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宋》 第一章 带她逃命? 夜色如墨、大雨倾盆、山风呼啸。 莽莽群山中,某个隐蔽角落里的小山洞。 陈辰紧了紧身上的毛衣,往火堆前靠近了些。虽然是春天,但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还是有些冷的。 他的手里是一根插着野兔子的木棍,此时兔子已经差不多烤熟了,香味扑鼻,于是捧着烤熟的兔子便呲牙咧嘴地啃了起来。 因为很烫…… 不容易啊,陈辰甚至激动到有想哭的冲动。 背着包在大山里转悠了几天,一直走不出去也见不着人。靠着矿泉水瓶接的山泉以及一路上的野果子,这才勉强撑了下来。今儿终于逮到一只笨兔子,终于见着荤腥了,怎能不激动? 所以尽管什么调料都没有,甚至连盐巴都没有,但在陈辰的眼中,此时捧着的兔子肉乃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啃到一半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然后吧嗒着嘴带着不舍的目光放下了肉。 他的身后是一堆枯叶,枯叶上躺着一个紧闭着眼、就连正在晕迷都蹙着眉头面露痛苦的绝色女子。 年约十八的女子,衣裙沾满了泥巴,就像是从泥浆里爬出来一样。 散乱的青丝遮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很漂亮,虽然衣裳很脏,脏到看不到原本的颜色。但脸蛋很白皙,皮肤说是吹弹可破毫不为过,整张脸上都找不到哪怕一个斑点。 五官极为精致,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很赏心悦目的女孩儿,陈辰觉得用倾国倾城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最喜欢的便是她的眉,如月牙儿似的柳叶眉。 她的身材很窈窕,尽管此时蜷缩着身子,但纤细的腰肢以及柔美的曲线仍然动人心魄。 女子是傍晚时在一个斜坡上的水洼里发现的,发现时已昏迷不醒,想来是雨大风急从山上滑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他背着她找了个山洞,然后安顿了下来。 这是这几天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她应该也饿了,听到她的肚子里叫了好多次,所以这半只兔子就留给她吧。 荒山捡佳人……是多么狗血的故事情节,可却偏偏被自己碰上了。也不知她经历了何等的意外,一个弱女子竟以这等方式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正想着时,女子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眨着迷茫且带着些许绝望的大眼睛,在看到陈辰时微张着嘴愣了一小会。然后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吓得急忙向后缩去,一直退到角落里。 抱着膝拔下红色的发簪握在手中,虽瑟瑟发抖但依然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你……别过来!”很颤抖也很好听如同黄莺鸟的声音。 陈辰正打算把手中的兔子肉交给她,可发现她竟似自己如洪水猛兽,想了想后才反应过来。 毛衣、牛仔裤、球鞋、背包,加上板寸,落在古代人的眼里,不正是会被视为洪水猛兽么? 果然是穿越了啊,虽然早已意识到,但实捶落下,仍是滋味苦涩。 而且是莫名其妙年轻了好多,从一个年近三十、萝莉正太们口中的大叔,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青涩小伙儿,看起来跟眼前的小姑娘倒差不多大。虽然变年轻是好事,但心里的落差仍是让人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一个人背着包旅游,莫名其妙地在山中穿越到了古代,并且还年轻了十岁……比荒山捡佳人更荒谬更狗血,可这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我若想做什么早就做了,还用等到现在?”陈辰打趣道。 她如此紧张,想来是因为夜黑雨大、荒山野外、孤男寡女?对于视名节如生命的古代良家女子,那根发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 顿了顿后,他摇了摇手中的兔子,继续道:“一只烤熟的笨兔子,我吃了一半,想来你应该饿了。” 瑟瑟发抖的女子仍旧有些惊恐,不过在陈辰解释后已经好了很多。 这个解释是有道理的,若是想做什么还用等到现在?昏迷时不是予取予求? 然而仍是有些戒备,毕竟陈辰的形象与打扮太奇怪了。 “你……是谁?从哪里来?” 陈辰皱着眉想了想,觉得不太好回答。因为自己此时对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一无所知,若是随口胡诌,一旦露馅怕是更让她怀疑,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我觉得我是谁以及从哪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山里转悠时捡到一个昏迷在水洼里的女人,似乎是从山上失足摔下来的。我出于好心救了她,并且还从牙缝里省下半只兔子给她吃。” “你觉得呢?” 其实他只是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一个坏人…… 女子继续眨着眼想着,许是因为陈辰的话语说动了她,过了一会终于放松戒备,伸手接过兔子肉吃了起来,当然啃得是陈辰未曾吃过的地方。 吃了两口后,她抬起头小心问道:“这是在哪里?” 此时火势渐小,陈辰回到火堆旁准备添些柴,见她询问便头也不回的道:“山洞啊,这大山里又没人家。那么大的雨,只能带着你找个山洞安顿下来。” 她抿了抿唇,站了起来后对着他盈盈一拜。“许清菡谢过公子。” 这才对嘛,这才是好人的正确打开方式!陈辰开心的想着。 原来叫许清菡,挺好听的名字。 “不谢,举手之劳而已,换成谁都会做的。不过别公子公子的叫啊,我听着别扭,我叫陈辰,叫我名字即可。” “原来是……陈公子,敢问陈公子,可曾发现那些凶人?就是……就是那群拿着刀的凶神恶煞的土匪。” “土匪?”陈辰猛地转过身,瞪着眼震惊看着她。 她点了点头。 “你不是从山上失足滑下摔晕的么?” “是摔晕的啊。” “那土匪……你是被土匪追击然后滑下山的?” 她再次点点头。 “土匪为何要追你?” “许是……寻仇吧。” “多大的仇?” “很大。” “是那种非要置你于死地的大仇?” “差不多。” 陈辰仍旧不死心的追问她。“你确定是那种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加上暴雨如注夜黑风高也阻止不了仍要不管不顾情愿摔死淋死也要找到你、找不到誓不休的仇?” 她又点了点头。“他们埋伏在山道上,我的护卫和侍女都死了。”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陈辰愣住了,片刻后回过神来的他急忙站起来将火堆给踩灭了。 洞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阴风呼啸以及他粗重的呼吸声。 玩大了啊。 在山里转了好几天才终于在大雨中见到一个昏迷着的人,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加上自己也要找到人问明出路,以及知道此时究竟是何时、此地究竟是何地的想法,他将姑娘背到了一个山洞里。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被人追杀的,而且是不杀掉誓不休的那种,这……古代要不要这么刺激? 而且岂不是说自己也被牵扯进来了? 怎么办?离她远点还是离她近点? 一走了之,留她一人自生自灭? 他摇了摇头。 总归是不忍心的,莫说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就算是姿色寻常或者是老人小孩都会不忍心,怎能见死不救? 主要是未来并不确定,加上夜黑风高暴雨如注,如果趁夜带着她逃走…… 救人一命自己也心安,而且看这姑娘姿色打扮显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如能成功将来的好处可大了。就算万一不成功,自己一个人跑路问题不大吧?反正你们也没什么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大家都是两条腿,就算你一百个人还是一人两条腿,谁怕谁? 那就赌一把,带着她逃命? 第二章 土匪来了 如今是大宋宣和二年,此地是利州路文州曲里县。 若是其它年号陈辰或许不熟悉,但宣和年间陈辰是记得的,因为道君皇帝嘛,还有宋江啊方腊啊,还记得未过几年靖康耻便来了,道君皇帝变成了昏德公,大宋变成了北宋。 从许清菡口中套出来的消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很多事迹很多人他都有所耳闻,陌生是因为一些他熟悉的人并未出现在这片时空里,从未出现过,似乎历史的河流有了小的分岔。 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平行世界了,陈辰如此认为。 一个毕业后白手起家,一路打拼终于靠一己之力开起了几家店加上淘宝店的上进青年,正打算大展拳脚时却突然来到平行世界的北宋,变成了一个在深山里带着陌生美女逃避土匪追杀的身无分文的落魄小青年,这很无奈也很刺激。 虽然心中五味杂陈在所难免,但事已至此,除非你抱着已经活腻了想就此了此余生的想法在那里哭天喊地怨天尤人,否则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人生嘛,就像那啥,既然你无法反抗,那就应该……嗯,应该敞开心胸接受各种挑战,如此才能不枉此生。他如此想道。 夜漆黑如墨,暴雨仍在下着,山风仍在呼啸着,虽是春季,但这样的夜仍是有些冷。 做好决定的陈辰已经熟睡,因为他决定等到下半夜逃命。毕竟这会风大雨急,强行出去山路很危险,加上入夜不久,土匪们说不定也在疯狂搜寻,还是避其锋芒等其人困马乏的好。 许清菡的脚伤了,走不了路。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体力才能带她走,加上这几天一直在山里转悠,得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番。至于许清菡……则是来到了洞口,担负起了放哨的职责。 不知睡了多久,陈辰感觉到自己被人猛推了两下,迷糊间只觉一阵香气钻入鼻孔,接着耳朵似乎被某个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了。 “来了,两个土匪。” 声音很轻但很急切,陈辰陡然清醒过来。来不及回味耳朵享受到的福,一跃而起后一手拎起自己唯一的财产——那个背包,一手揽着许清菡的腰,迅速来到了洞口,然后侧耳倾听。 此时风已停雨已住,夜间的声响又特别清晰,所以那二人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了耳中。 “哥哥,俺早说了,这乌七抹黑的到哪去找人?你们偏不信,看到了吧,咱都走了半夜了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这个抱怨的声音比较粗浑。 “你这混球,黄老大费了多大的周折才把那小娘子引到这里来,不趁她还未走远,等着她逃走搬救兵来把我等一网打尽吗?” 这个训斥的声音比较尖细。 “那可是黄老大自己的事,咱们又没想过劫那小娘子,还为此折损了好些个兄弟。而且咱们现在什么好处都没吃着,半夜三更还得在这荒山野岭的瞎晃当。” “说你是混球你还真是混球!黄老大被她害得家破人亡,你这话敢当他的面说去?不扇你两个大耳括子才怪。” …… 陈辰仍是猫在洞口旁,听声音那两人似乎是正站在不远处歇息。只要不确认对方过来,他不打算出去。 “哥哥,那小娘子真有那么绝色?” “黄老大何时骗过我们?” “那可说好了,要是……要是我俩先找到小娘子,这头汤可是俺的。” “应你应你,应你便是。” “俺觉得不对,黄老大一定是骗俺们为他报仇的,否则为何又想要一箭射死她?”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黄老大是说过把小娘子赏给兄弟们爽一爽快活一番,但那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难道眼看着她跑掉吗?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只是可惜被那个该死的丫环给挡了,这才让她给跑掉了。” …… “哥哥,咱还是先去洞里歇息一会可好,走了这大半夜,肚子早就空了,再说了,这等天气小娘子也跑不了多远,万一正躲在洞里睡大觉呢?” “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个洞?” “嘿嘿,俺以前追兔子看到过,那洞可隐蔽了。” “那便依你,先歇息一会再说。” …… “这运气也太背了吧?”目瞪口呆的陈辰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一声。 本以为夜黑风高很安全,等下半夜趁着夜色背着小娘子逃出生天,以这份恩情将来的生活不就有着落了么?没想到竟被瞎猫撞上了死老鼠。这下半夜是到了,可是追兵却也来了。 此时说什么也晚了,这会让他扔掉许清菡独自逃走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不是男人能做的事儿。 脚步声响了起来,正向山洞走近。他赶忙将包背到背上,然后一使劲将许清菡横抱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山洞。 虽然姿势很不雅,但许清菡显然清楚轻重缓急,所以乖乖的躺在他怀里没有丝毫挣扎。 片刻后,两人隐在洞外一块大石头后,夜色很深,不特别注意倒也看不到。 两个模糊的黑影大摇大摆的缓缓走向山洞。 许清菡看起来很着急,因为她的指甲不停的在他手背上掐着,似乎在告诉他。“赶快走啊,再不走等土匪发现洞里有人来过就来不及了。” 那两道黑影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陈辰再次看了一眼,然后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一高一矮的两人终于进了山洞,陈辰从腰间拔出了自己唯一的兵器。 一把匕首。 那还是曾经游玩的时候看到的,当时见造型特别自己很喜欢,于是买了下来。之后也派不上用场一直放在包里,直到来到这深山老林里才重见天日,那只兔子正是用这把匕首宰的。可是现在他却想用其来杀人。 杀人啊,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因为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握着匕首,他悄无声息的贴在紧靠着洞口的石壁上。 终于,洞里有火光亮起,然后有惊呼声传了出来。 火堆被发现了。 陈辰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因为这是真正的生死关头,若一个计算错误,就将是万劫不复。 果然,洞里传来一声咆哮,那是粗浑壮汉激动时的表现。 紧接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要杀人了,他的手不由的颤抖起来。 不得不杀啊,若先前想跑或许是能跑掉的,可是能跑多远呢?他觉得土匪身上一定有可以紧急联络的东西,就像古装电视剧上的那样,一个烟花,然后合围,什么都解决了。 可是对方有两个人,只能抓住机会先干掉一个,最好先把那莽汉宰掉,留下那瘦子还好对付一些。而想干掉莽汉,此时是唯一的机会。 第三章 我背你啊 莽汉之所以被称为莽汉,就是因为其鲁莽和蠢,从来都是直觉和情绪的奴隶,不愿意用脑子思考。 比如这莽汉,在发现洞里有人来过且睡过觉,地上甚至还有未吃完的兔子肉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仔细观察一番,而是赶紧出洞来看看,反正只有小娘子一个人,万一还没跑远呢? 想要分解这对二人组,还要逼着剩下的一个人发不出信号,只能速战速决,所以此时是唯一的机会。 说白了这就是赌,拿我命来赌你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看起来这一把算是赌对了? 脚步声眼看就已来到洞口,陈辰心里默默的数着数,计算着莽汉的步伐。 四……三……二…… 他感觉应该是再有四步自己就可以发起突袭,可惜莽汉在最后一步却停下了。 因为洞里有厉声传了出来。 “回来。” 那瘦子很谨慎,是发现洞里应该是不只一个人呆过了?计划有变…… 陈辰在想常人在如此情况下应该做何反应。 然后他决定再赌一把。 一个箭步窜至洞口,果然,那莽汉离他不足一米。也正如他所料,莽汉做着寻常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此人转过了身,面对着瘦子,不满的回道:“干啥?俺得出……啊……” 一声凄厉的痛嚎震动着耳膜。 陈辰的匕首插进了莽汉的脖子,随即拔出,鲜血立刻喷了出来。 可是莽汉极其悍勇,竟然并未当即倒地,而是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胯的刀,转身便是一挥。 正打算插第二下的陈辰见状不妙,急忙往后退。 可惜离得太近了,几已贴身,尽管他已反应过来,但仍慢了一丝。 那把刀撩中了他的左小臂。 好痛啊…… 刀势尽,莽汉也已扑通一声倒地,然后抽搐着无法动弹,眼看就将一命呜呼。 陈辰握了一下拳,发现虽然很痛,但应该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到骨头,这才安下了心。 这一番兔起鹘落,只是电光石火之间就解决了一个,另一人甚至这才反应过来。 此时那瘦子举着火把,三角眼死死盯着他,脸色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而陈辰则是捡起地上砍伤自己的那把刀,然后一手持刀一手持匕首,紧紧守着洞口。 洞口很小很窄,仅一人高矮,他挡在洞前,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 两人一内一外对峙着。 瘦子很矮很瘦,自己虽然负了伤,虽然回到了十八岁身体看起来很单薄。但真硬拼起来,斩杀这家伙应该没有多大困难,问题是自己不能离开洞口,否则那家伙把示警和标示坐标的信号发出来怎么办?就算是杀了瘦子仍是得不偿失啊。 事实也证明了他先前的判断,此时瘦子已经从怀中掏出一个筷子长短手腕粗细的黑筒,并且火把离得很近。 让许清菡来堵……还是算了吧,万一失手更是前功尽弃了。他站在瘦子的角度上想了一会,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拖下去,能拖到天亮最好,否则只要有机会就发信号。 所以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死局。 以瘦子的谨慎……他很干脆的放弃了杀死瘦子的计划,转而谋划起自己的底线,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他土匪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是个聪明人。”陈辰说道。 “聪明人就该用聪明人打交道的方式,你知道会怎样,我也知道会怎样。” 瘦子沉着脸,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各取所需。” “如何各取所需?” “很简单,你脱下衣服一件一件扔给我看,我必须要确定你没有第二个黑筒,确定后我会重新扔给你。” “作为回报,我会放你一命,但鉴于我们彼此都不相信,所以必须要用尽小人的手段。你放下手中的黑筒,然后我退后三步,你往前走一步我退一步。” 瘦子沉默了一会,并未说话。 陈辰继续说道:“若你坚持不合作,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我要干什么。我也知道你需要什么。” “我时间不多,若不合作便一拍两散,生死各安天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瘦子的脸颊抽动几番,终于开了口。 “我不好交代,东西丢了,傻大个儿也死了。”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一个是不好交代,另一个是今晚死,你自己选。再者……我不信你连一个理由都编不出来,反正死无对证。” 瘦子长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说道:“成交。” 接下来便是按照先前的约定,陈辰一件一件衣服检查过又扔还给对方,在看到黑筒被放下后,他往后退了三步。 然后瘦子进一步他退一步。 两个人都没有毁约的心思。 终于,瘦子发足狂奔,陈辰并没有去追他的打算,一来仍是夜里,二来根本追不上。 许清菡拖着腿走到他的身旁,抿着唇从衣裳里取出两条手帕系在一起,细心的替他包扎着小臂上的伤口。 先前流了很多血,将衣服都染红了,不过只是皮外伤,此时血流已缓,包扎后只要不震裂伤口应该问题不大。 陈辰举着瘦子留下的火把,看着她的脸庞,任由她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她是很美的,肌肤胜雪,檀唇微张,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件绝妙的艺术品。陈辰不得不承认,她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女人。 她的个子不算太高,应该一米六五左右,但腿很长,所以看起来很高挑、很窈窕。 回想起与她的对话,觉得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黄莺鸟一样,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拂人心弦,让人心里痒痒的。 一个挑不出缺点的女人,正值青春年华的完美女人。 紧跟着他又想起瘦子与莽汉说的那句话,瘦子说她害得那个姓黄的家破人亡…… 他不想去探究根由,但应该多半是红颜祸水吧? 哎,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得走了。”他对着刚包扎完伤口的许清菡说道。 她点了点头,然后为难道:“我知道,可我……我的脚……怕是走不动了。” 是啊,走不动了,受了这么大的惊吓、逃了这么远的路、晕了又醒然后一夜未睡加上脚受了伤,怎么可能走得动呢? 一个女孩儿,能走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了。 “我背你啊。” 第四章 唱曲儿以及断桥 “我背你。”他将背包挂到脖子上,挂到胸前。其实背包里也没什么东西,毕竟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游玩又能带多少东西?几件换洗衣服、一个望远镜而已。如果再加上腕上的手表、指上戴着的虽已分手但还未取下的订婚戒指、口袋里的打火机,这便是他的全部财产了。 他很干脆,她也没有犹豫和扭捏。趴上他弯着的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就像她曾见过的背与被背。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背,尽管事急从权,尽管她没有犹豫和扭捏,但心里依然有异样。 他真的算是很出色的,伴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晃动,她逼着自己如此想,想要藉此来掩盖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亲昵带来的不安与羞涩以及负罪感。 一场莫大的危机就这么三下五除二的消弭于无形,两个人死了一个赶跑一个,她不得不佩服他。至少在危急关头,她想到的是先逃走,而他想的是如何从不可能中求得一条路。 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呢? “接下来……接下来自然是往回走啊。” “那二人在大山里转悠,说明了那姓黄的将人手分成了两人一组进山搜寻你,但山这么大,那二人找到了我们就说明其他人离得很远。瘦子又没有了联络的手段,与其他人碰头还要一会,不趁这个时间赶紧往回跑,等被人围起来瓮中捉鳖么?” “不过我不认识出去的路啊,你至少走过,所以记得提前指点。至于这路……我觉得出去的这一路上应该还有人在警戒,但你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会有伏兵,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似乎也只能如此,她低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说完后她觉得脑袋很沉,昏昏沉沉的,不由自主的将脑袋搁到了他的肩上。 听出她的有气无力,看起来似乎有支撑不下去的迹象,陈辰心里有些着急,毕竟还要靠着她指路呢。 “问你个问题啊,过年了,我家有一头猪一头驴,你觉得先杀哪个?” “猪?驴?这得你家人决定啊。” “你得做一个决定。” “好吧,那……驴吧?” “为什么?” 她想了想,说道:“因为驴肉比猪肉好吃?” “嗯,猪也是这样想的。” 片刻后她格格笑了起来,可惜又不敢笑的太大声,只能伏在他肩上抽动着。 …… 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他已背着她不知走了多远,有些路不好走便绕着走,有些路不熟悉天又黑便走错了。许清菡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恍惚,直想闭起眼在他肩上睡过去,睡它个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管他什么追杀什么逃命。 可是不行的啊,她知道这肯定不行,他还得靠着她指路呢。 坚持吧,撑过这一阵就好了,她如此想道。 然后她听到了一句话。 “我唱个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为啥?” “哪有这么多为啥?好吧……是因为我累了,想转移注意力行不行?” “好吧,我听听一个男子唱曲儿是啥样的。” 陈辰轻咳了一声,道:“这首曲儿是一个叫苏轼的人写的。”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一曲终了,她久久没有回应,半响后才幽幽叹道:“词儿写得真好,好极了,我不敢妄评。” 话锋一转,她毫不客气的批评道:“只是……你唱的好难听,玷污了这首词。而且你的调儿好怪,从来都没听人这样唱过。” 陈辰嘿嘿一笑,能不难听么?歌后的这首歌很难唱,而且还得压着嗓子,说难听已经算是客气了。 不过经此一逗,似乎觉得并不那么累了。 “那个苏轼……怎么竟然没听过这个人?” 是啊,苏大才子啊,怎么你就没出现这个时空里呢? 他有意岔开苏轼这个话题,又道:“我再唱一首吧。” “还是这么难听吗?” “也许吧。” “好吧,我洗耳……恭听。” “这首曲儿叫做如花,如花似玉的如花。” “是……是谁写的我忘了。” 许清菡的脑袋随着他的走动有节奏的晃动着,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 直到他轻轻哼唱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他在夜里把灯点四书五经读几遍 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守在一边 她在灯下把墨研荆钗布裙一双眼 看他寒窗苦读十年誓要上得金殿 送良人到渡口她说一生也为你守候 他说等我金榜题名定不辜负你温柔 …… 听醒木一声收 故事里她还在等候 说书人合扇说从头 谁低眼泪湿了衣袖 她走过堤上柳 夕阳西下的小渡口 风景还像旧时温柔 但江水一去不回头。” “好白啊。”她喃喃道。 “好悲啊。”她继续喃喃道。 她觉得自己似乎流泪了,为这个故事里的女子难受了,于是又道:“能再唱一次么?”其实他唱曲儿真的不怎么好听,其实这个词儿真的很白,其实这个调儿还是很怪。 只是……怎么就似乎让人家揪着心了呢? 怪怪的调儿又唱了起来。 她静静听着,抬眼看着漆黑的夜空,似乎那里有一个慈祥的脸庞在看着她。 泪流满面。 她不自觉的想着自己的过往。 她的母亲是人家的小妾,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她没有母亲。 她有三个哥哥,所幸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倒也没受过什么虐待,大娘待她还算客气。 可毕竟不是她的娘亲啊,三个哥哥也只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哪有人家一母同胞来得亲?而且年岁相差颇大。至于父亲……公务繁忙,向来不怎么问她。所以虽然家境优越,可她自幼便是孤独的,她没有什么玩伴,常年被关在大院里,只能对着高墙上的藤蔓以及藤蔓后的遥远天空发呆。 终于,她长大了。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受自幼的不安全感影响,她开始疯狂的做事、一刻不停的奔走,想要为未来的不确定给自己加筹码。 直到昨天白天,她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她没什么交心的朋友,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小蝶算是一个,甚至可以算作她的姐妹,可是昨天……小蝶为她挡箭,死了。 尽心尽力陪着自己东奔西走的护卫们也都死了。 她从未把这些人当作下人,是把这些人都当成自己的家人的。她也从不曾亏待过他们,她拿心对他们,他们便拿命来回报她。 然后她遇上了他,这个怪人救了她。 曲儿又结束了,她收起了自哀自怜的情绪。可仍在不自觉的回味这首曲儿中的词,然后再次想到自己。 能逃出生天吗? 其实这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否则那姓黄的怎会下此狠手?可是她也是被逼无奈的啊,她从未想过要他家破人亡,只想让他知难而退。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经他的曲儿,她终于觉得没那么困没那么恍惚了。又过了一会,她发现天已没那么黑,应该快要天亮了,此时耳中隐约听到一条河的咆哮,她记得来时最先是经过一条河的,只要过了河离人家就不远了,那时就算是安全了。 这么大的雨下了大半夜,山上的水都要冲下来,不咆哮才怪呢,然而此时的咆哮声落在她的耳中却犹如仙乐。 终于看到河了,看来运气不错,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伏兵,或许是那些弯路不仅困扰了她和他,更让那些土匪犹如无头苍蝇?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惊呼,她不由的侧起脑袋,用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这一看,花容失色心如死灰。 原本是有桥的,她记得那座桥很简陋,几条生锈的铁索拉着,木板铺着,虽然人走着上面颤颤巍巍,感觉随时都可能滑下去,但起码那也是一座桥啊,可以逃出生天的桥。 可是那个天杀的竟然把桥毁了,怪不得没发现伏兵,原来桥毁了她根本过不去河。 因为这一夜让那条河宽了一倍都不止,且水流汹涌,想强渡不可能的啊。 陈辰愁着脸站在桥前。这渡河……可怎么渡? 第五章 波光粼粼 黑暗缓缓褪去,光明已经到来。 这是个很美的黎明,有青山、有绿水、有参天大树还有淡淡薄雾。 薄雾给这片天地带来了一层朦胧的美,哗哗的水声像是在奏着一曲交响乐,雨后初晴的清新空气沁人心脾。 若放在后世,这必然会是无数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可在此时的陈辰眼中,这什么山山水水的……这山怎么那么的可恶,这水怎么那么的凉? 奔腾的河面上,两个黑影顺着水流向下游漂浮着。 自然是陈辰与许清菡。 过不了桥总不能干等着,没有条件便创造条件。所以他寻视一番后,将原先桥上被掀掉而后落入水中最终被卡在河岸边的木板给捡了起来。 一共捡了三块大木板,用匕首在每块木板的四个角上都钻了一个洞,而后削了木楔将三块木板叠在了一起,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木筏。 不过三块木板的浮力是有限的,所以许清菡坐在了木板上,陈辰则抓着木板竭力稳定着木板不翻。 至于动力不用担心,汹涌而下的水流便是最好的动力,而且速度还很快。只是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些,可惜别无它法。 水真的很凉呀,他早已冻得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与他相比,许清菡更是不堪。 按照陈辰的吩咐,她几乎是趴在木板上,双手紧紧抠着木板边缘。饶是如此,还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最滑稽最狼狈的时刻了。 “刺激不?”陈辰有心逗她,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两人的脑袋靠得很近,近到陈辰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毛孔。 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又道:“有一位伟人说过,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然后呢?” “你看啊,这天便是天时。大雨、山道,加上还安排了两个人于几乎不可能中发现了我们,但结果呢?这人便是土匪啊,那么多人追你一个半残废的弱女子,甚至还把桥给毁了,想要来个瓮中捉鳖,可是我依然带着你逃了出来,此时他们还像个无头苍蝇在山里乱转,哈哈,慢慢找去吧。” “想想这样的战果,不是其乐无穷么?” 她点点头,忍着笑一本正经道:“还有什么歪道理要讲给我听?” “还有啊,叫做老天给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给你开了一扇窗。” “嗯?” “这扇门便是那座桥,桥毁了等于门关了。可没有桥又怎么样?不还是一样渡了河,且效果更好么?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用这种方法渡河,那岸边被卡住的木板不正是老天开的窗么?” 她抿着唇开心笑着,随即又想到他方才说自己是个半残废,之前还拐着弯的骂她是猪,于是哼了一声,撇嘴道:“那就多谢大侠仗义相助啦,若非大侠机智,奴家这只既残废又蠢的猪早就一命呜呼了。” 陈辰眨眨眼,疑惑道:“这似乎是你第一次跟我自称奴家?” 她亦是眨了眨眼。 陈辰呵呵笑了声,感慨道:“偶尔听来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她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离得这么近、这些话让心有些发慌,她不想继续这样,于是又道:“还有什么呢?” “还有啊……”陈辰悠悠叹了一声。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便是还有了,还有你似乎欠了我一个好大好大的人情?” 怎么又回到先前的状态了……她眨了两下眼,贝齿咬着下唇,轻轻问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我想要……”陈辰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片刻后艰难说道:“我想要你会游泳。” 她不解的看着他。 陈辰摇摇头,严肃道:“有句话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好人不好当啊,可是今天我非要把这好人做到底,非得把你这尊佛送到西。” 许清菡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于是扭头看去,只见一面峭壁正挡在前方不远处。 正是因为这峭壁,挡住了汹涌的水流,以接近九十度的直角改变了水的流向。在直角的另一端,则是一条宽阔的多的大河。这一头,水流湍急,越是靠近峭壁越是汹涌。那一头,水流缓缓、风平浪静,再远处甚至水平如镜,还散着点点渔船黑影。 天堂与地狱仅一步之遥。 陈辰努力游动着,终于转到了另一头的木板边上。 她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握着他的手,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记住,一会儿一定要抱紧了,无论如何别松手。” “为……为什么?”她带着哭腔喊道。 陈辰知道这个为什么显然是问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最开始的时候,我救你纯粹是因为好心。后来知道你被土匪追杀,我仍决定救你,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我不忍心。但那时候也想过,你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出身于普通人家,我想着若救了你肯定会有好处的。” “所以我都投资这么多了,你死了岂不全部打水漂了?而且这会儿我也跑不了,反正是自身难保,还不如成人之美,再送你最后一程!”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哭着紧紧握着他的手。 陈辰自嘲一笑,失败啊,这救人……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近了,越来越近了。 “抱紧,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就靠你自己了!” 他又瞅了一眼,然后一声暴喝。 “记住了,我叫陈辰。” 哗哗哗…… 汹涌的水流似乎永不疲倦地拍打在峭壁上,激起数米高的浪花,峭壁前翻腾的水面上的漩涡更是一刻不停的生起又消失。 陈辰知道,只要有外力推一把木板便能改变航向,汇入到那条大河上,那时便算是安全了,河面上有渔船,总会有人看到然后施加援手的。若是不推这一把,便是木碎人亡的结局。 可惜这把外力只能由自己来施加。他知道自己推这一把的后果,但他并不后悔,他觉得换成那一世的大多数人都会这样选择。 他一直认为,平凡的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幸福的年代,每个人都在追寻着自己的小确幸,但炎黄子孙薪火相传的热血和良善从未消褪过,不过是在某个深深的角落里隐藏着,等待着合适的机会绽放出生命之光。 那么多为了后辈的幸福选择自己抛头颅洒热血、以及那么多平凡但却伟大高尚的见义勇为和舍己为人不正是明证么? 不推两个人一起撞崖,推了他一人撞崖,怎么选择还难么? 哗…… 他挡在了木板前,拼尽全力在峭壁上一蹬。 巨大的力量击得他腾空而起,狠狠撞在坚硬的岩石上。 然后落了下来。 一秒钟能做什么? 他看到了她,木板上的她安全了。 他看到了跪在木板上努力伸着手的她,她想要拉他。 他看到她的脸,虽然扭曲。但依然艳丽无双。 他看到她咬着唇,有丝丝殷红。 他看到了她的眼,悲痛欲绝、依依不舍。 可惜时间不能定格,她也不可能拉住他。 他落寞笑了笑。 落下,漩涡生起,他被卷了进去。 …… 许清菡失魂落魄的跪在木板上,久久不愿起身,或者说她根本没意识到起身。 水流已缓,但仍缓缓推动着她向远方飘去。 他救了她,一个毫不相识的人救了她。 你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你做到了。 可你自己呢? 她看着遥远的峭壁前,他似乎又被卷了起来,拍向了峭壁,然后再次沉下去。 心很疼,为这个只相识了一夜的男人而疼。 那张脸,她记住了。那个名字,他记住了。 你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一定会报的,可我怎么报? 坚持住啊,你可以的,你那么聪明,一定难不住你的。 你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你还说过老天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所以请你活下来。 如你能平安,只要你想要的,我会倾尽全力去帮你! 泪水漱漱而落,她看着越来越远的峭壁,神智越来越恍惚,直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水面上。 波光粼粼,如银蛇乱舞。 一艘渔船在向着她驶来。 第六章 欠债 “春风啊春风,你说我是不是很蠢,辛辛苦苦救个人,什么好处都没落着,差一点点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燕子啊燕子,你能告诉我,她现在还好吗?得救了吗?” 陈辰坐在院子里,感受着拂面春风,看着檐下飞燕,自言自语道。 “陈辰哥哥,你是不是被水淹傻啦?燕子又听不懂你说话的啦,还有你说的她是谁呀?” 陈辰转身看去,眼前是一个才十来岁的小男孩,许是刚嬉戏回来,脸上沾着很多泥,黑呼呼的。 “坤儿先去洗把脸去,否则孙婶回来又要责骂你了。” 他口中的坤儿吐了吐舌头,然后向着院中的水井跑去。 小男孩叫孙坤,是这户人家的小儿子。家主名叫孙实,今年三十多岁,有三个孩子,长子孙恒,今年十七岁,长女没有名字,一家人唤其小妹,孙小妹,今年十五岁。 他能坐在这里矫情的胡言乱语伤春悲秋,最应该感谢的人是孙家的家主,正是这个孙实救了他。 一次次的抛起、撞击、落下、卷入,让他承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他连气都提不起来,又怎能提得起力气逃离?正当他以为必将溺水身亡时,一道神奇的波浪打着卷儿将他推向了大河。 那个天堂。 在晕倒昏迷前的最后一刹那,他听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焦急喊叫声。 说起来这是昨天的事了,被救回后睡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醒过来,然后继续睡了一夜加上今天上午半天,吃完中午饭才感觉恢复的差不多。 只是少了她啊,很可惜,虽然只是一夜之交,可毕竟是他一力操持,得不到她安全的消息肯定有些着急的。 他向孙实夫妻打听过许清菡的消息,不过这二人都表示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说,然后二人又安慰陈辰,称这里来来往往打渔的渔船很多,十里八乡的都有,兴许被别人救了。救落水之人本是常事,只是举手之劳,没啥大惊小怪之处,不会有人大张旗鼓的宣传。 如果她被救了,那已不再需要他,将来有缘再见吧。如果她没被救,那无论如何也无力回天了,所以便放下吧。 该开启自己的生活了。 陈辰转而看着已洗完脸的孙坤,向其招了招手。“坤儿,告诉陈辰哥哥,你爹娘为啥要把船给卖了呢?” 卖船的这个消息还是昨晚他醒来后,孙实无意间透露的,说是救他也是机缘巧合,因为他们家的船卖了,昨天是最后一天打渔,起网回家时发现了他,顺手救走带回家了。 可是渔船不是吃饭的家伙吗? 孙坤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歪头眯眼道:“我娘说卖了船就可以还债了哩。” “你家很缺钱?” “是啊。”孙坤睁大双眼认真道:“老是有恶人来我家逼债呢,爹娘每次都会被吓得半死。” 陈辰哦了一声,挥了挥手后孙坤便离开了院子,他则是紧锁双眉闭目沉思。 中午吃饭时,他与这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主食是粟米,菜简单到可怜,只有一盘咸菜,三个孩子的碗里都加着两片薄薄的腊肉。只有他碗里的肉片多一些,至于孙实夫妻则是似乎连咸菜都舍不得吃。 老幺孙坤的碗刚端起来,两片肉便下肚了,之后一直瞅着他的碗里看,显然是眼馋于那几片肉,此情此景陈辰又怎能吃得下去?推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吃肉,在孙实夫妻对小儿子的喝止声中将所有肉片都给了孙坤。 毕竟欠了人家大过天的救命之恩,他不习惯欠人恩情,总想着报答,可初来乍到又不知道人家需要什么,便多加留意,直到那船和这肉引起了他的疑心。 之前他见这户人家的房产还算不错的,六七间红墙青瓦的屋子围成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也是用红砖铺着的,这样的人家会没有肉吃、让儿子馋到这种程度? 原来是欠了债。 钱,没有就万万不能的钱。 是钱就好办,挣了报答就是了。 事实上在大山里转悠且意识到穿越之后,他曾考虑过自己的将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无非就是士农工商,农工先排除了,毕竟地位低下收入浅薄我为鱼肉。至于仕途,那是要读书科举的,一个实际上快要三十岁的大老爷们从头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去与千万人挤独木桥?对于古代的文化,让他抄些现成的诗词还行,至于四书五经……想想就有心无力,最关键的是,谁养他啊? 所以剩下的只有经商一途了,这也是他“前世”的老本行。 关于经商,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能能人之所不能能的英雄式人物,但他也有优点,便是心思细腻性格沉稳加上自控力强,能于细微处发现机会并将其付诸行动。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做的毫不犹豫,再难亦迎头而上,不该做的绝不伸手。 所以他一步一个脚印,步步生花,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毕业后他白手起家靠着自己有房有车,也让全家人的生活得到了保障,算是完成了初步积累。正志得意满打算大展宏图时,却…… 目前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那便是他没有户籍,这可难办了。 总得先想办法落户吧? 正想着,院门响了,砰砰作响,敲的很大声,很不耐烦。 除了孙坤之后的一家四口都已出门劳作,此时家中只有他和嬉戏归来不久的孙坤两人。 孙坤小跑着来到院门前,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却象是看到怪物一般,吓得急忙往后躲,然后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陈辰心中一寒,什么样的人能把孙坤吓成这样?于是他急忙起身,走到门后。 门外是两个男人,敲门的那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脸凶神恶煞就差在脑门上刻上四个大字。 “我很嚣张。” 站得稍稍靠后一些的男人身材中等,年纪不大却异常肥胖,脑袋很大且满脸肥肉,摆着一副盛气凌人且不耐烦的神情,看起来戾气很重。 不过这个男人衣着倒是光鲜,纯白色的绸缎面料,与乡下人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袍子不可相提并论。 这似乎也说明了这两人的身份,首先看长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是来找事的,其次敲门的那人是打手类的人物,后面那人才是正主儿。 陈辰不知道孙家怎么会招惹上这等地痞无赖式的人物,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按这动静,如果不开门对方真有可能会把门给踹了,所以拉起孙坤并将其护到自己身后,然后开了门。 在陈辰出现的一刹那,打手显得很错愕,看起来他是想破口大骂的,但发现眼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于是又把脏话给憋回到肚子里。 二人进了门,打手打眼瞅到躲在陈辰身后的孙坤,终于大声嚷嚷起来。 “你爹娘呢?莫要躲,赶紧把大人叫出来,否则莫怪爷爷一把火烧了你家。” 第七章 一百贯 才十来岁的孙坤再次被吓得大哭。 “二位兄台。”陈辰摸了摸孙坤的头,皱眉道:“孙叔孙婶暂时不在家,有何事不妨直言,冲一个十岁的娃娃大吼大叫似乎不太合适?” 陈辰不说话还好,毕竟对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会对他如何。但他已经开口,而且言语中似乎有把事揽下来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这一番话有隐隐嘲讽之意。 所以那打手开始寒着脸打量着陈辰。 “你是谁?” “在下陈辰。” “孙家的事,你说得了算?” “不算。”陈辰很干脆的摇头,继续道:“不过不管孙家有什么事,在下都愿鼎力助之,所以二位不妨说与我听听。” 打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想了片刻后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一直打量孙家院子的正主儿终于踏上一步,面对着陈辰。 “这十里八乡的,虽说不全认识,但至少大半能混个眼熟。你很面生,且听口音不是此地人氏,你到底是谁?” 直到此刻,这二人与陈辰的对话还算客气,陈辰心知这等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看模样便知乃是骄横惯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人客气。 想来是这二人吃不准他的身份,而且他虽然在前世一直是泯然于众人,没有啥特出之处,但在如今这等偏远乡村里可是显得气度出众、与众不同,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加上他的短发、牛仔裤和羊毛衫,显得很怪很特别。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位与孙家有何事?”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那正主儿道:“孙家欠钱,时限已到,这是要债来了,你是打算替其还债?” 果然是说什么来什么,这才知道孙家缺钱,债主就登门要债来了。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他暂时无法帮到孙家,因为他是个连吃饭都得靠人救济的穷光蛋。所以他吩咐了一声孙坤去喊其爹娘回家。 待孙坤走后,他才微笑道:“敢问孙家欠了二位多少钱?” “一百贯。” 一百贯,他眯着眼算了一会,他记得前世有人算过,可以按照一文钱等于一块钱来算,那么便是十万块? 这显然不是一个小数目,此时莫说一百贯十万文钱,便是一文钱也能逼死他。 没有丝毫犹豫,他举起自己的左手道:“这枚戒指能抵多少?” 这是订婚戒指,可惜的是当初订完婚后又分手了,但一直未取下来。也正是因为分手导致情绪低落,这才独自出门游玩散心,然后穿越了。 戒指是黄金的,幸亏老妈一直沉迷黄金,在她的坚持下买了黄金戒指,此时总算能派上些用场。 可惜一个戒指才几克重,哪像古代都是按两算的? 那二人愣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眼,接着开始捧腹大笑,笑的极其嚣张。 那打手一边笑一边轻蔑道:“就算这是金的,可才这么点大,能值几个钱?连利息都不够还!” “高利贷么?”陈辰微微皱了皱眉。 显然是高利贷,这枚戒指虽然只有几克,但连利息都不够付,加上这两人的模样,怎能不是高利贷?只是不知道孙家怎会牵扯到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的? 既然自己没有本事解决,那干脆不管不问,于是他坐回到凳子上晒太阳发呆,视院子中那二人若无物。 然而自认为摸清陈辰底细的二人却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原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鼎力相助,结果就拿出一个破戒指,敢情你只有这么些能耐啊。 那打手冷笑着,饶有兴致的围着陈辰转着圈。 一个外乡人,沦落到这个穷乡僻壤,显然是没有靠山。看来与孙家关系不浅,但却只能拿得出一只戒指,这说明什么? 就算你以前是一只凤凰,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不是送上门的猎物么?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陈辰全身上下除了那只金戒指之外,算是稀罕物件的便是腕上戴着的手表,手表是防水的,虽然昨天在水里泡过,但仍是正常使用中。 然后被打手发现了,蹲着身子观察着,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 陈辰淡淡一笑,道:“想要么?把账清了,这就是你们的了。” 打手抬头咧嘴,狰狞一笑,笑的满脸横肉乱颤。 “清账,你想得美,这玩意儿是哪来的?说清楚了,否则跟爷爷去见官,不把你打到连你娘都不认识,爷爷跟你姓。” 陈辰看着这令人作呕的神情,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下一刻,一把匕首横在了打手的脖子上。 打手一愣,然后斜眼暼了一眼陈辰,见到的是毫无表情、面冷若冰的一张脸。 这把匕首之前杀过人,当时时间紧急,他还来不及擦拭便插进了扣在腰间皮带上的牛皮套子里。 后来虽然在水里泡里半天,但当时血迹已经干了,加上牛皮套密封很好,所以血迹并未散去。此时拔出来,只闻到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加上陈辰冷冰冰的表情,直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的冷血杀手。 这可是杀人啊,哪是这些横行乡里的恶霸们敢想象的? 虽然这些人的手上多少也沾过血,但不是这样的,都是各种嫁祸各种刁难,实在不行就打,得到些好处就罢了,真有那不长眼的买通官府治就是了,正儿八经自己杀了人还能这般冷静淡定的……想想都觉得可怕。 那血腥味飘进打手的鼻子里,让他的脸色胀的通红,一动都不敢动。一旁的正主儿似乎也被吓住了。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陈辰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在意识到这是高利贷时就计划好,必须要震住这二人,先前孙坤就说爹娘每次都会被吓得半死,他能想象到那种场面。老实巴交的孙实夫妇面对这等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必定是双腿如筛糠,结局就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他才装腔作势,不过不得不说,杀过人的心态真的不一样,演起这个角色来毫无压力。 他拿着匕首在打手的脖子上拍了几下,毫无表情的冷冷道:“劳资连土匪也敢杀,何况尔等这些地痞无赖。” 然后他收起了匕首,眯着眼看向天空,继续道:“有话好好说,别把人逼得太狠。不信你抬头看看,苍天可曾饶过谁?” 第八章 可怜的好孩子 他终是无法把这二人逼得太狠,一来欠债还钱,无论是否高利贷,这钱是必须要还的,想用强来逼对方放手是不可能的。而且他没有户籍,若逼得太狠,这二人不管不顾的到官府一通报,自己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暂时他只能打击对手的气焰,让孙实夫妇少受些惊吓与恐吓,仅此而已。 获得自由的打手忤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一会退回到正主儿面前,两人一阵耳语后,终是不敢再造次。 陈辰只是隐约听到什么前日……人头鲜血的,还有诸如没必要啊再看看之类。 这就对了,这正是他想得到的效果。 他觉得这等人图的是财,怎愿与不要命的人作对?许清菡说遇到了埋伏,护卫和她的侍女都死了,显然是在附近,显然战斗的规模不会小。必定是人头滚滚鲜血成河,这等大事附近的人怎会不知道?加上他这么怪,又自称杀过土匪,不就跟那场大战扯上关系了? 他告诉对方,自己杀过人,但杀的是土匪,官府不仅没有理由找他麻烦,反而还应该给他嘉奖。若还是不识趣的去举报,事后不怕这个杀过人的魔头去报复么? 这等事,自己去威胁反而不如让对手猜到来的效果更好。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倒也相安无事,维持着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 直到孙实一家人回来。 气喘吁吁的孙实夫妻一进门看到这二人,便是满脸慌张双唇颤抖,反而是他的大儿子孙恒,倒是一脸忿忿,惹得陈辰对其多看了两眼。 催债二人的态度却让孙实的脸上多出了一丝诧异,似乎在说,这还是他认识的两个恶煞么? 陈辰并未插手两方的事,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自始自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 随着两方“谈判”的深入,他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早前孙杨氏生了一场病,孙实掏空了家底也没把妻子医好,爱妻心切的孙实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找到放高利贷的,后来病是治好了,但高利贷这个窟窿却是怎么也补不起来。 孙恒本来是说了亲事的,因为出不起聘礼,黄了。这就是了,以孙恒十七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应该成了亲,至少也应该有亲事在身,毕竟孙恒并不是蠢笨丑式的人物,在陈辰看来可称中上。 所以孙家人很少能吃到肉,所以孙家把打渔的船卖了。 只是为了还债。 种田、打渔、打猎、砍柴,能想到的路子都想到了,一家人起早贪黑却连高利贷的利息都还不起。 四十贯钱的本金,不停的还利息却越还越多,利滚利已经到了一百贯。如今又到期了,却连利息都还不起。 本来这是一个持续压榨下去的好生意,毕竟白纸黑字红手印,你愿打我愿挨,官府也无法插手的事。但看起来债主似乎改了主意,这一次不仅要利息,而是连本带利,一百贯全部结清。 这就奇怪了,常言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这二人必然是另有目的。 陈辰打量了一眼,然后想了想孙家还有什么值得这二人觊觎的。 田……都是些山里的田,不值。 房子?这倒有可能,看这房子还是不错的,可是这穷乡僻壤的,又不是后世的啥商品房学区房,即使把房子逼到手又有何用?哪有持续生利的生意强?而且这房子算是一家人的祖产,把人逼到无家可归、逼到身死人亡对他们有何好处? 还是不值。 他不明白,对方也未明言,不过那二人走后将孙实夫妻喊到了门外,又说了一会,说了什么他没听到。 等到孙实夫妻进院门后,他才发现二人已是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一般。 过了一会,一家人竟然在屋内抱头痛哭。 陈辰站在门槛上,看着犹自哭个不停的孙家人,严肃道:“孙叔,有何为难之处不妨与小侄讲讲,小侄承蒙孙叔救命之恩,若有能帮忙之处,定不会推辞。” 说完后他走到孙实面前,将戒指取了下来塞到他的手中。 “小侄没钱,这戒指多少能换些,给孙叔救急也是它的归宿。” “孙叔莫要推辞。” “孙叔现在与我说说,那二人究竟想要什么?” 除了抽泣声,屋里一家人死一般的寂静。 陈辰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在看到穿着打着补丁浆洗到已看不出原本面料颜色的衣服的孙小妹时,发现她咬着唇,一脸的生无可恋痛不欲生。 然后他板着脸指着孙小妹,寒声道:“这些畜生在打小妹的主意?” 孙实再度痛哭失声。 “他们……他们要小妹去做丫环,可这丫环……他们家的丫环过不了多久就因病暴毙一个啊。” 暴毙!到底是暴毙还是怪癖致人死! 陈辰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哥比他大了不少,结婚结的早孩子也生的早,如今他唯一的侄女今年十五岁,跟孙小妹一般大。 他想着自家那个混丫头的模样。 正在上初中,想着法儿的不学习,跟父母捉迷藏似的玩手机电脑,莫说家务,平时就连袜子脱下来也只知道胡乱扔在房间里,扔的东一只西一只,从小到大甚至连被子都没叠过…… 眼前这孙小妹,家里家外哪一桩哪一件都都少不了她。 田里、河里、家里…… 哪一处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勤劳、辛苦、节俭、温顺、持家有道、逆来顺受…… 就连遭此灭顶之灾,也依然只是流泪不说话,怕的只是不想让爹娘难受。 真是一个好孩子, 真是一个可怜的好孩子。 这是个孩子啊,虚岁才十五,面容还很青稚,眉眼还没长开。若是你情我愿的明媒正娶也就罢了,可这般强抢豪夺…… 若只是吃些苦也还罢了,这明显是有怪癖,往死里折磨人啊。 暴毙啊。 她做错了什么? 还有人性么? 官府呢?百姓从嘴巴里省出来的赋税养出来的混账父母官啊! 他随即想到,这还是经济最发达的大宋啊,历朝历代,卖儿鬻女的还少么? 都是爹生娘养的,哪个父母不怜惜自己的儿女?当临此境,哪个父母不是心头滴血情愿以身代之? 他眼前的这些人,不是历史书里的枯燥数字,也不是那一个个看完感慨事后忘记的故事,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第九章 两天要赚一百贯 孙小妹很可怜,她什么也没做错,那么是谁错了? 陈辰不想触碰这种烧脑的见仁见智的无意义问题,虽然他知道会有无数个小妹们遇到雷同或者类似的遭遇,但他无能为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至于背后深层次的原因,还是由那些有大格局、大智慧的人去思考以及奔走谋划吧。 此时的他固执的认为,孙小妹的悲剧是起源于人性的贪婪丑陋以及吏治上的缺位。 事实上他对孙小妹并无感情,所有的愤怒、痛心以及感慨都起源于孙实的恩情加上人皆有之的侧隐之心以及千年后与千年前的巨大反差。 他曾经也是穷人,所以对穷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不过他虽然穷,但还算相对有尊严,也能凭着努力咸鱼翻身,但孙家呢? 可以穷,但请给穷人一份尊严。 因为孙实的救命之恩,注定了他无法在这场冲突中置身事外,从得知这个消息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把无用的可笑的愤怒、痛心和感慨都捡起来然后亲手扔掉,接着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挽救这个家、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 晚饭后天色已黑,这个叫孙家村的小村子已完全陷入到黑夜中。 在愁云惨淡的孙家,陈辰终于向孙实提起了户籍之事。 关于他的来历,他曾跟孙实解释过,称陈家早年受人迫害所以爷爷带着全家去海外避难,如今家里长辈都已过世,他便打算回来,在历经千辛万苦后也终于得偿所愿,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了这里最终得其救助。 他曾与孙实打听过许清菡,他的手臂上还有刀伤,被救之时的伤口上还绑着女儿家的手帕,这些都是瞒不住的,所以他的理由是,许清菡是他迷路在大山里时结识的,刀伤是两人结伴而行时遇到了土匪,被砍中一刀后逃走了,被逼无奈投河,最终得救。 这是他无奈之下杜撰的,因为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一无户籍二是短发外加衣着打扮异于常人,所以只能将所有的怪异都推到海外。 而孙实也并未有多大疑心,毕竟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野村夫能有多少见识?想必在他心中,只要陈辰看起来不是坏人就足够了,是从哪里来的并不重要。 苦着脸的孙实想了一会。“户籍……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不过记得早年有一对夫妇逃荒过来,最终是老保长帮忙才给落了籍。” “不过老保长此时不在村里,据说是县衙里使人来唤走了,附近的保长都去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惹得县衙动了这么大阵仗。” 保长?这个消息很重要。可是如何才能请动与自己毫无渊源的保长?另外保长现在不在……有大阵仗……跟土匪有关?否则为何把附近的保长都唤去?是那场埋伏让官府坐不住了? 陈辰转念一想,反正无论怎样也跟自己无关,于是又问道:“孙叔可知保长何时回来?” 孙实摇头。“老保长都不知是因何事去县衙,所以一早走时也未吩咐过何时回来,加上山路难行,老保长年纪又大,想来快不了。” 话音刚落,孙实才陡然想起,诧异道:“大郎你想要落户于此?” 陈辰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自称家中只有他一人,所以孙实称他为大郎。 孙实面露沉思,然后若有所悟的道:“你如今没有户籍,行动多有不便,万一被官府发现可就说不清了,最起码也会受些罪。也罢,等老保长回来,我且为你去说声情。” 陈辰正打算说声谢谢,忽然想到一事,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妹一事,对方给了几日期限?” 孙实狠狠抽了下鼻子,恨恨道:“韩进给我三天时间,说起来已经过了一天了。” 原来那正主儿姓韩。 也就是说只有两天了?陈辰蹙起了眉头。 两天,怎么才能搞到一百贯? 无论最终能否成事,他已决定一定要试着去拯救孙小妹的,毕竟是恩人之女,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很公平。再者自己也不忍看到这么可怜的孩子就这么落入魔窟,成为一出令人痛惜的悲剧。 很显然孙家已是山穷水尽,若有一丝办法也不会全家长吁短叹你哭我哭大家哭。 陈辰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看孙实也是心力交瘁,于是告了声辞,然后回到了暂住的房间。他的那间房此前是孙坤住的,如今孙坤与他哥孙恒挤在了一起,把那间房让给了自己。 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个时代连电都没有,所以天一黑各自洗漱完毕后各家都已黑灯黑火。农户们向来是早睡早起。 未过多久,孙家已是寂静无声,各自上床休息,只是能否真睡着就得问各人自己了, 今晚无月,但星空灿烂,虽然星光微弱,但总算让这片天地不那么漆黑无比。 陈辰和衣靠着床头,默默想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吱呀一声,心道果然来了,于是迅速起身,拉开虚掩着的门,走到了院子里。 朦胧中一个黑影轻手轻脚的走到院门前,正准备打开院门。 陈辰轻咳了一声。 那黑影扭过头,看了陈辰一眼。 “你别管。” 果然是孙恒,白天见他一脸忿忿但又生生憋住就知道这小子一定在打着什么主意,所以他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判断准不准确。 快步走到孙恒面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根一米多长削尖了的木棍,打趣道:“这是打算去找韩进玩命?” “那是我妹!”孙恒恨恨道。 “所以你想把韩进杀了?” “不然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小妹被畜生折磨死?” “然后呢?”陈辰淡淡道:“韩进作恶多端,但依然活得好好的,这意味着什么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得手了,将来怎么办?你当官差都是傻子么?” “我告诉你吧,之后你会被偿命,小妹仍是一样会被逼到韩家,谁告诉你有那怪癖的一定是韩进?然后你家家破人亡是大概率的,即使不会,你爹娘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这个家、这一辈子,完了!” 许是被陈辰说到了心坎里,许是陈辰描绘的未来着实吓到了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喘着粗气的孙恒说不出话来,但仍紧紧握着木棍,没有回屋的意思。 陈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年轻人啊,凡事三思而后行,切勿热血上头便不管不顾,你连一时都谋不了,怎可谋全局?” “依你说来……”孙恒咬牙切齿的低声咆哮着:“我就只能干巴巴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看不清晰,但陈辰可以想象到,此时的孙恒一定是两眼通红青筋暴起。 想了想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谁说的?不还是有我呢么?还有两天时间,明天一早,我与你一起去县城,看有没有机会能赚一百贯钱回来。不过我怕人手不够,最好你能再找一个信得过的帮手来。” 孙恒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疯了!两天赚一百贯?” “事在人为。” 陈辰继续冷笑道:“我有些主意,总得去试过才知道成与不成。即使不成再另想它法,总比只知喊打喊杀的莽夫强。” 孙恒仍是喘着粗气,许久后恨恨地扔掉了木棒,打开院门向着村子里走去。 陈辰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孙恒的身高倒是跟自己差不多,就是太壮实,想必是庄户人家孩子自幼劳作的缘故,相反自己就很单薄,也不知道他的衣服自己穿上会不会太紧? 第十章 进城 繁星点点,月牙儿弯弯,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淡淡的月色中。 一行三人,头顶星辉、脚踏碎石,行走在蜿蜒山路上。 为了不耽误时间,三人在凌晨三点就出了门。直到临行前,孙实夫妻仍在絮叨地质疑着,在这对夫妻看来,想用两天的时间去赚一百贯,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最终在陈辰与孙恒异口同声的“死马当活马医”的声音中才强行出了门。 质疑归质疑,毕竟是要出远门,孙实夫妻仍是将家里之前准备还利息的钱拿了出来,但陈辰与孙恒坚决不要,最终只带上了些许铜板以及陈辰先前交给孙实的戒指便上了路。 出远门了,自然不能还是原先的装束,陈辰穿的是孙恒的一件袍子,不过孙恒比他壮实,袍子在他身上有些肥大,干脆用腰带给束紧了这才好一些,不过感觉仍是不舒服,毕竟不合身。至于头发……他戴了一顶斗笠。 三人中两人在前,陈辰一人紧跟在后。 只顾赶路,一路沉默许久,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哎哎,恒哥儿,你家救的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啊?” 说话的名叫孙可,是孙恒的族弟,也是十七岁,但比孙恒晚生了七天,所以屈居为弟。昨晚陈辰要孙恒去找一信得过之人,他找来了孙可,显然两人的关系是十分亲近的。 这孙可还有另一层身份,那便是族长之孙,在孙家村里,孙氏族长也是保长。正是陈辰觉得将来可能有求于其的那位保长。 说起这孙可……无论从长相还是廖廖几句的交谈中,陈辰发现此人性格很活泼,甚至有些轻佻。与此人相比,孙恒显得相对木纳,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在陈辰看来,孙恒坚毅刚正,颇有些嫉恶如仇的味道。 若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社会我恒哥,人狠话不多。 就比如孙可此时的这些话,但凡是要腹诽旁人,你总得要背着点,总不能大大咧咧的当着别人面还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大声嚷嚷着。 可是孙恒并未理他,只顾吭赫吭赫的赶路,走的极快。 孙可一路小跑着跟着孙恒,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过了一会,又听到他说道:“恒哥儿,这家伙不会是江湖骗子吧?我可是听说了,现在有人就喜欢吃人肉包子……” 话还未说话终于被孙恒呸的一声打断。 “你不想去就回去,没人强求你!” 一句话说的孙可急了起来。 “什么叫我不想去?我不想去这半夜三更的起来干嘛?你找我的时候我有过二话没?我这是为的谁?还不是为的小妹?我只是觉得这家伙看不透,想跟你确认确认,你急什么急?两天一百贯……你当是银子扔在路上给你捡呢?也就你这榆木脑袋,别人跟你说什么你都信。” 孙恒终于停下了脚步,狠狠盯了孙可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陈辰。 有质疑是难免的,先前两人的对话他只是当作小孩在斗嘴呕气,既然绕到自己,那总得说明白了。 稍想了想,他对着孙可道:“小妹是你的族妹,逢此大难,你这哥哥为她做过什么?” 孙可有些不服气,想辨解几句,但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于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陈辰接着道:“两天赚一百贯,我知道这很难,莫说孙叔孙婶和你们都不相信,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现实,可是那又怎样?因为畏难所以就在家里坐以待毙?” “可是你总得告诉我,打算去做些什么?” 陈辰看着孙可,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没想好或者说还没想明白,得先去看看再作定夺,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孙可毫不犹豫的道:“我若不去又何必跟来?” 陈辰继续笑道:“那就是了,我到底是不是江湖骗子或是心怀不轨,总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能知道,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孙可疑惑的看了看陈辰,又看了看孙恒,皱着眉道:“也罢,恒哥儿跟你在一起我总是不放心的,必须得看着。若是你果真一心为孙家,我给你道歉,而且这两天里……若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陈辰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呵呵笑了几声。 敢情这小子跟过来并不是相信自己,而是怕孙恒受骗。 …… 继续行路,走出了山,穿过田地。走过人家,听到鸡鸣惹起狗叫。走过黎明前的黑暗,人烟已越来越密集。 朝阳终于升起,官道上的人车也越来越多,远方的城墙已若隐若现。 又过一会,手表上的指针已快指向八点,三人已在排队进城。 手表上的时间是他根据这些日子的日出日暮月升月落的时间来调的,虽然不可能完全精确,但用来估计大概时间还是可以的。 还好是机械表啊,不是用电子的,否则时间一久没电了就会跟那已浸了水的手机一样成为废品。 说起那手机,与许清菡下水前他是把电池给取下来的,到了现在也不敢开机,没有试过到底还能不能用。 不过就算不能用也不会扔掉的,这可是跨时代的物品,他早就决定要好好收藏起来,将来总是要结婚生子的,将这些东西当成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等到了千年后…… 哇哇,保证让那些砖家们大吃一惊,不有人说王莽是穿越众么,咱给你来个实捶。 ……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眼神也在无意识的四下打量,毕竟是第一次,什么都感到新奇。 前后都是推着车子挑着担子做买卖的人,有卖米面的、有卖猪羊肉的,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些玩杂耍的江湖术士。 此时他最担心的便是户籍的事,若是被看城门的守卫看出异常,一盘查可就露馅了。 之前倒没考虑到这一层,不过此时看来,应该不至于吧? 这会儿进城出城的人很多,想必是太平久了,守卫只顾着收钱,就这样混进去应该问题不大吧? 而且他是一行三人,三人都是戴着斗笠,他又走在最后,只要他稍稍低头,没人可以看出他的异常。 事实上的确是他多虑了,在轮到三人进城时,走在最前方的孙可大大咧咧的往守卫手里放了几文钱,守卫头也不抬的一挥手,三人就此进了城。 就这么简单?这岂不是歹人想混也能混进来了?想了想后才哑然失笑,太平久了又没有人攻城,防的无非是一些土匪,可土匪能有多少?全混进来才好呢,正好一网打尽。 第十一章 皆是草包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努力地向远方延伸着。 街道两侧店肆林立,繁杂的招牌随风招摇。 茶馆、酒肆、布行、当铺、各色作坊…… 撑着大伞的摊扳、挑夫在沿街叫卖货品、推车的货郎向经过的每一个人客气招呼着…… 人很多,偶尔也有马车路过,车夫很大声的一路叫唤着让一让让一让。 看那个收钱的挑夫、看那个搬着酒坛的店家、看那个拎着饭盒急匆匆送外卖的伙计、看那群围观马戏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的人们,还有很多很多,数不胜数。 很热闹,很祥和。 这还只是一个小县城,一个不知名的县城,那么闻名于后世的成都府、人间天堂的苏杭、以及京城开封又该是怎样的模样? 这便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么? 有人忙碌就有人休闲、有人穷苦就有人光鲜、有人上人肯定会有人下人…… 有人便有社会,有社会便有阶层。 还是那句话,可以穷,这是时代发展的客观规律,但请让穷人保有尊严啊。 可惜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吧。努力的活着,让自己活的更好,然后让在乎的人活得更好,再后是让身边的人活得更好…… 他跟在孙可与孙恒后面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停下脚步,然后孙可给自己递过来两个烧饼,这才想起自己饿得很,三点钟走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啃着烧饼,带着欣赏的态度继续观察着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然后孙可与孙恒再度停了下来。 “那什么……”使劲咽下最后一口烧饼后他说道:“先找个当铺,把那戒指给当了。” 他是第一次来县城,孙恒来的次数看来也不多,很是不熟悉,身为保长之孙的孙可倒算是相对熟悉,所以这等事自然是孙可效劳。 戒指当了两贯钱,拿着钱的陈辰又道得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于是三人又吭赫吭哧的跑来跑去找客栈。其实客栈没那么难找,但奈何囊中羞涩只能找便宜的,终于找到一家名叫“有家客栈”的,三人挤一间房,每天七十文。 七十文呐!陈辰觉得肉痛,就算是最简单的住宿以及让三人填饱肚子,这两贯钱也撑不了多久。 他端着小二送来的一壶茶,喝了两口,一抬头见到两双眼正瞪着自己。 得做正事了。 他轻了轻嗓子,吩咐道:“第一步,孙可出去买一些笔墨纸砚来。” 孙可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不屑道:“这玩意儿不用买,问客栈租就行。” 这可以这样玩的? 陈辰眨眨眼,哦了一声,用故作镇定掩饰着自己的无知。 “那便去租吧,对了……”。他想了想继续道:“不用纸,有笔墨就行,你去扯一些白布来。”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尺寸,大致是一个长方形的横幅大小。 孙可看起来对他的故弄玄虚有些不耐,不过仍是取了钱出了门。 不一会儿,扯了白布的孙可与借了笔墨的孙恒都已回房。陈辰又吩咐磨墨裁布,自己则是皱着眉摸着下巴在屋里绕圈子。 待磨好墨,陈辰走到桌旁握起毛笔笑道:“这便是第二步了。” 可是却怎么也下不去笔,四只眼睛一会看着他,一会看着笔。 陈辰很苦恼,因为他忘了一件事。 他不会写繁体字…… 繁体字认是肯定认得的,但让他写,也肯定是写不来的。 这可怎生是好? 他久久不落笔,孙可切了一声,不满道:“怎么着,难道是中看不中用,连字都不会写?”可惜没人回应他见缝插针般的发泄。 陈辰眯着眼想了一会,决定精简字数,挑自己会写的字写。 然后终于落下了笔,两条长条形的布上一共十二个大字。 “文州士子皆是草包。” “不服来战!” 只是……写完后他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毛笔字写的实在是在够难看,这也难怪,后世一般情况下哪用得到毛笔字,没练习过自然掌握不好。 “就这样将就将就吧。”他大手一挥,然后轻轻吹着墨迹。 孙恒是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孙可相对好一些,虽然好的有限,但这几个简单的字还是认识且能明白的。 只见孙可瞪大双眼,目瞪口呆道:“你疯了?这是想让咱三人被读书人的口水淹死在这曲里城里么?” 孙可脑子稍灵活些,已经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不过在其看来,这纯粹是自寻死路,而且是自己把脖子往别人刀上凑还求着别人动手的那种。 陈辰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故作高深的举指在唇,嘘了一声。 “找两根棍子来,将布绑到棍子上。” “然后呢?” “然后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勾。” “你真有这自信?” “废话真多。” “额……”,孙可仍是不甘心,继续追问道:“一百贯啊,哪个脑子坏掉了来跟你赌?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你不是读书人,你不懂。” “说得好像你是读书人是的。” “我是不是不重要,只要能赢能赚到钱就行。” “好吧,就算真有那蠢鱼,万一你输了拿什么来赔?” 陈辰不解的瞪着眼。“赔?现成的保长之孙啊,难道你不值一百贯?” 孙可终于闭上了嘴。 第十二章 一百贯一次 曲里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当属游云寺,倒不是寺庙里香火旺善男信女多,而是因为游云寺外有很一大片空地,又在县城正中,东南西北的人往来方便,且离县衙近。久而久之,空地上便形成了一个大的集市。 曲里有一年两次的庙会,春秋各一次,这几天正是春季庙会的时间,庙会的地点亦是放在了游云寺外,加上今日阳光普照春风拂面,正是拖家带口外出游玩逛庙会的好时候。 耍把戏的、卖零嘴的、做各色小吃的、赌关扑的…… 各色各样的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游客与客商并不都只是本地人,还有很多是附近州县赶过来的,甚至于还能见到一些服饰面相身材均与汉人差异很大的吐蕃人。 曲里与吐蕃交界,但两方并未有多少争斗,算得上是相安无事。所以对于这些只是来赶庙会的吐蕃部落中人,官府并未严令禁止,只要你交足了税且规规矩矩的行事,公人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陈辰的记忆里,他那个时空的北宋是与吐蕃在三都谷干过仗的,北宋以极少的死伤打得吐蕃人落花流水。但在这个时空,大宋吐蕃一直保持着和平,从来都没有三都谷之战一说,所以看起来大宋从上到下对于吐蕃并没有太多的防备心理。 误打误撞却撞到一年才两次的庙会,大概就便算是自助者天才助之吧,陈辰如此想道。 一行三人来到寺前广场上,一见之下果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三人连立锥之地都没有,随着人流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瞅到一块合适的空地,急忙占了,然后孙可便忙着去交税。 此时陈辰是紧张的,曾经也摆过地摊啊,并未觉得有多难堪。但是此时众目睽睽,加上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算起来其实是很厚颜无耻,不自觉得感觉到脸上发热,抬不起头。 好在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又低,别人也看不到。 带着反正你看不见我即使你看见我也不认识我的舵鸟心态坐了下来,他的两边都是一些卖小商品的,摊位前都有很多人看着、打量着、询问着。 不一会儿办妥事的孙可已回来,陈辰又将帽檐压了压,然后大手一挥,同样将帽檐压得很低的孙可与孙恒充当哼哈二将,将那绑在两根棍子上的横幅给展开了。 来之前已将木棍的底端削的很尖,是打算将其插入到土里固定。此时这里虽然是石板铺地,但依然有缝隙可以插进去,但那二人似乎是有意跟其划清界线,摆出了一个与我俩无关他才是主谋的姿态。 两人一人握一根棍,充当人形固定器。 看来这二人还是要脸的,在那横幅展开后,二人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抬都不敢抬。 “文州士子皆是草包!” “不服来战!” 很狂妄,狂妄到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度…… 以国人内敛的特性,敢当众打出这种标语的人,无论是否有真才实学,都会被人所不耻。这根本不是所谓遥狂士,哪个狂士做得出如此没脸没皮没道德之事? 是否绝后不知道,空前是一定的。 虽然这时的识字率很低,虽然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县城,但能认出这十二个字并且准确理解含义的人仍是不少。所以在那横幅甫一展开后,便听到齐涮涮的倒吸一口凉气声。 很多人驻足于此,面色怪异的看着那个坐在正中,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粗布袍子且压着斗笠让人看不清面貌的陈辰,以及那两个同样压着斗笠的哼哈二将。 只是片刻功夫,议论声已不绝于耳。 爱看热闹是国人的天性,一见这里围着很多人不走,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拥过来,拼命踮着脚想要一窥究竟,奈何人多看不见也挤不进,只能向他人询问,于是人声越来越鼎沸。 在度过初始的难堪后,不知怎地,陈辰的心态反而越来越平静,直到后来感觉似乎已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记得曾经跟一个朋友说过,成功三要素乃是胆大心细脸皮厚。于是他默念了三遍,然后扶起了帽檐,摆出了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刹那间,无数道意味各异的火辣辣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他仍旧眯着眼,带着笑。 未过多久,人群被人分开,一个应该是喝了酒,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文士模样的男子跌跌撞撞的挤到了前面。 男子大约三十来岁,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待站定后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对着自己扇了两下,然后打了个酒嗝。 “好……好大的口气,我与你来战,怎么战你划下道道来!” 陈辰看着这文士,笑眯眯的道:“一百贯钱一次,诗词均可,不限主题。” 一百贯…… 文士似乎被一百贯给吓住了,愣愣了半响,呸了一声,扔下四个字后转身挤进了人群。 “有辱斯文!” 人群中一阵哄笑。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地位很高,功成名就的读书人更是备受尊崇,亘古以来就未听过有人以这种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比拼诗词。 当诗词沾上了庸俗的铜臭味,该是清高的读书人的多大不幸? 有辱斯文,很贴切。 人群中有人大声叫好,有人附和。陈辰不为所动,依旧眯眼微笑。 接着又有一人下场。 陈辰仍旧那副模样,那般语气。 “一百贯钱一次,诗词均可,不限主题。” 那人显然只是为了辱骂这个丢了读书人的脸的人而来。 “连字都写不好,还是回去再练几年吧,不自量力!” …… “厚颜无耻。” …… “害群之马。” …… “恬不知耻。” …… “沽名钓誉。” ……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收到一个接一个的四字成语,愣是连一个敢下场应战的士子都没有。 一旁的孙恒终于忍不住了,摘掉斗笠一声暴喝,吓得这才下场的一个矮小士子双腿颤抖,急忙挤回到人群中。 陈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向着孙恒摇了摇手。“没必要啊,没必要的,让他们骂,骂得越狠越好。” 越狠越好?孙恒觉得这家伙越来越看不懂,就是个谜啊。 自然是越狠越好,既然打算做这个,又怎么预料不到这种局面?挨骂说明已经激起民愤了,造的势越大越好,越激烈越好,最好让满城皆知,否则那大鱼怎么会上钩? 第十三章 你们真会玩 看热闹终究是看热闹,没有热闹可看自然就慢慢散去了,加上已经快到正午,看热闹也会饿的,小吃毕竟不能当饭吃。所以最开始是三三两两的走,然后是一群一群的离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盛况终于不复存在。 但“势”终究是造起来了,至少很多人记住了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记住了这桩新奇的事,至少会有很多人将其当作笑话复述给熟识的人听,等满城皆知后,或许会有路见不平的侠客出面来教训教训这个害群之马。 或者是叫沽名钓誉?陈辰觉得这个词来形容此时自己的状态比较贴切,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在旁人看来,没有两把刷子能如此狂妄?应该是想出名或者想钱想疯了吧。 人流终于恢复了正常,但仍不时会有行人停下脚步好奇打量一番,也会有一些颇有正义感的士子们面露不耻的上前询问。而陈辰仍旧笑眯眯的回复那句“一百贯钱一次,诗词均可,不限主题。” 然后人就走了。 一百贯钱不是小数目,这毕竟是个小县城,虽然拿得出这笔钱的人不会少,可是与钱相比,这等人的脸面更重要,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人不可貌相,赢了没啥好处,输了不仅输钱还输人。 出得起钱的丢不起人,丢得起人的出不起钱。 如果将数额降低一些会不会好很多,比如十贯或者二十贯? 面对孙可的好意建议,陈辰向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如老僧打坐,不再理他。 如果是十贯或者二十贯,一定会有人出面,但估计也就只能赚这一笔而已,他能拿出来的都是流传千古的宗师巨匠的诗词,正如杀鸡用牛刀,杀了一只鸡其它的鸡也就跑了,毕竟没人绑着鸡。 他需要的是一百贯,所以没有意义啊。 肚子饿了,孙可去买了些吃食过来,胡乱吃了几口垫垫肚子,然后继续如老僧入定。 孙可终是再忍不住,眼看着连围观的人都没了,就这么守到天黑然后这一天就浪费了? 此时他关心的不再是对手来时陈辰能否战而胜之,而是关心没有鱼儿上钩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先前就说过,这只是兵行险招,要么你告诉我用两天赚一百贯的方法?若没有就乖乖听我的。”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吧?” “当然不会一直等下去。你去买两面锣来,越响的越好。” “锣?” “对,你与孙恒一人一面,专门跑到什么学院啊什么大户人家门口叫板。一边敲一边喊,怎么喊不用我教你吧?怎么刺激怎么喊,只要能把人激怒出面,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听到此言,少言寡语的孙恒没有丝毫犹豫便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去。” 孙可咬咬牙,狠声道:“为了小妹,我也去。” 未过多久,寺前广场上当的一声,清脆刺耳的锣声响了起来。 孙可很满意这两面锣的响声,与孙恒互相看了一眼,而后一人一面,一东一西,相背而行。 正午才过不久,时间还早得很,以两人的脚力,今天敲完全城骂完全城问题不大。 至于这脸……反正已经没脸了,脸皮早上就已扔到九霄云外了,再说这是为了救自家小妹,丢点脸怕啥?不见人家陈辰一个外姓人都不介意? …… …… “文州士子皆是草包。” “不服来战。” 两面白布系在两根棍子上,棍子插在石板缝隙里。陈辰盘坐在中间。 日头很暖,所谓春困秋乏,无所事事的人便容易犯困,所以身边没了一直聒躁的孙可,他很快已昏昏欲睡。 “喂,喂喂……” 不知迷糊了多久,他听到似乎有人在叫自己,急忙睁开惺忪的眼,抬手擦了一下嘴角流下的口水,然后抬头看去,只是才从睡梦中醒来,光线太过刺眼看不太清,只依稀看到晃动的人影。 一声嗤笑,听起来是女声。 终于看清了,最先看到的是一水的黑色长筒靴子,然后是下身,再然后是上身。 一行六人,五男一女。 与他所见到的其他人不同,这六人的衣着很奇怪,衣领翻得极大,而且身上的装饰极多。 六人的面相与常人也不同,鼻骨有些高,从下往上去看发现鼻孔有点大,至于皮肤……除了那个女子稍好些之外,五个男子的皮肤都很粗糙,且脸色黝黑透着酱红。 颧骨都很高,五个男子中除了一个年轻些的,其他四人都有着浓浓的络腮胡。 一眼看去陈辰就知道这不是汉人,看长相应该是吐蕃人?毕竟这个地方的胡人应该只会来自于吐蕃。 看这六人站的方位,似乎那个年轻些的男子和那女子地位较高,所以站了起来的他将注意力放到了年轻男子身上。 这人看起来应该不到二十岁,国字脸,脸型有如刀切一般有棱有角,也有络腮胡,但不算太明显。最引人注目的是头发,编着一根根小辫子,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许是见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年轻男子身上,一旁受到冷落的女子有些着急,又道:“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是我唤的你,你看我哥干吗?” 汉话说得不错,但仍是稍显生硬,口音很明显。至于音色也与汉人女子完全不同,比如许清菡,那声音听了像是在拨动人的心弦,让人心里痒痒的。而这女子则是很尖细很干脆利索。 这是陈辰对其的第一印象。此时的他心中一喜,莫非是生意上门了?吐蕃人想跟我比诗词……这敢情好哇!只是……这裁判可不好选。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先抱拳作了个揖,堆出一脸笑容。 “在下陈辰,见过这位娘子。一百贯钱一次,诗词均可,不限主题。” 这女子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很高,毕竟是女子,面庞比她哥柔和很多,但与汉人女子相比仍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英气与狂野,说有多漂亮不客观,毕竟皮肤还是相对粗糙一些,也泛着高原红,但胜在活泼烂漫,多看几眼后觉得还是挺不错的,应该也能算得上中上之姿。 短短几句话却惊的姑娘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震惊。 “原来你是……拿这个来关扑的!你们汉人真会玩,头一次听说有人拿这个用来关扑。” 第十四章 一言为定 真会玩…… 陈辰有些沮丧,本以为来了个凯子,原来人家把他当猴子,也是来看热闹的。 只是小姑娘既然开口了,不理睬总是不礼貌,所以他客气的岔开话题。 “娘子自吐蕃来?” 小姑娘嘟着嘴,现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有些不耐。 “哎呀,你们汉人繁文缛节就是多。一口一个娘子,别扭死了。” “我叫美多,霞扎美多,这是我哥……”她指着身旁的国字脸男子。“我哥叫桑吉,霞扎桑吉。记住了没?” 那个叫霞扎桑吉的男子看着指手画脚的自家妹子,表情有些无奈,眼神有些宠溺。 霞扎桑吉、霞扎美多,这霞扎是姓,后面的两个字是名? 既然彼此都知道了姓名,也算认识了,所以陈辰又与桑吉客气了两句,接着交谈了几句。 这几人确实是从吐蕃来的,从山那头的山那头的一个部落赶来。赶了好些天的路为的是参加这场庙会,也不是仅仅来了这几个人,还来了好些人,为了卖也为了买,也算是互通有无吧。 兄妹二人地位尊崇,这等采买采卖的差事自然是交由部落中人,无所事事陪着妹子闲逛之下见到了陈辰,好奇之下便喊醒了他问个明白。 美多似乎很不习惯受到别人的冷落,陈辰与她哥仅仅交谈了一会,她又开始不耐烦。 “喂喂,你是不是很厉害?” 陈辰愣了愣,厉害?然后意识到她问的应该是诗词,毕竟自己敢放出此等狂言,在别人心里一定会认为这个人起码还是多少有一点能耐的。 “厉害……算是吧。”他含糊其词的回道。 可是美多似乎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有多厉害?” 不待陈辰回答,她又迫不及待的问道:“是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啊?” 陈辰无奈的挠挠头,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不好应付,难道有多厉害还能有指数来量化不成? 所以他继续岔着话题。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有人敢如此狂妄自称天下无敌?不过美多的汉话学的真好,连打遍天下无敌手这等词汇都知道。” 得他夸赞,美多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小得意。可惜虽然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他,但眼珠一转,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做这等事,为的是名还是钱呀?” 陈辰暼了一眼面前的兄妹俩,发现美多正瞪着眼用一脸渴望展示着求知欲,而桑吉则面露尴尬,显然他知道自家妹子这个问题不太合适,但话已出口已无法收回。 陈辰呵呵一笑,淡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为的是钱。” “你很缺钱吗?” “我没钱,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说缺也缺,说不缺也不缺。” “那这是为啥?” “总有人缺钱,这笔钱……我是打算拿去帮一个人的。” “男人女人?” “……女人。” “哇。”美多双手抱在一起,似乎在眼冒星星。 “你为她连这等事也愿意做,她好幸福啊。” 陈辰摇摇头,面露沉思。 “美多误会了,我叫她小妹,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事实上小妹一点都不幸福,很凄苦。” 美多似是很意外于陈辰的表情和言语,依然瞪着眼,双手合在了胸前,一脸的诧异。然后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能知道,她怎么了么?是生了重病?” 很纯粹的一个小姑娘,陈辰静静看了她一会,又觉得她的目的似乎不止于好奇与八卦,似乎还隐藏着些另外的想法,毕竟再纯朴情商再低的人也不会这般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陈辰下意识的摊着手比划着。 “她应该比你小一些,今年十五岁。” “生病的不是她,是她的娘亲。为了给娘亲治病,她家里欠了别人家很多钱,现在别人要逼她去抵债。” 美多扑闪扑闪着眼睛,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陈辰抽了抽鼻子,自嘲一笑。 “那户人家有怪癖,小妹到了那家去做丫环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我想救她。” 久久无言。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 美多似乎未曾想到,只是好奇竟然牵出了这么一个悲伤的故事,引出了这么一个苦命的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孩儿,所以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所以她摇着桑吉的手臂,呢喃道:“哥哥,我想帮他。” “怎么帮?”桑吉握起她的手。 “先莫说你无法考证真假,就算是真的,你哪有钱?你难道不知道,那些钱是所有族人的、不能动的么?” 美多摇摇头。 “我不是说的那个,我是说……那个姓沈的。” 桑吉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从你在这里停下就知道你一直怀恨于心呢。” 说完后,桑吉转过头看着陈辰。 “你在这里,可曾有人应战?” 陈辰摇摇头。 桑吉张着嘴欲言又止,几番思索后终于说了出来。 “我兄妹今日才到曲里,先去了县衙拜会,知县大人为了我二人准备了午宴,可未曾想宴席未开又来了另一个人。” “那人姓沈,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大才子,甚至在你们的东京有人听过他的大名。只是可惜了,用你们汉人的话,那便是个目中无人眼高过顶之人,有才学了不起么?小妹只是问了他几句话,就被他好一番羞辱,也就是在汉人地界上,若是在……” 粗重的吸了一口气,桑吉又道:“身为兄长,岂能眼睁睁看着美多受此羞辱?所以,你若敢,我去激他与你一战。” 陈辰没有丝毫犹豫,淡淡道:“有何不敢?” 桑吉重重击掌,大喝了一声。 “那便好,你我各取所需,你赢了他可以拿钱救你想救之人,我也能为美多出一口恶气。” “只要你能战胜他、让他丢脸,我就算欠你一个人情,此后你就是我桑吉的兄弟。” 陈辰笑了笑,伸出了手。 “一言为定。” 桑吉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一言为定。” 第十五章 沈淼来了 沈淼来了,自成.都府经文州而来。 说起这成.都府沈家可是鼎鼎有名,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沈家终于成为一个触角布及成.都府以及附近州县甚至更远路府的豪族,家资巨万自不必说,声名更是不可一世,势头如日中天。 可是沈家惹人艳羡感慨的还不只于此,如今沈家家主沈员外的第三子,便是那沈淼沈明远。此人年方弱冠,生得是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丰神俊郎,素有沈潘安之称。若仅是生得好看也就罢了,毕竟只是皮囊一具。偏生人家还惊才绝艳,打小便才名远播。沈家交游广阔,所以沈淼的才名甚至传到了东京城里。 沈明远也曾放出话来,以前他觉得自己尚有些稚嫩,所以不曾科举。如今已过弱冠,等科举开考定要进士及第成为天子门生,起码也要拿一个进士出身。 竟然没有多少人认为他是说大话。 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幼聪慧、长得还好看,似乎老天把能给的都给了他,这不就是天选之人么?这不正是所谓的人生赢家么? 让人感兴趣的还有一桩,便是这沈淼至今尚未大婚,连亲事还未定下。想来也是,这等家世、这等人物要娶亲,怎能不好好挑慢慢挑、怎能随随便便就娶了?起码得挑一个配得上他的啊。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沈淼亦是离开了成.都府,先去了一趟文州拜访故友,然后想起嫁在曲里县的自家姑姑,于是又转道曲里去看望姑姑。 是快到正午到的曲里县,到了曲里已是心不在焉,事实上到了文州之后就心神恍惚,因为他在文州拜访故友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他见得多了,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眼。但这个不一样,这是一个他一见之下便怦然心动,只觉得此生非其不娶的女人。 她生的多好看啊,世人都说自己是天之宠儿,若老天真有青睐,他便认为她是天之骄女。 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脸色很苍白,而且生病了一直卧病在床沉沉昏睡。虽然她跟自己一句话都没说过,虽然他只看到她一眼,但仅就这一眼,就让他心神激荡情难自禁,只恨造化弄人,为啥让自己这么晚才遇到她?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光! 其实……不算晚吧?在来到曲里,知县大人知道自己到来、邀自己赴宴,在宴席上时他还如此想着,他打听过,她还未嫁。如此说来真不算晚,我未娶你未嫁,只有你才配得上我,不正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么? 与她相比,世间所有女子皆不值一提!虽然他知道这样很偏激,但他就是如此觉得的,那些庸俗的、矫情的花痴怎配与她相提并论?