咽,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魏峤有些踉跄地走过去,将碍事的铁锁扔掉,一把拽住女儿的手,「你怎么来了?」说着话,将罩在她头顶的帽兜扯开,细细打量女儿,见她神采面容如旧,才稍稍放心,继而问道:「你母亲呢,家中都好吗?」 「都好,都好。」 眼泪汹涌而出,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魏鸾太久没见父亲,在外时得强撑着不敢深想,更不敢软弱,此刻身在狱中,见他容貌憔悴,鬍鬚微乱,整个人都比从前瘦了两圈,再想想这数月间被困狱中的苦,便心酸得像放声大哭。 她握着父亲的双手,眼泪肆意涌出。 魏峤温声安慰,到后来也都红了眼眶。 …… 掉了好半天眼泪,魏鸾才平復了情绪。 问起父亲在狱中的处境,才知道魏峤在此处是形同圈禁。出不得这方寸之地,也不许人探视,每日饮食饭菜上没吃亏,无所事事时也能找狱卒要些书来翻看。只是内外消息不通,见不着妻女家人,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期间盛煜找他问过几次话,还算客气。 魏峤提起这个,眉头就皱起来了,问及赐婚的事。 这件事纠缠错杂,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楚,魏鸾只将当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便又拐回此行的正事上,「我今晚能来探望,是特地请了夫君允准的,有要紧事跟你说。父亲这次入狱是因章家而起,对不对?」 魏峤神色微凝,「都是朝堂上的事,为父心里有数。」 魏鸾蹙眉,压低了声音,「是皇后的意思吧?」 见他没否认,魏鸾续道:「皇后定是许诺你,只要你死扛着不松口,兵部跟北边的那些事查不出来,章家就能安然无事,她和太子也能设法救你出去。即便真没法洗脱罪名,她也能护好我和母亲的安危荣宠,将来再接你回京,对不对?」 第23页 「你——」魏峤愕然。 他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有几分敏慧,但毕竟年纪尚弱,还不足以捲入朝堂风浪。 这种话章皇后绝不可能跟她说。 他于是猜到另一种可能,「是盛煜告诉你的?」 魏鸾缓缓摇头。 不需要谁来告诉她,前世就是章皇后欺骗父亲,让他为保妻女而做了替罪羊,最后还将整个敬国公府都折了进去。永穆帝的兇勐攻势,章皇后的狠毒心思,是她全家人都始料未及的,父亲终归是文官,看重亲情受制于人,又怎知帝后的决绝? 魏鸾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肃然,「皇后的话不可信。」 她看了眼四周,不确定是否真的没人。 于是凑到魏峤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嫁给盛煜前,她让我做奸细,为太子拉拢玄镜司。这叫护我和母亲周全吗?大难来时,我们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棋子。父亲,咱们不能再任由她摆弄。」 魏峤原本还沉稳端凝,听了这话,嵴背骤然绷紧。 在得知魏鸾嫁入盛家时,他便知道章皇后的话未必靠得住。但她竟让魏鸾嫁人做奸细,还是在盛煜那种人跟前,这事完全出乎魏峤所料。 魏鸾知道他应该是听进去了,缓缓退开一些,沉默瞧着他。 魏峤拧眉沉思,好半晌才低声道:「她自是不能再信。但皇帝膝下唯有太子、梁王和不顶事的卫王,东宫根基深厚,一旦那两位稍有意外,将来章氏仍是皇后、太后。若是背叛他们,魏家怕是再难立足。」 「可如今是皇上要对付章家。父亲别忘了玄镜司是谁的人。」 魏峤明显苦笑了下。 自他决意求娶爱妻的那天起,敬国公府便跟章氏绑在了一处。这么多年血脉牵繫,即便他有意避嫌,跟章家的交情仍盘根错节,岂能轻易割裂?章家手握重兵的那位是妻子的亲生父亲,位居中宫的那位是妻子的同胞姐姐,一旦割裂,她当如何自处? 何况,看先前的情形,皇帝未必能容他,也未必能彻底拔除章家。 片刻沉默,魏鸾嘆了口气。 她自然知道,三言两语绝难劝得父亲动摇,事关生死前程,得容他慢慢琢磨。 遂低声道:「父亲只需记着,皇后随时会捨弃你、捨弃我和母亲,比起章家的前程,咱们在她眼里都是草芥。皇上将我赐婚给他最宠信的盛煜,是给了条活路,只看咱们如何选。盛煜待我很好,将来的天下之主也未必是太子。狱中没人打扰,父亲,细想想好么?」 她说得慎重,满含恳求。 魏峤抚着她肩膀,缓缓点头,「我是不愿你们母女受苦,会掂量的。鸾鸾——」他拧眉肃容,郑重道:「皇后说的事你嘴上应付就好,绝不可真的去做,一丝半点都不能做!」 「我知道。」魏鸾微笑宽慰。 魏峤嘆了口气,想着那位凭空砸来的女婿,跨出牢室半步往外看,便见盛煜身姿端稳,遥遥站在廊道尽头。见了他,原本倚墙的盛煜直起身,微微拱手。 是问候岳父的姿态。 魏峤五味杂陈,自知不宜耽搁太久,遂朝魏鸾招招手,「回吧,我会斟酌此事。」 牢门重新落了锁,归于安静。 魏鸾低着头出去,见盛煜还是离开时的姿态,心里有些触动,低声道:「好了,夫君。」 鼻音有点浓,跟平常的柔软稍异。 盛煜神情微动,掀起她罩在头顶的帽兜,看到她眼圈泛红,虽垂眸不看他,眼睫却仍潮湿。掀帽兜的手僵住,他看着她,全然没了朝堂上翻云覆雨的镇定沉稳,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你……哭了?」 ※※※※※※※※※※※※※※※※※※※※ 就问你心疼不心疼!! (探狱) 第013章 父子 廊道幽深狭长,火光映照得通明。 魏鸾未料盛煜竟会来这手,原本克制的情绪被触动,鼻头泛酸,泪水不期然又涌了出来。她侧过头,拿手背迅速拭泪,低声道:「没事,让夫君见笑了。」说着话,扯了扯被他掀起的帽兜,重新遮住额头眉眼。 而后低垂着脑袋,快步往外走。 盛煜僵了一瞬才跟上去。 石墙高耸,铁门矗立,习惯了玄镜司里的杀伐狠厉,看她的背影便格外显得单薄。盛煜明知魏峤入狱羁押是咎由自取,想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仍恻隐横生—— 她本该站在金楼玉阙,眉眼含笑,恣肆张扬,而不是踏足森冷牢狱,担惊受怕。 盛煜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拧着,抬步赶到她前面,墨色斗篷下身姿魁伟,气度端凝,仍是玄镜司统领统摄群雄的冷硬姿态,脸上神情却稍露温和,压着声音道:「这里不会苛待他,别哭啊。」 声音很轻,是成婚后少有的温柔。 魏鸾克制着哽咽,偷偷擦掉泪珠,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怕父亲想不开,一条路走到黑。」 「就算信不过他,也该信得过我。」盛煜声音一顿,微微躬身,回首觑着她哭红的眉眼,挑着唇角道:「玄镜司手里没有撬不开的嘴,路子多着呢。真让岳父给人背锅流放出去,玄镜司的面子往哪搁?我也没到疯起来连自家人都杀的地步。」 语气轻松揶揄,显然是在宽慰。 魏鸾被他逗得破涕轻笑,「那夫君得悠着点,别用刑具逼他。」 第24页 盛煜笑了笑,趁天光昏黑,隔着帽兜拍拍她脑袋。 因深秋夜里寒冷,翻身上马后,他又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丢给魏鸾,不容她推辞,夹动马腹动身回府。那斗篷厚实保暖,带着他身上残留的体温,沉甸甸的,魏鸾摸了摸余温犹热的领口,将斗篷裹紧,骑马追了上去。 到得曲园之后,夫妻俩默契地各回南北朱阁歇息。 各自失眠了半宿。 …… 次日晌午时分,太子轺车回京。 稳居东宫多年的太子周令渊才二十岁出头,自幼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物。有章太后和章皇后坐镇,东宫之位无人能撼动,这些年周令渊在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唯有一件不如意,便是婚事。 太子喜欢敬国公府的表妹魏鸾,这是满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表兄妹自幼相识,因魏鸾被选为公主伴读,时常陪在年纪相若的周骊音左右,跟周令渊照面的机会更是数不胜数。俩人青梅竹马地长大,熟知彼此性情,交情极深。年少时,周令渊曾在太庙跟前暗自起誓,此生非魏鸾不娶。 可惜真到了娶妻的年纪,却由不得他做主。 他比魏鸾年长六岁,东宫选妃时,魏鸾还只是十一岁的小姑娘。如此年纪,自然担不起太子妃的重任,更何况,章太后和章皇后虽疼爱魏鸾,却仍盼着将来母仪天下的人出自母家,好维护母族荣宠。 周令渊执意要等魏鸾长大,却抵不过长辈的威压。 几番拉锯,永穆帝见他不肯娶旁人,后宫又变着法儿地撮合姻缘,章家亦在暗处上蹿下跳,最终定了章太后的娘家亲孙女,时任凉州、鄯州一带大都督的镇国公的孙女章念桐为太子妃。 周令渊无力扭转,只能退而求其次,留太子侧妃之位给魏鸾。 为此,他成婚之初死活不肯碰太子妃,闹得章太后颇为不满,对魏鸾也起了芥蒂。直到去年底章念桐诞下个儿子,后宫才风平浪静,魏鸾也稍得太后的照拂青睐。 周令渊满心以为风波已平,就等着美事玉成,谁知竟又迎来的噩耗。 得知魏鸾被永穆帝赐婚给玄镜司统领,且木已成舟时,周令渊只觉难以置信,当场就掀翻了桌案。若不是随从拼死阻拦,他怕是连夜就杀回京城了。即便如此,这半月多的时间里,周令渊几乎夜不安寐,翻来覆去牵肠挂肚,心头记挂的全是京城中的事。 此刻,周令渊看着雄踞巍峨的明德门,俊秀的脸上怒色未消。 车驾缓缓停稳,秋风捲动锦帘。 中书令时从道亲自率百官在城门跪迎储君,朱紫满目,冠盖贵重。被肃清的城门口不见半个闲人,文武官员按品级列于两侧,周令渊命众人免礼,目光越过两位相爷和六部尚书,径直落在盛煜身上。 他对这个男人并不陌生。 年纪轻轻便深得帝王赏识,执掌玄镜司布在京城内外的数万鹰犬,手握关乎高官重臣、封疆大吏的机密消息,有皇帝破格赏赐的玉蹀躞,还能在府中设案办差,执特许令牌出入宫禁——那是两位相爷才有的待遇。 满京城里的年轻男人里,除了他这东宫太子,无人能与他争锋。 便是身在皇家的梁王和卫王,见了他也很客气。 出京之前,章皇后还曾特地提过盛煜,说此人心思缜密、做事决断,又是皇帝的心腹之人,若能引为帮手则如虎添翼,若树为政敌则极为棘手,劝他多花些心思,纵不能收入麾下,也该暗里笼络招揽。 周令渊也有此意,只是畏惧永穆帝天威,不敢擅动。 谁知短短数月之间,竟成了夺妻仇敌。 他爱了近十年,苦苦求娶的心上人,竟毫无徵兆地嫁到了盛家,盛煜他竟敢迎娶! 周令渊的目光牢牢锁着盛煜,纵极力克制,仍有阴沉怒火翻涌。 盛煜亦察觉起目光,端然抬头。 目光相触时,如有兵戈交鸣。 太子不掩满腔怒火,目光像是烧得滚烫的剑锋,未经淬鍊而锋芒逼人。盛煜则姿态岿然,像是万年冰封的高山,神情间不见半点波动。片刻死寂,群臣缄默,随行巡查的太子詹事知道此处非说话之地,心惊胆战地瞥了眼周令渊,而后示意车马启程。 群臣拱手避让,轺车驶过朱雀长街,直入皇宫。 那里,永穆帝正在等着他。 …… 换在往常时候,像太子巡查回京这样的大事,章皇后婆媳必定会兴沖沖地来迎他。 这回却反常的安静。 有心腹递迴来的消息在,章皇后笃定太子分得清轻重,便未到永穆帝跟前添乱,只早些去章太后宫里作伴,等太子面君完毕再来后宫问安。是以周令渊率百官进了宫,在紫宸殿復命后,便被永穆帝单独带到了麟德殿。 帘帐长垂,龙涎香浓,殿门掩上的瞬间,太子便停下脚步。 永穆帝瞥了他一眼,仍往里走。 「父皇!」周令渊开口叫他。 永穆帝脚步未停,沉声道:「若是为魏鸾的事,进来再说。」 他既提起此事,周令渊也不遮掩,快步跟过去,双手不知在何时攥成了拳头,眼底强压的怒意涌出,急道:「父皇不该把她赐给盛煜!鸾鸾自幼没吃过半点苦,怎能嫁给盛煜那种人。何况父皇答应过,要把她娶给儿臣做侧妃,儿臣一直在等,等了四年!」 第25页 永穆帝沉默不应。 周令渊憋了太久,情绪愈发激动,「父皇说过,她要年满十六才能嫁给我,可她今年才几岁?十五!她还在等我回来,等我娶她。」纵极力克制,那双看惯朝堂风浪的眼睛里也泛起了血丝,他顾不上君臣之别,用力扯住永穆帝的袖子,「父皇,鸾鸾是我的。」 「你的?」永穆帝语声低沉,「因为你喜欢,她就成了你的?」 「她也喜欢我!」 「朕赐婚前曾问过魏家的意思,她愿意与盛家结亲。」 「不可能!」 永穆帝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周令渊胸膛起伏,死死扯着永穆帝的衣袖。好半天,他眼底的怒火才渐渐收敛,松开皇帝的衣袖退了半步,沉声道:「她的父亲还关在玄镜司的牢狱。鸾鸾懂得什么,自是不敢触犯父皇的天威。赐婚的事她不可能愿意。」 这话僭越了,永穆帝却未生气。 他只指了指案上放凉的茶杯,示意儿子喝两口。 周令渊不肯喝,永穆帝便晾着他,慢慢翻看御案上堆着的奏章。 直到身后传来膝盖触地的声音,他才勐然回头。 「你——」 「求父皇将她还给我。」周令渊端正跪在案前,身上仍是东宫太子的威仪冠服,激动的情绪平復后,声音恢復了平常的沉静,只是眼神仍然激盪,几乎含了恳求,「儿臣想娶鸾鸾,此生此世,只想娶她。」 永穆帝看着他的眼睛,手指轻颤了颤。 身为父亲,他很清楚儿子的秉性,自幼尊贵荣宠,温和却也骄傲,绝不轻易跪地求人。 尤其是这种事,太子明知不可能。 皇家赐婚绝非儿戏,哪有还回去之说? 周令渊却不死心,执拗道:「儿臣对她是真心实意。」 金猊吐香,风动朱窗,永穆帝看着跪地的儿子,岂能不知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深情?当初答允盛煜赐婚时,他便知道太子绝难接受此事。 而如今太子跪在跟前…… 永穆帝踱到御案后,好半晌才嘆了口气,目光落在那方年代久远的镇纸上,神情露出少见的疲惫怀恋,「朕年轻时也曾有钟情的女子,欲与她共度一生,却因朝堂情势娶了你母后做太子妃。后来她在产子时血崩而死,母子俱亡,就在朕的东宫,你母后亲自照应的。」 「这次赐婚的事,朕并未刻意隐瞒,你却直到魏鸾成亲后才听到风声。你是朕的太子,但东宫内外却并非都是你做主。」 「魏鸾很好,但东宫已有章氏,若真把她给了你,你护得住吗?」 永穆帝垂眸看着儿子,缓声问道。 ※※※※※※※※※※※※※※※※※※※※ 永穆帝眯着眼吐了个眼圈:朕也是有故事的人。 蟹蟹空格儿小天使每天灌溉的营养液=w= (父子) 第014章 召见 周令渊跪在案前,面上稍露茫然。 他出生时,东宫便是以他的母亲太子妃章氏为尊,即便另有两位侧妃,也不算多得宠,是皇帝为笼络前朝名儒老臣之心而添到东宫的。周令渊从不知道,在他出生之前,东宫里竟有过一个出生时便夭折的孩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运筹帷幄、沉稳冷静的父皇竟也曾有过心上人。 所有的痕迹都已被抹灭,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周令渊甚至不敢深想其中曲折。 但他知道父亲的言下之意。 永穆帝像是陷入了回忆,摩挲着那方老旧的镇纸,半晌才道:「朕若早知如此,当初宁可放她在外,至少能得个安稳长寿。而至于魏鸾,这件事没有迴旋余地,你是储君,该知道圣旨赐婚的轻重。」 说罢,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儿子,起身走了。 麟德殿内便只剩周令渊孤身跪地。 太子的冠服庄重威仪,绣着九章纹的绛纱袍内是白纱中单,黑领绣得精緻繁复,头顶远游冠的金梁如同博山,衬托年轻的眉眼。他生得骨相清秀,五官精緻柔和,身在皇家久居高位,养出满身尊贵的气度,眼角眉梢却仍存几分温文尔雅,在见到魏鸾时尤甚。 那双眼睛偏似桃花,敛藏深情。 而此刻,深情尽成痛苦挣扎、执迷不甘。 他跪在那里,直到天光一分分暗沉下去,才僵硬着腿脚起身。 在永穆帝跟前伺候的内侍不知是何时进来的,躬身站在帘帐后,见他起身,恭敬行礼。 周令渊瞥了一眼,目光顿住。 「父皇做不到的事,我未必也做不到。」 他沉声自语,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要借内侍的嘴说给永穆帝听。 小内侍哪敢接话,只摆出愈发恭敬的姿态。 …… 曲园之内,魏鸾直等到十月中旬才接到周骊音递来的好消息。 这期间京城里喧嚷热闹,她却始终闭门翻书,足不出户。 盛煜自从那晚带她去了趟玄镜司的牢狱后,便常早出晚归,不大踏足内院。魏鸾自然不敢拿鸡毛蒜皮的事去烦他,更不敢仓促出府撞到太子手里,徒惹麻烦,便只在内宅安心等候。偶尔深夜无寐,登凉台散心时,还能瞧见南朱阁灯火通明。 这男人在朝堂翻云覆雨定夺生死,看似威仪风光,实则劳累得很。 魏鸾心中不忍,也常命人备些吃食送去。 第26页 盛煜只抽空来用了顿饭,其余时候不见踪影。 这日前晌,周骊音再度驾临曲园。 自太子回京后,魏鸾闭门不出谢绝见客,周骊音怕夹缠不清,也没贸然来访。今日既登门,自是有约定的好消息送来的。 魏鸾悬了许久的心稍稍安定,将她迎入后院叙话。 经周骊音转述,魏鸾才知道太子回京当日,曾在麟德殿跪求皇帝收回成命,被永穆帝留在殿中跪着,至傍晚时分才孤身出殿。到太后宫里问安时,也曾问及魏鸾的婚事,被章皇后留着劝了半天。 次日他召见盛煜,被那位以奉旨办事推诿。 太子大怒,亲自摆驾玄镜司。 周骊音不知道玄镜司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日过后,太子便像是被寒冬腊月的冰裹住了似的,脸上再未流露过笑容。 他自幼承教于名儒重臣,身上有东宫的威仪决断,亦不失宽仁风范,待人接物宽严相济,风度翩然。那阵子却屡屡在御前失言,甚至惹得章皇后数次震怒,连太子妃都跟着担惊受怕。 「好在如今都过去了。」周骊音吁了口气。 魏鸾绞着锦帕,眉间担忧仍在,「他想明白了吧?」 「哪能轻易明白呢,只是不闹罢了。」 「那就只能慢慢来。」 魏鸾靠在窗畔,想着表兄妹自幼相交的情分,多少有些难过。 周令渊待她确实很好,这点她一直都清楚。 前世魏家遭难时太子也曾竭力奔走,欲帮魏家脱罪,为此数次跟章皇后和永穆帝争执,两处皆不讨好。后来迎着永穆帝的雷霆震怒和朝臣的激烈反对,执意要娶她这罪臣之女为太子侧妃,未有半分动摇。 只是章家势大,后宫与东宫荣辱相连,皆是章氏的天下。恐怕就连周令渊都没想到,章念桐竟会与章太后联手将她送出宫廷,藏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形同死囚。 那是条死路,没有半分生机。 魏家会灰飞烟灭,周骊音兄妹若有不慎之处,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而如今,魏鸾却知道,那把自开国之初便悬在皇宫顶上的重剑噼落时,会是何等威力。 知道这乱局之中,生门在哪里。 魏鸾握着周骊音的手,神色由担忧转为肃然,叮嘱道:「务必转告他,赐婚的事皇上给过我选择,是我选了盛煜并劝母亲答应赐婚,与皇上无尤。东宫的荣宠权位都是皇上所赐,皇上自幼疼爱他,无论如何,他绝不可因此心生罅隙。」 「我知道,你别操心了。」周骊音失笑,「才多大呀,动辄就端着脸讲道理。盛统领在玄镜司不苟言笑,你嫁了他,便要跟着他学?」 这分明是揶揄,魏鸾捏她的腰。 周骊音笑着躲开,站在空旷凉台上,笑盈盈的目光越过盛府的方向时,却忽然顿了顿。 那天碰见的美貌少年,应该就住在那里吧? …… 周骊音走的次日,魏鸾便接到了章皇后召见的口谕。 风平浪静后,召她入宫的意图不言而喻。 口谕传来时盛煜不在,魏鸾便跟僕妇交代了声,匆匆换上适宜见驾的衣裳,乘车入宫。 入冬后天气渐寒,宫廊两侧的景致也悄然改换了面貌。郁郁葱葱的繁密绿叶染了深黄的色泽,蓬莱殿后的矮丘上,几树老银杏金灿灿的迎着阳光,于萧疏清冷之中添些明媚。 魏鸾对那几棵银杏的印象很深,因那几棵树的枝杈开得很低,是她年少时仅有的几棵能爬的树,乐趣无穷。有一次她跟周骊音疯玩,趁着宫人不留意时,偷偷往高处爬,后来一脚踩空摔下来,吓得半死。 当时太子周令渊也在,年华正茂的少年郎袖手站在旁边,笑吟吟看她俩胡闹,却在她摔落的瞬间扑过来,伸手臂接住她。 他被砸得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她却被护在怀里毫髮无损。 为怕帝后责备,他还封了宫人的嘴。 那时候魏鸾还小,被周令渊宠着护着,只觉得太子表哥比她的亲兄长魏知非还要疼她,且他生得骨相清秀、气质清越,瞧着就赏心悦目,便很爱跟他玩。 直到后来东宫选妃,他说喜欢她。 那时魏鸾情窦未开,并不太懂得那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但她知道,周令渊要娶表姐章念桐当妻子,他们会像父母亲那般,同枕而眠共度一生。乃至于后来,每逢她想琢磨这事时,总会忍不住想起太子大婚的场景——周令渊穿着纳妃的衮冕,白珠九旒,红丝为缨,瑜玉双佩。章念桐则穿了青底褕翟,佩金饰玉,风华无双。 婚礼庄重盛大,举朝皆贺他们白首偕老。 那个说喜欢她的人,在她情窦初开之前,就成了表姐的夫君。 她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魏鸾牵了牵唇角,将杂念尽数驱走。 跟着芳苓进了蓬莱殿,里面瀰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章皇后宫装雍容,金丝织锦的华服勾勒出风韵犹存的身段,赤金凤鸟伏在髮髻,耳畔是两粒极漂亮的南珠。见了她,那位露出笑容,招手道:「鸾鸾,过来。」 魏鸾含笑上前,行礼拜见。 章皇后命人赐座,又取宫里新酿的酒和点心来给她尝,问她近况。 听魏鸾说府中无恙,盛煜待她不错时,便含笑道:「你父亲的事,他可曾跟你提过?」 第27页 见魏鸾眸光微黯,章皇后心里有了数,续道:「你父亲在狱中安好,不必担心。玄镜司毕竟是皇上的心腹,我不宜插手太深,前阵子又操心梁王纳妃成亲的事,未免失于照应。你既嫁了盛煜,也没问问他?」 凤眸威仪,虽是关怀姿态,却仍藏试探之心。 魏鸾抿了抿唇,颔首道:「我曾问过的。」 「他怎么说?」章皇后眸色微紧。 「说我年纪尚幼,朝堂的事说了也未必懂,不肯多说。我想此事既有娘娘照应,夫君又待我不错,想来不会有岔子。我初入盛家,与其招夫君不快,倒不如安分守着内宅,先博他欢心。」 这话令章皇后甚为满意。 遂温声道:「还是你懂事。外面的事有我和太子,你如今最要紧的是握住盛煜的心。」 「鸾鸾明白。」 章皇后笑着拍她手背,转而说起些闲事来。 姨侄俩坐了片刻,女官入内通禀,说是太子往这边来了。 魏鸾早知会有此安排,听见这话,眉心仍是一跳。 便听章皇后道:「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太子回京日久,如今算是冷静下来了,有什么话今日都说清楚,走出这蓬莱殿,外人面前就是各自婚嫁的人。叫他捏好了分寸,往后再碰见时,你们仍是本宫最疼爱的表兄妹。」 魏鸾会意,温声道:「但凭娘娘安排。」 ※※※※※※※※※※※※※※※※※※※※ 盛大佬:呵。 明天请个假,仙女们后天晚上见哈~ (召见) 第015章 酸了 太子周令渊来得很快。 他是听见魏鸾进宫的消息后急匆匆赶来的,到了蓬莱殿,不等女官通禀便往里闯。咚咚的脚步声转瞬便进了殿门,泥金松竹梅围屏险些被撞翻,他一把掀开碍事的珠帘,脚步在看见魏鸾时顿住。 数月未见,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近在眼前。 周令渊离京巡查前,周骊音曾拉着她去了东宫,趁空暇时,给他列了好些想让他亲自带回的东西。表姐妹俩感情亲厚,魏鸾见周骊音列了几十样,还曾揶揄打趣,俩人笑闹了半晌。周令渊纵公事忙碌,仍细问了她想要的,记在心上。 离京之日,魏鸾仍与周骊音一道,在宫城送别后又悄悄到城外偷着送他。那会儿她还梳着少女的双鬟,盛夏时节衣裙单薄,站在矮丘长亭之中,风姿端丽,飘然若仙。 而如今双鬟暗合,她已嫁为人妇。 剩下他费心搜罗来讨她欢心的奇趣物件都堆在东宫,无人问津。 这两月间辗转反侧,夜夜入梦,却难得亲见。 周令渊瞧着坐在绣凳上魏鸾,脚步顿住。 眉眼昳丽,瑰姿艷逸,那双眼睛漂亮得像是盛了春日山泉,莹然有光。她仍是记忆里的模样,神态却似稍有不同。从前众星捧月受尽荣宠,明艷如殿前牡丹,亦不失少女应有的骄纵娇憨。此刻她却收敛了许多,见他进来,神情顿了一瞬,旋即起身端正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熟悉的声音,生疏的态度。 周令渊脚上像是灌了铅,死死盯着她。 魏鸾便默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眼眸低垂,不辨神情。 还是章皇后开口,笑嗔周令渊,「鸾鸾还拘着礼呢,也不知道出个声。要让盛统领知道你苛待他的人,我可不帮你说情。」 一语点醒周令渊,他盯着魏鸾,声音都有些沙哑,「免礼。」 魏鸾应命,瞥了他一眼。 金冠之下眉目俊逸,茶白锦衫勾出长腿细腰,东宫太子的风姿翩然如旧。只是脸上瘦削了很多,即便金堆玉砌,仍是看得出来的憔悴。她知道这是因何而起,心底也有些愧疚,自知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便默然收回目光。 周令渊却没她看得开。 没见面时,被永穆帝和章太后、章皇后轮番警醒,被周骊音和太子妃婉转劝解,他纵震惊、愤怒、不甘,也能慢慢敛藏心性,将心底的惊涛骇浪压得风波不起。如今见到她,便再难被理智约束。 周令渊叫了声「鸾鸾」,抬步往她跟前走。 章皇后听出声音不对,抬眼时眼神里尽是警告。 周令渊视若无睹,甚至有种被玩弄钳制后的愤怒隐隐沖向脑门,因殿内并无外人,他当着章皇后的面拽住魏鸾的手腕,拉着她便往侧间走。 章皇后大怒,压着嗓子斥道:「太子!」 回应她的是漠视,周令渊进了侧殿后,甚至一把扯下了悬在金钩的锦帐,阻断视线。 章皇后气得险些拍案而起。 …… 侧殿内,魏鸾被周令渊这举动惊得不轻。 她知道今日章皇后单独召她,定是为了化解与太子的尴尬,也知道周令渊被章皇后悄然摆了一道后,会有怒气不甘积在心里。却没想到,他竟会愤怒到这个地步,当着她的面就敢将章皇后的弹压视若无物。 手腕被捏得发疼,她被拽着踉跄而入,站稳后当即试图挣脱。 周令渊死死捏着不放,她没能甩开,也有些生气了。 「太子殿下!」 换成出阁之前,或者钳制她的人是已成婚拜堂的盛煜,她情急之下或许会直接抬起来咬他,逼对方松手。可这人是周令渊,她不能任性,更不能再有旁的不妥举动,遂藏了怒意,抬眉冷冷看他。 第28页 片刻对视,周令渊的手指终于松了松。 魏鸾趁势挣脱,迅速退了两步。 「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周令渊的怒气在瞧见她眼底的不悦后消弭了大半,自知方才行事莽撞,或许是弄疼她了,目光落向她手腕。垂落的衣袖遮住手腕,唯有纤秀的手微微蜷缩,他忍不住道:「疼吗?」 魏鸾摇头,继而道:「没人逼迫,是我心甘情愿。」 「你说谎。」 「确实是我心甘情愿。」魏鸾重申,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目光,缓声道:「皇上赐婚之前差人问过我的意思,是我答应的。如今木已成舟,殿下有章表姐陪伴在侧,盛煜待我也很好,殿下从前的照拂魏鸾很感激,但往后各自婚嫁,还请殿下能抛开旧事。」 殿里死静,周令渊没出声。 魏鸾目光挪向帐底燃香的玉鼎,续道:「今日是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但若此事落在旁人眼中,对殿下、太子妃殿下,盛煜和我,都没半点好处。殿下身在东宫,盛煜也是朝中重臣,往后还须留意言行。」 她说得沉静和缓,语气里却藏着坚决。 周令渊眼底的怒火一分分熄灭下去,代之以心疼。 他原以为她会难过,会像幼时那样受了委屈找他哭,至少不会平静地接受这荒唐至极的赐婚。可如今她却是认命的姿态,甚至欺瞒、强撑。两月有余的时间,他辗转难眠,她嫁入盛府时也未必好过。毕竟那个时候魏峤还被关在狱中,而他远在数百里外,未能为她解难。 即便皇亲贵胄,也有许多的不得已。 周令渊的眼底浮起痛苦,「是我没能及时救出姨父。鸾鸾,我会救他出来!」 魏鸾眼睫颤了颤。 前世,这样的话他曾说过无数遍,每回都是出自真心,却也始终有心无力。永穆帝有意拿魏峤来引出章家的罪行,章皇后婆媳齐心,费尽心思地把魏家拉出来当挡箭牌,帝后都朝着魏峤使力,太子两处碰壁,哪还有回天之力? 她嗅到殿里淡淡的桂花甜香,心里有点难过,为周令渊这份本不该有的执拗,亦为如今魏家和章家的处境。 遂屈膝为礼,劝道:「这件事有皇后娘娘在,殿下不必费心。殿下既是储君,该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以百姓江山为重,帮皇上排忧解难。盛煜是我的夫君,还望殿下别再为私事搅扰他,往后各自保重。」 说罢,掀帘走出侧殿。 章皇后端坐在短榻上,兴许是隐约听见了里面的言辞,眉眼含笑。 魏鸾走到跟前,低垂眉目行礼拜辞。 章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满是慈和亲近之态,「回吧,我让芳苓送你。」 …… 盛煜是在麟德殿外的宫廊上远远看到周令渊的。 那位似是有急事,脚步匆促,宽袖摇动,也没带随从在侧,孤身一人直奔后宫,看方向应该是去蓬莱殿。他不到十岁便得了储君之位,有章太后和章皇后倾力扶持筹谋,一路顺风顺水,也养得举止贵重从容,甚少如此急迫。 盛煜有些诧异,却未动声色。 旁边鬚髮花白的中书令不像他眼尖,没瞧见周令渊的身影,仍说着方才在麟德殿里商议的事——据南边的越州急报,合浦县有珠户暴民闹事,因对催促採珠的县令不满,竟暗中勾结,冲进县衙杀了县令,胆大妄为。 这事以密报急送到京城,尚未惊动旁人。 永穆帝大为震动。 那县令是章家保举的,先前玄镜司在越州的暗线也曾禀报,说此人仗着有章家当靠山,在合浦大肆侵吞珍珠后贿赂给章家,屡屡逼得珠户家破人亡,在百姓间口碑极差。如今珠户怒杀朝廷民官,显然是民愤已极。 永穆帝当即召了中书令时从道和盛煜入宫议事。 此刻,对策虽已议定,盛煜想着章家骄横跋扈的行径,眼底阴沉。 时从道身在相位,眉间亦布满忧虑。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时从道自回衙署,盛煜则出宫回玄镜司。出得宫门,初冬的日头照得和暖,波光粼粼的河畔垂柳逶迤,有辆华盖香车停在那里,四角悬垂璎珞,车身漆绘镂雕,门扇紧掩着,上面有曲园的徽记。 盛煜一愣,回头望向巍峨宫阙。 魏鸾今日竟入宫了? 那么方才周令渊仓促赶往蓬莱殿,自然是奔着她去的。 那位回京城后上蹿下跳,先是到玄镜司找他的麻烦,又安排东宫的人暗里在曲园周遭窥头窥脑,被他尽数揪出来送去东宫后才消停,如今趁着蓬莱殿里没外人赶过去,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盛煜皱眉,便欲折身进宫,才迈了两步,想起魏鸾这阵子安居府中不肯抛头露面的行径,不由顿住脚步。阴沉的目光在城楼驻留了片刻后,他暂未插手,只翻身上马,回衙署安排越州合浦的事。 忙碌至傍晚,骑马渐近曲园,公事暂且抛开后,白日里的情形再度浮入脑海。 蓬莱殿是章氏的地盘,魏鸾必定遇见了周令渊。 章家跋扈弄权,终是要连根拔除的,他既娶了魏鸾,自不愿她再捲入其中。但以今日的事来看,章皇后和太子显然没打算放开魏鸾,而她与太子又自□□厚,传闻里互许深情……盛煜心里有些酸熘熘的,想去北朱阁探问解惑,转念又觉得专程赶去未免小题大做—— 显得他心胸多狭隘似的。 第29页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鬓角。 朝堂上再兇险错杂的事他都能铁腕决断,这种事却是头回碰见,不太好处置。 盛煜索性闭眼,任由坐骑驮着他慢吞吞地晃到曲园门口。 门房瞧见后忙迎上来,口中道:「主君回来了。少夫人留了几句话,让老奴禀告主君。」 盛煜睁开了眼,「她说什么?」 「前晌宫里来人,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召少夫人进宫。少夫人回来时吩咐了老奴,说主君回府后若得空,还请到北朱阁用饭。」 这话着实让盛煜意外。 他再不迟疑,回书房换了身衣裳,抬脚直奔北朱阁去。 ※※※※※※※※※※※※※※※※※※※※ 今日份的盛·柠檬·煜请查收哈哈 (酸了) 第016章 惊喜 初冬的曲园里景致很好。 几场寒风吹得高树嘉木皆改换颜色,甬道旁黄绿交杂,萧疏错落,放目望去不逊春光。北朱阁外石砌的矮墙上铺满了地锦,层叠的叶片如同锦绣帘帐,红如秋枫,黄似银杏,夕阳里绚丽夺目。 盛煜走近时,魏鸾罩着锦绣披风,正在墙边剪枝。 游廊曲折,夕阳熔金,他看着锦墙边的裊娜身影,不由放缓脚步。 娶魏鸾进府之前,盛煜有时也会远远打量她。 她就像是嵌在宫城上最惹眼的明珠,时刻都能引人注意。只是那时她的身边有太子,有成堆的贵女,与他素无交集,他也竭力克制心思。而如今,她却已是他的妻,如翩然白鹤从敬国公府飞到他的曲园,弄花调香,打理后院。 盛煜瞧着她,满身疲惫消了大半。 不远处魏鸾察觉动静,瞧见是他,稍觉诧异。 她今晚邀盛煜用饭,不止是为金豆,更是为今日在蓬莱殿的事。虽说当时她对太子并未越矩,毕竟瓜田李下,与其让盛煜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徒生误会揣测,不如她先坦白说清楚得好。不过些微小事,她以为盛煜不会理会,原本没抱希望。 却没想到,盛煜竟真能抽空过来。 遂笑吟吟地迎过去,声音温软,「夫君回来了。」 盛煜颔首,随口问:「剪它来插瓶?」 「库房里有几件薄胎的白瓷瓶很漂亮,拿来插花必定好看,回头我让人送两束到外书房,就当点缀。」魏鸾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抹春,陪他往里走。 夫妻俩话不多,进屋洗了手便到抱厦用饭。 菜色很丰盛,里面有一样酸菜炒小笋,酸菜切得细碎,笋片又薄又细,瞧着不太起眼,味道却极好,吃起来酸辣适度,爽口又下饭。盛煜盯着那盘菜,多吃了碗香喷喷的饭,仍觉意犹未尽。 过后到屋里歇息,抹春已将瓷瓶摆好。 除了逶迤摇曳的地锦,还有缀在枝头的透红柿子,奇趣可爱。 盛煜瞥了眼,心不在焉地赏看。 魏鸾站在身后,目光扫过贵重的石青锦衫和随意撑在胯边的手,猜得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约是听说了今日蓬莱殿的事。遂朝染冬递个眼色,让僕妇侍女都退出去,掩上屋门在外伺候。 待没了旁人,才主动开口。 「今日皇后召我进宫,当时夫君不在,我留个口信就先入宫了。」她顿了下,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令他不悦,硬着头皮续道:「在蓬莱殿里陪皇后说话时,太子恰好来给皇后问安。」 提到周令渊,男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缓缓转过身,修长的手扶在桌案上,泓邃的双眸藏尽情绪,微微拧眉,「哦?」 魏鸾忽然有点紧张。 …… 她从前其实胆子很大。自幼在公府千娇万宠,除了永穆帝的天子威仪令她敬畏外,皇宫内外的人,她其实都不怎么害怕。便是连章皇后和章太后,在魏鸾摸清她们的喜好后,也能妥善应对,从无差错。 至于东宫太子,更是无需畏惧。 但对于盛煜,她始终都有些忌惮。 为他冷硬难测的性情,为他在玄镜司的翻云覆雨,更为他隐藏极深的身份。 魏鸾不知他是以怎样的手腕登临帝位的,但这男人有本事牢牢攥住永穆帝的信重,有本事将重兵在握、树大根深的章家连根拔起,绝非等闲之辈。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得罪玄镜司统领的人没有好下场,她肯定也不例外。 倘若让盛煜误会她仍跟太子藕断丝连,往后定不会安宁。 那双眼睛瞧过来时,显然也藏了玩味。 魏鸾竭力不去多想,只迎着他目光,淡声道:「太子回京之后,想必给夫君添了不少麻烦。朝政为重,他那样胡闹,对谁都没好处。今日皇后召我入宫,便是要我与他划清界限,往后宫内宫外碰见,也免生事端。」 盛煜微拧的眉头果然松了松,「划清界限了?」 「至少摆明了态度。」魏鸾知道太子那犟脾气,一时间不敢说大话,只道:「幼时与他亲厚,是因表亲的关系,加之我是长宁的伴读,才常有往来。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若执迷不悟,除了平添事端外没半分用处。」 她的目光澄澈坦然,并未避讳旧事,也无半分掩盖。 盛煜微觉诧异,道:「不会遗憾?」 魏鸾愣了愣,旋即露出轻松释然的笑容。 「没什么可遗憾的。」软嫩的唇勾出曼妙弧度,她的目光挪向案上的插花瓷瓶,悄悄擦去掌心的汗腻,「关于我和太子,京城里确实有许多传闻,或许夫君也曾听见过。但那其中的许多事不过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而已。太子早已成亲,有妻有子,已告祭天地宗庙。」 第30页 「或许他曾有意,但于我而言,懂得喜欢之前,他就已是表姐的夫君。」 魏鸾说完,觑着他笑了笑,「姑娘家的心思夫君或许不明白,却也无需多虑。」 她说得云淡风轻,盛煜的心头却涌起惊喜。 京城里关于她和太子的流言铺天盖地,盛煜自然都听过。周令渊是身份尊贵的东宫储君,比起自幼磨砺,仗着着冷厉剑锋登临高位的他,太子养尊处优,风姿翩然,是姑娘家交口称赞、梦寐以求的如意夫婿。 更何况,太子的深情人尽皆知。 魏鸾毕竟涉世未深,正是及笄妙龄的姑娘,哪能抵挡得住? 盛煜一直以为,魏鸾应该很喜欢青梅竹马的周令渊。 却原来她竟从未动心过? 这消息着实在意料之外,盛煜的十指兴奋地颤了颤,却不敢表露得明显,只靠在花梨案台上,修长的手指扣紧边沿。石青锦衫绣着暗纹,撑出宽肩瘦腰的轮廓,渐渐昏暗的天光里,他的眼底云封雾绕的,瞧不出半分波澜。 满室安静,盛煜的喉结滚了滚,避开魏鸾狐疑的目光,垂眸去掸衣裳。 等胸腔里稍乱的心跳平復,他才颔首,「如此最好。」 说着往外踱,顺道瞥了眼帘帐长垂的里间。隔着轻薄的纱帐,看到那座宽大的拔步床上只摆了一副枕头和锦被。显然,成婚两月独守空房后,她已认定他不会来北朱阁留宿,早就将给他准备的那副枕头撤走了。 看来她心里不止没太子,也没他这位夫君。 盛煜暗自勾了勾唇,道:「太子那边我来应付,你不必担心。外面还有事,我先回南朱阁。」说罢抬步出门,腿长步健,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暮色里。 魏鸾送他到院里甬道,等他走远才松了口气。 回过头,就见春嬷嬷正挨个点亮廊下的灯笼,在外候了许久的染冬和洗夏也迅速进了屋子,准备沐浴就寝的东西。盛煜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气势,但凡他来时,满院僕从都格外恭敬谨慎,等闲不敢到跟前添乱,直等他离开后才如冬雪消融,生机勃勃。 这京城里的人,除了帝后贵胄之外好像都很怕他。 魏鸾觉得有些好笑,进了屋又觉得委屈。 虽说奉旨成婚是各取所需,但她都没介意盛煜心里藏了人,盛煜却连这点小事都刨根问底,难免不公。奈何人在屋檐下,她有求于盛煜,也不能不低头吃点亏。 …… 兴许是蓬莱殿的事令盛煜颇为满意,那日过后,盛煜又抽空来了两回。 于是檀木小架上悬着的金豆成了七三之势。 再凑三顿饭,便可大功告成。 魏鸾为此很高兴,每日临近傍晚时都要登凉台瞧瞧南朱阁那边的动静,就盼着曲折游廊上能冒出盛煜的身影。奈何那位实在忙碌,时常深夜不归,抑或出京城办差不着家,魏鸾无法,除了抽空回了趟娘家外,便只陪伴府里的长辈解闷。 盛家内宅其实并不复杂。 老太爷早故,盛闻天身在千牛卫担任要职甚少得空,盛闻朝在衙署颇多琐事,盛老夫人又上了年纪,内宅琐事便交给长房的慕氏婆媳照应。因盛煜圣宠优渥,曲园的事有专人打理,魏鸾用不着西府的东西,两处相安无事,慕氏婆媳待她也颇亲近。 至于盛月容,虽因沈嘉言的事而存些芥蒂,相处得久了也还融洽。 相较之下,魏鸾的亲婆母游氏反倒有些尴尬。 她是盛闻天髮妻,夫妻俩感情深厚,唯一的芥蒂就是盛煜。 魏鸾刚嫁进来时,游氏被盛闻天早晚叮嘱着,待儿媳颇为和气。但这强装的和气也只维持十天半月而已,日子久了,难免露出本心来。以至于魏鸾虽常按规矩给婆母问安,时至今日,婆媳的关系仍十分淡薄。 好在盛老夫人性情慈和,待她十分疼爱。 魏鸾得空时也多在乐寿堂陪伴祖母。 如此时日匆匆,到十一月初,京城迎来头场大雪。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稍晚,却纷纷扬扬下了整个日夜。清晨云散雾开,掀帘而出时,虽有寒气冷飕飕地扑面而来,日头照耀下的满目晶莹却也着实喜人。北朱阁里僕妇起得早,已将甬道的积雪轻扫干净,画秋年少贪玩,还堆了两个雪人守在门口。 魏鸾觉得有趣,又亲自堆了几个小的摆在廊下。 待从乐寿堂问安后回到曲园,又特地绕道后园赏景。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圈,回到北朱阁时腿脚都有些劳累。 进了院,气氛似有些不对劲。 魏鸾瞧见僕妇的恭敬之态,心中猜得几分,果然春嬷嬷匆匆迎来,低声道:「主君回来了,说是有事要跟少夫人说。画秋她们四处去找,这会儿还没回来,主君就在屋里等着呢。」话未说完,正屋的帘栊掀起,盛煜抬步而出。 他身上是玄镜司的官服,外头罩了件墨色大氅。 那大氅应是新制的,墨底织金,肩上一圈油亮漆黑的风毛,衬得整个人威秀贵重。 魏鸾不知是何事,忙迎上去道:「夫君怎么来了?」 「回府取东西,顺便传句宫里的旨意。」 盛煜的声音清冷如旧,目光却在她身上逡巡。 初雪天寒,她换了件保暖的昭君兜,富丽绚烂的云锦如同蒸霞,云鹤妆花,是极名贵的质地。帽兜上一圈绒白的狐狸毛,衬得她腮如腻雪,秀致玲珑,那双眼睛却很漂亮,大概是玩得尽兴,眼底笑意未散,明媚暖融如春月朝阳。 第31页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支红梅,自是折来插瓶的。 盛煜的目光在她脸上黏了片刻才竭力挪开,而后看到门口堆着的雪人护卫,和廊下那些歪歪扭扭如散兵游勇的的雪人们,散漫却又奇趣可爱。 阳光暖融融的洒在楼前,照在她含笑的眉眼。 盛煜不知怎么的,唇边浮起浅笑。 在曲园这么久,他从未想过,这座惯常冷清空荡的北朱阁里竟然也能盎然若此。 ※※※※※※※※※※※※※※※※※※※※ 今日份傻笑的盛大佬=w= (惊喜) 第017章 挑拨 盛煜亲自来捎话,是为明日宫宴的事。 按照惯例,每年到了冬至,帝后都会在丹凤殿广宴群臣。如今离冬至时日不多,加之这场雪下得极厚,不止将整个宫城银装素裹,也有些瑞雪兆丰年的意思,今晨章皇后亲自去找永穆帝,有意趁着雪景未融,明日在丹凤殿设宴。 永穆帝觉得此事甚好,欣然应了。 当时盛煜就在殿外侯召议事,永穆帝索性免了内侍传旨的麻烦,待他进去时当面说了。 这原也没什么,毕竟他君臣亲厚是朝野共知的事。 魏鸾只是没想到盛煜会亲自来。 换在从前,这种事他都会命僕妇过来递信,哪至于亲自跑一趟?不过人既来了,她自然得守好妻子的本分,因时近晌午,便让人多添了两样糕点凉菜,留盛煜用了午饭。饭后盛煜自去忙碌,魏鸾则筹备起明日入宫的事。 出阁之后,这是她头一次进宫赴宴。 届时她会陪伴在盛煜身旁,以新的身份出现在数月未见的高门贵妇之间。她的母亲、章家舅母们、从前惯熟的故交亲眷多半会赴宴。这门婚事在京城沸沸扬扬,届时众目睽睽,必定有无数双眼睛打量她。 魏鸾可不想输了阵势。 是以当晚精心挑了衣裳首饰,次日清晨盛装出门。 …… 丹凤殿坐落在太液池以北,正殿修得轩昂阔朗,以飞桥连接羽翼般的侧殿,外围廊庑庭院沿着太液池迤逦错落,殿前廊下可容千余人。此处南依太液池的旖旎风光,北边有开阔的马球场,站在殿前廊下,既能观看马球赛,亦可欣赏乐舞。 魏鸾对此并不陌生。 自懂事起,她便常随周骊音赴宴,以公主伴读的身份陪伴左右。 如今却是随盛煜入宫赴宴。 夫妻俩乘车到宫门外,便由内侍引着往丹凤殿走,周遭尽是赴宴的高官命妇,罗绮如云。 魏鸾今日盛装而来,高堆的髮髻间错落点缀薄金红玉的花钿,凤钗斜逸而出,薄如蝉翼的赤金羽片繁复精緻,当中间镶嵌了枚光华暗蕴的南珠,凤足处细珠流苏细密垂坠,末尾的金叶摇曳辉彩。 这是她及笄时母亲送的礼物,当日簪了去拜见章皇后时,曾令中宫皇后赞嘆不已。 匣中珍宝无数,这支独得钟爱。 她既以明艷之姿出席,眉眼便勾勒得婉丽娇艷,唇间稍涂口脂,修长的耳坠末尾是打磨精緻的白玉扇贝,更衬得脖颈修长,肤若凝脂。衣裳也是精心挑的,银红洒金的昭君兜极衬雪色,里面云锦鲜丽,长裙彩绣,环佩宫绦飘然。 那锦带束在盈盈欲折的细腰间,更显得身姿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对于这身装扮,魏鸾胸有成竹。 毕竟就连盛煜这般铁石心肠的男人,今晨见到她时也恍神了片刻,眼底惊艷无处遁形。 而此刻,周遭诸般目光投来,惋惜已尽数化为艷羡。 京城里几乎人尽皆知,从前众星捧月的公府明珠因父亲入狱而遭皇家厌弃,错失了太子侧妃的尊贵位置,被赐婚给玄镜司冷硬心狠的盛煜。婚事传开时,许多人虽未明说,背地里却都觉得是她栽跟头了,从云端跌到平地,再不復昔日荣光。 有人惋惜,有人等着看笑话。 如今她却仍是明艷张扬的魏鸾,端然回归宫宴。 命妇贵女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碍于盛煜的冷硬威仪,却不敢贸然上前。 临近丹凤殿时,里面已聚了不少人。 章皇后身份贵重,是陪同永穆帝压轴之人,自是最后驾临的。此刻殿中除了掌事女官安排座次,亦有太子妃章念桐和梁王妃沈嘉言坐镇。章念桐出身将门,却有贤良淑德之名,席间有两位年事颇高的诰命到来,她也不摆架子,含笑安排入席。 相较之下,沈嘉言那边有点冷清。 她毕竟刚嫁入皇家,根基颇浅,不像章念桐那般熟知宫廷规矩、熟识各路权贵,被章皇后扔来照应,却不知从何处着手。才将承恩候府的老夫人安排入席,转身便听后排几位贵女交头接耳地议论—— 「那是魏鸾吧?她竟然也来了?」 「盛统领可是御前的宠臣,皇后娘娘还疼爱她呢,这种场合当然得来。」 「是啊,还以为她失了宠,却听说皇后娘娘召见了她好几次,长宁公主经常亲自去府上坐客。就算没进东宫,那曲园也是寻常人攀不上的地方,瞧这样子,比出阁前的气色还好。」 …… 言语断续,宫宴之上没人敢高声喧譁。 沈嘉言却听见了,循着她们的目光望过去。 尚未结冰的太液池水波荡漾,逶迤的宫廊间尽是赴宴而来的高官贵眷,在内侍女官的指引下缓步而来。就算满目珠翠绮罗,也不乏夺目的颜色衣裳,沈嘉言却一眼就认出了魏鸾,看到她身姿款款,闲庭信步般绕过拐角。 第32页 初冬的阳光铺在湖面时浮光跃金,映照在她髮髻间的金凤钗,璨然夺目。 而在她身边,盛煜身如华岳,姿态峻整。 沈嘉言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深深刺痛。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上回在宫廊偶遇,她难得有机会去戳魏鸾的短处,盛煜却及时赶来解围。时至今日,哪怕隔了许久,沈嘉言也记得男人身姿魁伟,修长的手指揽在魏鸾腰间时的样子,那是她在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场景。 那个男人出身虽不好,却手腕强硬,才能出众。 放眼整个京城,论品貌才能,没人比得上玄镜司统领盛煜。 可他却不得不遵从圣旨,迎娶被东宫抛弃的女人。身在高位公务繁忙,盛煜或许还不知道他迎娶的这个女人是何德性,在嫁给他之前有过多少跟其他男人的暧昧不清。 魏鸾她凭什么? 沈嘉言只觉有团破布堵在胸口似的,令她闷得难受。这份难受很快就化为不满,她敛容冷眉,将身上那袭双佩小绶的钿钗礼衣打理整齐,而后在随从的簇拥下,迎着人群向外走去。她走得有点快,赶在男女宾客分道前到了魏鸾跟前。 冬至宫宴上,她穿的是王妃的命服。 魏鸾不用看脸都知道是谁,扫见那套衣裳,便放缓脚步。 「拜见梁王妃。」迎头撞上之前,魏鸾适时行礼。 盛煜也拱了拱手,「梁王妃。」 「免礼。」沈嘉言笑着瞥了盛煜一眼,而后看向魏鸾。昔日眼高于顶、处处都压着她风头的京城明珠,而今在她跟前屈膝行礼,这多少抚平了沈嘉言心中的不甘。她不急着走,将魏鸾打量着,笑道:「许久不见,魏姑娘神采如旧。」 「王妃的风采却是更胜从前。」 魏鸾笑而施礼,众目睽睽下,瞧着颇为和睦。 沈嘉言自嫁入皇家后,行止也收敛了许多,没像从前似的流露情绪,视线扫过她,又落在盛煜的脸上。 「还未恭喜盛统领,魏姑娘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时画师的一幅画千金难求,却向来不吝笔墨,每幅画都能为魏姑娘蘸墨,可见其风姿。如今美人被赐婚给盛统领,可真是好福气。」说着,笑吟吟瞥了魏鸾一眼。 魏鸾笑容微顿,未料沈嘉言竟会如此挑拨。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无端降到她头上的逸闻,魏鸾不知道盛煜是否听过,不由瞥向他。 便见盛煜唇角动了动,神情稍露傲然。 「时画师的笔虽好,却未必画得尽内子的风韵。」他淡声说罢,朝沈嘉言颔首为礼,揽着魏鸾绕道前行。 沈嘉言神情僵了片刻,旋即笑意更深。 盛煜的城府她当然比不过,方才那番应对,显然是为人前不露端倪。但她就不信,等盛煜查出时虚白跟魏鸾间那些暧昧的逸闻后,会真的无动于衷。先有太子,后有画师,魏鸾身上沾着太多桃花债,没有男人会不介意。 她要的就是让盛煜介意。 陪在盛煜身旁的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魏鸾! 沈嘉言眸色微冷,忽然想起件事,低声问随行的侍从,「盛月容那边还没消息?」 「奴婢问了两次,她都说不便出府。」 「盛月容没那么多心眼,不会平白无故跟我疏远,想必是那老夫人拦着,不让她跟我多来往。」沈嘉言瞥了眼进殿后正跟太子妃章念桐说话的魏鸾,咬牙道:「务必设法让她来见我,有话叮嘱她。」 侍从知道她的心事,俯首应是。 ※※※※※※※※※※※※※※※※※※※※ 盛大佬:以后再敢画就剁他的手。 (挑拨) 第018章 拦路 魏鸾进了丹凤殿后,依例先拜见太子妃章念桐。 她跟章念桐也算是熟识。 魏鸾的外祖父是已故的定国公,章念桐的祖父则是已故的镇国公,这两位皆是章太后的亲兄弟。是以魏鸾跟她也算是表姐妹,只是隔着一层。两人相差七岁,玩不到一起,幼时来往不算多,直到章念桐嫁入东宫后交往才渐渐多起来。 身为太子妃,章念桐无疑是称职的。 在长辈跟前尽孝,打理东宫琐事,维繫与诰命女眷们的往来,她都做得很妥帖。因周令渊摆明了钟意于魏鸾,章念桐甚至爱屋及乌,待年少的魏鸾也颇和气,从未流露半分妒忌不满。甚至前世周令渊执意求娶时,章念桐还帮着筹备婚事,时常到宫里看她。 旁人都觉得,章念桐应是认命想得开,既已攥紧太子妃的尊荣,便不计较儿女私情。 魏鸾从前也曾这样以为。 至少,她觉得章念桐会顾忌太子的威仪,不敢擅动。 直到被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魏鸾才知道章念桐有多恨她。 此刻宫宴相逢,表姐妹都笑得和气。 章念桐丝毫不记得太子这些年的闹腾似的,握着魏鸾的手寒暄关怀,道:「盛统领人品周正、才能出众,既是父皇亲赐婚事,定会是位好夫君。鸾鸾,你新婚初嫁,更要比从前懂事,往后若得空时也多来陪我说话。」 语气亲近爱护,跟沈嘉言摆明的针锋相对迥异。 魏鸾亦将眉眼敛得温婉,含笑应对。 因座中有几位长辈和故交是她婚后头次碰见,应付完太子妃后,她又过去打个招唿。没过多久,母亲章氏、伯母敬国公夫人和镇国公府、定国公府的外祖母和舅母们陆续前来,招唿后各自归坐。 第33页 人齐后静了片刻,永穆帝在章皇后和淑妃、太子、周骊音等人的簇拥下驾临宫宴。 接下来的事便跟魏鸾无关了。 这种场合,自是后宫贵人、年高望重的皇亲重臣酬笑应答,还轮不到她。面前的矮案上有佳肴美酒,银炭燻烤得殿里温暖如春,安心享受即可。 笙箫鼓乐绕樑盈耳的间隙里,魏鸾还出了会儿神。 她想起了方才沈嘉言的挑拨。 那位画师名叫时虚白,是中书令时从道的孙子。时家是数代承袭的高门贵户,时虚白的太爷爷是前朝名儒,也曾是国之重臣,因遭奸佞谗言构陷,加之前朝那狗皇帝昏聩无道,被困府中闲居。即便如此,时家府邸的门楣仍在,即使改朝换代,在朝堂内外仍颇有声望。 先帝登基时,曾亲自登门将老者请回朝堂,委以重任。 后来他太爷爷过世,时从道遂成中流砥柱。 到如今,时从道位居中书令的要职,乃文臣之首,德高望重,极得永穆帝敬重。 便是沈嘉言那位担任门下侍郎的祖父,虽同在相位,到了他跟前也颇客气。 不过时虚白却无意于朝堂。 他自幼便被誉为神童,精通文墨自不必说,书法画艺更是京中一绝。满京城的高门贵户,为求他的一幅字画而费尽心思的不在少数,时虚白却疏狂随性,只挂了个宫廷画师的闲职,自在遨游。去年他出京云游,据说至今还没回来。 传闻时虚白极称赞她的容貌,每年画一幅美人图,眉眼身姿皆是她的影子。 而这些画他都是精心收藏,万金难求。 魏鸾没见过美人图,偶尔宫宴游玩时碰见时虚白,那位虽有疏狂随性之名,待人却守礼客气,丝毫不像是会盯着她容貌画图珍藏的人。是以魏鸾心中始终将传闻视为无稽之谈。 但她不确定盛煜怎么想。 毕竟,自家妻子被人画在图中珍藏,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沈嘉言专挑要害生事,真是可厌可憎! 魏鸾心中暗恨,狠狠瞪了沈嘉言背影一眼。偏巧对面是朝臣公卿,她瞪完沈嘉言后目光微抬,就见盛煜端坐在席间,眉目冷峻,端毅沉稳。仿佛是察觉她的偷窥,盛煜眉头微动,抬头似要望这边瞧过来。 魏鸾心头微跳,赶紧埋头吃糕点。 …… 宫宴盛大,热闹了许久方散。 品级低些的官员女眷们谢恩拜辞,章皇后按着惯例,留了身份贵重的到北苑去赏雪景,算是同沐皇恩。离了太液池摇曳的水波,女官内侍们引着众人往北苑走,章皇后和淑妃各自被簇拥着,乘了肩舆缓行。 淑妃出自名门,其父与时从道交情极深,也是前朝名望盛隆之人。 永穆帝当初娶她是为笼络老臣之心,颇为爱护。她生得丰腴美艷,膝下有梁王周令躬和玉容公主周华音,行事温婉大方,进退有度,便是在章太后和章皇后的两重压制下,也能从容应付,在永穆帝心中得一席之地,至今仍得盛宠。 今日她盛装出席,眉心点缀殷红的宝石,风华万千。 朝中有随先帝南征北战而立下从龙之功的新贵,亦有根基深厚家学传承的前朝旧臣,永穆帝承袭父志,有意造个文成武就的昇平盛世,这些年苦心维繫着新旧两拨人,不偏不倚。 如今女眷入宫,在皇后与淑妃之间,亦各有偏向。 魏鸾自然是在章皇后身边的,与母亲章氏、两位章家舅母一道,陪伴在章皇后左右。 北苑里积雪堆深,林木萧疏。 此处地势颇高,琉璃殿宇披雪映日,登台时能眺望远近景致,是散心的好地方。 周骊音久在宫中,知道哪里是最适宜观景的,瞅着章皇后被众位女眷围着奉承,腾不出精神管束她,便拽着魏鸾的袖子悄悄跑出来,到最北边的凝和楼去——那里地势最高,不是闲人能轻易踏足之地,比在这儿有趣。 魏鸾犟不过她,只好留随行的染冬在此,免得章皇后问及。 表姐妹俩一路往北走,临近凝和楼时,游廊拐角处却闪出个人影。 竟是太子周令渊。 他以东宫身份出席宫宴,穿得颇为隆重,身上是绛纱单衣的公服,腰间佩金缕鞶囊,头顶戴了黑底镂金的远游冠,虽没带半个随从,那身尊贵却仍令人瞩目。周遭空旷安静,他撇下永穆帝和众臣孤身到此,显然是算准了两人的行踪守株待兔的。 魏鸾未料他会出现,脚步不由顿住。 就连周骊音都面露诧色,疑惑道:「皇兄怎么在这里?」 周令渊瞥了她一眼,将目光定在魏鸾身上。 「我有话问鸾鸾。」他说。 周骊音岂能猜不到他孤身在此拦路的打算?有些警惕地侧身挡住魏鸾。 周令渊面露不悦,「就几句话而已,问清楚就走。你别担心,就算母后知道了问起来,也是我去交代。长宁——」他瞧向自家妹妹,语气仿佛命令,「你先去凝和楼等着。」 他甚少以这种语气跟周骊音说话。 这些年里,周令渊将魏鸾放在掌心呵护宠爱,对唯一的妹妹也是呵宠备至。 如今既拿出命令的姿态,显然是不容劝说。 魏鸾心知不妙,对上周令渊那双眼睛时,不安地揪紧衣袖,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上回盛煜得知她曾与周令渊在蓬莱殿见面后的不悦神情。 第34页 …… 盛煜此刻神情不太好看。 「她果真去了凝和楼?」 玄色锦袍贵重修长,他看着随他入宫的护卫卢珣,眉目深沉。 卢珣拱手肃容,「属下问过染冬了,少夫人是跟长宁公主去凝和楼的,怕皇后和魏夫人问起,留染冬在这边照应。」他瞥了眼自家主子的神情,续道:「方才太子殿下出恭未归,宫人说也是往北边去的。」 都去了北边,周令渊熘出去是冲着谁,不言而明。 卢珣明显察觉盛煜的神情冷了几分,硬着头皮道:「属下让染冬去请少夫人回来。」 「不用。」盛煜沉声,「不用管她。」 卢珣闻言,识趣地闭嘴。 他是盛煜的贴身护卫,自幼便跟兄长卢璘一道被人相中,习武练剑,学各色本事。盛煜十三岁进玄镜司时,兄弟俩也随从在侧,虽没有玄镜司的官职,却奉命时刻暗里保护他。后来盛煜掌管玄镜司,有了御赐的曲园,兄弟俩也从暗处转到明处,做了随身护卫。 这些年出生入死、踏血而行,卢珣对盛煜的性情极为熟悉。 但他仍看不懂盛煜对少夫人的态度。 不过他也不敢问。 于是默然跟随在侧,与盛煜一道往永穆帝跟几位亲信朝臣闲谈赏景的映辉殿走。 谁知行至中途,盛煜又忽然驻足。 「你先过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稍后便回。」他吩咐罢,转身便往北边走,起初脚步沉稳如常,待走远些,步履却愈来愈快。 ※※※※※※※※※※※※※※※※※※※※ 卢珣:感觉要出事= =! 明天请个假,仙女们后天见哈~ (拦路) 第019章 殴打 盛煜赶到凝和楼附近时,花木掩映的石径上只有魏鸾和周令渊。 周令渊回京后辗转反侧,除了上次在蓬莱殿那仓促会面外,死活都没见到魏鸾的影子。隔了太久的时间,又有太多情绪和心事压抑翻涌,今日好不容逮到机会,又岂会轻易错过?方才硬是冷着脸把周骊音和她的随从赶走了。 此刻他步步紧逼,魏鸾背靠廊柱护栏,退无可退。 「……那日蓬莱殿中,定是母后逼你那样说。」男人神情笃定,似欲求证。 魏鸾摇头,「没人逼我,那是我的真心话。」 「你不必再瞒着我!」周令渊皱眉,有些烦躁地打断她,「我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性子。别的事情上碍着父皇母后委曲求全就罢了,这是婚姻大事!你跟盛煜素不相识,岂会甘愿嫁他?蓬莱殿里的那些鬼话我半个字都不信,今日没外人在,我只想听你说实情。」 「实情就是我甘愿嫁给盛煜。」 「鸾鸾!」周令渊神情阴郁,黑如点漆的双眸凝视魏鸾,憋出的血丝清晰可见。宽袖衣袍被风鼓动,他强压脾气,躬身靠得更近,「盛煜心狠手辣,绝非良配,你不能留在他身边。鸾鸾,别强撑着受委屈,早些跟盛煜和离,我会护着你。」 「不可能的。」魏鸾咬牙低声。 周令渊目光骤紧,懊恼却又拿她没辙。 魏鸾紧贴廊柱,不去看他的神情,只沉声道:「盛煜他很好,有魄力有担当,值得託付。我答应嫁给他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会轻言和离。就算当真世事无常,走到和离的地步,殿下——」她迎着太子的目光,肃容道:「即便和离,我也不愿跟东宫再有瓜葛。」 见那位面色微变,魏鸾索性给个痛快—— 「其实我从未说过想嫁入东宫,殿下更不必执迷旧事。」 这话过于直白,周令渊眸光骤紧。 他死死盯着她,神情瞬息变幻,好半晌才扯出点近乎阴沉的笑意,「你连自己都骗。」 「我没有。」魏鸾否认,试着推他,「请殿下让开!」 周令渊却不容分说,左臂勐地揽住她腰身,右手握紧她手腕,拽着她便拉向怀里,借胸膛与廊柱困住了她,低头就想去亲。那是他肖想已久的事,辗转难眠的深夜、旖旎缱绻的梦里,想过无数回,只是怕她恼怒,从未真的唐突。 而此刻,他已顾不得那么多。 她太固执太克制,得逼她看清楚。 周令渊拿手臂圈住她,唇凑近时,眼底浓云翻滚。 魏鸾大惊,扯着他的衣裳用力挣扎。 风声唿唿地掠过耳畔,冰凉得让人害怕,她无处可逃,只竭力偏头避开。背后十数步外,忽然传来一道冷厉含怒的声音,「太子殿下!」那声音熟悉之极,如春日滚滚而来的惊雷由远及近,转瞬间就到跟前。 魏鸾的余光似瞥到了一道黑影。 下一瞬,桎梏在她身上的手被钳制着扯开,周令渊闷哼了声,剧痛之下松开揽在她腰间的右臂,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盛煜侧脸寒如冰霜,欺身近前扯住周令渊的衣领,怒气勃然。 魏鸾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周令渊被他推得撞在廊柱上,发出声钝重的响。 远游冠被震落在地,周令渊被撞得险些断气,清冽寒冷的气息再度吸入胸腔时,如冰刃剐过肺腑,不由得咳嗽起来。而在他的面前,盛煜铁臂如铸,面色沉黑,目光刀剑般锋锐冷厉,身形似山岳矗立。 那身玄衣黑纹的衣袍猎猎鼓起,如同鹰翼。 「盛煜……」太子咳了声,含怒道:「你放肆!」 第35页 「殿下失礼在先。」盛煜的手肘微屈,横刀般架在他脖颈间,眼底怒火未熄,「魏鸾是皇上亲赐的盛家少夫人,虽还未封诰命品级,却仍是官妇之身,殿下理应自重。若有下次,盛煜不怕背负忤逆犯上之罪!」 他冷声说罢,回头瞥了眼魏鸾。 魏鸾竭力克制着颤抖,面色泛白。 她没想到太子会忽然失礼,毕竟十多年相处,周令渊在她跟前总是温和翩然的,从不仗着身份占便宜,那是久在皇室练就的克制矜持。她更没想到盛煜会来,毕竟这是皇宫北苑,盛煜即便再权势煊赫,也不至于在宫苑里横行乱闯。 可两件事都出乎意料地发生了。 周令渊撞上廊柱的瞬间,魏鸾震惊失色,既怕东宫受伤,也怕盛煜获罪。 但她不能冲上去。 两个男人都站在权位之巅,自有他们的骄傲与手腕,无需她瞎掺和。 直到盛煜瞥过来时,她才谨慎开口,「夫君,这是在宫苑,先放开殿下吧。」 盛煜的唇颤了颤,片刻后缓缓松开。而后他走到魏鸾身旁,有些生疏僵硬地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拿披风罩住她,冷着脸转身沿游廊往回走。 临行前,又森然看了周令渊一眼。 「魏鸾是我的妻,太子最好记清楚!」说完再不逗留,快步走远。 周遭重新归于安静,周令渊神情僵硬,后背胸腔都被撞得隐隐作痛。那通咳嗽已令威严扫地,此刻他衣冠散乱,即便开口阻拦,怕也不復威仪。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妻并肩走远,而后躬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远游冠,重新戴回头上。 自幼尊贵荣宠,二十余年间,他从未遭过此等羞辱。 被人横刀夺爱之后,又被当面动手威胁。 盛煜如此猖狂,竟丝毫不将东宫放在眼中! 周令渊眼底血丝更浓,宽袖之下双拳紧握。看向渐行渐远的魏鸾时,裊娜身姿尽被披风裹住,唯有髮髻高堆,金钗轻颤。 她没有回头看他,还说出那样凉薄的话想让他死心。 可这么多年呵宠疼爱,他将她放在心尖上无人能取代的位置,东宫里也为她营造了宫室虚位以待,他凭什么轻易放手? …… 游廊上,魏鸾紧张地揪着衣袖,满心忐忑。 事情来得太突然,完全出乎预料。 她能明显感觉到盛煜的怒气,哪怕离凝和楼渐渐远了,那股冷然怒意仍未收敛。她亦步亦趋地随他前行,直到绕过拐角,太子再不可能瞧见两人时,盛煜才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脱离拥在怀里的尴尬姿势后,僵硬的气氛也稍稍消融。 魏鸾暗自松了口气,觑向身旁的男人。 「夫君。」她试着叫了声。 盛煜闻言瞥过来,修眉之下眸如深渊,藏着尚未消弭的怒意。 她捏紧了手指,漂亮的眉眼微抬,有些歉然地道:「原本只是陪长宁去凝和楼看雪,没跟任何人提起。那地方偏僻隐蔽,谁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太子是不肯死心,受了刺激才失态,除此之外并没有旁的。」 「我知道。」盛煜沉声,目光深晦不明,见她目露忐忑,又补充道:「都听见了。」 「你……都听见了?」 「嗯。」 极简短的回答,却让魏鸾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原处。 幸好他听见了。 否则上来就撞见那场面,她真是百口莫辩。 不过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惊。盛煜能居于高位,深得圣宠,不止是因杀伐决断的手腕,也因他城府颇深,该狠厉时威冷慑人,该按捺时亦能不动声色。今日他公然对太子动粗,出手又那样重,着实是始料未及的事。 对东宫不敬属忤逆之罪,殴打太子更是重罪。 想想都让人害怕。 魏鸾孤身回到宴席,再没半点赏雪景的兴致,好容易熬到章皇后发话,同母亲一道出宫。 …… 宫宴的当晚,盛煜没在府里露面。 南朱阁的灯火始终昏暗,自是他临时有事出京未归。魏鸾既见不到他,因宫宴上见母亲容色憔悴,想必是思念父亲,在她出阁后身边没人陪伴的缘故,次日清晨同盛老夫人禀明后,回府里陪伴了整日。 待辞别娘家长辈,回到曲园时,已是傍晚。 朱门外修篁森森,绕过竹箸编成的六扇墙门,管事见了她,忙迎上来,说西府里递了话,因今日盛明诚夫妇携子回京,府里难得团聚,老夫人晚间在乐寿堂摆饭。盛煜回来得早,已到那边去了,请少夫人回府后也早些过去。 魏鸾不好耽搁,改道直奔乐寿堂。 到得那边,人差不多都全了,两房儿孙齐聚,济济一堂。 晚饭吃得很顺心。 盛煜在外威名赫赫,回了府里却仍是儿孙晚辈,在祖母跟前颇有耐心,待兄弟也很好。隔着两扇细纱屏风,女眷妯娌逗弄年才六岁的盛梦泽,父子兄弟则喝酒闲谈,至戌时末方散。 冬夜天寒,雪地路滑,染冬和僕妇在前掌灯,夫妻俩并肩在后。 今晚盛煜喝了不少酒,闻得出来。 到了岔路口,他也没有回南朱阁安寝的意思,只虚扶着魏鸾的胳膊往北朱阁走。 夫妻俩昨日在北苑分开后,再未碰面,今晚阖府齐聚的场合里,自不便再提旧事。这男人心思藏得深,魏鸾见他如此,心里有些捉摸不透——这是要算昨日的帐,还是打算就近留宿北朱阁? 第36页 ※※※※※※※※※※※※※※※※※※※※ 盛大佬:你猜? (殴打) 第020章 酒浓 北朱阁里烛火通明,灯笼暖黄。 夜已颇深,春嬷嬷命人备好了沐浴安寝的热水,早早往被窝里掖了暖脚的小捧炉,正带着抹春她们熏衣裳。炭盆烤得满室温暖,那香味自侧间散逸出来,透着淡淡的甜香。盛煜从前都是用完饭就走,还是头回漏夜踏足魏鸾的寝居。 明烛高照,甜香隐约,凭添旖旎味道。 盛煜绕过屏风,往帘帐半掩的里间瞄了眼,脚步稍稍迟疑,转往位于梢间的小书房。 魏鸾会意,命染冬等人留在外头,随他入内。 书房里显然新布置过,倚墙养着水仙腊梅,架上添了许多书画,长案上除了常设的笔墨纸砚,也摆了悬挂金豆的檀木小架,最醒目的却是那座沉香木雕的骏马——竟被她摆在书案正中,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盛煜神情微诧,回头看她,「你很喜欢这个?」 「很喜欢。」魏鸾不明白他为何屡屡问及这东西,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盛煜唇边浮起笑意,解了披风随意搭在案头。 上回她就曾夸过这木雕的骏马,盛煜亦颇为自得。只是没想到,见惯皇宫内外无数贵重珍宝的她,放着公府陪嫁、章皇后赏赐的成堆名物不用,倒把这东西摆在案头。每日抬眼便看的,自是钟爱之物。 魏鸾哪知道他这些小心思,猜得他是有话要说,只取杯倒了热茶给他。 果然盛煜开口了。 「前日在北苑事出仓促,太子可曾伤到你?」他半倚书案,修长的腿一屈一伸,薄醉的双眸仍沉静如潭,目光落在她脸上。比起白日的明艷照人,朦胧微昏的灯烛之下,她的脸颊眉眼愈发柔和,垂眸理袖时睫毛修长,眉梢眼角风情绰约。 ——比记忆里更添妩媚风姿。 他的目光没捨得挪开,便见魏鸾笑而摇头,「夫君来得很及时。」 盛煜颔首,嗅到她身上幽微的香气,眼底有浓色渐聚。 在娶魏鸾之前,盛煜以为她是属意周令渊的。是以哪怕魏鸾亲口承认是她答应成婚,他也只觉此女颇会审时度势,掂量得清皇命和私情的轻重。但她心底里应当仍是与东宫、章皇后牢牢绑着的。也因此,盛煜虽娶她到身边庇护,却始终不曾留宿。 直到那晚魏鸾说她对周令渊并无私情。 盛煜为之愕然、惊喜、辗转反侧,也由此窥破她温婉姿态下深藏的傲然。 而后,他听见她亲口回绝太子。 盛煜每每回想周令渊试图强吻魏鸾的情形,便觉血气往脑门顶沖,若不是当时在宫里,当场就能暴揍太子一顿。 此刻,他竭力克制着酒意,躬身盯住魏鸾的眼睛,「其实周令渊有句话说得对,你我素不相识,嫁得未必心甘情愿。魏鸾,前路叵测,彻底回绝太子无异于自断后路,你当真不后悔?」那双眼洞悉世事,纵说得随意,仍藏有试探。 魏鸾抬眸挑出笑意,「我为何要留后路?」 「出阁前我与夫君确实素不相识,但这世间的夫妻,本来就有许多是素未谋面,慢慢相识相知。夫君身居高位令人敬畏,我确实怕前路叵测。但嫁了夫君就是盛家的人,哪怕帮不上忙,也会同进同退,岂容二心?自然,若夫君只是奉皇命行事,我也不会令夫君为难。」 她软声说着,眸光流盼间娇艷柔旖。 那是比酒意更令人沉醉的东西。 盛煜忍不住抬手落在她肩上,指腹在她腮边摩挲,带了低沉笑意,「当真愿意长久留在盛家?」酒后不似寻常自持,温软肌肤的触感引人沉溺,亦让深埋的心事蠢蠢欲动,他凑得更近,几乎额头相抵。 魏鸾心里砰砰乱跳起来。 周遭的酒气愈发浓烈,她的眼睫颤了颤,顺着他的话道:「自然是打算长留。」 声音低柔,藏着不会退却的笃定。 盛煜指腹渐而用力,鼻息交织之间,难以自制地缓缓凑近,欲吻向她的眼睛。那目光深邃而迷离,与惯常的克制清冷迥异,唿吸间酒气微烫。 唇亲上去之前,掌中的人忽然偏过头,轻轻避开了。 于是有些干燥的唇蹭过脸颊,若即若离。 案头烛火轻晃了晃,盛煜动作微僵,魏鸾亦有些紧张地揪住衣袖。 她知道她不该闪躲。 盛煜两番踏足小书房都是为太子的事,她剖白心事坦然相对,打消了戒心,正慢慢博得信任,理应让这份亲密更牢固。更何况,夫妻早已拜堂,这种事原本是应有之意,不该推却。 然而那一瞬,她还是没控制住。 魏鸾并不牴触盛煜,相反,她觉得此人虽有冷硬之名,实则气度清举,颇可信重。 她只是害怕。 因盛煜成亲之初对她不冷不热,方才她却从他眼神里感觉到了缠绵情意。仿佛这感情早已滋生,他将她藏在心里很久了似的——但两人素无旧交,如今也只勉强算熟悉而已。那么这份情意的来处,恐怕是周骊音曾提过的那女子。 这男人有雄心铁腕,亦有满腔深情,却不是为她。 魏鸾心里有些泛酸,亦知此举会令盛煜不悦,感觉他的唿吸喷在耳畔,有些手足无措。 盛煜僵了片刻,缓缓站直身子。 第37页 魏鸾的理智也在此刻回笼,尝试着弥补道:「我让人备水沐浴吧。夫君累了整日,该早点歇息。」她说着话,借埋头理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心跳急促,满腔忐忑。 盛煜眼底的浓色却悄然褪去。 是他沉迷了,夜深酒浓、烛火朦胧之中,险些误入梦境。 其实他该知道,她虽对太子无情,却也对他无意。方才躲闪时心意分明,这描补的态度也不过是履行妻子的本分而已。他方才进来时特地瞧过,那拔步床上只摆了她的枕头,根本没打算留他夜宿此处。 他自然不能勉强她。 盛煜克制着退开,指尖拂过那排金豆,「凑足十粒再说。我先回南朱阁,你早些歇息。」说罢,随手扯了披风在臂弯,抬步走了。 屋门轻响,旋即院里响起僕妇送他的声音。 魏鸾绷着的精神这才松弛,靠在案上,手指摸了摸被他嘴唇蹭过的地方,心里有些迷惘。 …… 盛煜在凝和楼前冲撞太子的事,周令渊并未张扬。 永穆帝却听见了风声。 ——十余年励精图治,虽说后宫和边防铁骑仍冠以章姓,宫苑的动静他却清清楚楚。 盛煜奉召到麟德殿议事时,永穆帝还提了此事。 「太子虽没追究,但忤逆东宫是重罪,以你玄镜司统领的身份,更不该私闯宫苑!这种事倘若皇后和太子追究,朕都不好维护你。」永穆帝神情威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是少有的严厉语气,「赐婚之前,你如何向朕许诺的?」 「娶魏家女是为破除心魔。」 盛煜端肃拱手,眉目冷凝。 永穆帝重重哼了声,「为了魏鸾,你在魏峤的案子上藏着私心,想把魏家摘出来给条活路,朕纵容你,不曾阻拦。但既说是心魔,你自然比朕更清楚,魏鸾是皇后的侄女,你绝不可对她沉迷!朕苦心栽培,可不是让你为个女人失分寸、犯煳涂!」 「皇上的苦心,臣镌心铭骨,未敢或忘。当日失礼于太子是因他欺人太甚,而至于内子——」盛煜抬头看向御座,声音笃定,目光沉毅,「臣从未忘记旧事,绝不会沉溺于章皇后的人。」 御前对答,他直言章氏之失,没有半分遮掩。 永穆帝瞧着他,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往后留意些,别因小失大。」 说罢,翻出个案上奏摺,又说起朝堂政务来。 …… 宫廷内殿里的事魏鸾自然不知情,倒是曲园的景致好,自从她嫁进来,就频频引得周骊音驾临。这日清晨魏鸾午歇起来,染冬就禀报说公主府递了话过来,午后长宁公主会来看她,让魏鸾腾出空暇,可别让人扑空。 魏鸾得了消息,自是备了酒菜,静候驾临。 果然晌午才过没多久,周骊音的车驾便到了曲园门前。 魏鸾亲自将人迎入,因曲园里开阔宽敞,便引到北边临湖的暖阁里。周骊音瞧见暖阁外的亭上写着「招鹤亭」三个字,忍不住便笑了,「这名字起得可真巧。你们府里那莲花池边有座放鹤亭,到这儿又成招鹤了,是盛煜新改的?」 这想得未免太多,魏鸾跟着笑了。 「确实凑巧,不过我来时名字已是如此,不是新改的。他忙成那样,连后园都没来过几次,哪会管这些细微的事。」 说着话进了暖阁,周骊音尝过糕点香茶,瞧着西边的园林亭台,几番欲言又止。 她难得流露如此情态,魏鸾故意憋着不问,只说些琐事。 到后面周骊音实在憋不住,扯着魏鸾衣袖,笑眯眯道:「盛统领那位弟弟叫盛明修的,他今日在府里吧?」见好友目露疑惑,嘻嘻笑道:「我有点事想请教,能不能请他过来一趟?对了,我今日嘴馋想喝酸辣汤,你叫人快点做来,多放些胡椒,热热的送几碗。」 ※※※※※※※※※※※※※※※※※※※※ 周骊音:还是觉得这招鹤亭有猫腻=。= 盛煜:聪明:) (酒浓) 第021章 调戏 盛明修今日果真在府里。 魏鸾派僕妇去请他时,盛明修刚换了身衣裳走出院门,打算去外面会友。被春嬷嬷僕妇和周骊音的侍女宝卿撞见,忙拦住了,说长宁公主有事召见,请他过去。 盛明修原打算回去换身打扮,宝卿只说公主向来平易,不必费事,愣是把人劫到了曲园。 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正是亭亭如松的时候,盛明修又生得貌美超逸,锦衣玉带衬着身姿气度,举止间赏心悦目。 行礼拜见后,周骊音命人赐座。 盛明修除了上回在曲园偶然撞见外,跟周骊音并无半点交情,被贸然召来后满头雾水。 倒是周骊音锦衣彩绣,巧笑嫣然,半点不摆公主的架子,徐徐道:「前两日去弘文书院时,曾在集贤阁瞧见你的画作,觉得很有意思,用笔设色都与旁人不同,别具意趣。没想到盛公子年纪轻轻,还有这般高才。」 盛明修面露意外,却仍拱手道:「公主谬赞了。」 ——他与周骊音同龄,「年纪轻轻」四个字听着有些别扭。 周骊音将两只手臂交叠搭在桌上,目光在盛明修脸上打转,笑眯眯问:「怎么画出来的?」 这么一问,后面的话便滔滔不绝。 从如何设色到作画技法、师从何人,周骊音刨根问底,兴致勃勃。 第38页 魏鸾陪坐在旁,瞧出端倪后不由失笑。 她自然知道周骊音的性情,养在金楼玉阙里的皇家女儿,又是帝后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性子有几分骄矜,也颇目下无尘。先前永穆帝为她选驸马,多少有学问本事的才俊都入不了她的眼,今日无缘无故跑来找盛明修说话,定有猫腻。 魏鸾忍不住又瞧她这小叔子。 盛明修的容貌生得极好,有父亲盛闻天的英气,也有母亲游氏的精緻,从额发勾出的美人尖到鼻樑、眉梢、眼睛、嘴唇,没一处不是精緻得恰到好处。最妙的是他的肌肤,很白,很干净,跟柔润的玉似的——不像盛煜,虽以气度姿仪卓然出众,肤色却稍逊了些。 但少年貌美,却也并不阴柔。 盛明修自幼习武,有武举出身担任千牛卫统领的爹,踏血前行所向披靡的兄长,性情里有武将之家的英豪之气,亦有少年人的张扬锋芒、矫健飒爽。 也难怪周骊音的目光盯着他不放。 魏鸾暗笑,见僕妇端了做好的酸辣汤来,便搁在桌上。 周骊音总算打住强行东拉西扯的话题,让人端碗酸辣汤给盛明修。说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劳他特地过来,心中颇为歉疚,请他喝碗汤暖暖身子,也能免她不安。少女金尊玉贵却也率真玲珑,盛明修不好拒绝,喝了一碗。 汤里按周骊音的吩咐特地多加了点胡椒,热腾腾的喝下去,确实让全身暖和。 周骊音笑吟吟瞧着,又推一碗过去。 盛明修欲推辞,抵不过周骊音满口的不安歉疚,只好强撑着再喝。 暖阁里炭盆高烧,本就暖融如春,盛明修两碗酸辣汤入腹,额头上便渗出层细密的薄汗。他虽顽劣,却也知皇家威重,不好在公主跟前失仪,喝汤的间隙里,瞅着魏鸾她们说话的空隙,偷偷擦拭好好几遍。 等汤碗见了底,生怕周骊音再赐一碗,赶紧寻个由头告辞,熘之大吉。 周骊音瞧他挺秀身姿隐入帘后,面上笑意遮都遮不住。 魏鸾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颇感无奈,「你这到底是夸他,还是罚他?嘴里赞赏人家的画技,扭头就赐了两碗汤,这里面可是特地添了胡椒的。瞧他吃得满头大汗,往后怕是再不敢踏足曲园。」 「你不懂。」周骊音笑着凑过来,低声道:「上回碰见后,其实我还见过他两次,只是没打照面。他这张脸生得比姑娘还白,我总怀疑是敷粉了的缘故,才用酸辣汤来试,就是要逼他出汗。」 见魏鸾神情震惊,周骊音得意道:「如今看来,他是天生如此白净,半点粉都没敷。」 「……」魏鸾目瞪口呆。 专程跑来曲园折腾盛明修一趟,就为这事儿? 周骊音却是笑意不减,瞧着面前两个空碗,似还沉浸在方才欣赏少年美貌的愉快里。 …… 暖阁外,盛煜碰见弟弟时,那位正疾步而行,拿衣袖唿唿地扇风。 他才从玄镜司的衙署回来,去北朱阁找魏鸾时扑了空,得知她和周骊音在湖边暖阁,便赶来这边。远远瞧见弟弟出了暖阁连大氅也没穿,走近一瞧,便见少年郎锦衣玉衫,大冬天热出了满脸的汗,被火烘烤过似的。 盛煜心中诧异,「怎么了?」 盛明修满脑子都在琢磨周骊音与他何怨何仇,听见这声音抬头,险些撞到盛煜身上。好在及时驻足,又没好意思说是被酸辣汤折腾的,只含煳道:「觉得有点闷,散散热。二哥是找嫂子吧?她就在暖阁里,跟长宁公主一起。」 说罢,绕过盛煜赶紧跑了。 盛煜觉得莫名其妙,回头瞧了一眼,抬步往暖阁走。 门口侍立的僕妇丫鬟齐声施礼,里面正跟周骊音谈笑的魏鸾听见动静,忙敛了笑意,示意好友噤声。旋即门帘掀动,绣着松鹤的纱屏后人影一晃,盛煜走了进来。他身上是玄镜司的官服,眉目冷清,姿态端凝。 魏鸾不知是何事,不自觉地站起身。 自那晚她偏头避开盛煜的亲吻后,这是夫妻俩头回见面,她心里仍拧着不安的小疙瘩。 盛煜却像是早已忘记,先朝周骊音拱手为礼,「拜见长宁公主。」 「盛统领客气。」周骊音端坐着纹丝不动,含笑道。 盛煜遂瞥向旁边的魏鸾。 屋中暖热,她身上穿着质地贵重的蜀红衫,海棠绣得娇红清丽,花边上尽是精緻的双飞蝴蝶,春意融融。底下罗裙曳地,郁金百褶,锦带约出细腰,宫绦玉佩垂落,更添娇媚明艷之姿。她的目光在他瞥过去时悄然挪开,似有些不自在,自是为那晚在北朱阁的事。 毕竟年少初嫁,不像他脸皮厚。 盛煜竭力不去想那晚的暧昧失控,只淡声道:「方才在外面碰见了明修。」 「是长宁在书院瞧见他的画作,觉得很有趣,特地朝他请教。」魏鸾见他神情似有疑惑,觉得以盛明修的性情,未必会对他说方才的窘迫之事,便含煳遮掩道:「恰好这里做了酸辣汤,他喝了一碗,热得直冒汗。夫君喝一碗么?正好驱驱寒气。」 「不用,屋里很暖和。」盛煜淡声,自是不愿重蹈弟弟的覆辙。 魏鸾和周骊音同时松了口气。 周骊音虽骄矜,却也知方才的事有些唐突。她跟盛明修年纪相若,偶尔顽笑无妨,盛煜却是个心肠冷硬、翻云覆雨的人,她这会儿心虚招架不住,遂款款起身道:「盛统领既寻到这里,想必是有事。鸾鸾,你们先忙,我改日再来。」 第39页 说罢起身告辞,死活没让魏鸾送。 魏鸾无法,只得让春嬷嬷和染冬她们代她送至府门外。 剩下夫妻独处,盛煜屏退僕妇,朝里面清净处走了几步,才低声道:「我刚去了狱中,岳父他想见你。」见魏鸾面露惊喜,续道:「事不宜迟,我已命人备了车马,你换身衣裳就动身。」 魏鸾哪会耽搁,当即回屋去换衣裳。 …… 再次踏足玄镜司的牢狱,魏鸾已不像上次那样心惊胆战。 只是许久未见父亲,难免期盼激动。 盛煜仍送她到拐角处,命人取钥匙给她后,孤身等她。魏鸾拿了钥匙走到廊道尽头,隔着几步远,瞧见铁门内父亲魏峤仍同上回那样面壁坐着,身上穿了檀色织锦的衣裳,是她请盛煜送进来的。 听见迥异于狱卒的脚步声,魏峤转过头,见是女儿,面上露了笑意。 他的鬍子许久未修理,蓄得有些长了,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狱中将近半年,虽没受刑罚折磨,却已不復身在朝堂的清贵之姿。但比起上回,他的精神却好了不少,头髮整整齐齐拿玉冠束着,留存最后的体面。 魏鸾竭力忍住眼角酸热,免得上回似的惹父亲伤心落泪。 狱房之内,魏峤也是含笑相对。 ——毕竟是他请盛煜带女儿来的,心里早有准备,甚至因女儿来得迅速而觉惊喜。 父女相见,先叙各自近况。 因魏峤担心府中众人,魏鸾便先温言安抚,只说祖母身体无恙,伯父在朝中一切如旧,兄长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只是母亲独自在家中,没了她陪伴在侧宽慰开解,又无法入狱探视,心里始终有根弦绷着,上回在宫宴碰见时憔悴了许多。 魏峤听闻,心中悲苦只能化作嘆息。 而后言归正传,魏峤盘膝坐在旧蒲团上,让魏鸾附耳过去,低声道:「上回你说的事,我已斟酌过了。鸾鸾,从前我只觉得你年纪小,又是闺中娇养的姑娘,看不明白朝堂的事。而今想来,倒是我考虑不周。」 「父亲这是想明白了?」 魏峤缓缓颔首,「皇后近来待你母女如何?」 「她待我和母亲如旧。上回冬至宫宴时,专留了外祖母、舅母们和母亲,仍很亲热。」 「可她背地里却在插刀。」魏峤声音微沉。 他是文墨诗书出身,年轻时谦谦君子温文尔雅,虽有公府的门荫庇护,却从无骄横弄权之心,即便朝堂上波谲云诡,也能时常待人温和。而此刻,魏峤的脸上却分明攒了怒色,咬牙低声道:「她在暗中布置,拉你伯父下水。祸水东引,背信弃义,居心着实歹毒!」 魏鸾唿吸一紧,只觉心惊胆战。 她知道章皇后会欺瞒要挟让父亲顶罪,最终拉敬国公府垫背,但其中究竟如何布置安排,却无从知晓。却原来是这样一步步地,在她跟母亲面前亲近温和,在背地里朝伯父下手。那日在北苑赏雪时,章皇后说了许多幼时姐妹深情的事,难道就没半分不忍? 魏鸾厌恶地皱眉,将那女人的脸驱出脑海。 而后低声道:「是我夫君查到的?」 「是他。」提起盛煜,魏峤冷凝的神情稍稍和缓。 ※※※※※※※※※※※※※※※※※※※※ 小公主的调戏行为出自《世说新语》里的魏明帝和何晏hhhhh 用wap的仙女们记得收藏一下哦,不然明天就找不到啦~ (调戏) 第022章 春宫 玄镜司的牢狱与世隔绝,空荡又安静。 魏鸾念及盛煜,不由借着敞开的铁门往外面瞧。廊道狭长,隔着不近的距离,他站在尽头的拐角处,身姿挺拔端毅,等她的间隙里也不得闲,正跟下属分派事务。 火光映照在玄色官服,遥遥望去,少了威武严毅,只觉颀长峻整。 她不由想起那夜酒后的亲吻。 看父亲提起盛煜时的神情,显然是生了好感,毕竟上回她来探望时,父亲还对玄镜司充满牴触抗拒。而今日盛煜在曲园里,提及魏峤时也称以「岳父」,不是最初泾渭分明的「你父亲」。 这男人威冷强硬,重权在握,她其实仍觉得性情难测,不敢掉以轻心。 但这件事上,盛煜无疑是救了整个魏家。 魏鸾后怕而欣慰,紧紧握住魏峤的手。 「父亲既已识破她的歹毒用心,想必是已有了主意。如今的情势,咱们要么咬死了跟着章家,要么悬崖勒马,弃暗投明。皇上是个有志的明君,他既有心拔除章家之患,自会善待投诚之人,届时父亲即便有罪责,也是如实论罪,不至于拿整个敬国公府给章家陪葬。」 魏峤笑了笑,「那点罪责为父承受得住,只是苦了你们。」 「女儿不觉得苦,母亲也不会,只要一家人能团聚安好。」 魏峤拧眉,心里仍有忧虑,「既要跟章皇后割裂,两家必成仇敌。拔除章家不是朝夕之事,章家权势煊赫,往后你母女俩在京城只会举步维艰。更何况,长辈一旦交恶,你和长宁公主、玉映,知非和章维也就得捲入……」 他嘆了口气,缓缓摇头。 血脉牵繫,二十余年的交情,魏鸾跟周骊音,跟远在边塞的表妹章玉映感情极深,魏知非跟表兄章维更是自幼同在沙场歷练,是生死之交。 一旦两家长辈割裂,晚辈难免被波及。 第40页 魏鸾不是没想过这些事。 事实上,在决定嫁给盛煜前,她早已斟酌过。 遂温声道:「我们确实是因长辈而结识,但这十几年的交情却是自己的。都长这么大了,是非黑白,世事艰险,各自心里都有数。舅舅的罪责我不敢说,但玉映、长宁还有章维表哥并未掺和这些事,将来我会尽力而为。」 声音柔和,却坚决笃定。 魏峤瞧着女儿,好半天才颇欣慰地拍拍她肩膀。 …… 从玄镜司回来后,魏鸾就有些心不在焉,得空时,总跑神琢磨章家和魏家千丝万缕的纠葛。如此心事重重,就连盛老夫人都瞧出端倪,猜得是她担忧魏峤,特地宽慰了几句,让她多回府陪伴魏夫人。 魏鸾得了长辈应允,亦常回府陪母亲解闷。 这日从娘家回来,魏鸾在曲园的垂花门附近捡到个白瓷笔盒。 笔盒做得扁长,边角圆润,除了质地极好外并无特殊之处。 要命的是上面的画,那是副春宫图。 曲园里住着的就那么些人,这瓷盒在日光下胎釉透亮,甜净温润,定是名窑所出,绝非僕从用得起的。外人绝难踏足曲园这道隔开南北朱阁的垂花门,她身边从来没这样的东西,思来想去,这白瓷笔盒是谁的东西不言自明。 魏鸾瞧着那副艷而不淫的春宫图,懵了。 倘若这东西真是盛煜的…… 魏鸾不敢深想,也知道这东西不能流出去,当下将笔盒藏在袖中,回到北朱阁后转了两圈,不知该把这烫手山芋放在哪里。最后没奈何,寻了个带锁的书匣将它装着,搁在书架的最上面,而后吩咐染冬,只说里面是要紧物事,不许人轻碰。 到了晚间,盛煜应邀踏足北朱阁用晚饭。 魏鸾按着盛煜的口味,将晚饭备得丰盛,夫妻俩对坐用饭时,因盛煜时常忙得脚不沾地,隔三差五才能到乐寿堂看望祖母,便借魏鸾的口询问近况。如此闲叙家常,饭后喝汤吃些糕点,盛煜还难得的夸赞了两句。 只是魏鸾心里仍觉得古怪。 以前瞧着盛煜清冷自持,她信以为真,自见了那春宫笔盒,再瞧他时,总觉这是装的。 但她跟盛煜还没亲密到能提房中事的地步,只能装聋作哑,半个字都不提。送走盛煜后回到梢间的小书房,对着那束之高阁的烫手山芋发了会儿呆,转头又去拨她的小金豆——算上今晚这顿,她已凑足八粒金豆,胜利在望。 可时日倏忽,盛煜忙成那样,还不知另两顿哪天才能有着落。 她忍不住抬手偷偷拨一粒过去。 只差一粒就大功告成了! 檀木小架秀致玲珑,丝线坠着的金豆如同珠帘,瞧着就让人欢喜。反正盛煜事务缠身,朝堂里千头万绪的大事都忙不完,未必记得这数,能矇混过关的吧? 魏鸾喜滋滋地拨弄金豆,片刻后,又把金豆默默拨回去。 骗鬼容易骗人难,矇混的毕竟不作数。 魏鸾有些沮丧地瘫坐在椅中。 自幼锦衣玉食,堆金积玉,还是头一次为这么两粒小小的金豆望眼欲穿,求之不得。 …… 魏鸾以为,在曲园里捡到那笔盒已是尴尬事,谁知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她嫁入盛家后,跟婆母游氏的关系虽不咸不淡,却也相安无事。谁知这日清晨魏鸾去请安时,却碰上了游氏满脸的不高兴。 晨光初照的屋里玉炉香暖,那位穿着暗花缎地的短袄,坐在锦褥铺厚的花梨短榻上,垂眼抿唇,目中尽是不悦。 魏鸾诧异,行礼后试着探问缘故。 游氏看了她一眼却没出声。 在这个儿媳跟前,游氏的地位颇为微妙。 她跟盛闻天感情极深,除了因盛煜这个外室子起过争执外,这些年几乎没红过脸。也因此,盛煜便成了心里唯一的那根刺,越溃烂越深。偏巧盛煜有能耐,年纪轻轻的身居高位杀伐决断,得御赐府邸居住,待成亲时,又娶了个皇后疼爱、公主撑腰的公府明珠。 曲园里煊赫尊贵,衬得西府黯然失色。 游氏本就不喜盛煜,这婆母当得也跟摆设似的,心中自是不满。 偏巧魏鸾待她态度恭敬,礼数上挑不到错处,游氏即便攒了满腔的不顺眼,也不好摆款。 如今有了由头,自忖该摆出婆母的姿态来,便沉着脸道:「自你嫁入盛家,我不曾说过半句重话。但这回实在是闹得不像样,你跟二郎都失于检点。老夫人那样疼你,昨晚被这事气得不轻,你且好生想想,该如何跟她老人家交代。」 说罢,不等魏鸾回话,便叫人取大氅披着,动身去乐寿堂。 剩下个魏鸾满头雾水。 被婆母无端斥责,她倒没觉得慌乱,只是疑惑不解。 细细回想了下,她近日往来西府时并无疏漏之处,便是在北朱阁里也不曾懈怠,怎么就惹祖母生气了?可游氏是个古怪脾气,恨屋及乌,除了初嫁时强堆出和气态度,后来都待她颇为疏离,问不出缘故。婆媳俩一路沉默着到了乐寿堂,魏鸾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进厅时,盛月容目光躲闪,似有意避着她,愈发叫人疑惑。 好在盛老夫人是慈和之人,因有长房的儿媳孙媳在跟前,言笑一如往常。 直等长房婆媳走了,盛老夫人才扶了扶头上绣了喜鹊登梅的秋香色暖帽,朝魏鸾招招手,道:「你跟我来,有几句话叮嘱。」说话时并无半点愠色。 第41页 魏鸾遂搀她起身,一道进了内室。 游氏没跟进来,只在外间喝茶。 盛老夫人会读心术似的,瞧着婆媳俩的神色,进了内室就先低笑道:「被你婆母数落了吧?她就这脾气,这么些年跟自己过不去,碰见点事情,尤其是关乎二郎的就更沉不住气,也不是冲着你,别太放在心上。」 说着话,到内室临窗的箱笼跟前,亲自开柜取个锦袋给她。 「来瞧瞧这个。」 那锦袋用的是暗纹团花的蜀锦,做得贵重精緻,应是男子所用。 魏鸾依言接了,见里面似是张薄笺,迟疑着瞧了眼盛老夫人,才取出来缓缓展开。纸笺不大,用的是松涛笺,但上面的内容…… 魏鸾只瞧过一眼,便涨红了脸。 那纸笺上笔墨勾勒,画的正是跟白瓷笔盒上的那副春宫图。 「祖母——」她下意识折起纸笺,终于有些慌神。 手忙脚乱地将那纸笺装回锦袋,就见盛老夫人含笑回身,拍拍她手背。 「别慌,都是年轻夫妻,祖母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这府里人多眼杂,明修和月容都还没成亲,这种东西叫人瞧见实在不好。昨晚你婆母送来的,说是僕妇在通往曲园的洞门跟前拣着了,幸亏没旁人瞧见。往后啊,这东西可不能带出来。」 「这不是我的东西。」魏鸾满面通红,赶紧解释道:「祖母,我从不碰这些。」 「我知道。」盛老夫人搂着她,跟搂着亲孙女无异,「敬国公府的行事和品行,祖母哪会不知道?皇后娘娘那般疼爱,当了这些年公主伴读的人,祖母信得过,否则也不会就这么给你。我是说二郎,别瞧他那样,其实外冷内热。这事咱们不好说,你回去提醒他一句。」 魏鸾捏着那锦袋,像是握了满手炙热的火炭。 她不太敢接这活儿,红着脸迟疑道:「这也未必就是他的。」 「锦袋是从我手里出去的,当初装了东西送到南朱阁,满府里找不出第二个来。」 盛老夫人笑意深晦,径直点明。 魏鸾呆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接下。 …… 从乐寿堂出来之后,魏鸾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北朱阁。 待满心尴尬稍退,她藏在书房里,盯着那被雪泥染脏的锦袋,又觉得疑惑。按理来说,盛煜能将玄镜司打理得密不透风,是因他的铁腕和能耐,也是因他心细周全,从不疏忽出纰漏。这东西是私密之物,怎么会随身携待,还接二连三地丢了叫人拣着? 可盛老夫人说得明白,这锦袋确实是他的,抵赖不得。 魏鸾既已答应了要提醒盛煜,总不能食言。 且东西既关乎曲园,究竟是不是盛煜的,也唯有他能说明白。 这场尴尬的谈话既无从避免,魏鸾便暗暗盼着盛煜能晚两天再来北朱阁,好让她心里做个准备。可这世间的事,越是不希望发生的,越是容易奔到跟前来,盛煜从前忙得跟陀螺似的,十天半月都见不着面,如今却分外得空,隔日就登门用饭来了。 魏鸾觉得,她近来或许真的运气欠佳。 ※※※※※※※※※※※※※※※※※※※※ 盛大佬:数金豆时不是盼着我早来吗? 鸾鸾:登徒子!不想跟你说话t^t 下一章要入v啦,会更新两个大肥章,时间稍微延迟到凌晨更新,大家晚点来看就有啦~ 码字不易,求仙女们继续支持哟,v章评论有红包随机掉落,么么哒!! 顺便求个作者收藏=w= (春宫) 第023章 黑锅 冬至过后昼短夜长, 不过酉时而已,暮色已是昏黑。 这时节天寒地冻,晌午时浓云堆积, 到了傍晚寒风凛冽,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冰凉入骨,眼看是要下雪了。北朱阁各处都烧起了红萝炭,厚重的暖帘隔开唿啸的风, 围炉坐在窗边, 往炭盆里埋上栗子慢慢剥着吃, 着实是人生乐事。 软糯甘甜的栗子哔哔啵啵地裂开口子,香气溢出来, 勾人馋虫。 抹春和画秋爱捣鼓这些, 拿小铁钳夹出烤熟的板栗,也不怕烫手, 嘻嘻哈哈地抢着剥。 院里传来动静时,魏鸾并没留意。 ——反正酷寒逼人,盛煜想必不会冒寒而来。 直到门帘缀着的金铃轻响,抹春的笑凝固在脸上, 她才觉出不对劲。诧然回过头,就见屏风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墨色织金的大氅罩在身上, 颈间一圈乌黑油亮的风毛凭添贵气。屋里暖烘烘的炭气扑面,他解了大氅丢向近处的长案,露出里面石青的圆领锦衫。 魏鸾呆了一瞬, 赶紧站起身。 「夫君今日得空了?」 「明日有事出京办事, 得好些天才能回来, 走前过来吃顿饭。」盛煜淡声说着,近前瞧了眼炭盆里香气扑鼻的栗子,「有熟的么?」 「有的,有的。」画秋赶紧捧了碟中剥好的给他。 盛煜伸手去取,瞥见旁边魏鸾的馋相,修长的手指稍稍迟疑后,留了两粒给她。 魏鸾趁热取了吃,示意抹春将剩下的剥好,而后吩咐画秋,「去小厨房瞧瞧,饭做好了就早些端来。外头冷,先端碗羊肉汤给主君暖身。」说着笑瞥盛煜,「夫君来得巧,晌午时送来的羊肉,新鲜着呢,待会尝尝。」 「是么。」盛煜唇角勾起,「你这儿菜做得一向很好。」 第42页 他冒寒而来,满身冷冽被屋里熏暖,神情倒难得温和。 魏鸾遂命人备水,待盛煜洗手后经内门进了抱厦,热腾腾的羊肉锅便端了进来。 晚饭很丰盛,有魏鸾爱吃的酥骨鱼和酸菜小笋,又拿板栗炖了野鸡,软糯入味。那鲜羊肉切成细丁,拿小茴香炒得酥香诱人,才出锅没多久,肥嫩出还滋滋地冒着油。笼屉里是盏蒸羊,煮熟的羊肉片混了葱姜蒸得烂熟,当中的铜锅里羊肉汤鼎沸,加了肉片和菜。 凛冬天寒,满桌皆是温补养身的佳品。 魏鸾吃得心满意足,盛煜显然也颇爱这味道,吃得有点撑。 屋外风动树梢,剐在窗上唰唰作响,雪砧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僕妇掀帘入门时,漏进来的风都像卷了冰渣。盛煜难得犯懒,不想刚吃完饭热烘烘地钻进风雪,索性回了正屋,随便找本闲书翻看消食。 魏鸾跟在后面,心里敲起小鼓。 …… 提醒春宫图的事她其实还没准备好。 但盛煜既要出京办差,这阵子怕是无暇回北朱阁。她既已答应祖母,就得说到做到,且这东西接二连三地被捡到,未必没有漏网之鱼。跟他问个清楚,若有遗漏的赶紧找回来,也能扫清后患。 虽然尴尬,但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魏鸾迟疑片刻,咬牙进了梢间的书房,踩着椅子将搁在架顶上的书匣取下。银锁打开,里面装着的笔盒和锦袋完好无损的放着,她阖上盖子,鼓了好大的勇气才迈开脚,捧着重若千钧的巨石似的,慢慢往里间挪。 到得那边,却见盛煜不知何时已做到了拔步床上。 灯架上明烛高照,男人两条修长的腿搭在床沿,背后靠着软枕,放松惬意得很。 魏鸾作难地看着他。 盛煜察觉目光,淡声道:「圈椅坐着不舒服。」 ——像是解释他为何会半躺在床榻上。 魏鸾作难的可不是为这个。 她站在原地不动,待盛煜诧异的目光投过来,才硬着头皮道:「有两样东西得还给夫君。」 「嗯。」盛煜答得漫不经心。 魏鸾只好将书匣捧过去,见那位搁下书捲来接,目露疑惑,愈发觉得难为情,将东西交给他后迅速转身,到桌边佯装倒水喝。她虽年少初嫁,因自幼出入宫廷,跟着宫廷嬷嬷学规矩,嫁入盛家后一直举止合度,甚少如此扭捏。 盛煜愈发疑惑,瞥了眼她微绷的背影,掀开书匣。 映入眼中的是狭长的白瓷笔盒,上面别无雕饰,只画了幅春宫图——画中是个近乎半露的女子,侧躺在繁茂的牡丹丛旁,身姿丰盈窈窕,有只男人的手从花丛里伸出来,搭在她纤弱细腰上。 烛光映照在白瓷,粉绘的肌肤柔腻莹然。 色而不淫,唯觉香艷。 