他满脑子都是她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无时无刻不想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呵护。 到底是谁忍心如此伤害她?让她如此痛苦、如此神伤? 所以宴席上他是心不在焉的,偏偏那个胡女不识趣,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都不想理你还老是缠着问东问西的,惹得他烦了起来,于是狠狠羞辱了几句。 知县大人怎么什么人都邀?竟然让一对胡人兄妹与我同席! 很好,胡人兄妹觉得受到折辱拂袖离席了,这让他心里很快意,毕竟人生就该如此,快意恩仇嘛。虽然家里长辈一直教育他,要学会隐忍、要学会八面玲珑,因为你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可与这种人相处还需隐忍……凭什么?我的八面玲珑不是为这种未开化的胡人以及那些下等人准备的! 隐忍?这些人配么? 与知县告别后他回到了姑姑家,姑丈家姓雷,雷家虽远不及沈家家大业大,但在这曲里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否则沈家的姑娘又怎会下嫁于其? 上一次来姑姑家还十八岁,一转眼已经两年过去了。记得姑姑家的花园旁有一个竹林,竹林里养着几只罕见的金丝猴,当时可喜欢了,姑姑本来是要送给他的,但爹爹怕他玩物丧志又给送了回来,所以回到雷家后他便来到了竹林里。 带他过来的是姑姑的贴身丫环,叫什么忘了,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自己跟表弟和姑丈喝多了,这丫环竟然自荐枕席,嘿嘿,那骚劲儿可真是难以忘怀呀。可惜这等下等人与自己是不可能的,连个小妾都没资格。 显然这个骚货还没忘了自己,或者说是还没丢了想要攀上高枝的念想,一路上对自己骚首弄姿,若还是以前也就将就了,反正就是玩玩,也不会对其承诺什么,但想要怀上我的孩子然后母凭子贵?哼哼,做梦去吧。 自己也有好些日子没有碰过女人了,说不想是骗自己,可是此时见其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竟然不自觉的生起一阵恶心,然后没来由的厌恶起这个与其有过一夜之欢的女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啊,他叹着气。自从心里有了她,哪怕是这等投怀送抱的,也是索然无味。 蛮横的推开了她,负着手走进竹林,独自一人去欣赏那美丽的猴儿。 然而才刚站定,便听到高高的院墙外传来一声刺耳的锣响。本是很幽静清雅的竹林,就这般被破坏了,惹得他一阵火起。 紧跟着锣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肆无忌惮的大喊大叫。 什么草包的,什么服不服的。 他并未去听到底在喊什么,因为在他心里,这些都是贱民啊,理其作甚? 好在锣声渐渐远去,他终于可以沉下心来了。可是还没等他调整好情绪,那锣声和喊叫竟然又折返回来了! 他顿时便是怒不可遏,因为他终于听清了敲锣之人喊的是什么。 “文州士子皆是怂货草包穷光蛋,不服去寺前广场战一战,保准让你落花流水哭爹喊娘流血又流汗。” “尔等这群怂货,白长那话儿了,还不如自个儿骟了入宫伺候娘娘们去吧……” 一遍又一遍,伴随着有节奏的锣声换着法儿的骂,这个天杀的似乎盯上雷家了? 沈淼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怎么会有如此粗俗不堪无耻至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贱民果然是贱民! 正打算喊来护卫,要其出府将这个贱人痛揍一顿,若不打到这人半年起不了床不要回来见自己。 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表弟陪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竟然是那个被自己羞辱过的胡人兄妹! 这曲里县……怎么乱糟糟的? 第十六章 手帕 入夜,寺前广场上的游人终于渐渐稀少,虽然没有宵禁,但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偏远县城,就算有附近州县的人来赶庙会,但人口数量仍是远远不足。白天该玩的玩了,该吃的吃了,夜里总是要回家的。 那个名叫有家的客栈里,属于陈辰三人的客房里的烛光终于亮了起来,三个黑影投映在窗纸上。 “痛快,真痛快,今儿这半天是这辈子最痛快的半天。”孙可咕噜咕噜的灌下满满一壶凉茶,不顾嗓音嘶哑,扯着嗓子说道。 陈辰叫来小二将水壶添满,倒了一杯递给了孙恒,然后坐了下来,扬眉问道:“光顾着痛快了?” “当然不是。”孙可翻翻白眼道:“你听听我这嗓子就知道了,再说这不是相辅相成的么?我喊痛快了,事儿自然办得顺利。” “算你有理。”陈辰笑道。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了起来,陈辰看了看,原来是在客栈里订的晚饭送到了。 送来的速度很快,因为订的晚饭很简单,稀粥馒头咸菜而已。毕竟囊中羞涩,能省则省。不过尽管简单,但饿极了的三人依旧吃的有滋有味。 吃完饭,自然是要交流一下各自的“战果”,或者叫做“汇报”吧,因为陈辰显然是没有任何收获的,虽然碰到了桑吉和美多,但不确定性太大,显然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一对初次相识的胡人兄妹身上。 孙恒先讲了起来,不过他生性内敛不善言辞,或者叫不喜言辞,所以只是寥廖几句就说完了。毕竟没什么好讲的,无非就是喊了,也敲了,该挑衅的地方没有放过,不该挑衅的地方也没放过,只是据他说来效果似乎并不是太明显。 这本就不是他这性格该做的事,陈辰摆摆手,将目光放在了孙可身上。 与孙恒相比,这个族弟大概是属于给三分颜色能开染坊的那种,陈辰都能被他聒躁到不行,可想而知这匹野马放出去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虽然嗓子喊哑了,但是孙可显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来好好谈一谈被戏称为自己这辈子最痛快的半天里的“光荣事迹”。 …… “那个李家派了家丁出来赶我,可他家孙爷是那么容易被赶走的么?你越赶我我越不走,你来我就走,你走我就进。” …… “有户人家竟然放了一条狗出来咬我,还好我溜着快,否则狗咬我一口难道我还回咬一口不成?娘的,日后非要找个机会把那狗给炖了。” …… “最有意思的是那个雷家,听说那个雷家今天有一个极重要极知名的亲戚过来,我想着应该是在后宅了,所以我沿着雷家的院墙来回喊了好多次,你可知道我是憋着笑在喊的啊,你想想那么重要的场合被我破坏的情景……” …… 看着手舞足蹈的孙可说的兴高采烈,陈辰眯眼笑着。 “可有什么感悟?” 孙可嗒了嗒嘴巴,收回了活宝的姿态。“这感悟么自然是有的,有些事啊,你看起来很难,想起来也觉得一定很难,所以不敢去做不愿去做,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就好比今天,若不是小妹,打死我也不愿做这等丢了列祖列宗脸的荒唐事,可是真做了发现也就这么回事,我还是我,身上也没哪儿少了一块肉。” “所以啊,我是悟出来了,这人呐,心得宽脸皮得厚。” “你的脸皮还不够厚么?” 孙可夸张的瞪着眼,正想斗嘴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向着陈辰勾了勾手指,神秘一笑。 “听说啊,是听说,我偷听到的,我先前说的那个雷家,雷家的那个亲戚确实是很厉害的,是个很有名的大才子,叫沈什么的来着,对了,叫沈淼字明远。听说这家伙来了,曲里的那群读书人决定今晚为他接风洗尘呢,所以我才赖在雷家喊了好半天。” 姓沈……想来是桑吉口中的那人?至于接风洗尘,这感情好,就怕你们不聚在一起。 至于沈淼……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记忆中北宋的名人中没这号人物,不过就算有也不怕,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谁叫咱是站在巨人们的脑袋上的呢? 如今该造的势也造了,今儿一夜,该传播的也传播了,鱼儿能不能上勾就看明天了。 可若是明天仍没有鱼儿上勾,该怎么办呢? 总归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睡吧,都洗洗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 …… 朝阳初上,然后日头渐劲,再然后日上三竿。 为了抢个好位置,第二天一早很早便起了床,简单收拾后拿起家伙便赶往了寺前广场占了位。可惜位置虽好,但与昨日相比,热度已明显降低,毕竟这种事儿就图个新鲜,当一直没有变化时,自然引不来爱看热闹之人。 美多那小娘子倒是一大早就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告诉自己那个沈淼应该是被逼出面了,估计今天会过来,让他做好准备,一定要把那人给干的落花流水下不来台。 初始听到这个消息,陈辰是兴奋的,毕竟抛开“不服来战”这个梗,人家可是据说中的大才子,这可不是寻常可见的。 可是时间一久仍不见人来便泄了气,连带着想与大才子会面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想法也淡了。 因为他起得太早,日头越来越强劲,他闲得实在无聊,又乏起了困,开始打起了呵欠。 果然还是出得起钱的怕丢人,不怕丢人的出不起钱啊。 这是他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坐着入睡不仅不倒还可以一动不动看上去正襟危坐可是他的独门秘枝,当年读书以及后来工作开会时练出来的。 哼哈二将变成了左右护法,一人一边严肃的盘腿坐着。 直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惊动了他,然后便是整齐的一阵“哇”声。 像极了某次在机场,看到那些粉丝们见到小鲜肉时崇拜的、惊叹的、欣喜的、不知所谓的“哇”。 才睁开眼便发现有一双丝质的、绣着鸟的、鞋头很尖且往上翘的、并且还镶有玉石的布鞋。 骚包啊骚包,不知道你家有钱么?连鞋上都镶着玉石? 这才醒来,而且是有生意上门,自然是得整理一下仪容。于是他扶起盖住脸的斗笠,又发现自己竟然又流口水了,这可不行,抬袖擦口水会被人笑话滴。 你不是骚包么?咱也骚一次,总归不能输给你,总归要激怒你。 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装模作样的擦着自己的嘴角,擦完后又一板一眼的叠了起来放回到怀里。 是许清菡系在他伤口上的手帕。 手帕上绣着几朵花,还绣着一个“菡”字,想来是她亲手绣的吧。 第十七章 白纸黑字生死状 曲里庙会有三天,按庙会的规律,向来是第一天最热闹,往后两天人会越来越少,毕竟新鲜劲儿过了。但是今年的庙会第二天却不一样啊,说是人山人海毫不为过。 这一切都拜沈大才子所赐,谁叫他的声名远播,连这个偏远小县城里的人都想一窥真容呢?要怪只能怪他爹运作的太过了。 沈大才子本来不想来的,他觉得不仅无趣还很荒谬,怎么可能他会跟这等无耻之人来置气?你配么!另外,什么时候他的才学需要靠战胜这等哗众取宠的小人来证明了? 可是不出面不行啊,他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着,先是有人敲锣挑衅,弄得人心烦意乱。再是那对胡人兄妹竟然趾高气扬的给自己下战书,等到晚上朋友们给自己接风的时候竟然都在向自己倒苦水。 什么沈兄你不出面是不行的,读书人的脸只能靠你挣回来。什么天赐一个沈兄,只有沈兄才能让小人无地自容,还有一大堆恭维甚至谄媚的话他都不愿想起。 其实他清楚,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这些人都是有气的,都想战胜那小人而后快,毕竟那人骑在他们的头上拉屎拉尿。可他们不敢,一来不知对方虚实而不敢,二来赢了没好处,输了丢人。 加上那个叫美多的一句话,逼得他不得不出面。 白天下战书使激将法还不算,晚上不知怎地竟然跑到了宴席上,对着自己大喊:“沈淼你这个绣花枕头,连个无名小卒都不敢应战,还枉称什么才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不是让人下不来台么?这不是让我自降身价么?可话说到这个程度了,他不出面不行啊。 他甚至在想,若不是他羞辱过美多,真会以为这个女人是这些狐朋狗友们雇来的,这些话是这些人教的。 反正看热闹不怕事大,输了与他们何干?赢了却是理所应当,谁叫你是大才子呢? 自降身价啊,虽然他不需要靠战胜那个小人来证明自己,但舆论却逼着他不得不出面。 此时他觉得自己跟这个戴斗笠的无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只想速战速决然后赶快离开,他在见到这小子慢条斯理的取出一块女儿家的手帕擦着口水时是感觉到恶心的,可是手帕被叠起来时却无意间让他看到了绣着的那个字。 “菡。” 那不正是她的名字么?虽然认为她与眼前的小人不可能有任何关系,但他心里仍是不舒服,尤其是意识到手帕的颜色与料子竟然与她身上的衣裳一模一样时,更是心头一突然后一阵无名火起。 就算你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行,除了我,不允许有任何人用这样的手帕,否则我见一次让你难堪一次。 所以他冷冰冰的扔下了一番话。 “相鼠有皮,人则无仪。人而有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仪。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此时陈辰正打量着眼前这个翩翩俗世佳公子,这个沈淼给他的第一印象只有一个字。 帅! 真特么的帅啊。这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而且有钱,真特么的有钱,这全身上下那么多的珠子玉佩无一不是珍品啊。 说实话,在初次见到这等风度翩翩之人时,若是对方还算和气,是很容易被对方的气度折服,然后生出好感的。然而这人不仅不和气,而且还带着那种像是咬牙切齿的恨,脸庞似乎都有些扭曲。 从居高临下、嫌弃与鄙视到咬牙切齿,这中间经历了什么?陈辰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图的是财不是名,沈淼若果真是那等拿得起放得下的风流潇洒人物,那便点到为止,毕竟自己于心有愧。可若是你气量狭窄想让我难过,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所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就比如这一段话,文邹邹的,他一开始并未弄懂,于是仍笑嘻嘻的看着沈淼,直到白衣公子沈明远身后那群士子一阵放肆的哄笑,他才开始仔细品味这番话的含义。 原来……是在骂我呢,骂得还很难听,这么多人围观着,若是脸皮薄的人,怕是已经无地自容了吧? 陈辰眯起了眼,仍是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敢问沈公子,您有没有皮、有没有齿、有没有肢体?” 你不是会掉书袋么?你继续掉啊,你告诉我有没有?有的话你就是只老鼠,没有的话不就是骂你自己的么?给你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论起骂仗,沈淼又怎是这个经常在各种论坛上高谈阔论一言不合便与人你来我往痛快骂战的键盘侠的对手? 所以沈淼怒目而视,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肚子也气得一鼓一鼓,可终于还是回不出话来。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意识到论骂仗显然不会是这等泼皮的对手。只是这口气总是咽不下去的,既然你让我难堪,一会我要让你比我难堪一百倍一千倍! 似乎是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半响后沈淼才道:“如何赌?” 陈辰眯眼笑着,似乎笑得很开心。 “一百贯钱一次,诗词均可,不限主题。” “当然了,抄袭判负。”他强调着。 沈淼点点头,将手中的折扇一合,只听啪的一声,他挥了挥手,身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掏出了一张票子。 “一百贯的交子,通存通兑。” 说完后又打开了折扇,轻轻扇着,冷笑道:“这是我的赌资,若我输了这便是你的了。不过若你输了呢?是不是应该把你的一百贯拿出来过下目?” “我没钱。”陈辰很干脆的回道。 沈淼一愣,然后嗤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要空手套白狼?” 陈辰摇摇头。 “你看我这个人值不值一百贯?” “嗯?” “我是说,若我输了,我便是你的奴隶,任打任杀任安排的奴隶,绝无怨言,可立生死状,白纸黑字红手印。” 哗…… 本来双方谈判时是很安静的,但陈辰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要出大事了,赌得太大了啊,看这两人针锋相对的,莫非有什么前仇不成……这怎么连命都赌上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孙恒与孙可,两人震惊相视一眼后同时行动,一人握住陈辰一个胳膊,一同焦急道:“万万不可。” “不可以啊。”孙恒拼命摇着头,悲怆道:“我来签这生死状,你若输了拿我来抵!” 陈辰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打趣道:“我看上去像是活腻了?” 孙恒怔了怔,虽然不在言语,但紧抿着唇的他似乎是决定了什么,眼眶通红的他目光坚定了许多。 “从此后,你就是我亲哥。”孙恒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四周很嘈杂,陈辰应该没有听到,但这本来就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孙可则是眉梢连颤眼珠乱转,再次与孙恒相视一眼后使了个眼色,然后慢慢隐入了人群中。 第十八章 怕什么来什么 万里碧空无云。 阳光下,春风里。 一人白衣胜雪修长挺立,面如冠玉似人间谪仙,但却面容扭曲似咬牙切齿。一人斗笠粗衣叉脚懒散,负手而立似不知脸皮为何物,但却眯眼微笑,隐有俗物不萦我怀的云淡风轻。 两人相对而立,白衣沈淼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准了。” 窃窃私语从不曾停止,毕竟赌得太大,连命都搭上了。此时终于有人开始思考,这个摆摊的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名?显然不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仅是为了名,不可能会把自己的性命或者终生命运给搭上去。他能打出这种横幅,显然也是一个读书人,看其衣着打扮显然出身贫寒,现在看其举动显然是为了钱,就是说他缺钱到了极点。 他只要一百贯,事实上他既然把命给赌进去了,完全可以抬高筹码,但他没有这样做。依然固执的要一百贯,看来是只缺一百贯,而且这一百贯有极其重要的用处,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坚持只要一百贯并不抬高筹码,说明他并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说明他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这至少可以说明他还是有风骨的,是有自尊的。 没人知道他急用这一百贯干嘛,但人总是会同情弱者以及喜欢悲情故事,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在思考后,转而开始同情起陈辰、反感起沈淼来。 这沈淼……也不过如此!以你的才智难道看不出来这个穷苦出身的男子急需这一百贯么?他拿自己的命跟你赌,却得到了你居高临下的“准了”两字,是不是发号施令颐指气使惯了,认为全天下的人都低你一等? 难道你就不能客客气气的跟人战一场,无论输赢都洒脱的扔出一百贯么?毕竟对于你来说,一百贯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竟然还真打算用一百贯去买人家的命! “准了?”真讽刺! 为富不仁啊。 人心是奇妙的。 这大概便是“道德绑架”吧! 陈辰似乎并未听明白或者说并不介意那“准了”二字,仍是懒洋洋笑着。 “如此便好,那便一言为定了,只是这裁判,沈兄可有中意之人?” 被那方手帕激怒了的沈淼尚未意识到人心的微妙,因为他仍处于狂怒状态,想着的是定要让你万劫不复。 其实严格算起来,沈淼的涵养就算差,大概也不至于会被一方还未被证实的手帕给冲晕头脑,而是因为这个种子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敲锣辱骂叫板、美多的战书、狐朋狗友们的期待或是挤兑、美多的激将,本就对陈辰已恨之入骨。再加上这方手帕作为诱因,这可是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啊,怎会不怒不可遏?怎会不将其因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既然要战,那必定是要公正的,我不想让人说我沈家仗势欺人,所以这裁判人选定会让你及全天下人都心服口服。” “知县大人算一个,再去请四位本地德高望重的士林前辈,一共五人五票,谁得票多谁赢。” “很公平,如此甚好。”陈辰稍显犹豫,但仍是点点头。 虽然他表明上赞同没有异议,毕竟对方的提议合情合理,没有再好的选择了,但他的眼神里仍是闪过一丝不为人见的慌张。 众目睽睽之下,这便算是说定了。不过既然要请知县等人,这个场合显然不合适。所以在商讨之后,两人终于起程,往县衙行去。 拥挤的人潮中,不经意间发现了挤在人堆里的美多,小丫头正用瞪眼鼓嘴握拳的方式在给自己打气,他笑了笑,算是对她的回应。 尽管是笑着的,但他脸上的忧色已越来越明显,甚至还故作无意触碰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插着自己的匕首。 很快到了县衙,与知县会面的地方自然不会是用于断案的公堂,而是用于议事办公会客的三堂。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此被隔绝在了县衙外,陈辰带着孙恒走了进去,沈淼也只带了一个家丁外加那个姓雷的表弟。 事实上这只是一场赌局,寻常自然是劳烦不到知县,但今天这个不一样,因为当事一方是沈淼,冲着沈家的面子,知县也得出面做一回证人。 这是陈辰头一回见到知县,此时不是公务所以知县穿的是便服,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白胖的圆脸上眼睛不大,颌下和唇上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胡子。 都说相由心生,知县给陈辰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人很圆滑,属于八面玲珑不会轻易动怒也不会轻易得罪人的那种。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第一印象,知县虽然深深打量了自己几眼,但并未有任何情绪夹杂着里面,似乎只有探究。 一行人坐定,闲谈几句后又有一个身着青色公服,年约五旬的精瘦公人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将捧着的笔墨纸砚放到了一个方桌上。 知县大人的好友沈大才子要与人签生死契,怎需自己动手?自然有人效劳。 内容已经写好,就等着两人签字摁手印了,陈辰站了起来正打算前往时,只见那名五旬公人抬起了头,依然是面无表情。 “这位陈公子何不把斗笠掀去?” 陈辰只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然后在心中一声长叹。 怕什么来什么,最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在听到沈淼要请知县做见证时他就开始担心,毕竟他没有户籍。但那时根本没有转寰的余地,他不可能推托,只能带着侥幸的心理一步步走下去。 要自己拿掉斗笠只是第一步,说明这人在怀疑自己,这也是常理,毕竟他的口音与旁人不一样,明显是外乡人,在公人面前,这等重要之事怎么可能不验明正身? 事情在一步步的向着对他最不利的局面发展,他还未来得及取掉斗笠,那公人紧接着又盘查起他是何方人氏以及户籍了。 陈辰无计可施,此时任你巧舌如簧也无计可施,拿不出户籍说什么都没用。 这已与赌局输赢无关,而是已关乎到自身安危。 他只是沉默了几秒钟,便听那公人冷声道:“如此藏头露尾,是打算鱼目混珠么?” “禀知县大人,这位陈公子来历可疑,如今匪患猖獗,当着人仔细盘查才是。” “准。” “来人啊,将此人拿下,好生询问,务须不错漏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第十九章 命不该绝 出师未捷身先死! 陈辰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衰?前一次学***救许清菡,差一点点就把命给丢了。这一次为了解救孙小妹,又把自己给陷入了险境,或者可以说是绝境了。 尽管不熟悉这个世界,但他能够想出拿不出一纸户籍的后果,流放、充军,牢底坐穿或是狗头铡伺候?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自己吓自己,他也不明白这个沈淼为何与自己势同水火、似有深仇大恨似的。以这沈淼的能量和态度,当有这等把柄落在他的手中,还不往死里整自己? 从广场往衙门来的途中他曾检查过腰间的匕首,不曾丢,还安静的在套子里沉睡。当时他曾想过自己该如何应对,想来想去发现一旦曝光将无计可施,任你巧舌如簧说破天也没用。本就有心整你,自己又亲手奉上借口,怎会不往死里搞你? 所以似乎唯有暴力一途。 趁人不备,胁持住一人,然后退出县衙。只是这样一来虽然命保住了,可惜这一生也就完了,从此暗无天日、战战兢兢,一辈子提心吊胆地做着那过街老鼠。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沈淼,发现此人正眯着眼状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已说明了他真实的态度。 好死不如赖活着!总好过受人折磨然后身亡吧?陈辰一犹豫,已经来了两个衙役,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然后孙恒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他看不到孙恒的脸,但能感觉到孙恒很紧张,握着拳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就是这个动作,让陈辰彻底放弃了暴起发难的企图。 就算他跑了,但孙家跑不了啊,这不是牵连到人家了么?大言不惭的要搭救人家,结果反而把人全家给牵扯了,这不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束手就擒吧,他决定放弃挣扎以及辩解,免得徒招羞辱,至于将来……将来再说。 于是他拉了一把孙恒,将其轻轻推开,然后摇了摇头。任由衙役一人一只胳膊控制住自己。 他本想跟孙恒说些什么,孙恒也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两人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留下两声叹息。 押住了他的衙役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名五旬公人,等待着下一步的安排。 那公人微微撇了撇嘴角,正打算开口说话时,只听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拐杖点在石板上发出的清脆的咄咄声。 一声“且慢”,紧跟着一个拄着拐杖、气喘吁吁的老者出现在了门口。 老者发须皆已白了大半,看起来应已过了花甲之年,黝黑的皮肤和满脸的沟壑说明了他曾经历过的风霜,浑浊的双目虽然无神,但也透出一股历经世事的沧桑。脸庞很瘦削,但看起来还算矍铄。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扶着老者另一只胳膊、同样气喘吁吁的孙可,刚才忽然消失不见,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孙可。 想来孙可是在听到自己以命相赌,怕自己输了真会丢命,然后搬救兵去的。 所以老者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之前孙实曾言过,老保长与附近保长都被召去县衙了。 加上那声“且慢……” 陈辰笑了起来,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叫什么?嘿嘿,命不该绝啊,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族长爷爷,您怎么这么晚才到?让辰儿等得心焦。” 他没有猜错,老者果然是孙氏族长兼孙家村的保长、孙可的爷爷孙明。 听他此言,孙明呵呵笑了起来,虽然声音苍老,但没有人怀疑其声音中的慈祥之意,就像是对着自家的晚辈时发出的笑声。 拄着拐杖走到陈辰面前,孙明拍了拍他的肩。 “娃儿,你很不错,你做的好,爷爷来了,虽然晚了但还不算晚。” 在场中人,除了孙家村数人,没有人知道这两人乃是头一次见面,因为这两人的神态演的实在是太逼真了。 也只有孙氏兄弟才知道孙明跟陈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完后,孙明转身向着在场官位最高的知县行了一礼,虽然两人地位悬殊,但年长者为尊,所以知县立刻站了起来客气的还了一礼。 “孙保长,这位陈公子……您老认识?” 孙明又看了陈辰一眼,笑眯眯的道:“回知县大人的话,小老儿不仅跟他认识,事实上,这娃儿正是我孙家后人。” 额……陈辰觉得这位老人家真是个实力派,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其神态连自己差点都被骗进去了。不过想来问题不大,他既如此说,想必已经编造好了。 “这娃儿啊,打小爹娘就没了,被一个游方僧人给带走了。后来一直跟僧人隐居在大山里,是以没有户籍也不识世事,口音也不同。前些日子他师父过世,他便还了俗,按照师父生前所言找回了族里。可惜事出仓促,还未来得及给他落籍,说起来真是小老儿的罪过,还请大人见谅。此时倒是正巧,小老儿就做这个保人,给他落了这个籍吧。” “他虽然随他师父姓陈,但实在是我孙家后裔啊。” “哦?”知县眨着小眼睛,露出新奇的神情。 孙明又是呵呵一笑。“大人不妨让其把斗笠取掉,看看他头发便知,这是才还俗没多久还未完全长起来,所以才用斗笠盖住了短发。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旁人不知内情,总归是人多嘴杂影响不好,毕竟娃儿将来还要娶妻生子呢。” 屋内人的目光又齐齐转向陈辰,陈辰适时的取下斗笠,露出了有异于常人的一头短发。 一阵原来如此的“哦”声响了起来,陈辰知道,这一桩,大概率是揭过去了。 果然,知县不再怀疑,而是顺势又询问着孙明。 “原来如此,孙保长此言倒也合情合理,看这位公子所作所为也正是世外之人不懂世事的做派,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使天资聪慧,可才学一道又有谁敢自称天下无敌?只是他这一百贯仍是让人疑惑,难道真是如孙保长所言,他是缺这一百贯去娶亲、才出此下策的么?” 怎么都能扯到娶妻生子了?看着一本正经的老族长孙明,陈辰忍着不笑,余光下意识的又暼了一眼沈淼,发现这家伙竟然脸色冰冷,似乎能滴下水来,而且又开始咬牙切齿。 奇了怪了,这又是怎么了?陈辰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根源就出在这娶妻生子上,这沈淼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方手帕,越想越当真,一听娶妻二字,如何不烦躁不更恨他? 孙明一声“非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又听着孙明与知县高谈阔论。 这一次孙明倒未欺骗知县,将孙小妹的遭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称孙氏族人都是穷苦人家,只能温饱,实在没有余财去帮助孙小妹。然后隐去了陈辰被救,加上了这个族兄初次回到族里,不忍妹妹受苦,这才用这种笨办法来给妹妹筹钱赎身。 正说着时,沈淼所请的另四外本地德高望重的前辈也已到了。 第二十章 不忘初心 这大概便是福祸相倚,前一刻还担惊受怕我为鱼肉,下一刻却柳暗花明重获新生,甚至于还得了个意外之喜。 竟然户籍有着落了,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落地了。 这才是好人有好报的正确打开方式嘛,陈辰如此想道,只是下次别再来的这么惊悚好吗? 事实上也是孙明编的故事好,或者是孙明的人品值得人信任,这才骗过了县衙。若是反之,人家只需稍查一查,比如死去双亲的姓名啊,那孤儿的姓名去向啊,大概率仍会露馅的。 四位德高望重之人都是老人家,反正陈辰一个也不认识,反正知县也是客气的与这些人见礼,反正沈淼与这些人连说带笑的客套着。他只是找了张凳子坐下,静静的看着这些人寒暄。 只是四位老人家仍会时不时的偷瞄他一眼,想来是在打量他,毕竟这些人如今都已知道自己摆摊叫板的初衷。 现在想来,有个同情分也是好的,但愿这些人是真“德高望重”,不至于睁眼说瞎话。 孙可站在他的身旁,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伏到了他的耳旁,轻轻的开始咬耳朵。 “外面有人开盘口,沈淼一赔二,你一赔五,目前你的赔率仍在升。” 陈辰有了户籍心情大好,听到此言眨了眨眼,顿时心中大喜,这不是老天给我送钱来的么?虽然赔率有点低,但总好过没有啊。 两人鬼鬼祟祟的背过身,过了一会,孙可偷偷摸摸的离开了房间。 他的戒指当了两贯钱,但花了一些,孙可与孙恒身上有一些,三个人把铜板全取出来刚好凑了两贯。按他的要求,出去把这两贯钱全压了自己。 奇怪的是孙可的态度,自之前拿命相赌后,孙可竟然出奇的不再质疑自己,就比如刚才,他竟然没有聒噪几句“你到底行不行、会不会赔到底裤都没。”之类的话。 寒暄总有结束的时候,随着知县的一声轻咳,各人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听着这位一县之主的发言。 陈辰与沈淼一人一张小方桌,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至于五位“考官”则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每人一张椅子坐在前方。 很快,规则已经定了下来。 不限主题显然是不行的,因为没有了对比,一首定胜负也是不行的,因为偶然性太大。 所以知县宣布了规则。 共写三首,诗词均可,至于主题则是随机拟定,先是此时正值春季,就以“春”为第一首主题。 然后二人都是年轻才俊,第二首便是以物喻己。至于第三首,还是与二人年轻有关,因为二人都未成亲,便定下了“情”这一人世间永恒的主题。 当然是限定了时间的。 到目前为止,所有一切都显得很公正,充分考虑到了各种偶然因素。 那边沈淼已经开始皱眉沉思,不停的在纸上写写画画,时而驻笔时而欣喜。而陈辰则是呆坐桌前,久久未曾动笔。 他在想该抄哪一些,以及想到的诗词里哪些繁体字自己会写或者相对少一些,能让自己糊弄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沈淼写得很快,第一首已完成,第二首看来也快了。而陈辰仍是呆坐,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多少有些诡异,或者说高深莫测。 的确是高深莫测啊,没有人懂他的实际情况。但既然敢以命去赌,显然是胸有成竹,此情此景不是高深莫测是什么? 想了一会,陈辰笑了笑。 想要避免繁体字是不可能的,反正自己多了一个不世出的师父,不把他老人家推出来顶锅怎对得起老族长的一番苦心? 抄哪三首也有了眉目,他并不完全知晓这个世界少了哪些着名人物,所以不能乱抄。第一首写春,苏轼有一首可以用来牛刀小试,毕竟许清菡跟他确认过没有苏轼这号人。至于第二首第三首……那就挑北宋之后出生的大家,总不可能你提前出生了吧? 说起来这个沈淼的才名确实是名不虚传,他只是又想了一会,人家第三首似乎已经完成了,正在擦汗吹墨,而自己这边还没动笔。 沈淼适时的转过身向他看了看,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后人家交卷了。 他却一笔未动。 知县笑眯眯的向他走了过来,然后指了指燃着的那柱香。 一看之下,陈辰心道不妙,因为这才几分钟的时间?这柱香竟然快烧完了,不是说一柱香约等于半个小时的么?这是动了手脚的? 一柱香烧完,即是结束。 陈辰吸了一口气,终于握起了笔,然而还未来得及蘸墨,笔头竟然掉了,掉了……顿时目瞪口呆。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就连知县大人亦是合不拢嘴,作震惊之色,然后反应过来的知县作暴怒状,连声喝骂。 可惜喝骂归喝骂,笔头终究是粘不上的,当今之计,似乎只有去取笔了?事实也正是这样,知县一边骂一边着人赶快去取笔。 演技真好,陈辰心中冷笑。 总感觉到没这么简单,没有到在这里等着呢。都是套路,都是套路啊。先是这香,后是这笔,一环套一环啊。 也是自己迟迟未动笔,按照正常人,若一开始就发现笔头会掉,必然会扰乱心志,如果磨磨蹭蹭取回来的笔仍是如此呢?暴怒之下还能写诗?心境不对,写出来的东西还能看?加上时间呢?时间不够了啊。 现在想来出的题也有问题,这第一首和第二首还好说,这第三首说得是“情”,男女之情的情,先前听说我是小和尚,便用了“情”,毕竟隐居深山的小和尚懂什么男女之情? 等不及了,想来等也是等不到的,陈辰再次看了一眼燃烧的香,然后吸了口气。 既然没有笔,那便以指代笔。 将手指伸入漆黑的墨中,然后拿出来,片刻后,微黄的宣纸上现出了一排排龙风飞舞的字迹。 “春江晓景。”千年偶像苏东坡的大作。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竹石。”板桥先生的传世佳作。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至于情……陈辰诡异一笑。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香灭,指停。 正好压在了最后一刻。 这便是错打错着,毛笔字写的难看,你们却逼着我弃短用长,这岂不是天意? 此时那四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正看着沈淼的三首诗词,不时摇头晃脑,面露欣赏且感叹不已。 此时知县已平复“怒火”,正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静静看着他。他以指作诗时,知县一直在旁边看着的。 此时老族长眯着眼作沉睡状。 此时不识字的孙恒作莫名紧张忐忑状。 此时的沈淼……他没有去看。 陈辰大笑着快步走到一张方桌前,方桌上摆着自己签的生死契,此时生死契上正睡着那张一百贯的交子票。 不顾一旁四位前辈讶异,他伸手取走了交子票,然后拱了拱手。 只听他朗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贤的声音振聋发聩,还请诸位勿忘初心。” “有劳诸位,我就在门口。” 然后拂袖而去。 徒留四人面面相觑。 一字一句似仍余音绕梁,在四人心头徘徊。 就在门口!意思是我在门口等你们,若你们评判我不如他,自可去拿我。 可是今天……竟然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给教训了!但却怪不了他,因为那香、那笔确实不地道,虽然他们不知情也为此不耻,但他连自己四人一并迁怒仍旧怪不了他。 他说的对,很对。 何谓不忘初心? 何谓读书人的不忘初心? 第二十一章 僵硬 衙门口的石狮旁,温暖的阳光下,陈辰一屁股坐在地上,眯眼看着依旧围在远处仍不肯散去的群众。 孙可擦着汗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跑向了他。 “怎么样?赢了吗?” 陈辰呼了口气,表情有些疲倦。 “若那些人心还没瞎,我自然会赢。” 孙可一愣,然后惊喜怪叫,在怪叫声中将陈辰抱了起来,疯狂转着圈。 远处哗然声一片。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竟然还真赢了沈淼? 虽然还未有人宣布结果,但他已经走了出来,他的同伴抱着他疯狂欢呼,这不是赢了是什么? 孙可气喘吁吁的放下了他,抽了抽鼻子恨声道:“就算他们心瞎了,天下人的心也没瞎。若有变故,就算东京城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为你讨一个公道。” 陈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道:“可下了注?” 孙可点头欣喜道:“下了,我出去时,你的赔率已经到了一赔八,我又等了一会,快封盘时已经升到一赔十,我见时间不多便下了注。” “这可是二十贯啊。”他继续眼冒星星,不过片刻后有些沮丧。 “早知道从爷爷那里把钱全偷出来就好了,一赔十啊。” 陈辰没有理睬孙可的惋惜,而是自顾自的算着账。 二十贯,呆会把戒指赎回来,再分些给孙可孙恒,就算留下十贯也是很好的,总算不再是身无分文,连吃饭都得靠人救济的小乞丐了。 然后他又想起一事,继续问道:“可有人投注于我?” “倒也是有,但很少。你的赔率一直在升,沈淼的赔率一直在降,但仍是挡不在越来越多人买沈淼,毕竟人家才名在外,加上与知县以及本地世家都世代交好,除了真正的赌徒,可没什么人看好你。” 是啊,陈辰想道,的确是这样,若不是因为自己站在巨人脑袋上,诗词信手拈来,若是换成他人,这场局几无胜算。即便如此,如果那沈淼所作与自己所作相当,哪怕是稍有差距但悬殊不大,仍是会判作沈淼赢,谁叫人家出身好呢? 就比如那柱香和那枝笔,或许知县是真不知情,或许真不是知县授意的,但一定是手下人体悟上意,知道知县会默许甚至赞成才做出来的。 只是如此一来,庄家可就赚大了,大部分下注的人都亏惨了,很显然会有很多人记恨于自己,不过得罪这些人还是小事,得罪了沈淼才是大事。 未曾想钓出这么条大鱼,后来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了。看沈淼先前的态度就已是与己势同水火,如今对方灰头土脸,更是恨上加恨。沈家虽远在成都府,但这曲里县可是有沈家的亲戚的,那雷家也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族,只要有机会,能不明里暗里的为沈淼出气? 正想着,他看到孙恒也已跑了出来,于是又询问了几句关于自己走后发生了些什么,可按孙恒所言,竟然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什么事也未发生,整个堂中安静的可怕。 说是那沈淼脸色呆滞静静坐在桌前一言不发,知县一直背着手带着别人看不懂的微笑一言不发,且在房里走来走去。那四位士林前辈都已传阅过他的“大作”,也是一言不发而且面色古怪。“陪”着那些人的老族长,也还是眯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更是不发一言。 陈辰叉着腿,背着手耷拉着脑袋眯着眼,想了想,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看来沈淼之作与自己的差距很大。 看来大局已定,不会再有什么波折。 看看知县这个滑头,打算怎么玩? …… …… 输了,我输了,输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却不得不服。 自从看了陈辰的大作之后,沈淼便知道,自己与人差距太大。这还是在有人暗中帮助自己的情况下,若是公平一战,还不知道会输得有多惨! 在陈辰被盘问户籍时,有知县家的下人偷偷摸摸的告诉自己会在香与笔上动手脚,要自己快些写,因为哪怕不那么出色也总比交白卷强。他下意识中是要拒绝的,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赢不过这样一个人,陈辰横幅上的字他看过了,歪歪扭扭,连黄口小儿都强其数倍。就这样的人,还需要用这些下三烂的手段? 可是在听到知县与那孙氏族长谈论什么娶妻生子时,他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因为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让陈辰难堪的机会,让其交白卷岂不正合己意? 尽管如此,他依然输得彻底,虽然因为时间紧迫,自己顶多发挥出了七成的实力,但对方受到的限制可是比自己更多啊。平心而论,让他以指代笔,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是写不出来的。即使给自己再多时间,如行云流水般的那些诗词,他也是写不出来的。 就是说,横幅上那字是扮猪吃虎、目的是请君入瓮啰?偏偏各种机缘巧合下,自己傻乎乎的一头撞了进来。 技不如人,智也不如人,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更严重的是,经此一事他陡然发现,以陈辰的才学,似乎真的配得上“她”。 他浑浑噩噩的站了起来,浑浑噩噩的离开了三堂。身后有人在喊着什么,可他不想听,输了就是输了。利用权势强行颠倒黑白的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毕竟他还是要脸的,沈家还是要脸的。他不能把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毁了,也不能让整个沈家都陷入千夫所指的难堪境地。 他是从后门离开县衙的,说是灰溜溜的离开也不为过。 回到了姑姑家后他便着手打算回家,这曲里……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姑姑跟他说了好多话,但他一句都未记住,直到又看到姑姑身旁那个与自己有过一夜之欢的丫环,然后陡然又想起了她。 有瓜葛么?有瓜葛么…… 他一直想着,然后想起这丫环与自己,意识到就算有瓜葛又如何?虽然这一场你赢了,但将来呢?你与我和她依旧两个世界的人。 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成为我的夫人!今日我所受的痛苦、难堪与羞辱,将来必会百倍千倍的还给你! 想通了这一关节,他顿时觉得浑身舒泰,神清气爽。 可是姑姑却像是见到什么怪物,满脸惊恐。 “淼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脸扭曲的好恐怖,可别吓姑姑啊。” 他一愣,本想笑着告诉姑姑自己很好啊,可这嘴角……怎么这么僵硬? 第二十二章 一比零 虽然当事双方都已离开,但堂中依旧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就像是一个难产的孕妇,等的人无比心焦,但左生右生上生下生,怎么都生不出来。 已经有一些人离开了,但县衙门口的广场以及石板路上依然挤着许多人,毕竟这是一场牵动全城的比试,而且还开了盘口,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必定有不少是下了注的,无论如何都要等到最终结果才甘心。 虽然看起来陈辰赢了,但没有“官方”宣布的最终结果,没有人会死心。 只是胎儿再怎么难产,也总会有瓜熟蒂落的一刻,这等比试的结局虽然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 终于有人出来透露了消息,结果很令人意外,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意料到会是这样子的。 一比零,陈辰赢。 五张票,但却有四张弃权。 弃权……还可以这样玩的? 陈辰想了想,觉得这个知县实在是太滑溜了,愣是不肯担一丝责任。 他觉得当时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 再怎么拖总是要有个结果的,一定是知县当先选择弃权这一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然后有样学样,反应快的应该是与沈家有牵连或是不想让沈家的颜面太难看、但又不想自己清名被毁的人,自会紧跟着学习知县弃权。 反应最“慢”的人一定是最刚正不阿的一位。 传消息的公差也确实是这样跟他说的,说的是那位身材高大、声如洪钟的刘老爷子只是去了趟茅厕,一回来便发现了那四人弃权,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刘老爷子一边喋喋不休的咒骂这些人太不要脸,一边瞪着眼睛将至关重要的一票投给了陈辰。 终于尘埃落定了,陈辰赶紧带着孙恒孙可再次进了三堂,一来还有事要处理,二来他得赶紧走,留在外面影响不好,毕竟他让很多人输了钱。 到了三堂先当众销毁了那张签过的生死契,然后该谢的谢。当然那位刘老爷子肯定是要多谢几声的。 五大三粗的刘老爷子虽然满头白发,但身材很硬朗。面对陈辰的道谢倒也并未有什么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套话,只是拍着肩哈哈笑着,然后邀请他有空去刘家做客。 手劲真大,拍的肩膀疼。笑声真洪亮,震的耳朵疼。这是陈辰的第一感觉。 终于结束了,陈辰三人加上老族长一起离开了县衙,当然也是从后门走的。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将老族长送到客栈后三人鬼鬼祟祟的再次出门,先是把赢的二十贯钱取了,而后赎回了戒指,又将剩下的钱三人分了分,陈辰拿了十贯,毕竟赌本他出了绝大部分。 腰包里有了钱,总是要置办些东西的,毕竟出来一次不容易。此时的孙恒心情大好,一直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陈辰并没有买什么东西,他的钱还有别的用处,所以基本上都是陪着孙恒在买。孙恒倒是买了好多,比如为孙坤买了小孩爱吃的粮人等零嘴,为小妹买了些女儿家爱的胭脂花粉以及装饰。为爹娘各自买了双鞋,买了一大包,偏偏没有为自己买过一件东西。 陈辰默默看着,心里很欣慰。 这是他希望看到的穷人家过日子的正确方式,就像年幼时自己家那样,虽然穷苦,但至少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谁的手里有了些钱就给家里人添些想要的东西,生活总还有个奔头,至少还能看到希望。 虽然苦,但很温馨,互相体贴、互亲互爱、其乐融融。 可以穷,但得给穷人尊严。因为穷人才是社会稳定的基石。 等一切都处理完毕,已经是日落西山,但今天是必须要回去的,因为今天是韩进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所以无论多晚都得赶回孙家村,免得徒增变数。 为了赶时间,三人决定雇一辆马车赶回去,反正赚了些外快,用在该花的地方也是值当。至于老保长,虽然“公务”也已处理完毕,但来时是骑着毛驴来的,而且年纪大了走不了夜路,所以决定明天天亮后再回去。 陈辰记得来时花了近五个小时,回去时虽然坐着马车快了许多,但到了大山里时,山道狭窄走不了马车,依然只能步行往回走。 手表上的指针指向八点时,终于已经看到大山坳里的孙家村模糊的黑影。又走了一会,发现村里某处竟然亮着许多火把,将那个角落照的灯火通明。仔细打量之下,发现似乎竟是孙恒家,三人相视一眼心知不妙,皆飞奔而去。 燃着许多火把的确实是孙恒家,此时孙家门前小道上、田地里,外围围着一些女人孩子至于内里则是围着一大群孙氏族人,皆是男子,皆是农人打扮。每人人都是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拿着铁头农具,甚至有些人的手里还拿着菜刀。 无论男女,所有人都是神情激动。 陈辰挤了进去,发现人群围着的是已六神无主的孙实夫妇与孙小妹、以及债主韩进和他的打手,那个曾被自己用匕首威胁过的名叫韩铁的无赖。 韩铁这名字是与孙恒闲聊的时候得知的,说是此人本不姓韩,投靠韩家后竟随了人家的姓。此时这被人团团围住的韩铁正掐着孙小妹的脖子,虽然看起来有些慌张但仍是满脸的戾气。 锦衣韩进则是摊着手寒着脸与众人一遍遍解释着。 陈辰稍听了两句便已明白了经过。原来两方的分歧在于对这三天的理解。孙家人认为是三天整,起码得等到明天再说,但韩进晚上就带着韩铁跑了过来,说是三天已经结束了,既然还不起钱,那便要按先前的说法,带走孙小妹抵债。 孙实夫妇不依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失声痛哭,引来了孙氏族人,孙家人哪里肯依?一口吐沫一根钉,你说了三天便是三天,孙家已经出去筹钱去了,今晚怎么可能让你把人带走?小妹今夜会受怎样的遭遇大伙儿都明白,万一她哥哥们明天带着钱回来了呢? 韩进也不依,坚决要今晚带人走,于是两方对峙了起来,韩铁怕群情激愤,急忙拿住身旁的孙小妹作为人质。 已经对峙很长时间了,双方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话,谁也不服谁,就这么干耗着。 “说了多少次了,三天已经结束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晚一定要带人走。你等再不闪开,休怪我报官,到时让你等吃不了兜着走……陈……陈……” 韩进的话未能说完,陡然变得结巴起来,因为陈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十三章 欣慰 “哟,韩兄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三日功夫,竟连小弟的名字都忘了。” 随着陈辰挤进来的还有同样气喘吁吁的孙恒和孙可,此时孙恒见小妹受制,眼眶通红,咬着牙就想扑上去,却被陈辰伸手拦住。 “韩兄说的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似乎差了一句,那便是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不知小弟说的对也不对?” 韩进见陈辰现身,且又阴阳怪气的说了这么话,眉梢连颤了几次,看来前次来要债时陈辰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片刻后,韩进的眉头皱了起来。 “据说陈兄与孙家大郎出去挣钱去了,此时陈兄及时现身,看来这一百贯是准备好了?” 陈辰嘿嘿一笑。“如果我的回答是确实准备好了呢?” 韩进脸上的肥肉颤抖了两下,咬牙恨声道:“你坏我的事。” 陈辰眯着眼,片刻后摇了摇头,脸色有些疲倦。 他向来瞧不起这样的地痞无赖,觉得这些人就像一群恶心的寄生虫。他确实很想先将小妹救下来,然后与村民一起将这些只知鱼肉乡里、伤天害理之事做绝的畜生们打个半死。或者再不济他也能在此时杀杀这两人的威风,毕竟自己身上有一百贯,这便是最大的后盾。 可是不行啊,都不行,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自己刚安顿下来,还未真正开始好好的生活,为了一时意气招惹这些人有害无益,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毫不怀疑这些人捣乱的本事。 再者,真惹毛了这些人,对孙家村,对孙家也都不是一个好事情。 就比如此时,韩进已经告诉他,自己坏了他的好事,言下之意还不明白么?若想过安生日子自然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这样的滚刀肉。 以暴止暴倒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可是……他左右看了一眼,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就凭自己一个人,拿什么来以暴止暴? 至少现在还不行。 所以他想了想后,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向着韩铁走去。 “你叫韩铁,名字中用铁字想来是有用意的,但你这等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出什么有深度的东西,所以在我看来,你是觉得铁很硬也很冷,让人一听之下便能联想到你的手段,可对?” 不待韩铁回答,他继续道:“可怜啊可怜,你难道不知道铁匠是干什么的么?在那炉子里再硬的铁也得给你炼化啰!” 说完后他用匕首在韩铁掐着小妹脖子的胳膊上拍了两记,然后蛮横的拉开了手臂,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将小妹拉了过来拥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看着韩进,轻声道:“现在明白我所为何来了么?” 这是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 小妹的个子不高,很娇小,比他足足矮了一头。在被他拥入怀中时,小妹并未挣扎,而是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不怕,一切都结束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交子票,在韩进的面前扬了扬。 “成.都府沈家的一百贯,知县大人做的见证,账可以清了?” 这算是一个极好的交代,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韩进,孙小妹非救不可,因为那一抱已经告诉了韩进原因。也是借着这一抱告诉韩进,我不想与你对抗,此事到此为止,之后你爱干啥干啥,因为我只在乎孙小妹,其他人与我无关。 至于那把匕首和扬着的交子票则是警告,钱你已经赚了,你若是还想对小妹图谋不轨,休怪咱们死磕。 孰重孰轻,你自己选。 韩进的脸色几番变幻,终是接过了票子,而后当众把那摁着鲜红手印的借条给撕碎了。 两清了,围着的孙氏族人也让开了一条路。 韩进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咧着嘴摆出了一个皮笑肉不肉的难看至及的笑容。 “山水有相逢,希望你说到做到,希望咱们相安无事。” 陈辰眯着眼,做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曲终人散。 这一夜,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孙家最开心的一夜。 本已无力回天了,只能眼睁睁的骨肉分离,看着女儿一步步的踏入魔窟却无计可施。可是陡然间峰回路转了,重新获生了,如何不令人喜极而泣? 人已经都散了,一家人终于抱在一起痛哭,可同样是哭,也是不一样的哭。 陈辰坐在一旁,欣慰的笑着。 不容易啊,劳心劳力,几番坎坷波折,终于是功德圆满了。 哭完了,孙恒将白天采买的物品一件件的取出来分发,一家人又捧着东西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又哭,哭了又笑。 终于平静了下来,一向不喜言辞的孙恒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绘声绘色的给家里人讲着这两天的经历,讲着他与孙可是如何去敲锣漫骂的、讲着陈辰是如何与人搏命的、讲着县衙里是多么的危险、讲着终于一比零赢了还赚了赌坊一笔…… 陈辰也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可他发现孙杨氏总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自己,眼神似乎还有些别的意味。 他知道先前情急之下的举动让孙家的人有所误会了,其实也难怪,连孙家的人都已经放弃了,他却不依不饶的奔波着,最终救回了小妹,难道这不是他对小妹有意思的证据么?或许在旁人看来,下一步,他就该跟孙家提亲了。 可是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他从未往那个方面想到,因为知道自己与这个孙小妹没有任何可能!她不适合自己,自己也不适合她。平心而论,他一来是为了还救命之恩,二来他在某一刻确实是把孙小妹当成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女。 虚岁才十五啊,他还没那么变态,哪怕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已经可以成亲了也不行,那是别人的事,他接受不了。 而且他对孙小妹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他永远只会将其当成一个值得自己去疼去怜的妹妹乃至侄女。 总得要尽快把这误会消除了,否则时间越久有可能误会越深,到时惹人闲言碎语,对小妹的声誉肯定不好。只是这该怎么谈呢?毕竟人家又没暗示过对他有意思,如今这么想本质上来说算是自作多情,到时他跟孙家人都会很尴尬的呀。 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跟小妹亲自说明白。 第二十四章 一颗心很小 次日,孙实摆了好几桌宴席,整个孙家村的人都轮流着来吃流水席。 陈辰自然是美美吃了一顿,肚子里几天没进油水,见到肉食便两眼放光,也顾不得形象,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端得是豪爽。 喝得是米酒和果酒,有点甜,用来解渴倒是不错,不过这样喝看着虽豪爽,但总没有前世喝酒时为了谁多喝了一杯谁少喝了一杯能争个面红耳赤的感觉。 可惜了啊,没有白酒,没有白酒便没有气氛啊。 这个时代白酒似乎还未出现,或许这会是一个不错的生意?可是打听了后才发现也没那么简单,白酒他倒是能做出来,其实不难,蒸馏就是了,只是这卖酒可是触碰了官府的底线的。 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的酒业都是官府将酿酒卖酒权拍卖出去,也就是说市面上的酒生意其实被人垄断了,私人制酒售酒是要吃板子的。 似乎这门生意做不成?他如此想道,毕竟他自认自己一直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不能做就喝吧,反正也不醉人,当饮料了,于是与孙可孙恒以及认识不认识的孙氏族人不停的推杯换盏,如此喝下来,酒的度数再低,也终是喝醉了。 “不能再喝了。”他醉醺醺的站了起来,口齿不清的说道。 然后摆着手拒绝身后再来一碗的提议,扶着墙摇摇晃晃的向自己房间走去,一屁股坐到床上躺了下去。 这一睡,直到天黑时才醒过来。 醒来时发现房间里点着油灯,油灯的烟有些大,有些呛人。 睁开眼默默想着,记得好像……吐过两次?似乎是小妹进来收拾的,床头的凳子上还摆着一碗未喝完的水,地上有拖过的痕迹。 他坐了起来,发现房中坐着一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老族长。 他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摸了摸脑袋,此时仍是有些迷糊。 “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族长的开门见山让他陡然清醒过来,然后想起昨天与族长演的那出戏,结局是帮自己入了籍,但孙明身为族长,事后肯定是要确认自己真正出身的。 还不待他回答,孙明又道:“你说你是来自于海外,可是孙实不明白老头子却明白,这里向西是吐蕃,还有很多蛮夷,这里往南还有老远才是海。你既从海外来,又怎能跑得到这曲里县来,在这大山里晃当?” 陈辰捧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嘿嘿一笑。“族长爷爷,我从哪里来、我是谁,很重要么?” 孙明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再看他,转而看着那扑闪扑闪的灯火。 “是啊,其实不重要,有什么重要的呢?老头子看了一辈子的人,这一点自信还是有的。你是个好孩子,确认这一点就行了,你一来就救了小妹,老头子之前为此辗转反侧可就是救不了,毕竟穷啊。” “而且,反正也帮你入了籍了。再说……让你入了孙家村的籍可是孙氏一族的荣耀啊。” 陈辰正色道:“爷爷言重了。” 孙明摆了摆手,呵呵笑道:“不言重,老头子看得出来。连那个沈淼都赢不了你,连那个刘大钟都夸你,说你其心可嘉、其情可悯,其才当惜,还说虽然用的字缺胳膊少腿,但这字体一看便是熟能生巧便好看的,能用手指写出这样的字体,称你那师父真是个世外高人啊。” “说按你写的那三首诗词,这全天下,能敢言必压你一头的人少之又少啊。刘大钟向来可是惜字如金,极少夸人。” “这样的人别的村抢都抢不到,这不是孙家的荣耀是什么?” 刘大钟?想来是那刘老爷子的外号,果然名如其人,声如洪钟。 陈辰正想着,耳中又听到孙明悠悠说着。 “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陈辰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是啊,自己总要走的,恩情也还了,户籍也有了,总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他自己知道,孙明也知道。 想了想,斟酌再斟酌。 “将来会走,但暂时还没计划好,还会再留一段时间。” 孙明哦了一声,又淡淡道:“小妹真没那个福分么?” “其实那丫头……真的挺不错的。” 果然提到小妹了!陈辰心里一紧,看来孙家的确是有意思的,倒还真不是他自作多情,显然孙明见他没有趁热打铁,又称过一段时间便走,所以直接把此事抬上桌面来谈了。 按孙明的态度,只要他答应,孙小妹肯定会成为他的妻子,可是这样怎么行?其它原因暂不说,就是这掺杂了别样意味的婚姻也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顺着孙明的言语想了想,是啊,真的挺不错的。性格好,温柔体贴持家有道,长得也不错,眉清目秀娇小可人我见犹怜,虽然长年风吹日晒让皮肤有些黑,但只要再大些,身体再长些,在屋内多呆些少些风吹日晒,算得上是十里八乡的一朵花。可是…… 又斟酌了一番,他说道:“小妹确实很不错,将来谁娶了她便是谁的福气。可是我是真把小妹当作妹妹看的,她还太小,我就像孙恒一样,疼她怜她,但却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想必小妹也有着与我同样的感觉,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她。强行这样只能是彼此耽误!再说了,她需要的可能是安定,是安稳的过日子,这我给不了她。” 孙明点点头。“你说的也对,没有感情不是彼此耽误么?而且你将来可能会经历很多明枪暗箭,一个不小心……” 他摇摇头继续道:“本来想着,即使小妹做不了正室,那便做个妾室吧,以你的心思想必不会亏待她。现在看来,倒也不必强求。” 妾室?陈辰讶异的看着孙明。 “我的字典里没有妾室。” “哦?” 他用双手捧成一个心形。“一颗心就这么大,分成两瓣才多大?如果还要分岂不是更小了?” “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孙明开心的笑了起来。 “老头子终于明白了。你在乎的是情,是两情相悦的情,而不是见色起意,不是见到哪个生得好看就抢回去,玩腻了就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像个养的畜生一样任其自生自灭,你选的是真正的另一半,是真正能与你相伴一生的人。” 陈辰笑着点头。 孙明又戏谑道:“如此我得让小妹多吃些,早些长大让你喜欢上她,毕竟……能嫁给这样的人,就算是将来做寡妇也是值得的。” 陈辰无奈的叹了口气。 话谈的差不多了,彼此的想法目的基本上也摸得差不多了,陈辰知道老族长需要什么,老族长也知道陈辰能做什么。 “能教教孙家的孩子们么?” “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想用我教的东西去科举是不可能的,连我自己都不行。” “那能干什么?” “明事理辨是非,知进退识时务,还有人可能会学到一技之长。我想让他们知道也可以让他们知道,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改变命运并不是只有科举。除了科举,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 “知识比科举更重要,我们是为了学到知识而学习,并不是为了科举才去学习。”他最后说道。 第二十五章 第一希望小学 陈辰很能理解孙明的想法,毕竟那是个六十多岁已经随时准备好去见孙家列祖列宗的老头儿,可是孙氏一族积弱已久且一代不如一代,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解决这种困境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找到靠山,很显然孙明是将自己当成了靠山,毕竟有孙实的救命恩情和落籍之情,只要自己将来有出息,将来孙氏出现天灾人祸时就不会置之不理。但外姓毕竟是外姓,所以想要用姻亲来维系,在发现行不通后,便趁着此时还有些时间,请自己这个“不世出的大才子”来调教一番孙家的后人,总是聊胜于无的,再说万一土坷垃里拨拉出金豆子了呢? 溺水之人即便摸到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的。 对于暂时当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陈辰并不反感,事实上他还求之不得,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人,将来总要做些事情的,没帮手怎么行?现成的一堆璞玉任自己调教,而且还完全值得信任,岂不正是求之不得? 其实算起来……这不算是利用吧?毕竟是各取所需,换个新名词,叫做合作各赢? 但愿不是误人子弟啊,毕竟他能教的只有后世那一套,对于四书五经的解释可能跟这个时代区别很大,虽然事先已经声明过,但仍有些不踏实。 …… 陈辰这个扬名县城据说还可能名扬天下的“大才子”要为孙家儿郎授课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孙家村,虽然先声明了想靠此去科举没戏,但这个消息仍像春风绿了江南岸一般吹绿了孙家村众人早已干涸如荒漠的内心。 以前是有过孩子出过山读过书的,可是山路难行又常有野兽出没,而且读书哪能是说有成就便有成就的?无数人读了一辈子书仍旧一无是处,再后来生活日渐艰难,连束修都很吃力,那便回来吧,回来起码家里还能多一口劳力,与读书相比,填饱肚子才是首要的。 于是这个偏远山村的人绝大多数都成了睁眼瞎。 可是现在天上掉馅饼了,族长说了,不要束修,只要大伙儿能供应起先生的一日三餐就能让自家的孩儿来读书,这还有什么犹豫的?科举不科举的先放在一边,识字与不识字能一样么?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整个孙家村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全力满足陈辰的一切要求。 其实他也并未有过分的要求,只是用于教学的东西罢了。 没有教室,族长决定把祠堂里的偏房腾了出来,虽然祠堂里不能进外姓人,但这好办,把门封了,重新开一个门便是。反正是自家祖宗,看到后人能读书上进还能不高兴? 没有桌椅,村里现成的木匠,昼夜不息。 没有钱买笔墨纸砚,他又让村里的木匠钉了好些木板,然后刷了油漆。又请族长派人去寻了好些炭条回来。 没有教材……这基本上解决不了,那就不用教材,反正都是大字不识几个,先背后练。 关于教学模式,他打算借鉴后世的小学。 所以他在门头上写了八个字。 “曲里第一希望小学。” 一晃数日,终于开学了。 一张讲台上搁着好些炭条,墙上挂着一张刷好油漆的大木板,讲台下是挤满整个“教室”的五十套桌椅。 第一天上课,五十张椅子都坐满了人。上到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比如孙恒孙可等人,下到五六岁的小屁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期待外加兴奋的神情。 屋内的窗子上也扒着很多人,有一些家长,也会看到人头攒动的女孩儿身影,其中也包括孙小妹。 陈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 “在正式开讲之前,我要先跟大伙儿说两句。” “首先是你们为什么要读书?很多人会说是为了科举而读书。现在我要说,这个想法是错的,或者说并不完全是这样。” “人为何是人,或者说人跟野兽的区别是什么?我觉得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是群居动物,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社会,用文字和语言的方式将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和经验传承了下来,正是这些传承,让我们可以从最开始的茹毛饮血,发展成现在的温良恭俭让,礼义仁智信。而且这个社会仍在发展,且脚步永不停歇,你不识字如何读书?不读书如何能理解先人积累下的经验并且将其发扬光大?光靠别的人去带动你们,永远都摆脱不了任人鱼肉的命运啊。” “人家不剥削你剥削谁去?” 台下静寂无声,陈辰很满意这种效果,因为这是一张张白纸任自己挥洒。靠着三首诗词两天赚了一百贯和打败沈淼名扬县城的战果,导致没有人敢来质疑被神化了的自己。 “现在再来说读书有哪些现实的好处。首先是你认识字了,被人坑的机率就小了。然后你读过书了,你的见识就多了,当有机会来临时,你可以觉察到并且抓住,你的命运就改变了。再后,我还会教你们一些算术之类的,学成之后,你们有的人可以选择去做别人家的账房,也可以合起伙来去做一些生意。你们的见识不一样了,被人坑的机率也小了,成功的机率是不是就大很多了呢?” “别想着一步登天,这种好事轮不到你们头上,你们只能踏踏实实的一步步走下去,先小小改变自己这一代人的命运,每一代都改变一些,时间一久,整个家族的命运也就改变了。” …… “我今天要讲的名叫三字经,因为没有纸张,所以你们得先背熟了。然后咱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先背再认后写。” …… “这第一个字读人,就是你是一个人的人,一撇一捺,很简单。注意看这形状。像不像一个站着的人?对,这象征着人是顶天立地的,意思是说,生而为人,就是要堂堂正正、正气凛然。该做的事不要犹豫,不该做的事坚决不做,想都不要想。” …… 三字经用来蒙学是再好不过的,当然三字经中关于宋朝的描述被他略去不提了。 此时他忽然觉得应该感谢侄女,若不是侄女小时候经常缠着他学习三字经,他现在怎能记得全? 第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刀 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与世无争的小山村里做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其实是一件挺惬意的事,陈辰如此觉得,因为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尊重,而且是发自心底的尊重。 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只要把课备好讲好,让那群极努力的学生学到东西就行。 只是话讲得太多,嗓子总是不舒服。 他如今仍是住在孙家,一日三餐也是在孙家解决,先前约定好的他的口粮由全村人承担,所以他将送给他的粮食全放在了孙家。如今算起来,他也算是半个孙家人了。 从未有要自己洗衣服的时候,只要有衣服脱下来,孙小妹哪怕是再忙也会将衣服拿走洗好晾干,然后叠好送到他房里。当然内衣显然是不能让人洗的,奈何小丫头太勤快,导致他每次换衣服的时候都得偷偷摸摸的,然后像做贼似的飞快将内衣洗完。 偶尔也会听到孙小妹在替他洗衣裳时在嘟囔着“这是什么布料款式啊,怎地这么奇怪?从没有见过哩。” 至于吃饭,一直都是饭来张口,吃完有人收拾走了,有时他实在不好意思想要搭把手,反而惹得小妹和她娘的慎怪,称一个大男人又是先生,怎能抢着干这些女人家干的活儿? 万恶的旧社会啊,果然是万恶的,不过我喜欢。 久而久之,他便也心安理得了下来。如今只有一状,便是那孙小妹,他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 也不知道族长爷爷到底有没有跟小妹说开,或者到底是怎么说的?难道他那天晚上他后来不是开玩笑,是当真的?对于孙小妹,这个才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小丫头,他很怕自己的措辞不够委婉又伤到了她。 偶尔也有旁敲侧击的时候,但从来都停不下来干活的孙小妹似乎并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总坚持认为帮他做些事是理所当然的。 终于有一次,他鼓足勇气委婉的坦白了,当然了,他只是道歉说那天那个举动只是为了救她,并没有其它的意思,然后顺口说她太小了,有些事得等长大了才明白。 一席话让孙小妹的脸红到脖子,扭捏的捏衣角不说话。然后陈辰又絮叨的讲了许多所谓的大道理,比如什么你没碰到真正让你心动的人,你还太小,等大些想法又不一样了,千万别听老头子们的鬼话。等过些日子,她可以与孙恒跟自己一起出去见见世面,到时才会知道什么叫世界之大,才会知道什么叫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什么叫婚姻是神圣的,千万不能将就自己。什么日子是你过的,别为了满足别人而一辈子委屈自己。 然后红着脸的孙小妹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抖着长长的睫毛惊喜的说着“我也可以去吗?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陈辰觉得很无语,明明说了那么多,可是看来她只对那句带她出去感兴趣啊。 于是又道“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那么多的学生又不多你一个,没地方坐跟你哥挤挤就行了嘛。” 他这才知道,原来女娃儿是没有读书的资格的,怪不得老是看到她扒在窗户上偷听呢,可苦了这个丫头了,于是他大手一挥,称这是先生特批的,谁敢说你让他来找我。 就这样,孙小妹成了他唯一的女学生,所以他美滋滋的想道,如今我是你先生了,总不会还有人乱说闲话。乱点鸳鸯谱了吧?毕竟从小妹的态度来看,其实对他也是没有多少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的。 当然除了教书,他自己的事情也没有落下,忙里偷闲的走着老远的山路,去了几次最近的集市,买了些需要的东西,然后设计了图纸,交给了村里的木匠,请他帮自己打造。 在经过几次失败后,他要的东西总算是造好了,好在这山里木头是不要钱的,成本倒是极低。 一口天锅,用来酿白洒的天锅。 白酒是蒸馏得来的,蒸馏酒的关键是蒸馏器,便是这天锅。天锅由三个部件组成,下面加酒液或是酒糟的锅叫地锅,中间木制装料部分叫甑,上面加冷水冷凝蒸气的锅叫天锅。再在天锅的锅底设上一个装酒漏斗,地锅被加热后,酒精和水便会被蒸发,然后被天锅冷凝,之后这些酒精和水的混合物会流在漏斗里,再顺着导酒的管子流出来。 这个方法的缺点便是出酒温度太高,酒精挥发过多,导致了出酒率太低。但这样一来酒的品质也相对较好。对于他来说,什么出酒率低完全不考虑,先得能做出来,然后再考虑改良。 做酒啊做酒,之前他想了好一会决定仍是得先把酒做出来,虽然不可以卖,但可以卖技术啊,这不都是钱么?再不济,大宋不让卖,还可以隔壁的吐蕃去卖嘛,换成吐蕃的特产带回来,进出口贸易不就做起来了么? 原料是高粱,当时村民们送粮食来时,他让人全折算成高粱送过来,为的就是做酒,如今孙家仓库里堆了好多的高粱。 为了早些把酒做出来,他尽量压缩了粮食发酵的时间,用的是蒸熟的粮食,虽然是春季天气很温暖,但为了尽快发酵,又尽心尽力的给密封的容器保持温度。如今终于万事具备,只欠蒸酒了。 蒸酒是选择在晚上开始的,知道他要做一件“大事”,孙可偷偷摸摸的跑了过来,加上孙恒和孙小妹,四人开始了酿酒大业。 孙小妹将炉火烧的很旺,终于渐渐有酒液流了出来,然后浓郁的酒香味弥漫开来。 直到整个孙家都弥漫在酒香中。 很熟悉的酒香,似曾相识的口感,陈辰开心的笑着。 “既然此酒是本公子第一个酿出来的,那就由本公子来命名吧,就叫其……天下第一刀!” 无论他说什么,孙小妹都是恬淡一笑然后面露崇拜状,孙恒都是无所谓似未听到状,孙可都是嗤之以鼻状。 “切,还天下第一刀呢,你怎么不说是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枪?” 若按这些天“约定俗成”的规矩,陈辰的第一动作是给其一个爆栗,然后斥责其“没大没小的,怎么跟先生说话呢?”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他朝着孙可诡异的笑道:“不信,要不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不服气的孙可接过碗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脸瞬间红了起来,喉头几番鼓动才咕嘟一口咽了下去。 好久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是刀,入口如刀,入喉还如刀,这才是男人该喝的酒啊。” 第二十七章 长路漫漫、岁月寒长(求收藏推荐评论) 从县城回来到现在,一晃已过了二十来天,如今已是三月中旬,天气已愈发的温暖。 这么些天陈辰一直是深入简出,若非必要并不露面。他曾请老族长吩咐过孙家村所有人,要其统一口径,只要有陌生人来找自己,一律称自己已经离开孙家村,云游四方去了。 这样做的目的在于,一来他打败了沈淼,几乎是在一夜时间就声名鹊起,肯定会有人抱打不平,或者想通过踩自己一脚的方式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此这般他将不胜其扰。 二来他得罪了许多人,比如沈淼,沈家和沈淼的姑家雷家会不会报复不得而知,但总归是不得不防。还有韩进,虽然看似因彼此忌惮而已井水不犯河水,但这等人背地里会不会耍什么小动作也是不得而知,总归都是暗箭,所以干脆彻底隐起来,任谁都找不到。所以他除了在教室就是在家里,即使是偶尔去集市,亦是斗笠戴着。 事实上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最开始的时候每天都有从未见过的各色陌生人来寻过自己,甚至于老族长还见了县衙中派来的公差,说是请陈辰去县衙一叙。也被老族长给推掉了。 老族长的演戏实力他可是见识过的。正是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他已离开曲里、云游四方的说法才慢慢被人当真。 终于不再有人来找他了,终于他也真的要“云游四方”去了。 考虑再三之后,他决定去一趟吐蕃,莫说之前接触过来自吐蕃的桑吉和美多兄妹,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他也打算去。毕竟如果能将商路打通,将是一个暴利的行业。 为此抓紧了一切时间酿酒,足足酿了四个大木桶的纯粮食酒。 他也曾跟孙明讨论过去吐蕃的可行性。 “你确定要去?” “若没什么变故,是要去的。” “你那酒确实好,吐蕃地处高原,冬季极冷,便是此时也是昼夜温差极大,所以这酒应该会受欢迎,如你所言将这商路打通后,确实会是一笔了不得的生意,而且是持续生利。到时除了这酒还可以贩卖些吐蕃人需要的其它物资过去。” “只是你想过没有,这种生意并不会等着你来做,之前和现在肯定是一直有人做的,一旦你插进一脚就可能会有很大风险,毕竟是断人财路。” “话是这么说,但我一无本钱二无人脉,如果按步就班的走还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想到这条路子总是要去一趟的。再说我也只是先去探探虚实,若不可为自然不会强而为之。” “一旦打通商路,整个孙家村的命运将随之改变。” 老族长终于被他打动,浑浊的双眸中隐隐透着激动的光芒。 “只是去吐蕃的这一路很危险,我倒是知道一条路,但现在已不能走,因为已经属于土匪的势力范围。” “土匪?”陈辰扬起了眉。 孙明点了点头。“应该就是逼你投河的那帮土匪,人数不少且极为凶残。正是在那些天,土匪在附近伏击了一些人,双方大打出手,死了很多人。正因如此,知县大人坐不住了,召了附近的保长们一起去县衙相商,打算请兵将这些土匪一网打尽。所以这个节骨眼上那条路已不能走,免得丢了性命。” “可还有别的路?” “应该是有的,但不熟悉,总得摸索着走,光靠你与孙可孙恒三人显然不行,若你真要去,我让孙实陪你们去。” 如此也好,陈辰点了点头,毕竟一路凶险可不是开玩笑的。 孙明想了想又道:“即使这个问题解决了,吐蕃那边也不是好相与的,王国早就分崩离析,现在部落间的战争时有发生,一个不小心仍是凶险异常。所以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陈辰挥了挥手表示不介意。毕竟自己只是去做生意的,各取所需,想来问题不大。再说了,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一切商定,陈辰便开始着手远行。首先是运输,孙明有一头毛驴,在村民家又借了一头,有两头驴拉着物资也够了,至于人,显然是得步行到吐蕃。 其次是那酒,他请了木匠将木桶固定再固定,密封再密封,终于到了倒扣过来也不渗漏的地步才罢手。 剩下的就是四人的行李干粮以及用来防身的兵器了。等将所需物资全部置办好,三人身上的钱也用光了。这还是建立在有很多物资都是村里有的,没有花钱的基础上。 陈辰将希望小学的事安排好后一切已准备妥当,四人已准备好上路。 三月十八是个很吉利的日子,毕竟要发嘛,而且风和日丽,一大早,四人告别家人以及送行的族人后,赶着两头驴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 这是陈辰第二次走进这片深山,与之前一次相比,这一次轻松了许多,也没有了惶恐,毕竟身边有人相伴,而且知道方向和终点。 望远镜、打火机、匕首、手表,这几件东西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有了手表上的指南针,可以不虞走错方向绕路耽误时间和精力,有了望远镜,可以提前发现一些危险状况,加大自身安全系数。匕首是防身的,打火机可以在极端情况下第一时间点着火,都是一些非常实用的东西。 这一走,便是长路漫漫,岁月寒长。 初始两天还能有说有笑,等到后来,即便是孙可也是灰头土脸的闭上嘴,似乎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四人牵着两头驴子,只是机械的走着。 是抱着开辟一条全新的无人所知的商路的心思去的,所以难免会碰到此路不通,不得不重头来过的状况,好在有孙实这个在土生土长的向导带路,否则光凭这三个年轻人,很有可能只是在山里打转,最终不得不退回到起点。 出门在外,首求温饱。吃食也就那么回事,虽然带足了干粮,但仍是得省着点吃,毕竟谁也不知道得走多久才能到。不过不得不说孙实与孙恒父子俩的箭法真的很好,正是仰仗着那几乎箭出必中的箭法,才多了许多猎物来填饱肚子。 夜里很冷,虽然带了帐篷但仍是冷。有很多次陈辰被冻醒,最后不得不与孙可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好在再难熬总是熬过去了,似乎是离吐蕃越来越近了。 因为夜里越来越冷,还因为呼吸越来越困难。 高原反应来了。 第二十八章 你的好兄弟 陈辰记得高原反应还是有些危险的,好像还有人因此一命呜呼。不过许是自己的身体素质不错,加上身体单薄跟肥胖扯不上一毛钱关系,所以反应是有,但还算能接受。 据说高原反应跟体重成正相关,就是说胖子的反应和发病率要比瘦子大。 头有些疼,有恶心的感觉,还有些胸闷气短,似乎鼻子吸入的气永远不够,不自觉的要张大嘴巴大口吸气,所以走不了多远就要坐下休息一会,等症状稍有缓解时才能再度起程。 他问了另外三人,反应基本上都跟自己差不多。这才放下了心,都是些还算轻微的症状,走的慢些就慢些吧。他记得这种反应好像是过一两天等身体适应就会缓解些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终于看到了草原。 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头顶上是瓦蓝瓦蓝的天空,游动着的朵朵白云似乎触手可及。 没有人,也没有传说中的牛羊成群,苍茫草原上只有形单影孤的四人外加两头驴。 不容易啊,他已记不得走了多少天了,如今张大嘴巴使劲吸气的四人就像四个野人,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不仅脏也都破的不成样子,脚趾头差不多都露出来了,全是灰头土脸满脸倦容。 但总算到了,既然到了草原,想必部落也就近了,他并未强求一定要找到桑吉家的部落。毕竟又不知道人家在哪里,这茫茫草原到哪儿去找?且语言又不通。 不过能碰上桑吉家的几率还是不小的,在他看来,桑吉既然带着美多与族人去赶曲里的庙会,就说明这个部落离大宋很近。吐蕃各部一直在打仗,彼此都谁也不服谁,所以说不定桑吉家正是离大宋最近的,否则桑吉就不怕经过其他部落的势力范围然后被截住么? 但无论如何,到了这里警惕是第一位的,没人知道碰到的吐蕃人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所以只能小心再小心。 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番远方,此时天气极好,能见度极高,所以望远镜也能看得远。 可惜没什么有用的发现,只能再看看手表上的指南针,然后抬手指向西南方,又开始走了起来。 在另外三人的眼中,这个陈辰虽然认识这么久、也都将其当作家人看,但仍是神秘之及,似乎有永远解不开的谜。比如那手表,竟然一直不停的滴滴嗒嗒的走着,似乎永不停歇。他说这是用来看时间的,还说一天十二时辰可以分为二十四小时,那最短的指针走上一圈便是一个小时,便是半个时辰。 手表上有阿拉伯数字,好在这些数字他已经教给了学生,孙可孙恒也会认会写会用,倒不是太稀奇,只是这做工之神奇仍是令三人叹为观止。 至于指南针倒并未引起三人的多大兴趣,毕竟司南大伙儿都早有耳闻,感兴趣之处只在于怎样才能把这玩意儿弄进这么小的手表中? 再比如那望远镱,陈辰将其称为千里眼,这更神奇,将那两个筒放在眼睛上,顿时远方的情景就像被拉到面前一般,历历在目,初次看时吓得孙可连声怪叫。 还有那打火机,有一天晚上下雨生不着火,这个小小的玩意儿只是轻轻一按,叭嗒一声,火就神奇的出现了。 对于这些近乎于“神迹”的现象,陈辰统统将锅送给了“海外”来背,这又惹得孙可遐想连连,连声惊叹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似乎身为天朝上国的大宋也远远不及啊,然后又缠着陈辰,称等有朝一日赚到大钱一定要他带自己去好好看一看,也算不枉此生了。 每当听到孙可念叨着要自己带他去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泛起淡淡的酸涩。 那个世界,回不去了啊。 又走了好久,已经过了正午十二点,陈辰终于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正放牧羊群的牧民,且那些牧民的衣色很像那天桑吉带去的部落中人身上穿的,得知此消息后,四人欢呼了起来。 还算是顺利,顺利的接触到了头上扎着很多小辫子的牧民,虽然彼此的眼神和动作都有所警惕,但还算友好。只是可惜语言不通,双方形同鸡同鸭讲,连比划也都弄不明白,惹得陈辰只能不间断的喊着准备好的那几个字。 “桑吉,霞扎桑吉,美多,霞扎美多……” 许是口音不对,但一番折腾后对方总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咧嘴笑着,给了陈辰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来是找到组织了,陈辰闻着对方身体上那股刺鼻的羊膻味和形容不出的怪味,忍不住大拍着对方的后背然后流下了几滴马尿,也不知是感动的还是被熏的。 想来自己身上的味道比人家也好不了多少吧,他如此想道。 牧民分出了一个人,骑着马要给他们带路,可惜他们四人加两头负重的驴都走不快,只能慢悠悠的一摇三晃的缓缓走着。 过了一会,他先是看到了一座小山,确实是小山,跟远方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相比,这座小山甚至只能算是一个坡。不过这个坡很陡,目测起码得要有七十度左右。 在山下则是密密麻麻、占地极广数也数不清的一大片帐篷。这可不是他们晚上住然后白天收起带走的简易帐篷,而是很大、用木板和绳索固定好的帐篷。 走进了居住区,路过着那些帐篷,带路的吐蕃人转过身叽里哇啦加手舞足蹈的说了一大通,而后打马先去,四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能向着那人的方向缓缓走着。 一路上倒是见到不少的吐蕃人,差不多的面色打扮、差不多的小辫子、差不多的好奇惊叹、差不多的叽里哇啦。 他也一直摆着差不多的微笑。 终于一个熟悉的爽朗大笑声远远传了过来,然后是一个熟悉的有些生硬的汉话招呼着他。 “我的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陈辰停了下来,先是大口喘了几口气,然后耷拉着眼皮,用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看着桑吉。 “我的兄弟,你怎么成这样了?”桑吉抱着他的肩,一脸不可思议道。 是啊,我怎么成这样了呢?陈辰打量了一下自己,思考着到底该称呼自己野人好还是乞丐好呢? 堂堂天朝上国的大才子,竟然成了这副模样,丢人啊丢人,丢自己的人还不要紧,反正脸皮厚,但有辱国体这罪过可就大了。 “桑吉,你的好兄弟要洗澡,赶快。” 第二十九章 天生犯冲? “如此说来,你历尽千辛万苦,竟是只为了送酒来的?” 桑吉的帐篷里,盘腿坐在低矮台子前的桑吉古怪说道。 在桑吉的左前方的台子前坐着的是似乎有些心事的美多,右前方则是坐着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裳的四人。 陈辰喝了一口咸咸香香的酥油茶,只觉得入口虽有些香,但之后总有种怪味让自己不喜,于是放了下来。 “你说呢?”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挑眉笑道。 桑吉的眼睛稍眯着,片刻后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我的好兄弟,当日我说过,只要你能帮美多出了这口恶气,你就是我桑吉的兄弟。如今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既然你不远千里送酒来看我,我总不会让我的好兄弟空手而回。” 顿了顿后,他又道:“若你还有些别的意图,我会为你引见我的父亲,英勇睿智伟大的赞普。” 陈辰抱了抱拳表示了感谢。 “桑吉不想先尝尝你的好兄弟亲手酿出来的酒?我敢保证你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酒,也绝想象不到这种酒能带给你什么感觉,只要你喝过就会觉得全天下的酒都像水一般,你连碰都不想再碰。” “哦?”桑吉疑惑道:“果真有如此神奇?” 陈辰哈哈一笑,然后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自然不用他动手,桑吉拍了拍手,轻声吩咐着一个应声而来的年轻女子,然后那女子离开了帐篷。 等酒来的这段时间,终于有人送来了热腾腾的牛羊肉,与酥油茶相比,肉食显然是极好的,所以四人都极不雅的大快朵颐起来。 虽然高原反应让各人都有些厌食,但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吃下去,毕竟这些日子身体亏的太多了,过不了多久还要回去的,不把身体养好怎么走回去? 到目前为止,看起来一切顺利,桑吉并未忘了当日的诺言,两人都是一口一个好兄弟的叫着,但陈辰知道,这些也就是表面而已。 哪有这么简单的兄弟?只因为我帮你妹子出了口恶气你就把我当成兄弟?那这兄弟也未免太廉价了,没有感情基础的兄弟能是真正的兄弟?此时只能说对方对自己有好感,也愿意与自己去经营这份感情,但想来无论怎么经营,也很难达到能生死与共的真正兄弟之情。甚至于陈辰丝毫不怀疑,若有了冲突,桑吉丝毫不介意对自己挥刀相向。 至于经营……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怎么经营?所以能维持在一个愿意相互帮忙的朋友关系上,然后慢慢发展,这就已经心满意足,至于其它的,便用利益将其与自己捆绑在一起? 所以他从未提过卖酒,只提送酒而来,任谁都知道他不可能跋涉千里只是为了送这么几桶酒而来,显然另有所图,桑吉开门进山的提到并且表示愿意为他引见其父亲,显然也是很明白他的心思。 还能有什么心思?千里奔波不为财还为什么?前些日子还为了一百贯拿命跟人赌呢,人家可是见证者。 过了一会,有人拎着一桶已打开桶盖的白酒过来,浓郁的酒香立刻充满整个帐篷,桑吉顿时眼睛放光,然后迅速站了起来,走到桶旁弯腰仔细嗅着,许久后才抬起头,闭着眼一脸陶醉。 “我的好兄弟,你果然没有骗我,我闻到这味道就知道我一定会深深的爱上它,就像爱上那个已被我蹂躏过无数次的敌人的女人。” 然后他一头扎了下去,竟是直接用嘴在酒桶中喝了起来。 陈辰悠悠道:“我的好兄弟你可得悠着点,这可不比寻常的酒,我把它叫做……天下第一刀!” 话音刚落,桑吉已缩回了头,开始剧烈咳嗽着。 “果然……果然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好刀!” 许久后,桑吉仍旧仰着头,轻声嘶着用来回味。 “好兄弟,你的这份情我领了,我这就把这把刀献给我的父亲,只有世间最伟大的勇士才能配得上我的好兄弟酿出来的世间最烈的酒。” 能不烈么?这酒起码也有六十多度,再高一些怕就是酒精了。陈辰看着桑吉拎起酒桶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才走到门口却又被美多给叫住了。 “桑吉你喝醉了么?现在能去得么?” 桑吉怔了怔,又返了回来,对着陈辰讪讪一笑。 陈辰眯了眯眼,觉得有些奇怪,儿子见父亲什么时候去不得?若是夜里还好说,可此时连傍晚都还早呢。 可惜美多并未明言,没头没脑的他也猜不着。于是便不再猜,与孙家三人只顾埋头吃肉,间或与桑吉美多聊上几句。 桑吉则是似乎感觉到了这酒的厉害,再也不敢那般狂放,改而使碗小口小口的抿着,渐渐的脸红了几来,神态也有了几分醉意。 偶尔抬头瞄上一眼的陈辰不由的乐了起来,这可是六十多度的白酒,以自己的酒量怕是不到半斤就醉了,目测这桑吉已经一斤多下肚了,不把你喝醉才怪,不把你的话套出来才怪。 不过这酒量确实惊人,第一次就能喝这么多,都说少民能饮果然不假。 “桑吉你可别喝了,再喝就醉了,可就耽误事了。” 显然是要提醒的,真一醉不醒可就什么话都撬不出来了。 桑吉还算是有自制力,想来也是感觉到自己撑不住,于是停下了碗,抬着醉眼打着酒嗝。 “我的好兄弟,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么美妙的礼物,等我将其送给伟大的赞普,父亲一定会更加喜欢我,胜过喜欢我的哥哥。” 哦,陈辰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涉及到兄弟之争啊,于是他对着孙可使了个眼色,孙可会意,拉着孙恒站了起来走到美多身旁轻声说了几句,看起来美多有些不愿意,不过大老远赶来的客人朋友开口了总是不好拒绝,终还是站了起来,而后三人一起走出了帐篷。 有点奇怪啊,陈辰想道,这美多可是个能跟孙可有得一拼的话唠,竟然没有跟自己说过几句话,看其神态似乎是有什么心思。 “我观桑吉如此勇猛,想来令兄应该及不上桑吉。” 桑吉使劲眨着眼,似乎在驱逐着酒意,只是这酒上头了哪这么快便能恢复的?所以无论他如何眨眼,仍是醉眼朦胧。 “你有所不知,我与美多……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便是……我俩是……庶出的。所以身份上天生便差了一头。” “你可知我先前为何走了又返?我太冲动了啊,还好美多提醒了我,因为父亲那里有客人。” “很重要的客人?”陈辰故作很随意的问道。 桑吉趴在了台子上,看起来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 “那个客人与我家往来已久,我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可是难啊,我当然愿意帮我的好兄弟,如此我也能让父亲高看一眼,可那个客人做的正是你想做的事,做了好久了。” “是由哥哥牵的头,那人姓雷,曲里的雷家啊,前些日子我还跟美多去过雷家,后来又去雷家找过那沈淼,你打败的沈淼正是雷家的侄儿。” 陈辰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 又是沈淼!难道天生便跟那姓沈的犯冲? 第三十章 敌袭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宫斗。看来这种兄弟争宠宫斗的戏码不分种族、也不分时间地点啊,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桑吉未能说上几句便趴在台子上沉沉睡去了,不过话虽少,透露出的信息却是很丰富的。 兄弟争宠,显然桑吉落在了下风,但他很不甘,想要取而代之。 雷家是拦路虎,想要将这门暴利生意独揽就必须要赶走雷家,这条商路这个部落只能有一家存在。 如果没有记错,雷家家主似乎是叫雷振? 此时雷家正有人在与赞普议事,很巧吗?其实仔细想来也算不上巧,前些日子曲里庙会,桑吉说去找过雷家,显然是有事才去找的,而且看起来应该是有事相求。过了这么些天雷家又来了人,这是因前次相求之事而来?有可能但不确定。 雷家的靠山是桑吉的哥哥,那个最有可能在将来成为赞普的男人。 老族长说的没错,赚大钱的机会不会等着你,当你意识到时,其实早就有人去做并且一直有人在做。作为一个后来者,你若想在这种生意上横插一脚,必须得踩着对手的尸体前进。 要么是你踩着对手的尸体取而代之,要么是对手踩着你的尸体继续一家独大。 桑吉已经打起了鼾,陈辰独自走出了帐篷,漫无目的的看着似乎绵延至无限远的各种帐篷。 这个部落的人口似乎还不算少。 大部分的帐篷都是米黄色的,也有其它颜色的帐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一顶纯白色的比较小的帐篷,离桑吉的帐篷并不远,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朵洁白的雪莲花,出污泥而不染。 然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占地最大、也最宏伟的帐篷,与山靠得很近,与那朵雪莲花靠的也很近,应该是桑吉的父亲、那位赞普所住之地吧? 此时帐篷的门帘落着,门口还有人把守,陈辰又默默看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雷家的人正在里面与赞普商量要事,他很想要取而代之,可是难啊,他认为这等生意一定会有人不时向雷家发起挑战,但雷家仍稳稳坐着,不显山不露水,甚至于没有几个百姓知道雷家还做着这门生意。老保长至少能算是半个公家人,但还是不知道。 这说明雷家很低调,这门生意走的大概是比较偏门的路子,基本不与普通百姓打交道。 这也说明雷家实力很强,否则如何能坐稳这个位置?如何能让桑吉的哥哥看中?如果先前猜测为真,那么就连赞普都有求于其。这样的实力,几乎赤手空拳的他如何与其相抗? 取而代之?若按寻常路子走,怕是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算在吐蕃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都有靠山。但自己总是要回大宋的呀。 看起来很难,想起来也很难,如果做起来可能会更难。但总是要搏一搏的,不远千里千辛万苦赶过来怎么可能因为畏难就不做了?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实力啊,只有早日积攒起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不到处缩手缩脚! 正在盘算着要从何处着手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急忙转身仔细观察,却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难道是太疲倦生出错觉了?他摸了摸下巴低下头继续思考,可未过多久竟又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再次打量却仍是没有异样。 想了想后,他回到了帐篷里。 如果感觉未错,那么这个部落里会有谁想对付自己? 只有桑吉的哥哥和雷家才有可能,但桑吉的哥哥应该不会这么鲁莽,这不正是给了桑吉一个好理由么?至于雷家…… 雷家的反应没那么快吧?而且敢在这里动手?不管是不是,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很快就已到了傍晚,似血般的残阳已没有了温度,将整个西天染得通红一片,看起来极为悲凉。 确实很悲凉,草原上很荒凉。在这片天地中,人是渺小的,真就跟蝼蚁一般。 陈辰坐在门口,默默看着这能让人心生感慨的美景。 不经意间,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这是陈辰第一次听到号角声,这种古代用于出征的号角声极为悲壮,能在人的心中搅动起一股无以言状的苍凉感,尤其是这残阳似血的时刻,这苍茫草原上的号角声更是能让人情不自禁的颤抖。