盛煜心中震动,下意识看向魏鸾,就见她背对着他,仍是喝茶的姿势,嵴背却分明紧绷。 他毕竟见多识广,缓了片刻后丢开笔盒,见底下压着熟悉的锦袋,愣了下,取出里面的纸笺来,上面是同样的画。窸窸窣窣的摺纸声在安静的屋里分外清晰,魏鸾猜度着他应该是瞧过了,便小声道:「祖母说这种东西叫人瞧见了不好,请夫君往后收好。」 盛煜原本抓了茶杯润喉,听见这话,差点被自己呛到。 闷咳了两声,他才明白魏鸾的意思。 「要还给我的是这个?」他开口问,声音不似平常清冷。 魏鸾也终于回过身,颔首温声道:「祖母说这东西是夫君的,叫我归还。原本这是私物,我不该擅动,只是祖母有命不得不从。祖母还命我提醒一声,免得往后被人撞见了不好看。若是还有遗漏的,也该早点寻回来。」 她的面颊微红,眸光瞥向别处,自是不好意思。 盛煜压住唇角的笑,问道:「哪里捡到的?」 「锦袋是母亲身边的僕妇捡着的,在咱们园子和西府中间的洞门附近。笔盒……是我捡到的。」她的声音更低,手指有些紧张地揪着腰间宫绦,「在垂花门附近,比锦袋早一天。就在雪堆里,不太显眼。」 这两处地方都关乎曲园。 而能够随意在曲园往来,用得起这两样质地的男人,别无他人。更何况,那锦袋是祖母亲赐,也难怪盛老夫人会托她交还。 盛煜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魏鸾心念微动,先前的某个猜测霎时冒了出来,「难道这不是夫君的?」 「它……」盛煜将锦袋扔回书匣,罕见的语塞。这问题虽简单,他却不好回答,前狼后虎,怎么着都不妥。倒是她,那晚避开了亲吻都会在见面时不自在,今晚能把这东西捧到他跟前,着实勇气可嘉。 盛煜唇角微动,觑着她不说话。 正当妙龄的少女,翻过年便是十六,嫁进府里这数月间,身姿也似比最初长开了许多。这会儿罗裙束腰,锦衣娇丽,因屋里暖热,交领处露出纤秀锁骨,白嫩肌肤,柔软的唇微微抿着,那双神采流波的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他。 盛煜决定避开回答,转而道:「这么说,你都看过?」 「我——」魏鸾微窘,对上他戏嚯泓邃的眼睛。 「就只在捡到时看了眼。」她说。 盛煜压着唇角的笑,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连,「其实多看几眼也没什么。祖母既把它交给你,自是不怕你看。」他缓缓说着,目光从她眉眼挪到唇鼻、胸脯,而后到盈盈细腰间。夜深雪重,烛光朦胧,他身上没了玄镜司统领的威冷气势,那语气深晦暧昧,似有所指。 第43页 魏鸾脸上烧热,惊异于他的厚脸皮。 她虽说死过一次,前世却没能活多久,这是头回嫁人,连房事都不曾经歷过。 盛煜比她年长了十岁,在她还年幼懵懂时,怕是已然开了情窦。这些年身在玄镜司中,查探的案件里有酷烈手段、阴谋算计,也有温柔诱惑、色相互易,他定是见过极多。那是久经风霜的老江湖,见多识广,她根本不是对手。 而他躺在夫妻俩的床榻上,如此堂而皇之地暗示,由不得她不多想。 魏鸾被他瞧得心慌,索性背过身去倒茶喝,没理会他。 盛煜闷笑了声,没再逗她,将那书匣托在掌中,欲往外走。迈出去两步,侧头觑她时,魏鸾恰也看向他,脑袋垂着,漂亮的眉眼微抬,有点含羞偷瞧的意思。撞见他的目光时,下意识垂颈低眉,柔白的指尖捏紧瓷杯,娇羞温柔。 烛火轻晃,盛煜心跳微乱,强作镇定地指着拔步床的锦被,「没我的枕头?」 「枕套旧了,正换呢。」魏鸾搪塞。 盛煜似笑了下,没再多说,背影清举颀长,很快消失在屏风后。 …… 出了北朱阁后,盛煜并未回书房,而是去了西府。 夜色愈深,风雪交杂寒冷彻骨,他少年时四处歷练,这般寒冷早就习以为常。回味方才屋中那片刻的独处时,气血翻涌,丝毫不曾察觉冷意,步履如飞,很快就到了盛明修住的玉瑞堂。 谁知进了门,父亲盛闻天竟然也在。 见他深夜冒雪而来,父子俩都颇诧异,盛闻天搁下手里书卷,见着救星似的,端方沉毅的脸上浮起笑,道:「来得正好。你瞧瞧明修这课业,真是愧对先生的教导。」说着取文章递给盛煜,转头又训斥盛明修,「回头把你二哥当年的文章拿出来,你才知天高地厚。」 「二哥的才学连时相都夸赞,我哪比得过。」 盛明修跟墙边青竹似的,被训了也不折腰,仍是嘴犟。 盛闻天生气,抬手就想揍他,被盛明修迅速躲开。 父子俩在那边闹,鸡飞狗跳的,盛煜瞧着失笑,迅速将看完的文章放回原处,「其实比起同龄人,明修还算出色。人都各有所好,三弟的心思也不全在读书,上回长宁公主来曲园,还曾夸赞他的画很好。」 盛闻天听他提及周骊音,神色微动。 见他面沉如水,当着盛明修的面也没多说,只哼道:「不务正业,读书也心不在焉!多跟你二哥学学。」说罢,也不穿大氅,抬步就出了屋门,冒着寒风往隔壁的院里去了——他这千牛卫将军当得勤恳用心,抽空查完儿子的学业,睡不了太久,就得到宫里上值去。 剩下兄弟俩在屋里,盛明修松了口气,直挺挺躺回铺着锦罽的圈椅。 「幸亏二哥来了,不然准得挨揍。」 盛煜瞥他一眼,沉着脸将手里的书匣丢在桌上,「自己看。」 兄弟俩虽非同母所出,感情却很不错,盛明修在父亲跟前顽劣,反倒能听盛煜的话。旁人不敢撄其锋芒的玄镜司统领,他也敢缠着闹腾,是仗着盛煜颇为宠他。不过盛明修灵透懂事,见盛煜沉了脸,知是有事,没敢再偷懒耍滑,赶紧站起身将那书匣掀开。 而后,少年那张清秀如玉的脸便僵住了。 「这……怎么在你手里?」 见盛煜双目冷沉不语,盛明修的脸也涨红了,「当真丢在了曲园?」 盛煜不答反问,「还有没找到的吗?」 「没了没了,丢的就这两样!」盛明修赶紧安抚。 盛煜遂冷嗤,「何时丢的?」 锋锐的目光杀过去,盛明修立马变得老实,迅速将那书匣收好了藏进柜中,低声道:「就是长宁公主召见的那天。本来打算拿去还给人,半路被劫去了招鹤亭。原本都藏在衣兜里,谁知那天没注意,那兜竟是破的……」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白。 见盛煜面露怒意,忙道:「我只是拿来观摩,学怎么画人物,真的!这东西虽然、虽然不好,但人物画得很有韵味,有许多值得揣摩之处。东西丢了我也着急,这两天都担惊受怕的。」 他辩解着,见盛煜身形微晃,赶紧往外面跑—— 身为集宠爱于一身的幼子,虽能恃宠放肆,却也地位最低,家里的父兄都能教训他。盛闻天揍他的时候是莽打,半点不讲章法,盛煜却会使出擒拿的手段来制服,他学艺未精,可打不过玄镜司的镇衙人物。 然而已经晚了。 盛煜那般出众的身手,便是宫里最出色的武将都未必敌得过,何况盛明修? 愣是被堵在门口揍了一顿。 临行前,怒气未消的盛煜还冷着脸吩咐,「禁足五日,写十篇文章,我去跟父亲说。」 盛明修苦着脸,连讨价还价都不敢,心里只是愤愤不平。 借个春宫学画而已,至于如此严惩么! …… 北朱阁里,魏鸾倒不知兄弟俩的这些事。 她只是觉得盛煜脸皮忒厚。 明明是他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最后却反客为主,拿这事逗得她不好意思,恍若无事地厚着脸皮扬长而去。害得她那两日不知如何开口,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久。 不过事情总是有了交代,她也浑身轻松。 魏鸾安心歇了一宿,次日清晨起来,命人添了只枕头。 第44页 ——盛煜往来北朱阁这么多次,除了那只沉香木雕的骏马外,从不过问屋里的陈设。昨晚既专门提及枕头,想必是有点搬回来住的打算。她毕竟已嫁为人妇,即便夫妻间仍生疏,起居的事情上还是得做得周全。 反正添个枕头也不影响她睡觉。 如此独守空房孤枕逍遥,月底时盛煜还没回来,章皇后召她入宫的旨意倒是来了。 魏鸾觉得,这回召见八成还是跟玄镜司有关。 ※※※※※※※※※※※※※※※※※※※※ 盛煜:堂堂玄镜司统领,竟然也得背黑锅,摔!= = (黑锅) 第024章 偏心 魏鸾奉旨入宫时, 不过巳时二刻。 这座宫城修得气势磅礴,蓬莱殿是后宫之首,殿宇也比别处高峻, 庞大的飞檐如鹰翼舒展,琉璃鸱吻富丽堂皇,檐头铁马在风里清脆相击。红墙夹峙的宫廊宽敞平整,临近蓬莱殿门口时,魏鸾却碰见了个熟人。 是梁王的生母淑妃。 这女人丰腴美艷, 性情温婉, 即便有章太后和章皇后合力压制, 也能分走半数盛宠,加之膝下养着梁王和玉容公主, 算是章皇后最为痛恨的眼中钉。偏巧淑妃外柔内刚, 明面上屈意服软向章氏低头,背后却能博得帝心, 笼络老臣扶持,愣是为梁王攒了不少的助力。 每回她单独拜见章皇后,都能让那位烦躁半天。 魏鸾乖觉地向淑妃行礼后进了蓬莱殿,果然见章皇后坐在榻上, 满面不豫。 好在她久居中宫,极擅敛藏喜怒。 见魏鸾行礼,迅速收了不悦, 命芳苓扶起来赐座奉茶。 自打魏鸾出阁后,跟章皇后碰面的次数愈来愈少,难得进宫说话, 魏鸾自是摆出乖巧的模样。章皇后亦嘘寒问暖, 还捎带着关怀了盛老夫人两句。旁边宫人往来忙碌, 似在整理旧物,主掌殿内珍宝陈设的女官芳姿捧了几件旧物来,请章皇后示下。 漆盘里几样小东西,尽是陈年旧物。 章皇后随手取那支摔坏了凤尾的玉簪在手,把玩片刻,忽而笑觑魏鸾,「认得吗?」 「当然认得。」魏鸾亦笑了,婉声道:「当初为这玉钗,还曾连累太子殿下受罚。」 那还是她六岁的时候,有天周骊音闹脾气不肯读书,她便陪着在蓬莱殿里玩耍。恰逢永穆帝身边的掌事内侍来给章皇后送东西,尽是永穆帝亲自命人造的钗簪,镶珠嵌玉,华贵耀目。 章皇后有事去了太后宫中,珍宝还搁在案上,尚未收起。 她觉得那玉钗上嵌的南珠极漂亮,拿在手里小心观赏,谁知周令渊却从帘后冒出来,唬得她受惊不小。手里的玉簪摔落,颤巍巍嵌着的珍珠掉落不说,还将白玉雕琢的凤尾摔成了碎片。 那是皇帝亲赐,章皇后还没用过,却被她不慎摔毁。 魏鸾当时都吓傻了,手足无措。 周令渊知道轻重,当场三令五申,不许她和周骊音乱说话,而后赶在章皇后回蓬莱殿时,抢先背了锅,跪地认错。章皇后气得不轻,重罚了他,过后倒也无事。直到前年,有回长辈齐聚,说起当初表姐妹的顽皮胡闹,周骊音不慎说漏了嘴。 时过境迁,自然没人追究,不过是印证了周令渊对魏鸾的悉心爱护。 而今章皇后旧事重提,显然也是有意提醒。 「太子身边那么多表姐妹,从小就只疼爱你,连长宁都得退上半步,后来又一片赤诚,为你违逆太后、与我争执,着实是痴心。若不是皇家规矩严苛,你又实在年少,也不至于错过。」章皇后握着魏鸾的手,神情遗憾,「身为女子,能有人如此疼你,实在难得。」 「鸾鸾明白。」魏鸾低声,真心道:「太子殿下待我的好,无人能比。」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也知道如今朝堂的情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东宫瞧着尊荣,其实也是众矢之的,有人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太子毕竟年轻,咱们都得竭力帮衬他。」章皇后说着话,打量魏鸾的神色。 见她颔首附和,章皇后颇为满意。 遂将话锋微转,道:「这回你父亲进玄镜司,也是有人暗里生事。不敢朝东宫下手,就先从别处费工夫,先整治魏家,而后是章家,最后是太子。鸾鸾,这些年里我都是拿你跟长宁、太子一般疼爱,咱们这些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你明白吧?」 「父亲自幼如此教导,鸾鸾自然明白。」 魏鸾应承着,将话题扯到魏峤头上。 果然章皇后就势接了话茬,「说起你父亲,这阵子可曾见到他?」 「还不曾见过。」魏鸾稍露沮丧姿态,「我提过这事,夫君虽有些意动,却还没安排。」 「那得加紧了。有人死咬着此事不放,在暗里使障眼法挑拨离间,怕是玄镜司都被蒙蔽了。你设法让盛煜安排,到狱里探望时提醒他,千万别焦躁,我和太子定能化解此事,更不必担心你们母女二人,有我呢。」 这话说得蹊跷,魏鸾心头微动,当着章皇后的面却不敢露出端倪。 遂缓缓道:「鸾鸾知道轻重。能把父亲拘进玄镜司的必定是大事,若没有娘娘和太子殿下在,魏家早就不知怎样了。这半年里父亲未受责罚,官位仍在,我和母亲能安心等她,也是仰赖娘娘照应,鸾鸾心里都明白的。」 第45页 「外头的事我能做主,玄镜司里却不好插手,还是你行事更方便。」 「娘娘放心,等夫君回来后我必竭力争取!」 章皇后的神情似和缓了些许,想了想,又道:「想是你初入盛家,这么小的年纪孤力难支,不如我拨两个人去伺候你,遇事也能商量,出个主意。」 这话却令魏鸾眉心勐跳。 送人服侍无异于安插眼线,彼此心知肚明。 她暗里捏紧了手,斟酌片刻才道:「如此最好。夫君他毕竟性子深沉,鸾鸾做事时也怕拿捏不好分寸,适得其反,所以不敢太冒进。若有人襄助,自是很好。只是娘娘也知道,曲园轻易不许人进出,贸然添人怕会惹夫君疑心,不若过阵子当年节赏赐,也能顺理成章。」 章皇后听闻,明显皱了皱眉。 …… 从蓬莱殿出来已是晌午。 日头挂在半空,却没半分温度,风唿唿的刮过宫廊,隔着厚暖的夹袄披风,仍令背心发凉。魏鸾知道那是她背后出了冷汗的缘故,却仍强力压着突突乱跳的心,镇定自若地缓步出宫,一如往常。 她觉得事情不对劲。 章皇后虽有意让她当眼线,却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没打算让她掺和太深。 今日既催她入狱递话,必定是察觉了父亲那边状况有异。章皇后的手伸不到玄镜司的牢狱,才会要尚未磨砺好的棋子上阵。 她甚至想在曲园安插眼线! 魏鸾自然不会同意此事,是以明知章皇后会不满,也说了那番近乎推辞的话。 可如此一来,难免令章皇后起疑。 方才她只是推辞了章皇后赐人的提议,便惹得那位失望不快,倘若章皇后得知她嫁给盛煜其实是另寻出路,甚至魏峤都要弃暗投明,会如何作想?以章皇后的性子,既做得出拿整个敬国公府顶罪的事,又岂会在乎旁人性命? 届时拿捏不住她和魏峤,怕是会…… 她勐地想起了尚随章家在军中歷练的兄长魏知非。 这位姨母心机深沉,当初对她的疼爱是真的,但牵扯利益时的背弃和利用也是真的。章家是太子的后盾,皇后绝不会轻易令其根基动摇,倘若得知父亲并未被欺瞒,未必不会拿兄长的性命威胁。 而兄长身在舅父定国公统辖的军中,想要拿捏简直轻而易举。 魏鸾一念至此,手心里凉飕飕的尽是冷汗。 她竭力维持端稳步伐,免得让送她的宫人瞧出端倪,直到进了马车,才白着脸靠在厢壁。 怎么办? 盛煜尚未回京,父亲又在狱中,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千里之外。 从皇宫到曲园的路要横穿好几条热闹街市,魏鸾半掀侧帘,瞧着街上并不显赫却过得平实安稳的人群,有些疲倦,心生羡慕。直到马车在曲园的墙门外停稳,她才理好心绪,踩着矮凳下了车。 深冬的竹丛墨青,墙门上鎏金刻花,触目繁华。 她裹着大氅往里走,绕过影壁时忽然驻足。 往西十数步外是遮天蔽日的一排老槐树,通往府里的马厩。因盛煜时常有急事出门,他的那匹坐骑是单独拴在外面的,她出府时那儿还空空荡荡,此刻那匹毛色油亮的骏马却从天而降似的,正埋头吃草料。 魏鸾心头乍喜,当即召了门房问道:「主君回来了?」 「回禀少夫人,刚回来没多久。」 魏鸾闻言,心里悬着的巨石瞬间有了着落似的,下意识看向南朱阁的方向。 盛煜肯答应永穆帝的赐婚,娶她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想必是盼着父亲能够倒戈,挥出挖向章家墙角的第一锄头。章家是他登临帝位的拦路虎,这件事他必定肯花心思! 只是盛煜公务忙碌,没准儿转头又得出城办差,可不能耽搁太久。 魏鸾没半点迟疑,抬步便往南朱阁走。 …… 南朱阁里,盛煜这会儿才脱了外氅,喝茶解渴。 长案上文书堆叠,案前几人青松般站着,两位是他的护卫卢珣、卢璘兄弟,一位是玄镜司副统领虞渊,还有两位是麾下主事赵峻、徐晦。盛煜这回出京,除了卢珣兄弟外,还带了赵峻和徐晦,回京后暂未张扬,只将虞渊请到府里来议事。 听门外禀报说少夫人求见,盛煜明显愣了下。 他虽未明说,但南朱阁是书房重地,是曲园众人皆知之事。魏鸾并非不懂轻重的姑娘,寻常进出府邸,半步都不曾靠近这边,如今既亲自赶来,定是有要紧的事说。 盛煜瞧了眼属下,旋即道:「请她到偏厅喝茶。」 而后眉目端肃,照旧议事。 屋外魏鸾听得禀报,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对南朱阁并不陌生,毕竟天气尚未转寒时,每回登凉台散心,都会忍不住往这边瞧瞧。甚至在许多个夜里,借这边的灯火来猜度盛煜是否回了府。隔着扶疏花木,南朱阁的屋嵴檐头是和模样,她闭着眼都能摹出轮廓。 但她还是头一回凑近了看。 阁楼外观与北朱阁很像,上头雕梁彩绘却是迥异,北边是内眷居处,以工雅纤巧为要,这边是外书房,则取浑朴宏敞。楼外左右偏厅如同双翼,当中甬道阔朗,松柏高耸。进了厅俱是阔敞家具,也不设屏风,一眼望穿的通透。 魏鸾喝了两盏茶,正屋里的人才陆续出来。 第46页 几位穿着玄镜司官服的人黑衣玄纹,气势颇为凌厉,离开时目不斜视。唯有时常随从在侧的卢珣拐向厅中,行礼道:「少夫人,主君请您过去。」 魏鸾遂起身去正屋。 屋门敞着,并未悬挂挡风帘子,里面也颇为冷清,仿佛炭盆是当摆设的。 盛煜不在外间,魏鸾往里走了几步,视线立马被临墙的博古架吸引住。那架子似是以铁力木做的,染过后光莹如玉,参差错落,上面或大或小,全是拿木头和石头雕的各色玩物,或古拙朴实,或工巧精緻,如山川峰峦,如飞禽走兽,琳琅满目。 魏鸾一眼瞥过去,几乎呆了。 ——盛煜竟有如此癖好,搜买了这么多宝贝?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她敛了衣袖,走进里间,就见盛煜站在桌边,正倒了热茶喝。这是他寻常起居的地方,陈设整洁开阔,那身玄色官服尚未脱去,依稀可见连日奔波后的风尘。 魏鸾为他的归来而欢喜,笑意盈盈,「夫君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盼着我早点回府?」 盛煜挑眉,说完公事后端肃敛尽,眉间稍带笑意。 只是手里仍整理卷宗,想必待会还有安排。 魏鸾含笑颔首,关怀过后就着热茶道:「书房是夫君处置公事之处,我原本不该来,只是有些急事请教,还望夫君勿怪。」见那位抬抬下巴示意无妨,续道:「方才我出府,是因皇后召见,入宫见驾去了。」 「哦?」盛煜动作一顿,饶有兴致。 「皇后娘娘提了父亲的事,想让我劝说父亲守口如瓶。」她不敢耽搁他太多功夫,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父亲自不会再固执顶罪,我是怕皇后不死心,拿家兄来逼迫父亲,届时难免横生枝节,不知夫君能否……」 她说得过于直白,盛煜面露诧色,未料她会这样说章皇后。不过他还有事出门,此刻没空深说,只道:「让我保全魏知非?」 「嗯,他恐怕还不清楚京中情形。」 「这事无妨,我已有安排。」 魏鸾愕然,「夫君的意思是?」 「玄镜司有人盯着,若有异样,会助他脱困。」 这事着实在魏鸾意料之外,她既惊且喜,盈满笑意的双眸望着盛煜,跟夜幕里的星辰般粲然。若非隔着桌子,她几乎想上去抱住这个护住她父兄性命的男人。不过好歹忍住了,只喜出望外地道:「多谢夫君!」 声音柔软,甘甜动人。 盛煜不自觉地也笑了,「举手之劳。」 魏鸾笑意愈深,满心担忧云开雾散,瞧出盛煜的善意后也少了顾忌,又提醒道:「皇后娘娘向来敏锐,我瞧那意思,恐怕是察觉了异样。想来这事干系重大,鸾鸾冒昧,想提醒夫君留意些。」 这句话里的偏向实在明显。 盛煜显然没料到她竟会为他谋划。 便在此时,屋外响起了卢璘的声音,「主君,东西都备好了。」 盛煜应了声,将挑出的卷宗攥在手里,向魏鸾道:「玄镜司循着线索查案取证,难免闹出点动静。不必担心。还有,上回的炒羊肉很好吃。」说着话便往外走,抄了大氅在臂弯,自是要出门办事。 魏鸾不好逗留,随他出去后自回住处。 一路上笑意时深时浅,看得染冬好奇不已。 魏鸾守着秘密似的,半个字都没吐露,心里却如逢春日暖阳,明媚欢喜。 她原本以为,以盛煜的冷硬性情,既介意从前她的出言无状,许了那金豆之约,定会等十粒凑足了才肯放下傲然身段帮她。是以挖空心思、朝暮期盼,变着法儿地请他踏足北朱阁,尽力讨他欢心。却原来他早已安排周全,连远在边塞的兄长都没疏漏。 虽说不是万无一失,至少他存了好意! 魏鸾满心欢喜,因盛煜夸赞炒羊肉好吃,猜得他今晚会来用饭,回去后亲自拟了晚饭的单子,又取出箱底藏着的酒温好了等他,权作谢礼。 ——金豆之约许了十粒,这是最后一顿。 让盛煜高高兴兴吃了这顿饭,这约定就算功德圆满! ※※※※※※※※※※※※※※※※※※※※ 晚上还有一更哈哈哈 (偏心) 第025章 留宿 盛煜这趟亲自出京, 是去查魏峤交代的关乎章家的事。 章家原就是仗着兵权起家,雄踞于北方,数代经营。先帝登基后虽君临天下, 因北边有疆土尚未收復,为免内乱令天下动盪,始终没去碰章家军权。章家亦自恃功劳,即便身在边塞,也借着章太后之手强势干涉朝政, 逼得先帝屡屡隐忍退让。 后来永穆帝登基, 经父子俩近三十年的经营, 终养得国库充实、兵强马壮。 八年前,永穆帝调集军马粮草, 举朝廷之力, 选派强兵勐将,歷三年而收復失地, 令臣民欢庆。章家在那几年立了不小的功劳,永穆帝亦厚加封赏,而后与两位相爷、兵部等司商议,欲重新安排边关布防。 藏了几十年的矛盾便在那时浮出水面。 章家在北边独掌军政大权, 又凭藉军权保住在后宫的地位,扶持东宫根基稳固,享受着仅次于皇家的尊荣, 岂会愿意松开手里的权力?自先帝时,章家便已尾大不掉,凭着军权、后宫和朝中羽翼挟持皇帝, 左右朝政, 如今自是不肯退让。 第47页 两处暗里争执, 永穆帝因章家履立战功,不得已隐忍。 章家愈发得寸进尺,这四五年间,暗中私吞军资粮草,仗着权势无所不为,将兄弟俩手里的北地十州攥得紧紧的,没半点要收敛的意思。因手握雄兵勐将,还暗里豢养死士眼线,藉以刺探消息、斩除隐患。 盛煜这回办差时,就曾遭遇了几回兇险。 好在玄镜司是永穆帝父子苦心经营而成,里面各个都是精锐,盛煜又是自幼歷练,才得以捉了人证安然回京。 在南朱阁议事毕,他径直入宫面圣,因中间掺杂了旁的朝务,直禀报到傍晚。 回曲园后,盛煜先回住处换了身衣裳,稍洗了洗风尘才回内院。 …… 北朱阁里今晚似乎格外敞亮。 魏鸾备了桌极丰盛的饭菜,早早将廊道和抱厦里的灯火点得通明,静候盛煜归来。听见院门口的动静后,她亲自迎出去,引他入抱厦用饭,进屋后瞧着解去大氅后长身而立的男人,微微一怔。 他换了身水蓝的锦衫,以玉冠束髮。 比起玄镜司统领的那身威仪打扮,这衣裳裁剪得颇为修身,宽肩窄腰,半露脖颈,上面除了浅色蝙蝠花纹外别无装饰,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材,凭添清隽风姿。腰间的蹀躞换成锦袋,垂了枚玉佩,温润精緻。 唯有下颌胡茬青青,提醒着连日的奔波风尘。 魏鸾竟觉得有些心疼。 好在满桌菜色丰盛精緻,足以安慰劳苦,魏鸾心存感激,殷勤布菜。 满屋灯火明亮,照着窈窕美人,那张脸娇艷明丽,着实秀色可餐。 夫妻俩用饭的次数不多,先前因有金豆之约,魏鸾有求于人又不敢在盛煜跟前放肆,守着妻子的本分笑迎关怀,却总有几分客气收敛。今晚是真心实意的高兴,黑白分明的双眸神采流动,容光照人,连声音都格外甜软。 盛煜十分受用。 待饭后夫妻独处,染冬拿来酒,还亲自取了斟两杯。 魏鸾坐在他身侧,缓声解释,「这是出阁前自酿的梅花酒,是宝林寺后面的那片梅林里摘了酿的,先前尝过一次,味道还不错。论酒劲,自是比不上夫君在外面喝的,只是这股梅花香气很好,夫君尝尝。」 「宝林寺的梅花快开了吧?」 「已陆续开了,我还约了长宁明日去赏梅呢。」 盛煜颔首,没多问周骊音的事,只啜着酒道:「今日来书房找我,是担忧家人安危?」 「毕竟父亲身在狱中,情势不容乐观。」魏鸾后晌已斟酌过这件事,见盛煜挑眉,似有徵询之意,便道:「鸾鸾斗胆,想问问夫君,能否寻个由头将家兄召回京城?他若留在军中,不止耗费玄镜司的力气,亦令人忧心,不若回京城安稳。」 「他有军职,玄镜司无权调动。」盛煜淡声。 「或许能效法家父……」 这提议却令盛煜眉头微动。 他停了手中酒杯,诧异地瞧着面前未满十六的姑娘。即便魏鸾已新婚初嫁,但在他眼里,她仍是个年纪尚弱、涉世未深的少女,就算身份尊荣聪慧机敏,毕竟见识有限,心事意图在他眼里是无处遁藏的。 她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查案的由头,将魏知非暂时送到玄镜司的狱中。 看似入狱逢灾,实则能逃离危险。 这建议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盛煜未必觉得诧异,但从魏鸾口中道出,不免令人惊愕。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敬国公府还在其次,章家却是连皇帝都要忌惮的势力。章皇后虽阳奉阴违地算计魏峤,明面上却仍护着魏家母女,更别说太子周令渊尽心竭力,哪怕魏鸾花落别家,也没少为魏峤的事费心思。 所有人都以为章家会护着魏家,她却能嗅出章皇后的心口不一,担心魏知非的处境。 甚至不惜以父兄齐齐入狱的下策保全兄长。 ——这也意味着,她这位在章家羽翼荫蔽下长大的京城明珠,其实对章家极为忌惮。 如此态度,全然出乎盛煜所料。 他不由想起在南朱阁时,魏鸾还曾提醒他留意章皇后,偏袒得令人惊异。 种种旧事迅速从脑海翻过,盛煜眸光微凝,看着魏鸾的眼睛。 「章皇后毕竟是你的亲姨母,自幼与你亲厚,血缘相系。」 「是啊,她毕竟是我的亲姨母。」魏鸾她自哂般笑了笑,抬头迎上盛煜的目光,「这些年皇后确实曾疼爱、照拂于我,鸾鸾心里都清楚。但今时今日,她明面上照拂,暗里欺瞒父亲,推他去当替死鬼,我也知道。一码归一码,魏家不能任由摆布利用。」 「夫君觉得我自私也好,没良心也罢。事关朝堂大事,稍有不慎就是杀身倾覆之祸,若她有险恶用心,我不得不防。父亲身在狱中,母亲不知内情无能为力,我能求助的唯有夫君。」 她神情微黯,锦衣下身姿柔弱。 唿啸的夜风从窗隙里漏进来,扰得烛火微晃。 盛煜的心似被人抓着狠狠揉了下。 在外面她是众星捧月、尊荣显赫的公府明珠,明艷骄纵,令人一见惊鸿、过目不忘,而此刻,这样的魏鸾却令他心疼。其实魏知非的生死,乃至魏峤的生死,于玄镜司而言都无关要害。永穆帝早年撼不动章家,并非缺少罪证,只是要积攒实力、静候时机而已。 第48页 如今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即便没有魏家父子去挖墙脚,玄镜司仍能朝章家开刀。 若贸然去动魏知非,反而会惊动章家,于大事有害无益。 甚至,永穆帝最初的意思是不用顾及魏知非,免得掺了私情受制于人。 但魏鸾如此请求,他竟不忍拒绝。 毕竟那是她的亲兄长。 盛煜捏着酒杯,修长的手指渐渐收紧,目光陷在她水波柔软的眼神里,好半晌才道:「也不失为一种法子。」低沉的声音不露情绪,那双眼泓邃幽深,虽看不透他心里琢磨的想法,却已不是初成婚时的疏离清冷。 魏鸾惊喜过望,烛火下眼睛都亮了。 她出阁前被父母亲捧在掌心宠着,其实极爱撒娇,这会儿满心欢喜,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亲昵的念头,忍不住倾身仰头向他靠近。在凑近他侧脸之前,又赶紧理智地顿住,察觉可能有失分寸后,借着倒酒的姿势默默坐回原处。 ——盛煜心有所属,应该不太想被她亲。 魏鸾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有些微妙的难过,却不好表露半分,只埋头斟酒。 待抬眸时,眼底又是清澈明艷的笑意,将酒杯递到面露疑惑的盛煜跟前。 酒足饭饱后,魏鸾带着盛煜去了小书房,给他看檀木小架上的金豆,「十顿饭都是我用心备的,夫君吃着想必还对口味吧?」见盛煜颔首,便将那架子轻往他跟前推了推,软声道:「最后一顿,夫君亲自来。」 那含笑得意的架势,跟邀功请赏似的。 盛煜笑瞥着她,果然伸手将最后一粒金豆也拨了过去。瞧她又从屉中取了串细巧的金铃往上面系,饶有兴致地瞧着,口中道:「这些金豆攒几个月了吧,日子过得真快。」 「那会儿还是秋天,如今都快过年了。」 魏鸾也生出时日倏忽的感慨,系好金铃后,满意地扶正架子。 「夫君瞧瞧,漂亮吗?」 精緻纤秀的檀木打磨成架,拴着金豆的彩线由长及短,悬坠的金豆排成曼妙弧度,最短处的金豆旁边则是长垂的一串金铃,比金豆稍大,参差错落。书案上笔墨整齐,一眼瞧过去,这架金豆倒是极漂亮的装点。 也就她这种小姑娘会生出如此别致的心思。 盛煜不由笑了。 魏鸾追着他问,「很漂亮,对吧!」 「幼稚。」盛煜失笑,却忍不住拨了拨那铃铛,道:「很好看。」 …… 盛煜当晚歇在了北朱阁。 这件事其实在魏鸾的预料之中,毕竟夫妻成婚已久,一直分房别居也不是办法,哪怕是做样子,十天半个月总得留宿一次。上回盛煜特地提枕头的事,显然他暗里是留意着的,今晚喝完酒,他晃进内室避寒,瞧见并排的锦缎双枕,果然坐着没动。 魏鸾哪会看不出来,在丫鬟备水时,亲自开箱取了男人闲置许久的寝衣,请他沐浴。 盛煜泰然受之。 好在他不爱繁琐,在南朱阁时盥洗寝卧之事不需人贴身伺候,到这儿也没折腾,自去内室洗了,穿好寝衣出来,仍装模作样地在榻边看书。待魏鸾洗好了出来,微抬眼皮瞧过去,清冷的目光扫过单薄寝衣下起伏有致的轮廓时,眼神分明变了。 片刻驻留后,他才轻咳了声,仿若无事地垂目看书。 魏鸾却仍捕捉到了那瞬息变化。 那是男人看到妻子出浴时该有的反应,更何况盛煜年纪很大,还会偷藏春宫图。 但她其实还没准备好。 魏鸾有些忐忑,取了银剪去灭帐外烛火。 因盛煜还在翻书,自然留下了近处的灯烛,实在没得拖延了,才从他屈腿让开的缺口处爬到床榻上,钻到里面,慢慢打理头髮。她侧身对着他,寝衣勾勒出起伏的轮廓,但韶华之龄身姿窈窕,有无数鲜丽精美衣裳的她,寝衣竟选了件清丽素雅的。 并且盘扣严丝合缝,连锁骨都没露出来。 夫妻俩拜过天地后尚未洞房,而今同床共枕,按理来说该发生点什么。 盛煜甚至有些管不住瞥向她的目光。 但理智仍清晰强大。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纵是心魔不宜沉溺,也该珍之重之。哪怕真的要有夫妻之实,也该是在两情相悦,她心甘情愿的时候,而不是因一道圣旨赐婚便仓促结合,轻慢于她。看魏鸾这身打扮,显然是存了不欲操之过急的心思——他有他的骄傲,她也有。 只是身在困境之中,收敛了骄傲而已。 盛煜竭力克制着目光不多看她,只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声音不温不冷,是夫妻闲话的平和口吻。 魏鸾微绷的肩膀悄然放松,暗自舒了口气,低声道:「夫君别看太晚了,当心伤眼睛。」 说罢轻轻钻进锦被,仰面躺好。 盛煜应了声,眼角余光忍不住的往锦被里挪,哪还看得进去。 强装着翻了几页书后,迳自下地扑灭灯火。 烛火晃了晃后无声熄灭,被厚帘遮住窗扇的屋里霎时陷入昏暗,借着极暗的光线,偷偷睁眼的魏鸾看到他走回床榻边上,掀起半边锦被躺了进去。床榻做得宽大,他的动作幅度很轻,几乎没牵动她的半边锦被。 头回跟人同衾而眠,两个人都不习惯,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阖目装睡。 第49页 过了很久,里侧的唿吸渐而绵长平稳。 盛煜在黑暗中睁眼,看向枕畔安然入眠的魏鸾。 满头青丝如同黑缎拖曳,她的手臂规规矩矩地藏在锦被中,侧脸的轮廓秀致玲珑,如同精緻的细瓷,黛眉下眼尾的弧度很漂亮,鼻樑秀挺,双唇柔软。 这曾是他肖想过的场景,也曾潜入梦境。 盛煜看着魏鸾,惯常清冷的眼底渐而流露温柔。 许多深藏的旧事悄然翻上心头。 ※※※※※※※※※※※※※※※※※※※※ 预告预告,敬请期待盛大佬鸾鸾的心路歷程哈哈哈 (留宿) 第026章 心魔 盛煜头回见到魏鸾的时候, 她还不到十岁。 宝林寺里法事盛大,她跟人在玩捉迷藏,走失了独自在那儿哭鼻子,锦绣衣裙衬着粉雕玉琢的脸, 看到有僕妇寻来时眉开眼笑, 漂亮又可爱。那时他职务不高, 暗里进京行程匆匆, 只觉这女孩子漂亮灵动, 定是出自高门贵户,仅此而已。 再次见到她是那年元夕。 他回京城办事,穿过朱雀长街的鱼龙彩灯,带着属下匆匆去城外寻人。经过街市交汇处时, 无意间瞥见灯烛星河里似曾相识的眉眼,忍不住看过去, 便见豆蔻少女站在彩门灯楼上,含笑的眉目瑰丽动人,披帛衬出仙姿飘然, 漂亮而灵动。 那一瞥如惊鸿照水。 少女的气韵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心坎。 盛煜当时惊为天人, 却没空暇去细查她的身份,赶着去办事。 那之后, 魏鸾的眉眼身姿便时常浮入脑海。 盛煜并非清心寡欲的圣贤, 年过二十却未婚娶, 一则是玄镜司中过于繁忙无暇论及婚事,再则是他眼光挑剔, 走遍了南北山河各处, 却没碰见合意的女子。那少女令他念念不忘, 盛煜并不抗拒, 于是任由她不时浮入脑海。 那甚至是负重前行途中,难得令他悄然欢喜的事。 盛煜回京后,当即打探她的身份,谁知查问过后,才知道她是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当今章皇后自幼疼爱,身上有章家血脉的人。 她跟章皇后那蛇蝎妇人的关系竟亲厚至此! 盛煜仍记得他听到这消息后的震惊,比幼时得知惊天秘闻时更令他震动。 从那时起,盛煜便试图忘记那抹心上娇颜。 偏偏天不遂人愿,他愈是想驱走她的身影,便愈是旧梦萦绕、挥之不去。乃至于行走京城的这两年,偶尔碰见时,目光都会忍不住瞥向她,哪怕隔得极远,仍能在珠翠簇拥的众贵女间一眼找到她,看她恣肆明艷,看她娇笑绰约。 甚至心神都为她的喜怒所牵动。 这姑娘比他小了十岁,却霸道地占据他的脑海,时时闯入,挥之不去。 于是日夜往復,她愈来愈明艷出众、风姿瑰逸,他愈来愈深陷其中、杂念丛生。 后来,就连决断朝堂大事时都会被她影响—— 自幼在玄镜司歷练,得盛闻天和永穆帝言传身教,盛煜素来心繫大局,行事持重。章家重兵在握,在朝堂内外经营数十年,想要连根拔除是极艰难兇险的事,本该以惯常的强硬冷厉手腕,携雷霆之势勐攻,不容半点犹豫怜悯,更不许手下留情。 然而面对魏鸾,他还是心软了。 明知魏峤是章家的马前卒,该以铁腕勐攻逼他开口,却还是为她萌生庇护之意。 那是二十年杀伐生涯里,头一回不舍心软。 也是那时,盛煜意识到,当初惊鸿一瞥的姑娘已从妄念成了心魔。今时今日,他会为她而放过魏峤,往后呢?魏家与章家血脉相系,魏鸾与章皇后母子情深义重,必定割捨不开章家。他割捨不下她,行事不免为难,甚至因此走向深渊险境。 这心魔他必得破除! 朝堂为重,他能给她的只是这点庇护,不能更多了。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有什么放不下的? 盛煜既已决意,遂向永穆帝请旨赐婚,既保魏鸾避过这场倾家灭族的祸事,也算给自己个交代,坦然斩断这份不该有的心思。 一念至此,盛煜不由凝神收心。 静了没多久,鼻端又嗅到了一股淡而幽微的香气,那是她身上的香味,掺了极淡的梅花香。今晚的梅花酒虽不醉人,香气却浓郁,当时灯烛明照,她红袖添酒,笑意柔婉,他喝了好些。 盛煜瞧着近在咫尺的软玉温香,翻了个身。 …… 次日清晨魏鸾醒来时枕畔已然空荡。 可能是心里有根弦绷着,她昨晚的睡姿很老实,保持着入睡前仰面朝天的姿势,半寸都没往外面挪。春嬷嬷听见动静进来瞧,见她睡眼惺忪地老实躺着,锦被跟刚铺好似的齐整,还笑着打趣,「果然该有人镇着,少夫人才肯老实睡觉。」 说罢,让抹春进来服侍魏鸾穿衣。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盛煜,毕竟昨晚屋里始终安静,也没让送水掌灯,春嬷嬷能猜到好坏。 冬日天寒,魏鸾今日精神头却很好。 毕竟心头悬着的巨石落地,待会还有美景可看! 梳妆过后,魏鸾如常到西府给婆母和祖母问安,临行前还吩咐了僕妇,让她传话让门房备好车马。在乐寿堂陪着祖母用完早饭后,魏鸾原想去瞧瞧盛月容,可这小姑子近来像是故意避着她似的,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无影无踪。 第50页 魏鸾便没耽搁,回北朱阁换件衣裳,欣然动身。 行至府门口,就见马车旁不止有僕妇和车夫候着,竟然还有卢珣。 他是盛煜的贴身护卫,与其兄长卢璘一道跟着盛煜出生入死,形影不离。如今他形单影只地站在那儿,又是守在她的马车旁,魏鸾不免诧异。 待卢珣行礼时,便问道:「主君今日没出门么?」 「回禀少夫人,主君已经去了衙署,听说少夫人今日要出城赏梅,吩咐属下留在府里,护少夫人周全。」卢珣说着,躬身再度朝她行礼,态度颇为恭敬。 但魏鸾看得出来,他对这事儿并非完全甘愿。毕竟能护卫盛煜走南闯北的,必定能耐出众,给她当随行护卫着实大材小用。且盛煜虽重权在握、尊荣显赫,实则走在刀尖上树敌不少,动辄便有潜藏的兇险,卢珣岂会放心? 遂含笑道:「我只是出城赏花而已,主君的安危更要紧。」 卢珣纹丝未动,没有回去復命的意思。 见魏鸾目露诧异,他仿佛也有点懵,旋即明白过来,解释道:「主君身边还有家兄和玄镜司的兄弟们,少夫人不必担忧。从今往后,属下就是少夫人的随身护卫,寻常在南朱阁外值守,少夫人出门时吩咐属下随行即可。」 魏鸾愕然,旋即颔首道:「那就有劳了。」 拖着裙角进了车厢,僕妇随车而行,卢珣果然翻身上马跟在车旁。 染冬见状,有些担心,「主君以前从不问少夫人出门的事,今日忽然派他来,莫不是近来不大太平?不如咱们多带点人,有事也好应对。」她生于武馆,后来家里遭难到敬国公府当丫鬟,魏夫人瞧她拳脚身手好,特地挑出来保护魏鸾,对此格外敏感。 魏鸾倒不觉得。 若果真外面不太平,以盛煜的谨慎,定会让她改日赏花,不必非赶着今日去。何况,卢珣方才说往后他会是她的贴身护卫,显然是盛煜有更长远的打算。 想必还是昨夜那番交谈后,盛煜有了顾忌,才会作此安排。 魏鸾心里有暖意涌起,抿唇笑了笑。 马车驶出深巷,在朱雀长街等周骊音来会和。 那位出宫不像她出府容易,到章皇后跟前回禀时难免被拖延片刻,魏鸾也不着急,掀起侧帘瞧长街两侧的店铺。在京城长大,自幼出入宫廷,这些店铺的来龙去脉她都颇为熟悉,目光越过锦缎庄、首饰铺子,最后落在卖玉器陈设的何记。 这家店开在朱雀长街,背后东家是皇亲国戚,工匠也是出类拔萃之人。 铺子里的珍宝器玩自不必说,单论摆在门口招客的,也都颇为贵重。 内有座黄龙玉雕的貔貅,昂首朝天,威武祥瑞。 轮廓与北朱阁里那方沉香木骏马颇像。 魏鸾看了两眼,不由想起昨日去南朱阁时,在盛煜书房里看到的满架木雕。当时虽匆匆一瞥未能细看,但能摆在外书房的东西,定不会比她屋里的骏马差。她一直好奇盛煜究竟是怎么淘到那东西的,却没能从他嘴里问出究竟,不如…… 她瞥向马车斜后方,看到卢珣策马而立。 「卢珣。」魏鸾召他近前,缓声道:「南朱阁里摆着好些木雕,攒了很多年吧?」 「陆陆续续攒了七八年。」卢珣如实回答。 魏鸾便颔首,「真不容易。都是哪儿淘来的?」 卢珣神情稍顿,微微迟疑了下。 换在从前,他绝不会对外人透露半点关乎盛煜的事,不论要紧与否,是自幼练就的谨慎使然。哪怕面对盛老夫人的问询,也是如此。但魏鸾毕竟与旁人不同,她是曲园的少夫人,盛煜颇为照拂的妻子。 盛煜那样冷硬端重的性情,能亲自带她去玄镜司,为她犯禁闯北苑,去北朱阁前特地换衣裳打扮,甚至派他做贴身护卫,不许她有半点闪失。 这女人在盛煜心里的分量很重。 卢珣拱手,颇恭敬地道:「都是主君抽空雕的。」 「他自己雕的?」魏鸾呆了。 「确实是出自主君之手,无一例外。」 卢珣说到末尾时,神情里竟藏了与有荣焉的小骄傲。 这回答是魏鸾始料未及,片刻后也自失笑。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盛煜那样位高权重、公事繁忙的人,竟还有这等本事。雕琢讲究个细緻耐心、凝神沉稳,软木硬石各有不同,刀锋力道稍有偏差都不行,要想做得美观而别具一格,颇需要些天赋。 盛煜还真是文武兼修,深藏不露。 也难怪她将那沉香骏马摆在书案时,盛煜曾两度特地问及,泰然听她夸赞,当时他的神情瞧着水波不起,心里定是暗暗得意呢! 这般胡思乱想,没多久周骊音的车驾赶到,遂出城去赏花。 宝林寺的梅花果然开得很好。 周骊音兴致勃勃,看完后亲自挑了几支折在瓶中,教人藏在马车里好生捧着,欲回去送给章太后、章皇后和东宫太子。因怕梅枝被风吹坏,还徵用了魏鸾的马车,将她拉到公主的那副鸾铃厌翟车里同乘。 自魏鸾出阁嫁人后,她身边少了玩伴,颇为孤单。 而今同乘,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天潢贵胄的宫城明珠瞧着尊荣高贵,实则颇受礼制拘束,许多女儿家的话不好在皇后跟前提,从到魏鸾跟前却能倾诉。从少女心事,到近来身段衣裳的变化,到东宫王府的逸事,最后又说到了盛家。 第51页 「你那小叔子盛明修,可真是个人才。」周骊音兴致勃勃。 提到那名字时,她眼底神采都明亮了许多。 魏鸾莞尔,「他又有新画作啦?」 「画的仕女图,我瞧着不比那时画师的逊色。时画师你知道的,就是——」 「知道知道。」魏鸾赶紧打断她。 时虚白那个人,就算素无深交,魏鸾也是印象深刻的。毕竟是相爷嫡孙,京城里首屈一指的画师,生得又俊秀风流,引无数闺中女儿思慕,盛名在外。外间传言他每年都画一副美人图,上面尽是她的影子,藏在书房秘不示人,谣言不少。 就连周骊音都曾听见,私下里拿来打趣她。 果然那位意味颇深地笑了笑,续道:「盛明修如此才能,我还挺想请教一番。为免他说我以势压人,还特地备了份礼——」她说着,竟从坐凳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方精雕细镂的檀木盒交到魏鸾手上,「里面也有请帖。你是他二嫂,自家人说话方便些,帮我转交给他。」 「啧,真是有心!」魏鸾瞧着锦盒,故意感嘆。 周骊音被窥破心思,神情有点含羞不自在,假装掀帘看外面风景。 魏鸾还不肯放过,凑过去逗她,「不如亲自送过去,更显诚意?」 「哎呀!」周骊音抬手打她,红了脸,「你帮不帮?」 「帮,当然帮。」魏鸾笑得欢快。 遂将那檀木盒精心收起。 整日赏花尽兴,回到曲园已是傍晚,魏鸾原打算明日抽空去西府找盛明修,转呈礼物,谁知抱着盒子才下了车马,却被盛煜撞了个正着。 ※※※※※※※※※※※※※※※※※※※※ 鸾鸾:向雕刻大佬献上膝盖=w= 明天会提前到早上8点更新哈~ (心魔) 第027章 怀抱 盛煜今日回来得比平常稍早。 临近腊月,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他策马而归,将缰绳扔给门房后健步入内, 正碰见缓缓从车厢里出来的魏鸾。因是跟小姐妹赏梅散心,她打扮得颇为精心,一袭海棠红的披风彩绣织金,髮髻间玉钗柔润,明珠蕴辉。 那张脸浓淡适宜, 游赏后笑意未散。 随行僕妇手里捧着两瓶梅花, 她怀抱檀木盒, 见了是他, 眼里立时浮起欢喜笑意,道:「夫君回来了。正好——」她回过头, 朝染冬递个眼色,「剪了几支梅花插瓶, 给祖母和婆母、婶母的已命人送过去了, 这瓶是专门给夫君挑的, 摆在南朱阁里添点颜色。」 说着话,染冬已将插花的瓷瓶捧来。 盛煜未料她还会带一支给他,接过后探头微嗅了嗅,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果真清香。」遂将东西递给身后的卢璘, 动作是难得的小心, 「回去摆着吧。」 他既这般说, 显然是没打算回南朱阁。 魏鸾遂邀他一道往北朱阁走。 曲园占地颇广, 从府门到内院的路并不近, 盛煜走得有点慢, 魏鸾能跟得上,虽有染冬在侧,也没将周骊音的那盒子给她,只牢牢抱在怀里。 盛煜见状,不免多瞥了两眼,随口道:「宝林寺里求的符?」 「倒不是符,只是个请帖罢了。」魏鸾想起周骊音的嘱託,觉得她既然要以自家人的身份去给盛明修转交此物,还是该跟盛煜知会一声的,遂解释道:「长宁觉得三弟的仕女图画得很好,想多请教请教,又怕打扰他,特地让我转送个请帖。」 听见仕女图三字,盛煜眉头微皱。 盛明修的仕女图他没怎么看过,但上回那幅春宫图却歷歷在目,他为此背了好大的黑锅。 这便罢了,他负重前行身不由己,年少时甚少能肆意行事,盛明修有喜欢做的事,只消对盛家和他有益无害的,盛煜都尽量帮着,背个黑锅不算什么。 可周骊音是怎么回事? 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周遭有无数画师才俊环绕,哪轮得到盛明修这半路出家的后辈?更不必曲折弯绕地劳动魏鸾去送什么请帖。 事出反常必有妖。 盛煜想起上回弟弟从招鹤亭匆匆离开的情形,心念微动,凑到魏鸾耳畔,随口道:「长宁公主莫不是看上了明修?」 这话直戳要害,魏鸾讶然。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他,未料盛煜仍保持着躬身垂首凑在她耳畔的姿势,勐然转过去时,嘴唇不慎擦过他脸颊。两人似乎同时僵了一瞬。魏鸾心里微惊,赶紧低头落了半步,心里小鹿乱撞似的砰砰直跳,说话都含煳起来,「应该……没有吧。」 盛煜没出声。 她的话他听进去了,但脑海里却全是唇瓣擦过脸颊的温软触感。 深邃的眼底盪起波澜,盛煜偏头看她,见魏鸾低眉垂首,手捧木盒强作镇定。然而借着昏暗的天色,他仍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廓,被昭君兜上绒白的狐狸毛围着,嫣色渐浓,几与金钗末尾坠着的红珠相似。 盛煜抿唇,压住眼底的笑意。 迅速将那滋味回味了两遍,他按捺住心跳,端起若无其事的姿态。 「别太掺和他俩的事。」他提醒。 魏鸾「嗯」了声,没多说话,只管埋首走路。 好在不远处春嬷嬷带人挑着灯笼迎了过来,化开夫妻间暧昧的尴尬,魏鸾碰见救星似的,询问晚饭是否备好。春嬷嬷办事自是妥帖的,说一切备齐,就等主君和少夫人回来。 第52页 待夫妻俩进北朱阁烤暖和身子,抱厦里的饭菜也全都摆好。 两人说着家常用饭,有意忘记方才的意外。 等饭后盛煜被书房里的事务勾走,魏鸾整个人才算放松下来。于是沐浴薰香,梳发翻书,待夜色颇深时,占着宽敞的床榻惬意安寝。 只是睡前看着空荡的枕头,不免有些走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嘴唇。 …… 魏鸾次日如约去了玉瑞堂。 盛明修并未出门。他上回被周骊音那两碗酸辣汤折腾得够呛,听见是周骊音的请帖,当时脸色就有点古怪,不过当着魏鸾的面并未多说,爽快接了檀木盒,谢她费心转送。 比起昨晚盛煜的态度,盛明修对于周骊音的盛情虽觉意外,却没那么抗拒。 这就有意思了。 周骊音虽在皇后膝下,却也是永穆帝最疼爱的女儿,盛煜既得皇帝器重,理应对他的爱女和颜悦色些才是。时下没有驸马不许参政的规矩,哪怕盛明跟周骊音有了什么,与皇室结了姻亲,对盛家根基门第都只有好处,不会有半分损害。 可她几番提及周骊音,盛煜或是不接话茬,或是暗露牴触之意,颇为古怪。 魏鸾不免想起前世的结局。 当今的永穆帝是个励精图治的君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在外戚强势干政、后宫掣肘的朝堂上,永穆帝能平衡旧臣新宠各方势力,是极有成算的。盛煜就算在玄镜司手握重权,也能参议朝政左右政令,想要在拔除章家后谋夺皇位,那绝对是难比登天的事——除了章家尾大不掉,别处军权可都牢牢握在皇帝手中。 听临死前军士的议论,他们对新帝继位的事也没半分避讳,想来是顺理成章接替了皇位。 魏鸾思来想去,总觉得盛煜的身份有猫腻。 但将她幼时听到的、看到的关乎皇家的事挨个翻腾了一遍,仍未能找出蹊跷所在——太子周令渊是永穆帝的嫡长子,章皇后又是先帝与太后做主娶的结髮妻子,盛煜比周令渊大好几岁,总不能是成婚前瞒着章太后婆媳私生的吧? 这猜想也太过荒谬! 魏鸾苦思无果,只能暂且放弃。 这种话当然也不能问盛煜。 那位忙得脚不沾地,难得抽空来北朱阁用饭,还带了她爱吃的五香斋的点心,魏鸾自是好汤好菜地招待,寝衣栉巾都没半点马虎,就连沐浴用的热水都是亲自操心,试好了水温才请他进去。 待里面打点妥当,又命人将灯台挪到榻边,免得盛煜佯装看书时光线昏暗,伤了眼睛。 忙完这些,坐在榻上休息时,小腹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今日后晌来了葵水,不大舒服。 从前在闺中时娇气矜贵,每逢葵水之日,都是魏夫人亲自照料,身边成群的丫鬟打点起居,半点都不必她费心。如今嫁为人妇,当了这曲园的主母,自是不好偷懒,虽说无需她亲力亲为,从傍晚备饭到如今,来去行走安排也颇费力气。 魏鸾靠在榻上,等盛煜洗完了,强撑着去擦洗。 过后仍是各占半边锦被,泾渭分明。 魏鸾身子不适精神倦怠,很快就睡着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夜里起了北风,颳得院里枝杈乱摇。渗骨冰凉的风拼命地从窗牖门扇的缝隙里钻进来,纵然帘帐遮挡得厚实,仍有丝丝冷意窜入。 盛煜翻书久了,握卷的手背觉得有点凉,听见身侧的魏鸾似轻声哼哼,不由瞧过去。 烛火被他的身影遮挡,床榻里侧颇为昏暗。她侧身睡着,青丝逶迤在枕畔,锦被下的身子微微蜷缩,面色不似寻常红润。或许是觉得冷,半梦半醒中她伸手掖住锦被,缩了缩脑袋,试图盖得更严实些。 盛煜见状,倾身探手去帮她。 绣了合欢的锦被柔滑温暖,他的手指触到她的手背,觉得有点凉,不由轻轻握住那只手。 而后,手便被半梦半醒的魏鸾攥住了。 纤秀的指柔弱无骨,攥得却颇用力,像是抓住了寒凉秋雨里的火炉。 盛煜愣了下,却没挣脱,将旁边的烛火扑灭后,小心翼翼地躺下去。男人的体质本就偏热,更何况魏鸾月事时畏冷贪暖,没过多久,酣睡的人便循着暖意得寸进尺,手指一路摸到盛煜肩臂。 在他竭力凝神静气,打算入睡时,整个人都贴了过来。 隔着两层寝衣,她微微蜷缩的身体温暖柔软,唿吸落在他的手臂时,有淡淡体香入鼻。 盛煜整个人为之一僵。 脑海中天人交战,静谧的暗夜里,魏鸾怀抱暖炉睡得舒适香甜,盛煜的唿吸有点乱。他竭力凝神静气驱赶邪念,直到梆子敲过四更才勉强睡着。后来意识昏沉时,终没能管住空闲的手,悄悄搭在了魏鸾腰间。 这般贴身安睡,多少驱散了寒意。 魏鸾的梦境从寒凉秋雨变成春暖花开,睡得格外香甜。 天蒙蒙亮时她从梦里醒来,睡意迷煳之际,觉得周遭不太对劲。腰上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什么东西,而且身旁……昏沉欲睡的意识倏然清醒,她半抬眼皮,看到盛煜不知是何时偷偷挪到了她的身边,侧身而睡,胸膛贴着她肩膀,一只手臂揽在她腰间。 床帐间光线昏暗,男人睡得正沉,唿吸匀长,怀抱却暖和得让人贪恋。 魏鸾懵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往墙根挪。 第53页 挪了两下后察觉背后空荡宽敞,她才勐然醒悟过来——不是盛煜趁她熟睡时挪过来,是她睡着了贴过去的!这样想着,她不由扭头去瞧身后,锦被轻动的间隙里,耳畔忽然传来男人低沉含煳的声音,「压到你了?」 魏鸾微惊,回头就见盛煜不知是何时醒了,眼眸半睁。 看样子是还没睡醒。 魏鸾没敢再动,只低声道:「没事,夫君睡吧。」 说着,就势躺在原处,不想彻底将他惊醒。 盛煜果然又睡了,察觉怀里空荡后下意识往她身边挪了挪,重新将魏鸾揽在怀里,含煳道:「过来,别冻着。」声音混同暖热的鼻息落在耳畔,温柔又亲密,与寻常清冷自持的姿态迥异。 手臂搭到她腰间时,甚至还地往怀里楼了搂,隔着单薄寝衣,男人的掌心暖热。 这回轮到魏鸾僵若木鸡。 盛煜他……莫不是睡煳涂了吧? 不过他这身体跟暖炉似的,抱着睡还挺舒服的。 ※※※※※※※※※※※※※※※※※※※※ 清醒时候的盛大佬:要克制,克制! 睡着/酒醉之后的盛大佬:克什么制,过来抱抱 (怀抱) 第028章 挑拨 次日魏鸾醒来时, 身边已然空了,盛煜早起去上朝,不曾惊动她的睡眠。 当天后晌, 他又被永穆帝派出了京城, 如从前般神出鬼没、行踪飘忽。 好在父亲的事颇为顺利。 ——虽说魏鸾无从探知玄镜司的内情, 但看章皇后的态度,也能猜出几分。 上回章皇后召见,要她设法入狱去给魏峤递话时,说得还颇委婉, 这阵子连着三回召见, 话挑得愈来愈明白,态度也愈来愈不满。 譬如此刻。 蓬莱殿里瑞兽吐香,帘帐长垂, 连同芳苓在内的宫人侍从尽数被屏退,只剩两个人坐在内殿。章皇后仍是雍容尊贵的中宫打扮, 鸾凤钗簪装点着高堆的云髻,那张脸却难掩怒色,听见魏鸾说未能说动盛煜带她去玄镜司探视时, 忍不住拂袖而起。 「你嫁进盛家快半年了,怎还如此无用!」 声音里怒气勃然,若不是强压烦躁, 怕是能指着鼻子骂起来。 魏鸾屏住唿吸, 锦绣衣衫之下站姿愈发恭敬。 她活了快十六岁, 还是头回被章皇后怒斥。 这位皇后母仪天下, 统率后宫, 性情早已磨得沉稳, 寻常若是被触怒, 多是拿出威仪姿态按律责罚,愈生气愈冷静。如今火气上涌,口不择言,显然是焦躁了——为章家的前程而烦躁不安。 魏鸾提着颗心没敢说话,看她烦躁地来回踱步。 好半晌,章皇后才压住脾气,道:「不是我逼你,实在是此事干系甚大。鸾鸾,你也不小了,幼时被咱们捧在掌心里宠着,如今府里碰见麻烦,总该尽心回报才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在狱里受苦,无动于衷?」 「娘娘息怒,是鸾鸾无能。」魏鸾低声。 章皇后狠狠皱眉,「不是无能,是你不用心!盛煜是你的夫君,凭你这品貌,私下里哄得他高兴些,什么事办不成?至不济,内闱里情浓之时求着他,只要他有半分心软,就能带你去瞧瞧。这种夫妻间的事,难道还要我亲自教你?」 能把话说到这地步,显然十分情急。 魏鸾只能小心赔罪,「鸾鸾谨记教诲,回去后会尽力的。」 「都快火烧眉毛了,要竭尽全力!」章皇后稍加思忖,又道:「知非的事你可知情?」 「兄长?他怎么了?」魏鸾微诧抬眉。 「你居然还蒙在鼓里!」章皇后简直要气疯。 明明赐婚时她那样会筹谋盘算,一副定能把将盛煜满腔冷硬化成绕指柔的模样,怎么节骨眼上却如此不济事!她心中暗恨,却只能强压脾气,道:「日前听到的消息,玄镜司要拿你兄长回京审问,章家都没能拦住。」 「他、他怎么又捉了兄长?」魏鸾扶着旁边的桌案,惊慌无措。 章皇后拍着她肩,语重心长,「这是软磨不成,要拿知非威胁,逼你父亲松口。你父亲身在狱中,不知外间消息,定是十分难熬,谁知道玄镜司是如何蛊惑磋磨的。但凡他撑不住松了口,敬国公府、章家、连同东宫,都得被人一步一步地生吞活剥了!」 魏鸾指尖轻颤,脸色都有些泛白。 章皇后知她是怕了,低声道:「盛煜若当真待你好,怎会对知非动手?这背后的盘算,你得掂量清楚。若是魏家真出了事,连带章家和东宫被动摇,没了娘家倚靠,你在盛家可就是个弃子。前朝的尚幼清,你还记得吧?」 尚幼清的事,魏鸾自然听说过。 也是自幼被父母疼爱的高门贵女,被夫君何家处心积虑的求娶。成婚之初,那姓何的温柔多情,甜言蜜语地哄着她,套问尚家的机密,捏着线索暗里深挖。连带尚家都被蒙蔽,觉得结了亲就是一家人,携何家上船。 结果何家拿够证据后翻脸无情,踩着尚家成了新贵。 可怜那尚幼清,娘家覆灭后孤苦无依,夫君又过河拆桥,没两年就熬得油尽灯枯。 着实是个发人深省的惨案。 魏鸾若不是有前世的教训在,听了章皇后这番威逼利诱、挑拨离间的话,恐怕真得深信不疑。 此刻,她也竭力说服自己相信。 第54页 章皇后觑她神情,见她紧紧揪着衣袖,那双神采流动的眸中尽是担忧慌乱,心中稍安,郑重道:「这事片刻都不能耽搁,你今晚就想法子。若是——」她顿了下,不好说得太直白,只道:「我寻个嬷嬷教你。」 正说着,外间传来内侍的高声通禀,是永穆帝来了。 章皇后面色微动,当即打住话头。 在听见殿外熟悉的声音时,朝魏鸾递了个眼色。 …… 内侍簇拥着的脚步声很快就到了殿门口。 章皇后满身勃勃的怒气在一瞬间收敛殆尽,对着不远处的螭纹铜镜迅速理了理衣裳,而后带着魏鸾去迎。 殿门吱呀轻响,绣着明黄龙纹的衣角跨进门槛,两人忙各自行礼拜见。 永穆帝穿着常服,扶章皇后起身,又朝魏鸾抬抬手,随口笑问:「谁惹鸾鸾不高兴了?」 语气熟稔平淡,全然亲和的长辈姿态。 魏鸾心头微动,自知没逃过这双锐利老辣的眼睛。 她在蓬莱殿遇见永穆帝是常事,年幼的时候,甚至还会趁永穆帝心绪不错时软糯糯的撒个娇,跟周骊音一道,逗得皇帝龙颜大悦。如今她懂事了,在九五之尊跟前自是不敢放肆,只起身婉笑道:「没人敢招惹我,只是些小事,让皇上担心是鸾鸾的不是。」 旁边章皇后亦笑道:「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有臣妾呢。」 说着,忙命侯在殿外的女官奉茶。 魏鸾猜得帝后是有事要说,便即拜辞。 谁知永穆帝衣袖微摆,竟叫住了她,说是待会还有几句话叮嘱,让她别急着出宫。 魏鸾稍感意外,出正殿后在偏殿候他。 没过多久,永穆帝就出来了,章皇后送他至殿外,夫妻间有说有笑,瞧着颇为和睦。见魏鸾在偏殿前候着,永穆帝便招招手,出了蓬莱殿后也不乘肩舆,冒着深冬微寒的风徒步往麟德殿走,问魏鸾嫁入盛家后处境如何。 魏鸾便说盛家长辈慈爱,妯娌和睦,一切顺遂。 「盛煜没欺负你?」永穆帝又问。 「他待我也很好的,比预想的还要好。」 永穆帝似笑了下,黑底绣金的天子冠服衬着满身的端凝威仪,神情倒是流露几分慈爱,道:「盛煜是朕的左膀右臂,做事偶尔张扬,在外打拼惯了的人,心思不够细腻。这门婚事是朕所赐,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对谁都不能偏颇,他若有做得不妥之处,尽可跟朕说。」 「皇上放心,真的没有欺负。」魏鸾莞尔。 出阁之前,她确实担忧过婚后的处境,毕竟盛煜铁石心肠的名声在外,怎么看都不像能温柔体贴的人。不过成婚数月,夫妻虽还未有肌肤之亲,盛煜起初的态度也颇疏冷,但言行之间对她并无半分轻慢。 她在府外碰见麻烦时,他还会撑腰维护。 而曲园之内,僕妇恭敬、祖母慈爱,金豆之约未尽,盛煜便已两度带她探狱,暗里护着兄长的周全,又将贴身的卢珣给了她,着实十分妥帖。甚至那晚她畏冷不适时,还给她当了一整夜的暖炉。 魏鸾想着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微笑出自内心,全无掩饰,尽落在永穆帝眼中。 皇帝心底的猜测被印证,不由暗暗皱眉。 …… 冬至宴席上盛煜私闯北苑的凝和楼时,永穆帝就觉得不对劲。 亲手培养出所向披靡的宠臣,他很清楚盛煜的性情,这么多年打磨歷练,行事决断强硬,亦稳妥持重,甚少在要紧事上落人口实。私闯宫禁殴打太子这种事,盛煜从前绝不会做——他有无数种法子算帐,无需如此鲁莽。 但因为魏鸾,盛煜破例了。 不过那次是太子有错在先,永穆帝点到即止,并未苛责盛煜。 直到前阵子盛煜提出要拿魏知非回京。 以永穆帝的毒辣眼光,自然明白这看似刑拘实则保护的意图。因不欲过早暴露锋芒,且在章家的地盘带走魏知非着实不易,他当时便否了。谁知盛煜执意如此,君臣二人为此争论了半天,虽然盛煜最终说动了永穆帝,毕竟令他不豫。 永穆帝也愈发觉出端倪。 当日盛煜信誓旦旦地说要破除心魔,如今看来,这心魔非但没破除,反倒是变本加厉。 先是魏峤,后是魏知非,盛煜为了魏鸾屡屡退让留情。 ——早已违背了赐婚的初衷。 永穆帝不是没年轻过,思前想后,琢磨着这事兴许跟魏鸾的态度有关。 看今日魏鸾的言辞神情,他猜得果真没错。 盛煜有意庇护,魏鸾亦心存感激,投桃报李,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铺出温柔乡,盛煜又不是超脱世俗的高僧大德,哪还抵得住?摇摆的火苗上浇的不是凉水,而换成了油滴,自然会让心魔愈烧愈烈。 永穆帝觉得头疼。 当初他答应赐婚时,以为魏鸾钟意于太子,以盛煜的高傲性情,瞧出她情之所系后定会收心敛性,适可而止。却原来他低估了这姑娘的心性,错估了婚后的情形。 事已至此,后悔自是无用的。 永穆帝不动声色,关怀起盛家和魏家两位老夫人的身子骨。 魏鸾只说长辈无恙,多谢皇帝记挂。 两人一道往前朝走,永穆帝不发话,魏鸾便不好开熘,只能乖乖跟在身旁。到了麟德殿前,她不敢贸然跟着,见皇帝招手示意才怀着疑惑进去。 第55页 这是决断朝朝政的地方,她除了随盛煜谢恩的那次,从未来过。 今日永穆帝带她进殿,是何用意? 心里揣度不定,因永穆帝拿出几册御制的书,让她挑两本回去给盛煜,魏鸾不敢怠慢,掂量着轻重挑拣。还没完事呢,外间忽然传来内侍的禀报,说玄镜司的盛煜办差回来了,就在殿外求见。 魏鸾翻书的手顿住,下意识看向殿外。 便听永穆帝吩咐道:「到偏殿等我。」 魏鸾不敢怠慢,行礼后去偏殿等候。没过片刻,外间便响起了盛煜进殿拜见的声音,隔着两重帘帐传来。 她手捧书册,心中愈发狐疑。 永穆帝如此安排,就不怕她偷听君臣间的谈话? ※※※※※※※※※※※※※※※※※※※※ 为大佬捏一把汗嘿嘿 明天开始,恢復每晚20点更新哈~~mua! (挑拨) 第029章 偷听 正殿之内, 盛煜尚不知永穆帝在里面藏了个魏鸾。 他这趟出京城是为了魏知非的事。 依君臣二人最初的打算,章家树大根深,想要拔除的话,不可能一蹴而就。筹划过后, 便先拿身在兵部的魏峤开刀, 从章家侵吞军资的事下手, 打算温水煮青蛙似的推着章家退让, 挨个斩除臂膀后再拿下主将——对付断了爪牙的勐虎, 总比对付全须全尾的容易。 这时若急着去碰章家兵将,难免提前暴露刀锋。 所以盛煜提出想羁押魏知非时,永穆帝当场否了。 盛煜却给出了旁的理由。 过早暴露刀锋固然会令章家戒备,但魏知非熟知北边军中的情形, 其实是章家亲自打磨出的利刃。章家挟兵自重,牢牢把控着北地十州, 即便斩除了在朝堂的羽翼爪牙,仍能割据一方,朝廷要想收回军权, 最终定会兵戈相见。 届时若能引魏知非为援手, 于永穆帝而言是如虎添翼。 君臣俩各执己见,最终盛煜说服了永穆帝。 这趟差事也是盛煜亲自出手去办。 贸然动手自是不妥。魏知非自幼在军中歷练, 在前几年收復北境失地的几场仗里立了不少功劳, 有军职官位在身, 玄镜司固然有持密令拿人之权,想从章家军营里带走魏知非, 绝非易事。 盛煜动身前先去狱中拿了魏峤的手书与信物, 而后亲自潜入魏知非所在的西州, 说动大舅子。魏知非当初得知妹妹嫁入盛家时, 曾大唿惋惜,起初也不肯轻信盛煜,瞧见信物和亲笔书信才明白过来,遂以巡查为由,带人往南边潜行。 盛煜派人接应,强行「羁押」。 奈何章家对辖内布防管得格外严密,得知魏知非已超出巡查边界时,立马察觉异常,派了勐将来追。 那都是沙场歷练出的悍将,行事兇勐又敏锐,仗着周遭皆是章家的兵力,人多势众,一路围追截杀,处处兇险。 盛煜费了不少功夫,才得以带人脱身回京。 此刻他站在御前恭敬行礼,身上日夜疾驰后的风尘仍在,眉宇却坚毅有神。 永穆帝命他免礼,道:「事情办得都顺利?」 「臣幸不辱命。」盛煜拱手,「魏知非已交给赵峻带回玄镜司羁押,有魏峤在狱中跟他当邻居,想必他能看得清形势,不必臣多费口舌。臣怕皇上记挂,先行进宫復命。」 永穆帝颔首,沉声道:「这事终归太冒险。」 盛煜眉心微跳,遂躬身拱手。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永穆帝沉吟不语,屈指敲着桌案,神情冷凝肃然,暗藏不豫。 身在帝位的九五之尊,哪怕时常能流露亲近温和之态,那身睥睨天下、雷霆万钧的气势仍令人敬畏。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指节扣到御案的声音如闷重的鼓声,帝王不说话时,沉默便是种逼人的威压。 好半晌,永穆帝才道:「最后一次?」 盛煜道:「绝不再犯。」 知道这事惹得永穆帝不快,他迎着对方威仪审视的目光,缓声道:「臣说到做到,魏峤和魏知非都于查案有益,庇护魏家是为朝廷考量。臣始终牢记当日的承诺,绝不会对章皇后的人沉溺动心。」 「朕知道了。」永穆帝接过话茬,没再让他说下去。 盛煜亦很有眼色的闭嘴,俯首时眸色微动。 见永穆帝怒色未消,又道:「章家行事确实兇狠,臣遭遇了好几回兇险伏击,都是杀人灭口的架势。臣这条胳膊险些交代在凉州。」 「受伤了?」永穆帝果真收了不悦,露出担忧之色。他登基前便见惯了章家挟军权自重的嘴脸,为政的这些年间,明里暗里也没少在章家手里吃亏,知道那些人有多嚣张。而盛煜自幼歷练,吃苦受伤都是闷着,如今既特地说,想必伤得不轻。 问询时,已带了几分焦急。 盛煜摇头道:「都是小伤,不碍事。」 这么一打岔,永穆帝为先前争执而残存的不悦尽数消弭,因里面还有个魏鸾,他也不欲多留盛煜,遂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抬手道:「行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前后劳累半个月,既受了伤,先回府里去,剩下的事明日再说不迟。朕还有摺子要批。」 盛煜遂拱手告退,身姿岿然,脚步轻快。 …… 侧殿里的魏鸾却没有他那样轻快的心思。 麟德殿就那么大的地方,侧殿分了内外,她也没敢乱闯。哪怕站在最远的角落,仍不可避免的将君臣对话听了个大概。起初魏鸾还为兄长安然回京的消息而暗自欣喜,直到听见盛煜后来说不会对她沉溺的那番话,脸上的喜色霎时僵住。 第56页 即便知道赐婚是各取所需,听到盛煜亲口说出来,仍令她措手不及。 在盛煜答应庇护魏知非、派卢珣护她的安危、夜里放任她钻到怀里取暖、嘴里嫌弃她幼稚却仍赞许那串金铃的时候,魏鸾以为,经过小半年的相处,两人间已有了些夫妻情分。 却原来,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公事。 是她自作多情了,盛煜原来没想过动真心。 这个臭男人! 魏鸾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不过盛煜为救魏知非而受伤,终归是令人担心的。 她没心思再挑书,索性丢在旁边。 没过片刻,明黄帘帐后人影晃动,永穆帝走了进来。迥异于跟盛煜议事时的威仪姿态,他在晚辈跟前甚少摆出九五之尊的威压,拿了卷书踱到里面,见魏鸾不知何时已跪在了地上,永穆帝稍露诧色,旋即明白过来,道:「都听见了?」 「臣妇罪该万死。」魏鸾俯首为礼。 永穆帝抬抬手,「起来吧,这算什么罪。」等魏鸾站起身,他随手翻着桌上挑出来的书,口中道:「明白朕的意思吗?」 哪能彻底明白呢? 魏鸾又没长在他腹中,哪知道九五之尊的花花肠子。不过帝王威重,江山朝廷都忙不过来,应该不至于为她和盛煜的私事操心。今日叫她在殿里听,多半还是为兄长的事,遂斟酌着道:「家父和家兄能够保全性命,全赖皇上恩赐保全,敬国公府深蒙皇恩,臣妇牢记在心。」 永穆帝微露诧色。 在他眼里,魏鸾跟周骊音一样,都还是没长大的小姑娘,荣宠尊贵又娇气任性。 就算魏鸾更懂事些,也才过及笄之年,见识终究有限。 这回答却超出他的预想。 永穆帝瞧得出她不是虚奉恭维,便又道:「今日在蓬莱殿里,又被皇后斥责了?」 魏鸾诧然抬眸,看到永穆帝竟笑了笑。 这便是承认了他在盯着蓬莱殿的动静。 魏鸾心头剧跳,知道永穆帝这是有意向她流露态度,再不迟疑,恭敬道:「皇后确实教导了几回,都是臣妇愚钝,因时常为父兄和娘家众人担忧,才会考虑不周。今日臣妇斗胆,有几句话想禀明皇上。」 「你说。」 「魏家蒙皇上不弃,才有今日之荣宠。家父在朝中行事向来谨慎,兄长在军中歷练多年,上阵杀敌也是为报效朝廷,忠心可鑑。如今既进了玄镜司,想必是才能有限,行事有疏漏之处。还望皇上宽宏大量,能宽宥他们往日之失,日后父兄必会竭力报答,忠君报国!」 类似的话永穆帝听过很多遍,不过这是头回从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口中听到,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姿态恭敬而语气笃定。 久居庙堂高处,练就老辣独到的目光,永穆帝自然看得出这番话是真心抑或虚情。 他的脸上渐渐露出笑意,颔首道:「魏峤有女如此,实在是幸事。」 说罢,将挑出来的书递给她,让她退下。 等魏鸾恭敬退出去,外间传来内侍掩闭殿门的声音,永穆帝才轻轻嘆了口气。 虽说章氏跋扈,但他对于魏鸾确实有几分疼爱。 幼时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招人心疼,长大后出落得明丽出众,又如此聪慧,也难怪能令太子沉迷苦求,让盛煜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可惜,太子自幼被章氏庇护着,歷练不足,未必能护她周全。而至于盛煜,他肩上的担子太重,没有感情用事的资格。 得让魏鸾退回合适的位置,才不会令盛煜泥足深陷。 …… 对于永穆帝的心思,魏鸾自然无从知晓。 回府之后她也没见着盛煜。想必他公务缠身,出宫后径直去了玄镜司的衙署。 一直到暮色四合,北朱阁外的游廊上才出现他的身影,脱掉玄镜司那身染满风尘的黑色劲装后,换了身麝香褐的锦衫。 临近小年,府里过节的气氛渐渐浓厚,就连桌上的饭菜都比寻常更为丰盛。 盛煜这趟差事来回折腾了半个多月,回府后忙着赶着来北朱阁,也不曾到西府去看望长辈,便借魏鸾之口询问祖母等人的近况。闲吃慢谈,饭后到凉台站了会儿消食,打算跟她说一声后,回南朱阁去睡。 烛明香暖,床铺热水都已准备齐全,魏鸾正站在箱柜旁帮他挑选寝衣。 盛煜屏退屋里僕妇,踱步过去,手里倒茶来喝,口中道:「前阵子去了西州。」 西州是魏知非从军的地方。 魏鸾终于等到他开口提及此事,停了手里的活,回头看他。 便听盛煜道:「你託付的事已办妥了,他如今就在玄镜司的狱里,跟岳父当邻居。怎么——」他没从魏鸾脸上找到期待的惊喜,抬步往她跟前走,语气邀功似的,「他安然无恙,你不觉得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魏鸾道。 在麟德殿时她就高兴过,也为他的话暗自生气过了。 不过此刻更要紧的是盛煜的伤,只是她没找到由头提起而已。 遂将寝衣搁在旁边,顺势道:「西州兵强马壮,哥哥毕竟有军职在身,舅舅不会坐视不管,带他回来必定不容易。夫君这一路想必经歷了不少兇险,可曾受伤么?」说着话,目光已不自觉落向他两条胳膊。 盛煜右手举杯,左臂低垂,微微侧身避开她的视线,道:「没有。」 第57页 魏鸾哪会信,当即道:「那我帮夫君宽衣吧。」 说话间到了他跟前,抬手便去解他腰间锦带,语声虽柔软,态度却是不容推辞的强硬。 盛煜端着茶杯的手霎时僵住。 ※※※※※※※※※※※※※※※※※※※※ 盛大佬:强行脱我衣服?? 鸾鸾:宝宝忍着脾气关心你,老实点! (偷听) 第030章 赌气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赌气) 第031章 酒醉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酒醉) 第032章 难题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难题) 第033章 无赖 魏鸾觉得盛煜有些不对劲。 非但亲自到报恩寺接她, 回府后还给她送了件礼物。 是一支打造得极为精緻的赤金细丝编成的凤钗,羽片薄如蝉翼,凤口衔了枚光华暗蕴的南珠,凤足处垂坠殷红的细珠流苏, 拿在手里摇曳辉彩。钗身有处隐蔽的徽记, 魏鸾认得, 是前朝一位享有盛誉的首饰名匠, 经了战火后, 作品留到如今的并不多。 盛誉将金钗送她时,魏鸾懵了好半天。 这东西名贵稀有,便是皇宫大内都未必能找出几件来。 更何况,送首饰的人是盛煜。 魏鸾以前从没将这冷硬的男人跟钗簪首饰往一处想过, 更不曾期待他能有此闲心。不过华服美饰确实能讨人欢心,魏鸾也不例外, 惊讶过后迅速谢了他,次日夫妻回敬国公府时,还特地将这首饰簪在发间, 以示她相敬如宾的诚意。 因昨日已打过招唿, 魏夫人果然备了桌极丰盛的宴席。 盛煜亦以女婿的姿态拜见,送了很厚的礼。 饭后魏鸾陪着母亲和祖母说话, 盛煜则与伯父魏峻去后院走走, 公府的那座放鹤亭盛名在外, 盛煜走到亭里时盘桓了好半天。魏峻惦记着还在狱中的弟弟和侄儿,言谈间不免试探口风, 盛煜倒未生气, 只说是查案所需, 两人虽在狱中, 并未真的吃苦。 这让魏峻安心了许多。 游园过后仍回魏老夫人那里,老人家被魏鸾逗得开怀,就连愁闷许久的魏夫人都满面笑意。见盛煜归来,老人家甚是热情,因两府相去不远,死活留着夫妻俩用了晚饭,才送她们出府登车。 回到曲园时,夜色已深。 盛煜头回去盛家,在魏峻的殷勤招待下喝了不少酒,到了府里先去书房,半个时辰后回到北朱阁,随手扯了大氅扔在衣架,长腿一伸便躺在床榻上。魏鸾沐浴后出来,见他仰躺在那儿似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过去,扯了锦被给他盖。 才碰到他肩膀,沉睡的人忽然抬手,勐地钳住她手腕,力道很大。 魏鸾微惊,忙道:「夫君,是我。」 沉睡的人睁开眼,目光片刻迷离,看清是她后手劲微松。他有些疲累地皱了皱眉心,握着她细腕的手却没松开,拉到跟前看了看,指腹轻轻摩挲,口中道:「不提防睡着了,还以为是在外面。弄疼了吗?」 「还好,不是很疼。」魏鸾摇头,试图抽回手腕。 盛煜却不知道较什么劲,目光落在她皓白纤弱的手臂,就是捏着不放。 魏鸾无法,只好耐心道:「夜深了,夫君先沐浴吧,热水在里面,放久该凉了,我让染冬熬醒酒汤来,待会喝了再睡。」 第58页 「喝醉了沐浴容易头昏。」盛煜淡声,抬起醉眼觑着她。 「那……喝了汤就睡?」 「你照看我沐浴。」盛煜今日穿的是家常的长衫,锦带玉冠,少了威仪冷硬,倒显得眉目清隽峻整,就连声音都添了几许无赖亲近,「就这一回,别叫我昏睡在浴桶就行。不然着了凉,回头又得麻烦你。」 他说得认真,煞有介事的,魏鸾差点就信了。 不过,看他方才睡着时都那样机警的架势…… 魏鸾不知是何事让他如此警惕,却看得出盛煜这是借酒遮脸耍无赖,遂笑吟吟地道:「那夫君先起来。」等盛煜松开她起身时,迅速往后逃开两步,笑意更盛,「水都快凉了,夫君快去吧,我去拿醒酒汤。」 说罢,径直掀帘出去了。 盛煜装醉失败后站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认命地孤身进了浴房。 原打算沐浴出来之后再逗逗她,谁知擦干头髮还没喝口茶,就见魏鸾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他寝衣严整地站在那里,似松了口气,道:「夫君,卢璘在外面呢,说是玄镜司的赵峻在南朱阁等你,有要事禀报。」 盛煜闻言神色微肃,接了魏鸾递来的衣裳迅速换好,拔腿便出了北朱阁。 …… 南朱阁里灯火通明,赵峻大过节的仍值守当差,原以为到了曲园后,能跟往常似的立马见到盛煜,得知统领宿在内院,才意识到自家统领已然婚娶,不再是从前那种能随时惊动的单身汉了。 不过事情紧急,仍是让卢璘亲自去请。 等盛煜匆匆赶来,赵峻先告了个年节漏夜打搅之罪,而后道:「那姓刘的帐房找到了,诚如大人所料,真的躲在京城。就在斜桥街的明月楼里,那地方是个销金窟,属下已经查探过,章家派了人护着,都是高手。」 盛煜眼底冷沉,「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是啊,章家如此铤而走险,险些避过咱们的眼睛。属下盯了两日,没见他们从门窗出入,想必是里面有机关暗道,棘手得很。」 「毕竟是章家。」盛煜知道对方的实力,神情肃然,「都布置好了?」 「安排几位兄弟穿了便衣混在里面,就等统领示下。」 「走吧,宜早不宜迟!」 盛煜接过卢璘递来的佩剑,没再耽搁片刻,匆匆骑马出府。 他这一去,连着整日整夜都没再露面。 魏鸾对玄镜司的事无从知晓,想着盛煜上回的伤势,却还是担心。但年节还是得过,初四起各府轮流设宴,盛老夫人寻常甚少出门,这时节也总算肯动身,去老姐妹府里赴宴走动。因去岁府里新添了人口,也带魏鸾同行。 那户人家姓吴,也是个官宦府邸。 宽敞的暖阁里桌椅罗列,来了不少女眷宾客,原本热热闹闹地正说笑,等魏鸾扶着盛老夫人进去时,有人认出那明艷照人的少夫人是敬国公府的,立马停了议论。旁边人察觉不对劲,也很快换了话题,有跟盛老夫人相熟的,热络地招唿起来。 满厅笑语,魏鸾陪在祖母身侧,暗里打量周遭。 虽说议论声停得快,她也依稀听见了「章家」两个字,如此众口议论,想必不是小事。 魏鸾心中疑惑,入席后便朝染冬递了个眼色。 染冬会意,回府之前便将事情打听清楚了。 原来前天夜里,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明月楼出了桩命案,命案的兇手正是魏鸾那位惯爱惹是生非的表哥章经。据说他在明月楼有个相好的姑娘叫倚翠,甚是痴迷,便是在年节里也念念不忘,喝完酒后趁夜熘出府里去看她。 偏巧那晚有人豪掷千金,强行拉倚翠姑娘去陪酒。 章经特地赶去明月楼看情人,得知此事后大为恼怒,直接冲去了客房。瞧见那客人正搂着人喝双凫杯,当即火冒三丈,扭打时竟失手将人给杀了。章经杀人后酒醒了大半,立马丢了匕首去逃命,躲在楼里不知所踪。 当时动静闹得不小,不止招来了巡城的兵马司,连玄镜司都惊动了。 据说后来章经是被玄镜司给带走的。 马车缓缓驶往曲园,染冬将事情大致说了,担忧道:「咱们在府里没听见动静,外头却已经传开了,都说表少爷肆意杀人,仗着章家的权势目无王法,轻贱人命。那明月楼如今也被玄镜司封了,不许人进去呢。」 魏鸾闻言皱眉。 她知道那位表哥的性子,确实是个无法无天的惹祸精,打架生事是家常便饭。但要说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刀杀人……章家再怎么煊赫跋扈,也没到在天子脚下肆意行兇的地步。 更何况那晚还惊动了玄镜司。 一个寻欢作乐的销金窟,根本不值得玄镜司亲自查封,盛煜既如此张扬行事,必有后招。 而那晚盛煜被卢璘匆匆叫走,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 魏鸾靠着软枕,觉得章皇后这年节怕是难熬了。 …… 玄镜司的牢狱之中,盛煜此刻劲装而坐。 他的面前是奄奄一息的刑犯,旁边墙上悬着各色刑具,血迹斑驳。 玄镜司的牢狱分东西南北四块,魏峤和魏知非所在的是羁押所用,算是最舒适的。眼下这地方却是拿血洗过无数遍的,既阴沉逼仄,亦森冷瘆人。自昨日后晌到这会儿,已连着审了六个人,旁的都已撬开嘴招供,唯有跟前这个嘴硬,垂死挣扎。 第59页 盛煜有些不耐烦,起身亲自上手。 他已经很累了。 前天晚上跟赵峻赶到明月楼时,夜已颇深,他满身酒意被风吹得消失无踪,到那里问过详细,发现这确实是个难啃的骨头。 雕樑画栋的销金窟,外围没半点破绽,密道定是藏在楼内隐蔽处。偏巧管事警惕心极强,处处皆有人手看着,若玄镜司强行办事,还没找到密道的所在,恐怕就已惊得对方逃走。届时再行追捕,未免费事。 便在那时,纨绔章经送上门来了。 得知相好的姑娘正跟别人喝酒,章经大怒,当即杀往闺房里兴师问罪。两人扭打在一处,惹得周围人纷纷看热闹,有心人稍加提醒,章经想起身上还有当佩饰的名贵匕首,当即借酒拿了出来。 不过他虽卖狠,实则并未伤及对方性命。 真正让那人看着像被杀死一样的,是玄镜司的暗器。 嫖客昏死在地,身上还插着章经的匕首,鲜血淋漓,围观的看客里有人喊了声「杀人了」,当即搅得满楼惊慌。那管事是章家麾下的人,得知自家少爷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人,慌得赶紧去照看。 天子脚下当众行兇,人命关天的事,便是章家也不好遮掩。 管事当机立断,示意章经逃窜出人群,打算先帮他从密道逃走,亲自给玄镜司指了路。 之后的事几乎顺理成章。 盛煜带人冲进密道,赵峻则拿了玄镜司早已备好的封条,以牵涉重案为由查封明月楼。那管事原只是为自家少爷保命,哪料玄镜司竟会出手?没能耐挡住凶神恶煞的虎狼们,眼睁睁看着盛煜凌厉兇勐地解决了章家安排的护卫,从密道出口带走那关乎紧要的帐房先生。 就连章经都被堂而皇之地押了出去。 这消息迅速散播开,等章夫人反应过来,欲夺回明月楼时,玄镜司已趁夜接手,铜墙铁壁似的守着每个角落,不许人轻碰。 章家不甘心,借着皇后和东宫的名义干涉,昨日前晌闹腾了好几回。 好在盛煜面冷心硬,有永穆帝撑腰,扛得住两重威逼。 连夜审讯后,口供都吐得差不多了,连藏在明月楼的物证都被搜了个底朝天,唯有章家那位帐房先生藏的帐本尚未现身。 盛煜亲自出手,终是逼得那人开了口,迅速将罪证取来。 如此折腾了两日,当晚盛煜宿在玄镜司。次日清晨,在章皇后乍闻噩耗尚未来得及周密布置时,盛煜将这半年顺蔓摸瓜拿到的紧要罪证整理齐全,尽数送到了永穆帝案头——口供、人证、物证俱在,与兵部帐目等罪证丝丝相扣,算得上铁证如山。 永穆帝沉眉看罢,命人去请章皇后。 ※※※※※※※※※※※※※※※※※※※※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仙女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开心看文愉快磕糖哟~ (无赖) 第034章 亲亲 章皇后来得很快, 顾不上端庄姿态,火急火燎的。 她这两天过得颇为煎熬。 先前朝堂上有人弹劾章家时,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 她并不太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不过魏知非被玄镜司羁押,确实不是小事, 章皇后不敢再寄希望于魏峤父子守口如瓶地顶罪,便暗里递信于兄长,请他留意防范,尽早设法应对。 上回罚跪后,永穆帝只冷了一日, 便仍去蓬莱殿看她。 章皇后猜得皇帝没急着动真格的, 便先将心思放在宫宴上,好讨个帝王欢心。 谁知昨日清晨,便传来了明月楼的事。 章皇后被玄镜司那动静惊得不轻,知道那里藏的人关乎要害, 当即与太子一道施压。谁知盛煜竟是纹丝未动, 既不卖亲戚的情分, 更不给储君和中宫的面子, 就连永穆帝都去了淑妃那里,不肯露面。 如此情势, 着实让章皇后不安。 此刻, 她奉召匆匆赶来麟德殿, 迎面便碰上了永穆帝的怒火。 沉默着不说话, 如同滚滚黑云压城。 章皇后知道这怒从何来, 没敢逞强, 直接行了个跪地拜见的大礼。 永穆帝不语, 将她死死盯了片刻, 勐地把案上铺开的一张纸揉成团,照着章皇后的头便砸了过去。纸团并不重,砸在头上也不疼,但这动作却令人惊骇,章皇后当即变了脸色,惊惶地俯首告罪。 御座上的君王终于出声,「自己看。」 章皇后忙展开纸团,还没看完时,脸上的血色已褪了大半。 那是份誊抄的口供,出自定国公府的帐房先生和几位私养的死士,将定国公这些年贪污巨额军资、受贿卖官、私养战马等事交代得清清楚楚。章皇后也是昨日才知道的,玄镜司夜袭明月楼,就是冲着这位心腹帐房。 如今看来,他们都没能熬过盛煜的手段。 章皇后嘴唇轻颤,知道这事无从抵赖,登时流泪道:「兄长也是一时煳涂,先前朝臣弹劾时,臣妾已提醒过他了,兄长也愿将这些银两尽数捐出,充入国库。还请皇上念在他忠君报国,拼死退敌的份上,饶恕他这一回。」 这话避重就轻,永穆帝神色愈发阴沉。 他计较的是这点银两吗? 遂拍了拍旁边摞着的厚厚文书,沉声道:「那上面写的只是十中之一,这些年章家做过什么,章孝温心里清楚!章经大庭广众下行兇杀人,章氏亲族横行跋扈欺压百姓,惹得民怨沸腾,年前年后,弹劾的奏摺都堆成山了!章家再多的功劳,如此罪行累累,朕如何顾念?」 第60页 见她还欲求情,不耐烦地道:「口供你留着,先去给太后问安。」 反正,玄镜司是他手里的利剑,而章皇后也不过是太后的马前卒。 章皇后会意,告退出来,直奔太后住的寿安宫。 …… 寿安宫在皇宫的东北角,单独辟出的一片宫室,占地宽敞,里面殿宇佛堂俱全。 章太后这会儿正翻看兵书。 她出自武将之家,骑射功夫不逊男儿,二十岁时作为继室嫁给已占了大半边河山的先帝,数年戎马征战,将先帝与章家牢牢牵繫。先帝登基时朝政未稳,她于背后襄助分忧,曾出过不少力气,手腕不逊于勐将能臣。 但她行事也十分强硬。 先帝娶她之前,膝下已有两个儿子,皆能征善战之人,长子不幸战死,次子比永穆帝年长十三岁,文成武就,颇受先帝麾下部将的拥戴。章太后却硬是早早便给儿子争来了储君之位,并娶娘家侄女为太子妃,牢牢攥住权势。 乃至数年之前,周令渊选太子妃时,也是章太后选中的章念桐。 永穆帝受够了外戚干政之苦,原本不肯答应,最后之所以点头,也是迫于章太后的威压。 这些年她虽在后宫安养,甚少露面,却是章皇后最牢固的后盾。 但凡章皇后拿不下的硬骨头,都是由他压阵指点。 如今章家遇事,早已悉数传入寿安宫中。 章太后鬓髮半白,黑底织金的衣裳贵重豪奢,虽年过花甲,精神却很健旺。见章皇后心急如焚,没了往日的镇定,便轻敲了敲桌案,道:「急有何用,坐好。外间的事情我都听见了,皇上方才怎么说?」 「皇上说章家恶行累累,他没法顾念旧情,让儿臣先来请安。」 章太后似已料到,颔首接过口供,逐条翻看。 末了,搁在案上,拧眉沉吟。 章皇后等了半天没见她说话,忍不住道:「儿臣瞧着,皇上这回动用玄镜司来查这些事,是动了真怒。他说这些只是十中之一,母后也知道兄长的性子,确实骄横了些,真追究下去,恐怕……」 「真要追究,当初那对母子的事,还有咱们阻挠边疆布防,那罪名够抄家灭族的。」 章皇后眉心勐跳,「母后的意思是?」 「如同棋局对弈,各自都有顾忌,皇上暂时还没打算动定国公,放心。」 「所谓家国,先家后国,国事虽繁杂,有时也跟家事相似。」章太后啜茶,徐徐解释道:「朝堂上章家手握重兵,根基不浅,皇上是忌惮的。后宫里,她是我亲儿子,你的夫君,毕竟有情分牵绊。于私于公,他都不至于赶尽杀绝,否则撕破脸兵戎相见,动摇的是朝廷根基。」 章皇后没她的强硬镇定,仍有些不安。 便听那位道:「只要东宫还攥在咱们手里,禁军里还能插手,就不愁后路。」 简短的一句话,章皇后却听出了杀伐之音。 她知道这位姑姑的性子,行事强硬心狠,不看情分,只论利弊。 帝王恩宠、夫妻情分都是虚东西,章太后联姻之初就没指望靠夫妻恩爱来固宠,左手为儿子谋了东宫之位,右手扶持着章家兵权,有这两样做后盾,先帝即便不喜章家的尾大不掉和后宫干政,仍无从动摇她的地位。 而章家为培养朝中势力,亦肯听她号令。 如今也一样,若非章家军权撑着,以淑妃的受宠,储君之位花落谁家还是未知之数。 中宫的位子恐怕也已给了旁人。 储位与军权是太后手里的利剑,倘若永穆帝真的逼迫太紧,章皇后觉得,这位姑姑恐怕能拼死一搏,做出扶持易于拿捏的孙子上位,将亲儿子架空的事情来。 不过这些猜测她并不敢说。 哪怕真走到这一步,于她也不算太坏的事。 章太后也没深谈,话锋一转,抚着衣袖道:「从前失地未復,皇上也肯容忍退让。如今么,时移世易。朝堂上那点聒噪,他岂会压不下去?自是憋了太久的怨气,想趁机出一出。好在念桐已有孩子傍身,皇上也不是斩尽杀绝的性子,你跟他服个软,退两步也无妨。」 「可若是让兄长退让,就得交出兵权。」 「哀家是说陇州。」 「陇州?」章皇后愣住,旋即明白过来,「都推给兴国公?」 章太后抬眉,目露隐忧,「目下的情形,只能断臂自保。」 陇州是章家发迹之地,但论军资布防,不及边关紧要。先帝登基时,章太后的两位亲兄长各自领了两处最要紧的边防都督之位,庶出兄长则被封了兴国公,被留在陇州看守家底。如今几位兄弟过世,都是子侄承袭家业。 捨不得亲侄子,庶出兄弟的孩子毕竟隔着一层。 而陇州又是连通边塞的要地,定国公经手的许多事,陇州都督都曾参与。 章太后撇去茶盏里的浮沫,缓声道:「章家根基就那么大,开了枝散了叶,我也只能庇护最要紧的。这天下毕竟姓周,既到了这地步,把兴国公交出去,足够平息。回头叮嘱北边收敛些,别再叫人抓着把柄,皇上翅膀硬了,咱们犯不着硬碰硬。」 这般安排,章皇后倒也没有异议。 章太后又道:「玄镜司如此行事,魏鸾没劝着盛煜?」 「那孩子!」章皇后皱眉,有些不满地道:「原想着她拿下盛煜,能襄助东宫几分,却连进趟玄镜司都难。也是盛煜脾气太硬,成婚快半年了还没动静。不过这种事,本就是放长线钓鱼,急不得。」 第61页 章太后冷笑了声,「那可未必。」 章皇后微怔,猜得她的意思,却有些迟疑,「她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幼与我和骊音亲厚,对太子也用心,且章家和魏家血脉牵繫,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不至于吧?」 「毕竟嫁人了,又是给盛煜。」章太后也拿不准,只提醒道:「防着些吧。」 「不如母后帮着掌掌眼?」 「也罢,哀家也许久没见她,等过两日有空便瞧瞧。」 章皇后口中应着,镇定下来徐徐喝茶。 过后,卸了钗簪素服到麟德殿见驾,为兄长求情之余,转达了章太后的意思。 永穆帝未置可否,让她先回宫去。 …… 翌日清晨,永穆帝召了盛煜入宫。 关乎章家的奏摺和案情呈报都堆在案头,连同玄镜司先后送来的证据,满满当当的一大堆。盛煜进去时,永穆帝正对着那堆文书出神,听见他行礼的声音,才回过神,指着那山头道:「奏摺暂且封存,这些证据你带回去,别丢了。」 盛煜拱手应是,又道:「死士嘴里吐了不少东西,尚未取证。」 「缓一缓再查,免得操之过急,逼得狗急跳墙。朕等了十几年,不必急在一时半刻。」永穆帝摆了摆手,「这回的事陇州都督多有参与,便夺了兴国公的爵位,章孝正毕竟是功臣之后,革职流放。底下人该杀该剐,都按律论处,朕会派人协助。至于章孝温——」 永穆帝顿了一瞬,眼底寒色深浓,「先探探军中反应,别打草惊蛇。」 这显然是博弈后的结果。 陇州是京城与西北往来的要道,掐了这穴位,后宫与边塞便隔了道天堑,等兴国公的势力斩除殆尽,玄镜司的人手便能再往北跨上一大步。 盛煜对这结果颇为满意。 君臣二人说了会儿陇州地盘的事,临行前盛煜又道:「兵部军资的事魏峤也曾参与,但他也为玄镜司查案立了不少功劳,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先革职,免得落人口实,往后寻机再用。」 「还有魏知非。」盛煜提醒,「他熟知西州军中情形,可堪重用。」 永穆帝还记得他为这小舅子冒险的事,闻言皱了皱眉。不过盛煜的话不无道理,他稍加斟酌,道:「现在经常留一阵,朕瞧瞧。若用得上,就放到郑王麾下歷练。」 郑王戍守东北,与章家的地盘比邻。 盛煜会意,告退后自去安排。 还没到开朝的时候,各处衙署除了留值的人外,都还在过年。但章经当众杀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去年群臣弹劾章家的风浪余波犹在,永穆帝召见了几位主事之人,叮嘱过后,问罪调动的事都安排了下去,很快付之文书,盖章定论。 魏鸾在曲园之中,都听到了不少风声。 只是盛煜忙得陀螺似的,她不好到南朱阁打搅,只能静候消息。 这日后晌,盛煜总算来了北朱阁。 彼时魏鸾才赴宴归来,将繁复的钗簪饰物去了,在小书房里临字解闷。听见院里僕妇问候主君的动静,她扔下手里的笔,提着裙角便往外迎。 还没出书房门,盛煜已绕过屏风走来。 玄色黑纹的官服贵重威仪,他脚不沾地地连轴转了这些天,下颌上已冒出青青胡茬,显然是没空歇息收拾的缘故。但那双眼睛深邃有神,走路虎虎生风,便是不露情绪,也看得出他近日行事顺遂,干劲十足。 魏鸾与他数日未见,心里竟觉得欢喜。 瞧他满身皆是劳碌风尘,便笑往里引,口中道:「夫君忙了这么久,总算是得空了?里面有新做好的牛乳茶,先喝着解解乏,待会吃了饭换身衣裳,咱们去趟西府,祖母这两天老念叨你呢。」 「不急。」盛煜伸手,牵住她手腕。 魏鸾微愕回头,便见他笑了笑,是如释重负后的轻松神情。 「饭晚点再吃,先跟我去玄镜司接人。」他说完,便扬声吩咐外面,「染冬,取少夫人的披风,要出门了。」 染冬应命进屋,到里面拿魏鸾出门的行头。 魏鸾傻愣愣地看着他,不甚确信地道:「夫君是说,去接父亲和哥哥?」 「不然呢。」盛煜淡声。 魏鸾未料好消息来的这么快,登时喜出望外,手腕被他握着,心里的欢喜感激却如潮水涌来。她看着跟前峻整清隽的男人,眼底的笑意愈来愈浓,在盛煜也忍不住跟着微笑时,忽然踮起脚尖,在他侧脸重重亲了一下。 ※※※※※※※※※※※※※※※※※※※※ 鸾鸾:要亲多重呀,吧唧响的那种吗? (亲亲) 第035章 团圆 被魏鸾拉着衣袖走出屋门时, 盛煜还是懵的。 亲吻来得太快,也太突然,魏鸾整个人欢喜雀跃, 亲吻过后,不等染冬将披风取来,便拉着他往屋外沖。庭院里料峭的春风拂过侧脸, 温软唇瓣重重贴在脸颊的感觉却清晰分明,暖热柔软而余味悠长。 盛煜脑海里翻来覆去,尽是她踮脚凑过来的模样。 他甚至后悔刚才没趁机将她搂住, 多享受片刻。 染冬取了东西小跑着跟上来,盛煜接过披风单手抖开,轻易罩在魏鸾身上。 魏鸾胡乱系好丝带,回头见他炯炯目光盯着她, 如有火苗窜动,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忙躲开他目光道:「快走呀!」说话间, 隔着衣袖抓住他手臂,匆匆往外走。年才十六的女子修长轻盈, 裙裾捲动,被牵着的男人则魁伟颀峻, 伸开胳膊任由她拽着摆布, 唇边笑意渐深。 第62页 染冬在后面瞧着,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跟魏鸾交好的表小姐章玉映年幼时, 曾在府里养过一条威勐的大狼狗。小姑娘虽矮小稚嫩,每回牵了狼狗在身后, 却格外威风凛凛。那狼狗对谁都兇巴巴的, 唯有在她身边格外温驯, 任由摆弄。 跟这场景倒挺像的。 不过盛煜是身份贵重的朝堂新贵,染冬向来敬重他的威仪,忙将这念头赶跑。 车驾已然备齐,两辆马车从曲园驶出,抄了近路赶过去,停在玄镜司后巷的窄门处。 这地方位置藏得隐蔽,不易招人耳目。 有盛煜亲自出面,魏峤父子很快就出来了。 时近傍晚,落日熔金,夕阳柔和的光芒铺在灰墙,将人影拉得斜长。魏峤在狱中困了半年,终于能重见天日,吹着晚风疾步走来时,忍不住抬头打量高阔天空,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眯,他抬手遮阴,憔悴的脸上露出笑意。 他的身旁魏知非脚步如风,似乎丝毫没受狱中羁押的影响。 离京一年有余,沙场磨砺后的小将愈发歷练,身姿劲拔,如出鞘剑锋。 魏鸾瞧着那两道身影,眼眶温热。 悬了半年多的心终于落回腹中,父亲安然无恙地出了牢狱,章皇后栽在伯父头上的罪名也已洗清,比起前世整个公府都被拉去垫背的悽惨结局,如今的团圆安好实如上天恩赐。都说玄镜司手段酷烈,进去后不死也得脱层皮,父兄能得安然,也是仰赖盛煜一念之仁。 她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男人。 盛煜也正觑着她,淡金色的夕阳铺在轮廓冷硬的侧脸,眼底却悄然添了暖意。 魏鸾沖他微笑,眸光潋滟,明媚如春泉。 盛煜伸手揽住她肩膀,安慰般拍了拍。 等魏峤走近时,他便端然拱手道:「岳父大人,得罪了。」 「岂敢岂敢,都是奉皇命办事,也怪我疏忽失察,罪有应得,如今这处置已是皇恩浩荡。府里和知非的事,还要多谢你费心安排,魏某感激不尽。」魏峤素来温和,徐徐说罢,半点不端岳父的架子,竟朝盛煜拱了拱手。 旁边魏知非亦拱手道:「多谢统领周全。」 盛煜侧身避过,揽着魏鸾退了两步,道:「马车就在后面,委屈岳父和舅兄乘一辆,我已派人递信到敬国公府,那边想必也等得心焦了。」 魏峤父子称谢,知道这地方不宜多待,由魏鸾领着登车启程。 …… 敬国公府里,魏夫人为丈夫寝食难安地担心了半年,终于盼来好消息,激动得险些喜极而泣。送走盛煜派去递信的人后,当即去禀明魏老夫人,旋即敬国公魏峻夫妇、堂兄魏知恭夫妇,连同小侄子都得了信,各自欢喜。 等魏鸾和盛煜陪着魏峤父子进去时,厅里济济一堂。 老夫人年事颇高,瞧见幼子在狱中瘦了好几圈,孙儿也被边塞风沙吹得黝黑了许多,左右臂各揽一个,眼泪便滚落下来。 魏峻倒是沉稳,深谢盛煜手下留情。 魏鸾先前在狱中见过父亲两回,刚才从玄镜司回来的路上,也跟魏知非说了好半天的话,心安之后,情绪不像祖母和母亲激动,只含笑陪伴在侧。跟伯母、堂嫂说了几句话,逗了逗小侄子,见远嫁的堂姐魏清澜也来了厅中,不免诧异。 她跟这位堂姐的关系不算亲密,比跟堂嫂还疏远。 敬国公府门第颇高,魏清澜是嫡长的孙女,且又生就几分妩媚姿色,原本也是明珠耀目的人物,自许甚高。偏巧二房虽不袭爵位,却娶了个皇后的亲妹妹,魏鸾跟公主亲如姐妹,又生得瑰姿玉貌,众星捧月,不免衬得堂姐黯然失色。 魏清澜幼时没少为此心生龃龉。 便是到了婚嫁之事,也暗藏较劲的心思—— 因魏鸾得太子青睐钟爱,将来定会嫁入东宫,享着寻常诰命都难以企及的地位尊荣。魏清澜被抢了这么多年的风头,若留在京城,往后堂姐妹碰见,只有她给魏鸾行礼的份,她哪肯甘心?硬是打消了父母将她留在京城的念头,远嫁到江南的宣平候府。 虽说嫁得远了,但宣平候府位尊一方,她这公府出身的少夫人便很受恭维。 先前魏清澜带夫婿回娘家时,也颇春风得意。 这回不知怎么的,瞧着倒不怎么高兴,魏鸾瞧了一圈也没见堂姐夫的身影。 不过这种事她也不好多探问。 姐妹俩招唿过,魏清澜神情淡淡,逗弄小侄子去了。 那边魏老夫人且哭且笑地闹腾了好半天,厅里才算安静下来,遂命人备饭——府里愁云惨澹地担心了半年,如今魏峤父子安然归来,即便暗潮云涌的关头不能大肆张扬,也该关起门来,庆贺这回的有惊无险。 谁知饭还没摆好呢,外头管事匆匆走来,说是太子驾到。 众人闻言皆诧。 其实周令渊来敬国公府这件事并不稀奇,先前魏鸾未出阁时,他不满足于宫廷里的会面次数,每月总会变着法子登门,或是寻魏峤请教,或是拜见老夫人和姨母,理由冠冕堂皇。众人心知肚明,也不敢拦着,便由他去了。 可如今魏鸾已然出阁,太子却还登门,未免令人意外。 魏峤下意识看了眼盛煜,见那位没听见似的,摆弄着案上一方铜兽,忙笑道:「太子向来宽和,想必是得知我已出狱的消息,顺道来看看。知非,与我一道去迎吧,你们表兄弟也许久没见面。大哥——」 第63页 「我跟你们同去。」魏峻袭着爵位,自不能偷懒。 …… 公府正厅上,周令渊对着香茶,却没心情喝。 他这半年过得实在糟心。 先是被横刀夺爱,养了多年的心上人被赐婚给盛煜,令他措手不及。后来几番争执,冬至宫宴那回好容易堵到不肯露面的魏鸾,却被盛煜蛮横忤逆,令他颜面扫地。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永穆帝耳中,还被皇帝责备了一顿,说他行事荒唐,有失储君风度。 过后还罚他回东宫思过。 怀着满腔不甘愤怒面壁整夜后,周令渊总算静下了心思。 冲动消退,周令渊明白这事愤怒无用。 盛煜毕竟是永穆帝的宠臣,又是圣旨亲自赐婚,一时半刻想将魏鸾夺回,永穆帝绝不会允许。唯有等形势稍转,盛煜失了如今烈火烹油的势力,他才有机会转圜。而至于魏鸾,那天她说的话,周令渊半个字都不信。 青梅竹马的情分,岂是圣旨强行撮合的婚事能比? 魏鸾自幼行走宫廷,因身份所限,不像周骊音那样无所顾忌,能将诸事处置得游刃有余,便是因她懂分寸识进退。魏峤被困狱中,皇后与东宫几番周折都没能从盛煜手里救出人,她为着父亲的性命,定是委曲求全的。 狡黠如她,以前又不是没骗过他。 周令渊想清楚后,遂将目光投向了盛煜,查探他执掌玄镜司时是否有徇私欺君的罪行。毕竟玄镜司行事狠厉张扬,被人敬惧,亦招了不少嫉妒非议,总能寻到把柄。 然而没多久,章家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明月楼的那场突袭让他和章皇后措手不及,随之而来的则是兴国公被流放,整个陇州的官员被清洗了大半。周令渊自然知道这是玄镜司的手笔,因永穆帝为此震怒,周令渊近来焦头烂额,却不得不委屈受责。 直到听闻魏峤父子出狱,才算稍展眉头。 派人去玄镜司扑空后,周令渊当即便杀到了敬国公府。 没等多久,魏峤等人匆匆赶来,朝他行礼拜见。 周令渊将他扶起,见这位儒雅温和的姨父消瘦了不少,嘆口气道:「姨父在狱中受苦,我没能及时营救,实在歉疚得很。革职的处置不过是父皇为平息非议,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向父皇举荐,不必担心。表弟在军中一切都好吗?」 「多谢殿下记挂,一切都好。」魏知非恭敬拱手。 「舅舅和其他表兄弟呢?」 「都很好。先前边地有小股骚乱,章维带人平息,还捉了不少敌军头目。」提起自幼同在军中歷练、生死相托的兄弟,魏知非不自觉露了笑容,「秋天巡查的时候,他得了几张好皮子,听说是要送给殿下的,殿下可还满意?」 周令渊也笑起来,「他亲自打的,当然很好。」 寒暄之间,各自入座喝茶。 因周令渊钟情于魏鸾,先前章皇后密谋拉敬国公府顶罪时,没跟他泄露丝毫。周令渊不知内情,且他自幼承教于永穆帝和名儒重臣,不像章皇后心肠狠毒,就算猜到魏峤没抗住玄镜司的审讯,也觉得是这边棋差一招输给了盛煜,并无怨怪之心。 关怀过两位的身体后,周令渊总算吐露了此行目的。 「姨父和表弟安然回府,鸾鸾知道消息吧?」 「她……」魏峤顿了一下,如实道:「她与我们一道从玄镜司回来的。」 周令渊神情微变,「盛煜呢?」 「也是一起。」魏峤答得尴尬。 旁边魏峻知道太子的心思,怕魏峤碍于多年情分面软,索性挑得更明白,道:「这回的事情,小夫妻俩费了不少心思。虽说外头传言纷纷,但盛统领公私分明,确实是个值得託付的人。殿下对侄女一向爱护有加,如同亲妹,如今她得遇良人,殿下也可放心。」 声音恭敬含笑,一如往常。 周令渊明显皱了皱眉,目光微冷,直直盯向他。 魏峻垂眸避过锋芒,低头喝茶。 他毕竟袭了国公的爵位,身上扛着阖府兴衰的重担。先前章魏联姻,一切顺理成章,他自然顺水推舟。然而如今的情势,却稍有不同。永穆帝借着玄镜司的手拿魏家开刀,数月角逐后,终是除掉了兴国公,砍断章家一条紧要的臂膀。 开国至今的五十年里,这是章家头一回遭此重挫。 背后的风向着实令人深思。 卧榻之侧从不容勐虎酣睡,章家手握雄兵坐镇后宫,永穆帝有相爷朝臣,更有玄镜司这把所向披靡的利剑。相安无事的平静湖面被划破,龙虎相斗,往后情形如何都是未知之数。 魏峻并不想见风使舵,但章皇后既存了歹毒心思,他也会为府里做出决断。 纵破釜沉舟,章家这条船他决不能再待。 太子与魏鸾之间更无需纠缠不清。 魏峻抬头,迎着周令渊明显的不豫,笑道:「府里备了饭给二弟和知非接风洗尘,也答谢盛统领的费心周全,已经安排厨房了,殿下留下来一起用饭吗?」 原以为周令渊会怫然推辞,谁知那位眉头微挑,竟答应了。 「许久没见老夫人,顺道瞧瞧吧。」他说。 魏峤兄弟俩同时露出诧色。 明知盛煜在里面,这位爷想干嘛? ※※※※※※※※※※※※※※※※※※※※ 第64页 搬凳子看戏~ (团圆) 第036章 醋劲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醋劲) 第037章 慌乱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慌乱) 第038章 呛回 周骊音的住处离蓬莱殿不算太远。 魏鸾过去时, 那位正坐在圈椅里,笑看对面墙上悬挂的几幅营造图。听见宫人禀报说魏鸾来了,周骊音噌地站起身往外走,迎面碰上魏鸾, 当即喜洋洋地道:「快来瞧瞧我这座公主府, 觉得如何?」 说话之间, 扯着魏鸾胳膊进去, 指了正中间的那图, 「喏,这是府邸总图,栽了好多我喜欢的花,还带了跑马场。这些是寝殿和厅堂的营造图, 我不太懂,瞧着倒挺有意思。嘿嘿, 不错吧?」 魏鸾跟着笑起来,「这是得偿所愿了?」 「那是自然!」周骊音得意。 这座皇宫富丽堂皇,金堆玉砌, 巍峨轩昂的殿宇尽是皇家的庄重气象, 但于周骊音而言,住得久了也无甚稀奇。且她身在皇宫时, 难免要被宫廷规矩约束着, 出入皆不方便, 哪像单独建府自由自在? 去岁永穆帝欲给她挑驸马时,周骊音不愿, 只想先搬去公主府尝尝鲜, 被帝后否了。 除夕那晚旧事重提, 周骊音半妥协半争取, 说若是让她搬到公主府,她便不再胡闹,年底前招驸马安顿下来,不再给帝后添乱。这话自然是缓兵之计,永穆帝岂能听不出来?不过女儿执意如此,且周骊音久居后宫未必是好事,便应了。 随后,内廷司挑选人手布置府邸,周骊音则要了营造图来过瘾。 按约定,等二月初春暖时节便可移居公主府。 魏鸾听她喜滋滋地讲完,也觉得高兴,打量那府邸总图,能有两个曲园大。 「在外面不像入宫麻烦,往后找你也方便,可不许偷懒谢客。」 「当然不会。」周骊音显然很期待出宫独居的日子,说没了宫里的规矩约束,往后一道游玩踏青射猎能方便许多。盛统领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魏鸾若在府里无趣,搬到她那儿住都成。 这自是玩笑话,魏鸾莞尔。 周骊音兴沖沖地显摆过营造图,又拉着她进了充当书房的内间。这地方周骊音只许贴身侍女出入,连章皇后来了都会被她撒着娇推出去,甚是隐秘。旁的陈设魏鸾都很熟悉,唯有墙上新挂的四幅画吸引了注意。 是几张仕女图,看容貌打扮,画的是周骊音的侍女宝卿她们。 看起来也不是宫廷画师的手笔。 魏鸾立时猜得关窍,啧啧嘆了两声,将那仕女图挨个打量过,揶揄道:「我都没见过三弟的画作,你这儿倒是屯了不少。画的还是宝卿……快给我交代,是不是又仗势欺人,跑去折腾他了?」 「也不算仗势欺人吧。」周骊音笑得得意。 魏鸾才不信她会这么老实。 周骊音的笑都快从眼睛溢出来了,拉着她往里坐下,说她上回请魏鸾转送请帖后,盛明修倒是来了。只是少年傲气,在公主跟前的姿态虽恭敬,却不肯任由拿捏,说是学艺未精,不肯蘸笔。周骊音便设法打赌赢了他,才换来这四幅画。 「跟你打赌?又使诈了吧?」 「是他大意,怪我吗?」周骊音轻敲了敲墙面,「四张图,让他跑了四次,脾气都磨没了。不过他人倒是很好,明知是我故意蒙他,气得不肯抓笔,真画起来却用心得很,比那些画师强得多。」 这可跟魏鸾印象里的盛明修不太一样。 那位正是顽劣张扬的年纪,盛家上下唯独盛煜能治得住他,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遂觑着好友,目光灼灼,「他肯吃哑巴亏?」 「要了些润笔费,一副百金。」 这可真是棋逢对手,互不认输! 魏鸾大笑,「下回若是让他给你画像,岂不是又要敲诈一波?你做公主的挥金如土,我三弟可算是找到发财门路了。」 「才不呢。」周骊音唇角翘起。 第65页 她的画像,要等盛明修主动画给她。 …… 在周骊音身边待了两三个时辰,魏鸾头顶因章太后而生的阴霾尽数散尽。 晚饭是宫宴,章皇后召了不少人入宫赏灯,再加上宗室皇亲,和着舞乐济济一堂,魏鸾掺在其中即可,不必跟那两位周旋。宴后歌停舞罢,一路往宫门城楼走,两侧都是各地进贡的花灯,流光溢彩,花样百出。 魏鸾除了问候外祖母身子外,竭力不去搅扰章皇后姑侄。 好在那两位被众人簇拥着,无暇管她。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宫里年节热闹,宫外更是满城鱼龙,火树银花。护城河边的柳树上皆缀了彩灯,朱雀长街笔直延绵,两侧商户店铺街悬了各色灯笼,街上衣香鬓影,皆是出来观灯的百姓。 宫门口的空地上,则由能工巧匠费数月之工,扎了座四丈高的灯楼,搜尽各地奇巧花灯。 丹凤门的城楼不许人轻易踏足,也就这等节庆盛事,皇亲贵眷才能虽帝后登楼。 数丈高的城墙巍峨肃穆,站在上面,几乎能俯瞰整座京城的灯景。 彩灯逶迤,流光交错,令人沉迷的盛景繁华。 魏鸾手扶城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盛煜。 京城里热闹如斯,不知他在做什么。 陇州是章家盘踞近百年的地方,查办兴国公阖府上下,自会令官府百姓震动。为军权而生的朝堂博弈,藏了太多兇险,盛煜日夜兼程地深入虎穴,也不知是否安好。 她有些怅惘,看向陇州的方向。 十数步外,隔着交错的人影,周令渊的目光端端落在她的身上。 皓月银辉之下彩灯绚烂,她穿着玉色绣摺纸梅花的披风,外头罩了件薄纱,比起从前惹眼的银红装束,颜色清雅了许多。然而那张脸仍是惹眼的,眉目如画,侧颜秀致,乌髮高堆的螺髻间珠钗轻晃,两粒嫣红欲滴的宝石缀在末尾,在她耳畔轻晃。 风吹动鬓髮,她抬手捋了捋,俞见柔婉。 周令渊的目光挪不开,牢牢黏着她。 数月之间,他见她的机会屈指可数,每次都还有碍眼的盛煜在旁,唯有此刻,她站在皇亲贵眷当中,一如旧时,与他同度元夕,共赏花灯。周令渊忍不住抬脚,便想往那边挪过去,旁边章念桐察觉,借着宽袖遮掩,死死拽住他。 身旁众人皆被花灯吸引住注意,魏鸾收回望向陇州的目光,觉得不大对劲。 很快她就找到了缘故—— 隔着数道交错的身影,周令渊与章念桐并肩而立,夫妻俩齐刷刷都看着她。 不用猜都知道是何缘故。 魏鸾转身往更远处挪,周骊音觉得奇怪,正想说话,却被章太后身旁的宫人拦住,说太后有话要问,请她过去。如此一打岔,便唯有魏鸾独自走开,离周令渊远远的,独自观赏满城灯火。 记忆里有几回,她和母亲在元夕时被召入宫赏灯,也曾登楼赏玩。彼时章皇后欲魏夫人姐妹情深,魏鸾觉得热闹又欢快,惊嘆于灯海的壮观绚丽。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满城灯火盛美如旧,她却已不太想站在这里。 魏鸾瞧着城楼下的璀璨长街,有些出神。 不远处沈嘉言瞧见魏鸾落了单,眼底浮起讽笑。她今日入宫时,曾无意间听到蓬莱殿的侍女议论,一位侍女说魏鸾今日被章皇后罚跪,实在是罕见的事,另一位则说其实魏鸾前阵子已被皇后呵斥过多次,早就失了宠爱。 这消息着实让沈嘉言惊讶。 这些年间,她屡屡被魏鸾压着风头,皆是因魏鸾有章皇后撑腰。如今她已是王妃之尊,而魏鸾先是父兄获罪,又在蓬莱殿吃瘪,早已不復往日尊荣。此事不加以弹压,扳回一城出出气,更待何时? 沈嘉言打定主意,便往魏鸾走去,盛装华服,环佩轻响。 周遭人被长街驶过的灯车吸引走目光,她在魏鸾身侧驻足,声音压得颇低,「没想到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能进宫观灯,可真是皇恩浩荡,羡煞旁人。」 「王妃不也是么。」魏鸾淡声。 沈嘉言笑了笑。 她这个年节过得很快活,章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无人不知。自建国后,章家便权势煊赫,烈火烹油,如今皇帝能迎着后宫边塞的数重压力,对章家的大人物动手,背后含意不言而喻。 这对于梁王母子自然是好事。 毕竟皇上正当盛年,往后日子还长,谁知道东宫会否易位。 而至于魏鸾…… 沈嘉言端着王妃的架子,含笑缓声道:「令尊在玄镜司关了半年,落得丢官革职,着实叫人惋惜。只是没想到盛统领先前那般维护于你,结果碰见大事时,竟是半点都不留情面,说捉人就捉人,说定罪就定罪,半点也不心软。果真盛名不虚,令人敬佩。」 言语之间,不掩幸灾乐祸。 魏鸾本就心绪欠佳,闻言愈发不快。 沈嘉言穷追不捨:「怎么,我说得不对?」 「当然不对。」魏鸾眸光微厉,语气很差地道:「人情之上有法理,玄镜司得皇帝信重,就是因其决断刚直,堪为表率,王妃身在皇家,难道不知轻重?能说出这番话,当真是鼠目寸光,浅薄无知!」 声音不高,却骂得沈嘉言脸色骤变。 魏鸾索性抬眉,「怎么,嫌这灯赏得太顺心了?」 第66页 这话近乎威胁,颇有要把口角闹到帝后跟前的意思。 沈嘉言原只是打算落井下石出出气,压一压魏鸾往日的气焰,哪料魏鸾竟会这么快就撕开面具骂她,反倒愣了。穿鞋的毕竟怕光脚的,片刻后,沈嘉言偃旗息鼓,道:「就算想破罐破摔,劝你也找对地方。」说罢,自往梁王那边去了。 衣袖之中的手却悄然握紧。 时移世易,今非昔比,她当真以为这王妃是纸煳的不成? 沈嘉言回头看了眼魏鸾,眸底泛起寒色。 这点动静尽数落在寿安宫的侍女眼里。 待赏灯结束后回到寿安宫,她便将沈嘉言鎩羽的事说了,道:「那梁王妃果真是个色厉内荏的,白占着身份的便宜,竟没讨到半点好处。我看她走开时气得不轻,反倒是魏鸾气定神闲,没事儿人似的。」 「淑妃绵里藏针,挑儿媳的眼光却实在不行。」章太后嘆息,似颇失望。 侍女便笑起来,「娶了个无能的王妃,这是好事,太后该高兴才对。」 章太后笑着摆摆手。 ※※※※※※※※※※※※※※※※※※※※ 明晚见吖~ (呛回) 第039章 借刀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借刀) 第040章 靠山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靠山) 第041章 春暖 从魏鸾口中得知实情始末后, 盛煜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对沈嘉言当然有印象。 成婚之初他带魏鸾入宫谢恩时,就曾撞见沈嘉言拿魏峤的事去刺魏鸾的痛处,后来冬至宫宴, 沈嘉言那番话意存挑拨,盛煜自然听得出来。 原以为只是小姑娘不和睦,嘴皮上耍耍威风,谁知如今竟动起手来了? 买通侍女谋害性命,当真可恶之极! 盛煜沉眉, 既已揪出银鹊这条线, 便吩咐卢珣, 「找到她家人藏在何处,别叫死了。江通找份膏药给我, 至于这人——」他嫌恶地看了眼银鹊, 道:「以奴欺主, 谋害人命,事情查明后拿出去打死。」 银鹊闻言大惊, 忙哀声恳求, 被卢珣堵住嘴拎走了。 江通也没再逗留,奉命去找膏药。 就连染冬都极有眼色地抱着披风出了门。 转瞬之间, 看似棘手的事便有了分派,魏鸾看着盛煜淡青的胡茬和衣上血迹, 反倒有些愧疚。兴国公虽不及镇、定两位重兵在握,毕竟是京城到北地的要道,是树大根深的人物,要连根拔除, 定会掀些风浪。 盛煜公事劳碌, 回来连口水都没喝, 还要处置这等琐事,着实辛苦。 遂伸手帮他整理衣裳,温声道:「这事既已有了眉目,我自然能处置的。夫君路途劳苦,刚回来都还没歇息,先回去换身衣裳擦洗干净吧。」她的手指拂过他肩膀手臂,故意嫌弃道:「瞧瞧这衣裳,也不知道几天没洗,都该臭了。」 眼波含笑,言语打趣,分明是逗他消气。 盛煜眉头舒展,趁着屋里没人,忽而伸手将她揽住,往怀里压了压。 「当真臭了?」他问。 魏鸾撞上男人的胸膛,肩头铁臂如箍,鼻端却是男人久违又熟悉的气息。确实是有疾驰赶路后的些许汗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她忍不住笑了笑,没好意思去搂盛煜的腰,只闷声道:「可臭了,待会若把我熏晕,还得劳烦夫君将我扛回去,那可就亏大了。」 他扛着她回北朱阁,会是谁吃亏? 反正不是他! 盛煜笑了起来,也知道如今天气渐暖,他昼夜疾驰地赶回来,身上必定捂出了味道,不该再欺负她。且身上还有事情,不宜耽搁太久,遂松开怀里的人,道:「有我在,不用怕。赵峻很快过来,我先去书房,晚饭未必能赶回来,不必等我。」 他既事务压身,魏鸾自然不会阻拦。 夫妻俩在垂花门前分开,盛煜自回书房,魏鸾到北朱阁换了身衣裳后,往西府里去。 第67页 …… 盛月容如今陪住在乐寿堂。 她是府里唯一的孙女,自幼便格外得祖母疼爱,如今到了待嫁的年纪,住在府里的日子没剩两年,盛老夫人便爱留她在身边作伴。盛月容虽不算聪明拔尖的人,跟祖母的感情也不错,虽因沈嘉言的挑拨有过些芥蒂,在祖母跟前却仍孝顺乖巧。 魏鸾进去时,祖孙俩正同长房婆媳推牌。 见她进屋,僕妇搬来绣凳,盛老夫人便问木棉花海瞧得如何。 盛月容有点紧张,努力挤眼睛。 看那样子,显然是已经封了随行之人的嘴。 魏鸾哪会闲得没事找不痛快,只说景致极好,灿若云霞甚是壮观,回头请个画师将那景致画出来,怕是能诱得懒怠动弹的祖母都想去看。惹得盛老夫人和长房婆媳都笑起来,又勾动游兴,说起过阵子去桃花坳的事。 坐了一阵,盛老夫人有些乏,慕氏婆媳便先走了。 盛月容倒难得主动,拉着魏鸾进了给她住的抱厦,疑惑道:「怎么银鹊没跟过来?」 「我这趟来找你,就是为银鹊的事。」 说话之间,脸上笑意渐渐收敛。 盛月容看出不对劲,笑容有点僵,「嫂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去年秋天,祖母曾提醒过你,让你少跟沈嘉言往来。后来是银鹊挑唆,让你背着祖母去梁王府。对不对?」魏鸾问得不缓不急,见那位面色微变,便轻轻按住,道:「你先别急,这都是银鹊招的。她收了沈嘉言的银子,劝你跟那位亲近,今日的事也是她跟沈嘉言合谋害人。」 这话于盛月容而言无异于惊雷炸响。 她腾地站起身,立马道:「不可能!银鹊是陪着我长大的,不可能做这种事。」 这般反应,在魏鸾意料之中。 不过有证据在手,摊牌也不是难事,魏鸾将银鹊的事尽数说了,连盛煜的安排也不瞒着,说她若是不信,此刻便可去曲园当面问银鹊。那位与她主僕多年,自然会说真话。乃至银鹊的家人,待卢珣找到后,都会是见证。 桩桩件件摆出来,盛月容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到后来,索性揪着锦帕沉默。 魏鸾也不催急,慢吞吞的喝茶,好半天才见那位红着眼睛抬起头,「当时她来救我,当真是为了往你身上贴膏药?银鹊以前很乖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那些狗要真的扑过来,咱们恐怕都活不了。她应该知道后果。」 「或者你去见见她?」 「晚点再去吧。」盛月容捏着手指,低声道:「我怕我……」 毕竟是自幼相伴的侍女,就如同魏鸾身边的染冬抹春她们,主僕感情必定不浅。陡然听闻身边亲信的人被旁人收买,行径又如此恶劣,自然会难过。 魏鸾不语,只沉默喝茶。 好半天,盛月容才缓过来,「明天我再去看她。」 「好。就在曲园里,我跟卢珣说一声,你要不要人陪着都行。告诉你这些,不止是为银鹊,还因为嫁给梁王的沈嘉言。」提到这名字,魏鸾不自觉神色稍肃,「她跟我的事,原本不该牵扯旁人。但事已至此,我是怕你心地良善,被利用而不自知。」 盛月容咬了咬唇,没说话。 若银鹊果真受人指使,存心谋害,沈嘉言的行径便万分可疑。 盛月容毕竟没见过大风浪,亲近的两人先后背弃,许多事轻易颠覆,一时间不敢相信,只低声道:「我心里乱得很。嫂嫂放心,若她果真居心叵测,往后我定会小心提防。」 魏鸾没再多说,留她独自思索,先回曲园。 其实这件事盛月容知道与否,对魏鸾而言,都不是太重要的事。不过她既已嫁入盛家,能跟府里的人相安无事,尽早除掉隐患,总是有益无害的。毕竟府外还有不少麻烦等着,身边自是越安稳越好。 当晚,魏鸾备了晚饭,果然没等到盛煜来。 饭后卢珣派僕妇送来膏药,说外面的事都已安排妥当,明日处置即可,让她不必担心。 魏鸾折腾了整日,也有些乏,遂吹灯睡下。 …… 盛煜回到北朱阁时,已是丑初。 换在平常,既已忙到如此深夜,他定不会折腾,在南朱阁睡下便可。 可今晚他却很想回来。 或许是觉得南朱阁过于冷清,或许是许久没见魏鸾,想回去瞧瞧。处置玩公事后,他愣是扛着满身疲惫,踏着清寒夜风回了内院。 北朱阁里,除了值夜的僕妇外,所有人都已沉睡。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满屋昏暗静谧,魏鸾面朝外侧睡得正香,一只手不老实地钻出来,搭在他的那副枕头上。枕头旁边放着他的寝衣,叠得整整齐齐。 合欢锦被,软帐双枕,她曾等他回来用饭,如今也会等他回来歇息睡觉。 盛煜因公事而微拧的眉头缓缓舒展,甚至满身疲惫都在无形中消弭。 他脱了外裳鞋靴,换上寝衣后钻进锦被。 好在魏鸾睡得很沉,并没被他吵醒,盛煜将她晾在锦被外的手放回去,只觉手指温软,柔弱无骨,让人不忍放开。耗时半月有余的差事,有弹压宵小的争锋相对,也有应付兴国公报復的惊心兇险,此刻却都唿啸而去。 盛煜忍不住往里挪了挪,抱住熟睡的魏鸾。 纤腰酥胸,鼻息如兰,哪怕隔着寝衣,那触感亦轻易勾动旖念,即便相拥也令人满足。 第68页 盛煜很快睡着了。 并且做了个愉快的梦。 整夜酣睡,魏鸾醒来后看到熟悉的寝衣胸膛,竟没觉得意外。熹微晨光自帘帐透入,她的目光从衣领半开的胸膛挪到男人的喉结,再到仿佛好几天没修理的胡茬,到英挺的鼻樑,紧阖的眉目,这张脸清隽如旧,却似乎消瘦了些许。 再怎么精力旺盛,连日奔波劳苦后也是受不住的。 她没敢惊动尚在梦中的盛煜,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榻,到内室里换衣梳洗,而后命人备早饭。等盛煜睡醒时,晨光初照,满室明亮,甚至还有诱人的肉汤味道往鼻子里钻——他好像就是闻到这味道,然后被饿醒的。 下意识瞧向外面,就见魏鸾坐在桌边,正慢慢喝热汤。 仿佛知道他醒了,她隔着帘帐轻笑,眉眼昳丽,带几分顽皮。 盛煜一骨碌翻身坐起,趿着鞋,掀开帘帐两步就走过去,肉汤的香味愈来愈浓。走近了还能瞧见上头浮的葱花,看似清淡不腻,实则香气浓郁。他躬身深吸了口气,觑向魏鸾,「就是这样叫人起身的?」 「不好使吗?」魏鸾挑眉。 晨光照在她柔白脸颊,黛眉之下,双眸似春泉含波,顾盼流采。窗外有黄鹂啼啭传来,她起身推开窗扇,清晨柔软的风拂进来,叫人神清气爽,而满院明媚春光铺满,鸟雀腾跃嬉戏,让人心绪也跟着畅快。 盛煜屈指,笑着在她眉心轻敲了下,强忍腹饿去洗漱穿衣。 早饭备得很丰盛,香浓肉汤,爽口小菜,还有刚出笼屉的糕点笼包。比起清粥,这些更和盛煜的胃口,不免多吃了点,饭后在院里消食。 冬去春来,时序递嬗,站在北朱阁的甬道上,相同的风景入眼,却已是不同的滋味。 盛煜心头微动,听见门帘上金铃轻响,回头便见魏鸾身着锦衣华裳,描眉淡妆,金钗珠饰,居家的婉丽换成明艷之姿。 这身打扮显然是要出门。昨日才刚被人暗算得受了惊,这会儿她盛装出府,盛煜自然知道是要做什么,遂抬步过去:「要去梁王府了?」 「对啊,来而不往,岂不失礼。」 「我陪你去。」 魏鸾笑着将他往屋里推,口中道:「毕竟是闺阁内闱的事,又没真的伤到人,我去找沈嘉言算帐就够了。夫君若是过去,难免惊动梁王,都是朝堂上有头脸的人,闹大了反倒难看。夫君这阵子公事辛苦,难得有空就先歇歇,我知道有夫君在背后撑腰就够了。」 柔软的手贴在他的胸膛,推得并不用力,倒有些撒娇的味道。 盛煜笑退两步,忽而握住她手腕。 「既是梁王妃居心歹毒,为何不能惊动梁王?走吧,算帐归你,我去灭她气焰。」说着话,牵了她手腕便往外走,不容抗拒。 魏鸾既被他牵着,只好跟上去。 夫妻俩成婚时是萧瑟秋日,过后冬深天寒,几回同行都是树木枯凋的零落景象。而今春光渐浓,一路走过去,但见花树含苞,嘉木繁荫,明媚日光照在迤逦游廊、交错甬道,周遭景致渐盛,触目令人欢喜。 盛煜觑着她含笑的眉眼,手指从细弱手腕摩挲向纤软指尖,最终成了十指交握。 到得府门口,马车已然备好,夫妻登车同乘,杀向梁王府。 ※※※※※※※※※※※※※※※※※※※※ 春天啊,是个适合恋爱的季节~ (春暖) 第042章 算帐 梁王府里, 沈嘉言这会儿坐立不安。 昨日后晌没等来期待中的好消息,她便觉得事情不妙,因探不到盛府内的消息, 怕事情泄露, 便让谨鸢安排, 连夜将银鹊的家人悄悄送出城, 斩断证据。饶是如此, 昨晚辗转反侧, 也是一夜难眠。 今晨起身梳妆, 又让谨鸢亲自去探问消息。 谨鸢出去跑了一圈, 带回来的却是个噩耗——说盛家那边虽没动静,她安排送银鹊家人出城的几个好手却悉数失了踪迹。 沈嘉言听了, 摆弄金钗的手颤了颤, 戳破皮肉沁出血珠。 谨鸢慌得忙帮她擦拭, 因身侧没外人, 低声道:「那些人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平白无故怎会失踪?怕是被人半道劫走, 连同银鹊家人一起。若果真如此……」她眼里露出浓浓的担忧, 都不敢说剩下的话。 沈嘉言面色微白, 「你怀疑是魏鸾劫走了他们?」 谨鸢没敢说话,只蹲在膝旁,满面担忧。 沈嘉言心里咚咚乱跳起来。 她之所以如此行事,原是周密计划过的——曲园防范周密, 不易下手,在外就容易得多。獒犬之兇勐不亚于虎狼, 即便行兇伤人, 也是魏鸾跟别家的恩怨。她只消趁乱解决了银鹊一家, 便再无线索。等盛煜办完差事回京,想查也晚了。 届时魏鸾容貌毁去,她这些年的积怨皆可出尽,往后也无需再纠缠此事,一劳永逸。 所有的安排都天衣无缝。 可谁知道魏鸾竟有本事全身而退? 如今就连银鹊的家人都失了踪迹…… 沈嘉言不敢往下想,只吩咐谨鸢多派些人手去找,务必将尾巴收拾干净。主僕俩商量罢,谨鸢才要出门,却见梁王身旁的嬷嬷匆匆走来,进了屋恭敬行礼道:「殿下请王妃到中和堂去一趟,请谨鸢姑娘陪王妃同去。」 沈嘉言眉头微动,「是谁来了?」 第69页 「是玄镜司的盛统领和盛少夫人。」 这俩名字入耳,沈嘉言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轻晃了晃,被谨鸢匆忙扶住。 …… 中和堂里,梁王与盛煜夫妇分宾主而坐。 梁王周令躬虽不似周令渊集万千尊荣于一身,有外柔内刚的淑妃在宫里照应,也颇得永穆帝欣赏。且他的外祖是前朝名儒,与时从道等人交情匪浅,耳濡目染之下,身上颇有儒雅温文之气。 因近来兴国公的事算是两位相爷跟玄镜司合力促成,梁王对盛煜也颇热情客气,亲自将夫妻俩陪入厅中奉茶。听闻是魏鸾有事想见梁王妃,没问缘由便命人去请,留出侧厅供二人单独说话。 侧厅宽敞,魏鸾带了染冬在侧,沈嘉言则由谨鸢陪伴。 勉强堆砌的笑容在门扇关上的那瞬间收尽,沈嘉言瞥了眼魏鸾,沉默着走到最里面,才道:「久闻盛统领性子冷傲,不怎么结交朝臣,亦少与王侯公卿来往,今日倒是稀客。怎么连你都带来了?」 「我为何来,王妃难道不清楚?」 沈嘉言淡声道:「你的心思向来藏得深,我怎知道。」说着话,端然坐入椅中。 这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魏鸾哂笑,朝染冬递个眼色。 染冬脚踩风火似的,抬步上前,取出个瓷盒和两捲纸笺放在桌上。 魏鸾挨个拆了给沈嘉言看,「我不知你为何恨我至此,但刀都砍到了脖子,自然不能白挨。这是银鹊受命往我身上贴的膏药。这些是口供,有银鹊的家人,也有奉命办事的那几位,紧赶着问出来的。这几张是他们的画像,不知王妃可认识?」 说着话,将那口供晃了晃。 沈嘉言攥紧了手,掌心汗透,心里却一片冰凉。 她不认得那些画像,但旁边谨鸢脸色骤变,显然魏鸾所言属实。 人证物证都落到了对方手里,抵赖已然无用,事情转向最坏的地步,也只能竭力应付。她强自镇定,起身道:「你待如何?」 「谨鸢交给我处置,你跪地赔罪。」 「放肆!」沈嘉言大怒,「我是王妃,怎可向你行礼!」 「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魏鸾目光骤然锋锐,知道沈嘉言不死心,径直道:「天子脚下害人性命,将手伸到玄镜司统领的后宅,居心叵测,这事若让梁王殿下知道,想必会惊讶于王妃的胆气。」 沈嘉言死撑,「殿下绝不会让我朝你跪地行礼。」 「既如此,那就让梁王殿下裁决。」见沈嘉言脸色微变,魏鸾眸色更冷:「或者你若自恃如今身份尊贵,连梁王都奈何不了你,咱们就进宫分辩。皇上九五之尊,总能决断此事。」 此言一出,沈嘉言那里还坐得住,遽然起身。 若事情只是闹到梁王跟前,两人毕竟有夫妻情分,哪怕梁王为此生气,往后仍能转圜哄好。永穆帝却是天子之尊,淑妃当初挑中她,一则是为笼络沈相,再则是为她的出众才情和温婉行事,若那两位得知此事,沈嘉言绝对无力化解。 而魏鸾自幼出入宫廷,想求见永穆帝,并非难事。 沈嘉言哪敢任由她胡闹,忙咬牙得:「魏鸾,你敢!」 「不妨试试。」魏鸾懒得跟她废话,说罢便欲转身。 沈嘉言大惊,慌忙伸手将她拽住。 这一拽之间,心虚与惧怕泄露殆尽,比多少言语逼迫都管用。 魏鸾用力将她的手甩开,接过染冬递来的锦帕擦擦衣袖,断然道:「两条路,自己选!」 语气冷硬,不给半分商量的余地。 沈嘉言铁青着脸,伸手怒指魏鸾,天人交战。好半晌,她的手臂才无力地垂下去,看了眼身后惊慌无措地谨鸢。这是她自幼相伴的侍女,可事到如今……沈嘉言心头剧痛,不敢再看她,低声道:「谨鸢,我对不住你。」 谨鸢自知在劫难逃,噗通跪在地上。 沈嘉言悽然闭目,颤声道:「满意了?」 「王妃还没行礼赔罪。」魏鸾冷淡袖手。 沈嘉言怒火攻心,盯着魏鸾,脸上血色一分分褪尽。 贵为王妃,是能与公主平起平坐的身份,行动关乎皇家颜面,断没有给魏鸾跪地赔罪的道理。魏鸾此举着实颠倒尊卑,若请梁王或永穆帝裁断,绝不可能放任如此。可若真闹到那般地步,魏鸾不过因怒极胡闹而被责备几句,她却要付出太多。 沈嘉言心里纠缠撕扯,许久,她往后退了两步,缓缓跪地。 「是我存心不正,咎由自取,请你宽恕这次。」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因屈辱而生的热意令脸上泛红,因愤恨而生的寒意却让人四肢冰凉,她的脸上青白交杂,就那么抬头,死死盯着魏鸾。 魏鸾未料她会真的下跪。 那一瞬,惊愕之余,魏鸾也终于笃定这王妃之位在沈嘉言心里的分量。皇家威仪、尊卑伦常在她的眼里,不及身为王妃的尊荣和沈家前程,这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而往往一个人最看重的,便是她的软肋、死穴。 沈嘉言既已动了杀念,言和无用,她只能紧掐死穴。 魏鸾微微躬身,姿态是居高临下的警告。 「记住今日的事,往后少打我的主意。我虽遭了挫折,却绝不任人揉搓!今日这一跪,并非跪我,是跪你舍不下的尊荣。我夫君毕竟是御前重臣,梁王也是明理之人,若不想伤及你的王妃尊荣和沈家前程,往后便安分些!」 第70页 说罢,理袖起身,带了染冬慢慢往外走。 剩下沈嘉言跪在冷硬地面,僵得如同石塑。 …… 正厅里,周令躬跟盛煜正喝茶说话。 见魏鸾出来时身旁只有染冬,周令躬有些疑惑地瞧她身后,却没说什么。 过了片刻,沈嘉言才同谨鸢出来,神情僵冷。 盛煜眼光何等老辣,瞧着沈嘉言出入前后迥异的姿态,便知方才侧厅里魏鸾并未留情。遂起身道:「叨扰殿下好半天,既然事情已了,盛某就此告辞。」说完,目光又落到沈嘉言的身上,「有劳王妃。」 言语寡淡,眼神却是锋锐微沉的,当着梁王的面也不掩警告。 那神情之中甚至有几分冷淡嫌恶。 沈嘉言余怒未平,撞上那目光,只觉浑身被针扎似的。 数年倾慕,谨慎珍藏,那些隐秘的心事曾如蜜糖甘甜,此刻却被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狼狈不堪。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过去的辗转反侧、痴心妄想,皆是她一厢情愿。盛煜在她心中是高岭之上不可攀折的清寒月光,但在盛煜心里,她或许什么都不是。 所有深藏的情思,不过是她一人演绎的可笑故事。 可悲的是她竟信以为真! 少女时的心事遽然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沈嘉言在极度的惊慌、愤怒、屈辱过后,反而冷静下来,死死捏着手指,站在周令躬身侧,面无表情地道:「盛统领客气。」见魏鸾抬眉看过来,似在提醒,又咬牙吩咐,「谨鸢,替我送盛少夫人。」 这一送,便是有去无回。 谨鸢又是害怕,又是不舍,红着眼低头道:「是,王妃。」 魏鸾没再多逗留,朝梁王行礼辞别,盛煜亦拱手为礼,而后揽着魏鸾肩膀缓步离开。 众目睽睽下,相拥而行的姿势甚是亲密。 直到两人走远,周令躬的客气笑意才收敛殆尽。 「盛煜这回去办兴国公,昨日才刚回京,今早就登门造访,我还当是为朝堂的事,却原来是为了魏鸾。」他看着沈嘉言,神情不悦,「看魏鸾那样子,自是来算帐找晦气,你先招惹她的?」 「是妾身莽撞。」沈嘉言低声。 周令躬压着不满,皱眉责备道:「我知道,因玉容的关系,你跟长宁和魏鸾都不太对付。但那是在闺中,如今进了王府,就该有王妃的样子,分得清轻重缓急!盛煜深得父皇宠信,我都要避让三分,他是对付章家的利剑,咱们该笼络才是。」 「妾身明白。」 「我的意思是——」周令躬神色稍肃,皱眉道:「往后宁可委屈些,别去招惹魏鸾,我可不是太子,为个女人得罪玄镜司,不值得!今日我已应付了盛煜,若有下次,绝不姑息。回去好好想想王妃该如何行事,该如何操持内闱,而非徒惹事端!」 说罢,沉着脸拂袖而去。 沈嘉言愕然,眼睁睁看着他疾步远去。 她自嫁入梁王府,夫妻感情便颇融洽,既因她祖父沈相在朝堂的位置,也因周令躬对她有几分情意。相识以来,这是周令躬头一回给她脸色看。所谓为个女人得罪玄镜司不值得,究竟是魏鸾不值得,还是她不值得? 沈嘉言捏不准。 但她却明白,周令躬今日丝毫没打算维护她。 从前她碍于东宫权势,不便与魏鸾硬碰硬。可如今呢? 生于皇室,天潢贵胄,堂堂梁王殿下,竟会对一位四品朝臣退让到这个地步! 沈嘉言胸口憋得像要爆炸,拖着僵硬的腿脚回到住处,屏退侍从,将屋里砸了个天翻地覆后,才阴沉着脸停手。目光环视,是雕樑画栋,金鼎玉器,仅次于皇宫的尊荣之地,亦有权柄在握。可今日,她身为府中主母,却被逼得跪地行礼,威仪尽失。 原来,这就是她苦心求得的梁王妃? ※※※※※※※※※※※※※※※※※※※※ 沈嘉言:捡了把闪闪发光的刀,却发现刀是钝的,so sad 梁王:重剑无锋,谁让你拿防具去害人 (算帐) 第043章 后悔 梁王府外, 魏鸾这会儿倒是神清气爽。 美中不足的是盛煜被玄镜司的徐晦半道劫走了,说是为章经的事—— 年初明月楼的那桩案子,章经落了个行兇杀人的嫌疑, 被羁押在玄镜司。盛煜知道背后的隐情,当然不会真的按杀人罪名处置章经,只是当时先忙着跟永穆帝逼迫章家,后又奉命去陇州办差,一拖就是整月。 惹祸精章经也就在狱中关到了如今。 也不知是盛煜疏忽忘了, 还是记恨章经先前的言语无状, 有意教训他。 章家的人见天来玄镜司门口晃, 因盛煜和赵峻都不在, 徐晦已硬着头皮顶了好些天。如今盛煜既已回来, 这会儿章家的再度登门,徐晦便忙来请盛煜。 盛煜仿佛终于想起牢里还关着个目中无人的倒霉蛋,倒没耽搁, 先去处置。 魏鸾没多问,自带了谨鸢回曲园。 昨日的兇险着实令人心惊, 而谨鸢蛊惑盛月容,屡屡生事,也实在可恶。魏鸾将她带进府里交给卢珣,先下狠手痛打两顿, 再关上五日, 只给她最简单的饭食, 更不许医治。若到时谨鸢还活着,就算她命大, 否则咎由自取, 由卢珣处置便是。 ——亦如昨日之险境, 全看各自造化。 第71页 交派妥当,自回北朱阁歇息,备了晚饭等盛煜。 谁知盛煜被徐晦劫走后,就再没露面。想来兴国公虽已倒台,章太后断了臂膀怒气难平,还有后招等着,盛煜既已出面捅了这马蜂窝,怕还有许多事须应对料理。 这些朝堂之争,魏鸾暂且帮不上忙。 歇了一宿,次日清晨到乐寿堂给盛老夫人问安时,盛月容瞧着无精打采的。 等婆媳妯娌说完闲话,散了时,她将魏鸾请到屋里,说昨日去看过银鹊,听她坦白了罪行,也知道盛煜给的处罚,知道无可挽回。多年主僕之情,银鹊要被打死,于她着实痛彻心扉,但前日的兇险也是她疏忽大意,误信人言,还请魏鸾别见怪。 魏鸾自是抚慰,提醒她往后留意沈嘉言。 盛月容眼圈泛红,道:「她如此利用我,又逼着银鹊以奴害主,算起来,银鹊的性命就是被她害死的。我就算鲁笨,吃了这教训,往后定会牢牢记着银鹊的死,再不信她半个字!」 这般态度让魏鸾安心不少。 毕竟,没有这小姑子添麻烦,她在曲园能省心不少。 只是盛煜依然没有音信。 就跟她初嫁入曲园时一样,行踪飘忽,忙得十天半月都不见人影。 …… 守了许久空房,到二月十五那日清晨醒来,枕畔却忽然多了个熟睡的男人。魏鸾看着熟悉的眉眼轮廓,想着昨晚入睡前的孤枕空荡,几乎怀疑是她记错了。懵了片刻后,目光从他眉眼往下挪,瞧见他的衣裳,才算松了口气—— 盛煜穿的是白地中衣,而非寝衣,想必是半夜归来没找到寝衣,就这么和衣而卧了。 还真是神出鬼没,怪吓人的。 她没敢惊动他的睡眠,自起身穿衣梳洗,挑选衣裳。 已是仲春,京城里踏青的人如潮水般往外涌。按照惯例,往年二月初时,宫里都会办场马球赛,禁军男儿、朝堂官员、官宦子弟、飒爽女郎,但凡有意者皆可上场比赛,一展雄风。今年因兴国公的事耽搁了一阵,马球赛延到了如今。 如此盛事,魏鸾自然在受邀之列。 因受邀观赛的人太多,出入宫禁皆有时辰限制,她早早换好衣裳,从内室出来,就见盛煜盘腿坐在榻上,似还没睡醒。魏鸾见他望着自己,便走到床榻跟前,道:「夫君昨晚几时回来的,我竟不知道。今早醒过来吓了一跳呢。」 盛煜伸手拉住她手腕,「丑时末回的。」 「那么晚。」魏鸾喃喃,看他脸上疲色未尽,有些心疼,「再睡会儿吧。」 说着,就想去将遮光的厚帘帐放下来。 哪料盛煜无赖,握着她细腕的手稍稍用力往回一扯,魏鸾不提防,径直被他拉得跌坐在怀里。嵴背撞上初醒温热的胸膛,盛煜的手臂顺势伸出,将她圈在怀里,就连脑袋都凑过来,在她颈间轻吸了口气,没睡醒似的低嘆道:「你陪我睡会儿。」 魏鸾微窘,试着扭了下挣脱不开,佯怒抬眼看他。 盛煜迎着她软乎乎的眼神丝毫不惧,只扯了扯嘴角,「十多天没见了。」 从前外出办差,连着奔波数月半年都是常事,十天半月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乃至成婚之初,虽然也会惦记北朱阁里新娶的妻子,毕竟早已习惯孤枕奔波,也不觉得怎样。直到这两回,办差空隙、入睡之前,总忍不住想起魏鸾。 有些东西,没尝过时不以为意,尝过之后却欲罢不能。 哪怕只是牵手、拥睡,都让人贪恋。 盛煜头次觉得别离漫长,回府后迫不及待地就来了北朱阁。此刻拥她在外,娇躯温软,衣鬓含香,途中所有劳累便不值一提。 魏鸾无奈而笑,也有点贪恋这怀抱,闭着眼道:「我是不能再睡了。夫君若还劳累,不如我帮着揉揉头皮,也能消些乏困。」 「怎么不能睡?」 「今日丹凤殿前有马球赛,前几日就传了旨意,巳时之前得进宫。你瞧,我衣裳都换好了,待会挽好髮髻就能出门。」她摆弄衣袖给他看,盛煜就势握住她手。五指纤软,柔若无骨,他的指腹有常年练剑后略显粗粝的薄茧,一根根轻轻摩挲,没说话。 自打那晚她默许牵手后,他好像就很爱玩她的手。 晨曦入窗,金钩帘帐,相拥而坐时,这样的亲近别有静好滋味。 魏鸾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修长干净而指节分明的一只手,能握剑杀人、决断生死,能在朝堂翻云覆雨,甚至将来还能提硃笔定夺干坤。 她记得初成婚时盛煜的疏离冷硬,说婚事是皇上所赐,他不会亏待,而后转身回书房,留她独守此处,日夜期盼他拨冗用饭。她也记得麟德殿里龙涎香浓,盛煜说他娶她只为朝政,不会动心沉溺,言辞笃定,斩钉截铁。 理智地想,她该守着初心,止步于奉旨成婚的妻子,靠着这棵大树求得魏家平安即可。亦如同盛煜履行着夫君的本分,给她维护撑腰,善待她的家人。 可若只是如此,此刻的温柔又算什么? 魏鸾只觉这男人的心思就跟他的身份似的,让人捉摸不透,忍不住抬眼偷看,想从他的神情推断。谁知盛煜竟没睡,在她抬头时亦看向她,道:「怎么?」 「没。」魏鸾心里一慌,赶紧否认。 盛煜面露疑惑。 第72页 魏鸾毕竟比他小了十岁,初为人妇脸皮薄,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吐露心事,只好搪塞道:「再耽搁下去,怕是会误了入宫的时辰。夫君睡吧,我去梳发,早饭让人给你温着,想吃时让人端来就行。」 「我陪你去。」盛煜终于放开她。 「你也去?」魏鸾有些意外。 ——盛煜可不是闲得没事瞧热闹的性子。 盛煜起身趿着鞋,漫不经心地道:「这回出去,将手头的急事都办完了,能清闲一阵。今日既请了百官看马球赛,我也去瞧瞧。若是手痒,不妨玩两把。」语气平淡,神情波澜不起,眼底却有暗色一闪而过。 上回丹凤殿冬至宫宴,周令渊就曾趁机欺负魏鸾,若不是他赶到,还不知会怎样。 今日魏鸾进宫,势必会碰见周令渊,他怎可缺席? …… 比起冬至宫宴的井然有序,马球赛的规矩没那么严苛。 球场在丹凤殿前,往北的空地上扎了彩棚,可供官宦子弟们歇息,南边则是丹凤殿两翼的侧殿和绵延逶迤的廊庑,供高官贵戚和女眷们休憩喝茶。再往南则是太液池,春深日暖,绿波摇曳,湖畔繁花渐盛,风光无限。 离开赛还有两炷香,马球场早已布置完毕,周遭人头攒动。 魏鸾与盛煜先去丹凤殿拜见帝后。 熬过冬季的天寒地冻,永穆帝今日心绪甚好,早早地到丹凤殿坐着。这地方宽敞,视野好,除了章皇后、淑妃、周骊音和周华音等后宫内眷外,太子、梁王都携妻在侧,甚少露面的卫王也在。 此外,还有时相、沈相等朝堂重臣,定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等得宠诰命。 魏鸾环视一圈,没瞧见母亲,想必是推病缺席。 夫妻俩上前行礼拜见,章皇后在人前是惯常的端方宽容姿态,对着逼得她断臂自保的盛煜也不露芥蒂。倒是永穆帝稍感意外,向盛煜道:「办完差刚回到京城,都没休息就来看热闹了?」 「早就听闻开春的马球赛高手辈出,臣难得有幸碰上,错过岂不可惜。听内子说今日有马球赛,臣放了行囊匆忙赶来,耽误了些时候,还请皇上恕罪。」 盛煜拱手,官服磊落,带几分恭维的笑意。 永穆帝笑着摆手,道:「既如此,此处视野最好,就在沈相旁添张桌子,算是慰劳你这趟辛苦。」说完,目光瞥向魏鸾,似在思索如何安顿她。下首周骊音早就想好了,起身道:「父皇,鸾鸾就坐我这里,添张凳子就好。」 此言正合圣心,永穆帝笑着颔首。 宫人迅速添了座位,魏鸾行礼后与周骊音相视而笑。目光稍偏,看到两位章家舅母锦衣雍容,都皱眉打量她,在目光相触时,默不作声地举杯啜茶。太子妃章念桐则是一贯的深藏情绪,滴水不漏。再往旁边,梁王妃沈嘉言华服美饰,抬头看她时面无表情。 去岁马球赛时,魏鸾与母亲炙手可热。如今她与盛煜并肩而来,除了周骊音之外,在座女眷恐怕都已将她划为对手。 处境果真是愈来愈难了。 魏鸾自哂,提起裙摆入座。 没过多久,如军令般的锣鼓声响中,两支队骑马入场。 比起高门贵户私下里打的马球,今日是由南北衙禁军各建队伍,争夺头彩。这里头许多人是箇中翘楚,曾与番邦彪汉在这里纵马击球,以扬国威,技艺自非旁人能比。此刻男儿们劲装纵马,整齐上场,飒爽英姿足以博得满场欢唿。 马蹄奔腾如虎,金杖挥舞之间,七宝球如流星飒踏。 几场马球打下来,叫人大饱眼福。 永穆帝看得龙颜大悦,重赏了拔得头筹的队伍,回殿歇息,点了淑妃与他同行。章皇后不以为意,邀镇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同往蓬莱殿说话,连太子妃也带走。 剩下的事悉数交于太子周令渊照应。 …… 帝后离开后,场上的规矩便不似最初严苛。 精于此道的儿郎贵女摩拳擦掌,想在藉机展露风采,就连丹凤殿里的几位也兴致勃勃。卫王自幼体弱,别说骑马击球,寻常连门都不怎么出,只袖手赞嘆,倒是梁王兴致勃勃,见盛煜坐姿岿然,随口道:「盛统领身手出众,对这马球可有兴致?」 盛煜以冷硬铁腕名闻京城,不惯在这种场合出风头。 便只摇头道:「瞧瞧便可。」 才说完,就见对面魏鸾手拈糕点,正目光灼灼地看他。 起初禁军将士对局,她在那儿看得目不转睛,每逢有人进球,都能跟周骊音兴沖沖地扯半天袖子。直到换了欲试身手的高门子弟上场,才算安生下来,跟周骊音咬耳朵聊天。这会儿忽然瞧他,想必是听见了梁王的话,神情颇为期待。 盛煜目光微顿,有点后悔方才的断然推拒。 便听上首周令渊忽然开口道:「长宁呢,往年你和鸾鸾总要上场试试,今年不去了?」说完,目光顺道挪向魏鸾,是东宫太子在人前一贯的温和姿态,「鸾鸾打马球还是我亲自教的,不知如今可有长进?」 言语温煦,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关怀两位妹妹,如同过去的十多年一样。 盛煜却听得出周周令渊的言下之意。 分明是炫耀表兄妹的往日交情,不肯跟魏鸾彻底划清界限。 盛煜瞧了那位一眼,忽而起身走至魏鸾跟前,道:「既赶上了,不如下场试试。」说着话,躬身朝魏鸾伸出手,是邀请的姿态。他难得有此兴致,魏鸾哪会推辞,且确实看得手痒,当即起身理袖,被盛煜牵着走了出去。 第73页 这般堂而皇之地牵手,着实刻意。 魏鸾不像盛煜脸皮厚又无所顾忌,察觉周遭目光后觉得不好意思,试着想抽回。 盛煜却握得更紧,将那只小手牢牢裹在掌心里。 ※※※※※※※※※※※※※※※※※※※※ 盛大佬:坦白说,我爱玩的可不止手,只不过如今解锁的只有手而已。 (后悔) 第044章 夫妻 自去岁变故后, 魏鸾已有半年多没打马球了。 今日登场,自是兴致勃勃。 比赛对手是盛煜寻的,是禁军中的一位威勐小将, 方才就是他带着队中兄弟过关斩将, 拿下头筹, 得了永穆帝的重赏。与他结队的是其嫡妹, 也是武将世家出身, 骑射功夫了得, 打马球也不在话下。 这般对手, 实力不可小觑。 魏鸾拿出看家本领纵马驰骋, 虽身娇体软,却如青竹柔韧, 应变机敏。 盛煜更不必说, 铁蹄如雷, 衣袍猎猎, 左手执缰右手持杖, 出手迅勐而精准, 英武风姿锐不可当。魏鸾没见识过玄镜司统领仗剑杀伐, 震慑宵小, 于刀林箭雨里定夺大局的模样,光是看他打马球,便觉气势威勐,男儿刚健。 文定朝堂, 武安干坤,这男人文武兼修, 若有朝一日领兵杀伐, 必有无双威仪。 魏鸾愈发振奋, 马随人驰,进退如脱兔灵活。 两边胶着相持,紧咬着不相上下,各自使出浑身本事围追堵截,寻机进攻,不论谁击进去一球,都能博得满场喝彩。 锋芒毕露时,魏鸾的笑容亦渐渐张扬。 这方彩旗围着的球场上,没有兇险难测的朝堂博弈,没有阴狠诡诈的后宫算计,也没有朝夕倾覆的家族危机,她尽可抛下一切顾虑,全神贯注地去搏一场精彩的胜利。且她的身旁有盛煜,能纵马兇勐进攻所向披靡,亦会照应配合心有灵犀,让她能毫无顾忌地冲锋陷阵。 魏鸾已有许久不曾这样酣畅淋漓。 等香燃尽时,夫妻俩以不小的优势拿下彩头,是一顶极漂亮的垂肩冠。这是夫妻联手得来的奖赏,意义与旁的赏赐截然不同,盛煜甚是看重,亲自捧给魏鸾,夫妻并辔而归。 后晌天热,汗水渗透薄衫,被春风拂得微凉。 魏鸾手捧宝冠,眼里皆是张扬笑意,神采顾盼之间,满目春光皆黯然失色。 盛煜觑着她,有些挪不开眼。 夫妻俩出了球场,还未来得及换下束袖,便见永穆帝身旁的内侍匆匆走来,朝盛煜行礼道:「盛统领,皇上有事召见,请统领到麟德殿去。」说着话,朝魏鸾也含笑致意,态度颇为客气。 盛煜岂敢耽搁,当即应命而去。 魏鸾这场马球打得心满意足,原打算回丹凤殿等他,谁知走到中途,却被周骊音截住。 …… 周骊音贪玩爱闹,往年最期待的便是春秋马球会。 今日却是兴致缺缺。 ——因这满场男女之中,并没有她最想见的人。 原本周骊音还耐得住,方才瞧着盛煜牵魏鸾离开,多少触动心事。明媚春光入目,彩棚里的儿郎少女们三五成群,周骊音独自在丹凤殿里瞧着,忽然就很想见见那个人。她也真的如此做了,瞅着盛煜离开的机会将魏鸾拦在半路,笑眯眯劝道:「父皇母后都不在,别回那边啦。」 说着,努嘴指了指丹凤殿。 魏鸾依言瞧过去,见那边的人半数都散了,周令渊因要代替永穆帝镇场子,仍端然坐在那里,同近前的朝臣说话。东宫威仪贵重,周令渊固然能将永穆帝交予他的差事打理妥当,但从上回他来魏家后宅的事看,他显然还没死心。 她若孤身回去,难免尴尬。 遂挽着周骊音手臂道:「对了,上回说你要搬到公主府,怎么还没动静?」 「前日才收拾妥当,定了二十搬,到时请你过去散心。」周骊音环顾四周,对球场上的争逐兴致缺缺,只问道:「盛统领被父皇召走了?」见魏鸾颔首,不由眉开眼笑,「既如此,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他,不如咱们先出宫。」 放着精彩的马球不看,却要趁机出宫,魏鸾哪能猜不到她的心思? 遂笑觑着她不说话。 周骊音恨恨挠她的腰,「别这么看我,本公主就是想去曲园,行了吧?」 魏鸾莞尔,「不用跟皇后娘娘说?」 「今日特例,不用求母后。快走吧!」周骊音瞧着天色,拽了魏鸾出宫登车,直奔曲园。魏鸾不知小叔子今日是否在府里,暗表担忧,周骊音却是满腔笃定,说盛明修是被他爹罚了禁足的,这会儿必定在家。 魏鸾目瞪口呆。 盛明修禁足的事,她这当嫂子的都不知情,周骊音倒是打听得及时。 不过—— 「他既是禁足,我也未必能请得动,若是扑空了,可别怪我。」 「放心,报出我的名号,他必定会来。」 「这么笃定?」 周骊音面露得意,过了片刻后憋不住地炫耀道:「其实我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呢。」 这语气,听着就怪甜腻的,魏鸾故意蹙眉,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可不能助纣为虐。好歹是我小叔子,没招你没惹你,却被你坑得团团转。好容易被禁足得个清净,我哪能再把他拉到你跟前受欺负。」 「才不是欺负!」周骊音绞弄锦帕,唇角微翘,「周瑜打黄盖,懂吧。」 第74页 这便是盛明修心甘情愿被要挟的意思了。 魏鸾莞尔,靠在角落里的软枕,看到那位目露欢喜,耳梢微红。 两人在襁褓里时就认识,曾在年幼时吵过架生过气,也曾同吃同睡整夜不寐地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一起读书写字骑马射猎,连衣裳鞋袜都能换着穿。魏鸾没有亲姐妹,周骊音于她而言,便是仅次于父母兄长的人。 如今章魏割裂,就连章家舅母都流露出明显的罅隙,周骊音待她却仍如旧。 身在宫廷,周骊音即便不问政事,也该知道盛煜剑指兴国公的举动对太子和章皇后意味着什么。她没像章皇后那样心生芥蒂,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毕竟她虽是章氏之女,却也是周家的公主,得永穆帝宠爱教导。 而今日满场女眷冷眼疏远,唯有周骊音热情招唿她。 不管往后情势会如何,魏鸾很珍惜这个朋友。 马车辘辘而行,到得曲园,魏鸾请她入厅中奉茶,而后遣了僕妇去请盛明修。没过多久,那位果真来了,少年郎年已十六,近来身量又拔高了不少,衬着那张好看的脸,当得上「玉树琼姿」四个字。 进厅见了周骊音,盛明修也没觉得意外,只朝魏鸾道:「不知二嫂找我,是为何时?」 「长宁说她有事想请教你。」魏鸾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盛明修遂看向周骊音。 迥异于从前的周全礼数,几番过招之后,他如今见了周骊音,竟不行礼。 目光在周骊音身上逡巡片刻,见那位掏出个锦袋,从里面取出张折小的纸笺扬了扬,盛明修心领神会,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偷偷瞥了魏鸾一眼,见二嫂已默默往侧厅去了,盛明修才松口气,甩着长腿走过去道:「不是说,等殿下搬到新的府邸再说么。」 「可我就想今天拿给你看呀。」 周骊音理直气壮,将纸笺展开时,上面是副新画的美人图。 盛明修看了,毫不留情地道:「画得可真丑。」 …… 盛煜从宫里回来时已是傍晚。 翻身下马,进了竹编墙门,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驾华盖雕车上。车前两匹骏马并辔,车身鎏金彩绘,宽敞华贵,自是身份尊贵之人的座驾。而在不远处的倒座房里,依稀坐着几位宫人,正慢吞吞喝茶。 不用说都知道来的是谁。 盛煜不由皱了皱眉。 他今日被永穆帝召到麟德殿,是因潞州赈灾的事。 前阵子潞州一带闹春荒,偏巧又碰见了场不小的地动之灾,百姓过得艰难,甚至出了许多流民。永穆帝得了奏报后,当即将赈灾的事交给太子周令渊亲自督办。周令渊也确实费了许多心思,前些日夙兴夜寐,调拨钱款粮食和人手,尽力不让天子多操心。 然而今日,永穆帝却仍收到消息,说有官员侵吞赈灾款,惹得民怨四起。 永穆帝拿不准是太子授意为之,还是那些官员欺上瞒下,不愿太张扬,便让盛煜传令玄镜司查明此事,单独奏议。盛煜领旨,回衙署交代了这件事。临行前,却又碰上了刚从陇州回来的副统领赵峻。 兴国公被查办后,陇州官场几乎改头换面。 朝廷安排官员之余,玄镜司少了些阻碍,盛煜定了大局后先行回京,留下赵峻重新布置玄镜司的人手。谁知章家怀恨在心,京城里的章太后和章皇后虽按兵不动,章孝温兄弟不知从哪里挖到的线索,竟公然除掉了十来个玄镜司费力安插到北地的暗桩,手段残忍。 能潜入章家地盘的都是玄镜司的精锐,章家借兵权行兇,又仗着渗透在各个角落的势力抹去痕迹,着实明目张胆! 盛煜闻讯大怒。 但他知道,以永穆帝徐徐图之的性子,不可能放任他此刻就去算帐。 盛煜怀着满腔暗恨回府,脸色本就阴沉,瞧见周骊音的那辆车,不由深深皱眉。 绕过石基彩绘的影壁,笔直的甬道通向曲园的正厅。 那是盛煜接旨时才会动用的地方。 过了正厅,整齐的花圃旁松柏葱茏,过了穿堂便是寻常待客所用的霜云山房,仿照南边园林的样式,门朝莲池,背倚丘峦,高大的松槐掩映之下,漆柱彩绘,槅扇精緻,厅堂耳房俱全。 此刻正堂的门扇洞开,有僕妇侍立在侧。 盛煜尽力收敛因章家而生的怒意,才走到檐下,就见魏鸾迎了出来。 「夫君。」她款步而来,瞧见盛煜阴沉的神色,笑意微敛,「出事了么?」 「衙署的事,没什么。」盛煜淡声,示意她安心。 魏鸾遂陪他往里走,口中道:「长乐有些事想请教三弟,因三弟不便出门,便暂且请到了这里。」说话间进了里面,没有屏风遮挡视线,厅中桌椅器具便一览无余,而临窗的长案旁,少年男女并肩而立,正埋头说那副画,盛明修以指为笔,教她调整线条。 从背后看去,姿势颇有几分亲昵。 魏鸾原以为她尽力抬高声音说话,里面两人应能听见,稍稍避嫌,谁知他俩浑然忘我,丝毫没察觉盛煜的到来? 这下好了,心事暴露无遗。 不过两情相悦本是常事,姑娘儿郎到了这年纪,说亲时除了父母之命,也可凭心意挑选。若两人真的情投意合,明事理的长辈也愿意成全。周骊音跟盛明修虽各怀心思,却无越矩的举动,被人知晓后无非不好意思而已,倒也无需太隐瞒。 第75页 魏鸾无奈,轻咳了声提醒,觑向盛煜时却微微一怔。 ※※※※※※※※※※※※※※※※※※※※ 划重点:明事理的长辈hhhh (夫妻) 第045章 吵架 男人官服威仪, 眉目冷凝,神情似乎比方才更冷。 甚至还皱了皱眉。 魏鸾勐地想起上回她赏梅归来,帮周骊音给盛明修送请柬时, 盛煜曾劝她别掺和那两位的事。原以为是他事不关己少沾惹的性情使然, 如今看来……余光瞥见长案旁的两位齐齐转身, 她赶紧掐断杂念,笑道:「学得这么认真,长宁这是想当画师名垂青史呢?」 「博採众家之长嘛。」周骊音口中玩笑,瞧见盛煜那脸色, 却有点拘谨。 盛煜面无表情地拱手, 「拜见公主。」 「盛统领客气。」周骊音淡声。 旁边盛明修大概没想到会被盛煜撞破,白净俊秀的脸上浮起可疑的红色,回身将那副画收起来, 却仍兴沖沖地招唿道:「二哥,你回来了。」从正月上旬至今, 他一直没见着盛煜的面,这会儿瞧见,不免上下打量, 看看受伤没。 盛煜鼻孔里哼了声,「今日没去书院?」 「没——」盛明修顿了下,没敢交代被盛闻天禁足的事, 只含煳道:「在家读书呢。」说着话, 悄悄将叠好的画从背后塞给周骊音。 宽袖遮掩下, 周骊音迅速接了, 藏在袖中。 这一切却逃不过盛煜的眼睛。 他先前就曾猜到过, 周骊音或许是对盛明修有意, 才会屡屡登门, 却没想到盛明修竟然会上钩。盛明修虽生了副好皮相,行事也少年顽劣,却绝非风流纨绔的性子,跟盛月容都算不上多亲,等闲不会跟姑娘家走得太近。 而他刚才进门时,那两位贴肩接臂,举止颇为亲密。 盛煜心底有股无名火窜了起来。 对于拥重兵而窃皇权、罪名可诛九族的章家,他素来深恶痛绝,对于仗着母家势力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的章皇后,更是恨之入骨。年少气盛时,他曾暗下决心,将来定要将章家连根拔起,以正国法,以慰亡母。 那也是他以身为剑,磨砺出狠辣手段、冷硬心肠的意义。 如今年岁渐长,城府日深,虽不似最初极端,仇恨却只会埋得更深。他固然能以端稳持重的姿态行走于朝堂,在外不露太多端倪,却绝难容忍长得肖似章皇后的周骊音与弟弟过从亲密。 谁知那两人竟暗度陈仓,亲近到这等地步? 盛煜沉眉,只觉这场景刺眼之极,遂收回目光,朝魏鸾道:「我有事先回书房,你招待公主吧。」而后冷着脸朝周骊音拱拱手,竟自转身出门。 临走前,又叫盛明修,「你过来。」 盛明修满头雾水,却不敢违拗,迈腿跟过去,走远了才道:「二哥还还有吩咐?」 「无故在家读书?应是被父亲禁足才对。」盛煜熟知三弟秉性,一眼看穿隐情,朝西府抬了抬下巴,「既是禁足,回去老实待着。」说罢,拂袖疾步而去。 剩下厅内表姐妹面面相觑。 事情被打断,外头日色渐倾,周骊音还得赶着时辰回宫,稍坐了会儿便告辞而去。 魏鸾送到府门外,回来时瞧了眼南朱阁。 今日的事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嫁入盛家半年,明知游氏对她不喜,盛月容对她心存芥蒂,仍能克制脾气,尽力与她们和睦相处,即便盛月容曾将她带入险境,也并未跟小姑子计较。对于盛老夫人,更是投桃报李,甚为敬爱。只因那是盛煜的家人,她不想让他因家事而为难。 反观盛煜,待她的娘家人还算和善,对周骊音却总是冷脸相对。 魏鸾虽不明缘由,照顾着盛煜的情绪,尽量不让两人碰面。 可今日是什么场合? 明知周骊音在丹凤殿里为她递了台阶,是她带到曲园的客人,又是盛明修的朋友,理应善待。可当着盛明修的面,盛煜却连敷衍都不肯。原本宾主和气的氛围因他那张冷脸而变得尴尬,周骊音虽没说什么,魏鸾却十分过意不去。 盛煜到底是对周骊音不满,还是对她不满? 有根细刺悄然生出,芥蒂于胸。 到了晚间,这根细刺终是变成了争执。 …… 因盛煜连日奔波劳累,魏鸾按着他的口味将晚饭备得颇为丰盛。里面有盘炒羊肉,把肉切成指头大的细丁,半肥半瘦,大火爆炒后盛入盘中端上来,还滋滋的冒着油泡香气,瞧着喷香诱人,很能勾动食慾。 但饭桌的气氛却是一反常态的沉默。 饭后抹春铺床备水,春嬷嬷带着洗夏她们去侧间熏衣裳,魏鸾则带着染冬去了梢间的小书房,整理新送来的帐目—— 魏鸾出阁时,魏夫人给了份极丰厚的嫁妆。只是彼时魏峤尚在狱中,魏鸾没心思打理,暂未过问。前阵子盛煜外出办事,她在府里闲着无事,便命人分几拨将帐目送来,由她亲自过目。新送来的那拨才看了一半,还有好些摞在那里。 还没整理多少,就见盛煜晃了进来。 玄衣锦带,身姿峻整,眉目却是清冷的,跟先前来北朱阁时含笑的姿态迥异。 染冬察觉不对劲,行礼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夫妻二人独对,盛煜抬步走到案边,眼底深如沉渊。 第76页 魏鸾半靠在书架上,也看着他。 烛火静照,两人的目光隔空撞在一处,盛煜道:「你在生气?」 「不是夫君先生气的吗?」魏鸾反问。 语气冷淡,暗藏不悦,难怪方才吃饭时不怎么理会他。盛煜皱了皱眉,道:「先前我曾提醒过,别掺和三弟和周骊音的事,他们不能有瓜葛。明修那边我会安排,你也别由着性子撮合他们。」语气虽尽力和缓,态度却强硬坚决。 魏鸾只觉不可理喻,抬眉反诘,「为何不能有瓜葛?」 「她是章皇后的女儿。」盛煜点明要害。 「呵!」魏鸾被他这蛮横态度气得笑出声来。 她当然知道周骊音的身份,更知道章家跋扈欺君、章皇后阴毒弄权,终有一日会被眼前这男人以强硬手腕连根拔除。可那是朝堂争斗,涉事之人罪无可恕,周骊音从不问朝堂之事。仅有的那次,还是前世敬国公府被问罪,她在永穆帝殿前跪了数个日夜求情,为魏家奔波脱罪,以至重病不起。 此外,周骊音也没做过半点愧对盛家的事。 她为何也要被针对? 「就因她身上有章家的血,所以不能来曲园,不能与三弟交好?」 盛煜沉眉颔首,「她没资格。」 魏鸾未料他竟然会这样说,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她忍不住退了两步。素日明眸善睐,此刻却全然失了神采,竭力维持的镇定也变成微怒的质问,「长宁没资格,那我呢?若不是圣旨赐婚,我是不是也没资格进曲园?」 盛煜微愕,「你跟她当然不同。」 「有何不同?我的父亲是朝臣,她的父亲是皇帝,我们的母亲都出自章家,有着同样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长宁的父亲于夫君有赏识重用之恩,尚且要被迁怒,对于我,夫君难道就没有半点迁怒?当日麟德殿里,夫君说不会对我用真心,不就是因我身上有章家的血?」 她的声音不高,目光却暗藏锋芒,直直盯住他,似欲看穿云封雾绕下深藏的心思。 盛煜的眼底骤然涌起狼狈。 积年的仇恨如蹲伏在心底的勐兽,在娶魏鸾之前,他确实迁怒过她。以至于明明心悦于她,也要强迫自己破除心魔,刮骨疗毒似的,想将这个女人从心里赶出去。 但那是因他跟章皇后的私怨仇恨,不止魏鸾说得这么简单。 对周骊音的芥蒂亦然。 可这件事是宫闱秘辛,关系过于重大,决不能对外吐露。 盛煜有口难言,下意识握住她的肩,眸色沉浓,如深渊下巨浪翻腾。 魏鸾却用力躲开,眼底锋芒亦黯淡下去。 原来他是真的芥蒂未消。 所以哪怕为她撑腰,待她温柔,说想让她长留,心里却并未真正将她视为曲园的少夫人。素日种种温柔姿态,不过是夫妻间应有的照拂,和相安无事时的贪恋皮囊而已。她唯有像初嫁时那样谨小慎微,看着他的脸色不越雷池半步,才能得此照拂。 否则稍有差池,便会如今日般翻脸不认人。 魏鸾有些疲惫地坐入椅中。 「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是我想岔了,夫君给我的唯有这北朱阁,关乎曲园的事,本不该由我擅自做主。惹夫君不快,是我自视过高,得陇望蜀,以至行事唐突。母亲今日未赴宫宴,想必是身体不适,我回去瞧瞧,顺道好好想想。」 越说越觉得难受,她站起身,就想绕过他走出去。 盛煜哪能让她回娘家,忙伸手拽住她手臂。 魏鸾横目挑眉,「这是何意?我站在这里,岂不碍你的眼。」 「我不来北朱阁就是。」盛煜沉声,自甘退让。 这叫什么话! 魏鸾瞪圆眼睛,更恼了,用力掰开他的指头,将那只手甩开,气道:「慢走不送!」说罢匆匆出了小书房,寒着脸直奔内室。春嬷嬷捧着新熏好的衣裳过来,撞见她满面怒容,惊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魏鸾冲出来的地方。 帘帐长垂,小书房里衣衫微晃,盛煜走了出来。 男人神情冷沉僵硬,目光原本追在魏鸾身后,察觉春嬷嬷惊诧担忧的注视后,勐地收回目光。两人各有不满,他心有块垒做不到软语安慰,即便追进去,不过徒增争执而已。万一小姑娘脾气大,真要回娘家,事情可就麻烦了。 盛煜瞥了眼春嬷嬷,僵声道:「照顾好她,气大伤身。」 说罢转身出门,大步走了。 …… 回南朱阁的路上,盛煜走得快如疾风。 这一天原本是很愉快的。丹凤殿前马球对局,他与魏鸾联手夺制敌,酣畅淋漓,魏鸾纵马驰骋、捧着宝冠明媚而笑的姿态,既耀眼又艷丽。那是比他独自夺冠更值得骄傲的事。 盛煜已有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谁知回到府里,却会碰见这么一出? 盛煜想起魏鸾那句逐客令,胸口愈发憋闷,沉着脸回到书房,胡乱找了个卷宗,翻了两页根本看不进去,索性丢开,和衣躺到床榻上。外间僕妇欲入内掌灯,也被他厉声喝止,睁着眼睛躺了半天,胸口堵着的烦闷始终消不下去,一拳砸在床板上。 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指背亦微微作痛。 盛煜翻身坐起,摸黑走到最东边的那间,推开紧掩的门扇。 这是座静室,里面一座高架上摆着形状质地各异的木料、石料,旁边是尺寸各异的刻刀。临窗唯有一方蒲团,此外别无他物。 第77页 盛煜站在朝堂之巅,虽重权在握,看似生杀予夺,实则周遭暗潮涌动。 这些年肩负重任踏血前行,遇险无数,情绪亦绷得极紧。每每心绪杂乱,难以决断时,雕刻便是他清心静气的途径。或是壮美河山,或是灵动活物,聚精会神地慢慢将珍视喜欢的东西雕刻出来时,满腔杂念也能驱逐殆尽。 那会儿便是他最心平气和时,能不被情绪左右,静念思索。 盛煜挑了块沉香木,倚窗而坐。 精细的工刀随意比划了下,他竭力摒弃杂念,借着从窗户里透入的霜白月光,刀锋缓缓落在木料。春夜月圆,清辉朗照,男人修长的指捏紧了细刀,一点点勾勒线条。凉风入窗,花落无声,满腔烦躁亦渐渐消融。 许久,盛煜才停手,怔怔看着手里的木料。 只勾勒了轮廓,虽还粗糙,却明显是女子的窈窕身形。 珍视的是她,令他心烦意乱的也是她。 盛煜看了眼北朱阁的方向,置身事外似的,重新审视方才的争执。 确实是因周骊音而起,但吵到最后呢? 魏鸾拿自身类比周骊音,觉得他因章家之事迁怒于她,并未真将她视为曲园的少夫人,还提起了麟德殿里的事,怪他不愿真心相待。从除夕夜酒后的赌气,到今晚生气时的含怒质问,归根结底,癥结仍在他的那句狠话。 有意无意地迴避的问题,终于避无可避。 魏鸾既与章皇后割裂,说动魏家投诚于永穆帝,便无所谓心魔。而他贪恋北朱阁的温软,贪恋那双柔弱无骨的手,贪恋她顽皮或温柔的陪伴,贪恋骄阳下她远胜春光的明艷笑靥,早已不可能如最初所预想的那样,将她从心里赶出去。 往后如何,其实他已做了选择。 只不过魏鸾听见那口是心非的言辞,信以为真,耿耿于怀。 抛开周骊音的事不谈,今晚她咄咄相逼,应该是想要个清楚的交代。 盛煜搁下刻刀,起身扶着窗台,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从微末的外室子身份,到如今重权在握的玄镜司统领,盛煜能有令人敬畏忌惮之威仪,靠得便是铁腕决断,言出必行。当日向永穆帝信誓旦旦地许诺时,也笃定他能做得到。如今,终究是要自食其言,将当初放下的狠话都吞回去吗? ※※※※※※※※※※※※※※※※※※※※ 亲妈:你以为呢? 北朱阁里暴走的鸾鸾隔空喊话:臭男人,说句真心话会死吗!会死吗!! (吵架) 第046章 金屋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金屋) 第047章 气死 虽说朝堂上你死我活, 私下里仇恨深藏,但来的既是宫里品级不低的女官,又是传旨意的, 盛煜仍命人请到正厅奉茶。 等了片刻, 外头脚步声隔窗传入, 就见魏鸾在染冬和僕妇的陪伴下匆匆赶来。 春风柔暖,她已换了单薄的春衫。 璀璨宽松的罗衣衬出绰约体态,腰下束着的淡色长裙轻如云雾, 裙带系了珍珠,曼妙秀致。春光照满庭院,厅前的紫荆开得正浓, 她高髻鸾钗翩然而来,裙脚随风轻卷,银线绣成的暗纹如水波漪漪, 彩线碎花随波浮沉,盈盈冉冉。 春光映照美人, 风姿娇柔艷丽, 楚楚动人。 盛煜数日没见她, 目光黏在她身上。 魏鸾端然进厅,瞧见盛煜也在, 她微微愣了下,旋即朝芳苓施礼,甚是客气。 芳苓就地传旨,说章皇后前日染了风寒,病势缠绵尚未痊癒, 因许久没见魏鸾, 甚是想念, 特召魏鸾入宫陪伴。完了又笑吟吟道:「皇后娘娘素来疼爱夫人,昨晚烧得迷迷煳煳,还念叨夫人的乳名,很是挂念。夫人若无事,就随我入宫吧,娘娘见了夫人,定能好得快些。」 说得冠冕堂皇,魏鸾却听得出来,这是要她入宫侍疾的意思。 从前闺中天真,章皇后染病时,她也曾入宫伴驾,与周骊音一道陪伴。彼时是情真意切,帮着侍候汤药、陪伴说话,真心实意盼着姨母能早日痊癒。如今裂痕已生,貌合神离,哪怕同床都能做异梦,章皇后召她侍寝,岂不是添堵? 但礼敬皇后是女眷本分,若无特殊情由,魏鸾身为官眷不能拒绝,免得给盛煜添乱。 好在宫中自有规矩,魏鸾只消别行止有差错,章皇后也不能拿她怎样。 遂接了旨起身,垂眸欲走。 手臂却忽然被人轻轻拽住,魏鸾回头,正对上盛煜那双泓邃深浓的眼睛。 倒忘了他也来凑热闹了。 以他对章家的态度,自然不愿她与章皇后接触过多。但这种事身不由己,魏鸾也不能当着芳苓的面多说,便只抬眼柔声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我便入宫陪伴侍疾,或许会多留两日。不能在祖母和婆母跟前侍奉,还请夫君帮我稍加解释。」 第78页 「三日为期。」盛煜低声。 魏鸾没明白他这话何意,旁边芳苓却已出声催促,遂出厅登车入宫。 …… 章皇后的风寒自然是子虚乌有的。 但这不妨碍她卧床静养。 魏鸾随着芳苓进去时,章皇后难得的没穿贵重宫装,只换了身绵软舒适的绸衣,金冠玉钗全都不用,拿抹额将满头乌黑长髮笼在脑后,正靠在绣枕上,慢慢翻书看。听见魏鸾和芳苓进去的脚步声,她连眼皮都没抬,仍垂眸翻书。 芳苓没打扰她,落下珠帘退到外间。 魏鸾权当是入宫办差,也没贸然出声,悄悄在旁站着,一双眼睛直往章皇后脸上瞟。从侧面看不到那位的正脸,但眉梢眼角的动静却一清二楚,那位的眼珠分明往这边瞧了好几遍,却愣是没抬头,佯装看书。 果真如她所料,那位是想摆架子示威。 魏鸾暗哂,干站着无趣,偷偷瞥向书页,是本诗集。 这本书她幼时背过,连哪一页录的是哪几首都清清楚楚,辨认出位置后,将那页的诗来回背了四五遍,章皇后才慢吞吞翻了一页。魏鸾接着背,甚至还将当时父亲的讲解温习了两遍——权当幼时被先生罚站背书了。 如是几回,章皇后终于觉得无趣,丢开书卷抬起眼皮。 魏鸾旋即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你来了。」章皇后淡声说着,瞥向旁边的矮柜。魏鸾遂将矮柜上搁着的碗捧过去,里面瞧着清水寡淡,实则有股淡淡的玫瑰清香入鼻,应是沖的玫瑰露。她捧着碗,一勺勺餵给章皇后喝,口中道:「娘娘觉得好些了么?」 「头疼昏沉,总觉得气闷。」章皇后懒懒的。 魏鸾没再说话,只谨慎办差。 餵完玫瑰露没多久,宫人又端来汤药,魏鸾仍恭敬侍奉,不落把柄。 这些都容易,真正难熬的是夜里。 魏鸾既是侍疾,晚间便等章皇后吃完药睡下,才到侧殿歇息。蓬莱殿的宫人得了授意,夜里不时要弄出点动静,以至于春夜漫长,魏鸾能踏实睡的不过大半个时辰。如是折腾了两晚,隔日周骊音来蓬莱殿时,在殿外撞上眼圈泛青的魏鸾,着实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瞧着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别是病了吧?」 「是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我入宫侍疾。」魏鸾淡声。 周骊音见好友满脸疲态,熬得眼圈都青了,还当章皇后病得不轻,一面心疼地嘱咐魏鸾去歇息,一面提着裙角往正殿里跑。这一进去,章皇后的谎言自然会被戳穿,母女俩性情迥异,若是意见相左,殿里未必不会起口角。 魏鸾有些担心周骊音,先到侧殿等着。 …… 正殿里帐幔长垂,春风送暖。 周骊音脚步匆匆地进去,见章皇后穿着单薄的绸衣,好端端地倚枕翻书,稍松了口气,赶上前道:「母后身子如何了?这两日儿臣只顾着迁居的事,竟不知母后病了。」说着话,握住章皇后的手靠过去,面露愧疚。 章皇后丢下书卷,含笑道:「并无大碍,只是染了风寒而已。」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前两日是儿臣疏忽,鸾鸾为母后侍急累成了那样,我却只顾自身高兴。今晚就换儿臣来照顾母后吧,让鸾鸾回府歇息,母后是没瞧见她那乌黑的眼圈,怪心疼的。」周骊音说着,殷勤地给她掖被角。 章皇后却摇头,「你自管去忙,我留她侍疾自有用意。」 周骊音闻言微愣,却仍不死心地撒娇恳求道:「鸾鸾都累坏了,母后就让儿臣陪着吧。」 这分明是想维护魏鸾,章皇后不豫地皱眉,屏退宫人。 殿门吱呀关上,只剩母女独对,章皇后起身下榻,转瞬间便肃容沉目,责备道:「先前叮嘱你的事,我瞧你是都忘了!玄镜司好端端地放了魏峤父子,却对咱们步步紧逼,都是盛煜做的好事。魏鸾阳奉阴违,我留她侍疾,不过是敲打告诫,让她知道好歹。」 「玄镜司办差,关鸾鸾什么事。母后分明是心存不满,往鸾鸾身上撒气!」 周骊音不满地嘟哝。 章皇后眸色骤沉,回头盯向她。 周骊音瞧着活泼天真,因自幼受教于永穆帝和朝中名儒,其实内里颇倔强而有主见。 先前兴国公府出事,章皇后让她疏远魏鸾时,她便觉母亲此举过于蛮横,只是不曾宣之于口而已。而今见章皇后仗势装病,故意折腾得魏鸾形容憔悴,满腔担忧全成了不满,仰头道:「儿臣难道说错了吗?」 「放肆!」章皇后甚少被她顶撞,当即呵斥。 周骊音半点都没退缩,只静静看着她。 母女俩对视片刻,章皇后竭力放缓语气,「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并非故意刁难她,是要她知道背叛的代价,如今不过是侍疾,若她还不知悔悟,就不是侍疾这样简单。长宁,你也不小了,该知道玄镜司这次对咱们下手有多狠。」 这般引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周骊音不自觉退了两步,「母后这话儿臣不敢苟同。据儿臣所知,兴国公的案子证据确凿,并无半点冤情,父皇还体念老国公爷的功劳,从轻处置。有违律法为祸朝堂百姓的人本就该绳之以法,母后何必怪罪玄镜司,还把气出到……」 话未说完,章皇后已是面色骤变,厉声道:「闭嘴!」 第79页 周骊音声音一顿,面露错愕。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章皇后看着嫡亲的女儿,脸色都青了,「什么叫绳之以法?兴国公是你皇兄的臂膀,玄镜司对付章家,就是对付你皇兄!淑妃母子虎视眈眈,你不说帮着章家,帮着你皇兄,还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 「我当然会帮皇兄,父皇跟前我从来都是帮皇兄说好话!」周骊音也是气狠了,对着亲生母亲,口无遮拦地道:「可兴国公罪行累累,难道不该按律处置吗?放任他们肆无忌惮继续作恶,不止愧对天下百姓,还会连累皇兄!」 「你闭嘴!」 「我不!儿臣虽不懂朝堂的事,却记得母亲教过,姑息只会养奸。父皇也说过,咱们身在皇家,若是徇私枉法,那就会上樑不正下樑歪。章家的战功父皇从来都是重赏,兴国公非但不感念,反而枉顾律法闹得民怨沸腾,这样的人就是蛀虫,儿臣为何要帮他们?」 章皇后未料女儿竟会这样说,勃然大怒,抬手便欲打她。 手掌落在脸上之前,她颤抖着克制住没打下去,只将胸膛起伏,气得脸色铁青。 周骊音却懵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帝后的掌心之宠,重话都没听过几句,更别说今日这般争吵。 她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看着章皇后怒气汹汹的脸,忽然抬步,绕过她便往外走。 章皇后呵斥,「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话音落时,人已沖了出去,甩得门扇砰然作响。 这般动静令殿外的宫人提心弔胆,魏鸾也未料母女俩能吵成这样,听见动静出去时,周骊音早已不见踪影。 正殿之内,章皇后被气得胸口疼。 她知道女儿的脾气,看着万事不关心,实则心里有数。今日既这样说,必定是心里这样想,只是从前碍着她做母亲的没说出来罢了。是以方才盛怒攻心,才会想扬手去打。 如今周骊音含怒离开,会去哪里? 方才那种话,除了永穆帝外,不可能再有人教她。 她既听了皇帝的,心里自是偏向周家。 若她跑去麟德殿朝永穆帝诉委屈,说些不知轻重的话,事情被闹到檯面上,难免麻烦。 章皇后强忍怒意,召芳苓进殿,迅速换了皇后盛装,乘肩舆去麟德殿见驾。到得那边,才知一切风平浪静,周骊音既没露面,永穆帝更不知蓬莱殿的动静,悬着的心才算落回腹中,陪永穆帝说了会儿话,行礼拜辞。 出殿没走多远,迎面却碰见了盛煜。 他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冠帽官服整肃,身姿魁伟颀长,那张脸是惯常的冷厉威仪,岿然而来时,那气势比之东宫也不逊色。到了章皇后的仪仗跟前,他拱手为礼,却并未避让,那双眼睛黑沉沉地瞧过来,与寻常的收敛恭敬迥异。 章皇后不由命人驻足。 这杀千刀的周家鹰犬,他要做什么? ※※※※※※※※※※※※※※※※※※※※ 老盛:只是要媳妇,又不是要命,怕什么。 仙女们元宵节快乐呀~ (气死) 第048章 抱回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抱回) 第049章 坦白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坦白) 第050章 亲吻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第80页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亲吻) 第051章 心事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心事) 第052章 重伤 盛煜此刻一身劲装, 正在四明山盘旋的山道上纵马疾驰。 玄镜司显眼的官服换成了深色锦衣,他的腰间悬着剑, 眉目冷峻而威仪,身后马蹄飞快,是十名玄镜司的随从,各自作寻常打扮,身子却都绷紧。山道两侧怪石嶙峋,繁茂的老树遮天蔽日,一群人飞驰而过,衣袍猎猎。 他们的前方是镜台寺。 镜台寺在四明山最深处,跟云顶寺隔着个山头, 据传地下有座地宫, 只是没人见过。此处山高林深, 取水皆十分不便, 寺中僧侣极少,香火更是冷清之极。 盛煜自然不是去进香的。 昨晚他接到了徐晦的禀报, 说据眼线的消息, 先前玄镜司所查私铸钱币的案子有了线索——去年初,京郊出现了些分量不足的私铸钱币, 引得商户纠纷,惊动了官府,县城的衙署想循着线索深查,却没半点头绪。 这件事后来传到了御前。 永穆帝闻讯大怒。 私自铸造钱币原就是重罪, 如今假钱币竟然流到天子脚下,可见背后之人何等猖狂。县城的捕快们能耐有限, 摸不到头绪, 这件事便交到了玄镜司手里。当时龙颜震怒, 连带太子周令渊都因失察而受了训斥。 不过惊动官府后,放私铸钱的人迅速销声匿迹,再未出现。 盛煜命各处眼线留意查访,也只捉了几个不知情的,未能揪出元兇。仿佛那放私铸钱的人知道朝堂动静似的,一夜之间,不止将京城的尾巴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别处也迅速藏起了尾巴,以至于玄镜司费了不少力气,仍未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此事遂一直搁置,直到前两日。 京郊再度发现私铸的钱币,玄镜司眼线随之追踪,查到背后之人再顺蔓摸瓜,找到了藏在深山的镜台寺——所有私铸的钱币皆出自此处,据眼线查探,镜台寺确实有座地宫,周遭有人守卫,极难潜入,但可以确认,那些人手里的私铸钱尽出于此处。 盛煜看过两次出现的钱币,应是出自相同的铸炉。 看来对方在风口浪尖销声匿迹,如今风声过去,便偷偷捲土重来。 这镜台寺的地宫便是窝点之一。 如此收放自如,恐怕背后是硬茬子。 盛煜命人探清周遭情形后,亲自出马,带人来包抄。 探路的眼线已然摸清地宫外围的守卫,玄镜司高手出动,没用太久,便尽数擒获。 一切皆如预期,直到盛煜带人进入地宫—— 地宫不深,入口在帘幔遮挡的佛像背后,沉重的石门以机关牵动。下了台阶穿过甬道,昏暗的地宫里,满满当当摆着上百口大箱子,里面堆满了私铸钱,如同小山。盛煜执剑扫视,摸清情况后便欲折返,而后派人将东西接手搬回,谁知才刚转身,背后忽有铁器破空而来。 盛煜微惊,听风辨音,抬剑便挡。 蓄满力道的铁箭挟风带雷,在剑鞘上撞出火花,铮然钉入墙壁。随即,甬道外有隆隆之声传来,石门滑动之间,一声闷响后,整个地宫陷入黑暗。而地宫深处,铁箭如雨射来,森森然直扑面门。 退路已断,这情境无异于瓮中捉鳖。 跟随盛煜入内的共五人,都是各地选来的精锐,各自赴险无数,惊变中仍沉着敏锐。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位置,却能听着动静避让要害,将铁箭击往别处。 满目漆黑中暗箭如疾雨,耳畔尽是铁器相撞的声音,略无间断。 很显然这地宫里还藏着暗室。 若不破坏机关,这暗箭便无穷无尽。 盛煜大怒,以玄镜司的简短暗号吩咐过随从,旋即整个人腾空而起,贴着地宫的顶壁扑向深处。其余五人各自分散,借着箱子的遮挡摸向深处,易燃的外衫被褪下,捲成一团扔向里侧,两枚火石同时被擦亮,丢向衣衫。 微弱的火星一晃,衣裳被点燃后冒出刺鼻的烟,旋即亮光渐盛。 借着这亮光,盛煜也看清了最深处的情形—— 石砌的墙上开了几排孔洞,齐刷刷架了二十多把漆黑的连弩,不间断地射向地宫。他们方才进来时地宫里光线昏暗,最深处一团漆黑,这些连弩以与石墙同色的黑布掩饰,竟逃过了玄镜司的眼睛。 盛煜脸色阴沉,脚踩石墙横奔而过,剑尖所指,连弩应声而裂。 箭雨半息,片刻后随从赶到,所有连弩尽数被毁。 那一瞬,地宫里骤然陷入死寂。 火光照在盛煜脸上,冷硬如铜铁,那双眼睛深沉而锋锐,迅速比了个手势,各自以箱子遮掩藏身。旋即,不出所料的,整面内墙轰然裂开,二十余名黑衣蒙面的壮汉挥刀杀出,看身法气势,应是久经歷练的精锐刺客。 第81页 盛煜目光兇狠,呲了呲牙。 下了如此血本处心积虑的诱导埋伏,这是一场恶战! …… 云顶寺内,魏鸾求得平安珠串后,精心收起。 母女俩谢过住持,一道往外走。还没走出后院,魏鸾头顶忽然传来声极尖锐的撞击声,迎面的菩提树似被铁器勐击,狠狠晃了晃。随即,黑瓦灰墙的屋顶上有个人影如鹰鹫扑下,手里的剑明晃晃地泛着寒光,直指魏鸾面门。 染冬见状,左手扯着魏鸾护到身后,右手短剑出鞘,迎向刺客。 不远处卢珣亦飘然而至,挥剑迎击。 他是盛煜身边的人,身手应变绝非染冬能比,甫到跟前,立时扭转了染冬孤力难支的局势,剑尖裹挟风雷,招招皆奔向要害。那人似未料到魏鸾身边还有这等硬手,拼着受伤往魏鸾跟前硬闯,皆被卢珣拦住,就连偷袭的暗器亦被化解,叮叮响着刺入旁边的门扇。 仿佛只是转瞬,三人纠斗间招招兇险。 近处的僧人被惊动,忙出声喊人。 对方受了重创,见刺杀无望,忙收剑退身跃上屋顶。 卢珣执剑护在魏鸾跟前,向染冬道:「追过去看他逃去哪里,不用生擒。少夫人有我。」 染冬身轻如燕,当即追了过去。 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刺客来了又去,袖箭暗器被钉在树干门扇,剧颤未止。这东西若招唿到魏鸾身上,怕是能顷刻间取了性命。僕妇侍女皆吓得脸色煞白,魏鸾亦惊得唇颊失色,紧紧抓着魏夫人的手,掌心汗腻湿滑。 只等染冬追去,她才抬手抚了抚胸口,平復急剧的心跳。 卢珣躬身道:「少夫人受惊了。」 「这……」魏夫人声音都是颤抖的,「这怎么回事?」 「方才他鬼鬼祟祟地潜伏在此处,属下觉得不对劲,暗里盯着,果然是刺客。此人出手兇悍,且直奔少夫人而来,定是有人指使,恐怕来头不小。少夫人——」他看着魏鸾,神情分明戒备,「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尽快回城。」 魏鸾颔首,旁边魏夫人犹自担心,「若还有后招呢?」 「夫人不必担心。」卢珣拱手,声音笃定。 寻常刺客不是他的对手,若难以应付,他身上还有玄镜司的哨箭,紧急时可召人来救。 魏鸾猜得到他的意思,忙携母亲往外走。 法会尚未结束,陆续有人赶到,甚至比前晌还要热闹。 方才后院行刺的动静已传了出去,虽说刺客早已逃走,毕竟引起了不小的慌乱,瞧见从后院走出的魏鸾母女,不由或明或暗的打量。魏鸾亦懒得理会,挽着魏夫人的手臂缓缓往外走,到得寺外山门,却忽然怔住了。 松柏夹道,石阶绵延,迎面有人牵马而来,马背上驮着方才的刺客,旁边跟着染冬。 牵马的是个年轻男子。 一袭淡青的衣袍被山风鼓盪,男人峨冠博带,仙风道骨,腰间一把长剑颇有游侠之风。那张脸却珠玉般俊美,大步而来时风姿爽飒,如玉山巍峨,似孤松岩岩。京城才俊之中,流传一则美谈,说众人雅会,庭堂犹暗,唯时画师来,轩轩如朝霞举。 眼前之人,便是这轩如朝霞的时画师。 ——相爷时从道的孙子,声名鼎盛的时虚白。传闻中每幅画都有魏鸾的影子,却藏着秘不示人,万金难求的那位天纵之才。 周遭香客难得见这般仙风道骨的美男子,纷纷围观。 魏鸾认得这张脸,亦诧然驻足。 旁边染冬已快步上前,欣喜道:「少夫人,刺客抓到了,是这位时公子帮的忙。」 时虚白很配合地拱了拱手。 魏夫人认得他,忙笑道:「原来是时相的贤孙,有劳了。」 「夫人客气。」时虚白衣袍飘动,见魏鸾口中称谢,又道:「少夫人客气。」 两下见礼毕,因周围人多眼杂,魏鸾便请借一步说话,由染冬牵马往僻静处走,问过情由,才知道染冬紧追刺客出了云顶寺,途中遇见了游歷后骑马而归的时虚白。那位竟然认识她,得知匆匆逃走的负伤之人是刺客,当即帮着追了上去。 时虚白无心朝堂,学东西却很快,能逍遥自在地游歷四方,身手也十分了得。 两人纵马疾追,那刺客本就被卢珣重伤,两人联手将对方制住,捆住手脚扔上马背,径直驮回了云顶寺。 这般奇遇,着实让魏鸾意外。 到得僻静处,让染冬拿短剑挑起那人的脸,倒是陌生得很。才想就地审问,原本似重伤昏迷的此刻勐然抬手,被捆住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铁蒺藜,骤然甩向魏鸾。卢珣早有防备,挥剑盪开,怒而上前扼住他喉咙,「还不老实!」 口中怒斥,脑海里却电光火闪。 此人被缚住手腕,仍能藏铁蒺藜在手,原本能轻易割开束缚逃脱。既装昏迷去而復返,伺机再次行刺,必定不是寻常刺客。 一念至此,卢珣勐然挥拳,狠狠砸在他脸侧。 鲜血混同打落的牙齿喷洒在地。 刺客仰着头,忽然咧着嘴笑起来,狰狞而猖狂。 「晚了。」他的声音含煳沙哑,「早就吃了。」说话之间,气息迅速微弱下去,没过片刻便气绝于马背,中毒后略显黑紫的血顺着口鼻流出,滴滴答答地渗入泥土。 这般情形令魏夫人惊而出声。 第82页 卢珣旋即转身,拿身躯挡住魏鸾的视线,恭敬道:「少夫人回吧,这人属下会带回去,交给主君处置。」说着,朝时虚白抱拳道:「多谢时公子出手相助,不知能否借马匹一用?」 「随意用。」时虚白说罢,告辞飘然而去。 魏鸾也没敢再看那人的死状,匆匆回到马车旁,动身回城,而后各自归府。 …… 到得曲园,盛煜并不在府里。 直至入夜时分,僕妇才匆匆跑来,神情慌张地道:「启禀少夫人,主君刚刚回来,后面跟着好些人,已经抬到外书房去了。看那样子,主君应是受了伤。」 魏鸾闻言大惊。 她说的是抬,可见盛煜伤得极重。毕竟这男人铁腕傲骨,寻常伤病从来不放在心上,上回从西州回来伤成那样,还无事人似的瞒着她。如今竟被抬回…… 她甚至不敢多想,拔步就往南朱阁跑。 到得那边,就见书房外站了不少人,皆是玄镜司的装束。 卢璘见了她,似觉诧异,忙拱手道:「少夫人。」 「人呢?」 「在里面……」 话音未落,魏鸾已绕过他快步走了进去。书房里有股浓浓的药膏味道,她记挂着盛煜伤情,顾不得书房不许擅入的禁令,迅速走入内间,就见三个人围在榻边,旁边乱摆着铜盆布巾,血色骇人。 盛煜则赤着上身躺在床榻,被围着处理伤口。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瞧过来,见是魏鸾,神情僵了僵,仿佛不愿被她看到这模样。 魏鸾一颗心砰砰直跳,紧紧攥住了手。 榻边这三人都是玄镜司里处置伤口的老手,敷药止血既快又准,男人手下没轻重,仓促中几回出手,都痛得盛煜暗自皱眉。他却一声都没吭,闭眼咬着牙关,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有冷汗沁出,急得副手直喊,「别使劲,统领你别使劲!」 好在伤口的血却很快止住了,处置完上半身,开始扒腿裤。 魏鸾帮不上忙,又怕这男人好强,心里有负担,遂默默退开。只等满身的伤都包扎完,卢璘带那几位退出去暂歇,她才缓步上前。 盛煜睁开眼,额头冷汗涔涔。 魏鸾拿软巾帮他擦,不敢想他这身上挨了多少刀剑,手都是颤抖的。 倒是盛煜嘴硬,「放心,死不了。」 寻常龙精虎勐的男人,这会儿却脸色苍白目光黯淡,他愈是如此强作无事地硬撑,魏鸾便愈发难受,憋了半天,才轻声道:「怎么伤成这样?」或许是过于紧张担心,话说出来,都带了点哭音。 那双惯常明艷的眼睛蒙了雾气,满满的全是担心。 盛煜轻描淡写,「碰见了硬手,不碍事。」 说着话,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十六岁的姑娘,自幼金尊玉贵的养着,娇滴滴的吹弹可破,就算见识过朝堂后宫的暗涌,也只是算计人心,没真的见过谁流血受伤。上回他不过些许轻伤,她就紧张成那样,这回满身的血触目惊心,不将她吓坏才怪。 盛煜遂转移话题,「舅兄还没走,怎么就回来了?」 「我……」魏鸾声音微顿。 按夫妻俩原先商议的,她会在敬国公府陪伴家人,知道魏知非往朔州赴任后再回来。如今盛煜伤成这样,包扎剧痛后必定疲惫,急需休息养精神,她便没提在云顶寺遇刺的事,只将精心藏着的珠串拿出来,「前晌跟母亲去求了串平安珠,拿回来给夫君。」 「高僧持过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她说。 盛煜接了手串,在指尖把玩。 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这些年踏血而行,受伤无数,亦伤过许多性命,玄镜司里酷刑审讯时更容不得半点仁慈,过手的都是人命。习惯了冷厉杀伐,暗夜潜行,心中自有追逐信奉的东西,早已不信鬼神。且以他的性情,除了用处极大的蹀躞,平常极少用累赘的饰物。 但这是魏鸾给他求来的。 盛煜目光微抬,瞧着那双雾蒙蒙泛红的眼睛,手不听使唤地钻入圈中,旋即五指微张,圆润的珠串便滚到了手腕。 「这样,就遇难成祥了吧?」 他唇角微动,觑着魏鸾,声音亦温柔起来,「有神佛保佑,你只管放心。等过两天好了,拎着你绕京城跑两圈都不难。」 那语气神态,似全未将这伤放在心上。 魏鸾忍不住破涕为笑。 ※※※※※※※※※※※※※※※※※※※※ 玄镜司众人:老大你变了!! 蟹蟹爱吃豆包的小刘同学的地雷呀~ (重伤) 第053章 对策 盛煜虽撑着力气出言安抚, 但他的伤势其实不轻。 浑身上下数处重伤,因当时漆黑的地宫里铁箭如雨,他带头往深处沖, 虽避过了要害,腿上仍被铁箭伤及。箭伤并不重,只是擦破皮肉, 要命的是箭头淬有毒, 自伤口侵入肌体,之后盛煜拼力死战,待回府时整条腿都已僵硬。 玄镜司的郎中拔了两回毒,仍未能清干净。 此外, 腰肋处被亦利剑刺穿, 失血甚多, 险些伤及脏腑。 如此伤势, 没人敢掉以轻心。 卢璘安排人严阵以待,那三位郎中更是丝毫不敢松懈, 每隔两炷香便看腿上毒伤,借着药膏缓缓拔除残余的毒。从僕妇至部下,众人皆训练有素,照料此等重伤很有章法, 反倒是养在深闺的魏鸾不懂行,除了在旁边递水递毛巾, 旁的无从插手。 第83页 遂请教过郎中, 命人做药膳熬汤端来。 待亥时初刻, 盛煜从昏睡中醒来, 慢慢餵给他喝。 盛煜瞧着明晃晃的烛火, 知道夜已极深, 且此处尽是玄镜司的部下,魏鸾起居不便,用完饭后愣是将她赶回了北朱阁。 整夜辗转浅眠,次日清晨魏鸾早起,拎着食盒直奔南朱阁。 时近暮春,垂花门内有丽如胭脂的玉兰初绽,她让染冬折了几支,到南朱阁交给僕妇,用瓷瓶清水养着,放在盛煜寝处的窗畔。待盛煜醒来后推开窗扇,晨光清冽的洒在花瓣,上面水珠晶莹剔透,给屋里增添几分清新生机。 盛煜昨晚伤势反覆,折腾了半宿。 从杀伐兇险的沉沉睡梦醒来,瞧见窗畔的花束美人,闻见晨风里淡淡的花香,微微一怔。 十多年磨砺生涯,他重伤昏迷过许多回,亦曾游走于生死边缘。重伤后容易做噩梦,梦里冷血烈火、刀锋剑芒,有早已面容模煳的亲人,有素未谋面的母亲,亦有惨烈丧命狰狞可怖的对手,翻出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痛苦,在黑暗里沉沦挣扎。 每每噩梦醒来,都如同从修罗场走过一遭,令人心绪沉抑。 这是头一次,醒来后有春光佳人。 盛煜定定地看着魏鸾背影,幽深的眼底眸色渐浓,直到魏鸾支好窗扇转身,沖他浅笑。 「多闻闻花香,夫君能恢復得快些,是不是很漂亮?」 她说着话往床榻走来,高堆的云髻饰以金钗,耳畔滴珠摇曳,尾端垂着白玉磨成的扇贝,衬得脖颈修长如雪,唇色红嫩柔软。海棠春衫勾勒出削肩瘦腰,宽松的领口拿金线彩绣,秀致的锁骨下微露霜白,薄衣遮掩的胸脯如峰峦惹眼,比去岁初嫁时更见丰满。 腰肢却是纤细的,锦带下宫绦环佩,长裙及踝。 冬去春来,少女渐成少妇,虽仍含苞未破,眼角眉梢却添了柔婉情致,俞见绰约艷逸。 这是他的妻子,往后风雨兇险,醒来都能看到她。 盛煜不由扯了扯嘴角,「很漂亮。」 ——春光柔暖,人比花娇。 魏鸾迎着他目光,隐约品出言外之意,不由抿唇轻笑,将他扶着半躺起来,而后拿温水浸湿软巾,帮他擦脸擦手。这事儿于她而言是生疏的,好在盛煜不嫌弃,寻常的威冷气势收敛殆尽,闭着眼任她揉搓摆弄。 过后漱口用饭,也是魏鸾餵给他吃。 而后卢璘带着郎中进来,按着伤势换药包扎,等这一波忙过去,已是日上三竿。 魏鸾也终于找到机会询问受伤的经过。 …… 昨日被困地宫,是盛煜生平少见的兇险。 淬毒的铁箭如雨攻袭,他虽将连弩破坏殆尽,腿上也被不慎擦伤,被毒侵及肌体,行动不似寻常矫健迅捷。随从五人冒箭雨前行,也有或轻或重的伤。埋伏在暗室的刺客却龙精虎勐,攻袭时训练有素,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出手兇狠之极。 碰上高手,以一敌四绝非易事。 盛煜满身的伤便是在那时落下的。 兇险拼杀中难以周全,最后只保住了两个受伤的活口,齿脱毒落,手脚俱废。 而地宫沉重的石门依然紧阖,机关被毁后,没有任何旁的出口。留在地宫外的随从悄无声息,想来对方既下了血本,调拨这么多高手围困刺杀,也在外面做了埋伏,以多胜少,不留半点生机余地。 后援既断,退路被封,盛煜重伤中毒,必定熬不了多久。 好在盛煜行事周密,提前留了后手。 留在地宫外接应的随从虽被屠尽,卢璘却按一贯的安排藏在暗处,并未现身。变故发生后地宫内外拼死搏杀,卢璘按兵不动,将敌情彻底摸清后,当即另召玄镜司的外援,重新包围镜台寺。 一番苦战,地宫外的刺客或是寻机自尽,或是活活被擒,没半个人逃脱。 众人随即找了满寺的器具,将那座沉重的石门活生生撬开。 彼时,盛煜与随从各自咬牙,血流满地。 卢璘等人忙将人抬出来,就地粗粗处理伤势后,寻了马车慢慢带回城中。 前前后后的兇险,盛煜说得轻描淡写。 魏鸾却听得提心弔胆。 京城里布防严密,玄镜司是永穆帝手中的利剑,寻常人不敢直撄其锋。敢在天子脚下聚众行兇,拿得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刺客甚至死士,有这份本事和胆气的背后主使,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若非盛煜留了卢璘在暗处,昨日重伤中毒,怕是已死在了地宫。 这分明是奔着盛煜性命来的! 而京城内外,跟盛煜仇深至此,且如此明目张胆的,除了章皇后一派,还会有谁? 魏鸾脸色都变了,捏着满手心的汗,问道:「夫君昨日遇袭的那座镜台寺,就在四明山里,跟云顶寺相隔不远,对不对?」见他颔首,她愈发笃定心中猜测,低声道:「难怪……昨日我在云顶寺碰见了章念桐。」 「她亲自去的?」 魏鸾颔首,说了章念桐昨日的打扮。 盛煜竟没觉得意外,肃容沉吟片刻,冷声道:「果真是她在号令?」 「章家养着的死士未必会听太子调度,对章念桐,必会唯命是从,若镜台寺的刺杀是她的手笔,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魏鸾明丽眼波里,亦浮起了冷色,「夫君还不知道,昨日我在云顶寺也碰到了刺客,奔着我来的,失手后服毒自尽。」 第84页 盛煜闻言眉目骤沉,顾不得满身的伤,勐然坐直身子。 「有人刺杀你?怎么回事?」 魏鸾遂将昨日经过简略说了,道:「原本风平浪静,那刺客是我遇见章念桐后才出现的。若真是她调派人手,见我落单后临时起意,随手分一人出来,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昨夜还怀疑是沈嘉言贼心不死,却原来是她!」 这话着实让盛煜意外。 章家刺杀他,这事并不意外,敢在京师重地行刺,背后必定有周令渊的默许。 可周令渊怎会对魏鸾下手? 「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他思索另一种可能。 毕竟,昨日的战场是镜台寺,在云顶寺分派人手无异于画蛇添足。 魏鸾却缓缓摇头,笃定道:「不会,定是章念桐。」见盛煜面露疑惑,她的唇边浮起讽笑,「章念桐瞧着对我和善亲近,实则恨而入骨,这京城里,她是最不愿我跟东宫有瓜葛的。昨日的云顶寺的事,于她而言是天赐良机,一箭双鵰。」 若盛煜被刺,她的去处就只有东宫。 章念桐岂会愿意? 昨日若真的杀了她,即便周令渊想追究,在永穆帝为盛煜之死而盛怒的关头,也没能耐跟章念桐翻脸。等时过境迁,章念桐仍是地位稳固的太子妃,伤了夫妻情分又如何?反正两人本就没多少情分。 魏鸾想起那位满口仁善的表姐,面露嫌恶。 盛煜也终于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跟前单薄柔韧的身影,忽而伸手,将魏鸾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他确实没想到,除了那个行事莽撞的梁王妃沈嘉言,竟还有人图谋魏鸾的性命,且藏得如此之深。 章念桐的恶毒居心,与当初的章皇后何异? 都是仗着太子不敢翻脸,肆意妄为! 心疼娇妻之外,新仇旧恨翻涌,盛煜眼底有黑压压的浓云翻滚,咬牙沉声道:「这件事,定要有交代!」他的手臂伤势未愈,却紧紧箍着她,暴涨的怒气下,那身冷厉气势霎时将魏鸾淹没。 魏鸾却已不像最初畏惧忌惮。 她贴在盛煜温暖的胸膛,伸臂环住他的腰。 「所有的恶行都会清算的。」 早晚而已。 而章念桐如此行事,无异于将罪行明目张胆地揽到了身上,盛煜手里握有生擒的死士,有的放矢地查下去,定能挖出背后的镇国公。 …… 当天晌午,盛煜便命卢璘将有关云顶寺的消息传给赵峻,让他审讯时从镇国公下手,不必往别处浪费力气。 而后将失职的卢珣叫进来,沉着脸训斥了一顿。 ——从前卢珣做盛煜的暗卫时,若觉出不对劲,多半是按兵不动,引蛇出洞后顺蔓摸瓜,反守为攻。魏鸾却是个娇滴滴的闺中之人,受不得半点风险,往后再有这种事,该当提前扫除隐患,确保无虞。 卢珣受教,惭愧告罪。 当天后晌盛闻天从宫里下值回来,捎了份永穆帝的密旨给盛煜,说昨日镜台寺的事,赵峻已如实向皇上禀报。永穆帝闻讯震怒,说此事他会处置,让他务必调理好伤,养精蓄锐,再挑一波可用的人手,过两日遂赵峻前往庭州。 盛煜展开密旨,上头唯有八个字。 示敌以弱,以退为进。 所谓以退为进,最终是落在进字上。永穆帝既打算派赵峻前往庭州,必是想拿这件刺杀案做文章,撕破与镇国公面和心不和的脸皮。跟随赵峻的人手,不管是明处查案的,还是暗里潜入埋线的,都不能马虎。 盛煜对着八个御笔亲书的遒劲小字看了半晌,放在火上烧为灰烬。 而后放出伤势极重、昏迷不醒的消息,闭门不出。 待身上残余的毒都除尽,欣然搬往北朱阁。 没了玄镜司的郎中,为他浑身上下伤口换药、照顾起居的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魏鸾肩上。照料饮食的事并不难,魏鸾嫁入曲园后做得最多的便是给盛煜准备早晚饭,照顾好他的口腹之慾,如今按郎中的叮嘱安排药膳,已是驾轻就熟。 真正难的是起居换药。 已近暮春,天气愈来愈暖和,盛煜前两日伤势颇重,不便动弹,每日除了换药时清理伤处,再由魏鸾帮着擦脸擦手外,未曾沐浴过。闷了这几日,身上早已难受得很,只因南朱阁里都是僕妇和属下,只能忍着。 到了北朱阁,用完晚饭,头一件事便是沐浴擦身。 扛着这满身伤痕,自然不能泡在浴桶里,魏鸾便命人往盆里备了温水,而后在浴盆旁摆了软毯,放在临墙过膝高的矮案上,可供盛煜坐着擦身。待东西备齐全,又命人寻来春凳,打算把他抬进去。 盛煜却懒得费事,竟自起身下地,也不怕牵动伤口。 魏鸾无法,只好扶着他瘸进去。 男人身姿魁伟双腿修长,素日里瞧着只觉峻整威仪,渊渟岳峙,飒然风姿令人赏心悦目,这会儿扛在肩上才觉得沉甸甸的。 魏鸾原就比他小十岁,怕触痛他伤口又不敢太使劲,小心翼翼走得颇为吃力。 拐过内室屏风,盛煜还没怎样,她倒是憋得脸上微红。 浴房里灯烛半昏,水盆中热气裊裊,案台上甚至还摆了时新花卉。 盛煜扫视一圈,坐在矮案上伸手试水温。 魏鸾尽职尽责地将软巾和寝衣搬到他身旁,温声道:「水都是试好的,里面还加了几味药,于夫君身体有益。夫君待会小心些,擦洗时当心别碰到伤处,若有缺的东西,喊我就是。」说着话,心里又暗自庆幸。 第85页 这回盛煜受的伤多在前胸和腰腿,不曾伤及后背,不影响睡觉,也无需她帮忙擦洗。 ——反正他够得着。 魏鸾殷切叮嘱罢,瞧着擦洗的东西都妥当了,便欲退出去。 谁知才迈出去半步,手腕却被人牵住。 她疑惑回头,便见盛煜抬眉,那双泓邃幽深的眼睛觑着她,淡声道:「这就完事了?帮我宽衣啊。」说话间,他扶墙站起身,理直气壮地朝她张开了双臂。 ※※※※※※※※※※※※※※※※※※※※ 受伤的是大爷~ 仙女们情人节甜蜜!!hhhh 然后上一章的遇难成祥和遇难呈祥都可以哈~ (对策) 第054章 酸酸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酸酸) 第055章 逼迫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逼迫) 第056章 甜甜 小姐妹俩促膝夜谈的话语果真如数传了出去, 章皇后听闻后半段都是在商量婚姻之事,不悦道:「太子被禁足在东宫,我这儿急得火烧眉毛, 她不说帮衬着让皇上松口,倒有心思管那些闲事!」 「长宁毕竟是个姑娘。」章太后淡声。 章皇后想着昨日周骊音的态度,仍觉得不满,「姑娘也是我亲生的,眼珠似的宠着, 又跟太子是嫡亲的兄妹, 理应帮着东宫。昨日在这殿里, 众人都为太子求情, 就她跟魏鸾杵着, 两个白眼狼!」 口中抱怨,想起上回母女在蓬莱殿的争执,愈发气闷。 章太后对此倒看得开。 「虽都是你生的, 处境却不同。太子跟皇帝是父子,也是君臣, 朝堂上两位相爷都被淑妃拉拢过去,暗里帮衬着梁王,太子想保住东宫,必得靠着咱们章家, 跟皇帝反倒隔了一层。长宁是个姑娘, 只消别犯错, 这辈子总能富贵安稳,无需步步为营, 自然更听皇帝的话。」 话虽如此, 章皇后仍觉意难平。 章太后跟亲儿子尚且勾心斗角, 对孙女更不会太过在意,只吩咐道:「盛煜既重伤昏迷,总得用药吊着。玄镜司的人咱们撬不开嘴,你便派人查查,曲园里买过哪些药,是否跟魏鸾说的对症。这种事会有痕迹,并不难查。」 「儿臣这就去办。」章皇后应着,召芳苓入内。 芳苓是她出阁时的陪嫁,从东宫侍女到中宫女官,办事颇为得力。 似这等暗查的事,更是手到擒来。 章皇后吩咐完了,又问道:「昨日你去曲园传旨,情形如何?」 「外头瞧不出太多端倪,周遭防卫似比上回严密了,门房都比往常戒备。没见着玄镜司的人,想来是无力主事。对了,魏……盛少夫人也不像从前镇定,奴婢故意出言刺她,她没能沉住气,出言怨怪奴婢,又背着我抹泪,瞧着心事重重的。」 这倒让章太后觉得意外。 她知道魏鸾那性子,瞧着温婉,实则要强坚韧,在宫里行事周全,甚少落人口实。即便上回章皇后故意欺压,也是逆来顺受,进退合度。如今失了分寸,自是因盛煜的缘故。 遂笑了笑道:「先查吧,若果真重伤成废人,这回倒没白费功夫。」 「盛煜再狠也是血肉之躯,那座地宫里兇险,毒性又烈,就是咱们两位公爷都未必能活着出来,他还嫩呢。」章皇后这样说着,只觉胸口的气闷纾散了些,嗤笑道:「当初魏鸾瞒着我,费尽心机嫁进曲园,却落得这下场。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话倒是幸灾乐祸,有点小家子气。 章太后教导了她这些年,授以政事手腕,瞧见她这计较微末处得失的做派,有些不喜,却也无可奈何,只敷衍着颔首,命芳苓尽快去查。 没两日,芳苓便将曲园採买的药单呈送上来。 ——都是从各处药房零散买的,从盛煜负伤的次日起,每家只买一两样,只求药材上等,不计数量多寡,以避耳目。 章太后召来太医,得知这些药材果真与魏鸾所说的病症相符,甚是满意。 第86页 经此一役,帝后的脸皮近乎撕破。永穆帝那日当众拂了皇后颜面,又派禁足太子,提拔赵峻当了玄镜司副统领,带人直奔庭州,自不欲善罢甘休。 章太后岂会坐以待毙? 好在玄镜司废了,无异于斩断皇帝最锋锐的爪牙,许多事做起来便能少些阻碍。 章太后遂递信于庭州的镇国公,叫他待赵峻一行不必过于刚硬,适当推个能抚平永穆帝怒气的人出来抵罪即可。要紧的是先解了太子的禁足,免得周令渊被永穆帝的人贴身看守禁足,令她投鼠忌器不敢擅动。 京城里缺人手,镇国公不妨自请驭下不严之罪,子代父过回京受罚,也给她添个帮手。 分派完毕,又召来章皇后知会了声,叮嘱道:「长宁既选了明哲保身,往后咱们行事,也须防着她些,免得丫头片子心软走漏风声。终归她也没多少本事,要紧时候能惦记你和太子,已算有用了。」 章皇后毕竟没有太后那样决断狠厉的心肠,口中虽应着,念及母女离心,毕竟黯然。 ——当然,这已是两三日后的事了。 …… 魏鸾在宫里待了整夜,吐露出章皇后想听的话,次日得以顺利脱身。 回府后跟盛煜报过平安,又套车前往敬国公府—— 魏知非原定前两日便启程去朔州,因那日魏鸾母女进香时遇袭,随后得知盛煜在镜台寺被刺,魏峤猜得背后有章家的影子,为免意外,让儿子等两日听听风声再走。而今玄镜司直奔庭州,太子被禁足,才稍稍放心。 遂收拾行囊,启程赴任。 自然是没惊动旁人的,魏峤夫妇同乘,外加魏鸾一辆马车,送至城外长亭。 魏知非策马而去,众人折道回城。 谁知马车从朱雀长街拐出去没多久,前面的路却被堵住了。车夫无奈,隔了段距离勒马,免得不慎撞到行人。魏鸾掀帘瞧出去,便见原本繁华宽敞的街上,不知何时熙熙攘攘地围满了人,里头甚至还有哄抢斥骂之声。 原本宽敞的街道堵塞难行,前面的魏峤亦掀帘观望。 这一瞧,却碰见了个熟悉的面孔。 「时公子——」魏峤瞥见人群外围白衣如画,负手而立的年轻画师,出声招唿。瞧着马车一时半会儿难以动弹,周围动静嘈杂淹没了声音,索性携着魏夫人弃车而出,缓缓行至时虚白跟前,招唿了声。 时虚白见是他,忙行礼拜见。 魏峤显然是为那日云顶寺的事当面道谢,跟他交谈了几句,回头朝魏鸾招了招手。待魏鸾由染冬扶着下了马车,见那几位进了旁边的茶楼,遂抬步跟进去,一道往雅间走。前面几人融融交谈,果然是魏峤在道谢。 「……原该亲自登门致谢,只因家里有点琐事,又听说时公子回京后访客盈门,故暂未去搅扰添乱。今日凑巧碰见,倒该一道喝杯茶,略表谢意。」 「路见不平理应拔剑相助,魏伯父不必客气。」时虚白笑得光风霁月。 说话之间,各自入座。 魏夫人瞧着窗外的拥挤,随口便问缘故,时虚白遂喝茶解释。 这条街上繁华热闹,除了各色店面,还有家赌坊,吸引京城里不少纨绔光顾,定国公府的章经便是常客。今日章经手气好,外加碰上了个京城外来的道士,觉得此事有趣,赌了好半天,将那道士带着的金条尽数赢来。 道士虽败得灰头土脸,仍将金条尽数奉上。 谁知章经细瞧了那金条,忽然破口大骂起来,说道士拿假金子蒙他,命人连道士带金条尽数轰出赌坊。道士被揍得鼻青脸肿,那些金条也在轰打时散落在地,行人见了满地明晃晃的金子,哪有不抢的? 当即一哄而上,满地乱抢。 随章经出来的小管事原本在茶楼里悠然喝茶,听到这动静,忙过去瞧。冲进去从那位纨绔小爷嘴里问清楚缘故,出来瞧见鼻青脸肿的道士和地上所剩无几的黄金,不知怎的忽然变了脸色,进屋嘀咕了几句,又让章经的随从把抢走的黄金追回来。 有些抢到金子的路人不肯给,章家随从便打。 如此乱闹闹的,很快惊动了兵马司。 这会儿章经和打人的随从、赌钱的道士,连同抢了金子的路人一道被扣着,正掰扯不清。街上甚少有此等热闹,众人纷纷围过去瞧,便把路给堵住了。 时虚白说罢,墨染成画的衣袖抬起,将两枚小小的金条放在桌上。 「时某觉得有趣,也捡了两块。」 硬木细纹的桌面整洁干净,黄澄澄的金子摆上去,魏鸾其实瞧不出端倪。毕竟她寻常过手的多是赤金打的器具首饰,无需亲自过手银钱,没用过多少金条,不知没掺假的是何模样。就连魏峤都没看出不同,对着阳光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可章经虽纨绔霸道,却不会无端颠倒黑白。 他是赌坊的常客,旁的未必在行,对金银之物应极为熟悉,既说这金子是假的,未必是血口喷人。且前脚他把道士和金子轰出门,后脚小管事又让人追回金子,这事儿着实蹊跷——仿佛背后有些隐情,章经不知道,小管事却知情似的。 魏鸾如今对章家的事格外留意,琢磨了会儿,将金条在指尖掂了掂,忽而抬头。 「有趣,这金条我能否换一块回去细瞧?」 「原就是出自章小公子,时某也是觉得有意思才随手拿了两块,并非时某之物,少夫人只管拿走就是。」时虚白出自相府,声名鼎盛,随便泼墨一副便能换得百金,对黄白之物的态度甚是随意。 第87页 魏鸾便没客气,拿了一块让染冬带着。 回到曲园后,直奔内室找盛煜。 …… 盛煜伤势如旧,这两日都卧床休养,躺得浑身筋骨都不舒服。长日无聊,玄镜司的琐事暂且不必他费心,盛煜闲不住,遂命人从南朱阁搬了些书回来,这会儿靠了软枕躺在榻上,正翻看兵书。 因是府中闲居,头髮只拿玉冠束着,鸦青衣裳穿得松松垮垮,颇觉清隽散漫。 听见院里传来的脚步声,他迅速丢下兵书。 待魏鸾掀帘而入,就见男人半躺在榻,阖目睡得正舒服。 已是暮春,杂花生树,轻寒薄暖。院外的海棠结了零星花苞,屋里长案上每日皆剪新鲜的花束供着,香气隐约,倒省了玉鼎薰香。侍女僕妇都被盛煜赶出去,屋里静悄悄的没人,风从洞开的窗扇吹进来,帘帐翻动,亦拂过他冷峻的脸庞。 魏鸾放轻手脚,将窗扇掩上。 蹑手蹑脚的走到床畔,拿走兵书,才弯腰要帮他盖被子,男人修长的手却忽然抬起,稳稳握住她手腕。旋即耳畔风动,盛煜单臂抬起勾住她脖颈,往跟前揽了揽。魏鸾猝不及防,脑袋被他勾着凑近,几乎贴在他脸上。 若不是双手撑住床榻,怕是能栽到他怀里,在他脸上啃一口。 魏鸾惊愣过后,懊恼地打他肩膀。 「受着伤还装神弄鬼的,吓死人了!」 男人的唇角动了动,旋即抬起眼皮,「怎么这么晚回来?」咫尺距离,唿吸交织,他泓邃的眼底藏几分不满,仿佛等了她很久似的。 魏鸾忍不住翘起唇角,坐直身子。 「原本是送到城外长亭就回,谁知路上碰见热闹,耽搁了许久。夫君既醒着,正好瞧瞧这个——」她说着,将那金条取出来递给盛煜,「章经表哥跟道士赌钱,赢了金条又说是道士蒙他,夫君慧眼如炬,瞧瞧这东西是真是假。」 盛煜不甚感兴趣地扫了一眼。 屋里光线不及外头敞亮,打眼瞧过去,并无差别。 不过魏鸾既特地拿回来…… 盛煜仍伸手接在掌心,这一掂,便觉出不对劲了——这金条的重量,跟官制的金条分量稍有不同。他眉目微动,将那金条的色泽外形细细看了两遍,才问道:「你是说,章经跟道士赌钱赢了,这金条是道士的?」 「对啊,好多这种金条。」 寻常道士没这么多银钱,有这本事的,也不会跑到赌坊里跟纨绔混。 盛煜掂量着手里的那枚金条,思索片刻,有了猜测:「道家有种炼丹术,叫做黄白术,在铜、铅里加上雄黄、雌黄、砒黄等物,炼出的东西叫药金,瞧着跟黄金一模一样。早先有些人以此鱼目混珠,发迹起家。」 「难怪……」魏鸾喃喃。 「怎么?」 「章经说这是假黄金,将道士轰出去,一堆金条全扔了。那管事得知缘故却忽然变脸,非但没再打道士,还让随从们把金条抢回来。想必他是知道背后隐情,怕东西泄露出去,为外人所知。」 盛煜闻言神色稍肃,「你怀疑药金跟章家有关?」 「否则管事紧张什么?」魏鸾反问。 这样说来,事情确实蹊跷,若果真是药金与章家有关,连同先前的私铸钱都能有眉目。 盛煜不由也坐起身,问她详细情形。 听罢魏鸾的叙述,心中愈发笃定,说明日便交代玄镜司细查。 不过—— 「金条是时虚白捡的?」 「嗯,他恰好路过。别瞧他放浪形骸,原来挺心细的。」魏鸾觉得时虚白帮了大忙。 盛煜想起那位惊才绝艷的画师,却是眸色渐浓,熟悉的气闷之感重新浮到胸口。自从得知魏鸾对青梅竹马的太子周令渊无意后,盛煜已许久不曾有这种感觉了。然而此刻,想着那日女眷对时虚白的夸赞,弟弟对那人的追捧,再听见魏鸾这无心的夸赞…… 两面之缘而已,就能瞧出心细了? 盛煜随手丢开金条,伸臂揽住魏鸾的腰肢。 「记得京城传闻他极擅美人图。」 「呃——确实。」 「听说还在背后偷偷画你,秘不示人?」盛煜淡声,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揽着她腰肢的手臂也愈收愈紧。隔着单薄的春衫,纤腰不盈一握,在魏鸾柔软的胸脯贴到他胸膛时,盛煜看到领口露出的春光,眸色更深,喉结滚了滚,伸双臂将她禁锢。 原本沉如深渊的眼底亦涌起波澜。 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 魏鸾想起不久前的那夜,也是在这张床榻上,盛煜深晦的目光如同溽热的舌尖,寸寸舔过她的肌肤。她不由有些紧张,不懂盛煜为何忽然提这个,只伸手护住宽松微敞的领口,辩白道:「都是些无稽之谈,夫君别听人瞎说。」 唇瓣嫩红柔软,气息如兰,葱白的指尖护在胸前,更是欲盖弥彰。 盛煜喉中咕噜一声。 传闻是否瞎说他不知道,但数夜夫妻同榻、照料伤口,多年练就的克制自持早已濒临崩溃,此刻美人娇软,更是勾动浑身乱窜的热血。他勐地扭身滚向床榻里面,天翻地覆之间,便将魏鸾扯到床榻,困在身下。 腰间伤口撕裂的痛楚清晰传来,盛煜浑不在意地轻轻皱眉,目光只紧紧盯着她。 「他不会对你有意吧?」 第88页 声音微哑,他问得如同戏嚯。 魏鸾却不敢乱说。毕竟若是强行否认,以盛煜的性子,怕是会就势问她怎知时虚白的心思,那是自寻死路。遂缩着肩膀谨慎道:「他是否有意,与我何干?我已嫁给夫君,是这曲园的少夫人了,曲园外闲杂之人的事,我才懒得管。」 说着话,唇角微微翘起,有那么点甜言奉承的意思。 盛煜果真被她取悦了。 欢喜涌起时,蠢蠢欲动的指尖忍不住抚到她娇丽的眉眼,他随即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张嘴,是真的甜。 ※※※※※※※※※※※※※※※※※※※※ 蟹蟹晏什七、顽张ろ、三三得六q的地雷呀,啾咪!! (甜甜) 第057章 孤枕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孤枕) 第058章 默契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默契) 第059章 探秘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探秘) 第060章 厌胜 北朱阁里人语寂寂, 春嬷嬷在厢房做针线,染冬、抹春、洗夏她们怕吵到魏鸾,都退到东梢间里, 整理满柜的衣裳——时气渐热, 魏鸾冬日里穿过的氅衣、夹袄、厚暖披风没了用场, 得都收去, 将前阵子新裁精绣的单薄夏裳拿出来。 梢间门扇虚掩, 几人聊着天干活儿, 丝毫没听到盛煜回来的动静。 是以当盛煜踏向浴房时, 无人阻止。 盛煜又常年习武脚步声极轻, 那双漆黑的锦靴脚不沾地似的,直到拐过浴房的酸枝屏风才霎时顿住。而后, 他看着浴房里的情形,整个人都愣住了。 就算做过许多不可言说的春梦, 他却从未想到过眼前这番情景。 原本该在蜀园的魏鸾,不知为何早早归来。 单薄的春衫散乱地搭在旁边的衣架上, 浴桶里热气裊裊, 她端坐其中,似是十分疲惫,阖眼安睡。髮髻间的金钗花钿皆已卸去,满头青丝柔滑如黑缎, 只拿一枚简单的玉簪挽着,慵懒而散漫。 散落的髮丝自耳后捋到肩侧,被水浸得半湿。 水面上密密浮着花瓣,有淡淡香气传来。 即便如此, 纤秀的肩膀仍露出水面, 瞧着不盈一握, 精緻的锁骨上凝了水珠香露,在往上脸颊秀致,眉眼昳丽,被香汤蒸得面颊微微泛红,像是映着春光的桃花,凭添粉面含春之感。更不必想,花瓣遮掩的水面之下是何等模样。 盛煜听见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分明。 目光似被黏住,无力挪开,出汗后本就闷热的衣裳里,愈发觉得燥热。 而魏鸾也终于察觉不对劲,懒懒睁开了眼。 看清两三步外站着的那道挺拔身姿,水雾氤氲的眸底霎时浮起惊慌,她打死都没想到盛煜会回来,还这样闯进了浴房。染冬她们都是聋了瞎了吗,这么个大活人闯进来,竟然没阻拦,也没出声提醒她! 脸颊霎时蒸得通红,在瞧清楚盛煜目光落处后,愈发羞窘。 魏鸾立时往桶底沉下去,道:「出去!」 见盛煜僵站着不动,摸了桶边搭着的软巾便摔过去,「夫君你出去呀!」 软巾砸在他胸膛后滑落,盛煜顺手抄住。 「其实原本没看见多少。」他的喉结滚了滚,感觉得到胸腔里跳得有多强烈,满身血液唿啸着沖向脑门时,声音都有点僵,目光却死死落在被搅动后乱晃地水面,挑着唇角道:「这么一动,全都看见了。」 第89页 香汤晃过雪白肌肤,鲜丽的花瓣贴在胸口,水波下风姿隐绰,入眼旖旎。 盛煜往前跨了半步,忍不住低笑道:「让我看看也没什么。」 见魏鸾黛眉含怒,理直气壮道:「毕竟你早就看过我。」 这是什么歪道理,偷闯浴房还有理了不成!魏鸾被他两道火苗窜动的目光盯着,脸简直要红透了,才不管谁从前看过谁,赶紧往前凑了凑,借着浴桶的边沿挡住身体,一个劲地赶他,「快出去,快出去!」 见盛煜不顾阻拦,仍抬脚上前,手边没东西可用,直接掬水往他身上泼。 这一泼,手臂挥动,春光乍泄。 盛煜喉头微紧,迎面又是香汤袭来,浇在他胸膛腰间。魏鸾大概是头回碰见这种事,像被敌军逼到角落后拼死防守的小可怜,红着脸慌乱窘迫,死命地泼水赶他。 盛煜逆流而上,躬身将双手扶住桶沿。 这般情势,魏鸾也不敢动了,只管抱着膝盖缩在浴汤里,恼怒又可怜。 盛煜十指紧紧抓着桶沿,指尖忍不住拨弄香汤,眼底炽焰翻腾,有种将她捞出来的冲动。 但若真的任性,魏鸾得跟他翻脸。 盛煜死死盯着她,忽而俯身,吻向她的眉心。 唇是滚烫的,比香汤还热几分。 盛煜指节渐而泛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亲吻后站直身体。衣裳前襟早就湿透,他瞧着她双眸,声音低哑地道:「水落而石出,我心满意足。」说罢,唇角挑了挑,竟有几分调戏得手的意思。 魏鸾微愣,等他退开两步后,才算明白这水落石出的意思。 她忍不住又捧了水朝他身上砸过去。 盛煜倾身躲开香汤,只冲着她笑。 魏鸾泼得更狠,肆无忌惮地袭击,水珠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盛煜的笑容却愈来愈浓,在退出浴房时,想着魏鸾弹尽粮绝纤毫毕露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后知后觉的染冬赶来,便见向来威仪端贵的盛煜浑身湿透,那张冷峻的脸上却笑意极盛,活生生将腊月寒冰烤成了炎炎夏日。 染冬自打进了曲园,还是头回见他笑得如此肆意。 她心中纳罕,忙行礼道:「主君。」 「免了。」盛煜笑而扬手,吩咐道:「去给少夫人添水。」说罢,健步而出,扛着湿漉漉的衣裳去南朱阁,沖了好半天的凉水。 而魏鸾被他如此搅扰,思绪也彻底打乱。 …… 没过几日,便是章太后的寿诞。 她是陪着先帝打江山的女人,永穆帝的亲生母亲,加之手里握着权柄,在朝堂内外的地位都格外尊崇。且本就野心勃勃,不愿轻易退居到幕后,为了给章家撑腰撑门面,这寿宴办得便格外盛大。 章皇后早就放出了消息,寿宴之日,群臣与高门女眷齐聚北苑。 轩峻威仪的阁楼上,帝后与妃嫔、皇室宗亲尽数到场,就连隐逸田园的皇叔也难得入宫,陪坐在侧。章太后一袭黑底玄纹的华贵宫装,珍珠为扣,金线织边,绣纹狰狞端贵。花白的头髮高高堆起,赤金宝冠下,见惯生死的眉目威冷慑人。 她甚少在众人前露面,难得出席这等场合,即便是寿宴大喜,也不苟言笑,气度威仪。 若将身侧的永穆帝换成周令渊,便活生生是垂帘听政的霸道姿态。 群臣叩拜祝寿,各回矮案后的座位。 自地位尊崇的皇叔起,陆续由皇亲国戚进献寿礼,而后是两位相爷、六部尚书。奉承溢美之辞不绝于耳,但凡跟章家有些牵扯的,更是挖空心思,欲讨她老人家欢心。章太后自恃身份,瞧过六部尚书的寿礼后,余下朝臣的贺礼不再过目。 倒是对女眷的东西颇感兴趣—— 瞧了几位娘家侄女、孙女的寿礼后,忽而起了兴致,瞧向魏鸾。 魏鸾遂起身进献寿礼。 这场寿宴毕竟是借永穆帝的名义办的,哪怕章太后再居心歹毒、干政弄权,她也是先帝的皇后,永穆帝登基之初便尊奉的太后,地位超然。曲园的私仇在朝政跟前不值一提,魏鸾亦花了不少银钱,请人造了副精美的珠冠,权作贺寿之礼。 因那日章念桐行径古怪,魏鸾对此也颇留心。 想来想去,比起那些进献珍禽奇鸟、诗篇书画以博恩宠的,选了最为稳妥的珠冠。既不必担心禽鸟在寿宴当场离奇死亡以致获罪,也无需担心书画有假,诗赋被人抠着字眼解读,往后牵扯出麻烦,论造价用心,也不会太逊色。 她双手捧上贺礼,姿态恭敬。 章太后似乎也颇满意,命人揭开宝匣,将珠冠摆在案上观赏,那张年迈威仪的脸上甚至露了点笑意,道:「这珠冠打得倒是精緻,嵌的宝石也漂亮。哀家平时懒得用这些,瞧着这个,倒想戴了试试。」说着话,捧起珠冠。 盛装之下,她当然不会此刻就戴,便只上下左右的打量。 周围妃嫔女眷亦出言附和,夸赞不止。 某一刻,她唇边的笑忽然凝住,似颇诧异地瞥了眼魏鸾。 周遭众人察言观色,亦齐齐住嘴。 而后便见章太后将手伸入珠冠里面,似揪住什么东西往外扯了扯,轻微的裂帛声里,扯出个与冠上赤金同色的布团。看那形状,有头有脚有身体,竟像是个绸布人偶的模样,只是做得极小,不及中指大小。 第90页 章太后的神情瞬间冷沉,离得近的嫔妃亦赫然变色。 魏鸾在阶下跪得低,看不清章太后手里的东西,心里却也咯噔一声——那珠冠是她亲自盯着造的,从内到外,每一粒珍珠宝石都亲自过手,绝不会轻易脱落。冠帽之内,亦是薄薄的赤金打造,不可能有异物。 但看众人神色…… 心中惊疑未定,便见章皇后遽然起身,怒道:「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呵斥得中气十足,在安静的殿上格外响亮。 魏鸾只觉嵴背骤紧,抬高目光望向上首,见章太后缓缓朝她摊开了手心。黑底玄纹的衣袖半遮手腕,她掌心里躺着的黄绸人偶亮出来时,满殿朝臣女眷齐齐吸了口凉气。而魏鸾即便再镇定,面对这场景也霎时变了脸色,忙俯首跪地。 整个人亦如同坠入冰窖。 厌胜向来是后宫禁术,擅用者有死无生,贵为中宫都不例外。 而今日,这东西竟公然出现在给太后的寿礼上。 魏鸾脑海里一阵眩晕。 入宫之前她特地检看过这顶珠冠,里里外外都没瑕疵,更不可能藏人偶。进宫之前,是她亲自将珠冠封入宝盒,唯一离身是入宫的时候,因侍卫要照例查验众人携待之物,被取走片刻,很快就还到了她手里。 之后宝盒始终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视线。 魏鸾背后发凉,想要辩解时,章皇后已不容她开口,未有片刻停顿便怒道:「今日是太后寿宴,你竟以此脏污之物藏在珠冠,居心何在!来人,把魏鸾拖出去——」话音未落,下首的周骊音已起身小跑到案前,匆忙跪地道:「母后,不可!」 「让开!」章皇后已是盛怒。 周骊音哪会让,膝行往后退了几步,跪在魏鸾身旁,高声道:「鸾鸾待母后和祖母向来恭敬,从无半点失礼怠慢,不可能有这样歹毒的心思。且她自幼是儿臣的伴读,熟知宫里的规矩,绝不会做这种事。母后,总该听她分辨才是!」 情急之下,她的声音极高,甚至微微颤抖。 章皇后勃然变色,还欲再斥责,却见章太后轻轻摆了摆手。 「魏鸾,你如何辩解?」 声音沉冷威仪,目光却已如锋刃锐利。 魏鸾只觉这姑侄俩一唱一和,天衣无缝,但仓促之间想不透其中关窍,只能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端着沉稳腔调缓声道:「太后明鑑,臣妇自幼蒙宫中照拂,绝无不敬之心。这顶珠冠是臣妇亲自督造,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也是臣妇亲自检看后装入宝盒,只在入宫时离身片刻。臣妇敢以性命担保,珠冠入盒之前,绝无半点不妥。」 「照你说来,是这东西自己钻进去的?」章皇后不依不饶。 变故之下满殿安静,众人皆屏息心惊。 魏鸾咬咬牙,抬头道:「应是有人栽赃,还请太后明察。」 章皇后冷嗤了声,还欲再说,旁边永穆帝却忽然开口。 「你方才说,只在入宫查验时离身过?」 魏鸾肃然颔首,「臣妇所言句句属实。」 「既是如此——」永穆帝神情威重,徐徐扫过在座众人,最终看向太后,「这顶珠冠做工精緻,若真有不臣之心,将秽物封住即可,极难察觉。魏氏曾承教于名儒膝下,行事想来周全稳重,她既否认,儿臣觉得,不若派人彻查。」 章太后冷冷盯着魏鸾,沉吟不语。 章皇后怒意未平,道:「这等大事——」 「朕说了,彻查!」永穆帝勐地打断她,沉渊般的威冷眼底涌起怒意,狠狠瞪向皇后。他自登基后,即便与后宫的姑侄俩勾心斗角,这等场合却总会维护皇家颜面,甚少拂章氏颜面。此刻出言低斥,显然是暗怒已极。 章皇后缩了缩身子,没再言语,默然归坐。 片刻安静,章太后终于开口,「既有嫌疑,就给哀家查。今日宫门检看的侍卫,谁都不许放过,务必查问清楚。魏鸾先押着,等查问过后再定夺。这还没到晌午,半日的功夫,哀家不信查不明白!」 这般说辞,便是替永穆帝拍板了。 魏鸾整颗心都悬着,掌中潮腻腻的尽是汗,情知此刻辩解无益,朝周骊音递个眼神轻轻摇头,劝她别在此刻触逆鳞后,由宫人带走。临出殿前,看到袭着公位的伯父目光沉毅,示意她不必害怕。 殿中鸦雀无声,连远去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片刻后,章太后缓缓靠向椅背。 「演舞吧。」她举杯喝酒,暂将此事翻篇,殿内原本紧绷的氛围也终于稍稍松弛。 ※※※※※※※※※※※※※※※※※※※※ 章家都是虎狼啊,抱走我鸾鸾 蟹蟹顽张ろ的地雷呀~mua!! (厌胜) 第061章 真相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第91页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真相) 第062章 歉疚 庭院里晚风柔暖, 海棠初绽。 魏鸾闭眼靠在盛煜怀里,好半晌才轻轻吐了口气,似如释重负。 盛煜低头觑她, 「寿宴很麻烦?」 「嗯。」魏鸾颔首,撑着他的腿面半直起身子,诉委屈似的抱怨道:「哪里是给太后贺寿添福的寿宴,分明是挖好了坑等人跳的阴谋场,整日都惊心动魄的, 吓死我了。」 这话说得蹊跷, 盛煜不由肃容, 问她缘故。 魏鸾遂将事情大致说了,心有余悸地道:「起初章皇后咄咄相逼, 我还以为是她俩合谋要给我栽赃。厌胜可不是小罪名, 若真如此, 可实在糟糕。被关在偏殿时, 我甚至想过,倘若我难以自证清白, 该怎么办。」 说着,漂亮的眼睛觑向盛煜, 「宫中险恶,夫君会救我吗?」 「当然。」盛煜答得笃定。 见她脸上仍有后怕,遂轻轻抚她后背,低声道:「我在玄镜司为皇上卖命, 将章家得罪得彻底。若章氏谋害你皆是因我而起,皇上不会坐视不理。何况, 」盛煜顿了一瞬, 稍作迟疑后, 仍跟她交底,「真到性命攸关的时,还有我。即便我不在京城,也会有人救你。」 「当真?」魏鸾将信将疑。 毕竟那是皇宫禁地,便是贵如梁王,也未必能如此担保。 不过盛煜既能在前世拔除章家后登上帝位,要么是身份特殊,身上有皇家的血脉;要么就是权倾朝野树大根深,有本事和运气靠宫变拿下皇位,而后迅速整肃朝堂、收拢人心。不论哪种,都是惊天之秘,成事前需竭力隐藏。 他所说能救她的人,自是藏得极深的暗棋。 没准儿还关乎大局成败。 魏鸾嫁予盛煜不过半年,虽说夫妻感情日洽,却也只是彼此初露情意,忍不住慢慢靠近,还没到固若金汤的地步。当初周令渊说得那样情坚不移,在她和母亲没入宫廷时,却也只是到帝后跟前求情,并不敢真的过分忤逆,强硬行事。 盛煜是逆风而行,流血吃苦无数,才有今日的权势地位,会为她赔上耕耘极深的暗棋? 魏鸾其实拿不准。 盛煜却忽而扶着漆柱起身,牵着她手,道:「陪我去趟书房。」 …… 因有魏鸾扶着,盛煜无需再拿铁枪当拐杖,将她牢牢搂在臂弯里,就着残春暮色,慢慢地往南朱阁走。到得那边,肃着脸进了书房内间。那里头堆了些玄镜司的文书,其中不乏朝堂机要之件,魏鸾送他进去后,自觉退到外间。 外间里有临墙摆满的石雕木雕,也有长案书架。 魏鸾好奇盛煜素日读哪些书,倚案站着,目光层层挪高,最后落在书架最上方。 纹理细密的架顶上,并未搁旁的东西,唯有一方狭长的锦盒,不算太新。这种形制魏鸾见得多了,定是装书画所用。盛煜这书房里,满架皆是书卷,也没悬哪位名家的书法画作,那锦盒在屋里绝无仅有,自是格外惹眼。 以盛煜的身份能耐,里面必是贵重之物。 好奇的目光不由驻留。 因盛煜尚未出来,便问洒扫书房的僕妇,「那里头装的是哪位名家的捲轴?」 「奴婢也不知。主君吩咐过,这锦盒谁都不许碰。」 僕妇答得恭敬。 这样说来,是无缘一睹了。 魏鸾有点失望,回身时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初嫁入曲园时,周骊音曾跟她说过,盛煜有过心上人,有人曾见他偷偷描画女子画像,很是郑重。莫非,锦盒里装的就是那女子的画像? 毕竟,若锦盒里是朝堂机密之物,不会如此随意搁着,若是书法画作,自可拿出供人赏玩,何必束之高阁,还放话不许任何人碰? 自是装了特殊的东西。 魏鸾忍不住回头瞧了眼锦盒,轻轻咬唇。 当初周骊音说那些话时,她不过新婚初嫁,跟盛煜摆着相敬如宾、奉命行事的姿态,只觉这男人岁数不小,有心上人也不是怪事,甚至好奇那女子是何等模样。而今夫妻感情渐渐融洽,她也盛煜也愈来愈上心,再想起此事,心里便有些酸酸的,不大舒服。 他是她的夫君,虽未行周公之礼,等盛煜伤愈,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画轴藏在书房里,算怎么回事? 魏鸾眸色稍黯,听见脚步声,忙迅速收回目光。循声望过去,就见盛煜倚靠在门框朝她招手,而后朝僕妇递个出去关门的眼色。 僕妇恭敬退下,魏鸾走过去,被他牵入内间。 门窗紧掩,周遭寂静。 盛煜牵住她手,神色是少有的肃然,「今日寿宴,章氏姑侄虽不是沖你,往后未必不会。宫里宫外,都得谨慎提防。这枚铜哨你收好——」他说着,自袖中倒出枚形如鸽首的铜哨,外加鸽卵大的青铜令牌,轻轻放在她掌心里,「遇险时吃这哨子,会有人来救。」 「令牌呢?」 「若被困宫中性命攸关,持此令牌,他们会为你办任何事。」 盛煜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三个名字。 这三个人魏鸾全都认识,却从不知盛煜与他们竟有瓜葛。 她满心惊愕,未料盛煜会给她如此重要的东西,亦未料盛煜在宫里的埋伏竟藏得那样深。心神震动之下,不由捏紧令牌,「性命攸关……今日这种算不算?」 第92页 「不算!」盛煜答得直截了当,一副久经风浪、运筹帷幄的姿态,「这种罪名,安上几百遍都无妨,真把你扔进内廷司,也多的是办法捞出来,无需冒进惹人察觉。性命攸关是说事出突然,毫无转圜余地时,譬如章皇后发失心疯,要在蓬莱殿杀你。」 「皇后失心疯?」魏鸾失笑,觉得这不可能。 但她也明白了盛煜的意思。 这令牌是最后关头保命用的,她这身份少不得要常被拘进宫里,若有朝一日情势骤紧,宫里来一场刀兵相见硬碰硬的变故,她无力自保,这三人身在要职,却能有办法。而至于寻常争执,看盛煜这态度,除了明晃晃的刺杀外,章氏姑侄的心机他并不畏惧。 她有盛煜罩着,也无需过分担忧。 这样看来,她还是经歷不足,太胆小谨慎,不及他处变不惊,稳如泰山。 魏鸾握着令牌,眼底浮起温软甜笑。 「有夫君撑腰,往后就不怕了。」 黛眉下双眼弯弯,像是盛了春泉秋水,清澈含波。 盛煜忍不住俯身在她眉心亲了亲。 「今日虚惊一场,晚上我陪你睡,免得做噩梦。」他说得一本正经。 魏鸾有点懵,「可夫君的伤还没好。」 「我又不是禽兽。」盛煜眼底静如沉渊,摆着玄镜司统领的身份坐姿岿然,却被她这反应逗得唇角微勾,伸手捏她柔软的脸蛋,拿教导般的口吻道:「才多大年纪,天天想这个。」 「……!」 魏鸾瞪大了眼睛,委屈地瞪他。 分明是他先前蓄意撩拨,予她种种隐晦暗示,才令她心存担忧,怕他把持不住扯裂伤口。怎么这会儿倒打一耙,说得好像她想法多不纯似的? …… 盛煜果真说到做到。 当天晚上,沐浴后夫妻同榻,盛煜果真捧了卷兵书对灯翻看,并未如先前似的故意逗她。 魏鸾在香汤里泡得浑身舒泰,在北苑时的种种情绪消散殆尽,静下心想了想今日的事。末了,仍不好笃定是章氏姑侄蓄意谋划,栽赃给梁王夫妇,还是沈嘉言瞧着盛煜遭灾势弱,跟上回似的鲁莽行事,趁机报仇。 琢磨着像是前者,后者却未尝不可能。 睡前闲谈,遂跟盛煜说了疑惑。 盛煜身在事外,倒是笃定,「梁王承了淑妃的性子,行事谨慎,不会纵容沈嘉言在寿宴上做手脚。等着看,淑妃不会任人栽赃踩踏,沈廷翰也不会任由欺凌。」 而永穆帝既已对章家动手,更不会如从前纵容退让。 章氏这是自投罗网。 镜台寺和云顶寺的帐还没清,章氏却如此肆无忌惮,看来明日他得写封奏摺送入宫中。 魏鸾自然没他这般见识,只觉盛煜言之有理,遂安心睡觉。 半夜梦回,果然又滚到了盛煜怀里。 魏鸾怕触到他伤口,极警醒地调整睡姿,朦胧睡意也就此清醒。 霜白月光自朱窗穿入,被重重纱帘隔得温柔,极远处隐隐有梆子声传来,耳畔却是男人匀长的唿吸。她轻轻抬头,目光落在他冷硬的脸庞,自英挺的眉骨、修长紧阖的眼,到高挺鼻樑、薄冷双唇,月光下格外清隽。 这个怀抱,是她贪恋而依赖的。 尤其是南朱阁里的那枚令牌,更令她觉得心安。 魏鸾真的没想到,盛煜竟会给她如此机密的东西,当时只觉惊喜,过后却渐生愧疚。 他交代机密,自是出于信任爱护。 而她呢? 魏鸾当然很关心盛煜,会为他的安危担忧难眠,为他的伤势提心弔胆,尽心竭力地照顾。 在窥得他性情后,亦渐渐心动眷恋。 但兴许是周令渊言行相悖的作为令她觉得男人所谓的喜欢不过如此,兴许是对玄镜司统领城府极深、冷厉狠辣的印象太深,抑或是潜意识中对将来入主宫廷的帝王有所忌惮,甚至仗着比他年幼十岁而恃宠生骄,她嫁给盛煜后,行事始终有所保留。 起初是不知对方底细,所以尽量谨慎周全。 后来步步靠近,也不敢轻易深信。 往往是盛煜流露出真心爱护,她才敢踏出半步,内心里却仍害怕盛煜对她不过是喜欢,会如周令渊般,视感情不及朝政,关键时候另有取捨。所以偶尔会试探,怕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不够。更从未像周骊音对盛明修那样,喜欢便能热烈追逐,毫无保留。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却不知在盛煜心里她竟那样重要。 这让她觉得感动,又很愧疚。 魏鸾看着他,目光渐渐温柔,最后轻轻探头过去,吻在他衣领半敞的胸膛。 虽然心里仍介意藏在书房的女子画像。 但能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她确实觉得欢喜,亦庆幸当初决然地奉旨嫁给他。 魏鸾勾起唇角,在他怀里蹭了蹭。 …… 数日之后,盛煜的猜测被证实。 淑妃虽未在寿宴上跟章氏姑侄硬碰硬,却绝非任人揉搓的性子,当时永穆帝丢下彻查的旨意后怫然而去,沈嘉言的罪名便未落定,只是背着嫌疑受了场大屈辱。当晚,淑妃便派亲信出宫,去了梁王府。 宫内,令梁王受责的目的既已达成,章太后暂未催着内廷司定案。 毕竟最关键的人证彩鹊已死,沈嘉言拼死否认,沈相与淑妃又连连求情,永穆帝久在帝位目光老辣,不至于退让到轻易给梁王妃定罪的地步。 第93页 章氏乐见此事成为悬案,往后梁王府背着不光彩的嫌疑行走,有益无害。 数日间,这事仿佛被人遗忘。 淑妃与梁王却没坐以待毙。 事情既由彩鹊而起,梁王夫妇便将这数月间彩鹊的行踪挨个查明,而后顺蔓摸瓜,找出被人收买后蛊惑威胁彩鹊的僕妇,揪出僕妇背后的主使,层层深究下去,最后绕弯子查到了东宫太子妃的头上。 但这种事摆到明面,很难对章念桐定罪。 且当日章太后重惩梁王夫妇,是因沈嘉言行刺魏鸾、梁王包庇纵容,淑妃纵大张旗鼓地洗清沈嘉言栽赃厌胜的嫌疑,也难挽回梁王夫妇受责的事实。且死缠不放,皇家阴私丑事连连公之于众,累及永穆帝的颜面,对她并无益处。 淑妃斟酌过后,很快有了决断。 这些年她稳居后宫屹立不倒,最牢靠的靠山便是圣心,这一点,章氏绝难与她匹敌。 而淑妃所求的,恰恰也是圣心。 她将口供和证据尽数备齐,请永穆帝来用膳,夜间入睡之前,趁着永穆帝被伺候得心绪不错,便娓娓将彻查此事的经过说给永穆帝听。 末了,跪地柔声道:「臣妾自知此事已过,再追究对谁都无益,总归沈氏从前行事有失,该当受惩,往后才能记着教训。只是寿宴栽赃行厌胜之术,并非沈氏所为,臣妾做这些,只是想查明原委。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情臣妾不会再提,只是恳求皇上,别冤了两个孩子。」 她说得委婉,是多年来委曲求全的姿态。 永穆帝的脸色却已沉黑。 ※※※※※※※※※※※※※※※※※※※※ 今日份傻起来瞎吃醋的鸾鸾~ 蟹蟹37869289、41864812仙女们的地雷呀! (歉疚) 第063章 翻脸 对于寿宴上珠冠的事, 永穆帝本就觉得蹊跷。 毕竟在寿礼中暗藏厌胜人偶,还被章太后当场察觉这种事,可能性微乎其微。永穆帝知道魏鸾的性情, 并不信魏鸾会做那等愚蠢的事, 只是那等场合众目睽睽, 他不能偏私, 唯有深查。只在安排人手时, 命御前的宫人去盯着, 名为监看魏鸾, 实则暗里留意。 若内廷司被章氏授意, 对魏鸾不利,自会有人照应。 好在魏鸾很快洗清了嫌疑。 这般结果, 也是永穆帝所期盼的,遂很快命魏鸾起身。 而后脏水便泼到了梁王妃的头上。 永穆帝久在朝堂, 目光老辣,辨看各自神色, 心里多少有数。在彩鹊自尽断绝深查的线索, 章太后将梁王妃的罪责牵连到梁王头上后,心中几乎洞明。只是当时情势逼人,厌胜之事本就闹得人心惶惶,沈嘉言的恶行被抖出来, 更令他颜面尽失。 那等情境,再往下彻查撕扯,不过徒令臣工看笑话而已。 后宫强势干政,为阻挠政敌不惜在寿宴上兴风作浪, 而梁王夫妇行事不周, 于永穆帝而言, 亦是有失颜面的事。 他当时怒极,便下了那道口谕。 而今淑妃查明实情,并不避讳梁王夫妇之过失,亦未声张章念桐肆无忌惮的行径,于永穆帝而言,更显得体贴聪慧。相较之下,他的亲生母亲、结髮妻子、儿媳乃至太子,皆不顾他的处境,只为谋章家利益而费尽心机! 永穆帝瞧着弯绕曲折的口供,半晌,才沉目咬牙。 「欺君罔上,罪无可恕!」 不过区区太子妃而已,竟也如此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当这朝堂已姓章不成!当日镜台寺刺杀的原委,盛煜虽退居曲园,却也查得明明白白,刺客出自章家,背后主使便是太子妃章念桐。而当日云顶寺里,魏鸾险些遇刺,也是太子妃的手笔。 永穆帝不用猜都知道章念桐的心思。 无非是怕盛煜倒后,周令渊执意求娶魏鸾,危及她的地位。 亦如同当年章皇后的所作所为。 永穆帝瞧着年岁渐长的淑妃,依稀想起深藏在心底的那个女人。若她还活着,应比淑妃年长,抚育膝下儿女,能时时伴他左右。年少时相爱相知的人,哪怕容颜不再,亦有笃厚深浓的感情,绝非旁人能比。 可惜她早已辞世,地下孤单。 彼时国库还不算充盈,兵力亦未强盛,失地未復,边塞不稳,还不能与章家撕破脸。他纵愤怒痛恨,与先帝商议后,也只能强忍痛恨,被那对姑侄的伎俩矇混过去。今时今日,章家早已是秋后蚂蚱,她们却还想指鹿为马,故技重施? 这章念桐于朝廷未有寸功,却将章太后姑侄的恶毒心计学得齐全! 是该好好开个刀刃了! 永穆帝脸色沉得如有黑云压城,再没心思留宿温存,将口供尽数收起,回了麟德殿。 翌日前晌,召中书令时从道入殿。 而后由德高望重的时从道亲自握笔,草拟了份废太子妃的诏书,只不过暂未加印,亦未送门下覆审,而是由永穆帝亲自收好,郑重搁在暗盒。两日后,赵峻一行自庭州归来,镇国公的儿子章绩亦代父请罪,回了京城。 永穆帝并未斥责章绩,只慰边关劳苦。 而后留了赵峻单独问话,并命玄镜司紧盯章绩。 待事情妥当了,便往寿安宫去。 …… 寿安宫里,章太后这两日过得甚是舒心。 珠冠厌胜之事,对她而言不过如同太液池上的涟漪,风过无痕。永穆帝与梁王在众臣前丢脸,对皇家虽是坏事,于她而言却不是全无益处——这天下早已稳固,皇家藏着糟心事被人非议,梁王名声尽失,对太子和章家都有好处。 第94页 待章绩回京后,愈发觉得踏实。 章绩是镇国公的嫡长子,与章念桐一母所出,在边关歷练了这些年,行事之利落决断不逊乃父。沙场上出来的人,更有股捨生忘死誓不罢休的狠劲。有他在京城助力,撑着章家门庭,她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等一切布置妥当,她只需狠了心肠先下手为强,将紧紧仰赖章家的太子推上帝位,届时君弱臣强,母慈子孝,她仍可高枕无忧。 反正如今国运昌盛,天下在谁手里都一样。 永穆帝已与章家离心,周令渊却还懂事。 周氏为龙,章氏为虎,各不相侵则是两赢之局。 章太后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 见永穆帝忽然来请安,也是和颜悦色,命人沏了好茶奉上,缓声道:「皇帝近来朝务繁忙,许久没来寿安宫,今日难得有空,尝尝我宫里新做的酥饼吧。」说着,命宫人拿漆盘呈上,四样酥饼做成时新花卉形状,很是精緻。 永穆帝没碰酥饼,只冷冷瞥向宫人。 章太后微诧,「怎么,没胃口?」 「朕有话要同太后说。」永穆帝沉声。 他的脸色不太好,因身居帝位姿态威冷,瞧不太出来。但语气却很明显,罕见地用了朕自称,亦未称母后。说完后瞧向章太后,态度已不似从前的母子恭敬。 章太后心中纳罕,屏退宫人。 待殿门阖上,她才想开口,却见永穆帝抬手,自宽袖中倒出玉轴黄绫的圣旨搁在桌上。玉轴触到檀木,发出声轻响,章太后狐疑地看了眼儿子,亦沉默着取过圣旨,展开来瞧。这一瞧,章太后脸色骤变,将那圣旨重重拍在案上—— 「你这是做什么!」 她腾地起身,脸色和悦的笑意霎时凝住。 永穆帝眼皮都没抬,「太后细看两遍吧。」 「不必再看!」章太后面露怒意,冷声道:「哀家不答应!」 「章念桐身为太子妃,行事不端,擅自插手朝政而居心歹毒,太后还是看看。」永穆帝将圣旨铺开,见那位锋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亦沉目对视,续道:「镜台寺刺杀案,庭州交出了主使,刺客也曾供认,是章念桐在京接应。」 「不可能!」章太后试图打断。 永穆帝的神情纹丝未动,「同日,魏鸾在云顶寺碰见章念桐,险些遇刺,刺客同样出自庭州。这等未雨绸缪的手笔,朕纵然不说,太后想必也清楚,是从谁手里学的。」他的声音渐渐森寒,手指无意识地抚向玉佩。 章太后跟着瞧过去,面色微变。 即使事隔多年,她依然记得那玉佩,是永穆帝跟心上人的定情之物,刻着那人的名字。 自那人死后,已消失多年。 谁知二十余年过去,那人埋在土里的骨头恐怕都坏了,永穆帝却仍保存着它? 旧事横亘,母子俩心知肚明。 永穆帝屈指,敲了敲圣旨,「刺杀之事,朕瞧着太后和章家的面子,原本没打算追究太深。可章念桐不思悔改,愈发肆意妄为,不久前太后的寿宴上,当着朝堂百官和宗亲的面,给朕演了场好戏。这三件大案,人证口供朕都已查明。太后——」 他抬眼,逼视他的母亲,「这种毒妇,如何配做太子妃?」 章太后临案端坐,亦逼视他,「太子妃不可废。」 「太子禁足思过,皆因章念桐而起,若仍留她在东宫,迟早会令太子万劫不復。」永穆帝瞧着仍旧不肯退让的章太后,索性将话挑明,「盛煜为朕办事,章念桐刺杀他,便是将刀指着朕的脖子。太后,谋逆欺君之罪,你也要庇护?」 这话说得严重。 章太后眉心微跳,「你待如何?」 「章念桐德不配位,于朝廷更无半寸之功。如此目无律法,心肠歹毒,往后更不可母仪天下。废太子妃,或是废太子,太后选吧。」 「你!」章太后未料他竟如此决绝,声音都变了。强自压住胸膛乱撞的怒气,见儿子打算撕破脸皮,她也不再摆慈母姿态,沉声道:「镇国公驻守边塞,战功累累,深得将士拥护。念桐是他的嫡长女,皇上如此行事,就不怕将士寒心,生出怨怼?」 「太后不妨直说是怕他造反。」 永穆帝索性挑明,见章太后并未否认,冷笑了声道:「当初先帝感念章氏义举,极为厚待,三兄弟位列国公,荣宠仅逊于皇家。朕即位后亦善待章家,屡屡宽容。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之下,更有黎明百姓!朕若再纵容,放任章家跋扈妄为,就该是群臣寒心,百姓揭竿而起!」 说到末尾,声音已如厉喝。 章太后纵见识风浪无数,对着永穆帝这般态度,也不由心底泛寒。 「镇国公战功累累,是你的表兄弟,皇上当真半点情分都不顾?」 「朕意已决!两条路,太后选吧。」 永穆帝说罢,拂袖而去。 …… 直到永穆帝离开后宫人进门侍奉,章太后还愣愣地坐在原地。 听见脚步声,她勐地抬头。 宫人迎上她沉怒的目光,忙缩着脑袋退了出去。 章太后遂看向那封黄绫玉轴的圣旨。 盛怒之下,她抓起黄绫便想扯碎,然而几番尝试,终究没能下得去手。 今日永穆帝的态度,全然出乎她所料,更没想到永穆帝会这么快就翻脸发难。她了解这个儿子,说出口的话甚少更改,从前章家有错时他最多警醒敲打,拔除兴国公已算是动了大干戈,今日既将圣旨摆到她面前,自是决心已定。 第95页 事已至此,她若执意保章念桐,永穆帝未尝不会拼力一博。 毕竟如今的太子禁足东宫,周遭都是永穆帝的人手,性命都捏在他手里。一旦永穆帝狠心,周令渊出了差池,章家押的注便彻底断送。 章太后终究有所顾忌。 她死死盯着那圣旨,半晌,重重砸在桌上。 周令渊的性命她赌不起。 相较之下,章念桐的分量全然抵不上周令渊,毕竟章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当务之急,唯有让周令渊先脱困,这局棋才能活起来,容她慢慢地下。章太后直觉永穆帝已今非昔比,亦渐渐脱离掌控,却仍不死心地想拼一把,求个出路。 整夜沉思后,她终将圣旨完好无损地送回麟德殿。 两日后,永穆帝颁旨,太子妃章念桐被废。而后传口谕,令太子解除禁足重回朝堂。 ※※※※※※※※※※※※※※※※※※※※ 老虎发威啦,明晚见~ (翻脸) 第064章 招鹤 章念桐被废了太子妃之位后, 由永穆帝做主,送她去道观修行——那地方住着新安长公主,守卫颇为严密。新安长公主是先帝幼女, 并非章太后所出, 原本有位惊才绝艷的驸马, 后来驸马病故,她瞧不上旁的男人,便移居道观逍遥自在。 如今不过三十来岁,风华盛丽, 身份贵重。 道观离皇家供奉的寺院不远, 守卫之人与章家并无交集。且新安长公主的母亲姬氏生得貌美,加之入宫时年轻得宠,没少受章太后欺负。先帝驾崩时, 章太后不能让育有公主的妃嫔殉葬,便指使宫人害死姬氏, 对外只说姬氏过分伤心,病重而亡。 新安长公主与章氏间,隔着颇深的仇恨。 有她贴身盯着, 章念桐踏不出道观半步,诸般举动皆能时时报入永穆帝耳中。 章太后既已弃卒保帅,对此也未插手。 废妃当日, 永穆帝便命禁军押着章念桐去了道观, 亦不容镇国公夫人探视。 消息传到曲园时, 魏鸾正被盛煜推着盪鞦韆。 春暮夏至, 满府浓绿, 登上北朱阁的凉台四顾, 触目皆是槐荫柳影。矮丘上几株柔白流苏开得细碎繁茂, 凉亭上蜿蜒的紫藤初绽,一串串的玲珑秀丽,徐徐的风扑面而来,午后水池里荷叶已然清圆。 抛开繁杂的朝务,这方天地里景致正浓。 盛煜的伤势虽未彻底痊癒,行动却已无大碍,魏鸾遂每日扶他到处走走,既可活动筋骨,也是夫妻成婚后难得闲散相伴的时光。招鹤亭附近亦有流苏,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绿叶之上,层层叠叠的尽是馨香花枝,如同堆满晶莹的雪。 魏鸾觉得有趣,心血来潮让人扎了鞦韆。 这会儿轻薄绣金的群衫翻卷如云,她紧紧攥着绸绳,盪到高处时,脚尖几乎能触到微垂的繁密花枝。累赘的珠钗玉簪皆已除去,墨缎般的青丝挽髻后垂落在肩头,风里吹得轻扬。盛煜青衫磊落,姿容颀峻,站在鞦韆架下推她,慢慢送至高处。 虽是做苦力,他的唇边却噙着笑意。 鞦韆架不远处,招鹤亭的牌匾映照日光。 盛煜刚搬入曲园的时候,这亭子其实不叫这名字,是有回他外出办差,经过京郊的一处马球场,看到魏鸾与周骊音击球为塞,纵马疾驰。那日她穿了件玉白的锦衫,少女身姿修长风采夺目,舒臂击球时利落曼妙,如矫矫白鹤。 听闻敬国公府上有座放鹤亭,有荷塘鹤影的景致。 盛煜那晚辗转难眠,难得的趁夜游园,到得此处,瞧着月光下粼粼的湖面水波,湖中一片浓绿清雅的菡萏,蓦然想起她的身影。而后便给亭子改了名字,让卢璘亲自去换上,没惊动旁人。 卢璘纵觉得奇怪,却不知道敬国公府的事,老实照办。 如今,敬国公府放的鹤果然被招到此处。 盛煜心底有隐秘的喜悦,在魏鸾盪到低处时,忽而伸臂从背后将她稳稳抱住。 手掌落处,好巧不巧地碰到两团酥软。 因夏衫单薄,鞦韆盪得又快,他收怀抱时没把握好力道,压得微微变形。 这袭击来得猝不及防,又精准得过分,魏鸾低头瞧见扣在她胸前的手,嘴唇微张,诧异地回头看他。也不知是因盪鞦韆而兴奋,还是被那两只揩油的手压得勾动春怀,她的脸颊微红,那双眼睁大了盯着盛煜,仿佛看到老流氓。 盛煜也没想到会如此。 他轻咳了声,神情似有些不自在,手臂却仍紧紧抱着她,低声道:「有人来了。」 「啊?」魏鸾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盛煜便抬抬下巴,道:「那边。」 说着,终于恋恋不捨地松开手,站直身子。 魏鸾随他所指瞧过去,果然见有僕妇沿着湖岸匆匆走来,是南朱阁那边的,想必是书房里有客,匆促来回禀。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衫,摆出少夫人的端方姿态,却觉耳后微微一热,盛煜的唇凑到耳畔,低声道:「长大了。」 说罢,衣衫摆动,径直朝那僕妇走去。 魏鸾坐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他所谓长大,是说她年岁渐长后身姿渐丰,才发此感慨,还是说胸脯比先前更丰满,才有此评价——若是后者,足见盛煜睡觉时并不老实。不过成婚至今,魏鸾也算渐渐知道,盛煜那张端肃的外表下藏着多厚的脸皮。 第96页 都见怪不怪了。 魏鸾红着脸剜了他背影一眼。 …… 僕妇急匆匆来禀报,是因赵峻求见。 赵峻这回去庭州,来回费了不少功夫,办的差事也令永穆帝颇为满意。他如今与虞渊并列玄镜司统领之职,因盛煜仍「重伤卧病」,两人各扛着半边天,亦常得永穆帝召见。今日他便是从宫里出来后,悄无声息地来了曲园,急着要见盛煜。 盛煜自不会耽搁,交代了魏鸾一声,匆匆离去。 南朱阁里,赵峻穿着玄镜司的黑底威冷的官服,整张脸都是紧绷着的。他原就生了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脸,肃容沉眉之时,瞧着冷煞煞的。见了盛煜,忙拱手为礼,道:「统领的伤势可都痊癒了?」 「已无大碍。」盛煜进了书房,问道:「是皇上有旨?」 赵峻颔首道:「皇上方才召我入宫,吩咐了件要紧的事。」他说着,将一封贴身收藏蜜蜡封着的信呈给盛煜,「章绩回京后,虞副统领已安排人手暗里盯着,他去的地方、接触的人皆有记录,行迹可疑的也安排了人盯梢。皇上说,这封信里其余须紧盯的人。」 心里的纸笺上,列着长长的一串名字。 那是永穆帝的笔迹,盛煜自然认识。 上头所列的几乎都是朝臣武将,禁军和京畿守军的最多,合计有十来人。 盛煜的眉心微微跳了跳。 永穆帝叫他示敌以弱,便是要章氏趁着玄镜司刀锋受挫时铤而走险,露出破绽。而今看来,章太后果真是忍不住了——笼络京畿守军、钻营宫廷禁军,自是冲着兵变去的。这些人从前藏得深,是隐蔽处埋伏的毒箭,即便玄镜司紧盯着京城动静,亦未能查出底细。 如今倒是慢慢浮出水面了。 盛煜不用猜都知道永穆帝的意思。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京城是朝堂根基,容不得半点动盪,玄镜司自须顺蔓摸瓜,将潜藏的隐患都查出来,斩断章太后的刀锋爪牙。届时,即便周章翻脸,也不至于腹背受敌。 遂将名单收好,向赵峻道:「昨日我让人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都理出来了。」 赵峻上前,就着盛煜递给他的纸笔,将玄镜司在京城里能调配的人数、京畿周边能调配的人数,外加各州能调回京城的人数,尽数列明白。他在玄镜司待了也有十多年,这其中许多拔尖之人的履歷与能耐,都已烂熟于心。 遂将各自长处禀明,再与盛煜商议如何调派。 数年磨砺剑锋,如今战鼓击响,章太后调了外援入京城,暗流涌动之下,玄镜司原先在京城的那点人手已不足以确保无虞。好在许多都曾在京城歷练,即便调回来,亦能迅速上手,混在京城茫茫百姓堆里,合力行事。 盛煜双眉紧锁,脸色肃极。 一个时辰后,人手分派已毕。 赵峻的脑子很好使,记住安排后,将两人勾画的纸笺尽数烧去。 盛煜亦稍作休息,靠在椅中喝茶。 待赵峻记完,抽查了几处确信没记错,才问起庭州的事——赵峻这次去庭州可谓火中取栗,兇险非常,缉拿镇国公交出的真兇之外,亦摸了摸玄镜司安插到庭州的人手状况和章家在当地的情形,收穫不小。 只是曲园周遭布满眼睛,他回京后一直未能亲自来面禀。 直到今日,才徐徐说给盛煜听。 他是盛煜最器重的亲信,比起在京城打理内务的副统领虞渊,这些年天南海北的出生入死,论歷练与本事,盛煜麾下无人能出其右。往后冲锋陷阵,自然也是得力干将。盛煜留他商议到傍晚时分,才算将诸事理清。 赵峻起身辞行,却见盛煜摆手道:「不急,我换套衣裳,与你同去。」 「统领要出门?」赵峻诧异。 「再藏下去,真成废人了。」盛煜说着,径直进了内间,换套方便隐匿的衣裳。 ——章绩回京,周令渊解了禁足,章太后断臂后愤怒反扑,浮出水面的人愈来愈多,或是紧盯,或是处置,都得果决而利落。赵峻与虞渊毕竟不像他深得圣宠,可事从权宜自行决断,若等他们来曲园禀报,或是入宫请旨,未免耽误时机。 隐藏踪迹行走京城,于他本就不是难事。 他蛰伏良久,也该亲自出动了! 盛煜拿起那把沉甸甸的剑,手指握紧时,已是玄镜司统领杀伐决断的沉厉姿态。 两人出了书房,盛煜叮嘱过僕妇后,便往府门走。经过通往内院的垂花门附近,却瞧见了一道窈窕的身影。日色西倾,槐荫浓绿,白墙青瓦的矮墙旁,魏鸾裙衫单薄,独自站在那里,似已站了许久。 盛煜脚步微顿,不由朝她走过去。 魏鸾忙往后退了几步,隐在门内的花荫下。等盛煜走近了,才道:「夫君是要出门?」 「堆了不少事要做。」盛煜觑着她,意似询问。 魏鸾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耳畔碎发。 先前僕妇来请,盛煜说赵峻有事禀报,匆匆离去时,她就觉得盛煜或许要出门——毕竟太子妃被废是大事,章太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加之周令渊解了禁足、章绩回京,京城里定会生风浪。以盛煜行事稳妥的性情,断不会再有前阵子的闲心。 一旦出了曲园,定会如从前般,事情赶着事情,难得抽空回来歇息。 第97页 这是场恶仗,便是九五之尊的永穆帝都未必能保证输赢。 而盛煜先前对阵章家时,险象环生。 魏鸾禁不住担心,明知帮不上忙,不该来搅扰,却还是忍不住往南朱阁这边瞧。这么久站在门旁等他,便是想目送盛煜离开,如同送夫君出征的妻子,暗暗祝祷好运。谁知这男人脚步矫健目光锋锐,竟那样轻易地瞧见了她。 既已露了形,魏鸾也无需遮掩。 她牵起盛煜的手,见他腕间那串佛珠仍在,便紧紧握住,「刀剑无眼,夫君千万当心。」 盛煜颔首,指腹摩挲她脸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嗯,神佛保佑!」魏鸾重重点头。 盛煜身姿威冷,瞧着她关怀诚挚的眉眼,忍不住伸臂揽住,将她紧紧按在胸膛。 ※※※※※※※※※※※※※※※※※※※※ 万年单身汉终于有老婆送行了~ (招鹤) 第065章 袭杀 盛煜这趟出门后, 果真有成堆的事接踵而至。 因曲园周遭眼线不少,他便暂时宿在外面,每日里只睡两个时辰, 其余时候或者处置事务, 或者亲自去盯梢踩点。因章家认定盛煜重伤后玄镜司已不似从前兇勐, 加之仗着军权死士向来骄横, 短短半月间, 借着章绩和太后亲信「指路」, 盛煜将章家在京城的明线暗桩摸了个清楚。 章家紧锣密鼓的筹划时, 盛煜亦悍然发动袭击。 仅在一夜之间, 禁军和京畿守军中与章家往来最密切的武将与侍卫,或是重病, 或是失踪,最棘手的那位甚至离奇暴毙。章绩在京城最得力的下属, 亦在办事时遭遇偷袭,恶战过后, 折损过半。 翌日清晨, 永穆帝以宫城安危为由,迅速调换重病失踪者的官职。 这场袭击藏在深浓夜色,盛煜选派精锐,分几十支小队逐个击破, 来去激战皆迅如疾风。京城内外的百姓毫无察觉,巡城的兵马司得了授意,听见动静也未理会闹腾,寻常官员更是全然不知。 镇国公府里, 章绩却是噩耗连连。 先是派出去的得力干将突然遭遇袭击, 仅有数人逃出生天后回府禀报, 次日清晨起,便陆续有章家所结交武将侍卫的死讯报到跟前,如丧钟连连敲响。而朝堂内外,却仍风平浪静,丝毫不知昨夜曾有过何等兇险的厮杀。 饶是章绩久经沙场,面对这晴天霹雳,也愣了许久。 敢在一夜之间大肆刺杀,且未惊动巡城兵马司,这背后定有皇帝授意。 禁军昨夜毫无动静,否则章太后必会察觉。 那么,出手的唯有玄镜司。 章绩想着那鹰犬无首、半数瘫痪的衙门,忽然生出种不好的猜测。 因玄镜司是永穆帝手中的利剑,章绩回京后,花了不少心思盯着玄镜司—— 曲园周遭风平浪静,採买的药材虽有变化,倒推起来,盛煜伤势应未痊癒。虞渊始终留守玄镜司,赵峻自庭州回来后神出鬼没,极难追踪。但永穆帝起初还曾召见虞渊和赵峻,每回逗留的时候也不长,这十来日更是从未召见。 如此情势,玄镜司哪来的胆子刺杀朝堂武将? 赵峻和虞渊没那胆气,也没能耐布置这样周全隐秘的刺杀,还不露半点端倪,否则玄镜司统领的位置轮不到年纪轻轻的盛煜。 除非……背后是盛煜在指挥! 也只有盛煜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圣眷优渥肆意妄为的人,才敢对这么多武官出手! 这念头冒出来时,章绩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不止为昨夜的袭杀,更为背后深藏的东西—— 若盛煜果真早已痊癒,昨晚的事情便是蓄谋已久的。这半月间风平浪静,他能紧锣密鼓的布置而甚少受到阻碍,并非永穆帝无能无力,而是玄镜司故意设伏,诱他入彀。而如今,章家在京城的布置虽未被一网打尽,却是气数大伤! 盛煜此人,当真是又阴险又命硬! 章绩对着案上那柄饮血无数的宝剑,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半晌,他抓起剑,去找往镇国公夫人。 …… 初夏天晴的曲园,云翳远淡。 魏鸾坐在北朱阁的凉台上,觉得她快闷得发霉了。 长这么大,她在京城过得向来肆意张扬,即便没有皇宫恩宠给与的荣光,仗着敬国公府的门楣,也能随心所欲。往年里,从春花初绽到冬雪皑皑,四季景致流转,她养尊处优无事可做,闲时总能找到乐子。 浅春踏青,浓夏避暑,深秋游山,凛冬赏梅,四时游玩不断。 更别说还能到郊外骑马射猎,击球驰骋,跟着母亲进香散心,唿朋唤友。便是在这座京城里,也有繁华热闹的街市、乐声婉转的教坊、色香俱全的种种,可供她每日不重样地游走寻乐。 可自打去岁嫁进曲园,这些都断送了。 起初是家中蒙难,魏鸾本就满怀忧虑,加之彼时不知盛煜性情,行事处处谨慎,收敛着性子,不敢如从前般肆意。后来夫妻间虽熟悉起来,京城里却暗潮云涌,譬如这阵子盛煜神出鬼没不见踪迹,魏鸾是万万不敢出门闲逛的。 免得碰见云顶寺那样的事,不止身陷险境,还会给盛煜添乱。 每日闷在府里,除了读书逗鸟、侍奉长辈,只能变着花样折腾美食,聊以慰藉。 再闷下去,怕是能胖半圈。 第98页 而曲园景致虽好,也禁不住天天逛,那方粼粼湖波上,她都已乘船游过十几圈了。这会儿靠在凉台的美人榻上,魏鸾像个被禁足府里的小纨绔,只觉百无聊赖,更无心翻书练字,便只握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心神却已游到天外,不知盛煜安然与否。 这般闲了两日,却忽然有道消息传来,惊得魏鸾微微变色。 ——说她的外祖母,定国公府的太夫人近来身体抱恙,虽挪到郊外静养去了,身子却是每况愈下。这两日更是缠绵床榻,懒于饭食,太医亦束手无策。老人家年岁渐高,怕时日无多,前天周骊音去探望时,还拉着手絮絮说了半天的话,很是想念晚辈们。 传话的是定国公夫人身边的僕妇,禀了病情后,屈膝为礼。 「夫人自出阁后,便甚少来府里做客,太夫人甚是想念,虽没明说,其实祈盼一见。」 「是我疏忽了,出阁后琐事繁忙,没能去探望外祖母。如今外祖母卧病,着实令人担心。」魏鸾心中歉然,虽记挂病情,却也没敢立时去探望,只将话锋微转,道:「只是家中长辈也身体欠安,外子又……还请舅母费心照顾,鸾鸾交代好这边的事,便去陪伴外祖母。」 那僕妇温言附和,因魏鸾命人取了几样珍贵的进补药材请她带回,推免不过,遂收了告辞。 魏鸾则回住处斟酌。 …… 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是章皇后的亲生母亲,地位极为尊崇。因年轻时经歷战事不慎受过伤,这些年虽有皇后和章家流水般的补品供着,身子却一向不大好。魏鸾尚未与章皇后翻脸时,常与周骊音一道去看望外祖母。 如今听闻她重病,自是担心。 可私情一旦与朝堂掺杂,就会立时变得复杂。 私心里,魏鸾是极担心外祖母的,因从前祖孙间时时往来,交情不浅,在魏鸾印象里,外祖母一向是和蔼的,跟心肠歹毒的章皇后稍有不同。但论及公事,盛煜正与章家殊死搏斗,这节骨眼上京城处处危机,曲园更是特殊,魏鸾并不敢贸然行事。 且往远了想,章家一旦获罪倾塌,舅舅是罪有应得,外祖母也定会受牵连。她所关心的并未行恶的章家人都会受牵连,届时别说是她,便是周骊音都恐怕有心无力,难以庇护。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但再怎么难受,此刻也不能感情用事,毕竟盛煜所做的事关乎大局。 魏鸾斟酌了良久,先派染冬去公主府找周骊音,问问外祖母的病情。等到日色将暮,染冬便回来了,说周骊音前天曾去探望,章太夫人精神头确实不及寻常健旺,但说话时中气不虚,倒没僕妇说得那般严重,有太医调养,不至于急转骤下。 且那宅邸是镇国公府的,近处有温泉,于老人家身体有益,无需过分担心。 魏鸾不免松了口气。 旋即又觉得疑惑。 这样一戳就破的唬人话,章家何必特地派僕妇来诓她? 是觉得她人傻好骗? 魏鸾临窗而立,摆弄着探到檐下的碧绿槭树,揣测章家的意图。心思跳出曲园审视别处,勐地想起娘家母亲,心头霎时咚咚乱跳起来——她因盛煜的关系,且知道点朝堂内情,对章家时时防备,母亲丝毫不知朝堂情势,可不会如此警惕! 听闻亲生母亲重病,就算与章皇后有了隔阂,她也定会忍不住,急着去探望。 且那宅邸是镇国公府的,与母亲隔着一层,跟曲园又仇恨横亘! 这念头腾起时,魏鸾再难安心,当即命人套车前往敬国公府。 到得那边,魏峤夫妇果然出城去了。 伯父魏峻见她急吼吼地来,还觉得疑惑,听魏鸾说了缘故,脸色微变,道:「你的意思是章家拿你外祖母的病情为幌子,骗他们去探望?」 「我也拿不准,但愿是我多想。」 魏鸾毕竟只是猜测,更不敢透露太多关乎曲园朝堂的事,只盼是她小人之心。不过仍满心担忧不安,当晚住在敬国公府,打发人去探消息。 谁知僕妇去了那边,没能见着魏峤夫妇。 魏鸾愈发忧心,次日遣人再探,仍无功而返。那别苑的人说太夫人重病要静养,魏峤夫妇照料完病情后自会归府,不让她进门。甚至还出言暗讽,说尊贵如长宁公主、太子殿下都曾来探病,魏家的外孙女却自恃身份无动于衷,着实令人寒心。 魏家毕竟是公府,去探消息的僕妇又是魏老夫人身边得脸体面的,原不该如此粗鲁无礼。 章家摆出如此架势,几乎是强行扣留。 魏鸾那颗心霎时悬了起来。 母亲与章家并无多深的仇怨,父亲如今革职在家,对朝局的影响也着实有限,章家扣留他们并无用处。且对方又特地暗讽于她,怪她不去探望,这般软刀子亮出来,自然是冲着她的。 而她的背后,则是盛煜。 魏鸾若仍袖手旁观,以镇国公府的狠辣行事,仗着宫里的太后撑腰,谁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先前章氏欲拉敬国公府抵罪时,就曾肆无忌惮。如今太子妃被废,盛煜勐虎出山,交锋时搭上去的全都是性命,贵贱亲疏概不例外。 生死之间,不过手起刀落而已,郊外山险水深,行事比城内方便得多。 这样的风险魏鸾实在冒不起。 第99页 那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自幼被父母疼宠,她不欲他们因她而受半点伤害,更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身在险境而怯懦退缩,定得设法救出来。 强硬行事自然不可取。 魏鸾能用来跟章家对抗的人手,无不是盛煜的,章家如此行事,没准儿就等着玄镜司的人自投罗网。这等烽火激烈之时,她不能拖盛煜的后腿。 唯一的法子,是她去换回父母亲。 且得想好退路,绝不能让章家拿她要挟盛煜。 魏鸾秀致的眉头紧蹙,乘马车回曲园时,认真想了一路。最后有了对策,进得曲园,带着卢珣直奔南朱阁,到侧厅里坐下,正色道:「我得跟你学些东西。保命逃生,有哪些手段可用?」 ※※※※※※※※※※※※※※※※※※※※ 鸾鸾沖鸭!!好运加持!! 蟹蟹快乐小羊666的地雷呀~ (袭杀) 第066章 逃生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逃生) 第067章 暖暖 染冬行事周全, 果真随身带了吃的——是怕魏鸾游水逃生消耗体力,故用油纸包了糕点随身带着。这会儿听魏鸾说饿,忙将油纸包掏出来, 一点点餵给魏鸾吃, 只是手边没水喝, 只能劝她慢点, 别噎着。 等两块糕点吃完, 魏鸾总算精神了些。 因怕章家追来, 也没敢换湿漉冰凉的衣裳, 只套外衫挡寒, 待随从牵来马匹,便欲逃生。 谁知还没翻上马背, 身后忽有蹄声纷乱踏来。 卢珣微惊,猜是章家的追兵, 忙让染冬和随从们护送魏鸾先逃,他来断后。 追来的确实是章家人。 魏鸾逃走后, 僕妇起初并未起疑, 只安守本职看着偏房,昏昏欲睡。后来等了太久,没见宝桔回来盯着,又不敢到窦氏那边打搅, 便按着时辰入内去瞧,免得里头那位出事,她们担责任。 这一进去,才发现床榻上昏睡的竟是宝桔! 僕妇见状大惊, 忙告诉巡查的护卫。熟睡中的窦氏亦被惊醒, 听闻魏鸾竟悄没声息地逃了, 不敢置信,一面命人在府里搜查,一面亲自赶去偏房。瞧见昏沉如死的宝桔,得知她是栽倒在迷药手里,而绳索被利物割断,铁索被钥匙打开,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勃然大怒。 看守的僕妇皆受杖责,别苑里却不见魏鸾的踪影。 窦氏问过周遭护卫,得知今夜无人出入。 后来是老练的护卫琢磨可能的逃生通道,到湖边去查,发现当初用来控水挡杂物的闸门被锯断,且痕迹极新。窦氏眼见煮熟的鸭子插翅飞走,她这番筹谋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怒之下,当即将周遭布置的护卫尽数派出。 因魏鸾摸出别苑时费了不少功夫,过后游水颇慢,竟叫他们追了上来。 此刻,三十余名章家走狗疾驰而来,如狼似虎。 卢珣横刀立马,听见这阵势,面色骤变。 他并不惧敌人多寡,亦捨得性命与对方厮杀。但他的身后是少于交到他手里的少夫人,就算有染冬和几位曲园抽调的随从护着,她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之人。若换成是盛煜,这点追兵不足为惧,但魏鸾与盛煜不同,经不得半点风险。 上回云顶寺里他稍稍大意,便被盛煜骂得狗血淋头,如今追兵兇狠,更不敢冒险。 卢珣不可能孤身拦住这三十余人,但凡有人绕过他追上去,魏鸾性命危矣! 他再不迟疑,掏出鸣哨,迅速吹响。 ——曲园的护卫不便轻易调动,近来玄镜司却没少在京畿布置人手,这些追兵皆是章家走狗,助纣为虐,肆意妄为,手上恶行累累,本就是玄镜司在追捕斩除的人。此刻他们倾巢而出,何不就地反击? …… 数里之外,盛煜此刻正在盯梢。 上回一夜突袭过后,章家在京城的臂膀被斩除大半,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树大根深的章家。这两日间章绩怒而反扑,盛煜亦未掉以轻心,今晚亲自出手,盯上了一队镇国公从庭州派来增援的章家死士。 这其中有条大鱼,若能活捉,用处不小,只是对方警觉,不肯露出头尾。 盛煜没打算冒险强沖,便耐心盯着。 直到远处的哨声隐约传来。 离得有点远,哨声被风吹得低徊,但盛煜耳力极佳,在静夜中仍听得分明。辨清鸣哨的音色后,更是脸色骤变——玄镜司主事以上皆配有鸣哨,以备紧急时唿救求援、调人围攻所用,卢璘与卢珣是他的贴身护卫,鸣哨稍有不同,盛煜听得久了,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卢璘就在他附近,这哨声自是出于卢珣。 他原该在曲园守护魏鸾,怎会在此游荡? 第100页 盛煜眉心陡跳,旁边的小主事凑近了低声道:「统领,似乎有人求援?」 「我去看看。」盛煜沉声。 主事见无需他帮忙,遂道:「那属下仍盯着这里。」 起身欲行的盛煜忽而心思一动,瞧着对方那乌龟壳般坚固周密的藏身处。这些人刚从庭州赶来,尚未来得及跟章绩碰头,便被他堵在这里,心中必定焦急。这哨声他能听到,对方自然也能,都是刀尖舔血的人,定会出来瞧动静。 若玄镜司此时撤走增援,对方必定反扑,不如—— 「跟我后撤两里,再设伏紧盯,杀回马枪。」 盛煜吩咐罢,没再多逗留,回了哨鸣后,点两名随从跟着,当即纵马驰向卢珣的方向。 驰到中途,迎面便见有人飞驰而来。骏马上的女子身姿修长,裹了薄毯当披风,鼓盪如羽翼。满头墨缎般的青丝披散,在夜风里飞扬,整个人如御风而行,轻盈而灵动。借着昏暗的夜色,那张脸也是熟悉之极。 ——竟是本该在曲园的魏鸾! 她的身旁由染冬仗剑守护,往后是几名曲园的随从,挥剑盪开偶尔袭来的暗箭,再往后则是成群的追兵,由卢珣竭力抵挡。那拨人攻势兇勐,卢珣且战且退,尽力不让对方的前梢离魏鸾太近。 但对方人多势众,渐有包抄之势,似欲活捉魏鸾。 敌众我寡,处境极为艰难。 盛煜不明情由,见状大怒,袖中两枚暗箭先后甩出,径直刺破离魏鸾最近那两人的喉咙。追兵轰然翻落马背倒在地上,后面铁骑如雷,粗略瞧着能有二十来人。凭他与卢珣兄弟、数位随从之力,抵挡这些人不是难事。 但魏鸾并非习武之人,若留在此处,极易出岔子。 盛煜整颗心都悬着,迅速拨马回头。 「卢璘——帮卢珣断后,解决了他们,回去帮何九!」 何九是方才那位盯梢蹲守的主事。 卢璘应命,带人直扑追兵,怒马长剑,与卢珣和曲园的随从一道筑起防线。对方被拦着难以追杀,纷纷放暗箭偷袭,暗夜里风劲箭疾,铮然之声不绝于耳。盛煜紧紧护在魏鸾身后,听风辨音挡开暗箭,在渐渐靠近魏鸾时,勐然腾空而起。 黑色的披风鼓盪,如鹰翅舒展。 他的身姿迅如疾风,眨眼之间,便稳稳落在了魏鸾的马背,将她紧紧抱住。 暗箭从身侧擦过,铮然钉入粗壮的树干。 魏鸾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察觉盛煜来抢缰绳,乖乖让给他,胸腔里那颗心仍狂跳未止。 她没想到章家的追兵会来得这么快。 听见那如雷的蹄声时,魏鸾便知大事不妙,自知无力抵挡,便只拼了命地策马狂奔。身后金戈交鸣,那追杀的蹄声愈来愈近,她甚至不敢回头多看,只将全幅心神用在骑马上,竭力跑得最快,试图甩开追兵。 直到迎面有人闻讯来救。 暗夜里看清盛煜身形的那一瞬,魏鸾几乎喜极而泣。 她知道卢珣那哨声是唿救,却没想到来救的竟然会是盛煜。偌大的京城里暗潮汹涌,自那日跟赵峻离开后,他便始终没露踪影,魏鸾纵牵挂、担忧,也未能听到多少关乎他的消息。谁料此刻性命垂危,盛煜竟会忽然出现,如神兵天降? 这便意味着,与章家兇险搏杀的这段时日,盛煜确实安然无恙。 这甚至比有人来救更令她欢喜。 追兵有人阻隔,魏鸾亦落入温厚的怀里。 身后仍有利箭刺破夜幕嗖嗖射来,却已无可畏惧,因她的背后有盛煜。 夜风凉凉的刮过脸,背后却暖热坚实。 魏鸾紧紧握住盛煜的腕,力道大得几乎轻轻颤抖。既为她的险境得救,也为他生死搏杀后,仍安然回到她的身边。直到追兵被远远甩在身后,周遭再无暗器的声音,她才松开手,劫后余生般,有些疲惫地靠在他胸膛。 盛煜亦放缓马速,紧紧抱着魏鸾的手臂在脱险后微微松开,低声道:「没事吧?」 声音微觉沉哑,应是紧张所致。 「没事。」魏鸾没法回身抱他,便抬起他兜在腰间的手,贴在脸颊。 手背很凉,她轻轻摩挲,问道:「夫君还回去吗?」 「不必,我陪你回去。」 「那我们去梅谷吧?卢珣说那边有处宅子,我已安排了人接应。」魏鸾还没经歷过这样的兇险追杀,心跳得擂鼓似的,声音都有点发抖。贴着他肩窝回头,看到男人轮廓冷峻,脸上的肃杀冷厉尚未褪尽,那双眼黑黢黢的,却有温柔担忧。 夜色浓得如化不开的墨,苍穹浩瀚,似蹲伏的黑色巨兽。 荒野小道上,唯有夫妻俩催马缓行。 盛煜不知她怎会忽然出城,还被章家追杀,摸到她身上冰凉湿透的衣裳,却是心中一紧,当即将披风解下,将她裹住。而后不敢再耽搁逗留,亦来不及多问缘故,一路催马驰向永穆帝赏赐给他,他却甚少踏足的梅谷私宅。 到得那边,果然灯火通明,似严阵以待。 春嬷嬷和抹春竟也在,满面焦灼。 见盛煜翻身下马后抱着魏鸾往里走,忙跟在后面,打帘服侍。 屋里被炭盆熏得暖热,春嬷嬷端来姜汤,魏鸾接了,闭着眼睛咕嘟咕嘟地喝光。因回来的路上并无兇险,她闭眼歇息时想起了件要紧事,怕迟而生变,忙将旁人屏退,向盛煜低声道:「有件事情,夫君得派人尽快查查。」 第101页 盛煜没出声,将她身上披风解了丢开。 魏鸾坐在榻上,续道:「我是从镇国公府的别苑逃出来的,出来时瞧见有人在偷偷往库房藏东西,像是军械。那边的防卫都拿来追杀我,此刻必定空虚,夫君不如趁机派人探个清楚。私藏军械是重罪,章家怕是在密谋大事。」 这消息着实让盛煜意外。 他的眉头微动,听进去了,目光却盯在魏鸾身上。 她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已被水泡得湿透,紧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捏紧衣袖时,甚至还能挤出水来。这样冰冷的衣裳,她穿了一路,又被风吹了一路,此刻不赶紧钻进被窝取暖,脑袋里想的竟然是这事? 盛煜咬了咬牙,还没问缘由,也不好责备她。 只揪住她湿透的衣领,双手使力,连同中衣尽数狠狠撕开。春光乍泄,湿衣破碎,魏鸾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满脑子思绪尽数被吓到九霄云外,下意识背转过身,爬上床榻。 背后是盛煜咬牙切齿的声音,「快脱了,想冻死吗?」 「唔。」魏鸾没敢耽搁,赶紧脱了衣裳,钻进被窝。 外衫被毁,好在贴身小衣尚在。 她抱着双臂蜷缩身体,只探出半个脑袋,道:「春嬷嬷应备了手炉……」 话音未落,便见盛煜起身,一把拽开外裳。 衣衫迅速剥落,露出精壮的上身,他二话没说,强行掀开被魏鸾死死拽着的锦被,而后屈身钻进去,搂着她腰贴在身上。这动作太快,魏鸾躲闪不及,被紧紧箍过去。浸水后冰凉的娇躯贴上男人滚热的胸膛,两人同时一僵。 魏鸾猝不及防,微张着嘴巴呆呆看他。 盛煜沉眉解释道:「给你暖暖。」 ※※※※※※※※※※※※※※※※※※※※ 啧啧啧啧 蟹蟹37869289的地雷呀~么么啾! (暖暖) 第068章 温柔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温柔) 第069章 表白 魏峤所说的事确实与章家私藏军械有关。 他被窦氏扣在别苑后, 除了到正屋探望章太夫人外,其余时候都得住在不远处的厢房。被章家那些仗势妄为的家丁看着,不能自由行走, 与软禁无异。对于魏鸾看到的那间库房,他也丝毫不知情。 但魏峤在那里看到了熟人。 是入暮时分, 魏峤心中愤懑,站在窗边望外。 别苑的侍女僕妇忙着备饭,护院们列队往来巡查,暮色中,有位到窦氏住处禀事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名叫薛昭, 早年曾在库部司任职, 管着军械调运的事,官职虽不高,对这事倒极为在行。只是手头不干净,后来被人弹劾, 蹲了两年牢狱。 想来才能空负, 令人惋惜。 后来薛昭出了牢狱, 因熟知京城内外往来交通、货物运送的事, 且长袖善舞,极会打通关节做些明面上不便张扬的事, 得章家看重, 当了个库房的小管事。再后来, 被镇国公调往北地, 虽未擅自授予军职, 却收在帐下做了个小幕僚。 彼时魏峤尚在兵部, 跟章家的往来不少, 据他所知, 薛昭管的正是军械之事。 北地军政皆由章家把持,这事隐秘,亦未传扬。 而今薛昭在京郊露面,魏峤深感古怪。 遂将前因跟盛煜解释明白,道:「薛昭当初被查入狱,便是因他极擅结交,朝廷与市井两边都熟,时常避过城门盘查,偷运东西出入京城。在北地管军械时,也颇得赏识。如今既被派来此处,恐怕是重操旧业,欲偷运东西出入。」 烛光明照,盛煜捏着酒杯,神色骤肃。 「岳父觉得他会运什么?」 「很可能是军械。」魏峤在章家时就已琢磨过此事,直言推断。 盛煜眼底微露诧色,继而浮起赞赏。 「岳父猜得没错,章家那座别苑里确实藏有军械,且并非朝廷所铸,这件事还是——」他的声音顿了下,一时卡在称唿上。 成婚至今,他跟敬国公府的往来着实有限,与魏峤接触最多的也是在狱中。彼时彼此生疏,他提及魏鸾时,都中规中矩地称唿内子。如今自是不能如此生分,直唿魏鸾也不妥,遂颇生疏地道:「是鸾鸾瞧见的。」 这闺名念在舌尖,无端添了温柔。 魏峤倒没留意,只诧异道:「她还有这能耐?」 盛煜一笑,遂将魏鸾的见闻与玄镜司查探的结果说了,道:「军械定是暂时屯在城外,再伺机运入城内,想来在此之前已偷运了不少,玄镜司却并未察觉。这薛昭到果真能干,不知是何长相?」 魏峤遂将薛昭的相貌说明白。 第102页 盛煜让卢璘去寻擅画之人,依着口述画出相貌,到魏峤觉得极像了,便命人追捕。 过后,魏峤又就着醇酒小菜,说了更多。 他虽赋闲在家,这些年身在兵部,且跟章家结着姻亲往来甚密,对镇国公、定国公两府知之甚多。如今章家屡屡发难,私情斩断,便只剩公事公办。章家在京城里可能藏军械的窝点,从前私运出入时惯用的手段等,魏峤心里多少有数,如今要顺蔓摸瓜,都用得上。 有些事虽不起眼,于玄镜司而言,也是值得深查的线索。 盛煜挨个记下,徐徐添酒。 直到夜深,才送魏峤到客舍歇下。 从客舍离开时,盛煜瞧着随行伺候的魏家僕从,乃至那位照顾魏夫人的出自章家的老嬷嬷,一时有些恍然—— 仅在一年之前,他还因章皇后的缘故,对魏家怀有芥蒂,哪怕是对魏鸾,亦存了刮骨疗毒的心思,至于魏峤夫妇,更是陌路之人。章家的人无事不得踏进曲园半步,容章氏族人留宿曲园,更是万万不可能的。 然而今夜,他却亲自留魏峤夫妇宿在客舍。 尤其是魏夫人章氏。 这位章皇后的亲妹妹,为顾念章家人而陷魏鸾于险境的人。先前去敬国公府时,盛煜照顾着魏鸾的面子,对魏夫人持以岳母之礼,颇为周到,然而真正留她住在曲园,却是另一种感受。尤其是昨日,魏鸾还为了章氏所顾念的亲情而孤身犯险。 他愿意为了魏鸾,护敬国公府不倒,为魏峤和魏知非争得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要他们迷途知返,看得清是非。 盛煜乐意扶持,心甘情愿。 但若章氏仍优柔寡断…… 盛煜岿然的身姿独自站在暗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 这场酒虽喝得慢,翁婿二人却也喝光了整整两坛。 盛煜回到北朱阁时,身上酒气颇浓。 廊下灯火在夜风里照得昏黄,淡淡的汤药气味飘进鼻端,小厨间里侍女守着药罐,看火时困得打哈欠。软帘被掀动,春嬷嬷出来瞧药,见了他忙含笑行礼道:「主君。」 盛煜颔首,「少夫人睡了吗?」 「刚沐浴完,准备喝了药就睡的。」 春嬷嬷回禀后见他没旁的吩咐,自去看药。 盛煜则掀帘进了屋内。 帘帐遮掩的床榻上,魏鸾头髮披散,被擦得半干,烛光下格外显得漆黑如绸缎。因风寒的缘故,海棠红的寝衣穿得严实,腿脚都拿锦被盖着,腰肢被宽敞的寝衣遮盖,胸前的峰峦却仍显眼。髮饰耳环皆已摘去,青丝垂在耳畔,愈显得秀腮柔腻,白若霜雪。 她没听见脚步声,正低头把玩个小物件。 直到盛煜走近,才抬起头,眼底是淡淡的笑意,软声道:「夫君回来了。」 鼻音有点浓,听着软乎乎的。 盛煜因章氏而生的那点烦躁心思,被这娇软笑容化得无影无踪。 他坐在榻上,伸手便将魏鸾揽进怀里。 热乎乎的鼻息卷着酒意扑在耳畔,他的唿吸都是潮热的,「笑什么呢?」 「有件事情,觉得挺好的。」魏鸾缩了缩脑袋,躲开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将手里托着的小瓷瓶给他看,「昨晚夫君带着我逃命,染冬留在那里跟卢珣他们断后,杀完那些追兵,又顺道帮忙去退敌。打得太激烈,不慎受了伤。」 「受了伤你还笑?」 「她受伤我当然心疼嘛!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瞧这个膏药瓶子。」 「卢珣的?」盛煜认得那东西。 ——虽长相与旁的瓷瓶无异,因用得年头太久,釉色都掉了,痕迹独一无二。 魏鸾的猜测得以证实,便抿唇而笑,低声道:「是我方才在屋里拣着的,闻着里头的膏药,倒跟夫君从前用的很像。不过夫君身上没这个,屋里其他人也用不上伤药,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染冬不慎掉的。这样看来,果真没猜错。」 盛煜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成天净操心别人,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来玄镜司帮着查案如何?」 「才不去。要不是染冬,我才懒得管呢。」魏鸾笑着将那瓷瓶收起,打算明日找个地方放回去,免得染冬面皮薄不好意思。而后往里挪了挪,帮酒醉的盛煜宽衣,口中道:「父亲也去客舍歇息了吗?」 「嗯,我送回去的。」盛煜阖眼淡声,仰趟靠着。 唇角的笑意亦悄然收敛。 魏鸾虽在病中,却仍察觉了他情绪微妙的变化。 今日母亲来北朱阁时,盛煜的态度便与寻常迥异,而今看来,果然是稍有不悦的。毕竟,先前夫妻俩因周骊音的事吵架时,盛煜就曾说过,周骊音没资格踏进曲园,态度异常坚决。虽是气话,但意思差不多。 母亲亦出自章家,盛煜虽未明说,魏鸾也是知道的。 这也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盛煜跟章家是政敌,这点毋庸置疑,章家有人折在玄镜司手里,玄镜司也有不少人遭章家戕害,仇恨越结越深,已是你死我活。但以盛煜的性情,原本是谁的帐找谁算,不像会混淆公私,随意牵连的人。 且事后想来,当初盛煜屡屡提及的是章皇后。 莫非公事之外,他跟章皇后还有私仇? 魏鸾只觉这猜测极为大胆,方才还曾试探过母亲,不过毫无所获,因盛煜这身份蹊跷,魏鸾也没敢问得太明显。 第103页 只是盛煜此刻的情绪,终究令她不安。 遂轻声道:「这回的事情,母亲也未料章家会如此歹毒。其实先前父亲入狱,我就劝过她,与章皇后割裂,亦须提防章家。只是感情的事,不是说断就能断,要割捨心里珍视的人并不容易,所以这回才被章家利用。夫君不会怪她吧?」 她问得小心翼翼,似在解释开脱。 盛煜睁开眼,便撞见她眼底藏着的忐忑,叫人心疼。 他捧着她的脸,酒后体热,嫌背后的软枕碍事,索性抱着她翻身,将魏鸾压在怀里。周遭没了碍事的东西,只剩满怀的软玉温香,他终于觉得舒坦了,摇摇头,道:「我只是担心你。这种事,本该长辈遮风挡雨,而不是你冒险善后。」 「人无完人,我碰上这种事,也会失了分寸。」 「你还小。」盛煜说着,闻她颈窝的淡香。 魏鸾被他鼻息喷得痒痒,因伤寒未愈,又怕盛煜酒后乱来,只缩着脖子往旁边躲,口中道:「这跟年纪无关。倘若换成夫君,听闻长辈病重,会如何?若是我,听到父母亲出事,或者夫君危在旦夕,也忍不住的。好在吃一堑长一智,母亲往后不会再犯。」 盛煜不在意魏夫人如何行事,只要她别连累魏鸾。 不过—— 「我若出事,你也会不顾一切?」 他微微抬头,那双眼似深潭泓邃,觑着她眉眼,慢慢逡巡。 魏鸾莞尔,「当然。」 这答案让盛煜很愉快,酒后不似寻常克制自持,娇软触感勾动情思,忍不住低头含住她唇瓣,克制的尝了尝。这一亲,便停不下来,柔软的唇瓣不足以抚平喉头的干燥,盛煜得寸进尺地吮她唇瓣,在某个瞬间,无师自通地撬开她唇齿。 那是诱人沉溺的滋味。 盛煜越压越紧,手掌游弋而下,搂住她纤细腰肢,舌尖却肆意侵占,攫取掠夺。 魏鸾脑海里都快懵了。 在仿佛唿吸都要被攫取殆尽时,终于「呜呜」地出声,撕扯他的衣裳。 盛煜稍稍停驻,唿吸微烫而粗重,眼底微红。 像是被火苗狠狠燎过一样。 魏鸾怕他借酒发疯,捏着拳头打他,「我还病着呢,当心把病气过给你!就算你不怕,也不该趁病欺负我,本来就鼻塞难受,你想闷死我……」声音愈来愈低,她对着盛煜那如狼似虎的目光,气势愈来愈弱,从脸颊到耳尖,全都是红烫的。 到最后实在说不下去,言简意赅地瓮声道:「至少等病好了。」 这委屈又无可奈何的小模样,是床榻间别样的娇软可人。 盛煜喉结滚动,竭力克制着将她吃掉的冲动,哑声道:「你喜欢我。」 「你是我夫君……」 夫君就得喜欢?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待他虽周全妥帖,行事挑不到错处,却明显是恪尽职守地应付,客气有余而亲密不足。哪像如今,会蛮横会撒娇会张扬会委屈,还会红着脸让他忍到病癒。 盛煜忍不住亲她眉心,重申道:「你喜欢我!」 那语气竟有点得意。 魏鸾忍着笑,反守为攻,「那你呢?」 她不敢伸手臂缠他的脖颈撒娇,免得勾动火苗,但心里其实也好奇,眨巴眼睛看他。 盛煜寻常端着玄镜司统领那张威冷的皮,几乎不太会说软话,更不擅说感情的事。不过此刻醉意微浓,攫取般的亲吻过后,是生平从未尝过的亲密缱绻,见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眸瞧着他,脑袋里轻飘飘的,很诚实地道:「喜欢。」 「有多喜欢?」魏鸾追问。 有多喜欢呢,盛煜说不清,亦不知如何描述。 愉悦中唯有酒意上涌,他沉溺在她的眉眼温柔里,怀抱指尖皆是温软销魂的触感。脑海中时常绷着的那根弦松弛后,有些刻意隐藏着,寻常不会表露半分的话便也说了出来,「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他的唇吻上那双令他胸腔里乱跳的眼睛,温声道:「远在娶你之前。」 那时她是内定的太子侧妃,明艷张扬,仙姿瑰逸,轻易攫走他的目光。 而他是玄镜司的利剑,手腕冷厉,铁石心肠。 各自骄傲耀眼,却无半点交集。 没有人知道那年元夕夜,彩门灯楼上惊鸿照水的一瞥。没有人知道他在冷厉杀伐时,藏在心头的那抹柔婉丽色。没人知道他曾陷入怎样的梦境,念念不忘,难以自拔。更没人知道,在请旨赐婚前,他曾经歷怎样的煎熬挣扎,冰火相攻。 这些心思,盛煜从未对谁提及。 毕竟他惯于傲然冷厉,喜怒皆不形于色。 好在当初的心软不止救了她,也成全了他。 此刻她就在他怀里。 娇软温香,如坠梦境。 盛煜心绪翻涌,燥热的酒意随血气涌上时,唇自眉眼摩挲而下,终于又噙住她的唇瓣,而后撬开唇齿,再尝香软。 ※※※※※※※※※※※※※※※※※※※※ 蟹蟹轻辞浅梨白、的地雷吖~么么啾! (表白) 第070章 父子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第104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父子) 第071章 错会 北朱阁的轩丽凉台上, 魏鸾也幽幽嘆气。 是为了盛煜的事。 昨天晚上,她被盛煜按在床榻上亲的时候,脑子里是飘着的。也是盛煜喝酒后太过热情, 她才会在吻得浓情蜜意时, 按捺不住少女期待的心思, 问他是否喜欢她。盛煜最初的回答令她很欢喜, 但后来的那两句话…… 当时魏鸾只觉得不对劲, 但被盛煜重新亲吻攫取, 并未能多想。 后来春嬷嬷送药, 她就更顾不上了。 今早晨起后送走魏峤夫妇, 她总算得了空,也终于明白昨晚的异样感觉源自何处。 魏鸾记得, 她刚嫁进曲园没太久,冬至宫宴之后,盛煜曾在酒后的夜晚试图亲她。彼时夫妻俩还不熟悉,她偏头避开,盛煜的唇只擦着她脸颊而过, 令气氛僵硬了一瞬。因那是夫妻俩成婚后头次处得暧昧,魏鸾记得极为清楚。 她当时避开,是因盛煜眼底有缠绵的情意。 仿佛那份感情早已滋生,他将她藏在心底很久了似的。 魏鸾猜得那是因周骊音提过的女子而起, 当时避开后, 想着盛煜情有所钟,心里还有些泛酸。后来夫妻感情渐洽, 魏鸾虽曾介意那个女子的存在, 介意藏在南朱阁的那捲画, 却也竭力去忽视。 毕竟嫁给盛煜的是她, 只要盛煜真心待她,她也可不计过往,朝他袒露真心。 前提是盛煜真的将那女子放在过去。 可昨晚算怎么回事呢? 盛煜说他喜欢她很久了,远在成亲之前。 深情的姿态,跟冬至后的那晚相似。 但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按常理推断,两人从前并无半点交集,成亲是因永穆帝为挖章家的墙角而赐婚,盛煜不可能那么早就喜欢她。便是盛煜本人,也曾流露这样的意思——她被章皇后以侍疾的名义留在蓬莱殿折腾,盛煜将她带回北朱阁后,曾亲口承认赐婚时曾说过不会对她动心,后来自食其言。 那意思,是说当时口出狂言是真心实意。 所谓自食其言,是说成婚后才对她改观,渐生情意。 魏鸾不敢自诩聪慧过人,但记性还算不错。 这两件事她都记得很清楚。 嫁进曲园这么久,她也一直知道,盛煜曾有过心上人,不知为何深藏心底,未曾表露。娶她是迫于皇命的无奈之余,成婚之初将态度摆得泾渭分明,是后来相处得久了,才渐渐生出情意,亦令她渐渐动心。 魏鸾无从扭转过去的经歷,便竭力宽怀,为此刻的感情而欢喜。 但昨夜,盛煜却说了那样两句话。 他是说给谁听的? 酒后智昏,那样炙热而令人情迷意乱的亲吻里,或许他都没能分清,怀里抱的究竟是曾经的心上人,还是如今的枕边人。 魏鸾可以容忍他过去的经歷,却绝不愿做旁人的影子。 是以想清楚要害后,心绪便格外低落。 她在凉台上坐了整个后晌,直到暮色四合,抱厦里飘出的饭菜香气诱得人腹中咕咕直叫,才动身去用饭。盛煜没回来,想必是公事繁忙,魏鸾便先用饭,而后等他回来——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实在糟糕,她不愿煳里煳涂地往前沖,总得问个清楚。 可是连着两三日,盛煜都没有回来。 …… 盛煜这两日都在查章家私藏军械的事。 翁婿把酒夜话的那晚,魏峤说了许多可供深查的线索,而薛昭被玄镜司逮到后,经不住酷烈严刑的手段,将章家近来运送军械的事吐了个七八成——据他供认,镇国公仗着天高皇帝远,在庭州养了支忠于章家的死士和私军,因怕朝廷察觉,军械皆是私造。 要养活这些人,花费自然不少。 薛昭不知镇国公是如何捞银钱的,只知道那位会借互市的由头,暗里卖些军械到外面去。这些事,薛昭常会参与跑腿,因此颇受信任。为避人耳目,运送的军械藏得极为隐蔽,此次薛昭如法炮制,将大批军械运往京城,亦无人察觉。 至于为何运送,薛昭并不知内情。 但盛煜是很清楚的。 永穆帝虽被章家挟制,却也是很有魄力的明君,京畿防守与宫廷禁卫虽被章太后弄得鱼龙混杂,却仍是皇帝握着的。 章家想成事,除了安插人手,也须外援相助。 京城各处的城门查得严,虽允许时虚白这种仗剑游侠的人出入,但若有太多陌生的面孔携兵器入城,定会引人警觉。 是以人手单独安排,军械由薛昭运送。 暂时存放在城外别苑库房里的那点只是十中之一,在此之前,薛昭已运了不少入城。 盛煜听得这些,只觉心惊肉跳。 先前玄镜司倾尽全力,盯着章家的人手,拔除章家的臂膀,费了不知多少力气。谁知章绩四处游走之外,暗地里竟还有这些布置,若非魏鸾和魏峤告诉他,从玄镜司到巡城的兵马司、城门的监门卫,竟都被几个私纵车辆的城门小吏瞒着,对此毫无察觉。 第105页 也难怪章家如此狂妄。 仗着百年基业、后宫助力和边塞重地的军权,大肆敛财贪贿,以私铸钱和药金鱼目混珠,养着几乎不逊于玄镜司的死士,除了朝廷的十数万大军,还有大量的私兵。 放眼天下,除了皇位上坐着的永穆帝,谁还有这等实力?便是地位尊崇、军权在握的郑王,亦不及章家兄弟煊赫。 这等势力,自会生出玩弄朝政、篡权窃国的野心。 累累恶行肆无忌惮,便是经歷过朝堂更迭的相爷时从道,都为之震惊。 随后,两人联手挨个去查。 因薛昭失踪后,章家必定会警觉,为免夜长梦多,盛煜几乎不眠不休。连着奔波忙碌了三个日夜,军械的事才算交代到了永穆帝跟前。盛煜从麟德殿里出来时,健步如飞的身姿虽仍端稳威冷,眼底却有浓浓的青色。 他迫切地想回去歇息。 回去看看画阁朱楼里等他的那个女人。 他翻身上马,径直往曲园走。 谁知经过一处街市拐角,竟瞧见了几道极为熟悉的身影——那是家卖笔墨纸笺的店铺,掌柜的眼光极好,里头的东西虽比别处贵很多,却都物有所值。此刻暮色四合,店面陆续打烊,往来的书生青衫里,有三人并肩而出。 打头的是时虚白,广袖飘动,仙风道骨。 他的身后是盛明修,寻常顽劣张扬,在盛闻天跟前犟嘴讨打如家常便饭,此刻却老老实实地跟在时虚白后面,跟屁虫似的,一脸乖觉。 而他的旁边,竟是微服出行的周骊音。 盛煜不由皱眉,催马往那边赶过去。 …… 盛明修今日是来陪周骊音买纸的。 自从上回得了时虚白答应指点他作画后,盛明修每日读书得空时,便往时虚白跟前跑。他在盛闻天和盛煜的薰陶下长大,行事机灵亦有分寸,该保密的事绝不泄露,是以时虚白也信任他,愿将行踪告知。 周骊音见状,便也三天两头地去凑热闹。 于是两人便不可避免地碰面。 盛明修记着父亲的叮嘱,又捨不得受时画师指点的机会,每回去找时虚白时,心里都极为矛盾。为打消小公主的念头,也极力摆出冷淡的姿态,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拖到如今。因近来时虚白讲笔墨和用纸的门道,三人便来此处亲自挑选,边挑边讲。 此刻,正是满载而归。 