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随着这声号角,一直很安静的各个帐篷里陡然躁动无比,几乎所有的门帘几乎是在同时被掀了开来,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冲了出来。 这是……敌袭? 他立刻站了起来,此时门帘已被掀开,被号角惊醒的桑吉冲了出来。 “敌袭,回帐篷。”桑吉扯着嗓子向他喊道。 话音刚落,号角声再度响了起来,不过与之前悠长的声音相比,这一次的号角声很短促,且一连响了三次。 桑吉陡地停下了冲着的脚步,停在了陈辰的面前,嘿嘿笑道:“只是百骑骚扰而已,自有人前去迎战,不足为惧。” 原来这是示警,后面的短促号角声是用来通报来敌之数。 “经常这样么?” 桑吉看了看他,笑了笑。 “不算经常,但每个月总会来那么几次。他们来骚扰我们,我们也会骚扰他们。” “他们是谁?” “对面的一个部落,与我们打了好多年了,他们阻止我们西进,我们阻止他们东进。嘿嘿,早晚有一天得把他们给吞了。” 陈辰皱眉道:“既然是世仇,既然有吞掉对方的实力,为何不一举拿下,反而要常年受其骚扰?” “没那么容易。”桑吉摇头道:“我们的战士比他们多比他们勇猛,可是我们的装备不如他们,有他们在我们无法向西,草原上没有矿石,所以我们没有足够的装备。而且即使硬拼掉对方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小,到时很有可能是给其他部落作嫁衣。” 装备……陈辰默默点了点头。 “不过快了。”桑吉像是想起了什么,扶着他的肩哈哈大笑。 “不可能一直拖下去的,伟大的赞普正在谋划,打算将其一网打尽,到时将再也没有人可以挡住我们西进一统吐蕃的步伐!” 第三十一章 调虎离山 一统吐蕃?志向不小啊。 可是他对于这些没有哪怕半毛钱兴趣,这与他一个汉人有何关系?毕竟此时的吐蕃还是异国番邦。而他只是来赚钱的,只要能让我赚到钱,随你们怎么打都可以。 所以他淡淡的回道:“如此甚好,那我便提前恭祝赞普旗开得胜,但愿下次再来看望我的好兄弟时能得见赞普气吞万里河山的盛况。” 桑吉哈哈大笑道:“一定会的。” 说完后桑吉抿着嘴眯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我的好兄弟,你知道么,那边有两个非常非常美,美到我的心坎里的女人,前些天被我抢来一个,过不了多久另一个也将成为我的奴隶。一想到那一刻我就万分激动,无比期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陈辰奇道:“前些天?怎么你还能到对面的部落里把女人抢回来?” 桑吉的表情有些得意。 “是啊,我从曲里回来后使了一招你们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引他们大军出动,然后我带着我的勇士们去了一趟他们的大营,不仅抢来了那个女人,还放了一把好大的火,将他们烧得哭爹喊娘。” “我不仅全身而退,得到那个我做梦都能梦到的女人,还让赞普连声夸我不愧是他的好儿子。” 说着他重重拍拍陈辰的肩又道:“这一切正是在结识你之后,我的好兄弟是一个汉人的大才子,也是我的福星!” 陈辰被他拍的肩膀生疼,想要离他远点可是又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只能苦笑,正想将话题岔开时,只听到又是一声绵长的号角声响起。 先前的号角声是在北方响起,这一次的号角声却是在西方响了起来。 与先前一样,绵长之后又是几声短促,不过这次却响了四次。 桑吉脸色陡然冷了下来,片刻后已经转为狰狞。 “这是……?”陈辰皱眉问道。 桑吉咯吱咯吱的磨着牙:“这是送死的来了,他们想要一决死战?嘿嘿,我便成全他们!” 陈辰想了想,一把拉住了作势欲走的桑吉,慎重道:“小心有诈。” 桑吉的脸色仍是很狰狞,仍是嘿嘿冷笑。 “放心,霞扎家赞普的儿子不会那么容易上当。我且先去父亲那里,游荡的勇士们应该很快就能把准确的消息送过来,到时赞普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我的好兄弟,你且先到我的帐篷里休息,且看我立一个大大的功劳回来与你庆功。” 陈辰点了点头,仍旧面色慎重。 “我在帐篷里等你,听我一句,若有什么情况记得一定要回来跟我说一声,我是想帮你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桑吉疑惑的看着他。 陈辰耐心道:“想想沈淼,嗯?” 桑吉愣了愣,过了一会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大步流星的赶向了主帐。 沈淼……他是告诉桑吉,当日他能打败沈淼,证明自己还是有点本事的,证明自己还是能帮到他并且是真心想帮他的。 骑马砍人我不行,耍心眼看局势你不行。 回到帐里的陈辰觉得,似乎是有机会来了。 在听到桑吉得瑟着前些日子的战功,紧接着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号角声时,他感觉到这个事没那么简单。 似乎是真有机会来了! 来之前曾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如今这个局面却是最差的一个,桑吉家占住了通往大宋的通道,生意只能与桑吉家做。别的部落想都不要想。 他仔细想过,在正常情况下想要挤掉雷家绝无可能,人家关系比你好、合作时间比你长、靠山比你硬、势力与财力更是天壤之别,除了这酒之外,没有任何可与雷家对抗的资本,而且此时的酒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所以只能将所有希望放在桑吉身上,只有将桑吉捧上去,才能把雷家的优势抵消掉一些。 桑吉跟其兄在争,赞普显然是想择优选接班人,所以一定会划下一些条条框框,让兄弟二人在里面公平竞争。目前看是其兄占据优势,但只要让桑吉立下大功,得到与其兄平起平坐的权力,那自己就有戏了。 对面那个部落,战士比这边少,为什么要主动来决一死战? 桑吉劫过人家的大营,不仅把人家的女人抢了还放了一把火,对面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但就此决一死战是否太过也太轻率了?如果也只是学桑吉调虎离山呢? 可是这个赞普是这么多人的头领,显然也不简单,加上有斥候一直观察着,茫茫草原无遮无挡,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过了一会,桑吉终于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风风火火的大声嚷嚷。 “来了三千骑,看来他们找到了帮手想要将我们一口吃掉,我等不及要去与族人们并肩作战,等不及要将他们杀光,我的好兄弟,你就在帐中等我的好消息。” “等等。”陈辰冷声道:“他们原来有多少骑?” “应该两千。” “你们有多少骑?” “两千五百骑。” “可确定对方是三千骑?” 桑吉愣了愣。 “应该……不假,斥候观察到的,虽然不敢靠的太近,但数量差不了多少。” “赞普怎么说?” “父亲又派了好些斥候出去,不久便能得到准确消息,到时便会决定如何迎战。” 陈辰点点头,又道:“你有多少骑?” “三百。” “你哥哥有多少骑?” “五百。” 陈辰将双手撑在台子上,探出身子郑重道:“桑吉,你听我说。” “对手既然借了兵,已足有一口吃掉你们的实力,为何先前要分出一百骑骚扰?” “既然对手有足够的实力,为何挑在这黄昏即将结束,很快就要入夜的时刻进攻?这夜间作战偶然性很大,人数并不是决定性的优势。” “若你是对手统帅,会不会做出如此蠢事?” 桑吉再次愣住,且愣了很长时间。 “可是对手来了三千骑!” 陈辰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三千骑怎么回事,在我看来,三千骑的规模很大,斥候为了安全必须离得远,加上这黄昏与白天相比视野很低,看的不清楚,万一对手在那三千骑中弄虚作假、学你那一招调虎离山呢?” 桑吉深吸了口气。“谢谢你我的兄弟,我这就把你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赞普。” 陈辰仍旧探着身子,仍旧郑重盯着桑吉。 “不可!” 桑吉有些不解。 陈辰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引诱 古往今来,争宠宫斗的事例可谓不胜枚举,陈辰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却听说过很多。在他看来,但凡是牵涉到的利益越大斗得便越狠,如果利益足够大,争斗双方斗个你死我活的场面并不罕见。 或许是吐蕃人的宫斗文化还没有汉人那般登峰造极,又或许是桑吉家只是个例。其实这对兄弟所争的利益已经足够大,但桑吉竟然还未意识到那句“不可”的含义。 此时的陈辰觉得自己很卑鄙很无耻,就像是一个领着小萝莉去看金鱼的怪叔叔,一步步将桑吉带入到那个黑暗世界里。 那个世界里有自私、残酷、冷血、狡诈、唯利是图…… 你能想到的很多负面词汇都能在这里找到,却唯独找不到温馨、美好和博爱。 陈辰觉得自己变了,竟然打算开始挑唆人家兄弟相残了,可是……这大概便是命吧。 这是桑吉的命,你无害人之心,不一定人无伤你之念。既然你打算去争这个位子,这些都是你必须要承受的。 这也是他的命,这不比后世那个世界,想在这个世界让自己过得更好以及让自己在乎的人过得更好,你不狠一些不行。比如孙小妹,她错在哪了?如果自己不努力,难保有一天这样的局面不会落在他以及将来的家人身上。 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说得是要适应一个全新的陌生环境,于此时的他而言,便是自保。 没有足够的实力,连自保都不能,什么博爱和美好?都是扯淡。 “桑吉,我且问你。” “你可想继承赞普的大位,带领你的族人一统吐蕃,乃至将来去征伐西方的阿拉伯人?” “当然想,桑吉做梦都想。”桑吉回答的斩钉截铁。 “好,那我再问你,若按正常情况发展,你有多大的可能性取代你的哥哥,继承大位?” 桑吉想了想,然后无力的摇摇头。 “没有多大的可能,哥哥比我更勇猛、更受族人们的爱戴。” “所以其实这场比试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对吗?虽然你很不甘。” 桑吉低下了头。 “所以其实你只是赞普的磨刀石,用来磨你哥哥的这把刀,对不对?” 桑吉沉默不言,脸色有些苍白。 陈辰站了起来,走到桑吉身旁,紧紧握着他的双肩。 “今天便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愿不愿意抓住!” 桑吉抬起头看着他,脸色有些慌张。 “你……说说看?” 陈辰笑了笑,仍旧紧紧握着他。 “先前我跟你分析过,我觉得这里可能有诈,对手图的可能也是放火与抢你们的女人,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有……多大的可能性?” “不知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决定权在你。” “那我该怎么做?” “留下来!带着你的三百骑守家。” 桑吉愣了好一会,又道:“如果对手没使诈呢?那三千骑怎么办?” “如果那三千骑是真的,那你父亲与你哥哥可能会失败,如果你去了……两千五对三千,加上又是夜里,胜负还不一定。” 不待桑吉说话,陈辰接着又道:“即使你去了,即使你们最终赢了也是惨胜,你们的实力大减,没有了战士的部落只能成为其他部落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你是让我保存实力?” 陈辰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是……是因为如果局势按此发展,那么你确实需要保存力量来保证依附于你的族人的安全,你要带着他们离开,等待东山再起。” “至于不是……如果这是对方设的局呢?那么你的这三百骑将立下天大的功劳,你的父亲将会对你真正的另眼看待。你问问自己,如果我的设想是真的,立下这个功劳的你,能不能获得与你哥哥平起平坐的权力?在部落中人的心目中,能否跟上你哥哥的威望?” 桑吉深深吸了口气道:“可以。” “那便好,当你的父亲终于发现,磨刀石不仅可以磨刀,还可以将刀磨断,同时也能从石头中锻炼出一把最锋利的长刀时,他会怎么想?” 桑吉彻底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陈辰再次开口。 “桑吉,时间不多了,很快斥候就将传回来消息,若那三千骑是假的,那么我们这些对话就当从未发生过。但若是真的,你父亲决定迎战的话,你就得做出抉择了。” 桑吉的脸庞是扭曲的,显然内心经历着极大的挣扎,只见他为难说道:“可是……族人们在前方战场上拼杀,我却只能躲在安全的后方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敌人杀死,我……做不到!” 陈辰冷笑道:“那好,那你也陪着去一起送死,哦不,你不会死的,你的哥哥与你的父亲都不会死的,你们的族人一定会拼死将你们送出来。然后呢?” “然后你们的一切都将归敌人所有,包括你的妹妹、你的母亲、还有你最心爱的女人,你做梦都忘不了的女人。” “都将成为敌人的奴隶!” 桑吉陡然瞪大了眼睛且双目赤红,恶狠狠的模样让陈辰看了心里发毛。 “不可以!谁都不能打她们的主意,谁都不行!” “我的好兄弟,谢谢你骂醒了我,不过请你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去跟父亲提出不去战场?” 陈辰没有想到,说了那么多话,说的口干舌燥效果都不大,最后却因为几个随口提出的女人让桑吉改变了主意。 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一条亘古不破的真理,更何况现在的桑吉远远称不上英雄。先前他见桑吉得瑟的告诉他抢了女人回来便留了意,用在此时竟起到了一捶定音的效果。 “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把你的理由告诉他,当然有哪些话不能说你应该知道,然后告诉他你坚持不去,因为你认为敌人一定在使诈!” “记住,千万不要在你父亲面前犹豫,当你父亲问你有多大可能性时,你得告诉他十成十是敌人在使诈。” 桑吉重重点头。 目送着桑吉离开帐篷,陈辰开始觉得,这个赞普若真倾巢而去似乎也不过如此? 虽然在用兵方面自己是个白的不能再白的小白,但如此鲁莽连一点看家的人都不留的事自己也做不出来,他如何当得起一个万人部落的首领重任? 想了好一会,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里是草原,是一望无际无遮无挡的草原,斥候能放出去很远很远,如果敌人真调虎离山,打算劫营的人如何瞒得住斥候?赞普若全军出击,显然是已确定其他方向没有危险。 而且桑吉前几天刚玩了这么一出,对手还会这么玩? 至于桑吉是怎么做到的,他不知道,想来还有其他的操作吧。 我错了吗?难道真是借到兵前来决战?陈辰默默想着,心慌的厉害。 第三十三章 蹄声如雷 事情始终还是向着既定的轨道走下去,既然斥候说敌人有三千骑,显然是来势汹汹,不可能是儿戏之举。 放出去的斥候们终于一个一个回来,有些身上还带着血,看起来已经交过手了。终于大帐洞开,一个身材魁梧、国字脸且面相凶悍、满脸络腮胡的蛮人一马当先走了出来,看其长相与桑吉依稀有几分相似。 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显然这是桑吉的老爹,这个部落的赞普。 赞普向着天空挥了挥手,顿时响起了一阵急促尖锐的号角声,与战场的号角声不同,这种用于召集族人迎战的尖锐号角声听了让人心里异常难受。 号角声响起,无数披挂执刃的吐蕃男人出现在视线中,牵着战马默默走向南方,走到营地外面的草地上。 孙恒等三人也已回到了陈辰的身旁,先前示意孙可将美多支走,这一走便是半天,直到号角声响起才回来,看其表情似乎玩得很开心? 四人随着人流向着草地上走去,许是知道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所以不仅是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们也都走出了家门,来送一送这些部落的战士们出征。 每一个战士都是一个家庭的一家之主,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或许将是最后一面。 在路过那顶如同雪莲花的洁白帐篷时,陈辰发现这几乎是唯一一顶没有人出来的帐篷。 是空着的么?他如此想道。 逾两千骑的战马集中在草原上,黑压压的人和马看起来极为壮观,即使是外人,陈辰也看得心潮澎湃。 大概是因为……每个男人的心底最深处,都渴求着那份壮烈、那份征战天下的心吧。 赞普披上了盔甲骑上了马,缓缓来到阵前,吱里哇啦的对着战士们说着什么,包括女人小孩都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呼声,看起来应该是在阵前动员? 反正也听不懂,那便打量打量吧。 赞普的身旁还有一骑紧紧跟着,骑士大概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相可比桑吉更像赞普,像极了,就像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这是桑吉的哥哥? 此时桑吉已经缓缓向他走来,他点了点头示意,而后继续打量着。 不经意间,发现在赞普身后围观欢呼的人群中,有几个汉人。 为首之人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面相倒是很富贵,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若在大宋,说这是个读书人应该是没错的。但与寻常读书人还是有所不同,因为这人身上有一股很干脆很果断的味道,举手投足间似乎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倒是一个上位者的做派啊,既然是汉人,就是说这是雷家的人啰?而且看起来在雷家的地位还不低,难不成是雷振亲来? 想了想又被自己否定了,雷振乃一家之主,怎可轻易涉险?不过显然应该是雷家核心圈子中的人物。 他在打量那人,那人也在打量他,两人目光交汇,竟然都是哈哈一笑,而且看起来笑得极为真诚。 “笑面虎。”陈辰暗骂一句,然后乐了,因为意识到对方想必也是这么骂自己的。 桑吉走到他的身旁站定,脸色看起来很羞愧很落寞。 “按你说的,我跟父亲坦白了,父亲不同意,但我坚决不去。后来哥哥多赞就嘲笑我,说我是怕死的胆小鬼,让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说族人们在战场上用鲜血去战斗,我却躲了起来,不配做赞普的儿子!” “记住,笑到最后才是胜利者。”陈辰淡淡说道,但并未看着桑吉,因为赞普的动员已经结束,正带着桑吉的哥哥多赞打马向着桑吉而来。 自然又是一段吱里哇啦的鸟语,桑吉的脸色很不堪,不过仍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应该是在最后问一次桑吉到底带不带他的人去战场,被桑吉拒绝了吧?陈辰正如此想着,却又听到了一句汉话。 是那个多赞开口了。 “桑吉。”他用马刀指着陈辰。 “这就是你那个汉人好兄弟?我早跟你说过,让你不要跟这些虚伪无能的汉人混在一起,你偏不听!你看看你口中的这个兄弟,我一个人能打他十个,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会将他砍死,反正将来汉人的江山也会在我的马蹄下颤抖,这些汉人也只能将脖子主动伸在我的马刀下。” 说的是汉话,就是说,这些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好,很好,看来挑唆桑吉与你相争没有错,某虽不才、虽无能,但你若敢觊觎华夏大地,休怪我到死也要玩死你! 这是底线! 这是此时的我能做到的,自然责无旁贷。 他并未反驳什么,仍是面无表情。一来是因为在人家的地盘上,反驳是自取其辱,二来是肆无忌惮怪笑着的多赞又丢下了一句话。 “胆小鬼桑吉,哥哥要去杀敌、建功立业去了,你乖乖的烧好洗澡水,等着哥哥用你烧的水洗去敌人的鲜血。” 然后大概是用吐蕃语又说了一遍,因为他听到了周围响起了声势极大的哄笑声。 桑吉低着头,脸已经红到了脖子中,拳头捏得咯巴做响。 但他仍未抬头,显然到此局面他已只能死撑下去。 赞普的表情一直很严肃,眼神一直很凌厉,不过此时那凌厉的眼神中终于透出几分失望。 见赞普掉转马头,陈辰知道这便是打算出征了。于是冲着赞普喊了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赞普,将在谋,而不在勇!” 赞普夹着马肚的腿似乎有一丝停顿,然后在一声嘶呖呖的马啸声中,马儿如离弦之箭一般奔了出去。 顿时,草原上蹄声如雷,震动天地。 骑着马的战士举着马刀,如潮水一般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残阳如血,行将落山,天地荒凉。 陈辰眯眼看着这一场面,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觉。 骑兵啊,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之王。 可惜都是人家的,若有朝一日,我也能率领属于我的兵马在茫茫天地中驰骋,该是怎样的场景? “桑吉,布防!”他大声吼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孤芳自赏 有多大把握?其实没有多大把握,在意识到地形后他开始对自己有了些怀疑,毕竟人家得到的信息远比自己多,赞普又是万人部落的统领,不至于如此鲁莽! 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赌博,如果不赌,有雷家和多赞压着,他将永远也得不到贸易的机会,如果赌输了,不过是四人灰溜溜的赶驴跑路,结局其实是一样的,所以他必须选择去赌。 如果赌赢了,虽然仍不至于拿到商路,但地位显然会不一样。 所以布防肯定是要布的,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拿出百分之百的态度去面对。所以两人商量了后,桑吉决定派出属于自己的斥候。 “一定要挑选最最可靠的战士,吩咐下去,一定要注意好伪装,若有情况不要恋战,迅速赶回来……” “你是怀疑先前派出的斥候有问题?” “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当然不可能所有的斥候都有问题。但如果有人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叛变了呢?虽然地形平坦一目了然,但如果有斥候有问题,敌人来的兵力又不多,加上光线暗淡,再伪装一下,还是可以躲过其他斥候的观察的,骑兵来去如风,到时岂不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叛变的人不需要多,只需要一个就足够!” 这大概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可能了。在他想来,如果赞普那边的敌人是伪造兵马佯攻,按敌人的计划,必定是不会正面接触的,反正大家都是骑兵,不打光跑你也追不上我,而且你也不敢追我,因为很快老巢里就会传出示警的讯号,赞普不回救肯定不行,或许可以选择分兵回救,但分多少?你只知道家里有危险,但去多少合适呢?去得少了不是去送死?如果分得多了,佯攻的兵马杀个回马枪将大部队一口吞掉呢? 所以他觉得赞普为了保险起见会选择全线退防,但等赞普赶回,劫营的人马大概已经跑远了。 这是他的推断,其中关键就在于打算劫营的兵马如何瞒过斥候,所以唯一可能就是斥候出了问题。 与他绑在一根绳子上的桑吉已经离开去安排,他仍站在草地上默默想着。 其实……如果事情真如他预料的发展,那么这个对手也够蠢的,是被怒火冲昏头脑了?这里无非就是一个主动权的问题,万一赞普留下了防守的兵马把家里守住了,就算那些佯攻的骑兵可以跑掉,赞普追不上你,但你家搬不走吧?直接挥兵去你家,你往哪跑?到时主动权不是易手了么? 想了想后,他觉得应该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因为桑吉先前说过,赞普正在谋划,暂时还缺少装备,还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最大的可能仍是短暂交锋后还维持着之前的局面,直到下一次能够导致变局的变量出现。 此时天色已越来越暗,过不了多久谜底就将揭开,到时自己是对是错就可以见分晓了。 “都说公子云游四方去了,雷某不能当面得见扬名立万的陈公子,甚是遗憾。未料今日却能在异国相遇,当真是意外之喜。” 很纯正的汉话,很纯正的曲里口音,又自称姓雷,很显然是那个雷家人过来了。 云游四方?还好当日自己明智,否则还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乱子!不过听其口气似乎很自然很诚恳,与两人此时的对手身份不符啊? 陈辰抬起头,打量了一眼这位雷家的主事人。正是方才打量过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脸庞方正,双目炯炯有神。 “在下雷方,方方正正的方。” 语气依旧很诚恳很自然,神情仍是很坦城,连一丝因两人身份对立而该有的挑衅意味都没有。 方方正正的方…… “小子陈辰见过雷员外。”陈辰恭敬行了一礼。 无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待你,比如此时,你客气对我,我亦以礼待之。 雷方呵呵笑了两声,然后伸出手指向前方。“借一步说话?” 陈辰点了点头,跟着雷方向远方草原走去。缓缓而行有说有笑的两人看起来很和谐,看得孙可等人目瞪口呆,毕竟原来是该剑拔弩张的。 只是不知道谈笑风生的这二位谈的是什么,毕竟离得稍远便听不见了。 …… “陈公子似乎很喜欢赌?” “哦?员外何出此言?” 雷方停了下来,拂袖背手,神态颇为潇洒。 “当日公子设局与沈淼相争,那三首诗词雷某人是拜读过的,不得不由衷赞一声公子乃天纵奇才。可是看热闹的人不明白内情,公子身为当事人却一定会后怕当日的凶险,这不是赌是什么?” 陈辰皱着眉摸着下巴默默想着,是啊,如今的自己确实是喜欢上了赌,但并不是赌钱的赌,而是赌命赌运的赌。 除了沈淼,先前与许清菡在大山里逃命时,不也是靠着“赌”才杀了那浑汉的么? 他并不奇怪雷方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前一段时间陈辰这个名字在曲里非常有名,桑吉肯定也在大帐中争论过,所以并不稀奇。 正想着,雷方又接着说了起来。 “公子今日又赌了,赌得好哇,这一手漂亮之及,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许久未曾见过有如此手段的年轻人了。” “雷某自问在十八岁时是远远不及公子的,想来就是现在也多有不及,所以雷某心悦诚服啊。” 陈辰呵呵笑了两声。“员外过谦了,也过誉了。小子位卑身微,不行非常手段,总不能一辈子云游四方吧?另外这场赌局,成败还未可知呢。” 雷方转头看向远方茫茫草原,对“云游四方”一说置若未闻,脸上浮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陈辰看来,似乎是萧瑟居多。 半响后,雷方终于再次开了口。 “公子……又赌赢了。” 陈辰心头一突。“员外……何出此言?” 雷方哈哈大笑。“公子可知,赞普为何如此孤注一掷?” 陈辰面色微紧。“愿闻其详。” “是我怂恿的。”雷方的声音很轻很萧瑟,就这般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全然不顾陈辰震惊到合不扰嘴以及这五个字所代表的意味。 就因这五个字,将会死多少人?赞普将会受到怎样的损失和打击? 他很想问雷方这是为什么,可却开不了口,因为雷方说的是那么理所当然以及不容置疑,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问题丢出去后,对方一定会随口答一句:“不本就该如此么?” 所以他只能怔怔站在原地,只是一犹豫,便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因为桑吉已经过来了。 桑吉的脸上有惊喜、有紧张还有跃跃一试。 果然如他所言,我……赌赢了! 可是此时的他满脑子都在想,雷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桑吉来了,雷方自然就该走了,走的很潇洒可却又似带着几分落寞,且边走边歌。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歌声很沧桑,很孤独…… 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为何要告诉自己?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前路……知己…… 很显然,这首歌不是送给陈辰的,而是带着几分孤芳自赏的意味。 第三十五章 决绝 “谢谢你我的兄弟,你挽救了整个部落,若不是你的远见,今天我们的家就会被敌人血洗……” 陈辰伸手打断了桑吉的喋喋不休,此时的他本应该有些紧张的,毕竟有敌来袭,有生之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但出奇的是,在与雷方交谈过以及看到雷方那既潇洒又有些落寞的背影时,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静。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雷方,我想我猜到了一些。至于对不对,就让时间来证明。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么你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做到。 共勉! “来了多少人?” 桑吉摇头,沮丧道:“还无法确认最终数量,他们的盔甲用青草披着,马儿也用青草披着,所以很难发现。如你所言,我们中确实出了叛徒,敌人的确是从他那里突了进来,他却没有回报,还是我的勇士们远远发现把消息传了回来,据勇士所言,来敌应该不会比我们少。” “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勇士们也伪装起来了,而且一个人的目标极小,他们发现不了。” “还有多远?” “顶多十里。”说到此时桑吉已经有些着急。 十里……陈辰算了一下,在这无遮无挡而又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上,全速奔跑的战马应该只用几分钟就能到来,确实没时间了,难怪桑吉有些着急。 “我觉得应该示警给赞普了,敌人人多,万一……” 陈辰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深吸了口气后再次伸手打断了桑吉。 “不可。” “如果现在示警,那么敌人就不敢来了,即使强行过来也不敢久待,到时你虽有功劳,但并无苦劳,且功劳也不大。” “让你的勇士们都不要急,等敌人出现的那一刻再示警然后露面战斗。这个时间差是你立功的黄金时间,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打,不惜命的打,把敌人拖住,你的伤亡越大,在你族人们的心目中的地位才越高。” “记住了,这才是真正的功劳,别让多赞回来抢功!” 桑吉虽然表情上仍有些迟疑,但因陈辰的神奇预料,基本上已经对其言听计从,所以其点了点头后转过身飞奔而去。 时间确实不多了,每一秒都要抓紧,桑吉已经前去安排,他也跟着跑了起来,先是与孙恒等三人会合,各自检查着武器。 虽然四人不会参加战斗,但战场风云瞬息万变,谁也无法准确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必要的防备还是要做的。 孙实与孙恒父子俩的箭法极好,所以二人皆是腰间挎刀背上箭袋手中弓箭,孙可则是一手一把长刀,正嗬嗬嗬的似个活宝似的舞着刀。 至于陈辰自己,也是腰间挎着刀,双手则是空着,至于那把匕首则被绑在了右手袖子中的小臂上。 袖子很宽松,所以这样放置可以在第一时间取出匕首。 完成后他向另三人吩咐了几句,而后三人各自寻找隐密角落藏了起来,他则是来到了主帐前与正站在那里的桑吉会合。 此时牵着一匹马的桑吉正叽里哇啦的与他的战士说着什么,陈辰才站到他的身旁,就听到了密集的沉闷马蹄声传来。 来了! 三百骑立刻掉转马头,长刀出鞘。 近了,更近了,说是转瞬而至也不为过,似乎前一刻马蹄声还很远,下一刻却似已近在眼前。 蹄声如雷! “可能有五百骑。”桑吉的脸色有些苍白。 陈辰冷笑道:“你怕了?” 桑吉瞪着眼舔着舌头,狰狞笑道:“桑吉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南方的小山东侧已掠过很多披着绿色青草的骑士和战马。 很多人马,黑影重重。 天已经很暗了,过不了多久就将完全入夜。 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完全没有停顿,响了很长时间。随着这声号角,远方号角声继续接力,这是最紧急情况下的信号,告诉远方的族人们,家……快要没了! 桑吉双脚在地上重重一跺,下一刻,人已经落到了马鞍上。 “我的好兄弟,刀箭无眼,你千万要保重好自己,等我回来与我一起喝庆功酒!” 话落,缰绳起,马儿前蹄离地,一声高亢的马啸声中,马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 然后三百骑一起狂奔,迎向扑面而来的敌人。 陈辰站在主帐前,脸色阴冷。 战争是能让一个男人血脉贲张的,也是残酷的。若不是亲眼所见,生于和平年代的陈辰永远也体会不到战争的残酷,对他而言,那些读到的伤亡不过是数字而已。 但眼前的不一样。 两方战士都凶悍到了极点,就像两道潮水狠狠撞在了一起。 哗…… 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生命,下一刻已经身首分离。 他看到了碰撞,看到了决绝。 他听到了马啸,听到了临死前的嚎叫。 对面来的人很多,他不知道多多少,但看起来与桑吉的估计差距不大。三百对五百……显然吃了大亏,好在都是骑兵,一波冲锋后,彼此已换了个位置。 除了地上的尸体以及已经无主的战马。 那五百骑的目的是来抢掠搞破坏的,所以位置互换后,对方已不在恋战,而是打马向着大营狂奔。 陈辰的表情有些意味难明,有不忍又似乎有决绝。 这个大营里有数千女人与小孩,此时都缩在各家的帐篷里,没人敢出声敢露面,因为在拿着马刀的精悍骑兵面前,敢露头的人都将是刀下以及马蹄下的亡魂。 孩子们,真的对不起……我不想的,可是你们敬爱的多赞竟然有觊觎大宋的想法!还有你们伟大的赞普,他竟然让他的儿女都学习汉人文化,汉话都说的那么利索,这是想干什么? 赞普啊赞普,你培养的接班人视汉人如猪狗,这不正说明了你的真正心思么?还有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的合作伙伴雷方都如此对你?我若不知便罢了,可是我知道了,显然不能拖他的后腿。 孩子们啊孩子们,不是我杀得你们,而是你们的敌人,虽然与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是我让桑吉晚一些示警多造成了你们很大的死伤,因为我怕等你们长大了会将屠刀指向汉人的孩子们,所以……我当然情愿你们死。 我的血脉决定了我必须这样安排! 不过你们还是得感谢我,整个部落都得对我感恩戴德。若不是我,你们的死伤会更惨重。 他转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主帐,不知道雷方在不在里面。 雷方,你告诉我这是你筹划的,想来你是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你知道了? 第三十六章 战斗 夜色越来越浓,披着青草做成的衣服的骑兵像是幽灵冲了进来,然后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必是鬼哭狼嚎。 帐篷之间的间距并不大,若是寻常,骑兵在这里根本无法伸展,毕竟阻挡太多了。但这些人是来搞破坏的,又怎会在乎? 帐篷挡路?马刀举起,嗤啦一声后连人带马撞了进去,然后又是嗤啦一声,从另一头钻了出来,马刀上的鲜血在滴。 说是人间炼狱毫不为过。 饶是陈辰明知会有此等情景,此时也是于心难忍、心头颤抖,毕竟都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 还好有桑吉的三百骑拖着,在营地里发了疯似的追赶厮杀,这才拖住了大部分的敌人,让妇孺的死伤少了很多,否则若是让这五百骑在这里纵情肆虐,还不知是怎样的一出惨剧。 赞普的主帐自然是双方的重点交战地点,进攻方显然对这个标志性的建筑物很有想法,桑吉显然要拼死护住部落的象征,所以一阵激烈的厮杀过后,进攻方似乎觉得不合算,便放弃了,转而去寻找新的目标。 陈辰躲在一个帐篷的外面角落里,他可不敢躲到里面去,万一嗤啦一声过来,岂不是危险了? 终于有火光亮起,那是有敌人开始放火。 这副景象,前些日子的桑吉施加给了对方,这才多久就还回来了?这便是报应么?不得不说世事真是奇妙。 陈辰东看看西看看,正在心里对桑吉那天的行为评头论足时,忽然看到了一匹甚是雄俊的战马,战马上的骑士身材很高大,坐在马上看起来都比别的骑士高了一个头,让人记忆深刻,那张脸更是让人过目难忘。 通红火光下的那张脸是满含戾气的一张脸,沾着鲜血的一张脸,凶残扭曲到变形的一张脸,在陈辰看来,说这人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也不为过。 很不幸,自己似乎被这人发现并且盯上了。因为这人扬起刀催着马向自己奔了过来。 暗叫一声苦也,急忙起身钻进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帐篷。 幸好帐篷里很黑且没有人。 嗤啦一声,人马已经钻了进来。然而陈辰早知他会这么做,又怎会在帐篷里等死?他不过是躲在门帘后,发现对方进来后立刻钻了出去。然后向着下一个帐篷跑去。 实际上现在这个营地里很多女人小孩们也都像陈辰一样,在做着类似于躲猫猫的举动。 那人似乎怒了,一直在追着自己。陈辰觉得有怨无处诉,你们部落间征战,死盯着我一个汉人干嘛? 对了……汉人!他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敌对部落因为商路被桑吉家给卡住,导致无法获得与汉人交易补给的机会,怎会不对与桑吉家做交易的汉人恨之入骨?这人放着那么多的大好头颅不去砍,偏偏不死不休的追自己,应该就是这种心态的体现了。 再次如法炮制的钻出了一个帐篷,他已不知道钻过了几个帐篷,终于开始觉得这样不行,因为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该死的高原反应,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可是怎么办?跟这人硬拼?显然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光那马就能把自己给撞飞了。 他一边咬牙硬撑着,一边四下打量,终于发现那座小山。 很矮但却很陡的小山,此时已经有很多女人抱着小孩正努力地往山上爬,可是坡太陡,又有很多人滑了下来。 对的,上山,再拖一会想必赞普就回来了。打定了主意的他拼尽老命往南方跑去。 可是人哪里跑得过马?那人的控马技术极好,连缰绳都不用揽的,很快就追上了,只见那人高高扬起马刀,满脸残忍的笑容。 只听当的一声,陈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似乎死里逃生了,但他不敢回头看,又跑了好几步才敢回头偷瞄一眼。 一见之下松了一口气,然后急忙大口喘着气。 原来那人的马刀已经落在地上,右臂上正插着一支箭。然后正巧见到了一个让他难以忘怀的场面。 那人的眼睛瞪的极大,左手握着那支箭,竟然将箭枝就这般硬生生的给拉出来了。看得陈辰不禁打了个寒战。 竟然强悍如厮? “快快快。”远方的孙恒焦急的大声吼着,催促着他赶快逃。 再次逃了起来,那马也再次追了上来。不过小山坡已经离得很近了。 孙恒怎么不放箭也不喊话了?是出事了么?陈辰心知不妙,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了,脚步也重逾千斤,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孙恒? 好在陡坡已经近在眼前。 那人手中的刀已经丢了,就是说现在他手中是没有兵器的。想到此处,他一边跑一边拔出了腰间刀鞘中的刀。 近了,他甚至感觉到马儿的鼻息吐在他的后背上。 这是想要撞死我? 然后他一脚踏上了一块石头,又借着惯性向上蹬了五步。 那是至少七十度的陡坡,你敢冲上来么? 嘶…… 就在此刻,陈辰回了头。 果然,那人没能在最后一刻控马撞上他,不得不拉紧缰绳控住了马,免得马冲上陡坡,这么陡的坡骑兵冲上来可就危险了,很容易连人带马滚下去。 虽然那人的控马技术好,但此时为了强行拉住马,也不得不双手握绳紧紧拉住,因为一只手伤了,所以必须得两只手一起。 战马高高扬起前蹄,两条马腿乱舞。 他要杀我,但你没能杀掉我,那么是不是该反转,由我来试着杀你了? 他并未继续往上爬,而是抬手扔出了手中的长刀。 马儿前蹄终于落了下来,不过那把刀已如约如至斩向那人,那人势已尽,瞬息之间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只能低下头躲避这朝着脑袋飞过来的刀。 这一低头,便是攻守易形。 其实两人离得很近,区别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伏在马背上。 下一刻,陈辰飞身扑下。 那把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上。 那人再次抬起了头,可扑面而来的却是那把匕首。 可是他什么动作都来不及做了,只能惊骇且绝望的看着陈辰握着匕首插向他的喉咙。 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陈辰亦随之摔倒。区别是一个随即站了起来,另一个却永远的倒在了地上。 前后不过数秒。 终于,远方的天际响起了如雷般的蹄声,那是赶回来的赞普,营地里已经不再有砍杀声,那披着青草的幽灵正打马疯狂逃离。 第三十七章 堂堂正正 已经入夜,天空有星有月。 敌人已经撤走了,这便是骑兵。来去如风,想走就走,留下一地狼藉。 大火……嚎叫……呜咽……鲜血…… 有人在救火,有人在救人,有人在因疼痛哀嚎,有人在抱着亲人的尸体或呜咽或是哭天抢地。 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鲜血在营地里流淌。 陈辰踢了一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呸了一声,然后牵起了一旁轻轻打着响鼻的骏马。 这可是他的战利品,在大宋马儿可是非常值钱的,更何况是这样一匹神骏的马?以后这可就算是他的私家车了。 只需吃草不需烧油的敞篷跑车…… “我的好兄弟。”桑吉的声音传了过来,片刻后,桑吉已经握住了他的肩膀。 此时的桑吉也像是才从地狱里钻出来似的,有好些小辫子散开了且沾着血粘在了一起,身上衣裳和脸上更不用提了,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渍,一眼看去令人头皮发麻、胃里作呕。 “恭喜你我的兄弟,这匹马名叫黑电,因为它的毛全是黑色的,它全力奔跑时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它也是草原上最神俊的马儿之一。” 顿了顿后,桑吉继续道:“黑电的前任主人名叫东赞,是噶玛部落中最勇猛的战士,你既然杀死了他,那黑电就是你的了。也只有黑电才配得上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杀死了东赞,看来我的好兄弟不仅是最有才华的才子,还是最杰出的谋略家,更是最勇敢的勇士。” 陈辰并未回应桑吉的赞美,而是扯了扯嘴角后指着桑吉的身后问道:“这是干什么?” 桑吉的身后,是被两名族人将双手绑在身后的雷方。此时的雷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腰挺的很直,神情上似有些无所谓式的玩世不恭,看着陈辰的眼神也有几分戏谑。 桑吉的脸沉了下来,语气也透着几分恨意。 “我想杀了他,但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我的好兄弟来帮我拿主意。” 陈辰的眉梢扬了起来。 “你为何要杀他?” 桑吉恨恨道:“若不是他全力怂恿,赞普怎会上这个当?” 是啊,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赞普或许会选择其它的应对之法吧? “还有吗?” “还有……还有他是哥哥多赞的人,桑吉想着,我们杀了他再将其嫁祸给来袭的噶玛部落,这样多赞就少了一个帮手,我的好兄弟就可以接手这条商路。” 陈辰呵呵一笑,拍了拍桑吉的肩膀。 “赞普乃是部落首领,所有人都听命于他,别人只是给出自己的看法供赞普参考,做出最终决定的仍是赞普。如果只因为有人一时的看法错了就要杀了他,那以后谁还敢给赞普出主意?再说这也不能说是怂恿,,我打个比方,比如说他现在去怂恿赞普杀了多赞,你觉得赞普可能做吗?所以归根结底是赞普也如此认为,才会最终出现这种局面。” 桑吉看了一眼雷方,又看着陈辰,怔怔说不出话。 “这件事还是交由赞普处理,若我所料未错,赞普不会为难他,这也是你想要成为赞普必然要学的东西。至于商路,雷家家大势大,杀他一个有什么用?不还是有其他人来接手么?再说我若想要商路,必定是会堂堂正正的竞争,如果杀了他岂不是说明了我计不如人,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用这种下三烂的见不得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且我能动手杀人,难道别人不会有样学样的动手杀我?” “依你如此说,是要我把他放了?” 陈辰将目光投向雷方,然后抽着嘴角淡淡笑了笑。 “放了他吧。” 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桑吉带着人走了,毕竟赞普还未到家,此时一地狼藉,有很多善后要他这个赞普儿子去处理。陈辰将马系在了一根木桩上,然后焦急的寻找起他的同伴。 …… 孙恒伤了。 孙实与孙可倒是没受到伤害,正围在孙恒的旁边。不过孙恒中了箭,此时的孙恒半躺在地上,脑袋搁在美多的怀里。 嗯,艳福不浅…… 手臂中箭,按美多的说法,是孙恒射箭救陈辰然后大声提醒暴露了自己的方位,敌人也射箭过来,孙恒本来躲开了的,但与孙恒在一起的她未能躲开,为了救她,孙恒的左胳膊中了一箭。 箭支入肉极深,看起来似乎快洞穿了,陈辰看了看,应该是没伤到骨头,而且看血色以及孙恒的脸色,箭支上没有毒,也没有传说中那样抹上污秽之物,但他不确定有没有伤到动脉。如果是,那将是最危险的,即使不是,在这个时代也会吃很多苦头。 虽然他未学过医,但还是知道要想办法尽快把箭支拔出来处理伤口,可他焦急的打量了一眼,眼前所见哪有安静之所? 到处是人,吵吵嚷嚷,救火的,救人的,找人的…… 美多倒是干脆,将孙恒挪到了陈辰怀中,然后站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着“跟我来” 陈辰横抱着孙恒,孙实托着孙恒中箭的胳膊,孙可托着孙恒的腿,三人一路小跑跟着美多。 美多所去之处,正是陈辰先前多次打量过的,在他眼中有些奇怪的紧靠着主帐的洁白帐篷,那朵雪莲花。 正是因为紧靠着主帐,先前桑吉拼死护卫主帐,顺带着让这朵雪莲花也未受到伤害。 帐篷中没有人,但点着数盏羊油灯。篷内陈设简单,但很干净清爽,而且看那些陈设,似乎不是吐蕃风格,而更像是汉人家中的陈设。 那床,那桌凳,那柜子,无一不是熟悉的汉人家中的模样。 有些淡淡的清香,是一个女儿家的帐篷,若在大宋,这便是女儿家的闺房。 “这是我姐姐的帐篷,姐姐是个大夫,此时应该出去救治了。你先……” 美多还未说完,陈辰已大踏步的走向了床,然后将孙恒放在了床上。 管这是谁的闺房,管它有什么禁忌,此时救治孙恒乃是第一要务。 只是这救治……得怎么救治? 若未伤到动脉一切好说,再苦的苦头也能忍过去,若是伤着动脉…… 血仍在流着,虽然受箭支阻碍,但一直在缓缓流着,孙恒已脸色苍白。 等不及了,必须尽快处理。 美多说她姐姐是大夫,可是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连细菌的概念都不懂的大夫啊,还不如自己呢。 他又看了看,那就自己动手? “烧水,煮布。再把我酿的酒抬过来。” 第三十八章 白帐篷里的女大夫 很多的羊油灯,将这个素雅的洁白帐篷照耀的灯火通明。 找了整个部落才找到的几块棉布已经被煮了又煮,一碗高度白酒正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一把剪刀以及针线亦是摆在一旁的一块布上。 赞普已经回来了,此时也正站在孙实的身边,脸色怪异的看着念念有词的陈辰一言不发。 身为一族首领,此时肯定有很多事要忙,但是陈辰几乎挽救了这个部落,加上孙恒又是为了救他的女儿才中箭,所以于情于理,他也得在这里陪着。 除了赞普,房里还多了一个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个子很高,大概能跟上陈辰的身高,看上去很瘦,相貌很清秀,背上还背着一个深色的小木箱。 这便是这个帐篷的主人,便是美多口中的大夫姐姐,孙恒为了救她受伤,所以美多不由分说的将姐姐给拉了回来,可惜的是,虽然大夫来了,但陈辰却坚决不让她插手,只是要求她一会给自己打下手。 陈辰是知道赞普过来了的,但他没空也没心情去与人说些什么,他甚至还未仔细看过那位姐姐的模样。 口中一直念念有词,那是在一遍遍重复检查着即将要进行的步骤,毕竟是有生第一次当大夫,他很怕万一步骤有疏漏,到时孙恒可就危险了。 “孙恒,你今年多大了?” 失血过多的孙恒脸色很苍白,一直半眯着眼一声不吭,此声听他如此询问,觉得奇怪,于是睁开眼,奇道:“十七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陈辰嘿嘿一笑,大声道:“原来十七了啊,那你想女人了没?” 孙恒连连眨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老实回答我,到底想了没有?” “额……想了。” “那就好。”陈辰兴奋的打了个响指。 “那你看美多那个小娘子怎么样?” 一句话让孙恒的眼睛瞪的老大,脸也是瞬间红了起来。 身后似乎也有些躁动,显然他这个话太肆无忌惮了些,但陈辰可管不着,他先前见美多将孙恒的脑袋抱在怀里,这个姿势委实太暧昧了些,就算番邦女子再开放也不至于如此吧?所以他感觉这两人似乎有些问题,所以直接以此来让孙恒分心。 果然分心了。 下一刻,他猛得一按箭支,孙恒一声闷哼,依然眼睛瞪的老大。 片刻后,额头上斗大的汗珠儿已滑了下来,因为那支箭已经完全贯穿了他的手臂,铁质箭头已经整个穿了过来。 陈辰拿起剪刀缓缓剪断了箭头,下一步就该是拔箭了。 不得不如此,要不然三角形的箭头如何取出来? “孙恒啊,你到底想不想把美多娶回家?” 到了此刻,大伙儿都知道了他的用意,下一步就是拔箭了,自然不会再有人躁动,就连可怜的被当成调剂品的美多也是低头红脸咬唇不说话。 此时的孙恒痛得要死,可是这么多人看着,为了维护自己的男子汉形象,当然要硬气点一声不吭,可那痛总是要释放出来的,所以他向着陈辰大声吼了起来。 “想啊,那你能帮我把她抢回去?” 陈辰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到身后的孙可终于憋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恒又痛又羞又恼,基本上属于亲近的人中逮谁怼谁的状态。 “再乱笑小心我把你那张臭嘴给缝起来!” 然后……孙恒又闷哼了一声,直翻白眼。 总算把箭拔出来了,陈辰观察了一番伤口,发现血流的很急,但应该不是割断了动脉,终于放下了心。 让血流了一会后,他开始摁着手臂,用挤压来止血。 他先前考虑过,以现在的条件根本无法对肌肉里面消毒,可箭支穿透了肌肉,必定会有脏东西留在肌肉里,只能让血流一会,寄希望于血流将脏东西给带出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挤压止血,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总算安下了心,所以此时还算轻松。 “公子取箭的方式并没有特别之处,只是这酒以及将这布煮了几次……有何目的?”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很纯正的汉话,没有丝毫生硬之处。只是稍有些沙哑,很特别,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没有特别之处?是不是我没让你这个女大夫来做主治大夫,所以有些不服气? 他扭头暼了一眼。 她的个子真的很高,可惜太清瘦了,若再多长些肉这身材就完美了。奇怪的是……他这才注意到,这女子很特别。 事实上她长得还是很清秀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穿的竟然是汉人女子的衣裳,而且面相乍一看之下也正是一个汉家女子,眉眼间透出几分温婉与与世无争。但若仔细端详,还是能发现有些许的差别的,比如面部线条没有传统汉人女人那么柔和。 混血儿?这是陈辰的第一个念头。 “小娘子怎么称呼?”他回过头继续看着自己仍旧紧紧摁着且沾满鲜血的那双手,淡淡说道。 “奴家叫思思。” “原来是思思娘子。”他继续淡淡道:“那碗酒嘛,娘子可以先尝一尝。” 那名叫思思的高个女子疑惑的看看他,又将目光投向那碗酒,片刻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小碗,从大碗里倒了一些,然后放在鼻间闻了闻。 此时她的表情仍是疑惑不解的,想必在她看来,虽然这酒很特别,有很浓郁的香味,且无色透明,但终归是酒,谁还能没喝过酒? 然后她浅尝了一口,紧接着又急忙吐了出来,眉心也拧了起来。 陈辰心中暗暗得意,美多说你是她的姐姐,还是一个大夫,你这帐篷又如此与众不同,且位置如此玄妙,显然是有些身份的,这不正是绝妙的现成的宣传机会么?这可是你自己问到酒的,怪不得我,我不利用起来才真对不起自己的辛苦了。 略带得意的呵呵笑了两声,他头也不回的道:“赞普啊,这酒是我亲自酿出来的,称其为天下第一刀,端得是烈,向来是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配得上真正的烈酒,所以我将其带了来赠给赞普。” “今日桑吉和勇士们拼死才护住家园,我觉得赞普倒可以把这酒当成奖赏,用于酬劳勇士们。” 第三十九章 我的孩子 尝过酒便大喜望外的赞普已经离开了,孙可与孙实也跟着取酒去了,美多被陈辰打发走了,毕竟接下来要消毒要缝线,总是有些血腥,小姑娘还是少看一些的好。 此时帐篷里只有躺着的孙恒、“主治大夫”陈辰以及打下手的“护士”思思。 “公子还没有告诉思思,这酒与这布的用意呢?” 陈辰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推销酒了,忘了人家是好奇这一茬。 “酒嘛,自然是用来消毒杀菌的,将布煮了又煮也是同样的原因啊。” 思思的眉心又拧了起来。“消什么毒?杀什么菌?” 求知欲很强嘛,陈辰本想习惯性的伸出手比划着解释,可发现自己的手还有用处,而且血淋淋的不好比划,只能干巴巴的说着。 “这消毒杀菌……其实就是些微生物啦,我将它们称为细菌。” “细菌?” “对,很小很小的东西,眼睛看不到。” “那公子怎么看到的呢?” 陈辰嗒巴着嘴想着自己怎么解释好呢?想来想去发现肯定解释不清,如果告诉她有显微镜,她一定会接着问显微镜是什么东西以及怎么弄到,看来只能耍无赖? “这是家传之秘,传男不传女的那种。所以怎么可能把看家本领告诉你呢?” 思思眨着眼,显然未想到这个部落的大英雄会如此无赖,不过若真如此倒也是实情。好吧,那再换个问题? “那……为何要把公子所称的细菌给杀死呢?” “因为你不杀死它,它就会找你的麻烦,到时伤口就会发炎了,还会化脓,还有可能会得破……” 他硬生生的把破伤风的伤风二字给憋回去了,否则让这个女大夫给追问起来还不没完没了了? “发炎是什么意思?” “发炎就是……”陈辰想了想道:“我们先把那些细菌也看成是一个生命,生命显然是要生存要繁殖的,细菌越来越多就是发炎了。” 思思眨着眼想了想,看来还是未明白,不过看起来是不好意思再打破沙锅问到底,毕竟人家刚才都说了那是传男不传女的看家绝学了。 “那……这酒为什么能杀死细菌?” “因为酒里有酒精啊?” “酒精是什么?” “酒精就是乙醇啊。” “乙醇又是什么?” “……一种物质,好比你问,这血是什么?我怎么回答你?” 思思哦了一声,似乎有所悟,但其实仍是什么都不懂,不过是记住了几个名词罢了。 “公子的意思是……酒精可以杀掉细菌,那它就不能繁殖了。是所有的酒都可以的么?酒可是唾手可得的呀,为什么以前从没有人用过呢?” “别的酒不行,像那些果酒本来就能让细菌繁殖的更加厉害,而且酒精含量太低。这跟醉酒是一个道理,酒精含量越高越容易醉酒。就像我带来的这酒,你连喝到肚子里都不敢,是不是感觉像刀子一样难以下咽?这就是酒精在起作用。” 思思又哦了一声。“那这酒怎么才能酿出来呢?”话才出口她已意识到了不妥,这种东西人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告诉她一个外人?没见人家取名叫天下第一刀么? 陈辰回过头,对着有些难为情的思思嘿嘿一笑。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松开了手发现血已经不流了,于是用沾上酒的棉布轻轻处理着孙恒的伤口。 孙恒自然是倒吸凉气,一口一口绝不停歇。 陈辰有些乐,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不叫唤? 而后便是缝针,消过毒的针线一针一针在伤口上缝着,孙恒终于难以忍受,可伤手又不敢动,只能拿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床上一拳一拳的捶着。 没有麻药,忍着吧。陈辰记得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小时候调皮,老妈让他拿着菜刀去河里洗一洗,他却拿着菜刀在手里飘,然后砍伤了腿,结果医生说他不能打麻药,缝针时也是这般龇牙裂嘴老泪横流。 一旁的思思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着他的动作,眼睛扑闪扑闪的。 缝好针缠好布,伤口已处理完毕,陈辰终于站直了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在人家姑娘的闺房内,不仅躺在人家的床上,还弄得到处都是血,当下有些不好意思。 连声道歉,还道请娘子换下来,让他抱回去明日洗干净再送回来。这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让思思像是又发现了新大陆。 “陈公子果然是……果然如桑吉美多说的那般特别,不仅文采斐然,谋略亦是无双,就连医术一道也多有研究,现在看来人更是风趣的很。” 风趣?好吧,说我文采谋略医术也就罢了,风趣从何而来?想了想后才明白,原来是这等浆洗的工作哪需要他来做?再者女儿家的东西能随便让他洗?人家说他风趣算是客气的了。 美人夸赞,陈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还是要脸的。 “文嘛,抄的。谋嘛,懵的。医术嘛,误打误撞的。” 确实都是如此,尤其是医术,事实上能不能避免感染主要还得看孙恒自己能不能扛过去。 “公子过谦了。” 陈辰摆摆手呵呵笑着,扶起了已经只能喘着粗气的孙恒。与思思打了个招呼后,两人缓缓走了出去。 身后的思思微笑着目送两人离去,然后露出了一脸愁思。 …… …… 今夜是部落的不眠之夜,死了很多人,损失了很多,可是生活总要继续,所以在夜越来越深的时候,营地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当然帐篷里失去了亲人的人显然彻夜难眠。 生活总要继续,赞普统领着整个部落,虽然伤心在所难免,但该有的谢礼肯定是免不了的。 这谢的人自然是陈辰,若不是陈辰坚持让桑吉留下来,今天的损失可能会无法估计。 所以主帐里安排了夜宴,用来答谢陈辰四人,当然受了伤的孙恒来不了,所以只来了三人。 很多支火把将主帐内照耀得很明亮,赞普坐在面朝门的主位上,面前摆着低矮的小台子。陈辰则是坐在了赞普左首第一个小台子前,他的身旁是雷方。除此之外,还有些赞普手下的一些五大三粗的统领,另有两张台子空着,看来是留给还未到场的桑吉和多赞。 他所料的果然不差,赞普不会对雷方怎么样,毕竟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而且赞普有求于雷方,只是不知道求的是什么,惹得雷方动此大怒?或者与所求没有关系? 台子上摆着的是热腾腾的牛羊肉,当然陈辰带来的白酒也是少不了的。 雷方倒是不客气,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是片刻后就变成了小口喝酒。 气氛还是不错的,赞普一直笑容满面地用汉话与他交流着。 “你是桑吉的好兄弟,又对部落有此大恩,那么你现在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请举起碗来……” 总而言之,宾主双方在亲切友好热闹的氛围中开吃,只是那些失去亲人的可怜人们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 直到桑吉与多赞到来,才打破了这个氛围。 第四十章 神臂弓 与傍晚出征时恰恰相反,那会儿的多赞极尽羞辱之能事,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桑吉羞愧难当。此时“忍辱负重”的桑吉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抬头挺胸双目炯炯,连行路都是虎虎生风,多赞则变成了无精打采长吁短叹的那个人。 才来到夜宴中的桑吉仍是先前那副恶鬼般的模样,没有经过任何的清洗,此时血渍已经干了,看起来更加的恶心。 在场中站定的桑吉环视一眼,颇有些睥睨天下的豪气。他的身后则是垂头丧气的多赞。 “父亲。”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桑吉。 只听桑吉得意洋洋的道:“父亲,我让多赞给我准备洗澡水,但他不愿去。所以我把他给拉过来了,请父亲评评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哈哈大笑,与傍晚时桑吉受到的耻笑如出一辙,而多赞则如那时的桑吉一般,垂着头握着拳咯巴作响。 原来桑吉一直不清洗是等着这一刻呢,看来对傍晚时受到的羞辱耿耿于怀啊,既然反转怎会不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看起来这应该是个强者为尊的部落,没有谁天生就会受到爱戴,陈辰如此想道。 比如多赞与桑吉,这些部落中人并不会因为先天的出身就会对身份更尊贵的多赞高看一眼、对庶出的桑吉低看一眼,相反谁强他们便会爱戴谁。所以他认为这些耻笑声意味着在部落中人的心目中,桑吉已经至少得到了与多赞平起平坐的尊重。 这是个很好的消息,陈辰将目光暼向身旁坐着的雷方,发现此人似乎毫不关心那对兄弟怎么咬,只顾着对付面前的酒肉了。 主位上的赞普亦是哈哈大笑,随后做出了裁决——由多赞为桑吉准备好洗澡水。 片刻后他又将目光投向桑吉身后的多赞。 “你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勇猛的战士,所以要敢做敢当。今天是你错了,所以你不仅要准备好桑吉的洗澡水,还要亲自来向陈辰道歉,你要收回之前对他的污辱并请求他原谅你的鲁莽。因为若不是他,我们今天的损失会大得多,多到部落不能承受乃至失去未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兄弟,陈辰现在也是我的孩子,也就是你们的兄弟了。” 说的都是汉话,显然是为了照顾陈辰这个听不懂吐蕃话的汉人。至于陈辰自己……对于赞普的示好以及宠爱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假,无所谓啊,你爱怎么说都行,反正我只是来赚钱的,只要能让我赚钱,你说什么以及让我说什么都行,不过是虚与委蛇么,谁不会? 只是从目前形势看来,短期内想拿下这条商路几乎不太可能,还得需要慢慢运作啊,比如说把曲里的雷家打倒?这些都是后话,至于此时……那便退而求其次?您老人家多给孩儿些赏赐,什么马啊牦牛皮啊之类的多多益善,毕竟为了酿这些酒,把孙家村众人给的高粱都给用完了还买了些,你不给赏赐我回去都没饭吃了。 不情不愿的多赞来到他的面前,嘟囔着说着些什么,陈辰没有心思去听,不就是道歉嘛,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很客气的,笑容满面且真诚,握着多赞的双肩说着些什么“哥哥太见外了、折煞弟弟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日连本带利讨回来……”等等之类的客套话。 不过多赞仍是不痛快的,不用看其眼神都会明白,让其丢了这么大的人,不对他怀恨于心越来越恨才真叫不合常理呢。 多赞走了,去准备桑吉的洗澡水去了,陈辰重新坐了下来,不经意间发现了身旁小桌子底下,雷方伸出的大拇指在摇晃。 可是另一只手仍在拿着肉一本正经的吃着。 多赞与桑吉都走了,气氛重新热烈起来,赞普与手下们在热火朝天的聊着些什么,说的都是吐蕃话,他也听不懂,于是将目光投向了雷方。 雷方终于凑了过来,轻轻说了起来。 “都是在讨论着这场仗的得失以及应对呢,嗯,说是斥候被蒙骗了,那三千骑是滥竽充数的,有好多马上坐着的是假人……不过你放心,这些人应该看不出来你小子做的小动作。” 小动作?显然说的是他未让桑吉第一时间示警给赞普的事,他当时用的是功劳这个理由说服桑吉,事实上不过是希望这个部落多死些人,最大程度削弱其实力。 陈辰呷了一口酒,皱眉道:“我倒是很想知道,赞普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您老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两个人的语气都很亲昵,一个小子一个您老,丝毫看不出两人是才相识、之前总共才说过几句话以及天生的敌对身份。 “嘿嘿,想知道么?” “你这不是废话么?” “那我可说了,你听好了。这个人啊野心不小,他竟然想要神臂弓,你说他是不是活腻了?我不把他搞的欲生欲死,怎对得起他的野心?” 神臂弓?陈辰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原来是威名赫赫的那玩意啊,大概可以算作是镇边神器了。这赞普想要这东西,显然动机不纯,若是这技术泄漏出去,将来掉转枪头对付大宋,可真是一场灾难了。而且就算吐蕃人短期内对大宋无想法,也无法保证其不将技术泄漏给西夏人和辽国人的可能性。 “这玩意儿也能搞出来?” “不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吐蕃与大宋向来无争,从上到下都没什么戒心。即使我不答应,也有可能会有别的人做,所以不得不防啊,只能来一招釜底抽薪了。” “如此说来……那叫什么噶玛部落的,也是您老运作的啰?那个叛徒也跟您老有关?” 雷方嘘了一声,不过眼神仍是有些戏谑。 “我告诉你啊,我可没有那本事,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切,欲盖弥彰……对了,你就不怕我出卖你?” “出卖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若想我死,先前直接让桑吉砍了我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不过如此说来……我倒是还欠了你一个不杀之恩了。” “那可未必,万一我现在想要这条商路,打算拿你邀功了呢?”陈辰戏谑说着,对那不杀之恩听若未闻。 雷方没好气的哼哼了两声。“你又拿不到神臂弓,功劳大过天也没有。有雷家在你也永远得不到这条商路,杀了我换一个财迷心窍的来主持,你哭都哭不出好声来。” “您老不远千里来做生意,难道不是财迷心窍?” 雷方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落寞。 “难啊,家兄拿下商路后我没有犹豫便接了手,因为我不做雷家总有别人去做,即使雷家不做也有别人家做,所以我不得不亲自看着,免得那些目光短浅的蝇营狗苟之辈坏了事,一着不慎,这可会让大宋徒增无数亡魂啊。” 陈辰默默想着,觉得心头有些沉重。 这便是你说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么? 手指在台子上有节奏的轻轻敲着,直到多赞再次走进了主帐。 第四十一章 思思……宁愿死 多赞的脸色很难看很阴冷,看来这洗澡水烧的不痛快,又被桑吉羞辱了一番? “多赞此人,勇则勇矣。但有勇无谋,且心胸狭小睚眦必报,这么大的折辱想让他就这么咽下去很难。” 雷方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着,陈辰并未有何表示,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大踏步走向赞普的多赞。 “父亲。”多赞站在台前,桀傲不驯地昂着头大声说着。 “多赞要一个人。” 语气很强硬,不带有丝毫商量、请求或者可以妥协的强硬。 赞普的脸陡然沉了下来。 “糟了!”雷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同于先前的轻描淡写,此时的语气有些震惊有些焦急。 “嗯?” “他一定是想要思思小娘子!” 陈辰将疑惑的目光投到了雷方身上,毕竟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他来说,雷方所言会让他如罩云山雾里。 思思?那个女大夫怎么了?美多不是称其为姐姐的么?而且帐篷离主帐这么近,显然地位不低,难道也会受制于人? 雷方缓缓摇了摇头。“你初来乍到,还不懂内情。” “这思思乃是吐蕃与汉人混血,她娘是大家闺秀却被她爹给掳了来,在高原上生下这个女儿,去年才过世。” 陈辰微微点头,他先前就意识到思思是混血儿,如此就解释得通了,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等内情,如此说来,她娘倒真是个可怜人。 母女连心,难怪思思无论是从长相、衣着、语言、名字还是家中陈设来看,都跟汉家姑娘没有区别,想来是与她娘打小便孜孜不倦的教导有关。 思思……是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么? 虽然从未谋面,但陈辰能够体会到一个孤苦无助的女人被困在这高原上,有家回不去、有亲见不得的痛苦。 “思思的父亲是赞普的护卫,也是桑吉母亲的亲哥哥,说起来是很亲近的亲戚。不过桑吉母亲地位不高,所以思思父亲一直是个护卫,前不久为了给赞普挡箭,把自己的命给送了。如今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很可怜的母亲,很可怜的女儿,怪不得她那么瘦呢,成天受着这等煎熬加上双亲皆亡,能不瘦么? “你是说……多赞一直觊觎思思但得不到?” “没错,思思住的是白帐篷,在吐蕃这是未婚女子招婿的标志,可思思深受汉家文化影响,怎肯轻易让人糟塌自己?是以虽然是白帐篷,但从没有怀着鬼心思的人能进得了她的帐篷。这多赞么,几年前就看上了思思,但思思与她娘宁死不屈,她爹与赞普也没办法,便一拖再拖,直到她爹前些日子过世。” 陈辰点点头。“桑吉渐渐长大了也算一个助力,加上她爹是为了救赞普而死,尸骨还未寒,所以赞普一直顾忌着影响不同意多赞胡来,是这样的吧?” 雷方苦笑着耸耸肩。 陈辰又道:“既然先前不同意,那现在提出来就能同意了?” 话音刚落,他陡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先前你说多赞心胸狭小睚眦必报,所谓知子莫若父,而且作为父亲一定会保持好平衡,既然给了桑吉与多赞平起平坐的权力,这算是给多赞的大棒,那么一定会再给两颗枣子让其平复怒气。” 很不幸,思思成了“枣子”,成了这对兄弟乃至父子之间利益交换的棋子。 雷方深深叹了口气。 “那是个很不错的小娘子,真的很不错,我了解她同情她,但她不愿意跟我靠近,因为我身上打着多赞的标签。早前我就想找机会把她带回大宋脱离苦海,可是带不走啊!” 雷方的语气很无奈很惋惜,可陈辰又何尝不是如此?思思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很好的,此时知道了她的故事,更觉得她若是就这么被糟塌了可真是老天不长眼,可……他又能如何呢? 他无力的缩了回去,此时只觉得什么肉什么酒都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些苦涩。 赞普的脸色很阴沉,看起来多赞的逼宫让其很不满。虽然多赞并未明言说要的是谁,但显然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他终究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部落首领。 父子二人对峙了很久,谁也不服谁,终究还是如陈辰和雷方预料的那样,父亲先败下阵来。 “你让人去把她喊来。” 声音听起来低沉无力,看来赞普也是不情愿的,或许他会念起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护卫,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儿子以及部落的利益。 多赞怪笑着拍了拍手,表情有些狰狞也有些得意,随着拍手声,多赞身后的护卫已经离开主帐。 很显然多赞是故意为之,这是向父亲讨要补偿来了,他知道父亲最终不得不答应他,所以从一开始就显得很强硬。 他输了今天的战争,他的弟弟羞辱了他,但他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这一局到底谁赚了? 都赚了,就连赞普也赚了,因为他借势解决了一个迟早得面对的难题,他一直拖着显然是怕被族人腹诽以及让战士们寒心,但此时他摆出了一个被逼无奈的姿态,族人们都会理解他,会认为他这是为整个部落做出了牺牲。 真荒谬,可现实就是如此。 陈辰冷眼看着这对父子的表演,冷眼看着一脸绝望的思思被带了过来。 显然思思已经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她的靠山——桑吉与美多都未出现,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主帐里很安静,大伙儿都摒息静气各怀心思,只有火把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思思……宁愿死!” 很轻的声音,很刚烈的态度。虽然轻但所有人都能听到,所以态度也能很清晰的传达给所有人。 多赞陡然扭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与他并排站着的思思。 思思惨然一笑。“刚才他们把我从帐篷里拉出来,并且还不允许我带上任何尖锐的东西,那时我便知道了,你是怕我自杀?多赞,你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被你污辱。” 多赞看了好一会,而后桀桀怪笑道:“你已经是我的了,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要么你试试嚼舌?当然首先你得有这个勇气,而且还得考虑嚼掉了舌头我能不能救活你!” “万一我救活了你,你死不成了,那么一个没有舌头的人会有多痛苦?所以你认命吧,你的命就是乖乖的躺在我身下,让我征伐你,替我生下一大堆孩子!” 思思已是满脸泪水,牙齿在不停的颤抖,显然正在做着最艰难的决定。 “等等。”陈辰大声说道。 第四十二章 想要什么都可以? 若按正常规律发展,这将是又一出悲剧,一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又将暗无天日的度过她的一生。思思看起来不缺死去的勇气,所以嚼舌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正如多赞说的,嚼舌并不一定能如愿死去,如果死不去,再加上被囚禁,那将是真正的生不如死,而且一个女人无论有多么刚烈,等有了孩子,心态又会不一样了。 陈辰总觉得应该要做些什么,这一段时间他冷眼旁观,一直在想自己如何才能帮得到思思,直到思思似乎已经到了即将做出决定的关头他才站了起来。 “等等。” 这一声等等让思思暂时放弃了嚼舌的打算,转而满含期待的看着陈辰,虽然她认为陈辰不会也不愿加上没有能力帮到她什么,但身处绝境之中的人总会胡思乱想,期望着每一点小小的变化能够变成转机。 陈辰走了出去,站到思思的身旁,带着一脸的笑容看着赞普,然后恭敬的行了个礼。 “伟大的赞普,孩儿想跟您说几句话。” 许是多赞与思思的对峙让气氛变得很难堪,所以赞普用哈哈大笑来打破难堪。 “我的孩子,你无需如此客气,你可以像多赞与桑吉一样对待我。” 嗯,这是你说的,你一个一个我的孩子,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假惺惺,总归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去的,别反悔就行。 “赞普啊,陈辰很荣幸能得到您的认可,成为您的孩子将是我一生的荣耀。可刚才我一直在想,今天我为部落做了这么多,又险些把命丢了才杀了那个叫东赞的勇士,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大吧?” 赞普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显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后道:“我的孩子,你今天确实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有你这句话便好,陈辰如此想道。 “赞普认为我是您的孩子,也认为我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可为什么同样立下功劳的桑吉弟弟能得到您的赏赐、为什么不仅没立下功劳相反险些让部落陷入绝境的多赞哥哥也能得到这个思思姐姐,可是我却什么没有呢?” 赞普的神情一愣,显然没想到陈辰竟然借此直接开口要东西来了。 虽然一口一个我的孩子,但任谁都明白,这只是客气以及表达感谢和套近乎的称谓而已,怎么可能说你是我的孩子,你就真能跟亲生儿子相提并论了?这不是蹬鼻子上脸,不拿自己当外人么? 然而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表面上肯定不可能如此表现出来,事实上任谁都知道,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赞普不可能让其空手而回的,可这家伙却极其不要脸的自己开口讨要,这……怎么让人感觉这么怪呢? “哈哈哈,我的孩子但可放心,赞普怎么可能会亏待我的孩子?给你的赏赐赞普已经准备好了,一定能让你满意。” “真的么?”陈辰瞪着眼露出怀疑的神情。 “真的能让我满意么?赞普可知道孩儿想要什么?” 赞普大手一挥,继续哈哈大笑。 “我的孩子,你若想要什么尽可开口,只要赞普有的必定会满足你。” 在赞普看来,陈辰确实挽救了这个部落,要什么都不过分,而且你总共就四个人,能带走多少东西?顺水人情谁不会做? 此时大概只有坐在台子后低头忍笑忍得很痛苦的雷方才明白,陈辰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如此那太好了,孩儿先谢过赞普了。”陈辰又对着赞普行了一个礼。 然后转过身,指着身旁的思思,兴奋地道:“赞普,孩儿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此言一出满篷皆惊,各种丰富的表情出现在各人的脸上,其中最精彩的自然是赞普、多赞以及思思三人。 思思自不必说,她做梦也没想到,仅仅一面之缘的陈辰竟然愿意出手救她,此时只觉得像做梦一样,捂着脸摇摇晃晃的泣不成声。 多赞则像是死了父母一样,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若有可能,此时多赞大概会第一时间将他分尸并且吃掉,对此陈辰毫不怀疑。 最精彩的莫过于赞普,此时的赞普终于意识到陈辰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先是确定孩儿的身份,再确定功劳的大小,然后套出了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的那句承诺,最后才把真实目的展现出来。 可是话出口了,收不回来了。 赞普眨着眼愣了好一会,目光扫了一眼手下人的表情,对陈辰的窝火更甚。 对人心的把握啊,若是自己真正的孩子能有这等心思该有多好? 他先前确实抱着与多赞演一场戏的心思来堵住族人的嘴,可是现在好了,这场戏白演了,给别人做嫁衣了。 不是么?如果他不同意陈辰的要求,族人会如何看他?之前是可以说是为了部落不得不牺牲思思,可现在有别的选择了,思思会不同意么?怎么可能,看思思的表现就知道她求之不得。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便是思思的大夫身份,在这个部落里,除了他这个赞普,大概便是思思这个大夫最受族人的爱戴了,几个原因综合起来才让他难以松口。 饶是一个统领万人部落的赞普,此时也感到心里堵的慌。就这么被这小子给算计了? 好吧,其实不是一个多大的事,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天下女人多的是,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本事的,将来还用得上他,可不能因小失大。 赞普就是赞普,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被情绪控制的本事是最起码的要求。 所以赞普已经决定成全陈辰,正当他伸出手打算顺水推舟时,却听到多赞大吼了起来。 毕竟对于多赞来说,想了多少年终于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他如何肯依? “猪狗不如的汉人两脚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作对,如今竟然想要抢走我的女人,我身为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岂能让你如此羞辱我?” “我要与你决斗,以男人的方式决斗!谁能活下来她就是谁的。” 第四十三章 赏赐 “决斗?”陈辰慢慢转过身,轻蔑看着处于暴走状态的多赞。 “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陈辰笑了起来,笑声很轻蔑。 “那个叫东赞的与你相比如何?” 多赞双目赤红双拳紧握,脸庞扭曲且牙齿咯吱作响,看起来是随时准备扑过来与陈辰决一生死,可是在听到陈辰提到东赞时,他却无言以对。 那个东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自己是最勇猛的战士确实太过了,陈辰举出的例子让他无言以对,毕竟他根本打不过东赞,莫说他,整个部落也找不出人能打得赢东赞。可是东赞却死在了陈辰的手里! 他不知道陈辰是怎么做到的,毕竟这个他眼中的两脚羊很单薄,看起来自己一只手就能杀了他,可……那匹黑电已经成了陈辰的战利品。 他打不赢的人却被陈辰杀了,他还在这人面前自称是最勇猛的战士,这不是大言不惭自取其辱么? 陈辰看着多赞的神情哈哈一笑,虽然真打起来他肯定打不过多赞,但他知道赞普不可能同意让多赞与自己决斗,所以又怎会放过这个能羞辱多赞的好机会?反正我是要拍拍屁股走人的,到时就让你把这气都撒在桑吉身上,你兄弟二人来个狗咬狗一嘴毛吧。 “多赞哥哥啊,东赞是我杀的,我还与桑吉并肩挽救了很多族人的性命,请问当我们在浴血奋战时,哥哥在干吗呢?哥哥回来后不仅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要跟立下大功的我决斗,难道哥哥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了?” 此时的多赞……怕是从小到大都未受到如此羞辱,可却只能挨骂还不了口,他很想一刀砍掉陈辰的脑袋然后将其剁成肉块就着酒生吃掉,可他自己也知道,赞普以及所有的族人都不会同意他这样做。骂吧……他又怎骂得过这个汉人中的大才子?不更是自取其辱么? 此时的多赞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听着听着,被刺激到了极点的多赞嘴巴一咧……竟然哭了起来。 被骂哭了?陈辰很满意这个效果。想了想后转向赞普,再次恭敬行了一礼,然后淡淡道:“赞普,出征前我曾说过,将在谋,而不在勇。” 赞普耷拉着眼皮,带着无可奈何又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挥了挥手。 “好了,就这样吧,把多赞带回去看起来,让他冷静冷静,好好反思反思。” 毕竟是他的亲儿子,看到儿子受此折辱自然感同身受,可是陈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点子上,连他都无法反驳,这让他开始深深的疑惑,是不是这个儿子真的难成大器? 说的对啊,将在谋而不在勇,多赞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多赞终于被人强行带走了,赞普再次挥手,向着思思说道:“思思,我的孩子陈辰想要我把你赏给他作为对他的赏赐,你可愿意?” 犹似仍在梦中的思思还在泣不作声,当听到赞普的问话时,只觉得喜从天降,快要兴奋的晕过去了,她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可是太过激动的她太过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娘亲一直跟她说,要她将来一定要找机会回汉地,说只有那里才是人住的地方,别留在这里委屈了自己。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已经快二十了,与她年龄差不多的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但她却一直保持着完璧之身。 这是她与娘亲无数次以死相逼才换回来的。 事实上下午陈辰在桑吉的帐篷外时,她就躲在自己的帐篷里偷偷打量过他,对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汉人她都心存幻想,希望能有人带她走。陈辰的名字她是听过的,美多与桑吉一回来就跟大家显摆过,说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才子。 可偷偷打量时他似乎有所警觉,虽然她很想冲出去求一求这个人,但她不敢,只能躲在帐篷里默默垂泪,没想到此时竟真成了现实。 赞普已经允了,她很快就可以跟着陈辰回到娘亲日思夜想的故乡,回到那个她一直憧憬的地方,想想就兴奋的不能自已。 可是赞普的一句话又开始让她紧张了起来。 “就这样吧,很晚了,都散了吧。至于陈辰……我的孩子,既然你想要她,她也愿意跟你,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择人不如撞日,那就今晚吧,你便与思思住在一起。” …… 还有这种操作?陈辰看着无精打采的赞普,想必这老家伙是希望早日生米做成熟饭,也让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断了念想? 人家既然开口,拒绝是不可能的,今晚必须得要住在一起了,否则赞普会怀疑自己的动机,到时可就麻烦了。只是……来到大宋这么多天未曾碰过女人,却不得不与一个娇滴滴的正直青春年华的大美女睡在一起,而且还是予取予求的那种,这…… 他轻咳了两声,先谢过赞普,又与赞普的手下人一一告别,然后很随意很自然的拉起思思的纤手走出了帐篷。 思思是很难为情的,赞普的那些话让她紧张到了极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陈辰牵着她的手时才反应过来,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只能摆出百依百顺的模样,陪着她的“主人”亦步亦趋的走着。 回到了她的帐篷里,羊油灯还亮着,她低着头坐到已经换了床单的床上,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凳子上的陈辰。 怎么办?她开始胡思乱想。 先前陈辰挺身而出并且与多赞对垒的时候,她是激动的,因为她终于看到回到故乡的希望。但她并没想过万一陈辰玩真的怎么办,毕竟陈辰是个大才子,美多带给她看的那三首诗词让她惊其为天人,尤其是那首竹石,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刚毅的、正气凛然的、百折不挠的陈辰。人家这样有大好前程的大才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这个蛮夷女子?人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可是现在她发现,毕竟孤男寡女,万一他只是想玩玩呢?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她耳濡目染的男人不都是那样的么?大才子也是男人啊,是男人就有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时候。 而且他为了她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因为救她,他得少拿多少赞普的赏赐啊。 如果他真的要她,她该怎么办?不给是不可能的,否则她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也对不起人家为她付出这么多。可给了……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的脸烧的厉害,不自觉的抬手捂着自己的脸。 总是不能这么随便的,她轻轻咬着唇,这是打小时娘亲对她的教导,已经深入她的骨子里了,虽然她身上有一半的吐蕃血统,但她从未认同过自己的吐蕃身份,她是大宋人,明确无误的汉家小娘子,所以她以汉家女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吐蕃女子的野蛮行径嗤之以鼻。 要不……他如果真想要,那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如果他还是兽性大发呢? 她不想嫁人,更不想成为别人玩弄的对象,她对自己的将来还是有期许的。 哎呀……你就不能行行好,放我一马么? 可他怎么不说话?不仅不说话,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在干什么? 偷偷张开指缝,想要看看他在干什么时,她只觉得心里像有无数头小羊羔在乱撞。 第四十四章 故土难离与禽兽不如 哎呦……痛,肉痛,陈辰垂头丧气的懊恼想着。 能不肉痛么?为了救这个一面之缘的思思,推掉了多少赏赐?虽然用谢礼来形容更贴切,但一口一个我的孩子,显然只能叫赏赐了。这些可都是钱,一转手能卖很多、能让他少奋斗很多日月的钱啊。 我是缺钱的,连吃饭的钱都没了啊,不过还是不后悔滴。因为每当肉痛时他就会想到自己在这一事件中展现出的“高风亮节”以及无私的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他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形象很高大、很伟岸,与自我肯定与满足相比,钱算个球? 然后他被自己的阿q精神给逗乐了。 正乐着时,不红意间瞅到坐在床沿上面对着他的思思,思思正捂着脸,手掌未能覆盖的皮肤如同火烧云一般通红一片。打量了片刻后,他看到了悄悄移开的手指,露出了做贼似眨着的乌黑大眼睛。 四目相对,思思呀的一声惊呼,急忙弯下腰,慌张的将脑袋埋在紧紧并扰的双腿中。 羞死人了,没想到他竟然在看着自己…… 挺有意思的,弄明白原委的陈辰更加乐了,原来这是在担心我呢。 “嗳,思思啊。” “嗯?”一个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应着他。 “我考你一考,说是有一对结伴而行的男女夜晚投宿,但客栈里只剩下一间客房了,而且是只有一张床的客房。于是女子在床上画了一条线,警告男子说,今夜你若敢越过这条线,你就是禽兽。” “第二天,男子被女子痛骂了,你猜这是为什么?” 这么明显的答案……思思陡然想到,他说拿这个问题考考她,不正是在暗示着什么吗?想到此处,她的心更慌了,就差呜的一声哭出来。 可是人家到现在什么都没做呀,不仅什么都没做,先前为了她还做了那么大的牺牲,她这种态度委实是对恩人的不尊重,因为即使人家做了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是她欠人家的,也是人家该得的。 她整个人都是人家的。 而且……其实算起来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人家是个诗酒风流的汉人大才子,而她只是个有吐蕃血统的低贱女子,她却还在这拿捏作态,枉费娘亲的苦心教导了呀。 连她自己也未意识到,从回到帐篷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态已摇摆了很多次。 她缓缓抬起了头,羞怯怯的看着他。 “公子……奴家觉得,是那男子做了那禽兽之事,才惹得女子痛骂的么?” 陈辰看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觉得心头一跳,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太撩人了! 他虽然不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也不是乘人之危下流无耻的小人。从前男女之事确实有过,但那都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而且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像今晚这种事,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虽然心里也会荡漾也会幻想,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是在见到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心动了,似乎心底升起了一股邪恶的欲望,让他在刹那间有了要不顾一切占有她的想法。 毕竟只要他想要,她就是他的,一辈子都是他的。什么一夫一妻、什么一颗心很小只够容纳一个人都是扯淡,这里不是后世,没有那么多的道德约束,想做?做就是了,没有人会指责你。 可是……她其实是不愿意的,自己的良心也是不愿意的,如果他做了,那跟多赞有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吐蕃人,如果自己也是吐蕃人呢?那不就是在争夺战利品么?与禽兽有什么区别? 救她不是为了占有她,而是希望给她一份可以选择自己命运的尊严!这是之前决定救她时的初衷,想来雷方也是这样想的,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她的命运。 于是他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活得真累。 “思思啊,你回答错了,其实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做,连线都没有越过,但那女子却痛骂着他,骂他……禽兽不如。” 思思似乎被这个颇为意外的答案惊到了,半响后才小声道:“依奴家看来,那……那女子真不要脸,她才是禽兽不如呢。” 陈辰哈哈大笑,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然后蹲到思思的面前,静静看着她,道:“其实你是不愿意的,你是委屈的,是吧?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思思有些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脸一直都红着,只能捏着衣角小声道:“若是公子……公子真想要奴家,便……便……” 她终究还是未能说完整,但陈辰已经确定了她的想法。 “等过两天孙恒的伤势好了些,我便带你回大宋,回去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思思愣住了,微张着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公子……公子的意思是,打算放思思走?” “当然。”陈辰呵呵一笑。“否则我救你干什么?如果我存着你说的那种心思,不就是第二个多赞么?” 思思终于喜极而泣,这一晚上给她的惊喜太多了,先惊后喜,天大的喜,喜到情不自禁的喜。 …… “娘亲走的时候吩咐我把她烧了,让我将来如果有机会回大宋,一定要带着她回去,然后把她葬了,她说她肯定是进不了祖坟的,但要将她葬在一个能看得到家的地方,如此她在地下就能瞑目了。” “至于思思自己,我从未去过大宋,所以想到处去走走看看,亲眼看看那个娘亲一辈子都魂牵梦萦的地方、那个一直只存于娘亲只言片语里和思思梦里的河山,思思觉得,那也是我的故乡。” “思思跟娘亲学了很多医术,就是一直在准备这一天呢,其实这辈子别无所求,只希望多走走,替娘亲也替自己去看看故乡的河山,然后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就是思思的愿望。” …… 听着听着,陈辰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一颗泪珠儿竟然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了,只知道从前无论多么苦多么难都没有流过泪,可此时却流了,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而流,也为即将到来的劫难而流。 中国人是恋乡的,故土难离呵,无数人一生奔波,最终都会抱着叶落归根的想法回到故土。 叶落归根啊。 可是不久的将来,战争的阴云将笼罩在那片土地上,无数族人将不得不背井离乡抛弃故土,祖宗之地就此只存在于记忆里,然后只能如同思思的娘一样,直到死都还对故乡念念不忘。 可是,很多代的人都只能与若没有自己搭救的思思一样,故乡,只能存在于遐想之中。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陈辰听到了自己心中那声无力的叹息。 “你睡床我睡地上,今晚我便是禽兽不如了。” 第四十五章 送别 天亮了,禽兽不如的陈辰起床了,这一夜过的他无比憋屈无比窝囊,窝囊到他怀疑人生。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地找地方换内衣,思思虽然快二十了,但对男女之事如同一张白纸,一脸疑惑的她显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嗯,其实这个梦挺爽的,什么思思什么许清菡的都梦到了,尤其是许清菡,梦到了好几次,看来自己对这个有一夜之缘的女人还是刻骨铭心的,难道说自己喜欢上她了?也是,她那么漂亮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自己念念不忘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可惜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活着,如果死了那在梦里岂不是在与鬼…… 带着这种无耻之及的想法换完衣裳,吃完思思准备的早饭,然后得到了消息,雷方今天要走了。 他送了很远,就他和雷方两个人,其他人都远远跟着。 “辰哥儿到底是年轻啊,啧啧,竟然还能生龙活虎的,年轻可真让人羡慕。” 陈辰呸了一口。“老不羞的,咱私下里说说没关系,回去可得约束着点知道内情的下人,别污了人家姑娘的清名。” 雷方奇道:“难不成你是柳下惠?” 陈辰哼了一声。“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牵着马的雷方停下了脚步,想了好一会才无奈道:“如果是我……应该也会跟你一样吧,毕竟就算她再好看,咱也不能趁火打劫,否则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这不就是了?”陈辰嘀咕道。 雷方想了想又道:“可是该做的掩饰还是要做的,你不会忘了吧?别让人看出了破绽,到时徒生枝节。” 陈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向前走了两步,头也不回的道:“知道,半夜里就弄好了,毕竟死伤了这么多人血不多得很?往床单上抹一些谁能看得出来真假?” 雷方牵着马快走了两步,跟上了陈辰的脚步。 “我要回去了啊。” “你这不废话么?你不回去我会来送你?” “你明白我的意思。” 陈辰停了下来,静静看着雷方。 “那神臂弓,拦不住?” 雷方缓缓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拦得住我何必下此毒手?就算是蛮夷,就算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毕竟是死了这么多人,且都是些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弱妇孺,要遭天谴的啊。” 陈辰迟疑道:“令兄雷振……果真是如此目光短浅、财迷心窍?” 雷方继续苦笑。“差也差不多,若非无此,我何须好些年都操这份心,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受罪?” “你家什么情况?” “我家啊,他是老大,是一家之主,但与我这个老二向来不和,我看不惯他,他也看不惯我,所以我早就独立出去了,家里不过挂着个名,若非这吐蕃牵涉重大,我才懒得问他那些破事。” “可是这一次按他的意思,是打算允了霞扎家,毕竟为了这神臂弓,吐蕃人许了他天大的好处,连我看着都眼红。” “要不是你小子横插一脚,这回能让那狗屎赞普哭都哭不出好声来。” 陈辰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我倒觉得这个局面才是最有利的,由霞扎家挡着其他部落东进的路线,让吐蕃人狗咬狗岂不是好?当然前提是能控制住这个部落以及神臂弓绝不能泄漏出去,等回去再议吧,毕竟令兄想把这玩意儿搞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 雷方皱眉愣了好一会后才道:“就怕万一控制不住,反而引火烧身。这大宋朝啊,有辽国、西夏,还有个不得不防的女真人,若是再来个吐蕃,那可真四面楚歌了。” 陈辰微微一笑。 其实将来还有个天可汗呢,只不过你们不知道而已,说出他的“丰功伟绩”能把你吓死。只不过这个丰功伟绩却是汉人的噩梦,也是这个延续数千年文明的噩梦。 “总是要从长计议的。” 雷方呵呵笑了几声。“回去再议?从长计议?怎么辰哥儿不打算云游四方了?” 陈辰亦是呵呵一笑。“不游了不游了,总得要积攒些本钱,否则快要饿死了。” 哦……雷方抑扬顿挫的哦了一声。 “那便好,既然你不打算藏着掖着了,回去后便来找我,想来你虽说把赏赐换成思思,但真不至于让你空手而回的,而且桑吉也不会干,但吐蕃人能拿得出来的东西最好别往市面上走,免得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拿来给我吧,我帮你销掉,总不会亏了你。” “如此倒是求之不得。”陈辰接着说道:“只是你不是与令兄不和的么?难道你还住在雷家?” “不住啊,我才懒得看那对夫妻的丑陋嘴脸。” “那我到哪找你去?” “这好办,曲里城有一座天芳阁,很有名的,雷某不才,正是那里的东家,你去知会一声就行了。” 天芳阁?陈辰评味了一番后怒道:“你还说你哥是财迷心窍,看来你也差不了多少。” “喂喂喂。”雷方冷笑着。 “别把人都想得那么龌龊,雷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青楼怎么了?我雷方从不做逼良为娼那等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向来是好聚好散。” “我不开青楼那些女人便不卖身了?不卖身她拿什么去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难道都饿死不成?她们哭着喊着求我收留她们,我怎么办?有我在还能护着些她们,若去了别的青楼能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你且去打听打听,天芳阁里无论是离开从良的还是留下的,哪个说过我雷方半句坏话!” 陈辰想了想,然后翻了翻白眼。 “是我孟浪了,给您老先赔个不是可成?” 雷方的脸色这才缓了过来,随后哈哈大笑。 “对了。”陈辰又道:“可是这天芳阁也太俗了些吧?依我看还不如叫天凤阁呢。” 雷方眨着眼不解道:“天凤阁难道不俗么?” 想了想后又道:“也罢,反正你陈大才子开口了,俗归俗,回去便将门头给换了,也算沾沾你的福气,怎么着,要不等你回去帮题个字?” 说完后雷方已翻身上马,向身后招呼了一声,随后打马飞奔。 陈辰跟在后面大喊。“我只是随口一提,可千万别当真。” 雷方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陈辰却仍旧眯着眼看了很久。 商路……神臂弓……控制…… 第四十六章 回家 如此又过数日,孙恒的伤眼见着好了起来,并没有出现陈辰担心的发炎感染的状况,于是他终于松了口气,口中不停胡乱念叨着感谢上帝玉帝如来观世音菩萨等等等等。 这酒还能治伤的消息也终于传了出去,赞普明智的将最后剩下的一些酒收藏了起来,严禁任何人再喝,还三番五次的要陈辰将来一定要再送些过来。 陈辰自是应了下来,自雷方走后,他与赞普也见过几次面。真实关系如何暂且不说,各自怀着的心思也不提,至少表面上是很乐呵的,二人似乎都在努力往“父慈子孝”上表现自己。 