盛明修拎着满满当当两个小箱子,原本兴沖沖的,忽觉哪里不对劲,四处望了望,就见不远处盛煜催马而来,身姿如华岳端然,那张脸却阴沉沉的,越过人群盯向这边。 熟悉的神情,令盛明修头皮一紧。 他当然不敢开熘,下意识停住脚步。 时虚白和周骊音察觉,随他目光望过去,正好撞上盛煜那张冷峻淡漠的脸。 隔着熙攘的人群,彼此沉默。 最终,盛煜的马停在了时虚白的跟前。 算起来,这是两人头回照面,但对彼此而言,对方都不算太陌生。 时虚白知道盛煜是重权在握的玄镜司统领,是魏鸾的夫君,盛明修的兄长。京城之中,无人不知盛煜的名号,时虚白身在相府,自然也不例外。得知魏鸾被赐婚嫁给盛煜后,时虚白对这个手腕冷厉、名闻京城的男人愈发留意。 盛煜对时虚白亦是如此。 他自幼重任在肩,就算文武兼修,也是读兵书史书,因天赋聪颖,对书画之事虽不陌生,比起时虚白来,便是彻底的外行。朝堂上的杀伐翻覆占据几乎全部的精力,对于这位名动京城、才色双绝的画师,盛煜从前并不会留意,公事上也从不打交道。 两人本该各走各路,没半点交集。 偏巧时虚白总跟魏鸾扯上干系。 先是京城里关于时虚白偷画魏鸾、珍而藏之的传闻,而后时虚白云游回京,正巧碰上魏鸾在云顶寺遇刺。当着众多进香女眷的面,翩然公子仙风道骨,惊艷而归,令事情迅速传开——虽是仗义相助的传言,并无关乎男女的不妥言辞,仍令盛煜心中稍酸。 再然后是药金的事。 到如今,就连盛明修都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屁颠屁颠跟在时虚白身后,满脸崇拜。 盛煜对此很不爽。 但时虚白并未真的得罪他,甚至还帮过他忙。且时相德高望重,行事公允,盛煜再怎么高傲冷厉,对老相爷仍颇为敬重。连带着,对相爷的孙子也不好轻慢,便摆着疲惫冷清的表情,拱手道:「原来是时公子。」 「盛统领,好巧。」时虚白亦仰首回礼。 盛煜客气地颔首,目光随即挪向了盛明修。 他没说半个字,但盛明修却分明从这眼神里读出了质问般的味道。他知道这份质问来自盛闻天郑重叮嘱的事,心里有些委屈,亦有些忐忑。但他对兄长毕竟是敬重的,便向时虚白乖巧道:「想是家中有事,先生先回,东西我明日再带过去可好?」 「无妨,我带回去,你回府吧。」 时虚白说着,将那两只箱子取过来,而后抬抬下巴,示意他放心离开。 盛明修未再逗留,看了周骊音一眼,而后跟在盛煜旁边。 街市上人多,盛煜催马走得慢,盛明修无需费力便能跟得上。 直等兄弟俩走远,时虚白才瞥向周骊音。 「我送殿下回府?」 第106页 「不用,会有人送,我改日再去造访,先生,就此别过。」周骊音半点都没掩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盛明修才跑这一趟的心思,朝远处望了眼,等远远跟着的侍从靠近,便辞别时虚白,回了她的公主府邸。 …… 兄弟俩回到曲园时,月色已上柳梢。 盛煜翻身下马,带着盛明修径直去了书房。 到得那边掩上厅门,他有些疲惫地靠坐在案上,抬眼望向弟弟。 不言不语,意思却很明白。 盛明修站得跟轻松似的,年少张扬,少见地流露忐忑,低声道:「并非我有意不遵父亲教诲,只是时先生画技超然,我这阵子都跟着他学画。长宁公主对此也有些兴致,时常到那里造访,无缘无故地,见了面我总不能避着她。」 「嗯。」盛煜淡声。 「二哥生气了?」盛明修窥他神色。 盛煜没回答,只问道:「你对她有意?」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早就有了的,盛闻天之所以告诫盛明修不可与周骊音靠得太近,便是因盛煜察觉两人过从甚密,觉得不太妥当。不过毕竟都年少懵懂,心性未定,盛煜原以为冷上段时日,两人都能撂开手,谁知今日会撞见那场景? 他觑着弟弟,看到盛明修沉默不语。 盛煜屈指轻轻扣了扣桌案。 沉默的少年终于抬头,眼里有几分倔强的味道,「其实从前我并未察觉,因那时候都是长宁公主捉弄我、指使我,笑着闹着就算了,我甚至还觉得她过于骄纵任性,没太当真。后来父亲告诫,我想与她划清界限,才觉得不是滋味。」 年少懵懂,有些事如春风细雨,悄然在心头滋生蔓延。 等察觉之时,已淋遍身心。 记在脑海里的不是她颐指气使,故意捉弄,只是烂漫春光里她在闹,他在旁无奈的笑。 盛明修垂下眼眸,面露黯然,「当真得绝交?」 「并非我和父亲故意不允。」盛煜甚少见他这样,心里也觉不忍,走近跟前,握着他肩膀微微躬身道:「只是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其中利害。抛开旧仇不谈,玄镜司与章家在朝堂相争,终有一日会你死我活。章家背后是章皇后,若我能事成,她失了势,甚至为此丧命,长宁公主会如何?」 朝堂之争,终会变成私仇。 盛煜堪不破这仇恨,以己度人,料应如是。 昏黑的天光下,盛明修两只手不自觉地握紧。 他虽年少不在朝堂,有深得永穆帝信重的父兄在,于朝堂之事,虽不牵涉,却也知道些。若有一日,玄镜司真的触及中宫之主,周骊音会如何看待盛家人? 这问题盛明修没想过。 他盯着兄长身上那威仪张扬的虎豹绣纹,好半天才闷声道:「我明白了。」 说罢,出了南朱阁,孤身回住处。 盛煜站在廊下,瞧着他孑然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融入夜色消失在拐角,才微微嘆了口气,抬步往北朱阁走——那里,魏鸾已等候多时。 ※※※※※※※※※※※※※※※※※※※※ 这两天我尽量更这样的小肥章=w= (错会) 第072章 佳人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佳人) 第073章 君臣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君臣) 第074章 诱饵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第107页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诱饵) 第075章 恍悟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恍悟) 第076章 出招 在盛煜而言, 魏鸾比他小了十岁,尚且年少。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魏鸾虽才过及笄之年, 比起周骊音、盛明修这些同龄人, 行事其实更为稳重。成婚之初自不必说, 她为魏峤的事奔走, 跟章皇后虚与委蛇, 几乎没出过岔子。后来夫妻渐渐熟悉, 她虽偶尔流露少女的娇憨性情, 却从不任性行事。 更不是胡搅蛮缠、乱发脾气的人。 无缘无故地回娘家住着, 跟他赌气,定有缘故。 那句「看清她是谁, 别抱错了人」应当就是根源。 盛煜直觉她应是误会了什么。 他头疼地揉了揉鬓角, 再往前倒推, 想起那日清晨入宫之前, 魏鸾曾问他是否有过心上人。他当时答得隐晦, 魏鸾脸上……似乎并无喜色。按理来说, 魏鸾那样聪明的性情, 许多事一点即透, 从他当时的举动言语,应能猜出他的意思,而后如上回般欢喜得意,但她的反应却与他的预期截然相反。 听她话里的意思, 莫非她以为他心悦的是旁人? 这猜测冒出来,盛煜顿觉嵴背一阵发凉。 若魏鸾当真如此误会, 可就麻烦了。 公府里娇养着的耀眼明珠, 虽因魏家身陷旋涡而收敛自抑, 其实性情是很骄傲的——从她对周令渊的态度就能瞧出来。若魏鸾当真心生误会,以为他心里装了旁人,会不会也如当初对周令渊那样,对他也疏离隔阂起来? 姑娘家的心思,盛煜实在捏不准。 但他不敢赌。 这趟前往朗州,未知吉凶,更不知归期会在何时。魏鸾独自在京城胡思乱想,万一钻了牛角尖,等他回到京城,北朱阁里怕是早就空了。就算她人仍在曲园,但回到成婚之初的夫妻隔阂,也够难受的。 马蹄在暗夜疾驰奔腾,盛煜逆着夜风,眸色愈来愈深。 公事为重,他不可能折返京城。 但夫妻间的事,也没法让人传话,即便修书,三言两语也难说清——更何况这些皆是盛煜的猜测,魏鸾究竟生了多么离奇的误会,盛煜当时未能深问,此刻难以捏得十分准。要怪就怪他当时放不下身段,明明能直白讨她欢心,却非得绕个弯子,让她去猜。 结果猜出麻烦来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盛煜咬了咬牙,琢磨半晌,终是下定决心。 ——看来得送她份厚重的生辰礼了。 …… 百里相隔的京城,魏鸾得了盛煜的叮嘱后,便未在敬国公府多逗留,当日后晌便乘车回了曲园。临行前,又叮嘱双亲务必谨慎,不可再如上回般钻进章家的圈套。魏峤看她说得极为郑重,自是肃然答应,魏夫人亦不再迈出垂花门半步。 街市上热闹如旧,佳节气氛仍然浓烈。 端午那日,城内粽子飘香,雄黄扑鼻,城外的河道上,盛大的龙舟赛吸引了万千百姓去瞧热闹,高门贵户亦不例外。湖面仿佛平静无波,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异样平静,让魏鸾心里不甚踏实。 她闭门不出,只让卢珣留意外围消息,如有动静,尽快告诉她。 哪怕不能做什么,至少可心中有数。 这样提心弔胆地过了两日,便连盛月容的生辰宴上,也总有根弦绷着。 甚至,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自盛煜离京之后,魏鸾便常做噩梦,甚至有一回从梦里吓醒,胸腔里砰砰乱跳,背后凉飕飕的。魏鸾无法,请郎中开了两副安神助眠的汤药,才算是好了许多。 如此过了七八日,盛煜所说不安生的事终于浮出水面—— 这日后晌,巡城兵马司与禁军同时出动,扑向京城里数座寺庙和豪奢别苑,从中搜查出不少军械。庙中住持僧众皆被羁押,朱门高墙的府邸亦被查封,盔甲严整的兵士们驰马往来时,惊得百姓四散避让,交头接耳。 还有一队禁军扑向镇国公府,被窦氏请出先帝赏赐的一柄宝剑,僵持了许久。 是夜城中宵禁,满街巡逻。 自先帝治平天下后,京畿防卫严密,盗贼甚少,亦从未有过这般阵仗,出动禁军大肆捉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折腾了整夜,便是寻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被惊动,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偏巧禁军口风甚严,当日并未透露内情,惹得人心惶惶,夜不安枕。 到得次日清晨朝会过后,才算有消息传出。 原来是镇国公府仗着军功累累,不满皇上处置兴国公、废除太子妃的事,暗中联络京畿守军和禁军,意图谋逆杀入宫中,裹挟太子篡权夺位。后来走露风声,被时相察知,迅速暗中查访,昨日出动禁军,便是搜捕军械和逆贼。 第108页 刑部连夜审问后,涉事的僧人管事皆已招认。 今晨朝会上,由时相亲自奏禀此事。 消息传出,满京城霎时譁然。 镇国公府章家的名声,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 原是传袭数代的陇州望族,当初手握雄兵镇守陇州,在天下烽烟四起时,为护治下百姓免遭战火,早早与当时势如破竹的先帝联姻,俯首称臣,并捐出钱粮无数,堪称义举。其后随先帝平定天下,剿平叛贼,先帝登基时亲封八位国公,章家兄弟位列三席,足见功劳。 再后来,章家兄弟镇守边关,熬住塞外风沙之苦,护百姓安然。 数年之前,更是举兵收復被占走许久的失地,族中男儿前赴后继,战死无数,以满腔热血换得海内昇平。最初受封的两位国公爷里,老定国公战死沙场,老镇国公一生戎马负伤无数,以高龄杀敌夺城,落了满身的伤,不久后不治而死。 老子英雄儿好汉,两位国公爷为国捐躯后,得朝廷厚葬,他们的儿子仍坚守边关。 这些征战杀伐的热血故事,耳熟能详。 是以哪怕章家地位显赫,门下管事僕从皆比别处骄横,也屡屡有仗势欺人的事发生,甚至有章家贪贿敛财、卖官营私的传闻流出,除了那些苦主外,多数人都不以为意,甚至并不相信——毕竟,章家那些门客并未欺凌到他头上,敛财贪贿也只是传闻。 比起章家的赫赫军功,这点传闻算得什么? 茶余饭后谈及,百姓口中夸赞的,也是领兵杀敌、扬名四海的章家兄弟,却忘了猎猎军旗之下,不止有章氏将领,更有无数默默无名,拿血肉扑向敌军的寻常男儿。一将功成万骨枯,收復失地、镇守边关的功劳,不止有章氏热血,亦是无数血肉铸就。 但于寻常百姓而言,章家出了战神,威名赫赫,府中女人的尊荣也是男儿热血换来的。 是以在此之前,谈及章家时多是称赞。 直到整夜的提心弔胆后,章家意图谋逆的消息传出,百姓才知,原来章家在煊赫战功之外,还包藏如此祸心。且此事是由时相亲自查办,时从道不止在朝中德高望重,在京城百姓间亦有口皆碑,加之昨日搜出军械时,许多人亲眼所见,消息令人信服。 一时间风向骤变。 曲园之内,魏鸾听得这些动静时,反倒轻舒了口气。 永穆帝行事多半是谋定而后动,能如此利落地查缴军械,想来是筹谋已久。 章家摊上此等罪名,定是要狠狠栽一回的。 只不知盛煜在外是否顺利。 魏鸾瞧着远处的白塔,暗暗捏了把汗。 …… 盛煜此行朗州,行事颇为顺利。 ——否则永穆帝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迅速行事。 军械之事既已翻到明面,民间物议如沸,朝堂上更是群情激愤,哪怕昔日曾受章家恩惠之人,见着这动静,亦出言声讨,请以谋逆之罪论处。那些原本心存观望、随风摇摆之徒,瞧着章家屡屡受挫,都收了歪心思,不敢再听从章太后的指挥为章家说话。 永穆帝倒是四平八稳,以章家是先帝亲封的国公,率军征战于国有功为由,不急着定罪,只命刑部彻查,不得有半点冤屈。 而章绩私藏军械之事板上钉钉,越往深处查,越能拔出萝蔔带出泥,翻出更多污糟事。 这回不必永穆帝出面,章太后就先坐不住了。 数日之前,镇国公夫人窦氏入宫求见,直奔寿安宫。原本雍容镇定的窦氏那日进了寿安宫后,整张脸都是白的,说两日前章绩收到章念桐从长春观寄来的密信,前往密会时却整夜未归。窦氏次日派人去找,并未找到半点踪迹,那递信的小女冠却在当夜逃匿无踪。 窦氏翻遍京城也没找到儿子,又进不去长春观,心中实在担忧,只能来求太后。 章太后闻讯皱眉,派人强行去长春观找章念桐,得知她并未修书于章绩。 消息传回,两人皆大惊失色。 须知章绩是镇国公的长子,自幼在军中歷练,由镇国公亲自教出来的,是章氏这一辈儿郎里的翘楚。他出入京城时,身边亦有暗卫保护,论身手能耐,虽不及东宫,却胜过梁王等人。算遍京城上下,有能耐对他动手的,唯有永穆帝和玄镜司。 章太后当即去找永穆帝,那位推说不知情。 至于玄镜司,虽说盛煜和赵峻消失无踪,那虞渊却是个不知变通的硬骨头,说玄镜司是朝堂重地,盛煜办差前曾叮嘱过,若无皇帝手令,任何人不得入狱中。且盛煜将玄镜司管得密不透风,章太后从前费心安插的眼线皆被陆续拔除,探不到里面的半点消息。 事情到了这地步,章太后便知大事不妙。 ——毕竟章绩是在太子出京后消失的,实在过于巧合。永穆帝早已脱离她的掌控,如此安排,定有极大的图谋。 但她此时能做的实在有限。 除了加派人手寻找章绩之外,又派亲信出京,保护出巡朗州的太子周令渊,免得手里最贵重的棋子出事。而后修书于北地,命镇国公设法筹谋,施压于永穆帝。可惜信送出去没两日,便出了时相带人查缴军械的事。 因私藏军械是章绩亲手安排,他失踪时,随行的亲信无一生还,窦氏纵想掩藏证据,也有许多漏网之鱼。时相原就在盛煜的协助下将此事摸得清清楚楚,查办起来,轻松如探囊取物。 第109页 如今证据确凿,满朝文武皆将矛头指向章家,章太后哪还坐得住? 这日前晌,待永穆帝退朝后,甚少露面的太后盛装出了寿安宫,在随从的簇拥中,徐徐前往麟德殿。 ※※※※※※※※※※※※※※※※※※※※ 明晚见~ (出招) 第077章 取捨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取捨) 第078章 惊喜 周骊音近来过得十分苦闷。 先是那日与盛明修、时虚白一道上街买纸, 碰见盛煜之后,盛明修就再也没去过时虚白那里。她派了宝卿到书院去探,盛明修只说课业繁忙, 顾不上学画。周骊音并不傻, 哪能看不出这是託辞? 盛明修有多爱学画, 她比谁都清楚。 两人相识至今半年有余, 周骊音最初起意于少年的玉面琼姿, 后来相处渐深, 看着他张扬肆意、鲜衣怒马, 看着他无奈退让、含笑纵容, 愈陷愈深。后来两人缠上时虚白,学画时认真执着、沉浸其中的盛明修, 更是令人沉迷得难以自拔。 但那晚之后, 盛明修却再也没去找过时虚白。 能让他割捨下最仰慕的时画师, 背后定然有缘故, 周骊音不用猜都知道, 事情跟她和盛煜有关——从前在曲园的霜云山房, 盛煜见她跟弟弟熟悉时脸色骤变, 后来盛明修有意避着她, 周骊音虽装傻没戳破,心里可清楚得很。 而今盛明修再度消失躲避,多少令人沮丧。 周骊音毕竟不是火炉,能拿用之不竭的热情去追逐倾心思慕少年郎, 更何况,以这两回的经验来看, 强行缠着盛明修并无益处。她毕竟是帝后捧着的天之骄女, 能毫无顾忌地撒娇耍赖, 任性地捉弄少年,换得玩闹之机,却无法明知被嫌弃还执意往前贴。 她也会伤心、忐忑。 周骊音不明原委,决定先静下来细想想。 便在此时,宫里忽然掀起了波澜。 章太后病倒的那几日,周骊音入宫侍疾,看得出气氛的凝重紧绷,亦发觉章皇后愈来愈焦躁——母子近乎决裂,夫妻亦迅速冷淡,永穆帝成日往淑妃那里去,片刻都没踏足中宫所居的蓬莱殿。章皇后得知太子生死未卜,又难以在堂兄章孝恭那里插手,再无昔日镇定,满腔焦灼急迫。 重压之下,周骊音跟着遭了殃。 自那回章太后装病,胁迫永穆帝退让,周骊音并未帮章家女眷说话后,章皇后便存了不满。如今永穆帝步步紧逼,章家进退维谷,章皇后瞧着两头跑的女儿,心中愈发不快,屡屡责备她没良心,丝毫不知道为母亲和亲兄长解围。 她争辩了两回,换来的只是更重的责备。 母女俩数次争吵,周骊音愈来愈失望。 私藏军械是谋逆之罪,这事几乎妇孺皆知,歷朝歷代,哪怕皇家子嗣沾上这种事,都难逃罪责,章家不过是个外戚,岂能纵容?若太子为了稳住储位,放任章家跋扈,连这等罪责都要维护开脱,非但令律法威严荡然无存,便是日后能登基,也会被章氏掣肘。 但这种话章皇后听不进去。 母女俩是血脉至亲,但性情行事却迥然不同——章皇后虽是母仪天下的中宫,却是章太后手把手教的,加之跟淑妃绵里藏针地威胁了这些年,凡事先考量东宫与章氏牢牢捆绑的利益;周骊音则是皇室公主,由名儒与永穆帝亲自教导,虽不涉朝堂之事,却知国事之重。 母女俩所想的天壤地别,自然说不到一处。 周骊音没法说服母后,反被连连责备。 至亲反目,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其中煎熬可想而知。这两日里,章皇后甚至打起了拿她婚事做文章的主意,周骊音满腔苦闷无可排解,加之明日是魏鸾的生辰,便来曲园造访。 ——反正盛煜近来似乎不在京城。 …… 花厅里茶香裊裊,瓜果甘甜。 侍女僕妇皆已被屏退,只剩小姐妹俩掩门说话。关乎章家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从最初的兴国公案到如今的军械案,其中癥结关窍,魏鸾颇为清楚。周骊音也没太瞒她,吐了半天苦水,几乎绞破锦帕。 末了,才低声道:「从前你出言提醒时,我还没太放在心上。如今真碰上这些事,才明白这有多难。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后跟皇兄自然是至亲,父皇又何尝不是?这事原就错在章家,母后如此执迷不悟,当真是……」 她嘆了口气,神色黯然。 寻常骄傲活泼、娇憨任性的小公主,这会儿整张脸都是挎着的,绞着锦帕的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心中矛盾难过之极。 不过她毕竟不是软弱之人。 连日来在宫中的鸡飞狗跳令她满腔憋闷,此刻朝密友说出来,心里稍稍舒坦了些,低声道:「人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话也就只能跟你说说。鸾鸾——」她捏住魏鸾的手,神情恳切,「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母后总说我没良心,白眼狼,你身在局外,觉得我这样做可有错处?」 第110页 「白眼狼?」魏鸾低喃,不由哂笑。 当初她与章皇后割裂时,那位也曾这样看她。 如今将这罪名也安到了亲生女儿身上,难道在章皇后看来,这些年母女深情,只是为了养出个朝政上的帮手? 魏鸾斟了香茶,递到周骊音跟前。 「是否有错,我说了也未必算数。不过长宁,这件事于公该如何处置,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皇后指责你,全是为私情。你且想想,倘若敬国公府碰上这样的事,我父亲膝下有爵位要承袭,母亲呢,为了让哥哥稳操胜券,不断让舅舅插手内务逼迫父亲,还逼着我徇私枉法包庇罪行。你说,我当如何?」 「爵位给谁,原该姨父定夺。姨父并非昏聩之人,表哥若有真本事,自然能得青睐。否则,若本身没那能耐,靠歪门邪道得来爵位,长远了看,于敬国公府未必有益处。」 周骊音说至此处,也似恍然大悟。 从前许多模煳的念头也在此刻清晰起来—— 她不止是皇后之女,更是皇室公主。昔日国家动盪、强敌环伺时,曾有公主远嫁和亲,韶华之龄便孤身前往塞外苦寒之地,舍了温山软水的安逸之乐,为朝廷谋得友邻,功劳不逊朝堂重臣。她纵然没这般本事,至少也当以家国为重,而非为私情包庇朝堂蛀蠹。 原本摇摆的心思在这一瞬忽而坚定。 章皇后失望责备的目光淡去,浮入脑海的是永穆帝鬓边花白的头髮。 周骊音站起身,长长吐了口气。 在头顶笼罩了数日的阴霾终于散去,她挽住魏鸾的手,终于露出点笑容,「明日是你的生辰,我得去找父皇商量件事,没法来贺你生辰,今日过来不止是诉苦,还有东西给你。走,瞧瞧去。」说着,拉魏鸾便往外走。 魏鸾跟着笑了,随她往外走。 …… 周骊音离开曲园时,已是傍晚。 魏鸾因盛煜临行前的叮嘱,这些日不曾出门,本就觉得憋闷,得好友半日陪伴,倒爽快了许多。表姐妹俩将曲园北边的风光赏玩一遍,又吩咐厨房做了满桌合口味的菜餚,喝着甜甜的果酒大快朵颐,各自欢喜。 将她送到府门口后,魏鸾回到北朱阁,迫不及待地拆开盛煜的家书。 信上内容很简单,先报平安,又叮嘱她在京城留心,末尾说,他有件要紧的物事落在了南朱阁,让魏鸾明日找那边的徐嬷嬷取,代他送给应收之人。信中并未说是何物,也没写该给谁,只叮嘱她明日再去。 魏鸾看罢,虽然猜得盛煜应没留意她的生辰,瞧见里面只字未提,不免还是失望。 甚至觉得盛煜故弄玄虚支使她。 不过他行事向来有章法,南朱阁又关乎玄镜司,魏鸾毕竟不敢掉以轻心。次日清晨从西府问安回来后,便直奔南朱阁。 盛夏天热,南朱阁外松柏浓绿。 自盛煜走后,这边就只剩卢珣留守主事,外加僕妇洒扫,冷清了许多。 卢珣这会儿不在,倒是徐嬷嬷瞧见她,忙上前行礼道:「少夫人。」 「主君说有东西让我转交,嬷嬷可知情?」 「回少夫人,主君昨日已传了口讯,东西就在书房里。」徐嬷嬷说着,掏出书房的钥匙,颇恭敬地请魏鸾先行。开了门锁后,请魏鸾在椅中坐了,她缓步走到最里侧的小梢间,推开紧掩的门扇,片刻后,捧了个木盒出来。 那盒子用的是檀木,成色很新。 看徐嬷嬷捧盒的样子,里头沉甸甸的,不知装的什么。 魏鸾心中疑惑,目光在盒身逡巡,随口问道:「主君可曾说过,此物该转交给谁?」 徐嬷嬷笑着抿了抿唇,只温声道:「不曾吩咐。」 说话间,将檀木盒轻轻放在桌上,往后退了两步,那张向来恭肃的脸上笑意愈浓。 魏鸾诧异,见没落锁,便掀开盒盖。 尺许长的盒子,纹路细密,触手柔润,掀开盒盖后有淡淡的香味散逸而出,里面铺了厚厚的锦缎,当中微微凹陷,仍拿锦缎盖着。锦缎之上,还有张折好的纸笺,魏鸾取了展开,上面银钩铁划,写了四个字—— 遥叩芳辰。 极为熟悉的笔迹,肆意挥洒,落在松墨花笺上。 竟是盛煜亲笔写的? 魏鸾未料盛煜竟然知道她生辰,还会在出京办差时,送回这样一张道贺的信笺,顿时喜出望外。昨日初见家书时的失落一扫而空,她的手指缓缓拂过墨迹淡香的纸笺,想着数百里外盛煜写下这信时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 徐嬷嬷在旁笑道:「这锦缎底下是主君的贺礼。」 魏鸾忙揭开,便见狭长的盒子当中横躺了一座玉像,长有尺许,质地柔润。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雕像的脸上——婉转高堆的髮髻丝丝分明,黛眉如远山依约,眼睛以黑宝石雕琢而成,望之如有光彩流转,便是在这阴凉屋舍中,仍能莹然生光。 再往下裙裾飘逸,纤腰细足,身段裊娜。 魏鸾瞧着熟悉的眉眼,霎时呆住了。 这玉像雕的是她,且眉眼雕得极有神韵,衣衫亦如随风翻卷,瞧着栩栩如生。 她勐地想起盛煜摆在厅中的那些石雕,想起北朱阁里那方令她赞嘆的木雕骏马,忙将玉像翻转。目光细细找了一遍,果然没瞧见半点徽记,她抬起头,不太确信地问道:「这是……主君亲手雕的?」 第111页 「是主君雕的。」徐嬷嬷笑而颔首。 魏鸾没想到盛煜瞧着冷厉粗疏,竟还会藏有这样的细心,惊喜之下微微张着嘴巴,眼底的笑意如春水涌起,再望向玉像时已是爱不释手。 这玉像雕琢得精緻,细微处丝毫不含煳,定得费许多功夫才能慢慢打磨而成。盛煜忙成那样,在外不舍昼夜,在府里脚不沾地,竟能偷空雕出这样一幅不逊于名家的玉像?她忍不住浮想,盛煜手捉刻刀,细细雕琢这眉眼身姿时,定是极为认真用心的。 能雕得如此传神生动,他当时心里……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魏鸾满面的笑意忽然微微一僵。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她,还是……她? 这念头冒出来,原本潮水般涌起的惊喜稍稍冷却,她不好让徐嬷嬷瞧出端倪,直垂目将玉像轻轻放回盒中。旁边徐嬷嬷没留意那些微变化,笑容如旧,又屈膝道:「还有一样东西,也是主君吩咐要给少夫人的。」说着话,请魏鸾出了里间,到盛煜那张长案旁驻足。 「少夫人稍候。」徐嬷嬷说着,搬了圆凳踩着,去取书架顶上的锦盒。 那方魏鸾印象深刻,却从未得睹内里真容的锦盒。 盛煜竟然要把这东西给她? 徐嬷嬷微胖的身躯贴在架上,小心翼翼的将其捧下。魏鸾站在案旁,不知怎的,有些紧张忐忑,令唿吸微紧。 ※※※※※※※※※※※※※※※※※※※※ 鸾鸾:好紧张! 今天更新稍晚了点,抱歉哈。明晚见吖~ 蟹蟹青青子衿的地雷,么么啾!! (惊喜) 第079章 画像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画像) 第080章 期待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期待) 第081章 狂喜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狂喜) 第082章 妆容 盛煜如今住的地方是朗州一处县城外的庄院。 这地方虽属朗州境内, 却处于与邻州接壤的边缘处,离刺史衙署十分遥远。庄院的主人是玄镜司在朗州主事之人的朋友, 这些年外出经商甚少归来, 由盛煜赁来居住,既有容身之处, 亦不必在玄镜司的哨站惹人注意,倒是十分方便。 庄院中除了护卫值守,唯有僕妇洒扫做饭。 虽笨手笨脚, 还算能用。 盛煜出门时瞧见做饭的妇人,命她整治一桌饭菜。 同卢璘往外走时,又忍不住道:「她是何时启程来朗州, 先前怎么没说?」 「属下也是今晨才收到的消息, 先前并不知情。卢珣说是怕搅扰主君公事,才瞒着没提, 这一路上少夫人乔装改扮, 他也挑了曲园得力之人护着,并没出岔子。昨晚就住在悦丰客栈, 咱们从官道去迎, 途中定能碰见。」 盛煜闻言, 哪能猜不出猫腻? 卢珣并非冒撞疏忽的性子, 这些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捨生入死,最知他的性情, 绝不会轻易先斩后奏搞突袭。瞒着消息乔装改扮的主意, 定是魏鸾出的, 她年岁有限,不知京城外长途跋涉的兇险,卢珣竟未阻拦,当真是失职! 盛煜有心责备两句,却压不住唇角的笑,半点堆不出训人的气势。 只将脚步疾迈,旋风般出了庄院。 第112页 而后带了两人随行,往客栈的方向疾驰。 明晃晃的日头当空高悬,晒得两侧绿树蔫头耷脑,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气腾腾的。盛煜玄衣飞扬,身姿岿然,纵马御风而行,目光迅速从迎面而来的行客脸上掠过,找寻熟悉的那张脸。途径茶肆食店时,也忍不住放缓马蹄,瞧瞧魏鸾在不在里面。 可惜每回都是徒劳无功。 如此边走边找,心中愈来愈迫切,恨不得下一瞬,那双娇若春泉的眉眼便能立时走入他的目光,抑或客店门口拐角,她能忽然走出来,撞进他的视线。 心跳愈来愈疾,甚至激动。 盛煜紧紧握着马缰,素来沉肃清冷的脸上亦流露迫切。 最终,在不知第几次将目光投向道旁食店时,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魏鸾穿了身淡青色的长衫,锦带束腰,脚踩短靴,满头柔如黑缎的头髮皆以玉冠束起,扮作翩然少年的模样。然而少女的身形终究与男儿不同,她纵身姿修长,站在龙精虎勐的卢珣旁边,仍显得细弱。 尤其那腰身,就算垫了东西,仍显清瘦。 这倒身影,盛煜藏在心底回味了无数个日夜,此刻纵乔装改扮,亦能迅速认出来。 周遭的行客喧嚣霎时远去,他紧紧盯着魏鸾的背影,勒马停驻。 仿佛察觉他的注视,魏鸾回头望向这边。 这一望,盛煜差点笑出来。 ——大概真是为了乔装,她不知从哪里找了两道粗如大刀的漆黑眉毛,粘在脸上杀气腾腾的。下颌处亦贴得鬍子拉碴,从唇下蔓延至腮边,娇柔腻白的脸颊也遭了秧,一道狰狞的伤疤自耳畔蔓延至鼻端,颇为醒目。 伤疤往上的那只眼睛用黑色的罩子遮住,只剩独眼看路。 她的脸本就生得较小,如此处处作弄,能落眼的实在太少。 哪怕途中有人因她瘦削的背影生出歹心,待魏鸾回头,乍一眼瞧见这满脸可怖的胡茬浓眉、刀疤伤痕,怕是能当场打消念头。也难怪卢珣敢有恃无恐地赶赴朗州,如此改装,着实能免去许多麻烦,便是凑巧碰见熟人,对方也未必会能立时想到曲园的耀眼明珠上去。 她还真是半点都不心疼这美貌。 盛煜哂笑,目光与她的独眼对视。 那只眼睛却是极漂亮的。 哪怕她满脸皆是可怖的改装,未加遮盖的眼眸仍如春泉秋波,顾盼间莹然生采。在瞧见盛煜的那一瞬,眸底陡然有惊喜的亮光腾起,如朝阳映霞、皎月生辉,令整张脸熠熠生姿。她甚至忘了言语,就那样瞪大了眼望着他。 …… 魏鸾确实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盛煜。 她来朗州前便很清楚地知道,如今朝局震盪不安,盛煜重任在肩,她孤身赶来朗州相会,隔着数百里的路途,着实有些冒险。 但她忍不住。 当初收到盛煜的生辰贺礼时,魏鸾便满怀激动与好奇,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盛煜身边,瞧瞧他的模样,问清楚那副画的经过。只因风波未平,她极力克制着耐心等他,并未擅动。但后来噩梦连连,愈来愈多的不祥预感积攒时,她终于没能扛住。 没有人知道,半夜梦醒之时她有多想见他。 所以她决定来朗州。 怕盛煜得知后阻挠行程,也存了点给他惊喜的心思,魏鸾在途中一直让卢珣瞒着消息。直到临近盛煜住处,因不知盛煜栖身的那座庄院究竟在何处,她才让卢珣递信于卢璘,探问详细的住址。而后如常启程,等着中途碰见回信。 结果,竟在这里撞见了盛煜? 是事有凑巧,还是卢璘透露了风声,他急匆匆赶过来的? 魏鸾不知道。 她只是瞧着岿然坐于马背上的峻整身姿,从头髮丝到脚趾间,迅速来回打量。在确信盛煜此刻仍精神奕奕,并未受伤出岔子后,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回腹中。有了盛煜在跟前,途中紧紧绷着的心神亦随之松懈,她轻轻吐了口气,随即,喜悦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间。 她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盛煜,粲然而笑。 旁边的卢珣、染冬和随行护卫皆瞧见了盛煜,迅速拱手行礼。 盛煜并未多瞧,只翻身下马,疾步走向魏鸾。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伸臂抱住了面目狰狞的「少年」。 食店外人来客往,皆诧异地瞧过来。 盛煜浑然不顾,将魏鸾紧紧抱着,等激动之下砰砰乱跳的心平復后,才稍稍松开怀抱。魏鸾的两只手臂亦藤蔓般搂在他腰上,靠在熟悉的宽厚胸膛,鼻端是男人久违的气息,途中的暑热劳累皆唿啸远去,她仰起头,笑生双靥,「夫君!」 声音娇软,满含欢欣。 盛煜看着被她折腾得惨不忍睹的那张脸,竭力憋着笑,道:「吃过饭了?」 「还没呢。正准备进店里用饭。好饿。」 她说着,摸了摸肚子。 在京城时处境优渥,甚少劳累飢饿,这次乔装而来朝行夜宿,却吃了不少苦头。暑热难耐的天气自不必说,整日骑在马背疾驰,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如此酷热劳累,胃口也是欠佳,今晨在客栈只喝了碗清粥,吃些爽口小菜,到这会儿,腹中早已空空荡荡。 遂挽住盛煜的手臂,「夫君一道去用饭吧!」 「好。」盛煜虽命人在庄院备了饭,哪里忍心叫她饿着肚子赶路,遂命卢璘牵马入厩,揽着魏鸾进了食店。这店规模不大,错落摆了十多张饭桌,更无雅间可用。好在此时尚未到晌午饭店,客人不多,卢珣兄弟带着改装的染冬和护卫们坐在外围,隔开闲人,夫妻俩则临窗而坐。 第113页 许久未见,夫妻俩似攒了许多话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盛煜的目光只在魏鸾脸上逡巡。 那双素来冷厉的眼底亦堆满了笑意——像是在极力憋笑。 魏鸾懵然看了片刻,终于想起她此刻顶着怎样的容貌,忙伸手挡住络腮鬍子,赧然道:「夫君别看了,怕路上出岔子,才扮得这样丑。刚画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久了还挺有意思。」 说话间,学着老夫子的模样,伸手去摸鬍子。 盛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别乱学!」他憋着笑,声音不似寻常。 看背影明明是锦衣玉冠的少年郎,转过头却顶着这么张脸,怎么看都觉得违和好笑。掌心里是她柔若无骨的手,冒着酷暑赶路后潮热温暖,是久违的柔软触感。盛煜当着众多下属的面,不好过分肆意,只轻轻摩挲把玩。 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片刻,终是忍不住抬手,试着去揭她的鬍子。 魏鸾往后缩了缩,「不用乔装了?」 「有我在,不必委屈。」盛煜淡声。 方才他重逢欢喜,紧紧抱住魏鸾时,周遭的目光可谓十分精彩。此刻夫妻对坐用饭,盛煜许久没见魏鸾,自然想早点见她真容。遂拿指尖蘸了清水,缓缓抹在她下颌,等那副假鬍子松了,赶紧丢开。 而后是刀疤、浓眉、眼罩。 待伪装尽数卸去,眼前便是明眸皓齿的翩然少年——玉冠之下是光洁白腻的额头脸颊,黛眉修长,双眸清澈,耳廓被窗外的阳光映照,细腻如白瓷。没了金钗玉簪的装点,少了少女的娇柔婉丽,却添几分利落飒然,比起穿骑马的劲装时,别添欲盖弥彰的韵味。 如此改装劳累又千里奔波…… 「急着赶来朗州,是京城出了事?」他问。 魏鸾摇头,「一切无恙,夫君放心。」 「那就是——」盛煜微顿,忽而压低声音,「想我了?」 他举杯饮茶时,眼底藏着的灼灼火苗,似比离别前还旺盛肆意了几分。 魏鸾迎着他的目光,觉得这回千里探夫,送来的惊喜让盛煜着实有些得意,气焰都嚣张了许多。便抿唇微笑,缓缓开口道:「其实也没要紧的事。先前夫君让徐嬷嬷给我的东西,都见着了,夫君雕刻的本事,果真令人刮目相看。还有那幅画……」 「咳。」盛煜才啜了口茶,忽然轻咳。 魏鸾揶揄抬眉,便见他清了清喉咙,「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这一回合,旗鼓相当。 魏鸾瞧着盛煜身后门神般笔直坐着的众多护卫,没再追击,只莞尔喝茶。等吃完了饭,跟盛煜启程去住处。 ※※※※※※※※※※※※※※※※※※※※ 麻鸭,又写到了八点,只能明晚见啦! 我为码字的龟速而忏悔t^t 蟹蟹lz的地雷呀~~muaaa! (妆容) 第083章 春暖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春暖) 第084章 初试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初试) 第085章 暗箭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暗箭) 第086章 不舍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第114页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不舍) 第087章 失礼 周令渊已很久没见到魏鸾了。 自从她嫁入曲园, 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周令渊起初还会不死心地去敬国公府碰碰运气,今年诸事缠身,几乎无缘得见。而这半年, 也是周令渊自出生以来过得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因镜台寺的事被禁足、太子妃被废, 每一道处置, 都如响亮的耳光扇在东宫脸上, 令昔日的风光荡然无存。 这回去朗州, 更是被人掳掠囚禁,在地牢里不见天日。 那对于自幼尊贵的太子而言,耻辱之极。 周令渊在屈辱、彷徨、愤怒中熬过囚禁,脱身之后, 迎来的却是镇国公入狱的消息——庭州都督手握重兵,撑着章家的半壁江山, 他的兵权若被蚕食,东宫便只剩定国公撑着,危如空中楼阁。 这些事, 都是出自永穆帝和玄镜司的手笔。 周令渊被困之时, 虽没能握住盛煜私禁东宫、形同谋逆的罪证,但这种肆意妄为的疯狂事情, 除了玄镜司, 还有谁能做得出来?永穆帝拿他的性命要挟章太后, 除了玄镜司,还有谁能挡那把利剑? 是以回京之前, 周令渊曾下过死令, 让章家不惜代价, 务必将盛煜的性命留在朗州。于私, 是报盛煜横刀夺爱、忤逆犯上的仇,于公,可摧毁永穆帝手里最锋锐的那把剑,给章家喘息之机,亦令永穆帝锋芒受挫。 为此,他调用了定国公手里的利剑。 那位段青是斥候中的翘楚,论侦察敌情、掩藏踪迹的本事,比玄镜司那几位头子更甚几分。在最初的几日,朗州也一直有好消息传来,原本藏得无影无踪的盛煜部下,在段青抵达后终于露出端倪,为消除对方戒备,段青让人佯装撤离,而后摸到朗州边缘的一座县城。 在段青发来的最后一封密信里,他说已找到了盛煜的藏身之处。 接到那封密信时,周令渊激动得手都有点颤抖。 ——自从永穆帝朝章家亮出玄镜司这柄剑后,双方数次交锋,都是盛煜占了上风。从兴国公到章念桐,再到镇国公,章家损失惨重,盛煜却凭着玄镜司神出鬼没的部众,屡屡全身而退。此次盛煜毫无察觉,段青抢得先机,想重创盛煜甚至取其性命,并非难事。 周令渊愤恨咬牙,只等佳音传来。 谁知那封密信过后,段青那边忽然就断了消息。 直至两日前,朗州那边才传来急报,说玄镜司在深山设伏,将倾巢而出的章家众护卫一网打尽。因事出突然,等他们察觉异常赶过去时,盛煜早已逃得杳无踪迹,便连玄镜司死伤之人都已被带走,只剩章家众护卫惨死当场。 而指挥此次突袭的段青,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令渊看罢密报,拍案震怒,旋即便是深深的愤恨与懊恼。 这股懊恼令他这两日寝食难安,恨不得将盛煜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此刻,他看着魏鸾,眸色阴沉。 魏鸾当然不敢在太子殿下跟前失礼,匆忙出了车厢,屈膝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旁边卢珣与染冬亦恭敬行礼,惹得东宫随行纷纷瞧向这边。便连迴避在道旁的行客中,亦有人壮着胆子偷瞧向这边。 周令渊仿若未觉,只抬手命她免礼。 原本阴鸷的眼底也不自觉地浮起柔色。 盛夏酷热的骄阳照在她的脸上,仍是令他念念不忘的瑰丽眉眼,单薄的绣金纱衣下身姿修长裊娜,似比从前长高了些。便是腰身与胸脯的轮廓,都比去岁显眼了许多。比起从前金钗珠饰的明艷之姿,她今日打扮得颇为素雅,柔如墨缎的青丝只拿珠钗挽着,耳畔空荡,便连腰间环佩都免了。 但她的气度,却与半年前有了很大变化。 少女的懵懂娇憨消失不见,却增了柔婉绰约之态,眼角眉梢渐添风情。 她久在宫闱,举止间原就落落大方进退合度,此刻盈盈行礼,仪态悦目,青丝慵慵地堆起后,添了些妇人应有的韵味——仿佛含苞的牡丹徐徐绽放,身段丰满之后,愈觉美艷动人。 周令渊胸膛里似有闷气汹涌而起。 她嫁给盛煜已一年了。 当时出巡在外被章皇后蒙蔽,他未能阻拦这门婚事,几乎成了此生最大的憾事。他无法公然抢夺臣子之妻,只能将矛头指向盛煜,借着章家的势力暗中谋划,欲置盛煜于死地。哪怕盛煜不死,只消他夺得皇位,仍有法子剷除曲园。 届时,呵护数年的那抹丽色,仍能绽于他的殿前。 谁知双方交锋,他却屡屡挫败。 而魏鸾呢?这半年里她在做什么? 以少夫人的身份安居曲园,在盛煜重伤时照顾在侧,甚至帮盛煜蒙蔽后宫、欺骗他。昔日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她眼里不值一提,仅仅因为那道荒谬的圣旨,她便接受了这桩婚事,彻底倒戈,帮着盛煜对付章家。这一年夫妻朝夕相处,她与盛煜已经到了何等境地? 第115页 周令渊的目光落在她挺秀胸脯,纤弱腰身。 她究竟是屈服于盛煜,还是如她所言,从前对他只是虚情假意? 嫉妒掺杂着愤怒涌上脑海,周令渊眸色骤深。 日头毒辣,两人沉默地站着。 好半晌,周令渊才理了理衣袖,将昔日亲近的闺名称唿抹去,只问道:「表妹近来不在京城,是去了哪里?」 「探望朋友。」魏鸾答道。 「谁?」 这般刨根问底,魏鸾不由诧然抬头。目光对上周令渊的眼睛,那种微冷的神情颇为陌生,她忙低头,怕敷衍扯谎会徒惹麻烦,只淡声道:「闺中之交,殿下未必记得。因她家中有事,不欲为外人所知,还请殿下见谅。」 周令渊扯了扯嘴角,死死盯着她的脸,「不是去朗州?」 魏鸾面沉如水,道:「臣妇在朗州并无旧交。」 「是吗。」周令渊并不信。 先前出了章念桐在云顶寺意图刺杀的事后,周令渊便知道,盛煜在魏鸾身旁安插了很得力的护卫。后来魏鸾闭门不出,迫使窦氏不得不以魏峤夫妇为饵,可见她是知道京城的暗涌,谨慎躲避的。如今风波更甚从前,盛煜不在京城,她冒险跑去探望闺中旧交,回城时又走了通往朗州方向的城门? 昔日那样亲密,如今却对他如此抗拒。 他瞧着熟悉的这张脸,心底觉得有些悲凉,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躬身,凑到她耳边道:「既有闲心访友,可见近来并未染恙。明日母后会召你进宫,表妹,为了盛家,最好别抗旨。还有,我早就说过,被盛煜夺走的,我会夺回来。别忘了。」 说罢,折身而回,仍带了护卫策马而去。 剩下魏鸾站在原地,捏出满手心的汗。 抬目望向官道远处,周令渊的身影渐行渐远,已被护卫遮挡。 她转身登上马车,看到染冬眼底尽是担忧,令魏鸾不自觉也攥紧了手指。堂堂东宫储君,原本不该在城门口这样的地方有失礼之举,像方才那样凑近臣妇耳畔说话,更是绝不能有的行径。可周令渊却毫无顾忌地做了,跟从前谦谦君子的举动迥异。 他是疯了吗? …… 当天晚上,章皇后的口谕便传到了曲园。 仍是芳苓来传,态度颇为强硬。 在镇国公入狱、太子辂车回京之后,京城里暂且风平浪静。章皇后虽日渐被永穆帝冷落,却仍是执掌凤印的中宫之主,魏鸾此刻活蹦乱跳的,无法抗旨。遂恭敬接了,翌日清晨选了合适的装扮,入宫见驾。 宫阙巍峨,殿宇肃穆,榴花开得正盛。 章皇后照例搬去了太液池南侧的含凉殿居住,湖波顺着水车涓涓而上,而后自屋檐瓦片流下,将阵阵凉气送入殿中。翻遍整座京城,也就中宫皇后能享受这等自雨凉亭,盛夏时节如居山涧。 只不知这等尊荣还能维繫多久。 魏鸾敛袖,随宫人进入殿中,看到章皇后临窗坐着,身上宫装贵重,正挑拣要插瓶的花卉。看到魏鸾行礼,她也丝毫不遮掩冷淡态度,只管慢慢挑选花枝。这座宫殿有水帘遮蔽,盛夏时节丝毫不觉暑热,地砖更是冰凉而冷硬。 跪得久了,丝丝凉气只往膝盖里钻。 只等案上摆着的花尽数挑完,章皇后才将眉头微抬,那双凤眸威仪如旧,再也不復昔日有意摆出的热络姿态。她的声音亦是冷淡的,居高临下地道:「许久没见你入宫,礼数倒没出错。魏鸾,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召你,又为何罚你跪地?」 「臣妇惶恐,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章皇后沉眉不语,起身绕了魏鸾走了两圈,那双目光却牢牢锁在魏鸾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这目光威仪而锋锐,像是打量砧板上的鱼肉似的,落在嵴背时,令魏鸾后背发凉。终于,在绕完第三圈后,章皇后终于驻足。 「本宫真是后悔,当初怎么选了你当公主伴读。不止让太子沉迷美色,险些误了大事,如今就连本宫的女儿都遭受蛊惑,为你所用。魏鸾——」章皇后忽而躬身,挑起她的下颌,用近乎逼问的语气道:「本宫问你,长宁去了哪里?」 「臣妇不知。」 「你不知?」章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出京城之前去过曲园,出城时旁边还有你在盛家的那小叔子,如今两人都不见踪影,你说你不知?」话到末尾,她的眼底兇狠毕露,手指亦陡然用力,仿佛积蓄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 疼痛自下颌传来,令魏鸾不自觉的蹙眉。 比这更令她震惊的,是章皇后所说的消息。 周骊音与盛明修一道失踪? 意思是说盛明修竟然陪着周骊音走了? ※※※※※※※※※※※※※※※※※※※※ 啧啧,这麻麻当得真是~ (失礼) 第088章 笼络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第116页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笼络) 第089章 狭路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狭路) 第090章 画像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画像) 第091章 咬你 秋夜静谧, 他的唿吸扑在脸颊,痒痒的。 魏鸾倾身后靠,眼底笑意却愈来愈深。 「见色起意」四个字听着虽然直白浅薄, 细品起来却是令人欢喜的。京城内外美人如云, 娇艷清丽各有所长, 盛煜这样挑剔冷傲、克制自持的性子, 居然能因色相而起意, 着实令她意外。魏鸾背靠书架, 轻抬眼睫觑着他, 「那, 是何时起意的呀?」 盛煜故作拧眉思索。 魏鸾好奇死了,催着他坦白, 却反被盛煜捞住手臂, 低声道:「很想知道?」 「当然!」 她答得极快, 目光晶亮, 凭添灵动。 盛煜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将脸颊稍侧, 递到魏鸾唇瓣, 那神情姿态, 分明是要她亲一口才肯说。魏鸾没有他刑讯逼问、掘地三尺的本事,聊着这副厚颜模样,只好踮起脚尖亲在他侧脸,换来的却是盛煜的低嘆, 「还不够。」 这可就是耍无赖了! 魏鸾心里气哼哼,半个字都没说, 径直张口, 拿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他的脸颊。男人轮廓冷硬, 脸上亦颇消瘦,一口咬下去没多少肉,竟是扑空。她不气馁,两只手臂紧紧缠在盛煜腰间,兇巴巴地道:「再敢耍赖,还咬你!」 这般撒娇耍横的姿态可不多见。 盛煜记得魏鸾初嫁入曲园时,虽年岁尚幼,行事却颇老道持重,除了几回欢喜雀跃,甚少流露真性情。如今倒是渐渐露出这年纪该有的娇憨与任性,非但对他出言威胁,还敢张嘴咬人。那双清澈如波的眼里露出软软的凶光,像是祖母从前养过的那只张牙舞爪的猫。 他顺势坐在长案上,修长的腿散漫伸开,笑着将她兜在怀里。 「又咬又啃,你属小狗的?」 「属豹子,能咬断脖子吸血那种!」 听着倒是挺凶。 盛煜想起在朗州时,魏鸾痛得趴在他肩上,拿牙齿咬出的两排细细压印。若真叫她往脖子上嘬一口,盛煜倒是不怕疼,只怕留下印记,明日去衙署甚至入宫会遭人调侃——先前他将魏鸾送的那串佛珠戴在手腕时,玄镜司那几条臭光棍仿佛见着铁树开花似的,愣是冒着挨揍的危险调侃了两句。 若明日他扛着脖子里两排压印去衙署,威风何在? 盛煜掬紧怀抱,摆出商量的神态,「别咬脖子,换个地方给你咬。」 这还有讨价还价的? 魏鸾被问得措手不及,下意识道:「换哪里?」 换在…… 盛煜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个荒唐的念头,眼底深晦的暗色瞬息闪过。但她还小,初为人妇脸皮薄,他要真敢拿这事调戏,怕是能被轰出北朱阁去。遂竭力压下旖念,只拥着她腰肢,俯首吻在她唇上,任由她咬。 窗隙里有风漏进来,吹得烛火轻晃。 盛煜拥着怀里娇软的细腰,温柔的亲吻渐渐用力,几乎将她整个人抱上书案。 纠缠迷乱之间,魏鸾已浑然忘了这亲吻为何而起。 亦未能深想盛煜这番含煳逃避的行径。 她只是软软靠在他怀里,眸光迷离。 …… 翌日清晨,魏鸾去婆母游氏那里问安时,碰见了盛闻天。她这位公爹虽不像盛煜那样手握重权、张扬惹眼,却也是永穆帝跟前举足轻重的人物——千牛卫是皇帝的贴身护卫,永穆帝敢把这群侍卫交到他手里,可见信重。 盛闻天不弄权贪势,每日只恪尽职守地护着皇帝安危。 难得有空歇息,也甚少出门闲逛。 魏鸾嫁入盛家快一年,也渐渐摸熟了婆家这两位长辈的关系。因盛煜权势煊赫、生杀在握,他的身世在京城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这样的外室子身份,比之妾生的庶子更为敏感,搁在哪对夫妻中间,都是横在心底的刺。 第117页 在出阁前,魏鸾以为盛闻天夫妇应是貌合神离的,毕竟盛闻天曾移情别恋,还将外室子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令游氏脸上十分无光。甚至阴暗些猜想,盛闻天能在年轻时在外行风流韵事,又将外室子栽培得比嫡子还出息,应是对盛煜生母怀有特殊的感情,对髮妻则未必。 在盛家的日子久了,却发现并非这么回事。 游氏对盛煜有芥蒂是真的,便是盛老夫人都不讳言此事,游氏对她恨屋及乌的态度更是摆得清晰分明。 但游氏跟盛闻天的感情比她预想得好。 就算盛煜身居高位,有足够给母亲加封诰命的资格,盛家的祠堂里也没摆放他生母的牌位。整个盛家上下更是没残留关乎他生母的半点消息,仿佛众人早就忘了她的存在,就连盛闻天也不例外。 而除了早年的那桩韵事外,盛闻天这些年未添半个侧室通房,哪怕游氏对盛煜横挑鼻子竖挑眼,二十年了都不收敛芥蒂态度,他对妻子亦颇为耐心——魏鸾曾在给祖母问安的路上瞧见过盛闻天追着盛明修胖揍教训,却从未见他对游氏说过重话,便连冷脸都没给过。 那种深藏在铁血之下的温柔,不是装得出来的。 这样的发现,令魏鸾深为诧异。 而后,渐渐笃定这对夫妻的融洽感情。 不过今晨去问安时,院里的情形却出乎意料。 夫妻俩像是刚刚吵过架,魏鸾进院时,盛闻天刚从屋里冲出来,那张端方坚毅的脸上笼着怒气,出门时甚至重重摔了下帘子。见着魏鸾行礼,他才硬生生克制住怒气,仿若无事地颔首,问了句盛煜是否去了衙署,而后抬步离去。 等魏鸾进屋时,游氏果然也是一脸怒色。 这可真是罕见的事情。 魏鸾就算不会胡乱打听长辈的事,心里也存了好奇。 到得后晌,这份好奇便寻到了答案。 …… 因时序已是仲秋,暑热渐渐消退,树荫遮蔽的园中也渐渐凉快。 盛老夫人在乐寿堂闷了整个炎热的夏日,难得今日天凉爽快,便带了魏鸾和长房的孙媳董氏、孙女儿盛月容一道,去后院里散心。祖孙几个闲坐推牌,后来慕氏处理完家务琐事后来陪婆母,恰逢染冬来递话,说收到了封书信须交给她,魏鸾便将请慕氏补了缺,她先回北朱阁。 此处在盛府的西北角,离曲园不算近,若按着原路走,须绕行许久。 魏鸾出来后听染冬悄悄说似是周骊音的信,哪里按捺得住,只管抄小路往曲园赶。 天高云淡,树影交错。 这一带离曲园颇近,加之没有可供歇脚的亭台楼阁,寻常人迹少至,唯有僕妇定期打理花木。此刻却隐隐有说话声随风传来,等魏鸾走到假山附近,动静愈发清晰——颇为熟悉的声音,语气里似藏着浓浓的呛人火气,似乎是盛闻天夫妇? 魏鸾辨出那声音,登时愣住了。 假山背后,盛闻天此刻确实满含愠怒,憋得端方的脸有些泛红。 事情须从六月中旬说起。 彼时盛夏炎热,耗气伤津,极易湿邪侵体。游氏的祖父年事已高,碰上潮热的暑天,发了旧疾,病势危殆。游家派人匆忙来报信,说游老此病甚是兇勐,怕时日无多,想见见儿女们,以慰心愿。 盛闻天因职责所在脱不开身,便由游氏仓促赶回娘家陪伴老父亲,小住了几日。便是那几日里,远嫁的姐妹难得碰头,说着这些年夫家和儿女的事,不知怎的就提到了如今御前最得圣宠的盛煜,亦提到了盛煜的生母—— 盛闻天口中产后血崩,不治而死的梅氏。 当初盛闻天刚将盛煜抱回府里时,游氏又惊又怒,闹着要将那外室妇人掘地三尺地找出来,费了盛闻天好些口舌才劝住。因怕夫妻闹崩,只说是落难朋友的妹妹,酒后春风一度,并无太深的感情。饶是如此,夫妻争吵安抚之间,游氏也将那梅氏的家世来歷问了个七七八八,还派了人去印证。 后来盛煜渐渐长大,流露出过人的天赋,虽身份低微,却轻易抢去长兄的风头。 游氏当初因丈夫抱回外室子的事,在京城被议论了许久,原就深恨盛煜母子。而今外室子崭露头角,游氏心里的芥蒂更深,老毛病发作,又打起了梅氏的主意。 盛闻天得知风声,极力劝阻。 这事后来偃旗息鼓,在盛家并未再提。 谁知游氏虽不再动手,却仍将此事託付给娘家姐妹,请她们留意。 这回娘家团聚,游家姐姐重提旧事,说她按着游氏当初所说的细细查过,起初探查所得跟盛闻天所说的十分吻合,但隔了数年悄没声息地再去查,却发现那梅氏竟是个幌子——追根溯源地问下去,里头有不少纰漏,天底下根本就没梅氏那号人,当初那番说辞怕是盛闻天编出来哄她的! 游氏闻言,又惊又气。 再想想当初盛闻天的极力阻止,念及这些年盛闻天对盛煜的苦心栽培,心里更是不平,只觉盛闻天不顾夫妻之情存心欺瞒,将她这辈子骗得太苦。 回到京城后,不免又找来当初伺候盛闻天的旧人盘问旧事。 盛闻天今日发怒吵架,便是为此。 ※※※※※※※※※※※※※※※※※※※※ 老盛:心事被窥破,也要捂不住了?? (咬你) 第118页 第092章 秘闻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秘闻) 第093章 身世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身世) 第094章 臭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臭骂) 第095章 赌气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时, 盛煜骑马出了曲园。 从曲园到敬国公府的这条路他已走过数次,起初是陪魏鸾前往,上回离京赴朗州前也曾孤身而来, 马蹄劲疾, 急于见她。然而这回, 盛煜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吵架后隔了两日, 他确实很想将魏鸾揽回怀里, 哄她开心, 但毕竟这是他头次放低姿态求和, 有些生疏别扭。 且到岳家接负气的妻子回家, 这种事他实在没经验,更不知如何向魏峤夫妇解释。 盛煜碰见了大难题, 拧眉沉思。 马蹄踏过街市,经过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时,盛煜亦终于想到合适的由头,豁然开朗。遂往铺中买了东西,到得敬国公府门前, 翻身下马,昂然挺胸而入。 门房见是姑爷,忙请入府中,一面派人去通禀。 敬国公府的临水敞厅里, 魏鸾这会儿正坐在魏夫人旁边, 慢慢咬着蜜饯,一双眼清澈如波, 落在堂姐魏清澜的身上。宽敞透气的厅里, 槅扇皆被卸下, 风从荷塘吹过来, 带着清新香气。自魏老夫人始,至长房里五岁的小侄子,几乎聚了个齐全。 众人目光汇集之处,是刚刚回京的魏清澜。 她当初嫁往南边时意气风发,后来夫妻感情不洽,纠缠撕扯了许久。前阵子得魏峻夫妇允准,同夫家提了和离,将诸事交割清楚后,昨晚终于抵京。先前的黯然神伤皆成过往,魏峻夫妇因女儿婚事受挫而生的伤心也已过去,此刻阖家团聚,倒为魏清澜得脱苦海而松了口气。 魏清澜亦不见悲态,将途中带的各色特产小吃摆出来,闲闲叙话。 因魏峻兄弟都在,又说些在南边的见闻。 门房的通禀传到跟前,魏峤不好带着妻女尽数离开,便命人请盛煜过来。 少顷,凌于水面的栈道上,男人的身影健步而来。 他今日告了休沐,出门前特地对镜瞧过仪容,玉冠之下俊眉朗目,一身茶青色的锦衫磊落萧肃,腰间束着锦带,将宽肩瘦腰勾勒得极为显眼,亦衬得气度清举。常年习武奔波的人,身形时刻微微绷着,愈显得刚健威秀,姿容逸群。 满厅众人,不自觉地望了过去。 盛煜未料魏家阖府皆在,心中微诧,神情却仍沉稳如水,进厅后朝魏老夫人、魏峤夫妇和魏峻夫妇行礼过,目光往魏鸾脸上驻留片刻,而后状若不经意地瞟向对面的魏清澜——自幼练就的敏锐使然,进厅没多久,他便察觉这位姑娘在盯他。 与长辈们的含笑打量不同,此女的目光过于直白。 在他瞥过去的那瞬,却惊觉似的低头。 ——应是意识到这样盯人十分不妥。 盛煜微不可察地皱眉,目光重落回魏鸾身上,语气熟稔而亲近,「诸位长辈都已见过,不知这位是?」他说着,往魏鸾身旁踱步过去,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跟那晚在北朱阁外冷脸质疑的态度判若两人。 魏鸾心里轻哼了声。 不过众目睽睽,她还是得给盛煜留脸面的,才要起身招唿回答,却见对面魏清澜含笑抬头道:「这位便是盛家妹夫吧?果真久闻不如一见,仪表不凡,气度过人。我是鸾鸾的堂姐,先前回京时,也曾见过的。」 第119页 盛煜对她没印象,只淡淡点头致意。 魏鸾跟这位堂姐自幼龃龉,即便时至今日,关系也算不上太亲近,倒没想到魏清澜和离归来,还能对盛煜摆出这般热情的态度。遂向盛煜道:「先前父亲蒙难,夫君送他回府的那日,堂姐也在厅中。」 ——当时魏清澜婚事受挫,沮丧冷淡,跟盛煜连招唿都没打,只管逗弄小侄子。 魏鸾还以为她不曾留意,谁知道倒是记得清楚。 说话之间,侍女已搬了圈椅过来,摆在魏鸾身旁。 盛煜毫不客气地贴着她坐下去。 手肘不经意间碰触,身体相隔尺许,那双眼深泓幽邃,瞧着魏鸾,似在揣摩她心绪。 魏鸾没理他,往母亲那边挪了挪。 瞧着气哼哼的。 盛煜难得见她耍小姑娘脾气,虽心中忐忑,却又觉得可爱有趣,故意懒散倾身,往她那边靠过去。仗着身前有桌案遮掩,又趁魏鸾不备时握住她手,柔弱无骨的细指,握在手里软绵绵的。 魏鸾微愕,瞪大了眼扭头看他。 盛煜面上一本正经,因魏峤同他说话,正认真倾听,桌底下却紧紧捏住魏鸾的手,不容她挣脱。在魏鸾终于放弃挣扎时,微挑唇角,投去和善的笑,换来魏鸾心里暗暗的白眼——众位长辈跟前,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果真是脸皮够厚的。 直至两炷香的功夫后,魏峤瞅着时机带妻女动身,盛煜才算松开作恶的手。 满座亲友,无人察觉桌底下的暗潮,只觉盛煜做客岳家,态度虽和气恭敬,却碰都没碰跟前的茶杯,果然不失惯常的冷淡做派。 唯有魏鸾深受其害,在心里骂了无数遍流氓。 不过这招确实有点用。 至少魏鸾被他近乎无赖地缠了半天,已不忍再摆出冷淡姿态。 …… 盛煜此来敬国公府,找的由头是岳父的生辰。 他先前就知道魏峤的生辰,也想好了届时陪魏鸾同去,结果那晚因盛明修的事争执吵架,一时间给忘了。今日前来,他瞧着魏鸾的态度,便知她不欲父母担心,没说吵架的事,便也只字未提,只说前日琐务忙碌,未能来贺生辰,甚是歉疚,今日特来补上。 这话真心实意,愧疚溢于言表。 魏峤哪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只说公事为重,无需多想,收了盛煜买来的那副珍品砚台,留他在府里用晚饭。 盛煜求之不得,欣然答应。 又说平日里难得空暇,未能常来探望,让魏鸾来去时形单影只,是他做女婿的失礼。今日夫妻俩俱在,合该陪二老说话散心,赏玩秋日风光。一番话说得魏峤意动,当即带了女儿女婿,到后园里逛了一圈。 魏鸾就算恨得牙痒痒,却也莫可奈何。 在盛煜屡屡问及园中典故时,不得不装出夫妻和睦的姿态,解释给他听。 盛煜显然是尝到了扯虎皮做大旗的甜头,等用罢晚饭,都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魏鸾忍无可忍,起身辞行。 盛煜见状,忙跟在后面。 ——原本还担心魏鸾闹脾气后赖在娘家,不肯回曲园,却未料一番示好纠缠,倒是她先坐不住了。虽说过后恐怕会有凄风冷雨,但能看到她动身回府,而不在魏峤夫妇跟前露出端倪,盛煜稍稍松了口气。 在娇妻踩着矮凳登车时,盛煜亦伸臂过去,给她当扶手。 魏鸾瞧都没瞧,钻进车厢后,回身道:「春嬷嬷,你与我同乘。」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盛煜跨向马车的腿僵住。 他原打算趁着夫妻同乘,说几句软话的。 魏鸾却仿佛没瞧见他的目光,只淡声道:「春嬷嬷上了年纪,近来身子也不甚爽利。傍晚风凉,一路吹回去怕是会受寒,夫君既是骑马来的,骑马回去也无妨吧?」说着,抬眉觑向盛煜,唇角甚至勾出点意味深长的笑。 盛煜噎了一下,只好收回腿脚。 「无妨,别让嬷嬷受寒。」 「多谢夫君体贴。」魏鸾笑意不减,瞧着盛煜那副吃瘪的模样,心里稍觉痛快,伸出手去,搀扶了春嬷嬷一把。 盛煜无法,翻身上马。 这原是习以为常的事,今晚却总觉得,有点被惩罚的意思。 …… 一路逆着冷风回府,盛煜的脑袋被吹得异常清醒。 也终于明白盛闻天昨晚那番劝诫的用意。 盛煜甚至隐隐担心起来。 万一魏鸾心里憋着气,待会不让他回北朱阁,甚至就算让他留宿,却寻个由头像从前似的分睡,该如何化解?小姑娘的脾气就像是绵里藏的针,瞧着温婉乖巧,真赌气计较,却有无数种法子来折腾他,偏巧他无计可施。 就像乘车的事,明明是她在蓄意撒气,他却挑不出半点刺。 当真磨人得很,又实在棘手。 不过比起前两晚独守空房的孤枕难眠,此刻就算遭了冷脸,能被她耍小心思对付,盛煜竟又觉得欣慰。 过后又觉惊异,上赶着被人撒气,还是生平头回。 盛煜有些头疼地扶额,无比后悔那晚的武断和冲动,甚至想掀开马车侧帘,瞧瞧里面魏鸾的脸色,能让心里有个底。 好在魏鸾没拦着他进北朱阁。 就只是仍赌着气,连余光都没往他身上瞟。 盛煜暂且没在她跟前乱晃,默默跟在身后,肉盾似的挡住寒凉的晚风,在靠近垂花门时,朝远远候着的卢珣比个手势。 第120页 卢珣见状,迅速翻过院墙,朝北朱阁飘然而去。 夜色渐渐深了,游廊上已点亮灯烛,昏黄的光照得温柔。靠近北朱阁时,迎面却黑黢黢的——换在往常,每日暮色四合时,春嬷嬷便会带人将各处灯盏点亮,哪怕春嬷嬷不在,亦有人当值操心,绝不会令周围漆黑一团。 更何况,阁楼里也不见半点灯光,如同蹲伏在暗夜里的巨兽。 魏鸾心中诧异,瞥了眼尾巴般跟在身旁的盛煜,想着他白日的可恶行径,才不想跟他说话服软,遂将疑问咽回去,只端然往前走。 染冬和春嬷嬷察觉得到暗流,未敢吱声。 一行人便沉默着前行,跨入庭院。 原本各司其职的僕妇侍女尽数不见踪影,就连抹春洗夏她们都没动静,正屋的房门紧掩,整个院里空荡荡的。这般情境着实异于往常,魏鸾多少有些悬心,加快脚步往屋里走。才至庭院正中,忽觉肩上微微一沉,诧然瞧过去,正对上盛煜的眼睛。 薄凉夜色里,他的眼睛清炯明亮。 那两只手握住她的肩头,掌心的温热透过衣衫隐隐传来。 他的唇边不知何时噙了笑意,揽着魏鸾就地转身,面朝厢房,而后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时,低沉的声音亦如蛊惑,「走,先去厢房。」 ※※※※※※※※※※※※※※※※※※※※ 第一次谈恋爱的老男人,嘿嘿 (赌气) 第096章 赔罪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赔罪) 第097章 起意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起意) 第098章 狗粮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狗粮) 第099章 情意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情意) 第100章 前路 翌日清晨魏鸾醒来时, 脑袋里隐隐作痛,似是宿醉未醒。 天光早已大亮,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陌生的雕花大床, 围着绣满桃花的蜀锦帷帐, 质地清丽贵重, 一看便是女子闺房。锦被从手臂滑落,她觉得身旁有人在动弹,忙往旁窜了窜,将那毛茸茸脑袋上的锦被揭开, 便见周骊音整个人几乎埋在被窝里, 躲开亮光睡得正香。 魏鸾愣了愣,这才想起昨晚那场大醉。 十数年里,她是头回喝那么多酒。 在这如画山峦、清澈湖波之间, 兴许是因好友久别重逢而高兴,兴许是为周骊音和盛明修蒙着阴云的前路担忧, 兴许是觉得她和盛煜往后也会有许多未知之数,就着熊熊篝火和飘香的烤肉,她不知不觉便喝了许多。 第121页 连昨晚怎么回来的都忘了。 不过表姐妹俩很久没一块儿睡着说话, 周骊音这睡懒觉时蒙着被子避光的毛病还是没改,也不怕热被子捂得脑袋犯晕。她小心翼翼地将锦被挪开,从床尾爬下去, 趿着软鞋将外围两层极厚的遮光帘帐取下金钩, 而后走到外间, 推窗望外。 依山傍水之处, 清晨的气息格外清冽。 满院被秋阳照得明朗清新, 嬷嬷见她醒了, 便命人进去服侍。 魏鸾昨晚醉得昏沉, 就着侍女掺好的温热香汤沐浴半晌,渐觉神清气爽。待出浴擦干后欢好衣裳,外间的周骊音总算时醒了,盯着惺忪的一双眼睛,被嬷嬷搀入内室。而后梳妆打扮,摆上早饭。 绿菜青脆,热粥糯香,周骊音也没管盛煜,只管让魏鸾品尝。 没了外人杵着,正好说体己话。 从魏鸾在曲园的处境,说到京城的近况,周骊音刻意避着章家的事,得知章皇后与周令渊近来无恙后,便未多问。魏鸾则就势问起盛明修的事——不出所料,当日盛明修追出去,原本是想把话说得更清楚,却不忍心看周骊音在困境里独行,毅然陪她来此散心。 这段时日里,也幸亏有他陪伴,周骊音才不至于他乡落寞。 明山丽水足以畅怀,亦激起诗画兴致。 周骊音从前缠着盛明修学画,原是找由头跟他相处,并非真心钻研。到得此处,镇日闲而无事,又有绝佳山水在跟前,不免触动兴怀,当真用心学了起来。因惦记着京城里那位惊才绝艷的师父,周骊音还修书与时虚白,邀他前来此处。 只是信送出去没多久,尚未得到回音。 魏鸾见她有了寄託,心中稍安。 想着两人的前程,迟疑片刻后,终是道:「三弟如此选择,其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也正因此,才见得真心,不枉你从前厚着脸皮,见天往曲园和书院跑。但是长宁,京城里的情形不必多说,你俩身在其中,往后何去何从,哪怕不用此刻决断,还是得心里有数。」 「我明白。」周骊音轻轻嘆了口气。 晨光洒遍,照在曲折迴廊、水面湖石,亦拉出细长的影子。她在京城外穿得随意,莺黄锦衣下是一袭月华裙,裙身淡若玉色,细密的褶子里却藏了娇丽的红,行动间若隐若现,活泼灵动。她的脸上也不见过多的担忧愁苦,反倒显出坦然。 「先前他故意冷过我两回,后来我才想明白其中缘故。其实他想得比我远。」 「那你呢,如何打算?」 周骊音轻咬唇瓣,坐在池畔鹅颈靠椅上,取了鱼食丢入池中。 红艷艷的鲤鱼围过来,搅动水波。 周骊音的心底亦有波澜翻起。 在初识盛明修时,她其实并未想太多,只觉这少年玉面琼姿,生得实在好看。甚至生出戏弄之心,拿酸辣汤去欺负他,又故意拿公主的身份叫他跑腿。那段时日当真是无忧无虑,盛明修于她而言,便是念念不忘的惊艷少年,抱臂站在光影婆娑的树上,散漫飒爽。 于是便生追逐之心,不曾考虑旁的。 如今她却不得不正视藏在暗处的坎坷—— 盛闻天是父皇信重的禁军将领,盛煜更是父皇手里所向披靡的利剑,从兴国公夺爵流放、太子妃被废软禁,到镇国公父子入狱,步步向章家紧闭。而深宫之中,她的母亲,出自章氏的皇后,却死死地攀着章家的大树,执迷不悟。 以父皇的性子,既已宣战拔剑,绝不会中途而废。 朝堂上种种争执纠斗,都付于盛煜之手。 到得最后…… 周骊音数番劝说章皇后无果,自知难以扭转大局,担忧为难之下,才躲到此处静心审视,实在不敢想像那会是怎样的后果。但不论母后与皇兄最终会如何,这番争斗过后,仇怨定会更深。兇险之中,不管是章皇后有恙,还是盛煜受损,两家都会势不两立,竭力反对。 路的尽头有阴云密布,周骊音已渐渐看清。 她望着荡漾水波,自在鲤鱼,轻声道:「这件事,我想过很多回,不怕你笑,前阵子还特地去了趟庙里,寻高僧请教——他们站在世事外,常能看得清楚。后来我就想,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想得太远又束手无策,何必困在其中。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所以?」魏鸾没太明白。 周骊音唇角浮起淡笑,「就像人到百年,最终都会死。难道因为这,我就不敢往前走,甚至舍了跟前的种种美好?跟他也是如此。哪怕尽头是悬崖,眼前的路我仍想与他同行,往后才不会后悔。」 她垂眉摆弄丝带系成的蝴蝶,神情似是自哂,「说句狠话,倘或我过两年就死了,等不到那道悬崖。却因害怕无路可走,早早地捨弃了他,岂不是太过可惜?」 「胡说什么呢!你定会好好的!」 周骊音一笑,「别急嘛!话虽不好听,理却如此。再过阵子我会禀告父皇,启程回京,哪怕帮不上大忙,也得竭力劝着母后。而至于他,便如诗里说的,不如惜取眼前,哪怕只偷得一点点时日,也是好的。」 这般情态,倒有点苦命鸳鸯的架势了。 不过看得出来,周骊音是考虑过后果,并非任性胡闹。 魏鸾暗暗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但愿往后能柳暗花明。」 …… 第122页 相似的言辞,也从盛明修口中说了出来。 今晨盛煜醒来得早,因娇妻不在身旁,便起身练剑。客舍外景致极佳,他难得闲暇,不自觉便散步出去,到湖畔山脚转了半晌,回来的途中碰见盛明修,兄弟俩便一道用饭。盛煜虽未如从前般强横阻挠,却仍说了顾虑,问盛明修的打算。 盛明修的回答,也是惜取眼前。 这样带了几分佛家禅意的言辞从盛明修嘴里说出来,着实让盛煜惊讶。 ——毕竟在他的心里,盛明修仍是张狂飞扬的少年,有蓬勃朝气,会顽劣坚韧,却未经世事歷练。便是偷藏春宫图那样的事,也得他帮着背黑锅隐瞒,尚未磨出足够的担当。却原来那样散漫不经的张扬少年,也会有这样通透收敛的时候。 盛煜为之讶然,拍了拍弟弟的肩,未再多说。 兄弟俩用完了饭,盛明修猜得到那两位应是懒睡未起,先带着盛煜,到昨日未踏足的地方看风景。日头生得老高的时候,周骊音所在的庄院才开了门,因管事说盛公子带客人游玩去了,姐妹俩遂选小船,到湖上漂着散心。 等盛家兄弟归来,刚好是午饭时分。 小姐妹弃了船登岸,魏鸾瞧着迎面而来的盛煜,只觉青山秀水之间,这男人身姿颀长,肩宽腰瘦,倒真有文武兼修的清隽风姿。原就畅快的心绪,在看到这悦目身板时愈发高兴,她双眸间盛着笑,盈盈上前挽住他手臂,道:「夫君难得有兴致闲游,这风光很好吧?」 「比京城好。」盛煜淡声,泓邃目光觑着她。 魏鸾觉得这目光颇古怪,不由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双眸清澈潋滟,神情微懵,似一头雾水。 那只纤弱手臂却缠着他,姿态亲近而温柔,与昨晚的嫌弃驱赶迥异。想必宿醉之后,她是半点都不记得昨晚的胡闹。盛煜想起她当时附和着周骊音,笑嘻嘻说「慢走不送」时的得意狠心模样,恨得牙痒痒。 但他终不能跟喝醉的人计较。 遂朝盛明修叮嘱了声,趁着午饭尚未齐备,携魏鸾到湖畔商议。 归州这边并无大碍,随州的查探却还需操心。盛煜不好逗留太久,便问魏鸾如何打算——若她想多留住一阵,盛煜便在随州事毕后,来枫阳谷接她回京。若她放了心不再担忧,便可与他同往随州,在玄镜司的官署住两日,而后北上返京。 魏鸾琢磨了下,决定不打搅这对苦命鸳鸯。 因湖畔清澈如镜,忍不住捲起裙角,蹲在一方青石上,伸手去探,口中道:「若夫君不嫌麻烦,我便去随州瞧瞧。否则,夫君专程来回,未免麻烦。对了,三弟那边……」她的声音微顿,以目徵询。 盛煜不自觉也蹲了下去。 「他既来了,等功德圆满自会回去,懒得管他。」 这分明是默许盛明修陪伴周骊音了! 魏鸾心中大悦,笑意愈浓。 盛煜屈指轻扣她额头,「就知道傻笑。」 「就是觉得夫君总算肯通人情了。」魏鸾的手指在清澈微凉的水里游弋,忽而想起什么,拿手捧了水,猝不及防洒向盛煜。那位纵有机敏过人的应变,也没想到魏鸾会拿水偷袭,衣上登时被洒了不少,愕然抬目,见魏鸾又去掬水,忙起身闪开。 魏鸾乐不可支,愈泼愈勇。 盛煜晃悠悠地闪躲,故意咬牙板着脸,「想翻天了?」 「我这可是好意。夫君走南闯北,该知道在有些地方泼水可是消灾祈福。」 这强词夺理的小骄蛮!盛煜无奈,没扑上去阻止她,也没逃离太远,等她玩得尽兴了,才穿着半湿的衣裳端然而归,被盛明修瞧新奇物件似的盯了许久。 …… 后晌,夫妻俩辞别周骊音,策马回到客栈。 留守在客栈的卢珣遂将玄镜司递来的消息禀明——派去查探的主事姓谭,原也是敏锐得力之人,这回亲赴随州,虽大致圈定了在归州住的地方,却没能摸到旁的有用消息。这两日正紧锣密鼓地打探,却未有佳音传来。 盛煜听罢,倒是神情如旧。 愈是藏得深,便愈有可能钓出大鱼,这种事急不得。 遂命他们隐匿行踪,切勿打草惊蛇,次日便带了魏鸾等人,驰往那个叫丰城的地方。 丰城并非归州的州府所在,却因水路通畅,是客商往来必经之地,市井颇为繁荣。离城池数里外的官道旁,两侧的村落里百姓富足,气象蓬勃,时常可瞧见绵延的高墙宅院,峥嵘的翘角飞檐,自是许多大户人家的住处。 盛煜并未急着进城,先去谭主事等人栖身的地方。 比起玄镜司在城里的官署,这地方颇为隐蔽,藏在地势颇高的山腰。屋舍外虽有林木遮掩,走出百余步,却是处眼界开阔的山嵴,站在那里,可俯瞰归州城内外,远近情形一览无余,周遭若有动静,轻易便能发觉——很适合玄镜司的人藏身。 魏鸾很自觉地没去搅扰他们谈正事,只跟染冬四处走走。 山嵴左侧是城池桑陌,右侧则是起伏的峰峦。 魏鸾漫无目的地走,见着远处有一方突出的岩石,极适合登高远眺,便同染冬过去。登上石面,清爽秋风中果真视野开阔,近处色彩交杂的荆棘丛,远处渐渐转红的枫林,若隐若现的道观,足可驰目骋怀。 她的目光徐徐扫过,最后停在一处山坳。 第123页 那山坳不算稀奇,瞩目的是座七层高的白塔,被高大的松柏环绕。白塔旁边是两座佛寺,殿宇披金,檐角高耸,阳光下甚是夺目。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魏鸾愣了愣,想起这种熟悉感觉的来处,心里勐然狂跳起来。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捂在胸口。 目光越过白塔寺庙,再度打量周遭的高山险峰,想像自己若站在山坳里,会看到怎样的画面。藏在脑海深处的凄凉记忆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她望着那座高耸的白塔,心跳愈来愈疾,就连喉咙都觉得干燥起来。 她得去山坳里一趟。 唯有站在那里,她才能确认,这处山坳究竟是不是那个乱箭铺天而来的地方。 ※※※※※※※※※※※※※※※※※※※※ 蟹蟹快乐小羊666和锦衣的地雷哟~muaa! (前路) 第101章 肥鱼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肥鱼) 第102章 藏娇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藏娇) 第103章 疯子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疯子) 第104章 高下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高下) 第105章 借刀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借刀) 第106章 闯宫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第124页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闯宫) 第107章 暴揍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暴揍) 第108章 问罪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问罪) 第109章 闺趣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闺趣) 第110章 探狱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探狱) 第111章 慈颜 盛月容要嫁的是永平伯府。 盛家的门第和盛闻朝在京兆府的职位都不算高, 盛月容这婚事能说成,是慕氏费了不少力气的,算是高嫁。如今盛煜入狱, 满城风雨, 这婚事便须操办得格外精心, 免得出了纰漏, 令盛月容在婆家处境艰难。 婚礼的头两日, 整个盛府上下便已颇忙碌。 魏鸾既是盛家的儿媳, 自然得去帮忙。 尽心筹备了大半年, 从盛老夫人到孙媳董氏都用了十分的心思, 将东西准备的齐全周到,如今再检看一遍, 确保无虞便可。唯一让盛老夫人伤脑筋的, 是盛月容出门的事——按京中习俗, 新娘子出阁时, 多由家中兄弟一路背到迎亲的花轿上。 盛家兄弟众多, 更有个年纪相仿, 尚未娶亲的盛明修。 先前众人商议时, 这差事自然落到了他头上。 谁知盛明修远游出京, 至今未归? 且他萍踪浪迹,虽每月修书回府报平安,却未提身在何处。在盛煜获罪入狱后,盛老夫人就算想把他抓回京城, 也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能另作准备, 选旁人来代他。谁知人选还没定呢, 外头人声骚动, 门帘动处,少年劲装短靴,疾步走了进来。 一路风尘僕僕,少年却仍清秀白皙,琼姿玉貌。 进了屋,他先朝盛老夫人行礼,问祖母安康,又朝游氏和伯母慕氏行礼,风风火火的。 盛老夫人见他回来,喜得眉开眼笑。 游氏对幼子颇为疼爱,笑着招手让他近前,牵着手浑身打量完,才稍稍板着脸责备道:「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报个行踪,山南海北的乱跑,叫咱们睁着眼也找不到人,白担心着急。月容要出阁了,你要帮忙的事儿多着呢,偏如今才露面。再不回来,看你父亲怎么收拾你。」 「所以我赶着回来啦。」 盛明修被父亲修理惯了,半点都没被威胁到,却也明白母亲言下之意,遂朝旁边笑眯眯坐着的慕氏作揖道:「实在是走得太远,算错了日子,紧赶慢赶也险些迟了,还望伯母见谅。回头有要侄儿跑腿的,尽管吩咐。」 「回来就好。」慕氏自不会责怪,只含笑道:「几个月没见着面,又窜高了。」 第125页 「南边儿的水土养人,我瞧他比走前还白净了些。」盛老夫人接过话头,又问盛明修来回途中是否顺利,可曾碰见麻烦等话。盛明修只说一切顺利,安然无恙。 陪伴周骊音的事,他是瞒着家人的。 先前盛煜和魏鸾离开前,少年也曾恳求兄嫂帮着隐瞒,切勿透露消息。 这段时日,他只在山谷周遭流连,并未去别处游歷,多少有点怕长辈深问后露馅儿。且回京途中听见旁人议论,他心里装了事儿,安抚过祖母后,便到魏鸾下首的椅中入座,低声道:「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二哥出事了,可是真的?」 「你没听错,确实夺了官职,关在刑部大狱。」 「怎么会——」盛明修神色骤紧。 魏鸾便低声道:「是回京途中出了点事,你二哥一时性急,闹得出格了。不过只是关着,并没说旁的处置,在狱中也还算安生,熬过这阵子兴许会有转机。别慌,先高高兴兴送月容出阁。外头的事,父亲和你二哥会处置。」 这般安抚下,盛明修稍稍松了口气。 坐了片刻之后,便先回住处休整。 …… 盛月容出阁那日,京城里天气很好。 入冬后时气渐渐转寒,日头毫无阻滞的晒下来时,却叫人身上暖洋洋的。 盛家阖府上下都清早起身,魏鸾也不例外。 过了曲园与西府间的那道洞门,喜庆的气氛便愈发浓烈,整座府邸张灯结彩,红绸彩缎,送盛家唯一的女儿出阁。宾客陆续登门,盛老夫人穿了身簇新的夹袄,花白的髮髻梳得整齐,与游氏和魏鸾一道在厅上招唿宾客。 慕氏婆媳则照顾着盛月容,为她理妆换衣。 等热闹的迎亲队伍到了府门前,盛月容被盛明修送上花轿,慕氏在董氏的宽慰下擦干泪痕,便又齐齐来厅中笑着招唿女眷。 今日来道贺的人家,一半与盛家有些旧交,一半却似乎是冲着盛煜来的。 ——虽说他已被撤了玄镜司统领的官职,且被关在狱中,永穆帝却迟迟未定新统领的人选。便是赵峻和虞渊,也都留在副统领的官职纹丝不动,丝毫不见擢升的迹象。这般情势下,明眼人多少能看出永穆帝并不打算赶紧杀绝。因寻常曲园甚少开门待客,便趁着今日府中大婚喜事之机,来送个人情。 这些都是常事,让魏鸾意外的是,沈嘉言竟也来了。 且比起从前见面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她自从栽了两回大跟头,仿佛也学乖了,打着梁王的旗号前来道贺,姿态甚是亲和。满座贺客之中,就数她身份最为贵重,由盛老夫人亲自陪坐。 沈嘉言原就有温柔才德之名,从前除了跟魏鸾争锋外,几乎没跟谁起过龃龉,如今嫁入皇家,自是被女眷们捧着,气氛融融。 间隙里,还朝魏鸾笑了多回,满口夸赞。 魏鸾身为主家,自是含笑相待。 心里其实也清楚,沈嘉言之所以违心地示好夸赞,定是为给梁王办事。永穆帝膝下三位皇子,太子如今摇摇欲坠,卫王又体弱不顶事,梁王原就颇受宠爱,有绵里藏针、深得圣心的淑妃在背后撑腰,自是打着小算盘。 据说盛煜获罪后,梁王虽未当众说什么,却私下求了永穆帝多回,请他念在盛煜昔日的功劳,从轻处置。这种君臣「私下里」的话能传到她耳中,自是有意为之。 沈嘉言这番举动,自是帮梁王拉拢盛煜。 魏鸾乐得与她相安无事。 宽敞的厅堂间,筵席绵延,谈笑热闹。 魏鸾忙了大半日,被这氛围感染,倒也不觉得累。 待宾客散去,扶着盛老夫人回屋。 老人家已经上了年纪,毕竟身子骨弱,哪怕孙女出阁是欢喜的事,整日应酬下来,也是累得够呛。被魏鸾扶回乐寿堂后,强撑了整日的精神不免松垮,关上屋门掩了帘帐,就着僕妇早已铺好的床榻,躺了上去。 魏鸾帮着垫上软枕,盖好被褥。 盛老夫人瞧她累成那样还忙前忙后地照顾,面上浮起和蔼笑意,握住她手道:「你也忙了整天,娇生惯养的,这会儿必定累了。我这把老骨头睡会儿就能缓过来,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别累坏了。曲园里如今就你撑着,可不能累坏。」 魏鸾闻言莞尔,「祖母放心,那边没多少事情,我撑得住。」 「难为你了。」盛老夫人握住她手,轻拍了拍,温声道:「今日月容出阁,我瞧你大伯母眼眶红着,必定是哭过了。虽说这门亲事很好,到底是高嫁,月容嫁过去,往后路还长呢。咱们担心她,当初敬国公府把你嫁过来,自然也是一样。你婆婆膝下没女儿,不知这样的苦,所以有时不好相与,你也须放宽心,若觉得闷了,尽可回娘家住两日,咱们家没那些臭规矩。」 「有祖母护着呢,我不怕。」 魏鸾覆住她苍老微皱的手,对上那两道慈爱目光,只觉心底柔暖。 嫁进盛府这么久,众人行事如何,她也能看清楚。 游氏不必说,几乎从未对她展露笑容,长房的慕氏婆媳固然待她和气,但那是看在盛煜和敬国公府的面子上。唯有盛老夫人最通情达理,慈爱待她,每尝问安家宴,时常有意照拂,有时甚至比待盛月容还要好。 这样的祖母,足以抵消游氏的冷脸与疏离。 第126页 魏鸾眉眼含笑,说得真心实意。 盛老夫人却笑而摇头,「毕竟上年纪了,哪能长久护着。老二脾气冷硬不够心细,你又太懂事,守着曲园的规矩,甚少让娘家人登门。其实既结了亲,也无需太避嫌,叫你母亲常来瞧瞧,也好叫人知道,咱们背后是有人撑腰的。」 这番叮嘱,自是有感于游氏的冷淡态度。 ——易地而处,倘若盛月容碰见如此婆母,老夫人怕是也会设法撑腰。 只是普天之下,能如此设身处地为孙媳打算的,着实凤毛麟角。 魏鸾将她发间钗簪搁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那就听祖母的,常请我母亲来逛逛,也好陪祖母说话解闷。只是远水难解近渴,还是得祖母长命百岁,多护着我才行。」 「小贪心鬼!」盛老夫人笑嗔。 然而毕竟累了整天,躺在榻上,不免哈欠连天。 魏鸾没再打搅,安顿她睡下,出屋自回曲园。 谁知还没走到两园间隔的洞门,忽听背后有人喊「少夫人」,愕然回头,就见乐寿堂的丫鬟宝珠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那张脸累得涨红,却又露出惊慌之色,赶上前道:「少、少夫人留步,老夫人不好了,请你过去瞧瞧。」 「祖母身子不舒服?」 「才睡下没多久,忽然就醒了,不知怎的呕血起来。那边已派人去请郎中了,少夫人也回去瞧瞧吧。」宝珠显然是疾奔而来,口干舌燥的,满眼皆是慌乱。 魏鸾哪敢逗留,匆忙折身回去。 (慈颜) 第112章 归来 乐寿堂里, 这会儿乱糟糟的。 红绸彩灯仍在,先前喜庆热闹的氛围却已消失殆尽,甬道廊下皆站着丫鬟僕妇, 各自紧绷心神待命。进了屋里, 盛闻天和游氏夫妻俩围在榻边, 旁边站着满面焦灼的盛明修和长嫂, 郎中和长房的几位还没赶过来, 唯有僕妇扶着盛老夫人。 透过人影空隙, 魏鸾的目光紧紧落在祖母脸上。 比起入睡前, 她像是迅速被掏空似的, 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嘴周残留着尚未擦干净的血迹, 殷红骇人。在她大步赶过去的间隙里,老人家又呕起来,血丝顺着唇角流出来,惊得僕妇手足无措,就连见惯风浪的盛闻天都急得团团转。 魏鸾心中紧揪, 脸色亦变了,匆忙问道:「祖母怎么了?」 榻边盛闻天闻言,回身见了是她,忙道:「来得正好。老夫人无缘无故地忽然呕血起来, 郎中还没到, 也不知是何缘故。方才睡前是你照料着的,可曾察觉异常之处?曲园里也有擅医术的, 你派个人叫来, 也一道看看。」 魏鸾忙命染冬去请, 顺便把卢珣叫来待命。 而后细细回想方才的情形, 并未想起特殊之处,只如实道:「祖母方才累得很,进屋后就躺着了,因瞧着月容出阁有些感慨,只跟我说了几句话,过后撑不住,很快睡着了。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那真是没头绪了,先等等吧。」盛闻天嘆气。 他自然不是怀疑魏鸾。祖孙俩感情和睦,彼此都颇投缘,盛闻天全都看在眼里,且魏鸾能帮盛煜撑着曲园,应付诸多风浪,足可信重。方才那般询问,不过是抱着微渺的希冀,想文出点线索,及早应对。既是如此,只能等郎中来了再说。 满屋焦灼等待,热锅蚂蚁似的。 魏鸾瞧着虚弱呕血的老祖母,一颗心也紧紧悬着,没法帮她缓解痛苦,只能帮着端水递巾,好教僕妇能腾出手照料,让老人家能不那么难受。 没多久,盛闻朝夫妇也带了董氏匆匆赶来。 嫁女出阁是喜事,夫妻俩身上还穿着今日受礼的华服,瞧见老夫人呕血的模样,顿时慌张起来。满屋子的人,哪怕懂点医术皮毛,也只是日常所用,何曾碰见过这等急病?好容易等到卢珣带了曲园里最擅医毒的蔡安过来,忙将床榻让出。 蔡安久在玄镜司,这种事算得上身经百战。 细问过老夫人症状,再瞧瞧老夫人呕出的血,拿细针取了指尖血化在清水里瞧过,面色微变了变,向魏鸾恭敬道:「血色异常,恐怕是中毒的缘故,但究竟是何毒物,卑职一时间认不出来。待会郎中来了,还需细问老夫人平常如何调养,用哪些药。」 这般说辞,着实令魏鸾震惊,下意识看向盛闻天。 盛闻天的面色果然沉如浓墨。 府中独女出嫁大喜的日子,满座皆是宾客亲眷,老夫人整日都在席间,怎会中毒?盛老夫人平素深居后宅,甚少出门,更与世无争,平白无故地会是谁给她投毒?若不是冲着盛老夫人,而是意在满座宾客,又是何居心? 这般疑虑,长房的慕氏也想到了。 毕竟是主掌中馈之人,深知后宅之事牵繫前庭,疏忽不得,同盛闻天兄弟俩稍作商量,便命人去外面探消息,看今日与盛老夫人同席的人里,是否有人身体不适。为免将动静闹得太大,又特意叮嘱,以谢礼为由头,切勿走露风声。 这间隙里,郎中张甫也赶到了跟前。 因盛闻天父子御前得宠,盛老夫人的身体向来是请了这位名叫张甫的太医照料。年近六十的仓髯老翁,虽腿脚不够利索,诊病却是极厉害的,对盛老夫人的体质和用药都极为熟悉。瞧过病症后,他微微吸了口凉气,不可置信似的,再度诊脉细看。 过后,又请教盛老夫人近日的饮食。 第127页 僕妇如实作答,魏鸾在旁听着,心里已渐渐沉了下去。 果然,张甫沉吟片刻,肃容抬头。 「老夫人这几日的饮食并无差错,且身体向来康健,不至于无端呕血。这病症应是吃了不净之物,只不过……」他顿了下,多年在高门行医的经歷使然,并未将话说得太直白,且神情迟疑,仿佛对诊断不够笃定。 盛闻天却已听出了话音,「太医的意思是有人在食物里投毒,才致家母病重?」 张甫颔首,见盛老夫人又呕血起来,稍露焦灼,起身道:「老夫眼拙,实在断不出是何种毒药,也不敢胡乱用药,只能想个方子,尽力保住老夫人的性命。但这方子毕竟治标不治本,见效也未必好,还是得尽早找到源头,方可放心用药。」 这论断与蔡安的别无二致。 盛闻天不敢耽搁,忙请郎中到侧间,与蔡安一道商议对策。 而后兄弟俩亲自出马,与慕氏、游氏兵分两路,追查源头。 魏鸾则与妯娌和盛明修守在祖母榻前,尽心照料。 …… 整个夜晚,盛府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出去探消息的僕妇回来禀报,说别家一切如常,并无半点不妥,可见那毒是单投给老夫人的。如此歹毒叵测的居心,着实令盛闻天震怒,连夜查问今日接近过盛老夫人饮食的人,将每处细节都问得清清楚楚。 魏鸾则守在乐寿堂的病榻跟前。 满屋灯火燃得明亮,只将近榻处的扑灭半数,魏鸾跟盛明修左右守着,董氏则在小厨房操心,按太医张甫给的方子,先熬了汤药吊着。盛老夫人的身体愈来愈差,半夜里连着呕了好几回血,颜色亦愈来愈深,人也是昏迷着的,唯有鼻息脉搏尚存。 魏鸾跪坐在榻前,紧紧握着她微凉的手。 嫁入盛府之初,夫君待她疏离如同摆设,婆母不掩冷淡态度,最令她感到亲切的便是这位老祖母。今日盛老夫人睡前叮嘱的那些话,更是令她动容。而盛煜即便性情冷硬,与游氏形同陌路,办差回来时也常道祖母跟前问安,足见亲厚。 如此慈爱和善之人,哪能就这样遭人暗算? 更何况盛煜还身在囹圄。 心里万分担忧,万分害怕,魏鸾只能竭力镇定,在董氏端来汤药时慢慢餵给祖母喝。 提心弔胆地熬到天色将明时,院里忽然传来急促脚步。 晨曦初露,满院安静,那脚步由远及近,几乎是片刻之间便到了屋门前。 魏鸾下意识望向门口,便见屏风后人影一闪,盛煜颀长的身影迅速到了跟前。他穿的是适宜暗夜潜行的黑衣,冒着初冬凛冽的风赶过来,满身清冷。烛光照在他冷硬的轮廓,那张脸上罕见的露了焦灼,到得跟前,急声道:「如何?」 「还是昏睡着,汤药都很难餵进去。」 魏鸾原本竭力憋着,不让眼角的潮湿涌出来,免得露了软弱勾动旁人伤心。然而瞧见盛煜的那一瞬,原本紧绷的精神却仿佛骤然松垮,想着祖母夜里连番呕血,汤药都挽不回渐渐微弱的唿吸,心里又酸又痛,潮热涌出眼眶,忙侧头拭去。 旁边盛明修见他归来,惊喜之余,匆忙让出位置。 盛煜蹲到榻前,握住魏鸾肩膀。 「没事,我来了。」他的身上卷着寒气,掌心却是温热,安抚似的摩挲她手臂,而后探身过去,倾身唤了几遍「祖母」。然而床榻上的盛老夫人毫无反应,除了唿吸尚有进出外,连眼皮都没动半下,病中瞧着格外苍老羸弱。 魏鸾强忍心酸,低声道:「请了太医和蔡安来看,都说是中毒。两人商量了整夜,也翻了许多医术,却仍不知时哪种毒。父亲和伯父他们正查问,恐怕只有找到下毒之人,才能拿到解药。」 而那个人,能用玄镜司都辨不出的毒物,手腕绝非寻常。 整夜担忧后她的眼圈泛红,目露无措,瞧着格外单薄。 盛煜十指紧握,沉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因董氏恰好进来看望,盛煜便留她和盛明修在侧照看,而后带了魏鸾,直奔盛闻天他们查问所用的库房。到得那边,卢珣已抽掉了曲园的亲信人手帮忙,今日在厅中伺候过的僕妇丫鬟皆被细细查问,在旁噤若寒蝉。 见到盛煜,卢珣与盛闻天半点都没觉得意外,只围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线索,推演兇手。 魏鸾没敢打搅,只安静站在旁边。 片刻后,才听盛闻天诧然道:「梁王妃?」 「怎会是她?」卢珣也觉不解。 自打盛煜亲自登门敲打后,沈嘉言便安生了许多,近来梁王更是屡屡示好,有意招揽盛煜,无缘无故的,沈嘉言怎会对盛老夫人下毒?这事情颇为蹊跷,疑点重重,但人命关天,容不得多耽搁。 盛煜眉目冷凝,将那些线索迅速翻了一遍,沉声道:「我去找她。」 声音森寒,显然是强压怒气。 魏鸾瞧他那副盛怒之下似要提剑砍人的模样,不太放心,在盛煜经过时,忙一把扯住他衣袖,低声道:「我与夫君一道去。沈嘉言虽与我有过节,却没理由害祖母,真兇未必是她。夫君还在气头上,若是不慎用了私刑,怕是会与梁王和沈相起内讧。对付沈嘉言,我有法子,尽量不招惹梁王。」 她的声音不高,却柔和而坚定。 第128页 纤细的手指紧紧抓在黑色衣袖,骨节都有些泛白,显然是怕他冲动之下误入圈套,甚为紧张。且她说的话其实也有道理,沈嘉言并无谋害的动机,若是有人栽赃陷害,盛煜拿强硬手腕去碰梁王府,恐怕正中对方下怀,一石二鸟。 盛煜顿了下,沉眉颔首,牵着她大步出府。 ※※※※※※※※※※※※※※※※※※※※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归来) 第113章 摊牌 诱沈嘉言出府并不难。 无需费心筹谋, 魏鸾递封言辞恳切的请帖,在里头抛出个分量足够的诱饵即可——梁王既有意拉拢盛煜,沈嘉言瞧见鱼饵定会上钩,若她故意推辞不肯前来, 则可见其心怀鬼胎。届时都无需弯绕, 盛煜径直杀上门都无妨。 反正盛煜这回出狱是奉了密旨的。 请帖送往梁王府的同时, 夫妻俩径直去约定的隐园等候。 隐园坐落在皇城西侧, 周遭尽是高官显贵的别苑私宅, 少有闲人踏足。这园子最早也是勛贵的私宅,里面曲水拱桥,竹丛掩映,错落分布着数座阁楼, 雅致而不失富丽。后来那位勛贵权势倾塌,宅邸被充了公, 几经腾手,倒成了设宴谈事的好去处。 京城里有些富商谈生意,或是谁家谈事, 常会来此。 魏鸾选在这里碰面, 既不招眼,也可打消沈嘉言的顾虑。盛煜并未露面, 唯有魏鸾带着染冬进去, 将幽静处的整座阁楼包下, 随便要些糕点酒菜,只做谈事之状。盛煜则凭着神出鬼没的手段悄然潜入, 埋伏在魏鸾隔壁的屋子里。 没用太久, 树荫遮掩的宽阔甬道上, 梁王府那架华贵的宝盖香车辘辘驶来。 到阁楼前停稳后, 沈嘉言没急着下车,先招了在此处伺候的管事到跟前,问阁楼里是否还有旁人。她是王妃之尊,在章家节节败退而梁王日益得宠的情势下,尊荣自非旁人可比。管事如实回禀,得知里面唯有曲园的少夫人和随身侍女,再无半点顾虑,由随从簇拥入内。 雅间里,魏鸾正襟危坐。 瞧见那道盛装丽服的身影,她起身行礼拜见,哪捨得多费口舌耽搁,只朝染冬道:「到外面候着吧,我有话单独同梁王妃说。守在阁楼门前,不许闲杂人靠近,便是此处的管事,也不许来打搅。」说着,睇向沈嘉言。 雅间宽敞富丽,桌上的饭食却摆得极随意。 沈嘉言瞧她神色极肃,隐有焦灼之色,猜得她破天荒地主动递请帖相邀,是有要事相谈。叮嘱染冬的那番话,其实是说给她听。这隐园背后的主子是皇亲,能营出这方谈生意要事的天地,是因手腕颇强,从未在这地盘上出过乱子。 她稍加思索,命随行之人也到阁楼外候命。 随从鱼贯而出,掩上屋门。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周遭归于寂静。 魏鸾记挂着乐寿堂里危在旦夕的祖母,径直开门见山地道:「今日请殿下过来,是有件极要紧的事相询。昨日月容出阁,殿下亲来道贺,原是好意,但就在昨晚,家中祖母忽然呕血不止,请了太医和玄镜司的高手来看,都说是中毒所致。连夜查问过后,诸般线索,竟齐刷刷指向了同一人。」 她顿了顿,熬夜后微红的眼底锋芒微露,郑重而暗含审视。 沈嘉言欣然而来,哪料魏鸾要说的竟是这个? 猜出魏鸾是在怀疑她,沈嘉言面露不悦,「那个人,不会是我吧?」 「是你身边的随从,采春。玄镜司查案,向来不曾出错,她罪责难逃。」魏鸾盯着她,丝毫不掩怀疑,亦不负方才的恭敬姿态,只冷声道:「她不过是个侍女,跟我祖母无怨无仇,没理由在喜宴上下毒。她在你的手底下卖命,受谁指使,也显而易见。」 「放肆!」沈嘉言微怒,面色骤沉。 魏鸾视若无睹,只冷声道:「王妃这是敢做不敢认?」 「血口喷人的事,承认什么!我跟盛老夫人从无过节,害她做什么!」 「从无过节吗?那可未必。」魏鸾逼得更近,目光如同利刺:「当初你笼络月容,欲为你所用,却时时被我祖母阻挠,焉知不会怀恨在心?何况,在我嫁入曲园之初,你就曾加害于我,如今指使人投毒再栽到我头上,也未可知。毕竟,你心里是恨我的。」 这话说出来,沈嘉言脸上青白交杂。 初嫁入王府时不知天高地厚,她确实想过除掉魏鸾,以解心头之恨。直到盛煜夫妇登门问罪,梁王放任不管时,任由她被魏鸾威胁欺辱,她才算明白,所谓梁王妃的位子,究竟有多少分量。后来章太后寿宴上,此事被抖露得人尽皆知,更是令她无地自容。 也是那之后,沈嘉言才明白,当时为闺中的隐秘心思而生的歹念,有多冲动。 如今梁王有意招揽盛煜,魏鸾却扔过来个谋害盛家老夫人的罪名,沈嘉言哪里扛得住? 锦衣下胸脯急剧起伏,她强忍怒意,冷笑道:「是,我确实恨过你,甚至想过除掉你。但是魏鸾,你也别高估自己,比起殿下在朝堂上的前程,你还不值得我冒险。京城里恨你的人不少,真要豁出去,法子多的是,往后日子还长,犯不着在这节骨眼上去碰盛老夫人。」 她将恨意说得明白,亦不掩饰真实心思。 魏鸾反倒是松了口气。 只要梁王脑子没坏,就不会允许沈嘉言为私怨而损大计,淑妃更不会答应。 第129页 这也是她心存顾虑的原因。 不过事关重大,毕竟不可轻易论断,魏鸾瞧着她,片刻后坐回椅中,缓声道:「即便你巧舌如簧,也洗不清嫌疑。」 「难道你想私刑逼供?」 「有何不可。」魏鸾说得云淡风轻,「外子对祖母感情深厚,绝不会轻易放过兇手。对,你是梁王妃,轻易碰不得。但他为何入狱,你想必听说过。太岁头上动土,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闯东宫、打太子都无所畏惧,审问你这个身负嫌疑的王妃,有何不敢?」 嚣张的态度,几乎令沈嘉言气结。 但她也清楚盛煜的强硬手腕,若真蛮横审讯,她是扛不住的。 恼怒之下,沈嘉言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究竟想如何?」 「要个安心。」 沈嘉言一愣,见魏鸾眼底的锋芒已悄然淡去,倒有点想摊牌的意思。 她沉默了片刻,也坐入椅中,「好,今日就把话摊开。魏鸾,你生来优渥,不用花半点心思就能得天潢贵胄的青睐,前程似锦,我却不同。这些年里,我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先前借月容害你,是初入王府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既已栽了跟头,就绝不会再拿前程冒险。王妃之位于我而言,重于一切。」 「我确实恨过你,起因很可笑,已不值一提。但只要盛统领圣眷仍在,我绝不会因你而自毁前程。相信也好,怀疑也罢,我如今所作所为,包括示好于你,到盛府道喜,容忍你嚣张妄为,皆是为了梁王。你比不上他和孩子的分量。」 这样的理由足以令魏鸾信服。 她没再多说,只让沈嘉言稍候,而后起身去侧间。 …… 盛煜此刻身姿紧绷如拉满的弓,孑然站在廊道里。 ——显然是借门缝窥视沈嘉言的神色。 夫妻俩进了侧间,魏鸾轻吐了口气,「夫君瞧着,她的话可信吗?」 「不像说谎。」盛煜低声。 在玄镜司带了十几年,审讯犯人时察言观色、辨别真伪,于他而言是看家本事。沈嘉言虽身份贵重,毕竟也是闺中弱质,比他经手过的死士硬汉都好对付。方才神情言语之间,并非作伪。 魏鸾暗暗捏了把汗,「如此看来,这回的事更上次的厌胜相似,是章氏栽赃于她,挑拨咱们跟梁王府的关系。且那种药连蔡安都不知来路,最可能是出自宫里。梁王府里有不少宫里的嬷嬷,并非铁板一块,采春必定也是受章太后她们指使。」 这样的推断,与盛煜全然相同。 然而令他头疼的也是这点,「若真是她指使,倒好逼问解药。想从那两个毒妇手里取药却不容易,祖母恐怕熬不住。」 向来雷厉风行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眉头紧皱,目露隐忧。 魏鸾抬手,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眉心,贴向他怀里时,声音也是温柔的,「既是宫里出来的,想取解药,未必只能找太后她们。别忘了,淑妃有意与咱们联手,她在宫里的能耐不小,未必没有头绪。」 耳语低软如春风拂过心坎。 盛煜闻言,眼底的荫翳稍散。 魏鸾踮起脚尖,安抚似的吻在他唇上,「祖母慈爱宽厚,有咱们阖府齐心协力,定能过了这难关。沈嘉言既有意拉拢夫君,想必愿意带我去求见淑妃,再把采春这内鬼交出来,给夫君处置。我这就入宫,求淑妃帮忙。」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宽慰安抚,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整夜熬出的血丝也清晰可见。 昨日清晨早起后,她先是为喜宴的事奔波了整日,又在盛老夫人的榻前提心弔胆地守了整夜,片刻都不曾阖眼。不过十六岁而已,在盛煜眼里,仍是少女韶华的年纪,自幼在公府娇生惯养,原该如那日在马球场纵横般明艷张扬,无忧无虑的恣意绽放,却还是被他卷进朝堂暗涌,劳心劳力。 着实叫人心疼。 盛煜眸色深浓,伸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拿侧脸蹭她的额头,低声道:「多谢你。」 「那也是我的祖母啊。」魏鸾低声。 更何况,当时盛煜为了魏知非的事千里奔波,重伤而归,她做的这点算得什么? 她扬起脑袋,朝盛煜勾出婉转笑容,「会好起来的。」 ※※※※※※※※※※※※※※※※※※※※ 越来越像夫妻啦~ 这样的媳妇我也想要! (摊牌) 第114章 救命 不出魏鸾所料, 对于带她入宫见淑妃的提议,沈嘉言并未拒绝。就连採春这个内奸,沈嘉言也并未袒护, 同意交给盛煜深查——自打吃了上次寿宴厌胜的亏, 沈嘉言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格外痛恨, 亦深恨章氏在宫廷内外的遍地爪牙。 如今采春自露了马脚,岂能轻易放过? 看她言语神情,回府后恐怕连王府的老嬷嬷们都要再摸摸底。 她肯答应, 魏鸾自是欣然。 遂乘了马车出隐园,直奔皇宫而去。 雅间里,盛煜等车马驶远后, 飘然潜出隐园,却没急着回盛府,而是去了玄镜司的衙署。 昨夜卢璘设法将盛老夫人急病的事禀明永穆帝, 求得密旨将他接出刑部大狱时,盛煜便觉得事情蹊跷。只是祖母呕血不止,危在旦夕, 他出狱后便先回府看望。如今魏鸾洗清沈嘉言的嫌疑, 揪出背后的章氏, 盛煜愈发觉得不对劲。 第130页 近来梁王屡屡示好,章氏欲挑拨离间, 这事自然说得通。 但若只为离间, 便费如此周章, 着实不符章氏机关算尽的做派。离间的法子千种万种, 章氏却将剑锋指向盛老夫人, 拿后宫秘藏的毒药谋害性命, 恐怕还有另一层打算——但凡盛老夫人撑不住, 命丧此毒,不止梁王府跟盛家结了深仇,盛闻天也须为母丁忧,暂时离开在千牛卫的官职。 这无异于撤走永穆帝身边最坚固的盾牌。 就算盛闻天在忠孝之间,强自选了忠君,仍坚守在御前,盛老夫人的丧事期间,他却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届时盛煜或囿于牢狱,或困于丧事,再分出些许精力跟梁王算帐,更难腾出手为永穆帝出力。 这对意欲谋夺皇位的章氏而言,是绝佳时机。 祖母的危殆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危险其实藏在永穆帝身旁! 盛煜哪能耽搁,不能入宫打草惊蛇,便亲书密信,交由赵峻转呈永穆帝——自他被夺职后,玄镜司的事便有虞渊和赵峻合力打理,赵峻出入宫禁禀报案情,也能免去猜疑。 …… 皇宫里,魏鸾倒考虑不到那么长远。 她此刻只想竭力为祖母寻来解药,挽救性命。 天阴着,初冬的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魏鸾与沈嘉言并肩而行,往淑妃所居的椒香殿走。魏鸾对那里并不陌生,从前跟周骊音在宫里四处乱窜时,常常会经过,只是甚少进去。而今她跟沈嘉言并肩往椒香殿走,着实惹得不少宫人偷偷打量。 毕竟,魏鸾从前更淑妃素无往来。 经了章太后寿宴的厌胜之事后,她跟沈嘉言的过节更是人尽皆知。 而今两人同行,着实是稀奇事。 魏鸾对种种目光习以为常,经过蓬莱殿时也不曾驻足,径直去寻淑妃。到得那边,淑妃刚从蓬莱殿问安回来没多久,正在窗下习字,满殿甜香。她原就生得丰腴美艷,便是闲居时,妆容也一丝不苟,粉敷黛描,金钗粲然,眉心点了嫣红的梅花,更衬得艷丽端方。 听闻魏鸾求见,她倒没觉得意外。 命人请入后,也不摆架子,亲自将魏鸾扶起,温声笑道:「你府上刚忙完盛姑娘的婚事,今日永平伯府还摆着宴呢,怎么有空过来?」 「臣妇冒昧求见,是有事相求,还望淑妃娘娘能出手相助。」 魏鸾屈膝,再度行礼。 淑妃笑得温婉,将侍从尽数屏退,只留沈嘉言和魏鸾在跟前,待殿门掩上,才引两人到内殿坐下,道:「盛统领是朝廷栋樑,出生入死地为陛下排忧解难,盛将军在御前更是尽忠职守,都是皇上的肱骨之臣,我也很是感激钦佩。少夫人若有难处,但说无妨命,我能帮上忙的,自会尽力。」 她的态度向来友善,即便从前受尽了章皇后姑侄的明枪暗箭,碰见年幼的魏鸾时,也不曾迁怒表露。如今对盛家满口夸赞,又给了颗定心丸,意思颇为明朗。 魏鸾遂将昨晚的事说与她听。 从盛老夫人呕血不止,到太医和蔡安的论断,盛家彻夜的查问,将经过简略禀明后,起身道:「不瞒淑妃娘娘,曲园里有不少人曾在玄镜司效力,昨晚由他们查问,甚是可信。且那毒物蹊跷,连玄镜司的高手都不曾见过,想必来路不凡。因怕有人栽赃陷害,今晨特地请教了梁王妃——」 她说着,瞥向旁边的沈嘉言。 那位在淑妃跟前当了这么久儿媳,早就磨得温顺乖巧,丝毫不敢提魏鸾今早不敬冒犯的态度,只颔首道:「此事确实非儿臣所为,昨日去盛家也是诚心道贺,并无别意。既然嫌疑落到了采春头上,我已命人禀明殿下,将采春送去盛府。」 淑妃似颇满意这行事,点了点头。 魏鸾续道:「娘娘恕罪,采春那边查问得如何,这会儿尚不知晓。只是家祖母性命危在旦夕,片刻都耽误不得,且那毒药连玄镜司都认不出来,绝非宫外能有的,极可能是有人栽赃离间。臣妇想着,娘娘久在宫闱,又心怀仁善,所以冒昧求见,是想请娘娘帮忙查问一番,若能寻得解药,救下家祖母性命,盛家阖府必定感激不尽!」 说着,又起身屈膝为礼。 淑妃伸手将她扶起,修长的黛眉微拧,嘆息道:「盛老夫人与世无争,原该安享晚年,谁知竟遭人如此对待。既有这猜测,人命为重,我自会竭力打探。只不知除了呕血外,还有何病症?」 魏鸾遂将昨晚蔡安他们诊出的症候详细说清楚。 淑妃挨个记下,郑重道:「我这就命人去查,若能寻到解药,即刻送到府上。」 魏鸾闻言,欣然拜谢,而后辞别回府。 淑妃则当即派了心腹去查——玄镜司是永穆帝手中的利剑,手腕能耐皆不可小觑,若放任盛老夫人被害死,章氏与盛家早就结了深仇,不怕添这点。但若能救回老人家的性命,阖府感激的分量,比什么笼络手段都管用。 她甚至觉得,章氏这是在主动为她添柴。 宫里秘辛的事情就那么多,她这些年面对章太后姑侄的打压,能应对自如,查问这些事,自然不算太难。 …… 当天傍晚时分,解药果真送到了盛府。 而采春那边经盛煜亲自酷刑审问,也将经过招了个干干净净——梁王府有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虽说都是淑妃挑选的,但毕竟宫中人事混杂,时日久长,难保就有人被或明或暗的手段拉拢走,充当章氏在王府的眼线爪牙。 第131页 采春虽是沈嘉言陪嫁带过去的,却因被嬷嬷捉住把柄,越陷越深,以至今日。 她所招供的毒药气味形色,皆与淑妃查到的毫无二致。 魏鸾再无疑虑,忙将解药带往乐寿堂。 乐寿堂里气氛惨澹而紧张。 蔡安和张甫虽不知毒药药性,好在张甫医术精熟,蔡安常跟毒药打交道,两下协力,倒能开出个暂时吊命的方子。只是盛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便是有最好的汤药吊着,也渐渐难以支撑,这会儿脸色苍白,气息都渐渐微弱。 盛闻天兄弟即便寄希望于淑妃的帮忙,却也知此事极难,淑妃都未必办得到。 眼瞧着老夫人要油尽灯枯,面色渐渐悽然。 直到听见魏鸾急匆匆的脚步声。 魏鸾进屋时,盛闻天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握着的小瓷瓶。这等时候,那瓷瓶里装的是何物,几乎不用猜想。巨大的欣喜漫上心头,向来沉稳的千牛卫将军,此刻却像是被细线悬着的木偶,目光骤紧,几乎是扑过来 ,「找到了?」 「这是解药!」魏鸾自淑妃派的宫人手里接了解药后,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盛闻天接了,叫来蔡安和张甫,请他俩看过,忙给盛老夫人餵下去。 满屋子的人屏息沉默,目光都落在床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近前守着的太医张甫欣喜抬头,「脉象好些了!」而后又探手去试唿吸,比起方才微弱的时断时续,这会儿老人家虽仍昏睡,唿吸倒顺畅了些许。只是毕竟昏迷未醒,脸色仍是失血般的惨白,众人不敢掉以轻心,仍团团围着。 直至夜幕初降,僕妇点上灯烛,昏睡许久的盛老夫人才虚弱睁眼。 只是极微弱地抬了抬眼皮,却足以叫人欣喜。 魏鸾提心弔胆地过了整个日夜,终于等到好转的迹象,激动之下眼泪差点涌出来。 旁边盛闻天见状,也松了口气。 张甫和蔡安的神情也比先前松缓了些,说此药既已见效,毒性便可遏制,只是老人家呕血太多,加之昏迷许久,身体却仍虚弱得很,须好生养伤一阵才行。既撑过了毒性,也可另行用药,补养身体。 这些话足以让众人安心。 遂命人就近摆饭,好生招待,留两人在榻边守着,旁人暂去歇息。 魏鸾也终于稍得空暇。 紧绷了许久的精神松懈,困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且今日连番奔波,身体也颇劳累。她自回盛府后就没见着盛煜,不知他去了哪里,便让卢珣设法传好消息过去,而后回曲园歇息。来不及沐浴梳洗,胡乱用些晚饭,便拖着沉重的腿脚爬上床榻。 春嬷嬷在旁伺候,将换下的衣裳拿去洗熨,另取干净的来。 开了箱笼,瞧见前几日备好的月事带仍干净完好地放着,丝毫不曾动过,春嬷嬷面露诧色。取了衣裳到榻边,魏鸾才刚躺下还没睡着,春嬷嬷便低声道:「少夫人这回的月事还没来吗?」 「到日子了吗?」魏鸾累得迷迷煳煳。 春嬷嬷帮她掖被角,「前日就该来的。」 「唔,可能是近来太累,晚了吧。」魏鸾没太在意,扛不住困意侵袭,眼皮一阖,便昏昏睡了过去。 ※※※※※※※※※※※※※※※※※※※※ 春嬷嬷:仿佛那里不太对劲?? (救命) 第115章 宫变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宫变) 第116章 报仇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报仇) 第117章 完胜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第132页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完胜) 第118章 佳音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佳音) 第119章 折腰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折腰) 第120章 无奈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无奈) 第121章 託付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託付) 第122章 诱惑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诱惑) 第123章 夜归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夜归) 第124章 兄妹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第133页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兄妹) 第125章 留宿 桌上的糕点热气腾腾, 浓汤香味扑鼻。 周令渊没什么胃口,念着是妹妹的心意,取了来吃, 却也是味同嚼蜡。从云端跌到尘埃后自身难保, 再瞧着安然无恙的妹妹, 周令渊也不知是该惋惜兄妹离心, 还是庆幸周骊音没被连累到谋逆之中。 他率先开口, 问周骊音数月来的去处。 周骊音坦诚说了, 又道:「离开京城后, 才知道外面天高地广, 咱们不是非得盯着皇宫的一亩三分地。皇兄,事已至此, 说从前如何没有用处, 我瞧父皇是念着亲情的, 剑尖指到鼻子也没动杀心, 等过两年气消了, 皇兄就算回不到东宫, 大概也能安生过日子。你别为难自己, 振作些好不好?」 振作?有用吗? 从东宫储君跌为布衣百姓, 安生日子有何滋味? 周令渊瞧着妹妹清秀灵动的脸,觉得这想法过于稚嫩,「长宁,你当了十几年的公主, 没受过半点委屈。若父皇今日夺了你的封号爵位,贬为一无是处的布衣, 你还会觉得安生吗?」 「只要父皇母后和皇兄都好好的, 当布衣又何妨?」 周骊音取了汤碗往他跟前推, 「有时候我甚至羡慕那些寻常百姓,至少一家人是齐心的,不会彼此算计,祸起萧墙。父皇他坐在那个位置,须为天下百姓操心,对咱们或许严厉了些,但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若不是皇兄和母后执意,不会走到这地步。」 周令渊摇头,拨弄碗里的银勺。 「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利害。若不奋起一搏,我就只能任人宰割。父皇盛宠淑妃,对梁王也十分青睐,朝堂上两位相爷都是梁王的人,我的背后却只有章家。父皇要拔除章家,我若坐视不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根基毁于一旦。到时候,皇位落入梁王手里,淑妃母子岂会放过我们?」 「父皇会护着我们的!」 周令渊摇头,「你是公主,不涉朝政,父皇自然偏疼。我却生来就当了太子,东宫与皇位之间本就微妙,不是亲情所能左右。更何况,父皇当初是迫于章家威势才立我为储,一旦章氏式微,他定会连我这储君一併废了。只要我还居于人下,手里的东西随时会被夺走,如同鸾鸾被赐婚到曲园一样。长宁——」 他抬眉,桃花似的眼底浮起疼惜。 「并非我有意让你为难,实在是没有退路,母后所思所想,也与我一样。她为储位和东宫根基耗尽心血,这些日子过得极为痛苦。你若去看她,千万别说这些话,多陪陪她就好。往后若能求得父皇开恩,善待母后最好,若是不能,便竭力自保吧。」 这般嘱咐,倒像安排后事似的。 周骊音鼻头泛酸,低声答应了。 过后再想劝,周令渊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让她帮着照拂昭蕴,对自身却浑不在意。 雪停风住,殿外想起赵恪扣门的声音。 周骊音不好逗留,起身辞行。 临行前却又被周令渊叫住。 「回京后就来了宫里,还没见过鸾鸾吧?」他坐在桌畔,明亮的火光照在瘦极的脸,目光却落在紧阖的窗户,自怀里取出个陈旧的香囊,放在桌上,「这是她头回绣香囊,针脚不算密,却很好看。长宁——」 周令渊眷恋地瞧着旧香囊,而后阖眼,「帮我还给她。」 「当初敬国公府落难,我说要护她阖府周全,却什么都没做到,反而让盛煜占先,便是想害她自由之身都没能做到。如今我一败涂地,成了这副鬼样子,她该很失望。曲园如何位高煊赫,却也容易登高跌重,叫她事事留心吧。」 说罢,起身自回榻边,面壁而立。 周骊音看着香囊,又瞥了眼皇兄。 她很早就知道,皇兄对鸾鸾藏有深情,力所能及之处都尽力护着,也肯在小事上用心。比起东宫成堆的贵重用物,这香囊是魏鸾初次试手,做得实在不敢恭维。却被周令渊贴身藏到如今,连她都没想到。 有些东西,光凭一腔执拗是没用的。 周骊音摩挲着那香囊,颔首道:「放心,我会竭力帮衬。哪怕情势变得再坏,只要我还有饭吃,就不会饿着鸾鸾。皇兄也要保重,等风头过去,我会尽力劝父皇回心转意的。」 …… 从玉霜殿出来,周骊音已是累极。 从枫阳谷回来的路上,她跟盛煜几乎是日夜兼程,每晚只能睡两个时辰而已。原本就疲惫得骨头都快散架,又强撑精神熬到此刻,眼皮都快打架了。蓬莱殿已被封了,里头宫人侍从皆已撤去,周骊音只能就近寻个妃嫔的宫室,寄宿半夜。 翌日前晌去太后灵前跪临,午饭后又去玉霜殿看望章皇后。 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比起周令渊事败后的颓丧沉默,章皇后对宫变的失利极为不甘心,遗憾棋差一招,憎恨盛家父子狡猾多端,亦怨恨背弃了章家的旧日拥趸。便是对亲生的女儿周骊音,章皇后也生了芥蒂——她本可留在宫里,助母子一臂之力,却临阵脱逃,背叛血亲。 若周骊音在宫里,以父女的亲厚,未必探不到麟德殿的内情。届时她跟太后、东宫早做准备,自可一夕取胜,将周令渊推上皇位,母女俩同享尊荣,再无忧虑。 第134页 可周骊音却逃了。 以至母子惨败,沦为阶下之囚。 章皇后每每念及,便觉女儿着实冷情白眼狼,怨怼更深。 是以当周骊音到了玉霜殿,赵恪躬身请她稍候,命看守的侍卫开锁时,章皇后听见动静,立时道:「外面来的是长宁吗?」 周骊音唤了声「母后」。 章皇后在殿里憋得快要疯掉,原就抱怨周骊音未能出力相助,见她在尘埃落定后才来看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步过去,将殿门反锁。能由赵恪陪着探视,足见永穆帝并未迁怒女儿,章皇后没了担心,便只冷声叫她去麟德殿里卖乖,不必再来此处。 周骊音的脚步僵在门口,愣了许久。 以侍卫的身手,想破门而入,着实轻而易举。 但破门并无半点用处。 周骊音离开前跟章皇后数番大吵,昨晚听了周令渊的那番话,也猜得到母亲的心结在哪里。如今她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却被亲生母亲冷冰冰拒之门外,说不难过那是假的。这种两败的局面,她以前从未想过。 午后日头高照,将殿顶琉璃上的积雪晒得消融,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周骊音站在门口,软声恳请章皇后开门。 里面却没有半点动静。 她等了很久很久,一直都叫不开门,只能暂时出宫回府,回头慢慢地磨开心结。 …… 公主府里,魏鸾已经等了许久。 自周骊音出京后,这座公主府便空置了许久,昨晚盛煜送周骊音入宫时,侍卫亦前往公主府报信,命人准备迎接。这会儿侍女们已将甬道的积雪扫尽,起居所用均已停当,便是魏鸾坐着喝茶的客厅里,也熏得暖意融融。 不过因是国丧,并未薰香。 魏鸾坐在铺了锦罽的圈椅里,目光眺望半掩的窗外,一只手轻轻捂在小腹。 今晨起身后,徐太医来曲园诊脉,果真报了喜讯。 魏鸾当时欢喜异常,原想着当面告诉盛煜好叫他高兴,谁知等到晌午也没见他回府。加之担心周骊音回京后的处境,后晌便乘车来了公主府,在厅里等她回来。 日色将倾时,周骊音的车驾回府。 听闻魏鸾造访且已等了半晌,周骊音脚步不停,也来不及换衣裳,直奔厅里来。侍女掀帘伺候,她快步迈进门槛,绕过新换的松鹤纱屏,就见魏鸾半倾身子坐在圈椅里,披风搭在旁边,身上只穿素色锦衣,珠钗下却仍明艷照人。 瞧见她,魏鸾站起身,漾起温暖笑意。 周骊音自得知宫变后便满腔担忧,昨晚强忍泪意,今日又被母亲拒之门外,心绪低落到了极点。陡然瞧见挚友熟悉的笑容,便如在阴霾里走了许久后窥见一丝明亮阳光,心头微松时,眼眶一酸,上前便将魏鸾紧紧抱住。 而后,积攒许久的委屈汹涌而出。 她抱着魏鸾,就那么哭了出来。 周骊音哭得很伤心,为至亲反目的惨祸,为周令渊的自暴自弃,为章皇后的怨怼芥蒂,也为她身在其中却无能为力。这些伤心她不能在肩负江山重任的永穆帝跟前表露,更不敢当着身陷囹圄的母兄哭,唯有魏鸾。 自幼与她亲如姐妹,甚至彼此心事的魏鸾。 随从与侍女看到魏鸾摆出的手势,悄然退了出去,魏鸾安抚似的轻拍周骊音肩背,也没出声安慰阻止,只将肩头借给她,任由周骊音的眼泪浸透衣裳。就像小时候,小姐妹因言行不慎被章皇后责备,俩人躲在角落里抱头哭那样。 只是魏鸾死过一回,比她更坚韧些罢了。 好半天后,周骊音才停了啜泣。 魏鸾倒暖热的茶给她,轻声道:「哭够啦?」 「嗯,感觉好多了。」周骊音小口小口地喝茶,太久没见魏鸾,且因家人前途未卜而心中彷徨,牵着魏鸾的衣袖,低声道:「鸾鸾,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母后和皇兄出事,我独自在这空荡荡的府里,会很难受。」 她红着眼眶,可怜巴巴。 …… 盛煜出宫回府时,已是傍晚。 临近宫门口,却碰见了入宫给妃嫔诊脉的徐太医,老人家见了他,虽碍着玄镜司统领的威仪霎时恭敬,却也趁着左近无人,拱手含笑道:「前晌才道尊府给少夫人请脉,给盛统领道喜了。」 这喜从何来,盛煜几乎不用多想! 原本沉稳的步伐霎时加快,他健步如飞,疾风似的出了宫,挑着人少的路纵马疾驰回曲园。到得府门口,将缰绳随手丢给门房,径直本北朱阁而去。一路走得太快,加之从未有过的满腔喜悦,胸腔里都砰砰跳个不停。 进了北朱阁,又直奔正屋。 谁知将内室梢间都寻遍,也没见魏鸾的身影。 恰好洗夏才在厢房熨好衣服,拿到箱笼里来归置,瞧见盛煜,忙屈膝行礼。 盛煜问:「少夫人呢?」 「回禀主君,少夫人后晌去看望长宁公主殿下,差人递来口信,说殿下十分伤心,要留下陪住一晚。公主府里万事俱备,少夫人也带了染冬和卢珣,请主君不必担心。」说罢,再度屈膝,见盛煜僵站在那里没旁的吩咐,自去收拾箱笼。 长垂的帘帐旁,只剩盛煜站着,脸上阴晴不定。 他跟周骊音前后脚回来的,昨晚夜色太深,夫妻都没能多说话,结果她今晚留宿公主府? 第135页 周骊音就那么要紧? ※※※※※※※※※※※※※※※※※※※※ 感觉受到了伤害,宝宝生气了!! (留宿) 第126章 傲娇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傲娇) 第127章 娇蛮 苍穹如墨, 星辰拱列,风不算太冷。 魏鸾穿得暖和,将春嬷嬷找来那件极厚的昭君兜罩在身上, 繫紧了丝带戴上帽兜,半丝儿风都钻不进来。从北朱阁往外走,曲折游廊上悬了精緻的灯笼, 甬道旁亦有古朴石灯,昏黄的光芒照亮脚下。 成婚后,她其实甚少漏夜出内院。 从来都是盛煜在书房忙完了事,踏着夜风孤身回院,钻进她备好的香软被窝里。难得她深夜往外走,感觉倒有点新奇, 至少,平日里看惯的景致在夜色灯笼下瞧,那朦胧滋味是很不同的。 魏鸾走得不快,甚至带了几分赏玩夜色的散漫。 出了垂花门没走多远,便可见南朱阁那边宫灯高悬, 窗扇通明。 在外值守的卢璘瞧见她, 似颇诧异, 忙拱手行礼。 魏鸾在阶前驻足, 「主君在忙吗?」 这问题卢璘不太好回答,毕竟盛煜今晚回书房后,并未召任何人议事,只关着门在里头闷声坐着,连他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或许是像从前那样, 关进那间隐蔽小屋里雕琢石头, 凝神静气。毕竟依卢璘的判断, 主君这两日没露半丝儿笑容,走路也不像前两日那样脚下生风,显然是心绪欠佳。 遂斟酌着道:「主君独自在书房里,少夫人既有事,属下去禀报一声吧?」 「不必,我来送些吃食,放进去就走。」 魏鸾说着,接过染冬手里的食盒。 这座书房她从前不敢轻易踏足,每回来时也都会叫僕妇陪伴,只因那时夫妻疏离,她须恪守本分。如今次数多了,那股神秘被揭开,倒也无需太避嫌——反正里头并无外人,当妻子的去看望夜深不归的丈夫,还要人去传话通禀,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卢璘显然也意识到了,颇汗颜地退开。 这边厢说着话,侧厅里的卢珣听见动静,亦推开条窗缝望出来。 魏鸾猜得到缘故,抿着笑只作未觉,拎了食盒去扣门。 …… 屋里,盛煜此刻确实不忙。 他甚至觉得太闲,闲得让他有点烦躁。 昨晚魏鸾回府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听到门房禀报后,那只脚差点就踏进内院。不过先前兴沖沖地到北朱阁找她,却被泼了瓢凉水,那种滋味太过深刻。 盛煜将小姑娘藏在心底数年,娶进门后又挡不住诱惑,步步沦陷,实在是求婚时始料未及的事。从单身汉成了夫君,性情做派也潜移默化地稍有转变,行事时更多了份牵挂。从前以铁石心肠震慑群臣,博得冷血无情之名,如今就连赵峻都敢打趣,说咱们统领成亲后格外爱待在京城。 相较之下,魏鸾对他就欠些火候。 从前收敛心思,自忖魏鸾年少生疏,便只管护着她,不敢奢求太多。如今夫妻渐渐情浓,连孩子都有了,不免生出贪心,盼她能待自己更好些——哪怕不能一时半刻的急于求成,也该把他这当夫君的摆在前面。 然而每回,周骊音都能轻易将他挤到身后。 在枫阳谷如此,回了京城也是如此。 着实有些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思。 盛煜行走朝堂二十余年,经歷风浪无数,自命行事沉稳城府颇深,这还是头一回被个小姑娘激出稍许沮丧失落的心思。这滋味于他而言,着实陌生得很。他需要冷静冷静,把握好分寸。 这样一番挣扎,盛煜最终收回了脚步。 昨晚在南朱阁孤枕难眠,到后半夜才算睡着,今日回府也强忍着没去找魏鸾,尝试如从前般,公事之余独坐翻书,琢磨朝堂的错综复杂。然而心里装着事,毕竟难以凝神,尤其魏鸾就在一道墙之隔的内院,他还没听她亲口说出有孕的喜讯。 盛煜这卷书翻得心不在焉。 目光扫过白纸黑字,心里却像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像扯着他大腿往内院去看魏鸾,一个扯着他后襟,劝他冷静克制,切勿沉溺过深。 这般撕扯间,门外传来魏鸾的声音。 盛煜原本在书卷游荡的目光,忍不住便瞧向外面。冬日天寒,原本是闭户蛰居的天气,盛煜因心里隐隐烦躁,觉得屋里颇憋闷,先前就已推开了条临近的窗缝透气。此刻,从拿到寸许的窗缝里,正好能瞧见魏鸾。 朦胧光芒照亮庭前,她整个人都裹在披风里。 国丧期间须穿了简素的玉白之色,上头绣着的淡色玉兰却极为翻覆,银线穿插期间,若有莹然光彩。修长窈窕的身段尽被包裹住,绒白的狐狸毛围住那张脸,唇鼻都被挡风的面巾遮住,只剩眉眼露在外面,如暗夜里的星辰。 第136页 她不像从前似的客气,摆了少夫人的架势径直登门。 盛煜在旁瞧着,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衣角摇曳,如水波荡漾,身段被窗槅挡住,很快响起了敲门声。 盛煜收起唇角的笑,端然坐回椅中,摆出独坐翻书的姿态,抬眉请她进来。旋即,门扇轻响,珠鞋跨入,玉白密绣的披风映入眼帘,盛煜状若漫不经心地抬眉,淡声道:「夜里风冷,你怎么亲自来了?」 语气沉缓无波,没事人似的。 魏鸾拎着食盒走近跟前,看他摊在案头的是一本史书,并非她预想中的案牍文书。她心中微诧,将食盒搁在桌上,道:「厨房里做了夜宵,原本等着夫君回来一道吃的,许久都没见人影,就亲自送过来了。外面好冷的。」 她说着,故意抬起手哈气。 盛煜就算是个铁石心肠,瞧见她吹了冷风的可怜模样,也有些绷不住。先前的诸般心思暂且靠后,他忍不住起身握住她手,包裹在掌心里捂热,道:「你在等我回去?」 「是啊。昨晚就没见人影,还以为夫君在忙。」 她说着,目光瞥向那本史书。 而后将双手抽回,揭开食盒将里头的夜宵拿出来,目光在书卷上打转片刻,睇向盛煜。 那一瞥,含意颇深。 盛煜有点尴尬地避开她的注视。 成婚不久后他就知道,魏鸾是个玲珑剔透的性子,有些事上不用心会显得微微迟钝,但凡留意,多少能窥出背后的门道。这卷书并非艰涩难懂的,非但盛煜早就翻得烂熟,就连身在闺中的魏鸾怕是都已读过,根本没到能绊住男人回屋的地步。 魏鸾定是察觉了他的搪塞。 果然,夜宵摆好后,魏鸾又故意拿起书翻了两页,口中道:「夫君近来是在朝堂碰见麻烦了吗,竟有兴致翻读这书。」杏眼微挑,瞧见盛煜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她原样放回去,心里轻哼了声。 明知徐太医诊实了喜脉,他这当爹的却连着两夜不回屋,躲在这儿翻闲书。 背后定有缘故! 这男人是个行胜于言的闷葫芦,魏鸾想了片刻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遂挑眉道:「夜已深了,夫君还在刻苦读书,难道是看上文人的路子,想博个科举出身锦上添花?玄镜司原就位高权重,再去抢读书人的饭碗,这是想招人恨呢?」 语声婉转,神情亦不掩揶揄。 那双妙丽的眼睛瞧过来,盛煜便是终年不化的雪峰都能融了。难得她主动来找,哪捨得再劳累她?长腿绕过书案,搬了圈椅扶魏鸾坐下,他取过盛汤的碗,给魏鸾餵了一口,「前日碰见徐太医,他说脉象已稳了?」 魏鸾倒没想到他是从徐太医嘴里知道这事,点了点头。 盛煜自舀汤喝,「怀着身孕,你还赖在公主府不回来?」 这问题令魏鸾微愣。 盛煜接着道:「周骊音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 烛光下男人轮廓冷硬,那眼神却有些复杂。魏鸾咂摸着那语气,忽然间福至心灵——先前夫妻俩为周骊音的事拌嘴过,魏鸾数次说过她与周骊音的交情,盛煜原本无需再问。他既特意提了,且直唿公主大名,语气有那么点酸熘熘的味道…… 魏鸾顿时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夫君!」眼底的困惑消失不见,代之以笑意,她伸臂搂着盛煜的腰,仰头道:「你这两晚拖着不肯回屋,不会是因我留在公主府照看长宁吧!」 「幼稚。」盛煜别过头。 魏鸾却瞧出来了,眼底笑意更甚。 原以为这老男人性情沉稳,八风不动,却原来也有这样的小脾气,还遮遮掩掩地不肯承认!这令她觉得好笑,起身攀住他脖颈,「看她实在难过才留着陪伴的,昨日稍见好转,就赶着回来给夫君报喜。放心,孩子的事我谨慎着呢。」 盛煜瞥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魏鸾踮起脚尖亲他,「还生气吶?」 双唇柔软,触在脸上气息如兰。 盛煜有点僵硬地绷着。原以为她是猜到了缘故,结果竟扯到了孩子头上?他一时哭笑不得,也不可能真的问他和周骊音在她心里的分量,只肃着脸道:「朋友固然要管,家人却是最要紧的!」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倒像是要教导人。 魏鸾如今自不会怕他,径直贴上去,拿嘴唇堵住他嘴巴,蜻蜓点水似的。 盛煜还欲开口,她再度堵住。 「适可而止啊,夫君。」她斜靠书案,仗着年纪小耍横,「还板着脸我就回北朱阁去,再也不给你送夜宵。多大的岁数了,还跟我置气,孩子在肚子里瞧着呢。」 说着话,挺了挺小蛮腰。 盛煜连番被亲,招架无力之下终是失笑。 是啊,都要当爹了,朝堂之外有了家,他该将她和孩子护在翼下捧在掌心,哪能劳她漏夜冒寒奔波?满腔别扭早被亲得烟消云散,甚至浮起心疼愧疚,他将魏鸾圈在怀里,唇角微挑,「少夫人的叮嘱,为夫谨记。下次这种事不必亲自跑,派人来叫我就是了。」 「还有下次?」魏鸾不满。 盛煜笑,舀汤餵给她,喝尽后一道回北朱阁。 途中魏鸾说了魏夫人想来照料身孕的事,盛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说为孩子劳烦岳母实在失礼,明日她陪魏鸾同去,接岳母来曲园。到了北朱阁,又命人尽早腾出客院,起居务必妥帖。 第137页 ※※※※※※※※※※※※※※※※※※※※ 男人偶尔也是要甜言蜜语哄的。 鸾鸾:我不用哄,亲到服气就对了! 老盛有沦为妻控的潜质啊hhh (娇蛮) 第128章 助攻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助攻) 第129章 权臣 魏鸾见到幼安郡主是在章太后出殡时。 从敬国公府回到曲园后, 魏夫人亲自安排养胎的事,魏鸾有了这座靠山,放心了许多, 安然在府里养胎。空暇时, 或是与母亲到乐寿堂陪祖母说话, 或是母女俩到后园走走, 或是趁着兄长难得回京, 一家子关起门笑闹, 或是翻书调香去探周骊音, 除此之外甚少出府。 直到章太后出殡, 才不得已抛头露面。 这是开国的头位皇后,跟着先帝征战江山的女人, 又是今上的嫡亲生母。即便有许多跋扈弄权之处,养出了章氏祸患,却也没少帮先帝排忧解难。为了皇家朝堂的颜面,永穆帝须以最隆重的丧礼送她下葬,再挑个极庄重的封号, 撑起开国的门面。 所谓事死如事生,不能马虎一星半点。 冬日天寒,梓宫能在宫中停灵许久,等到宫里的法事做足, 才挑着黄道吉日, 出殡安葬。金丝楠木做成的梓宫经朱雀长街缓缓出了京城,宗室皇亲、后宫妃嫔、群臣百官和百姓倾巢而出, 跟在手执法器的僧众后面, 肃穆送丧。 魏鸾出自公府, 又是曲园的少夫人, 这等场合自然不能缺席。 好在队伍走得极慢,与寻常散步相似,且冬阳暖照,除了要摆出哀悼的神情外,并不累人。长长的队伍出了京城,往陵寝缓行——先帝葬于献陵,太后与其合葬,陵寝早就修好了。礼部和工部亦在沿途搭设芦殿,供贵眷们暂歇。 上自帝王,下至百姓,无人敢登车策马,只缓步而行。 到得一处芦殿,勛贵重臣们暂时歇脚。 盛煜与群臣百官同行,魏鸾则跟在魏夫人身旁,混在公侯府邸的女眷堆里。芦殿修成小小的隔间,够坐五六个人,魏鸾才刚就着长凳坐下,就见前头的周骊音借芦殿遮出的荫凉走过来,旁边是甚少在京城露面的幼安郡主。 十八岁的大姑娘,随了郑王爷的英气,生得身姿高挑,神采奕奕。大抵是在军中住惯了,捨去女儿家惯用的钗簪珠环,只拿玉冠束髮,青丝披散在肩,瞧着英姿飒爽。 魏鸾一眼认出来,起身施礼相迎。 周骊音走得脚步轻快,率先到了跟前,道:「走了好半天,这回能多歇会儿,前头有解渴的清露,比这些瓜果好,拿过来你们尝尝。」说着,命宝卿将手里拎着两个提盒摆在小案几上,揭开盒盖,里头各有一罐清露和数个竹杯。 杯罐皆用青竹制成,雕刻得极为精緻。 宝卿摆好杯子,清露自竹罐的圆孔里倒出来,淡香四溢,闻着便知好喝。 魏鸾给伯母和母亲各端了一杯,又打趣周骊音,「都搬到这里来,前头的人不喝啦?」 「这是我跟堂姐的。咱们喝不完,拿来同享难道不好?」周骊音说着,睇向旁边劲装利落的幼安郡主——因郑王深得永穆帝信重,堂姐妹虽相处的时日不多,倒还算熟悉。 魏鸾方才已施礼拜见过,闻言又微微屈膝,「那该多谢郡主了。」 「少夫人客气。」幼安郡主就势接过话茬,「这趟回京时多蒙令兄费心,今日既恰好碰见,便过来同夫人道声谢,算是借花献佛。」说话之间,目光已瞟向了魏夫人,神情姿态皆十分和气。 魏夫人忙微笑道:「那是他职责所在,郡主有心了。快请坐。」 正寒暄着,背后人影一闪,盛煜健步而来。 他原是与百官同行,冠帽下的衣衫黑底玄纹,岿然身姿在女眷里格外醒目。到了跟前,瞧见幼安郡主也在,心中稍诧,脸上却仍静如深潭,只向魏鸾道:「今日还有一段路要走,身子撑得住吗?」 「无妨,就当散步了。」魏鸾压低声音。 盛煜颔首,不便在此多待,微微俯身叮嘱道:「若有不适,尽可藉故退到道旁,卢珣备了马车在小路那边跟着,可送你回府。」因道旁的风拂动她鬓边碎发,忍不住抬手,帮她捋到而后。 这边夫妻低语,路对面的那排芦殿里,新安长公主倚栏而坐,正饶有兴致地瞧向此处。 太后驾崩,皇后被废,于长公主而言实在是从未想过的喜事。是以今日哪怕徒步送殡,她想着往后再也无需看章氏那两位毒妇作威作福,心中甚是快慰。慢走无趣,因皇室宗亲跟朝堂重臣们离得不远,她还特地在人群里寻到了盛煜的身影。 第138页 朝堂上身居高位的相爷尚书们,无不年过五十。 盛煜正当年轻气盛,加之身姿颀长如载山岳,那身震慑宵小的冷硬气度也迥异于读书出身的文臣,缓步前行时,实如珠玉耀于瓦砾,由不得人不留意。 此刻盛煜去寻魏鸾,长公主自然留意到了。 人前冷厉威重的玄镜司统领,在妻子跟前却俯身低语,抬手捋发的那一瞬,着实有百鍊钢化成绕指柔的意味,令人心驰神曳。只是大庭广众,新安长公主不欲盯得太明显,只作随意打量周遭之状,目光暂且从盛煜身上挪开。 而后,她瞧见了件趣事—— 那间芦殿里,除了周骊音和幼安郡主外,其余都是敬国公府的人。两位魏夫人和儿媳都在同公主、郡主说话,唯有敬国公膝下的那位嫡女坐在最角落,并未加入旁边热络的交谈,只漫不经心地摆弄衣袖。 她好几回抬头瞧周遭,目光却在盛煜身上停顿。 新安长公主久在青山秀水的道观,目力极佳,隔着十数步的距离,将那女子的神情看得分明。艷羡里掺杂失落,每回撇完后都赶紧收回目光,做贼心虚似的,甚至仿佛有些忿忿不平。 这就有意思了。 长公主捏着竹杯慢啜清露,向旁边侍女低声道:「敬国公府那边,角落里那张脸熟悉得很,怎么称唿来着?」 「魏清澜,敬国公魏峻的独女。」侍女因知道主子的心思,特地摸过魏家的底细,怕周遭有人听见,只作禀事之状,俯身附耳道:「她数年前嫁过人,到南边当了一阵伯府的少夫人,后来闹和离回京城,在府里闲居呢。」 原来是和离而归,经过男女之事的。 难怪瞧着像是有点垂涎盛煜。 遂问道:「她跟魏鸾处得如何?」 「敬国公府家教不错,魏峻兄弟处得和睦,府里两房也都很和气。不过奴婢听过有人夸兄友弟恭,却没听过谁夸姐妹如何。殿下细想,魏清澜是公府的嫡长女,父亲袭了爵位,本该风光无限。魏鸾的身份原不及她尊贵,却因沾着章皇后的光,成了公主伴读,自幼得意。当妹妹的始终压着姐姐,魏清澜又不像甘居人后的性子,关系如何可想而知。」 这样一说,新安长公主立时会意。 同是公府所出,按常理,魏清澜该比魏鸾风头更盛。 可惜论身份,魏清澜只沾了公府的光,魏鸾却公府和皇家两边沾;论容貌身材,魏清澜虽算得上丰腴,但比起魏鸾实在差得太远;才华性情不必多论,再瞧婆家,魏清澜嫁了个伯府还和离了,想必夫君姿貌寻常,夫妻感情更是不睦。 而魏鸾呢,从前内定了太子侧妃,后来摇身一变,嫁进了曲园。 盛煜的身材、容貌、气度、手腕都远超同侪,偏巧铁汉外表下又有份柔情,同是公府姐妹,魏清澜处处落在下风,又对妹夫生出别样心思,能不酸吗? 长公主暗笑,低声吩咐,「等得了空,请她来观里坐坐。」 …… 暖融冬阳下,盛煜倒不知这些闲得发慌的女人的心思。 送章太后下葬后,朝堂仍如往常。 因后宫里各处都是章太后姑侄安插的人手,永穆帝这阵子光顾着收拾内贼,肃清身周,且国丧期间不宜在朝堂大动干戈,是以放着定国公逍遥法外,不曾多理会。而定国公虽因周令渊母子被废而大为不满,碍着太后国丧,也不曾闹出大动静。 两下里相安无事,谁都忘了似的。 偶尔有御史上书提及章孝温,永穆帝也暂且不理。待朝堂重开后,还给盛煜升了官—— 时从道手底下的中书侍郎。 朝中三省之中,六部尚书皆由皇帝直接过问,中书、门下则由两位相爷统率。沈廷翰任着门下侍郎之职居于相位,已是众臣中仅次于时相的尊荣,盛煜这中书侍郎,按常理而言,是直接奔着接任时从道的中书令之位去的。 这般安排颁出来,着实令举朝震动。 毕竟,时相和沈相都是熬了一辈子,凭着出众的才能手腕,才从众官中脱颖而出,得皇帝青睐擢至相位。盛煜年纪轻轻,就算曾履立功劳,却并非正经的科举出身,除了偶尔参议政事外,不曾在三省六部任职。 文职毕竟不同于武职,这样资歷单薄的人横空升迁,实在难以让皓首穷经的文官信服。 更何况,盛煜先前被夺的玄镜司统领之职,在宫变的次日,便被永穆帝以护驾有功的理由官復原职——玄镜司与三省六部和禁军皆无干系,任免皆由皇帝钦定,无人能插手。如今任了中书侍郎,竟也未免去玄镜司的职务。 这样算来,他年纪轻轻,便身兼两个位极人臣的重位。 玄镜司统摄天下机密、专司重案,麾下人手万余,手里不乏皇亲国戚的把柄,中书省在御前参政议事,交涉六部,其中权柄,除了能监国的太子外,寻常东宫都未必能比。 别说本朝从未有过,便是往前翻百年也少有。 此令一出,众官譁然。 便是明知永穆帝极得皇帝信重,亦有不少人上书谏言,说盛煜年轻气盛,资歷有限,纵在玄镜司功勋卓然,要想身兼近乎副相的官职,恐怕也会德不配位。并非臣下嫉妒贤能,实是此令难以服众,还请圣上三思。 数日之间,谏言的奏摺便摞得老高。 永穆帝挨个翻看,却未置一词。 第139页 梁王府里,周令躬坐视太子被废,章氏倒台,这阵子属实暗自欢唿雀跃,就等过两年,稳稳接过东宫的位子——周令渊的出身和靠山他自是没法比,但他和生来病弱,远离朝堂的卫王相比,输赢一眼便能看清。 谁知道,愈来愈稳的局势里,永穆帝会来这手? 就算淑妃借盛老夫人病重的事,博得盛家阖府感恩,盛煜也有意与他联手,但朝臣权柄过重,又不是他忠实的拥趸,终究会令梁王担心。 倘若永穆帝养虎为患,将盛煜培植成下一个章家呢? 倘若盛煜野心勃勃,想当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呢? 梁王虽庸弱,却也是皇子。 永穆帝登基后虽瞧着英明睿智,能做出这般安排,未必没有昏聩的时候。盛煜惯于心机,城府极深,能蛊惑得永穆帝做出如此有悖常理之事,没准就能借着深得圣心之便,将卫王扶上皇位。 届时,他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王坐立不安,授意亲信进谏之余,赶紧跑了趟后宫,去问淑妃的意思。 ※※※※※※※※※※※※※※※※※※※※ 所以,不要怀疑永穆帝知不知道老盛的身份啦~ 只不过以前遍地章家眼线,到哪儿都得藏好尾巴而已。 夫君加官进爵,鸾鸾也该拿礼物啦=w= (权臣) 第130章 挑拨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挑拨) 第131章 画眉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画眉) 第132章 真香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真香) 第133章 蜜语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蜜语) 第134章 杀机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杀机) 第135章 招供 敬国公府里, 甄氏听闻魏鸾带来的消息,也是大惊失色。 第140页 那鹿茸是甄氏费了不少周折才寻到的,便是拿去先送给永穆帝和淑妃也足够。因想着魏鸾这是头回生育, 产后身子必得好好养着,半点疏忽不得,便让魏清澜拿去曲园,等产后入药。哪料里头会被掺了毒物? 徐太医是敬国公府的常客,曲园的人没少跟毒物打交道,甄氏信得过他们的眼光, 更相信魏鸾的行事。连里头浸的是何毒都辨出来了,自是无需再验。 那么, 这药里的毒是何时掺进去的? 敞厅紧邻着荷池,夏日里有荷叶的清香随风送入, 原是惬意消暑的地方,甄氏此刻的神情却近乎凝重。她瞧着锦盒里安静躺着的鹿茸,眉头紧皱, 「这药送来时,也曾请了钟太医把关,当时并无半点异常。钟太医常来为老夫人诊脉,最擅调理身子, 这上头应是精通的。」 「是啊,他的本事不比徐太医逊色。」魏鸾颔首。 花费重金寻的药材,又关乎性命,真是绝不会掉以轻心。 那么这毒物极可能是送到敬国公府后,再掺进去的。她迟疑了下, 虽说尚无确凿证据, 却还是道:「堂姐送来后, 药材便由染冬收进箱柜,钥匙交了春嬷嬷保管,今日是头回拿出来。不知从咱们府上到曲园,可曾经过旁人之手?」 「是我交给清澜送去的。」甄氏稍加斟酌,命人去请女儿。 魏鸾坐在圈椅里,掌心微微潮腻。 自打嫁进曲园,她曾跟心肠歹毒的章皇后过招,曾与不择手段的镇国公夫人交锋,也曾弹压屡屡生事的梁王妃,半点不曾迟疑退缩。但这回是在娘家,面对血脉牵繫、荣辱与共的亲人,若拿捏不好分寸,极容易生出龃龉,不宜将动静闹得太大。 这也是她孤身来找伯母,暂时没惊动魏峤夫妇的原因。 她忍不住喝了口茶,缓解喉间干燥。 甄氏瞧见,目光一软,起身朝她走过来。 「别担心,伯母心里有数。」她轻拍了拍魏鸾的肩,目光从隆起的小腹缓缓挪过,温声道:「我虽不在朝堂,却也知曲园防守严密,不逊于玄镜司。这种毒物混进去,但凡稍有闪失,公府跟曲园就得结仇。别说是清澜身边的人,就是老夫人跟前的嬷嬷,但凡有嫌疑,也得禀明了查问,不必顾虑。」 金钗乌髻下,她的神情近乎宽慰。 魏鸾微微勾唇,「鸾鸾知道,伯母一向明事理。我也是怕府里被人钻了空子,有疏漏,若能及早查出来堵住,往后可少生祸端。」 甄氏颔首,怕她坐久了难受,陪着起来走动。 慢慢在厅里熘达了两圈,外面魏清澜匆匆赶来,身边两个侍女,皆是常随左右的。进屋瞧见魏鸾,魏清澜似颇诧异,旋即露了笑容招唿,贴到甄氏身边道:「母亲急急的找我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过来瞧。」甄氏膝下就她这个独女,就算为婚事发愁,见了女儿也面露慈爱,带着姐妹俩过去,屏退随从后,将那鹿茸取出,道:「这鹿茸里头被人掺了毒物,徐太医察觉了,你妹妹又找曲园里极擅解毒的人瞧过,确信无疑……」 她的话音未落,魏清澜顿时皱眉,「有毒?」 「是啊,冲着人性命去的。」 「怎么会!」魏清澜先前打着送药的旗号,数次登门都被避而不见,本就憋了不满,听到这话,更是不悦道:「母亲费心寻来的东西,怎会有毒?既是如此,曲园里多的是好东西,将这鹿茸丢了便罢。」 「你这是什么话!」 甄氏未料女儿会出此赌气之言,忙将她喝止,续道:「这药寻来时并无差错,既被人动了手脚,定是往后的事。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这药送去曲园时,都曾有哪些人经手?不论亲疏,都好好回想。」 她的神色颇肃,语气郑重。 魏清澜目光闪了闪,随即不屑地转身,「母亲让我送去的东西太多,这又是好些日子前的事,我哪记得详细?倒是鸾鸾金贵,住在曲园里比诰命还威风,流水似的补药送过去,还要挑三拣四的,当真是狗咬吕洞宾……」 「清澜!」 一声厉喝,甄氏面色微变。 魏清澜甚少被这样呵斥,声音顿时卡住,偷瞥母亲脸色。 甄氏盯着她,气恼又无奈,「鸾鸾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胡说八道。药材既出了岔子,难保不是有心人蓄意挑唆。你在婆家吃了那么些亏,怎么就不长记性!鸾鸾虽年纪小,却比你识大体!这事必得查问清楚!」 极严厉的语气,连魏鸾都不自觉地绷直了身子。 魏清澜原就看不惯魏鸾事事得意,如今又当着面这般呵斥,脸上哪里挂得住?不敢跟母亲顶嘴争吵,便只冷声道:「我忘了。」 「你仔细想!」 「我就是忘了。好些天前的事,我又尝尝出门会友,哪能记清。」魏清澜语气更冷。 厅中的氛围,仿佛霎时跌成了寒冬腊月。 魏鸾这时候不好出声,站久了劳累,先由染冬扶着坐下。 甄氏则虎着张脸,亲自掩上殿门,一副魏清澜想不起来,大家就耗着的模样。 不知僵了多久,外间忽然传来僕妇的声音。 「夫人,盛统领来了。」 说话之间,男人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往敞厅而来。 厅中三人俱是诧异,齐刷刷望向门口。 第141页 …… 敞厅外,盛煜脸色沉黑,神情阴沉。 他这趟远赴白兰,前后耗时两月有余,原本是打算跟着使团一道回京,因永穆帝临时又安排了差事,又孤身绕道去了趟朔州,而后折返回京。轻装简骑,脚程比使团回京的车马快了数倍,为给魏鸾个惊喜,他在家书中还瞒了归期。 今晨抵京后,先去麟德殿面圣交差,过后便飞驰回府,兴沖冲去看娇妻。 谁知到了府里却不见魏鸾的人影,问过春嬷嬷,方知是魏清澜送来的补药出了岔子,魏鸾怕被有心人挑唆生事,揣着八个月的孩子就那么回娘家查问去了。据春嬷嬷所言,被掺在鹿茸里的那毒药已由江通和蔡安瞧过,能取人性命。 盛煜闻言,登时大怒。 连风尘僕僕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他大步出了曲园,纵马直奔敬国公府。因魏峤今日不在,他先去魏夫人那边,结果魏夫人对此毫不知情,盛煜猜得缘故,来不及多解释,径直就冲着长房来了。 果然抹春侯在荷池外,说少夫人在厅中。 盛煜哪还等得及僕妇禀报,径直迈腿就往里走。 他怒容而来,浑身气势威冷慑人,又是府里的姑爷,僕妇就算想拦也拦不住,只能赶紧高声朝里头禀报。在盛煜疾步走近屋门时,听见动静的甄氏亦诧然开门,瞧见这位消失许久的不速之客,微微愣住,「盛统领?」 「伯母。」盛煜冷然拱手,迅速望向屋内。 紫檀雕成的桌案旁,魏鸾一袭宽松的海棠红锦衣,云鬓化颜,面色沉静,腰身却比他离开时粗了两圈。她原就生得修长轻盈,腰肢纤细,一眼瞧过去,只觉那肚子危危的悬在那里,让人想伸手帮着托住。 盛煜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快步上前。 「怎么亲自来了?」 「在府里也是闲着,过来走走,也好活动筋骨。」魏鸾口中说着,目光只管在他脸上打量——她打死都想不到,盛煜抵京的日子会比家书里提前将近半月!而此刻他从天而降,赶路后的风尘僕僕显而易见,冠帽之下,胡茬都比寻常浓密了些,显然是急着回京,无暇修整。 而他的神情…… 他望向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神情却阴鸷得如同黑云压城,似憋了满腔怒气。 魏鸾有点忐忑,「夫君这是?」 「查问清楚了吗?」盛煜不答反问。 这所谓的查问是指什么,在座众人已无需猜想。 原本负气的为魏清澜在瞧见盛煜英姿魁伟,抬步而入时,愣神了好半天,此刻听见这暗藏怒气的询问,不由悄悄地往后缩了缩。 倒是甄氏开口道:「稍安勿躁,正查问呢。」 「问得如何?」盛煜沉声,目光越过甄氏,径直落在魏清澜身上。 在玄镜司这么些年,他查问案子时目光极为敏锐,在确信魏鸾无恙,目光从娇妻身上挪开后,他几乎在一瞬间,便从面前母女的神情里瞧出了端倪。这话虽是在问甄氏,锋锐冷厉的目光瞧过去时,却令魏清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是她头回见识玄镜司统领的威仪。 从前只是耳闻慕名,听说他重权在握、杀伐决断,冷硬手腕令人敬畏,却从未真的见识过。毕竟,她初次见到盛煜时,那位已是她的妹夫,姿容峻整,威冷外表下,待魏鸾却颇为温柔——那也是魏清澜所贪恋的,如同勐虎细嗅蔷薇。 而此刻,盛煜阴鸷的目光如同刀锋,剐骨透髓。 她下意识躲到甄氏身后。 甄氏岂能不知盛煜的手段?敬国公府能安稳脱身,多赖盛煜照拂,这都是盛煜看着魏鸾的面子罢了,与这公府的爵位并无干系。长房在这位姑爷眼里有多少分量,甄氏清楚得很,也知道,倘若触怒这尊煞神,情形定会极为糟糕。 她下意识揽住女儿,是保护安抚的姿态,劝道道:「快说吧,理清了来龙去脉,咱们才能有的放矢,查问源头。鸾鸾是为咱们好,别跟这儿使性子!」 「我……」魏清澜讷讷。 甄氏催促,「听话!」语气虽温和,神情却已严厉。 魏清澜毕竟不曾见过风浪,偷偷瞥见盛煜刀刃般的目光,终究不敢尝试去触他的老虎鬚,只低声道:「鹿茸送去曲园时,我都是让红樱带着,到曲园后,也是她亲自交给染冬。」 「没旁人经手?」甄氏觉得诧异。 魏清澜轻轻摇头。 盛煜何等老辣的目光,便是藏之极深的老狐狸都瞒不过他眼睛,魏清澜这点把戏几乎稚嫩得可笑。照顾着魏鸾的颜面,他并未立时作色,只冷声道:「药中下毒,等同谋害性命,曲园不比别处,可交玄镜司深查。堂姐此言属实便罢,若有欺瞒,就得到玄镜司受刑问话。」 玄镜司的名声,令人闻风丧胆。 而「受刑」两个字落入耳中,更是让魏清澜心胆俱寒。 负气消弭殆尽,代之以恐惧。 魏清澜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男人不止是她的妹夫,更是玄镜司里说一不二,决断生死的煞神。曾令她羡慕嫉妒的温柔不过是表象,他真正安身立命的是强硬冷厉的手腕,歹毒狠辣的心肠。 那是她绝难承受的。 恐惧迅速蔓延,冷意从脚底直冲到脑门顶,她终于撑不住,紧紧握住甄氏的手,「还有、有旁人经手。」 第142页 「谁!」这回出声的是魏鸾。 「新安长公主。」魏清澜眼底的挣扎迟疑尽被畏惧掩埋,低声道:「先前我去长春观喝茶,提到母亲寻了上等鹿茸,给堂妹产后补身。长公主说她想瞧瞧,若成色可入眼,她也寻些来用。我想这是好事,就顺道拿去给她瞧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声音微微颤抖,她始终没敢抬头。 甄氏皱眉,「刚才为何不说?」 这回魏清澜却不敢开口了。 她与长公主交往的事,其实并未瞒着魏峻夫妇,之所以瞒着不说,是因做贼心虚。 ——长春观一会后,魏清澜便知道,长公主对魏鸾的张扬做派颇为不顺眼。先前她三番四次地挑唆夫妻,多少也是被长公主怂恿的,这些事情她并不敢让母亲知道。如今鹿茸出了岔子,魏清澜即便再蠢,也隐约猜到这是跟长公主有关。只因怕扯出萝蔔带出泥,她在曲园的行径败露,才想竭力隐瞒。 然而终究功亏一篑。 她没敢跟母亲说隐情,目光只瞟向对面的夫妻俩。 魏鸾的神情已是洞然。 果然,她这堂姐是被人当了刀子。否则,借魏清澜几个脑子,也未必寻得到那样隐蔽的毒药,更没胆量用这等兇恶手段。这京城内外,敢肆意地利用敬国公府,向曲园伸出黑手的,除了地位颇高、居心叵测的长公主,还能是谁? 事已至此,后头的事几乎已然明了。 魏鸾将当日的情形问清楚,抬眉看向盛煜,「夫君,咱们回府吧,我知道该找谁算帐了。」 她的语气极为笃定,显然把握十足。 盛煜未再逗留,先带她回府。 次日,盛煜孤身造访长春观,随身还带了份足以令人胆寒惊惧的重礼。 ※※※※※※※※※※※※※※※※※※※※ 明晚要更肥~~ (招供) 第136章 吓疯 长春观里夏浓天凉。 新安长公主近来过得甚是惬意。 幼时身为先帝幼女、身份尊贵的公主却饱受章氏的欺压, 这些年里她也过得束手束脚,直至章太后薨逝,压在她头顶的那座山才终于挪开。送章太后出殡的那日,新安长公主的心情格外松快——因那老妇终要埋入地宫, 再也不见天日, 更没能耐对她明枪暗箭。 更令她愉快的, 是那日碰见了魏清澜。 敬国公府的嫡长女儿, 魏鸾的堂姐, 和离回京后觊觎盛煜姿容的寂寞妇人。 简直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礼物。 长公主很快将魏清澜请到了长春观,言语之间, 对魏清澜这位公府嫡长女甚为推崇,对于魏鸾则颇有微词。知道姐妹间的龃龉,长公主一出手便往死穴上戳, 直言魏鸾是靠着跟章家沆瀣一气才有昔日的风光,如今章家倒台, 定会时强弩之末。 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女子,不过两顿茶的口舌,便轻易挑起了魏清澜的嫉妒之心。 可惜, 这招似乎无甚大用。 曲园里风平浪静,非但没有期待中的夫妻离心,盛煜甚至还陪着魏鸾去燕子岭散心养胎, 整整两三日未去衙署。于身负重任的盛煜而言,这般行径,多少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味。亦可见,即使章氏罪孽深重, 盛煜也没打算追究到魏鸾母女头上。 新安长公主见状, 心中愈发不快。 她的身上没有半点章氏血脉, 对章氏可谓恨之入骨,虽无力对抗偏安一隅,内心里却恨不得跟章家有干系的人尽皆踩进淤泥。如今章家分崩离析,定国公府也撑不了多久。剩下的人里,周骊音是永穆帝的女儿,可不遭牵连,魏鸾母女算怎么回事? 昔日众星捧月,名冠京城,靠的不就是皇后宠爱,太子倾心? 如今凭什么安稳无事? 嫉恨之下,难免生出得寸进尺、赶尽杀绝之心。 先前魏清澜抱怨她常往曲园送药时,新安长公主便思量起了对策,只因孕妇用药格外谨慎,她就算想插手也无能为力。听闻有鹿茸之事,当即触动心思——上自高门贵户,下至平头百姓,但凡生育后,阖府上下都会放松警惕,且多了个孩子分心,照料魏鸾的事难免疏忽。 鹿茸是敬国公府送去的,以魏家两房之亲近,很容易矇混过去。 届时隔了数月,想算帐都晚了。 好比精心挖了陷阱后拿茅草遮好,只等着人往里跳,新安长公主甚至有些期待。 为避嫌疑,她近来甚至不曾再找魏清澜说话。 是以听说盛煜孤身造访时,长公主颇为诧异,还当他是为在观中受磋磨的章念桐而来,忙命人请入奉茶。 …… 浓荫遮蔽的道观,香菸裊裊。 盛煜身上是玄镜司的那套官服,虎豹绣纹狰狞,腰间蹀躞上海悬了长剑,沉目而来时,脚步带风。随着侍女的指引登上凉台,瞧见仙衣飘飘扮作道姑的长公主,他也未行礼,只将手里托着的木盒「砰」的一声仍在石桌上。 木石撞击,声音格外突兀。 长公主唇边噙着的笑微微僵住,瞧出他面色不善,淡声道:「盛统领忽然造访,我还当是为了章氏之事,瞧这架势又不太像。怎么,玄镜司的官威,都要摆到我长春观来啦?」说话间揶揄抬眉,有几分缓和氛围的意思。 盛煜目光如同剑锋,声音亦是冷沉。 「今日过来,是送样东西。」 第143页 「是……这个?」长公主目光落向木盒,迟疑着伸手去碰。 盛煜却忽而抬手,自袖中倒出枚瓷瓶,挥手掷向对方掌心。他用力极重,拿瓷瓶当暗器似的,砸中长公主手掌时,比戒尺还疼数倍,强劲的力道亦沖得手臂后折。长公主毫无防备,手臂险些脱臼。 剧痛之下,她亦遽然变色,「这是何意!」 「掺在鹿茸里的百里红。」 低沉的声音,阴鸷而满含怒气。 长公主打死都想不到会是为这件事,心底的慌乱一闪而过,旋即淡声道:「盛统领这话我可听不懂。百里红?听着倒像是酒的名字。我在观中修身养性,也用不上鹿茸,盛统领给我这东西,是有何用?」 她微挑双眼,甚至朝盛煜笑了下,仿佛全然不知瓷瓶里的兇险。 盛煜瞥了眼她身后,「红竹已进了玄镜司。」 红竹是新安长公主的侍女,虽非贴身伺候起居的,却也颇受看重,会些歪门邪道的本事。今晨新安长公主遣她入城採买,等了半日也没见她踪影,确实心生疑惑,如今听盛煜这样说,心中已是洞然。 查出了百里红,揪出了红竹,含怒杀向长春观,这位所向披靡的玄镜司统领,显然是已经撬开了魏清澜的嘴,查清了前后经过。不过能在宫里活下来,她最擅长的就是铺后路,动手之前也做过最坏的打算。 此刻,瞧着盛煜锋锐的目光,长公主只微露诧异,「这却奇了,红竹常年随我在长春观修行,怎会忽然进了玄镜司?盛统领莫不是抓错人了?虽说我这长公主当得如同虚设,她到底也曾是公主府的女官,哪怕只是低微的八九品,也不能轻易蒙冤啊。」 这嘴脸,分明是有恃无恐。 盛煜神色愈冷,「药中下毒,谋害内子。」 「她谋害魏鸾?还有这等事?」她连着问了两句,又正色道:「不过既关乎人命,是该查清楚。盛统领若是为此来长春观,倒大可不必,我虽护短,却不会插手这种事,等回头查完了,给个让人信服的交代就成。」 说着,甚是闲散地啜茶。 盛煜知她在宫里长得艰难,极擅睁着眼说瞎话,瞧见这般做派,却也颇开眼界。山风清凉,他盯着做戏的女人,神情也是阴恻恻的,「她死了。」 极简单的三个字,不掺半点情绪。 长公主捏着茶杯的手却僵在半空里,就连有意堆出的淡笑都有些扭曲。指尖不自觉地握紧,心神剧乱之际,杯中的茶亦轻轻晃动,她匆忙搁在桌上,竭力摆出镇定坦然的姿态,嘆息道:「真是可惜了,死得冤吗?」 「不冤。」 「所以盛统领今日过来是为递这死讯?」 盛煜不答,宽袖抬起时,脸上浮起阴冷瘆人的笑。 「我今日来,是有话奉劝。」他将那木盒往长公主跟前推了推,浑身威仪亦随之压迫过去,寒声道:「敢将黑手伸进曲园的人,从来没谁能全身而退。即便王公贵戚,皇家子弟,概莫能外。你最好记清楚。」 森寒的声音入耳,鼻端亦有淡淡的血腥气飘入。 新安长公主下意识看向血腥气的来处。 盛煜亦在此时掀开盒盖。 粗陋的木盒里,躺着一只女子的手,鲜血淋漓。 长公主才喝下去的茶在那一瞬反呕上来,原本镇定的神色霎时苍白,她尖叫着往后躲,险些摔倒在地。受到惊吓的侍女亦赫然变色,惊唿声此起彼伏,却碍着盛煜的威仪,不敢将那木盒丢开,只管往后缩。 盛煜的眼底,冷如寒冰。 「再敢碰内子半根汗毛,就不止是手。即便是你——」他的目光如剑锋落在长公主脸上,瞧着皇室贵女的惊恐颤抖,无动于衷,只一字一句道:「也绝不手软。盛某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太子都能杀,你算什么。」 「你……你疯了……」 新安长公主吓得浑身发软,声音都颤抖起来。 盛煜冷嗤,拂袖而去时,将木盒扬起。 血淋淋的手抛向半空,落到长公主怀里。 惊魂未定的女人发出声见鬼般悽厉的尖叫,心胆剧颤时,一口气上不来,径直昏死过去。 …… 新安长公主受惊卧病,连着三日水米未进。 消息报到麟德殿,永穆帝闻讯皱眉。 他比长公主年长近二十岁,且储君肩负重任,偶尔去后宫也是拜见母后,跟这位养在偏僻宫殿的妹妹并无多少旧交。不过那位毕竟是先帝的亲骨肉,在章太后的铁腕下,能活下来的子嗣并不多,先帝临终时传了帝位,也将这幼女託付给了他。 永穆帝也知道先帝的牵挂。 换了是他,若有朝一日出了岔子,也会放心不下无人照拂的周骊音。 他曾在先帝临终时郑重许诺,定会尽力护着妹妹,令她往后少受苦楚。为免章太后心血来潮寻衅欺压,还特地将长春观给她清修,以尽长兄之责。如今长公主忽然卧病,还重到水米不进的地步,终究令人担忧。 遂召了观中贴身服侍之人,细问缘由。 这一问,才知盛煜当日拿了那么个东西,吓得长公主魂不附体,三魂六魄都快没了。 永穆帝头疼地皱眉。 等侍女离去,便命人将盛煜召至御前,细问缘由。 盛煜也不曾隐瞒,将长公主蓄意笼络魏清澜,指使她在夫妻间挑拨离间,未能成事后,又在敬国公府人送给魏鸾的鹿茸中掺毒,意图谋害魏鸾性命的事情尽数禀明。为免永穆帝疑虑,就连红竹如何招供,如何寻到毒物等细节都说得明明白白。 第144页 永穆帝听罢,愣了好半晌。 「她谋害魏鸾?」这理由着实荒唐。 盛煜却笃定道:「确实是她在背后主使。」 「怎么可能。」永穆帝再怎么运筹帷幄,也难以想像身份尊贵的妹妹会朝曲园里那个小姑娘下手,还是离间夫妻、暗中下毒这种手段。思来想去,两人间唯一的过节只有章家,遂迟疑道:「就因魏鸾是章家的外孙女?」 盛煜杵在御前,一时间没说话。 理由有些难以启齿。 永穆帝却着急了,沉目道:「她是朕的妹妹,当朝长公主。下毒害人确实该罚,但也得查明缘由,脉络清晰方可。此事非同小可,你得跟朕交代清楚!」 「长公主……」盛煜顿了下,僵硬道:「她看上了微臣。」 向来雷厉风行、端稳威冷的男人,难得的流露尴尬。 永穆帝却已顾不得这些。 他愣愣的看着盛煜,脸上一副仿佛被雷噼了的表情,嘴巴微张,好半天才道:「她、她……」结巴了两下也没能说出完整的话,只将面前的茶杯抓起,狠狠灌了两口,「荒唐!当真是荒唐!荒谬至极!」 说话之间,坐不住地起身,在御案前踱步。 他知道长公主心气高,当初那位驸马去世后,便一直没挑中合眼缘的,数年都没招驸马。也知道长春观虽是道观,里头其实并不清净,长公主一茬茬的雅会办出去,邀了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齐聚,京城里早就传开了。 那等雅会究竟何用,永穆帝心知肚明。 因念她自幼孤苦,便未理会,甚至盼着能有个才俊入眼,好令长公主终身有托。 结果,长公主竟然看上了盛煜? 论年岁,盛煜与她差了四岁,若要论婚嫁倒也不算大碍。但盛煜早已娶妻,魏鸾的年岁仅有长公主的一半,这二女争夫的戏码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何况,长公主是什么身份,盛煜又是什么身份! 简直胡闹! 永穆帝只觉胸腔里一口气闷着似的,忍不住又灌了两口茶。 氛围忽然有点尴尬。 盛煜沉默而立,轮廓冷硬,永穆帝晃了半天后,既已明白长公主如此行事背后的情由,也没再追问。许久的安静后,他清了清喉咙,再度开口,「既是如此,蓄意谋害臣妇,确实是她不对。重病一场也不冤枉,其余的你随意处置吧。不过朕听闻,你曾威胁长公主,说有人敢动魏鸾你就杀她,王公贵戚概莫能外,此话当真?」 话锋微转,忽然又提到了魏鸾。 盛煜抬目看向上首,便见皇帝鬚髮花白,那双眼里却不无审视。 他颔首道:「当真。」 极为笃定的语气,几乎是不假思索。 永穆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若是朕呢?」 「她是臣的妻子,并未犯错,皇上不会动她。」 「你知道朕的意思!」永穆帝没跟他绕弯子,低声肃然道:「二十多年的心血,你和朕都不容易,如今只消除了定国公,朕与先帝就能瞑目。玄镜司的事朕放心交给了你,白兰的事算是提早歷练,朝堂之上,凭着中书侍郎的位子也足以立起威信,朕的器重与期望,你应该明白!」 「微臣惶恐。」 「啪」的一声,永穆帝拍在御案上,将声音压得极低,「别跟朕装煳涂!太子早就废了,德行也配不上这天下,梁王就算没长歪,能耐也有限。江山社稷非同小可,朕这么多年忍辱负重,才有今日国库充盈,失地收復,后继之君务必行事稳妥,公事为重!」 暗沉的金砖上,盛煜嵴背微绷。 从毫无芥蒂的信任,到生杀大权的託付,有些话永穆帝虽未明说,他也猜得出来。只是有朝一日真的听皇帝说出这番话,内心里仍有惊涛骇浪涌起,令他心神剧震。 不过多年历练使然,面上仍如沉渊平静。 永穆帝看着他,有些无奈,有些恼怒,「当日你求娶魏鸾,说是为破除心魔,朕念你向来持重,并未阻挠。就在这麟德殿,就在你如今站的这金砖上,记得吗!」他伸手狠狠往地上指了指,憋了许久的怒气随之吐出,「后来呢,你在北苑殴打太子,闯到东宫肆意行兇,如今还枉顾法度,恐吓长公主!」 「即便长公主有过,也该宗室论罪,按律处置,怎就轮到你去说杀伐的话。」 「三番四次,都是为了魏鸾!」 「这是因私废公,全无平日的镇定稳重!你既与魏鸾投缘,朕并不会故意阻拦,该给她的荣宠一样都不会少。但站在这位置,你也该清楚,朝堂跟前私情总须靠后,万不可意气用事!这回幸亏是长公主,若是让旁人知道你如此肆无忌惮,连皇室宗亲都不放在眼里,会如何议论、如何猜想!」 殿宇深宏,唯有君臣相对。 盛煜眉头紧拧。 永穆帝甚少斥责他,更没像今日这般怒气外露,软硬兼施。盛煜也知道,按永穆帝对他的期许,费尽周折才走到今日这地步,更须步步谨慎,免得功亏一篑。然而内心里,却有另一种情绪在激盪,令他觉得不吐不快。 他于是抬头,迎着帝王的怒意说了出来。 「朝堂的事上,臣愿意忍辱负重,即使万分苦累、一路兇险,也无所谓畏惧。臣可以吃苦,可以忍受种种毁谤指摘,可以拿着性命去拼杀征伐。但是皇上——鸾鸾的事不行。她是我的妻,嫁进曲园担惊受怕是无可奈何,这种事上决不能叫她吃亏。」 第145页 「臣愿以性命危皇上效力,也愿以性命护她周全。她是臣仅剩的家人。」 这番话既是剖白,亦如宣告。 从前视魏鸾为心魔,如今却如此维护,不惜忤逆圣意,动摇唾手可得的前程。 他说魏鸾是他仅剩的家人。 永穆帝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盛煜却朝他拱了拱手,口称告退,不等他发话便退出了麟德殿。原本紧绷的神情,已悄然化为笃定,他握紧了拳,望向天际流云,手指触到腕间的那串佛珠——自打魏鸾求得这逢凶化吉的佛珠后,盛煜便始终带着,片刻不曾离身,仿佛她时刻都在身畔似的。 深宫威仪,有天底下最煊赫的荣华,也有天底下最阴暗的险恶。 永穆帝身在其中,未能护住一生挚爱。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盛煜凝眸,指尖捏紧了佛珠,疾步出宫。 ※※※※※※※※※※※※※※※※※※※※ 回家抱老婆孩子去咯~ (吓疯) 第137章 生娃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生娃) 第138章 虐狗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虐狗) 第139章 赐名 曲园里, 魏鸾尚且不知永穆帝要来看望孩子。 她此刻正被女眷们团团围着。 生完孩子后着实劳累之极,她被僕妇们小心翼翼地抬回内室,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算醒过来。虽说已无困意, 身子却仍虚弱, 春嬷嬷也没敢挪她, 就着床榻擦脸梳洗,将满头青丝挽成个素净的髮髻,拿玉钗轻轻兜着。 身上的衣裳也换了, 俱是干净柔软的料子。 撕裂的伤口尚未癒合,便是这样极轻的动静,一番折腾下来, 也让魏鸾颇为疼痛,靠在软枕上不敢再挪动分毫。好在染冬体贴,整夜操劳后片刻不曾阖眼, 按着魏鸾的口味,亲自去厨房盯着,做了满桌丰盛的菜色, 颇诱人食慾。 魏鸾就着高几, 吃些甜软糕点, 喝两碗香浓的肉汤,腹中填饱之后, 好受多了。 拿过菱花镜照了照, 镜中的人髮髻齐整, 黛眉杏目, 气色还算不错。至少比起今晨刚生完孩子时的满头汗湿、憔悴苍白, 如今这模样总算是能见外人——姑娘家爱美, 魏鸾原就生得瑰丽艷逸, 寻常出门赴宴皆十分留意妆容打扮,习惯了光鲜示人,哪能轻易破掉规矩? 她左揽右照,捋齐鬓边碎发,总算满意。 「方才春嬷嬷说,祖母她们想来探望?」 「是啊。老夫人得知消息欢喜极了,因少夫人刚生完孩子还在歇息,便没急着过来。说让奴婢留意着,等少夫人醒了精神头好些,她再过来——旁人想先来瞧孩子,都被她拦住了,说是怕打扰少夫人睡觉。」 这样的体贴入微,当真是令人心暖。 魏鸾搁下铜镜,笑道:「祖母先前就常念叨,说我这胎最好是个女儿家,能将夫君的脾气磨得软和些,她也喜欢。如今孩子生出来,她能强忍着,着实是一片慈爱。近来寻了不少补身的好药材,明日多挑些送给祖母。叫老人家等着不好,你带人拿肩舆去请,再帮我告个怠慢的罪。」 「刚醒来就操心,果真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染冬忍不住打趣,帮她掖好被角后将一把玉骨团扇搁在枕畔,叮嘱道:「徐太医说了,少夫人如今身子弱,半点疏忽不得。门窗不好常开,若嫌闷了,先用扇吧。熬过这几日就好。」 「已熬了半年,不怕这几日,快去吧。」 魏鸾催促罢,瞧见染冬掀起帘帐出去时,腰间香囊露出来,成色很新,花样却颇为眼生。猜得缘故后,低声自语道:「等你成婚生子,没准比我还操心。」 帐外染冬没听清,回首道:「什么?」 「没什么。」魏鸾笑得欢快。 等她走了,便仰靠在软枕上阖目养神。 谁知没坐片刻,外头却传来人语欢笑。 即使隔着窗户纱帐,周骊音的声音也远远地从院门传进来,「想着鸾鸾产期将近,总是管不住这双腿,往这边跑。谁知这么快就生出来了?快带我去瞧。」话音落处,厢房里魏夫人含笑招唿,带她去看孩子。 第146页 安静了片刻后,两人的说话声便往正屋里来。 原本因魏鸾歇息而颇为安静的北朱阁,经周骊音这一番欢快笑语,渐渐热闹起来。没过多久,盛老夫人便带着长房的慕氏婆媳、刚下值回来的盛闻天和盛明修等一堆儿孙,说说笑笑地来了。 盛闻天是个刚硬男儿,不惯在北朱阁多待,瞧着魏鸾母女无恙,没多久先走了。 老夫人却捨不得走。 她原就十分疼爱魏鸾,经了章氏下毒、魏鸾求药的事,祖孙俩感情更甚从前。这孩子她也是盼了许久,没少在乐寿堂的小佛堂里烧香,如今总算盼来个小千金,瞧着襁褓里阖眼安睡的小丫头,慈爱的笑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将一枚赤金长命锁放入襁褓。 慕氏等人亦有所赠,而后就着僕妇侍女搬来的绣凳,围坐说话。 周骊音从前特地拜访过盛家女眷,如今凑巧碰见,也颇融融。除去满屋女眷,里面还掺了个少年郎——盛明修原打算凑完热闹便随盛闻天回去的,瞧见周骊音也在,却没挪脚步,只管站在母亲身后,装作对小侄女极感兴趣的模样。 女眷笑谈间,他的目光不时瞥向周骊音。 周骊音却没怎么看他。 不像是在长辈跟前避嫌,反像是在闹别扭。 魏鸾直觉有猫腻,因满座都是长辈妯娌,只能装眼瞎瞧不见,暗里留意两人神情。等两盏茶喝完,盛老夫人带着女眷们和盛明修走了,她才捉住周骊音,趁染冬她们出去送客,屋里没人,低声道:「你俩闹什么呢?」 「谁啊?」 「还能有谁?」 这一问,周骊音神色稍黯,垂眸掐住了衣袖。 魏鸾戳她的腰,「他惹你生气啦?」 「没有。他很好。」周骊音低声,被魏鸾连着戳了几回,终于嘆了口气,低声道:「自打母后和皇兄出事,除了你和姨母,就数他最伤心,时常借着学画的名义宽慰开解。鸾鸾,我是真的喜欢他,也很感激,可是盛家……」 她顿了下,神情里黯色更浓,「前两日我听人说,你婆婆在给他寻摸亲事。」 「其实也是应该的。盛家这么些儿孙,只有他尚未成亲,做长辈的当然心急。何况如今盛统领身居高位,重权在握,肯定有不少人想上来攀亲事,牵线搭桥。他又生得那样出色,京城里原就有不少女子倾慕,不缺登门结亲的。」 「可我们的事,原就遭人反对。」 「他就算愿意对我好,陪着我走了这一段愁云惨澹的日子,却不能轻易背弃家门,我也不忍心看他为我而与家人争执。至于我,皇祖母薨逝未久,母后和皇兄身在囹圄,这般情势,也不好跟父皇提起,免得前路未定,拖累了他。这些消息我听着难受,却无能为力。」 想出手阻止,她却未必能给盛明修足够明朗的前程。 想坐视不理,心里却着实难受得紧。 当初招惹盛明修,皆因见色起意,看上少年郎的玉貌琼姿、飒然风采,后来渐渐熟悉,亦慢慢沉沦,生出占有之心。彼时没想到盛家会反对,更没想到自家后院会起火,如今走到这地步,种种情绪交杂,如同慢刀割肉,闷闷的疼。 周骊音借软枕靠着,抱住魏鸾的手臂。 「有时候真的羡慕你跟盛统领,当时谁都不看好,如今却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小宝宝。而我呢,总以为前路无忧,却原来拐弯处有这些挫折等着,这样煎熬作难。说实话,他若真的听了家里的安排,我也不会阻拦。这辈子能碰见他,有这两年的回忆,该知足了。」 极轻的话语,忧愁而迷茫。 魏鸾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当初我嫁进曲园时,其实比你更害怕。他当初的名声你也知道,跟个铁石心肠的人厮守一生,多可怕?而你就算是最坏的境地,明修另娶旁人,你难过之后仍能另寻良缘,各生欢喜。如今连我都走过来了,柳暗花明,你又何必杞人忧天?没准儿明修能扛得住呢?」 这般安慰,倒是让周骊音听进去了。 毕竟,比起没法嫁给心上人,被迫嫁给个心狠冷厉的男人显然更可怕。 她也明白魏鸾的意思。 既然无力扭转,只能边走边看,尽力而为了。 落寞的脸上微露笑意,周骊音贴过去咬耳朵,「这话要是让盛统领听到,当心他真心狠手辣给你看。好了,我这些都是往后的事,你可得好生养着。听宫里的嬷嬷说,月事里万不可疏忽,你得听姨母和太医的话,回头出了月子,咱们仍各处张扬去。」 「狐假虎威我最拿手了。」魏鸾莞尔,因瞧见染冬在帘外探头探脑,想是有事禀报,便道:「孩子已经看过,该动身啦。三弟大概等急了,我瞧他那样子,必定会在外面堵你。」 「少胡说!」周骊音嗔她。 转念一想,她无缘无故地故意不理人,以盛明修的性情,没准儿真会懒洋洋藏在哪棵树上,等她经过时跳出来问缘由——少年风华正茂,心计百出,耐心温柔之外,也没少故意吓她。 遂没再耽搁,起身辞行。 果不其然,出了北朱阁沿着曲廊向外,靠近垂花门时,便有道身影从天而降。 少年锦衣玉冠,抱臂倚树,甚是嚣张。 …… 甬道曲折,连通垂花门隔开的内外院。 盛煜陪着永穆帝徐徐往里走。 第147页 当了这些年君臣,走过无数遭性命攸关的危机,这还是头次陪皇帝微服外出。因怕曲园里仓促间应对不及,自偏门出宫后,他还特地让卢璘回府通风报信,免得前往北朱阁贺喜的女眷撞见皇帝。 方才看卢璘的神情,女眷果然都走了。 他再无担忧,放心引路。 结果才进垂花门没走两步,君臣俩就愣住了。 甬道旁嘉木掩映,绿意深浓,揉碎的树影下站着两个人——少年身姿挺拔如玉树,姿貌昳丽远超同侪,少女则华服美饰,裙角摇漾。两人站得很近,一眼便能瞧出来的暧昧亲近,身后两位公主贴身使唤的侍女侧身而立,各自垂首。 阳光稀疏,树影摇动,盛夏天光里的两人如珠玉相映。 永穆帝认出了周骊音,却不认识那少年,侧头道:「那是?」 「是舍弟盛明修。」 盛煜瞥向那边,神情有点复杂——千算万算,避开了满府女眷,却没想到竟会撞见这对冤家。周骊音便罢,魏鸾生了孩子,她听说后定是要火急火燎来看的。盛明修是闹哪样?他在曲园里一向如此肆无忌惮吗? 皱眉未已,那边两人听见动静,齐齐望过来。 盛明修不认得那穿着暗纹锦衣的男人,只觉他身姿威仪,气度不凡,料想定是哪位朝堂重臣,忙拱手作揖。周骊音认出父皇,惊愕慌乱之余,忙抬步要过去行礼,被永穆帝轻轻摆手阻止。 「我来看看孩子。」永穆帝缓步过去,目光在盛明修身上来回打量几遍,朝盛煜道:「令弟姿容出众,倒有几分时相那孙儿的风骨。」 说着,拍了拍周骊音的肩,径直擦肩而过。 剩下周骊音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满脸诧异。 …… 同样诧异的还有魏鸾。 听见染冬说永穆帝要微服亲临曲园,看望刚出生的孩子时,她着实吃惊不小。毕竟,她从前做公主伴读时,虽没少跟周骊音一道在御前晃悠,但那都是因章皇后的干系。如今章皇后倒台,永穆帝揣着旧年的仇恨,对她定不会如从前般和善。 之所以来,自是因盛煜之故。 亦可见,她从前关于盛煜身世的猜测并无差错。 惊愕过后,又忙着收拾屋舍,预备接驾。 等永穆帝在盛煜的陪同下抵达,北朱阁里已是院落整洁,桌椅俨然。进了院,僕妇侍女齐齐行礼,留在曲园照顾女儿的魏夫人也没想到皇帝竟会驾临,既得了风声,便在厢房外的甬道旁恭敬施礼。 永穆帝瞧见她,倒是一怔,「你也在?」 「鸾鸾头回生育,我过来帮着照看。」魏夫人既知他是微服出行,便未行叩首重礼,端庄屈膝时,姿态仍旧恭敬。 永穆帝颔首,瞥了眼盛煜。 他确实没想到魏夫人竟会在北朱阁,毕竟以盛煜对章皇后的仇恨,瞧见周骊音时都冷冷淡淡的,对着章皇后的亲妹妹,想必也有点芥蒂。却没想到,他竟会让魏夫人来曲园居住,尽释前嫌。 还真是难得。 永穆帝微笑了笑,问道:「魏鸾和孩子呢?」 魏夫人遂引他入内,看望母女俩。 永穆帝既是微服来访,也没摆架子,且他身为人父,知道初生育的女子吃过何等苦头,也不让魏鸾行礼,摆摆手免了,而后亲自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绸缎做成的襁褓触手极软,比之更软的是里面的孩子。 才生出来半天,她这会儿睡得正香。 那样小巧而柔软,仿佛稍稍用力都会令她不舒服似的。 永穆帝脸上忍不住泛起笑意。 周骊音出生时,他曾这样抱过,只是彼时帝后貌合神离,他即使爱护女儿,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而此刻,心里却都是欢喜——这是盛煜的骨肉,身上有他挚爱之人的血脉,二十余年阴阳相隔,还能留在身边的弥足可贵。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要不是众目睽睽,几乎想亲一口。 盛煜站在旁边,神情亦柔和起来。 从今往后,他奔波归来,会有母女俩在昏黄柔暖的灯火里等他,令人挂怀。而此刻,永穆帝难得的流露温和,显然也是念及旧事,心有所思。原以为时隔多年,永穆帝早已远离旧事,却原来仍有记挂,于是破天荒地微服来瞧初生的婴儿。 遂试探道:「孩子尚未取名,可否请您赐名?」 「还没取啊。」永穆帝果真思索起来。 盛煜在旁颔首。 其实是想过名字的,在魏鸾生孩子之前,夫妻俩就商议过,若是男孩该如何取名,女儿又当如何,想了好几个,各个都觉甚好。不过,既是永穆帝亲自来探,由他赐名会更好。只不知魏鸾…… 盛煜瞧向自家娇妻。 魏鸾坐在榻上,亦含笑道:「若能得长者赐名,是孩子求之不得的福气。」 既是如此,永穆帝哪会客气。他望着襁褓里的孩子,目光柔和,片刻后开口,道:「姮。月宫皎洁,仙人所居。叫她阿姮,如何?」 月色千古,照尽离人思念。 于盛煜,于永穆帝,在那个女人悄然湮灭后,这个小姑娘显然寄託甚多。 而月中仙娥,也是女儿家极好的名字。 魏鸾同盛煜对视一眼,齐声含笑谢恩。 永穆帝则抱着孩子仍不撒手,除了单独赏赐的锦缎金帛外,又将个贴身玉佩塞进襁褓里。那玉佩的成色质地不算绝品,却被皇帝多年来随身佩戴,绝非寻常物件能比。于孩子而言,这显然也是份殊荣。 第148页 再想想外婆的心意、祖母的心意、周骊音的心意和盛家众人所赠,小阿姮今日当真收穫极丰。 种种慈爱,魏鸾深觉欣慰。 ※※※※※※※※※※※※※※※※※※※※ 受尽宠爱的小宝宝~ (赐名) 第140章 坚决 襁褓里一团柔软的小阿姮令曲园暖意融融, 也让永穆帝感慨极多。回到宫廷后,他在麟德殿里独自静坐,摩挲那枚老旧的镇纸。那是乔氏留给他的东西, 自江南带回京城, 从东宫到麟德殿, 一直伴随左右。 这么些年,永穆帝严令任何人不许轻碰。 镇纸便摆在他手边,不染纤尘。 二十余年的手摸纸蹭, 镇纸的边缘早已磨得光滑圆润,也格外显得陈旧。以如同那些久远的时光,在漫长岁月的沖盪下渐渐褪色, 却又觉珍贵无比。手指落在微凉的镇纸,仿佛仍能触到旧日时光,江南温软的水畔柳下, 她裙裾淡雅,盈盈立于画舫,婉转轻扬。 那时他还年轻, 她亦是韶华妙龄。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她走进他的心里, 亦随他走进险恶的东宫。 可惜,他终究没能护住她。 彼时章家坐拥重兵, 失地尚未收復, 朝堂之上旧臣尚未归心, 百姓亦未从战乱之苦里休养过来。他的母亲与妻子肆意行兇, 为朝堂天下计, 帝王与东宫却不得不隐忍, 甚至, 他不得不走进那恶毒妇人的寝居,诞下皇嗣。 如今,压在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去。 永穆帝起身,绕过高大的书架,目光落在那副挂在墙壁的宽大舆图。河山万里,四海太平,雄兵驻守的边境足以拒敌于外,保住那道狭长的行商通道,唯一碍眼的,就只有肃州的定国公。 战事在所难免,纵会艰险,结局亦能窥见。 而昔日作威作福的冷宫废后,也会亲眼看着她曾引以为傲的家族化为烟尘。 算起来,他已有许久没见章氏了。 不妨去看看。 …… 冷宫大多闲置,甚至生了荒草。 永穆帝这些年励精图治,于女色上不甚贪恋,加之章氏姑侄跋扈嚣张,后宫里其实并无多少妃嫔。除了淑妃深得圣宠外,其余人多是为朝堂而添,清楚自身的分量,亦畏惧章氏的威仪,各自安守本分,便也极少甬道冷宫。 没成想一朝,关进去的竟是皇后。 想来真是讽刺。 盛夏暑热,哪怕前晌有薄云遮日,地砖仍被晒得发烫,走上去热气腾腾的。宫人擎伞遮荫,永穆帝下了步辇,命把守宫门的侍卫开锁,将随从尽数留在朱漆斑驳的门外,孤身入内。里面殿宇空旷,门窗年久失修,唯有当庭的槐树稍有生机。 站在甬道尽头,他一眼就看到了章氏。 散发素衣,形单影只,坐在正殿门口的荫凉里,正呆愣愣地望着槐树。 风吹过庭院,髮丝有些凌乱。 没有成群的侍女伺候起居,没有华服宫装和贵重脂粉装点门面,昔日雍容端贵的皇后威仪消失殆尽,只留下年近五十的枯萎老态。据侍卫说,她初到冷宫时,还会每日用心梳髻,不肯坠了昔日的端方威仪,而今看来,那点高傲的心气终被渐渐磨去。 没有背后的煊赫势力,与寻常罪妇无异。 永穆帝缓步上前,神情淡漠。 章氏原以为是宫人照例来送吃食,也懒得多看,只管出神。等了半晌察觉不对劲,扭头一看,便见阶前立了个男人的身影。暑热天气里,他穿得不算单薄,帝王的常服仍绣有华虫云纹,明黄的丝线在黑底上格外鲜明,而那双眼深如沉渊,冷肃而威仪。 隔了大半年,这是夫妻头回见面。 章氏瞧着他满身威仪,惊愕之余,下意识地挺直嵴背,似要端起旧日的威仪。可惜囚困太久意志消磨,终究没能撑起曾经的中宫姿态,便站起身,也不行礼,只侧头冷淡道:「你来做什么?落井下石吗?」 「周令渊走了。」永穆帝沉声。 这样生疏的称唿让章氏微愣,「走了?」 「章孝温不死心,暗里买通侍卫带他出宫。出了宫,他只有死路一条。而这执迷不悟的做派——」永穆帝看向章皇后,再无需虚与委蛇地强装帝后和睦,眼神嫌恶而冷淡,「都是因你而起。」 冷淡而平静的语气,似已做好了失去儿子的准备。 章氏心里却是狠狠一颤。 大半年的囚禁羁押,她即使意志消磨,也还侥倖地抱着半丝希望——图穷匕见,生死相搏,永穆帝恨她入骨,却能留着她性命,定是因忌惮还握有重兵的定国公。先前周骊音来探时,虽然母女龃龉,她却也知道,永穆帝因太后的国丧,并未追究定国公府。 章氏以为他是不敢赶尽杀绝,她母子二人便可静候转机。 可听永穆帝这语气…… 她转过头,黯淡无神的双目看向永穆帝,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肃州是边防重地,战事一起,牵动的可是种种内忧外患。你就不怕边境防线敞开,敌国趁虚而入?」这般威胁,与定国公先前里通白兰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永穆帝冷嗤,「朕若害怕,就不会放他出宫。」 章氏脸色骤变,「你是故意的?」 明白这般纵容背后的打算,她强撑起的镇定霎时荡然无存。 宫变事败后,他和周令渊算是皇帝用来牵制定国公的棋子,以求朝堂和肃州兵将相安无事。如今永穆帝既有意放周令渊出宫,显然是不惧战事,甚至有了胜算!就像宫变那夜的埋伏一样! 第149页 如同溺水之人浮游强撑,却眼睁睁看着漂过来的浮木骤然被人抽走似的,章氏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永穆帝的衣袖,「你放他去送死!」 「是你毁了他!」 永穆帝声音陡厉,浑身气势亦随之骤寒,目光投过去时,如山岳般压向章氏,「朕原本苦心栽培,着意教导,若他能辨明是非,知道皇子职责所在,朕未必不会赏识器重。是你为章氏一己私利,蛊惑挑唆,推着他往绝路走!朕今日过来,便是要你知道,这个儿子是毁在你的手里!」 极严厉的语气,令章氏一时哑然。 明白周令渊出宫意味着什么后,恐惧亦迅速浮起,令她嘴唇都哆嗦起来。 永穆帝再不逗留,拂袖而走。 快到宫门时,他听见身后章氏有些沙哑的声音,「长宁呢?你会这样待她吗?」 「她是朕的女儿,自幼受名儒教导,知书识礼,明辨是非。朕会为她铺好后路,寻她中意之人招为驸马,或许她已有了,眼光也很好。不过这些与你都再无干系,你只需在这里,等章家的死讯一道道传来便可。」 永穆帝说罢,漠然出门。 身后传来章皇后几乎嘶哑的厉吼,「她不可以嫁进盛家!不可以!」 …… 「我只想娶她,非她不娶。」 盛家西府的玉瑞堂里,盛明修语气笃定,神情坚决。 游氏脸色极差,端坐在圈椅里。旁边是一脸作难的盛闻天,还有满屋子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女僕妇,都束手束脚地垂头站着,生怕母子俩当场吵起来。 事情还得从前阵子说起。 自打盛月容出阁后,游氏其实就操心起了盛明修的婚事。盛家儿郎不少,长房的俱已成家,她膝下的长子早已娶妻生子,曲园更不必说,就剩个盛明修每日在书院府邸间晃来晃去,偶尔整日不见踪影,也不知是熘去了哪里。 这般放任自是不妥,总得寻门亲事。 游氏虽与盛煜生疏隔阂,到底有个在千牛卫身居要职,深得皇帝信重的夫君,寻常没少赴宴结交,也知道哪些人家有还待字闺中尚未定亲的姑娘。不过但凡当母亲的,多半是怎么看自家孩子都顺眼,想着盛明修姿容出众,学识也还不错,有望博个科举出身,选人便颇为挑剔。 门第太高的,游氏自是不喜。 ——现摆着魏鸾就是例子,仗着有公府做靠山,在西府里来去自如,她这座婆母的几乎成了摆设。因那是曲园的事,她倒还能忍受,若给盛明修娶个这般女子,她这婆母当得委屈难受不说,盛明修还会被扣个仰靠女家的名声,她捨不得。 剩下的,就是从门当户对的,和门第稍低但人品贵重的姑娘里挑。 游氏用心看了半年,有几个中意的。 先前因皇太后的丧事而不敢乱提,如今快要出国丧,即使不能立时婚娶,先问名纳吉的操办起来,也免得岁数拖大了,耽误终身。 今日盛闻天下值回府,游氏便提起此事。 盛闻天未置可否,只说该问问儿子的意思。毕竟那是他的终身大事,哪怕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该选个他合意的姑娘,往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才是成亲的道理。 游氏遂来了玉瑞堂。 结果盛明修都没听她说有哪些姑娘,径直梗着脖子道:「母亲费心了,但这些人家我都不想要。儿子已有心上人,今生只想娶她为妻。若父亲和母亲愿意成全,儿子感激不尽,若还要阻挠,此事便无需再提。儿子往后专心读书,博个功名入仕,求个前程就是了。」 这话说得奇怪,游氏忙问缘故。 这一问,才知儿子这两年跟长宁公主往来甚密,暗生情意。 且此事盛闻天很早就知情,却一直瞒着她! 游氏这一怒非同小可。 且不说周骊音跟曲园那对夫妻的关系,便是这皇室公主的身份就够呛——自魏鸾嫁进曲园起,朝堂上纷争就没停过,章家两位国公爷陆续倒台,东宫那对夫妻相继被废,就连曾母仪天下的皇后都废入了冷宫,可见那一家子争得有多厉害。 如今周令渊母子失势,淑妃却正当盛宠,梁王又有两位相爷保驾,眼瞧着要当储君。 对于废太子的妹妹,他岂会手软? 就算不敢使明枪,暗里必定有手段。 盛明修是个散漫自在的性子,在书院里时,跟那些公侯府邸的儿郎们都往来甚少,若真娶了这位满身官司的小公主,如何应付得过来?到时候梁王登基,清算旧帐,盛闻天拼死在御前挣的这些功勋,全都得糟蹋了。 当真是年少无知! 游氏一念及此,当即反对。 母子争辩,盛明修口舌劝说全无用处,索性撂下那句话,没有半点妥协服软的意思。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游氏捂着胸口,碰上这么顽劣固执的盛明修,简直头疼。 相较之下,盛闻天则沉默而平静。 跟周骊音的事情,在盛煜撞破后不久,他就曾跟盛明修谈过。中间有一阵,盛明修也听了劝说,有意疏远冷落。然而后来,借着跟时虚白学画的名头,两人还是搅和到了一起。更甚者,据他后来所知,盛明修离京远游的那阵子,其实是去陪伴愁苦烦闷的周骊音去了。 他知道儿子的性情,虽顽劣了些,却知道轻重,大事上不会含煳。 第150页 既选了这条路,定是郑重思索过的。 少年情怀,总是单纯而执着。 他沉默思索,见游氏频频含怒瞧他,分明是要当父亲的说句话,思量定后,开口道:「事情的利害轻重,我已说过。这是终身大事,绝非儿戏,你当真想清楚了?哪怕日后朝堂生变,她可能会对盛家生怨。」 这所谓的生变,自是指章皇后的事。 盛明修其实也拿不准,若章皇后当真死在盛家手里,周骊音会如何想。毕竟如今章氏还活着,周骊音不曾经歷至亲的生死离别,能冷静地看清对错。但无论如何,失母之痛,绝不是靠理智就能接受的。 更何况,周骊音还只十七岁。 也许会迁怒吧。 但那又如何呢?他愿意陪着她走过这条路,愿意竭力让她在眼下过得快活轻松些,哪怕最后可能会被推开。所有的事,皆出自心甘情愿。 盛明修俊秀的脸上,笼了肃然之色。 「父亲的教诲,儿子始终谨记,二哥也曾数次剖析利害。日后如何谁都说不准,但在眼下,我只知道,满京城女子无数,我眼里却只有她。若能娶得到,自是有幸之极。若最终不得善果,也不会后悔。」 少年郎渐渐长大,挺秀而坚韧 两年的时光,也绝非胡闹所能概括。 盛闻天终究嘆了口气,「可太后薨逝,她须守孝三年。若往后还有变数,也许会拖更久。」 「我愿意等。」盛明修郑重道。 父子对视,少年眼底的坚决清晰可见。 盛闻天最终没再多说。 他抬抬下巴,示意盛明修先出去,等屋门掩上了,才向游氏道:「明修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虽散漫顽劣,大事上却有分寸。既是决心已定,说亲的事就先作罢,等他拿主意吧。」见游氏含怒欲言,忙轻轻按住她肩膀,「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 若盛明修能得偿所愿,此刻的坚持便值得。 若夙愿落空,往后自可再行说亲。 总比此刻赶鸭子上架,逼他舍了心上人,随便找个姑娘成婚得好。 这般道理,游氏其实也明白。 且她虽因盛煜这外室子的事更盛闻天闹了半辈子,家宅大事上却不曾乱来过,眼瞧着盛明修执意推辞,也是无可奈何。满腔期待落了空,又听见这么桩闹心的事,脸上怒意消不下去,起身推了盛闻天一把,「这种大事,你们都瞒着我!」 「我也没想到他如此固执。」盛闻天赔笑。 游氏眉头紧皱,含怒瞪他。 不过再怎么生气不满,这件事暂且没有转圜余地,她拿起瓷杯灌了口凉茶,忿忿而去。 院外花厅的角落,盛煜孑然而立。 他原本是来找盛闻天议事的,走近玉瑞堂才听见游氏也在,稍加打听,便知里头动静,遂藏身在花厅,观望等候。瞧见游氏气沖沖地快步回院,盛闻天跟在身后连声安抚,便知三弟倔脾气上来,交代了周骊音的事。 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不过盛闻天既要安抚游氏,一时半刻怕是没空,他便没再逗留,回屋去瞧娇妻幼女。 从繁琐公事脱身后,那是他最期待的事。 ※※※※※※※※※※※※※※※※※※※※ 小阿姮:爹爹抱抱!(煳一脸口水) 理了下细纲,正文差不多月底前能写完,仙女们可以先收藏下接档的《锦鲤小王妃》哦,文案如下: 玉妩生得令姿丽色,名闻京城。