关于商路的事陈辰绝口未提,毕竟此事牵涉太大,提出来也没用,只要雷家在他就不可能取代得了雷家,真逼到图穷匕现,以现今的自己,哪怕三头六臂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或者说只要让雷家知道自己有想取而代之的心思,报复就必定接踵而至,所以暂时还是乖一些吧。 其实算起来这一次的收获还是不小的,虽然辛苦了些,但还是能带好些东西回去。等找到雷方换成钱,这就将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还学会了骑马,加上一个娇滴滴的赏心悦目的小娘子,虽然是能看不能吃也不敢吃的那种,但看看总是好的嘛啊,那叫啥来着……秀色可餐嘛。 这些天两人接触很多,几乎一直“腻歪”在一起,努力在人前表现出“新婚燕尔”的甜蜜模样。 思思教会了他骑马,于是便有了两人骑着黑电在草原上驰骋,伴着夕阳或是朝阳,留下一路稍有些沙哑的开心笑声,那场面其实很旖旎。 当然,陈辰还是一直住在思思的洁白帐篷里。当然,他仍是一直睡在地上。 每晚熄了灯后还会悄悄聊到很晚。 陈辰觉得,她终于是开心了,人生中不再有阴霾。 …… 终于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孙恒的伤还未完全好,但赶路已没什么问题,只是美多那小丫头很是舍不得,他与思思腻歪在一起,美多则是与孙恒腻歪在一起,看起来关系突飞猛进。 这与他和思思那种有意为之不同,美多与孙恒的关系是真在往那个方向发展。 说起来番邦女子就是与汉家小娘子不同,就像这种情况,陈辰觉得先前都被他那般取笑了,汉家姑娘怕不是能怎么避闲就怎么避闲,但人家美多很勇敢,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引以为动力,反正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就腻着他了,怎么着? 只是这两人……还是得好好考虑将来要不要推一把。 最可怜的是孙可,孙恒有了美多,陈辰也算有个能看不能吃的思思,总是有人陪着,就他没有,孤家寡人可怜兮兮的成天无所事事,只要一见面就嚷嚷着陈辰欠他一个美娇娘。 …… 走了,桑吉与美多送了很远,此时多赞仍被关着禁闭,看来是打算等他们走后再放出来,毕竟赞普也怕一着不慎让其惹出什么祸事。 带了很多东西,首先是马,都是战马,那天激战噶玛部落死了骑士的无人战马就有好些。可是只有五个人,还加上两头驴,也带不了多少。 别的就是些毛皮之类的,以牦牛皮居多,这种皮很厚很结实,可以用来制作战甲,寻常人家用不到,但用得上的难买,雷方是有路子的,所以不愁卖不出去。 五人除了各自骑的马,还带了十五匹马和那两头驴,背上都驮满了东西。 若是这十五匹让陈辰带,他觉得自己怕是玩不转,幸好天赐一个思思,还有马这种动物是群居的,有一匹头马别的就会跟着走,陈辰那匹黑电可谓是天生的头马。 就这样,陈辰与思思一人一骑在前,那三人在后,一路摇摇晃晃的向着东方走去。 回来虽说比去时好得多,毕竟不要开山辟路。但这么远的路总要走回去,加上这么多的马一路上要吃,还得找草,所以回来的时间并不比去时的时间用得少多少。 等到看到孙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某天的傍晚了,就是说这一趟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是一段宝贵的经历。 这也是一行非常拉风的存在。 大宋缺马,世人都知大宋缺马,所以这浩浩荡荡的马队还是很拉风很能吸睛的。 不知是哪个看到了然后将消息传了回去,等快要到村口的时候,孙家村众人几乎全体出动,欢迎着归来的游子回家。 陈辰远远看着当先站着乐不拢嘴的老族长,直想伸出双臂大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孙可臭屁的打着马显摆着,在他爷爷面前秀着马技,惹得大伙儿连声喝彩。 孙实带着孙恒来到自家妻女面前,笑着比划着什么。 很温馨啊,陈辰欣慰的想着。然后转身看着与他并排骑着马的思思,此时的思思脸色有些苍白,更显消瘦了。 “好些了么?” 思思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群有些不好意思,又或许是有些感伤,表情有些愣神,见他询问这才回过神来。 “好些了,就是头还有些晕,精神还不足。” “嗯,这醉氧啊就跟高原反应一样的,过两天等适应了就好了。” 思思点了点头。“你还没告诉我啥叫醉氧呢,总不成这也是传男不传女的秘密吧?” 陈辰打了个响指,摆出一个得瑟的神情。 “说了你还是不明白的啊,实话告诉你吧,哥哥肚子里的好东西多得很,你一辈子都学不完。要不你别走了?哥哥保证将你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思思没好气的摇摇头,觉得这个人有时候很认真很严肃一本正经的,但真正熟悉了就会发现这个人其实挺有趣,而且嘴巴里会不时蹦出一些从未听过的词语。 什么鬼?这话说的简直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啊,什么社会主义接班人?还有他还没她大呢,却整天张口闭口的自称哥哥。 好吧,就连这句“什么鬼”也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第四十七章 天芳阁 一别整月,孙家村仍是与临行前一样,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其实就算再长时间仍是如此,除了被岁月斑驳的墙壁,所见所闻都一如昨日。 这是个几乎被时代和历史遗忘了的小村子,躲在大山里与世无争,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作的单调生活,从未有过任何的惊喜。如果没有外力狠狠推一把,随着天灾人祸,这样的村子大概会慢慢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直到再也无人记起,就像从未出现过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孙明想要改变这种现状,可他正值壮年时都无能为力,更何况如今已是一个花甲老人了呢? 在曲里的时候,孙可为了陈辰去找他,他听了后没有丝毫犹豫就去了县衙,为了救下陈辰,他用自己一辈子积累下来的清誉来赌,幸好赌赢了。其实当时他并未想到后来会发生些什么事,他只知道那个叫陈辰的小子很不错,整个孙家都放弃了,人家却为了孙小妹以命相搏,他身为孙氏一族的族长,怎能不挺身而出? 后来的事很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只是在做尽人事听天命的无用功,可这个陈辰竟然给了他那么大的惊喜,他甚至隐隐看到了改变自己这一族命运的希望。所以在陈辰说要去吐蕃时,自己用了全族的力量来支持他,还不顾危险地让孙可孙恒孙实都陪他去,然后孙实家留下的活计全族都在帮忙。 事实证明,他又赌赢了,孙可会声会色地说出在吐蕃的那些经历和危险,他觉得像是一场梦,他越来越看不透陈辰,总感觉这小子体内似乎蕴藏着无穷的能量,逼得越狠爆发出来的便越大。 事到如今,他已死心塌地的看好陈辰,将改变全族命运的希望都着落在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陈辰身上。 “总是要把那些东西先卖掉,这么多马儿太费食了。所以一会我要去一趟曲里,把得来的钱拿出些来给族人们分一分,您列个名单出来,按当初出力多寡来分,未出力的少分些,出力的多分些。” 孙明摇了摇头,呵呵笑着。“辰哥儿有心了,不过不必了。大家伙儿维持生计还是没问题的,多些钱少些钱其实没多大区别。所以你都留着吧,你是有大用处的。” “只要将来你还能记着这个山里的小村子里有一群姓孙的就足够了。” 陈辰笑了笑后正色道:“爷爷您看陈辰像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么?” “好孩子啊。”孙明静静看着他,感慨道。 “但愿爷爷能活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 …… 回来后的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与孙明谈了一会后,他便独自一人驾着自己的“私家车”赶向了曲里城。 他太穷了,必须要尽快把“战利品”变现,而且思思也是要离开的,她身上没有钱,总不能让她要饭离开吧?更重要的是,她与当初初来乍到时的他一样,没有户籍,所以寸步难行,所以两事并一事,打算一股脑儿全扔给雷方了。谁叫那天夜宴上他对自己讲了那么多思思的事呢,说这人没有什么用心鬼都不信。 所以思思虽然很想跟着他去曲里县城看一看,但没有户籍也只能乖乖呆在孙家,由孙小妹陪着看看乡村风光。至于孙恒与孙可……这是要去青楼的,可别带坏了乖宝宝们。 有了坐骑,速度显然会快很多,赶到城门口时,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呢。与上次来时战战兢兢不同,这一次牵着马的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毕竟咱也是有身份证的人、大宋认可的公民了。 进了城便一路向人询问着天芳阁的方向,然后向着打听到的方向而去。 据说这曲里城里拢共只有两家青楼,毕竟一个边陲小城就这么大,市场容量在这摆着呢。 天芳阁是档次相对较高的一个,除了必不可少的皮肉生意之外,也有一些卖艺不卖身的清馆人,毕竟是一个县呢,总会有才子读书人们以及附庸风雅之人有这等需求的,至于另一家……大概就全是低档的皮肉生意了。 在陈辰的脑子里,他对于青楼的印象还源自于前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大概应该是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或是摇着圆圆的宫扇、或是抛着手娟儿,扭着纤细的腰肢向男人们抛着媚眼,在得到注目时会妩媚一笑或是莞尔一笑,接着再用一句娇羞的“大爷来玩嘛”成功勾起男人们的邪火。 然后会娇笑着扑在邪笑着的男人们的怀里,任由男人将其横抱着带到楼里,带到房间里,带到床上。在红烛的注视下,纱帐中会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光滑背影在颠鸾倒凤,再然后,白花花的银子便到手了。 不知为何,在想到此处时,陈辰总是会把雷方联想成拉皮条的猥琐龟公模样,然后乐得情不自禁。 天芳阁……这名儿可真够俗的,俗人取的俗名儿。 这俗人雷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虽然数面之交后,两人表现的都异常熟稔,但其实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然后惺惺相惜罢了。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雷方肯定不简单,能成为一个青楼东家的人显然不会简单。 …… 天芳阁是个被高高围墙围起来的几幢两层小楼拼在一起的建筑,木质的黄色小楼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不过与他预想中的人声鼎沸相比,此时的天芳阁却很安静,不仅安静,就连院门都紧紧关闭着。 这是很奇怪的,虽然说青楼是在入夜后才热闹,但并不是说白天就不开门迎客。此时离夜晚虽还有一些时间,可正常情况下不可能闭门谢客的呀。 他牵着马来到门前,轻轻叩响了偏门。 然后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小厮身着青衣戴着青帽,正探出头打量着他。 “这位兄台,真对不住,今日阁里不接客人,改日吧。” 陈辰摇摇头,抱拳笑道:“小兄弟错了,在下是来寻人的。” “寻人?”小厮打量了他一眼。疑惑道:“兄台也是受邀赴宴的么?可是说是人都到齐了呀。” 陈辰再次摇头。“在下也不是来赴宴的,是来寻人的,寻这天芳阁的东家雷员外,还请小兄弟通报一声,就说有个姓陈的找他来了。” 第四十八章 你有病吧 小厮再次打量着他,且又看了看他牵着的那匹马,眼中疑惑之色更甚。 “可是东家此时并不在阁里,要不您留个口信,等东家回来我转告?” 这么巧?陈辰一阵无语,可是在看到小厮的疑惑目光时他又有些犹豫,不在就不在,你老是怀疑我干啥呢? 随后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一身破破烂烂,看起来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区别大概也就是他衣裳虽然破烂但还是很干净清爽的。可是自己也没办法,孙恒能有多少衣裳?还要与他与分着穿,一趟吐蕃走完,所有衣服都是这样子了。回来后就赶来了这里,没钱也没有时间去置办衣裳啊。 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衣着破烂连青楼的门都进不了,连一个看大门的都瞧不起。怪不得这小厮老是看他的马呢,想来若不是有这黑电撑门面,怕是早就被轰走了,还会给你留口信? 总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跟一个小厮有啥计较的?谁叫现在有求于人家呢?陈辰肉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折十的铜钱,放在了小厮手上。 “烦请小哥儿告知一声,雷员外何时回来?” 他身上本来是一文钱都没有,这还是临行前孙婶硬塞给他的,说是虽然不多,但万一有啥意外,也好用来应急,不至于没地方吃住,却不曾想用在了这等场合。 有了钱,小厮的表情立马就不一样了,堆起了一脸的笑。 “东家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出去办点事,想来也快回来了。” “这样啊。”陈辰点点头,说道:“要不我进去等等?” 小厮扭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而后为难的道:“若是寻常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只是今日阁里被大少爷包场庆生了,若私自放人进去怕是……”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里又多了一枚折十的铜板儿。 这可是陈辰身上所有的钱了,两枚折十的铜板就是二十文钱,想来打发这个小厮应该够了。 等见了你那东家,总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他如此想到。 只是……大少爷?哪个大少爷?从称呼上来看,应该是雷家的大少爷,那么就是雷振的儿子、也就是雷方的亲侄儿、那个沈淼的表弟雷东海了? 与此人并不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记得那天与沈淼对垒时,此人甚至未说过什么话。过了这么久了,若无人提醒怕是此时即使打个照面自己也认不出,毕竟那天雷东海只是不起眼的配角。 小厮面露为难想了一会,想来终是财帛动人心,而且其实这也没啥干系,被发现了便说是来找东家的,难道还能让人在门外忤着么? 只是东家怎么会结识这等人?若不是那马,就这一身家当,怕是连给东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也罢,只是你可别进大堂,他们都在大堂里欢着呢。你且找个没人的地儿等着,一等东家回来,我便去喊你。” 陈辰笑着应了下来,而后牵着马从开了的门走了进去。 一水的齐整石板铺地,三幢两层木楼组成了一个凵字形。按着小厮的指点,他牵着马穿过巷子到了后院,后院是有着顶棚供客人放马停车的地方,陈辰先是将马系了起来。然后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大堂的门开着,很热闹,喧哗声很大,还有隐隐传出的女人娇笑声音。 院子里没有人,既然是包场,姑娘们和伙计们显然都得在大堂里伺候着,所以此时除了那个大堂,偌大个天芳阁竟然看不到人影。 无聊之下打量着四周,不经意间发现大堂的窗户下摆着一块牌匾,匾上的字似乎有些熟悉,于是走近了些,最终蹲在了牌匾前乐了起来。 匾上写的是天凤阁三个大字,看起来刷完油漆不久,那极粗的毛笔还放在油漆桶里,而且落款人处还是空白的。 这雷方还真是有趣,当日自己只是随口开玩笑,他竟然当真了,这是打算留着等自己来填名了? 填就填吧,他蘸了蘸油漆,陈这个字的繁体简单,他还是会写的,于是落款处多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陈辰” 写完后觉得少了些什么,哦,似乎应该有某年某月某日的,可这哪能知道?什么甲申年乙亥年的,完全不懂啊。 就此握着笔停了下来,然后听到大堂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二十来岁束着发穿着绸袍的男子抱着红色柱子弯腰吐了起来。 原来是酒喝多了…… 那人吐了几口,然后挠了挠头,一抬头发现正看着他的陈辰,许是觉得奇怪便多看了两眼,似乎是越看越不对劲,随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怎地这么眼熟呢?” 这人摸着脑门自言自语着,眉头皱的很深,又过了一会,似乎终于想了起来,一拍大腿大声嚷嚷着。 “我想起来了,你是陈辰,你就是那个云游四方的陈辰。” 此言一出,大堂里的喧哗陡然消失。 陈辰仍旧握着毛笔。 这人能认出他不奇怪,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但那日他与沈淼是主角,所有人都会注视着自己,自然印象深刻。虽然去了一趟吐蕃变黑了许多,头发也长了好些,但时间毕竟不算久,有人能认出自己还是很正常的。 似乎“陈辰”这两个字有着某种神秘力量,大堂里的喧哗声消失后仅片刻功夫,便是一阵杂乱的急促脚步声,然后一大帮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为首之人是一个寒着脸的长脸公子哥儿,穿着看起来很光滑质地很好的蓝绸袍子,与沈淼一样很骚包的在衣裳和鞋子上系着许多的珠子玉佩。 脚步有些轻浮,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是喝的有些多。 这便是那雷东海?陈辰搜肠刮肚的想着,许久后才终于将其对上号。 雷东海,沈淼的表弟。 那日的雷东海是插不上话的配角,但今天其显然是主角。 他在打量着雷东海,雷东海也在打量着他,他将其对上号后,雷东海已经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毛笔,看了一眼牌匾后怪笑着。 “姓陈的,你不是藏头露尾的自称云游四方的么?怎么敢露面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陈辰没好气的笑了两声。 “你有病吧?” 第四十九章 废物 “我有病?”雷东海指着自己怪笑着,他的同党自然也一起起哄怪笑。 “姓陈的,你怕不是穷疯了失去理智了?这虽是青楼,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穷酸能来的?” 他拿着毛笔晃了晃,继续怪笑道:“你来便来了,竟然还敢在我叔叔这里放肆,还把你的臭字写在这新做的门头上,这也是你能碰得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有种你别逃,看叔叔回来怎么对付你!” 陈辰眨眨眼,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一见面就怼上了?就算你要为沈淼出气,也得整些有些技术含量的啊,骂又骂不疼人,难道你不知道我脸皮厚?还一口一个叔叔的,这是还没断奶? 难道先前给你们的教训还不够大? 千言万语汇到最后仍是只有那句话。 “你有病么?。” 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又许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雷东海显得很癫狂,想来是意识到眼前此人脸皮极厚,骂是没有效果的,于是指着门房大声吼了起来。 门房小厮一路小跑过来,弯腰站在雷东海面前,苦着脸受着雷东海暴风骤雨般的责骂。 翻来覆去都是些“你长没长眼,怎么连乞丐也放进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把这种人放进来搞破坏,看叔叔回来怎么收拾你!”之类的话语。 小厮终于得着雷东海骂累喘息的机会插上了话。 “回大少爷,这可真不怪我,都是这小子骗我,说他跟东家是朋友,逼着我放他进来,我哪敢不放么?” “你脑子长哪去了?这等人可能与叔叔相识么?” 怪不得了,陈辰心道。以雷东海为首的这些人根本不认为自己真会与雷方相识,还以为他这个还俗小和尚是耐不得寂寞偷偷摸摸前来逛青楼的。他与这人积过旧怨,如今得着机会怎会不可劲儿的羞辱自己?可……难道我看上去真像那没脑子的二货? 小厮偷瞄了一眼,见雷东海未继续发骂,终于直起了身子,看着牌匾上多出的两个字,当即便满脸怒容。 “你……你……我好心放你进来,还道你当真与东家相识。你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阁里的东西也是你能乱碰的么?算是我瞎了眼,上了你这个乞丐的当!还不知你那黑马是从哪里偷来的,你给我等着,等东家回来先责罚过你,再押着你上衙门去请人好好查查你,先打你一顿板子……” 小厮犹在喋喋不休的骂着,雷东海与那帮人不怀好意的耻笑着,陈辰皱着眉一言不发。 怪不得雷东海把小厮唤来,原来是用这身份低贱的小厮来羞辱挖苦我。 可跟一个小厮较个什么劲?莫说小厮,就眼前这些顶着读书人名头的富家公子哥儿也不值得较劲啊,自从在吐蕃回来后,明显眼界不一样了,就好比此时,这些人的张狂与嚣张落在他眼里,只能得到一个“弱智”的评语。 只是雷方总是回不来,耳边一直有一群赶又赶不走苍的蝇嗡嗡叫也不是个事儿,吵得人心烦。 反正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没人敢动手,所以他想了想后干脆扒拉开那群堵着门的公子哥儿,径自走进了大堂。 木质的地板很光滑,好些张桌子摆着,桌上琳琅满目,每家桌旁都有原本侍候着的小厮和姑娘们在目瞪口呆,里面还有一张很大的铺着红地毯的低矮台子,台子上有好些个姑娘,有穿着很长袖子的看起来像是跳舞的,还有拿着乐器演奏的。当然这些姑娘们也都是目瞪口呆。 大堂里有股淡淡的清香,不过此时与酒味和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算太好闻。 他皱着眉嗅了嗅,坐到一张桌子旁,随手拿起一块点心,然后向着那位穿着墨绿色的长袖姑娘招手示意。 “好吃……你且跳啊,别歇着。” 不得不说雷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跳舞的这位姑娘正值双十年华,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看起来算得上是个美人儿。 当然,不管他怎么说,人家也不可能真跳的。他也知道这一点,无非是开个玩笑闹着玩,毕竟他多说一句话,那群苍蝇就得少骂一句话。 可这个举动彻底惹恼了雷东海,只见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又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臭骂。 可惜骂归骂,终究是没有人敢动手,想来陈辰那天的威名算是打出来了,毕竟是得到知县大人的肯定的,也在知县大人面前挂上号的,谁敢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殴打他? 雷东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虽然人多势众,但却只敢骂不敢动手。没有他的吩咐,别的人更是不敢动手,于是就呈现出这么一个诡异的现象。 陈辰慢条斯理的吃着雷东海花钱买的东西,雷东海像个泼妇似的叉着腰一刻不停的恶毒骂着,怎么难听怎么来,可陈辰只是耷拉着眼皮,像是没听见一样。 然后只听到啪的一声清响,那小厮一声痛呼。陈辰抬头看去,只见多日不见的雷方正脸色阴沉、大跨步走了过来。 骂累了的雷东海喘着粗气,见雷方来了,指着陈辰道:“叔叔,这小子……这小子……” 又是啪的一声,雷东海的脸上现出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一群不成器的废物!” 雷方的语气很愤怒。 雷东海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叔叔,仍旧指着陈辰。“你……你……他……他在阁里如此放肆,我替你出头,你反而打我?” 先前挨了一巴掌的小厮此时也凑了过来,举着那块比他人还大的牌匾,讨好道:“东家且看,这小子在这牌匾上乱画,大少爷这才动了气的。” 陈辰看着自己写的那两个字,觉得有些难堪,毕竟太难看了,看来得空得好好练练毛笔字。为了不让雷方笑话自己这个大才子字都写不好,他岔着话道:“你再不回来,怕是我的耳朵里就要生老茧了。” 雷方苦笑着摇摇头。 “都是一群不成器的废物,我先前怎么跟你说来着?他那老子啊,跟他一个德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下巴掉了一地。 雷二爷何时跟人如此客气随意地聊过家常? 可是雷方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震惊。 “走吧,随我上楼去,也就是你,换成我对着这群蠢货不吐就不错了,还能吃得下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仍能听到雷方在抱怨道:“辰哥儿你怎地如此抠门,竟然好意思空手上门?你那宝贝呢?” “这不是昨天才到家的么,哪来得及做出来?对了,今儿正是要向你请教请教呢。” “你要来请教我?少来,怕不是在打我主意吧?” 第五十章 匹夫有责 “如果我那蠢侄儿能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二楼的某个包间里,雷方给陈辰倒了杯水,然后倒在了软塌上,眯着眼感慨道。 终究是亲侄儿,血融于水的这份亲情是断不了的,那一巴掌大概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的表现吧? 陈辰喝了口水,也学着雷方坐倒在软塌上。很软,牛皮套着的软垫,坐上去很舒服很有感觉,跟后世的沙发差不多。 “言重了,无非是跟运气和经历有关罢了。温室里的花朵儿怎么也不可能碰上狗尾巴草所经历过的那些风刀霜剑,所以其实没有可比性,若将温室里的花朵扔到野外,也终将能适应环境。” 雷方看着他笑了笑。“运气?你自谦了,你赌赢的那些经历可不是运气可以解释的,先是沈淼、再是云游、然后在吐蕃识破我的计、再到杀东赞救思思扳多赞,哪一桩哪一件都透着谋定而后动的智慧以及坚忍,这不是一个少年郎该有的心性啊。” “有时候我甚至会恍惚,你到底是谁呢?你的来历太奇怪了,老和尚一个出家人怎么可能调教出你这样的少年郎?” 陈辰看着雷方的炯炯目光,笑着摇了摇头,决定岔开这个话题,若有所指的道:“既然恨铁不成钢,为何不鞭策反而放任?” “你是指他包场天芳阁?” “对。” “我开门做生意,他守规矩老老实实掏钱,我为啥不同意?我不同意他不还是把这钱花到别人家去了么?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老子娘都放任他,我操哪门子闲心?事实上我早对那一家子死心了,今儿打他这一巴掌一是因为他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二是因为他冒犯了我的朋友。” 说完后雷方仍旧盯着他,目光炯炯。 “试探完了?打算对付雷家了?” 陈辰哎了一声,神情有些黯然。 “神臂弓之事,根源仍出在咱们大宋自身上,我若不知此事也就罢了,可既然知道了,且与我还有些关系,那便不能置身事外,总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至于我的打算……其实我并没有头绪,仍是一头雾水。以我如今的能耐想要促使雷家放弃神臂弓太过大言不惭不自量力,所以过来跟你碰个头,好确定以后的方向。” 雷方眯起眼蹙起了眉,沉默良久后感慨说道:“好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很早就离开了家,然后白手起家,虽说明面上未独立,但事实上早就独出去了。可不管怎样,那总是我的血脉至亲。所以我在得知神臂弓一事后便筹划了吐蕃之行,为的不仅是把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还为的雷家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我希望那两方都打消这个心思,如此是对我最有利的局面,忠孝可两全。” “自吐蕃回来后我一直未离开曲里,一方面是在等你回来,另一方面我还是想找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可目前雷振基本已铁了心要与吐蕃人交易,任谁劝说都无用,两全齐美已不现实。” “如今雷振似乎已经对我有了疑心,有了提防我的迹象,我必须要尽快离开曲里,以免让他查出我在雷府中安插的人手,到时更是被动。” “你想故布疑阵,想放长线钓大鱼?” “目前并没有证据,能钓出来最好,但也有可能被这些蛀虫蒙混过关,这是我不能容忍的,可此事却又不宜宣扬,你能插手再好不过。” 陈辰默然想了一会,扬眉问道:“万一……我需要一条底线。” 雷方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然后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惨淡、有些苦涩,面色有些颓废。 “底线就是神臂弓绝不能泄漏出去,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将来吐蕃人不掉转枪头对付大宋,但难保西夏与辽国不会从吐蕃人手里得到此弓,一旦如此,前线将要冤死多少大宋将士?” “自作孽不可活,雷振这是自找的,可若是万一有那一天……还是留下那对父子的命吧!我知你心思也不纯,必定一直对那条商路念念不忘,但你与其他人不同,你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以这条商路如果掌握在你手上我是放心的。不过你也要小心些,雷振还是有些道道的,只是没能把才智全都用在正道上。” 陈辰微微点头,他一开始就用雷东海包场之事来试探雷方的态度,毕竟雷方这个主事者还是雷家的二爷,不把雷方的意图弄明白如何着手? 雷方说的没错,他确实一直对那条商路念念不忘,只有打倒雷家自己才有可能接手,此时看来,鱼和熊掌混到一起了,要么满盘通吃,要么一败涂地。 至于那个有些道道的雷振,总要走一步看一步,以他现在的力量去对付雷家确实自不量力,但他也有优势,便是他有对付雷家的心思,但雷家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毕竟在吐蕃时他并未表现出任何有觊觎这条商路的想法,只因为曾经的沈淼受辱远不至于让其图穷匕现。 敌在明,我在暗,再好不过。 只是这雷方……他越来越觉得雷方是个谜,就像雷方觉得他是一个谜一样。 在他看来,从先前在大堂中众人对雷方的表情来看,此人很不简单,但他初来乍到并不了解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以其在吐蕃和神臂弓一事上的运作、以及此时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消息和态度来看,似乎其并不是一个人,倒更像是一个组织。 若果真有这么一个组织,且雷方是其中一员,如果他是雷方,在此事中会持何种态度?会怎样安排?想着想着,他越想越有意思。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各自想着。终于还是陈辰再次开了口。 “思思没有户籍,我无能为力,只能着落在你身上。” 雷方眯眼笑道:“料到了,我先前就想着你应该也快回来了,所以今儿出去已经给办了,明天我再去一趟县衙取出来,去你那孙家村取货时顺便带给你。” “对了。”雷方继续道:“你先前不是说关于那酒的事要请教我的么?” 陈辰点了点头。 “就算我那些货卖掉能得些钱,说起来总还是坐吃山空。思来想去还是打算从这酒着手,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所以想来请教一二。” 第五十一章 姓许的娘子 对于酒业,陈辰多少了解一些,但了解的渠道只限于一群乡野村夫,想要靠这些人完全弄明白并不现实,所以他找了雷方来打听清楚。 雷方称对此他也是无能为力,因为文州全境的酒业采取的是扑买制度,即全文州的酒业酿造和销售的权利全被某个豪族给扑买下了,向州府交纳约定的税金后,无论盈利或是亏损都由扑买人自负。 所以曲里的酒业也是被人垄断了的,该曲里县衙得的税金是与州府交割,与扑买人已无关。只是此时交通不便,那扑买之人势力再大也无法把触角伸至每一个县的每一个处,所以又采取了分销以及转包的制度,各县有意向的大户人家再从扑买人手中取得经营权。 曲里县中如今有经营权的正是那刘大钟家,那个先前陈辰与沈淼对峙时,投下唯一一票的刘大钟,如果想要酿酒卖,必须得要取得刘家的首肯,否则板子和大牢在等着你。 陈辰觉得这世界真小,还没来得及去谢过那位刘老爷子,竟然又神奇的与人家扯上了关系。不过雷方又称,扑买制度以三年为期,如今三年已近,仅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刘家能不能拿下下一个三年还未可知,毕竟酒利丰厚,虎视眈眈的眼红之人太多,可得谨慎着点,别与刘家绑得太死,免得误了将来的事。 刘大钟已是一个老人,虽然仍是刘家的家主,但已不怎么问事,刘家的产业基本上都是由儿辈孙辈在管。雷方还称他与刘大钟的几个儿子倒是相识,若有需要帮忙之处,还可以在其中周旋一二。 陈辰先谢过了,他已打定主意要去一次刘家,无论有没有这酒事都是应该要去的,毕竟先前的事欠了刘老爷子一个好大的人情。至于那仅剩半年的酿卖权……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好?这样他花的代价会小很多,反正也没有打算在这一行久干,只是抱着用其来赚些钱、把自己的实力壮大些的想法,算是过渡吧,将来总归是要离开曲里的。 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一会。 人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此话一点不假,权钱的滋味是极美妙的。就比如这雷方,轻飘飘的就把思思的户籍给办了,若换成是陈辰自己,还不知道得花多少心思。 再比如钱财,雷方在问了他货物和马的数量后,直接甩给了他一千贯的交子票。在此时的他看来,一千贯是笔很大的财产,按他的估计那些货与马是怎么也值不到这么多的,但既然给了,那便坦然收着,不需要矫情的时候千万别矫情,否则反而会让人看低一眼。 与雷方又谈了一会琐事,他便站了起来抱拳告辞。 出了包间下了楼回到了大堂中,他发现此时的大堂中仅有一个面色铁青的雷东海呆呆坐着,那些狐朋狗友都已不在,想必经了这一事,这场庆生会也实在进行不下去了,不得不散了。 不仅如此,就连小厮与姑娘们也都不在,偌大的大堂空荡荡的,只有坐着的雷东海。 今天这一场,雷东海可谓丢尽了脸面。 听到楼梯声响的雷东海抬起了头,四目相交,雷东海的眼神很恶毒。 这么大的恨?雷方说的没错,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已。 他并不认为雷东海今日的挑衅与吐蕃之行有关,毕竟他知道雷家也知道,只要雷家不倒,那条商路别人就没有机会,所以雷家不可能会因此冒这个险对付他,而且即使想要对付也不是这么对付的。所以这次挑衅只可能是与先前与沈淼积怨有关,可这蠢货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当日你只是沈淼身边话都插不上的小跟班,可连你表哥都是我手下败将,你不是自讨没趣么? 陈辰皱了皱眉走出了大堂,走向了后院去牵自己的马。 此时天色渐晚,他看了看天色觉得今天应该回不去了,还好身上已经有了钱,那便住下来,等明天一早再回去,正好去拜访一下刘大钟。 牵着马走到门口,今日天芳阁被雷东海包场,想必是时间还未到,所以虽然雷东海的宴会已经结束,但天芳阁仍未开门迎客。 那小厮见是他过来,神情惊惧的很,唯唯诺诺的与先前判若两人。 陈辰看了一眼小厮的脸,那被雷方扇过的半张脸此时已经肿了起来,看来当时雷方用的劲道很大。到底还是有区别的,比如雷东海也被扇了一巴掌,但刚才他看雷东海的脸已经恢复如常,这个小厮可没有这么好的命能让雷方手下留情了。 哭丧着脸的小厮开了门,又从怀里掏出了先前陈辰“贿赂”他的那两枚折十的铜板儿,战战兢兢的用双手捧着送了上去。 陈辰眨着眼想了想,觉得如果自己不收回这钱,怕是这小厮会寝食难安。其实算起来这小厮也算是个可怜人,没必要跟其过不去,捉弄他对自己又没啥好处。 拿回铜板牵着马走出了天芳阁,一人一马漫步在曲里城铺着石板的街道上。 …… 先是去找了地方花了些手续费把一千贯换成了小面额的票子,又换了些铜板。接着找了家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米白色的袍子,麻料的,质地很一般,但比现在穿的总是好多了。毕竟总不能老是以破破烂烂示人。最后回到了早前曾住过的那家有家客栈开了间房,一切准备妥当后,天色已很暗。 向伙计打听了刘家所在的方向后出了客栈,未过多久便来到了刘家。门前摆着两座泛黄黄的石狮,看起来很威猛,与刘大钟的形象倒是很配。正门是紧闭着的,他敲响了偏门,门房开了窗询问着他。 过了一会,前去通报的门房回来开了门客气地将他迎了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真正的大户人家,其房产和陈设的奢华自不别提,就光这占地面积已经让他咋舌了。 很顺利的见到了刘大钟,仍是印象中的相貌刚猛声若洪钟正气凛然。 谈了一会后,他便把话题扯上了酒事。 如果他仅是为了先前刘大钟维持了公道前来拜访,那么刘大钟与他便一个是慈祥的提携后生的长辈、一个是彬彬有礼总是一脸谦恭微笑凡事无挑剔之处的晚辈,你慈我恭相得益彰。但是他提到了酒,这便是生意场上的事,生意场上没有长辈晚辈,只有利益。 好在刘大钟并未一口回绝,只是如先前雷方所言,他称自己已不怎么过问家中产业,此事还需要他让家中的几房儿子好好商议一番。 与老爷子约定了后事后,陈辰便客气的告着辞。刘大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唤着他停了下来。 “辰哥儿,前些日子有一位姓许的娘子在找你,还曾问到我这里来了。” 姓许的娘子?陈辰回过身看着刘大钟,心潮澎湃久久无言。 第五十二章 造化弄人 次日上午,陈辰采买了一些物资后便与雷方一行人回到了孙家村,一路上他仍会下意识的想起昨天晚上刘大钟对他说的那句话。 “有个姓许的娘子在找你。” 可惜刘大钟也不知道更多的消息,只知道那娘子姓许,她差使的人从文州来,前些日子来到了刘府,为的是打听他与沈淼那场以命相搏的详细情况,那些被差使之人记下了他的三首诗词,又问了大概的相貌后便走了,临行前还请刘大钟带一句话,说若是有朝一日再见到他,请告诉他有一个姓许的娘子在找他。 很显然是她啊…… 原来她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当初的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废,陈辰觉得自己的心头暖洋洋的,不由自主的开心了许多,连带着眼前的世界都似乎生机勃勃五彩斑斓。 她差使的人既然找到了刘大钟,那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孙家村,可惜那时候自己已经“云游四方”去了,看来那次不仅躲掉了来找麻烦的人,也让她的人无功而返,这可真算得上是造化弄人。然后自己又去了吐蕃,更是就此销声匿迹。 想必她已经真相信了自己已离开曲里,浪迹天涯去了,所以她应该也离开了文州,因为他记得她跟他说过,她从秦凤路过来,并不是文州人,找不到他自然会离去。 她的人请刘大钟带的那句话,是在告诉他,她并没有忘了他舍命相救的恩情么? 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 如果当初没有躲起来,而是顺利的被她找到,那么他这一世的人生将会是完全不同的轨迹。以自己对她的恩情,她应该会带着自己离开曲里,所以不会有吐蕃之行,更不会知道什么神臂弓。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她家附庸的商人,他会娶妻生子,过着吃穿不愁还算富贵但却平淡的日子,等到金人南侵,他会举家逃往江南。以南宋的国祚,做一个幸福的小资活完这辈子足够了。 可与之相比,他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一点一滴争取来的,没有丝毫侥幸之处。每天的生活充实、紧张、忙碌、刺激,似乎有忙不完的事,与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更重要的是,他无比认可自己之前做过以及现在正在做的事,为此感到很满足很自豪,那种崇高的使命感是无论赚多少钱都无法比拟的。 原来……我也能为这片土地、这个民族做些事,我想做到,我可以做到,这是前世的我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哪怕我的事迹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也不重要,因为青史留名并不是我的追求,我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这片土地尽一份心,属于千年后子孙出的一份力。 这是华夏子孙世代繁衍生息的土地! 这才是真正的事业! 所以……既然造化弄人,那便弄去吧,他不会刻意去找她,如果有缘将来自会相见,毕竟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她也知道自己还活着,够了。 足够了! …… 雷方带来了思思的户籍,还给了思思一些盘缠,下人们正在装货,他则陪着雷方往村子深处走去。 直到走到孙氏祠堂,那个挂着“曲里第一希望小学”牌子的教室前。 在这个教室里,他教了很多学生,也躲了很多麻烦和许清菡的寻找,因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他一整月都在吐蕃,回来后又去了曲里,没有了他这个先生,教室里自然早就没有了学生。 雷方饶有兴致的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教室,看着那块大木板上还未擦去的字迹以及课桌上的一块块小木板,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陈辰。 “第一希望小学?虽然这词儿实在太怪,但我还是明白这意思,可我不信你真有这闲情逸致做一个老夫子?” 陈辰摇摇头,笑眯眯的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雷方眯着眼想了想,感慨道:“概括的妙啊,如此说来,你是打算亲自培养些得心应手的帮手啰?” 陈辰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过这也算是互惠互利吧,我管这叫双赢,我需要人手,他们也需要一条出路。” 雷方点点头不再说话,又仔细观察一番后走出了教室。 两人仍旧是一路走一路随意聊着,聊了很多,直到装好货告别,陈辰目送着雷方离开。 这个雷方……昨晚在刘家他曾旁敲侧击的与刘老爷子打听过雷方此人,一问之后才知道,雷方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 雷家兄弟二人,雷方很早就独自离家出去闯荡,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直到现在依然无人知晓。 雷方在曲里没有什么产业,只有一家令人啼笑皆非的天芳阁,且对此毫不重视。这似乎说明了他的态度,或许建这家天芳阁的初心真如在吐蕃草原上雷方亲口讲的那样,只是为了帮助那些失足妇女?又或者,这是用来掩人耳目以及刺探某些东西?陈辰如此觉得。 神奇之处并不在此,在于没有人知道雷方的真正产业是什么,他并不常回曲里,可每次回来都是出手阔绰,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而且只要他回乡,本地知县必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历任知县莫不如是。 在雷方面前,知县似乎是在巴结他。 这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只此一条就足以让人心生忌惮,好比当初的沈淼,那身份也是极尊贵的,但来了曲里仍是沈淼去的县衙,这一来一去,差距可就看出来了。 雷方的能量很大,似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儿。甚至有传言称,雷方是很多极知名的大官的座上客。所以长久以来,雷方已经成了整个曲里最神秘也最让人佩服的人。 无人敢小瞧他、无人敢诋毁他。 这倒是合理的解释了昨日在天芳阁里,那些豪门大族家的子弟们在看到雷方对他如此客气和随意时,似乎下巴掉了一地的场景。 看来雷方这个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过几天去曲里安顿下来后能不能借他的势、让自己少很多可能到来的麻烦呢?想了想后又觉得不可行,因为在别人看来,若是他真与雷方有过命的交情,显然不会看着他做一个仰人鼻息的小小酒商。 第五十三章 国家 雷方带来的喧闹消失了,孙家村重又归入了平静。 然而与曾经浑浑噩噩般的状态相比,如今的村民们眼中多了些名叫“希望”的东西,光芒虽然微弱但却一直在闪烁。 祠堂那边又响起了朗朗读书声,那是孩子们在认真的认识这个世界,那是孙家村的未来。 那个才十八岁、如同妖孽般的陈先生说了,跟着他读书不仅不要束修,以后连粮食也不要,什么都不要,只要来人就可以了。从现在开始,他自己贴钱给孩子们读书,甚至于考试考的好的,他还会给奖励。 他说这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了些钱,将来还会更有钱。所谓饮水思源,还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还说什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类的一通大道理,大伙儿也听不懂,反正记得鼓掌就是了,把手拍的通红的,心也跟拍红的手掌一样红火。因为他对大伙儿承诺了,说是过几天他就要去曲里,除了孙可和孙恒之外,还会再选上几个孩子一起去,一步一步的,将来会把所有的孩子都带出去。 乡下人是纯朴的、老实巴交的,心思都很实诚,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念着谁的好。只有在收税时才会被这个世界记得的一群人,怎会不对这个不遗不弃的陈先生感恩戴德?怎会不对其的恩情铭记于心? 所以每个人都在对自家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甚至于有些多愁善感的妇人们还会握着孩子的手,一边抬袖擦泪一边说着“娃儿啊,这可是列祖列宗给你修来的造化,可千万不能让陈先生失望啊。” 不能让陈先生失望啊…… 我也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一定!陈辰如此想着。 如今的孙家村还多了一个名叫思思的娘子,那个很好看、个子很高,长得很像汉人但却有吐蕃血统的娘子。 思思已经有了户籍,也有了盘缠,雷方把她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但思思暂时仍未离去,因为她知道这一走再见之期必是遥遥,还有可能一辈子再也不得见,毕竟山水迢迢、路也遥遥,各自还都有各自的追求,所以她想趁着这些天陈辰还在村子里,与这个将她救离苦海的男子多聊一聊,珍惜着最后的一点时光。 所以在陈辰上课时,她会与孙小妹挤在一起,认真看着认真听着台前的男子严肃的讲着那些发人深省的字句。 他写的字很奇怪,她会写汉字,小时候娘亲用树枝在地上画,教了所有能教给她的,可他用的与娘亲教的有好多都不同。她问过他,他反问她祖宗创造字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她回答不出来。 于是他告诉她,这字啊,是用来传承的,既然是传承,那么只要能认识并且准确理解不就足够了?何必非要强求笔画呢?简化了的字不是更容易学习么?非弄得令人望而生畏岂不是违背了祖先的本意?毕竟时代在发展,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她无言以对,虽然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但也开始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不仅是这些字,他教的东西也跟娘亲告诉她的那些私塾先生们大相径庭,他从来不教诗词,也不教四书五经,他只教字,还会信手拈来某个句子,对“学生”们循循善诱讲着祖先的智慧、总结出的做人道理、人与人的相处以及人与世界的相处…… 还有那被他称为来源于阿拉伯的阿拉伯数字以及乘法口诀,真是很实用的东西。 还有很多很多,都能让她大开眼界。以至于让她开始疑惑甚至自惭形秽,到底仅是他一人如此还是大宋的青年才俊都是如此? 在陈辰备课的时候,她会站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用?鹅毛管子做成的?鹅毛笔奋笔疾书,看着一个接着一个落在纸上的黑色字迹,她会想到他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东西?还会想到自己如果不走,那一定能跟他学到很多很多的东西,他称其为“知识”。 可是终究是要走的,她有她的追求,他也有他的追求。彼此心照不宣,都很默契的没有往那方面提。 她是赞普赏给他的“战利品”,但他很尊重她,从来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 其实她也不是一无是处,也能帮他做些事,比如她会很细心的带上一杯水,在他渴了的时候适时送到他的面前,夜深人静他仍伏案疾书时,她会借着昏暗如豆的灯火为他做了新学会的点心,然后送到他的面前。她还会帮他酿酒,然后她知道了,原来这所谓的不传之秘是如此简单啊。 虽然这些事是如此渺小,渺小到不值一提,可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她终于能报答一二了。 日子在一天一天的过去,期间她陪着他去了一趟曲里,在那个叫天凤阁的青楼里她再次见到了雷方,还见到了一位姓刘的中年男子,据他说这刘姓男子对他是很重要的,因为他若想要卖酒,必须要得到人家的首肯。 他跟人家谈了很长时间,说了很多话,从风花雪月到天南地北,从诗词歌赋到激扬江山。终于他跟人家把酒言欢。 她觉得很奇怪,倒不是对谈成生意奇怪,在她看来,他那么优秀,能谈成生意不是很正常么?她奇怪的是雷方,这两人不应该是对头么?为什么关系那么好?她能看得出来,谈成这笔生意除了他本人的因素之外,雷方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从在吐蕃她就觉得奇怪了,直到来到大宋,雷方又帮了她,于是她再也忍不住,便悄悄问了他,他却只是摇头然后哈哈大笑,只是告诉了她“等你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宋人,你就会明白的。” 终于,他要离开孙家村了,她也要离开他了。 她听了他最后一堂课,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的最后一堂课。 “今天是这一段时间的最后一课。”他在台上严肃的讲着。 “所以今天不想跟你们讲学习上的事,我想跟你们聊聊,说一些我的心里话,也是我一直想对你们说的,这么久了,想必你们也能听懂我说的是什么了。” 他在木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国家。” “何谓国家,对于你们以及所有大宋人来说,这个国家就是大宋,有国才能有家这是对的,但能说有大宋才有我们的家吗?我觉得未必,之前有五代十国、有唐、有隋,再远些还有汉、有秦。你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便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如此说来,难道前朝都不是国家?大宋也不可能千秋百代,我打个比方,如果将来出现了一个叫大明的朝代,那么这是不是国家呢?” “所以请把国家理解成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这便是祖先留给我们的遗产,也将是我们留给后人的遗产,如果说没有了这片土地,那我们的家自然也就没了。” “这个概念叫做领土,是我们的,谁也不许动。” “记住,我们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无比灿烂的文明,这是他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荣耀,这是应该要珍惜的,就像珍惜自己生命一样去珍惜她。” “守护,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个文明,力所能及的去守护。”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些便是对守护二字最好的诠释。” …… 第五十四章 保重 陈辰有很多想法,或者说有很多理想,虽然这些理想连自己也觉得荒谬,更象是天方夜谭。你在皇权时代的大宋大谈特谈国家的概念,试图将大宋与国家分割开来,这不是荒谬、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也就是在孙家村,他的威望达到了至高无上的程度才未遭到质疑,若是换一个地方,怕不是会被人当成是想要造反。 这些学生是“种子”,他亲手种下的种子,当然,将来这些种子有极大的可能会像扔入大海中的石子,连个浪花都扑腾不起来就沉入了海底,泯然于众人,泯然于这个时代。他也并未天真到认为仅凭自己三言两血的热血煽动就能改变时代改变所有人,相反他很清楚自己也很有可能会成为那颗投入大海的石子。 但人总归是要有理想的,否则与咸鱼有何区别? 酒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他与刘家的人在天芳阁……天凤阁里边喝着自己带去的酒边谈了很长时间。或许是自己的谈判功力渐长,或许是雷方的面子起了作用,又或许刘大钟对自己的印象太好以及先前也算挣了些声名,总之刘家是首肯了,也不要什么加盟费品牌使用费押金的,只是约定了以分成的方式完成交易。 净利润的两成交给刘家,在他看来是很赚的,毕竟渠道上不需要任何先期投入,只要把酒做出来卖就是了,当然范围仅限于曲里城中。 刘家更爽快之处在于这两成利润的界定,做假账的事可不罕见。而且反正是他说了算,从产到销都是自己的人,这账就更好做了。可人家却说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不会派一个人过来干涉。 这是好大的人情啊,雷方的面子很管用,印象分很管用,那些诗词也很管用。可惜只有半年时间,刘家人都自称还不知道下一个三年能不能拿得到呢。 天芳阁的牌子已经换成了天凤阁,还好牌匾挂的够高,若不是仔细再仔细的观察,基本上看不到他的大名,幸好如此,否则那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一定会让他成为全曲里人的笑柄,到时他真会怀疑雷方的居心了,这是纯粹捉弄我呢? 其实他仍是会怀疑雷方的居心,这家伙玩这一出到底想干吗?根本没必要的事值得如此?莫说他的声名还仅限于曲里,就算是再大一些也不至于啊,真是莫名其妙。 接着便是铺面的事儿,事实儿那日见过刘大钟而后回到孙家村时,他已派出了孙可着手此事,等到谈判时,铺面也已差不多定下来,只差交钱签契书了。又过数日后,孙家村里请过去的木匠已经把铺面和后院的装修都弄得差不多了。 铺面位于曲里城一个叫老槐巷的地方,因一棵据说有数百年历史的老槐树得名,地段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但胜在面积够大,铺面很大,后院也很大,房间很多。因为地段差所以便宜,交通也还算便捷。这是他向孙可要求的,毕竟人很多,你得先让人住下来才行。 至于地段他倒是并未过多在意,反正抱着的是酒好不怕巷子深的想法。如此大的面积才六贯钱一个月,且还在契约中加上了拥有优先续租价,哪怕租期到期后别人出的租金高也不行,所以他觉得很值了。 时间到了四月底,他带着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老槐巷。 随行的人有哼哈二将、孙小妹,还有孙家村带出来的五位孙氏子弟。将孙小妹带出来是因为曾经答应过她,而且一个店里总要有个女人来拾遗补缺,加上孙小妹的数学学的很好,兼职做个帐房也可少了自己很多负担。至于那五个人,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浑号孙二憨,今年已经二十了。 顾名思义,孙二憨在家中排行老二,人长得很魁梧壮实也很憨厚,是那种不机灵但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人,虽然学得很慢导致学业不出色,但胜在让人放心,这也是他带二憨来的初衷,初期人手的选择还是要以可靠为主,毕竟花花世界是很容易让人迷失初心的。 只是这家伙太能吃了…… 思思自然也是一起过来的,但她早就决定要离开了,也许示不了多久就是与思思告别的时候? 酒旗在随风招摇,天下第一酒那五个大字在阳光下显得很耀眼,这名儿……还是那般的嚣张,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中二式狂妄,像极了他第一次来到曲里城时给人留下的狂妄自大不知天地地厚的印象。 特意不加颜料的桐油漆过的柜台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保持了木材的天然色彩,虽不奢华,但胜在朴实低调内敛,那叫啥……简约而不简单?对,他就是这样想的。 陈辰站在柜台前打量着店里应该还要添些什么家什,思思手握马鞭站在他的身旁,力大如牛的孙二憨正肩扛手挑带领大伙儿搬运行李,孙小妹则像个欢快的燕子在忙里忙外的飞奔收拾着。 “你这一走,那些留在村里的学生怎么办呢?” 陈辰扭头看去,发现思思正在看着他,表情上似乎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自学吧,前些日子我不眠不休的赶了好多稿子,用意就是在我离开后供学生们传阅自学,反正该认识的也认识了,该理解的也教了,剩下来的就是看各人的领悟了。” 他摊着手接着无奈道:“暂时也只能如此,毕竟我不能无限制待在那里,总得先走出来,然后才能将学生一个一个带出来。” 思思点点头。“你想的倒还算周到。” 陈辰嘿嘿一笑。“你才发现么?我周到的地方多了去了,比如说我还会想到某人身为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孤身一人上路是很危险的,山高水阔前路坎坷啊。” 思思抿了抿唇,虽然笑了起来,但笑容有些勉强,也有些落寞。 “某人早就决定了,刀山火海也阻止不了某人的决心。” 陈辰继续无奈道:“好吧,那也只能祝某人好运,但愿吉人自有天相了。” “某人决定啥时走?我好去准备准备践行酒。” “就现在?”思思弯着嘴角扬起马鞭抖了抖,然后向着她的马走去。 陈辰讶异的扬起了眉。 就这样,她走了,说走就走。陈辰将她送出了城,还送了很远很远。看着她打马远去不再回头,那一刻觉得好像有些惆怅。 “保重。”他默默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是一手救出来的,毕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还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就此别过再见无期的感觉还是很惆怅的。 他知道只要自己大喊一声,然后强行要她留下来,她应该就会留下来,可是留下来做什么呢?她有她的追求的呀,又不是因为别人而活着。 所以,唯有尊重。 第五十五章 睦邻友好 拂晓的阳光才刚刚洒向大地,老槐巷便响起了一阵喜庆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稀稀拉拉的行人们都驻足观看,见到的是散落一地的鞭炮碎屑,还有那妖娆的酒旗。 “天下第一酒。” 好大的口气啊,虽然都明白这只是宣传的手段而已,但仍是有些人因为好奇走了过去,想要见识见识到底什么样的酒能被店家狂妄地认为是天下第一。 原来是一家啊孙氏酒坊的新开酒家。 “嗯,不错,酒也能有如此浓郁的香味?仅就此而言,称是第一真不为过。” “客官尝一尝?” “啊……呸,这什么酒?怎么这么辣?这还能喝?” “哎哎别走啊!” 人已经离开了,可是片刻之后又折返了回来。 “其实细细回味还是能接受的,这酒啊,是要慢慢品。对了,你家这酒怎么卖?” “一斤装的壶一贯钱,五斤装的酒坛五贯钱,客官是要壶还是坛?” “啊呸,卖这么贵……你当这是琼浆玉液么?还不如去抢好了,我倒要看看你们东家能撑多长时间。” 人又走了,不过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这人更是嗤之以鼻。 “这也就是小店刚开业想结些善缘,等到日后都是要限量的,到时你想买也买不到。” …… 这基本上便是开业当天早上所遇的情况汇总,差别都不大,甚至于还可以预料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问津的人会越来越少,因为这个地段太差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大概真会如尝过鲜的客人所言,这东家撑不了多久的,毕竟太贵了,超出承受能力了。 陈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一边急匆匆的从后院走了出来,往着店外走去。他的身后是捧着礼盒板着脸的孙恒。 保姆、账房、伙计加财政总管,一身兼数职的孙小妹打眼瞧见急匆匆的陈辰,立即站了起来挡住了他,焦急的道:“先生啊,你倒是想想办法呀,要不咱卖便宜点?否则真会像那些客人说的坐吃山空了的。” 除了孙可与孙恒,包括孙小妹在内的其他人都是喊陈辰为先生,不过孙小妹与其他人不同,她与陈辰太熟了,所以她叫出的先生多少带些婉转的味道,全然没有这两个字该有的尊敬意味。 被拦住的陈辰无奈停了下来,看着这个矮他一头的小丫头片子,不以为然的道:“我早料到了啊,本就不是给这些人喝的啊。放宽心吧,这才刚开业,还没来得及施展我的手段呢,过些日子你且再看看。” 孙小妹本来再追问些什么,可惜又有客人过来了,只得放过陈辰,转身招待去了。 陈辰向孙恒打了个响指,两人走出了铺面。 初来乍到,睦邻友好是一定要做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不比后世城里对门不相识,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归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毕竟谁也有用得着别人的时候。 敲门,礼貌的见礼奉上礼品,再说些客套说,这交道便是这么打起来的,然后是下一家。最后是与自己相邻的两家。 铺面的东隔壁是一对年老的夫妇,做着卖豆腐的生意,未曾看到家里有其他人,当然这是不方便问的,只是仍热情洋溢的与老人家说着些客气话,看起来这位年过花甲的姓李的老爷子也颇为健谈。 谈了好一会,谈着谈着老爷子便把话题转向了邻居身上。 “你这后生看起来是个会做事的,我这老头子很喜欢,所以得悄悄的给你个忠告,一般人儿我可不告诉他。” “你家西边那家姓王,男人名叫王二蛮,可要切记不要招惹,那可不是寻常人家,招惹了他家会倒霉的。” 陈辰奇道:“这是……还请老人家多多指点迷津。” 老头儿看起来很满意这个后生的恭敬态度,嗒吧着掉光了牙的嘴巴继续说道:“那户人家只有夫妻二人,年纪都不大,没有孩子,做的是卖些肉食的生意,可这地块儿生意又能怎样?也就仅能贴补些家用罢了。但生意不好没关系,女人一人维持便是了,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出去挣钱也能把家撑起来并且过得红红火火的,可你猜怎么着?那男人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总与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造孽啊,一个大男人竟然靠一个女人养着,没钱了就回来要,要不到就打。不仅如此,稍有不顺眼也动辄上拳脚,可怜那女人,三天两头鼻青脸肿,不仅要维持自家生意,还得出去千方百计的找活计,否则怎供得起这个家哟。” “那女人嘛倒没什么好说的,一个苦命人啊。” 陈辰哦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这倒真是……猪狗不如了,多谢李爷爷提醒了,小子一定不会招惹这等混球。” 李老头儿摇摇头。“你说不招惹就不招惹了?有些时候不是你找事,而是事来找你。你可知道你那铺面的上一家是怎么走的么?” 陈辰眨了眨眼。“怎么?” 李老头继续道:“上一家是做白事生意的,店家也是和善的人,本来你做你的人家做人家的,都是为的养家糊口,谁还没个难处?都得体谅人的哇,你猜那姓王的怎么着?他说这等铺面在他家隔壁不吉利,硬是来捣乱,还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天天的来找人家的麻烦,最后硬是把人家给挤跑了。” “难道不报官的么?” “报官?报官有什么用?这些人都是滚刀肉,官差来了也奈何不着,无非警告两句,更是激起这些人的凶性了,你不是会报官的么?那好,这群人啥事也不干,天天忤人家门口,还有谁敢来买东西?没过几日就关门大吉了。” 陈辰苦笑两声,摊到这样的邻居确实够倒霉的,这王二蛮既然能挤兑走前一家,自己与其一墙之隔,想必麻烦也少不了,敲竹杠的事说不定也是免不了的。 其实像这样的人在后世也不少见,确实是滚刀肉,你惹又惹不起,最后只能敬而远之。 又随意聊了几句后,陈辰再三谢过李老头儿,然后与孙恒拎着礼盒走向了最后一家,也就是那王二蛮家。 第五十六章 非礼勿视 自上次孙小妹事了到现在,那韩进已渐渐消失在他的记忆里,他本以为再也不会与这等令人恶心、欺良怕恶的蛀虫们打交道,可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又碰上了这等人,还成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邻居,将来要打的交道肯定少不了。倒不是怕,而是烦啊,会牵扯他很多的精力。 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他如此想着。 在他拎着礼盒前去拜访时,那王二蛮并不在家,只有其妻王何氏在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身材纤瘦打扮简单,长相还算白净秀气。想必是正如李老头儿所言三天两头的挨打,眼角和额头的青肿很明显,也不知道是旧伤未散还是才添的新伤。 只是简单的客气了几句,那王何氏的眼神一直在闪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陈辰见状便告了辞,没想到的是,在他告辞时王何氏却明显的松了口气。 离开了王家,他让孙恒先回店里,他则是独自一人去了县衙,取回了已经办好的店铺文书,大概类似于后世的个体工商户的营业执照吧。 等回到店铺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 临近正午,行人更是稀少,早晨开业时还有些人围着,此时已是门可罗雀,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走进了店铺,意外的发现柜台上正半趴着一位以手拄着下巴的年轻男子,微胖,束着发髻,插着一支不知是真金还是烫金的发簪。看起来挺晃眼。 穿的是白色的绸袍,腰间束着一根蓝带子。光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个富家子弟。 这人的对面是柜台里的孙小妹,此时的小妹鼓着嘴瞪着眼,似乎极不情愿搭理此人,可头一天开门做生意,哪有往外赶人的?所以就这么干瞪着,离小妹不远处是抱着胸的孙可孙恒,也是一副便秘似的模样。 看来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以孙恒的个性不会饶了这人。 “哎哎哎,你们这是开门做生意的哎,不理我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们两个那副模样给谁看呢?难不成连问都不能问的啰?你们掌柜的呢?把他喊出来,我倒要问问这招的都是什么伙计。” 找茬的? 陈辰刚进门时,就听到这人大声抱怨着说出这句话。 小妹打眼瞧到陈辰回来,立刻飞奔过来,躲到他的身旁,而后仍是撅着嘴瞪着那人。 陈辰打量了一眼这人的正面,二十来岁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个儿,长得倒是不赖,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不过眼神有些不对劲,带着轻浮浪荡。脸颊上的肉也稍有些多,看起来更显富态一些。 不是隔壁那王二蛮,看来应该是某个无聊的富二代路过此处,见小妹生得标致话便有些多,惹得大伙儿都不高兴却又不能开口赶走他。 他在打量着这人,这人也在打量着他,而且是走了过来围着他绕圈子打量,一圈一圈的转,眼中的好奇与考较之意很明显。 “你不晕我都晕了。”陈辰无奈道。 这人终于停了下来,皱眉疑惑道:“你就是陈辰?” 嗯?原来是为了我来的。 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这人接着疑惑道:“可看来也没啥出色之处嘛,为啥被吹成天上有地上无呢?” 陈辰眨了眨眼,想了想后道:“尊驾莫非姓刘?” 这人惊讶的张着嘴。“你见过我?不对不对,你肯定没见过我,那你是咋知道我的?” 陈辰拍了拍小妹的头,等小妹离开自己后才似笑非笑道:“目前曲里城知道我来老槐巷开酒坊的只有两家,一家姓刘,一家姓雷,你不姓刘难不成还能姓雷?” 这人恍然大悟式的哦了一声,然后拱手道:“我叫刘满,江湖人称刘小满。” “字子坤?”陈辰挑了挑眉。 额……刘小满明显又被震惊了。“才取的字号,你咋又知道的?” 陈辰轻咳了两声,然后压着嗓子说道:“我家那小满啊,若有辰哥儿一半的出息我就知足了。” 然后他又换了一个声音。“哎,其实子坤说起来也算出色了,跟他比有什么意思?” 他模仿的是那日与刘家人谈判时的场景,对话双方是刘满的父亲和雷方,虽然模仿的音色不像,但神态和语气还是有些像的,反正刘小满是听明白了。 “这……这不正是么,天天在我面前拿我跟你比,耳朵里都快听出老茧了,所以我才来你这儿看看,想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陈辰哈哈大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宾主二人这才坐了下来。 “其实啊,都是以讹传讹,令尊吹捧我那是在鞭策你呢,我若有那般神,何至于还去劳烦刘老爷子,做这小酒商?” 刘小满嗒巴着嘴,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似的。“若别人夸你也就罢了,那三首诗词也罢了,因为我向来不喜那一出。可是雷二爷夸你那是真夸,所以我一定得弄明白,你到底是何处值得他如此看重!” 陈辰摇头不答,指着柜台里的酒坛道:“可要喝一些?” 刘小满愣了愣,随即打了个嗝,似乎引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可不敢再喝了,上次你送给家父的酒,还剩最后一些被我昨天偷了喝了,今天早上还晕乎乎的呢。对了……你这酒卖这么贵,怎么着也该请些人来壮壮声势打响知名度的啊,这不是现成的机会么,怎不利用起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开业了呢?” 陈辰向着小妹招呼了一声,吩咐其倒些茶来,然后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这我又何尝没想过?可是这酒的潜在客户们都因为雷方的那一巴掌给得罪了,若一早就让人知道这铺面的东家是他,怕就是琼浆玉液人也不愿意喝啊,所以最后决定,还是低调些好。 他并未回答,因为小妹端来了茶,不过看来小妹对这个刘满很不爽,杯子往桌上一扔,茶水都溅出来好些。然而刘小满不仅不动气,相反还瞪着眼微张着嘴一脸欣赏样的盯着没好气的小妹,久久挪不开眼。 怪不得先前那般尴尬,这就副猪哥样,在这个讲究非礼勿视的时代,换成哪个会喜欢?未揍你就算好的了。 难怪那眼神轻浮浪荡呢。 他轻咳了一声,刘小满这才缓过神来,讪讪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懂的。” 第五十七章 出阁 陈辰觉得很无语,为何刘大钟那般硬气耿直正直的老爷子家会出了这么个纨绔二世祖?不对,是三世祖。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倒是越聊越热络,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忽然间刘小满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了陈辰身旁。 “今晚,天芳阁?” “不对不对,是天凤阁。也不知雷二爷脑子抽得哪门子疯,好好的换成这么个名字,越换越俗。” 陈辰正巧在喝着茶,被这句话给呛得好一阵咳嗽。 那啥……其实与今天聊天是一样一样的,随口说一句天芳阁俗,未曾想人家还当真了,可要换也得换个好些的名啊,换这个随口而出的是啥意思?这不是儿戏么? 当然他是不可能把这些心里的腹诽讲出来的,只是面露好奇道:“你咋知道我要去天凤阁?” 刘小满摆出了一个鄙视的眼神,不屑道:“你这酒卖的这么贵,就指望这铺面卖?西北风都喝不饱!现成雷方那层关系,你怎么可能不去利用起来?再加上你这么低调,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出来啊。” “你的意思是?” “一起啊。”刘小满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猥琐表情。 “为何?”陈辰皱眉不解道。 “去个青楼还要为什么?”刘小满看着陈辰的表情叹了口气,接着道:“好吧,我呢,本来以为你既然能让雷二爷和我家里的长辈都如此称赞,想必也是让那等无趣的一本正经的老学究模样的人,可今日一见之下发现全非如此,所以想带你一起去,就算是联络感情吧,或者说我想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可行?” 陈辰似笑非笑地缓缓摇头。“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何鬼心思从实招来!” 刘小满哎了一声,苦着脸抱着头想了好一会,然后才抬起头来,又换成了那副猥琐的猪哥样。 “我跟你说啊,雷二爷那阁里有个名叫婉儿的清倌人,双十年华,虽然年纪大了些,不过那身段、那脸蛋儿、那歌喉,还有那舞姿,简直是一绝,全曲里城的纨绔们一想起她都全身燥热,说是日思夜想都不为过啊。” 陈辰疑惑的眨着眼道:“这倒是怪了,难道全曲里的纨绔连一个清倌人都拿不下来?似乎不合情理啊。” “那也得看是谁家的清倌人,雷二爷的天凤阁里的,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原来如此!陈辰点了点头,看来雷方倒没有吹牛,确实是在护着这些沦落风尘的女人,否则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又如何敌得过满城的纨绔?若不是雷方护着,怕是早就成为权势的玩物了。 倒也确实,向来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等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对于这些纨绔们来说确实是煎熬,越煎熬越把这清倌人当回事。 “然后呢?这与我又有何关系?” 刘小满嘿嘿一笑,再次将脑袋凑了过来。 “婉儿二十了,早就瓜熟蒂落了呀,虽然二爷又走了,可若是婉儿不想,全曲里没人敢动她。但不知怎地,小妮子思春了,打算今晚出阁了,你说这今晚的天凤阁得有多热闹?” 陈辰继续皱眉道:“可是这与我有啥关系?难不成你也想要,觉得以我和雷二爷的关系,能帮你一把?” 刘小满切了一声,不满道:“我是那等人么?当然了婉儿我肯定是想要的,那等尤物谁不动心?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无论是财还是才,婉儿都是选不中我的,可是咱虽然得不到,但可以捣乱呀,谁想得到她总是要让他大出血的。” “还是那句话,这与我有啥关系?” “你傻呀,带你去……好吧好吧,是请你去,请你去是看中你的才,清倌人都是喜欢风花雪月的大才子们的,估摸着要比才,以你的才学,这一环节不就力压所有纨绔了么?” “难不成你是想让我把婉儿抢下来再转赠于你?” “错了错了。”刘小满急道:“我才没有这么下作,堂堂正正得来的才是我的,这种手段送给我都不要。好吧,跟你明说了吧。” “其实婉儿出阁,大伙儿都能猜到最终谁能得手,八九不离十就是雷东海了,虽然他被二爷打过骂过,可二爷怎地不打骂别人呢?毕竟是二爷的亲侄儿呀,家世也是顶尖儿的,虽然会有人跟他争,但想来还是争不过雷东海。” “可是我不爽啊,雷东海向来与我不和,我哪能让他就这般轻轻松松如愿了?可今晚这场合我有心无力,但你不一样,你让他吃过憋,今晚只有你才能让他难堪。所以这便是我拉上你的目的,可还怀疑我?” “再说了,你不一早就打算要去的么?又不是让你白去,这等场合,不是让你那酒一炮而红的绝佳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雷东海……雷东海,陈辰眯着眼默默想着。 这还真是巧啊。 可是……雷方走了,雷东海……婉儿出阁,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那便依你,今晚天凤阁门口,谁先到谁等,不见不散。” “好咧。”刘小满兴奋的一拍手,然后站了起来,也不告辞,就这么哈哈大笑的离开了铺面。 陈辰坐着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该吃饭了。回头一看小妹已经准备好了,陈辰见着围在桌子旁等着他的学生们,先是呵呵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从官府里取回的文书,向着孙可招了招手。 孙可接过文书,疑惑的瞄了一眼,一瞄之下目瞪口呆,然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这……这铺面是我的名儿?” “是啊。”陈辰继续呵呵笑着。 “就是你的名儿,这本就是给孙家村所有人开的铺面,你是族长的孙儿,这身份不是挺合适的么?至于我么,将来还会有别的想法,而且可能我也会有些危险,万一有什么不测,这便是给孙家村人留的后路,依着这个铺面总能把人慢慢带出来,万事开头难,等带出来后就好办了。” 他喝了一口汤,抬头见着众人表情有些不堪,只得摆手道:“好啦好啦,只是一个小铺面而已,有什么矫情的?而且我也不是说将来我就扔下你们一个人走了,这只不过是留给你们的后路。” 半响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围坐在桌旁,一起吃着午饭。 “对了,孙可你不要吃。留着肚子,到小妹那支些钱,下午到城里档次高的酒楼饭庄里去吃饭,懂我的意思了吧?” 孙可才拿起筷子,听得此言又放了下来,愣了愣后道:“这是要我去点咱家的酒?” “对啊,如今我只能保证天凤阁里卖咱们的酒,其他人家么……与其咱们去求他们,还不如让他来求咱们,这才是做生意之道嘛。” 第五十八章 尽在计划 孙可带着小妹的拨款“公款吃喝”去了,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考验的是胃容量还有消化能力。临行前他不由分说地拉上了二憨,只有将这么一号大肚汉带在身边,才能不至于因为浪费食物而遭到自己的良心和他人的谴责。 陈辰则是出了门再次去了趟县衙,不过与上午去是为了取文书不同,此行纯粹是为了拜访,拜访知县大人这位“故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他打听过这位知县大人,此人姓李,单名一个浩字,字子伦。据说出身贫寒,努力多年后终于搏了一个同进士出身,如今冗官严重,又不知等了多久钻营多久才来到曲里,成了这一县的父母官。 关于这位李知县的为人与“官经”,从之前他与沈淼比试时就可以看出来了。一个是外州外府的豪族子弟,一个是本县的升斗小民,一个输了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一百贯以及些许名声,另一个输了便生死于人予取予求。可惜这位知县大人仍旧连起码的公正都不给,还使着见不得人的卑劣伎俩,指望这样的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呵呵…… 事实也正是如此,李浩此人善于和稀泥,将中庸之道发挥到了极致,且去其精华取其糟粕,高门大户自然喜欢如此上道的父母官,百姓们就不一样了,但不一样又能如何?有怨气又能如何?只要有一口饭吃,民怎敢与官斗?怎敢不忍气吞声? 其实说起来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千里做官大多为财,如果只抱着求财的目的,那么这样的为官之道倒是挺适合的。 陈辰与这位知县算是有些嫌隙,不过在共同的利益面前,只要不是天大的仇,再大的嫌隙也能缝合起来,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 李知县与其家眷都住在后衙,陈辰从后门绕了进去,打赏了小厮后请其前去通报,而后留在大堂中等着知县的到来。 他不认为知县会将自己拒之门外,虽然前次沈淼之事中就差将偏坦二字写在脸上了,但最终也并未将那一票投给沈淼,而是弃权了,说明这人还是有顾虑的。 既然前来拜见,就表明对之前的事并不介意,而且在隐居孙家村时,知县也曾派人来打听过他,虽不知是因何事,但总是一个示好的信号。 毕竟他与普通百姓还是不一样的,在包括李浩在内的其他人眼中,他是有“才学”的,而且是很大那种。在这个时代,只要你有别人认可的“才”,那么一切皆有可能,谁也不敢小瞧你。 过了一会,先是脚步声传了过来,然后是一阵听起来还算爽朗的大笑,接着知县李浩那张白净的圆脸便出现在了门口。 陈辰恭敬的行了个礼,露出了一脸诚恳谦恭的笑容。 “小子陈辰见过李知县,多日不见,李知县风采依旧呵。” 用的是小子而不是小民,因为小子是晚辈对长辈,而小民则是百姓对官员。 李浩笑着快步走到陈辰身旁,扶着他的手臂,一脸关切的模样。 “这是哪阵风把辰哥儿给吹来了?先前听闻你云游四方去了,倒是叫本官惋惜不已。” 陈辰呵呵一笑。“小子这是才在城里安顿下来,便急着过来拜访,倒是不知是否唐突?” “没有的事,本官求之不得呢。”李浩仍是扶着陈辰的手臂,摇头畅快笑道。 陈辰故意看了一眼李浩身边跟着的小厮,然后笑道:“小子此行带了些自酿的酒水,倒是想来与知县大人把酒言欢来着。” 此情此景,李浩这等圆滑的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必定是有事上门来了,也就意味着有好处来了。 于是李浩向小厮吩咐了几句,接着两人一边谈笑一边步入了后衙。 两人似乎是谈得很开心,因为谈了很久,就连陈辰出门时也是李浩亲自送出来的。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此情此景怕是怎么也不会认为这两人才第二次见面,而且之前还有些嫌隙,看起来倒象是认识极久极投缘的忘年交。 …… …… 天渐渐的晚了,先是夕阳西下,然后夜幕初垂,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 公款吃喝的孙可与二憨已经回来,正摸着肚皮哼哼着,还不停的打着饱嗝,酒味混着各种菜食的味道别提多难闻,惹得小妹一脸的嫌弃。 陈辰正准备出门去天凤阁,可随即想起自己身上并没有钱,于是快步来到财政总管孙小妹身旁,嘿嘿干笑了两声。 “要钱?”孙小妹蹙眉问道。 未等陈辰回答,小妹拿起柜台上的算盘,噼里啪啦的一阵好打。 “房租交了一年的,七十二贯,你先前用掉的、添的家什和铺面装璜、订的酒坛和瓶子、早上拜访邻居的礼盒、那二位下午吃掉的、再加上下午去见知县送掉的礼……” “还有七百二十贯。”得出最终数字的孙小妹嘟着嘴杏眼圆睁。 “还有七百二十贯,今天一文钱都没见着。”小妹再次强调道。 陈辰摸了摸鼻子。“嗯,看来还能撑很长时间。” “很长时间?” 小妹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陈辰。“七百二十贯,人情往来不要钱?九个人吃喝不要钱?还有那三匹马不要吃?就连现在点的这灯都要花钱买油!” 孙小妹出身穷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于钱财也有异乎寻常的执着。毕竟穷怕了,眼见着钱一点一点的少下去却没进项,一千贯转眼去了将近三成了,怎能不急? 倒是一把管账的好手,看来把她带出来是带对了,就说嘛,一大窝男人没个女人管钱哪行?也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份福气把这个持家有道的小娘子给娶回去。念到此处,他陡然想起了中午那个刘小满,那家伙可不是个好人,太过浮夸,可要让孙恒孙可把小妹看紧些,别着了人家的道。 “不急不急,一切尽在计划中,保证过不了多久你数钱都数不过来。” “果真?” “当然。”陈辰拍着胸脯保证道。 “对了,今儿先支二十贯给你家先生。” 孙小妹嘟着嘴不情愿地取出了钱,看着转身离去的陈辰大声道:“这可是你拿命换来的钱,可得省着点儿。” 陈辰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孙小妹仍是嘟着嘴,随手拿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一边在柜台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一边念叨着:“一拿就是二十贯,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可劲儿的花吧,大不了一起回村里种田去。” 第五十九章 找你麻烦 这是陈辰第三次去天凤阁,第一次是碰到雷东海包场,第二次是与刘家人谈生意顺带着与天凤阁的管事谈了些事,前两次都有雷方在场,如今雷方已经离开曲里,这第三次去的已是没有雷方的天凤阁。 陈辰觉得雷方给他的帮助很大,也很看得起他,这一部分归功于自己先前做的那些事值得雷方高看一眼,另一部分想必与在吐蕃时的不杀之恩有关,毕竟那时的雷方就算能量再大,就算有三头六臂,只要自己稍松口,哪怕是闭口不回,雷方也是人头落地了。 今晚的天凤阁很热闹,老远便见灯火辉煌车马不绝。在门外焦急走动着的刘小满见他现身,迅速的迎了上来,抱怨道:“你这来的也太慢了些,再过一会都要开始了。” 陈辰笑而不答,拍了拍刘小满的肩膀,然后两人向着大门洞开的天凤阁走去。 仍是早前那个看门的小厮,前方一行车马停在了小厮面前,小厮接过车箱中递出来的一封信笺模样的东西,看了一眼后微笑放行。 难道是邀请函?我可没那玩意啊?只是个清倌人出阁,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这么像模像样的? 陈辰一路念叨着走到小厮身前,小厮抬头伸手,正张开嘴巴打算说话时,却忽然愣住了。 想必那天陈辰给他留的印象太深了。 “我什么都没有。”陈辰笑着翻了翻手。 小厮愣了愣,急忙赔笑道:“陈爷不需要的,不需要,陈爷请进。”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这一来二去,连小厮的态度都完全不一样,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与刘小满一起走在熟悉的平整石板上,他抱怨道:“只是一个清倌人出阁而已,有必要这么大的阵仗?” 刘小满不以为然的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说得轻巧,这曲里城就两家青楼,那一家就别提了,纨绔们去了是丢了身价,还不如自家丫环呢。所以只有天凤阁才是身份的象征,婉儿又是天凤阁的头牌,怎地不让人重视?她要出阁怎能不隆重?” 倒也是,陈辰默默想着,这个时代的小县城里娱乐活动少的可怜。这群有钱没地儿花的纨绔二代三代们不把钱砸在青楼里怎么花得出去?其实真是为了女人么?倒也未见得,哪家高墙大院里不养着几个标致的丫头?无非就是图个新鲜以及面子,毕竟对于纨绔们来说,他们的人生不需要为了生计奔忙,那总得找点事做,与人攀比自然就成了乐趣之一。 更何况是雷二爷阁子里的头牌清倌人,这身份可又不一样了,谁还不要个面子? 直到与刘小满走进大堂,眼见数十位衣着奢华的纨绔以及各自的随从将大堂里塞得人满不患,他仍在恶意揣测着。 这曲里城的青楼只有两家,怕并不是因为市场少,而是雷方的名头太响,没人敢跟他抢生意吧? 刘小满很熟络的与人打着招呼,大呼小叫的,大堂里吵的很,到处是怪叫声,陈辰觉得吵得心烦,瞅着靠窗的桌子旁有空位,于是过去坐了下来,靠着窗户透着气。 时间已经到了四月底,快要到五月了,天已有些热,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再加上吵闹,还是很热燥的。 此处除了刘小满等极少数人之外,他一个都不认识。而且别人都忙着呼朋唤友,他衣着寒碜,跟个随从也没多大区别,倒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落得个清静。 他坐的位置视线不错,离那天看到的跳舞台子不算远,此时那台子上张灯结彩,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不过上面并没有人,想来是时间还未到的缘故? 说好的丝竹声渺渺呢?说好的轻歌曼舞呢?说好的才子佳人风花雪月你侬我侬呢?哎,这人一多就跟个菜市场似的,再美好的东西也被糟塌了。 其实关于那酒的事他早就计划好了,第二次来的时候就跟雷方手下的管事碰过头商议过了,今晚过来纯粹是因为这位婉儿出阁让他觉得奇怪以及欣赏一下青楼的日常,没想到仍旧是没来对时候。 至于雷东海能不能抢得这个头牌,或者是最终花落谁家,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也丝毫不关心。 想到此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位穿着墨绿色衣裙、因为自己打扰而后又滑稽的让人家继续唱跳给他看,导致人家呆若木鸡的那位舞女,该不会就是婉儿吧? 模糊的记得那姑娘的五官很精致,模样很好看,身材也很好,该翘的翘、该凹的凹,同样的双十年华,倒还是真有可能。 桌子上有点心,无所事事的他便取了些,低着头慢慢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刘小满挤到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哎,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坐这里来了?” 陈辰奇道:“那你打算让我干吗?” “我想着……”刘小满眼珠一转,伏到他的耳旁轻轻说了起来。 “你猜我刚才听到了什么?跟你有关啊,那雷东海没想到你会来也不知道你已经来了,跟他的同伴说着你,被别人听到了又转述给了我。” “说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后有你难堪甚至哭都哭不出好声的时候。” 陈辰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奇道:“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么?这种场合还提起我?” 刘小满缩回了脑袋,眨着眼一阵无语。 好心好意告诉他有人打算找他麻烦,这小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是谁要找他麻烦以及为何找他麻烦,反而是他的影响力!这…… 陈辰笑了笑,接着道:“我与雷东海从一开始就是对头,前些天还因为我被雷二爷扇了一个耳光,丢了那么大的面儿,想对付我不是很正常的么?我又不招他惹他,他怎找得到借口对付我?” 刘小满想了想,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我跟雷东海从小斗到大,他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么?他那样子必定是胸有成竹有所凭借的,你切不可掉以轻心。他只是一个纨绔浪荡子,你小视他没有关系,但如果是别的人要对付你呢?” 别的人?见刘小满的认真模样,陈辰眯起了眼,但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到雷东海已经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第六十章 从良与广告 “我还当是哪家的随从呢,原来是你,真没想到你也会来插一脚。” 纨绔也是一个群体,既然是群体就会有头领或者说是带头大哥,雷东海算是曲里城纨绔中的一个带头大哥了,因为雷家是顶尖的几个家族之一,又有成都府沈家的臂助,加上还有一个妖孽般的雷二爷,虽然兄弟以及叔侄之间不待见,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骨肉啊,外人怎么好比?所以这个带头大哥是当之无愧的。 此时的雷东海与那日被雷方扇了一耳光后连还嘴分辨都不敢的窝囊形象相比,显得自信多了,也终于有了富家子弟该有的落落大方的气度。 只是那神色足堪玩味。 陈辰眯眼看着居高临下的雷东海,耳中传来的是附和“随从”那句的集体哄笑,想来应该是雷方不在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了大王,所以放飞自我了? 然后他笑了笑,并未接话。毕竟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斗气以及争风吃醋而来,再加上他是孙氏酒坊的幕后东家身份早晚会曝光,得罪一个雷东海不要紧,反正早就得罪了,但得罪了所有纨绔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这些可都是他的潜在客户,到时酒卖给谁去? 他没有回答,在雷东海的眼里,大概这就是示弱了,所以其呵呵一笑,接着说了起来。 “既然你与家叔关系那么好,那么……”雷东海抬手指着二楼的某个房间。 “婉儿姑娘正在那里梳妆打扮,一会可就要出阁了,你再不上去拦下来然后抱得美人归,可就来不及了。” 说完后又是一阵哄笑。 陈辰仍是眯着脸懒洋洋的笑着。 雷东海显然是以为自己也觊觎婉儿,是来跟他抢来着,所以才用此来嘲讽自己,只是……让他奇怪的是,算上沈淼那次,雷东海先后在他身上吃过两次亏,尤其第二次更是当众被扇了一耳光,按常理来说,见着自己就算嚣张也是色厉内荏的,多少会有些心虚。 但现在看来,雷东海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底气十足,没有任何先前吃过亏的下意识的心虚,这很让他迷惑不解。 在雷东海身上发生了什么?难道真如刘小满所言,有与雷东海有关的厉害人物要对付自己?这才让他如此有底气?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沈淼才有这动机,可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加上沈淼若是为了曾受到的羞辱要对付自己,就说明此人非常在乎声名,可是这样声名不是更差了吗?这样的结局可是会对其声名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啊。 他在默默想着,自然会冷落了雷东海,也未注意其又说了些什么,反正与雷东海一党的人都在捧腹哄笑,可笑着笑着也无趣了,毕竟看起来他的脸皮太厚了,受到这等羞辱竟然仍是脸不红气不粗且毫无羞愧之色。 可是今天不是为了批斗陈辰而来,而是为了婉儿出阁的,所以笑到无趣后也就散了,陈辰重新落得了个清静。 他皱着眉仍旧在思考着究竟这个人是谁,以及如果对付自己要从何处着手,忽然感觉到有胳膊捣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就见到刘小满那张满脸鄙视的胖脸。 “我还道找了个帮手来打击雷东海嚣张气焰的呢,没想到居然这么怂!枉我对你这么有信心,先前还跟人吹嘘呢,竟然让我丢了这么大个人,我……我……我不开心了。” 这群纨绔的脑子里都想得什么东西?就不能做点正事?陈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顾着自己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会,耳中只听到大堂里陡然躁动起来,心道莫非是那婉儿出来了?于是睁开眼,发现并不是,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男子出现在那跳舞的台子上。 这人他是认得的,大名不知道,只知道姓候,雷方称其猴三,他便也这么称呼了。这猴三是替雷方管着天凤阁的管事,之前来谈生意时与他商议的正是这猴三。 猴三的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不经意间发现了坐在窗边的陈辰,也未见其有何特别的表示,但眼神终究是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容。 “列位曲里城的公子们。” 猴三大声喊了起来,顿时大堂中安静了下来,纨绔们都屏息静气,静静听着这位猴三爷打算公布怎样的玩法。 “诸位公子都是全曲里乃至全文州一等一的人物,再过些年,公子们都将是各自豪门大家的中流砥柱,猴三一想到能认识诸位公子就倍感荣幸,又想到今日诸位能齐聚天凤阁,更加荣幸之至。” 猴三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婉儿姑娘正在梳妆打扮,今儿是她的大喜日子,可马虎不得,毕竟方才婉儿姑娘与我说了,今儿个不仅是出阁的日子,她还要赎身从良的。” 从良?众纨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目瞪口呆,片刻后一齐喧闹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先前只是说出阁的啊,本来大伙儿都想着喝这碗头汤,即使吃不着,以后机会也有的是,总归能一亲芳泽,不过就是残花败柳了而已。如今看来,这是打算出阁与赎身一起给办了,就是说今晚谁得到婉儿,以后婉儿就永远是他的了,别的人永远也不要想染指! 这…… 猴三由着纨绔们喧闹了一会,然后压了压手,轻咳了几声,大堂中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至于婉儿姑娘为何如此决定,一会儿大家自然会知晓,猴三就先说说婉儿姑娘的一些要求。” “前些日子雷二爷还在曲里的时候,曾在某处寻得一好酒,一喝之后曾言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不瞒诸位,猴三也曾有福气尝得二爷赏下的酒,喝了之后觉得二爷所言极是,简直说到猴三的心坎里去了。” 他稍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味,片刻后继续道:“那酒啊……” “那酒端得是烈,喝下去似能把你的咽喉与五脏都给烧着了一般,就像是刀子在里面搅,可搅完之后又觉得通体舒泰,四肢百骸都觉得暖洋洋的,觉得这才是男人该喝的酒!不瞒诸位,自喝了那酒后,其它任何酒在猴三眼里都只是水而已。” 第六十一章 能否上楼一叙? 陈辰与这猴三商议时,只是提供了大概的思路,具体发挥完全交给了猴三,他觉得猴三这种长年在青楼里摸爬滚打的人精一定能精准的掌握好火候,事实上猴三也未让他失望,将酒与婉儿出阁从良一事结合了起来,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台下的是谁?满曲里城的纨绔都在这儿,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场合呢?天时地利人和,被其巧妙的结合在一块了。 对于猴三接下来的说词,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此时他已经在考虑自己需要如何再添一把火,所以他将目光投下了仍旧恨恨难平的刘小满。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或是奇怪,刘小满被他看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 我靠,你丫想哪去了,爷是那等人? …… “婉儿姑娘也曾尝过这酒,曾言道,非真英雄真男人喝不了这名为天下第一酒的烈酒。今儿个婉儿姑娘是要寻一辈子的依靠,当然是要找到值得她托付终身的男子。” …… “这酒啊,婉儿姑娘说若有哪位公子对她有意思,起码得先喝上半斤,否则难言诚意。猴三也是这么觉得的,连半斤酒都不肯为婉儿姑娘喝,这等人就算家世再好,终非婉儿姑娘的归宿啊。” …… “诸位公子可莫认为天凤阁借此捞钱哦,虽然这酒很贵,一斤就要一贯钱,而且还很难买,那位于老槐巷的孙氏酒坊的东家称产量极低,都是限量的,还好咱们二爷的面子大,这才弄了一批过来。但公子们今日畅饮都是免费的,婉儿姑娘早就放了话,今晚所有的酒钱都由她买单。” …… 猴三说完了,纨绔们久久无言,不知是哪个提了个醒,所有人的目光都齐涮涮的投向了坐在陈辰身旁的刘小满身上。 不看他看谁?谁叫他刘家是曲里城的酒商?既然在老槐巷卖酒,刘家肯定是知情的,可连二爷都如此推崇的酒,怎地刘家从来没传出过风声呢? 刘小满举着手里的点心,脸皮极厚地微笑着向投以目光的纨绔们摆了摆手打着招呼,看起来极为骚包。 陈辰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在桌下狠狠掐向刘小满的大腿。 刘小满陡然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 “那啥……那酒我也是尝过的,猴三爷和婉儿姑娘所言非差,二爷也确实如此说过。也正是因为这酒极好,所以我刘家的老太爷为免明珠蒙尘,特例让那店家在老槐巷卖酒,今儿个那孙氏酒坊才开张。” “所以诸位莫要再看我了,也莫要怪我有好东西不与诸位分享啊,实在是人家今天才开张,哪来得及告知诸位啊?我家也酿不出来那酒,看我也没用。你们啊要是不心疼钱,以后自个人使人去那孙氏酒坊买去,我可是提醒你们了,人家那酒是限量的,想买得趁早。” …… “至于今儿婉儿姑娘定下的那半斤酒,不管你们喝不喝,反正我是要喝滴。” 说完后,刘小满故作潇洒的一抬腿一拂袖,摆出一个向前冲的姿势。 若是给他配上一段呛呛呛当当当的配乐,大概京剧就提前诞生了…… 一见刘小满抢先喝酒去了,众纨绔立即吵闹起来。 虽然这酒一斤值一贯钱,贵确实是贵了点,但对于纨绔们来说也是小菜一碟而已。更何况人家都说了,今儿这酒免费,也排除了人家借机捞钱的动机,纯粹是人婉儿姑娘自掏腰包选夫婿啊,这还有啥犹豫的? 当然也有很小一部分的人意识到大概跟宣传有关,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更出格的宣传手段也比比皆是,只要酒真如说的那般好,日后便买些。如果酒不好,莫说宣传,就是白送也没人肯喝啊。 闹哄哄的菜市场又出现了…… 陈辰并未去关注那些喝得稀里哗拉大呼小叫的纨绔们,而是独自坐着,眉心有些拧,心里有些悲哀。 总归是欠了这个婉儿姑娘的一个人情的,可这婉儿姑娘……虽然此时似烈火烹油受尽宠爱和追捧,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但终归是出身青楼。莫看此时风光,可也只能做人家的妾,说白了也就是玩物而已,等玩腻了人老珠黄了,也就被打入冷宫了。 事实上这还算是命好的,碰上了雷方这么一个东家。若换成别的青楼,成了老鸨们挣钱工具的姑娘们,想脱身又何其之难? 光鲜的外表背后,有多少辛酸和血泪? 一入青楼深似海! 他正无聊的伤着春悲着秋兼同情心泛滥时,喝了酒的雷东海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陈公子倒是好雅兴,难不成眼巴巴看着别人喝酒争女人也是你的嗜好?这倒是……嘿嘿,这倒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不要钱的啊,虽说贵,但猴三不是说了么,今儿这酒不要钱,人婉儿姑娘自掏腰包,不要担心囊中羞涩。” “还是不喝?你这人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你大老远跑来一趟就是干坐着?” “罢了罢了,本打算让你喝些酒也与我来争一争的,要不然没意思啊。既然你先怂了,那便暂且先饶你一马。” 雷东海来了又走了,陈辰却一直在闭目养神,未曾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个动作,就连眼皮都未尝动过。 哎……敌在暗我在明,这种感觉很不爽的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片刻之后刘小满重新坐回到他的身旁,挤眉弄眼的向着他道:“怎么样?兄弟今儿这出戏演的怎么样?” “不错,佩服的五体投地兼感激不尽。” “感谢的话就免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你大展身手了?” “展什么身手?” “喂喂喂,可别翻脸不认人啊,我刚刚才帮了你这么大忙,而且你是那孙氏酒坊幕后东家的事我可一个字都没透露出去,人总得知恩图报吧?” “怎么报?” “装什么傻?不早跟你说过了!”刘小满不满地抱怨道。“只要你能让雷东海难堪,咱俩就扯平了。” 陈辰再次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搭理这无聊且有恶趣味之人,选择继续闭目养神。 他现在发现,跟这刘小满在一起也不知道得翻多少白眼…… 刘小满急得抓耳挠腮,可却又无可奈何。直到大堂里再一次吵嚷起来,原来是纨绔们见婉儿久久没有动静,开始闹腾了。 就在此时,猴三又出现了,示意大伙儿稍安勿躁很快便好之后,径直走向了陈辰。 “陈公子,婉儿姑娘有请,不知能否上楼一叙?” 陡然间,大堂鸦雀无声。 第六十二章 美人对月 婉儿姑娘有请,能否上楼一叙…… 大堂中安静的可怕。 陈辰并未犹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跟着猴三走上了楼梯。 他并未回头看一眼那些纨绔,他知道这些人将会是怎样的神情,事实上此时他的心里并没有半会荣幸或是扬眉吐气的感觉,相反还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来对了啊,从刘小满与他说起此事时就感觉到奇怪,直到婉儿在酒的事里掺合了一把,再到此时请他到楼上一叙,基本上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他走了,大堂里似乎炸了锅。 神情最精彩的自然是雷东海与刘小满二人。 雷东海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脸色阴沉似能滴下水来,混合着酒劲上头,更显得狰狞扭曲。 至于刘小满,则是痛快大笑着,边笑边大拍着桌子。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要么不出手,只要出手便一剑封喉,你雷东海不是很狂妄的志在必得么?看你还得瑟! 只是……那痛快的笑声中总是夹杂着一丝不为人所知的嫉妒。 那可是婉儿,哎……我的婉儿啊。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忽然大声喊了一句。 “婉儿姑娘叫这小子必是另有目的,与出阁赎身毫无关系,不信你们可以想想看。” 这句话终于让所有人都慢慢冷静了下来。 是啊,都说这小子与雷二爷关系不浅,还为了他扇了雷东海一巴掌。所以若是婉儿倾心于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跟他走了不就行了?若是这小子想要婉儿,跟雷二爷张口讨要岂不更好? …… 猴三轻轻敲着门,然后推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过他并未随着陈辰进门,而是守在了重新关起来的门前。 陈辰走进了房,一个女儿家的闺房。 泪痕红烛、纱幔衾被。 一方低矮的暗红圆凳上,一方椭圆的铜镜前,有佳人静坐。 高高盘起的青丝,鲜艳的大红嫁衣,还有铜镜中借着烛光映出的精致五官。 是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虽然连完整的对话都不曾有一句,但陈辰仍一眼看出,这正是那日他滑稽的要人家跳舞给他看的那位女子。 婉儿转过身站了起来,对着他轻轻施了一礼,眼眶有些红。 “冒昧相请公子,唐突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陈辰微眯着眼,努力压着心中的伤感情绪,勉强笑道:“婉儿姑娘言重了,不冒昧,不唐突。于情于理,陈辰也该当面谢过姑娘才是。” 婉儿的双手合在一起,款步轻移,走到他面前后微笑道:“不曾想能有与公子相见的机会,不曾想能在此情此景与公子相见。” “其实见过的……”陈辰吃力的比划道:“记得那天,我还滑稽的让你跳舞来着。” 似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婉儿掩口轻笑。 “若是……若是那日知是公子亲来,婉儿定当能如公子所愿。” 陈辰作了一揖,叹道:“陈辰何德何能,能得姑娘如此青睐!” 婉儿静静看了他好一会,惨然一笑道:“幸好与公子相见甚晚。” 只是短短的九个字,却让陈辰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那“幸好”二字,更是道尽了一个女儿家的无奈与悲伤。 陈辰觉得有些口拙,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拱手道:“姑娘又言重了。” 婉儿摇摇头,嘴角抽搐了几下。 “不言重啊,早闻公子才学无双,又闻公子在吐蕃翻云覆雨,婉儿仰慕已久,所以才用了幸好二字,若是早日见到公子,怕是……怕是婉儿……” 终是未能把这段话说完,婉儿低下了头,平抑着自己的情绪。 “婉儿真的很想,很想随着公子去吐蕃草原,体验公子纵横天下指点江山的感觉,在婉儿看来,那一定是很酣畅淋漓的。” 陈辰抽了抽鼻子,努力将自己的笑容变得真诚而不是勉强:“有机会的。” 然后接着说道:“这天啊,本就该男人顶着,所以,我……看他不起!” 婉儿蹙着眉怔了一会,而后抿着唇轻笑、背着手向后缓缓退着,脸上的伤感也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坚强,或者叫刚强。 “公子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匹夫啊,婉儿觉得不仅是男人,女人也是。” “婉儿自幼便在这阁里,若非二爷,婉儿还不知会如何凄惨。” “与二爷接触多了,婉儿心里便多了些叫做天下、苍生百姓的东西,所以婉儿开始恨,恨那些蛮夷为何千百年来总将屠刀挥向我汉家百姓、为何总觊觎我汉家河山!” “可婉儿只是一个清馆人,为人所不耻的青楼女子,虽有心却无力可使。” “公子说看他不起,其实公子错了,这天下不仅是官家的,也是这天下所有人的,不仅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不仅是你和他的,也是我们的。” “虽然柔弱,虽然只是以色娱人,但婉儿也有出得上力的地方了,不是么?事实上二爷暂时还不知此事呢,这可是婉儿一力策划的。当然动机不仅仅是为了天下,也是因为二爷。否则婉儿大概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莫说婉儿,便说这阁里的人,哪一个不承着二爷天大的恩情?可二爷因为此事牵扯着雷家,心急莫名却又无计可施。婉儿怎可眼看着二爷为此抓狂?想来……这便是婉儿的归宿吧。” “幸好公子今晚来了,婉儿终于能在出阁之前找到一个可以一吐心事的人。” 陈辰静静听着,然后恭敬的再次作了一揖。 “姑娘巾帼不让须眉,陈辰钦佩之至。” 只是……你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将来?他无奈想着,想问却又未能问出口。 事已至此,他根本无法阻止,只能钦佩,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因为他无力可使,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因为雷方。就像当初的思思一样,你如何能阻止得了别人的决定? “公子那三首诗词婉儿拜读良久,所以对公子神往已久,婉儿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请公子……” 陈辰看着婉儿,婉儿也在看着他,目光清澈。 “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第六十三章 以暴止暴 陈辰阴沉着脸来到栏杆旁,看着楼下大堂中的纨绔们,心中有些悲哀。 你牺牲了自己,可救的都是些什么人?多年后,可还有人记得你曾做出的牺牲? 最可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是这些趾高气扬、脑满肠肥的纨绔们! “婉儿姑娘方才与我聊了一会。” 有声音传来,堂中众人齐涮涮的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扶着栏杆的陈辰。 “雷二爷临行前曾与婉儿姑娘说过,希望她能随其一起离开曲里,据说是某个交易可能要用到她,结果婉儿拒绝了,然后决定出阁赎身。” “她想要我传些话给雷二爷,仅此而已。” 说完后他下了楼,谁也不看,低着头离开了大堂。 心里肯定是有些难受的,走出了大堂后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消失在了夜幕中。 既然她已经决定牺牲自己,既然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那么总不能让牺牲没有价值,总得把前因后果这个谎给圆了。此事最大的破绽便是她的动机,世人皆知雷方对她宽厚,若没有合适的理由,怕是雷东海会怀疑她的动机,不,雷东海这头蠢驴怎意识得到此处?他那老子雷振一定会怀疑的。 她既然想要离开天凤阁,最合适的借口莫过于与雷方有了龃龉,都传言雷方是很多大官的座上宾客,那么雷方想要将她献给某人倒也合乎常理,婉儿坚决不从也是常理,毕竟在故乡跟了同龄的富家子弟,总好过背井离乡成为别人的玩物,都是玩物,为何不选择好一些的呢? 这个锅只能交给雷方来背了。 谁叫她是因为你才牺牲自己的呢? 如果他今晚没来,那么这些话想必会由婉儿自己或是猴三说出来,既然自己来了,由他说出这番话更加合适。 雷方啊雷方,你真的不简单,怪不得曲里城有一座属于你的青楼呢。 刘小满倒是追了出来,陈辰淡淡推托几句,将其打发了回去,而后独自回了家。 所有人都只是陪衬,雷东海会抱得美人归,既是美娇娥,亦是埋藏在雷家的一根钉子。 既知结局,既然无力改变,何必留下徒自伤神? ……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感觉时间过了很久,但其实并未过多久,等他回到铺面时,也才将将九点钟。 后世的这个时候大概还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这个时代的九点已是人声俱寂,尤其是老槐巷这个偏远角落,更是黑漆漆一片。 除了自家酒坊里还开着门,亮着灯。 似乎有吵嚷声?陈辰加快脚步,向着自家走去。 啪的一声,似乎是某个东西摔碎了的声音。 “你们老实交待,你家掌柜是不是知道做了亏心事逃走了!否则怎这么晚还不回来!爷爷来了几次了都是这话,还敢糊弄爷爷?” 这个声音虽然听起来年纪不大,似乎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但很暴虐狂躁。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就是掌柜的!你想干什么?有本事你冲我来!” 这是孙可在争辩。 “嘿嘿,你也配?一群穷村子里出来的腌臜货也配在爷爷面前叫板?今儿告诉你们,他若不回来,爷爷将你家店给砸了,看他往哪里躲!” 陈辰皱着眉走进了铺面。 找茬这人是个二十多岁年纪的大汉,身材很高大魁梧,看起来能跟二憨差不多了,不过这人一脸的戾气,赤着胳膊,两条胳膊上都是刺青,纹着的是两条青龙尾巴。 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对襟,扣子并未扣,敞着怀,那两条龙汇合在了胸口的胸毛上。 嗯,想起来了,传说中的花胳膊? 所有人都在,二憨圆瞪着眼直想扑上来,可惜被孙恒等其他人牢牢抱住,毕竟都知道轻重,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不敢出些什么意外。 听来是来闹了几次了,这些小子能忍住等自己回来处理还是不错的。 地上有一只摔坏了的茶杯。 是点着名找我的,是隔壁那王二蛮么? 应该是的,只有他,否则怎能这一会儿就来了许多次?而且除了他还有谁有这动机? 亏心事……他想起了之前拜访时王二蛮媳妇的躲闪目光。 “尊驾怎么称呼?”他眯着眼笑眯眯的道。 大汉打量了他一眼,嘿嘿冷笑着走了过来。 “你就是那姓陈的?” “好说,在下正是陈辰,也是这酒坊的掌柜兼东家。不知尊驾可是隔壁的王兄?” “看来你门儿清呀,知道就好!” 陈辰笑了笑,坐到了柜台里孙小妹的身旁,然后扭头看着王二蛮道:“不知何事惹得王兄动此肝火?” 王二蛮不答,只是在店里绕了一圈,然后饶有兴致的道:“听说你这酒很值钱?” “是的啊,一坛五贯钱呢。” 王二蛮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生意还好啊?” “托王兄的福,还不错。” 听得此言,王二蛮的半边嘴角咧了开来,抬着手指着陈辰怪笑着。 “今儿个你去了我家,那时我不在家,等我晚上回来后,内子哭哭啼啼的才让我知晓,你这畜生竟然对内子动手动脚,还好她性子刚烈才未让你得逞。” “这事儿,你得给我个说法,否则咱们没完。” 陈辰皱着眉想了想。 “王兄可缺钱?” “这你也能看出来?”王二蛮故作震惊道。 “不瞒王兄,小弟既然来到此地,怎敢不拜一拜码头?也就是未曾找到机会见着王兄,否则也不会有这等误会了。” “误会?”王二蛮嘿嘿点头怪笑着,看来对陈辰的上道很满意。 “是啊,不是误会还能是什么?王兄说是吧?小弟暂且手头也不宽裕,今儿得了一百贯,不知王兄可愿把这事了了?” 王二蛮嗒巴着嘴,过了一会才道:“念你初来乍到,那便依你所言,这一桩就此揭过了?” 陈辰笑着摆了摆手,随手拎着一坛酒走向了王二蛮。 “王兄所言极是,小弟确实初来乍到,有啥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王兄海涵,日后还希望王兄多照顾照顾小弟呢。来来,今晚不管这酒多贵,咱们兄弟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如何?” 王二蛮面露迟疑道:“不……不必了,改日吧,今儿输得太多,等不及要去捞回来。” 陈辰仍旧笑着。“嗨,喝些酒也不耽误事儿的嘛。” 说完他把酒封扯开,顿时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只要王兄闻闻此酒,保准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开怀畅饮。” 王二蛮哈哈大笑。“那……我闻闻?” 陈辰笑着将酒坛送到王二蛮的面前,王二蛮低下了头,陈辰脸色一寒,冷冷哼了一声。 啪的一声脆响,酒坛狠狠砸在了王二蛮的脑袋上。 坛碎酒撒,脑袋上鲜血淋漓,王二蛮晃了几晃,终于还是跌倒在了地上,迷糊且惊骇的看着陈辰。 “劳资今晚心情不好,你算哪根葱也敢来惹我?你撞我枪口上了,什么是枪你特么的明白么?” “要不,咱兄弟试着玩一玩?”陈辰拿着一块碎瓷片,蹲在王二蛮的面前,晃动着说道。 第六十四章 顺水人情 对于这个时代的滚刀肉式的地痞无赖来说,以暴止暴的确是个最优的选项,对上觊觎孙小妹的韩进时,他就曾想到以暴止暴,只是那时的他没有那个实力,只能委屈求全。 如今的他自觉已与那时不可同日而语,钱不多但暂时够用了,要闹事?人手也有,说关系?知县家的大门也能进去,曲里城的豪门大族也能与一两家扯上关系,所以何必再委屈求全? 虽然以暴止暴导致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一番纠缠,这等混子向来是成群结党,不把他这个冒头的打掉还如何在江湖上混?但这等人你忍他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底下还有无数次。不把这人彻底弄服了你休想安生。 最重要的是,当时他的心情确实不好,被一个婉儿弄的心里乱糟糟的却又无处发泄。 他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代表人物便是孙小妹,直到第二天开了铺面,小妹仍是心有余悸的向他抱怨着。 “何必下那么狠的手?若是惹来了官府可怎生得了?就算惹不来官府,你这般总是彻底得罪了他们,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咱呢。” “要不,咱先把铺面关了回家去躲几天?或者换个地方重新开张?” 陈辰苦笑着摸了摸孙小妹的头,惹得孙小妹向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老人把别人当成小丫头片子,可是人家不小了好么?都十五了,有些同龄的都嫁人生子了。 “报官?他还敢报官……信不信去了县衙我能让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报复?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小妹啊,相信你家先生,好不?” 小妹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门外,一边捏着自己的衣角,一边碎碎念着。 “那也不能下那么狠的手啊,把人都打懵了,虽然是罪有应得,可他那妻子也是可怜人啊,你看人家哭成那样把人连拉带拖的弄了回去,看了总是于心不忍的。” …… “这都开了好一会了,怎地还是没一个客人来?真真急死人了。” …… “你不是说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的么?可人呢?” …… “对了,那二十贯呢?不会都花了吧?没花……没花就好,快快拿过来,我说啊,你身上就不能放钱,跟着那些纨绔们混在一起,有多少钱能经得住花?” 陈辰无可奈何的把身上的钱都掏给了自家的财政总管。 “这造势啊总得要循序渐进,哪有你那般急的?我说来人家就来了?总得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嘛,一口吃不成胖子,要不你今儿胖个十斤给我看看?” 小妹哼了一声,忽然指着门外道:“快看,那个混球又来了。” 混球?哪个混球?陈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门板上果然趴着一张脸。 刘小满,一脸嬉笑的刘小满。 见自己已被发现,刘小满装模作样的走了出来,又走了进来。 “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要不然你……” 刘小满的开场语未来得及说完,便被陈辰抬手阻止了。 “别再跟我提那事,我一个字都不想听。现在告诉我,你来又干嘛?” 刘小满嘿嘿一笑,先是对着小妹眨了眨眼,然后凑到陈辰跟前。 “你这是生意上门了呀?” “嗯?” “有人托我来买些酒。” 陈辰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柜台旁的小妹“耶”的一声蹦了起来。 终于开张了! …… 酒是买好了,两坛酒十贯钱,酒已经让人送过去了,钱也给了,只是刘小满仍旧嬉皮笑脸忤在柜台旁纠缠着小妹,任小妹如何下逐客令也不理睬,任陈辰如何指桑骂槐,也跟未听见似的。 哎……人至贱则无敌。 陈辰觉得这样下去不好,这个刘小满看上去怕是看上小妹了,可是这人实非小妹的良配啊,以这些纨绔们在女人堆里练就出来的花花肠子,只要给他时间,怕是能把小妹耍得团团转。 看来得要找机会跟这家伙好好谈一谈,不能让他祸害了小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很快就到了中午,一上午倒也做成了几笔生意,总共进账十七贯,把小妹乐呵的嘴都合不拢,连带着对刘小满也和颜悦色了起来。 陈辰在铺里呆了一上午哪儿都没去,因为那王二蛮,虽然估摸着王二蛮应该被砸成脑震荡了,起码得要等上几天才能复原,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的那些同党过来闹事呢?所以他只能守在家里,否则这帮山沟里出来的缺少应变的孩子会吃大亏的。 所以他是无聊的,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可是写来写去都是下意识的写出了昨晚送给婉儿的那首美人对月。 唐寅唐伯虎的美人对月。 婉儿……如今已为人妇了! 虽然早知这个结果,可是一想起来仍是心痛莫名,于是只能扔笔揉纸长叹。 刘小满终于回去了,时间缓缓流逝,先是正午,然后是下午。 阴魂不散的刘小满竟然又出现了,与上午相比,此时的刘小满甫一露面便指着他哈哈大笑。 “好你个陈辰,有你的,厉害厉害,我刘小满很少服人,如今我是真服了你。” 陈辰疑惑的看着他,心道又怎么了? “装,我发现你真能装,昨晚装现在还装,你老实交待,李知县那层关系你是怎么打通的?” “嗯?” “李知县啊,今儿中午李知县宴客,请了好些人,席间用得便是你这酒,还把你这酒好一顿夸,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这难道不是你动的手脚?” 哦,原来如此。 李浩的动作倒也是快,想是正巧宴客,便把他昨日所请给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其实他并未动什么手脚,也未花多大的资本,只不过免费送了些酒去,这酒看起来值钱,但于他而言其实并不值钱。 昨天他跟李浩谈了很长时间,如今的他自然是什么都拿不出来的,但可以开空头支票啊,未来的美好愿景啊,比如关于用这酒积累资本,未来的发展啊。 曲里终是太小了,一酒之利也太小了,毕竟拿不下扑买权说什么都是白搭,光一个曲里半年的时间才能卖多少?李浩这等逐利之人又怎会看不出来?所以想要吸引李浩只能靠给未来画大饼。 曲里小,文州身为一州驻地,不算小了,房地产怎么样?大超市怎么样?物流业怎么样?后世的概念尽量往上靠啊,虽然你是县太爷,但囿于时代的局限性,这些你肯定没我懂,只要咱们开始合作,只要你能在我起步最艰难的时候帮我一把,将来好处大大的,还怕没有钱赚? 最重要的是,这只是顺水人情而已,知县又不需要付出什么,又怎会不为? 第六十五章 等待一场旷世罕见的决斗 又过数日,酒坊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但想门庭若市是不可能的,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城,上限很低,无限你怎么宣传怎么造势,喝得起这酒并且对其有需求的人就那么些,急也急不起来。 当然他也顺势将酒的档次区分了开来,推开了一些口感更好、包装更精美的酒品,售价自然更高些,算是满足了各家各人不同的需求。 那“限量”之说终究也只是营销手段而已,总归是需求太少,再怎么造势也形不成风潮。 算起来如今的收入已经不低了,各个家族加上客栈酒楼以及天凤阁,平均每天能带给陈辰五十贯左右的收入,除去给刘家的分成与一切支出,最终落到手里的还有三十贯左右,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一年就是万贯。古人常说的万贯家财,似乎也没那么难。 然而这却是不具有可持续性的,也没有可复制性,这一点陈辰很清楚。这酒的利润这么高,就算他与刘家的关系再好一些,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这般放任。虽然这酒暂时别家没有,但大家都知道了,每日那些粮食进出掩饰不了,早晚会研究出来,怎么可能让你趴在人家身上吸血?事实上也就是只剩下半年期限,加上有一些其它因素促成,否则在商言商,不可能给他这么优渥的待遇。 来的时间长了些,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内情,据说半年后这文州酒业可能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刘家已经萌生退意,所以作了一个顺水人情。 这也不具有可复制性,毕竟在其他州县没有这么些资源可供他利用。所以他对这白酒的定位很现实,能多赚些快钱便多赚些,将来总归是要离开曲里的,这些快钱便是将来安身立命之本。 如今天凤阁里那个曾经的头牌姑娘婉儿已经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虽然偶尔还会有人提及,但终归是会被人慢慢淡忘。 但陈辰不会忘记,他曾悄悄的去过一次天凤阁,找猴三打听过,据说婉儿自从进入雷家成为雷东海的妾室后,便摆出了要与过去一刀两断的做法,与曾经的姐妹们都不联系了。只有猴三,她会时不时的通过一些秘密渠道传出来一些消息,让猴三知道她的近况,以及一些比较重要的情报。 初为人妇,且雷东海尚未大婚,所以虽是妾室,但短期来说疼爱还是不消说的,至于怀疑……至少从目前来看,并未有关于此的端倪出现。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陈辰等得甚是心焦,因为王二蛮那个混球似乎消声匿迹了,自那晚被他用酒坛砸了脑袋之后,王二蛮就再也未在他眼前出现过。两家相邻,所以有什么动静都很清楚,王二蛮只是被砸伤了,在家躺了几天后便像从前一样早出晚归,似乎已经忘了曾经还有这么一出。 就这么算了?这等人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会咽得下这口气?想必是在酝酿着大招呢,可他又不能主动去找茬,只能这么干等着。 还有天凤阁那夜,雷东海口中曾欲对付他的那人也一直没有出现。 还是等着呗,别的能咋办?瞪眼干等。 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账上的钱渐渐多了起来。也又结识了一些人,都是些跟着刘小满过来的纨绔。 今天刘小满又又又过来了,陈辰觉得似乎没有一天看不到他,简直是风雨无阻。 与往常一样,刘小满半趴在柜台上,托着下巴嬉皮笑脸的,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小妹说着些话。至于孙小妹……如今的孙小妹大概是这个酒坊里最开心的人,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走路时都像只小燕子一般飞来飞去,脸上的笑容从不曾有褪去的时候,连带着对刘小满的态度也一天天的变好。 毕竟她出身贫寒,对于钱财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只有有了钱才能有安全感。 “小满啊,你与小……”躺在躺椅上的陈辰被刘小满吵醒,拿开盖在脸上的书。 闲来无事便看书,可这书都是繁体字且竖排加没标点,看得贼累,往往是未看到一页便睡着了,今日亦是如此。 他本想再次旁敲侧击的警告刘小满,可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因为这人脸皮极厚,明明明白却装疯卖傻,可是此时谈这些又不合适,只能岔开了话题。 “我先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来我这儿多带些家丁护着,免得遭了意外误伤了你,那王二蛮在憋着大招找我麻烦呢。” 刘小满嘿嘿一笑,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然后满眼泛着期待的精光。 “嘿,怕啥?你当我那么傻,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不瞒你说,这几天我都是带着家丁来的,都藏着呢,躲在各个交通要道上,只要一有动静便是一枚震天雷,保叫那些泼皮有来无回。” 陈辰没好气的哼了两声,这些纨绔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小满自然也有与他交好的纨绔,都是些无所事事走鸡斗狗的二世祖。那日一听说他揍了一个泼皮,且那泼皮还会来找麻烦时,乐得纨绔们好一阵怪叫。 有架打了。 虽然纨绔之间打架也不是稀罕事,但彼此心里都有数,下手有轻重,打得不过瘾。这与泼皮斗殴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儿,毕竟那些泼皮们再犯浑也不敢去找这些高门大户的麻烦,如今得着这个机会岂能放过?岂能不像打了针鸡血一般兴奋? 所以几位纨绔很快便商议好,为免王二蛮的靠山被吓到尿裤子,决定除了刘小满之外,每个人都不再出现在酒坊。刘小满带的家丁则是藏起来,一有动静便是一枚震天雷,到时大伙儿再嗷嗷叫着带人扑过来,与泼皮们来一场旷世罕见的决斗! 口号是“若你给我一个机会,便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曲里县。” 刘小满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四下打量了一眼店铺后,疑惑说道:“对了,孙恒呢?好像几天没看到他了。” “孙恒……回家去了,家里有事需要他,估计得过一阵才能回来。”陈辰含糊其词的回道。 其实孙恒已经去了吐蕃。 第六十六章 来得好 孙恒去吐蕃了,是他的安排,因为那神臂弓。 他当然不会允许雷家将神臂弓泄漏到吐蕃,这一点与雷方是殊途同归,不同之处在于两人在追求上有所区别,很是不同。 在陈辰看来,婉儿的举动告诉了他,雷方一方仍是希望通过安插眼线的方式来得知雷振的一举一动,就算雷振得到了神臂弓怕是也运不出去,如此可在大错还未踏出最后一步时拯救雷家,有了雷方的运作,就算破家还可以保住人,同时还能将那些与雷振交易的蛀虫们给钓出来。 而他则与雷方相反,他不仅需要神臂弓不能泄漏,还需要雷家破家,破的越狠越好,只有雷家倒得不能再倒,再也没东山再起的可能,他才有可能得到那条商路。所以对于曲里城里的雷家,他并未过多留意,反而在吐蕃落了一手棋。 孙恒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回了孙家村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一起去,反正当初赞普连番表示要他将来再送些酒过去,这不是现成的借口么?而且孙恒与美多的关系暧昧,可以多赖上很长时间,还有比孙恒更合适的人选么? 只要这边打算起运神臂弓,作为买家的吐蕃必然会有动静,到时安插在吐蕃的孙恒的作用不言而喻。 这算是最高机密,如今这曲里城里除了他与孙可,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孙小妹也不清楚她哥究竟去了哪里,当然孙小妹曾询问过,被他一记严厉的目光给挡回去了,于是孙小妹知道了关系重大,再也不敢多嘴。 就这般有一着没一着的聊着,直到拿着斗篷的孙易擦着汗走了进来,伏在他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孙易也是他带出来的学生之一,算是比较机灵的。 “再盯,还有要打听一番那人的背景,所有的我都需要,记住不要暴露自己。” 孙易点了点头,喝了口水后重新戴上了斗篷,又出了门。 …… 到了下午,陈辰正午睡着,只听到一个略有些沧桑的中年男声在店里响了起来。 “店家给我来坛酒。” …… “对对,说错了,不要坛,就那瓶就行。” …… 然后是拉动桌椅的声音。 陈辰睁开眼睛好奇打量着,因为先前买酒的都是使小厮过来或是直接交待几时送到府上去,像这样只是路过买酒并且还坐在店里品尝的,还是第一个。 店里不提供饭菜,因为没有必要,本来做的就不是酒楼的生意。 对于价格,这人没有任何惊讶,似乎早已知晓,纯粹是为了品酒而来的。 这人一身文士打扮,头上戴着方巾,衣着也看不出来有多华贵,很普通,看其脸色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四十来岁,方脸,颌下有须,气度……举手投足间倒是隐隐有一股上位者的做派,但却没有那等逼迫人的威势,多了几分亲和。 这人用小妹送来的小酒杯倒满一杯,然后送入口中,皱着眉眯着眼在口中滚动许久,最终才一口咽了下去。 喝完后抬起头,发现陈辰正在看他,这人笑了笑。 “公子莫非正是这孙氏酒坊的掌柜?” 陈辰摇了摇头。 “小子姓陈,并不是这酒坊的掌柜,孙掌柜……出门去了。” 对于自己的身份仍在保密中,虽然已经有些人知道他跟这酒坊的关系,但仍是有很多人不知道,所以能瞒一时便是一时。 这人略带失望的哦了一声,又倒了一杯酒握在手中。 “在下姓杜,单名一个楚字,看来没来对时候,倒是可惜了,本想与掌柜谈一谈的。” “杜先生。”陈辰站了起来,微笑道:“小子倒也做得了半个主,有何事不妨直言。” 听得此言,这自称杜楚的打量了他两眼,而后哈哈大笑道:“倒是杜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在下想买这酒的酿造之法,不知小兄弟可做得了主?” 此言一出,陈辰心中一惊,不仅是他,柜台旁的小妹与刘小满也同时将关注的目光投了过来。 买酿造之法……这才几日就被人惦记上了?卖暂时是不可能卖的,这半年内就指望这只下金蛋的鸡呢,而且牵连太大。只是不卖……既然被人惦记上了,后续会有何手段? 他不是没预料到这一天,所以店里人手全都是自己人,否则怕早就被人给弄走了,这年头又没有专利,搞到手管你是谁?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心念电转,他一边想着一边敷衍道:“听杜先生口音,似乎不是曲里人?” 杜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确实非曲里人氏,所以小兄弟不需担心有何牵连,而且听起来小兄弟似乎也非曲里人氏?” 陈辰并未作答,只是抱了抱拳。 “不瞒先生,这酒的酿造之法小子确实做得了主,但暂时不会卖,谁来也不行。若杜先生果真有心,可半年后再谈。” “哦?”杜楚再次好奇的打量了他两眼。 “那倒是冒昧了,也罢,半年之后文州酒业必然是另一番天地,那咱们就半年后再谈?或者若是小兄弟改主意了,自可到文州城寻我,杜楚之名稍作打听便能知晓。” “告辞了。” 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仍是不可不防。陈辰一边将杜楚送出门,一边如此想着。 其实半年后将酿造之法卖了倒也是一个好法子,只是此时形势未定,而且还欠了刘家一个好大的人情,若是刘家还能拿下下一个三年,他却把这酒卖给竞争对手,如何对得起刘家的恩情? 杜楚走后,陈辰正在想着如何把家里的保密措施再加牢一些时,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戴着圆帽、家丁模样的人飞快跑进了店里,对着刘小满嚷道:“来了,那些人来了。” 刘小满先是一愣,然后眼睛陡然放光,故作嚣张的猖狂大笑着。 “来得好,来得好哇,传你家少爷的令,放炮,把那震天雷给我放起来。” “好久未曾活动过筋骨了……”正做着扩胸运动的刘小满一扭头,正暼到孙小妹,神情立即化为尴尬,讪讪笑着, “呵呵,小妹切勿如此看我,我可非如此暴虐之人,这是……这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呢呀。” 第六十七章 冤家路窄 砰……砰…… 所谓的震天雷说白了就是后世的炮仗,此时的火药简单的很,自然远不如后世,但也不知工匠们是怎么搞的,这震天雷确实响,比后世的也差不了多少,一连几发,连自家的马儿都被惊动了起来。 陈辰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店铺门前,身后是蠢蠢欲动的刘小满,刘小满的身旁是带来的四个家丁,此时家丁们紧张无比,为免自家公子冲上前线有什么闪失,不得不将其一左一右控制了起来。 对于刘小满这些纨绔们自告奋勇的前来帮忙,他并未阻止也未赞成,反正也未指望过这些人,不过用来壮壮胆助助威也是好的。 他很好奇,那王二蛮隐忍这么些天,究竟在等着什么?你连报官都不敢,难不成你还敢杀人放火?想来借你两个胆也不敢。 无需还是吓唬人那一套吧,再加上暗地里动些手脚,烦不烦?非得闹到最后有人挨了板子进了大牢才甘心么? 来了终归是好事,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落地了,早些解决早些扔到一边,这些日子他连出门都不怎么敢,怕的就是万一自己不在,小妹和那些质朴的孩子有些什么闪失。 为了避免意外,他严令小妹以及其他人暂且先留在店内,不许出来。 未过多久,一趟二十来个身影浩浩荡荡的向着自家走了过来,观其步姿,颇有些不可一世的豪气。 最前头那位自然是王二蛮。 此时那些纨绔虽然得到示警,但显然不会那么快赶来。 陈辰托着腮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等近了一些,不由笑了起来。 不是冤家不聚首,这话一点不假,这群混混的带头大哥竟然是个老熟人。 韩进,那个几乎已消失在他记忆中的韩进,还有那个叫韩铁的也出现了。 有些奇怪,韩进家世算是不错的,但并不是曲里城中人氏,离着孙家村并不远,韩家算是乡坤,所以在县城里见着这人肯定会奇怪,难不成到县城来混了? 他看到了韩进,韩进自然也看到了他,不过韩进没有显露出半分惊讶,看来对方这些日子的隐忍不是没有道理,果然是调查自己去了。 他回过头对着刘小满说了起来。 “知道我当初与沈淼的一百贯赌局是吧,可你想必不知道我是为啥要拿命去赌那一百贯。” “那是因为啊,因为小妹家欠了那个人……对对对,就是那个肥头大耳满脸肥肉像个猪头一眼看去就不是好东西的那人,那人名叫韩进,小妹家欠了他一百贯,他逼着孙家拿小妹去抵债。” 此言一出,刘小满急红了眼,好哇,竟然是这家伙,竟然敢打小妹的主意,爷爷今天不给小妹出了这口恶气就不是你爷爷。 可是……他左右看了看,才带了四个家丁,那群家伙还没到呢,人家二十来号人,还是乖一点吧。 “韩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陈辰站了起来,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韩进摸着鼻子走到他的面前。 “若不是早知是你,我倒差些认不出了。” 陈辰哈哈大笑。“韩兄这是贵人多忘事呗,陈辰这个小卒子怎又配得上韩兄记在心上?” 韩进皱了皱眉,往店里看了一眼,然后发现了店里的孙小妹,缓缓怪笑了起来。 “那日你我约定过,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看起来你似乎爽约了呀。” 爽约?对于这等人来说,没有由头也要找个由头,找不到由头也就硬来了,管你什么前因后果?管你谁对谁错有理无理? 他不提前事还好,提起前事反而让陈辰记起了当初这两人的嚣张,然后对其更加反感。 “对呀。”陈辰故作惊讶道。 “我才想起来,我竟然爽约了,这可怎生是好?要不韩兄大人有大量,再放小弟一马可成?” 韩进打量着他,片刻后嗤笑道:“行啊,又不是没打过交道。放你一马倒也不是不可以,你那一酒坛险些让我兄弟送了命,老是打打杀杀的不好,那咱们就商议商议,怎么个赔偿法,可好?” “还请韩兄明言。” “这个嘛。”韩进又打量了一眼酒坊,然后将目光落在那招摇的酒旗上。 “好大的口气,天下第一酒?” “也好,这酒坊么,就是我家兄弟的了,有意见吗?” 陈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并未接话。 韩进接着道:“这就算是汤药费了,不过二蛮吃得那些苦头还未算,还可能会有后遗症,总要人伺候的,这人嘛,孙小妹不错,我看行。” “至于你,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自断一手也就罢了,哪只手拎坛子砸的便断哪只手,若你允了,这便是成交了。” “我若不允呢?”陈辰淡淡道。 韩进回头扫了一眼带来的人,怪笑着大声道:“兄弟们,他说他不允?” 一阵捧腹怪笑后,韩进抬了抬手止住了笑。 “你真以为跟雷二爷认识就能吓着哥哥?若真有多大交情,怎至于由着你做一个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小酒商?怎么于二爷的亲侄儿雷东海还三番两次为难你?” “不允?可以啊,想来你吃定了在这城里我不敢弄死你,可打你个半死还是可以的,你不是开门做生意么?要注意防水啊,听说你这酒可是碰火即燃,还有你那些孙家村里带出来的伙计出门的时候小心些啊,别摔着碰着了。” “还有那小娘子,你得看紧些,别让她跑到谁家的床上去。” 确实是对他做过调查的,这些混混见他出手如此暴烈,以这些人欺软怕硬的特性,怎会不去打听一番他的过往?可是混混又能打听出来些什么?限于身份限制,也就能将一些边角料拼凑起来。 比如雷东海与他不对付,谁还不往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打听到的只能是雷东海如何如何羞辱他,至于后来发生的事自然是绝口不提。 从明面上来看,他的过往确实没啥多杰出之处,在孙家村的事韩进都是知道的,之后便是隐居一段时间,不知如何得到了雷家二爷的些许赏识,然后到县城里开了个酒坊,仅此而已。所以几番合计后,似乎是觉得这个人可以敲一敲,今日便过来了。 想到此处,陈辰笑眯眯的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择日不如撞日,韩兄也别以后了,就现在,可否?” 第六十八章 若你……便还你…… 吓唬人是门高深的学问,你得真把别人吓住了,别最后吓不住别人,反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上下不得。 大概是有鉴于过往陈辰有过妥协的先例,综合判断后韩进决定了带着兄弟们为王二蛮出头,其实若真有天大的仇何至于废这么些话?一见面直接就干起来了,但凡这种都是留有余地的,总归是一个要价一个还价,最终妥协的过程。 若是正常的一般商户,在这等情况下大概已经在考虑破财消灾的可能性了,毕竟他的这些威胁可是实打实的,是真做得出来的。所以接下来的步骤是相互留一线,商户家做个东请个说和的人,出些钱财把这灾消了,毕竟日后还是要做生意的,何必给自己惹麻烦? 可是陈辰油盐不进,是愣头青吗?他与陈辰打过交道的,这家伙显然不是愣头青,所以看起来似有引他上套的意思,因为陈辰把他架在火上烤了! 他已经把话放出去了,怎么着也收不回来,不在眼前给陈辰些颜色看看根本下不了台,否则他这个带头大哥怎么当? 打个半死?这也就是说些狠话吓唬人,在这曲里城里,在知县大人的眼皮底下,就算你再有关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打个半死也是要吃板子蹲大牢的,能当大哥的人都不是热血上头便犯傻的二百五,谁愿意好好的福不享做这等傻事? 他这一思考便稍显犹豫,只听到陈辰冷笑道:“怎么,韩兄不敢了?不是要将小弟揍个半死的么?不敢也没关系呀,不还有店铺在这么,这酒确实沾火即燃,听闻韩家家财万贯,些许钱财自然不在话下。” 到了此时,韩进已经确定陈辰在故意引他上勾,他也怕事后报复,所以拼着挨揍拼着眼前遭些损失也要将自己这一拨人给弄到官府里去,以这小子的口才以及读书人身份,让自己这拨人被定罪不是难事,毕竟他们确实触碰了律法。 可是他下不了台了。 陈辰仍旧在冷笑着。 韩进终于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大声吼了起来。 “兄弟们,先把这店给劳资砸了!” 砸店无非赔钱,殴人可是要吃官司的,若是谁没轻没重的,一个不慎把人打出个闪失,大伙儿都是砍头的命,先把店砸了总可以下台了,这笔账日后慢慢算,总要把你整得欲生欲死才消心头之恨。 那二十来个混混一听老大下了命令了,当即嗷嗷叫着奔了过来。 若没有意外,这场冲突大概是免不了了。可就在此时,两端巷口忽然响起了一阵打了鸡血似的嚎叫声。 乌秧秧的足有上百人奔过来,皆是举着长棍,甚至还有人举着铁棍,领头的人一看衣着便知不是普通百姓。 带着家丁的纨绔们来了,看这架势怕不是把能调动的人都给带来了。 嗯,正是午睡时间,长辈们都睡着了。 一直躲在陈辰身后当缩头乌龟的刘小满陡然冒出了头,许是被韩进觊觎孙小妹的言语给刺激到了,尼码爷爷看中的小娘子,你一个混混算哪根葱,竟然还大言不惭的去伺候你?把人鼻子都气歪了! “兄弟们,给爷爷往死里揍这群混蛋。” “不对。”刘小满想了想觉得打死人终究无法交代,急忙改口道:“不许打死,不过还是得狠狠的揍,不把这些混蛋畜生揍到爹娘认不得就是怂货。” 混混们懵住了,都停下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冒出了这么些带着家丁的富家子弟? 谁愿意得罪这些人?若说他们是百姓的克星,那么这些豪门大族便是他们的克星,人家有一万种方法能将他们整得痛不欲生、恨而为人。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纨绔们已经来到了面前。 “我们的口号是,若你给我一个机会,便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曲里县。” 像是在祭祀,还带喊口号的,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上百号人揍二十来号人,结局可想而知,不一会儿包括韩进在内的混混全都躺在地上,只有哼哼的份了。 都是鼻青脸肿,没一个人例外。 还好没出人命。 纨绔们显然都打的极为酣畅淋漓,得意的大笑着。尤以刘小满为甚,许是方才躲在陈辰身后让其憋屈的慌,此时终于扬眉吐气了,所以一边猖狂大笑,一边踢着如死狗一般的韩进和王二蛮。 “干!竟然敢打小妹的主意,也不看看她是谁罩着的!念你是初犯……不对,是二犯,还没到事不过三,再有下次休怪爷爷不客气……” 陈辰一阵苦笑,挠了挠头。 这局面……虽然与自己的计划有些偏差,其实也不错了,只是少敲诈了一笔钱。 既然有了偏差,既然已成既定事实,那便换个方式吧。 他蹲到了正擦着鼻血的韩进身旁。 “别装了,起来吧,今儿这是你自找的,是不是不明白?来,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韩进惊骇的爬了起来,抬袖擦着又留下来的鼻血,亦步亦趋的跟着陈辰。 然后都走了起来,一百多号人,成了曲里城罕见的一道奇观。 没人知道陈辰要带这些人去看什么,但自觉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的纨绔们怎可放过这个招摇过市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好机会?这可是将来吹捧自己的好素材啊,自然会跟在后面。 享受,很享受,为民除害的感觉真好,那些好奇目光与啧啧惊叹都是莫大的鼓励,比走鸡斗狗争风吃醋强多了! 志得意满的纨绔们、小意奉迎吹捧的家丁们、垂头丧气鼻青脸肿的混混们…… 口号又响了起来,初始稀稀拉拉,后来变得很整齐。 “若你给我一个机会,便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曲里县……” 陈辰带着路,一路走到了天凤阁的门口。 许是这阵仗太大,吓坏了那看门的小厮,吓得连番哆嗦说不出话来。 陈辰拍着韩进的肩,呵呵一笑。 “想着日后怎么报复我呢是吧?不服气是吧?别否认,我知你怎么想。” “别看,这些人你一个都惹不起,否则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今儿算你命大,若不是这些家伙非要插手,我会让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至于现在……那便算了,你且去看看,看看天凤阁那牌匾。” 韩进哆嗦着迟疑着走近了些,可……不就是天凤阁么?有啥好看的? 阳光有些刺眼,所以他眯着眼,慢慢的终于看到了那两个字。 “陈辰。” 怪不得天芳阁忽然改叫了天凤阁了…… 韩进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得自嘲似的笑了笑,一笑又牵动了伤势,疼的呲起了牙。 说什么呢?没什么好说的。韩进抱了抱拳,头也不回的走了。 混混们都走了,陈辰仍旧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名字,很小,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雷方啊雷方,你算计的可真够远的,想来在吐蕃时你就想到了今天。 你知道我会来城里、你知道我会卖酒、你知道我会有这些麻烦,所以故意做了这个牌匾,算是给我的帮助。 既然你看的这么远,那么婉儿的事其实是你默认的,你知道她会这样做。 还有,你知道的,我想让雷家很惨,你打算怎么办? 第六十九章 当家主母 “小满啊……” 混混们都走了,纨绔们也打过招呼开心的走了,只有陈辰仍站在天凤阁的牌匾下,身旁是脸色有些苍白的刘小满。 陈辰一直想找机会跟刘小满把小妹的事谈开,此时这个机会觉得不错。刘小满想必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所以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不安,看起来就像是个等待审判的犯罪嫌疑人。 其实说起来陈辰才十八岁,刘小满已经过了二十岁的生日了,可此时的两人看起来像是刚好反了过来,年纪轻的陈辰反倒像是成熟稳重的兄长,刘小满则成了被哥哥教训着的弟弟。 “我与小妹之间……或者说我对她兄妹以及全家的感情,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她爹曾救过我的命,我又救了她的命,如今她爹娘又把这对兄妹托付给了我,说起来我跟她们是一家人并不为过,而且是因为情分太重、永远都分不开的那种。” “在我心里,小妹真像是我的亲妹妹,这不是客套话,而是实打实的情分培养出来的。在这个世上,我无父无母无兄妹,孑然一人很孤独。所以在目前来说,小妹她们一家人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陈辰眯着眼负着手想着过往,娓娓道来着自己的想法,刘小满则是一声不吭低头伫立。 “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去伤害她,是任何人!” “我选择在这牌匾下与你说这些话,或许你会腹诽我仗着雷方的势来欺你,或许你还会想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雷方亲来又能怎样?其实不是这样的,真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与小妹一家同样都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但我们也有尊严。我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你或许会认为这是因为雷方赏识我。但其实你错了,这全是我一点一滴挣来的。” “跟你说这些,是想借此告诉你,我不需要靠任何人,我自己有信心也有能力去维护我和我在乎的人的尊严。” 陈辰扭过头,看了一眼脸色仍旧苍白的刘小满,然后淡淡笑了起来。 “小妹总是要嫁人的,我不会干涉她的决定,只要相互喜欢就可以,她喜欢谁就嫁给谁,你的心思我看得出来,所以或许是你,或许是别人,总之我都支持她。” “但是我不允许任何人见她身份低贱,便可以抱着玩弄她的心态去耍弄她,玩腻了便一脚踢开,留她一人自生自灭。” “她不是那些不择手段靠着姿色肉体傍高枝的贱女人,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好女孩。在我心里,她配得上任何人。” “所以我不反对你追求她,但你最好先扪心自问,问个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是把她当成一个玩物,还是把她当成一个能与你携手共渡一生的良人?” 刘小满愣愣了许久,终于狠狠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个小石子儿,然后抽着鼻子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想与她过一辈子呢?” 陈辰皱了皱眉,脸色开始变得慎重。 “可以,但我要的不止如此。” “我知你虽不是长子嫡孙,但你仍是嫡出,所以将来的刘家少不了你的一份。” “既然是豪门大宅,那么后宅里的勾心斗角就少不了。我还知道你尚未大婚,所以,如果你想要小妹,那么小妹必须是你刘小满的当家主母!” 他看着刘小满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摇头道:“别以为我在刁难你,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因为以小妹的个性,若是为妾,将来怕是能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觉得我能饶过你?” 震惊过后的刘小满苦笑着挠头。“你这……真是为难我了。” 确实是为难的,刘小满什么身份?孙小妹又是什么身份?这并不是刘小满是否愿意的事儿,而是刘家人根本就不可能同意孙小妹成为刘小满的正妻。 没有那么多灰姑娘的故事,现实比你想像的还要操蛋。 陈辰冷冷看着刘小满,表情很严肃。 “如果你连为她抗争的想法都不曾产生过,还妄谈什么想要与她过一辈子?” “希望你能认真想一想,如果你做不到,请放过小妹,免得将来彼此难堪。” 说完后陈辰拂袖离去,只留刘小满一人独自愣神。 陈辰觉得自己做的并没错,再好的关系也必须将丑话说在前头,毕竟这年头女人名节重如生命,如果小妹与其开始了却没结局,小妹这一辈子怎么办? …… …… 回到店铺时已是傍晚,门前的血渍以及打斗痕迹都被清理过了,若不是仔细观察,大概看不出还残留着的淡淡血印。 孙可蹲在一滩血印旁,打眼见他回来,抬起头可怜兮兮的哀叹道:“怎么说我也是孙氏酒坊的掌柜兼东家,下次再有这么精彩的戏好歹先知会我一声,哪怕那货不送或者晚些送,也不能错过这么精彩的场面啊。” 额……陈辰觉得孙可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一个爱热闹之人错过这等事想必能懊恼很长时间,而且身为一个掌柜兼东家…… 如今店里连上他一共八个人,有负责采购的、有负责酿酒的、有负责出外打探消息的,连小妹这个小丫头都被委以“重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人手捉襟见肘,掌柜东家又怎样?你不送谁送,难不成我送? 看来得再从村里调些人出来了,陈辰如此想道。 在哈哈大笑声中走进了店铺,孙易已迎了上来。 “先生,打听的差不多了,那户人家姓黄,一家四口,男女主人都已年近五十,长女已出嫁,儿子今年二十多仍尚未婚配,一家人以贩卖肉菜为生。” “黄家是雷家的远房亲戚,所以拿下了给雷家送肉菜的差事,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很得雷家人的信任。” “嗯。”陈辰点了点头道:“黄家家境如何?” “不算好,小户人家而已。主要是那女主人的身体一直不好,很多年了,赚的辛苦钱都用在了看病上,导致儿子二十多了仍未说上亲事。” “他家除了雷家可还做别人家的生意?” “也做,不过大多是些散客生意。” 陈辰再次点了点头。 第七十章 买菜 次日一早,陈辰与孙易二人赶往了城西。 王二蛮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如果将来没有什么特殊状况的话,这桩事想来算是了了。 但心中还有另一块石头,便是雷东海口中要让他哭都哭不出好声的那人,他觉得那并不是玩笑或是撑场面的话。以雷东海那日的神情,这桩事应该不假,可这靴子一直不落地,他也猜不出来,只能自己小心再小心,为免被人拿到把柄。 在这曲里城,雷东海的身份已经算是尊贵了,能让雷东海服气并且认为是倚仗的人,那身份更加不寻常。 真与沈家有关吗? 说起来,此时所赶向的人家与雷东海还是有关联,准确的说是与雷家有关联。正是昨日他让孙易去盯的那户雷家的远房亲戚,那个姓黄的人家。 为了见到本人,他起了个大早,赶到黄家所在的巷子时天才大亮,此时路上的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黄家所在的巷子里也出现了好些或是推着车或是挑着担的菜贩。 来到孙易所指的一扇斑驳木门前,晃动了生着铜绿的门环。 片刻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头巾脸色腊黄的憔悴妇人,他想起孙易的描述,这家的女主人久病且年近五十,看起来倒是差不多,于是行了个礼,客气的道:“敢问黄有根黄伯可曾在家?” 许是听着他的口声有些怪,妇人奇怪的看了看他,疑惑道:“倒是在家的,只是……不知二位公子为何事而来?” 陈辰微微一笑道:“想必您便是黄婶了,小子姓陈,来这里是想跟黄伯谈些生意。” 原来是谈生意的……妇人露出了笑容,毕竟她家做着肉菜的生意,有人上门来谈生意再正常不过了。虽然这人口音奇怪,但看来是打听过的。所以她开了门,将陈辰二人请了进来。 院子里停着一辆大车,一个面容愁苦、年约五旬的瘦弱男子穿着黑色对襟,正从屋里往大车上搬着刚洒过水的各色蔬菜。 蔬菜很新鲜,绿油油的煞是惹人喜爱。 那妇人对着五旬男子唤了一声说了几句,男子将手中的菜放在车上,双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水渍,堆出了一脸笑迎向了陈辰。 陈辰又是恭敬行了一礼,然后道:“这位想必便是黄伯了。” “小子陈辰,听闻街坊四邻言道黄伯家的肉菜最是公道,从不缺斤少两坑蒙拐骗,所以这便上门来了,想与黄伯谈一谈。” 听到陈辰夸赞,黄有根憨厚笑道:“那是,老黄做了这么多年,最重的就是名声,若是做出那等坑蒙拐骗之事,这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不知陈公子是打算……” 陈辰呵呵一笑,抱拳道:“正是正是,所以小子这才赶了过来。” “老槐巷有一家新开的孙氏酒坊,掌柜的姓孙,托小子上门来与黄伯谈一谈,想把以后铺里所需的肉菜全交由黄伯供应,不知黄伯可愿意啊?” “愿意愿意,咋不愿意哟!”黄有根一听陈辰此言,急忙请陈辰往屋里坐,毕竟这可是一笔长久生意,可怠慢不得。 陈辰摆着手拒绝了,仍旧站在院子里的大车旁。 “黄伯不必客气,那以后的菜食便交给黄伯了。” “不过我们家与别人家不同,别人家是早上要菜,我们家是晚上才要菜。哪天需要的时候会提前派人过来给黄伯交代清楚,黄伯可莫要怠慢,也莫要把别人家挑剩下的给我们家。” “哪能呢,哪能呢。”黄有根搓着手憨笑着。 话虽如此,但黄有根觉得有些奇怪,这家酒坊确实挺怪的,哪家不是早上送过去?他家偏要晚上送过去,但这是人家的事,跟他也没有关系。 陈辰又道:“这价格我是相信黄伯的,按正常价格结算就行。还有这送菜……黄伯家是谁送啊?” “若是早上倒不一定,一般送上门的话都是老汉与犬子,所以不定是谁。晚上倒是轻闲,都得空的,所以若是公子不放心,便由老汉亲自送去,如何?” 陈辰不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一车的肉菜。 “听说黄伯与雷振雷员外是亲戚,雷府的菜向来是由黄伯包下了的,这雷府……果然名不虚传,连菜都吃这么多……是每天都要这么一大车么?” 虽然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不过想来年轻人未经历过这些,所以好奇了些,倒也不稀奇。所以黄有根老实回答道:“确实给雷府送了好多年了,雷府家大业大人口多,有时候每天一大车还不够,还得再送一次。” 陈辰点了点头。“这么一大车……黄伯年纪又大了,没有个牲口代力,能拉得动?” “用不起牲口呀。”黄有根心酸的叹了一口气。 “年轻时老汉一个人能把这车拉得飞起来,可如今年纪大了,也拉不动了。像这么满满一车,只能交给犬子黄均了,老汉只能帮他搭把手啰。” 倒也是一个辛苦人家,陈辰又点了点头。 “那便这样吧,黄伯年纪大了,小子看得心里难受,所以若是通知送菜过去,便让黄均大哥送去可好?” 这是指定要儿子送?这个要求倒是奇怪。 黄有根稍迟疑了下,然后应了下来。 想是这位年轻公子心善,看不得年纪大的人吃苦才如此的吧,儿子送与自己送又能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结算……” 陈辰呵呵一笑,摆摆手道:“菜钱黄伯莫须担心,咱们家掌柜做不出来那等生儿子没**的缺德事儿。” “不会像有些人家会拖上些日子再结,更不会找借口不结。放宽心吧,咱们家都是日结,你送过来就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日结啊……到了此时,黄有根终于放下了心,搓着手嘿嘿憨笑着。 又随意聊了几句后,陈辰便决定告辞,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回头吩咐了一句。 “黄伯可莫忘记了,一定要黄均大哥送去。若是您老送来,我是肯定不要的,让您老再拉回去。” 黄有根哭笑不得的连声应下,心道这年轻公子的怪癖倒还真多。 总是好的,不管什么怪癖终究与自己无关。反正是日结,而且是不占用时间的晚上,等于是平白多赚了一笔,老伴儿的药以及给儿子娶亲都得用钱啊。 第七十一章 斯人已远 自上次韩进带人来闹了一次后,孙氏酒坊终于平静了下来,生活算是正常了。不过生意倒是又上了一个台阶,毕竟韩进等人被纨绔痛揍还游了一次街,算是引起了全城关注,成为孙氏酒坊一次绝佳的正面宣传机会,倒算是一次意外之喜。 刘小满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出现过了,自那日陈辰与其谈开后,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确做不到陈辰的要求,所以就此消失在孙小妹的面前。 孙小妹自然会觉得奇怪,以往这个纨绔每天都出现,一日都不间断,如今忽然见不着人,肯定是有了某些变化。于是陈辰这个棒打鸳鸯的始作俑者又跟孙小妹进行了一次深谈,将说给刘小满的那些话重又复述了一遍。孙小妹倒是没有什么表态,无可无不可,只是对那句“当家主母”之说哑然失笑。 她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做得了一个刘家的主母?先生也真是狮子大开口。不过她并未怎么在意此事,毕竟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加上她太忙了,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哪顾得上这种事? 每个人都很忙碌,很充实的忙碌。 最轻闲的便是陈辰,很潇洒的做了个甩手掌柜,每日不是拜访东家便是拜访西家,那些与自己交好的纨绔们也都一家家拜访过了。那日天凤阁牌匾上有他名字的事曝光后,他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不得不让人重新认识自己,所以每当拜访时,总也能得见那些一家之主们,宾主双方总是会进行一番气氛热闹且亲切友好的交谈。 这些大户人家,哪家哪户还没几个适龄的闺女呢?陈辰年方十八,相貌不算差,虽然出身不好,但与出身相比,人品才是更重要的,这个年轻人的本事显然不用说了。还有他待人接客的态度,他来自于后世,骨子里带着的都是你与我平等的概念,所以很自信,自信又不失礼貌,加上恰到好处的恭敬,所到很能得到那些老狐狸们的欣赏。 最重要的是,陈辰尚未婚配,所以自然会有人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到此处,每当此时,都是陈辰落荒而逃的时候。 我可没想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嫁”出去,这与女方的家世人品相貌无关,他首重的是感情,一直认为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人生一世,你可以认为生命无趣有生皆苦,也可以认为此乃上天恩赐人生苦短幸而为人。在他看来,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将就自己,误己误人。 既然是拜访,那么知县那里就是少不了的,而且是经常去。他与寻常人不同,虽然明面上连个家都没有,更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只有一个仰人鼻息的小酒坊。但依着过往的那些微妙经历也能让知县高看一眼,所以一来二去与李浩倒是混熟了,进知县家就像是邻里串门一样。 知县是圆滑的性子,两个人都是三教九流都能谈得来的那种,所以两人熟识以后倒是都表现出惺惺相惜的态度,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既然是闲聊串门,那几乎是无话不谈,家长里短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知县治下的曲里县自然也是话题之一,于是很自然的谈到了大山中的那群土匪。 陈辰初次来到这个时代,为救许清菡碰到的土匪。 救人、溺水、被救,然后报恩,正是因为那群土匪,他才有了后来的这些经历。 “怎未剿过啊?自然是剿过的,那时山道上的埋击厮杀后我便动了剿杀的心思,也借过兵,可是那些土匪藏在大山里,这边借的兵才开拔,那边就已知道了动静,跟个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那么大的山,土匪化整为零,到哪找去?曲里民少财薄,耗不起啊,所以几次无功而返后也就罢手了,如今也只能烧香拜佛,求其在我一任不再犯事了。” 此时天气已热,李浩躺在躺椅上拍着椅柄说着,身边有丫环在轻轻打着扇子。 陈辰则是抱着一个很大的梨子,一口一口啃着。 李浩并未向他隐瞒想法,因为瞒也瞒不住。莫说陈辰,整个曲里县稍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知道他的想法。于其而言,表面上的功夫做到也就行了,他又不求海晏河清,只求能平安离任。 只是……这边才开拔那边便跑了,这显然是有内奸啊。 虽然陈辰从未提起过这群土匪,但也并未忘记,而且从吐蕃回来后更是对那土匪暗暗警惕。 无他,只因为老族长曾说过,那条去往吐蕃的商路属于土匪的势力范围,当初为了避开土匪,还千辛万苦的重开了一条新路。那么拥有这条商路的雷家,与这群土匪是什么关系? 知县虽然看起来与他几乎无话不谈,但显然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就比如这内奸,只是如此看来,内奸的身份还不是呼之欲出么? 反正与雷家脱不了干系。 李浩身边显然少不了雷家的人,莫说雷家,就是别的人家的人估计也有。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孤身一人到这偏远之处为官,能用之人全是别人安插在身边的内奸。你若敢对某个人动手,怕是真成了令不出县衙的光杆司令了。 如此看来,倒也并不是说李浩天生便是昏庸贪财不做事的尸位素餐之辈,而是能力有高低,这等现状既然改变不了,还不如睁一眼闭一眼,只求别犯大错别出大事,捞些能捞的钱,安安稳稳的坐在县衙里等到任期结束,然后做一个富家翁了此余生。 “若想剿匪,在我看来唯今之计只能是逼着土匪出山,或是诱其出山,如此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否则一直放任之下,难言祸福啊。” “如何诱逼?”李浩斜暼了他一眼。 “你这不是废话么?土匪明知你的打算,明知出来是死路一条,还会傻乎乎的冲出来找死?” 陈辰摊摊手耸耸肩,不置可否。 怎么诱逼又不是我的事儿,我还没活腻,可不想掺合进去。当初还杀了一个土匪,若是被土匪知道了他,还不知会如何拼了命的来怼他! “对了辰哥儿,我倒是忘了一事,方才想起来。”陈辰本已告辞,知县像是想起了什么,直起了身子唤住了他,他回头看向知县。 “当日我曾使差人去孙家村寻过你,是因为有人拿着文州许知州的私信来找我,请我协助其寻你。” “说是……似乎是有一个姓许的娘子在寻你,那娘子好像与许知州有些亲戚关系。不过寻你不到后,就再也未出现过。” 陈辰笑了笑,露出了几颗白牙。 “谢了。” 还是她啊,跟知州有些关系?可惜斯人已远啰。 第七十二章 惊变 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天已很是有些热了,老天也越发的善变,雷雨或是阵雨过不了多久便会光顾一回。 酒坊一直是处于很忙碌的状态,孙可这个掌柜兼东家还兼着送货的差事,说起来这大概是整个曲里最苦命的掌柜了。 时至中午,孙可将马车赶到门前,从仓库里搬着酒运上车。 马车是一早孙家村的木匠就做好了的,套在了孙可的马上,寻常用来装货送货以及带人。 一共是三坛酒,某个大户人家指定送去的。 天有些闷,先前还有太阳,但此时已经看不见了,乌云渐渐爬上了头顶,终于有一阵阵凉风吹来,眼看着又要来一场阵雨。 陈辰在练着字,见到天气昏暗后便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搬着酒的孙可道:“看来得要回村子里再叫些人来了。现在……要不等这雨过了再送?” 孙可稍有些犹豫,然后还是摇着头道:“得空我回去一趟吧。至于这雨,还说不准这雨会不会落下来呢,光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反正也没多远,就算落下来也不妨事。” 说完后孙可上了车,抖了抖缰绳,马儿拉着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可是还未走几步,便是哗的一声,雨水便如盆泼似的落了下来,孙可只得苦笑着下了车跑回了店铺。 “哎……都怪你这张臭嘴。” 陈辰鄙视的看了被淋湿些许的孙可一眼,道:“还怪我?你起码也该带一件蓑衣嘛。” “带了又有何用?”孙可强行分辨道:“这么大的雨还加上风,马也没法走,都看不见路况,万一撞着谁咋办?不还是得躲雨么。” “车呢?” “就在外面,这么大个东西又不怕别人偷,再说现在有你在还有谁敢找咱们麻烦?” 这时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未过多久雨便停了,孙可搬开了先开防止雨水打进来而封起来的门板,开了门后重新上了马车,开始着送货行程。 陈辰再次开始练字,写完后仔细端祥了一番,觉得经过这几天的调教,似乎……应该……大概可以见人了!也不求多好,反正只求别被别人嘲笑,至少不能被李浩那个家伙嘲笑,先前因为这字可没少被知县大人讽刺。 系着围裙的小妹擦着手走了过来,唤着他该吃午饭了。 陈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又已云开日出,于是道:“等等吧,等孙可回来,免得这家伙又聒噪,说我们都趁着他干活的时候吃饭,把好的都吃完只留一些汤水给他。” 小妹拿起陈辰放在桌上的纸,看了几眼后笑道:“先生写字的功力渐长啊。” “那是。”陈辰头也不回的臭屁道:“也不看看我是谁?要不然怎么能做美如画的孙小娘子的先生?” 小妹没好气的撇撇嘴。 “就知道吹牛,有本事去拿个状元回来啊,也让小妹沾沾光。” 陈辰回头看了一眼,笑嘻嘻的道:“考状元是不可能考的,这辈子也不可能考的,读书又读不懂,只有靠卖酒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孙小妹忍不住笑了,呸了一声。 “什么鬼?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跟你扯了,我去准备准备去,等他一回来就开饭。” 陈辰微笑看着小妹走向厨房。 来了这么些日子,小妹眼见着比以前好看多了。伙食好了,不像以往那般瘦骨嶙峋的。终日不见太阳和风吹雨淋,皮肤白皙了好多,若再一打扮,十足的一个小美人啊。 也不知刘小满那混球是怎么想的,以小妹的相貌与人品性格,配他还亏了他不成?也就是那混球,若是换成自己,只要喜欢那是一定会穷追猛打,任谁阻拦都没用。 没出息的东西!他给刘小满下了个评语。 又过了好一会,孙可仍未回来。陈辰摸了摸脑门,疑惑的走到门外看了一眼,可路上根本看不到孙可,连人都看不到几个。 想来是被某些事耽搁了?陈辰回到铺里,躺倒在躺椅上耐心等了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肚子已经饿得叫了起来,却仍没有孙可的踪影,就连消息也不曾有一个,若是有了耽搁起码会请人带个消息回来的啊,于是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才刚站了起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刘小满。 满头大汗,神情惊慌的刘小满。 刘小满趴在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陈辰瞪着眼睛,表情很严肃。看这情况,刘小满显然不是来串门也不是来找小妹的。 气喘吁吁的刘小满顺了两口气后终于说了起来。 “出……出大事了!” “你家的酒……毒死人了,孙可已经被打入大牢了!” 轰…… 不知何时天又暗了下来,适时的响起了一声惊雷,也像极了陈辰此时的心情。 所有人都惊呆了。 “怎么可能?好生生的酒怎么可能毒死人?孙可又怎么会被打入大牢的?” 陈辰红着眼睛,快步走到刘小满的面前,拎着他的衣襟喘着粗气道:“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刘小满啪的一声打掉了他的手,恨恨道:“我又哪知道?” “我只知道今天孙可去给人家送酒,本来挺正常的事。可在孙可回来的路上,官差追上了他,说是他送的酒把人给毒死了,死了三个人呐,当场就被带回县衙打入了大牢。” “我也是正巧路过县衙这才知晓,然后就过来通知你了。” 陈辰愣了好一会。 酒被下了毒?他回头看了一眼店里的学生。 不可能! 不是说酒里有毒不可能,而是说店里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那么就是说有人嫁祸? 孙可又没得罪人,这酒也不存在商业上的竞争,怎么可能会有人要致他于死地?这可是三条命啊,加上孙可加上四条,一出手就是往死里整! 那就是说,这是冲着我来的? 对了对了,想来投毒那人并不知道孙可才是这酒坊的掌柜,还以为是我。这是想要致我于死地! 没想到当初的好心竟然害了孙可…… 到底是谁? 此时没有更多信息,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包括小妹在内的已经六神无主的几个学生,然后摇了摇头。 我是他们的主心骨顶梁柱,他们未见过世面未经过事,一定会慌会乱。但我不能,我若慌了乱了,那就全完了。 当务之急,得先去一趟县衙,把情况弄清楚再说。无论如何孙可不能死,哪怕这酒坊全赔光也在所不惜! 天杀的畜生! 咱们走着瞧。 第七十三章 够意思的李浩与够意思的酒坛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 先前的那场阵雨只是打头阵,这会儿才是动真格的。尽管风大雨急,但陈辰仍是牵出了自己的马,那匹黑电。 “你留下来,替我照应酒坊。”这是他留给刘小满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上马,打马顶着风雨离去。 在风雨中跋涉的滋味很不好受,他连蓑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出了门,去的是县衙。 安稳的日子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会像是狂风暴雨一般令人窒息。 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一出手就见生死?还连累了另外三个无辜之人,到底是谁? 陈辰想了很多,然后到了县衙,牵着马走到了后门,此时门关着,他将马系到一旁的树上,然后用力敲起了门。 过了一会,门开了,打着伞的小厮探出了头,一见是他便嗫嚅着道:“陈公子,知县大人说若是你过来……便不用进来了。” 这小厮陈辰是见过的,知县唤其小虎儿,才十四五岁的年记,是知县从老家带出来的心腹。此时这话却让他无法理解,正想开口时,却砰的一声,门又关起来了。 陈辰面冷如铁。 雨仍然很大,黑电在一旁轻声嘶鸣,似乎在提醒着它的主人,你在犯什么傻? 过了一会,陈辰开始拍门,用力拍,然后便是踹。 “李浩,你特娘的给我把门开开!” 终于门又开了,那小虎儿再次出现在了眼前,然后陈辰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院子,他走过很多次。 院子里站着李浩,穿着官服打着伞,面色阴冷的李浩。 陈辰走近了一些,然后站在雨中与李浩对视着。 “你到底知道什么?” 李浩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家的酒毒死了三个人,我还知道一着不慎这桩事有可能会将我这个知县牵连进去。” “不,你知道的。”陈辰抬手指着李浩。 “你知道的,可是你不敢说。” “你知我会来,所以你吩咐小厮不给我进门。你还知道我不会走,甚至会踹门,所以你站在这院子里等我。因为你知道身边有内奸,此时你只能确认这个院子安全。所以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这桩事不简单,牵连很大,要我小心行事。” 李浩继续摇头,冷笑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脑子长在你身上,你怎么想都可以。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杀人偿命,孙氏酒坊的掌柜亲自送的酒毒死了三个人,所以这命一定得偿,死者家属一定得安抚,这钱孙氏酒坊一定得出。” 陈辰点了点头,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人不是我们毒的。” 李浩伸出手,手有些长,伸出了伞外,雨水很快就积聚在他的手心中。 “我要证据,若你拿得出来证据我就放人还你们一个公道,并且还会把真凶抓起来偿命。” 陈辰继续着难看的笑容。 “我要时间,我会把人交给你。” “可以,但时间不多,我拖不了多久,毕竟还要往上报,你心里有数。” “我要见孙可。” 李浩稍有些犹豫,片刻后说道:“可以。” “我还要见证物。” “可以。” 陈辰向李浩抱了抱拳。“谢谢。” 李浩哼哼了两声:“还有,酒坊要么换东家,要么我来封。” “谢谢。” 李浩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陈辰看着李浩的背影,又喃喃说了一声。 “谢谢。” 确实是该谢谢,若不是李浩这个县太爷,此时包括自己在内的孙氏酒坊所有人都得被关进大牢里。如果自己也进去了,那么翻案绝无可能。 按道理酒坊肯定是要封的,能拖到此时,能给他留出在明面上换东家的时间已经很够意思了。 如今只是孙可被打入大牢,李浩肯定跟孙可谈过,一定是要孙可将所有罪责全部揽下,留下旁人在外奔走。 李浩可能确实不知道内情,但显然是感觉到了此事的不寻常,或者说李浩多少知道一些,但他也不确定,所以不想误导自己。只是用不开门的方式来提醒自己,这事可能跟某些大人物有关。 李浩是想破案的,但他不想牵连进去。所以采取了这种方式,若自己查出来了,他李浩平白得了个慧眼如矩的青天大老爷称号,若查不出来,反正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用孙可抵命,他仍是以前那个鸵鸟式县太爷,没有区别。 仍是要说谢谢,因为是李浩给了他这个机会。 …… 跟着先前给他开门的小虎儿,陈辰一路走到了放着证物的房间,即是那三坛酒。 很普通的三坛酒,一眼看去与家里存着的没有区别。其中两坛已经开封,还有一坛未开封。 洒坛都是特制的,而且还有记号,每一坛酒也都有特制的封口,这便是他坚持要看证物的原因。因为思来想去,他觉得这酒一定是被人调包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人偷偷摸进家里投毒,但这概率太低了,几乎不可能。为了保密,酿酒和放酒的仓库都是最高机密,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即使没有人手也会锁上几把锁,他不相信如此严密之下还能将毒投进去。 而且目的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投毒,那干脆在后院的水井投毒把自己这一群人都毒死好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一只手拎着一坛开过封的酒,弯下身子看着坛底。 坛底有一串阿拉伯数字,这是他特意让陶商给加上去的,当初是为了防伪,也为了辨别批次,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懂这一串数字的含义。 这串数字里就包含有日期。 可惜当时未想到,早知道应该将每个编号送往哪家都登记下来,只要一查便知。 最近这酒基本上属于即产即销,有时产量还跟不上,可是这两坛酒的生产日期却不一样,其中有一坛是铺面才开不久之后就用过的,看其日期大概是在天凤阁做过广告之后。另一坛则没有问题,于是他又拎起最后一坛未开封的看了看。 最后他拎起日期最早的酒坛,对着小虎儿说道:“毒死人的应该是这坛酒!” 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小虎儿的眼睛渐渐大了起来。 “公子如何知道是这坛酒?” 陈辰笑而不答,放下酒坛拍了拍手后道:“带我去看孙可。” 第七十四章 天塌不下来 “李浩已经答应我,尽量把上报的时间往后拖,因为这里可能涉及到某个大人物,一旦报上去,在人家的运作之下,咱们可能就无力回天了,所以必须在这段时间之内把真凶找出来。” “这牢本来应该是我蹲的,是我……连累了你。”陈辰歉意道。 县衙的大牢应该是条件最差的大牢,来之前陈辰本以为会是那等阴森晦暗、污水横流、恶臭扑鼻,再加上老鼠遍地跑的人间地狱,但在见到孙可之后,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好不少。 地面很干燥,还铺着些干净的稻草,也没有什么令人作呕的气味,看起来还不错,看来李浩对自己真不错。 重要的是孙可是独自一人住着一间牢房。 孙可原先的衣服已经被剥了,穿的是灰色的囚服,戴着手镣和脚镣,稍一动弹便是哗哗作响。 “嘿嘿,不妨事,有生之年第一次蹲大牢,除了没自由之外,也就……这么回事。至于连累……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总归是被人家盯上了,有你在外边总好过我在外边。” 虽然说的轻巧,但陈辰知道孙可只不过是在安慰他,任谁被以这种罪名投入大牢,心里都不会好受。 陈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相信我,千难万险我也会把你弄出去,你和孙恒,一个都不能少。” 孙可笑了笑,只是笑容很勉强。 “别告诉村里人,也别告诉爷爷,无济于事,徒增担心。他们那几个你可得看好了,既然那些人已经往死里下手,那必定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就罢了,反正知县与我谈过,罪已经我一人顶下来了,与旁人无关。” 陈辰又点了点头。“不必说这丧气话,我自有分寸。现在你告诉我,这酒是何时被人调包的?” “调包……酒是我亲自搬上车的,是我亲自搬下来的,又是我亲手送到酒楼客人手中的,我想不出来哪里会被调包。” “交货时可曾验过酒封?” “这倒未注意。” 陈辰皱着眉头想了想。“中途可曾停过车?” 孙可摇摇头,疑惑道:“一路畅通无阻,不曾停车。” 说完后两人同时惊出了声。 “那场雨!” 孙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带动镣铐哗哗作响。 那场阵雨,导致了他回店避雨,当时因为雨大还把店给封起来了,难不成就在那时被人调了包?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我觉得应该只可能在此处。我看过酒坛,有毒的那坛酒是早就卖出去的,里面剩下的酒也确实是我们酿出来的酒。” “就是说,那人先前买了酒并未喝,而是投了毒等着调包。酒封不重要了,肯定开过然后复原,虽然不可能完全一样,但寻常时你自然不会留意。” “是王二蛮?否则有谁一直在咱家门口等着这个机会?可这憨货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事实胜于雄辩。 孙可的脸色很苍白,竟然是因为这么小的失误就导致死了三个人,并且还让自己以投毒杀人之罪被投入大牢! 王二蛮这胆子……胆大包天了! 已经有了方向了,陈辰又安慰了孙可几句,便走出了大牢。 已经到了傍晚,雨已经停了,一道彩虹出现在天际。但愿结局也能如此,如这彩虹一般光彩夺目。 骑上了黑电,此时路上的人有些多,只能缓缓而行。 一路上很多人都在谈论着中午那三条命,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这么大个事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 时间不多啊,如此巨大的民意压力,李浩也撑不了多久。 王二蛮……应该已经不在家了吧?做了这么大的事肯定逃了,可李浩要的是实证而不是猜测,不把人找出来肯定不行,但漫无目的的找肯定也是找不到的。 没想到竟然是王二蛮!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到底会是谁要致自己于死地,在他看来,虽然与韩进王二蛮有矛盾,但这等矛盾远不足以导致对方以死相拼。除此之外还有吐蕃之事,但雷家目前并不知晓自己的真正心思,明面上他只不过去了一趟吐蕃,知道的只有雷方,但雷方没有动机把这消息透露出去。 所以,希望自己死的只能是雷东海口中的那人,一开始就疑心这个自己并不知道是谁、也不知是因为何事要找自己麻烦的幕后黑手。 他始终不相信王二蛮真有胆子做出这种事,当然这事应该是这人干的,他的意思是,到底是谁怂恿王二蛮做的?或者说是谁逼着王二蛮干的?抑或是二者一拍即合? 韩进身为王二蛮的老大,所以这事脱下了关系。 可只为了出一口气,就要付出送了性命或是终身亡命天涯的代价?他不认为韩进王二蛮二人有这么傻。 所以……幕后黑手与韩进王二蛮结合到一起去了? 这一定是某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肯定向韩进王二蛮保证过,可保他们平安。 无论那黑手是谁,总之是与雷家有关! 一路想着回到了酒坊里,先前他已经托小厮使人去了一趟酒坊,招呼刘小满去办理换东家的手续,此时想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出了这等事,生意是不用想了,肯定是一单生意都不会再有,就算此事能完美解决,也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到那时怕是半年之期已经结束了。 还好这些日子已积蓄了些钱,再加上原先剩下的,总有一千多贯,用度是不成问题的。保下这个酒坊的意义在于那技术不能泄漏,还有这么些人总要吃住。 酒坊里愁云惨淡,孙小妹趴在柜台上,无神且呆滞的看着门外,刘小满站在她的身边安慰着什么,可孙小妹像是什么都未听到,其他几个人也同样如此,或站或坐都是毫无生气,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直到他回来,小妹眼神中才现出几许生气。 “天塌不下来。”陈辰大声吼着。 “即使塌了也有我顶着!” “这么点事就把你们打趴下了?想要跟着我,将来的凶险会比这更多,如果怕了,趁早回村里种田去,别丢我的人。” 灵活些的孙易最先反应过来,走到陈辰身旁轻声道:“先生,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陈辰拍了拍他的肩。“你去盯一盯雷家,看有没有什么动静。” 刘小满皱着眉看着陈辰。“你怀疑与雷东海说的那人有关?” 陈辰点了点头,待孙易走后,他想了想,又吩咐了人。 “去一趟卖菜的黄有根家,要他今晚务必送些菜过来。至于送多少……多送些吧,往后为了安全可能要闭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饿的慌。 才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刘小满看了看天色,便向着他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陈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你现在是这酒坊的东家,你往哪里走?” 刘小满切了一声道:“我这又不是真的,为你帮忙担着风险反倒赖上我了,小心我不还你。” “先谢过了,不过我不让你走,确实是因为今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用得着我?”刘小满奇怪的看着他。 陈辰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对啊,今晚要你陪客,得喝酒,最好的酒随你喝,不喝趴下不许停。” 第七十五章 潜入 陈辰并未想到,当初为了混进雷府而下的一着暗棋——即那黄有根,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雷家是一定要去的,不去弄清楚情况搞明白这人究竟是谁只能一直被动挨打,最终疲于奔命,如今这情况只能反将对方一军。当然大明大白的肯定不能去,既然已经确定那黑手与雷家有关,既然对方想要自己死,那么大明大白的去不正是自投罗网么? 只要让雷家的人知道他进了雷府,那么无论如何也会将逃过一劫的自己给弄死,死因还不简单么,反正在雷府里,人家怎么说都可以,到时死无对证又无得力之人替自己伸冤,死了也是白死。 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去。 此时已经到了第二日的清晨,陈辰换了一身杂役的衣裳站在门口,与黄有根交谈着。 “黄伯你看……这也确实是对不住。” “昨晚黄均大哥送菜过来时正巧我们在吃饭,来者即是客,于是便留了大哥一起吃几口。席间聊了一会,倒是越聊越投缘,于是就开了酒大伙儿喝了起来,这一喝……可就误了黄伯的事了。” 黄有根一脚站在门里一脚站在门外,皱着眉头的脸一脸愁容,额头上的皱纹显得很深。 昨晚酒坊去过人通知他,说是黄均要留在酒坊里与伙计们一起吃顿饭,会晚一些回来,只是吃顿饭么,他也未在意,后来自己便睡了。可是早上起床后发现儿子竟然一夜未归,当即赶了过来想要弄个明白,毕竟儿子老实,向来不如此,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等见到儿子时,发现躺在人粗床上的儿子打着鼾睡的正香,口水流的到处都是,把黄家的脸都给丢光了! 想来是酒喝多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可这……雷家的菜怎么办?他已年老力衰,雷家的菜又是每日不断风雨无阻的,这可真是愁死人了。 陈辰看着黄有根的神情,小声歉意道:“这可真是……要不这样?小子帮黄伯一起去送菜?” 黄有根愣了愣。“这……不太好吧?” 陈辰笑着摇头。“有啥不好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左右是送个菜的时间,都是乡里乡亲的还客气啥?再者黄大哥今早上起不来也跟我们有关,就算是将功赎罪了。” 黄有根为难的眨着眼想了想:“那倒真是……要有劳陈公子了。” 这也确实是没办法,现在再去请人也来不及了,否则怎能劳烦人家帮自己做这苦力活? 他当先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停下脚步看着身后的陈辰,疑惑道:“好像听说昨天这里毒死了三个人?怎么……?” 陈辰打了哈哈道:“黄伯这消息真灵通,这酒坊换东家啦,那是以前那个东家的私事,现在跟这个店已经没有关系了。否则知县大人怎可能不把酒坊给封了?” 这倒也是,黄有根点着头不再有疑心,重又往家赶去。 陈辰回头看了一眼冷清的店铺,心道一声好险,然后紧跟着黄有根而去。 昨晚好不容易才留下黄均,然后包括刘小满在内的众人一齐上阵,可这黄均的酒量也忒大了些,喝到半夜一人喝趴下几个,到后来差点自己就亲自上阵了。 还好终于把黄均给喝趴了,这会儿酒劲还未散去,慢慢睡吧…… …… 装菜的是一辆平板车,木头做的轮子,拉起来很吃力,陈辰在前方拉着,就像耕田的老水牛,后面则是黄有根用力推着。 为了混进去还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和疑心,他特意找了一身杂役穿的打着好多补丁的衣裳,又让小妹把脸弄得黑了些,加上此时头发也长长了,挽了个发髻扎着个头巾,不再像以前那般惹人注目,配合上菜贩的身份,看上去并不显眼。 这是陈辰这一次来雷府,一眼看去的是高高的院墙,占地极大。此时大门紧闭着,当然送菜的不可能从正门进去,而是顺着高高的院墙一直绕到后门,黄有根这才上前敲开了门。 陈辰则是低着头。 对于雷府的人来说,黄有根既是雷家的亲戚,虽然远了些但仍是亲戚,又是已认识了这么些年且每天都来,所以对于黄有根不会有任何的疑心,当然也不会关注那个低头拉车的小子。 陈辰重又拉起了车子,不声不响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想着孙易给他带回来的消息。 说是昨天他去打探时,发现雷府的警戒似乎有些强,一般人靠近不得,这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毕竟还牵扯着神臂弓呢。 过了一会,车子已拉到了厨房前,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过来看了看,对着黄有根说道:“老黄啊,你先把这车卸了,今儿要的可能会多些,你再回去稍拉些来。” 黄有根连声应下,然后便与陈辰卸着车,一捆一捆的往厨房里抱去。 陈辰瞅了瞅,此时正巧厨房无人,便低声对着黄有根道:“黄伯要不咱先将菜卸下,你先回去?想来要的也不多了,你一个人应该能行,我将菜运进厨房后直接回去,这样也省你的时间。” 黄有根呵呵一笑,又是连声道谢,看来陈辰的提议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就这样,黄有根走了,陈辰一个人独自搬运着肉和菜。 搬完了,拍拍手低着头离开了厨房。 进行的很顺利,直到此时仍然没有人对他起疑心。 接下来就是要找个藏身之处了,总得先藏起来然后才能伺机行事,否则愣头愣脑的冲进去怕是连雷振的面都见不着就被人拿下了。 可是此时他发现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雷家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虽然目前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未怀疑他,但这样总不是办法,时间一长总会被人识破的。 只能这么一路走一路小心的张望,此时朝阳初升,雷府里的人已渐渐多了起来。 长廊、有门或者没门的院门、假山、小河、竹林…… 经过了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只能闷头绕下去。 然后看到了一排朝着西的低矮房子,其中有一间的门似乎开着,看上去空空荡荡的,也没有人。 于是埋头靠近了些,发现门是朝里开的,湿漉漉的房里摆着两个很大的木桶,还有一些洗漱用品。 应该是个浴房?想了想后,他走了进去,躲在了门后。 开着门应该是用来通风透气的,而且白天也没有人泡澡,此处看起来有些偏,按理说应该安全。 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不打紧,反正有黄有根顶锅,就说是走岔了路呗。 第七十六章 猜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这一躲,便是一天。 陈辰万万没有想到,他躲进来不久就来了个人,那时他躲在门后一动都不敢动,幸好来人并没有进来,而是晃当一声把门拉起来了,并且还上了锁。 所以他在雷家的浴房里待了整整一天,正如他先前所料,大白天的哪有人到浴房里洗澡?可他料到了开头却料不到结局,门锁起来了出不去啊,简直是欲哭无泪。 待一天倒还不算太难熬,虽然饿得很,但无所事事的他还能通过睡觉的方式来节省体力和忘记饥饿。房里有两个大木桶,一个放在正中,另一个则是放在墙角,里面还积了些灰尘,看来是备用的,他躺坐在里面倒是正好,而且木桶很高,蜷在里面若是别人不留神倒也发现不了他,用来睡觉休息倒还不错。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等到门打开的时候,必定是有人进来洗澡的,到时候不就被人瓮中捉鳖了? 简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进了浴房了呢?怎么就没想到人家会把门锁起来的呢?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在意识到此处时,他只能拔出匕首默默等待着。 无论是谁进来,先趁其不备制住当作人质,然后逃出雷府。至于原本的目的……总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行啊。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然后天慢慢的黑了下来,陈辰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度日如年。 月亮升起来了,但这是浴房,只有一个很小很高的窗户而且是朝西的,此时能透进来的月光少之又少,房里非常的黑。 又不知过了多久,吱哑一声,门被打开了。 他蜷缩在木桶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因为这会儿进来的大概是下人们进来准备洗澡水的,这些下人的价值不高,制住了也没啥用,所以能不被发现便不被发现。 有些亮光但很微弱,似乎是灯笼。来的是两个人,听上去是两个年纪还不大的小丫环,吱吱喳喳的说着些琐事。然后只听到其中一个对着门外大声吩咐着“快点快点,快把水拎进来。” 不一会儿,浴房里已是热气腾腾,且伴随着花瓣的香味。 要来的是个女人?女人还好,制住她不费什么事,只是经此一事,自己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毕竟躲在人家浴房里,无论偷没偷看,都得背上为人所不耻的恶名。 丫环们又走了,门又锁了起来。又过了一会,门又打开了,然后有人走了进来,接着便是闩门的声音。 陈辰摒息静气,心里紧张无比,此时他又冒出来一个想法。 如果趁着这女人洗澡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制住她,她为了自己的清名,会不会选择不声不响的将自己放出去?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就这样干了,否则自己的名声坏了,在这城里也无立足之地啊。 昏暗的灯光,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便是人坐到了木桶里的哗哗声。 陈辰等了一会,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于是悄悄的站了起来,跨出了木桶。 这一刻,浴房里热气缭绕如烟,氤氲着花瓣的清香味。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背对着她坐在木桶里,隐约可见那雪白的肌肤,双手在轻轻擦着身体,丝毫未感觉到有危险来临。 陈辰悄悄靠近着她,本想弯下腰握着匕首将其横到那洁白的脖颈上,然后笑眯眯的说些场面话。可他太高估自己了,才走到她的身后,见到的是令其血脉贲张的一幕。 嗯,真白……真好看……真诱人……身材真好…… 反正什么都看到了。 真想扑上去…… 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此时他只想一擦鼻子,然后嚎叫一声“我不想活了啊……” 心神激荡之下,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人已不由自主的倒向了大木桶。 心知不妙,那一瞬间他只知道被这女人大叫出来就全完了,于是情急之中抱住了女子的脖子,两人一齐栽倒在洗澡水里。 木桶真的很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倒在里面也不算太拥挤。 扑通一声,声音很大。 嗯,已经抱在一起了,自然会碰到一些不该碰到的东西,这倒真不是有心的。 水很热,很舒服,陈辰急忙翻了个身抬起了头,恰巧那女子也抬起了头。 那女子一时之间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正处于懵圈状态。 怎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看到了陈辰的脸,陈辰也看到了她的脸。 陈辰还搂着人家的脖子。 两人都呆住了。 此时门外伺候着的丫环轻声唤了起来。 “少奶奶怎么了呢?” 少奶奶? 世界真小! 陈辰松开了手,不堪的看着花容失色瞠目结舌的女子,此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婉儿,嫁与雷东海作妾的婉儿。 看来婉儿虽然为妾,但显然是很得雷东海宠爱,加上雷东海还未大婚没有正妻,所以下人都称呼婉儿为少奶奶。 既然是婉儿……应该不至于会声张吧?可虽然是婉儿,这也是极尴尬极无法处理的难题,恼羞成怒羞愧难当之下,会不会做些什么疯狂的事也难说啊。 这叫个什么事儿? 婉儿像个受惊的小白兔,蜷缩着靠在木桶边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胸,只是那春光……总是欲盖弥彰。 直到门外丫环再次询问,且询问的声音又大了一些,婉儿才算意识过来。 “没……没事,我……滑了一下,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会我自个儿走。” 陈辰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跨出了木桶背对着婉儿,虽然之前什么都看到了,甚至还碰到了,但此时……咳咳,正人君子还是要做的,而且若还是正面面对的话,他很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蠢事。 雷东海好福气啊……羡慕死人了。 婉儿一脸的惊骇莫名,想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只能躲在水里双手捂着脸,只是那指缝间的绯红怎么也遮不住。 两人用了很长时间来平复心情以及思考应对之策,陈辰一直背对着木桶动也不动,直到听到婉儿轻唤了一声。 “将我衣裳拿过来。” 陈辰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站在木桶与衣裳中间,哪不好站偏选择站这里?这不是……唉。 拿起衣裳,闭着眼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直到手上的衣裳被婉儿取走,然后又背过身,自始自终未曾睁开眼睛。 如果说先前是事出突然情有可原,那么此时如果还敢再偷看可真是心怀不轨无耻下作了。 毕竟对面是婉儿,如果是雷家其他女人看了也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是敌对。但婉儿不同,他还是很敬重婉儿的。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婉儿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做贼似的四下打量一番,而后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跟我来。” 声音很轻,陈辰心里很慌,此时他一面对着婉儿就会想起那些画面,弄得自己面红耳赤。 第七十七章 你过得好么? 不敢点灯、不敢说话尤其是还有些话不得不说的时候,那种滋味很难受。 从浴房回到婉儿闺房的这一路算是有惊无险,此时两个人都静静坐着,婉儿坐在床沿上,陈辰坐在一张圆凳子上。 不敢点灯是因为夜里的灯光太明显,有很大可能会让人从窗外发现屋里有个男人的影子,到时不仅他要完蛋,婉儿也要完蛋。 不敢说话是因为此时还不算晚,老是有人路过,一旦被人听到仍是同样的结果。 陈辰的身上是湿的,还好在浴房里已经挤过了,倒不至于有水流下来淋湿地面,但身上湿漉漉的难受极了。 更难受的是这气氛,太尴尬、太难堪、太难为情了,此时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婉儿的勇气。毕竟虽然黑暗,但圆月高悬,闺房里的模糊人影还是看得到的。 说起来这应该已经不能算是婉儿的闺房,而应该算是她与雷东海的婚房。 雷东海啊……他坐在这里几乎心急如焚,婉儿也不闻不问的,是故意的还是心慌忘记了?万一雷东海进来怎么办? 总是不能干坐着!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决定了的陈辰站了起来,走向了婉儿,坐在了她的身旁。 “雷东海……何时过来?”虽然不能大声说话,但轻轻咬耳朵总可以。 婉儿的双手放在并拢的腿上,低着头坐的很直,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直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紧绷着的身体看起来才算放松了些。 犹豫片刻后,婉儿伏到他的耳旁,如蚊子似的轻声哼哼着。 “他……出了远门,此时除了公婆之外没人敢进我的屋子,所以你无需担心。” “那你那公婆会来吗?” “这会……应该不会来的。” 到了此时陈辰才终于算是放下了心,既然不会被人发现,那就轻松多了,可以筹划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有东西吃么?”陈辰摸着肚子苦着脸道。 婉儿扭过头疑惑看着他,两人因为说话要咬耳朵所以靠的很近,一扭头便是正对着陈辰的脸。 片刻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既然那会他在浴房里,显然是被关了一天,也就是被饿了一天了。 婉儿站了起来,走到柜子前摸索了一会,拿了几块点心送到他手里,而后重新坐了下来。 “我晚上向来不吃东西,为免别人怀疑所以不能去厨房。你将就着对付些,不过要慢些吃啊,别噎着了,房里可没有水。” 饿极了的陈辰正准备狼吞虎咽,听得此言不得不细嚼慢咽。 “我想过你会来,但没想到你会这般……”婉儿欲言又止的道。 是啊,吃着点心的陈辰默默想着,如此出现在人家面前,确实是很惊悚的。 既然谈到了正事,那尴尬与难堪也就渐渐淡了,陈辰吃完点心抹了抹嘴角,然后说道:“你想到我会来,就是说那酒坊的事,确实与雷家有关?” “有关,想你死的人是沈家,也就是那沈淼一家,执行的人是雷振自己,毕竟沈家的面子他还是不敢不给的,至于为何要你死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后婉儿歉意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也是无意间得知,本来想通知你的,但这两日府里来了些客人,警戒很强,雷东海又不在,我不敢把消息往外传递,以免暴露自己。” 沈淼?是得了失心疯?前次的事远不至于啊,而且还过了这么久!陈辰压下疑惑,笑了笑后伏到她的耳边。 “我理解的,你自身的安危才是第一位。只是……来了些客人?来何客人需要把全府警戒起来?” “以前从未见过,很是凶神恶煞的几个人,住在府里也不怎么露面。我也只是无意间才看到一眼,似乎……有很大的匪气。” 匪气?陈辰将这些话放在心里,然后点了点头。 “你这一手很漂亮啊。”婉儿赞叹道:“谁都没有想到你并不是酒坊的掌柜和东家,雷振做这事儿也不敢到官府里查,如今没整倒你,倒是把他自己曝光了。” “只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陈辰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现在天时还早,等到子夜都睡熟了时,我打算让雷振自己把王二蛮交出来!” 让他自己交出来?这似乎不太可能,婉儿蹙着眉头想了想,终是没有把心中的好奇问出来,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你过得好么?”听她轻叹,陈辰轻声问道。 “还好,如今嫁到雷家也有好些天了,公婆虽然有些瞧不起我,毕竟是青楼出身,但待我还算客气的,下人们也算尊敬我,雷东海更是异常疼爱,所以……” “所以……你后悔了?” “没有。”