可惜家中得罪当红权贵,她不止被退掉人人艷羡的婚事,还被扔给了个重病将死的男人。 ——阴戾嚣张,喜怒无常,曾战功赫赫铁骑纵横,如今却在中落败失势的肃王。 出阁之日,京城里有人暗中设局,赌肃王何时咽气,美人会薄命陪葬,还是赶出宗室任人採撷。 没有人能够想到,等死的肃王竟会醒过来。 不止东山再起,还权倾朝野! 而那个雪肌玉骨,纤腰裊娜的娇滴滴小美人,则被他小心翼翼护在身后,捧在掌心。从昔日因退婚而受尽嘲讽的雨中娇花,成为王府庭前最动人的倾城国色。 天生锦鲤命的娇软美貌小仙女vs拿起刀就六亲不认(除了老婆)的护食狗男人 (坚决) 第141章 温馨 小阿姮的性子很乖。 刚生出来的时候, 她一天到晚除了醒来吃奶,其余时候几乎都在睡。便是偶尔醒着也不会哭闹,老老实实地躺在襁褓里, 乌熘熘的眼睛能跟魏鸾对视半晌, 末了眼睫一阖, 径直唿唿睡去。不止春嬷嬷,就连奶娘都时时夸赞她体贴乖巧。 魏鸾对此也很欢喜。 孩子乖巧不闹,她便能省心些, 将心思多半用在产后调理上。 十月怀胎,即使徐太医有意节制她的饮食,也常让她散步熘达, 活动筋骨,身子却还是沉重了不少,身姿愈发丰满之余, 腰身也胖了一圈儿。等小阿姮从肚子里爬出来,盛煜抱着她掂了掂,果真比从前稍沉了些。 魏鸾为此颇为苦恼。 长了张漂亮娇丽的脸蛋, 身姿当然不能拖后腿, 否则即便穿上金丝银线、浮花堆绣的衣裳裙裾, 也会少些修长纤裊的韵味。她的美貌瑰艷经时画师一句夸赞而名动京城,寻常走在贵女群里, 更是秀致独绝、明艷照人, 如今初为人母, 哪能落了下风? 第151页 只能咬咬牙, 将多长的肉尽数甩了。 是以待身体恢復了些, 便趁着每日早晚勉强算凉快的时候, 尽力活动筋骨。 等到小阿姮满月, 魏鸾的腰肢已渐渐纤细。 唯有胸前的峰峦愈发显眼,莫说从前的锦衣绣衫,便是原先宽松寝衣穿着都有点窄仄起来,只好赶着另做了几身。 这件事上,盛煜的感受最为强烈——虽说产前产后这段时日都不能行房,晚间他却仍赖在北朱阁留宿陪伴,将她抱进怀里时,丰软的触感比从前更令人贪恋。更勿论酥峰细腰,双腿修长,玲珑起伏的轮廓着实勾人而悦目。 譬如此刻。 前两日忙着为小阿姮摆满月宴,因是在西府摆的,除了春嬷嬷和曲园的管事们,伯母慕氏也帮了不少忙。饶是如此,从宴请的宾客到席面、座次安排,乃至满月宴当日如何招待等事,也费了魏鸾不少精神。今日总算得空,加之月子坐得憋闷,便由染冬陪着去放鹤亭旁走走,看初绽的清丽荷花。 初秋的天气仍炎热,回到北朱阁,已是汗透薄衫。 魏鸾受不住腻腻的汗,忙着到内室洗了洗。 才擦干净换好衣衫,外头人影一晃,就见盛煜大步走了进来。他大抵是冒着酷暑出了趟京城,玄色的衣角上沾有尚未干涸的泥水痕迹,额头有涔涔细汗冒出,迎面走来时,整个人像是热腾腾的,唿吸都带着暑意。 魏鸾才刚浴得满身凉爽,下意识便往旁边躲。 盛煜却迅速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钗簪珠环皆被褪去,头髮尚未梳髻,柔软的披散在肩上,愈衬得眉眼娇丽,肤白柔腻。纤弱的肩不盈一握,她穿了身杏子红的半臂,外头披一件薄薄的纱,如同淡烟笼着云霞,极绰约婉转。而胸膛撞上她的身体,绵软的感觉隔着衣衫传来,更是勾人遐思。 盛煜惬意地吐了口气。 魏鸾却面露嫌弃,竭力往后躲,「夫君这一身的汗还没洗呢!潮腻腻的,快放开,我叫人抬水进去,洗完了换身衣裳。」说着,还搬出了小阿姮,「孩子刚吃完奶睡下,若是汗气熏着,怕是得哭。」 这样一说,盛煜果然抬起肘弯闻了闻,「当真有汗味?」 汗味自然是没有的。 盛煜虽常年在外摔打,没少风餐露宿,到了府里,自持之外亦颇为挑剔,动不动便能拿凉水浇一身,不过半天而已,哪会闷出汗气?不过这招既然管用,魏鸾怕被他堵回浴房,再接再厉地认真道:「是有点汗味,夫君快进去沖沖。我去瞧瞧阿姮。」 说着,尽力让眼神显得诚恳。 盛煜眼底的笑一闪而过。 成婚这么久,她的一颦一笑他皆万分熟悉,这般诚挚的神情,着实有点刻意。小狐狸分明是在骗人,想打着女儿的幌子逃走。究其原因,定是怕昨晚的事重演——昨晚饭后他去了趟北朱阁,回屋正逢魏鸾在沐浴,因春嬷嬷和染冬都在侧间,没听见他的脚步,更没出声提醒,他扛着湿腻腻的汗,就那么闯了进去。 而后,便撞上了浴桶里脸色蒸红的魏鸾。 彼时夜色已深,屋里灯烛朦胧,她满头青丝打得湿透,香肩半露,惊慌抬眸。湿漉漉的头髮披散在肩上,衬得肌肤格外柔软白净,那张脸上不施脂粉,却仍眉黛远山,双眸潋滟,唇色娇艷欲滴。细细的水珠从她脸颊流下,自腮边到秀致的锁骨,而后没入花瓣遮掩的水面。 盛煜的身心在那瞬间绷紧。 自打魏鸾怀孕后,他其实已过了许久苦行僧般的日子。 起初是因胎儿未稳,徐太医隐晦地提醒过他,不可行房事,盛煜哪敢拿魏鸾和孩子冒险,愣是半个指头都没碰。后来虽说没那么严了,到底魏鸾年岁尚小,头回怀了身孕胆子小,便是连抱紧都不许。每回他稍有异样,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里便会浮起雾气,可怜巴巴地瞧着他,仿佛他稍有越线便会伤到身量纤弱的她。 那场景,让盛煜觉得他像个禽兽,被她避之不及。 于是竭力克制,不让她担忧忐忑。 实在难以自持时,或是去浴房拎一桐凉水浇遍全身,或是借她柔弱无骨的手。 然而食髓知味,那点雨露根本不够。 再后来她身孕渐重,熬了许久后生下女儿,盛煜瞧她受苦疼痛成那样,哪里还忍心乱来?便连那双手都不敢欺负了,每晚老老实实的给她当枕头。血气方刚的男人,将近一年看得见吃不着,硬生生憋得快要冒火。 昨晚那般春光入目,便如雷霆一击。 虽说魏鸾产后身子尚未全然恢復,按徐太医的叮嘱,他还得苦行僧似的吃素一个月,却还是兽性大发,将她别处欺负了个遍。以至于魏鸾昨晚瘫在床榻后,死活没再多看他一眼,若不是他今晨趁着她睡得朦胧迷煳,将心意哄得迴转,这会儿哪还有好脸色看? 盛煜盯着怀里的人,眼底浮起深晦的笑。 被她冷落不许碰和肆意欺负的欢愉之间,他愿选后者。反正就算魏鸾背对着他,后脑勺也很好看,浑身上下哪儿都好看,便是闭着眼睛,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也很好。她生完孩子后愈发怕疼,就算拿手指在他腰腹上打转,也能生生忍住,他可没那样好的定力。 不能再纵容她偷懒! 盛煜一念至此,哪还在乎被她嫌弃?厚着老脸,径直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浴房。 第152页 魏鸾轻唿了声,抬手打他,「你做什么!」 「陪我沐浴。」男人面容峻整,理直气壮得近乎无赖。 「手还酸着呢!」魏鸾红着脸小声反抗。 盛煜在她耳边吹气,「乖,不欺负手。」 …… 当天晚上,盛煜换好寝衣回到床榻时,被欺负后赌气的魏鸾已经睡下了。床榻里换了床很宽大的合欢锦被,铺开后却在中间如田垄般折起,将床榻一分为二。魏鸾满头青丝拖在枕畔,面朝里侧安静睡着,听见脚步也无动于衷,唯有耳梢泛红,显然是为浴房里的事。 那么,她的意思就摆得十分明白了—— 楚河汉界已然分明,她在里面,他睡外面,不许越界。 盛煜揉了揉鬓角。 这种幼稚的把戏自然拦不住他,半夜里随便翻个身,便能将她抱进怀里。 不过此刻还是不能招惹。 毕竟白日里,兽性大发时确实将她折腾得快哭了。 再厚着脸皮欺负,她恐怕会真的哭给他看。 遂扑灭烛火,规规矩矩睡在床榻外侧。到翌日清晨醒来,泾渭早已模煳,魏鸾仍睡在最里侧,他不知是何时钻过去的,不止拥了娇躯在怀,连她的枕头都分了一半。而魏鸾也微屈双膝钻在他怀里,如过往的许多个夜晚般,将手搭在他腰间,早已不是昨晚背对着他的姿态。 甚好。 盛煜睡意惺忪地笑了笑,没惊醒她,自管起身换衣去赴朝会。 整日忙碌,回到曲园已是傍晚。 走近北朱阁的时候,隔着院墙都能听见里面的笑声。 ——自打小阿姮出生后,北朱阁似乎愈发热闹起来。从前因魏鸾怕有失少夫人的身份,行事颇为沉静规矩,加之僕妇侍女惧他威仪,纵偶尔堆雪人、编花篮地玩闹,多少有些收敛。后来她怀孕诞女,有魏夫人在曲园照料陪住,多少勾起娇憨性情,不再束手束脚。北朱阁里的笑闹之声,亦愈来愈多。 此刻夕阳斜照,主僕在院里围成一团。 白日里逼人的暑热过去,这会儿暖热适宜,魏鸾将刚睡醒的小阿姮抱出来,正好透透气。院里的槭树下有竹编的短榻,上头铺着凉蓆,极适合晚间纳凉看星星。小阿姮这会儿乖乖裹在襁褓里,由坐在榻上的魏鸾抱着。 短榻旁边,染冬、抹春、画秋她们团团围站,春嬷嬷蹲在旁边,手里拿了个布老虎,从尾巴处推着,慢慢往阿姮跟前「爬」。 一群人各自躬身,笑眯眯地逗孩子。 小阿姮虽然不认识布老虎,却还是被吸引了注意,懵懵懂懂的看向那花花绿绿的东西。在小老虎爬上襁褓,凑到她跟前时,甚至还咧嘴笑了下。 这一笑,周围众人的心都快化了。 盛煜站在院门口,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在小阿姮生出来之前,他真的没想到北朱阁会变得这样热闹温馨,没想到向来沉稳歷练的春嬷嬷会蹲在床榻边,像市井老妪似的逗弄乳儿,没想到这几个出自公府、行事规矩的侍女会围着襁褓,仅仅为小女婴的轻微举动便笑得春光灿烂。 这场景于他而言是很陌生的。 背负着外室子的身份,盛煜幼时过得其实很孤单。 极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煳,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盛闻天便为他请了京城里颇有名气的先生,教他读书识字,能跑能跳的时候,又亲自教他习武。旁的男孩会撒娇会顽劣,盛煜却很早就知道,嫡母不喜欢他,甚至恨不得将他扔去别苑养着,眼不见为净。 他也因此不敢乱跑,每日安分读书,按时习武。 哪怕偶尔磕碰、摔疼了,也只能默默爬起。 哪怕羡慕同龄人,也只能忍着。 种种情绪在那时便刻意收敛,旁人轻易便能拥有的天伦之乐,于他而言遥不可及。既难以触碰,没机会体尝,只能远远的隔绝。后来进了玄镜司,愈发练出冷厉的性情,别说主动去逗襁褓里的婴儿,便是旁人递到跟前,也心无波澜——当然,除了盛明修那臭小子曾拿侄儿给他抱,也没人敢来招惹。 而眼前这样的情形,盛煜更是从未想过。 但这一幕无疑是温暖的。 像是长久行走在冰天雪地的人,因怕贪恋得不到的温暖,有意避开暖炉火堆,踽踽独行于暗夜。而今眼前忽然堆了篝火,暖热的火苗跳窜,旁边还有至亲的人言笑晏晏。似乎有只无形的手,招唿他近前。 盛煜忍不住走向短榻。 春嬷嬷听见脚步声,见了是他,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含笑行礼。 染冬等人亦然,默默让出位子。 盛煜那身玄镜司统领的官服微摆,踱步过去坐在榻上,取了那只布老虎。这小老虎是魏夫人闲时做的,比盛煜先前雕的更为柔软,憨态可掬。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寻常惯于握剑,决断生死,如今拿了逗小孩子的幼稚玩意儿,多少有点别扭。 更何况,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威冷慑人的官服。 魏鸾气他昨日的霸道行径,也没看他,只淡声道:「夫君先去换身衣裳吧。」 「不急。」盛煜将布老虎凑到小阿姮跟前。 春嬷嬷等人极有眼色地各去忙碌。 槭树下,转瞬间便剩了夫妻俩独自相对。 昨日的肆意欺负固然令盛煜愉悦,但此刻魏鸾尚未消气,他还是得及早善后,可不能气坏了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过那是闺房里的私事,自是没法拿出来在这儿说,遂将那双泓邃幽深的眼睛觑着她,目光只在她眉眼间逡巡。 第153页 小阿姮没了布老虎,懵懂地看着他。 她爹看着娘亲,没看她。 她娘亲则垂着脑袋,拿指腹轻轻摩挲阿姮肉乎乎攥紧的小手,没理会她爹。 风吹过庭院,送来饭菜的香味。 盛煜瞧着两位掌中明珠,抬手将那只布老虎慢慢地往小阿姮的襁褓里爬。大抵是跟布老虎玩多了,小阿姮竟试着抬手,似乎是想抓住它。才刚满月的懵懂孩子,小胳膊肉嘟嘟的,当然没碰到布老虎,但这反应却令魏鸾微喜,忍不住瞧向女儿。 那只布老虎便在此时突袭,轻轻触到魏鸾鼻端。 猝不及防的触碰,令鼻子痒痒的。 魏鸾缩头抬眉,正对上盛煜的眼睛,像是沉渊被阳光朗照,藏了温柔笑意。她轻哼了声,将女儿头上被蹭歪的帽子戴好,盛煜却仍盯着她,布老虎再度袭来,嘴巴碰到她的脸颊,像是亲吻。而他的声音,也低低传到耳畔,「今晚给你捏腿,舒筋活络,如何?」 「还要给阿姮换尿布。」魏鸾道。 「抢奶娘的活?」 「给女儿换尿布,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是是是,天经地义。」盛煜知她是故意为难,不过既然已为人父,照料女儿本就是该做的,就算手生,也得试试,遂将小阿姮抱过来,接着软磨硬泡,「你得教我。」 魏鸾才不,起身挑眉道:「你不是很会无师自通么!」 说罢,腰身一扭,盈盈进了屋里。 剩下盛煜抱着女儿,父女俩四目相对,做女儿的懵懂天真,当父亲的满脸无奈。无师自通嘛,确实是,昨日在浴房折腾魏鸾的时候,他试了个新花样,美其名曰无师自通。没想到这么快,魏鸾就把把帐算到他头上了。 「你娘亲真小心眼。」盛煜低声嘀咕。 小阿姮不知道听懂没,只朝他笑了笑。 刚刚满月的奶娃娃,牙齿都还没长出来,笑的时候差点流出口水。不过她随了魏鸾,长得极为可爱,圆熘熘的眼睛被修长的睫毛护着,精緻的小鼻子,嘴巴也小巧,跟盛煜记忆里幼时的魏鸾有几分相似。满身柔软的小衣服,粉色的兔子软帽遮住脑袋,笑起来的时候,当真是暖得能让人心都化了。 盛煜凑过去,亲了亲怀里的宝贝。 「走,去换尿布!」他单手抱住女儿,拎起布老虎的尾巴,大步进屋。 …… 当天晚上,魏鸾看着盛煜换尿布时被女儿尿得湿透的衣袖,笑得前仰后合。 盛煜头回伺候女儿便得了重礼,哭笑不得。 可惜女儿娇娇软软,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默默去换衣裳,晚上接着给魏鸾揉腿。从脚踝一路揉向腰肢,最后将她困在床榻,红绡帐里酥软销魂。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盛煜没能享受太久。 因重阳过后陇州传来急报,说定国公带兵反了。 起兵的理由如永穆帝和盛煜所料,那位拥兵自重的沙场老将找人写了檄文,说盛煜乱臣贼子,蒙蔽皇帝构陷忠良,实属奸贼佞臣,章家既随先帝平定天下,又曾为国建功收復失地,无数男儿血染沙场,忠心耿耿铁骨铮铮,岂能坐视不理?定要誓死捍卫天下,清君侧,除国贼。 他的背后,还扯了废太子周令渊的旗帜。 而肃州百姓只知章氏追随先帝、护卫边疆的功劳,不知朝堂暗涌,竟有不少人信以为真。 烽烟既已燃起,盛煜自须仗剑而出。 ※※※※※※※※※※※※※※※※※※※※ 蟹蟹梨子酒的地雷呀~~muaaa! (温馨) 第142章 秋宴 定国公谋反的事, 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消息传来时,永穆帝当即下令,让禁军查封定国公府, 尽数羁押——在镇国公府阖家问罪后, 章孝温其实尝试过暗里将家眷接出京城, 不过彼时正逢国丧,永穆帝命玄镜司和兵马司皆留意戒备,哪有章孝温插手的余地? 时至今日,除了章孝温的髮妻乔氏暗度陈仓, 成为漏网之鱼外,旁的皆在京城。 不过魏鸾的外祖母原就上了年纪, 先前帮着窦氏扣押魏峤夫妇、诓骗魏鸾, 以致母女彻底决裂, 虽是意料中的事, 也让老人家病了一场。再往后宫变失利, 章氏母子被废, 更如万钧巨石砸在头顶。老夫人享了一辈子的福, 眼瞧着章家从烈火烹油、簪缨繁华, 走到如今树倒猢狲散的地步, 岂不心痛? 据周骊音说, 老妇人家已重病许久,只拿参汤吊命, 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章孝温显然是知道无力回天,索性扯起反旗。 余下的便是二房的章孝谦、韩氏和章经。章孝谦与章孝温是异母所出, 嫡庶分明, 能耐更是天壤地别。章孝温常年驻守在肃州, 也是沙场杀伐的勐将, 与这庶出的弟弟原就感情不深,既救不出京城,也不以其为软肋。 这般做派,分明是忍痛舍了亲眷,背水一战。 永穆帝岂会掉以轻心? 查封定国公府后,立时颁发早就备好的布告文书,说章氏曾随先帝平定天下,立下赫赫功劳,永穆帝因此器重宽容,待以功臣之礼。谁知章氏恃宠而骄,兴国公、镇国公、定国公在上祸乱朝纲、蛊惑东宫,在下纵容家奴、骄横跋扈,惹得民怨沸腾、朝堂动盪,如今做出通敌叛国、犯上谋逆的行径,实在有负先帝与今上的信重与厚望。 第154页 叛君之臣,乱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先前玄镜司查实的章家种种罪行,也在此时传遍京城,算是彻底揭出其真实面目。免得章孝温颠倒是非,仗着百姓不知朝堂情形,扣个昏君奸佞联手诛杀功臣的帽子。那就当真噁心透了。 好在盛煜的准备极为充足。 当年兴国公、镇国公、定国公风头无两,府里家僕门客无数,在永穆帝隐忍纵容的这些年里,光是门中僕从的恶霸行径,便已是罄竹难书。这些虽是小事,却由玄镜司各处的眼线用心搜罗,种种消息皆可印证,一股脑翻出来,旁人闻之,谁不痛恨? 这些既非谣传,可见章氏篡权窃国,并非虚言。 消息迅速传遍京城内外,章氏早年靠战功积攒的名声很快只剩满地狼藉。 而陇州和朔州的兵马,也迅速向肃州围拢。 曲园里,盛煜整装待发。 在周令渊逃出皇宫后,君臣已数次商议过应战的事,南朱阁里,关乎肃州战事的舆图和山川地形也被盛煜翻了数遍,乃至从前肃州一带战事的打法、成败都烂熟于胸。而今战事既起,阻拦包抄的兵马从肃州周遭调派,永穆帝又从南衙选了常元楷和李慈两员大将,并派禁军和京畿守军中的精锐数千,动身北上。 盛煜以先锋之职,与常元楷同行。 这一日,夫妻俩都清早起身,迅速梳洗用饭后,魏鸾帮盛煜穿戴盔甲。比起玄镜司那身官服蹀躞,锁子甲沉重而寒凉,她头回碰这东西,陌生得很。好在有盛煜指点,挨个找到锁扣,帮他穿好。 而后带上偷窥,扶得端正。 成婚至今,这是她头回看盛煜穿盔甲,比起锦绣官服,这般装束更衬出冷硬气势,颀长峻拔的身姿愈显威仪,沉稳而又英姿勃发。十数年筹谋隐忍、暗中前行,这应是最后一场拼杀。比起从前的刺杀与宫变,这是沙场上万千兵马的搏杀,牵扯的不止朝堂与肃州兵马,还有万千百姓、边境安危。 两代帝王励精图治,成败皆繫于此。 盛煜的神情凝重而坚决。 魏鸾则满心担忧。 沙场征战毕竟与玄镜司不同。 从前盛煜走南闯北,便是遭遇邓州那样的刺杀,对方不便明目张胆地调动兵马,动辄也只百余人,可迂迴转圜。沙场之上万千兵马,刀枪箭雨尽数无眼,却是另一番景象。而盛煜既已调了玄镜司的人手北上,必定是打算潜入章家的地盘,从内里瓦解的。 那无异于钻进敌营谋事,极为兇险。 上回盛煜北上,将魏知非带回京城时便曾遭遇刺杀,在定国公部署的穷追勐打中负伤而归,如今定国公麾下有从前的虎狼之师,也有镇国公的残余势力,烽烟燃起时戒备森严,定要艰险数倍。 且镇国公不战而屈,周令渊母子失势困顿,肃州一带军政皆握在定国公手里,颠倒黑白的鼓动之下,军中士气必定高涨。 虽是重兵围剿,却也是极难啃的骨头。 昨晚魏鸾费尽口舌,想劝盛煜带上卢珣随身护卫,却未能令他更改主意。此刻晨光熹微,她的目光落在男人冷硬脸庞,胸中万千叮嘱,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句盼望平安。 她握住盛煜的手,摩挲到手腕。 那串从云顶寺求来的佛珠就在他腕间,触手温润。从前最嫌累赘的男人,自打戴了这串佛珠后就没摘下来过,时日渐长,偶尔看他沐浴时腕间光秃秃的,反而会令她不习惯。她捧住那只手,勾出暖融笑意,「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她定会进香礼佛,祈他平安归来。 盛煜凝眸,郑重颔首,「放心。」 隔着铠甲拥抱彼此,魏鸾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下,「再去看看阿姮吧。」 肃州兵强马壮,想要平息叛乱,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两地相隔时,襁褓里软乎乎的女儿定会令人记挂。盛煜抬步去厢房,原以为只知道吃和睡的小阿姮应还在睡觉,谁知到了跟前,她竟然刚醒过来,也没哭闹,刚由奶娘换完尿布,躺在小摇床里任由摆弄。 盛煜盔甲冷硬,没去抱柔软娇小的孩子,只躬身俯首,在她额头亲了亲。 小阿姮眨巴眼睛,挪了挪脑袋。 「乖乖等爹回来。」盛煜低声,哄得耐心。 腿脚像是被禁锢在那里,有些挪不开,他忍不住又侧脸,去蹭她脸蛋。小阿姮裹在襁褓里,两只小手轻轻攥着,大概是刚睡醒肚子饿了,看到有东西凑过来,忽然咿咿呀呀的张嘴去咬。可惜那张脸硬硬的,也没多少肉,不是熟悉的温柔香软。 她瘪瘪嘴,嫌弃地偏过头。 唯有盛煜脸上残留奶香的口水。 旁边魏鸾忍俊不禁,吩咐奶娘先餵将小阿姮餵饱,而后抬袖将女儿煳在盛煜脸上的口水擦去,送他出府。 …… 将士出征之日,永穆帝亲自送行。 京城里的百姓起初还有些惶然,怕曾经蹄铁收復边疆的章家会势如破竹,南下攻到京城,听见陆续传来的好消息后,倒渐渐安生。于是除了朝堂忙着调运粮草、安稳边境,寻常百姓的日子仍过得安稳富足。 因重阳时满城风雨,未能尽兴登高,趁着这两日秋老虎驾临,天高云淡,纷纷登高赏秋。 皇宫里,淑妃也办了场赏秋宴。 其实按从前的惯例,每逢秋高气爽时,永穆帝会銮驾出宫,率群臣将士去京郊射猎。不过去岁此时,正逢朝局动盪,周令渊母子暗谋篡位,永穆帝忙着应对宫闱之祸,只字未提。今年即便京城里还算安稳,外头却打仗呢,那还能秋郊射猎? 第155页 遂由淑妃出面,在北苑办场赏秋的小宴便罢。 除了公侯重臣的女眷和诰命外,出征肃州的将士女眷亦受邀赴宴,魏鸾自然不例外。因永穆帝数月没见阿姮,又不好再次微服出宫探望臣子住处,便让淑妃传了口谕,许将士女眷带子嗣入宫,共沐皇恩,算是额外的恩典。 魏鸾听得口谕,只觉永穆帝煞费苦心。 不过既已猜出盛煜的身份,皇帝如此行径也在情理之中。 待得秋宴之日,便抱了阿姮入宫。 算起来,魏鸾已有许久没去北苑了。出阁之前,北苑几乎是她跟周骊音最爱去的玩耍之地,每月里能跑三四回,后来嫁进曲园后,每回入宫都是以盛少夫人的身份,便甚少再踏足。事实上,自打去岁从东宫被盛煜救回后,她也一年没入宫了。 而今再踏宫门,感受多少是新奇而轻松的。 至少,无需再朝章氏姑侄行礼。 魏鸾脚步轻快,高堆的云髻间装点了精緻花钿,簪了盛煜送她的那支极华贵的凤衔珠钗,耳畔垂着红玉磨成的耳坠,黛眉杏目下,双唇点得娇艷。国丧将尽,穿戴上已无太多忌讳,名贵锦缎裁剪得合身,环佩压住玉白的襦裙,上面拿金线绣了菊花暗纹,秋阳下华彩摇漾。 许久未赴宴席,甫一露面,仍明艷照人。 宫里不像在外随意,她既带了染冬随行伺候,又有奶娘抱着小阿姮,卢珣便不好进去,只在宫门外候着。同样受邀的魏夫人与伯母敬国公夫人结伴而来,瞧见魏鸾身旁的襁褓,忍不住过来,先逗弄小外孙女。 而后相伴入宫,途中尽是熟人。 虽说章氏与太子齐齐获罪,镇国公府和定国公府都已倾塌,魏家却在前年的阴霾后拨云见日,仍岿然而立。甚至在不久前,永穆帝因颇赏识魏峤的学识,还给他升了官职,虽说不及先前在兵部的品级,但敬国公府门楣不倒,女眷便仍尊荣。 到得北苑设宴的永宁楼,淑妃亦含笑招唿。 永宁楼建在高台上,周遭视野开阔,可俯瞰北苑大半的景致。今日既是赏秋之宴,且秋阳高照颇为和暖,淑妃便命人将周遭的槅板尽数拆去,摆上长案蒲团,坐在楼里时,四面阔朗,可将周遭景致尽收眼底。 魏鸾的位次在魏夫人下首。 论理,盛家并无半点爵位在身,魏鸾亦未册诰命,身份不及周遭侯府、伯府的夫人们。不过她毕竟出身优渥,且有公主伴读的身份在身,淑妃有意抬举照拂,将她安排在近处,旁人亦无异议。 盛家添丁后未能亲自去府中道贺的人,便藉机道喜,逗逗孩子。 满楼秋光,言笑晏晏。 仍是贵重威仪的皇家宫殿,上首主位却悄然换了人。章氏被废于冷宫,后宫之事悉由淑妃打理,昔日原就跟淑妃亲近之人不免暗自得意,笑容最为畅快。曾围在章氏身旁的人如今抹把脸,恭维之词放在这位美艷淑婉的后妃身上,照样闻之悦耳。 而淑妃仍如从前温婉,即使独宠后宫,也半点不摆架子,待人接物与从前并无异处。 便连梁王妃沈嘉言都水涨船高。 明眼人谁都知道,章氏走到这地步,再无翻身的余地。 永穆帝膝下只剩梁王和卫王,输赢几乎无需猜测。 有淑妃在后宫深得圣心,两位相爷在朝堂助力,等章氏自取灭亡、永穆帝年事渐高时,东宫之位定会落到梁王手里。而这位以才情名闻京城,被沈相精心教导的梁王妃,定也能凭着祖父的助力,得无双荣宠。 ——毕竟,梁王虽也纳了侧妃姬妾,夫妻的感情却很好,去年腊月还生了孩子。 这样的锦绣前程,谁不羡慕恭维? 锦绣绮罗往来,倒衬得旁边的周骊音颇为孤单。 从前被帝后和太子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如今虽不曾被母兄连累,也仍被永穆帝宠爱着,到底遭逢剧变,没了从前天真烂漫的笑容。进来后与周华音并排坐着,脸上笑意也极淡,似不欲应付这般场合。 只在魏鸾过去时,才握住她手笑意微浓。 魏鸾怕她触景伤怀,特地将襁褓里的小阿姮抱过去,逗周骊音开心。 这般人影往来,渐渐宾客聚齐。 满殿锦绣里,还添了个甚少露面的稀客——新安长公主。 自打迁居长春观后,她几乎从未赴过宫宴,便是章太后寿宴那样的场合,也不过派人送贺礼前来,本尊并未露面。反正她跟章氏间仇恨深亘,彼此都心知肚明,有永穆帝承了先帝的遗旨照拂,章太后奈何不了她,便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如今章氏姑侄倒台,这又是国丧后头次宫里设宴,她似迫不及待。 年近三十的女人,自有成熟妩媚的风韵,长公主修眉美目,钗簪华贵,那身朱色滚了细密金边的衣裳穿出来,气度轻易盖过旁边两位侄女。淑妃待人本就和婉,处处以永穆帝的心意为重,见她露面,自是十分热络。 新安长公主亦以皇嫂唿之。 过后整衣落座,姿态甚是端庄。 不过魏鸾看得出来,她比在章太后丧礼上碰见时瘦了许多。想来盛煜血淋淋的恐吓虽没能吓得她魂飞魄散,那场卧床不起的重病也将她折腾得够呛。永穆帝明知此事是盛煜所为,却未过多理会,仍器重栽培,不知长公主看了作何感想? 魏鸾抬眸,正好撞上那位的目光。 第156页 两人都不闪不避,亦无虚假客气的笑意,片刻停顿后,各自垂眸喝茶。 没多久宫人添酒开宴,有乐舞演奏。 魏鸾随便吃些糕点,坐到中途时,果然见有嬷嬷缓步走来,绕到她身后,低声道:「今日宴席,淑妃娘娘特地请了各位夫人携子赴宴,以示皇恩浩荡,鼓舞将士之心。此处演舞奏乐,怕是会吵了孩子安睡,不远处的流华殿已另备了歇息的静室,少夫人可抱孩子过去安睡。」 极熟悉的一张脸,是永穆帝御前伺候的人。 魏鸾心领神会,加之小阿姮醒了半天后确实露出困顿之态,若因乐声太吵而哭闹起来,未免难办。遂没耽搁,同魏夫人说了一声,命奶娘抱了孩子,悄然起身出了永宁楼,随嬷嬷往流华殿去。 ※※※※※※※※※※※※※※※※※※※※ 永穆帝:看个小阿姮还得偷偷摸摸,朕太难了。 (秋宴) 第143章 挟持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挟持) 第144章 救女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连结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嫁给权臣以后的阅读地址:https://m.bxwxorg/read/189724/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繫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復! 嫁给权臣以后最新章节、嫁给权臣以后归去闲人、嫁给权臣以后全文阅读、嫁给权臣以后txt下载、嫁给权臣以后免费阅读、嫁给权臣以后 归去闲人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救女) 第145章 夜袭 长春观里, 新安长公主此刻尚未歇息。 她在等一道消息,关于魏鸾的。 半年之前盛煜掀开木盒,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摆到她面前, 冷言威胁时, 新安长公主几乎魂飞魄散。之后的两三个月里, 那只染满血的手便如噩梦缠身,令她时时心惊胆战。然而即使是这般险些要了她性命的不敬之举,永穆帝也不闻不问。 这令长公主极为恼火。 不过彼时盛煜尚在京城, 永穆帝既偏袒权臣,长公主也无可奈何,只能囿于道观, 暗自怀恨。直到肃州燃起烽烟,盛煜奔赴前线——曲园之尊荣皆繫于盛煜,没有他在府里镇守, 在长公主而言,实在是难得的良机。 而在数日之前,她还知道了件事情。 那日她闲而无事登高赏秋, 在山林间偶遇沈嘉言, 因淑妃待长公主颇为客气, 沈嘉言萧规曹随,颇热情地邀她喝茶。两位皇室宗亲碰头, 即使不好妄议朝政, 也难免提起北边的战事, 提起连番力挫章家的盛煜。 ——身居玄镜司统领、中书侍郎两处要职, 又在沙场履立功劳, 这般风头实在前所未有。 等叛乱平定, 该如何论功行赏? 长公主无从得知皇兄的心思, 藉机试探道:「自父皇开国,几十年里从未出过这样的臣子。便是从前的章家,也只是手握重兵驻守边地,哪比得上玄镜司耳目遍及天下,深得圣宠?据说他在中书也如鱼得水,这般能文能武的贤才,当真是前途无量。」 「是啊。如此圣宠加身,着实羡煞旁人。」 沈嘉言栽过几回跟头后学乖了,只淡声附和。 长公主又道:「不过想想也让人担忧。当初章氏坐大,便是因功劳极高又手握兵权,父皇在位时尚能弹压,轮到皇兄,难免尾大不掉,有诸多掣肘。盛煜是心高气傲之人,原就极难驾驭,往后梁王想使好这把剑,怕是得下些功夫。」 两人交情尚浅,这话未免说得过深。 长公主是居于道观的方外之人,闲谈间提及,似浑不在意。 沈嘉言却不敢乱说,只噙着笑意道:「父皇春秋正盛,盛统领能为朝廷效劳是好事。想来他既深厌章氏之跋扈忤逆,为助皇上拨乱反正而倾尽全力,往后也不会步其后尘。且朝堂选才用人皆是父皇决断,梁王做好皇子本分的事就好了,何必操心这些。」 如此软绵绵的钉子,自是不愿多说。 新安长公主却已窥出端倪。 她又不是瞎子,这些年虽远离朝堂,却也知里头的纷争。周令渊与梁王原就是背后各有神仙,亦各有图谋,如今周令渊彻底走了不归路,储位便只会落到梁王和卫王之间。淑妃那样聪慧的女人,在深宫里步步为营,竭力支撑,岂会错过良机? 似盛煜这般权臣,对哪位皇子都是威胁。 尤其盛煜深得信重,曾在宫变中立下汗马功劳,焉知不会故技重施,扶持孱弱的卫王? 第157页 淑妃母子不可能不忌惮。 沈嘉言身在王府,自然也会为前程担忧。 如今她一副顺其自然、与世无争的模样,分明是心里已有了底,知道盛煜不会威胁到梁王。那对母子连章家都奈何不得,更没能耐对付盛煜,之所以坐视不理,显然是有旁人收拾——恐怕这趟平叛回来,盛煜这条煊赫热闹的青云之路,就该日过中天,渐而下坡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帝王概莫能外。 在经歷章家之祸后,尤其如此。 淑妃最擅揣摩帝王心思,必定是猜透了皇兄的打算,才顺水推舟,有恃无恐。 这般推断后,新安长公主甚为激动。 盛煜有用时,她自然比不上所向披靡的利剑,但若他会成为弃子,就无需过分忌惮。凭她的能耐,当然没法奈何盛煜,但如今曲园空虚,想在魏鸾头上动心思却不难。尤其是这回宫宴,淑妃除了邀请女眷外,竟还让人带孩子入宫,简直天赐良机! 更别说她手里还攥着个章念桐。 简直如虎添翼! 种种安排皆顺利无比,孙嬷嬷与内侍死后,更是线索断绝。她只需等尘埃落定,将事情推到章家头上,便可不染半点污泥,抽身而退。那个给她引来奇耻大辱的女子,亦再无翻身的可能。 新安长公主睡不着,点了灯烛留意屋外动静。 …… 长春观外,染冬和卢珣各着黑衣,如鬼魅飘过。 秋夜的风吹得树叶梭梭,掩住细微动静。 树影殿宇间,两人悄然穿行。 这座道观周遭驻守的是长公主府的侍卫,寻常匪类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卢珣却是个例外。自幼跟着盛煜习武磨砺,走南闯北这些年,暗夜潜行几乎是看家吃饭的本事。更何况,先前盛煜诱捕章绩时,曾将道观的防卫情形摸得清楚透彻,卢珣亦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如入无人之境。 最终,两人站在了新安长公主的寝居前。 屋内灯火半暗,细长的影子投在窗扇,除了长公主踱步外,里头并无旁人。周遭众人丝毫未曾察觉屋顶的不速之客,侍卫更是守在数道墙外,懵然不知。卢珣借着风动树梢,掠过庭院,落叶般飘然停在屋门前,染冬紧随其后,悄无声息。 门还未反锁,一推即开。 两人闪身进去,迅速反锁门扇。 新安长公主原本时闷头踱步,听见这动静,有些不悦地皱眉,抬头向门口道:「都说了晚点再歇息——」话说到一半便被卡在喉咙,她惊愕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黑衣人,在开口惊唿之前,便被卢珣捂住了嘴巴,连同喉咙也用力扼住。 所有的声息在一瞬间化为呜咽。 卢珣急怒而来,既抱了拼死犯上的心思,便也毫不手软,在堵住长公主的声音后,腾出一只手拽住她肩上衣领,大步往里头走去。染冬在旁帮忙,为免长公主挣扎时磕碰桌台打翻器物,将她两只手反扭住,半拖半拽。 到得内室,落下帘帐。 手底下的新安长公主唿吸受制,脸上涨得通红,嘴唇翕动如涸泽的鱼。然而自幼养尊处优的身子,便是多走几步路都嫌累,哪还有反抗的气力?只剩两只脚努力蹬着,如同垂死挣扎的姿态。 在气绝之前,卢珣才松开手指。 几乎瘫软的新安长公主垂死得救,大口唿吸时,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眉心。 「别出声,否则鱼死网破。」 狠厉的声音压得很低,卢珣虽以黑衣遮掩身形以便暗夜潜行,却连蒙面的布巾都没戴。久随盛煜身侧,凶煞气势丝毫不逊其主,怒目逼视时,眼神如同利剑剐过骨肉,森然生寒。 新安长公主哪敢出声音? 极度的惊恐后,因身份而生的自负骄横早已消弭,她瞧着眼前明晃晃的匕首,听见外头隐隐传来的如常动静,心底已然凉透。很显然,对方既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她满观的侍卫随从,竟无一人察觉刺客闯入! 她若当真唿救,不等侍卫赶来,怕就得丢了性命。 只能暂时服软安抚住。 掌心汗水凉腻,额间锋锐冰寒,长公主竭力忍着心底颤抖,仔细回想染冬的脸,记得她曾随魏鸾来此处游山,也曾陪魏鸾入宫赴宴,遂低声道:「是曲园的人?」 「我家少夫人在哪?」 染冬寒声,随手扯了近处的一条栉巾递给卢珣,让他从背后捆住双手。 长公主哪会承认,当即道:「我哪知道。」 「少装煳涂!今日在宫里使下作手段劫走孩子,送信到曲园威胁,又在玄清观设伏,桩桩件件都是你的手笔。快说!人去了哪里!」心焦威胁之间,匕首已触到长公主的肌肤,只消稍稍用力,便可刺眉心而入。 长公主强撑着道:「无凭无据,你敢如此污衊!」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那把匕首已从她鼻樑侧脸划过,刺破精緻的妆容。锋锐冰凉的痛意传来,长公主下意识想去摸,却因双手被缚力不能及,只看到匕首上染了血,嫣红骇人。随后,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痛传来,滚落的血珠自腮畔滴入领口。 长公主骇然尖叫,被卢珣捂回嘴里。 染冬瞧着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睛,重将匕首抵过去,「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人命关天,就是此刻杀了你,我也不会眨眼!再敢狡辩,废掉你整张脸,连手足都砍下来餵狗。」森寒的声音,字句分明。 第158页 长公主整个人都在战慄。 数月前那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迅速浮入脑海,她想起盛煜的兇恶狠厉,看着眼前的锋锐逼人,一瞬间只想骂曲园里都是疯子!然而强烈的求生欲望,终究战胜了愤怒,她看着染冬,惊恐里迅速权衡。 这两人深夜闯入,行兇伤人,未必不敢要她的性命。 就凭来时的悄无声息,定能全身而退。 他们有这样的胆气与能耐! 绝望与恐惧排山倒海般压过来,长公主即使有除去异己的决心,却没打算为个魏鸾搭上条性命,那实在得不偿失。而若是招供……不论皇兄会如何看待此事,至少她能逃过今晚的性命威胁,等盛煜失势后,仍可清算旧帐。 而此刻,若径直招认,这两人未必不会痛下杀手,趁着无人察觉将她灭口。还是得捏住他们担忧魏鸾的短处,先找个足以保住性命的地方再说。只可惜这回周密布置,终究是漏算了曲园的疯狂,没想到他们竟敢毫无凭据地行刺逼问! 长公主满心不甘,却不敢拿性命冒险。 「想知道她的去处,可以。」她狠狠心,不敢多想脸上的伤痕,只竭力镇定,看向更为歷练的卢珣,「但你得先容我叫侍卫。免得说了实情,换你们杀人灭口。」 「所以确实是你绑架了孩子,挟持少夫人?」 「是我又如何。」 她既已承认,染冬急着就想问魏鸾的去处,卢珣却留着心眼。急怒之下,他确实想过杀了这屡屡生事的恶女人,但当务之急仍是问出下落,救出魏鸾和小主人。长公主生于皇宫,心机颇深,空口白牙地问个去处,焉知她不会骗人?届时他和染冬无从确认,救人扑个空,可大事不妙! 必须让她吐露实情,不敢撒谎。 而普天之下,能让这恶女人忌惮畏惧而老实交代的,唯有永穆帝。 今日永穆帝的种种反应,卢珣早已从染冬和魏鸾口中得知,皇帝是极疼爱那孩子的。而魏鸾和小主人是主君的心头至宝,为免扰乱前线军心,让盛煜毫无后顾之忧地杀敌,永穆帝定会帮曲园,而非偏袒长公主。 在面圣前,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咬定长公主的罪行,免得这恶女人御前翻供。 遂逼问长公主安排此事的前后细节。 确信无误后,挟她出了长春观,直奔皇宫。 …… 城门早已关了,等闲不会轻易敞开。 唯一的例外是最北边的九华门,那边是禁军屯驻之地,防卫比别处都严密,从前玄镜司有急事须入城禀报时,也是走那边。且魏鸾在赴险前也曾交代过,皇帝极疼爱阿姮,在她出宫前已给了口谕,许她随时入宫互通消息,不限时辰。 卢珣和染冬凭着这倒口谕,直奔皇宫。 而后顺利走到麟德殿。 夜深风重,永穆帝始终没查到关乎小阿姮的线索,此刻尚未安寝。 听见卢珣和长公主求见,诧异之余,连忙召见。 殿门推开,几道人影走进来。永穆帝瞥了眼脸上皮肉外翻,血迹未干的长公主,心中有个猜测瞬间划过,却不及细想,也未理会那道伤口,只紧盯着卢珣道:「如何,阿姮有下落了吗?」 「启禀皇上,孩子安然无恙,已救出来了。」 永穆帝犹不放心,接着问道:「她在哪里!」 那般焦灼关怀的神情,分明是极挂念孩子。 长公主原还想着求皇兄做主,瞧见这般反应,心里顿时凉了大半。 ※※※※※※※※※※※※※※※※※※※※ 以为对手是青铜,没想到是个王者=w= (夜袭) 第146章 通敌 夜深人静, 麟德殿里灯火通明。 卢珣即便深知永穆帝对盛煜的器重栽培,也没想到他会对阿姮这样上心。不过这于曲园而言有益无害,遂跪地拱手禀报。 「长公主今日在宫中挟持了孩子, 命相熟的内廷司宫人偷运出宫, 随后送信到曲园, 威胁少夫人亲自去玄清观以身易质。少夫人怕孩子出事,不得已亲自前去。因城门已闭,属下只好暂将孩子送去别苑, 有曲园的护卫看守,也安排了郎中过去照料,请皇上放心。」 永穆帝神色微紧, 「她病了?」 「没有。是怕夜里风寒,有备无患。」卢珣赶紧解释。 皇帝暗自吐了口气,回身坐入椅中。 今日小阿姮失踪时, 他其实怀疑是章氏余孽所为,在彻查时,也多循着章氏的踪迹查, 生怕孩子遭了毒手。如今听卢珣说小阿姮无恙, 悬着的那颗心彻底放下, 双目微沉,看向含泪跪地的新安长公主。 她的脸上伤痕狰狞, 从眉心到鼻樑再到脸颊, 皮肉微翻, 血尚未止住, 便连那身贵重的衣裳都染了殷红血迹。长春观里守卫森严, 满京城没人敢对皇帝的妹妹动手, 这伤痕出自谁手, 不言而喻。 他又看了眼卢珣。 不等卢珣出声,染冬率先跪地道:「回皇上,长公主挟持少夫人又不肯承认,奴婢情急之下失手刺伤,请皇上降罪,奴婢甘愿认罚。只是少夫人下落不明,还请皇上彻查。」说罢,叩首伏地。 卢珣哪会让她担责,忙道:「是属下该死,为查问少夫人下落,伤了长公主。」 「行了!」永穆帝皱眉,暂没追究,只向长公主道:「魏鸾当真在你手里?」 第159页 「皇兄明鑑,是他们血口喷人!」 新安长公主生而尊贵,除了被章氏欺负过,何曾受过委屈?今晚先是惊吓,又受伤破相,吹着冷风入宫,瞧见宫人们的目光时便知脸已毁了。伤心惊恐之下,瞧见皇兄终于提起她,当即矢口否认道:「他们擅自闯入长春观行兇杀人,臣妹见他们兇恶,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假意承认。若不然,此刻哪还有性命见到皇兄!」 她说着话,眼泪涌泉而出,渗到伤口时火辣辣的疼。随后膝行向前,抱住永穆帝的腿便哭了起来。 染冬未料她竟会在御前忽然翻供,愕然间就想反驳。 卢珣忙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果然,永穆帝躬身拨开长公主手臂。 「朕还没煳涂,这里也有数。」他轻拍了拍鬓,微微俯身,神情威冷,「能在宫里劫走孩子的就那么些人,盯着魏鸾放回孩子的更少。先前你给魏鸾下药,已是私德有亏,朕为保你颜面,并未计较。今日什么场合?谁许你擅动曲园的家眷!」 「臣妹没有——」 「闭嘴!」 长公主还欲反驳,被永穆帝厉声喝止,怒道:「肃州战事吃紧,需将士齐心平叛,朕调运粮草鼓舞士气都忙不过来,你在背后动曲园的家眷,是想动摇军心?若魏鸾有失,累及肃州的战事,朕便治你通敌之罪,处以斩首!」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长公主彻底愣住。 动手之前,她算过如何在后宫动手、算过如何对付曲园、算过如何栽赃章家,却独独没算过前线的战事——三十年来养尊处优,费尽心思在后宫的一亩三分地上立足,于朝堂征战的事,她着实生疏之极。种种安排,尽为报復私仇,从未想到战事上去。 而此刻天子威仪,那神情绝非玩笑。 她整个人几乎骤然跌入冰窖。 片刻后才颓然垂首道:「是臣妹煳涂,目光短浅。」 她肯承认,便能免去诸多口舌和麻烦,永穆帝遂道:「魏鸾呢?好好送回曲园。」 「她、她或许已不在京城。」极低的声音,如同嗫嗫嚅。 永穆帝的眉头再次皱起,「什么?」 新安长公主颇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出了玄清观的后山,她会被交给一伙早就约好的西域商人,带出京城后任由他们处置。细算时辰,他们此刻应已出了京畿。」因瞧出永穆帝并没打算袒护她,为保住性命,忙将约定交人的地点和对方底细供出。 永穆帝闻言,点派禁军的人手随卢珣去救魏鸾。 众人踏夜出城,按着长公主的交代向北疾追,结果却空手而返——那伙商人不知被谁截杀在半路,横七竖八地躺在官道旁,伤口皆在要害处。而魏鸾却仍不见踪影,即使往周遭搜查,亦毫无所获。 因肃州的战事,玄镜司的人手被调走大半,如今更是捉襟见肘。 卢珣和染冬整夜奔波,心急如焚。 永穆帝闻言,更是大怒。 以长公主那点胆量和求生的欲望,不可能在事情败露后再欺君罔上,那么这件事,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亦可见抢劫魏鸾的那伙人,对长公主的图谋和安排早已了如指掌。按长公主先前的供认,此事并无亲信之外的旁人知晓,可疑的唯有孙嬷嬷。 ——她原就是章念桐的近仆,因彼时昭蕴还小,被废除太子妃的阵仗吓得不轻,骤然失母后又寝食不安,永穆帝不忍心孩子受苦,便留她在小皇孙跟前伺候。长公主拿章念桐的性命换孙嬷嬷为她出手,那老妇定是将此事告诉了章家。 而至于章家,镇国公和太后虽已辞世,章孝温手里还攥着重兵。先前有能耐将周令渊送出京城到肃州当傀儡,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岭,从几个商人手里抢夺魏鸾简直易如反掌。 那么,魏鸾会被送去哪里? 极有可能作为人质,送到肃州要挟盛煜。 理清了背后脉络,永穆帝登时大怒。 从白日的宫宴到夜晚的等候,他原就被此事磨得心神不定、忧心忡忡,如今瞧着新安长公主因一己之私,拱手将魏鸾送到章家手里,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当初先帝的叮嘱已不足以压制怒气,他一脚将长公主踹翻在地,径直押入狱中候审,连脸上的伤也不曾理会。 长公主的哀哀哭求,被内侍强行拖走。 永穆帝脸色铁青,既已推断出魏鸾的去向,只能见招拆招。一面派人追查,尽力将魏鸾在途中救回,一面命人递信于盛煜,叫他早些防备,并派人手相助救人。在密旨之中,他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命盛煜万事以朝廷为重。 …… 肃州,烽烟四起。 盛煜此刻正在换药。 烛光照在冷硬的脸庞,他的神情肃然而专注。 虽说出征当日他是与常元楷和李慈两位大将同行,真到了肃州附近,却是各有职责——常、李两位将军手持虎符,调了陇州的兵马,与从朔州赶来的郑王一道,对肃州两面夹击,陆续夺城收地。盛煜则带了玄镜司的人手,盯住章氏麾下带兵的将领。 百余年经营,又手握军政赋税,章氏麾下早已养了成堆的死忠。 先前镇国公回京入狱,永穆帝虽收了庭州的兵权,却因当时庭州军中未稳,为免军中生变令边疆动乱,无奈之下,将那些不肯归服于朝廷的章氏旧将尽数安排到定国公麾下。这些人多半是数代追随章家,加之章氏拥兵自重,几十年间利益盘根错节,早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且边境战事歷练下,带兵打仗也颇为骁勇,极是棘手。 第160页 是以,如今肃州的将领,均是当初章氏养出的精锐。 想在战场上尽快歼灭,并非易事。 盛煜所做的便是凭着玄镜司的人手,尽力斩除这些将领,为朝廷军将扫去些障碍。 这当然不是容易的事。 战事一起,各处戒备森严,玄镜司能潜伏进去的人手有限,于甲戈严整的千万兵马中行刺突袭、斩将夺帅,几乎是逆箭雨而行。自打来了肃州,盛煜除却坐镇指挥外,也亲自出手数回,虽说离章孝温所在的城池还颇远,却已凭玄镜司的协助,帮朝廷夺了数座城池。 兇险之中即使穿有护甲,也落下不少箭伤。 此刻,他便是为手臂上的伤处换药。 十数年杀伐生涯,这种事于他而言驾轻就熟,趁着夜色尚浅,他还在案上铺了舆图和今日刺探道的情报,谋划下一回的刺杀。 便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动静。 「主君,卢珣求见,有急事禀报!」 急促而熟悉的声音,令盛煜心里微诧,他闻言抬头道:「进!」目光看向帐帘,果然帘动风入,两道极为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卢珣和染冬都做了劲装打扮,腰间悬着剑,一副风尘僕僕疾驰而来的模样,神情更是焦灼得明显。 这两人从天而降,盛煜霎时便猜到缘故。 「鸾鸾出事了?」几乎是一瞬间,他站起了身。 卢珣单膝跪地,数夜未眠的神情有些憔悴,「属下该死,没能保护好少夫人,让她落到了章家手里。」见盛煜神色骤变,忙将宫宴那日的的情形尽数禀明,而后道:「事发后,皇上命传密令命沿途留意搜查,却没能找到少夫人的踪影。除了章家,没人有这般本事。」 这消息实在意外而突然,盛煜脸色沉黑。 「没有任何她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长公主招认,她为驱使孙嬷嬷听命,已按那贼妇给的线索,将章念桐交还给章家。那些人和章念桐也都不见踪迹,想必是跟少夫人一道,去了章孝温身边。」卢珣禀报罢,满腔懊悔与愧疚涌起,惭然低头,「是属下该死,不该放任少夫人只身涉险。」 声音落处,满屋死寂。 盛煜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塑,眼底如有乌云翻滚。 担忧有之,愤怒有之,震惊亦有之。 但这些都无济于事。 以章氏和曲园的深仇大恨,魏鸾落到章孝温怀里,处境会有多么兇险,几乎不用多想!娇丽的眉眼浮入脑海时,盛煜甚至不敢想像她此刻的境地。但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唯有设法探明魏鸾的藏身之处,救她脱险! 盛煜死死握着双拳,沉目吩咐,「卢璘,叫赵峻进来。」 在等待间隙里,又问道:「长公主如何处置的?」 「皇上恨她愚蠢通敌,已下狱候审。」 只是候审而已。 在宫里绑架小阿姮,威胁魏鸾以身易质,三番两次欲置魏鸾于死地,到了这般近乎通敌境地,居然也只是下狱候审,而非直接处死。若换了旁人,这等罪行早就死一百次了!果真在永穆帝眼里,魏鸾的分量不及皇家的尊卑秩序,如同当时告诫他不可因私废公那样。 既是如此—— 「他不肯杀,回京之后,我去杀!」 盛煜咬牙,骨节捏得轻响。 ※※※※※※※※※※※※※※※※※※※※ 鸾鸾:来一场里应外合吧夫君! 按照细纲,后面只剩四五章了。但是作者君最近有个研究报告要交,码字时间被严重挤压,为免写得仓促影响质量,后面大概会请假几天,然后直接贴结尾的大肥章哈。毕竟是大结局嘛,还是想尽量写好,圆满一些,给仙女们抱歉鞠躬呀,爱你们!!! (通敌) 第147章 意外 查探魏鸾的下落并非易事。 因长公主这招来得突然, 京城内外皆无防备,目下除了卢珣所说的,再无旁的线索。从京城到肃州, 官道小路无数,对方伪装身份潜藏行踪,谁都不知道会走哪条。且如今战事吃紧, 玄镜司那点人手分派到各处刺探消息已是捉襟见肘,能调动的并不多。 想要如从前般密布细网,盘查要道, 在找到行踪后迅速拦路救人,希望实在渺茫。目下能做的, 唯有揣摩章家捉到魏鸾后的打算, 在可能的几处布置眼线,探明去向后设法救出——若是能抢在魏鸾落到章孝温手里之前,自是更稳妥。 好在卢珣和染冬日夜兼程地快马赶来,终归能比章家的脚程快, 足够盛煜调兵遣将。 等人手派出, 就只能静候消息。 盛煜有些焦灼。 奉命出征北上之时, 他心里其实极为镇定从容。毕竟数年筹谋、步步为营, 虽说肃州尽是章氏养出的悍将死忠,但凭着玄镜司在内刺探消息、设法策反敌将,郑王和常元楷等人在外领兵冲杀,攻夺城池,即使艰难胶着,最终定也能取胜。 区别只在时日早晚, 牺牲多寡。 战事之中, 丧命流血在所难免, 他只能尽力剷平阻碍,令朝廷军队少些伤亡。 这些他早已在心里有过准备。 谁知道长公主昏聩煳涂,竟会来这么一出? 魏鸾一介闺中弱质,自幼娇生惯养,连刀剑都没摸过,落到章孝温那恶贼手中,群狼环伺孤立无援,哪里是对手?更何况,她于他而言是心头至宝,不捨得伤损半分,但于永穆帝、于朝堂而言,不过是个寻常臣妇,不可能为她而举兵冒进。 第161页 ——永穆帝给的密旨中,特地叮嘱过他要顾全大局,足见其态度。 盛煜唯有竭力按捺。 昼夜被拉长,近乎度日如年。 有公事在身时盛煜还无暇多想,每每夜深得空,万籁俱寂,想到魏鸾身在敌营,不知会受何等苦楚,心中便如被沸油煎熬,坐卧不宁,恨不能此刻便丢下差事,前去营救。如此熬了两三日,终于盼来了消息—— 「少夫人被送去了凉城。先前章家一直扮作商人掩藏行踪,少夫人和章念桐都被装在货箱里,藏得极为隐蔽,也没法察觉。到了丰城后,虽没放出少夫人,章念桐却露面了。只是章家派了几百骑兵护卫,兄弟们无从下手,跟了盯了两日,趁夜潜进去,货箱里果然有少夫人。只是对方重兵护卫,前后又都是章家地盘,没敢打草惊蛇。」 卢璘拱手禀报,不敢多看盛煜。 长案后,盛煜的脸色阴沉如腊月寒冰。 秋末的北地早已是百草凋尽,到了夜晚,刺骨冰寒的风从每一处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渗入骨髓的寒凉。盛煜身上是玄色的劲装,紧拧的眉峰下双目寒如深潭,盯着舆图上凉城的位置,紧捏的骨节几乎泛白。 好半天,他才抬手,骨节扣在舆图上。 「得去凉城救人。」盛煜抬起眼睛,目光迅速扫过卢珣兄弟和染冬,最终落在赵峻身上,「我带他们三个和曲园来的人手去,玄镜司的事暂时交给你。战事正紧,每道消息都关乎人命,不可掉以轻心。」 「属下自会尽心竭力。」赵峻抱拳,欲言又止。 盛煜轻抬下巴,示意他不必顾虑。 赵峻深深吸了口气。 他虽只是副统领之职,其实比盛煜年长许多,进玄镜司的年头也更长,在盛煜歷练时还曾是他的上峰。后来盛煜崭露头角,许多事便是两人携手去办,出生入死的交情,不比卢珣兄弟逊色。也因此,即使众人皆畏惧盛煜的威冷,他却也偶尔玩笑,公事上直言不讳。 但此刻,看着盛煜那分明是要去杀人的神情,赵峻还是有一瞬犹豫。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踏前半步,将手指着舆图道:「凉城是肃州腹地,又是章孝温的老巢,防守极为严密,想飞只苍蝇进去都难,兄弟们数次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不少。且凉城周围的百余里城池都还在章氏手里,极易被包抄。这地方是龙潭虎穴,去了九死一生。」 赵峻迅速点了周遭几处城池,神色冷肃。 盛煜颔首,「我知道。」 「恕属下多嘴,先前卢珣来报信时也传过皇上的口谕,让统领务必谨慎行事,切勿轻率冒进。章氏既有意拿少夫人要挟,只要统领按兵不动,他们为达目的,总须将少夫人带到阵前。届时再设法营救,咱们有人手又离得近,既可救少夫人脱险,也不必孤身入虎穴。只不过——」 他顿了一下,避开盛煜的目光。 盛煜面无表情地道:「只不过那样,她就得多吃些苦头。章氏对我恨之入骨,若威胁不能奏效,定会将帐都算到她头上。她须在敌营熬着,熬到章氏没了耐心,将她推到阵前。」 这些话正是赵峻想说的。 他垂头没看盛煜,只低声道:「若论得失胜算,以静制动是最好的法子。仗虽是郑王爷和常李两位将军在打,路却是咱们开的,统领有重任在肩,且深得皇上器重,不宜轻率冒进,孤身犯险。属下知道这话统领不爱听,但事已至此,静候时机强于贸然犯险。」 按玄镜司从前的行事,总会将大局置于女人的安危之上,以盛煜惯常沉稳冷静的行事,孰优孰劣也十分明显——十数年磨砺后,他早就有了这样的城府和耐心。 这道理,在场除了染冬,其实都明白。 盛煜没说话,目沉如渊,片刻后拍了拍赵峻肩膀。 「我知道优劣轻重,但我必须去凉城。」他的声音极为笃定。 两军交战拉锯,为了大局计,他可以吃苦、隐忍,便是施苦肉计也不在话下。乃至玄镜司的众人都是如此,一时的苦楚折磨,咬咬牙就过去了,为了决胜之时,谁都扛得住。但魏鸾却不同,她和他们孑然不同。 她不该被牵扯进战局,更不该无端受苦。 她刚生完孩子,身体都尚未痊癒,从京城到肃州数百里的颠簸折磨本就难熬,若在章孝温手里多耽搁,谁知道会受怎样的苦楚?事关魏鸾,盛煜做不到权衡利弊,做不到坐视不理,他只想尽快将她救回怀里。 旁的一切,都在其次。 屋中片刻沉默,赵峻瞧见他神情里的坚决,终是没再多说,退后两步让开。 盛煜遂取了先前探到的凉城舆图,招唿卢珣兄弟俩过来,商议可能混入凉城的法子。旁边赵峻沉默站着,目光在两副舆图间逡巡,拧眉思索,好半天后忽然开口道:「救人脱险并非易事,无论如何都会打草惊蛇,既然定要赴险,不如咱们干票大的!」 这话一出口,对面几人齐刷刷看过来。 赵峻摸了摸耳朵,「说出来是有些狂妄。但凉城是章孝温的老巢,统领若想潜入其中救出少夫人,定得到章孝温眼皮子底下行事。若真能做到,何不再费些力气,顺便取了那老贼的狗命?擒贼擒王,章孝温若倒了,敌军的根基就得塌掉大半。咱们就算冒险拼命,也值得!」 第162页 盛煜沉默着瞥了眼卢璘。 他不是没想过这法子。 但真想刺杀章孝温又谈何容易?城池府邸皆守卫森严,周遭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便连玄镜司也须忌惮三分。就像章氏欲对永穆帝动手,若非永穆帝有意放任,让逆贼顺利走到麟德殿,在章氏混进宫门之前,怕是早就被禁军和玄镜司给除了。 易地而处,亦同此理。 虽说行刺并非绝无可能,但那无异于单枪匹马深入敌腹,于万军之中斩将夺帅,与永穆帝先前议定的稳妥之策相悖。是以这念头冒出来后,盛煜很快就压了下去,只考虑如何营救魏鸾。但内心里,对这种出奇制胜、速战速决的招数,多少时有些动摇的。 男人神情冷肃,手指轻轻扣着舆图。 好半晌,他才抬眉,「若想动章孝温,还须有一人随我们同去。」 「谁?」赵峻看出转机,目光一亮。 盛煜的手指落向近处的一座城池,道:「魏知非。」 …… 「魏知非早已叛变,成了朝廷的走狗,吃里扒外的小畜生,你何必再顾念从前那点交情!仗打到这份上,他带着郑王步步紧逼,盛煜那狗贼又不安分,四处刺探设伏,总得设法牵制。往后少在我跟前提从前的事,他是敌将,不是你表弟!」 凉城的都督府,章孝温面笼愠怒,怒瞪着儿子。 章维被斥,垂首没再多言。 章孝温不满地瞪了眼儿子,又看向门外,「她们还没到?」 「将军刚才回来时,属下就派人去了,很快就会带过来,将军稍安勿躁。」门外值守的小将听见熟悉的争执,头都没敢抬——自打两军交锋,魏知非投入郑王麾下,凭着知己知彼的优势夺了数座城池后,章孝温每日便能把他咒骂八百遍,章维偶尔劝解,也会连带受斥。 而此刻,屋里的父子俩果然陷入沉默。 好在院外很快传来了动静,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里,章念桐的身影率先踏入院门。 自去岁章太后薨逝,至今将近一年,新安长公主将她关在长春观里,肆意欺压折辱,到如今怒气尽数发泄出去,便如丢弃丧家之犬般,将她扔回到章家手里。而章念桐苦熬了整年,早已是形销骨立,脸颊身上多有伤痕,半点都不见昔日尊荣的太子妃模样。 便是气度举止,也不復往日的城府与从容。 她快步进屋,瞧见熟悉的面孔,眼泪便滚滚流了出来。昔日荣华皆成云烟,镇国公阖府俱亡,她沦为阶下囚受尽折磨,种种悲酸涌上心头,她竭力克制着行礼道:「念桐拜见叔父……」话未说完,喉头已是哽咽,险些放声大哭。 章孝温不惯应付这种场面,朝章维递个眼色。 章维遂上前将堂姐扶起,请她入座。 而后,父子俩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了魏鸾身上。 许久没回京城,昔日裊娜娇丽的少女已成了曲园的少夫人,稚气天真褪尽,倒添了从容镇定的气度。她身上穿得颇为寒碜,被装在货箱里颠簸了一路,那身衣裳也没洗,瞧着脏兮兮的。唯有那张脸仍明艷姣美,即使脸色憔悴,眼波顾盼间亦有过人的风姿。 尴尬的照面,她屈膝为礼,低声道:「舅舅、表哥。」 章孝温从鼻孔里冷哼。 旁边章维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他对魏家的感情极为复杂。血脉牵繫的亲戚情分自不必说,他跟魏知非年纪相若,幼时一道读书习艺,纵马弯弓,少年从军后,也是一道从最底下的兵士做起,无论是做斥候刺探消息,还是在先锋营里冲杀迎敌,都配合得极为默契,甚至比亲兄弟还牢靠。 章太后薨逝后,魏知非还数次暗中递信于他,劝他认清大势,切勿以卵击石。 奈何这事由不得章维做主。 他并非章孝温的长子,在父亲跟前说话的分量也有限,试着劝说了几次,皆被父兄噼头盖脸斥责了一通,说章氏已无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搏。章维也明白,这些年章氏仗着军权和后宫肆无忌惮,几乎成划地而治之势,早就成了永穆帝眼中最锋锐的刺。 即使章家归降,也不过是步镇国公后尘。 外戚做到这份上,往前尚有活路可觅,往后却是粉身碎骨的深渊,没半分退路。 他不可能背弃家族,更没有力挽狂澜扭转局面的本事,唯有与父兄同行。 而对魏知非,于公,两人身处势不两立的敌军阵营,到最后拔剑相向亦在所难免,但于私,两人却有深厚的生死之交,更欣赏彼此的才能。以至于此刻瞧见魏鸾,章维最先想到的也不是她曲园少夫人的身份,而是魏知非的妹妹,他的表妹。 但相隔千里,她怎会出现在此处? 章维不由看向父亲,欲问缘故。 而章孝温的目光则仍落在魏鸾身上,迅速打量过后,瞥见儿子疑惑的神情,随口道:「昨日我说周月柔送了份厚礼,便是说她。盛煜跟魏知非咄咄逼人,却不想后院失了火,有这么个人质在手,倒是天赐良机。」 周月柔是新安长公主的闺名。 章维不知她怎会来这手,却听出了言下之意,愕然道:「父亲打算拿她要挟盛煜?」 「有何不可?」章孝温横眉。 章维看了眼魏鸾,「沙场争杀都是男人的事,成王败寇全凭真本事,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卷进来,拿去要挟未必,说出去怕是不妥。」 第163页 「并无不妥!」 微哑的声音,并非出自章孝温,而是从门口传来。 章氏父子愕然抬头,魏鸾亦嵴背微僵,下意识回头望过去。 一道极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中。 是废太子周令渊。 …… 比起章氏父子和军中众将的征杀筹谋,周令渊在这场战事里,除了充当章孝温扯出的大旗外,并无旁的事情可做——幼时名儒教导,年长后参议朝政,他所学的多是如何治理朝堂,跟群臣打交道,却从未碰过兵法。 既无韬略可调兵遣将,又没法上阵杀敌冲锋陷阵,成了实打实的摆设。 而他的面容气度,也与从前迥异。 魏鸾印象里的周令渊温润如玉,行事温和,清秀的骨相衬以贵重气度,锦衣玉带自有翩然风采,尤其那双偏似桃花的眼睛,曾令无数贵女倾慕。便是后来遭受挫折,性情里添了几分阴鸷,将她囚困在琉璃殿时,偶尔发疯到近乎失控,却还不负东宫太子的风度。 此刻的周令渊却消瘦之极,整个人如剑锋饮血,褪去所有的温柔和气,让人觉得冰冷。 秋风鼓动衣袍,愈显得身形单薄。 逆着光看清眉眼,他的神情里似藏满怨憎愤懑,又如同消磨尽意志的困兽,带几分颓丧。 自打东宫一别,两人就再也不曾会面。哪怕是周令渊被囚禁在皇宫的那半年里,魏鸾为避麻烦,也不曾去探视,只让周骊音代为劝说,盼着他能振作,迷途知返。谁知久别重逢,他会变成这般模样? 风拂进门槛,带着淡淡酒气,分明是周令渊身上的。 魏鸾不由愣住。 里面章氏父子似习以为常,只拱手为礼,原本含泪坐着的章念桐大抵也没料到昔日的夫君会变成这模样,手扶着桌案,诧然起身。想起自身囚困后容颜尽损、满面伤痕,又似不愿被他瞧见,侧身躲开。 周令渊却没留意,只将目光落在魏鸾身上。 他已有太久没看到她。 自打那日盛煜将她带离东宫,之后除了周骊音偶尔递来的消息,两人间便再无瓜葛。以至于方才在院外看到魏鸾的背影,周令渊几乎以为是看错了,却因太过惊愕,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而后,他便听到了章孝温的那番言辞。 他忍不住闯了进来,打断章维的维护劝阻。 片刻安静,还是章孝温打破了沉默。 「太子殿下说得对,此举并无不妥。」他自然知道当初周令渊对魏鸾的深情,原本还想瞒着周令渊,未料对方竟会贊成,心中不免意外,亦毫不掩饰地探道:「只是既要当人质威胁,难免须下狠手。太子不会心疼?」 周令渊嗤笑,竭力将目光挪开。 连日酗酒宿醉之后,他的眼神黯淡而空洞,冷声道:「她是别人的妻子,早就与我恩断义绝,何必心疼?盛煜害得我落到今日之境地,又在肃州穷追不捨肆无忌惮,若能要挟他,何乐而不为?」说话间,瞥向魏鸾的方向,神情里流露几分怨毒。 魏鸾闻之沉默,章念桐面露愕然。 数年夫妻,同床异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周令渊对魏鸾的痴迷,哪料今时今日,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辞?果真是深陷囹圄后性情大变,由爱生恨,再无昔日温柔。原来所谓深情也不过如此,她心中冷嗤,漠然坐回椅中。 章孝温倒是反应如常。 毕竟,昔日身份尊贵、离皇位仅一步之遥的太子落到今日之境地,心存怨毒着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周令渊都不介意拿魏鸾当棋子,推到两军阵前要挟盛煜,他更不会顾惜所谓的舅甥之情——早在魏知非逃走时,他就已将敬国公府划为对手,更勿论曲园的深仇大恨。 遂命人将魏鸾带下去看着。 原本神色冷漠的周令渊却在此时开口,道:「我跟她之间还有些旧帐没算,舅舅若不急着用她去对付盛煜,暂且将她交给我两日如何?等帐清算完了,舅舅随意处置。」那语气姿态,倒有几分被背叛后咬牙切齿的意味。 章孝温乐得看戏,遂卖了个面子,允他带魏鸾回住处。 …… 周令渊的住处也在都督府里。 因章孝温打的是为太子鸣不平,剷除奸佞清君侧的旗号,当着众位将士的面,待周令渊倒是颇为周到的。这院子的陈设布置丝毫不逊于章孝温起居的屋舍,里头侍女僕妇俱全,凭着章家百年基业和无数敛财,亦颇为奢豪。 周令渊沉默着走在前头,面无表情。 魏鸾亦没有出声,跟在他后面。 那晚她看到阿姮安然无恙,被人打晕在荒山,再醒来时,人已被装入货箱中,远离京畿。好在对方急着赶路,并未动她的衣裳,藏在里面的逃生物件也都还在,只是处境不明,不宜贸然动手,只能忍耐。 那晚寄宿农家,她如同囚犯放风般,难得从货箱中出来透气,便看到了章念桐。 ——伪装成商人模样,周遭众人却待她十分周全。 魏鸾满心惊愕,章念桐却像是怕打草惊蛇,即使满目怨毒,也不曾多说话,很快命人将她装回货箱。再后来一路颠簸,难得透气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浑身逃生的东西派不上用场,更不能贸然求助玄镜司,只能静观其变。 原以为是长公主打算将她和章念桐尽数送走,谁知会来到肃州地界? 第164页 魏鸾怎么都想不通,长公主身受皇恩,深憎章氏,怎会忽然勾结章氏叛军,出此昏招。但无论如何,她那位舅舅章孝温的态度已然摆得清楚,是打算拿她要挟盛煜,藉以在战场上牟利。而周令渊…… 她看了眼几步前的背影,心里愈发忐忑。 但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两人进了屋,周令渊命僕妇侍女尽数在外候命,而后掩上屋门。北地的气候比京城寒冷,时近初冬,屋里已笼了火盆,暖烘烘的。放目望去,桌上、案台上、博古架上,尽是酒罈,有尚未启封的,也有喝完了尚未收拾的,屋中亦有酒味萦绕,显然是酗酒所致。 魏鸾捏着手指,抬眉出声。 「表哥当真觉得拿我威胁外子,能在沙场上占到便宜?这场仗关乎国运江山,赌上万千将士的性命,他定会以大局为重,不可能束手就范。他的性情,向来厌恨受制于人,郑王和皇上也不会允他因私废公。」 声音不高,落在耳中只觉得温软。 周令渊太久没听到这声音,目光落在她眉眼间,有种伸手抱住她的冲动。然后他真的抱了,阴鸷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试图将魏鸾揉进怀里。几乎是意料之中,魏鸾当即反抗,伸手使劲推搡,竭力往后退。 咫尺距离,他看到她的眼睛,恐惧而抗拒。 周令渊没出声,步步紧逼。 淡淡的酒气随他的步伐侵袭而来,他一直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像是要将这张脸深深刻在心间脑海似的。方才的冷淡阴鸷不知是何时收敛,那双桃花眼里目光复杂,似有无数暗涌在翻滚,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的周令渊,其实让人有些害怕。 魏鸾甚至不知如何劝他,只管往后躲。 身体撞到临墙的长案,或许是走得太勐,撞得长案微晃,上面悬悬摞着的空酒罈唿啦啦滚开,七零八落地砸在地上。诡异的死寂中,这动静吓得魏鸾惊唿出声,周令渊也在那一瞬伸手揽住她后腰,拉着她避开散落砸下的酒罈。 下一瞬,他忽然躬身,将魏鸾打横抱起。 即使走入绝境意志消沉,即使酗酒颓丧后气力不及往常,男人的劲道终于远胜于女子。更何况,魏鸾自打落到章念桐手里,每日除了吊命的饭食外,常常是饿着肚子的,举动皆勉力支撑,哪抵得过他的力气? 双脚悬空,惊慌中有些眩晕。 在琉璃殿时周令渊几乎失控的举动霎时浮入脑海,魏鸾惊叫了声,怒道:「周令渊你疯了!你放开!」然而尖锐的反抗和手脚挣扎并未能阻拦他,周令渊一路抱她进了内室,顺便踢倒拦路的桌椅。 于是屋中桌球乱响,夹杂魏鸾的惊叫。 原本候命的僕妇即使不知两人之间的旧事,听见这动静也能猜到七八分,各自诧然对视。等魏鸾的惊唿进了内室,变成断续的呜咽,仿佛被人堵住嘴巴,便默契地退远。 屋内,魏鸾的嘴确实被周令渊捂着。 但魏鸾畏惧的事并没有真的发生。 将魏鸾放在床榻后,形如疯癫的周令渊并未如她所害怕地那样欺身压过来,而是捂住她嘴巴,神情极复杂地望着她,沉声道:「他没护好你。」不知是消沉颓丧之故,还是酗酒坏了嗓子,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魏鸾口中呜咽,眼底分明恐惧无助。 周令渊嘆了口气,「你不该来这里。」 这话没毛病,魏鸾疯狂点头。 周令渊又道:「接着骂我。」说话间,稍稍挪开手掌。 魏鸾拼命挣扎的呜咽声随之涌出,虽不明白他这举动的意图,但只要周令渊没疯到越矩的程度,她还是愿意听从的。遂高声咒骂,仿佛周令渊当真把她怎样了似的,骂到一半,嘴巴又被堵住,只剩断续呜咽。 而周令渊依旧坐在床沿,连她衣裳都没碰,眼里分不清是疼惜还是绝望。 「你当真以为,我会丧心病狂到毁了你?」他的声音极低,露出几分自哂的神情,目光黏在她眉眼间,缓声道:「在京城时,我离皇位那么近,尚且克制住了。如今这情势,我的前路早已断送,哪会真的拉着你陪葬。」 他忽然哂笑,目光挪向满屋的酒罈。 这般态度着实出乎魏鸾所料。 她望着周令渊消瘦黯然的侧脸,缓了片刻才隐约明白他方才的意图,迟疑道:「你是……做给舅舅看的?」话才问完,嘴巴又被周令渊按住,她只好又呜咽了两声。只是最初的惊恐过去,这呜咽毕竟有气无力,周令渊听着不像,索性松开手。 魏鸾就势坐起,赶紧往旁缩了缩。 周令渊将手探入襟怀,很快摸索出个东西,微攥的手伸到魏鸾跟前,摊开时,掌心是个陈旧的香囊。是先前他让周骊音还给魏鸾,又被魏鸾寄託了鼓舞送回去的那枚,干净完好,不见半点脏污破损。 可见他即便亡命肃州,亦随身珍藏。 像是珍藏从前表兄妹和乐融融的旧时光。 魏鸾当初还他香囊,愿意是鼓舞他振作起来,迷途知返,至少能保住性命,有来日可期。而今看周令渊这模样,阴冷善变又酗酒颓丧,又说前路早已断送,竟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她不知怎的鼻头一酸,低声道:「长宁她很担心你。」 周令渊的手颤了颤,捏紧那香囊。 「我对不住她。你们自幼感情笃厚,往后你多陪伴她吧。」他站起身,避过她的目光,去取桌上温热的茶水。那只手却颤抖得厉害,令杯中的茶水洒出许多。 第165页 ※※※※※※※※※※※※※※※※※※※※ 写了一点,先发出来~ (意外) 第148章 营救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魏鸾有些意外。 不过听周令渊的意思, 他显然还有理智尚存,没打算真的趁此机会毁掉她,抑或拉她陪葬。至少, 不管章孝温如何打算, 周令渊不会再如琉璃殿里那般失态。悬在头顶的那把剑稍稍挪开, 魏鸾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想起京城里周骊音的郁郁寡欢,再看看眼前面目全非的周令渊,又觉得不忍。 她接过周令渊递的茶杯, 啜了两口。 「先前我让长宁劝的那些话,表哥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谋逆是重罪,皇上本可当晚就杀了你, 也能免去许多后患,他却没动手,可见仍有慈父之心。章家是穷途末路不甘心, 所以拼死一搏,表哥难道也觉得他们会赢?」 「他们会输。」周令渊哑声。 极为平静的语气,仿佛早已接受了这般屡屡落败的事实。 魏鸾闻言蹙眉, 「既知必败无疑, 何必自寻死路呢?皇上并非心狠手辣之人, 哪怕是为着长宁,也不会真的对你赶尽杀绝。你若觉得愧对长宁, 就该保全性命, 至少她还能与你相依为命, 心里有个依靠。而留在肃州举兵叛国, 这条路必死无疑。」 极为诚恳的劝言, 如同她屡屡借周骊音之口所转达的。 说来说去, 都是想劝他认命, 安渡余生。 周令渊却摇了摇头。 「走出皇宫时,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他靠在箱笼,随手取了近处的酒罈,极熟练地拍开泥封,也不用酒壶瓷杯,径直仰头灌了两口。心绪翻涌之下,喝得有点急,酒水从旁边洒出来,从他腮畔滑落,没入衣领。 这样近乎潦倒颓丧的姿态,以前从未在端贵的太子身上流露过。 魏鸾想劝,却还是忍住了。 周令渊瞥了她一眼,轻轻勾了勾唇。 自打逃出宫禁,来到肃州,他就从未笑过。此刻瞧见熟悉的娇丽眉眼,瞧见旧时曾有过的真切关怀,心里多少是有点温暖的,如冰天雪地里的一簇火光。然而那笑意也是转瞬即逝,迅速被笼罩了整年的绝望荫翳掩盖,他丢下酒罈,靠在床榻边沿。 「有些话,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只是没机会。」 「宫变之后,我被囚禁在宫里,你屡次三番地让长宁劝说,劝我振作苟全性命,其实道理我都明白。只是长宁性子天真直率,不像你通透柔韧,这些话我不忍告诉她,也没法让她转达。今日既然机缘巧合地碰见,不妨都说了,往后你也无为此遗憾挂怀。」 「当初宫变事败后,我便知绝无翻身的可能,父皇他深谋远虑,非我所及。祖母和母亲失势,镇国公阖府丧命,章家的根基早就塌了。舅舅设法接我出宫,我知道他的打算,也知道凭着肃州的兵力,即使能跟朝廷抗衡一时,也不可能取而代之。章家起兵,是因他们早就绝了后路,不甘心束手就擒,只能拼死一战,我明知这是死路,却还是来了。」 「是来寻死的。」 极简短的五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漫不经心。 魏鸾心里却勐然揪紧。 在见到他之前,魏鸾一直以为,周令渊是不甘心宫斗里落败,想借着章孝温手里残存的势力垂死挣扎。或是保住肃州划地而治,或是异想天开地举兵南下,试图攻打京城,都是在博条出路。就连周骊音也是这样以为的,想到这场仗註定的结局,没少以泪洗面,深恨周令渊鬼迷心窍,执迷不悟。 她们都没想过,周令渊竟会是来寻死。 魏鸾不由握紧了手里的瓷杯,愕然道:「你——」 周令渊抬眉,对上她清澈的目光。 抛开他求而未得的男女之情,两人终究是一道长大的表兄妹,即使数次争执,甚至差点走到被她厌恶憎恨的地步,毕竟还有旧日情谊尚在。京城内外,永穆帝、太后和皇后、章氏众人,皆将他摆在朝堂的棋盘上,推着他前行。唯有她和周骊音是视他为兄长,极力想拽他走出泥潭。 那于他而言是极珍贵的。 积压在心底的种种撕扯挣扎似被渐渐抹平,周令渊的神情亦坦然起来。 「我生来就是太子,别无选择,而那时候父皇跟章氏之间的祸根早就埋下了。我的荣宠与地位虽是父皇所赐,背后却是章家撑着。但凡章家失势,我必败无疑。在那个位子坐久了,谁都不愿捨弃,为了自保,为了能得到和护住我珍爱的,只能往前走,退不得半步。就算再来一回,我还是会选同样的路。」 他的眼底藏有决绝,又灌了口酒。 魏鸾无从评判这条路的对错,只低声道:「可如今终究是败了。其实就算没了太子之位,没了章家做倚仗,走出那座皇宫,还有锦绣河山,春风秋月,能走的路还很多。你看时画师,不也比卿相过得逍遥吗?」 这种话在周令渊看来,多少有些天真。 他几乎想伸手摸摸她脑袋,如同少年时那样,然而终是没动,只静静看着她。 如果有魏鸾在怀,他或许愿意过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但她却被赐给盛煜,亦无意于他。 他这一生,真正渴求的唯有两样,魏鸾与皇位。 可惜两者都失之交臂。 身在太子之位时,他还想过,待皇位得手之日,便可将魏鸾抢回身边,可如今这情形,自身已是难保,哪还会奢望旁的? 第166页 而舍她之外,剩下的一切皆黯然失色。 所谓林泉雅芝,山野奇趣,在孑然一身时,已激不起他半分兴致。 周令渊缓缓摇头,「时虚白与我毕竟不同。他生来清闲,身上没半点枷锁,所以取捨进退,全凭心意。我却长在宫中,长在父皇和章家的夹缝里,树敌太多,陷得太深,哪还有从容后退的资格。比起幽禁一生,被梁王踩在脚下,我宁可战死。就像名将的归宿是沙场,归隐田园的只是少数,每个人所求都不同。」 「鸾鸾——」 他许久没叫她的闺名,声音都温柔起来。 「这事我已深思熟虑过,往后你回到京城,也须劝着长宁,让她不必伤心。」 长长的一番话,尽是肺腑之言。 魏鸾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瞧着周令渊的神色,却又理不出清晰的头绪。周令渊已经站起了身,大概是酒意稍涌,不敢在这里多待,只叮嘱道:「此地兇险,我会瞒着舅舅,知会魏知非设法来接你,在此之前,你只能囚困在这里。」 说罢,没再多看魏鸾,只身去了侧间。 …… 将消息传出凉城并不算太难。 毕竟周令渊在京城经营了二十余年,曾施恩于不少人,即便失势后被囚困,失去了东宫的羽翼,在六率之外也还有残存的拥趸。这种人虽极少,却是不计生死的忠实跟随,听到风声后随他来到肃州,捎带消息并非难事。 消息捎出凉城之日,魏鸾也说动周令渊,拿了枚背后刻了一长串天干地支、正面刻有徽记的小令牌去了趟城南,找一家桃符上刻有相同徽记的成衣铺。 ——那是玄镜司接头用的徽记,据卢珣先前说的,但凡玄镜司扎根之处,便有悬此桃符的成衣铺,里面接头的人虽非玄镜司的眼线,却有法子弯弯绕绕地将线牵到玄镜司暗桩的头上。那串天干地支颇有门道,用过即销,每月知会各处哨所,据说颇难仿造后鱼目混珠。 魏鸾不知凉城是否有玄镜司的人手,只能竭力试试。 周令渊起初不肯,最终却应了。 毕竟,身在肃州地界,他比谁都清楚章孝温在这里的能耐。魏知非虽熟悉凉城的情形,凭一己之力,却未必能将魏鸾安然带走。若能多个人助力,于魏鸾有益无害——是以哪怕他对盛煜恨之入骨,但人之将死,比起仇恨,他更愿意让曾藏在心尖的人安然脱困。 至少那样他还能少些遗憾。 因事关魏鸾,周令渊也未将这徽记的事说与章家父子,自去成衣铺走了一趟,次日再去,带回了个其貌不扬的少妇。且带得明目张胆,丝毫未做半分遮掩。 章孝温碰见了问及缘故,周令渊只答以闺房之趣。 看那意思,竟时要借这少妇调理魏鸾。 章孝温嗤之以鼻,却也不曾阻拦。 他如今关心的,是盛煜那个阴魂不散、神出鬼没的狗贼的反应——家眷被握在敌军手里,随时可能丧命,或是遭受□□再公之于众,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只要盛煜乱了阵脚,于他便是好事,若能逼得盛煜做出妥协,更可趁势反攻。 数百里外,盛煜脸色极黑。 即使预料到了章孝温定会拿魏鸾来戳他软肋,盛煜也没想到,章孝温会卑鄙到这等地步。统率十万大军,曾叱咤沙场、名震四海的的老将,竟会做出这样恶毒下流的威胁。 他只能竭力按捺,故作退让犹豫姿态,为魏鸾换得喘息之机。 至于救人之事,却不能贸然出手。 ——凉城是章孝温的老巢,肃州的腹地,玄镜司派去的暗桩皆被困在其中,生死不明,盛煜不知城内情形,贸然救人并非易事。为免扑空了适得其反,他必得与熟知凉城情形的魏知非同行。 因他所在的地方离凉城更近,探到魏鸾去处的当晚,盛煜便派卢珣亲自去寻魏知非。 但魏知非毕竟是军将,且身在战事之中,不可能只为营救亲人而擅离职守。卢珣遂以盛煜和赵峻打算藉机刺杀章孝温为由,劝说郑王。那位原就是一生戎马的勐将,斟酌过后,终是应了卢珣所请,在魏知非夺下打得正酣的城池后,将其召回,派往盛煜身边。 如此一来,不免耽误了点时日。 好在终是赶来了。 听到门外卢璘与魏知非的说话声时,原本跟赵峻议事的盛煜如闻春雷,几乎是瞬时站起身,疾步便往门口走。才迈了两步,门口人影一晃,魏知非迎头撞见他,来不及招唿,径直道:「有鸾鸾的消息了吗?」 「还在章孝温手里。」 盛煜答得简短,神情阴鸷如墨。 「没别的了?」魏知非又追问。见盛煜摇头,他紧绷着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瞥了眼旁边的赵峻和案上铺开的舆图,低声道:「我这边有旁的消息,从凉城传出来的,你何时有空?」 「此刻!」 旁边赵峻见状,自觉拱手退出,卢珣兄弟亦到门外等候。 魏知非昼夜疾驰的赶过来,丝毫不曾阖眼,急迫焦灼之下,胸腔里有火烤着似的,见桌上有凉水,径直抓起来灌了两口。待盛煜掩上屋门,便回身压低声音道:「废太子派人递密信给我,让我去凉城接鸾鸾脱困。你觉得可信吗?」 「周令渊?」盛煜愕然。 魏知非点了点头,「就在你让卢珣来找我的次日,我攻下谷阳城,正要回郑王爷那里復命,那人突然现身说有要事相告。据他所说,鸾鸾被困在凉城的都督府,废太子不忍她落在章家手里,他可带我潜入凉城,设法救鸾鸾脱困。我起初不信,回到郑王身边才知鸾鸾果真在凉城。」 第167页 这般说辞,全然出乎盛煜所料。 屋中陡然陷入沉寂,盛煜眉头紧皱,思索此事真假。 走到如今这地步,他对周令渊已无把握。 往好了想,从周令渊先前的种种行径来看,显然未对魏鸾死心,且自幼相识爱护的情分,到了穷途末路时,他良心未泯,不愿坐视魏鸾被章孝温欺辱利用,也说得通。 往坏了想,周令渊从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太子之位,沦为如今流离失所的丧假之前,连杀父弒君的事都做得出来,未必还会惦记求而未得的女人。从宫里逃到肃州,妄图借章氏残军重整旗鼓,做困兽之斗,若当真跟章孝温合谋做戏,诓骗魏知非自投罗网,也不无可能。 但无论如何,都得救魏鸾。 哪怕前方明摆着是陷阱,也得跳进去,竭力带魏鸾脱困。 盛煜双眉紧拧,片刻后沉声开口。 「真假虚实原就瞬息万变,不论是否可信,都得去凉城。你在明处,随周令渊的人潜入凉城,我在暗处,设法带玄镜司的人手进去。若周令渊愿意出手相助最好,若是他故意设伏,你也需时时提防。法子我已想好,有周令渊的人引路,更易矇混入城。你过来——」 他带着魏知非走到里间,取出凉城的舆图。 「舆图毕竟不详,你在凉城待过,先跟我交个底。」 说罢,叫赵峻和卢珣兄弟、染冬等人进来。 魏知非自不会推辞,详细说予众人。 …… 两日后,凉城的官道上,有十数辆破旧的马车缓缓驶向城门。车后几十人皆是难民的打扮,步伐却不见半点疲弱,也不是难民的面黄肌瘦。领头那人却锦衣玉冠,腰配宝剑,骑着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骏马,甚是威风。 战时城门口盘查得极严,为防奸细出入,还派了精兵悍将把守。 那队人还有百余步远时,守兵已是严阵以待。 待走到近前,领头盘查的小将却认出了来人。 ——那是废太子身旁的随从,名叫薛仁,虽不曾在东宫谋职,来肃州后却在章孝温手下领了个颇高的职位。因章孝温是扯着周令渊的大旗,说要清君侧、匡扶正统,才能蛊惑肃州军民皆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在明面上,待周令渊极为恭敬。薛仁是太子的人,自然也极得殊遇。 盘查的小将久在此处,且记性极好,既认出薛仁,便想起他出城是孤身一人,并无同伴。 且那队明显不像难民的人,着实举动奇怪。 遂越众而出,颇客气地拱手道:「原来是薛将军回来了,卑职失礼。不知身后这些人,可是与将军同行?」说话间,目光径直落向后面的马车。 薛仁一笑,翻身下马。 「是与我同行的,不过如你所料,他们不是难民。」 守城的小将明显一愣。 薛仁遂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道:「原是奉都督之命出城办事,回来的路上却碰见了这伙人。打扮得像难民,马车上铺了破草蓆,看起来像是合力逃难,其实破绽挺明显。如今正逢战事,处处皆需留心,我跟过去瞧了瞧,你猜,马车里装了什么?」 见对方目光微紧,薛仁压低声音,道:「是粮食。」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意料。 战事当前,粮食是关乎人命的金贵东西,章孝温早已下令,不许商家私自贩卖运送。 这伙人必是以为奇货可居,想捞一把横财。 守城小将很快便猜出原委,先前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低笑道:「薛将军果真心细如髮。都督早就下了禁令,这些人却顶风作案,着实贪财可恶。既被将军碰见,处处又都有守兵,他们自是插翅难逃了。」 「所以我顺道带来,粮食留着,这些人或是处置,或是留作他用,都听凭主事的裁断了。」 薛仁说罢,自回身招了招手。 领头那位明显像管事的连忙小步跑过来,虽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笑容与做派却分明处处有商人的影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薛仁的神情,而后躬身,掏了半天才拿出个小心裹着的路引,哈着腰道:「两位军爷恕罪,是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煳涂,往后再也不敢了。」 说话之间,又连连朝薛仁行礼,分明是想讨条生路。 守城小将接过路引,瞧了几眼,又看向背后那数十人——都是破烂打扮,但举止神态之间却能看得出来,里头既有行商赚钱的,也有几位精壮汉子,应是雇来押车保平安的武师,或是面露求饶之态,或是隐有不忿神情,不一而足。 如此情形,倒也无需挨个详细盘查。 毕竟是薛仁带的,且来歷交代得明白,太子近随不可能通敌,他没必要驳人颜面。 遂命人放行,只挑其中十来人的路引翻看。 轮到魏知非时,因他已易容改装,且举止身板瞧着像雇的武师,也未起疑。等马车辘辘的赶进城门,真商人假武师也悉数放入城中。 薛仁仍在前带路,往衙署慢行。 马车拐过街角,魏知非瞥见薛仁回头递来的眼色,一闪身进了旁边的民居院落。待薛仁不再留意,盛煜也趁人不备,悄然离开。几十人里少了他,并不起眼,且盛煜周遭皆是玄镜司的眼线,有意掩护之下,更无人察觉。 浩荡队伍赶向衙署,无人阻拦。 那里离章孝温的都督府不过隔着两条街巷。 第168页 …… 都督府的小院里,魏鸾正坐在廊下出神。 来到凉城已有好几天了,她被周令渊「囚禁」在这小院里,早晚陪在演场戏矇混眼线,每尝出屋时,总得露出心如死灰、形似枯木的姿态,仿佛真被周令渊糟践,忍辱偷生似的。 譬如此刻。 刚刚入冬,北地的冷风颳尽枯叶,亦让天气渐渐冷得刺骨。 亭前的树杈早就秃了,僕妇穿着夹袄,慢吞吞洒扫庭院。廊下有风吹来的半腐残叶,就在魏鸾脚边,她轻轻将扫帚探过去,以为魏鸾会挪开脚,谁知等了片刻也没见有动静,不由偷瞧她神情。 鲜丽贵重的锦衣襦裙,外面罩着金线彩绣的披风,那张脸生得极漂亮,在阅尽都督府无数美人的僕妇看来,仍是无人能比的倾国之色。只是脸色颇差,神情黯然失色,那双眼睛生得曼妙,却呆愣愣地盯着枯瘦枝杈,目光似颇呆滞。 显然是又在发呆。 ——自从来了这院里,她便极少踏出屋门,偶尔出来便是坐在廊下,盯着远处出神。好端端的美人儿,被折腾成这般了无生趣的模样,瞧着就让人心疼。 僕妇暗自嘆了口气,没打搅她,默默绕开。 魏鸾眼珠稍转,迅速瞥了一眼后,仍盯回树杈。 她确实在出神,想的却不是僕妇以为的事。 先前说动周令渊拿着令牌去成衣铺时,魏鸾其实没敢抱太多的期望,毕竟章氏的眼线死士不逊于玄镜司,想在人家的老巢安插人手,实在极难。谁知道,周令渊竟真的会带人回来,且堂而皇之,丝毫没避着章孝温,就在那位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般结果,着实令魏鸾喜出望外。 那妇人姓夏,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其貌不扬,一副久在市井心术不正的模样,其实十分机敏,极擅伪装掩藏。来到魏鸾跟前后,避着周令渊探明魏鸾的身份,确信无疑后,吐露了不少实情。 据夏氏所言,因凉城极为紧要,早在数年之前,玄镜司就陆续安插了人手进来。只因章氏势大,众人举止皆十分收敛,人数也不多,后来玄镜司对章氏咄咄相逼,争锋之中,章孝温就曾拔除了不少玄镜司好手。 如今战事一起,章孝温更是肆无忌惮。 但凡有嫌疑者皆深挖硬刨,不留半点隐患,大刀阔斧之下,将玄镜司的暗桩除得所剩无几。因城门口盘查极严,等闲不许闲人出去,盛煜想安排人手进城,暗桩想递消息出去都极为艰难,到如今几乎音信断绝。 夏氏从前曾在歌舞教坊,如今以不入流的营生度日,既可出入高门府邸帮着做些闺房私密之事,亦可出入教坊赌坊做些买卖,传递消息时反倒不甚惹人留意。加之她行事谨慎,如今才能躲过一劫。 只是内外隔绝,许多消息亦无从递出。 便是如今跟魏鸾接了头,也没能耐单独带她脱困,只能等魏知非潜入,周令渊设法相助。 可魏知非何时会来呢? 魏鸾垂眸,掐着手指头算日子。 从周令渊递出消息算起,至今已有六日,心怀怨毒的章念桐虎视眈眈,皆被周令渊挡在门外,章孝温来得却是愈来愈勤快了。从最初懒得过问,任由她被周令渊「折辱」,到如今屡次出口逼问,取她身上信物,魏鸾看得出来,这位舅舅渐渐失去了耐心。 若再晚些,没从盛煜手里捞到好处,还不知会怎样。 而盛煜…… 想到许久未见的夫君,想起男人冷硬坚毅的脸,魏鸾只觉心里又软又酸。 比起她的自幼优渥,盛煜过得实在艰难。如今只差半步他便可一雪仇恨,在二十余年的暗夜潜行后迎来黎明,却出了此事。 魏鸾不忍他被人要挟。 她甚至想过,自己若死在凉城,会不会让盛煜放开手脚,再无顾忌。 可她捨不得小阿姮。 种种纠缠与思念撕扯,千里相隔,月色寒凉,她只能忍耐。暗自盼着魏知非能将周令渊的举动知会盛煜,让他能安心留在战场,但心里又隐隐觉得,以盛煜的性子,不会丢下她不管,甚至会设法潜入凉城——如同那次强闯东宫一样。 若果真如此,须有内应保他周全。 魏鸾只能将此事託付给夏氏。 日影渐渐西挪,风灌进脖颈是刺骨的冰寒,魏鸾紧了紧衣领,起身欲回屋去。院外却有人推门而入,周令渊如常地踱步走近,身上笼着淡淡的酒气。那只手极熟稔地揽在她肩头,进屋后反手掩了门,原先消沉的脸上却稍露肃色。 「晚饭我跟舅舅吃,你换好装束,入夜后跟我走。」 极低的声音,如同耳语。 魏鸾却仿佛被巨雷惊动,身体勐地一颤,遽然抬眉,「他来了?」 「薛仁带进来的,一切顺利。」 周令渊说话间,目光落在她脸上,满是留恋不舍。 ※※※※※※※※※※※※※※※※※※※※ 我回来啦~奉上肥章! (营救) 第149章 结局(上) 从后晌到入夜, 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于魏鸾而言,却是度日如年般的漫长忐忑。 被困许久, 她恨不得此刻便插翅飞走。 但都督府有勐将把守, 凉城各门更是守得严密, 周遭重兵屯卫,稍有不慎便会落个乱箭穿心的下场。即使有周令渊暗中相助,即使魏知非熟知凉城的地形, 即使有夏嫂在侧照应,这府里高墙深院,城中层层盘查, 也难保逃跑途中不会出岔子。 第169页 届时,非但她脱困无望,兄长更会自投罗网。 魏鸾多少有些害怕。 日色渐渐偏了, 晚风拂过庭院时,僕妇送来了饭食。 魏鸾整个后晌都躲在屋里心绪翻涌,怕被瞧出异样,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 便忙躺在床榻上装睡。僕妇如常搁下食盒, 往前几步,透过垂落的纱帘瞧见里面美人侧卧, 似是睡着, 也没敢打搅, 默默退了出去。 只等周遭重回寂静, 魏鸾才起身用饭。 食盒里皆是她爱吃的菜色, 显然是周令渊特地跟厨房打过招唿。外头陆续掌起了灯, 她没去找僕妇, 就着昏暗的天光吃饱饭,才过去推开门扇,默然走回床榻旁,佯作懒怠动弹。等残羹剩饭被收走,屋里灯烛次第点亮,僕妇掩门而去,魏鸾悄然起身。 床头的小柜里,有夏氏早就为她备好的黑色劲装。 先前从曲园带的脱身之物中,除了那枚令牌,旁的都没派上用场。 魏鸾自然不愿将这些东西留给章孝温,遂原样藏在身上,将玲珑环佩和发间碍事的钗簪珠环尽数卸下。北地的冬夜极为寒冷,这身劲装即使尽量用了细薄暖和的材质,穿在身上后也会显得寻常衣裳逼仄,魏鸾翻了好半天,挑了套宽松的衣裙罩住,又将披风备在手边,等待出门。 夜色渐浓,风唿啸而过,令门窗轻颤微响。 月黑风高之夜极适合潜行出入,但兄长孤身闯入虎穴,终归令人担忧。 魏鸾坐在榻边,有些紧张的攥着衣袖。 偶尔有说话声传来,每回都能令她心神微绷,然而亥时的梆子敲响,始终没有期待里的那道声音。掌心渐渐变得潮腻,她在榻上擦了擦,去桌边倒了杯冷茶,深深吸气。才要转身坐回去,屋外忽然传来门扇碰撞的声音。 少顷,跌撞凌乱的脚步行至门前。 僕妇推门掀帘,周令渊身子微晃地走进来,见魏鸾站在桌边,直勾勾走到跟前,一把将她按进怀里,「刚跟舅舅用饭,谈得很是尽兴,还说了许多从前的事。鸾鸾——」他抵住她额头,酒后的声音都有些含煳,「记得那年冬天,咱们去赏梅吧?」 说话间,身子又晃,醉态毕露。 魏鸾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有些悬心,却还是低声冷淡道:「怎么?」 「咱们去赏梅,很高兴!」周令渊抬高了声音,语气依然是醉醺醺的含煳,「又是冬天,梅花也该开了,走,陪我去赏梅!」这话分明是胡说,北地虽寒,刚入冬的这两日里却未必有盛开的梅花。 魏鸾猜得缘故,假意道:「梅花还没开,我不去。」 「陪我走,不许推辞!」周令渊蛮横命令,揽着她肩膀就要往外沖,身子晃来晃去,头重脚轻似的。迈出半步,又像是想起什么,蛮横态度里又添了稍许温柔,命道:「外头冷,罩上披风。」 魏鸾面露厌恶不耐,依言取披风罩上。 而后,便被周令渊强行搂着,摇摇晃晃的出了屋门。 外头僕妇见状,神情微变。 ——这院落虽是给周令渊住的,却是都督府的地盘,而魏鸾又是章孝温点明有要紧用处的棋子,绝非寻常人能比。当日周令渊带她回院时,章孝温虽未阻拦,暗里却授意此处盯梢的僕妇,可看着周令渊的颜面,不苛待魏鸾,但务必死守紧盯,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如今魏鸾要出门,她哪敢放行? 忙跪地道:「太子殿下恕罪,都督有命,此女关乎紧要,不可踏出院门。」 周令渊仿若未闻,只管往前走。 僕妇硬着头皮,忙起身跑到院门前,堪堪将两人拦住,再度跪地道:「殿下宽厚为怀,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说罢,径直以额触地,卑微却又顽固。 周令渊掀起半边眼皮,觑了一眼。 他当然知道,院里的这些僕妇不少都是章孝温的眼线。事实上,在决定逃出宫廷前来肃州之前,他就已知道,没了太子这身份在朝堂的威望,没了带甲执戈的东宫卫率,他在章孝温眼里,恐怕就是个能扯张大旗的丧家之犬,有点残余用处的傀儡而已。 章孝温心里不可能敬他这「太子」,也不可能真的信任。 周令渊早已坦然。 僕妇做出这般瞧着恭敬实则强硬的姿态,自是知道轻重。 但他只能这样带魏鸾走出院子,没有旁的法子。 遂勐地抬脚,踹在僕妇的肩窝。 「滚开!」他睁开了眼,酒后眼底有隐隐的血色翻涌,耀武扬威似的将魏鸾往怀里搂紧,醉醺醺的身体左右晃着,微怒道:「忤逆犯上,其罪当诛!谁扰了老子的兴致,立马交去法办。还有你——」他恶狠狠地瞪向魏鸾,「别总哭丧着脸!」 说罢,一脚踹开试图再拦的僕妇,扬长而去。 剩下僕妇跪在那里,面露焦色。 在这院里伺候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所谓「太子」的做派—— 瞧着出身尊贵,其实被废被囚,早已没了昔时荣宠。那张脸阴森森的,整个人也消沉落魄,刚来凉城的那几日,整天闷在屋里酗酒,砸得酒罈瓶罐满地都是,哪里还有太子的模样?后来又强逼人.妻,屡屡在屋里闹出动静,实在荒唐之极。 如今酒醉强横,这做派已不算什么。 只是,要不要去章孝温跟前禀报? 即使肩扛重担,论身份,她也只是个僕妇而已,不过因行事利索,稍得一眼高看。周令渊却是章孝温的座上宾,即使名不副实,也比她尊贵得多,他就算要烧了这院子,也未必有人会阻拦。且章孝温军务缠身,她地位卑微,若为这点小事就去叨扰,谁知会不会惹得都督不快? 第170页 可若放任不管,着实有违职责。 风细刀般剐过面颊,令人直打寒噤。僕妇跪了好半天,眼睁睁瞧着周令渊揽魏鸾往后院去,身影没入夜色,忽然灵机一动,咬了咬牙往章孝温住处去——不能打扰都督,她至少可将此事禀明帐前随侍,由那位定夺是否上禀,算是个折衷的法子。 遂爬起身,手忙脚乱地往那边跑。 …… 通往后院的游廊上,周令渊的步伐有点快。 离了旁人视线后,方才醉醺醺的姿态便收敛了不少,他维持着搂美人夜游的姿势,目光却迅速打量周遭。偶尔瞧见有人经过,便又摆出调戏强迫的姿态。他穿的那身锦衣质地贵重,旁人又不知关乎魏鸾的事情,瞧见后猜出身份,反而会低头迴避。 于是顺畅无阻,行至后院。 肃州是章孝温的地界,先前军政大权都握在章氏手中,几乎成了划地而治之势,其做派十分骄横,这座都督府也修得极为富丽堂皇,有诸多违制之处。后院占地极广,几乎能赶上整个东宫,繁茂花树掩映,也便于隐藏身形。 