婉儿摇着头很干脆的回道,只是此时两人是脑袋相错的状态,她摇着头,脸颊便碰到了陈辰的脸,然后又闪电般的缩了回去,羞恼的格格笑了两声。 “今晚意外倒是挺多的。”她蚊子似的哼哼道。 “是啊,确实挺多的。”陈辰不堪的回应道。 “嗯,说之前吧,婉儿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重要的事做之前肯定深思熟虑过,不可能会反悔的。不过这人啊,在不同的时候会有不同的心境,便会有不同的想法,就像婉儿现在,想法与之前已有些区别。” “你说说看?” 婉儿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后道:“婉儿从未后悔过,事实上雷东海就算对我再好我也没感觉,我不喜欢他,每当他……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恶心。” 陈辰默默点了点头,倒不是赞同她的话,毕竟她陈述的是她的想法,并不需要他的赞同。点头是因为想到了从浴房到闺房的那些难堪,看来婉儿虽然是清白之身嫁到雷家,但毕竟是出身青楼,所见所闻与寻常女子肯定不同,有些事儿虽然未经历过,但耳濡目染也就习以为常了,所以男女之事也更放得开些,说起夫妻间的事也能相对随意。 比如这句“趴在身上”,若是一般女子显然是羞于启齿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一般女子也做不出婉儿这样舍身取义以及报恩的事。 第七十八章 上半身控制了下半身 这也解释了为何婉儿先前被他看过了也碰过了还能接受的这么快。若是寻常女子,怕是此时已经在寻死觅活的了。 “先前婉儿想的是,怎样做好二爷的内应、怎样帮二爷分忧、怎样不让雷家把神臂弓这等国之重器给泄漏出去。” “如今又多了一个想法,那便是将来会怎样呢?” “婉儿的意思是,如果一切如二爷所愿发展,将来我会怎样?”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沉默了起来,陈辰亦陷入了沉默。 说的没错,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大义,生命总是自己的,人生的路总是自己走,无论是谁都得为自己考虑。 正如她自己所言,人在不同的境遇下会生出不同的想法,这不足为奇。 在离开天凤阁后,她不得不独自面对自己的将来,接触的多了,生出些新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呢?如果一切真如雷方的期望所发展,有了婉儿在雷府做内应,那么神臂弓到了雷家手里时就会曝光,雷家不出些血是不可能的,但是雷家或许不至于倒,有雷方在,至少雷家父子的性命能保得住。 所以如果到时婉儿是雷方内应的身份暴露,那么雷振父子一定会杀了婉儿雪恨。如果不暴露,那么身为雷东海的小妾,她只能陪着雷东海过一辈子,想来这便是她先前为何会告诉他其恶心雷东海的含义所在。 这怕是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无论哪一种结局,她都是不愿意的,对她来说,最好的结局便是雷家破灭、雷振父子身死!从而彻底与雷家脱离关系,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引起她动摇的源头在哪里呢? 婉儿再次说了起来,幽幽说着。 “为了二爷和大义嫁入了雷家,逼着自己与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先前我以为我可以,最初也确实可以,可这还没几天呢,耐心便被一点一点的磨没了。如果要一辈子……怕是我会疯。” “雷振此次极为慎重,如今二爷在家里安插的人手基本得不到消息,即使能得到也是假消息。就连我也得不到多少。雷振看起来对我总怀着些许戒心。” “算起来二爷如今对雷家应该已是无计可施,除了我之外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本来我想着按先前的计划,一旦有消息就传出去,由着那对兄弟俩斗法去吧,总是能成全二爷的忠孝之心,可是今晚……” 今晚?陈辰默默想着,显然说得是今晚被我看遍了身子,虽然是无心,但总是看遍了的,所以因此生出新的想法了?他没有回答,只是听着婉儿继续说着。 “今晚的这场意外,婉儿方才忽然觉得,如今与公子也算是极亲近的,甚至心里觉得比谁都亲近,好像忽然感觉到多了些倚仗或者叫依靠。” 陈辰终于算是明白了,原来起因还是因为自己。 他将婉儿拥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并没有半分旖旎之意,纯粹是安慰,安慰这个值得尊敬也值得可怜的女子。 婉儿乖巧地靠着他的肩,由着他安慰着自己,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关于雷家、关于二爷、关于我自己,还有关于公子。” “二爷与雷振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这一次保下来,将来呢?总还会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既然如此,既然二爷不忍心导致放不开手脚,婉儿……何不帮二爷推一把?” 陈辰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雷方来说,壮士断腕,彻底放手任雷家自生自灭才是正理,奈何牵涉到了兄弟血脉,再潇洒的人也是拖泥带水缩手缩脚,这肯定避免不了。想来婉儿之前也有这想法,浴房中的那场意外,让她彻底下了决心。 心理因素本就是微妙的,每一个微小的意外都能导致完全不一样的走向。 而对于他来说,因为商路和神臂弓本就与雷家势不两立,加上得知酒坊之事乃雷振亲自为之,那更是恨上加恨。 至于婉儿……倒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婉儿姑娘,虽然曾经你我的追求不同,但此时看来算是殊途同归,最终目的是一样的。” “所以姑娘请放心,莫要担心将来,陈辰一定会竭力护得姑娘周全,等雷家事了,姑娘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听得此言,婉儿愣了一会,片刻后在他的肩膀上拱了拱,蠕动着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二爷远在天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不知婉儿如此选择会让二爷如何动怒,若果真有那一天,那望公子莫忘了今日之言,为婉儿与二爷打个圆场,毕竟婉儿算是对不起二爷。” “姑娘言重了,你已经足够对得此他,是他对不起你才对。” 言罢二人开始沉默起来,陈辰闻着她发丝中传来的清香,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与婉儿三次相见时的情景。 第一次时,她是一个舞者,彼此路人,没有任何交流。 第二次时,身在天凤阁,那是一个大概能在他脑海中定格很多年的画面,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清秀柔美的清倌人孤独坐在绣房中,想必是会对着红烛垂泪的。然后他来了,她跟他吐露了那番让他记忆深刻以及肃然起敬的心思。 那时,他眼中的婉儿有些温婉、有些凄美。他为她惊叹、为她惋惜,对她敬佩。 第三次便是之前的浴房以及此时。 以从未想过的方式碰面,以从未预料过的暧昧开始,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与婉儿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他还不如婉儿一个女儿家坦荡,因为他每当想到此事,想到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时,心里生出的便是愧疚与难堪,还会夹杂着丝丝野性。 是的,野性,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那些画面怎能刺激不到他? 只能说造化弄人! 可是他是敬重她的,惋惜她的。虽然他感觉得出来,如果真想要她,无论是长久还是现在,她应该都不会拒绝自己。 然而,她喜欢的人其实并不是自己,而是雷方。 虽然在天凤阁中,婉儿曾对他说过“幸好与公子相见甚晚”,但看得出来,她崇拜以及喜欢的是雷方,只不过两人悬殊太大,所以与雷方有几分相似的他便成了替代品。 这是一个好姑娘,就算不在乎她嫁过雷东海,但肯定在乎她心里的人并不是自己,因为几乎没哪个男人能容忍这种事! 而且……其实他对她充其量是有好感,远远谈不上感情。 所以,忍着吧,得把邪火压下去。 这种事不能玩火,他如此想道。 …… 咚——咚咚。 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打更声,这是已经三更了,此时雷府已经完全陷入到寂静中。 再等等吧,陈辰觉得最好四更动手,这样才稳妥些。 第七十九章 识趣的雷老爷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婉儿说雷府里来了些一身匪气的人,而且还加强了警戒,陈辰觉得应该跟山里的那群土匪有关,他先前与李浩闲谈时就意识到,雷家拥有的那条商路在土匪的势力范围内,两方必定会有交易。 雷东海出远门了、土匪来了、雷家加强警戒了…… 这一切联系在一起,似乎说明了雷家正在酝酿一件大事,这大事不问可知,大概率与神臂弓有关。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绝大多数人都处于最深的熟睡中。但雷家既然有人在警戒,这会儿估计还会有人在盯着。虽然盯的方向应该是府外,虽然这里是后宅,盯梢的人应该不会留意这里,但小心驶得万年船,陈辰与婉儿仍是走得极为谨慎。 他可不知道雷振睡在哪里,幸好有个婉儿带路。 终于两人来到一道门前,婉儿扯着他的衣袖轻声说了起来。 “这是四姨娘的住处,很得雷振的疼爱,今晚应该是住在这里,进去后右转第一间房便是。” “若是万一雷振未睡在里面,你可以拿住四姨娘当作人质去找雷振,以雷振对其的宠爱,应该不至于玉石俱焚。” “对了,那四姨娘最是仗着宠爱骄横跋扈的,若有机会,替我出口气。” 不就是教训人么?陈辰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你……小心些。” 陈辰再次点了点头,目送着婉儿轻手轻脚的从原路返回,直到已看不清时,才轻轻推了推门。 门里是闩着的,他拔出匕首插进了门缝里,一点一点的慢慢挑着拨着。 这匕首可算是立了大功了,从初见许清菡时用其斩了那莽汉,然后削过木楔渡河,在吐蕃时又用其杀了东赞,如今他的匕首从不离身,直到此时又派上了用场。 终于门开了,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黑也很安静,按着婉儿所指,他右转着来到第一个门,然后推了推。 没有闩,吱呀一声,陈辰轻轻走了进去。 来到一张很高大的床前,拉开帐曼,床上躺着熟睡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嗯,是两个赤条条不着片缕的人。 还有祼睡的习惯?太骚了,陈辰在心里对其竖了竖中指。 屋里很黑,所以看不太清,陈辰凑得很近才算大概看清了这两人的容貌。男子是方脸,面相看起来很富态,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一眼看去便知是雷振,因为与雷方有几分相似。 那女子想必是婉儿口中的四姨娘,年轻还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相貌自不用提,能被雷振看中的显然不会差。 给陈辰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胸脯,很大也很挺,尽管夜色很深,但似乎感觉白花花的很耀眼,有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这是今晚第二次受到刺激了…… 惋惜的将目光收回,盘坐在床上后拿着匕首横到雷振的颈动脉上。 此时雷振才醒来。 陈辰很想不惊醒这两人直接杀掉,你俩做一对同命鸳鸯去吧,还有什么神臂弓的也一了百了了。可是不行啊,把雷振杀了孙可怎么办?必须要逼着雷振把王二蛮交出来才行,而且杀了这两人自己也脱不了身的啊。 雷振终于醒了,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有锋利物事在压着脖颈,以其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当即就知道被人偷偷摸进来并且制住了。 他很清楚,凶手敢摸进来并且敢做出这等事,必定是抛下一切的心狠手辣之人,所以醒来后的他并未大声呼叫,也未敢有任何动弹。 想来那应该是把匕首,那等地方只需要轻轻一划,自己就得嗝屁。 陈辰嘿嘿笑着。 “你好啊雷老爷,很高兴见到你。” 雷振抖着眼皮竭力想要看清陈辰的相貌,可惜屋里太黑,根本看不清,不过声音能听得出来,很年轻。 口音有些怪,虽然没见过,但大概已经猜出来了。 四姨娘也醒了,可是还未来得及打下意识的呼叫喊出来,就被雷振的低喝给吓住了。 “闭嘴。” 陈辰继续嘿嘿笑着。“很识趣嘛雷老爷。”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话,想送给雷老爷与这位姨娘,听好了哦。” “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念了让雷振不明所以的这一段话后,陈辰伸出手指对着四姨娘勾了勾。 四姨娘已经吓着花容声色眼泪一大把,可是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在喉头呜咽着,直到陈辰对其勾着手指,她才想起自己竟然是光着身子的。 “就这样,快些,我可没什么耐心。” “对对,跪好了直起腰,挺直了。” 然后啪的一声,打火机冒出了火光,映出了胸前那诱人的两陀。 “知道我那一段话是啥意思不?这会明白了吧,你们是敌人啊,我对你们自然是会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陈辰狠狠掐了两把,估计那青紫能持续很久,然后一脚踹在她的胸口,将其踹下了床。 好了,婉儿的任务完成了。 “雷老爷啊,看到你的女人被我如此羞辱,五内俱焚是不是?你肯定猜到我是谁了,你觉得过分不?对一个女人如此显然非英雄所为啊,可我又不是英雄,我也并不觉得过分。” “我兄弟还在大牢里呢,这只是一点利息而已,也就是我对这种破烂货没兴趣,否则今儿在你面前演一出活春宫,岂不更是刺激?” “走吧,起来吧,还直挺挺的躺着干啥呢?你以为你这样好看?跟着肥猪似的,对对,举着手爬起来。” 在他的持刀威胁下,雷振举着手爬了起来,又跟着陈辰下了床。 “去……去哪里?” 陈辰押着腆着大肚子、扭着大肥臀的雷老爷,边走边碎碎念道:“听说你家有一片大竹林,里面还养着几只猴儿,不去看看怎么对得起雷老爷的盛情邀请?” 盛情邀请…… 雷振的牙咬得咯吱作响可却又无可奈何。 先是自己的女人被这小子羞辱了,再是不停的用这些话来刺激自己,现在还要自己带他到竹林里去。 他身上什么都没穿,这以后在府里如何抬得起头?而且竹林里蚊子多得一塌糊涂,这罪……得受惨了。 不过到了此时,他基本已经确定生命没有危险,否则不至于如此,早就可以一刀杀了他了。 第八十章 为何如此? 此时那沈淼曾待过的竹林一片寂静,朦胧的月色下,那些竹子若隐若现。 林子最深处靠着院墙,陈辰一直押着雷振往最深处走,因为仍是有些危险的,那四姨娘必定会去喊人,万一有人在暗处射冷箭一箭爆头呢?虽然概率小但还是不得不防,靠着墙至少背后是不用防备的。 两人行路的沙沙声终于惊醒了林子里栖息的鸟儿,鸣叫着扑愣飞了起来,在林子上空盘旋。 陈辰靠墙站着,就像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绑架人质的歹徒一般,用一只胳膊卡着雷振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是握着匕首,仍是压在颈动脉上。 与那些歹徒不同的是,陈辰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雷振的罪终于开始受了。 无数只蚊子嗡嗡着飞向这位胖乎乎的中年大叔,可他却动弹不得,只能忍受着那从未忍受过的奇痒。 不是一处,是很多处乃至无数处,更过分的是,竟然有蚊子不分青红皂白的飞到了那话儿上,叮的他一阵阵的颤抖,甚至想到这玩意儿会不会被叮废了?若是真废了可怎生是好? “雷老爷啊,你也是个体面人,可这心思咋就这么恶毒呢?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你不懂?善恶终有报的道理你不懂?” “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啥,不是浪费口水么,我才没义务替你爹娘教育你,反正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了,咱们来谈谈交易吧,如何?” 雷振只觉得那话儿上奇痒无比,可是他的手一直被陈辰喝令举在半空中,摆着投降的姿势,想赶又赶不了,想挠又挠不到,只得被动的稍稍扭动大肥臀,听得陈辰此言,急忙回应道:“你说,你说。” 陈辰嘿嘿一笑,觉得今夜的经历将会是雷振永远都不堪回首的一夜,这些蚊子就算是给孙可讨的第二笔利息了。 “都说你是聪明人,我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了,因为聪明了知道何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知道我暂时没有杀你的心思,但这是建立在你能满足我的前提上,如果咱们谈不拢,一拍两散?” 雷振几乎已经快被蚊子叮的哭出来了,哪里还会不依他,点头又不敢,只能不停的催促着他快些提要求。 “其实你知道我要什么,对不对?” 雷振苦着脸想了想。“可是王二蛮已经逃走了。” 陈辰哈哈大笑。 “雷老爷你不老实啊,都说了你是聪明人,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蠢么?” “既然你判断我不会杀你,那我便在你身上先卸些零件下来,这总是可以的吧?你觉得是哪里好呢?耳朵?还是被蚊子叮肿了的这玩意儿?或是一根手指头?” “我没时间,怎么选择在于你自己,我数一二三。” “一……” “二……” 三字并未喊出来,雷振急忙开口求饶。 “……王二蛮被送往城外了,这会儿我也……也开不了城门啊。” “你的意思是告诉我地址,然后让我去把他拎回来?” “不不不。”雷振急忙改口道:“我这就让人去安排,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然后呢?” “然后……”雷振苦着脸想了好一会。 “王二蛮因敲诈不成,反被陈辰削了脸面,不甘心之下投毒嫁祸,事后逃出城去,正巧在与旁人吹嘘时被雷府的人听到,但……但雷府的人并未轻举妄动,而是通报官府,终于趁夜将其抓获归案,还孙氏酒坊一个清白。” “小兄弟你看这样如何?若可以的话……能否让我挠一挠?”雷振讪笑着讨好道。 陈辰想了想后,嗯了一声表示了同意。 雷振这等人怎么可能会不留后手?王二蛮显然在此人的控制之下,怎么可能不管不顾的任其跑了?还想跟我耍心眼,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过这一点时间能编出这个说辞还是不错的,可以啊,天衣无缝的连我都差点信了。 牺牲了王二蛮换得了雷家的安全,王二蛮基本上已是死尸一具,认罪后一定会被雷振杀人灭口,以免将雷家牵连进去。 于他自己而言,他要的是孙可的安全,其它的暂时办不到,毕竟自己虽然制住雷振,但也要考虑自己的安全。 在眼前看来,这是个两人都能接受的方案。 “外边的兄弟们,让你们的头头进来,你们敬爱的雷老爷有事要吩咐你们。”他对着林外大吼道。 不用看都知道,林外肯定有人,那四姨娘不喊人来才怪呢,一直没有动静不过是不知虚实,雷振在他的手上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雷振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中年男子抱了抱拳,然后走了出去。 “孙易,跟着马上要出去的这位大叔,有消息了就在墙外喊一声,我听到自会回你。” 当然不可能一个人来的,否则被人耍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围墙外的孙易应了一声,陈辰终于算是放下了心,毕竟雷府一直有人在警戒,若是之前被发现孙易可就危险了,看来其隐蔽的功夫做的还是不错的。 不过一直在墙外等到现在,受得苦显然也不会少。 “好了,现在是另一桩事。” “请雷老爷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到底有何得罪之处,您老非得要置我于死地?” 他知道那沈家才是真正想要自己死的人,雷振此时正筹划“大事”,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没有理由动机要杀他。但却不能询问为何是沈家要置自己于死地,毕竟于常理来讲,他肯定是不应该知道的,所以雷振可以从此处顺藤摸瓜,万一将婉儿牵连出来又是麻烦。 就看雷老爷老不老实了。 “嗯,雷老爷可是个体面人啊。”他淡淡的又说了句。 雷振怎会听不出他的威胁之意?只是这到底要不要说出实情…… 不说出来能怎么办?一时半会到哪编出个如此严重、足以你死我活的“罪状”去?沈淼被你羞辱过?雷东海因你被羞辱过?都远远不至于,这小子又不傻,相反聪明的很,忽悠不了啊。 那玩意儿越挠越痒,已经是奇痒无比,估计不用充血都肿的老大了…… 可别真少了个什么零件。 第八十一章 原来……她在我心里那么重要! “被你羞辱过的沈淼,便是我妻家的侄子,他家……他家向一个娘子提亲,但那娘子与你有些瓜葛,为了沈家未来当家主母的声名,一定要除掉你。” 与我有些瓜葛的娘子……小妹?不可能,婉儿还不算,那么思思?还是不可能,沈家那样的家世、沈淼那等人物,怎么可能看上一个有吐蕃血统的女子?而且思思又没有家,提什么亲?再说思思也不可能会出卖他。 那会是谁?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说,那娘子是谁?” “我只知道那娘子姓许,别的真不知道。” 陈辰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手中的匕首不由自主的握得很紧,惹得雷振连声讨饶,他这才意识到差点把雷振给宰了。 许清菡…… 这个虽然只有一夜之缘,但却曾彼此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倾国倾城的女子。 她找过他,他虽然没有刻意去找她,但他知道,虽然只是一夜之缘但从未忘过她,只是一直不敢面对内心,而且自己太忙,忙得没时间去想起她。 沈淼要娶她…… 倒确实是天生一对,可自己的心里怎么会有些酸呢?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沈淼怎么会知道自己与许清菡的那些事? …… “这……这我真不知道,沈家只是请我杀了你。” 陈辰落寞的笑了笑,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他已不想再问下去,也没有精力去探究雷振到底知不知情,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能最大程度打击到他的可能性。 难道是她主动提起的? 应该是了,除此之外怎么可能?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以及他和她知,那个逃走的瘦子土匪也不可能,因为那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忽然觉得心里好生苦涩,甚至有些绝望,我千辛万苦舍命救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你派人找我,原来是想我死! 虽然过了很久,但唱的歌儿以及一路上的交谈仍历历在目,尤其是木板上的经历和那最后一秒所看到的,更是终生难忘。 可是……以那夜她的为人应该不至于如此啊?是了是了,那土匪二人组不是说过,姓黄的匪首正是被她害的家破人亡的么? 事实胜于雄辩。 女人啊,善变的女人,貌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人啊。我招你惹你了?我抱过你背过你,可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因为要救你?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此时的他已处于失去理智的状态! 我特么就是个小丑! 你特么给我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姓许的和姓沈的,只要劳资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跟你们讨个公道。 奸夫**! 他一直沉默不语,雷振虽然背对着他,但仍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很不对劲啊,可又不敢说什么,怕刺激到这小子,到时自己可是第一个倒霉的人,所以他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可是该来的仍旧会来。 陈辰用了很久来平复情绪,但愤怒与痛心是怎么也平息不了的。 此时他看什么都不顺眼,都想将其毁灭掉,心里充满了无数阴暗恶毒的念头。而且接下来还要等很长的时间,孙易和那中年男人得先去县衙,点齐人马出城,再把人抓回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啊,估计不到天亮是不会解决掉的。 总不能空等着吧? “雷老爷,把你的四姨娘叫进来。” …… “把你的衣裳脱掉,全给我脱掉,不脱?” “啊……”雷振杀猪似的嚎叫着。 …… “对对,就这样,脱得干干净净的,就跟先前一样。” “想什么呢?你这种破烂货倒贴钱我都不要。” “给我跳舞,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只要扭起来就行。” …… 雷振开始觉得,这小子怕不是个变态吧? 陈辰开始后怕,我不会变态了吧? 原来……她在我心里真的那么重要。 …… …… 天已大亮,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四姨娘的舞早就停了,衣裳也穿了起来,只是一直未得到陈辰准其离开的吩咐,她不敢走。 陈辰与雷振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区别是先前是站着的,而此时是坐着的。 被蚊子叮了半夜的雷老爷大概算是奄奄一息了,连眼皮都是耷拉着的。 陈辰看起来已经回复了正常,但心里的滋味自然仍是处于难受中。 四姨娘的舞是他叫停了的,当时他几乎失控了,后来平息了时就叫停了,没意思,一味的折磨一个女人又有何益处? 一夜未睡劳心劳力,加上又受到许清菡的刺激,他已疲倦到了极点,只是孙易仍未回来,他还不能放了雷振。 等吧。 终于,太阳升起来了,霞光万丈。孙易的声音终于在墙外响了起来。 如愿所偿,在知县大人李浩的亲自主持下,元凶王二蛮被抓拿归案,仅用了一天两夜的时间就破了三条人命的大案,还曲里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陈辰押着身上到处是疙瘩的雷振走出竹林,四姨娘默默跟在后面。 林子外围着一些男人,大概有十多个,都是阴沉着脸。除此之外,偌大的雷府竟然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显然为了最大程度的维护雷老爷的光辉形象,无关人等一律被限制出门了。 在那十几个男人中,陈辰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瘦子土匪,最初救许清菡时做了一出交易然后放掉的那个土匪。 看到是他,瘦子的表情很惊讶。陈辰犹豫了片刻,然后对其挥了挥手。 有什么道道都画出来吧,我接着,劳资要毁天灭地了,他如此想着。 交易完成,他自然是要离开的,于是押着雷振走出了昨天早上进来的后门,孙易已经骑在黑电上等着他。 又走了一会,确定已离开弓箭的射程后,他一脚踹开了雷振,随着雷振扑通一声倒地,他已跳上了马,接着一抖缰绳,黑电已如离弦之箭狂奔了起来。 雷府外,雷振的手下人一窝蜂的跑了过来扶起雷振,雷振看着远去的陈辰,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 “要不要……”先前与孙易一起出去的中年男子做出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许久后,咬牙切齿的雷振摇了摇头。 “暂时不行,他有了防备,万一失手会牵连到整个雷家,而且他与李浩关系极好,很难说李浩会不会暗中帮他,一旦有了把柄就难了。” “再者,我们现在筹划的事容不得半点闪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他在城里,且容他多蹦达几天,活不长的。” 听得此言,几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有那个瘦子土匪露出了阴侧侧的笑容。 …… 第八十二章 我等着你 太阳已升的很高,阳光有些炽热,路上的行人有些多。 心力交瘁的陈辰骑着马带着孙易回到了酒坊前,此时包括刘小满在内的酒坊所有人都是神色焦急的站在门口,等待着陈辰的归来。 王二蛮投毒并且被抓获归案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酒坊中人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陈辰一刻不回来就一刻不得安心,毕竟与雷府已经是水火不容,能不能安全到家还未可知。 还好终于回来了,只是……很远就能看到,陈辰的神色太过疲倦。 不问可知他经历了怎样的曲折。 孙小妹如一只乳燕投林般飞奔着扑向才刚下马的陈辰,紧紧抱着他,然后哭泣不止。 本来众人都几乎已经绝望了的,没想到竟然被他硬生生的扳了回来。 天塌不下来,即使塌下来了也有我顶着……他做到了! 不容易啊,仅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把这场灭顶之灾给解决了。 “辛苦你了。”孙小妹喃喃道。 “不辛苦的。” 陈辰摇头说道,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松开了她,向着迎向自己的众人走去。 确实不算太辛苦,其实并未有多大的曲折,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其中还经历了很多香艳。之所以如此疲倦主要原因还是被许清菡给刺激到了。 心累才是最累的。 逐一拥抱过去,最后一个是刘小满,如今名义上的孙氏酒坊所有人。 拥抱了很长时间,两人都不断的拍着对方的背,刘小满更是哈哈大笑,显然开心之及。 “真有你的,我一直有点不服你,你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凭什么他们把你吹的天花乱坠的?现在算是服了,真服了。” “反正换成我是肯定不行,没有那胆识和魄力,也没有这等判断力。” 陈辰松开刘小满,本来应该或客气或臭美的说上几句,但却只是无可无不可的扬了扬眉。 “你……怎么了?”刘小满疑惑问道,在他看来,陈辰看起来不像是身体疲倦的那种累,而是整个人都似乎从里到外透着颓废。 陈辰皱了皱眉,勉强咧了咧嘴角。 “没什么,调整一会就好了。” “走,咱们去接孙可去。” 虽然已经无罪,但官府的动作显然没那么快,或者说李浩会等着陈辰自己去接,而且是大张旗鼓的去接,这可是重振声势让人重新相信酒坊的最好机会。 可是先前在雷府发现那瘦子土匪,他在犹豫了那么一丝做了决定后,如今酒坊……已经不重要了。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所以门上了锁,一行人向着大牢的方向走去。 按刘小满的意思,是打算要敲锣打鼓,再找些吹锁钠的人一路浩浩荡荡的走过去,如此方能最大程度的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不仅出了被人冤枉的这口恶气,还能让酒坊尽快挽回声誉。 可是陈辰拒绝了,这让刘小满很是不能理解,但陈辰不愿多说,他只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想,到底陈辰在想什么? 然后他想到,莫非还是跟雷府有关? “是会有什么危险么?雷家会报复?”有些紧张的刘小满悄悄问道。 陈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危险肯定是有的,我与雷家已是不死不休,报复一定会来,但短期内应该不至于,雷振没那么傻这会敢使人来刺杀我,风口浪尖上一旦失手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不过过些天就难说了。” 他没有告诉刘小满真实原因,毕竟神臂弓的事还不能透露出去,雷振此时正在筹划神臂弓,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总得等到尘埃落定后才会对他出手。 还有那群土匪。 刘小满点点头。“话虽如此,但仍是不得不防。” “这是自然。” 见着陈辰说完后快走了几步,刘小满挠了挠头,因为觉得好像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仍是不知道他为何不愿意大张旗鼓的去接孙可的啊。 有能耐的人都是这么神秘的吗?刘小满无奈想道。 其实陈辰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这种情况下你再怎么大肆宣扬也没用,只能用时间来让人慢慢遗忘。 终于到了大门前,孙可正站在门口翘首张望着,身旁是穿着官服的李浩。 一见众人出现,孙可便作势欲冲过来,却被孙小妹连声给阻止了,然后让扛着火盆的二憨将火盆摆在孙可的面前,点着了火后让孙可从火盆上跳了过去。 去晦气用的火盆。 简单的仪式结束之后,一群人才抱在一起怪叫。陈辰则是走到了李浩的身旁,抱了抱拳道:“此次多谢李兄了。” 他对李浩的称呼很奇怪,在谈正事一本正经的时候,称呼其为李知县或是知县大人。在闲聊打屁的时候会称呼李浩的字号子伦,在要动用私情请对方帮忙的时候则会直呼其名。 比如前日为救孙可,在与李浩见面时他便是直呼大名。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喊你的名字是告诉你,我是跟你有交情的,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所以我要动用交情了,希望你能帮我。虽然直呼其名看起来显得不尊重对方,但李浩显然明白他称呼变化中的含义。 像在此时,在专程表达感谢时,他用得是“李兄”。 其实说起来算是不伦不类的,他看上去还未到二十,以李浩四十多岁的年纪足以当他爹了,但两人一直是以平辈论交。 直到此次事了,他在李浩心中的地位怕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李浩点了点头,然后疑惑的打量了陈辰一眼。 “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何难言之处?” 陈辰缓缓摇头,认真道:“不算难言,倒是有一个极重要的大事要与你商量,我仍在思考推演中,很快就会有结果,到时我会去拜访你。” 李浩想了想,终于慎重的点了点头。 “我等着你。” 值得陈辰特意拿出来说的显然不会是简单之事,至少李浩与他结识这么长时间,还从未听他说过某件事情正在思考推演中。就连酒坊被投毒这么艰难之事,也被他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虽然肯定还会有后续,但此时确实算是解决了,那么到底什么事值得他如此认真? 李浩走了,陈辰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走向酒坊,在路过酒坊旁的王二蛮家时,陈辰特意看了一眼。 大门紧闭,也不知经此一事,王二蛮那个可怜的妻子会怎么办,虽然说自作孽不可活,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论那人再怎么不好终究是她的男人,如今算是天塌了。 对了,还有一个韩进呢,他并不相信这事儿韩进会没有份。 第八十三章 知县大人的志向 王二蛮终于死了,说是在大牢里畏罪自杀,其实这是早就能料到的,毕竟县衙可没有判其死刑的权利,而是要把案件报上去的,雷振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不把王二蛮整死那就不是雷振了,如今也算是死无对证,反正王二蛮罪名确凿,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结案了。 皆大欢喜,至少表面上看来是皆大欢喜。李浩、雷家、陈辰三方都是各取所需,至于桌子下面的汹涌暗流此时还不为人知,总归得等到爆发的那一天才能让更多人知晓。 也是直到此时陈辰才知道王二蛮爹娘早亡,以此人行径即使有亲戚怕也早就是敬而远之、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为其收尸的只可能是可怜的王何氏。 王何氏大概算是倾尽家财才为王二蛮办了一场葬礼,然而……在下葬后王何氏便一头触死在了墓碑上。 在得到此消息时,陈辰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何苦呢?为这样的人殉情,值得么?你明明可以有更好选择的呀。 王二蛮你究竟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讨到这样的妻子?他虽不齿王二蛮,也不赞同王何氏的做法,但却不得不对王何氏钦佩之及。 这也吓出了他一身冷汗,再一次提醒他这是个与后世完全不同的时代,男女关系完全不同,可万万不能乱搞、到处留情。万一一个不小心弄出人命来,以他经历过的这些女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会让他背负着心里阴影,一辈子不得安宁。 王二蛮死了还有王何氏为其收尸下葬,可王何氏死了怎么办呢?于心不忍的陈辰不得不出面将其收葬,但愿入土真能安,下辈子别再碰上这样的畜生了。 除此之外便是被酒毒死的那三人了,本是一场酒楼宴会,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总归是三人家庭破裂了。雷家偷偷摸摸的出了些抚恤银子,陈辰觉得虽然罪不在己,但总归与自家脱不了干系,所以也悄悄的让人每家送了两百贯钱去,算是聊表心意了。 只是这样一来,先前的积蓄可就空了好些了,之前赚的钱算是全赔了进去,小妹这个财政总管又开始愁眉不展起来。 虽然酒坊重新开业了,但才出了这样的事,生意怎能用惨淡二字来形容?又不是什么生活必须品,虽然是别人投的毒,但谁知道会不会再发生一次?而且就算明知没有,也没人愿意沾上这等晦气啊。 小妹很急,除了陈辰之外的所有人都很急。如今与先前忙得脚不沾地可谓形成了鲜明对比,所有人都整日大眼瞪小眼的无所事事,这么些人的吃喝开销也不是小数目,这么坐吃山空下去,结局可想而知。 可是旁人急,陈辰看上去却一点不急,每日甚至都不怎么露面,大多时间都是呆在他的房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先生,你倒是想个办法呀,再这么下去真要坐吃山空了。” 自从回来之后,陈辰就像是藏着什么心事,虽然如今从表面上看起来已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小妹与陈辰接触久了算是很了解,所以仍是能感觉得出来。加上酒坊也确实到了要挽救的关头,所以终于找了个借口,进屋问了起来。 “想什么办法?”陈辰打了个哈哈道:“人家不愿意买,难道还能拿着刀去逼着?” 小妹眨着眼,小心翼翼的道:“先生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无论什么事就没有先生解决不了的,小妹可不信先生没有主意,一定是在憋着什么呢吧?” 陈辰笑着摇摇头。“这次真没有,总是等着吧,先过了这些日子再说,你家先生又不是神仙,哪能真无往而不利?” 看起来是真没主意了,而且什么口风都不露,真是的,小妹撅起了嘴。 “要不咱就另想它法?实在不行咱就回去吧,反正饿不死,还省得这些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看着先生一人撑着,小妹心里难受。” 陈辰摸了摸她的头,呵呵打趣道:“回去?你舍得刘小满么?” 话说自从那日刘小满来通风报信过后,这两天又经常出现在酒坊里,与小妹的关系眼见着又热络起来,也不知那小子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还真能允了小妹的正妻之位?可这两日心里乱,也懒得再去做那棒打鸳鸯之事。 总归是要把这些乱糟糟的麻烦事给解决了,然后才能再考虑其它。 小妹狠狠剜了他一眼,有些气鼓鼓却又似有些羞恼的跑了出去。 看着小妹离去的身影,他默默盘算着。 孙恒……应该到了吐蕃了吧? 这时间可得把握好了,一定要卡住,否则一着不慎将满盘皆输。 “该去找李浩了。”他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 …… 已经到了晚上了,天有些闷热,陈辰拿着一把蒲扇,躲在知县家的躺椅上,有一着没一着的扇着。至于李浩……显然不用自己动手,有人替他扇扇子。 两支大蜡烛,屋里也不算太昏暗。 “我可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这两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事能值得你如此慎重?可你久久不来,我还以为你放弃了,此时看来……你算是完全想好了?” 陈辰扭了扭身子,觉得李浩家的竹藤躺椅躺着很舒服,一点儿都不硌人,比自家那个硬梆梆的木质的好多了,哪日也得置办一个才是。 “算是差不多吧,不过有些事……得先找知县大人问个明白啊。” 李浩呵呵一笑,伸手捊了捊那稀稀落落的胡子。 既然称知县大人,这可是最“隆重”的称呼了,显然这事儿是很重要也很正经的,不过在他看来,只要你不是打算怂恿我去干雷家就行,我还没那么傻。 “你说,你说。”李浩伸出手向陈辰比划着。 陈辰坐了起来,以肘支着身体侧着看着李浩,似笑非笑道:“敢问知县大人,可有何志向?” 李浩疑惑的眨了眨眼,然后哭笑不得的看着陈辰。 敢情这小子还真打算唆使自己去找雷家的麻烦啊? “辰哥儿啊,若是你有那打算就算了吧,我还没活腻呢。” 陈辰摇了摇着,继续似笑非笑道:“不,与你想的不同,你且告诉我,你到底有何志向?” 第八十四章 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志向么……” 李浩见陈辰穷追猛打,于是想了想,然后悠悠说了起来。 “幼时家贫,家父又早亡,全靠娘一人把我带大,任劳任怨千辛万苦省吃俭用的供我读书科举,娘恩大过天啊。” “所以一直便有一个志向,那便是尽孝道,给娘最好的生活,让她老人家安度余生。” “除此之后,我也算读圣贤书长大的,读书人嘛,自然都会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心思。不过只是曾经啰,也就是早年年少轻狂少不更事,一入红尘便被世事磨平棱角。” “比如这知县之位,虽然地处偏远,但得来也是不易。初来时倒也想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到处是盘根错节,你想做些事却到处掣肘,就像那雷家,你也体会过的,表面光鲜,背地里还不知干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老娘年纪大了,享不了几年福了,既然无法为之,那何不随波逐流?否则祸及自己以及家人,何苦呢?” “比如你之前与沈淼相争,那笔与香我确实不知情,那是雷家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做的手脚,但知情又能怎样呢?我还是会默许的,毕竟当时我不可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你去得罪交游广阔的沈家。” “那一比零其实我早料到了,毕竟你比他出色太多了,有刘大钟这个老棒槌在,我又何须出头做那得罪人的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 “也不怕你笑话,如今我想得便是安安稳稳的捞些能捞的钱,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等离任后回到老家置办些良田,做个与世无争的富家翁,伺候老人家终老。” “这便是我如今的志向。” 陈辰抿了抿唇,然后点了点头。 倒是与自己先前对其的分析差不多,曾想过做些实事,但能力不及掣肘又太多,最后只能选择随波逐流,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圣人不世出,你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为了虚无飘渺的大义献身。 “如果我告诉子伦兄,我不仅可以助你捞到钱,还能助你造福一方,甚至还能让你继续在更高的官位上发光发热光宗耀祖,你是愿还是不愿?” 李浩皱起了眉,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若与那雷家有关,我是不愿的。不仅是雷家,其他任何人家也不行,我已经快离任了,不想节外生枝。” 陈辰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这就是说,你仍是希望升官发财的!想来也是,哪个男人不喜欢升官发财?何况这个正值壮年的李浩?只是这家伙的胆子小了些,又想要鱼又想要熊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也就是碰到了我,现成的大好处送给你捡。 “咱们先不谈雷家,就先谈谈如果想让你升迁需要什么条件。” 不谈雷家……升迁?看这小子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好点子?于是李浩顺着陈辰的思路想了下去。 “这升迁嘛,一要打点,二要政绩。” “打点不谈,就谈这政绩,需要什么样的政绩?” “这政绩……自然是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还要库银充盈,不仅赋税足额上交朝廷,还能有财力多支援些。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若能做到我早做了,而且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过了年我就要离任了,这又非一日之功,即使你有些点子也来不及了。” 陈辰哈哈一笑道:“先说百姓安居乐业。” “剿灭恶贯满盈的土匪算不算一桩?” 李浩的神情有些讶异,紧皱着眉不说话。 陈辰既如此说,那么想来是有了对付土匪的办法,可这还是远远不够啊。 “你不用说,我知道不够,其实对于治理地方,子伦兄虽然无大功,但也无大过。” “剿灭土匪算一桩,如果再加上一手力阻一桩叛国大案呢?” “大宋缺马,如果在子伦兄任上,给大宋弄来大量战马支援边军呢?” “不仅战马,如果再加上在不盘剥百姓,也不与民争利的前提下,让县衙的库银前所未有的充盈呢?” 陈辰逐字逐句的说下来,李浩已经是冷汗横流。 这些够了,足够了,若能做到此等地步,已经可以被称为治世良臣了。可是这一桩桩……哪一桩听起来都让他心惊胆颤,像是呓话啊。 叛国大案?这小子到底知道什么?若真有此事而自己未能阻止,怕是想安稳做个富家翁也不能啊。 战马?难不成你还能去偷来?就算偷得到,你一个人又能偷多少?你说的是大量啊! 不盘剥百姓,不与民争利,你当钱会从天上掉下来呢? 可是陈辰的过往经历告诉他,这家伙不是信口雌黄之人!否则自己又怎会如此欣赏他? 陈辰看着怔不作声的李浩,意味深长的道:“若你愿意,这些我全都可以给你。” 李浩仍在流着冷汗,不知不觉已是双目赤红。 他不怀疑陈辰的能力,既然这小子说出来,必定是心里有些把握的,但却开始怀疑这小子的动机!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得老实告诉我,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你到底想要什么?” 此言一出,陈辰的脸陡然冷了下来。 “子伦兄,我与你讲一个故事,你且当一个故事听就好。” “有一个家伙,在一座杳无人烟的大山里无意中救了一个被土匪追杀的女子。” “为了逃命,那家伙竭尽了全力。为了她杀过人,为了她险些把命都送了,但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终于她逃出生天了,能活下来是因为在最后关头那家伙选择了自己死而推了她一把。” “两人就此分开,但那家伙却大难不死,因为被人救了。” “事后她找过那家伙但没找到,那家伙知道后以为她是要报恩,但想着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什么恩不恩的无所谓了。” “可万万没想到,她找他并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杀他。” 李浩陡然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冷如铁的陈辰。 “她……为何要杀那家伙?” 陈辰咧了咧嘴角,张了张嘴继续说道:“因为她要嫁人了,她要嫁给一个很有名家世很好的人。” 第八十五章 果真有如此狗肺之人? 她要嫁人了…… “可是她与那家伙在逃亡的路上是孤男寡女,那家伙背过她抱过她,留着那家伙,她的清名怎么办?那家伙如果不死,万一将来将往事泄漏出去怎么办?这不是让两户人家都寝食难安么?” …… 李浩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世间竟有……此等狼心狗肺之人!” 陈辰落寞笑道:“是啊,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虽然他说这是个故事,但李浩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家伙便是陈辰自己,那女子便是那个与许知州有亲戚关系并且还差人来曲里寻过他的娘子。 这人心啊,为何会如此?李浩想着若自己是陈辰,那心里该是多绝望?怪不得这小子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怪不得他忽然像变了个人,一股脑抛出了这么大的利益,敢情是想通过扶持起自己的方式,来打那对狗男女的脸,甚至与其抗衡! 可是……那王二蛮是雷振诱使的,他这变化也是在进入雷家之后才出现的,也就是说这件事跟雷家脱不了关系,雷家……莫不是要娶许家娘子的是沈淼?这倒也说得通,毕竟许家娘子既与许知州是亲戚且是同姓,那身份显然也是很尊贵的,而且他又说那两人是天生一对…… 还有那大量战马,肯定是与吐蕃有关啊,否则这个地方到哪去找战马? 看来这小子越来越不简单,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李浩想了想后,看着陈辰似笑非笑道:“辰哥儿,你当初救了许家娘子,事后又反被人所救,这可与当日孙保长的说词相左呀。” “于现在看来,救你的人应该是孙小妹家人,彼时孙小妹家因欠钱被人逼着以人抵债,所以你为报恩来到城里筹钱,所以其实那日是你与孙保长联手演的一出戏,对也不对?” 说的是那日与沈淼比试前的落籍之事,陈辰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在打算将这个“故事”和盘托出时,他就意识到了此处,事实上这也是他故意为之,毕竟他今日跟李浩说的每一桩的干系都太重大了,他与李浩之间虽有私交,但远远没到可以无条件信任对方的程度,所以不主动把把柄丢给李浩,对方又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他所展现出的手段太惊悚了,李浩怎会不担心他另有所图?如果结局是成了为他做嫁衣了呢?所以很有可能是就算利益再大李浩也不敢接手。只有将自己最大的秘密——也就是自己的来历暴露给对方,如此才能让李浩放心,毕竟就算你有天大的手段,仅此一事就可以将你彻底打回原形。 李浩哈哈一笑,接着又道:“当日你称云游四方去了,如今看来你是去了吐蕃,否则到哪弄马去?另外我也一直在好奇,你与雷方雷二爷怎会有交集?而且还能得到雷二爷的欣赏,如此也就解释得通了,应该是在吐蕃时你做了某件大事打动了雷二爷。” 陈辰再次点了点头,对李浩的表现并未有过多意外,毕竟这人既然能从底层一步一步的爬上去、既然能成为一任知县,显然不会是平庸之人。 “既然子伦兄也剖析的差不多了,那么请告诉我,这件事,你接还是不接?” 李浩看了他两眼,再次哈哈大笑。 “接!现成送到手的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机会为何不接?而且还不需要我付出什么。如果连这都推,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辰哥儿,若真能如你我所愿,将来咱哥俩一起发财,当然那对狗男女也是一定要会会的!” “不过……”李浩旋即狐疑道:“既然那对狗男女如此对你,你为何此时不大肆宣扬呢?她如此不仁,你还不想着对她不义?” 陈辰摇了摇头:“还未到时候,现在宣扬无非也就是出一口恶气罢了,更可能招来暴风骤雨般的反击,没有足够的自保实力前暂时还是低调一些好。” “等我能够自保时,会将此事昭告天下,那时两人未成婚便罢,若是已经成婚……嘿嘿!” 李浩先是一愣,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赞叹道:“妙,辰哥儿果然是个妙人。”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任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否则活着会比死了更难受!” …… …… 要走了,与李浩谈了大半夜之后,陈辰终于做出了回孙家村的决定。 其实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与李浩谈妥后,下一步便是回孙家村。 次日上午,他背着背包出现在酒坊门前,包里只有一些换身的衣服,望远镜已经给孙恒带去吐蕃了。 身旁是他的黑电。 “孙可啊,我走的这段时间可把铺子看好了,安全要注意,至于那套天锅先毁了吧,反正暂时也用不上,别被有心人偷了去,那技术将来我还打算拿去卖钱呢。” “走了,你俩别磨蹭了。” 他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回孙家村的,但孙小妹在得知消息后坚决要跟着他一起走,理由是反正酒坊里也没生意,留在铺里也是闲着,而且说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这回去了谁伺候他? 陈辰无奈,只得带上她,可是刘小满在得知后也坚决要跟去,理由很冠冕堂皇,说是要跟着他好好学学,让自己变得厉害些,但究竟是真如此还是为了跟孙小妹在一起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为何忽然间就要回孙家村,陈辰并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过原因,也没有任何人问。毕竟大伙儿都知道投毒一事只是表面解决了,更大的暴风雨仍在后面,在等待着爆发的时机,所以他一定是在筹划着某些事情,既然他不说,那便是不适合让大伙儿知道。 此时正是上午,街道巷子里的行人有些多,马儿只能缓缓走着。 三人两骑,刘小满单独一骑,陈辰则是与孙小妹两人一骑。 虽然认为在这城里暂时没有人会对自己下黑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一边缓缓行着,一边状若无意的留意着分散在自己周围较远处的几个人。 都是李浩派来的心腹,用来在这城里保护他的。 雷振啊雷振,我知道你在等,可你就不想想,难道我坐以待毙? 先断你臂膀如何? 你现在不想节外生枝,但土匪愿意么? 以身作饵,我不信尔等不动心。 第八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 终于出了城门,陈辰扬起马鞭,狠狠抽着跨下的黑电,黑电吃痛,一声长嘶后撒蹄狂奔。 刘小满吃惊的看着扬尘而去的陈辰,心道这家伙搞什么鬼?难道是这两天憋疯了?摇摇头后不解的催马跟了上去。 直到陈辰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他才意识到陈辰不是疯了,而是有的放矢。 “一刻不停,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务须第一时间赶到孙家村,免得路上遭遇埋伏。” 刘小满震惊的张开嘴,难道这么刺激的吗? 确实就是这么刺激,陈辰觉得土匪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就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但在城里不敢动手,只能暗暗盯着自己。如今自己出城了,盯的人自然也知道,在半路上遭遇伏击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毕竟最开始许清菡就是因为被那姓黄的使计引来并设伏才只身一人逃到山里去的。 如今就是在与对方赛跑,他要出城回村的消息一直很保密,就连酒坊众人也是在他临行前才知晓,更何况盯梢的土匪?想必也就是过城门的那一刻对方才会明白,但自己骑马先走,对方追也追不上,只要一直在那些人的前头,前方就不可能有埋伏。 毕竟这年头信息传递的速度太慢了,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 事实上也正如他所预料,一路上很顺利,未曾遇到任何意外。 等到了孙家村里,已经过了正午了。 孙家村里仍是那般模样,此时正是去田地里劳作的时候,所以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些很小的孩童在玩耍。 小妹家的院门虚掩着,陈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一眼见到的是坐在堂中的老族长孙明,以及坐在孙明下首正打着哈欠的小虎儿。 李浩身边那个小虎儿,算是李浩最信任的心腹。 陈辰向着孙明行了个礼,然后看着哈欠连天的小虎儿说道:“都准备好了?” 小虎儿见他终于到来,总算是有了精神,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道:“已万事俱备,只欠你这把东风了。” “既然你来了,那我得去睡会儿,昨夜一夜没睡,加上今早又忙活了半天,若不是为了等你,我早睡死过去了。” 然后伸着懒腰往房间里走去,陈辰则是与孙明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 “辰哥儿,我这老头子虽说目光短浅,但仍是看不明白,你好好做着你的酒坊,怎么又跟土匪惹上关系了?你可千万小心些,那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啊。” 陈辰点头笑了笑,也不解释,只是说些让其放宽心的安慰话。 说了几句后,孙明便拄着拐杖离开了。 按孙明的说法,此事直到此刻仍无人知晓,整个村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孙实夫妻也不知情,此时正去田地里劳作去了。 刘小满直到此时仍是一头雾水。 小虎儿他是认得的,知县李浩从老家带过来的亲信中的亲信,可是怎么跑这儿来了?想起陈辰出城时的异常,再加上老族长说的什么土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要对付土匪?不是要跟雷家扳手腕的吗?怎么又跟土匪扯上关系了?莫说孙明不明白,就连他这个自认为知情的人也不明白。 ……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这群土匪一定得死,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这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不对,你无非是想以自身为饵引土匪上勾,然后用埋伏着的人将其一网打尽。可你凭什么认为土匪一定会傻乎乎的一头冲上来?” …… “好吧,就算你杀过一个土匪,那连我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局,难道土匪看不出来?” “谁都知道县衙里有奸细,李知县那里只要一动兵马土匪就能知道消息,土匪明知是个套还往里钻?” “我觉得你这一次太孟浪,要知道若是引不来土匪,将来这个村子怎么办?” 刘小满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些激动。 “在我看来,你几乎不可能引得来土匪,一个村子的人啊,就因为你的孟浪将会遭到土匪的报复,你于心何忍?” 陈辰淡淡看着刘小满,微微笑了起来。 有些事还不适合让更多的人知道,比如神臂弓,比如许清菡。 刘小满顾虑的本没有错,他莫名其妙的回了村子,土匪一定会很疑惑,所以会更慎重。 “小满啊,你觉得山里的这群土匪与雷家是什么关系?” “应该是……合作关系。” “对,只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罢了,土匪并不是依附于雷家,也不会完全听命于雷家。” “然后呢?” “然后啊,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土匪,假如你有不得已的理由一定要捉住我或是弄死我,你会怎么做?” 刘小满皱着眉头想了起来。 陈辰虽是问他,其实也是想借此再次捊一捊自己的推理,毕竟人力有时穷,若是某个环节错误,那真是万劫不复了,这个村子里这么多条人命,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 刘小满还未回答,他接着悠悠说了起来。 “如果你是我,如果我一直赖在城里,如果土匪想要通过绑架村里人,比如是小妹的爹娘,以这种方式逼我去换,你会不会就范?” 正思考着的刘小满抬起头,顺着他的话道:“显然不会,换也换不出来,而且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毕竟对方冲着的是你的命。” 陈辰点了点头。 他留了很充足的时间,但土匪并未走出这一步,显然是也有顾虑的。因为若是自己不就范那就是打草惊蛇,日后再想捉到自己会非常的困难。 是的,土匪一定会想要捉到自己,因为有许清菡。 只是杀了那个莽汉并不值得土匪冒这等风险,可是许清菡就不一样了。现在回想起那夜伏在山洞中听到的两名土匪的对话,至少可以得到几个有用的消息。 一是姓黄的匪首并非原先就是土匪,而是家破人亡之后才来到此地落草为窛。 二是姓黄的与许清菡有血海深仇,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报仇,从费尽周折把许清菡引过来并且拼着折损多名兄弟就可以看出来。 然后却因为自己的从天而降而功亏一篑。 第八十七章 关于这群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土匪 对于姓黄的匪首来说,如今许清菡已经上过一次当,不可能再上一次当,他要报仇的愿望也变得极其的渺茫。 可是自己出现了,这个当初救走许清菡的人出现了,肯定会重新点燃这人的希望。这人并不知道自己与许清菡的真正关系,所以会想当然的认为,只要能绑到自己,就能逼许清菡露面或是通过逼迫自己的方式来接近许清菡,到时不备之下大仇可报,毕竟他身为许清菡的救命恩人,想要见到许清菡还是很容易的。 这几乎已是此人唯一的希望。 对于仇恨,陈辰如今也多了些了解,就像许清菡还未能杀了自己呢,就惹得自己跳脚誓要讨还公道了,并且还心甘情愿的为李浩鞍前马后。更何况这等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那真真是能让人疯狂的。 他不知道那仇是如何结下的,但在他看来,姓黄的来自于外地,能在落草之后以一个后来者加外来者的身份做了这一群土匪的头领,显然也是一个很有些能耐的人,所以大概仍与最开始逃亡时的判断一样,红颜祸水罢了。 天鹅肉未吃到,反而被外表是天鹅但内里是蛇蝎的许清菡给毒的家破人亡。 所以得此机会,姓黄的不会蠢蠢欲动么? 只要绑住他,那么大仇可报,至于失败的后果……姓黄的眼里果真有这些土匪么? 反正是乌合之众,反正是朝不保夕,用这些早晚是死的手下人来冒一次险,很值得。毕竟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所以他断定一定会来。 至于雷家的奸细,谁说人手就一定要从县衙里或是请兵士过来?不是还有一个名叫“保甲民兵”的物种的么? 这些人可不用开拔,附近各个村子里都有,小虎儿一夜加上上午半天未合眼,忙得正是此事。 如果他是那姓黄的,会怎么做呢?细想起来很有意思。 直到此时,他已不再有疑惑。 等着吧,此时得去睡一觉先,今晚可能会忙到很晚,没有精力可不行。 然而此时的刘小满已经化身为刘不满,不满的拦着他、不满的道:“你还没告诉我,凭什么你认为土匪一定会来?” 陈辰摇摇头,故作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刘小满急道:“那你得告诉我,你为何放着雷家不对付,反而莫名其妙的找土匪的麻烦?” “为何?”陈辰顿了顿道:“因为不把这些畜生消灭了,我的人就进不来,否则一进来就有可能会被发现,然后会打草惊蛇,这可是会要误了大事的。” 说完后不再理刘小满的纠缠,径自回到许久未回的房间,倒头便睡。 刘小满犹自不解的咀嚼着这些话。 “你的人?” “你的什么人从何处进来会被土匪发现?” 一直默默不言的孙小妹终于插嘴道:“吐蕃啦,笨死了,我都看明白了,我哥一定是被他派到吐蕃去了,也不知他到底在筹划着什么!不过我警告你啊,我哥的事以及今儿的话你都得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儿都不许提,否则若是误了他的大事,我饶不了你!” 刘小满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吐……吐蕃?他怎么还跟吐蕃扯上关系了?吐蕃人怎么又成他的人了?” 孙小妹向其翻了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白眼。 刘小满讪讪笑了两声。“不说不说,小妹放心,保证烂在肚子里。” …… …… 直到夕阳西下时陈辰才起床,此时孙小妹的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这两人独自相处时,刘小满给她喂了什么甜言蜜语。 可是孙实夫妇仍未回来。 见他出现,小妹一边嘟囔着“爹娘怎地还不回来?”,一边系起了围裙,走向了厨房做起了晚饭。 陈辰则是搬了个凳子,坐在院门前皱眉沉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晚饭已经好了,天已经快黑了,但孙实夫妇仍旧没有踪影。 陈辰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小满啊,你可知道这群土匪有多少人?” 刘小满凑到他的身旁。“你这倒是问对人了。” “关于这群土匪的人数,传言可多了,有说几百的,有说一百多的。可是呢,我家爷爷那性子怎能容得了土匪肆虐?所以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也一直在打听分析土匪的事儿,最后据他分析,这群土匪如今顶多七十人左右。” 七十人左右,倒是跟李浩给出的数字差不多,陈辰点了点头。 如果……如果是土匪把孙实夫妻绑走,会想干什么? 每走一步就会有新的情况发生,虽然之前已经将每一种可能都做了推理,但人命关天马虎不得,何况又是孙实夫妻?所以仍旧得强迫自己一遍遍推导着。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孙实夫妻仍未出现,此时终于可以确定,这二人出事了。 应该是被土匪绑了。 数十名土匪绑两个毫无防备之人显然不会费吹灰之力,况且这里大都是山田,荒山野岭的好多都不在一起,被绑了也没人知道。 小妹显然也意识到了,不过只是苍白着脸慌张看着他,未发一言。 “相信先生吗?”他柔声问道。 小妹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那就好,听先生的,先吃饭。” “吃了饭之后呢?” “我自会安排,还记得先生曾经跟你们说过的么?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孙小妹愣了愣后低下头,泪水如珠线般落到碗里的粥中。 终究是她的爹娘,怎能不担心不焦急? …… 陈辰枯坐在堂中等着孙实夫妻的消息,刘小满倒是一直陪在他的身旁,但也是心事重重不发一言。 已经夜里十点了,土匪仍旧未传消息过来,这是与我打心理战么? 此时他已回村,绑架的性质与在城里时完全不同。 那时绑架会怕打草惊蛇,但此时应该是想探听虚实? 为了迷惑对手,包括小妹在内的孙家村很多人都打着火把出去寻找了,但不见人影,只寻找到了田里丢弃的农具。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终于寻找的人渐渐回来了,挤满了院子,但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韩进啊韩进,我还没来得及找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若不是你,这群土匪怎会知道谁是孙实? 时间仍在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已是午夜,才终于听到院门外有人大声喊着什么。 陈辰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第八十八章 窝囊的绑架犯 月色朦胧,给世间镀上了一层惨淡的银白。 凉风习习,一扫白日的燥热,尽管临近盛夏,但大山里的夜仍是有些凉。 陈辰推开院门走了出去,脸色有些冷,就如这个夜一般。 来人是一个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在朦胧的月光了显得很是狰狞。此时这人正叉着腰站在拐弯往孙家的小路口上嘟囔着什么,见陈辰出来后闭住了嘴,脸色有些紧。 “你就是陈辰?”这人的声音有些嗡声嗡气的。 陈辰在离这人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然后点了点头。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 “常言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孙实夫妇在你们手上,所以无须废什么话,想要什么尽管摊开来说。” 中年汉子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牵动着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可怖。 “有个性,爷爷喜欢。” “那就明说了,那二人如今在我们手上,想要二人活命就跟我走,除此之外没得谈。” 陈辰看了这人两眼,然后嗤笑一声。 “你是当我傻子,还是你们黄老大是个傻子?” 顿了顿后接着说道:“若你们打得是这个主意,那就算了吧,我不与蠢货打交道。” 说完后作势欲走。 中年汉子眯着眼咧嘴冷笑,这一次终于嘿嘿的笑出了声。 “这可是你说的,那好,每隔半个时辰爷爷便扔些那二人身上的物件过来,到时可别后悔噢?” 陈辰摇了摇头,转过身缓缓向着院子走去。 “若想与我谈,自己带着人过来,否则休想。若是不愿,那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对了,若是孙实夫妇少了一个汗毛,咱们连谈的必要都没有,你们可以选择撕票。” 院门已被砰的一声关了起来,中年汉子就此愣住了。 这么强硬? 这么狂? 自己还是绑架犯吗?有这么窝囊的绑架犯?有这么强硬狂傲的被绑者家属? 怎么像是反过来了? 中年汉子愣了许久才一脸莫名其妙的转身离去。 真是世风日下,说好的痛哭流涕呢?说好的跪地求饶呢?说好的瑟瑟发抖呢? …… 孙家的院子里仍是灯火通明,很多支火把仍在熊熊燃烧着。 “怎么办呀陈先生?” “不该如此的啊陈先生,请听小老儿一言,那些土匪凶残成性,开罪不得啊。” “陈先生这是所为为何?小妇人虽然见少识浅,但也觉得此时应该先去听听土匪们想要什么的呀……” …… 七嘴八舌的声音不绝于耳,如同菜市场一般。 陈辰本是在这些村民的心中有极为崇高的地位,然而到了牵涉孙实生死的关头,眼见陈辰的做法不合情理,村民们也忍不住质疑起来。 毕竟陈辰是外人,哪怕身为先生也是外人,而且这种处置也确实匪夷所思了些,哪有这般跟身为绑架犯的土匪谈判的?这不是害人么?那些人可是土匪啊,说撕票就会撕票,一点心里障碍以及顾忌都不会有。 还好…… 陈辰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自嘲地想着,还好这些村民虽然不理解但依然足够给自己面子,没有在与土匪交涉的时候横加干涉,否则可又是徒生枝节,得要加倍劳心劳力了。 对于不知内情的村民们来说,人在人家手里,自然得要跟人家好生协商,起码不能如此强硬的把话都堵死,这种想法很正常。但对于陈辰于说,他觉得这里很不简单。 并不是说孙实夫妻不在这些人的手中,而是说土匪的目的不纯。 正如他先前所想,已经留了很充足的时间给那黄老大了,但其并未动手,而是选择在此时此情此景动手,就是说黄老大根本就没抱着如此简单就能把他掳走的想法。 说到底,这仍是一个心理战,彼此斗智斗勇、相互试探罢了。 黄老大想试探什么? 七十个凶神恶煞的土匪,足够把这个村子推平了,自己就坐在这里,想要自己冲过来就是了,何必如此费事? 黄老大在害怕,也可以说这人很谨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村、有请君入瓮的嫌疑,所以想通过这种手段来探一探孙家村的虚实。 所以他才如此强硬。 这就像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你只有真正进了城,才能知道城头上的那位究竟是在设套还是在虚张声势。 他认为土匪一定会来,不仅会来,还会把孙实夫妻完好无损的带到自己面前,因为他先前做出的“不知所谓的强硬”会给这些土匪带来一个这小子很混不吝的错觉。 原因在于黄老大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所以这并不是赌,而是他笃定如此。 一抬头,发现小妹与刘小满正站在自己身边,小妹的眼眶仍旧是红的,神情仍旧是慌张的,不过眼神中总似有一丝信任,对于他的信任。 不过刘小满始终沉着脸,神情中透着一丝不满,看起来几番张口欲言却又给憋了回去。 “你闭嘴!不许你乱说话。” 这不是陈辰说的,而是小妹在发现刘小满的异常时发出的警告。 陈辰点了点头,附和道:“与我想的一样。” 时间并未过多久,院子外的那条乡间小道上再次传来了吵嚷声,此时院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这……竟然真过来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土匪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将人带过来谈判了?不是应该孙家的人将腿跑断、再哭着喊着求土匪收下自己的钱才能把人领回来的吗?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 陈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刘小满,然后走了出去。 与先前只有一个土匪前来不同,此次来了很多人,黑压压的足有二十多个,都举着火把,配合着院子里的火把,倒是把这方小小的天地照成了一个不夜天。 为首的是那个老熟人瘦子还有之前来过的刀疤,二人一人一个押着孙实夫妻。 五花大绑的孙实夫妻,嘴里还塞着布,神情凄惶绝望。 陈辰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对着院子里喊着。 “都出来吧,人带来了。” 第八十九章 原来如此 “哟,这不是陈大公子么?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没想到世界这么小,这么快又碰上了,这一次没地儿逃了吧?” 说话之人自然是那瘦子,虽然算是故人,但显然不会有什么亲切的意味,只有嘲讽以及阴侧侧的冰冷。 瘦子自然是恨他的,说是土匪中除了那黄老大之外最恨他的人也不为过,毕竟曾在他的手下吃过亏,与其同行的傻大个还死在他的手上,想来瘦子光为了解释此事就会费了不少心思。 陈辰耸耸肩,然后微微笑了笑。 “可别来无恙?我一直想问你,你可曾梦到过那傻大个?就是那个被我一刀扎进脖子的傻大个啊,我总觉着他会去找你,因为他会怨恨你不为他报仇、只顾着自己逃命啊。” 才一见面,两人就毫不留情的拿起前尘往事互相怼了起来。 瘦子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得这般逞着口舌之争下去自己落不得好,所以想了想后喝道:“废话少说,爷爷们过来了,这两人就在这里,若想要人拿自己来换。否则莫说这两人,就是这村子都给屠了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陈辰看着瘦子,没好气的笑了两声,然后一挥手,身后举着火把的村民们都扛着“武器”如潮水一般涌了出去,片刻之间就将土匪围了起来。 远处还有村民在举着火把赶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二十来个土匪团团围住。 所谓“武器”,其实都是些铁质家具而已,比如铁锹,比如锄头等等,最能唬人也就是菜刀而已。 但已经够了,足够能打死人了。 这情景与当初围韩进倒是如出一辙。 虽然被围,但这二十来个土匪倒是并未有什么慌张的神情,想来也是,既然做了土匪,早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而且虽然看起来村民人多势众,可真闹僵后打起来也落不得好,毕竟这等刀口舔血的土匪们哪里是种田的村民们可比的? 先前那刀疤中年汉子舔了舔嘴唇,暴虐大笑道:“陈小子,这是打算玉石俱焚吗?来来来,爷爷求之不得呢。好些日子未杀人了,鞘里的刀都渴了,正好来了这么好祭刀的。” 那瘦子也是一脸的嘲弄,摆出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确实,指望村民去与土匪们拼命显然不现实,这些人也就是壮壮声势加上围住这些人的作用,莫说这么多人,就算是哪一个有什么闪失也无法交代啊。 陈辰撇了撇嘴,上前两步,正对着那瘦子,不屑道:“记得那夜在山洞里我怎么跟你说的么?” “我说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用聪明打交道的方式。” “可是我现在发现,你只有小聪明,其实很蠢,蠢不可及!” 瘦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陈辰顿了顿,看了一眼后继续嘲讽道:“我说你蠢,是因为你竟然把我看得这么蠢!用你那可怜的脑容量好好想一想,那天在雷家就见过你了,我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你觉得我会是那等没长脑子的愚夫吗?” 瘦子哼哼冷笑两声。“就是说果然是有埋伏的啰?” “埋伏你个头啊。”陈辰故作悲哀的大声斥道。 “县衙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你们能不知道?要有埋伏我还能用这些村民来送死?” 瘦子的表情有些好奇:“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家黄老大想要什么,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们,你们黄老大打错算盘了。” “想要靠着我是不可能接近得了那个人的,甚至还会因为我的连累当场身死!” 此言一也,瘦子的脸色陡然紧了起来。 因为被陈辰说中了心事。 这等事,最忌讳的便是被对手知道自己的底线,如今看来,陈辰竟然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方想要什么,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说!”瘦子握紧了手中的刀,他制着的孙实顿时一阵呜呜悲鸣。 陈辰眯着眼,冷冷看了瘦子一眼,直到瘦子意识到险些割破孙实的脖子从而放轻了些,才继续说了起来。 “我且问你,那小娘子美不?” “还用你说?” “那就是了,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荒山野岭孤男寡女,会出些什么事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吧?” 瘦子眨了眨眼,并未说话,不过脸上多了一丝“原来如此”的神情。 陈辰摊开了手,无奈道:“我做也做了,也将她送出升天了,可是……她打算嫁人了,所以想要杀我了。” 瘦子的眉紧紧锁着。 “雷振想要弄死我,那天你也在场,可你难道就没了解过,我与雷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是为何要弄死我?” “因为啊,雷家与小娘子的未来婆家有关系,那小娘子与未来婆家自然不愿我这人活在世上,这你理解吧?” 瘦子不得不点了点头,毕竟陈辰所言没有一句不合情合理,雷家想要陈辰死的原因他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只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雷家那姓沈的亲戚要娶那小娘子? 陈辰继续摊着手比划道:“所以啊,我先前就说了,想要靠我去接近小娘子只能是自投罗网。贵方与我本来也没多大的仇,傻大个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上,但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往前看,只要咱们有共同的利益,这点小仇也就是相逢一笑罢了。” “共同的利益?”瘦子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 “没错,这叫求同存异!”陈辰点了点头。 “事实上我这次回来,不仅想跟你们冰释前嫌,更重要的目的是想跟你们合作。” “怎么合作?” 陈辰深吸了口气道:“小娘子想要我死,我总不可能坐以待毙,总得还击,你们黄老大跟她有血海深仇,咱们为何不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她?” 这是最荒谬的一幕,前一刻两方还剑拔弩张,差些就一场天大的血案。可此时却谈到了合作的可能,问题在陈辰所言丝丝入扣合情合理,没有哪怕一丁点可质疑之处。 第九十章 多少秘密?(0点上架后有两更,待会写个感言求个首订)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瞪着眼张着嘴看着这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瘦子的眉头依然紧锁着,不过那连番跳动的眼皮以及滚动的喉头说明了他内心的挣扎。 陈辰适时的添了一把柴,还加了一把火。 “可惜了啊,我本以为黄老大会亲至,他是个极聪明极果断的人,我想着与他一定能谈得到一块儿。” “你我两方若是火拼,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么?我们之间的矛盾无非就是那傻大个,为一个非亲非故的死人赔上这么多人命,值得么?” “如果真火拼,最开心的是谁?是那小娘子啊,她巴不得我们去死,死得一个不剩才好呢!” 此时此刻,瘦子忽然觉得知道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是领了任务来的,可是这现状……已与先前的计划南辕北辙。其实陈辰说的没错,若是真如他所言,那么确实是这么个说法。 还掳什么杀什么?土匪的命再不值钱也是命啊,没有必要送命自然不想送。 可是此事他却做不了主,犹豫再三后才大声道:“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去请示黄老大。” 说完后他将刀下五花大绑的孙实交给身旁的同伴,提着刀向着村民让开的一条路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 “不对,若你真是这心思,为何你不敢换这二人去跟我见黄老大?” 陈辰摸着下巴苦笑道:“你们那土匪窝谁敢去?若是谈不拢我还回得来么?要谈也是到我的地盘上来谈啊,难道我还敢对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耍什么花样?” 瘦子想了想后,点头道:“倒也是这样理儿,正如你所说,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样,今儿晚上这个村子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陈辰不耐的挥着手道:“快些去吧,莫要耽搁了,若有半分虚假你自可回来杀了我。” 瘦子终于走了,此时的火把也全都熄灭了,只见那个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月色中。 陈辰看着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这样的夜里,也不知道小虎儿带的人能不能跟住瘦子摸到土匪的大部队所在。 一定是在附近的,这二十来号人是来打头阵探听虚实的,或者说是用其为饵,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埋伏。若是有,反正有孙实夫妻作为人质,脱身没有问题。若是没有,怕是下一步那大部队——也就是剩下的五十来号人就会舞着大刀哇啦哇啦的冲过来,如鬼子进村般让这个村子血流成河。 而且瘦子只是说要去请示,并未说要回去请示。 那黄老大确实很谨慎! 不过与先前的计划……倒是也没多大区别,毕竟每一步都考虑到了,小虎儿是知情者,哪一步该干什么早就了然于心,如今该担心的就是小虎儿会不会跟丢或者土匪会不会有什么暗梢,一旦被发现那就真功亏一篑了。 但愿不会,他先前推测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这里是村子边上,并不是土匪的势力范围,这莽莽群山里要安插暗梢得多少人手?把那五十个人全安插了也不够啊。 但无论会不会被发现导致功亏一篑,无论那黄老大如何决定,他都得按计划行事。 笑话,我跟你们合作?你们算哪根葱?一群祸害百姓的土匪我连多跟你们说一句话都嫌恶心。 我是来将你们一网打尽的,就算那边五十来号人都跑了也不打紧,眼前这二十多号人也够交差了,而且跑了以后想法子再抓就是了,怎么可能给你事后报复孙家村的机会? 只是眼前这帮人手里有孙实夫妻做人质,想成功救下人质的难度有些大,还得再好好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打磨一番, 目前解救的时间也还未到,要给那边点时间慢慢推进,总得等那边差不多了才能行动,可不能因这里的举动打乱全局,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土匪在附近有没有什么盯梢的,若是让其把消息传回去岂不是真功亏一篑了? 所以,在惨淡的月色下,一群土匪押着两个人,外面是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偏偏双方连一句话都不说,显得诡异之极。 确实很诡异,刘小满觉得不仅情形诡异,陈辰这个人更诡异。 这家伙到底是真是假?连自己也被绕进去了,难道是真想跟土匪合作?可是不可能啊,他这等人怎可能会跟土匪合作?先前还说过什么不把土匪消灭了他的人进不来呢。 还有这家伙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简直就是个谜啊,原来雷家想要置他于死地是因为那小娘子!可是真如他所说,他对那小娘子做过那等事?若是真做了,人家要他死也是情有可原。 可看起来又不像,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孙小妹与这家伙之间的事他是知道的,若真是那等色迷心窍猪狗不如之人,怎么可能会把送上门的小妹给推掉?毕竟小妹长得不算差,性格也好,只要他想要,即使小妹做个玩物般的妾,孙家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他不仅未要,反而对小妹尽心尽力的维护,亲哥哥也无非如此,自己亦能感受到这家伙对小妹的疼爱。 真真是奇了怪了,刘小满觉得,跟这家伙接触的时间越久越看不透,也不知那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就好比先前,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举动,可事实呢?人家只是依靠一张嘴皮子就把土匪给说懵了,显然成功救下孙实夫妻也不在话下。 同样是人,同样是男人,自己比人家出身好,年纪还大了两岁,怎么就跟人家差距这么多呢?此时刘小满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我当中,也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对了,不亲眼看到永远也不会服气。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夜风有些凉,毕竟白天天热大家穿的都比较少,刘小满见身旁的小妹似乎在发抖,应该是冷的,他有些心疼,于是打算将其搂到怀里,可没想到小妹这刚烈性子…… 哎哟…… 脚被小妹踩了一脚,他本想痛呼出来,可是大伙儿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喊出来岂不是太没礼貌了?于是只能呲着牙忍着。 哼,若是陈辰想要搂你,怕是你一定会投怀送抱吧? 忍啊忍,他忽然想到,以眼前这家伙的手段和对小妹的疼爱,让其帮助自己让小妹成为当家主母问题不大吧? 其实自己是不介意的,反而很希望,毕竟自己是真喜欢她,否则也不会在酒坊事了后还腆着脸来找她,如今主要的障碍是出在刘家长辈身上,毕竟老人家们看不上小妹啊。 有这家伙在,谁敢看不上小妹?只要能把小妹的心抓过来就行,他如此想道。 第九十一章 英雄总是那么的寂寞 就如那日在雷府之中一样,这仍是个需要等待漫长时间的过程。小虎儿等人得跟着那瘦子摸到土匪大部队的藏身之处,然后还得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把在山坳里各处隐藏着的民兵们聚焦起来,最后将土匪包围起来力图全歼。 陈辰没有分身之术,所以这个过程已经参与不了。不过他相信李浩虽然一直以和气老好人形象示人,但在必要时,偶尔露出的峥嵘一定能让人震惊。 等待了好一会又好一会,终于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他将双手弯成了喇叭状,向着远方放声大吼道:“族长爷爷,起床干活啦。” 干活?干什么活? 很无厘头的一句话,莫说土匪们没弄明白,就连围着的村民也是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族长爷爷似乎很久没出现了。 很快,在村子深处有一行人出现在月色下,带头的便是孙明,身后则是足有三十多人的长枪队。 是的,农夫装扮、面色憨厚且紧张的长枪队。 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差不多两米长的长枪。 那黄老大谨慎,陈辰也不孟浪,若没有倚仗怎么可能拿这么多村民的命去冒险? 这支长枪队便是他的倚仗,趁着夜色偷偷来到孙家村,一直藏在老族长家里。也就是小虎儿那边人手紧张,否则长枪队的规模还要再大一些。 很快,长枪队已来到圈子的最里面,替换掉村民成为与土匪对峙的最前线,而村民则留在外围拾遗补缺。 以那刀疤脸为首的土匪们早已睚呲欲裂。 到了此时,怎会还不明白着了陈辰的道?如果说先前村民人虽多,但土匪在悍不畏死之下仍能将其冲杀,但多了这支长枪队可就不一样了,那黑漆漆的尖锐枪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若真想冲,怕是绝大多数人根本近不得身就得被捅出几个透明窟窿。 此时除了生出翅膀飞出去,没有任何可能幸免,所以手中的孙实夫妇已经成了唯一的凭借。 “姓陈的,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刀疤脸寒脸暴喝道。 只是在陈辰听来,多少有几分色厉内荏之意。 “我想干什么?”陈辰嗤笑着反问。 形势已经完全逆转,先前对峙时虽然认为对方不会如何,但面对的毕竟不是地痞无赖,而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所以免不了会有些担惊受怕。但此时已完全不一样,如今这些土匪已尽成囊中之物,加上已经收网无须掩饰,自然是腰杆硬、中气足且扬眉吐气。 “既然已经明白,何必还明知故问?难不成还真以为我打算跟你们合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群只知祸害百姓的土匪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天真、幼稚、愚蠢!”陈辰毫不留情面的下着评语。 若不是孙实夫妻还在土匪手上,他恨不得下令将这些土匪全部捅死。 刀疤脸显然是愤懑的,以这等人残暴的性子,大概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斩了这对夫妻的脑袋,然后率众突围,能杀一个保本,杀两个有赚。可是那群长枪队出现的时候他们被围在中间根本不知情,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人家已经站好了,如林的长枪已经平举着正对自己。 他仍是想要杀了人质,但拿着刀的手几番颤抖仍未能砍下去,毕竟砍下去容易,但也意味着自己这一群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谁人不惜命?若能不死自然不想死,古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突围,不到逼不得已不会如此。 所以他才问陈辰“你想干什么?”,所以他对陈辰的羞辱怒目圆睁却又无计可施。 陈辰微笑着,颇有些志得意满的味道。 是啊,我想要干什么呢?这大概不仅是土匪的想法,也是在场很多人的想法。 我想要的很多,这才是开胃小菜而已,按下来的计划会更壮阔更能令人瞠目结舌,可我只能憋在心里啊,我不能讲不能说,所有的荣光都只能归功于幸运儿李浩。 大概这便是……英雄总是那么的寂寞!他有些臭屁的想着。 羞辱完了,接下来要办正事了,毕竟劳心劳力并不是为了羞辱而来。 “你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当然也有私心,但也想要为民除害,还想用你们让某人升官发财。” “如今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剩下的那些也跑不了,那瘦子已经把所有一切都暴露了,所以不要心存幻想,没人会来救你们。” “我知道你们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其实并不想死,若有一丝可能没人想死,活着多好啊,只要活着就有可能,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我一直在想,为何有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落草呢?非要过这等把命在阎王爷那里挂着随时等着鬼差来取的日子呢?后来我发现,我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陈辰看了一眼眼前沉默不语的土匪,继续淡淡说道:“没有多少人天生便想做土匪,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不想过安生日子?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你们也是值得同情的可怜人,至少曾经是。” 正想接着说下去的时候,那刀疤脸眼中凶残的寒光闪动,暴喝道:“闭嘴!再废一句话爷爷先砍了这两人的脑袋!” 陈辰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摇头淡淡道:“若你想砍早就砍了。” 刀疤脸显然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所以想要阻止,可这是能阻止得了的么? “你们受过苦,也作过恶,所以你们是受过苦的恶人,或者说是还能挽救的恶人,因为你们不是天生凶残的恶人。” “我相信你们很多人的心里都至少还藏着一丝丝的良善,如果有,说明你作的恶不会多,也不是罪大恶极。” “大宋律法很宽容,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辈,顶多就是刺配充军流放罢了,相较于一刀砍掉脑袋,怎么选择自己挑。” 月色如水,陈辰的幽幽规劝话语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如水银泻地般破入胸怀。 第九十二章 不眠之夜 这是让众土匪最为难堪的一夜,无论智商还是手段都被全面压制,被陈辰牵着鼻子绕着圈绕进了绝境,而且还是自己傻乎乎地一头撞进来。 此时任你有三头六臂也无计可施。 陈辰满意的看着众土匪的沉默,看着这些各异的面色。 是啊,谁想死呢? 所以他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那淡淡的声音像是来自幽冥中能惑人心志的鬼怪。 “立功啊,难道你们不知道还有一种叫立功的东西吗?还要我说得更明白?” 话音刚落,那刀疤脸扭头吼了起来。 “劳资看你们谁敢!不要听这小畜生妖言惑众!” 可是与他并排站着的、接替那瘦子制着孙实的土匪忽然举起了刀。 寒光起,人头落,鲜血洒,像是月光下开出的一朵娇艳之花。 扑通一声,身首分离的刀疤脸倒地,与此同时,二十来个土匪也倒下了一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本就是临时拼凑起的乌合之众罢了,能有多少凝聚力?能不各怀异心么? 陈辰张开了手,面带微笑,像是在欢迎着远方的来客。 “很好,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放下武器吧,这笔功劳我不会忘记,我记得知县大人自然也记得,别的不敢多说,保你们不死还是可以的。” 哗啦啦,刀剑落地。 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至少眼前这桩是结束了,至于大山里的厮杀还不得而知。 重新有火把亮了起来,有村民拿出绳子将残存的土匪五花大绑,有劫后余生的哭泣,还有惊叹与欢呼。 陈辰自然成了众人中的焦点。 以身为饵,以未死伤一人的代价让土匪自相残杀,且到最后束手就擒,无数人夜不能寐的难题就这么解决了。 这还是人么? 很多目光已从尊敬变成了敬畏,既尊敬又害怕。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啊,我不想做那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我不想被人看成另类,我想要接地气一些,我还想要人理解我帮我…… 幸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让你们这些可爱的人不会再有敬畏我的心思。 陈辰愣愣看着被押走的土匪,如此想道。 与爹娘抱在一起共庆劫后余生的孙小妹终于发现了陈辰的异常,面带迟疑的走了过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 陈辰回过头借着火光默默看了一眼孙小妹,沉默许久后终于说道:“小妹啊,你长大了,不是吗?” “是……是的,可这与你不高兴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先生只是想跟你说些话。” “嗯你说,小妹都听着呢,你说的每一句话小妹都记得。” “是么?那你说说看,先生的哪一句话你记得最深?” “最深啊,应该是那句天塌不下来,即使塌了也有你顶着,小妹一个女儿家没什么本事,每当想到先生的这句话,就会觉得先生是全天下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陈辰呵呵笑了两声:“过了过了,你的眼界还是太小了。这世间啊,英雄豪杰可多了,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先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先生说你长大了,并不是说你真的长大了,而是希望你长大。” “长大是能独立面对生活中的所有磨难,无论什么打击都打不倒你。” “你能做到么?”陈辰看着她淡淡说道。 小妹有些犹豫,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了身旁的刘小满,然后再次看着陈辰,柔声道:“先生这是想说什么?” 陈辰摊了摊手,微笑道:“就是这些,好啦,你去多陪陪孙叔孙婶,先生还得单独去做些事。” 说完后他转过身,埋头向着先前瘦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这是……怎么了? 孙小妹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与刘小满相视一眼,着急道:“你还不快跟去?这会儿那边的战况还不知道如何,万一有土匪流窜出来碰到他可如何是好?” 刘小满无奈的委屈道:“他不是说了要单独去做些事的么?意思就是不带别的人啊,我还跟去岂不是太不识趣?” 孙小妹蹙着眉嘟着嘴想了好一会,直到往家走时仍觉得有些怪,于是边走边嘟囔着“好生生的扯什么希望我长大、什么独立面对磨难、还要打不倒我,这到底是想说什么?” 在进门的最后一刻,刘小满忽然指着远方的山中,大声道:“快看。” 孙小妹回头,看到刘小满指着的方向已燃起一起大火,将半边天都染红了。 “可……别真出了什么意外!” 刘小满哈哈大笑:“每个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能有意外?放心吧,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有事。” …… …… 这场大火是一个信号,让陈辰不仅知道了方向,也知道了那边也已经收尾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向火起之处,走了好半天才赶到事发地点,此时这场大火已经快要停了。 是个占地不大的小树林,若是那成片的原始森林,这般烧着了可不得了。 那些已烧成黑桩的树木旁有很多人,都是一些农夫打扮的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陈辰走上前去跟人打听着小虎儿,可惜没人认识他,也很少有人认识小虎儿,毕竟都是各自为阵,听命于本村的保长,谁知道小虎儿和陈辰是哪个? 不过还好,几番打听终于得到了小虎儿的消息,也得到了这群土匪的消息。 土匪的大部队死得死逮得逮,这群祸害一方的山贼终于被连根拔起了,可惜据说那姓黄的匪首不见了踪影。 终于找到了小虎儿,这个才十四五岁满脸青涩但此时满身满脸黑灰的李浩心腹。 “陈公子。”小虎儿兴奋的手舞足蹈的向着他比划着。 “原来土匪藏在了这个小树林里,若不是有人傻乎乎的带路还发现不了,然后我悄无声息的把人全招集来团团围住。” “这群人不敢冲出来,我们也不敢进去,毕竟到了里面黑漆漆的还不知要死上多少人。于是我想了个办法,让人从另一头点火,把这树全烧光了,我们则是在另外的方向围着。” “土匪被烧得哭爹喊娘,有出来投降的、有出来拼命的、还有往火里钻想冲出去被烧成黑炭的……” “只是可惜……那姓黄的不见踪影,也不知是烧成灰了还是趁乱逃了。”小虎儿惋惜说道。 第九十三章 他死了? “对方没有暗哨么?” “有的啊,怎会没有?不过嘛,那个傻乎乎的瘦子都先帮我们给摸清了,拢共也就几个人,我可是带着一个神箭手来的。”小虎儿得意洋洋的道。 陈辰点了点头,向其使了个眼神,小虎儿会意,两人并行着缓缓离开人群。 有些话不适合被别人听见。 两人一直缓缓行着,直到走到一条两侧都是峭壁的小路口才停了下来。 “那姓黄的即使跑了也不打紧,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曾发现那韩进?” “那个混混胖子啊,正绑着呢,怂得很,混混与土匪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人家在拼命,他吓得尿裤子站都站不起来。” 这韩进也是自找的,酒坊投毒一事既然王二蛮是凶手,那么韩进身为其老大也必定脱不了干系。对他来说无论这二人是被雷振威逼或是利诱,总归都是犯了死罪。如今王二蛮身死,韩进怎能不怕?与土匪自然是一拍即合,但这人显然不会知道是被土匪利用了。 既然捉住了也就罢了,合谋投毒致三人死加上勾结土匪,李浩肯定饶不了他,想来雷振也饶不了他,终究是落得个与王二蛮一样的结局,还是留着狗咬狗去吧,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一共还有多少活口?” “十七个,都拷问过了,人数对得上,除了那姓黄的以及你那边的,其他都死了,这群悍匪算是彻底土崩瓦解了。” “我那边还有十个活口,算起来有二十七个,战绩不错。” 小虎儿笑眯眯道:“这可都是知县大人与陈公子运筹帷幄,暗渡陈仓之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若换作他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吹捧……还是有些反感的,陈辰竖起了手。 “咱们有多少死伤?” “死了二十一个,伤的也差不多。” 说完后小虎儿仍心有余悸的道:“这群土匪实在悍勇,若非咱们的人多得多,怕是会跑出好些。” 陈辰默默点了点头:“可将土匪的老巢拷问出来?” “正打算过去时你来了,待会就去将其翻个底朝天。” 陈辰看着小虎儿,目光渐渐凌厉起来。 “这群悍匪作恶多时,老巢中的财宝必定不会少。我警告你,务必看紧了,不允许任何人私吞哪怕一文钱。也替我将话转告李知县,这些财宝无论多少,必须全部花在抚恤上。” “死掉的人一定要多分些,要保证家属日后的生活,伤者要保证将其医治好,若是不够宁愿从县衙里拿钱,也不能让百姓寒心。” “这事儿是我牵的头,所以我一定要对死伤者负责,人不在了,惟有用钱财安抚家属。若有人敢在其中上下其手,我保证他的下场会跟这些土匪一样。” 小虎儿擦了一把汗,讪讪笑着。“陈公子言重了,这些钱财虽说是抢掠来的,但也是百姓们拿命换来的,莫说陈公子不依,就是小虎儿也绝不能容,若有人胆敢放肆,小虎儿一定饶不了他。” “如此便好。”陈辰点了点头。 先前与李浩商议的时候就决定过了,所有土匪抢掠的钱财一律用在参与此事的民兵身上。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很难保证其中的某人不会见财起意。 这也只是警告罢了,警告的就是以小虎儿为首的县衙中来的人,有这些人在,百姓不可能敢上下其手,但愿自己的吓唬真能收到效果。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吓唬,若日后真知道某人动了这些用血换来的钱财,自己第一个饶不了他,哪怕是李浩也得给我吐出来。 如果不是已经快天亮,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是要打算跟着去看着的。 “那个替死鬼可找到了?” 小虎儿眨了眨眼,抿了抿唇。 “倒是找到了,是土匪中的一个,身材与公子倒是差不多,就是这长相……” “不要紧。”陈辰摆了摆手。 “把脑袋砍掉。” “先生……真打算如此?” “早就决定了的事,一切按原计划行事,记得保密,不许让任何人知晓。” 小虎儿点了点头:“这土匪死掉的人数也好办,尸体都是我的人在看着,别人不知道数目……”还未说完忽然间一声大吼。 “小心!” 陈辰心生警惕,急忙顺着小虎儿看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小路的不远处,靠着峭壁有一个人影,正弯着弓,弓上似乎并没有箭。 已经射了出来? 远远的看不太清,只依稀发现是个男人,身材高大但有些瘦,脸上似乎有络腮胡。 应该是那姓姓黄的! 这一箭,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是夜色很深,根本看不到急速飞来的箭,此时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不合适,万一对方箭法不准,本是射偏自己却正好撞上去了呢?那岂不是冤枉之及? 所以他只能大吼一声,向着小虎儿扑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才有所动作,才往地上倒上一丝丝,那箭已擦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发髻自然是散了,头皮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被擦破了。陈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倒在地上后接连又打了几个滚,狼狈之及。 好在余光暼见那人见一箭不中,已经收手转身逃离,这才心惊肉跳的爬了起来。 倒是一个很果断的人,一击不中即刻远离,丝毫不恋战,若是一般人得着这种机会,又是这么大的仇,还不是不管不顾的往死里怼? 小虎儿也爬了起来,拍拍胸口张口欲呼,却被陈辰阻止了。 “不必了,没用的,这人异常谨慎,徒费时间而已,忙正事才对。” 小虎儿点点头,走向了远处那已经完全熄灭了的小树林。 过了一会,小虎儿与另外一人猫着腰拖着一具死尸走了过来。 陈辰看了一眼,身材果然与自己很像,致命伤在胸口,是箭伤。 那黄老大射出的箭倒是也派上了用场…… …… 未过多久,抹上一脸鲜血的小虎儿抱着一具尸体大声嚎了起来,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快来啊,快来人啊……” …… …… 天终于亮了。 农人向来起早,但此时的孙家村并未如往常那般,而是一片寂静,毕竟折腾了一夜,大伙儿都得补个觉。 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孙实夫妻已经睡去了,老幺孙坤正缠着姐姐说话。 昨天陈辰一行回来时其正在外与小伙伴玩耍,后来则被孙明给带走安置了,直到天亮才放回来,见着许久不见的姐姐,自然不会放过,缠着问东问西的,直到刘小满接下了这副“重担”。 孙小妹系起了围裙,打算先将早饭给烧好,可却总是感觉不对劲,于是犹豫着迟迟未走进厨房。 这么久了,怎么还未回来? 她皱着眉看着刘小满,此时刘小满也在看她,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只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人在大声嚎着,似乎连嗓子都嚎哑了。 孙小妹只听到心里咯噔一声,因为这嚎哭声像极了小虎儿的声音。 开了院门,只见路上有一行人,最前头的正是小虎儿。 满身是血的小虎儿,抱着一具无头尸首的小虎儿。 那尸首的胸口还插着一支箭,虽然衣裳被染红了,但仍一眼可以看出,这正是……他的衣裳! 第九十四章 阵亡的忠勇之士 这是一件震动整个曲里的大事。 一直被百姓痛骂庸碌无为尸位素餐的知县李浩,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是雷霆一击。在其的运筹帷幄之下,盘踞多时作恶多端的土匪终于被连根拔起。 剿了很多次了呀,每次都无功而返,这一次终于大获全胜。 拢共七十二名悍匪,活捉二十七人,除了匪首以及另一不知名的土匪不知所踪外,其余皆身死当场,所凭借的竟然是一群忙时种田闲时偶尔操练的乡勇。 这是否是一个另类的讽刺? 那二十七个悍匪加上一个据说是勾结土匪名叫韩进的混混皆是手镣脚镣,在被押着鱼贯入城时引起了全城轰动,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百姓们都挤在必经之路上,一边用臭鸡蛋烂白菜砸着土匪发泄着愤怒,一边赞叹知县的英明。 这是李浩就任曲里知县以来,第一次得到百姓的认可。 李浩穿着官服负着手站在县衙大门前,面无表情看着俱是满身血污的土匪们。 百姓的称赞自然也落到他的耳中,是否落在了心中还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李浩在看向百姓时,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身为一个地方官,无论是平庸还是英明、无论是正直还是奸诈、无论是清廉还是黑腐,对于百姓的评价总是在意的,对于能否在地方志上留下浓墨一笔总是在意的。 原来……被百姓爱戴的感觉是这样的。 陈辰啊,谢谢你。 …… 对于不知内情的百姓来说,看到的是知县与土匪斗智斗勇,看到的是知县的霹雳手段。可对于知道更多内情的人来说,目光则是投向了那个名叫陈辰的家伙。 他初始是以不知天高地厚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在曲里与大名鼎鼎的沈淼对上,最终得胜而归,赢得了声名也成功吸引了关注目光,可随后便极为决绝的消失了。 再出现时,已经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雷二爷扯上关系,雷二爷甚至还为其羞辱了自家的亲侄儿以及一众纨绔。 然后是酒坊,还有纨绔与混混之战,直到天凤阁牌匾上是陈辰题名的消息传了出来,才让人意识到,原来雷二爷竟是如此看重此人! 投毒一事更是让人刮目相看,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让与其有梁子的雷府在半夜助其捉拿真凶!什么无意中撞到显然是狗屁,没有内幕鬼都不信。 未过数日,这家伙竟然又做了一个件大事。 与土匪一役,虽然功劳都算在了李浩身上,但知情的人都明白,没有陈辰忽然间跑回孙家村,怎么可能把土匪钓出来?李浩若真有那本事早干嘛去了? 直到随着时间推移,关于那一役可以暴露出的细节更多的出现在有兴趣的人的面前,于是对这个陈辰更加感兴趣。 他凭什么知道以身作饵就能把土匪钓出来?他凭什么把每一步都算计到了? 斗智斗勇的其实是他啊,李浩只是打下手顺带着摘桃子的。 可惜……他竟然死了! 这个人死了。 说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候,陈辰无意中被已逃离但一直趁着夜色躲在某处的匪首一箭毙命,不仅如此,脑袋还被砍了,只留下了个无头尸身。 就这么死了? 虽然不敢置信,这种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便死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虽然没有了脑袋但服饰身材还在啊,那箭支也确实是土匪用的箭支。而且知县大人还极为慎重极为大张旗鼓地为其颁了一个“忠勇之士”的牌匾。 最重要的是,谁还愿意拿自己的死来骗人?有何必要?简直是匪夷所思! 可惜了啊,这本是个有大好将来的年轻人,却如流星划过天际一般,初现时虽璀璨夺目,但转瞬便逝。 人生无常,徒留叹息。 真的就这么死了吗?对于欣赏陈辰的人来说,在得知这个消息时顶多是惋惜几声。但对于与其结过梁子甚至是敌对的人来说,始终仍是觉得有些恍惚,虽然县衙已经认定陈辰身亡,据说这也是小虎儿亲眼目睹的,可那毕竟是一具无头尸身。 对于某些人来说,总觉得有些假,可何处有问题却又说不出来,于是便有了眼见为实的打算。 …… 这两天的孙家村很热闹,或者说孙实家很热闹。 陈辰的死讯让这个村里的所有人都扼腕叹息悲痛莫名。 这个令人敬畏、彷似无所不能的陈先生就这么走了,并且还是这种死法!连脑袋都被土匪带走了…… 这天杀的土匪啊,天杀的老天啊,你就不能睁开眼瞧一瞧吗?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祸害却能活千年? 办丧事的自然是孙实家。 对于孙实一家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不想要这等热闹的。 孑然一身的陈辰甚是孤独,没有父母兄弟姐妹,还未婚配自然也无妻无子,他走的如此凄惨,自然不能让他最后一程还如此可怜,所以孙实夫妻认了其为义子,孙小妹成了他的义妹,为其披麻戴孝。 事实上按孙家的想法,是打算让小妹以未亡人的身份为陈辰送终的,这不是孙实夫妻的要求,而是小妹自己的主意。 小妹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以这等身份到了那边就算再有本事也会被人欺负,他这一世尽心尽力的护着她,她怎能看着他受人欺负?全家都拗不过她,最后还是族长孙明意味深长的一席话改变了小妹的主意。 孙明说:“他在世时就从未同意过与小妹的事,一直将小妹当成亲妹妹一般疼爱,怎能拂逆他的意思?莫说真如此将会毁了小妹的一辈子,就说他若真泉下有知,能同意小妹如此么?难道想让他死不瞑目么?” 所以小妹最终抱着那块忠勇之士的牌子,披着麻戴着孝守在他的棺木前,尚显青涩的清秀脸庞面如死灰。 这两天来了很多人,都是从曲里城赶过来的人,都是衣着光鲜气宇轩昂一看便是与农户两个世界的人。 有专程来吊唁送其最后一程的,有眼珠乱转装模作样的。 当然还有一直陪在小妹身旁的,面色铁青的刘小满。 第九十五章 嘲讽的声音 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明天一早陈辰就要下葬了。 这两天曲里城里来了很多人,包括知县李浩也是亲至,面容严肃的读着祭词、面容严肃的安慰着陈辰的“家属”。 刘小满冷眼旁观着所有人,送走了李浩,也送走许多与他相识甚至打过闹过的纨绔们。 这家伙……活着的时候也没见着人缘这么好,除开少数几个确实关系不错所以是真心来吊唁之外,其他人怕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那眼珠滴溜溜转着干啥呢?老是往小妹脸上暼干啥呢?再多看一眼信不信劳资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当然只是在心里咒骂罢了,在陈辰的“灵堂”中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出格的举动?否则莫说自己良心难安,爷爷父亲外加小妹也会把自己给活吞了。 爷爷年纪大了走不得这么远的山路,所以刘家是父亲亲自前来的,拜祭完后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欣慰,当然也会把他拉到偏僻处好生询问或者叫勉励一番。 无非是你这一次做的不错,给老刘家争光了,老爷子表示很高兴,还派了儿子亲自来勉励儿子的儿子,你要好好干,你是可以滴,前途是光明滴。 其实他什么力都没出,只是看着罢了,就连棺材里的这家伙死的时候都不在身旁。 可……真的死了吗?莫说那些贼眉鼠眼的纨绔们怀疑,他也是很怀疑,因为实在是太可疑了。 陈辰临行前跟小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一句不落的听在了耳朵里,那是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的在提醒小妹着什么?可惜小妹当局者乱,他曾试探性的跟小妹解释过,但如今的小妹什么都听不进去,反而怪罪自己没安好心,如今就连理也不理他了。 尽管不敢再提,但心中的怀疑可一刻没稍减过。 那忠勇之士的牌匾?呵呵,别人不知道,自己难道还不知道?李知县可是跟这家伙穿一条裤子的! 还有他那时说要单独过去的动机也很可疑,等他赶到那边都结束了,去与不去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真是假死,躺在棺材里的是个替死鬼,那么这家伙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与雷家有关?还有他与土匪谈判时提到的什么小娘子,显然多少是有一些牵连,否则土匪根本不会相信他,莫非人家真想弄死他?所以他怕了? 只是装死之后就等于断绝一切社会关系,难道他想换个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不对不对,先前还说过什么他在吐蕃的人要进来。 死遁? 不管了不管了,一个头两个大,可正打算不再想的时候,却又忽然想起,这家伙有时会戴着一个金戒指,以前还曾嘲笑过他俗来着。不熟悉的人估计会不知道,但自己那一阵几乎天天看到他,知道这个并不稀奇。 可惜昨天事出匆忙,小虎儿抱他回来时,并没有留意到此处。 他眼睛转了两圈,发现小妹依然耷拉着眼皮,一副魂不守舍、痛不欲生的样子。 哼,这个混蛋,如果你真是装死,不告诉小妹显然是想做一个局,让想看到的人看到,毕竟真伤心与假伤心还是有区别的,那些纨绔王八蛋们眼珠滴溜溜的打量小妹不正是想要区别真伪吗? 太可疑了,劳资一定得把你揭穿,至于这如何揭穿嘛…… 就从这戒指下手!虽然戒指有可能没戴也有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丢失了,但他的手指上会有勒痕,如果棺材里的是假的,显然不会有那种经年累月的勒痕。 可关于这时机……这会肯定不行,若他敢开棺非礼尸体,小妹会把他生撕了的,那就等明天下葬之后? 对,就这么干。明晚上挖坟开棺验尸,若你是真死,劳资出钱给你盖最豪华的大房子,烧上你几辈子都用不完的纸钱来赔罪。若你是假死,把我家小妹给伤心成这个样子,看劳资怎么收拾你! 只是一个人的话工作量太大了,他打量了一眼,此时灵堂里除了他和小妹之后,还有从酒坊里回来的孙氏子弟,这些人跟他很熟。 孙可可以,还有孙易也行,好了,就这两人吧,明儿跟这两货好好说道说道。 …… 第三天。 天阴沉沉的,一大早孙家村就是全村老少全部出动,随着抬灵的孙氏子弟送陈先生最后一程。 刘小满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数百人大部队,看着身边人严肃而又悲痛的表情,开始觉得恍惚。 一直到将其葬下,仍是觉得很恍惚。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抽泣,小妹本来已经稳定了些的,但大伙儿一哭又勾起了伤心事,于是又开始嚎啕大哭。 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全村人如此爱戴? 他很不解,但他不想去问,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一些。 这些天的经历于他而言是宝贵的。 …… …… 今天天是阴着的,从早上阴到傍晚,一直未见过太阳的踪影。 陈辰在山里转悠了一天才捉到一只笨兔子,杀掉后拎回了山洞里。 那个曾与许清菡避过难的山洞。 世事轮回,好生奇妙,同样在山里转悠、同样的山洞、同样的兔子肉…… 可物是人非,没有了那场大雨,也没有了她,而且与她已经势成水火。 已经三天了,他在山里无所事事的转悠了三天,已经习惯了忙碌的日子,乍一闲下来觉得全身都难受,还好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自己已经“下葬”,等怀疑的人不再怀疑,就可以按着计划开始行事。 其实以死遁的方式来行事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谁愿意眼睁睁看着关心自己的人悲痛欲绝?可不如此没有办法啊,雷振必定是要把这条路控制在手里的,没有了这些与其合作的土匪,必然会想其它办法,否则怎放心把神臂弓运出来? 所以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换个身份,将这条路控制在自己手中。 跟许清菡也有些关系,只有自己的死讯通过雷家传到沈家和许家的耳朵里,才不会有接下来的暗杀或是各种陷井,等再出现时,自己已有自保的能力了。 算是一举两得吧。 只是如此一来,最对不起的人可就是小妹啰,毕竟在认识的人里面,大概也就是小妹跟自己最亲近了。 天已经黑了,天空无月无星,一片漆黑。 陈辰生着火堆,将兔子肉烤熟后一口一口咬着,边咬边想着,刘小满那蠢货究竟能不能明白过来?自己的话都说的那么明显了,不会还不明白吧? 此时火已经小了很多,树枝已经快要烧完了,正丢下兔子肉打算出去再找些树枝回来时,只听到洞口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 “陈兄倒是好雅兴啊。” 第九十六章 追杀与逃亡 “陈兄倒是好雅兴……” 很陌生的声音,陈辰可以肯定没听过这个声音,既然是陌生人且还认识自己,那显然是敌非友。 他心中一惊,急忙抽出腰间挎着的刀,这是从小虎儿那里得来的。 来人走进了山洞。 大概二十来岁的年纪,脸庞瘦削且满脸络腮胡,身材虽瘦但很高大。 此人腰间挎着刀,背上有箭袋,手里搭着弓,弓上有箭。 那姓黄的匪首! 世界真小,世事真巧…… 三天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处遇到这人!到底是无意中的遭遇战还是他一直跟着自己? 陈辰很恼火,平生第一次生出无计可施的颓废感。 以二人的仇怨,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自己却又被人逼在山洞里,对方的箭术也是见识过的。如果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这里,可真算是冤枉之及。 想了想后,他将刀拄在地上,笑了起来。 “敢问黄兄大名?” “好说,在下单名一个兴字。” “黄兄想必饿了,这里有兔子肉,可要吃些垫垫肚子?” 黄兴哈哈大笑。 “陈兄倒还真是个妙人。” “你也很妙啊,小弟一直以为黄兄会像个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未曾想黄兄竟然还有胆子在此地转悠,好胆识!这叫啥来着?对对,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黄某人可没陈兄那般胆识,确实如陈兄所言,在下只是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本来我这只狗已经跑了的,可却无意中得知陈兄竟然被我砍了脑袋,所以不得不返了回来,在这大山里找了三天才找到陈兄,因为要把被我砍掉的脑袋带走啊,否则不是枉费了陈兄一番苦心?” 陈辰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那为何黄兄还不动手呢?若是先前一箭射来,陈辰的脑袋已经是你的啦。” 黄兴的弓仍旧拉着,显然随时准备着射出这一箭,这山洞里本就不大,这么近的距离下陈辰很难有幸免的可能,而且就算躲过这一箭也是狼狈之及,第二次攻击无论如何也挡不下。 “不急不急,即使是条丧家之犬也有好奇心啊,眼见如此迷局,怎能让陈兄将其带到地府里去?” 陈辰意味深长的笑道:“原来黄兄是好奇这桩事!” “自然,黄兴自负聪明,一生极少服人。此生也就败过两个人,第一个便是许清菡,输了那一场让我家破人亡且落草为寇,但我并不服她。第二个便是陈兄,那一役我输的心服口服,所以陈兄算是唯一让我服气的人。” “如今算是明白了陈兄为何能赢我,但仍然不明白陈兄究竟想要什么,好奇之下自然想要一个答案。” 陈辰苦着脸想了想。“我想要……” “我若是说了,你能不杀我么?” “陈兄真会说笑话。” “那……反正是死,可能容我吃饱了再死?这还有只兔子肉未吃完呢,不是暴殄天物么?” 黄兴哈哈大笑,鄙视的看着陈辰,挑了挑眉未作回答。 陈辰弯下了腰,脚下一边是兔子肉,一边是一个包袱,并不是他的背包,而是小虎儿给他的,里面装有一些干粮和换身的衣服。 猛的拎起包袱,然后一脚踢向火堆。 本来火已快熄了,这一脚下去火星伴着未燃尽的枯枝飞了起来,飞向弯弓搭箭的黄兴。 黄兴脸色一寒,借着最后一点火光松开了手,然后锃的一声拔出了刀。 他很有自信,这一箭陈辰极难躲开,即使躲开自己的刀也到了。 可是陈辰并未躲,而是拎着包袱挡在自己身前。 黄光的箭法很好,且恨及了自己,所以会下意识的选择脑袋或心脏,所以他将脑袋侧了过去,包袱挡在了胸口。 果然,箭射中了挡在胸口的包袱! 包袱里有干粮和衣物。所以虽然劲道很大,但终于未能射穿。 火已经熄了,残存的火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洞里一片漆黑。 陈辰一手拎着包袱,一手舞着刀砍向黄兴,暴喝道:“看刀!” 此时黄兴已经欺身而上,听他此言哈哈大笑,也是一声暴喝,然后挥刀横斩了过来。 凭得都是先前脑中记的方位,毕竟虽然说来话长,但其实只是瞬息功夫。 可是……并没有刀刀相交的撞击声。 脑残才跟你拼,我才没那么傻。 只是虚招,要得就是你挡,要得就是你离开洞口。 黄兴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陈辰已经跑出了山洞。 这一跑便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恼羞成怒的黄兴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能杀掉陈辰的机会,所以一直穷追不舍,可越追越是恼羞成怒。 “喂喂,姓黄的,你说你一生聪明,我怎么没见你哪里聪明?吹牛倒是一把好手,就跟个蠢货一般无二还好意思说自己聪明。” …… “姓黄的,你真好蠢啊,你说你谁不好学,非要学那等杀人之前非要显摆显摆自己的蠢货!这下可好,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 “对了姓黄的,这不是第一次煮熟的鸭子飞了吧?我想许清菡一定也是,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这样自以为是的,换成谁都得搞你全家……哈哈哈……” …… 黄兴只觉得已经七窍生烟。 一开始他发现陈辰时确实想过悄无声息的将其一箭毙命,可却又被陈辰的真正目的给弄得心痒难耐。而且也想多戏耍戏耍这个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畜生,逼其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岂不是更妙更解气?反正也是囊中之物嘛。 没想到一时疏忽竟然被其逃了出来,还不停的用言语羞辱自己,而且都是最痛苦的伤口,如何不怒火万丈? 陈辰在前面逃,他在后面追,气急了就射箭,可是夜色太深根本看不太清,而且这畜生晃来晃去的,这几天一直在用的箭袋里剩的箭本就不多了,几下一射箭用完了也没射中,只能咬着牙追下去。 反正天才黑不久,早得很呢,咱慢慢玩,落草后日日淬练身体,还不信追不上你?等追上你非得让你尝尝恨而为人的滋味! 陈辰觉得局势慢慢向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 虽然都是两条腿,但土匪的身体素质显然比他好,而且他在前面跑还得不停的扭动躲箭加上开口刺激黄兴,这可都是很浪费体力的,这般跑下去可怎生是好?早晚会被追上! 第九十七章 过河 这是个与后世没有区别的世界,没有内功、没有飞檐走壁,也没有摘叶飞花便可伤人。打架乃至生死搏杀靠得还是蛮力、悍勇以及敏捷和心思。 尽管如此,陈辰依旧得逃。 倒并不是他懦弱不敢与人硬拼,因为他觉得自己打不过黄兴,认为如果一对一公平的近身缠斗顶多只有两成胜算,这不等于送死么?毕竟黄兴是刀口舔血的土匪,而自己算是半脑力半体力劳动者,从没有过持之以恒的锻炼过,拿什么跟人家硬拼?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而且一旦纠缠在一起就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要么生要么死,没有任何其它可能。 所以他只能逃,期望在逃的路上能伺机杀了黄兴,就如在吐蕃时杀东赞那般。 可是逃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发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黄兴并不急于追上自己,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后面,他明白黄兴的意思,就如先前在山洞里时,若趁自己不经意杀了也就杀了,但心中那口恶气如何出?尤其是这等心高气傲又遭受挫折导致家破人亡之人,早就偏执到了极点。三天内被自己接连耍了两次,怎会不对自己恨到骨子里?怎会不想慢慢折磨自己? 所以黄兴打的主意便是跟着自己跑,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再也迈不动步子时再一举拿下。这样一来倒下后可以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二来也可防止万一,毕竟近身缠斗也会有偶然,虽然其的胜机比较大,但也并不是没有翻车的可能。 所以黄兴一直不远不近的缀着自己,就像猫儿戏耍疲于奔命的老鼠一般,这让他所有的想到的计划都一一落在了空处,只能竭尽全力跑下去。 跑啊,不跑怎么办? 往哪里跑?自然是往山外跑,好在此时天虽黑但大致还能看到路,好在这条路曾背着许清菡走过一次而且这两天又走过一次,算是熟悉了,倒是不虞迷路。 只要能跑到那条河边就行了,实在不行就跳河?就不知道黄兴会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而且自己的体力也得能撑得到那里。 在想明白黄兴的打算时,他稍稍放慢了脚步,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包袱在山洞中就扔掉了,如今身上唯一的负重只有手里的那把刀,这是万万不能丢的,实在不行还要靠其跟黄兴拼一把。 此时黄兴也是叫苦不迭,他可没陈辰想象中那般写意。虽然抱着的确实是陈辰猜到的心思,但想很轻松就追上陈辰也不容易。而且在陈辰体力耗尽前也不敢太过造次,毕竟陈辰手中有刀,一个不小心,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如果说陈辰还算熟悉这座山,那么黄兴则是更熟悉,他见到陈辰跑的方向怎会不明白?这是想往山外跑呢,如果让其过了那座桥还真不好说,毕竟快到人家了,万一出来个帮手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到时谁是猫谁是老鼠还不好说。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其过河,甚至连河都不能靠近,这家伙逼急之下必定会跳河,到时难道还跟着跳河抓他? 至于此时……还是跟着吧,消耗其的体力才是上策。 对于两个都很谨慎的人来说,这样的局面都是彼此能接受的。 …… 陈辰觉得自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是凭着毅力和求生的意志狂奔。 这种感觉曾经历过一次,那便是在吐蕃遭东赞追杀时。区别是东赞乃有勇无谋之辈,所以能被自己依仗地形和算计击杀,但黄兴与东赞不可同日无语,想要算计黄兴显然没那么简单,毕竟万一被识破自己就将被动无比,将毫无还手之力。 好在离那条河应该不远了,计算了一下距离后,他猛吸一口气,将存下的最后一丝体力给榨了出来。 黄兴亦是气喘吁吁,本来已经快追上陈辰,几乎也触手可及,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猛地向前窜了出去,离自己又远了几步。他也知道离河已不远,所以也是狂喝一声,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该收网了!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到了河边,但陈辰并没有丝毫犹豫,似乎从未想过要往河里跳,而是径直踏上了木板桥。 这让黄兴有了一刹那的诧异,难道陈辰没想到这一步?还是因为没体力不敢下河或是河那头有埋伏? 转瞬他才意识到,陈辰以死遁的方式逃离,加上在山里三天,连自己的出现都未意料到,怎么可能会有埋伏?而且看上去这家伙已经撑不下去,据自己估计他连桥都未必能跑得过去。 就是这一瞬间的诧异,让他又被拉下了几步。 但不要紧,他大跨步跟了上去。 你已经不行了,接下来就是我玩你的时间了! 终于,他前方不远处的陈辰一个趔趄然后摔倒在桥面上,那把刀也摔落在前方几步之远。 天很黑,只依稀看到陈辰翻了个身躺在木板上,他冷笑着扑了过去。 然后……陈辰缓慢向前方挣扎翻滚着,这没关系,你已是强弩之末,说不定这一滚之后你就再也动弹不得,因为你已经虚脱了,甚至你连爬起来走几步拿刀的力气都不再有! 没有刀,我还怕甚? 这便是差别!你甚至已经无法站起来,但我还有余力,接下来就是我表演的时间,我会让你后悔做人! 黄兴心中充满着得意,因为终于一雪前耻了。 你杀了我所有的手下都不要紧,因为我并不看重他们,土匪哪里没有?没了一支再拉一支就是了。可你落在了我的手上,你的命只有一条! 你终于输给了我。 哈哈大笑的黄兴高高抬起脚,重重踩了下去。 你不是能跑的么?我便先将你的腿给踩折了! 可是陈辰又向前滚了一步,然后……他的手竟然抠着一块木板,随着他的翻滚,木板也被带了起来。 这是很简单的桥,用一块一块的木板拼起来的桥面,木板下便是滔滔河水。 这一脚已经收不回来,重重落了下去,也就是说……他这一脚踩空了。 第九十八章 姿势不及格,零分! 黄兴情知不妙,顿时惊慌起来,慌乱中伸出手胡乱握着,终于一把扯到了铁索。 哗啦一声,额外多承担一个人重量的铁索陡地弯了下去。 并没有掉下河,而是悬在了桥下的半空中,一只手牢牢抓着铁索。 陈辰确实已经油尽灯枯,甚至于连起身去拿刀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而且黄兴拉着铁索坠了下去,让整座木板桥都晃动起来,就连身下的木板也向着空了一块的后方滑动着。 他知道此时是最好时机,转瞬就将逝,错过就永不再有。 本来确实打算跳河,但到了河边时发现以自己现在的体力状况很有可能会淹死在河里,而且在看到木板时陡然想起那日在背着许清菡时,土匪正是把铁索砍断毁了桥才阻止自己过河,最后靠着掀掉的数块木板才逃出生天。 桥虽然毁了,但过了这么久肯定被人修了起来,仍是铁索,仍是木板。那么既然土匪可以掀木板毁桥,自己为何不能?所以决定赌上一记,赌这黄兴在激动得意之下料不到此处,这才有了先前这一幕。 他确实摔倒了,确实动不了了,但手一直抠着木板,就等着黄兴过来! 黄兴正努力地晃动身体想往上攀爬,一旦让其爬上来就将是自己的灭顶之灾。可是确实没有力气了,虚脱的他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于是只能咬着牙,一手撑在一块木板,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拔出了匕首。 一见匕首,黄兴的眼神顿时绝望了起来。 下一刻……并没有所谓寒光,因为天太黑看不到,也没有血光,还是天太黑看不到,陈辰只感觉到有液体溅入了自己的眼睛里。 那是黄兴的血。 他揉着自己的眼睛。 “啊……” 与此同时,一声似乎能叫破喉咙的哀嚎,黄兴握着铁索的右手的五根手指齐整整的断了四根,然后便是扑通一声。 很巨大的落水声。 这个落水之势可不及格,零分!陈辰喘着粗气看了半响,如此想道。 “叫破喉咙也不顶用的啦。” “你看,本来你可以轻轻松松的把我的脑袋拎走喂狗,可现在呢?即使你不死,这苦头也是吃尽了吧?” “这个习惯可是很不好滴,我才不会像你那么二。既然要动手,那自然是得着机会便下手。以后学着点,像哥一样决绝些,说动手便动手,从不拖泥带水。” “不对不对,如果淹死了自然就没有以后啦,那就在地府里决绝些吧,上斗阎王下斗小鬼,拿出你的自负和聪明劲儿来。” 如今这黄兴无论是生是死都已不重要了,断了四根手指这种痛楚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就算淹不死,也没有能力再来找自己麻烦。 不知休息了多久他才爬了起来,捡起那把刀,走过了这道一有动作便颤颤巍巍的木板桥。 已经是夜了九点多了,天仍是黑窟窟的,独自一人深处这荒郊野外还是有些渗人的。 之前衣裳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此时平静下来经凉风一吹,顿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可别感冒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嘟囔着往前走去。 是出山的方向。 本来就已计划好今晚要出山的,因为要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今天白天“自己”已经下葬,曲里城里别的人家不至于,但雷家可能仍会不死心,有可能不在早晚会偷偷摸摸的过来挖坟盗尸。 虽然说雷家对自己的身体特征完全不熟悉,但还是应该会想要眼见为实,并且分析判断一番,然后才能确信自己是真死了。 如果刘小满能意识到,今晚就应该会挖坟,那家伙的性子显然不会在乎什么挖得挖不得,只要想到就一定会做。 他打算去自己的坟前守一守,看看能不能碰到刘小满,毕竟此时还不能曝光自己。 只是……他陡然想到,刘小满会不会与雷家撞到一起?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算了算了,如果这种概率都能被碰上,就说明是天意,留着给李浩头疼去吧。 …… …… 在陈辰“下葬”后,刘小满便处于煎熬的状态,因为他发现没有合适的借口留在孙家,倒是不会有人赶他走,但整个孙家都死气沉沉的,他一个无所事事的外人呆着心里别扭的很。 不过小妹的状态还很不好,这算是他终于给自己找到的留下来的借口,然后委婉的说了出去。但是孙实夫妻看着他的眼神很是有点怪,这让他的心里有些虚。 毕竟他与小妹……或者说他对小妹的态度还是很能让人看出异样,尤其是见多识广的长辈们,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怕是早就落在人家的眼里。 于是心虚的他借口要出门转转看看,一来是要逃避那灼灼打量目光,二来要去找孙可和孙易二人,打算晚上开始挖坟大业。 到了此时,他越来越笃定陈辰是个大骗子,骗子所有人的惊天大盗。 神神秘秘的把孙可和孙易都拉到无人处,交头接耳的谈了好一会。 先开始自然是遭到严词拒绝的,可在他一遍又一遍“剖析”后,孙可与孙易也开始疑惑起来。 难道真是死遁?别人不说,孙可可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陈辰的,从与沈淼对战,到吐蕃之行,再到以一己之力将自己从大牢里救出来,似乎……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的被人砍了脑袋吧? 既然有了怀疑,那就代表动心了,于是二人在刘小满一遍又一遍的蛊惑之下,终于同意了晚上去挖陈辰的坟。 反正……都这么熟这么亲近关系这么好,即使是真死也不打紧的是吧?也不会怪罪的,大不了以后逢年过节多烧点纸钱给你。 一切说定,刘小满重新回到孙家,耐心的陪在小妹身旁开导着,一边开导一边不耐烦的看着天色。 终于等到天黑了下来,又等到各家各户都熄了灯,三人这才偷偷摸摸的出了门,带上工具摸着黑向着坟地走去。 陈辰所葬的坟地是孙家的祖坟,离村子自然不会远,他本来是没有资格葬在人家祖坟里的,但现在已是孙实的义子,加上曾为村子做出很大的贡献,所以孙明决定将其葬入孙家祖坟中,省得其成为孤魂野鬼,这一决定也得到了赞同,族里出奇的没有人反对。 很快,坟地已近在眼前,可三人却一齐停下了脚步,因为在陈辰的坟前,竟然有很微弱的火光! 鬼……鬼火?三人相似一眼皆是大骇。 “不对。”率先反应过来的刘小满轻声道。 “这才葬下去哪来的鬼火?而且鬼火怎么会是这个颜色?” 这就是说有人在挖坟?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人动着挖坟的心思? 刘小满抿着唇严肃且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城里的某个王八蛋家里的人。 此时应该怎么做呢?他学着陈辰摸着下巴,想着陈辰这个家伙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处理? 第九十九章 你是我老大 如果是陈辰会怎么处理?刘小满苦苦思索着。 那家伙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是焉儿坏,凡事都会追求利益最大化。加上还有自己的目的,得要将其结合起来…… 终于,刘小满满意地打了个响指,与孙旁的孙可与孙易轻声吩咐了两句,二人听后表示完全赞同,然后埋头原路返回,回村子里找人去也。 刘小满则是颇有些志得意满,因为他自觉做出了一个最英明神武的决定。 这个坟我们可以挖,但你们算什么东西?无论他是真死还是假死,这个坟都不是你们能动的。我不知道便罢,既然被我撞上了就得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他一边猫着腰向着远方走了几步,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一边暗赞着自己的“远见卓识”。 幸好有他,若不是他的远见卓识,这事儿可就大了,所以这个村里所有人都得感谢我! 不是么?某个王八蛋既然趁夜来挖坟,目的自然是想辨别真死还是假死,那么这个尸体一定是要带走的,否则怎么辨别?等明天发现坟被人挖了、遗体没了时却已经晚了,到时全村人哭都哭不出好声。 现在这样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一切按着刘小满的计划在走。 火光熄灭了,挖坟的有五个人,抬着尸体正打算离开时,刘小满抽泣着晃悠着一边走向坟,一边喃喃着什么“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我兄弟一场,最后一晚来看看你……” 自然会发现五个挖坟的人,自然是大惊失色,然后便是高声嚎叫。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 “原来是你们!我警告你们别想着跑,这个地方你们跑也跑不远,乖乖的留下把话说明白了还有得商量,否则被抓到打死也就白死了!不信你们敢跑一步试试?” “就算逃走了爷爷也抓到你们家里!” 那五人齐齐打了个冷战,因为如果他们逃了再被抓到,被打死确实是白死了。 只是……怎么这么衰?挖个坟恰巧被刘小满这个混球给碰上了? 五个人都是雷家的家丁,与刘小满自然是眼熟。 …… 虽然没敢逃,但闻迅而来的村民们群情激愤,一顿痛揍肯定少不了,而且也被绑起来了,毕竟这并不是揍一顿就能了结的。 刘小满在将已经发臭的无头尸体拖回棺材时趁机检查了一番。果然,这具尸体的手指上并没有戒指,也没有经年累月的勒痕! 就是说嘛,果然是死遁!刘小满的自信心已经爆棚。 这一局完胜!既把这五个人给抓住,又省得自己动手挖坟,还得到了这家伙装死的消息,一举三得。 今晚的月色是真好啊,不对不对,是心情真好。 这是哪个王八蛋的尸体?呸呸呸,真特娘的恶心真特娘的臭,爷爷都快熏吐了!改天非得给你刨了,让野狗叨了去。 平白无故被你赚了几滴眼泪,姓陈的爷爷要找你算账。 可是此时还是得把这个无名尸体给葬好了,陈辰既然采取了死遁的方式肯定有他的道理,骂归骂,可不能坏了他的事。 正叉着腰暗自得瑟时,忽然感到脑门被一个硬物给砸了,且砸的生疼,顿时大怒,大吼着四下打量一眼。 “谁……” 咦?大伙儿都在忙着,批斗的批斗、挖土的挖土、封钉的封钉,根本没有人注意他,那会是谁这么无聊袭击我? 刘小满心中一动,莫非是陈辰回来了,在提醒自己与他会面? 倒还真是有可能,还是莫声张的好。 于是他把骂人的话给生生憋了回去,只是那声“谁”字已经出口,已经有人在好奇的打量着他,总归是要把话给圆了的。 “谁给我一把刀,劳资把这几个畜生的脑袋给砍掉喂狗!” 怒气冲冲的刘小满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般,似乎是因为陈辰的坟被挖然后越想越气,气到最后控制不住情绪了…… …… 浩浩荡荡的村民押着五个五花大绑的掘墓者往村里去了,刘小满也跟着回村。等夜深人静时再次出了门,与孙可孙易三人碰头后又赶到了坟地。 没有丝毫意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坟头上。虽才数日,但却恍惚似一辈子。 刘小满向迎过来的陈辰推了一把,本想抱怨些什么。出乎意料的是,仅轻轻推了一把,陈辰竟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个跟头。 这是…… 四人抱在一起,好一阵感慨,刘小满这才知道,为何陈辰几乎一推就倒。 原来跟那姓黄的匪首打了一架,差点把命丢了,最终断了人四根手指才算脱身。 “只是……”刘小满皱着眉道:“那个黄兴可不一定会死,他既然知道了你是死遁,那雷家也会知道,你不是白忙活了一声?” 陈辰摇摇头道:“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呢,没想到还是不动脑子。” “先前不是说过么,土匪跟雷家是相互合作的关系。如今黄兴已经没有被利用的价值,还敢傻乎乎的跑到雷家去?他知道雷家那么多秘密,怕是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刘小满愣了愣,心道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那么问题来了,你为啥要演这么一出苦情戏?别人就不说了,你不知道小妹有多伤心么?而且你打算怎么收场?” 陈辰正了正脸色。 “自然是有原因,而且是非如此不可的原因。” “不过此事牵涉重大,不能随便让你知道,除非你打算入我的伙。” 入伙?刘小满依旧愣着。“怎么搞得像是土匪似地?” “本就是入伙做土匪啊!”陈辰悠悠道。 刘小满大惊,用了好一会来消化这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你得告诉我,此事刺不刺激?” “绝对刺激,你想象不到的刺激,但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老……不怕,嘿嘿,就是不怕。”刘小满终究不敢在陈辰面前自称劳资。 “你确定这是走的正道?” “没有比这更正的道了。” “我家老爷子将来知道会以我为荣么?” “绝对会。” “最后一个问题,做成了这事儿……会成为小妹口中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么?” 陈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怕是这最后一句才是这家伙的真正心思吧? “于你自己而言,这确实是,但于别人而言可不一定,因为很有可能你成功了也没人知道你的功绩,但小妹肯定会知道。” “那就成了。”刘小满兴奋的拍着手。 “我干了,要我干什么你吩咐下来,从今后你就是我的老大。” 第一百章 众口铄金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一早附近的几个村子就都知道了昨夜有人挖坟盗尸的事,等到孙家村的人将这五人押到城门口时,后面已经跟了好长一串人群。 没办法,土匪的事刚了,热度还没过去,为了大伙儿的安宁献出自己生命的“忠勇之士”陈辰陈公子竟然被人盗尸了,岂不让曾受尽土匪苦头的百姓义愤填膺? 泥腿子们都跟着入城了,城里的百姓们也陆续知道了这桩事,自然也是同样的义愤填膺。这边“忠勇之士”才下葬,当天晚上就被人挖坟盗尸,到底是谁如此丧心病狂?难不成是土匪的同伙报仇来着? 曲里城就这么大,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被五花大绑的人乃是雷振雷员外家的家丁。这可奇怪了,雷家前些日子还帮助孙氏酒坊捉拿过王二蛮还酒坊清白,怎么这两方莫名其妙怼起来了? 孙小妹自然是跟了过来的,她打算击鼓鸣冤。此时的她还不知道陈辰是死遁,所以在经过昨晚一事后,曾经乖巧懂事可人小猫一般的孙小妹变身为愤怒的护崽母猫,一路哭哭啼啼的逢人便说自家先生的悲惨遭遇。 于是围观群众们都知道了内情,原来这五人在打算将尸体盗走时,恰巧遇上打算今天一早回城所以前一晚去跟好兄弟陈辰道别的刘小满,撞了个正着后就出现了今天这一幕。 连尸体都要盗走,这仇还很不小,可看起来这两方显然是没有多少旧怨的,也就隐约听说过雷东海雷公子因为陈辰被雷二爷扇了一个耳光,但这才多大个事?根本不至于啊。 然后又有人提醒,如果是一个人还有可能是私仇,但这五个人全是雷府的家丁,显然不是个人恩怨,而是代表着雷家了。 所以陆续开始有人怀疑雷家与土匪有染,众口铄金嘛,这消息很快被当成真理给传遍了曲里城。 其实说起来这也不算冤枉雷家,雷家确实曾跟土匪有染,但这一次确实只是想看个明白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可就给知县李浩出了个难题,他算是比较晚得到消息的,等知道时浩浩荡荡的人群已经过来了,用来告状鸣冤的鼓也被敲响了。 李浩摸着稀稀落落的胡须想了一会,然后升了堂。那个才勉励过不久的孙小妹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经过给说了出来,李浩的眼神在那五人身上扫了几圈,未作任何实质性的表示便退了堂。 当然,那五人肯定是暂时扣押起来。 这算是个突发状况,他先前与陈辰商议时倒也聊到过此处,最终两人一致认为雷家很有可能去挖坟盗尸,但并未料到雷家行动这么快,而且还会被刘小满给撞上,毕竟太过凑巧,自然不会料到有如今这一出。 当初认为盗就盗去吧,反正雷家也没人熟悉陈辰的身体特征,以此来让其死心也是好的。但如今事已经出来了,解决是必须要解决的。 因为影响太大了,曲里城就这么大,这么大的事很快就传的满城皆知、刚刚才让百姓对自己这个知县刮目相看,如果再和稀泥,又得回到从前的境地了。 只是这个“度”得掌握好,既不能过分反应,从而让雷家对自己起了疑心。又不能不反应,否则雷家仍会怀疑,毕竟百姓都很义愤填膺,你却仍在和稀泥,这么反常不是欲盖弥彰么? 至少也该表示一下,对各方都有个交代才是正理。 所以李浩在公堂上什么都没表示,只是先把人扣押起来,因为他觉得雷振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这件事他不太好处理,对于雷家来说更是棘手!如今百姓众口一词的说雷家与土匪有染,雷振能不急么?那神臂弓正处在重要关头上,雷振怎敢不尽快把这场火给灭了? 或许……还能借这件事让雷家出些血?与钱无关,他此时想的可不是钱,毕竟已经与陈辰计划好了那么些远大的目标,一旦做成想要多少钱得不到?他想的是人,雷家安插在县衙里的人。 之前一直对其处于放养的态度,不闻也不问,反正也从未打算与这些豪门大家硬刚。如今要与陈辰谋划大事,这些人可就碍事了,借此机会撵出去岂不是好? 至于撵出去之后……李浩闭目沉思了一会,然后唤来了衙役。 …… 到了晚上,雷振终于出现在了县衙的三堂中,李浩与其进行了一番“深入”的长谈。 李浩表示:“这事儿是你雷员外指使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我也不想知道,但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说服世人的理由!跑这么远去偷一个尸体,难不成五个人一起得了失心疯?没人是傻子!” 雷振一边擦着汗一边表示他很理解,也不知那汗水是因为胖子怕热还是因为受了惊。 当然无论怎么处理,雷振与李浩都明白,底线是不能牵连到雷家。所以在一番唇枪舌剑以及讨价还价后,雷振安插在县衙里的三个“奸细”被连根拔起。 用的理由很简单。 “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后,五名盗尸歹人终于招供,此事实与雷家无关,全是县衙内三名官人蛊惑指使。” “这三名官人也已招供,原先陈辰曾在曲里开酒坊时,三人见酒利丰厚,曾去敲诈过陈辰,但被陈辰当面羞辱。” “至于为何要指使他人盗尸……还是因为酒利丰厚,致使三人利欲熏心,打算以盗尸的方式逼着孙氏把造酒的方子交出来换遗体!” “因此事乃盗尸未遂,所以三人被当场革职查办并挨了板子,还需对受害者家属进行赔偿……” 总而言之,罪是有的,但不至于蹲大牢,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只是雷振在步出县衙时仍在疑惑,李浩知道自家有人手安插在他的身边,但并不知道是三个以及哪三个,所以一定是那五个心腹在严刑之下才逼供的。他疑惑之处在于,李浩为何要把三人一网打尽?这是想做些什么事了?不是以前那个知县了? 雷振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这个节骨眼儿李浩的这个动作可谓意味难明,看来得抓紧时间安排,免得夜长梦多。 第一百零一章 七个纨绔 如此又过数日,余波终渐消。 曲里城中的孙氏酒坊就如同前任主人陈辰一般,初现时虽璀璨,可惜也只是一闪而逝。尘埃落定后,酒坊已关门上锁,所有的伙计都已离开,至于去向……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名义上的现任主人刘小满也已不见了踪影,这个纨绔曾在押着五名盗尸歹人回城时出现在人们面前。再后来不知怎地,与数名交好的纨绔捣鼓了两天后,竟扬言几人要结伴去游历天下,而且说走就走且一个下人都不带,很快几人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终于,土匪与陈辰带来的风波散尽了。虽才短短数日,但啸聚山林的土匪已经成为了历史,为民献身的陈辰也已只偶尔出现在某些人的闲谈中,如果没有变化,最终结局必定是不再有人记起,彻底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孙家村里,村民们的生活重新回到熟悉的轨道上,除了孙恒与他带走的数人仍不知去向外,曾跟着陈辰出去的人基本上都回来了,重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生活,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就像他们的父辈以及祖辈一样。 某日村里忽然来了一行人,径直向着孙实家行去,为首之人竟是那本该去游历天下的刘小满。 在孙家,刘小满当着已回到家的孙小妹与孙实夫妻的面说了一段话,说完后一行人转身就走,未作任何停留。 “孙叔、孙婶,我要走了,我和同伴们要去做一件伟大的、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我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也许很快,又也许会稍久些,但终归不会太久。所以,我想恳求二位,在我回来之前,请不要将小妹许给别人家。” “小妹,陈辰曾跟我说过,如果我想娶你,就必须要保证你是我将来的当家主母,否则没得商量,当时我没有回答他,因为难度太大。” “现在我已想明白,再难也要迎难而上。如今我要走了,一大部分是为你而走,等我再回来时,我就会是你口中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不再是曾经那个混吃等死的刘小满!我将有足够的资本去告诉所有人,我有资格去选择我的正妻、选择我的幸福!” “所以……请你等我!” 孙小妹愣愣看着慢慢消失在眼前的刘小满,眼中噙满晶莹的泪水。 这是陈辰“死”后孙小妹所能得到的最好消息,也是陈辰留给她最有价值的“遗产”。 直到现在,包括孙小妹在内的孙家村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们念念不忘的陈辰其实就躲在不远处的深山里。刘小满一直忍着冲动未告诉孙小妹,正是因为雷家说不定还会来打探,这场戏既然已经演到了现在,既然已经花了这么大代价,不在乎在多演一段时间。 …… 离开孙家村的刘小满等人再次现身时,已出现在深山中。 一二三……七? 七个? 陈辰目瞪口呆看着包括刘小满在内、一共七个站没站相的纨绔,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都熟识的,当初也来酒坊里玩过,关系还算不错。王二蛮带着韩进来找茬时,正是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们出现,给了混混们迎头痛击。 只是……你真确定这几个家伙能有这等决心? 陈辰虽然没有说话,但刘小满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担心着什么,于是凑到他的面前,讪讪笑着。 “不用担心,都是我的好兄弟,从小还光着屁股时就一起出去打架的,保证没人会泄密。这次回城跟他们说了之后都嚷嚷着要来,说我能做到的他们也同样能做到。我想着也是,走鸡斗狗混吃等死的日子过得太久,也都老大不小的,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 陈辰摸了摸鼻子,无奈的看了一眼仍旧站没站相的众纨绔。 这几人都是十好几岁乃至二十来岁的年纪,跟刘小满的身份一样,生下来就不愁吃穿,将来的一家之主以及继承家业轮不到他们,这等性子读书自然也是不行,所以终日吊儿郎当。 刘小满说的没错,顽劣以及混吃等死就是这几人一直以来的状态。如今大概是过腻了日子想要寻求新的刺激,又或许正如刘小满先前所讲,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做些实事正事。 如果是前者,那么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我这里不是提供新鲜刺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娱乐场所,也不是体验生活的真人秀。 如果是后者倒是可以考虑,但也得让其做好心理准备,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别两天一过公子病就犯了,嚷嚷着不呆了。 “承蒙诸位兄弟看得起。”陈辰抱了抱拳,打了个开场语。 “要知道陈辰所涉之事极为机密,一旦入伙就别想离开,所以诸位得考虑清楚了。” “入伙”二字一出口,众纨绔顿时蠢蠢欲动两眼放光,陈辰一由长呼了口气,继续无奈道:“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说是穷山恶水并不为过,刺激会有的,但除了刺激之外呢?” “所有一切全要靠自己,先说这衣食住行吧,衣服臭了自己洗,这是肯定的。然后是这吃食,虽然山外会有补给送进来,但现在天热放不长久,所以饿肚子的时候肯定会有。至于住,山洞里倒是很凉快,就是蚊子有些多。” “当然,出行全靠两条腿。” “如果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还能克服的话,还有更艰苦乃至凶险的。” 陈辰扫了一眼,发现众纨绔仍是一脸的期待。 “咱们是要训练的,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达不到我的要求,挨踢挨鞭子将是家常便饭。” “娇生惯养、被人伺候惯了的你们,可以吗?” “最后是凶险,这一次有可能会送命,真的有可能会送命!如果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是入了伙再想退,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众纨绔皆相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其中一位名叫李保的竖起手指嚣张地摇了摇。 “你和小满能做到,我们自然也能做到。这刺激显然是有了,命不命的暂且放在一边,谁丢了那是自个儿活该。我只追问一句,做成此事后,能不能让家里人对我等刮目相看甚至引以为傲?” 陈辰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二章 狼骑 直到回到山洞里时,陈辰仍旧觉得这几个纨绔并未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对困难的认识不够。但该说的自己都说了,既然都选择留下来,到时也别怨天尤人。 在几人都将随身的包裹放到角落里时,他忽然想到,如果这几人确实是有了洗心革面的想法,打算以此为契机去做一番事业的呢? 如果真如此,倒确实是这些人的一个契机,毕竟家世都不简单啊,虽然曲里既偏僻又小,所谓的豪门大户在真正的世家门阀面前不值一提,但谁家还没有几个得力的世交亲友?姻亲、同窗、故交…… 盘根错节、同气连枝本就是这些大户人家难以对付的原因,于这几人而言,代表的是起点天生就高人一截,真做出一番事业也是有可能的。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洞外的热度有些高,但山洞里还是挺凉快。 并不是原先的山洞,之前那个山洞面积太小,这是才寻到的,打算以此为根据地。 “那啥……”先前摇手指的李保放好包裹小跑着来到他的身旁。 “咱们也算正式入了伙了,可如今连名号都不知道呢!就算你说的机密之事暂时还不能说,但名号总不是机密吧?” 陈辰嘿嘿笑了两声。“你想要什么名号?” “自然是威武霸气的。” 陈辰向刘小满拍了拍手,还蹲着放包裹的刘小满便打开了包裹,露出了里面一堆黑色的面具。 铁质的黑色面具,而且是狼头的模样,看起来做工非常巧,陈辰取了一个戴在脸上,顿时像是换了个人,显得无比狰狞。 鼻子和嘴巴处的凸起很高,声音经过此处震荡后变得嗡声嗡气且多了些金属质感,结合那狼头的狰狞,倒确实有着几分铁血残酷的模样。 “列位兄弟,尔等觉得狼骑帮这个名号如何啊?” “狼骑帮?不伦不类!”刘小满掸了掸手。 “别的就不说了,就说这为啥叫狼骑?你先前还说出行都靠腿,连一匹马都没有还怎么叫狼骑?” 陈辰取下面具,打量了两眼后越看越觉得满意。 “小满这个面具做的不错,不过不会被人顺藤摸瓜吧?” “当然不会。”刘小满得瑟的昂起头道:“为了保密我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总共有多少个?” “二十个啊,数量不是你定好的么?” 陈辰点了点头。 并未想到刘小满会带这么些人来,本来是打算过几天慢慢从村子里抽些人出来的,如今既然平空多了这几个,那么人数就要重新计议了。 他想了想道:“先回答你之前的问题,称号叫狼骑纯粹是我个人喜好,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很拉风,所以就用了。至于马……暂时没有但总会有的,而且是每人都有。” 对于这个狼骑确实是他的个人喜好,原因是曾迷过一款游戏,里面有个兵种叫狼骑兵,那一手“网”的技能可是大杀器。 此时莫说这些纨绔,就连陈辰自己也未意识到,只是玩笑性质的一句话,只是一群二世祖的一时心血来潮,竟成就了日后名动天下的狼骑军! …… “这面具嘛,只有有外人在场一定要戴起来,咱们的身份都不能暴露。” “还有这称呼得改,喊名字太拗口太费事。” “我叫老一,从我排起,日后我便是老大,至于你们……刘小满排老四,后面你们自己随便排。” 刘小满不满道:“凭啥我是老四?老二老三是谁?” “老二当然是孙恒啊,怎么,难道你要跟他争?” 刘小满立刻陪上了一脸笑。“不敢不敢,怎敢和他争呢?” 虽说孙恒平时不怎么说话,也有好些日子未见了,也莫说孙恒与陈辰的关系,就是这未来大舅哥的身份,他也不敢争啊。而且他也知道陈辰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你正打着小妹的心思呢,还不讨好未来大舅哥? “那老三呢?孙可?我可不服!”刘小满嘟囔道。 陈辰端祥着面具越看越喜,于是又给戴上了,声音顿时换了个人。 “好了好了,这只是个称呼而已,多大个事也值得争?你要给你就是。老三是你,老四是孙可,接下来你们自己排。” “往后都按排行称呼啊。” 几人都挑了合适自己的面具戴上,李保排了老五,喜滋滋的凑了过来,道:“老大,兄弟们中午饭还没吃呢,这头一顿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啥?”陈辰嗤笑道:“庆祝?你看我这儿有吃的?不瞒你说,我早上就断炊了。” “先前就说过啦,饿肚子将是常事。” 戴着面具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一齐苦着脸道:“这么快就开始了?那这得饿到什么时候啊?” “不急不急。” 陈辰大手一挥,接着道:“没有枪没有刀,敌人给我们造。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别忘了咱们此时的身份,如今我们是占山为王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 “即刻出山,去干一票大的,接下来的几天全靠这一票了,否则咱们就得去啃树皮。” 顿时一阵欢呼,可随即发现,这两手空空的出去打劫? 陈辰嗤笑道:“还真以为去打劫?咱可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兵器和吃穿都在等着呢。” “先把衣裳给换了,哪有穿成这样当土匪的?你们是去打劫还是去观光呢?” “不会没带吧?刘小满没告诉你们?” “带了?带了就好。” …… …… 临近六月,已快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大山的某条小道通向官道,此时那官道上正缓缓行着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一位戴着斗篷的老人家。 许是阳光太过炽热,官道上的行人极为稀少,这辆驴车显得形单影孤。 赶车的老人家许是心疼驴子,所以走得极慢,一人一驴都显出有气无力的样子。 行至山道通往官道的交叉口时,忽然从树丛中跳出来八个带着狼头面具、凶神恶煞的男子。 “呔!你这老汉,识相的把东西留下,否则莫怪爷……哼,莫怪咱们不客气!” 老汉“哆嗦”着抱着拳作着揖求着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求好汉放一条生路,小老儿无法向东家交代啊。” “嗯?兄弟们客气你是当成服气了?再问你最后一次,是把东西留下还是连命也一起留下?” 老汉哆嗦着抹着眼睛,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狼头,苦着脸道:“好汉们能否留下个名号?小老儿也好跟东家交差呀。” “哈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狼骑帮是也,但可让你家东家前来寻仇!” 第一百零三章 并不简单 在有心人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之下,大山里重新有悍匪占山为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曲里。 说是一群戴着黑色狼头面具的土匪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官道上劫车,被劫的是曲里刘大钟家的一车货,损失就不说了,重要的是人,幸好人没什么事。 驾车的是一个很得刘家信任、为刘家做了一辈子事的老人家,据其称这群自称狼骑帮的土匪很是凶残,没人性到连他这样可怜的老人家都不放过,他能逃得性命完全是侥幸。 这个消息彻底震惊了所有人,没人知道这群土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是刚刚剿完了么,怎么又出现了?难道说并不是同一群人,先前那帮人被剿把地盘空了出来,被现在的这帮人给占了? 若果真如此,倒真是应了一首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土匪啊……百姓只是想过些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难道就没天理了么? 人心惶惶是一定的,没人不担心好生生睡着觉、会有一群土匪冲到家烧杀抢掠!幸好知县大人不久前才大发神威,如今新来的土匪立足还未稳,不正是趁此时机再将悍匪剿尽的大好时候么? 所以很多人的目光投向了县衙,甚至还有多人前往县衙请愿,请求知县大人再一次力挽狂澜,在土匪还未坐大前将其彻底剿灭。 事实上李浩在得知又有土匪出现时就已“大动肝火”,然后自然是选择顺应民意。接下来便有了一拨又一拨的乡勇进山,但每次都是满怀希望的进山,两手空空的出山。 这山太大了啊,往西一直到吐蕃了。而且土匪的隐藏之处显然会很隐蔽,随便找个山洞藏起来就可以,实在不行跑就是了,想靠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能依靠这种办法剿了土匪,也不至于让先前那一群土匪盘踞那么多日子。 算起来这也怪不得知县,毕竟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如今没有人知晓关于那群土匪的任何消息,不了解自然无法针对,也算难为知县了。 先前那引虎出山的经历已经成了前车之鉴,现在的这群土匪显然不会上当。 既然剿不了,乡勇们也只能散了,毕竟都是各家各户的一家之主,还得肩负着一家的生计呢,哪能把时间全浪费在这看不到成效的剿匪上?好在这些土匪似乎是因为被剿过,看起来知道了些分寸,一直未曾骚扰过普通百姓,只是隔三差五的出现在某条令人意想不到的道上,劫上某个大户人家的一两辆车便罢手,而且也不敢取人性命。 如此这般,对大多数人来说,也算能让人接受,算是相安无事。只是大户人家可就叫苦不迭了,货物总是要调运的,唯今之计也只能加派人手以防不测了。 …… …… 让大户人家风声鹤唳的始作俑者,狼骑帮的老大陈辰如今正在山里带着众纨绔跑着圈。 如今曲里的乱象自然是他与李浩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些所谓被劫的货物也只是补给而已。山里的人并不多,如今仍是他与七名纨绔,八个人要不了多少补给,所以出山“抢劫”的次数也很少。 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万一不慎暴露可不就是前功尽弃? 大山里的生活是单调枯燥的,所以除了跑圈还能干啥呢?一圈一圈的跑,跑得那七人都快吐了,就连陈辰自己也快要吐了。 但仍是坚持跑下去,因为他对一直对在吐蕃被东赞追以及前不久被黄兴追的经历耿耿于怀。若是自己的体能好一些,若是身体素质更强悍一些,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如此惊险。 不过纨绔们可就不理解了,叫苦不迭是常有的事,毕竟跑步嘛,谁不会跑?与刺激以及期待中的大事件可完全扯不上关系。 换句话说,抛弃一切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跑步的。 陈辰气喘吁吁地握起鞭子对着掉队的老七抽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凄惨的嚎叫,大汗淋漓满脸赤红的老七捂着屁股猛冲了两步跟了上来。 “觉得无关紧要是吧?” “觉得幼稚是吧?” “觉得我滥用当初的约定是吧?” “觉得与你们的目的南辕北辙是吧?” 一连四个“觉得”,让包括刘小满在内的七人都抬起了头默默看着他。 陈辰示意七人停下脚步,自己则是握着鞭子来到最前方,面对着这七人。 平心而论,这七人的表现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他本以为会有人闹事、会有人耍无赖,但并没有,虽然有不满但都憋在心里,他跑多远这几人就跟着跑多远。 算是……小瞧了这几人。 “咱们是一个队伍,是一个要同舟共济的队伍。我觉得这样的现状不好,我不想搞成一言堂,任何人有任何看法都可以提出来,然后大伙儿一起讨论,摆事实讲道理,看谁能说得服谁。” “今儿便将这跑步当成第一个讨论的话题,当然,你们的不理解我都知道,所以无须讨论,我将我的理由告诉你们,看能否说服得了你们。”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陈辰觉得有些接不上气来,毕竟跑了很远的路才停下来,所以在将气息调匀后,他接着说了起来。 “这跑步,简单吗?简单,三岁小儿都会跑。可你们真会跑吗?你们扪心自问,真的会跑吗?” “让你们跑一里肯定可以,跑五里也可以,跑十里呢?肯定有人不可以了吧?如果是一百里的强行军呢?莫说你们,我也不可以。” “这涉及到两个方面,一个是体能,另一个是毅力,二者缺一不可。” “我知道这会儿你们一定在想,咱们为啥要跑?完全没有必要的啊。现在我告诉你们,有必要,很有必要。” “比如逃命的时候,你需要比敌人快一步远一步,这样才能保住性命。比如追击的时候,你还需要比对手快一步,这是立功或是以绝后患。你们会觉得这很扯,因为你们认为你们不会碰上这样的局面。” “可是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错了,错得离谱。” 第一百零四章 你一声号令……万马奔腾遮天蔽日 你们错了,错的离谱! 陈辰的表情很认真很严肃。 “咱们不谈大宋的崇文抑武,今天就来谈你们来这里的初衷。” “是因为你们过腻了混吃等死的日子,想要寻找新的刺激,但这并不足以完全解释你们的行为。很显然,你们尚有廉耻之心,你们知道不能再那样下去了,所以你们想要改变,所以你们跟着刘小满来到了这里。” “你们知道我在筹备着大事,你们想跟着,能让你们在责骂你们不成器的长辈面前扬眉吐气,能让你们向鄙视你们的人证明你们也可以。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需要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达到你们的目的?天上不会掉馅饼,收益越大风险便越大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我一开始就提醒过你们,这是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什么情况下会有生命危险?自然是在拼命的时候。” “为什么要拼命?因为有敌人,敌人想杀我们,我们当然也想杀敌人。” “这就是我将跑步作为第一步的原因,首先咱们得有体能,其次得有毅力,尤其是毅力,这玩意儿要么天生,既然你们天生没有,那就得靠后天的努力将它锻炼出来,要能人所能,也要能人所不能能,这可是能受益终生的!”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笔账还不会算么?” 陈辰看着若有所思的七人,微微一笑。 “事实上跑步的好处还不仅如此,我一直要你们跑整齐了,步伐要一致,队形不能乱,还不能有人掉队。这便是团队精神,咱们是一支队伍,不是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而是要成为一加一大于二的团队!” “当然,想达到这个目标显然并非一日之功,光靠跑步也远远不够,但总是要开始的,不是吗?” 七人相互看了一眼,刘小满皱眉问道:“你说的对,理解你的想法和做法,但……有些话听起来过于耸人听闻也过于下药过猛了些。事到如今,你总该告诉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陈辰哈哈大笑道:“就知道你们对危险的心理估计还不够。” 此时阳光炽烈,陈辰正对着强烈的光线,脸庞晒得有些黑也有些红,汗水一刻不停的从脸颊上滴落,落在被烤到龟裂的某块土地上。 有微风吹过,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蝉鸣声又再响起。也拂过额前发丝、露出带着微笑以及坚定的面庞。 “如今也该告诉你们计划了,我们目前要对付的是雷家,雷振和雷东海父子的雷家。” 顿了顿后,他眯起了眼。 “雷振与吐蕃人达成交易,要将神臂弓私运至吐蕃,数量还不知,此乃叛国!所以我诈死,所以我占山为王,因为我想要雷振父子死,我想要雷家家破人亡永世不得翻身!” “我还想要以此震慑所有宵小,让觊觎之人永远不敢打这等主意,否则雷家就是他们的榜样!” 声音很轻但却森然,还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理所当然。 七人再次相视一眼,眼神中都透着震惊。 雷家……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陈辰又微微一笑:“雷家算是第一步,如果一切顺利,就这第一步也足够你们在长辈们面前扬眉吐气,虽然此事不适合宣扬,但你们家的长辈一定会知道。” “当然我的打算不止于此,想必你们也看得出来,我先前说的那么慎重,显然是在做着更重要的准备,到时是去是留自是随你们的便。但此时,我必须得让你们都按着我的要求训练,不仅是训练你们,也是训练我自己。” 七人眼中的震惊还未散去,他却还在吊人胃口,众人自然是不依的,雷家这么大个事才是第一步,那第二步会是啥?怎会不让人心痒难耐? 所以刘小满不依不饶的道:“兄弟们既然都跟着你了,哪怕是先前不知雷家之事,也一直是你说向东大伙儿不敢向西,你说跑步大伙儿虽有怨言但从未偷懒,这还藏着掖着是几个意思?” 陈辰暼了一眼,摇头叹道:“也罢,既然想知道,那便告诉你们,也好给你们充足的考虑时间。” “解决了雷家之后,我会去吐蕃,我想要以只手之力搅动吐蕃风云、我想要让吐蕃成为我的垫脚石、我还要让吐蕃成为我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许久……无言。 俱是合不拢嘴。 这是纨绔们想也未曾想过的事,不敢想,因为遥远在天际。 陈辰蛊惑的言语又再响起。 “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遥远的视线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大雪山。” “你在草原上纵马驰骋,你手中的刀痛饮着对手的生命,你的脸上溅着对手的鲜血,你在残暴的笑。” “你一声号令,便是万马奔腾遮天蔽日,颤动的大地会让你热血沸腾,然后便是连绵不绝的撞击,鲜血会将太阳都染成红色。” “你骑在马上,入眼所见皆是残肢断臂还有无主的马儿。残阳西下,马儿轻嘶,你扬眉打马,带着残破的战甲,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气。” “然后你将回到大宋,带着你的骄傲而回。” “你不会高高昂起你的头,因为你会觉得所谓的意气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你有更远大的追求,你的未来……在天下!” “天下啊天下,何谓天下?若想知道,可与我一起前往吐蕃,终有一天,我会让这些描述成为现实!” 依然是久久无言,不过俱是没有了先前的震惊,而是双目赤红,带着对壮烈的渴望。 鲜血……征战……沙场……大概是每一个大好男儿心中保有的最原始的渴望,属于雄性生物征服一切的渴望。 “劳资干了!”刘小满恶狠狠的道。 “劳资要带着无上的荣耀回来迎娶小妹!” “干了!”其他六人一齐嚎了起来。 “不需要任何思考,谁不干谁是怂货!” 陈辰扫了一眼,微笑道:“那还等什么?” “打铁还需自身硬,若自己不够硬,怕是就成为敌人建功立业的垫脚石了。” “跑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第一百零五章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跑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纨绔们的表现再一次刷新了陈辰的认知,他觉得自己仍旧是小瞧了这几人,得再高看些。 他本以为自己需要耗费很多手脚才能说服这几人随自己一起去吐蕃,没想到只是几句煽动性的话语,就让这几人似乎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了起来。 如果细想来,这似乎也不是太令人意外。就比如刘小满,虽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其实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毕竟有刘大钟那样的爷爷,又能坏到哪儿去?所以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与刘小满混到一起去的,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人之初性本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句话是适用的,至少从过往以及现在看起来,这些人的本性并不坏,而且也有一颗想要改变并且愿意付出精力去改变的心。 此时他开始觉得,包括刘小满在内的七人的下限也不是太低,但上限却应该很高,很高很高。 跑圈仍在进行着,与先前想比,已没有了不满和不解,只有坚定、充满热情的目光以及呼喊着的整齐的“一二一”的号子,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全身湿透,无时无刻不在拼命压榨着自己的身体。 毅力……当你到了极限后,每多走一步都是对自己的超越,对意志的锤炼。 实在跑不动了就歇一会,然后开始走正步站军姿,立正稍息齐步走…… 陈辰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能把曾经军训的那一套挪了过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 …… 山中无岁月,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终于,陈辰觉得应该把留在村里的孙可孙易等人给招过来。换句话说,也应该让小妹以及孙实夫妻知道自己还活着,之前乃是诈死的消息了。 他觉得有点忐忑,头一次在将要面临孙小妹时感觉到有些忐忑。 没办法啊,如果换位思考想一下,换成他怕也是气极,哪怕有再正当的理由也是如此,毕竟是在拿自己的生命欺骗别人的感情,一个不慎,说不定就是“友尽”的结局。 与孙小妹的会面是在某个黎明、天才刚刚蒙蒙亮的时候,毕竟直到雷家事了之前自己诈死的消息都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如今孙家村里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老族长一早就知道,加上小妹一家,仅此而已。所以小妹与孙可等人前来还是要避着些人,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陈辰刚穿好衣服站在洞口,孙小妹远远的看到他便赌气似的站着不动,鼓着嘴瞪着眼,肚子在不停的起伏。 孙可一行一共来了六个人,孙可孙易和二憨还有另外两个机灵些的,当然在各家各户的家长面前都找了借口,说是因为某事要结伴出远门。 另外一人就是孙小妹了。 情况似乎很不对劲,眼见似乎要有暴风雨来临,颇有眼力劲儿地的纨绔们嘻嘻哈哈拉着才入伙的五人,表示要让几人尝尝身体被榨干的滋味。 就连刘小满也没有丝毫犹豫跟着走了,临行前留给小妹一个讪讪笑容。 毕竟他也是帮凶,不溜的话很可能会受到“牵连”,烂摊子自然是留给陈辰自己收拾比较好,反正是他惹出来的。 陈辰摸了摸鼻子走到小妹跟前,苦笑道:“你瘦了,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两肉又还回去了。” 孙小妹仍是鼓着嘴不说话,两眼朝天。 陈辰摊了摊手,无奈道:“这是打算跟先生划清界线了?连话也不愿意说了?” 依旧如先前,区别便是小妹的眼眶开始有些红。 看来特意将这“先生”二字提出来,不仅未达到预定的效果,反而适得其反,更勾起了小妹的伤心事。 委屈,一定是委屈的,你还知道你是身份啊?我如此待你,你却如此待我? 虽是先生,但其实一直与兄妹差不多,最开始时的关系甚至有些暧昧,至于现在,已经彻底成了兄妹。 哎……陈辰懊恼的拍着头,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忘了自己已经是人家的义兄,人家甚至还给自己披麻戴孝来着。 想到此处,陈辰陪着笑脸,不由分说拉着小妹的衣袖向着山洞走去。 “走,哥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这是个很简陋的山洞,哦不,甚至不能用简陋二字来形容,因为里面什么家什都没有。 角落里堆着几个包裹,稍平整的地方都铺着竹席,上面用竹杆穿着帐子。 一口架在黑灰上的锅。 一些兵器加上粮食,这便是全部。 陈辰牵着小妹坐在自己的竹席上,然后呵呵笑了几声。 “你说刘小满那帮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好生生的福不享,非来我这里受罪。” 孙小妹虽然坐了下来,但一直不看他,也不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在对面黑乎乎的石壁上。 “小妹啊……”陈辰叹了一声,举着手稍停顿了一丝。 “还记得我当初被孙叔救回去的模样吗?” “估计你会记得的,若不是孙叔援手,怕也不会出现后来这么些事了。” 他暼了小妹一眼,发现她正若有所思,于是继续道:“我并不是想提醒你韩进逼你抵债的事啊,只是心里有些话憋得难受,想找你诉说一番。” “你知道哥为啥落水落在那等地方不?” “因为我在山里救了一个女人,土匪把桥给毁了,我带着她过不去啊,于是找了木板让她坐在上面,我则在水里扶着她,到了拐弯那里,我想着救人救到底嘛,便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推开了她,后来我便被孙叔救了。” 孙小妹终于扭头看了看他,虽然仍旧有些气呼呼的,但眼神似乎在询问。 你说这个干吗?接下来呢? 她知道,陈辰必然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跟她说了,必然是有后话的,而且这些事她确实不知道,陈辰从未跟她以及别人说过。 陈辰笑了笑。“哥把后话都告诉你,但你要先答应我,不许再生我和小满的气啦。” 第一百零六章 太委屈?不委屈。 孙小妹并没有表态,陈辰眯着眼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后来我就和她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我俩虽然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但其实对彼此完全不了解,只是知道各自的姓名以及她从秦凤路过来,仅此而已,她知道得更少。” “她曾派人来找过我,不过并没有找到我。我再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时,已经是孙可入狱,我孤身潜入雷家的时候了。” 孙小妹扬起了眉,显然是很不理解,那个“她”与雷家有什么关系? 陈辰呵呵一笑:“你们一直都不知道,雷振为何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也不知道,直到雷振被我制服时我才知道。” “她要嫁人了,她要嫁给我曾结过怨的沈淼。但是她与我在逃亡时是孤男寡女,我还背过她抱过她,所以她想在嫁人前杀了我,保证她的清名不毁。 幸好先前她没找到我,否则那时没有防备之下,肯定会被她得手。” “至于现在……雷振是沈淼的姑父,所以沈家找到了雷振,便雷振想要我死的原因。” 孙小妹震惊的圆瞪着眼,嘴巴张的老大,几乎一颗鸡蛋也能塞得进去。 她从不知道,原来投毒之事竟然牵涉如此之广,从不知道他心里竟然藏着这等苦处! 怕任是谁遇上这等事,也无法泰然处之吧? 陈辰挠了挠头,然后低下了头。 他曾跟李浩提过一次,再次提起时,心里仍是异常难受,就像被刀割的一般。 直到孙小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才抬起头勉强对着小妹笑了笑,然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所以哥不得不诈死,因为雷振总是要我死的,我不躲起来使计将雷家给灭了寝食难安啊。” “所以……太委屈你了!” 不知何时,孙小妹的眼睛里涌出了些泪水,唏嘘着喃喃道:“不委屈,不委屈的,原来是这样,倒真是……苦了你了。” “可是怎么会有这等蛇蝎心肠的女人呢?她就不怕遭天谴吗?” 陈辰抿了抿唇,翻过手在小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小妹这一桩算是解决了,虽然利用了女性的同情心理以及母性的光辉,但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并没有骗她,而且自己确实想找人倾诉,小妹显然是最合适的倾听者。 “说这些都晚了,要怪只能怪当初瞎了眼。现在我只是在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面前,亲口问她,你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孙小妹正了正色,嗯了一声。 “小妹支持你,到时小妹要跟你一起去,也要当面质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心肠?你还配做人吗?简直是连畜生都不如!” 陈辰向小妹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到了此时,兄妹二人算是已和好如初。 陈辰站了起来,带着小妹走出山洞。此时天已大亮,山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远处的峰和松,近处的草和花,看起来颇有些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 “孙恒还在吐蕃,不过在知道她想要我死之后,我开始改了主意。本来我是不想再去吐蕃的,但不去不行啊,那两户人家都家大势大,我这副模样怎么去找她?不是羊入虎口么?所以我打算在雷家事了之后,带着小满他们一起去吐蕃,去赚一个大大的功劳回来。” “当我有实力时,就是她臭名远扬的时候,我要那二人生不如死!” “回去吧,等哥哥的好消息。” 小妹道了声别,低头走了几步后,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道:“那坟……?” 是啊,既然那坟里葬的不是他,而只是一个替死鬼,又怎有资格躺在人家的祖坟里? 陈辰扬声道:“暂时一切如常,别让人看出端倪来,等到雷家家破人亡之后再处置。” 小妹点头,向着他甜甜一笑,而后拎着裙摆转身离去。 …… …… 目送着小妹离开后,陈辰回了山洞做着早饭,不一会儿山洞里便冒出了淡淡的烟。 幸好山里柴禾是不缺的,若是稻草之类的话烟雾会非常浓,会呛得你根本呆不住,而这种干燥的树枝充分燃烧后烟雾并不大,还能让人接受。 做好早饭后他便顺着日常跑圈的方向跑去,要与其他人集合在一起。 已经过了数日,最开始剧烈的大量的运动所带来的肌肉酸痛已经消失,若是持续这样下去,再过一段时间身体素质就会有很明显的提升,可惜看起来时间不多了。 在去雷家的时候,婉儿就曾告诉过他,雷东海出了远门。他估计是跟神臂弓有关,毕竟这是雷家目前的头等大事,一定是要最亲近的人操持才能放心,而且也一定是有了眉目,甚至是到了交割的时候,这才会亲自前去。 如今算算时间,雷东海应该也差不多已回到曲里,那么雷家一定会想要尽快将神臂弓给运出去。 先前盗尸之事后他曾思考过,雷家在李浩将其在县衙的暗线一网打尽后会如何抉择?他得到的答案是……雷振一定会加快动作,哪怕是冒些风险也在所不惜。 因为雷东海是先走好些天,在盗尸事发时,说不定神臂弓已经到手正往回运,即使未到手以现在的信息传递速度也根本无法追回,再加上还有一个雷方。所以雷家在得手后不可能往后拖,毕竟这玩意儿越放风险越大,只能尽快脱手。 弃是不可能的,放也放不得,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便是雷家目前的状态。 但是这条路目前并不在雷家的手里,以雷家的实力自是可以将东西安全运过来,但是从这山里往吐蕃的这一段路怎么走? 吐蕃应该会有人来接头,但不太敢越界太多。 所以估计着最近雷家就会打这条路的主意,也就是会打自己这帮人的主意。 如今狼骑帮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但几乎所有人都不清楚狼骑帮究竟有多少人,雷家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会打算怎么处理呢? 算起来自己目前的实力也不算太差,加上新来的五个人,一共已有十三个,在不跟雷家正面碰撞的情况下,可以跟其扳扳手腕,毕竟敌明我暗。 如果一切所料不差,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第一百零七章 开始 入夜,大山深山生起了一堆篝火。 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嬉笑着将手中的肉食串在木棍上放到火上来回翻滚。 这是一天中最为开心的时刻,一天的疲劳终于结束了,将白天在山林里猎到的动物开膛破肚,然后变成香喷喷的烤肉。 这是属于享受的时刻。 没有调料,只有盐;没有助兴的酒,只有清洌甘甜的山泉。但对于狼骑帮众人来说,眼前这些蘸着盐粒的肉乃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月牙已经露了出来,带来淡淡光辉,远山绵延的大山若隐若现。 一片朦胧之中,这堆小小的篝火就像是迷茫之中的灯塔。在火光映照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心里洋溢着也是如这篝火一般的热情。 “可以讨论一下,毕竟集思广益。大伙儿说说看,假如你们是雷振,当此局面,有我们这帮人在,会作何打算?”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辰对于雷振一定会对自己这帮人有所动作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所以一口气放出了五个暗梢用以察看动静。 对于目前拢共只有十三个人的狼骑帮来说,五个人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一。 话音刚落,嬉笑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只闻肉被烤熟时油脂滴落在火中的滋滋声,以及各人埋头啃肉的声音。 沉默一会后,终于有人开了口。 “若我是雷振,我会来找咱们合作,就像雷家与曾经的那经土匪一样,以利益诱惑,并不是依附的关系。” “为何?”陈辰扬眉问道。 “因为对雷家来说,神臂弓乃是压倒一切的大事,成了飞黄腾达,失手将万劫不复。所以紧要关头上不会另生枝节,能忍则忍,能妥协的就妥协。” 陈辰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肉,默默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回答的时候,已有一人反驳了起来。 “你也说了这是压倒一切的大事,他对我们毫不了解,怎能放心与我们合作?即使不谈这一桩,雷家又怎能找得到咱们?莫忘了这莽莽大山杳无人烟,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凭啥他认为自己能找到?” 先前那人不服气地还嘴道:“找不到只是因为咱们在有意识的躲,而且有知县的安排无法真找得到咱们,但如果是雷家下了力寻找,咱们也有意迎合,怎会找不到?” “你说的还是不对,雷家可不知知县和咱们的关系。” …… 七个人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氛围陡然变得正式而又热闹。 陈辰微笑听着七人的一言一语,看着七人谁也说不服谁,争得面红耳赤。 “好啦。”他抬手打断了众人的争执。 “雷方曾提醒过我,要我在面对雷振时莫小心大意,能掌控这样一个雷家的人自然心思缜密,所以万万不能轻视。” “所以我不惮以最大的谨慎来揣测雷振的心思,但无论他是蠢、是平庸或是杰出,咱们首先得做好自己,这便是这两天一直让你们苦练箭法的原因。” 有人皱起眉,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觉得雷家会向咱们下黑手?”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 “水无常形、事无定式,雷振这等人怎会一条道走到黑?无论是合作还是对抗都一定会留有后手。” 这句话不是太好理解,所以众人都皱着眉咀嚼着陈辰这句话中的含义。 对于众人来说,相互之间会有不服气也会有意气之争,但对于陈辰却都是五体投地的服气。 因为这个老大的经历太让他们瞠目结舌,无论哪一桩往事拿出来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就比如最近的诈死然后占山为王一事,若不是亲眼得见,又怎会想到还能有这一妙招? 所以陈辰的话基本上会被奉成真理,没有人会质疑。无论他说什么,旁人都会下意识的去思考是否有深意。 过了一会,讨论的声音重又出现,陈辰则是咀嚼着最后一口肉。 篝火渐渐小了,陈辰站了起来,正打算冲个澡回山洞时,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来的是孙可,如今被称作老四的孙可,正是今晚轮值放哨的五人之一。 “有动静?”不待孙可开口,陈辰正色询问道。 孙可摘下面具点点头,喘了两口气后道:“我负责的方向有人过来。” “只有一个人,举着牌子,指明要见狼骑帮的帮主,还一直大喊着有天大的好处奉上。” “与你接触过了?可还说过些什么?”陈辰追问道。 孙可还不及回答,只听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得是老七,同样搞下面具,同样气喘吁吁,几乎原样复述了孙可说过的话。 片刻之后,陈辰弄明白了经过。 都是单枪匹马,都举着牌子称有要事求见狼骑帮帮主,都是面色疲倦看来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陈辰想了一下,然后大概明白了雷振的思路。 无论是合作还是对抗,首先是要找到自己这帮人,所以派了人进山,显然不可能仅有这两人,而是这两人负责的方向恰好与自己的藏身之处碰上。 这是个笨办法,却也是个好办法。划定区域后几个人负责一片然后扫过去,这样排查下来总会被发现,毕竟只要是土匪,就一定会有暗梢在观察情况。 被发现就一定意味着露面然后与其打交道吗?陈辰觉得还真是会。 如果狼骑帮纯粹是占山为王的土匪,那么初来乍到根基浅薄之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如丧家之犬一般。加上附近的百姓又不太敢过于招惹,毕竟引起众怒不惜一切代价的话还是能揪出来的,还有大户人家已经风声鹤唳,占山为王虽看起来风光,但实质是困兽一群,没有多大闪转腾挪的空间。 这时有人抛来橄榄枝,孤身一人前来显然没有危险,口中还称有天大的好处,那么一定是会见一见的,再差也不过杀了后维持原先的局面,若是谈妥成为某些人的黑手套岂不是多了一条退路也减了很多风险? 想必之前黄兴那帮人与雷家就是这样的关系,彼此利用。 “将人带过来,我见见他。”陈辰向着孙可吩咐道。 “只一人就够,老七你那边的人让其退回,严禁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第一百零八章 来自扬州路的狼骑帮主 与来人的会面是在一个密林里,时值盛夏,林子非常密,月色无法倾泄而下,所以林子里很暗,只能隐约见个人影。 陈辰觉得那日劫持雷振时,雷家有很多人都见过自己。虽然戴着面具、虽然穿着宽松的长袍大褂,但仍担心引起怀疑,所以干脆找了这么个林子见面,这么暗估计看不出来。 来人中等身材,三十来岁的样子。仔细观察之下觉得眼前这人的表情有些僵硬,然后意识到应该是贴了什么皮用以掩饰本来面目。 倒是巧了,都是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兄台如何称呼?从何处来?”陈辰率先打着招呼。 来人打量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抱了抱拳,来人朗声道:“最近搅动曲里风云的狼骑帮帮主,莫非竟是来自扬州路?” 扬州路?陈辰愣了一下,随即意识过来,扬州路即是淮南东路,因首府在扬州,民间也有人称其为扬州路。 雷家有很多人见过自己的样子,也听过自己的声音,虽然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和振荡已经大相径庭,但口音仍是很明显的。所幸他一直说的是后世的普通话,从未用过自己的家乡话,此时自然是用曾经的家乡话来对答。这人倒也算是见多识广,短短几个字便听出自己的出处。 他打了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兄台可以称呼在下为狼帮主或者狼老大。”陈辰大大咧咧的说道。 狼帮主……狼老大……咳咳…… 来人咳嗽了两声,似乎被这两个儿戏或者说是带着浓浓中二味的称谓刺激到了。 再次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排行老四,狼帮主称呼老四即可。” “至于来处,我从……曲里来。” “曲里?曲里是个好地方啊,尤其是姑娘们老俊了,老四你说是不是啊?啊……哈哈。”陈辰继续大大咧咧甚至是有些轻狂放肆。 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给外人的印象是有些严肃,所以刻意让这个“狼帮主”与那个陈辰的风格区分开来。 老四不置可否的淡淡笑了两声:“姑娘的事日后再谈,老四此次前来,是受我家员外之托,想与贵帮谈一笔交易。” “这便是你口中那天大的好处?” 老四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陈辰嘿嘿笑着,围着老四转了一圈,只看得老四莫名其妙。 “老四啊,你家员外是哪一位啊?” 老四摇摇头,继续淡淡道:“交易未谈成,请恕老四不能告知。” “那怎么谈?”陈辰一拍手然后摊开:“连主家是谁都不知道还谈个球?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吃饱饭没事干拿我来寻开心?” 寻开心……老四一阵胸闷,心道是我傻还是你傻或是你装傻?有人累死累活地大晚上跑大山里找你土匪寻开心? 若是平时,他自不会将土匪放在眼里,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可形势比人强,此时雷家确实有求于其,而且是迫在眉睫,由不得他不低三下四好言好语。 “家主的名姓暂时确实不能告知,狼帮主想必也能理解。毕竟既然找到贵帮,显然是有些不好张扬之事。若交易达成,莫说家主名姓,狼帮主也将是家主的座上贵宾,又何必在乎我家一时的谨慎?” 陈辰本打算习惯性的摸摸鼻子,可摸到的却是冷冰冰的面具,于是大手一挥。 “有啥不好张扬之事?既然找到我等,无非是杀人越货,有何值得躲躲藏藏的?我倒想知道,杀人越货能有何比天还大的好处?” 老四嘿嘿笑了两声:“帮主若有心,自可详谈。” “跟谁谈?你?” “自然不是我,老四何德何能?如此大事自然是由家里说得了算的人过来,亲自与帮主相商才是。” 陈辰背着手再次绕着老四转了一圈,嗤笑道:“你这打的倒是好主意,我这会把你放走了,赶明儿你领着一大帮官兵过来抓我,我找谁说理去?” 额……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老四对此也心知肚明,如果这土匪还算正常就不可能没有这等担心,担心才是正常,不担心才算是有鬼。 于是老四竖起了一根手指,笑眯眯的摇晃着,只是表情实在太过于僵硬,那面容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幸好天黑也看不清。 “狼帮主所言极是,不愧是一帮之主。”一记马屁先奉上后接着又道:“事实上老四等人临行前,家主曾经交代过,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让贵帮相信我们的诚意。” “此时无法给出太多的交代,只能跟帮主说如下几点。” “第一,若我果真是官府细作,那么此时既然已经摸到贵帮大概的藏身之处,就该有人悄悄围过来,即使不能全逮住,但总能逮到大半,而且帮主应无幸存之理。” 陈辰继续嗤笑,“我怎知你怀的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以及先行自己脱身的想法呢?” 老四摇头,继续笑道:“帮主果然英明,顾虑极是,这便是要用到第二了。” “家主交代过后,我等便商议过,毕竟口说无凭,无论如何贵帮也不会完全信任。所以决定以人质的方式将人交给贵帮,如此帮主应可放心了吧?” “哦?是谁?你自己吗?” “老四乃无足轻重的小卒,加上要回去向家主禀报今日所见所闻,所以会由同行身份较尊贵之人代替。” “此时老四觉得,以帮主之智,就算老四真是官府细作,也决不可能围得住贵帮,前些日子的事例不是活生生的么?” 陈辰哈哈大笑,笑得很畅快,似乎被这几记马屁拍得通体舒畅。 “好好,可以,我倒真想看看这天大的好处到底有多大!还真能比天还大?” 老四大喜,又拍了几记马屁,随后便是商议具体细节。 最后约定明日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会面,然后老四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总不能在这里会面的吧?” 陈辰大手一挥,“我带你去认认路,不过暂时的居处只可远观,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而且看完之后得把你那身份尊贵些的人交给我。” “一定一定。”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密林,脸上都带着彼此看不到的鄙夷笑容。 第一百零九章 这是何意? 何劲打小便跟着雷振,是雷家对雷振最忠心耿耿的人,也是最得雷振信任的人。 对雷家的人来说,何劲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在雷振被那个叫陈辰的人绑架,然后何劲带着人去抓了王二蛮换回了雷振,之后便销声匿迹。 此时久未露面的何劲出现在了大山中,带着十五名随从。 消失的这段时间自然是在为雷振筹划神臂弓之事,如今已万事俱妥,就连雷方雷二爷也被他与雷振联手耍了一把,耍得团团转。但最后关头,山里的土匪却出事了。 黄兴那帮人覆灭了,匪首黄兴不知去向。他是很想将这个没用的黄兴宰了的,毕竟黄兴知道的东西太多,留不得。可惜其人已经失踪,这个大山也被另一群土匪所占据。 神臂弓之事极为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这座大山是必经之路,所以一定要将其解决,否则若出了什么意外,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雷振自然是将这最后一道关口交给最信任、最得力的干将,也就是他何劲来攻克。 只是一群土匪而已,他并不觉得有多大难度,或打或拉而已。前些日子官府一直在剿,所以他只能蛰伏,同时对李浩嗤之以鼻,这么大张旗鼓的能让你剿掉才见了鬼了。 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当的李浩!读书人嘛,大都是这样,眼高手低,成天义正辞严,圣人之语有屁用?光喊几句口号就能治理地方让土匪缴械投降了? 官府终于消停了,他也开始了行动,如今才过数日,老四就已带回了好消息。 匪首来自扬州路?老四所言自不会假,因为老四恰巧与来自扬州路的人接触过很久,据其称那口音虽然有些出入,但来自扬州路是无疑的。 从东到西,几乎横跨了整个大宋,沦落到此地落草为寇,这个匪首好生奇怪。 老四还称此人不足为患,应该极好对付,建议自己寻个机会灭了这帮人,然后将这条路控制在自家手上。 他在老四的话放在了心里,事实上这也是策略中的一个。但无论如何,总是要去亲眼看一看,另上还有兄弟作为人质押在狼骑帮,总得先把兄弟续回来,之后再审时度势,该咋办就咋办。 带着比较放松的心情进了大山,见到了狼骑帮的暗梢,在暗梢的警戒之下,他带着随从向着老四所指的方位走去。 到了月牙儿出现时,那个山洞已经近至眼前。算算时间,刚巧临近亥时。 山洞里看起来很大,没有火光。何劲带着人走到洞口打量了一眼,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声音。 稍想了想,他挥了挥手,留下了五名随从在洞外警戒,他则是带着剩下的十个人走进了洞里。 刚想吩咐手下人点起火把,只听洞里啪嗒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火苗升起,然后一支火把熊熊燃烧起来。 一个戴着狰狞的狼头面具的人举着火把坐在石头上。 仅一人而已。 一见之下,睚眦欲裂。 根本没有心思去好奇那能生出火的神奇小玩意儿,因为他的兄弟,那个留下的人质,已只剩下一颗圆瞪着眼的脑袋,身体不见踪影。 一根从洞顶垂下的绳子吊着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看起来已经吊了很久,绳子纹丝不动,脑袋也已不再滴血。 