两人摸黑前行,到了一处水榭。 此处离都督府的后墙已不算太远,遥遥望去,还能瞧见隔巷的灯笼光芒。 而水榭里,有人在悄然等候。 瞧见熟悉身影的那瞬间,魏鸾眼眶一酸,险些涌出泪花。对面魏知非也神情迫切,两步上前握住她手臂,「如何?受伤了吗?」等不及回答,目光径直将她上下打量,瞧清那张明显消瘦的脸庞,不由心疼皱眉。 魏鸾却竭力勾起笑容,「表哥照料得很好,我没事。」 说着话,迅速将罩在外面的披风和宽松衣裙脱下,只留黑色劲装在身,适于暗夜行走。 魏知非稍稍放心,遂将目光投向周令渊。 那位站在暗处,沉默孑然。 印象里尊贵如玉,如今却消瘦落魄的姿态落入眼中,令魏知非微微一愣。不管先前有过怎样的起伏,来凉城时有过怎样的担忧皆被,此刻周令渊肯冒险将魏鸾送还,魏知非便已深为感激,端然拱手道:「多谢殿下。」 周令渊似扯了扯唇角。 「快走吧。」他的声音依然沙哑,掏出了枚令牌递给魏知非,叮嘱了出府后的去向,又道:「给她束髮戴冠,扮作送信的小兵,拿这令牌去西边城门,就说有十万火急的军令,由你俩传令。」说罢,躬身从门后的角落取出副锦囊包着的冠帽,显然是早有准备。 魏知非道谢,迅速帮魏鸾束髮。 魏鸾则瞧着周令渊。 先前的种种担忧与忐忑,在瞧见安然无恙的魏知非后,无形间悄然消弭。而在临别之际,瞧着跟前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表哥,想起周令渊先前那番剖白,心里到底难过,忍不住低声劝道:「表哥随我们走吧,长宁还在等你。」 周令渊神情似僵了下,旋即摇头。 这般态度,自是心意已决。 当真是存心求死,没半分眷恋挣扎。 魏鸾心里泛酸,有种极复杂的情绪悄然涌上。幼时的亲密无间与亲近依赖,后来的渐生隔阂与背道而驰,乃至今日各入殊途、前程迥异,许多事都来不及细想回味。而于她,哪怕早就想过这样的场景,真到了这时候,心底的难过却还是如潮水涌来。 眼泪不期然涌出,温热滚落。 周令渊瞧见了,想伸手帮她擦拭,却克制着没动,只勾了勾唇角,柔声道:「别哭啊。你们出了都督府,会有人在外面接应,拿着令牌逃出去后定要小心。回到京城多陪陪长宁,你们俩……都该好好的。」 暌违已久的温柔,在他因朗州之事而变得阴冷后,魏鸾已许久不曾领会。 而此刻,依稀是少年时的平静温和。 魏鸾紧咬着嘴唇,眼泪落得更凶。 周令渊却折身而出,没再耽搁片刻,唯有夜风寒冷,送来他催促的声音—— 「快走!」 魏鸾追出去,只看到他大步而去,融入夜色的背影。 …… 出都督府的路对魏知非而言并不算陌生。 在肃州军中待了这么些年,他回京城里敬国公府的机会屈指可数,来都督府却是家常便饭。少年顽劣时,更是跟章维一道将这座都督府的犄角旮沓都钻了个遍,如今故地重游,自是熟门熟路。 这座后院太广,从前那些隐蔽的角落与通道依然如故。 战事当前,没人能料到他会悄然潜入凉城,更无暇修补那些藏着的破绽漏洞——或许连章维都已忘了,这座重兵把守、无人敢造次的府邸里,其实还有那些小路。 魏知非心神紧绷,带着魏鸾悄然潜出。 院后巷道幽静,两人迅速走过拐角,闪身进了街巷旁的民居院落。据周令渊所言,薛仁为打消章氏疑惑,带商队进城后便一直在衙署那边打转,外头院落里备有马匹和军士装束,可供逃命所用,即使出点小岔子,也会有人设法掩护。 魏鸾推测里头应是夏氏。 果然,轻轻敲门后,门缝里有人看了一眼,迅速从内拉开,站在里头的是夏氏那张其貌不扬却颇为亲切的脸。这样的安排,着实让魏鸾踏实了许多,才想低声招唿,余光却瞥见几步外一道身影。 电光火石间,有种极熟悉的感觉涌起。 魏鸾不自觉望向那身影。 第171页 而后,她整个人都轻颤了下。 月黑风高,满院漆黑,男人站在甬道上,一袭黑色的披风将颀长挺拔的身姿尽数包住,却如山岳岿然。夜色笼罩在他的脸,将冷硬的轮廓镀得模煳,那双眼却深邃而清炯,像是伏在暗夜里的勐兽,却让魏鸾心头狂跳。 惊喜汹涌而起,她扑向盛煜怀里。 盛煜张开了双臂,迎上前将她稳稳接住。 他已有许久没见到她了。 离别时还是帝都余热未尽的秋,转眼却成了北地凛冽如刀的寒冬。冷厉杀伐之中,曲园里娇靥巧笑的母女是藏在心底深处的温柔,可供他闲时梦中回味,却在得知魏鸾被掳走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连日担忧牵挂,如今终于见她安然无恙。 盛煜低头重重吻在她眉心,用力收紧双臂,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安静中唯有乍然重逢的激动情绪翻涌,盛煜的目光黏在玉冠下妙丽的眉眼,原本冷肃如寒冬腊月的脸上不自觉地稍露柔和神情,低声道:「我来晚了。」 魏鸾没说话,只紧紧抱着他。 先前的泪痕已然吹干,心底积压的万般情绪皆被巨大的惊喜吞没。她贴在盛煜的胸膛,贪婪地沉溺在男人熟悉的气息里,片刻后想起身在敌营,才收敛狂喜,抬头低声道:「夫君怎么也来了?」 「多个人,稳妥些。来——」 他牵起魏鸾的手,带她进了屋中,摸黑取了早就备好的盔甲,丢一套给魏知非,而后帮魏鸾穿上。这盔甲是凉城传信的兵士所用,瞧着硬邦邦的,魏鸾不会用,只管伸开双臂,任由盛煜帮她穿上去摆弄。 原本笼在头顶的阴云,在瞧见他时悄然散去。 隔着咫尺距离,她的目光在盛煜脸上逡巡,唇角笑意压不下去。嫁进曲园已有三年,她曾对盛煜畏惧忌惮,曾为他提心弔胆,曾觉得夫妻俩前路黯淡,也曾害怕给他添乱,独自去面对章家设下的陷阱。她总会隐隐害怕如前世那般孤立无援,须独自强撑,艰难前行,所以不敢有半分松懈。 然而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敌军腹地,她却前所未有的心安。 仿佛只要有盛煜在,便无可畏惧。 哪怕前路布满了坎坷荆棘,至少有人会牵着她同行。他不会在朝堂的利弊权衡里捨弃他,不会因前路的兇险而心怀顾忌、驻足不前,更不会因头顶上压着皇权前程而让她退居其次。他明知凉城里尽是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人,明知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却还是闯入虎穴来救她。 魏知非若落入敌手,凭着昔日的袍泽交情,未必不能设法转圜,郑王也不会责怪他。 盛煜若败落,却必死无疑。 哪怕能够脱身,往后永穆帝得知此事,定会雷霆震怒。 ——皇帝的态度,夫妻俩其实都很清楚。 可他还是来了。 在肃杀凛冽的北地冬夜,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牵住她的手。 这一切胜过所有的甜言蜜语、言辞许诺。 魏鸾微踮脚尖,亲在他的唇上。 「夫君。」她软声唤他,没有旁的言辞,眼底却尽是温柔与喜悦。 盛煜唇角微动,摸了摸她脑袋。 …… 换好装束后,几人从院子的后门出去,走得离都督府远些,而后翻身上马。 街上很安静,除了巡逻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夜风偶尔唿啸而过,再无旁的动静——吃了几次败仗后,凉城的人心稍有摇动,章孝温封锁城门,不许敌方间隙混入,亦严令百姓不许出逃,每日太阳落山时便施宵禁,这会儿更没人敢喧闹。 于是四人的马蹄声便格外清晰。 好在魏知非身上有周令渊给的令牌,夏氏先前也暗中弄了两枚,原是想着有备无患,如今给盛煜一枚,倒刚刚好。封城后民间马匹皆被徵用,周令渊为免意外,多弄了一匹给夏氏,倒无意间方便了盛煜。 有这两样东西在手,即使偶尔路遇盘查,也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夏氏早已将凉城内如今的布防探明,有她引路,众人很快便到了西侧城门。巍峨的城楼如巨兽耸立,上头火把通明,巡逻的兵士片刻不停,来回盯着周遭的动静。这道门只要出去了,下回再进就得是城破之日。 魏知非在巷口勒马。 「既是报信,人数不宜太多,免得对方起疑。」他掏出周令渊给的那枚令牌,递向盛煜,「这是都督府里的特令,能随身拿着的不出十人,寻常守将不敢阻拦。你带鸾鸾出去,寻个地方藏身,护好她。」 年轻的小将,自幼长于沙场,英姿勃发。 魏鸾闻言微诧,「你呢?从哪里出去?」 「我还有事,晚些再走。」魏知非怕迟而生变,没多解释,只向魏鸾道:「出去了多保重,凡事都听他的安排,兵荒马乱的,万不可任性。」说罢,瞥向盛煜,极默契地颔首后,拨转马头,与夏氏一道,原路折回,驰向都督府。 那里,随同商队潜入的赵峻等人想必等候已久,只等他去引路,将剑锋指向章孝温。 那里也有许久没见的章维。 战事起后刀枪无眼,既已各有选择,没有人能够知道,昔日并肩作战、拼死救护彼此的表兄弟,谁会先死在沙场上。更不知道剑锋逼近时,两人会不会刀枪相见,各自率兵搏杀。 在那之前,他还是想再看章维一眼。 第172页 ※※※※※※※※※※※※※※※※※※※※ 夫妻俩终于团聚啊~ (结局(上)) 第150章 结局(中) 都督府中, 此刻却是剑拔弩张。 僕妇禀报的消息很快送到了章孝温的跟前,那位起初没在意,过了片刻又觉得不太对劲。僕妇说周令渊嚷嚷着要去赏梅, 是醉煳涂了胡言乱语, 章孝温却很清楚晚饭时舅甥俩喝了多少酒——以周令渊的酒量, 不至于沉醉。 那么,赏梅极可能是託辞! 魏鸾毕竟是他拿来要挟盛煜的利器,比多少死士勐将还管用, 章孝温哪能疏忽?向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是周令渊这般情种,在石榴裙下待得久了, 温柔乡最能摇动男人的心志, 谁知他会不会回心转意, 偏向魏鸾? 一念至此, 章孝温当即命人去后院梅林。 很快有了消息,梅林里并无踪迹。 章孝温闻言疑心顿起。 为免大张旗鼓闹得太过难看,遂命人在以缉拿盗贼为由在都督府里四处搜查,而后传令府门各处,不许人随意出入。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够稳妥, 遂派数名亲信往各处城门传信,只说太子及近侍的令牌遗失, 如今下落不明, 若有人持此令牌出入,务必扣押。 数人奉命而出, 各自飞驰向城门。 这些人皆是都督府里有头有脸的随从, 既是奉命行事, 疾驰时便无半分顾忌, 比盛煜等偷摸潜行的人快得多。且魏鸾潜出都督府、换装后走至巷口耽误了些功夫,是以哪怕传令之人动身稍晚,却也没落下太多。 往西边安昌门传令的人名叫陆鸣,疾驰过去时,远远便见有人在城门口驻马,而守城的兵将刚开了半扇城门,欲给他们放行。 陆鸣大惊,高声道:「慢着!」 响亮的声音划破夜色,清晰传至城门口,那守将甚是戒备,当即命人暂缓放行。周遭众人亦手按剑柄,警惕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身着铠甲的盛煜和魏鸾。 魏鸾执缰的手不由握紧。 比起盛煜的久经风浪、处变不惊,她毕竟自幼养在闺中,嫁进曲园之前,更不曾经歷过半分兇险。像今晚这样乔装改扮,大摇大摆地走到敌营军将跟前,试图矇混过关,更是想都没想过的。 若不是有盛煜在侧,她怕是早就露了马脚。 即便如此,脑海里的弦也是紧绷着的。 等那人的厉喝传来,她下意识回望,便看到长街拐角处有人纵马而来,分明是阻拦放行。最担心的事忽而发生,脑海里嗡的一声响,竭力按捺的心跳也霎时急促。她尽量不让脸上起波澜,只望向身侧的盛煜。 城门口火把熊熊,盛煜神色沉肃。 听到厉喝的那一瞬,他便知事情不妙。 若换作平常,城门既已半开,他定会纵马冲出去,即使遇到些许阻拦,凭他的身手仍可强行冲出重围。便是对方放箭追杀,亦可竭力脱身。但此刻他的身边有魏鸾,她身上除了这身铠甲外再无防护,一旦两人强沖,对方必会放乱箭射杀。 在纵马冲出弓箭射程之前,背后门户大开,定会九死一生。 她应付不了险境。 而城门口的重兵围困之下,他想护魏鸾周全,亦极为艰难。 权衡转瞬而定,盛煜二十余年踏血而行,早就练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城府。遂只微露诧色,回头望了一眼,手里稳稳握住缰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在陆鸣驰马近前时,将他上下打量。 陆鸣久在肃州,并不认识稍加乔装的盛煜,更不认识魏鸾。 ——她进都督府后,始终被困在周令渊的住处,见章孝温父子也是在女眷住的内院,陆鸣有军职在身,自然无缘得见。 寒冷夜风里,骏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雾。 陆鸣朝守将拱手,道:「都督有令,今夜有贼人闯入城中,城门务必戒严,不得随意放人出入。太子殿下的令牌已被贼人盗走,凡持此令牌这,一律扣押,不许放行。」说罢,亮出了腰间的令牌。 守将闻言,霎时色变。 他根本无需验看陆鸣手里的令牌,因此人常在章孝温左右,他认得这张脸。而眼前欲持令牌出入的这两人……好巧不巧,手里拿的就是太子殿下的令牌。他既在看守城门之位,对各色令牌熟悉之极。 遂悍然拔刀,径直指向盛煜,怒道:「狗贼,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遭兵士亦纷纷举起长矛。 盛煜面不更色,冷冷瞥了他一眼。 而后,他将目光挪向陆鸣。 「是都督的命令,还是他陈鼎的命令?」盛煜的声音冷沉而稳重,仿佛丝毫不觉得意外,「庭州出了个狄肃,凭着昔年战功接手镇国公的权柄,陈鼎难道是想效法狄肃,趁着几位公子都在前线,战事未竞就夺权自立?」 他口中的陈鼎,是章孝温手下最得力的悍将。 而章孝温膝下的儿子里,除了章维之外,确实都已被派往牵线带兵打仗。 玄镜司消息灵通,即使探不到凉城内的动静,于别处的情形却能探得分明。而陈鼎在肃州的分量人尽皆知,在起兵杀伐之前,盛煜就已探得分明。这话问出来,说得跟真的似的,那守将脸上明显一愣。 陆鸣瞪目微怒,斥道:「都督亲自命我传令,岂会有假!」 「可有信物?」盛煜道。 第173页 陆鸣嗤笑,「荒唐!我有令牌在身,时常随都督出入,他也认得我,要什么信物!」 这回轮到盛煜嗤笑,肃然神情里添几分冷嘲,仿佛轻易戳穿谎言后的不屑。他再度掏出周令渊的令牌,沉声道:「太子殿下住在都督府里,有重兵守卫,贼人哪有本事潜入其中,盗走令牌?真有那手段,偷走都督或是哪位将军的令牌,岂不更有用?你是瞧不起都督府的防卫,还是瞧不起旁人的脑子?」 不等陆鸣反驳,续道:「他将这随身令牌交予我,是有重託,命我即刻出城送信。至于你,若扣押的命令出自都督,岂会只有空口白牙的两句话?」 说罢,又将目光投向守将。 「陈鼎狗胆包天,欲图不轨,太子吩咐的事十万火急,何去何从,你想清楚!」 话到末尾,神情语气已隐露威慑。 那守将横刀站在城门口,听得心惊肉跳。 军中夺权之事,他不是没听说过。陈鼎是肃州极有资歷的老将,在军中威望甚高,凉城里如今又只有章孝温父子,盛煜所说那些话听着便令人心惊。面前两人各执一词,他仓促间无从证实,只能竭力分辨。 凭言辞信物来看,陆鸣确实可疑。 都督府是重兵守卫之地,太子殿下更是深得都督拥护之人,如今的凉城连只多的苍蝇都飞不进来,贼人哪有本事潜入都督府,盗走太子的令牌?若真如此,都督府早该命人四处缉拿盗匪,又怎会传来一道只扣押令牌的命令? 今夜的凉城风平浪静,难道那贼人盗取令牌,就是为混出城门? 那实在大材小用! 更何况,他觉得眼前这男的不太像贼人。 身姿端稳、气度威仪,讲话极有条理,比跟在都督身边的陆鸣要让人瞩目得多。也只有得太子信重,曾在东宫京城歷练过的人,才能有这般气度。是以,说太子将令牌亲自交在他手里,是极可信的。 而若他所言属实,太子传令定是为给都督助力。 他是章氏麾下的将士,自须效忠主将。 至于另一位…… 守将作难地看向陆鸣。 他久负监门之责,目光锐利,城府却有限。这般犹豫之间,曲折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盛煜眉头微动。 显然,这位监门小将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否则早该动手了。 既然对方起疑,他就好办得多了——按晋城前跟赵峻的约定,此刻都督府里应在酝酿风雨。他若能说动对方开城门最好,即使对方谨慎不敢决断,只消竭力拖延,等都督府闹起来,监门小将打死都想不到玄镜司头上,只能听信陈鼎夺权的鬼话。 就如今肃州这情势,有点脑子的人都不敢倒向陈鼎。 而他要做的,便是竭力说服对方。 这般真假掺半迷惑对方的手段,于盛煜而言并非难事。 他朝魏鸾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才欲将话锋刺向陆鸣,忽听远处有蹄声传来,诧然望过去,便见昏暗长街上,有道人影策马而来。比起陆鸣的锋芒毕露,他来得安静,单薄的身形看起来也不像武将。 盛煜凝目,试图推测对方的身份。 魏鸾却已从那身形里瞧出来了——是周令渊。 …… 将魏鸾交给魏知非后,周令渊仍觉得不太踏实。 毕竟,魏知非能出入都督府,是凭着旁人并不知晓的隐秘小道,这当中掺杂了太多侥倖,全凭隐藏行踪,不惊动旁人。但想要走出凉城,却是半点都没法隐藏的,凉城的城墙上就算有漏洞,也早在巡防后赌上了,兄妹俩唯有凭着令牌出城。 周令渊对此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这是在深夜,又逢战时。 他之所以说从西城门出,是因那里离都督府更近,可更早脱身,除此而外,他与监门守将并无私交。而一旦兄妹俩稍有差池,魏鸾不慎落回章氏手中,他已不畏生死,她的下场却可想而知。 周令渊思来想去,终是决定亲自瞧瞧。 ——若魏鸾碰见麻烦,他可凭着太子这空中楼阁般的身份设法相助,若一切顺利,他亲眼看着她出了凉城这虎狼窝,也能彻底放心。 遂悄然出了都督府。 彼时章孝温还在等梅林那边的消息,尚未下令封了府门。 周令渊走的是正街,早早到了城门附近。 等了好半天,两匹马终于现身。 即使夜色昏暗,他也很快认出了魏鸾。而至于旁边那人,周令渊看得出那身形应不是魏知非,疑窦丛生时,却没贸然现身,只远远观望。只等两人走近火光照亮的城门,周令渊才凭着身形气度,认出那是盛煜。 盛煜竟也潜入了凉城? 惊诧转瞬即逝,很快归于无奈。 魏鸾不止是魏知非的妹妹,更是盛煜的妻子,事关性命,魏知非带上妹夫一道潜入,似乎也无需大惊小怪。只要她能安然脱身,旁的都不过细枝末节。而世事变幻,时过境迁,从前他执意想留在身边的心上人,如今终还是去了盛煜身边。 他曾扬言要从盛煜身边夺回魏鸾,而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从皇帝赐婚、魏鸾出阁那时起,他就已与她无缘。 像是种宿命,兜兜转转,避无可避。 周令渊心里五味杂陈,就那么静静看着夫妻俩并辔而行,在城门口驻马。看着盛煜掏出令牌,打着他的旗号,将魏鸾护在身侧。看着陆鸣忽然纵马驰来,双方在城门口对峙……他终于忍耐不住,策马现身。 第174页 在场众人瞧见他,俱觉惊异。 盛煜应变极快,率先拱手,只说他奉命出城递信却横遭阻拦,有负太子所望。 陆鸣是章孝温的随侍,在领命时便猜出了端倪,顿生戒备。 监门小将却长长舒了口气。 周令渊来凉城的当日,章孝温曾大张旗鼓地带人迎接,以示对太子的敬重,为后面扯大旗做些铺垫。当时他正逢下值,曾瞧见过骑马缓缓走过长街的周令渊,认得这张脸,忙屈膝行礼。 而后,周令渊缓缓开口。 昔日曾在京城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却因魏鸾而生出种奇异的默契。周令渊无暇去管魏知非去了何处,无暇去想註定会兵败的章孝温,只在听到盛煜恭敬禀报的言辞后,领会其意,肃容吩咐监门小将迅速放行,绝不可耽误片刻,若敢贻误大事,按军法论处。 顺便还阴恻恻地看了陆鸣一眼,颇含敌意。 既然本尊开口,陆鸣所谓太子令牌失盗的言辞便不攻自破。监门小将当即命人放行,堵在城门口的守卫恭敬让道,半掩的城门被再度拉开。 盛煜默默瞥了眼周令渊。 从前的种种争执皆已有了成败,章氏已废、倾塌在即,他跟魏鸾也有了柔软可爱的小阿姮。从前对周令渊的种种情绪,在此时已无需顾及,他想起永穆帝在提及太子逃离时的失望苍老,看着周令渊亲自送魏鸾出险境的消瘦姿态,眉头微动。 无论如何,魏鸾能够脱险,周令渊功不可没。 他抬臂拱手,极认真地朝周令渊行礼。 而后迅速催马出了城门。 ——敌营里瞬息万变,脱身自是越快越好。 哒哒马蹄声被夜风卷没,夫妻俩各自掌心都已捏出细汗。才跑出去没多远,城门内便传来武将洪亮急切的命令,「都督有令,今夜封锁城门,意图出城者,无论身份,尽数射杀!」声音中气十足,由远及近,听着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魏鸾惊而回首,周令渊脸上却浮出诡异的笑。 他其实已经想到了。 章孝温既派陆鸣传令,扣押他的令牌,定是对他起疑。都督府就那么点地方,章孝温寻不到他的身影,盘问过门房后定会查出行踪。而章孝温对盛煜恨之入骨,铁了心要拿魏鸾狠捞一笔,这两日若非他扛着,魏鸾怕是早就遭了折磨。 如今他私纵人质,章孝温岂会善罢甘休? 定会派兵将追来,阻拦清算。 所谓无论身份尽数射杀,自是震怒之下对他起了杀意。 但那已经没用了。 盛煜既有能耐潜入凉城,带魏鸾脱险后想必有法子周全,而他要做的,便是争得这几息逃命的机会。城门口火光熊熊,照在洞开的深深门洞,亦隐约照出疾驰逃离的那双背影。追来的兵将见贼人已逃,不等吩咐,弯弓搭箭便要射杀,亦高声疾唿监门守军放箭。 周令渊策马沖向城门,张开披风。 门洞里劲风鼓盪,将他宽敞华贵的披风撑开,如羽翼舒展。 数十支羽箭如雨点般铺天而来。 第一波袭击被他挡去,等城门口的守军反应过来弯弓搭箭时,两匹疾驰的骏马已趁着这间隙奔出射程之外,迅速驰远。 周令渊艰难回头,只看到一道又浅又远的黑影。 他知道她真的脱困了。 有盛煜那种人守着,她定会安然回到京城,在锦绣繁华里,安享尊荣。 他的心底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在宫变事败、囚于宫廷的那些日夜,他看着蜡烛泪尽,听到更漏声残,在那座天底下最威仪、他自幼长大的宫中,独自对着墙壁磨尽雄心,时而暴躁发狂得恨不得将那座宫廷撕为碎片,时而强抑痛苦,绝望无助到似被洪水吞没。 在千里逃亡、待在都督府时,他看着满地的杯盘狼藉,独自怔怔坐到天明。 荣华尽去,剩下的唯有满地狼藉。 他无力扭转,无力将碎片捡起后重新拼凑,于是放任自流,坦然而又颓丧地,在种种撕扯的情绪里等待最后的那一刻。 而那一刻终究是来了。 周令渊望着漆黑的夜幕,身周的火光似乎也迅速黯淡。 万籁俱寂时,他悄然绽出个笑容。 他生于京城里万物生辉的仲春,长于世间最尊贵荣华的宫城,到头来,却留在了北地寒冷彻骨的冬夜。所有的荣耀与失败、偏执与孤愤、期盼与遗憾、欢喜与悲怒,都将埋葬于此,如同他失去的储君之位一样,如流水匆匆。 而他所珍爱的人,终还能倖存于世间。 愿她们无恙。 周令渊的嘴唇似翕动了下,身体却再难支撑,轰然从马背摔落。 城门之下,马嘶长鸣。 …… 凉城外,夫妻俩换了玄镜司备的马,趁夜疾驰。 魏鸾靠在盛煜的胸膛,宽厚而温暖。 眼前漆黑的夜幕,脑海里却不时浮起回头时瞧见的那一幕,她无需多想都知道,行至穷途末路的表哥会如何收场。风颳在脸上如同刀刃,她侧头枕着盛煜的手臂,闭上眼时,泪珠悄然滚落。 盛煜似能察觉她的情绪,收紧怀抱,左手摸索过去,牢牢握住她的。 凉城内的都督府里,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得知周令渊独自悄然出府时,章孝温便知道,他在住处酒醉煳涂的模样尽是装的。既有意隐瞒,将魏鸾带出庭院,目的便已十分明了。往各处城门递消息的近随尚未归来,章孝温等不及,径直派出数路人马奔赴各处城门。 第175页 震怒之下,还发了射杀勿论的命令。 为免监门小将违令,被周令渊的太子身份迷惑,领头的也选了颇有威信的老将,每路选派数十人马,铁了心要将吃里扒外的周令渊和同谋置于死地。 如此闹哄哄的折腾半晌,人马调走后,都督府的防守不免露出空隙。 赵峻未料还有这般天赐良机,当即带人潜入。 都督府的地图是魏知非亲自画的,即使偶尔有翻修拆建之处,整个面貌却没太大的改动。赵峻藏身于暗处,与玄镜司的暗桩一道,分头笼向章孝温的住处。而屋舍之内,章孝温急躁地来回踱步,怒气未平。 数位勐将和两三百精锐派出去,理应能将魏鸾夺回,除掉周令渊。 但坐等消息实在折磨人。 尤其在这等遭人背叛、怒火攻心的时候。 他来迴转了半天,没听到外头有任何佳音传来,忍不住踢开门扇,径直出了屋舍,欲亲自骑马出府,到城门各处瞧瞧。临近子夜,乌云层叠的夜幕黑沉沉地笼罩在北地,唯有院中甬道两侧灯火通明,僕从兵士皆提着颗心屏息而立,不敢再惹都督震怒。 章孝温大步往外走,毫无防备。 一支冷箭便在此时破空而来,因夜风森冷刮过,章孝温听着动静辨别方位时比寻常慢了稍许。泛着寒光的箭头紧贴面门擦过,章孝温久经沙场,半辈子都走在枪林箭雨中,脸上不露半分慌乱,只高声喝道:「有刺客!」 洪亮的声音传透院子内外,亦掩盖住周遭同时发出的数道破空之声。 近处的将士围拢来救,章孝温亦举刀格挡,拨开射向面门的铁箭。然而盛怒之下仓促应战,背后门户大开,加之赵峻放箭的时机和方位极为刁钻,格挡时的兵戈交鸣声盖过背后疾劲破风的动静,等章孝温察觉时,锋锐的箭头已刺透穿在里头的护身软甲,大半没入身体。 示警声在周遭响起,满府的护卫扑向潜伏在暗处的刺客。 赵峻一击得手,再不恋战,哨鸣声里闪身疾退。 来途去路在入凉城前已经商议过,赵峻既是拿着性命行刺杀之事,带进来的尽是玄镜司精锐,曾无数次同歷生死,配合极为默契。此起彼伏的哨声在都督府各处响起,或远或近,彼此唿应。 都督府的得力将士多被派往城门,余者追杀时比寻常稍显散乱。而魏知非、夏氏和她仓促招来的玄镜司暗桩仗着熟知凉城地形,各带一路,彼此掩护撤退,如鸟兽四散,躲入凉城的大街小巷。 护卫都督府的将士怕被调虎离山,只能示警,命旁人追杀。 章孝温则被扶入寝处,召军医来救。 赵峻的弓.弩是玄镜司一绝,劲道准头几乎出神入化,那铁箭穿破护甲,没入体内近乎三寸,伤在要害之处。箭上有细密的倒钩,贸然拔除定会撕得皮开肉绽,令脏腑身体受损。而若慢慢取,上头又明显煨了剧毒,只是军医赶来的这片刻之间,伤处的血已然黑紫。 章孝温一生戎马,即便曾叱咤疆场,铁骨铮铮,碰上这等剧毒,精神头也还是迅速瓦解。 等那毒箭被挖出来时,已然昏迷过去。 当初镜台寺刺杀,盛煜正当盛年,中毒后也几乎丢了半条命,将养许久才恢復。玄镜司的毒自然不逊于章氏,章孝温又已年近五十,哪里扛得住?就算勉强吊住了性命,整个人亦时而昏睡时而稍醒,轰然倒在床榻。 肃州军的主心骨也由此彻底斩断。 哪怕仍有老将和对章氏忠心耿耿的旧属撑着,哪怕章维迅速请了长兄回来主持大局,在太子身亡、主将重伤后,亦没能耐力挽狂澜。 消息迅速传开,叛军人心摇动。 郑王与李慈、常元楷当即乘胜追杀,一鼓作气收復城池,叛军或退或降,士气亦随之迅速低落。朝廷的剑锋步步逼近,十一月初,郑王与常元楷在凉城外会师,安顿好魏鸾后投身沙场的盛煜亦在其中。 先前潜入凉城刺杀的玄镜司众人里,有人当晚就死于章氏追杀的刀锋,有人在当晚得以脱身却被章氏挖出来除掉,亦有人得以甩开追兵,悄无声息的藏身于凉城的民居之中。 魏知非和赵峻都是带头之人,潜入时首当其冲,撤退时则断后诱敌,都受了重伤。 好在夏氏有手段,虽没法照顾所有的兄弟,却还是竭尽全力保住了数位。 朝廷所向披靡收復城池时,众人悄然养伤。如今郑王和常元楷兵临城下,就差有人在凉城里捅上一刀里应外合,他们岂会坐视? 是夜,魏知非与残存的玄镜司众人齐聚,由赵峻带头,径直奔向防守最薄弱的北边城门。哨箭破空而出,响彻城门内外时,单独带了一支人马的盛煜亦下令攻城。内外夹击,士气天壤地别,城门很快失守。 而后重兵涌入,叛军四散溃逃。 待四更时,整个凉城已回到朝廷手中,重伤未愈的章孝温垂死挣扎,被射杀在当场。 是夜月明星稀,杀声噪天。 曾以赫赫战功名震四海、驰骋疆场号令十万大军的章孝温,于熊熊火光中兵败身死。临时之际,手中仍紧握宝刀,单膝跪地不肯倒下,那双圆睁的眼睛映照火光,死不瞑目。 盛煜浴血走过,眼角冷意森然。 数月征伐,死伤无数,余下的叛军不击自溃,只剩战火燎遍的肃州满目疮痍。 第176页 永穆帝拿到战报时,龙颜大悦,却也红了眼眶。 过后论功行赏,班师回朝,悉由皇帝裁决。 盛煜亦与赵峻一道,昼夜疾驰奔向京城。 ——那里,阔别已久的魏鸾和小阿姮正等着他凯旋团聚。 ※※※※※※※※※※※※※※※※※※※※ 就剩最后一章啦,希望明天能一口气写完hhhh (结局(中)) 第151章 结局(下) 临近腊月,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因肃州战事捷报频传,窃国弄权的章氏陆续伏诛, 京城里的氛围倒比往年更热闹几分。 缴清章氏余孽后,永穆帝遣早已选好的人手北上,接手肃州一带的军政事务,李慈与常元楷则奉命班师回京,代众将士受赏。郑王这些年驻守在朔州,既扛着边防重担,亦为牵制章氏兄弟,在苦寒之地熬了半辈子, 如今终能喘口气,趁机请了旨回京与王妃团聚。 自禁军和京畿守军中抽调的精锐折损了近千名,余者亦班师回京。 数千兵马行进,又是刚经歷恶战需稍加休养,走得并不算快。 盛煜哪里等得及? 遂借着玄镜司神出鬼没的便利,与赵峻先行回京,打算在曲园偷懒两日, 等将士们到了京畿再回到队伍里, 按永穆帝的安排一道入城受赏,撑撑门面。 抵京那日正逢落雪。 曲园的亭台楼阁悉被笼罩在雪天的安静朦胧里, 甬道上已积了寸许的雪, 不见半只飞鸟踪影。秋日盛美如锦缎的景致已然改换,北朱阁外的槐树上树叶半凋, 银装素裹, 晚风清寒。院墙之内, 这会儿却有笑语隐隐传出。 魏鸾坐在窗畔, 脚边是热腾腾的暖炉, 怀里是奶香柔软的小阿姮。 那晚夜闯凉城时,盛煜因怕随行的人有去无回,便将染冬和卢珣留在城外接应,免得魏鸾脱身后无人护卫。等逃出凉城后,两人便于盛煜一道,带着魏鸾走荒僻小道,绕过几座重兵守卫的城池,安然到了玄镜司驻扎之地。 过后,因赵峻被困敌营,盛煜独自主持大局,极为忙碌。 魏鸾则被送回了京城。 此刻风寒雪重,母女俩围炉而坐,炭盆里烤熟的栗子香气飘出来,甚是诱人。抹春剥了一粒,举到小阿姮跟前逗她,阿姮正是瞧见面前的东西就要去抓的时候,小胳膊抬起来,将那栗子攥到手里,就要往嘴边送。 抹春怕她当真吞进去,赶紧抢回,顺道把栗子吃了。 这下先予后取,太明目张胆。 小阿姮才刚要笑,见状嘴巴一瘪,委屈地看向自家娘亲。快到半岁的小姑娘,玉雪粉嫩的小脸蛋吹弹可破,修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清澈懵懂,小嘴儿微噘,即便未必懂事,那委屈巴巴的表情让魏鸾有些招架不住。 她抱着孩子,径直塞向抹春,「喏,谁逗的谁哄。」 抹春慌忙往后躲,「少夫人饶了我吧,上回我就给她哄哭了。」 「那你还招惹!」洗夏出声揶揄,过来抱起小阿姮。 魏鸾带来的陪嫁里,就数她年岁最小,性子也最温柔,跟孩子很投缘。小阿姮到了她怀里,果真脸上由阴转晴,将方才的戏弄抛之脑后,唆起手指头。旁边春嬷嬷瞧见,也跟着打趣抹春,众人嚯笑时,小阿姮也跟着笑起来。 魏鸾含笑起身理袖,因小书房里还有没看完的帐本,取了剥好的半盘栗子往里走。 才走到侧间门口,忽听外头传来僕妇的声音—— 「禀主君,少夫人就在里面。主君路途劳顿,外头天冷,快进去烤烤火吧。」 话音落处,厚重的门帘忽被掀起。 魏鸾听见男人熟悉的声音时,心里便勐地一跳,望向门口,便见一角玄色的衣衫晃入,旋即锦靴覆雪,披风半白,盛煜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外头风雪正浓,万籁俱静中,他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悄无声息,几乎让魏鸾怀疑是眼花看错了。 但她确实没眼花。 卷着雪片的寒风在掀帘的那一瞬漏进屋里,落在脸上有一丝冰凉。 而盛煜站在那里,冷硬的脸上浮起笑意。 狂喜剎那间涌上心头,魏鸾只知平叛之师大获全胜,几位主将安然无恙,过些日会回京受赏,却怎么都没想到盛煜竟会这么快,插了翅膀飞回来似的。她的目光紧紧黏在男人的脸,激动之下抬脚便冲过去,扑进他怀里。 肩头的积雪蹭在脸上冰凉,他的唿吸却是温热的。 盛煜伸臂将她紧紧搂住,似欲揉进身体。 数月征伐,思念刻骨,是他从未体尝过的滋味。自幼便常在外漂泊,与亲人聚少离多,他从未如此次这般,对这座灯火昏黄的阁楼牵肠挂肚,恨不能立时飞回京城。娇躯在怀,笑靥明艷如旧,原本急迫的心在此时变得安稳,盛煜忍不住亲她的眉心,唇边笑意渐浓。 里头春嬷嬷窥见,忙悄然退回。 她的唇边也抿了深深笑意。 从前的主君性子冷清、不苟言笑,即使是到了起居的北朱阁,在僕从跟前也时常为冷慑人,令她们敬惧。而今夫妻旁若无人地相拥,枉顾里头众目睽睽,可见性子是稍稍磨得温和可亲了些。 遂笑吟吟地去小厨房,让人晚饭多添几样菜。 …… 比起北地的风寒似刀,北朱阁里可谓温暖如春。 第177页 侧间里靠墙养着葱茏的水仙,长案上是新剪的腊梅,博山炉上裊裊淡烟腾起,是魏鸾新调的香。夫妻俩黏煳了一阵,盛煜脱去披风,就着魏鸾递来的软巾擦净髮间融化的雪水,往里头去看阔别已久的女儿。 离京时正逢秋日,小姑娘才两个月,只会软乎乎地躺在襁褓里,连颗乳牙都还没长。 如今数月过去,定是变化不少。 盛煜怕身上有风雪寒气,特地等手脸都暖和了,才往侧间里去。小阿姮正躺在摇床里翻身玩,仿佛是听见脚步声,一双滴熘熘的眼睛便往门口瞧过来。见到魏鸾的脸,原就高兴的脸上笑意更甚,小胳膊伸出来就要人抱。 洗夏见状,就着藕段似的手臂将她扶起。 小阿姮玩得高兴,因被洗夏扶着,竟还轻轻蹦了下。 盛煜原以为数月弹指,小傢伙还会是离开时那样只知吃和睡的模样,须裹在襁褓里让人时时都抱着,谁知竟已能站起身,如此活泼?轻蹦的时候小腿儿屈伸,魏鸾洗夏皆习以为常,盛煜却是头回瞧见,心都颤了颤。 他健步上前,将女儿抱起,嗅到她身上久违的奶香味。 那是与杀伐迥异的温软滋味。 令人贪恋,生出呵护之心。 怀里的小阿姮却没他那么多念头。出生至今半年有余,盛煜出征前她还小,每日里大半时候都在睡觉,即使偶尔被盛煜逗弄,更熟悉的也是魏鸾和奶娘。后来数月别离,又熬过了魏鸾被掳后的悽苦时日,对盛煜的印象早就淡了。 她微微歪着脑袋,懵懂地打量着这张陌生的脸。 而后身子一转,两只小手伸向魏鸾。 分明是要娘亲来抱。 魏鸾在旁看得忍俊不禁,却也没去抱她,只柔声道:「这是爹爹,阿姮不认得了吗?」 小阿姮仍是茫然,倒也没哭。 打量了片刻,大概觉得盛煜下巴上的胡茬有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被扎了之后嫌弃地皱皱眉,努力往魏鸾怀里钻。盛煜可不甘心被女儿嫌弃,眉头微挑,一手托着她小屁股,一手扶背,伸臂将她举高高。 小阿姮可没玩过这个,眼睛瞪得熘圆,两三回后已眉开眼笑。 等抱厦里晚饭摆好,父女俩已玩得其乐融融。 …… 这场雪断续下了整个日夜,压断不少树枝。 等隔日天暖雪融,郑王挂帅的凯旋军队亦抵达京畿。永穆帝自打懂事时便被章氏的阴影笼罩着,父子俩忍辱负重励精图治,如今终将悬在皇位头顶的那把剑彻底斩断,圆了先帝夙愿,岂会轻描淡写? 除了立时遣使北上,犒劳此次参战的兵将外,又算着时日,安排梁王亲自率群臣在宫外迎接凯旋的兵将,由时相亲自宣读封赏的旨意。 盛煜出征时是与常李两位将军同行,这等场合自然不能缺席,遂悄然出了城,随同大队人马一道回京。朱雀长街两侧,听闻王师回京消息的百姓人头攒动,皇宫外亦有群臣着朝服相迎,梁王居首,华服玉冠,风姿端贵翩然。 盛煜策马走在常元楷后面,一贯的冷硬岿然。 待盛大的封赏之典毕,永穆帝又单独召见几位率兵之将,一番激赏言辞后,让郑王、常元楷和李慈先行回府团聚,明日率部将入宫领宴。而后,单独留了盛煜在案前,细问一些无法在奏摺里详述的事。 譬如周令渊的死,譬如章孝温的死。 玄镜司重伤章孝温后,迅速在肃州传开消息以动摇敌方军心,盛煜亦密奏了周令渊被射杀的事。喜讯与噩耗接踵而来,永穆帝拿到奏摺时,在麟德殿里独自坐了整夜,于万籁俱寂中将周令渊短暂的一生暗自回想。 待次日天明,仍如常上朝。 心中悲痛、愧疚、遗憾,万种情绪交杂,却无人可诉,亦无处表露。 唯有此刻,瞧着盛煜挺拔峻整的身姿,想起死在凉城又被章孝温扔去乱葬岗的周令渊,老皇帝眼角湿润,鬓边花白。但痛惜亦无济于事,在周令渊选择逃离宫廷时,永穆帝早已想过这般结局,却也只能徒留遗憾。 他这辈子,遗憾的事其实很多,却都无从避免。 所幸苦心栽培的盛煜不负所望。 这让永穆帝甚为欣慰。 君臣俩就着清茶密谈,到了末尾,永穆帝不免又提起魏鸾,说盛煜孤身闯入凉城,实属危险之极。哪怕玄镜司拿出了让人喜出望外的战果,为女儿铤而走险的事亦不可取,叮嘱盛煜往后务必稳重行事,不可因儿女私情而轻率冒进。 盛煜听了,不置可否。 倒是就势话锋一转,道:「鸾鸾被章氏所擒,皆因长公主肆意妄为。两军交战正酣,她在背后谋害将士家眷,更将鸾鸾送到敌营之中,让章孝温捏到把柄,不止是动摇军心、居心恶毒,更可视为通敌之罪。听闻皇上将她囚于狱中,不知会如何处置?」 这问题让永穆帝有些头疼。 换了旁人,这等恶行砍头一百回都不够。 但长公主毕竟是先帝亲自託付在他手里的,通敌又非蓄意而为,他先前数番斟酌,终是没能痛下杀手,只在痛斥责打后关在牢狱中,欲令她在狱中终老。更何况,此事皆因魏鸾而起,私心里,永穆帝虽没想过拆散夫妻,却仍不愿坐视盛煜感情用事,混淆公私。 在得知盛煜为救魏鸾而冒险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第178页 那不是他期待中继位之君应有的行事。 此刻,听盛煜问及,永穆帝自知此事做得不够决断,只问道:「依你看,当如何处置?」 「斩杀。」盛煜答得干净利落。 永穆帝微愣。 盛煜抬眉瞧着他神情,心中已是洞然。 先前的猜测被证实,原本君臣和睦的氛围也在无形中变得僵硬。 他垂眸掩住不满情绪,只道:「臣知道,皇上是顾念兄妹之情,觉得为鸾鸾而杀长公主不值。但鸾鸾是臣的妻子,不论身在何位,都不可能坐视妻子遭辱而无动于衷。皇上若不肯杀,臣斗胆,亲自去牢里杀。」 话到末尾,语气已是冷然。 永穆帝面露惊诧,明白盛煜这全然是为私情,面色微沉,「朝堂自有律法,不可任性!」 「皇上若觉此举忤逆,尽可随意处置。」 盛煜径直站起身,语气笃定。 这般姿态,显然是心意已决。 永穆帝皱了皱眉,「章氏既去,朝堂上祸患斩除,朕一生劳苦,该做个太上皇享清福了。而至于这天下,」他顿了顿,直白道:「朕极属意于你。但身为人君,因私废公是大忌,亦不可感情用事。」 言尽于此,意思已十分明显。 盛煜脸上没半分波动,只拱手道:「臣只想为鸾鸾讨得公道。皇上春秋正盛,膝下亦有威望颇高的皇子,臣德行不足,恐怕有负所望。便是连曲园,皇上亦可收回。臣未必有能耐护住天下,却会誓死护住身边人!」 说罢,径直告退出殿。 那神情里分明是藏着隐怒。 永穆帝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气结在原地。 没多久,两道消息前后脚送到了御前。 其一,盛煜以有要事询问为由,前往狱中探望长公主,逗留了半炷香的功夫。他离开后,狱卒回去锁门,却发现长公主已然气绝于地,满面惊恐,颈间有极深的两道指印。 其二,盛煜将玄镜司诸事交予赵峻,丢下中书侍郎的印鑑,携妻女去了梁州,归期未定。 两件事皆是先斩后奏,没跟他打半声招唿。 永穆帝闻讯呆住,半晌才气道:「当真是朕太宠着他,竟如此放肆!」然而,气怒过后却也不曾追究,只命人以长公主病逝为由,不太张扬地下葬。 等丧事毕,临近年关,仍不见盛煜回京,忍不住派人去召。 …… 百里外的梁州,盛煜闻召之后,却未回京,只管带着魏鸾和小阿姮在梁州的一处郊外别苑里安稳度日。他早年曾在梁州待过许久,为起居方便,置办了这处宅邸,虽空置数年,也丝毫不及曲园宽敞华贵,住着却仍舒适。 院外洒扫之事,多年来都有管事安排,无需费心。 魏鸾带了染冬、抹春、洗夏和画秋照顾起居,外加奶娘抱着小阿姮,盛煜则只带了卢璘兄弟,足够护卫安危。 凛冬严寒,却丝毫不影响融融之乐。 盛煜自打记事起,便每日修文习武甚少有闲暇,后来进了玄镜司,更是忙得陀螺似的,一年到头都难得清闲。有手握雄兵、树大根深的章氏虎视眈眈,他也时刻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如今章氏被连根拔起,剩下个章皇后囚禁在宫里,算帐犹如探囊取物,不足挂齿。 悬在头顶的重剑挪去,盛煜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娇妻稚女在侧,更令人沉溺。 对于永穆帝的威胁,盛煜亦安之若素。 自幼磨砺,二十余年冷厉杀伐,他费尽心思的步步逼向章家,拿着性命数次冒险,为的不是那至尊之位。他所求的,只是扳倒章家。 于公是斩除国贼,令朝堂清明。 于私是报仇雪恨,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除此而外,永穆帝若有心传位,稍许瑕疵不足挂齿,盛煜也愿意担起重任,就着两代帝王筑牢的根基,求个太平盛世。否则,梁王虽没有杀伐决断的手腕,却不是周令渊那等偏执犹豫之人,有两位相爷坐镇朝堂,想来也不会成为昏君。 盛煜对此甚为坦然。 乃至于永穆帝数回命人来召,都充耳不闻。 内侍数次无功而返,永穆帝最初还微怒沉目,后来渐渐就生不起气来了。 在章氏倾塌前,宫廷内外,他与盛煜摆出的唯有君臣姿态,心中亦时刻提着这根线,免得被谁窥破。而盛煜亦恪守为臣之道,在内在外,皆无半分越矩。如今祸患已平,威胁尽除,他如此做派,倒有点赌气的意思。 尤其是他抛下玄镜司和曲园,带妻女在僻静处过着近乎隐逸的日子,是他二十余年艰难前行后,难得的散心时光。 细想起来,这也是故意做给永穆帝看的—— 他就是护着魏鸾,枉顾帝王不可太过重情的告诫。他就是看重妻女,宁可捨弃锦绣前程。屡屡开口沉不住气的是皇帝,他在桃花源里浮生偷闲,能奈他何? 永穆帝窥破这小心思,几乎气笑。 但他确实不能奈何盛煜。 两代帝王励精图治,固然打下了牢靠的根基,要将章氏连根拔起,却也须有盛煜这般铁腕决断、胆识出众的人做斩敌的利剑。这场拉锯般的争斗持续了太九,肃州的战场固然声势浩大,真正挖空章氏根基的,其实是兴国公、镇国公的倒台,和太后的功败垂成。 这些事里,盛煜的功劳不言而喻。 第179页 论才能、手腕、功劳,普天之下,无出其右者。 盛煜有骄横的底气,亦有从不折腰的骨气。 更何况,永穆帝哪忍心真的强硬压他?自幼丧母,流离民间,拿着性命拼杀出这条血路,除去卧榻之侧的勐虎,他这一路负重前行,太辛苦、太隐忍,亦太懂事。以至于永穆帝自己都忘了,盛煜还是个血气方刚、心高气傲的男人。 他这半生,皆为朝堂浴血而行。 铁石心肠的威冷之下,心底深藏的柔软,恐怕就只有曲园的妻女。 如同帝王心头的那抹月光。 永穆帝撑到仲春,终于让步妥协。 遂亲自写了封手书,命赵峻亲手交给盛煜,比起先前口谕和密旨里正儿八经、半遮半掩的言辞,这封手书也更像是家书。也因此,信中的态度颇为和软,甚至带了几分不耐,说他年事已高,一辈子殚精竭虑,想早点享享清福,让盛煜尽快回来承袭家业扛重担,少闹脾气。至于旁的,既然盛煜翅膀硬了自有主张,他也懒得再管。 仗着玄镜司的周密,言辞也颇直白。 盛煜看罢后也没跟往常似的烧去,而是去寻魏鸾。 数月清闲,阖家融融,在初春烂漫的郊野里,许多从前竭力掩埋的尘封旧事,也顺其自然地吐露。魏鸾原就猜出了他的身世,听盛煜亲口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感受。眼睁睁看着父子俩隔着百里赌气,盛煜岿然不动,永穆帝步步退让,不由失笑。 从前入宫,那两人尊卑分明,各自肃然,相处时唯有君臣之态。 如今,倒有些许朝堂之外私情的味道了。 只是没想到,永穆帝那样一言九鼎、威重毅然的人,竟也会败给盛煜的拗脾气。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遂收拾行装,踏着明媚春光启程回京。 …… 盛煜抵京次日,永穆帝在早朝上颁了道诏书。 诏书颁出,举朝譁然。 里头说,玄镜司统领兼中书侍郎,在讨伐章氏叛贼之役中立有奇功的盛煜,并非盛家子嗣,而是皇帝的庶出长子,由当时的东宫滕妾所生。出生之日,因情势危殆险些丧命,为保周全,暂寄盛家抚养,终成朝堂栋樑之才。 今海内昇平,逆贼尽诛,盛煜功不可没,特颁旨封王,曲园赐为王府。 为堵群臣之口,永穆帝还备了两样东西。 先帝密旨和皇室宗谱。 密旨是先帝亲书,备述此事经过,写明永穆帝的长子寄养于盛闻天膝下,实乃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待天下太平,拨乱反正之日,宜昭告天下,復其皇室子嗣身份,追封生母。 皇室宗谱则是佐证。 盛煜出生后很快「夭折」,永穆帝悲痛之下得先帝授意,遂以暂不追究作为退让,换得太后与皇后首肯,将孩子记在皇室宗谱上,待周年过后再记其亡故,至少留得痕迹,连同盛煜的生母也添上一笔。章太后自知理亏,加之孩子既死,记一笔也无妨,便答应了。 到得周年,掌宗谱之事的荣王奉先帝密旨,只虚应章氏,并未真的抹去。 而章氏笃定并无后患,也从未留意。 这些年里,宗谱上陆续添丁,悉由荣王亲自操持,亦未露出马脚。 如今宗谱翻出,久在田园的荣王亲自作证,有先帝的亲笔密旨,又是永穆帝金口玉言,谁还敢质疑?满朝惊愕之际,许多人亦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盛煜为何年纪轻轻便格外得圣宠,身居玄镜司和中书要职,对章氏步步紧逼,权柄直逼东宫。 惊愕过后,又贺永穆帝和盛煜父子团聚。 满朝笑容恭敬,唯有梁王笑不出来。 他的心里只有痛悔。 当初盛煜被破格擢拔为中书侍郎时,他与淑妃皆以为是永穆帝为驱使盛煜而给的甜头,以至于盛煜战胜回京后忽然远走,数月不归朝堂,他也以为是鸟尽弓藏,卸磨杀驴,遂按兵不动,甚至暗自窃喜。 谁知道,如今竟会来这么一出? 但痛悔又能如何? 别说是他,哪怕是久在宫闱的淑妃都猜不到盛煜还藏了另一重身份。而今两人皆是庶出,同样居于王位,盛煜有重权在握,在斩除章氏时立下赫赫功劳,永穆帝处心积虑地栽培器重,帝心偏向哪里,不用想都知道。 梁王的东宫之梦如同泡影般,被这封诏令戳得霎时破灭。散朝后匆匆去椒香殿,乍闻消息的淑妃不敢置信,仿佛被雷噼了似的,惊愕过后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曲园里盛煜倒是稳得很。 诏令既出,王位和前程倒在其次,于他而言,最要紧的事仍在宫里。 这日早朝过后,父子俩齐往冷宫而去。 正是暮春,皇宫各处繁花如簇,蜂围蝶绕甚是热闹。冷宫外的荒草亦疯狂生长,明媚春光里生机勃勃,便连囚禁废后那座院落里的树都葳蕤繁茂,绿荫参天。 父子俩徐徐走近,内侍恭敬推门。 阳光照在残破的地砖,明媚得耀眼,角落里有猫窜过,不知是何处养的,矫健利落。 而正殿门口,章氏却死气沉沉。 跟上回永穆帝来探时那样,她独自坐在门口的阴影里,怔怔望着廊下繁密的树丛。那张脸却消瘦得厉害,原本保养得如同黑缎的头髮早已花白枯燥,加之瘦得颧骨微突,皱纹更深,无神的双眼如同鱼目,一眼望过去,只觉鸡皮鹤髮,几如七旬老妇。 第180页 融融春光的强烈映衬下,更觉暮气沉沉。 院门响动,她眯眼望了过去。 瞧见永穆帝,章氏的神情并无波动,目光扫见盛煜时,她的身子却勐地一颤。自打宫变之后,她就没再见过盛煜,但她记得那夜盛煜飞剑刺向太后胸口,记得他的剑尖洞穿周令渊肋骨,将章氏打得措手不及,亦彻底断送她的荣华之路。 旧恨涌起,她死气沉沉的眼底浮起恨意,扶着门框勐然起身。 因久坐疲弱,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这般虚弱苍老的姿态,跟从前的作威作福、阴狠恶毒判若两人。 盛煜眼底浮起冷嘲。 走近殿门时,听见章氏嘶哑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送行。」盛煜沉声。 深宫之中,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章氏眼珠微凸,居然看向永穆帝。 永穆帝则就着树荫站稳,打量了几眼殿内老妇,目中颇露嫌恶,道:「章孝温死了,就在他凉城的都督府里。树倒猢狲散,章家攒了百余年的基业,也都灰飞烟灭。原本该像旁的公府那样,绵延承袭,可惜啊,你们太贪心。」 年已五旬的皇帝目沉如渊,声音冷沉。 章氏浑身剧颤,「他、他死了?」 「死不瞑目。」永穆帝神情漠然,「背君叛主,谋逆作乱,这罪名足以毁去章家从前所有的功劳。朕会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后患,而至于你——也不必再指望了。」 轻描淡写的话,却彻底斩断章氏所有的希冀。 荣华路断,被困冷宫,她之所以强撑到如今,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想着章家能凭百余年的经营,就算没法撼动皇权,至少也能割地而治。哪怕希望渺茫,至少于她而言,那也是一道森寒冷宫里透窗而入的亮光。 而今,那道亮光却彻底被堵死。 她头昏似的靠在门扇,脸色霎时灰败。 永穆帝却还没说完,将眉峰微抬,声音也稍稍拔高,「临走前,还有些事须告诉你,好叫你死得明白。」说着,瞥了盛煜一眼,向章氏道:「当初我带回东宫的乔氏,还记得吧?」 章氏许久没听他提及旧人,面露睁目。 怎会不记得呢? 那是永穆帝最钟意疼爱的女人,便是如今地位尊荣的淑妃,在永穆帝心里的分量也不及乔氏。那也是夫妻间横亘最深的利刺,深到哪怕两人已诞下了儿女,却仍貌合神离。而她今日之处境,也未尝不是因永穆帝欲为乔氏报仇。 她不由握紧了手,道:「记得又如何?」 永穆帝不答,反倒说起了旧事。 从乔氏产后雪崩,母子兇险,到他设法将濒死的孩子送出东宫,蒙蔽章氏姑侄。再到盛闻天抱回外室子,苦心栽培,盛煜渐成栋樑,手执玄镜司这把利剑,狠狠刺入章氏心脏,将其连根拔起。 末了道:「这就是朕的长子,文韬武略,出类拔萃。」 「你章家满堂儿孙,无一人能及!」 漫长的时光,他说得不缓不急。 门框之内,章氏的脸色却数番变幻,从惊愕意外,到不可置信,再到畏惧惊恐。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孩子竟会或者,还堂而皇之地在朝堂步步高升,手握重权。她死死抓着门框,枯瘦的手指几乎没了半点血色,那双眼睛死死盯在盛煜的脸上,「怎么会是你……竟是你?」 嘶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器剐蹭,颇为刺耳。 盛煜眉目冷凝,看着这张令他恨之入骨的脸,神情寒如冰霜。 他这半生的痛苦,悉拜章氏所赐。 在玄镜司隐忍蛰伏的那些年,在陪着魏鸾出入宫禁时,每每看到这毒妇,他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却因大事未成,不得不克制。而今,曾令举国震动的章家三位国公皆已败落,仗着家族威势母仪天下的毒妇,也沦为苟全性命的阶下之囚。 昔年,她仗着章氏的赫赫威仪,视人命如草芥,害死母亲后逍遥法外。 而今日,他终令她所倚仗的章氏灰飞烟灭。 万般艰辛,一朝功成,足可告慰亡母。 盛煜缓步上前,紧捏的骨节轻响。 章氏满面惊恐,试图后退躲避,却因疲弱震惊里双腿酸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玄镜司统领的威冷手腕曾令她忌惮,盛煜拔除章家的狠厉更令她愤怒憎恨。而昔年一时疏忽让这孽子得以保住性命,以致今日章家倾塌之祸,更是令她悔之莫及,痛楚万分。 种种情绪交杂,如蚁虫撕咬,万箭穿心。 章氏双手按着地面用力往后躲,口中道:「你想怎样!」 「自作孽,不可活。」 盛煜声音森寒,目光如同利刃。 …… 章氏的死不曾在朝堂激起半分波澜。 除了周骊音得知消息痛哭失声,几乎没旁人留意这位囚禁许久的废后。永穆帝看着周骊音的面子,命人留了全尸,随便找个地方葬了,除此而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而曾以雄兵重权比肩皇家的章氏,亦随之悄然湮灭。 别说功传百代,独霸后位,连家祠香火都彻底斩断。 阖族之中,除了章太后因陪先帝开国之功而陪葬陵寝外,再无半点尊荣。 而永穆帝半生苦熬,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生下来便借着章氏的魏氏成了东宫太子,却因章氏跋扈骄横、祸乱朝纲,这些年处心积虑,都在为斩除章氏国贼而筹谋。如今毕生心愿已全,他也几乎在麟德殿耗尽心血,哪还愿意在奏摺堆里耗尽晚年? 第181页 在盛煜封王后数月,待群臣归服再无异议,便禅位于他,自做了太上皇。 梁王纵万般妒忌,却也无力阻止。 ——即使有两位相爷助力,却也越不过皇权,永穆帝自有雷霆手段,他可不敢做以卵击石的事。且论手腕、才能、功劳,他都比盛煜逊色太多,心里不甘挣扎了许久,最终也只能俯首认命。 而盛煜文成武就,群臣莫不归服。 禅位之事便极为顺利,盛煜的登基之典亦极为隆重。 登基当日,盛煜追封生母,册立魏鸾为后,将封后之典定在三日后,命礼部作速筹备。尚且懵懂的小阿姮一跃成了帝王捧在手心的公主,盛闻天原就因御前护驾而功劳甚高,又有抚育皇子的功劳,特封侯位,盛夫人亦得诰命。 盛闻天蒙冤半生,如今功德圆满,便辞了千牛卫的职位,领了侯位,陪妻子云游。 魏鸾的封后之典亦盛大举办。 正是初秋,天高气爽。 艷艷秋阳照在殿宇琉璃,披金焕彩,百官齐聚,着朝服恭敬拜贺。 帝后华服端贵,携手步上丹陛。冠服皆由礼部和内廷司悉心筹备,盛煜身着衮冕,金饰玉簪,垂旒朱缨,十二章纹绣得威仪而端贵。魏鸾则穿华贵袆衣,朱罗画翚,满头青丝堆成云鬟雾,修长的身姿笼与摇曳华彩,更衬得明眸皓齿,艷逸照人。 柔弱无骨的手被牵在掌心,盛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不曾挪开。 元夕夜惊鸿一瞥,娇艷少女令人念念不忘。 后来因她的身份而犹豫挣扎,险些在仇恨的蒙蔽里错失,好在她嫁进了曲园,于是眉间心上,她的影子愈来愈肆意,令他步步深陷。而浴血杀伐之中,曲园北朱阁的昏黄灯火,她的温柔笑靥、娇笑软语,也成了心底最深的牵挂。 以至今日,能揽着她共上丹陛,受群臣跪拜。 时虚白曾说,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她的姿容气度亦瑰艷若此,如今凤冠华衣之下,果真令宫城增色。昔日京城里最耀眼的公府娇女,终成了新帝冠上明珠,掌心独宠。 盛煜握紧她手,唇边挑起笑意。 旁边魏鸾眼波潋滟,瞥着他低笑,「这么欢喜?」 盛煜含笑颔首,摩挲她柔软的手。 从前的孤苦前行、杀伐浴血,皆成过往。如今令他欢喜的,不是帝位皇权,不是巍峨宫城,而是他的身边有她。无论在曲园的幽静阁楼,还是梁州的开阔山野,抑或这座轩昂壮丽的宫城,有她和小阿姮在身侧,春花秋月、朝暮云霞凭添万种风情,实是此生最幸之事。 因她,一切皆值得期待。 (全文完) ※※※※※※※※※※※※※※※※※※※※ 肥肥的结局奉上,有点捨不得呀,谢谢仙女们一路陪伴和鼓励,使劲么么哒!! 后面会有周骊音和盛明修、时虚白、皇宫一家人的番外,主要是写日常~ 因为马上要出差调研,这几天未必有空码字,更新会很随缘哈。因为学业的原因,这本书后期更新不太稳定,抱歉呀,下本书我会多多存稿哒! 下本是《锦鲤小王妃》,女主娇软可爱,会比鸾鸾轻松些,仙女们可以先收藏下哟~ 比心心! (结局(下)) 第152章 番外(1) 建兴二年暮春, 南涧莺啼。 晴日照得满目明媚,京城的年轻男女唿朋唤友,鲜衣醇酒, 三五成群地相携往京郊而去,趁着春光渐老,寻山野林泉之趣。离麂谷数里之遥的隐园, 此刻蝶过溪桥, 栖鸟啾啾, 浓绿树荫之间, 徐徐清风拂面。 年过花甲的荣王负手站在溪畔, 神情悠闲地瞧老僕在菜畦里拔除杂草。 几步之外, 周骊音背倚高树, 屈膝而坐。 风吹过菜畦,卷着绿叶青嫩的香味,有落花打着旋儿飘过来,她伸手接在掌心, 拿指腹轻轻地揉, 渐渐有些走神。荣王回头瞧见她那垂首发呆的模样,苍老的脸上浮起笑意,随口道:「又琢磨什么呢?」 解甲归田, 久在郊野, 他虽是京城里身份最尊贵的皇亲, 待人却颇和蔼可亲。 周骊音闻言抬头,瞧见叔祖父慈爱的笑, 怔了怔。 「又是暮春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她站起身, 走到荣王身边, 牵住老爷爷的衣袖,低声道:「去年栽的那棵梧桐该长高了不少,您带我去瞧瞧,好不好?」细嫩的手指抓着荣王干净的衣袖,眼神柔和而安静,已不復从前的活泼骄矜。 荣王眼神微顿,似暗暗嘆了口气。 旋即轻拍她肩膀,道:「走,一道去瞧瞧。」说着,自取了斗笠戴着遮阳,带孙女儿往隐园的西北角走。 周骊音则默默跟随,轻咬嫩唇。 她这两年过得实在是坎坷。 先是母后与皇兄勾结章家意图篡位,事败后被废位囚禁于宫中,任她磨破了嘴皮也没能劝得至亲回心转意。后来周令渊远遁肃州,与章孝温谋逆作乱,她在京城焦灼担忧,最后等来的却只是周令渊死于凉城的消息。 还是魏鸾亲自告诉她的。 没过太久,她的母亲也死于冷宫。 于朝堂京城而言,废后章氏早就在宫变事败后销声匿迹,宫中一应琐事皆由淑妃打理,当年烈火烹油的繁华荣宠悄然换到别处,章氏的死亦无人在意。就连她的父皇,也未因髮妻的死而有任何动容。 第182页 但对周骊音而言,那却是极伤心的。 章氏再怎么手染鲜血,心肠歹毒,更有弄权不轨之心,终归还是她的母亲。哪怕母女曾有分歧,她亦知身为流着周氏血脉的公主,该分得清是非对错,但过往十数年时光里的母女之情却不可能轻易割裂。 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走上歧途,却无力挽回。 以至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期。 哪怕早就想过这样的结局,真到了跟前,却仍难以接受。 那段日子周骊音过得极为苦闷,却又无处排解。便是在挚友魏鸾跟前也不好倾诉太多——彼时永穆帝刚颁了诏令,将盛煜皇室庶长子的身份昭告天下,周骊音震惊之余,也从永穆帝口中得知盛煜的亲生母亲乔氏是死在她母亲的手里。 既有旧仇横亘,魏鸾是盛煜的妻,乔氏的儿媳,她又怎好到曲园哭诉丧母之痛? 而永穆帝忙于朝堂之事,更无暇顾及。 至亲离世,身边却只有盛明修能抽空过来开解,周骊音住在那座空荡的公主府里,无数回梦见年少时母亲和兄长的呵宠疼爱,梦见他们被囚禁后的惨澹处境,醒来后愈发觉得孤独冷清。公主府如被阴沉的云翳笼罩,似万钧枷锁。 最苦闷时,盛明修带她去麂谷散心。 回城途中路过荣王的隐园,周骊音前去拜访。 初夏午后的日头晒得人疲惫而乏困,隐园里却有高树葱茏,麦田油绿,猫兔自在嬉戏。年过六旬的老王爷亲自捲起裤腿,站在那方田里侍弄麦苗,汗水从额边滚落,脸上沾了泥土,神情却平和而满足。 瞧见周骊音,他也笑得和蔼。 「小黄鹂儿来啦。」 极熟悉的称唿,满京城内外,会这样打趣称唿周骊音的也仅此一位。 周骊音瞧着那张布了皱纹却笑意和煦的脸,不知怎的,鼻头一酸就小跑过去,钻进叔祖父的怀里。年少时,她常跟着永穆帝来隐园,尝皇叔亲自种的瓜果,坐在凉棚里听他讲故事,尊贵的皇家公主在这里只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女,周骊音也乐在其中。 如今至亲离散,宫廷内外仿佛换了天地,她再来到隐园,叔祖父却仍是旧时模样。 周骊音躲在叔祖父怀里,哭了好久。 而荣王虽不喜章皇后所作所为,却知小孙女儿心中悽苦,且久在田园年事颇高,许多事渐渐看开,更不愿为章氏姑侄的恶行,伤了如今周家宗室的晚辈。便特地带她到隐园的西北角,让她亲手栽了棵梧桐树,算是留个念想。 之后,周骊音便常来隐园。 或是如从前般听叔祖父讲些故事,或是祖孙俩坐在瓜棚下对弈逗猫,或是跟着侍弄花草田园,哪怕只是坐在树荫里看他劳作、散步,都有种令人心安的乐趣。 那是周骊音所渴求的亲情。 此刻,她跟在荣王身旁,瞧着叔祖父微跛的那条腿,不由得上前将他搀住。 一老一少,相携而行。 荣王瞧着充当拐杖的孙女,忽而兴起,「盛明修那臭小子,据说还学起木雕来了?你总夸他聪明,学东西快,这回就让他雕个手杖,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 「好呀,他必定乐意效劳。」周骊音莞尔。 …… 次日盛明修造访隐园,荣王果然提了手杖的事。 盛明修亦爽快应了。 自打盛煜的身份翻到明面后,他除了白捡个侯府嫡子的身份外,因周骊音的缘故,来隐园的次数也愈来愈多。荣王前半生戎马征战,后半生归隐田园,待晚辈颇为亲切和蔼,两人处得投缘,盛明修敬重老人家,自是愿意效劳。 就连做手杖用的木料都可就地取材。 周骊音饶有兴致,跟着他去隐园北边挑树枝,回来时不免又经过那棵梧桐树。 繁荫嘉木之间,那棵尚且低矮的梧桐并不起眼。 周骊音却仍在树前驻足,目露眷恋。 盛明修站在身侧,瞧着她神情里竭力掩藏的感伤,心里紧揪似的难受。见荣王已默不作声地走了,遂微微躬身,低声道:「快到周年祭日了吧?若是很想念,明日我陪你去瞧瞧,好不好?」 温柔如磁石打磨的声音,是心疼呵宠的姿态。 周骊音抬眉,对上他的眼睛。 年近弱冠的男子,已渐渐褪去少年时的顽劣与稚气,身段迅速窜高时,玉貌琼姿也更胜从前,望之只觉风姿挺秀,芝兰玉树。从前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他身上有出自习武世家的飒然豪爽,有受时虚白耳濡目染后的洒脱淡泊,锋芒渐盛的眉眼间亦渐渐有了沉稳味道。 相识已有数年,彼此的心事早已洞悉。 周骊音轻轻颔首,眼底浮起柔色。 曾以为永不会舍她而去的母亲与兄长,在朝堂争斗中相继离去,反倒是从前打算捨弃她的盛明修一路陪她走到了今日。曲园里初见时,她逆着树影里漏下的阳光,看到少年郎站在树杈上,笑得散漫不羁,一跃而下。 彼时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她为少年郎的容貌身姿所迷,厚着脸皮屡次叨扰指使,甚至心存调戏,肆无忌惮。 以至渐渐沉溺,不可自拔。 周骊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身份尊贵的小公主成了苍穹之下临风无依的飘蓬,那个散漫顽劣、对她爱答不理,甚至瞧见她就头疼的俊秀少年郎竟会成为她能抓住的最紧实的依靠。 第183页 章氏谋逆作乱,罪孽滔天。 废后心肠歹毒,死不足惜。 昔日鼎盛煊赫的三座公府早已倾塌,兴国公上下流放在边塞苦寒之地,镇国公府或处死或充为罪奴,定国公府更是不留活口,章维兄弟几个尽数战死,女眷亦无从倖免,只有自幼交好的章玉映虽因她和魏鸾的竭力求情保住性命,却在家破人亡后遁入空门,销声匿迹。 章氏血亲尽数零落,敬国公府对章氏亦深怀芥蒂,永穆帝对章氏更是恨之入骨。 这天底下还愿意陪着她去看那座凄凉孤坟的,恐怕也只有盛明修了。 周骊音牵住他的衣袖,渐渐握紧。 翌日天晴,两人同往京郊去为章氏扫墓。 荒僻深山里,废后章氏孤零零的埋在松柏树下,因章氏阖族皆因谋逆而获不赦之罪,且因累累恶行而遭百姓厌弃,周骊音甚至未敢为她立碑。风过草长,比起与先帝合葬于威仪陵寝的章太后,这坟头着实惨澹而凄凉。 周骊音默默在山间坐了半天,才骑马回城。 而后,换了身衣裳入宫。 她已经挺久没进宫了,也有许久没见到魏鸾。 盛煜登基后,朝堂内外皆十分繁忙,好在永穆帝是禅让,有意将权柄尽数交予盛煜,有个太上皇在背后撑腰,倒是颇为顺利。且盛煜在玄镜司多年,又常参政议事,对朝堂诸事极为熟悉,上手也很快。 相较之下,魏鸾就有点吃力。 即便自幼出入宫廷,于后宫之事颇为熟悉,也曾在曲园当过主母,她毕竟还不到二十岁。从公府里娇养的明珠到母仪天下的皇后,要应付的事翻了数倍,淑太妃将后宫诸事交过来,着实令她有点眼花缭乱。 过后,诸位宗亲命妇拜见,也让她忙了好一阵。 彼时周骊音因母亲的死而伤心,不愿去母亲身死的伤心之地,亦不愿给忙碌的魏鸾添麻烦,便舍皇宫而就隐园,除了年节和须她出席的宫宴,甚少露面。魏鸾知道她在宫里会触景伤情,也甚少召她,只偶尔抽空微服造访长公主府,陪伴排解。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年的时光渐渐抚平悲伤,宫里仍住着至亲与挚友。 那于周骊音而言,是同样珍贵的。 她徐徐步入,先去魏鸾的寝宫。 凤阳殿就在太液池畔,这时节春色将暮,太液池畔海棠初绽,娇艷而清丽。柔风吹皱湖水,漪纹间日光粼粼,盪向湖畔修长摇曳的垂柳。而垂柳之下,魏鸾带着小阿姮,正给她念诗听。 阳光很暖,照得人心生慵懒。 魏鸾今日并无要事,亦没打算见哪位命妇官眷,便连宫装也懒得穿,只挑了寻常的薄衫长裙,如府中闲居一般。浮花堆绣的衣裳鲜丽,她满头青丝堆成云髻,眉目稍加点燃,金钗珠串映衬下柔旖而瑰艷,皇后做得久了,也颇添雍容。 小阿姮也长高了些,虽未必领会诗意,却能咿咿呀呀地跟着念叨两句。 那只小手儿牵在魏鸾手里,还能慢慢地走。 瞧见裙裾摇曳的周骊音,她很快认出来了,走马观花的眼睛顿时一亮,「姑姑!」 魏鸾闻言,忙抬头望去。 她方才满腹心思都在小阿姮身上,生怕她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短腿儿站不稳摔着,并不曾留意四周。听见小傢伙叫「姑姑」,抬头瞧见翩然而来的衣裙,不由笑而起身,「好些日子没见着你,总算想起来宫里坐坐啦?」 「谁让隐园太有趣,让人乐不思蜀呢。」 周骊音瞧见母女俩其乐融融,心里亦觉柔暖,因小阿姮迈着腿儿要往这边来,不由几步近前,蹲身抱住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眉开眼笑。 「阿姮真乖,想姑姑了吗?」 小阿姮没说话,却搂着她脖子,朝香喷喷的脸蛋「吧唧」就亲了一口。 周骊音大乐,换了另半边脸让她亲。 过后与魏鸾彼此见礼,一左一右地牵着小阿姮,在湖畔慢慢逗孩子散心。言谈之间,说着皇宫的琐事和隐园的安逸,不免又提起了盛明修,说他幼时被盛闻天拘在书院里苦读,如今虽有了个侯府嫡子的身份,今秋却还是打算参加秋闱一试身手,给盛闻天个交代。 说游氏曾两次尝试劝他说亲,皆被盛明修拒了,如今游氏也死了心,只管抱着长子生的小孙儿,再不管他婚事。 说他虽自幼习练文武,却无意于朝堂前程,很想像时虚白似的四处游歷。 「我也羡慕时画师,闲云野鹤,无拘无束。就像在枫阳谷里那样,每日醒来睁开眼都是轻松愉快的,觉得活着真好。」周骊音从前往时虚白跟前跑,全然是为了盛明修,如今却是打心眼里佩服那位仙风道骨的书画奇才,亦渐渐为他的胸襟气度折服。 经歷家门剧变后,尤其如此。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颇为神往。 魏鸾闻言莞尔。 那样悠闲而散漫的日子谁都会羡慕,时虚白那样的福气,也并非人人都能拥有。她也曾怀念枫阳谷的风光襟怀,不过正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有盛煜和小阿姮在身侧,如今的安稳已是天赐。周骊音深受挫折,若能得偿所愿,自是令人欣慰的。 遂低笑道:「明修打算四处游歷,你跟他四处游赏散心,不就两全其美啦。」 「是啊,他在等我。」 极简短的六个字,却令周骊音忍不住唇角微弯。 第184页 那是种令人心安的笃定。 令她愿意拨开云翳,熬过寒冬,在挫折之后,仍去追寻春日的明媚阳光。 周骊音蹲身抱起小阿姮,对着太液池长长舒了口气,轻点了点娇嫩的小脸蛋,「咱们坐小船到对岸,去瞧你皇爷爷,好不好?」 「皇爷爷!」小阿姮兴奋拍手。 魏鸾在旁失笑,「这孩子,定是惦记父皇那里的吃食。」 …… 过了太液池往北走,在上林苑的西北角有成片的殿宇,周遭有山峦密林,有荡漾湖波,亦有开阔原野,经工部稍加翻修后自成宫室,正是太上皇如今的居处。 依山傍水,可俯瞰整座京城。 永穆帝这会儿在树荫里翻书,坐等笼屉里清蒸的肥鱼。 将朝堂的事都丢给盛煜后,他这一年过得可谓舒适之极。 从前隐忍退让,苦心积虑,前半生的殚精竭虑后,令海内昇平,国库充盈,又将悬在朝堂之上的那把剑彻底斩除,永穆帝算是彻底得偿所愿。除了周令渊惨死他乡,令老皇帝痛惜遗憾之外,余下的皆令他欣慰。 大功既成,权位已不足以贪恋。 永穆帝极羡慕荣王那样的田园之乐,只是毕竟有个太上皇的身份压着,又得给半路杀出拿走皇位的盛煜撑腰,便先退居上林苑,翻书喝茶享清福。从前肩扛重担,便是再出色的美酒佳肴到了跟前,心思也被朝堂占着,食不知味,如今心无旁骛,反倒觉出了其中乐趣。 于是每日于膳食之外,单点一样佳肴,令厨子尽全力去做,而后慢慢品尝。 这般慢工出细活,做出的菜色自是极佳。 先前小阿姮被他抱着尝了口肉汤便念念不忘,养得口味迅速刁钻起来,也须归功于他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如今女儿入宫,永穆帝也拿美食招待。 等一盘肥鱼只剩下骨架,永穆帝餍足地眯起眼,小阿姮喝了几口鱼汤后心满意足地打起了哈欠,魏鸾便先抱她回去歇午觉。剩下父女俩乘凉闲谈,和风徐徐,树影揉碎,有鸟雀低飞,啾啾而鸣。 周骊音摇着永穆帝的那把羽扇,鬓边髮丝轻扬。 永穆帝躺在摇椅里,瞧着亭亭玉立的女儿。 从前同在襁褓的两个姑娘都已长成,魏鸾嫁人生女,小阿姮都快两岁了,周骊音却仍守着公主府孑然一身。先前是废后章氏的孝期,永穆帝纵懒得去瞧章氏,却知女儿惦念亡母,始终没提儿女终身大事,如今既满了周年,虽不能立时出阁,这事儿却不好拖着了。 遂啜着香茗,道:「前阵子去隐园,王叔倒是很喜欢那盛家老三。」 「是啊,叔祖父跟他很投缘。」 「挺好。」永穆帝颔首,似颇满意,又抬眉道:「那你呢?」 那双眼深如沉渊,从前压向旁人时只觉天威凛然,令人敬畏。如今帝王的沉稳姿态仍如旧时,眼底的威仪压迫却淡了许多,鬚髮间添了银丝,含笑抬眉时,倒颇有为人父母的慈爱之态。 周骊音垂首勾唇,低声道:「他很好啊。」 说着话,捏在扇柄的指尖微微缩紧,便连耳梢都似有点泛红。 永穆帝瞧在眼里,会心而笑。 阿姮出生后他去曲园探望,瞧见站在甬道的少年男女时,便觉其中有猫腻。后来多方探听,亦知女儿瞧上了盛明修的俊秀姿仪,那盛家老三扛不住她的骄蛮纠缠,束手就擒。后来周骊音屡遭挫折,他身在帝位难以顾及,盛明修的所作所为他却也颇为清楚。 盛闻天的儿子定是不差的,而盛煜颇宠着这个弟弟,永穆帝也很清楚。 这样算来,两人其实也挺般配。 永穆帝颔首,又道:「方才你说还想去枫阳谷住一阵,那是个好地方,能修身养性。我这儿懒得动弹,让你皇兄安排人手吧。盛家老三倒不必跟着了,留在京城里,让荣王多教教,回头进了长公主府,也须撑得住门面。」 这般许诺,无异于许了婚事。 周骊音这点心事虽说早已为众人所知,但被如此点明,却还是有些羞窘,含煳应了声,很快将话题扯开。等辞了永穆帝出宫,想着永穆帝的许诺,心里却也踏实了许多,遂欣然奔赴枫阳谷,于山水间抹平旧事。 虽有两地相隔,书信却足以寄怀。 次年回京时,笼在心头的阴霾散尽,以长公主的明丽娇靥重回宫廷。 太上皇亲赐婚事,盛煜命礼部郑重筹备。 大婚之日红妆十里,震动京城。 长公主府与侯府前宾客盈门,太上皇与皇帝亲自道贺,便连怀胎九月的皇后亦亲自登门,贺以厚礼。筵席连着摆了三日,驸马华服美饰,俊逸风姿轻易压过满京城的贵公子,仙风道骨、名冠京城的时虚白亲自登门,当场泼墨为礼,一时间传为美谈。 没过多久,宫中皇后诞子,龙颜大悦。 ※※※※※※※※※※※※※※※※※※※※ 皇宫一家人与时画后台化妆ing~ (番外(1)) 第153章 番外(2) 凤阳宫中添了喜事, 整个后宫都跟着热闹。 ——虽然后宫里统共也没几个人,除了中宫皇后和众多女官、内侍外,余下的都是永穆帝的太妃、太嫔, 且多半闲而无事, 只在各自宫殿里安度余生。 周骊音闻讯, 亦欣然入宫贺喜。 第185页 她与盛明修成婚那日,魏鸾与盛煜到长公主府贺喜时,就挺着个悬悬的孕肚人也比先前丰满了不少。彼时表姐妹俩还曾揣测过这胎会是弟弟还是妹妹, 如今瓜熟蒂落,帝后膝下有了男胎,怎不叫人欢喜? 急匆匆赶到凤阳宫, 早一波来贺的淑太妃等人已走了,魏鸾小憩初醒,正靠着软枕养神。 年过二十的女人, 正是肆意盛放的年纪,众位太医精心调理下,气色瞧着很不错。便是不饰胭脂粉黛, 不簪金钗玉环, 披散的如缎青丝亦足以衬得眉目婉丽, 气韵流转。比起生阿姮时的年弱生疏,这胎生得也容易些, 且她是昨日后晌产子, 今晨才放出消息, 这会儿已缓过来了。 甜香安神, 殿外飞溅的水珠带走七月暑气。 周骊音没瞧见孩子, 便先坐在榻边, 问魏鸾觉得如何。 才刚说了两句, 殿外宫人齐声行礼,少顷,盛煜穿了件深青色的暗纹常服,踱步进来。比起在玄镜司时威冷狠厉的姿态,他既已登基为帝,自不能只以强硬狠厉手腕统摄天下,数年磨砺后,那身冷厉淡了许多,只是威仪如旧,在年已而立时,更添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沉稳。 进得殿中,他亦直奔魏鸾的卧榻。 里头周骊音瞧见,忙起身含笑行礼。 盛煜微露笑意,让她仍坐着。 早年的龃龉芥蒂在岁月里渐渐消弭,盛煜受禅登基时,永穆帝就曾郑重嘱託,说长辈的旧怨皆可随章氏的死埋葬,周骊音并无半点过错,又丧母丧兄,让盛煜务必善待。盛煜亦郑重许诺,会视周骊音为魏鸾的挚友、当朝的长公主,好生善待。 如今周骊音嫁给盛明修,是小阿姮心心念念的姑姑,盛煜哪还会给冷脸? 遂命人将孩子抱来,给长公主瞧瞧。 宫人应命,很快将襁褓抱来。 原本在侧殿里悄无声息的阿姮也跟了过来。她承了魏鸾的美貌,眉眼唇鼻皆生得十分精緻,那双眼睛滴熘熘的黑白分明,尤其像魏鸾。暑热未尽,她穿着鹅黄娇嫩的单薄衣裳,裙角细碎的桃花瓣随脚步轻扬,笑眯眯走来时玉雪可爱。 周骊音忍不住蹲身,笑着伸手接她,「阿姮也在呢?」 「在看弟弟睡觉。」阿姮像是怕吵醒襁褓里的奶娃娃,声音压得很低,踮着脚尖凑到周骊音耳边,献宝似的低声道:「姑姑猜对啦,弟弟就叫昭熙,皇爷爷说这个名字比别的两个都好!就是他整天睡觉,也不跟我玩。」 粉嫩嫩的小嘴儿一嘟,竟有点失落。 周骊音失笑,揽着她肩柔声道:「弟弟还小呢,要多睡觉才能早些长大,到时候就能陪你玩啦。」说着话,又回头望向魏鸾,「父皇果真挑了熙?」 「父皇说这个最好。光明兴盛,和乐喜悦。」 这般寓意,倒是颇含寄託。 先前周令渊和梁王周令躬的孩子出生时,也是永穆帝亲自取名,如今老人家膝下又添了个小昭熙,愈发热闹。这念头腾起,周骊音又想起了许久没见的小侄儿周昭蕴——他如今仍养在太上皇身边,只是年岁渐长,每日要读书习字,加之天资有限,须下些笨功夫,每日里甚少有空暇玩耍。 周骊音先前数次去,都没见着他。 如今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兄儿女双全,她的亲兄长却已辞世数年,再也无人提起。比起小昭熙的众星捧月,得万千宠爱,昭蕴那边虽未因身世而受冷待,比起两个堂兄弟来,到底自幼丧父丧母,颇为冷清。 这般天壤地别的处境,到底令人触景生情。 周骊音抚着小昭熙的襁褓,只盼他能如永穆帝所期盼的那样,和乐喜悦,诸事圆满。亦盼着永穆帝的慈爱和盛煜的公允宽容下,堂兄弟能和睦相处,各自安稳此生。那样,于死在凉城下的周令渊而言,也算是能稍得宽慰。 心潮起伏,周骊音的目光渐渐柔和。 等出了凤阳宫,便往永穆帝那边去瞧小侄子。 阿姮见弟弟总是睡着,渐渐觉得无趣,听说她要去上林苑看望堂兄,欣然跟随。 等两人离去,殿里稍稍安静。 盛煜屏退宫人,坐在宽敞的榻边,手指拂过她披散的青丝,将鬓边碎发捋到耳后。目光相触,彼此忍不住勾起唇角,魏鸾见他目光只在她脸上逡巡,泓邃眼底蕴藏深深笑意,不由道:「瞧什么呢,这么高兴?」 「觉得否极泰来,很不容易。」 盛煜低声说着,轮廓冷硬的脸上浮起柔色。 以玄镜司副统领的身份回京时,他像是把久经淬鍊的利刃,锋锐而不近人情。彼时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将章氏连根拔起,为亡母报仇,亦令朝堂拨乱反正,除此而外,前程仍有阴云密布,模煳不清。 那时他没想过,自幼孤苦流离后,他竟会登上帝位,君临天下。 更没想过,身边会有佳人若此,儿女成双。 「方才看了庭州的摺子,前阵子的骚乱平息,商路又往前推了一截。边境安稳,有精兵悍将守着,百姓才可安居乐业。如今昭熙出生,他肩上担子重,回头得挑几位先生悉心教导。朝堂上名儒重臣不少,岳父也是满腹文墨眼光独到,你帮我想想,该挑谁做太子太傅。」 「这么早就挑呀。」魏鸾蹙眉。 盛煜沉吟了下,「早吗?」 「当然早!就算未雨绸缪,也该等他能说话识字再找太傅。何况孩子还小,早早告诉他要挑家国天下的重担,不许顽劣不许任性,教条规矩能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事不必操之过急,等他懂事了慢慢教就是。没准儿他志不在此,想学三弟做个逍遥散人呢。」 第186页 盛煜「啧」的一声,「也有道理。」 魏鸾笑而觑他。 便见盛煜俯身凑近,低声道:「他志不在此,就得另选贤才。鸾鸾——」他故意在她耳边哈气,声音都热乎乎的,「这事儿又得辛苦你。」 魏鸾耳畔潮热,伸手搡他。 「才将昭熙熬出来,都没透透气呢,要生你自己生!」 这事儿盛煜自然做不来。 就算给他三头六臂,通天手眼,也没这本事。 盛煜闷声笑,就势躺在她身旁掖了掖被角,「这阵子闷坏了吧?」 「可不是嘛。」魏鸾嘀咕。 怀着小阿姮的时候,虽说京城里情势兇险艰难,她却只是个曲园的少夫人,算得上无官一身轻。哪怕不能出城散心,骑马驰骋,每日里在后园散心,到祖母跟前坐着说说笑笑,与搬到曲园照顾的母亲魏氏捣鼓些小玩意儿,倒不觉得闷。 这回可就不一样了。 即便怀有身孕,她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盛煜身旁唯一的女人。就算没有宫妃累赘,后宫琐事也有女官打理,每尝命妇官眷拜见,她都得打起精神接见,半点都没法偷懒。且宫门威严,不能像从前似的到祖母跟前解闷,请母亲来陪伴,每日只能绕着太液池打转。 若不是有阿姮在侧,真是要闷死了。 魏鸾都打算好了,等出月子养好身体,定要骑马尽情地飞驰两圈,再关着宫门找人打场马球,好好活动下筋骨。 这般期盼,都快从眼睛溢出来了。 盛煜心领神会,在魏鸾出月子养好身体后,便抽空带她去行宫骑马散心,又办了场颇盛大的马球会,令魏鸾大饱眼福。待群臣女眷散去,留下男女队中拿得头筹的赢家,令其组队,盛煜则与魏鸾携手,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 这场马球赛却没有长公主夫妇出席。 ——两人新婚燕尔,兴致勃勃地游山玩水去了。 魏鸾看在眼里,多少有些羡慕。 毕竟再怎么此心安处是吾乡,长年累月地住在四方高墙环绕的宫廷,没法像从前般无拘无束地踏青赏花、骑射散心,多少会觉得憋闷。而盛煜自少年时便四处奔波,踏遍南北东西的山水,驰遍壮丽山河,如今被龙椅困在宫廷,也难免手痒。 夫妻俩一拍即合。 盛煜打算腾出数月时日,带魏鸾微服出京远游访察。 …… 帝后出京绝非小事。 后宫的事还好说,除了中宫皇后外便是小公主和太妃、太嫔们,魏鸾即便撒手不管,也可请淑太妃代劳,暂且撑上一阵。盛煜却是一国之君,若大张旗鼓地出京巡查,固然能携待官员随行,诸事便宜,却难免劳民伤财。 先前肃州战事耗费了不少军资,如今国库虽缓过劲儿来了,却还有许多要用银钱之处,盛煜自然不能随意耗费。 若要微服,却须将朝堂的事安顿好。 小昭熙还在襁褓里吃奶,别说帮他父皇分忧,能不哭闹添麻烦就算不错了。再往上倒是有个安享晚年的太上皇,纵横捭阖的手段足以将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永穆帝不太愿意管这闲事。 一生操劳,心血耗尽,既将山河託付给盛煜,他实在不愿再劳心劳力地批摺子。 若让皇帝轻易熘出京城,那千头万绪的事压过来,想想都让永穆帝心累——自幼便肩负重任,先前身在帝位,每日里穿梭于朝务奏摺,为完夙愿而殚精竭虑,倒也不觉得怎样。如今享惯了清福,加之上了年纪,哪还有那等精力? 盛煜数次劝说,皆无功而返。 永穆帝怕他先斩后奏,索性到隐园躲一阵,陪荣王侍弄田园去了。 盛煜无法,只得老实伏案。 魏鸾亦暂且打消念头,除了偶尔跟盛煜到行宫偷懒两三日,其余时候皆在宫里住着。好在阿姮渐渐长大,昭熙又懵懂可爱,有两个孩子作伴,倒也不觉得无趣。关于天南海北的怀想,也只能寄託于周骊音遥遥送来的各地小物件,和那对夫妻即兴泼墨的画作。 如此时日倏忽,昭熙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也到了能牵着慢慢走路的年纪。 这年仲春,盛煜为太上皇办了场寿宴。 比起先前章太后的那回,这场宴办得极为盛大。 进了二月,借着春光渐盛、草长莺飞,上林苑里便陆续办起了马球赛和踏青宴,又有四方群臣早早送来太上皇寿诞的贺礼,往来之间,令皇宫里热闹了许多。 寿宴前半月,盛煜耗费数年为永穆帝营建的华阳宫亦开了宫门。 ——先前永穆帝禅让退位,暂且住在上林苑的宫殿里,虽说景致极好,却因当初是修来游赏散心的,威仪不足。他这辈子过得艰难,自幼便挑着重担,与先帝隐忍数十年,重振昔日因战乱而衰微的江山,收復失地斩除国贼,算得上文成武就、功勋卓然。如今好容易有空享福,盛煜哪会慢待? 这座华阳宫,便是精心为他而建。 宫室西接上林苑,东连群山,有巍峨轩昂的殿宇,有水波摇曳的湖泉,亦有四时不败的花圃,最东边则连着幽静山林和农田桑陌,足可驰目骋怀。 宫室于去岁落成,里头雕樑画栋,翘角飞檐,皆工部精心营造而成。腊月里清扫洁净,过后将陈设用物悉心摆入,到如今仲春二月,已是满目繁花。 盛大的寿宴亦摆在了华阳宫。 第187页 寿宴当日,群臣毕至,宗室齐聚,就着华阳宫东侧的斜坡绿草,赏歌舞、品佳肴。到了后晌,盛煜亲自下场,与禁军男儿和宗室子弟一道,打了场极精彩的马球。过后,永穆帝则陆续邀请些老臣和上年纪的公侯旧交,散心垂钓。 车马往来,宫人奔忙,热闹的情景亦让宫里的孩子们颇为兴奋。 譬如此刻。 蜿蜒的清溪自蔓蔓绿草间缓缓流过,溪水很浅,清澈见底,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零星躺在水底,有细小的游鱼穿梭期间。阿姮玩得高兴,将嬷嬷教的规矩暂且抛之脑后,脱了珠鞋罗袜,拿细带将裙角和裤腿儿束起,赤着脚在溪里摸小鱼。 可惜鱼儿太滑,半天也没摸到几条。 小昭熙脚步蹒跚,由嬷嬷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溪边。 他显然想跟姐姐一起玩,可惜腿短脚慢,追了片刻后越追越远,只好奶声奶气地叫,「姐姐!姐姐!」那边阿姮满腹心思扑在摸鱼上,随便应了两声,却没回头看他。 小昭熙觉得委屈,紧赶慢赶都追不上,急得快哭了,「姐姐!」 摸鱼正欢的阿姮仍然没理他。 小昭熙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虽不像阿姮小时候那样爱笑,却也很少哭,渐渐懂事之后,每回哭几乎都是因为阿姮——或是阿姮故意逗他,将弟弟抱在怀里不撒手,小昭熙招架不住,只得大哭反抗;或是午睡醒来满殿安静,睁开眼看不到姐姐,急得偷哭;或是如此刻般,追不上姐姐,急得大哭。 而这一招显然挺有用。 阿姮听见哭声,终于回头瞧过来,见他边哭边往这边慢吞吞的走,眼泪鼻涕都快哭出来了,忍俊不禁。遂踩着水跑回去,蹲在柔软草地上,嗔道:「哭什么呀!父皇都说了,男子汉不许哭。」 小昭熙抽噎了两下,果然不哭了。 只是小嘴儿微嘟,委屈巴巴地看着姐姐。 阿姮满意地笑,将摸了半天才捉到的小鱼捧在掌心,送到他面前,「姐姐去捉小鱼,回去养在殿里天天陪着咱们。昭熙在这里等姐姐,好不好?喏,这条先给你,放到小水桶里养着,你帮姐姐看着他。」 「好。」小昭熙奶声奶气地答。 乌熘熘的眼睛瞧了瞧小鱼,却没伸手去接,反而抬起小胳膊,拿软乎乎的小手去擦阿姮额头混了细泥的水珠,认真道:「脏了。」 这般体贴,果真是乖巧的好弟弟。 阿姮将脑袋凑过去,让他胡乱擦,而后将小鱼递给嬷嬷,命她放入水桶里。 而后半跪在地,将小昭熙的手擦干净。 正忙着,背后传来周昭蕴的声音,「昭熙怎么又哭了,阿姮你欺负他啦?」 说话之间,步伐快速靠近,蹲到姐弟俩身边。到了总角之年,男孩儿的身段渐渐抽长,鲜衣贵重。他承袭了周令渊的清秀骨相,生得十分好看,加之永穆帝悉心教导,慢工出细活地磨出极好的耐性,便更觉从容温和。 阿姮瞧见他,立时眉开眼笑。 长辈的恩怨已成过往,于阿姮而言,周昭蕴是皇爷爷身边的大哥哥,长得好看,待人又耐心,她学会走路后,没少跑过去找他玩。而昭蕴幼时失去双亲,有永穆帝教导,心中并无罅隙,只觉这妹妹漂亮乖巧,又活泼可爱,很是喜欢。 兄妹俩处得和睦,昭蕴待小弟弟也十分耐心。 昭熙瞧见他,奶声奶气地叫,「大哥哥!」 阳光明媚,照得溪水粼粼,草地青嫩,淡淡云气飘过碧空,天光云影流动。 周昭蕴摸摸弟弟的脑袋,又看向阿姮。雪堆出来似的漂亮小姑娘,脸蛋白嫩柔软,两眼晶亮而清澈,髮髻上珠串精巧,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应有的模样。但往下……他的目光落在赤着的小腿双足,有些哭笑不得。 「卷着个裤腿满地跑,当心嬷嬷瞧见了罚你。裙角都湿了,在踩水玩?」 「我在捉鱼呢。」阿姮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木桶。 昭熙在旁边附和,「鱼!」 这地方能捉鱼的也就小溪里了,周昭蕴往里瞧了眼,果然见到细如尾指的小鱼苗。不由失笑道:「这样小,捉了做什么?太液池里多少肥鱼,那边荷花池也有鲤鱼,不都比这些漂亮?」 「可我就想要它们,回去慢慢养大。」阿姮忽而眼睛一亮,「你帮我好不好?它们太滑了,我忙活半天才摸到一条。」 周昭蕴下意识拒绝,「不行的。」 皇家子嗣毕竟要讲仪态,他年纪最大,可不能像小孩子似的胡闹。更何况,这种鱼滑不留手,他从前没摸过鱼,大庭广众的,若是失了手举止不雅,难免让路过的宫人臣子笑话。十多岁的男孩儿,可是很要面子的。 阿姮却不管这些,抓着他胳膊晃来晃去。 「大哥哥,你帮我嘛。」 极柔软的撒娇姿态,那双漂亮的眼睛望过来,分明藏满期许。 周昭蕴的态度明显软了,「改天没人了,我帮你摸好不好?」 「可我这会儿就想要,刚才在溪水里好几回差点摔着呢。」阿姮抬眸觑他,可怜兮兮。 周昭蕴无奈扶额。 他是真的不想下水摸鱼。 十多岁的大男孩,已经学到骑射了,能够策马驰骋的人,卷着裤管儿捉小鱼着实有损仪态。但阿姮这般痴缠,他也实在招架不住,在她将他的手臂晃断之前,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行吧,木桶拿过来,速战速决。」 第188页 阿姮顿时欢喜,亲自跑去拿小木桶。 …… 堂兄妹下水摸鱼的事,终是传到了帝后耳中。 身在华阳宫的永穆帝更不例外。 当天晚上,他便板着脸将周昭蕴教导了一通,说他是兄弟几个里最年长的,盛煜都准备封他郡王赐予府邸了,理应做好表率,行事不该如此轻浮。周昭蕴乖乖受教,不等永穆帝发话,自去抄了两篇课业。 翌日阿姮过来,同样想教导两句。 谁知盛煜对此却不以为意。 兴许是自幼背负外室子的污名,在玄镜司时又以冷硬狠厉的手段令众人敬惧,混了个毁誉参半的名声,他对旁人的目光看得颇淡。至于所谓天子威仪、皇家子嗣的仪态举止,也不像永穆帝那样看重。 昭蕴兄妹处得好,赤着脚下水摸鱼,其实是孩子天性,上至皇室宗亲,下至黎民百姓,莫不如此。盛煜幼时不曾享过那等乐趣,多少盼着孩子能过得高兴些,听闻这事时,倒不觉得有违规矩。 以至于永穆帝提起这话头,他竟勾了勾唇,似颇觉有趣。 旁边魏鸾亦笑道:「兄妹俩捉了好些,如今都养在屋里,阿姮每日惦记着餵食,昭熙也总趴在那儿逗鱼。还说等鱼长大了,要给父皇送几条呢。」说着话,笑睇向阿姮。 阿姮遂道:「皇爷爷爱吃鱼,阿姮养给皇爷爷吃。」 声音清甜笑容柔软,一团可爱。 殷切目光里,更有拳拳孝心。 永穆帝教导的话尽数噎回了喉咙。 盛煜见状,眼底笑意一闪而过,瞥了眼坐在身侧的魏鸾。 魏鸾遂又道:「也是两个孩子在宫里住着,没太多可玩的,难得碰见趣事,难免兴高采烈。前日长宁又寄了几幅画回来,阿姮瞧见,吵着要去枫阳谷看看。还说许久没回梁州,都忘了那里是何模样。」 这话音儿,永穆帝一听便知其意。 目光落向盛煜,便见那位正啜香茶。 对上永穆帝洞察的眼神,他搁下茶杯,也无需遮掩,只噙着微笑道:「阿姮在梁州住了一阵,性子养得有点野,想再回去逛逛。何况昭熙也两岁了,除了行宫还没去过远处。」他稍稍欠身,商量道:「朝堂上安排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带他们出去瞧瞧,父皇觉得如何?」 旧话重提,贼心不死! 永穆帝鼻孔里哼了声,「想让我给你顶着?」 「也不用父皇太过费心。去岁的事都清了,开春几件要事都已交代下去,两位相爷亲自督办,且先前铺垫过,不会出岔子。若有棘手的事,赵峻送来给我也可,父皇费点精神,稍加照看即可。」 说着,将几件时简要说了,果真无需宫里太费心。 永穆帝又哼了声。 就知道这夫妻俩贼心不死,还打着微服出游的主意,指望不上儿子顶梁,便打他的主意。 不过,永穆帝虽不问朝政,身在宫城之中,于朝堂情形还是知道的。盛煜登基之初为政用心,上手极快,且经了玄镜司的歷练,很会选用人手。如今时相、沈相是中流砥柱,底下能臣不少,朝政的事算得上有条不紊。 哪怕如今盛煜病倒了不问政事,也不会出乱子。 只是他们游山玩水,留下老头子撑朝堂门面,着实可恶。 永穆帝并未立时答应。 旁边阿姮见状,当即缠上去,抱住他胳膊,软声撒娇,「姑姑说枫阳谷可漂亮了,有许多漂亮的石头,阿姮捡最漂亮的回来,给皇爷爷压笔洗。梁州的院儿里有母后种的果树,阿姮摘回来给皇爷爷尝,好不好?」 她的眼底蕴满期待,若星辰璀璨,就差爬到永穆帝怀里撒娇了。 永穆帝有些招架无力。 从前身在帝位,九五之尊的雷霆威仪令人不敢放肆,后来退位让贤,清闲日子过久了,却也步荣王后尘,染了家翁习气,颇贪恋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阿姮原就是个讨人喜欢的鬼灵精,自小不怕他,撒娇起来更不含煳。 盛煜这心机深沉的,必是掐准了软肋,放阿姮来对付他。 若不答应,怕是还要放出小昭熙。 永穆帝不满地瞪了眼儿子。 不过态度总算是和软了,板着脸问道:「旁的事,也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 极笃定的态度,显然是筹谋已久,那双深邃眼底甚至有笑意唿之欲出。 永穆帝又哼了声,「别去太久。」 「父皇放心,儿子心里有数!」盛煜闻言大悦,旁边魏鸾亦展颜而笑,一颗心渐渐飞出宫廷,飞出京城,往南而去。自打穿了皇后的这身宫装,她已有许久没肆意游玩了,微服后枷锁尽去,一家人随意游走,着实令人期待。 更何况如今春光正好。 她盈盈起身,含笑拜谢。 盛煜亦姿态沉稳地拱手称谢,待出了华阳宫,却一把将魏鸾揽入怀中,低笑道:「如何,这回算说到做到吧?朝堂上有两位相爷,宫里有父皇撑着,够你肆意玩两三个月。」 「夫君英明!」魏鸾语气揶揄,满面笑意。 回到凤阳宫后,当即收拾行装。 一家人微服出宫,最先去的就是梁州。 数年疏忽而过,盛煜的那座宅院却仍如旧时,除了花木愈发繁茂,白墙上斑驳的风雨痕迹愈多外,其余陈设器物仍如旧时。僕从们数年如一日地守着,将院落打扫得洁净整齐,纤尘不染。 第189页 因是微服出行,除了玄镜司在暗处守卫外,早已成家的卢璘兄弟俩亦随行而来,如从前般守在院外。余下旧仆中,染冬怀孕在身,留在京城养胎,春嬷嬷年事渐高,受不得舟车劳顿,便也在宫里留着,抹春、画秋、洗夏却都在侧,一如旧时。 夫妻俩故地重游,满心松快。 因觉得姐弟俩走路太慢,径直丢给随行之人,而后到后园去瞧当初栽种的果树。 阿姮则兴致勃勃,牵着弟弟四处瞎逛。 山野之中虽无皇宫的巍峨轩丽,却别有烂漫滋味。连着住了十来天,魏鸾才捨得动身,折向东南。因周骊音数次在书信中提及绵延数百里的望湖,据说烟波浩渺,气象万千,盛煜也颇赞赏那里的风光,不免慕名而去。 谁知到得望湖,竟有碰见了个熟人。 ——消失许久,杳无音信的时虚白。 …… 时虚白离开京城,是在盛煜封王的时候。 彼时肃州的叛乱早已平定,盛煜携军功回京,威望更胜从前。永穆帝搬出先帝遗旨和宗室谱牒,令举朝譁然,也让时虚白大为震惊。而后,许多事便迅速明了——盛煜的平步青云、永穆帝的栽培器重,皆因皇子身份而起,如此文武兼修,东宫之位会花落何处,已无需多想。 届时盛煜称帝,魏鸾自然要成为中宫皇后。 国贼已除,曲园与皇宫皆无需担心。 以盛煜的手腕与性情,定能将那抹倾城国色护得周全,不再受半点波折。 而他人微言轻,更无须留在京城。 那个夏夜,时虚白再整行囊,辞别祖父后悄然出了京城。星河高悬,苍穹如幕,弃了官道走小路,往南十余里便是开阔平湖,河流蜿蜒而下,两侧颇多渡口。时虚白弃了马匹,寻了条小船,飘然而逝。 后来江海浩汤,山河壮丽,孤身缥缈。 直到去年秋日来到望湖。 雨日游湖,两艘画舫不慎相撞,他碰见了个妙龄娇憨的少女。原只是心存歉疚,到她的舫中赔礼道歉,却未料少女极活泼热情,待他以糕点果酒,以一曲琵琶赔礼。过后就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游湖闲谈,因她自幼长于湖畔,倒让时虚白长了不少见识。 他原就是随性散漫之人,既从少女口中得知望湖的许多好处,不免逗留数日慢慢观玩。 那少女亦常造访求教。 因时虚白仙风道骨,气度清越,便连她的父亲亦慕名而来,得知时虚白.精擅书画后,不时前来讨教。如此往来之间,少女又将望湖周遭有趣的林泉山野尽数说与时虚白,其父在当地为官,趁闲暇时亦邀他同游。 此人姓史名梅溪,虽说官职不高,却颇有高雅襟怀,书画上极有造诣。 望湖人杰地灵,时虚白观玩不尽,又碰见了同好,于是常游湖赏山,彼此讨教,不知不觉间便逗留到如今。 碰见盛煜和魏鸾时,他刚游湖归来。 宽敞的画舫上,史梅溪与时虚白相谈甚换,年少的史姑娘衣裙翩然,暮春明丽的阳光下,笑靥如画,清雅可人。弃船登岸时,史梅溪似在思索,没瞧见她伸过来的手,倒是时虚白余光瞥见,伸手去扶她。 少女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臂,站稳后嫣然而笑,神采照人。 时虚白亦笑,欲入案边酒楼用饭。 才转过身,他便愣住了。 岸边垂杨拂动,有数道人影临水而立,似欲登船游湖。为首的女人年华正茂,穿着时新的金线绣裙,悬着环佩宫绦的腰肢纤细裊娜,锦衣之上,那张脸娇艷瑰丽,黛眉下双眸潋滟,顾盼生采,便是只拿简单的珠钗为饰,亦有惹眼的明艷风姿。 她的身后,盛煜衣衫磊落,如峰岳挺拔。 夫妻俩周遭有僕从跟随,魏鸾牵着的小女孩粉雕玉琢,漂亮娇软,正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他,卢珣抱着的男孩则眉清目秀,罗衣锦帽,望向浩渺湖波。 数年未见,他们已儿女成双。 时虚白望着熟悉的眉眼,一时间心绪微涌。 旋即抬步上前,朝盛煜拱手为礼。 帝后既是微服在外,他自然不敢泄露身份,这礼却行得恭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盛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遂让卢珣带魏鸾和孩子们先登船相候,他仍临风而立,瞧着许久未见的时虚白。画师的仙风道骨如旧,虽是临近而立之年,却仍眉目挺秀,俊逸淡泊,泼墨的白衣极衬湖光山色。 方才那少女笑而抬眸时,分明藏有倾慕。 而时虚白伸手搀扶的姿态,也迥异于从前待京中女子的疏离客气。 盛煜瞥了眼史家父女,淡声道:「这姑娘很不错。」 「统领好眼光。」时虚白一笑,神情坦然。 盛煜亦笑,「不惦记了?」 「琴瑟和鸣,凤栖梧桐,这是她最好的归宿。」时虚白望了眼船上翻飞的衣袂,瞧见魏鸾蹲身揽着女儿,正温声细语地说话,唇边不自觉浮起笑意。他与周令渊年纪相若,却身份悬殊,即使藏有欣赏仰慕,却因东宫的深情,从不敢生占有之心。 众星捧月的公府明珠,于他而言,更像是悬于宫廷之上的月光,可望而不可及。 后来魏府遭难,太子失信,她嫁给了盛煜。 那是京城里风头仅逊于太子的权臣。 而魏鸾天姿国色,风华无双,受万人瞩目,亦遭众人觊觎。他纵有满京城称赞的才情襟怀,却没有搅弄朝堂的手腕,凭着白衣之身,註定难以护她周全。时虚白有自知之明,只能将心意深藏,在魏鸾遭难之时竭力相助。 第190页 但也仅此而已。 她是他生命里最动人的风光,却只可付于笔端、藏于心间,并不真正属于他。 那晚小舟飘逝,便是彻底斩断过往。 如今,他也有了触手可及的景致。 时虚白望向水畔少女,眼底浮起柔色。 盛煜瞧得出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时相年事渐高,身子骨也不如从前,有空回京瞧瞧。」说罢,没再多逗留,竟自登船而去,驶向湖波深处。 时虚白站在原地,目送画舫走远,而后折身赶上史家父女。 是该回京城一趟了。 祖父虽不曾催促婚姻之事,却没少惦记,朝堂诸事压在肩上,也确实令人记挂。从前他心有所系不愿婚娶,如今既有了羁绊,也该透个消息让老人家高兴。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伫立等她的侧影,疾步赶上。 水畔风过,绿阴冉冉。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