何劲怒极,一抬手,身后便是呛啷啷声响,包括老四在内的十名随从刀已出鞘、箭已上弦。 “狼帮主,你这是何意?”老四颤抖着吼了起来。 任谁也想不到,这狼骑帮竟然玩了这一手!竟然敢玩这一手!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老四不明白,此时何劲极为悲愤,也是不明白。 “我是何意?我还想问你们何意!” 陈辰一声大笑,双手在腿上一拍,然后站了起来,厉声说道:“你们留下的这人,我等好心好意待他,他却意图逃跑,你说该不该杀!”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洞外都能听到,话音刚落只听洞外传来几声闷哼和痛嚎,紧接着就是踏踏脚步声。 再接着,十数个戴着狼头面具的人堵住了洞口。每人手中一张弓,俱是箭已上弦,瞄准洞内。 “现在……可以谈谈了么?”陈辰看着那明显是领头的何劲,淡淡说道。 何劲阴沉着脸牙关紧咬,拳头也握得咯巴作响。 天杀的! 什么意图逃跑?自家兄弟还能不了解?眼前这人不过是睁眼说瞎话! 好狠的心!好辣的手!六条性命不动声色就被除掉了,这还是老四口中的那个狼帮主? 此时何劲心里乱极了,作为人质的兄弟被一刀砍了脑袋,留守在外面的五个兄弟显然也遭了毒手,眼前情景就连自己似乎也自身难保。 一着不慎,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何劲觉得自己的心头在滴血。 谈?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死了这么多人,你要跟我谈?何劲只想将这狼帮主碎尸万段。 可惜形势比人强,洞内连他在内的十一个人若敢有任何异动,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不得不谈!与雷家的计划比起来,死的这几个人算什么?微不足道的啊。 这就是说,兄弟们都白死了? 何劲心头悲愤之极,尤其是想到来之前的志得意满,更是羞愧难当。 死了六个人,连人家帮里有多少人都没摸清,可真够失败的! 许久后,何劲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何劲。” 陈辰早已认出这个何劲,那日挟持雷振时,正是何劲出面带着孙易去捉回王二蛮。此时见何劲服软,心里绷着的一根弦也终于松了。 六条性命啊,说没有心理压力是不可能的,可是不得不如此。 一来这些人都是雷振心腹中的心腹,将来运输神臂弓的时候肯定是要对上的,所以现在自然是能如何消弱对手便如何消弱对手,现在多杀一个,将来的压力便会小一分。你不杀他,将来他便会杀你。 雷家虽大,但又能有多少心腹?而且值得信任之人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补充起来的。 二来狼骑帮的实力还是太单薄,难免雷家不会抱着黑吃黑的打算,不先下手为强打懵对手、让对手忌惮到不敢有歪心思,等着对手来将狼骑帮斩草除根么? 这便是他先前与众人在篝火前讨论时说的,不惮以最大的谨慎来面对雷振! 第一百一十章 经过此山的交易 很静,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在这静寂的夜里分外明显,配上那死不瞑目的人头更显瘆人。 这是孤狼,这个大山里的狼群早被杀光了,这便是弱肉强食。 山洞里又亮起了数支火把,借着明亮许多的火光,何劲看到某处石壁上有暗红色血渍,那应该是他的兄弟被斩首时的血渍。 还好,一刀断头应该不会感觉到痛苦,安心去吧。还有洞外的五个兄弟,都安心去吧。 对不起,是哥哥大意了,害得你们白白丢了性命。待神臂弓事一了,狼骑帮所有人都将碎尸万段,去为你们陪葬。 至于现在……还不是时候,雷家固然可以集中力量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进山剿匪,可是以这狼帮主的暴虐手段,万一失手影响可就大了。 所以忍吧,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笔血债记下了,将来自然用血来偿。 只是……狼骑帮的目的何在呢?何劲苦苦思索着,然后抬起头,对上那冷酷的面具,又想起了先前的狼嚎。 就像狼一样,很残暴很冷血,凡事不择手段,就是说……其实是以杀人向我示威来着,借此获取更大的好处?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毕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或许是那句“天大的好处”让狼骑帮生出了歪心思? 他在看着陈辰,陈辰也在看着他,他看不到陈辰的神情,陈辰却看得到他的神情。 “何兄莫非不想谈了?” 何劲摇头苦涩道:“狼帮主多心了,何劲只是在想,眼前的帮主与老四口中的帮主判若两人。现在看来,一些小恩小惠说出来是污辱帮主,所以在想什么样的好处才能配得上帮主的手段与胆魄。” 陈辰哈哈大笑,笑声经面具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何兄只是一次谈判就能带出十五名手下,看来身后的家主雷振雷员外非同小可啊。” “如此人物,能有何事要用得上小小的狼骑帮?我想着无非是做你家的黑手套,做一些杀人放火的勾当罢了。” “可这杀人放火嘛,一来咱们如今明着说是占山为王,但实际上只是一群偏居大山一隅动弹不得的可怜人。二来好处就算真有天大,也得看能否有福消受,咱们还没活腻,所以若是何兄抱着这种打算,那便免开尊口。” “这死掉的六个人便是警告!敢打咱们主意的人都是这下场!” “何兄且说说,你的这些兄弟死的是不是冤枉?” 何劲木然摇头,此时心里乱糟糟的,无论狼骑帮杀人的动机是否真如此都已不重要,因为血仇已经结下。 此人知道家主的名号不奇怪,兄弟既然被斩首,必定是被拷问过的,幸好神臂弓事涉绝密,等闲人都不知道,再拷问也拷不出来。 “狼帮主怕是误会了。”何劲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家主的确姓雷,如狼帮主所言,雷家确实不一般。远的不敢说,在这曲里雷员外乃是跺跺脚都能让曲里颤抖的人物。” “雷家家大业大自然生意无数,其中有一笔便是与吐蕃人的交易,既然要走吐蕃,那必然要经过此山。” “这便是那好处,不知贵帮想不想要?” 陈辰抱着胸,一只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愣住了的模样。 “就是说……你家的雷员外只是打算交买路钱?” “若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陈辰追问道:“仅是如此?没有其它附加条件?” “自然没有。” 陈辰嘿嘿笑了起来。“早说嘛,若早知如此又何必伤了和气呢!” 然后又状若无意的问道:“雷员外这是一锤子买卖还是长久的啊?” “自然是长久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若仅是一锤子买卖又何必花这代价?多派些人手不就是了?” “这倒也是。”陈辰继续嘿嘿笑道:“雷家既然有这等商路,想必所得颇丰,不知何兄能许下什么样的好处?” 何劲缓缓笑了起来。 既然你还想着好处就行,不怕你想就怕你不想,你越贪得无厌越好。 想来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见了好处不削尖了头往里钻? “这好处嘛,自然是看贵帮需要些什么。不瞒帮主,在贵帮来之前,这块地方是贵帮的同行占着,雷家与前一批人合作良久,合作的非常开心。” “这我知道。”陈辰摆手不耐道:“那些人不是傻乎乎地自寻死路冲出去被人一网打尽了么?咱可没那么傻。” “既然雷家先前已有过合作的先例,在下倒是想听听先前是许了什么好处?” 何劲竖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一应补给均由雷家负责。” “第二,雷家在县衙有细作,若有风吹草动会第一时间通知,只要不出山,没人奈何得了。” “第三,若是不慎有某人落入官府手中,员外会尽力帮忙捞人。” 何劲每说一条,陈辰便点一次头,虽然看不到表情,不过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 “本帮主还要加一条。”陈辰叉开腿叉着腰大声道。 “每走一次要给一百贯,不……二……三,三百贯,每走一次我要分三百贯,否则咱们一拍两散。” 何劲噗嗤一声,险些笑了出来,还好终于忍住了。 在他此时看来,这个人小聪明还是有的,想必杀自己六个兄弟也真如他先前所言,是警告雷家不得轻举妄动。毕竟已被打草惊蛇,被人摸到藏身之处后心生惧意,所以通过杀人的方式来吓唬自己。 不过也就只是小聪明了。 我的兄弟们啊,你们算是白死了! 三百贯?你的眼界也就这么点大? 当然,何劲觉得还是不能答应的太早,免得让其心生疑惑,总得让其觉得自己肉痛,得来的并不容易才行。 “帮主身处这大山之中,有钱也无处使,要钱何用?” “这你别管,咱们总不可能做一辈子土匪。” 何劲点头表示认可,于是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数额定在了二百五十贯。 这个数字很不错,双方都在心里暗骂对方是二百五。 “那六条命……?”陈辰负着手上半身微微前倾。 何劲面无表情的摆摆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只是意外而已,只要有钱……要多少人找不到?” 陈辰满意点头。 终于算是谈妥了,何劲最后说道:“就在近日,雷家便要有一趟货发出去,数量还不少。到时会来人先行通知帮主,雷家会将货运至山里,再由贵帮负责将货送至不远处接头的吐蕃人手中。” “刚才达成的所有条件,皆在此次运送成功之后开始实施,帮主可有异义?” 异义自然是没有的,陈辰答应下来后,将何劲一行人送出了山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们不一样 哈哈,你明我暗的感觉真好。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的感觉真好。 对于从诈死到现在的进展,陈辰还是很满意的,一切都在按既定的轨道运行。最新的谈判也获得了满意的结果,雷家到目前为止并未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任何疑心。 吃的苦、受的罪、担的惊、受的怕,都是值得的。 那何劲显然会暗骂自己是个二百五,想必已认为画下的大饼已经被贪得无厌的自己一口吞了下去。什么狗屁有一批货要狼骑帮押运、吐蕃人等在不远处?无非是想联合吐蕃人将我一网打尽! 这是个好消息同时也是个坏消息,说好消息是因为日期显然近了,就快到水落石出的时刻了。其实这大山里的日子真是艰苦真是煎熬,若可以选择谁愿意呆在这里? 说坏消息是因为吐蕃有人来接头,何劲的最后那番话显然在告诉了他,此人打算联合吐蕃人将自己一口吞掉,狼骑帮才这么些人手,跟人家对抗的难度会非常大,而且还无法拒绝何劲的要求。 另外从目前得到的信息分析,雷家应该打得是喑渡陈仓的主意,先以一批货吸引可能存在的危险,神臂弓则是偷偷摸摸的运过去。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并不是没有假戏真做的可能,如果第一批货就是真品、只是与可能存在的危险打心理战呢? 虚虚实实全看雷振如何选择。 很狡猾,大大的狡猾,幸好咱有先见之明,逼出了雷家的真实打算,否则到时候真会被老狐狸给玩弄在股掌之中。 但是尽管知道,自己实际操作起来也会很困难,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毕竟他不仅要阻止神臂弓运不到吐蕃人的手里,还要让雷家家破人亡,最后还得尽量保证跟着自己的人不会有任何损伤…… 既然吐蕃人快到了,那么孙恒也该快了吧?至少应该比吐蕃人快一些,他如此认为。 …… 直到第二天,众人对于前一晚的经历仍旧津津乐道。 除了陈辰,目前所有人都未曾亲手杀过人,孙可只是在吐蕃看到过人杀人,但并未亲自动过手。那些纨绔们虽然轻浮,那也只是与人斗殴过而已,杀人对其还是非常遥远甚至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这一夜,大伙儿联手宰了六个人。 昨夜在何劲等人把尸体和脑袋都带走之后,好些人都吐的稀里哗啦脸色苍白,这也是常人第一次的正常表现。陈辰记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是在这大山里杀那浑汉土匪,当时太过紧张,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所以没感觉出有啥特别之处,但事后想起时仍会不时的感觉到心悸以及恶心。 好在到目前为止,对所有杀掉的人都不会背负什么心理压力,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这六个人,你不杀他,将来他就会杀你,而且做的都是助纣为虐之事。 狼骑帮众人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所以睡了一夜后,杀人所带来的异样感觉便已消失不见。 杀了六个人竟然什么事都没有,而且对方还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对于众人来说,这是非常提士气也是值得津津乐道的。 不过经此一事,大伙儿也深刻的体会到了残酷,未来还会有更残酷之处。 在近乎于法外之地的荒凉大山里,谁的拳头大便是谁的道理大,生命真的是不值一提。那何劲虽然捏着鼻子走了,但在未来,一场硬碰硬的厮杀在所难免。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有加倍淬炼自己,陈辰说的没错,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都想着做一番大事业呢,可不能在这个没有人烟的穷旮旯里稀里糊涂的折了自己,否则岂不是被人笑掉了大牙? 跑步早已换成了强行军,谁坚持不住了就由别人轮流抬着走,代价是给别人洗衣服…… 当然不仅仅是强行军,箭术、搬石头举石头练臂力、分组对坑等等都是家常便饭,总归是没日没夜的折腾自己,不把自己折腾到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不算完。 好处也是很明显的,体能自不用说,毅力的成长更让人心喜,就好比之前杀人,所有人尽管心头恶心,但愣是硬生生憋到了何劲等人走后才吐。 与纨绔们不同,孙可孙易等后来的五人暂时肯定不会有纨绔们这么大的志向,所以对于纨绔们的玩命很是不理解。但他们打小便是做着苦力活长大,难道还比不过这些曾经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浪荡公子哥儿?难不成还能输给这些家伙不成?所以这你来我往的倒也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 生活也不仅仅是训练,也有闲下来的时候。最令人期待以及留恋的便是每个晚上,大山里的某处会生起一堆篝火,大伙儿都围坐在火堆前,一边津津有味吃着打猎得来的战利品,一边大声畅想未来或是挤眉弄眼地说着荤话。 每当此时,总是会有人起哄,让身为老大的陈大才子赋诗一首,或是讲一些没有人知道的“秘闻”。 比如海外诸国、比如天为何是蓝色的、比如高原上为何会喘不过气来…… 很多,在某次陈辰不经意的勾起了宝宝们的好奇心后,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便接踵而至,有些时候连他也回答不出来。 当然赋诗是不可能赋诗的,肚子里的有限存货得用在关键的地方,可不能在这里浪费了。不过虽然不能作诗,但咱可以唱歌呀。 大伙儿最先学会的一首歌名叫“我们不一样”。 每当开始咬牙坚持的时候,歌声总会适时的想起。 “这么多年的兄弟 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太多太多不容易 磨平了岁月和脾气 …… 张开手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片天你我一起撑起 更努力只为了我们想要的明天 好好的这份情好好珍惜 我们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 …… 只是一群粗鲁的汉子,自然不会象曾经许清菡那般挑剔。虽然曲儿很怪,但习惯过后还是觉得挺好听,而且琅琅上口,词儿虽然直白到粗俗,但直戳内心,更能引起人的共鸣。 是啊,我们不一样!每当这首歌响起来,他总会想起这首歌中所唱的,以及这些并肩战斗的战友们。 人生四大铁,其中之一便是一起扛过枪。 此时种下的因,将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呢? …… 孙恒终于回来了,披着星辉而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是我主动的 从吐蕃赶回孙家村,孙恒算是星夜兼程。到了孙家村时已是夜里,在小妹说完他离开后所发生的事时,又马不停蹄地来到大山中找到陈辰。 皮肤黝黑、衣着破烂,风尘仆仆的模样比当初一起去吐蕃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恒还未来得及开口,孙可便冲了过来,嘿嘿笑着当胸给了孙恒一拳。 “你这黑炭头还知道回来啊,我都当你被那吐蕃小娘子给迷晕了,乐不思蜀了。” 孙恒推了一把。“说的自己好像多白似的。” 然后二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其实分别并不久,但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各自也经历了太多,变化也很大,再见时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物是人非的感觉。 好在终于回来了,这个老二的名号也一直虚位以待。 陈辰笑眯眯地向好奇的众人介绍孙恒、以及与孙恒一起的三位孙家村子弟。 到了现在,狼骑帮的所有人终于都聚集在了一起,一共一十七人。 有太多话要问了,介绍完毕后陈辰搂着孙恒的肩膀走进了山洞,只知道身后不知道是谁嘀咕道:“原来早就开始布局了啊……” “当然。”他停下脚步,转身正色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等你意识过来再去行事,黄花菜都凉了。” …… 火把在噼啪燃烧着,孙恒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水,然后一抹嘴,开始说了起来。 “吐蕃人来了。” “我得到消息后便连夜赶了回来通知你,估计应该比那些人快上两天左右。” “来了五十骑,都是赞普的人,不过领头之人是多赞的亲舅!” 陈辰点了点头,与所料相差不大。 五十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来赞普不敢大张旗鼓,这才放了五十骑,若是可以,怕是他连倾巢而出都愿意。 就这五十骑也很难对付,那肯定是最精锐的骑兵! “说说你的经历吧,还有些什么情况?” 孙恒想了想,又说了起来。 “倒是也没啥特殊的经历,我们一行四人到了吐蕃后便住了下来,就像你说的,就是赖也得赖在那里。” “每日里就是陪着美多到处玩,可那草原上有啥可玩的?到处是草,远一些的地方又是别的部落的势力范围,也不敢去。后来实在无事,便随着部落出去征战去。” “哦?”陈辰好奇道:“你与吐蕃人一起并肩战斗去了?” “算是吧。” “那个地方……”孙恒比划了一下,继续道:“自从上次被敌对部落算计造成很大损失后,两家便征战不休,但又不敢大打,都只是小股拼杀,有时候会伤几个人,有时也会死上一两个,对于实力的影响也不大。” “因为还有另一个部落在虎视眈眈啊,而且那个部落是实力最强的,算得上是三足鼎立吧,谁也不想拼个你死我活的最后被人摘了桃子。” “嗯。”陈辰点了点头,这是他在吐蕃时就了解到的。但当时并未多想,因为初始抱着的是去赚钱的想法,所以未曾在意,现在倒是要多多留意了。 三足鼎立……谁会是曹魏?谁又会是司马懿呢? “打了几次后,赞普的那些手下也算是相信了我,可惜言语不通,凡事都得靠有数几人翻译。”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然你的交代我可一日都不敢忘。” “借着与那些人并肩战斗结下的交情,以及靠着美多刺探到的消息,终于摸出了一些眉目。” 一旁听着的孙可忽然抬起手,指着孙恒嘿嘿嘲笑着。 “老实交代,是不是成为人家的面首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也有成为小白脸的一天。” 一席话让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孙恒黝黑的面庞上罕见的透出了一丝红色。 陈辰见状不由的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孙恒。 还是孙可了解孙恒!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也未太往那方面想,可见孙恒的样子…… 难不成真得手了? 乖乖,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孙恒,竟然把美多给睡了? 气氛变得诡异而又微妙,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然后集体捧腹大笑。 孙恒连脖子都红了。 “不……不是我主动的,是美多……她……她……” 口齿开始笨拙起来,虽然没说完,但大伙儿都已明白了意思,于是山洞里更热闹了。 孙可哼了一声,转向陈辰大声道:“我也跟着你一起去的吐蕃,如今孙恒都开过荤了,我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你到底啥时候赔我一个女人?” 赔你女人……坐在竹席上的陈辰拍着膝盖,眯着眼无辜道:“我连自己的女人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到哪找女人赔你?” 又是一阵哄笑。 “那可不一样。”孙可不满的嘀咕道:“那思思是你亲自放跑的吧!别人想都想不到,你就这么放走了,不是暴殄天物么?” 陈辰摇头笑而不语,在这一山洞的人中,想必也只有他才懂什么叫尊重女人,解释也解释不清啊。 孙可见他不答,继续道:“还有在曲里的时候,那么多大户人家有意于你,你却故作清高紧咬不松口,你且问问咱们帮里的这些家伙,哪家没有几个姐姐妹妹的?只要你愿意,哪家的事不会成?你倒好,全给推了,你不喜欢也给兄弟们介绍介绍啊。” 陈辰举起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以后注意,以后注意。咱们现在不谈女人,还是听孙恒把话说完。” 终于回避了这个令孙恒难堪的话题,于是他咳了两声。 “终于探听到了详情,赞普跟雷家谈的数量是一百具神臂弓,不日就将运出,后来我就回来了。” 一百具!陈辰暗暗震惊,以总共数千骑的数量来说,莫名其妙多出一百具神臂弓的确可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关键是这玩意儿可以让伤残的男人使,等于凭空多出来这么大的战斗力。 在对手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确实能起到扭转战局甚至是一战定乾坤的作用。 “多赞与桑吉如今怎样?” “老样子,两人都有五百骑,竞争越来越激烈。” 陈辰想了想后站了起来。 该去找李浩李知县再谈谈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五十骑 晨曦初起,微光乍现。 陈辰悄无声息地离开县衙。 走过天凤阁的门口,那自己题名的牌匾仍高高挂着,那相熟的小厮打着哈欠开着门。 走过孙氏酒坊的门前,紧闭的上锁木门已生出些许蛛网,很多蚊虫正粘在上面一动不动。 王二蛮家的铺面已换了人家,新来的是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妻。 酒坊东隔壁的年老夫妇仍是健步如飞,记得那姓李的老爷子颇为健谈,为防被认出,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 停顿片刻后,他离开了老槐巷。 曾经与自己有牵扯的王二蛮夫妻已经身死,那韩进也在大牢畏罪自杀,这是先前李浩透露给他的消息。 又是一个畏罪自杀,这确实是一个已经被用烂但千古适用的死亡理由,只要需要,扔出来就是。 虽然雷家在县衙内的细作都被连根拔起,但雷振若想要大牢里的某个人死,仍是不需要耗费多大心力。 可是过去的牵扯并未全部完结,因为还有一个婉儿,那个他敬佩的可怜的也被他看过身子的婉儿。 李浩告诉他,婉儿似乎有身孕了。 虽然只是似乎,但李浩既然说出来,想必已是八九不离十。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因为他也从未曾预料过会出现这一幕。因为婉儿出身青楼,虽然是青倌人,但避孕的手段还是知道的吧? 很显然他高估了婉儿,也高估了这个时代。因为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才忽然想到,金老先生笔下的韦爵爷不正是避孕失败的产物么?就是在后世也有避孕失败的例子啊,怎能对科学极不发达的宋朝有如此幻想?而且还是一个身不由己处处战战兢兢的婉儿! 以二人那等年纪,怀上孩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虽然他也庆幸当日在雷家面对婉儿时控制住了自己,避免自己稀里糊涂地成为接盘侠。但对婉儿的遭遇仍旧是痛心,因为他曾答应过婉儿,要竭力护她周全。 他还曾答应过她,会有机会带着她一起去吐蕃草原上驰骋。 可如今这局面……婉儿会作何打算? 不得不往最坏的局面考虑,因为婉儿做出任何决定都是可能的。 幸好婉儿并不知道自己诈死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所有安排。如今婉儿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再加上有了身孕,根本难以预测她会作何抉择。 对一个女人来说,孩子会是压倒一切的存在。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可你现在让我怎么护你? 带着无奈、痛惜和怨念出了城,一路跋涉回到山里,回到自己的根据地,然后倒头便睡。 今天停止了所有活动,除了需换班放哨的人之外,所有人都睡觉,养精蓄锐。 …… …… 到了下午,带着两名随从的何劲再一次出现在了山洞中。告诉他应该是明天晚上将有五车货要运,请务必做好安排,若有变动会即时通知。 陈辰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何劲带着人走了,不过并不是向东走,而是一路向西,陈辰默默看着何劲消失的方向,心道这是知道吐蕃人快到了,何劲去接头的吧? 若是寻常货物,直接运过去就是了,无需如此周折。但这一次对两家来说都是压倒一切的大事,自然是要提前碰头,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既然吐蕃人来了,那狼骑帮也该动起来了。 第一目标,吐蕃的五十骑! 他挥了挥手,向孙易吩咐了两句,孙易弯腰奔了出去。过了一会后放慢脚步,保持一定距离遥遥尾随何劲三人。 …… 这些日子的天气一直很不错,即使到了夜里也是万里无云。此时月儿也渐渐的圆了起来,算得上是月郎星稀。 陈辰带着孙恒与孙可,一行三人向着大山深处,也即是西方走着。 孙恒与孙可两人都肩挑着担子。 已经走了很远了,按孙易传回来的方位,离吐蕃人扎下的营地应该已经不远。 在三人的身后很远处,是影影绰绰的数十人,皆是弯着腰轻手轻脚,遥遥跟着三人。 狼骑帮的所有人,加上从村里能调出来的所有学生都身处其中。 毕其功于一役,这深入大宋境内的五十骑都得死,一个都不能留。 何劲已经与吐蕃人接上头,然后又原道返回曲里,也就是说何劲已经与吐蕃人筹划好了明日如何联手将狼骑帮一网打尽。 这五十骑若不死,明天就是狼骑帮的人死。 而且必须是全部死光,跑掉一人都将会导致满盘皆输。 这一夜是第一个时间窗口,也是唯一的时间窗口,必须要抓住,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硬碰硬,怕是就算是孙家村所有人都来也只是送死。对手可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中的精锐,而且还是骑兵,一个冲杀便是血流成河。 五十骑孤身深入,虽然在大山里,但陈辰觉得吐蕃人一定会放出很多暗梢。既然离营地已不远,那么离被暗梢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快了。 所以他开始大声与孙恒孙可说着话,两人也都会意,大声回应着。 明月高悬,深夜静寂,三人的说话声在山中回荡,不时惊起一阵阵栖息的飞鸟,以及不知名的小动物们。 终于听到前方山坡草丛中响起了一声喝喊。一个黑影手执弓箭站了起来,警惕的看着三人。 陈辰大声笑着停下脚步,孙恒挑着担子一路小跑着迎向那人。 在吐蕃呆得久了,孙恒也算是学上了几句吐蕃话,看来孙恒与这些人并肩战斗结下的交情不是白来的,很快那人就放松了警惕,抱着孙恒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辰与孙可也走了过去,那人迎了过来,显然是还认得为部落立下大功并且被赞普称为“我的孩子”的陈辰,也抱着陈辰一阵哈哈大笑。 第一道暗梢顺利过关,三人都暗暗记下了方位,顺着这人手指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都是如出一辙。 吐蕃人的营地位于一处山谷中,两侧都是山坡,此时夜还不是太深,所以营地中还燃着篝火。 第一百一十四章 犒劳 营地里大概有十几座帐篷,有些人围坐在篝火旁,有些帐篷里透着亮光,还有人在巡逻。 三人甫一露面,巡逻的人便警戒了起来,待看清三人面容后,才面带笑容的放下手中的兵器。 陈辰搂着士兵,拍着其的背,然后哈哈大笑。 笑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篝火旁一个肩膀极宽的魁梧大汉站了起来,疑惑的向三人走了过来。 桑托,赞普最信任的统领之一,同时也是多赞的亲舅。那夜吐蕃夜宴时,桑托也是座中一员。 若抛去多赞亲舅这一层关系不谈,彼此应该是非常友善的。但多了这一层关系后,虽然明面上不会表示出什么,但背地里肯定会存在某些隔阂。 毕竟多赞与桑吉之争已趋白热化,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和孙恒是坚定的桑吉一方,尤其在孙恒睡了美多以后,对立的趋势愈加明显。 幸好,一共五十骑,其余士兵并不是桑托的亲信,而是直属赞普,桑托只是此事的负责人而已。若非如此,在这等地方,三人怕是送羊入虎口了。 “桑托勇士,陈辰听说有贵客来到大宋,特地带着美酒来犒劳勇士们了。” 桑托的脸庞很方很大,眼睛也很大,此时瞪着牛眼似的眼睛,用很瘪脚很生硬的汉话疑惑道:“哦?你是怎知我们来到大宋?又怎知我们在此处扎营?” 陈辰哈哈大笑。“孙恒回来前曾听桑吉说起过,桑托勇士将带着其他勇士一起来大宋接手某批货物。我想着接手货物无非是在这大山中的这条路上,远来即是客,更何况是并肩战斗过的故人?所以便寻过来犒劳辛苦的勇士们。” 桑吉说的?桑托带着淡淡的可堪玩味的笑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于桑托而言,若是在旁人面前,与陈辰等人必然是会表现出热情的态度。但在如今这等法外之地,不防着些陈辰是不可能的。毕竟万一怀着什么坏心思,死了也就白死了,尤其是还提到了桑吉。 虽然他一共是五十骑,看起来人多势众,但都是直属赞普的人,若无缘无故想用这些人来干掉陈辰三人,想来没人会听他的。而且回到吐蕃后的后果他也承担不起,毕竟一个是美多的未来夫君,一个是救了部落那么多人的赞普口中的“我的孩子”。 幸好来得只是三个人,而且都是老熟人,所以小心一些应该没有多大危险。加上桑托也并不确定陈辰究竟是否有插手那对兄弟之争的意愿,万一自己只是多心了呢?万一人家根本没有插手以及要对自己下手的企图呢? 毕竟只是一个汉人,一辈子也不知能去吐蕃几次,虽然不会倒过来帮着多赞对付桑吉,但其想要帮桑吉,看起来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犒劳便犒劳吧,自己五十骑呢,你若打什么歪心思,那便不客气了,正好有借口替多赞除了心腹大患。若纯粹是犒劳,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陈辰的吆喝下,留在帐篷里的吐蕃人也都走了出来,围坐在篝火旁,谈笑起来。 陈辰默默数了一下,连上桑托在内,整个营地一共有四十二个人。也就是说有八个人放在外面做着暗梢,先前遇到了三个,那么还有五个人的位置目前并不知道。 很明显那五个人在不同的方向,所以未曾遇到。 孙恒与孙可挑着的担子装的是是剩下的最后一些酒,以及让孙实与小妹等人新宰的猪肉和羊肉,自然是烹煮好的。 将酒肉都取下来,正打算分给大伙儿时,桑托却伸出手按住了陈辰的手,嘿嘿笑着。 陈辰抬头看到桑托的玩味表情,故作疑惑不解,好一会才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然后愤愤道:“桑托勇士竟如此不相信我?难不成我陈辰在你眼中竟是那等人?你们可都是我的兄弟啊。” 说完后摇着头,自顾自的取了一些酒和肉,先吃喝了几口。 然后孙恒与孙可也各自取了一些吃了。 这是怕下毒啊,来之前就考虑过的。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神臂弓而来,但桑托身为多赞的亲舅,必定会对自己有戒心,肯定会怕自己下毒杀人,所以虽然想过此招但后来放弃了。 现在看来,幸好未曾使出此下策。 见三人都已各自取食一些,以自身证明无毒。桑托这才松开手,露出歉意的神情。 “是桑托小人之心了,请你们宽恕我,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陈辰哈哈大笑,摆着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勇士们,你们远道来此,一路餐风露宿,一定很辛苦。我带来了最烈的酒和最美味的肉,让我们今夜吃个痛快喝个痛快。” 这句话算是说到吐蕃人的心坎里去了,这一路心急火燎的赶来,确实辛苦之及。而且吐蕃人都是肉食动物,向来是一顿无肉肚子里便空得慌,何况这么多天? 此时有酒有肉,自然是满眼放光。 接下来整个营地都是欢声笑语,众人都是大碗喝着酒、大口吃着肉。 普通的吐蕃人大多不通汉话,吐蕃话陈辰也听不懂,好在有懂的人做翻译,加上桑托感觉心里有愧,所以有意迎合,不一会三人便已彻底融入到众人中。 过了好一会,陈辰做出忽然想起来的样子,一拍脑袋,向着桑托懊恼道:“桑托勇士,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还有其他勇士们在放哨呢,咱们在这里吃喝欢笑,他们却在忍饥受苦,可不能忘了他们。这便取一些酒肉,请桑托勇士带着孙恒前去犒劳,我想让每一个勇士都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桑托有些犹豫,但终是答应了下来。许是因为先前那一幕让其有些汗颜,而且这三人一路过来,已经与暗梢接触过了,应该也不存在故意刺探一说。 桑托亲自带着取好酒肉的孙恒去了,陈辰看了一眼孙可,然后低下头继续与人喝着酒。 他只有半斤的酒量,可不能真把自己给灌醉了。所以看孙可的那一眼便是要孙可开始劝酒。至于他自己,端着大碗虽然看起来豪爽,但浪费的多,真正喝到肚子里的并没多少。 都喝在兴头上,桑托又不在,谁还真管他喝多少?又不是后世某些地方酒桌上的斤斤计较。 终于,桑托与孙恒回来了,酒肉也已基本上被吃光。吐蕃人的酒量真是够大,虽然有人开始摇摇晃晃,但真正醉倒在地的仍旧一个没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杀 此时银白月儿高悬,群山沉默万赖俱寂,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山谷里有些鲜活的气息。 些许微风轻拂脸颊,一扫白天的燥热,畅快无比。 陈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抬手指天。 “天……天为被地为床,今晚……我就睡这儿了。” 他才说完,孙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但并未起身,竟然顺势打起了鼾。 吐蕃人皆是哈哈大笑。 孙恒小跑过来,扶着陈辰的手臂,不堪的道:“你喝多了,走,我带你回去,思思还在家等着你呢。” 陈辰啪得一声打掉孙恒的手,“回……回哪里去?我才不要回去呢。” “一个女人而已,等我就要回去啊?让她等。我生平最敬勇士,这些勇士们难得来一回大宋,我一定要跟他们多亲近亲近。” 吐蕃人又是哈哈大笑。 孙恒挠着头,为难地看看陈辰又看了看孙可,最后看向众人。 有一吐蕃人走了过来,大笑着搂过了陈辰,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好,那你今晚便留下与我睡在一起,反正我帐篷里的人放哨去了,有地方睡。” 吐蕃人都是轻装简行,一共五十个人,总共十几座帐篷,应该是数人一座,晚上有人要放哨,所以肯定会有帐篷里有空地。 孙恒想了想,然后拱手道:“那便有劳了,我从未见过这家伙喝多,想必今晚是见着勇士们真的太高兴。” “还有醉得像死猪的孙可也劳烦诸位勇士安排一下,明天一早让这二人自行回家去。我且先回去告诉家人消息,免得担心。” 这是很正常的理由,三个人出来两个人醉了,肯定要有一个人回去告诉家里人,否则在这杳无人烟的大山里一夜不归,家里人还以为发生了些什么! 桑托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乐呵呵的看着手舞足蹈的陈辰和睡的极香的孙可。 孙恒挑着一副担子走了,很快便已看不清踪影,陈辰与孙可也被两名吐蕃人带到各自的帐篷里去了。 陈辰是装醉,孙可是真醉,本来把孙可带来就是用作酒桌上的炮灰来着。 为了不露馅,陈辰在洒酒的时候,身上也洒了一些,走到人处便是满身酒味。 才到帐篷里便倒头就睡,还呢喃着一些胡言乱语,没过多久声音小了,渐渐消失不见。 然后打起了均匀的轻鼾。 与他相比,同帐篷的吐蕃人可谓是鼾声如雷。 口口声声最敬勇士,本以为进了帐篷能跟赞普的“孩子”聊一聊套套近乎,没想到已经醉到一进帐篷便睡熟了,这位吐蕃人也只能摇头睡觉。 不一会又进来了一位,然后又是鼾声如雷。 陈辰自然是装睡,这一段时间对于他是非常大的折磨。 这二位吐蕃的粗鲁汉子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做个人卫生,加上在山里走了这么些天,什么叫做洗澡想必早就忘了。汗臭味、酒味加上特有的膻味混合在一起,让他几欲作呕。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可是喝醉酒的人,难道还能分辨出这一出,只能忍啊。 心里数着羊忍耐,幸好这二位鼾声极大,倒是不怕一不小心睡着耽误正事。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吐蕃人都喝了酒加上一路劳累,很快营地便陷入了寂静。 只有一位士兵还在不知疲倦地来回巡逻着。 远方是八个吐蕃暗梢,方位已经摸清了。 孙恒已经走了,此时应该已经跟后面的大部队接上头了。 他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考虑着每一处。 五十个吐蕃人,必然全部都要死。 最先死的自然是自己身边的这二位,虽然人很不错,虽然也不怎么舍得下手,心里多少带着些愧疚。但怎么说呢……天生的身份加上各种纠葛,只能让这二人以及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为替死鬼了。 杀这二人没有难度,一刀一个而已,有点难的是巡逻的那位。 夜越来越深,终于,陈辰悄无声息的坐了起来。 靴子里的匕首已经握到了手中,摇摇头后扎了下去。 一剑封喉,两剑两条命。 还在睡梦中的二人没有任何反应便被割断了喉咙。 叫不出声,吸不进气,甚至意识还很模糊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时,便结伴见阎王去了。 陈辰擦拭着匕首,悄无声息的走了几步,掀开帘子仔细观察着巡逻士兵的巡逻规律。 不一会,他猫着腰走了出去,借着帐篷的掩护在营地中穿梭。 桑托的警惕性并不算太高,一个营地仅用了一个士兵在巡逻。想来也是,这个山里杳无人烟,以目前这等警戒级别其实已经足够了。 当然,除了危险来源于营地内部。 所有人都没能意识到陈辰的真实目的。 毕竟身份、动机以及实力上,前来的三人都没有什么可能对这帮人动手,而且此时已只剩下两个醉鬼。 营地里很安静,只有隐约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及那有规律的单调脚步声。 巡逻的士兵正好行至桑托的帐篷前,陈辰猫着腰缓行至士兵身后,正直起身举起匕首时,士兵已经转过了身。 本来是未到转身之时,奈何月儿高悬,淡淡的影子还是出卖了陈辰。 危险已经来临! 此时已不仅是杀不杀得了这士兵的问题,还得保证杀掉这人时不能让其惊动起其他人。一旦如此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士兵并未第一时间意识到有人想杀死他,转过身时刚好把咽喉暴露在陈辰面前,本是冲着此人后脖颈去的匕首顺势抹向咽喉。 士兵惊骇无比,第一时间向后退着,但终究被匕首抹了上去,可惜抹得不深,没能让其立刻倒地。 陈辰心里焦急无比,若是被其喊出声来麻烦可就大了。 幸好此时先手还掌握在他手中,正面向前与背身向后的速度显然不会一样。 欺身向前,匕首再抹,反应过来的士兵一把握住陈辰拿着匕首的右手,同时张口欲呼。 陈辰的右手并未与其纠缠,任其握着,自己整个人钻了过去,左手探出,一把掐住对手的喉咙。 死死掐着! 万万不能让其发出声。 士兵是左手握住陈辰的右手,另一只手里是握着刀的。可是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陈辰已经整个人钻到他的怀里,同时喉咙被紧紧掐着,剧痛难忍的同时也发不出声来,喉头只能嗬嗬呜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桑托舅舅 当地一声轻响,刀已落地。幸好是草地,刀落在绵软的草地上,无力地弹了一下。 士兵的咽喉要害被制,那只手如铁钳一般狠狠掐着,甚至脑中能清楚听到一声脆响,应该是喉骨已经被捏断。换句话说,已经没有可能活下来了。 陈辰整个人钻到他的怀里,已经扑倒了他,在倒地的一刹那,握着刀的手终于松开。因为这把刀已经起不到作用。 太快了,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有多少反应! 挥过去吗?可惜已经倒了下来,两个人彻底纠缠在一起,再难分彼此。如果挥刀接下来必定是抱着打滚,这把刀能砍谁?砍自己?所以在意识到这个不久前还极为亲和地来犒劳的陈辰,打的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主意的时候,士兵主动扔掉手里的刀,握起了拳头。 扑通一声,紧跟着刀落地的是两个人的身体。 陈辰仍死死掐着咽喉,然而士兵虽然活不成,但垂死挣扎也是很恐怖的,那只拼尽全力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 咚咚的闷响让陈辰忍不住张开嘴想要痛呼。 可这显然是不可以的,尽管痛击自己的拳头让五脏都似乎移了位,眼睛里不断冒着的金星在乱窜。但他一直强忍着,捏着咽喉的手未曾有丝毫放松。 只能憋在心里闷哼。 终于,又是咔咔脆响,虽然声音很轻,但在陈辰听来却很悦耳。 士兵终于不再挣扎,两条蠕动的腿猛得一蹬,然后无力落了下去。 感谢上天,感谢大地,感谢这些天的锻炼。 …… 天地间仍是静悄悄的,明月当空,微风轻拂。 汗流浃背的陈辰松开已经死透的士兵,躺倒在草地上,粗重喘着气。 飞速跳动的心脏如同战鼓般在耳中敲响,脑袋有些晕,背上的痛楚仍在。每一次的粗重呼吸都能感觉到牵动到体内某处,让痛楚更甚。 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多躺一会,让自己多恢复一会。可是不行啊,因为他听到桑托的帐篷里传来一声轻咳以及几声嘟囔,再接着,帐篷里有灯光亮了起来。 心陡然紧了起来。 先前的动静虽轻,但倒地以及挣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仍是明显,看起来惊醒了桑托。 并非是桑托意识到有变,若是如此,桑托一定是第一时间呼叫警戒。而是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这才起身,最正常的做法是走出帐篷看一看。 陈辰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着四周打量了一眼。 身后远方影影绰绰,有很多个身影猫着腰出现在视线中。 那是他的人! 孙恒带着人终于把所有暗梢全都解决了,已经赶了过来。 此时营地中除了桑托,所有人都在熟睡,且因为喝了酒睡得很沉很香。 这是最紧要的关头,只要桑托不出来,那么过不了多久所有的吐蕃人全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见阎王。但只要桑托一出帐篷,所有的一切会顷刻间曝光。到时死的将不是吐蕃人,而是他以及他的所有人。 他只能忍着痛楚迈着步子,硬着头皮走向桑托的帐篷。 唯今之计,只能以自己来拖住桑托。 幸好杀了这士兵是用捏碎喉咙的方式,并没有什么血迹。若是沾了血迹情急之下根本无法处理,仍是会第一时间被桑托看穿。到时就算其他人能把吐蕃人都杀了,但自己也将死在桑托的手中。 他将擦拭过血迹的匕首藏好,然后掀开帐篷的门帘,努力堆出笑容,走进了帐篷。 桑托披着衣服,蜡烛已经点燃,正走到帐篷中间,见陈辰走了进来,顿时一脸意外。 “你这是……你不是已经喝醉了?而且这深更半夜来找我有何事呢?” 陈辰走到桑托的身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因为身体的痛楚而颤抖。 “是的呀,喝醉了又醒了呗,被憋醒的,方便后想到某些事,觉得不吐不快,一定要趁此机会找桑托说个明白。” 一番话不仅没能打消桑托的迷惑,反而让其更迷糊。 什么事要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说明白?还好刚巧我醒了,若是我没醒,你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进来打算干什么? 不过虽然如此腹诽,但此时的桑托并不认为陈辰打算对付他,甚至从未往那个方面想过。 毕竟太不可能了,五十个人啊,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胆大包天的想法?而且根本没这个动机! 不过陈辰的表情有些奇怪,尽管堆着笑,但看起来似乎有些勉强。桑托稍犹豫了一丝,然后道:“既然有事找我,那且先等等,我得先出去方便,回来再与你谈。” 说完后径直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帘上。 一旦掀开门帘就完了,因为那个士兵的尸体就躺在门口不远处! 陈辰急忙唤住桑托,然后快走两步。 “桑托舅舅,请听我一言。” 称呼桑托为舅舅倒也不算失礼,因为桑托是多赞的亲舅,陈辰又是赞普亲称的孩子。不过这称呼仍是让桑托很意外,毕竟陈辰从不曾如此称呼过他,而且陈辰的表现也很怪。 但这一声终究让桑托没有选择掀开门帘,而是转过身疑惑看着陈辰。 太意外、太令人费解了。 陈辰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只要桑托不出去,让自己做什么都可以,因为孙恒带着人应该已经到了营地,下一步自然是趁夜趁熟睡,溜进帐篷一刀一个。 “桑托舅舅。”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过几天我就要去吐蕃了,我要去帮我的好兄弟桑吉。但我又与桑托舅舅一见投缘,不希望到吐蕃后与你为敌,所以想来劝你几句。” 话音落,桑托已变色。 陈辰明白桑托的想法,因为来之前就揣摩过。桑托无非是认为一个汉人,没有能力、时间也没有动机去吐蕃为桑吉出生入死争那赞普的位子,所以才放任他在营地里进出。 但是此时生死关头,想要把桑托留下来还不让其生出帐篷外有变的疑心,一定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悲催的桑托舅舅 这一剂猛药确实很猛,猛到桑托当即面生谨慎,连尿急要去方便都给忘了。 于桑托而言,他身为多赞的亲舅,桑吉不争便罢,若争,必然是势成水火。 陈辰怎会如此异想天开?这是你劝几句就能改变得了的么?难道这便是你这一次来犒劳的真实目的?是想与我谈判?桑托的脸色从谨慎变成了玩味似的淡笑。 因为他感觉到了一个绝佳机会! 先前他认为陈辰不会插手,所以放任,并且与其表面交好。但此时在得知陈辰的“真实想法”后,不自觉得生出了一些想法。 如果陈辰有心去吐蕃,那么那对兄弟的胜负天平确实会倾斜。既然如此,在这帐篷里把这小子给除了,岂不是就此绝了后患? 当然,前提是不能被其他人得知是自己做的。至于理由……这很简单,就说陈辰半夜入帐行刺,被自己识破反杀不就行了!否则质疑的人怎么解释他半夜跑到自己的帐篷里? 既然起了意,那就代表已经决定了要付诸行动。毕竟这等机会可是一去不复返,若是陈辰知道自己已经起了杀心,被其跑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所以他笑眯眯的做出想要欲知后事的表情。 “你的桑托舅舅确实也与你很投缘,也不想与你相争。可是我身为多赞的舅舅……” 桑托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有些欲言又止,陈辰心中冷笑,口中却是呵呵一笑。 “桑托舅舅多虑了,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多赞此人有勇无谋,就算你全力相助又能如何?他只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陈辰继续“循循善诱”道:“桑吉有我相助,必然能打败多赞,当那一天到来时,桑托舅舅在部落中如何自处?” “再者,我也非要你背叛多赞,而是希望桑托舅舅你能两不相帮。此时你若能与我结下盟约,如果将来多赞胜出,你仍是多赞的舅舅,地位可保。如桑吉胜出,陈辰也保证桑吉不会追究你,待遇只会比赞普在时高,而不会低。” “你看如何?” 听到陈辰说完,桑托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丝动心了! 太可怕了,桑托不得不承认,陈辰的劝说工夫确实太厉害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否则怎能分析得如此透彻! 当然,动心只是一闪而过,身经百战的桑托也不可能如此简单就动摇,毕竟口说无凭,谁知道你将来会如何?就算你能保证也不可能,吐蕃的勇士可不是虚伪的汉人可比的! 但这也更坚定了一定要在此时杀了陈辰的想法。 如果任此人活下来,将来多赞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可是桑托本来是要去方便的,全身上下一件兵器都没有,想要杀陈辰必然得要一击毙命,让其发不出声来,这倒要好好筹划一番。 于是桑托仍旧摆着犹豫的表情,手抚着额头,假意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我还需要好好思考思考。” “这样,这样大声说话关系太大了,别让人听到。我们靠近些,小声的谈。”说完后桑托便假惺惺地向着陈辰缓缓走来。 陈辰露出欢喜的神情,低头从手腕上抹下这两天又戴在手上的手表,用右手握着,喜滋滋的道:“桑托舅舅,此乃绝世重宝,等闲人听都未曾听过。只要能谈妥,此宝以及使用方法便是桑托舅舅的了。” 陈辰的表现更是打消了桑托最后一丝戒心。 宝贝?桑托生出了觊觎之心,可惜了,我根本没想与你谈什么劳什子!你自己主动献出来倒也是意外之喜,至于使用方法……我还就不信天下只有你才会? 此时两人已经近身,面对面站着,桑托笑眯眯地抬起左手接向陈辰右手中的“绝世重宝”。 陈辰笑眯眯的递了过去。 两人都怀着同样的心思……你终于入了我的套了!我会让你一声都发不出就下地狱! 两人伸出的手都很慢,在即将相交时同时有了动作。 陈辰右手中的手表猛得一扔,砸向桑托的脸,右手径直探向桑托的喉咙。与此同时,左手一抖,藏在袖中的匕首立刻滑到手中,握着匕首便是毫不犹豫地横刺。 在陈辰扔表的刹那,桑托一脸的嘲弄,右手猛得伸出,两只手一同掐向陈辰的喉咙。 很不幸,当先遭殃的是桑托的右手。 匕首狠狠插过了手掌。 是插过而不是插进…… 手掌被插穿了! 此等剧痛,饶是桑托身经百战也是难忍。也是直到痛感袭来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陈辰的算计中! 他想要陈辰死,却不知道这原本就是陈辰计划中的一部分!真实目的其实与自己一样,都想要不发出任何声响杀了对方。 此时他没有心思去思考陈辰为何要如此,他只想要大吼唤人,因为他的右手受了伤,只余下一只左手,在接下来的以命相搏中估计占不了便宜。也因为太疼了,忍不住要吼出声。 可是只有呜咽的闷哼,因为他的喉咙被陈辰掐住了。 桑托终于慌了起来,但其身经百战,悍勇以及遇到危险时的冷静绝非寻常兵士可比。 他知道若是让陈辰把匕首拔出来,自己将绝无幸免之理。即使左手能掐住喉咙也没用,因为那把匕首会将左手也废了。所以极为凶悍的不顾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右手向着匕首插进来的方向猛一用力,然后反手死死抓住陈辰的左手。 接下手猛得一跳,双脚抬起,对准陈辰蹬了出去。 蹬在陈辰的小腹上,陈辰立刻痛得弯下了腰。但掐着喉咙的手死都不松开! 然后两人一齐倒地,当然桑托在下,陈辰在上。 若是男女,这将是极为暧昧的姿势,可此时却只有壮烈,无声的厮杀! 桑托空出来的左手在拼命挥舞,想要掐住陈辰的喉咙。 陈辰已经痛得冷汗横流,刚才那一蹬加上先前后背被捶,让他几欲晕倒。 可此时绝不能晕,再坚持一会,只要一小会,桑托就将再也无还手之力,自己也将大获全胜。 桑托挥舞的左手自然会让他感觉到压力,若是被其掐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所以他只能使出此时自己的唯一武器……脑袋。 以脑袋砸脑袋,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砸懵砸晕桑托。 因为桑托无法呼吸,坚持不过自己。 桑托挣扎的越厉害便越缺氧。 咚的一声,两只脑袋狠狠撞在一起。 又是咚的一声…… 陈辰毫不留情地撞着对方,毕竟他是攻击方,可以用自己最坚硬的地方挑选桑托柔软的地方撞。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全歼 那只挥舞的手僵硬停在半空中,终于无力地缓缓落了下来。 陈辰仍旧发了疯似的撞击着,鲜血沾满了整张脸。 自然是桑托面门被砸烂的血。 在意识到桑托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摇晃着站了起来。然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脑门也疼得厉害,扑通一声栽倒了。 仰面倒在地上,后背疼脑门疼,肚子里也疼,而且还翻腾的厉害,不由自主的呕了两口,接着便只能粗重喘着气。 结束了啊,终于结束了。强撑到现在,此时只觉得全身似乎散了架,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 对于营地里的其他人,他已经有心无力了,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指望自己去指挥杀人? 后背被捶以及桑托蹬的那一脚都太狠了,但愿别受了内伤,但愿歇一歇能缓过来。 好在最危险的一关踏过去了,最难啃的骨头啃掉了。只要其他人那里没有什么意外,明天就将完全进入自己的节奏。 他躺在地上,身体虽难受,但心理很欣慰。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急促、很肆无忌惮。 他心中一喜,咧开嘴角无声笑了起来。 既然已不刻意控制脚步声,显然是尘埃落定了。 门帘掀开,有人走了进来,然后是焦急的呼叫。 来得是孙恒,随之是嘈杂的脚步以及呼喊,再接着,帐篷里已挤满了人。 陈辰抬起手,咳了两声,然后虚弱道:“安啦,我没那么容易死。” 孙恒一边将他扶了起来,一边看着他满脸的鲜血道:“这血……?” 歇了好一会,此时已经好多了,看来没有什么严重的内心,他终于放下了心。 搭着孙恒的肩,缓缓走出了帐篷,看着满天星月深吸了口气,他闭起眼睛。 活着真好,尘世真好。 “自然是桑托的血。” “对了,大功告成了?没人出什么意外吧?” 孙恒点了点头,“与原计划没有任何偏差,除了你咱们一点损伤都没有,大获全胜。”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欢呼声,所有人都很兴奋,因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这么完成了。 等欢呼声小了一些,孙恒才继续歉意道:“本来想第一时间来帮你的,但桑托的帐篷里亮着灯光,我不敢进去,怕惊到桑托打乱你的计划。” “嗯,我懂的,你顾虑的对。”说完后,陈辰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人。 “孙可和小满带着人留下吧,他们初次做事,你俩得负责起来。” “尽快将死人的衣服扒掉换上,然后都葬掉,坑挖得深一些,免得天热带来疫病。” 想了想后,他继续安排着。 “先前买的假胡子都带来了吧?都粘上,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若是碰头之前雷家有人过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不用担心,雷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两个人失踪不会让其改变计划。” …… 都安排完了,狼骑帮一共十七人,除了孙可和刘小满要带着村里的学生们留下伪装吐蕃人之外,其他十五个人还得趁夜赶回去。 陈辰迈了两步,发现自己除了仍旧有些虚弱走不快之外,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孙恒却不由分说的将他背到了背上。 “别矫情,你多歇息,而且天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赶回去。” 陈辰叹了口气,趴到孙恒的背上不再反对。 月色下,一行十数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东方走去。 “杀他们的时候,你曾犹豫过么?杀了后,你愧疚过么?”在孙恒背上的陈辰忽然锁起眉头,没头没脑的问道。 孙恒看了一眼前方,然后低下头继续走着。 “犹豫倒是不曾有过,轻重我还能分得清。但愧疚是有的,毕竟……” 孙恒没有说完,但陈辰明白他的意思。 包括桑托之内的五十个人,就因为他的一动念,全都命赴黄泉。每个人都有家人,有爹娘妻儿。而且这些人并无伤他之心,相反绝大多数人都相处甚欢。 还有,这些人跟孙恒有些关系。 在吐蕃时,雷方曾说过,害了那么多人会遭天谴,此时自己的心态与那时的雷方是一样的。 可那又能怎样呢?如果将来内情曝光,或许会有人骂他太过残忍,是个刽子手。但在他看来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与可能存在的吐蕃人掉转枪头对付大宋、以及将神臂弓泄漏出去的威胁相比,哪怕重来一万次他也会如此选择。 “我与你一样,不曾犹豫但却有愧疚,但也就仅此罢了。而且我认为这愧疚……其实说是遗憾更合适,并不是说杀了他们能让我愧疚,而是遗憾、惋惜他们刚好撞在枪口上成了某些该死之人的替死鬼。”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没有人有资格评判我们,只有我们自己。如果怀疑自己这种行为是否正确,那便想一想,假如能退回去重来,我们是不是还会如此选择?是不是还得如此选择?如果是,那就不用背负任何心理负担,也不必产生任何心理阴影。” 背着他的孙恒陷入到思考中,快速赶了一会路后轻轻笑了起来。 “确实是这么回事,并没有更好的选择,大概这便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吧。” “我从未质疑过你,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陪你闯下去。所以安心吧,不要担心我会折磨自己。” 陈辰锁着的眉头终于舒缓开,今夜之事他最担心的便是孙恒。毕竟孙恒如今有了美多这层关系,所杀之人全是美多的族人,而且很多还是与他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夹在他与吐蕃人中间,那种滋味想必很难受。 幸好,看起来孙恒并没有背负上心理压力,而且还很清醒。 “你啊……”一向不愿意多说话的孙恒难得的开始开导起他来。 “太危险了,以后再有事可不能再这么以身涉险,万一失手可如何是好?要知道我先前见你满脸是血的模样,真是吓坏了。” 陈辰呵呵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微抬着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 以身涉险……这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明天就要开始收网,危险已经小了很多。 接下来便是再赴吐蕃,确实需要注意点自身安危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雷老爷的野望 雷振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比接手雷家时更重要。 他已经快五十知天命了,接手雷家已超过了十年。在这十多年里,他殚精竭虑,可曲里既小且偏,上限太低。如果不走出去,雷家只能维持在如今的地步再无寸进,说是苦苦维持也不为过,毕竟开拓容易守成难啊,不进则退。 可走出去又岂是那么容易?他不是没走过,结局是成得少亏得多,但走出去的心一直未曾淡过,说是越挫越勇也不为过。 因为他身后有一个名叫雷方的弟弟在虎视眈眈。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关系却打小就不好,简直是针锋相对。在长大后,老二潇洒的离开了雷家,称这些破家产他看不上,留给兄长便是。 可是自己却觉得老二的用心没那么简单。因为他太了解这个亲弟弟了,那心思和能耐都是顶尖儿的。偌大个雷家说不要就不要?你看不上?大话连篇!说不是打些鬼主意打死他都不信。 老二外出多年,似乎挣了了不得的家业,也得了了不得的身份。但大伙儿都不知道老二在外究竟是干吗,包括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拿下与吐蕃人的商路后,老二忽然在某一天回到曲里,说这条商路由他来替自己操劳。 呵呵,你来替我操持?你那了不得的家业呢?你那了不得的身份呢?这等人物还能心甘情愿的做这等苦差事? 虽然碍于兄弟情面,他将这条商路交给了老二,但心中对于老二的警惕也随之生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你要回来争家产了?不可能!这是我的,是我家东海的,你想都别想! 可是他心知肚明,老二的手段真的很厉害。莫说东海远远不及,动真格的话就是自己也玩不过他,所以危机感只能是越来越大。 所以在吐蕃人传来需要神臂弓的消息后,他稍作考虑便答应了。 因为他怕,所以不得不赌一把,因为老二已经展现出了对雷家的“觊觎”之心。只有他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能对抗老二,让老二死了这条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在为东海将来接手雷家铺路。 至于神臂弓泄漏出去……抱歉,这与他有何关系? 他不确定老二对此事的真实态度,只能小心的瞒着老二,让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所以他开始与老二斗智斗勇,终于在一系列老谋深算的操作下,成功将老二蒙在了鼓里。 通过沈家的关系,他运作出了神臂弓,如今正藏在城外某处。 只要把短短的最后一段路给走过去,然后交到接头的吐蕃五十骑手中,他就将如愿以偿。 如今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李浩。也不知这个混蛋知县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借那盗尸之势将安插在县衙里的细作全给清理了。这让他嗅到了某些危险的味道,不过神臂弓之事乃是绝密,李浩应该并不知情,所以那些操作应该与神臂弓无关。 知情的只有老二,但老二已经被糊弄的团团转。 至于山里那群名叫狼骑帮的土匪,根本就未曾放过心上。杀了雷家的六个下人?这有什么关系,将来要多少人没有?而且现世报还得快,这才几天,你们就得给那六人陪葬去了!这条路怎么可能让你们控制在手上? 只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谈笑间便能让你灰飞烟灭! 也就是之前何劲被杀掉六人吓破了胆,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容得这些小丑。 虽然推演了无数次,觉得应该不会有意外,应该极为安全。但小心使得万年船,他仍旧以最深的戒心来运作最后一段路。 首先是选在今天晚上,其次是分批,先以假货吸引万一可能存在的危险。 哈哈,他觉得这几天是双喜临门,先是东海有后了,然后是神臂弓之事将成。 都是大事啊,神臂弓自不用提。东海有后也是极重要的,因为雷家终于要有第三代了,虽然孩子的娘只是清倌人出身的小妾,但生出的仍是雷家的种。 所以前两天他就让东海带着他娘和小妾去了沈家,一方面是报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万一出了什么变故,雷家总能有香火存下来。 这便是他最深戒心的体现,尽管认为不会有问题,但仍会按最坏情况做打算。 至于东海的小妾才怀了身子便舟车劳顿……这是他故意的,因为这小妾出身存疑,此等关头自然要将她支配走。 …… 入夜,今晚的天气仍旧很好。 何劲早就带着一帮人,装模作样的押着五车货开动进山,而雷振自己则神不知鬼不觉得出现在城外隐蔽的某处。 这等物事自然不能放在城里,否则万一出城时有什么意外岂不是被人瓮中捉鳖? 县衙、城门、各个重要路口…… 所有有必要的地方都安插了人手,雷振确信,哪怕是有一只老鼠钻出来,消息也能很快传到他的面前。 为了今晚他已筹备了不知多少日子,如今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在等着何劲的消息,这个打小便跟着他的何劲是最忠心耿耿之人。 何劲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吸引可能存在的危险,顺便将那些土匪给宰了,免得喜怒无常的土匪碍手碍脚。 他并不认为杀这些土匪会有任何问题,吐蕃五十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何劲带的二十个人也是雷家的精锐,土匪才能有多少人? 黄兴盘踞那么久才七十来个人手,这些土匪初来乍到,而且以何劲所言,那日现身有十多个,结合其劫货的间隔推算补给,怕也就这么些人吧! 而且还是有心算无心,能失手才怪! 夜已越来越深,终于等到一个家丁过来。雷振心中大喜,扶着气喘吁吁的家丁紧张问道:“怎样?可一切顺利?” 家丁喘了两口气,“很顺利,没有任何异常,那群土匪似乎已倾巢而出,总共才十几个人。” “小的回来之前已经快到吐蕃人的营地,何老大怕时间太久耽误员外的大事,便先行派了小的回来禀告。” 雷振哈哈大笑,一拍手,早就准备好的四辆马车缓缓开了出来。 四辆马车都装满了货,每车货都掺杂着二十五把神臂弓。这可是不知托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财,才从遥远的某处禁军中倒腾出来并且运回来的。 骑上一匹马后,雷振对着报信的家丁大声道:“今日事成之后,自何劲以下,每个人都有大功,明日重赏!” 这是说给报信的家丁听的,也是说给跟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听的。 第一百二十章 一群蠢货? 雷振口中将要得到重赏的何劲,此时已行至一处山谷中。 很狭窄的山谷,两侧均是陡峭的山坡,脚下是荒草。许是有人路过,荒草上已现出了模糊的路影。 这样的地势,只要两头使上人马一堵,谷内的人便是瓮中之鳖。 何劲骑在马上,身旁是缓缓行驶的五辆大车,看守中间两辆大车的是十五名土匪,头尾三辆则是自己的二十名手下。 以这样的方式而并不是采用与自己人混杂的方式来安排,是因为困兽犹斗和垂死挣扎。既然土匪肯定是一个都活不了,那何必拿自己人的生命去冒险呢?只需要如此将其前后控制起来,防止途中意外即可。 五大车的货都是普通货物,用来钓鱼的,但水很清,连鱼儿的影子都看不到。当然这再好不过,这种事自然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如今已经可以肯定的说大事已成啦!到了现在不得不佩服员外的精妙安排,如此之事都没能引起任何风吹草动! 一百具神臂弓正在后方,已派人前去通知员外先开动,待此间事一了便回头接员外,很快就能交到吐蕃人手中, 对于日后的美妙生活,只要稍想一想,何劲便是乐不可支。 当然,眼前还有最后一桩事要处理,那便是这群土匪。 土匪来了十五个人,何劲认为土匪应该已是倾巢而出了。 因为匪首狼帮主正身在其中。 若是其对雷家完全信任,自然不用藏着掖着。若是其有戒心,那么将人手分开有何必要呢?分散力量不是更容易被分个击破吗?即使没有全来也没关系,剩下的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理都不用理。 区区土匪何足道尔?只要略施小计便能让你灰飞烟灭!这是他与雷员外共同的看法。 已经到了山谷正中,骑在马上的何劲想到此处,不仅乐不可支,而且愈发的志得意满。 那号称什么狼帮主狼老大的,你不是很跋扈、很嚣张的吗?嘿嘿,马上就能让你在爷爷面前跪地求饶,而且求饶还不顶用,我六个兄弟的命也是你能拿的?不把你折磨到生不如死,我何字倒着写! 的确是马上,因为这个山谷离吐蕃人的营地很近,昨日与吐蕃人商议时便决定在此山谷中设伏。 商议的计划是这样的,埋伏在两侧的吐蕃人会封住两头出路然后向谷内进逼,他的手下则是第一时间与土匪分开,以防有人失手被制住当作人质。在这等地势下,吐蕃人只要一轮箭雨,这些土匪应该就没人能站着了。 很完美的计策,设计的完美,执行的也完美。如何不令他志得意满? 可是……已经行至山谷中间了,吐蕃人呢?怎么未按原计划出现?何劲抽了抽鼻子想了想,然后举手停了下来。 “走了这么远,想必大伙儿都累了,歇一会再走。” 话音落下,众人便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或躺或坐或靠地歇息。 此时何劲自然不知道吐蕃人被陈辰第一时间一网打尽,根本没有机会去拷问出计划,只是交由刘小满与孙可便宜行事。他还以为吐蕃蛮夷会错了意,所以打着马快走了一会,想先行到前方一探究竟。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在感兴趣的看着一脸狐疑的何劲。 过了一会,何劲到了山口,终于看到前方有些黑影正猫着身体向山谷赶过来,这才微笑着打马而回。 来了就好,想必是时间估计错了。 何劲在等,陈辰何尝不是在等? 这个山谷多好的机会啊,两头这么一堵,这帮卖国贼插翅也难逃。嗯,何劲如此安排人手,是打得防御和戒备的主意,到时估计会远离自己这帮人,然后“吐蕃人”一轮箭雨就七七八八了。 咱也来个一轮箭雨,到时卖国贼也七七八八了,然后生擒何劲。接下来如法炮制生擒雷振,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就不知道刘小满与孙可这俩二货能否意识到了。 然后他看到微笑着的何劲骑在马上一颠一颠的回来,走的很慢,神情很轻松很惬意。 难道说那俩二货真的意识到并且过来了?否则这家伙为啥乐成这样? 好吧,还是离他远一点好,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的陈辰暗暗想着。 昨晚的伤势虽然不是太严重,虽然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是不能太使劲,否则身上会像针刺似的疼。 等会雷家的人是要拼命的,还是躲着点吧,大伙儿都躲着点,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无论哪一个有什么闪失都不好交代的呀。 然后他向着狼骑帮的人使了个眼色,大伙儿会意,立刻围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着些什么。 在他使眼色的同时,回来的何劲已经下马,轻咳了一声后,会意的雷家家丁也围了过来,如同狼骑帮的人一般嘻嘻哈哈的说着话。 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心思,都很笃定马上就能将对手一口全吞下。区别是何劲并不清楚陈辰在想什么,陈辰却无比清楚何劲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终于有隐隐约约的沙沙脚步声传了过来,几乎在同时,两拨人都提高说笑的音量,试图掩盖脚步的声音。 然后……山谷两头的人影现了出来,黑压压的箭支已搭在弦上。 何劲立刻像屁股被扎了一样蹦了起来,带着一同起身的雷家家丁向着西方穿着盔甲的“吐蕃人”快速迎了过去。 “哈哈,狼骑帮?”何劲的声音满是轻蔑。 “那夜你杀我六个兄弟,今天便用双倍的鲜血来还。你这帮主老大会作何感想?” 陈辰站了起来,戴着面具的他让何劲看不清表情,不过何劲认为,此时那张面具下的脸一定是惊骇欲绝的。 狼骑帮的人也全都站了起来,呛啷啷声响,那是腰间挎的刀全被拔了出来。不过都站着不敢乱动,想必那黑压压的箭支彻底镇住了这些人。 在何劲看来,这些人已经是不知所措了。 这让他非常开心。 东方的吐蕃人一直在向西推进,越来越近。狼骑帮的十五人被压得空间越来越小,只得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退向西方。 何劲愈加得意,指着缓缓移动着的陈辰冷笑道:“下辈子再有机会投胎做人记得机灵点儿,别再被卖了还替人数钱,一群蠢货!” 一阵哄笑,“吐蕃人”也识趣的哄笑着。 “吐蕃的勇士们,请放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仰天长笑 放箭! 何劲似乎听到了弓弦震动的声音、似乎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甚至还似乎看到了利箭穿透身体所带出的妖艳血花。 这一刻,眯着眼的何劲是满足的。 如他所愿,吐蕃人终于把箭放了出来。 可是……狼骑帮的人怎么仍好生生的站着呢?反而是他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嚎叫着倒在地上挣扎? 一轮箭雨,还站着的已经寥寥无几,因为二十来个人站得太密集了,根本不需要瞄准,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怎么回事?这是在做梦? 何劲愣了片刻,才终于感到手臂上传来的剧痛,低头看去,一支黑色的箭正插在他的左手手臂上。 撕心裂肺的疼。 何劲顾不上疼,转过身后迅速来到靠得最近的一位吐蕃战士,用右手抓住盔甲,恶狠狠的吼了起来。 “你们他娘的眼睛瞎了吗?啊……瞎了吗?” “桑托呢?他娘的给劳资滚出来!滚出来啊!你们的箭往哪里射!眼睛全他娘全瞎了啊!” 短短几句话,何劲的嗓子已经变得嘶哑,可见其有多激动! 哪有这样的?我让你们射箭,你们却把箭对准我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何劲觉得自己已经被气得快吐血了,已歇斯底里的他甚至忘记了手臂上还有箭支在晃动。 “没错啊,射的就是你们!还没弄明白呢?真够蠢的。” 身后传来轻描淡写还带着嘲弄的阴阳怪气的话,何劲愣了愣,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仅声音耳熟,更让他似曾相识的是,那口音听上去更是熟悉。 何劲仍旧抓着吐蕃士兵的盔甲,士兵倒也未反抗,只是用嘲讽的目光注视着他。 虽然有月亮,但之前离得较远根本看不清。此时离得近,终于能看清了。 眼前的吐蕃士兵……那眼神不像啊?那脸庞……虽然有浓密的络腮胡,但怎么看怎么别扭。 然后何劲猛得打了一个机灵,因为他陡然想起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 缓缓转过身,何劲用惊骇的目光打量着那个负手站在月光下、笑嘻嘻的男人。 是狼骑帮的帮主,此时那狼头面具已经取下。 那张脸他见过,虽仅一次但却终身难忘。 就是这个人,孤身闯进雷家,挟持住雷振,逼得雷家不得不交出王二蛮。 陈辰! 他不是早死了么? 何劲只觉得天旋地转,哼都不哼,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这是陈辰第一次见到因急怒攻心而晕倒的事例。 此时站着的何劲手下还有五个人,一见何劲倒地,五人俱是面面相觑,手中的刀倒是拔出来了,可是能怎么办呢? 冲上去?往哪边冲?那么多弓箭正瞄准着呢,敢乱动必然是万箭穿心的结局,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 若是何劲还在,大伙儿还能有个主心骨,可何劲晕倒了,连个发号施令的人都没有。 正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时,那个狼骑帮的帮主老大已经嘿嘿冷笑着起来。 “到了现在想必你们也知道雷振做得是何等罪该万死之事!” “不瞒五位,李知县对此早就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李知县设下的局。到了现在你们也能看出雷振已无任何回天之力,只能等着家破人亡。”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不想死的便乖乖与我合作,不过你们人太多了,我只需要一个人,一个人足矣。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清楚!” 说完后陈辰背过了身。 这局面就如前些日子在孙家村里面对土匪时一样,没人不想活着,毕竟都还没活腻,都有妻儿老小。在这满地尸体的刺激下,在要么身边人死要么自己死的选择下,没人可以例外。 毕竟人在某些时候,真的是连动物都不如。 果然,一阵发疯似的吼叫后,场中已只有一个人还握着刀站着。 “很好。”陈辰转过身鼓着掌。 “能活下来便是天意,便意味着你命不该绝。” “接下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一件很简单的事而已。不过我得警告你,外面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敢背叛我,这满地的尸体便是镜子,我想你一定不希望你及你的家人落到如此凄惨下场!” 活下那人扔下刀,拱了拱手后单膝下跪。 能不服么?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而且还交上了手戮自家兄弟的投名状! …… “好啦,都别站着了。”陈辰挥着手向大伙儿说道。 “把何劲绑起来送到营地里去,这可是重要人证,别让他自杀了。其他人全埋掉吧,这些大车也送到营地里去检查。把这里收拾好,不要让人看出任何异样。” “尽快,我猜大车里应该是没有神臂弓的,如此重要之事雷振一定会亲自押阵,就是说雷振应该就快过来了。” …… 雷振离山里并不远,但他走得并不快,用了好长时间才进了山里,然后一路走走停停。 虽然到现在为止未曾出现任何异常,但越走下去,雷振的心便越来越慌。 他很少甚至从未如此慌过,因为他嗅到了某些异常。 很异常啊,这感觉主要源自于何劲。何劲是他一手带大的,他非常了解,就像了解自己那个漂亮小妾的身体一样了解。 但到现在,这么久了何劲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按何劲的行事这是不正常的。 无论怎样,无论安不安全,何劲一定会派人过来报信。 如果一直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何劲死了! 可是不应该的,雷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以何劲的谨慎再加上那么多人手,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可能一个都活不下来吧? 心中疑惑越来越盛,雷振挥手示意车队停了下来,然后唤来先前报信的下人,又仔细询问了一番,仍是没判断出有何异常之处。 此时雷振不仅心里慌,脸色阴沉的也似能滴下水来。 因为车上的东西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让他平添无尽助力,若是不慎也能让他家破人亡。 雷振开始犹豫了。 他骑在马上遥望着远方,心中如一团乱麻,饶是如他,也不知道前面这一段路该不该走过去。 终于,万般煎熬中,视线中出现一个骑马奔跑的身影。 雷振陡然紧张起来,他的心似乎已经提到嗓子眼里,握着缰绳的手心中全是汗水,这辈子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未过多久,马儿来到他的面前,骑士下了马,衣裳上还染着很多血。 马是何劲的马,来人是何劲的手下,浑号叫二狗子。 雷振颤声道:“怎么回事?” “本来有些事,不过解决了。”二狗子拍了拍胸口作庆幸状。 “员外放心,前方已是一片坦途。本来何老大要亲自过来的,但是……他受了伤,如今不能乱动,所以二狗子便自告奋勇的来给员外报信。” “受伤了?” “嗯,那群土匪很是悍勇,被其看出端倪来了,未等到吐蕃人便火拼起来。何老大重伤,不过并无性命之碍,兄弟们也死了好几个,好在咱们虽然损失大,但他们也被全宰光了!” “你身上的血……?” “土匪的,来不及处理呢。” 雷振咧了咧嘴角,终于仰天长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久不见啊雷老爷 天空中的月亮仍旧高高挂着,冷漠注视世间一切,丑陋或是美好、正义或是邪恶。 然而,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自己是美好且正义的! 四辆大车组成的车队重新开动,车夫挥着鞭子不停吆喝着。 已经没有了疑虑,自然是全速奔驰,早一些到便能早一些把担子卸下来。 不过尽管如此,雷振还是谨慎的派出了两人充作探子先行探路。之所以先前枯等,此时有了消息才派人前去,是因为之前情况不明,他手中的人手不够用了。还有若前方有险,派去的人不是刚好曝光后方的自己么? 算上赶车的车夫和前来报信的二狗子,一共只还有十三个人,又分出了两个只有十一人了。 当然,后方一直是有人的盯着的。 护着四辆大车,人手确实已捉襟见肘。可是没办法啊,这已经是雷振所能拿出来的极限了。毕竟雷家虽然人多,虽然他也在一直有意招揽,但真正能值得信任的又能有多少? 如果之前不被土匪杀掉那六人,情况还会稍好一些,好在该讨的债已加倍讨了回来。 雷振骑在马上,在他的身前是骑马带路的二狗子,在他的身后则是车队。 成功已近在眼前,按常理讲,此时应该兴奋、喜悦乃至心中生出无尽豪气才对。可雷振也不知道此时自己自己是什么心理,不仅没有什么兴奋喜悦,反而有一丝苦涩,还有几丝疲惫。 兴许是年纪越大,人便越颓废吧! 一路行着,探路的两人已经回来,说前方是一道山谷,过了山谷便离吐蕃人的营地不远了,未曾发现任何异常。 “可曾与吐蕃人接触过?”这是雷振下意识的询问。 “接触了,但吐蕃人戒备森严,远远发现我等便喝止,不允许再往前踏一步。称除非员外亲至,否则谁也不相信。” 对于吐蕃人的举动,雷振并未表达什么意见,因为这对吐蕃人来说同样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想必是先前土匪之事让吐蕃人也慎重起来,毕竟是在大宋的领土上,这等举动不稀奇,能够理解。 就这样又走了好一会,终于来到了探子所说的山谷前。 雷振勒住了马,向着黑乎乎的山谷里看了两眼,然后皱起了眉头。 倒是一处绝地! 一旦进去,只要两头一堵,哪怕是一只老鼠也跑不出去。 “二狗子,你们先前可行到这山谷?” “到了,本来与吐蕃人就约定在这山谷里汇合的。没想到时间未对上,在这谷里被土匪看出端倪然后厮杀,等吐蕃人终于来了,大伙儿也杀结束了。” 雷振想了想,自嘲笑了笑。“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这话一点不假。” 再次走了起来,进了山谷,向里走着。 不知为何,到了山谷中,越走雷振的心便越慌。尤其是在发现青草被先前大车压出的轮印时,心中更是慌张不堪。 为何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幸好……还藏着最后一手呢!不怕,大不了清零后重新来过。 雷振深吸了口气后下了马,牵着马在前方走着,然后看到一大片被踩倒压倒的草地。 再抬起头,谷内那一头现出黑压压的模糊身影。 看起来很多人,集体冒了出来,把狭窄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的,且还在向着里面走来。 这是……雷振愣住了。 不由自主的回头,只见那陡峭的山坡上,亦是有很多黑影冒了出来,然后跳下了山坡。 有人摔倒,但紧跟着又站了起来,执着武器向中间进逼。 来得很快。 雷振忽然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这些是吐蕃人吗?这是什么意思?是来接我的?但并不需要这样接吧? 然后……正觉得一头雾水不可思议时,喉头一紧,竟被人用胳膊把脖子给卡住了! 不问可知,不看也可知,因为一直在他身边的是二狗子。 只有二狗子! 天哪,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似乎要塌了! 雷振开始拼命挣扎着,拼命想要扒开卡住脖子的胳膊。不仅想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些,还想要发号施令。 因为他还藏着最后一招,但连话都说不出来,如何去发号施令? 可他向来养尊处优,看起来体形庞大,但那只是肥胖而已。全身都是肥肉,哪及得上二狗子这等成天打熬身体的家丁?而且还是受制于人!仅是片刻功夫,雷振便满脸胀得通红,额头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渗出。 不仅是累的,也是吓的。 显然是挣不脱的,所以雷振放弃了,这样挣扎自己马上就会被憋死。可是……那大车上的货不是开玩笑的呀,此时雷振已经欲哭无泪失魂落魄,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大车旁的手下们身上。 然而当他将注意力转向手下们的时候,发现十二个手下已只剩四个人握着刀瑟瑟发抖的站着,其他人已倒在地上,每个人的身上都插着至少一支箭。 快点动起来啊,雷振狂吼着——当然是在心中狂吼。 每辆大车上都装着火油,只要把火折子吹燃然后扔过去,所有东西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这是他用来保命的最后手段,没有了“赃物”你又能奈我何? 可是很显然,那四名手下根本连动都不敢动,更何况要吹燃火折子?因为一动便是万箭穿心,地下那些已经死亡或是正哀嚎的同伴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天真的塌了! 这便是雷振此刻的唯一念头。 该死的山谷!一切都该死,否则怎么可能连一把火都放不出来? 咕哝一声,雷振裤档里一热,然后翻了个白眼,就此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雷振悠悠醒了过来,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了起来,然后挣扎着坐了起来,坐在草地上。 此时他面如死灰,也可以说是万念俱灰。 完蛋了,全完蛋了!他失魂落魄的念叨着。 到底是谁设下这一局? 正想到此处时,月色下有人来到他的面前。 一个带着狼头面具的人,他知道那是狼骑帮的面具。 面具揭开,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好久不见啊雷老爷。” 很阳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声音。 雷振想起来了,面前这人的名字叫……陈辰! 竟然是他! 雷振愣了好一会,然后撕心裂肺地怪笑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亮了 天终于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起的人们终于得到了一个爆炸性消息,那便是雷家出事了! 毕竟是曲里最顶尖的几大家族之一,所以说起雷家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惜暂时还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有人见到在天快要亮时城门便打开了,雷振雷员外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城中。 同行的还有几辆大车,装着满满的货物。还有一些雷家的家丁,同样也是五花大绑。 好事之人便一直跟着,一直跟到雷员外等人被押入县衙后才罢休。 很快消息便传开了,这可是一件大事,所以人们议论纷纷,有事的无事的都特意经过雷家的宅子前想一探究竟。 所有门都紧紧关着,门外有很多面无表情的衙役在看守。 宅子里静悄悄的,就像一座死宅。 这必然是犯了天大的事,否则以雷家的能量,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而且罪不及家人啊。 然后又有消息传来,刘小满那一帮号称要去游历天下的纨绔们竟然未过多久便食言了,结伴出现在某条街道上。 这条消息并未引起多大的关注,毕竟只是一群纨绔溅起的小浪花而已,很快便淹没在了雷家所引起的滔天巨浪中。 目前还没多少人知道,这群纨绔与雷家之事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但纨绔们的爹娘至亲们是知道的,就算有些之前不知,纨绔们各自回家显摆后也知道了。 …… 等到临近中午时,县衙里终于传出了消息。 这条消息更劲爆,更夺人眼球。 雷家叛国! 天哪,雷家叛国?哦,准确的说,是以雷振为首的一些雷家人叛国! 好新鲜,这可是曲里从未曾发生过的事。 原来雷家勾结吐蕃人,想要把神臂弓偷运给吐蕃人。 神臂弓是什么玩意儿?浑浑噩噩过日子的普通人对此并不怎么了解,于是在某些懂行的人的耐心解释下终于明白了。 神臂弓又称神臂弩,说是大宋的神器也不为过。在与西夏、辽国等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神臂弓几乎无役不与,为大宋将士保家卫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了这等神器不泄漏出去给大宋带来灭顶性灾难,朝廷将神臂弓视为最高机密,规定前线兵士决不能将其丢失。就算战败,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必须要将神臂弓毁坏,绝不能留下完整的神臂弓给敌人仿制。 因为神臂弓一旦拆开,一般人是根本无法复原的。 正是在这样的举措下,神臂弓才一直未泄漏出去。可是雷振这个畜生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竟然要把这等神器交易给吐蕃人,一旦成功,将来还怎么得了? 而且是一百具! 这是想要全大宋的人都死在蛮夷的手里吗? 幸好天赐一个明察秋毫洞察观火的李浩李知县,早就知道雷家怀着大逆不道的心思,一直按兵不动,耐心等待雷家走出最后一步。最终在大山里将雷家与前来接头的吐蕃人一网打尽,并且人赃并获。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上的人们对于汉奸叛徒都是无比痛恨的。 所以雷振很快便成为了众矢之地,雷家也成了为人所不耻的对象。 愤怒且激动的人群很快就集中到了县衙前,一时间群情汹涌民意沸腾,皆要求将雷振等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不得已”之下,李浩李知县终于露面了,面对黑压压的群众进行了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或者说叫安抚。 然后百姓们知道了更多的内情。 原来那群名叫狼骑帮的土匪并不是真的土匪,而是李知县秘密安排在山里的人手,做土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这一手不仅骗过了百姓们,也骗过了雷振。 那些所谓的抢劫也都是联手演的一出戏。 联想起前一次剿掉的真正土匪,终于有越来越多的人对李浩心生神往。 如此手段……是何等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说是经世之才毫不为过啊! 关于对雷振以及同伙的处置,李浩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本县自有安排。” 威望如日中天的李浩只是用了一句话就让民众心服口服。 人家李知县是什么人?所思所虑自比常人远上百步千步,难道他还能让这等大逆不道之人逃避惩罚?人家肯定早就安排好了。 终于,意犹未尽的民众散去了。 可怜的陈辰,为此出生入死,十成功劳被其占了九成九,但除了寥寥数人之外,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如今在民众的心里,大概已快要忘了有陈辰这号人,毕竟一个“死人”谁老记着? 他如今仍是“死人”,现在的局面也怨不得李浩,因为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 …… 被人遗忘的陈辰此时身在孙家村中,正与村民们在推杯换盏。 天才蒙蒙亮时,早起的村民发现消失了好一阵的孙恒孙可等人回到了村子里。然后惊奇的发现,同行之人中竟然有早已葬在孙家祖坟中的陈先生。 这一幕让人目瞪口呆。 只是片刻功夫,大吼大叫的村民便将全村人都惊动起来。面对着全都目瞪口呆的村民,陈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那啥,今天中午我请客,请大伙吃流水席,谁不来我跟谁急哈。” 沉默过后便是冲天的欢呼声。 没等到中午,老族长便把能说的都挑出来告诉了大伙儿。于是大伙儿知道了,原来陈先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原来陈先生甘冒奇险是为了将大逆不道的奸贼给揪出来。 没有人会记恨他的欺骗,只有喜极而泣或是欢欣鼓舞。 陈先生并没死,陈先生又回来了,他从未忘记这个村子! 回到孙实家,这个如今的义父家里,陈辰与孙恒倒头便睡,毕竟都折腾了一夜未合眼。 直到临睡前,陈辰犹自后怕不已。 昨夜摊牌时,他并未料到雷振还藏有火油,最后那一出确实是误打误撞。 让反水的二狗子第一时间制住雷振,是因为他怕雷振自杀,他想得是如果有可能,便让李浩把雷振的嘴巴撬开来,把与其交易的大人物们都交出来。 另外二狗子投诚时,告诉他雷东海目前并不在家里,而是去了沈家。若雷振当场畏罪自杀,等于把所有的罪都一个人担了,这样如何把雷东海牵扯进来? 他很希望把雷东海给整死,将婉儿解救出来。 至于那些大车旁的家丁护卫们,不第一时间射杀难道还等着这些人反扑?万一谁有个闪失怎么担当得起? 误打误撞之下,竟然将老狐狸的完美计策来了个釜底抽薪! 面对此事,不得不说一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给你说亲事 关于雷振和雷家,陈辰已经完全放下,全部交由李浩处理。毕竟他只是一介草民,前世今生对于政治都是小白,很难把握好尺度。这里的牵涉会非常大,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惹火烧身。 李浩虽然只是一个芝麻县官,但毕竟是在宦海沉浮多年,处理起来比他更有经验。 但无论如何,雷振一定是活不成了,雷家也算散了,最好李浩能把雷东海也牵连进来,如此才能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至于婉儿,则是跟随雷东海去了沈家,揪心的同时,倒也算暂时摆脱了这桩棘手的难处理之事。 纨绔们已经被他放了假,很快就要去吐蕃的,所以让这些纨绔带着荣耀回去与家人团聚,也顺带显摆一下。 或许已经不该叫纨绔了,这些日子的经历,这些人的表现真的让他刮目相看。 所以此时放下一切心无旁骛的陈辰在非常开心的喝酒,在山里呆了那么多天,如今终于重获“自由”,岂能不放纵一次自己? 所以对于喝酒,他几乎是来者不拒。可惜酒量太小,很快便飘飘欲仙醉态朦胧。 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到屋檐下的阴凉里,晕乎乎地微笑听着所能听到的一切。 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情绪和氛围,都是给他的奖赏。 因为平淡的生活并不多,才结束的过往很刺激但也很艰辛乃至艰险,等待开始的征程仍将是很刺激很艰辛乃至艰险。 …… 宾客终于散去,到了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这是陈辰成为孙实夫妻的义子后,这一家第一次完整地聚在一起共进晚餐。 酒已经醒了,陈辰坐在桌前,瞄着同在桌前的孙实夫妻,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按道理讲,此时应该是叫义父义母的。然而陈辰总是叫不出口。 毕竟孙实夫妻虽然看上去显老,但实际上还未到四十岁,也就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个十来岁。 叫不出口就不叫吧,称呼上……含糊其词对付过去就行了,何必为难自己呢?反正大家也不会计较,他如此想着。 酒虽然醒了,但胃口仍是不好,所以他光挑着最稀的粥汤喝。一碗还未喝完,孙杨氏又给他加了一碗。 他看了一眼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坐到桌旁的孙杨氏,笑道:“孙婶也该扯些布回来做两身新衣裳了,不仅孙婶,大家都应该做两身新衣裳,这样才显得精神嘛。” 孙杨氏抬起头微微一笑,“庄户人家每天干不完的活,要做啥新衣裳来浪费?凑合着就行了。” “不用凑合,咱又不是穷到穿不起,不用省。之前酒坊里不还是剩几百贯钱呢嘛,赶明儿小妹统计一下,分些给出过力的人家,怎么着还能剩下三五百贯,这些就留给你们用。” 对于孙家这样的家庭来说,三五百贯算是一笔巨款了。之前他若真死了,这钱自然是留给孙家的。但现在他活蹦乱跳的坐在这里,自己不开口孙家显然不会动用这笔钱。 可孙杨氏却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有那闲钱,省下来给你说亲事用。” 一句话险些让陈辰被稀粥汤给呛住。 我说亲事?这都哪跟哪呀!他偷偷扫了一眼,发现孙恒与小妹正不怀好意地憋着笑。 “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孙杨氏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你没有爹娘,连一个至亲都没有。你若不在便罢了,但既然还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既然我与你孙叔成了你义父义母,这事儿就得给你负责起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十八了,再不着急挑一个,看得上的好娘子都被人家挑走了……” …… 孙杨氏絮絮叨叨说了好长时间,陈辰一直埋着头默默听着。 后世的“逼婚”重现了,但这个逼婚让他心里暖暖的。可是……成亲是他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终于小妹开口帮他解了围。 “娘啊,你别替他操心哩,人家心里早就有了人了,你能说得到的娘子人家可看不上眼。” 陈辰抬起头,疑惑看着小妹,“我啥时候心里有人了?瞎说什么,我咋不知道?” 小妹撇撇嘴,“我猜的,但保准没错,这也是我从山里见过你回来之后才忽然想明白的。” “哦?你想明白了什么?” “暂时不告诉你,将来事实会证明的。”孙小妹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戏谑的表情。 陈辰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 可是孙杨氏说了这么久,总是要回应的,所以他想了想后,打了个哈哈。 “我的事还早着呢,暂时什么眉目都没有,二老得要先把孙恒的事给操办了。” 嗯?孙恒啥事要操办?大伙儿的目光都投向了孙恒。 孙恒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半是羞半是恼。羞自然是因为这桩“丑事”终于被陈辰揭开了,至于恼……他很不满陈辰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可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既然提出来了,总得要有所交代,而且也不能一直瞒下去。 “我……”孙恒放了筷子,红着脸手足无措的比划着。 “还是你帮我说吧!”孙恒比划了半天,始终觉得难以启齿,于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始作俑者陈辰。 陈辰咳了两声,呵呵一笑道:“那娘子孙叔见过的,在吐蕃时见过,就是那美多啊,赞普的女儿。” 孙杨氏仍是皱着眉,表情有些严肃,“你的意思是,那娘子是蛮夷?” 这是怎么了?陈辰看了孙恒一眼,然后疑惑地点了点头。 “没错,虽然是蛮夷,不过人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虽然没有夫妻之名,但与孙恒已有夫妻之实了。” “这……”孙杨氏的表情从不敢置信到震惊再到生气,最后是为难,几番变幻,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孙实。 久未说话的孙实抬起了头,将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 “你还不想娶?你当人家愿意嫁给你家?你可知人家的身份?那可是万人部落首领的女儿,还配不上你一个农户家的儿子?” 陈辰终于弄明白了。 这个时代的大宋乃是天朝上国,就算是地位最低的农户,对于蛮夷也有天生的优越感,自然不希望自家儿子娶一个让人瞧不起的蛮夷女子。 好在看起来孙实还算通情达理。 或者说其实根本没得选择,毕竟孙恒与美多已有夫妻之实,以这对夫妻质朴的性子,即使不愿也得捏着鼻子受下来,孙杨氏的表情不就是明证么? 果然,一家人一番商议后,很快话题便转到了诸如“路途如此遥远,媒人如何去迎亲、吐蕃风俗不同,双方如何调和”之类的话题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雷老爷生前是个体面人 未过多久,李浩使人传了消息过来。 雷振在大牢中畏罪自杀! 王二蛮畏罪自杀、韩进畏罪自杀,如今终于轮到雷振畏罪自杀了,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雷老爷可是个体面人啊,哦应该是雷老爷生前可是个体面人,原来你也有今天? 当然,陈辰并不会认为雷振是真的畏罪自杀,因为李浩一定会顾虑到此,所以只要李浩不想让雷振死,那么雷振就算再怎么想死也死不成。 但雷振死了,这个结局只能说明雷振身后牵涉到的势力太大,大到李浩探到口风后不仅不敢查,还不敢把雷振押上去让上面查。否则莫说升官,小命都很有可能保不住。 对于李浩来说,这个功劳已经足够大,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去冒这个险。在陈辰看来,那些神臂弓上或许会有工匠做出的记号用以鉴别,但李浩肯定也不会让这个记号留下来。 所以此案已经只有一个可能,以雷振身死、雷家被抄家为结局。 至于雷东海……雷振都死了,还指望李浩去硬刚沈家? 一桩糊涂案。 好可惜! 仍算是各取所需,对陈辰来说,还算能接受,但也仅是能接受罢了,毕竟没能把雷东海给拉下水。 雷振身死,雷方身为亲弟自然得回曲里。所以陈辰也到了曲里,打算跟雷方碰个面。 …… …… 与雷方见面是在李浩的后院中。 已是夜里,李浩与雷方一人一张躺椅,正纳着凉说些什么。见他到来,李浩站了起来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带走了伺候的下人。片刻后,院子里只剩下雷方与陈辰两人。 “你干得不错。”雷方仍旧躺在躺椅上,并未抬头,只是轻拍着椅柄说道。 月亮很圆,月光照在雷方的脸上,陈辰觉得他的眉间有几分阴郁。 想来也是,关系就算再不好、再敌对,终究是亲兄弟,亲哥哥死了总归会伤心、会低落。 “可是你似乎干得不怎么样!”坐下了的陈辰冷冷道。 “你是指……?”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婉儿?”雷振用鼻息粗重出着气,有些叹息的意味。 “那孩子啊……我一直将婉儿当作孩子,虽然接触不算多,但毕竟打小我看着长大的。” 顿了顿后,雷方继续道:“我离开前,她跟我说过她的想法。当时我拒绝了,不过我表达的并不是太坚定。” “所以说起来,婉儿的主张算是我默许的,若我严肃一些坚持不允,婉儿也不会做出这个牺牲。主要原因是,婉儿进入雷家对我是有好处的,我需要雷家有消息传给我,所以,其实我从根子上对婉儿的选择求之不得。” 倒是很坦白,陈辰冷冷笑着。 一个牺牲者罢了,不管有没有效果,或者是有多大的效果,安插进去总是没错的。 可惜只是一个可怜的未曾起到多大作用的牺牲者,这是陈辰对此愤怒的原因。 “然后呢?” “然后啊……”雷方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然后婉儿写了封信通过猴三传给了我。” “她在信里跟我说了很多,还跟我说了很多道理,让我有些汗颜的道理。也正是她的那些话,让我最终下定了决心。” 雷振不再言语,神情有些萧瑟。 陈辰能猜到那封信上说的是什么,对于婉儿,他一直是抱着敬佩以及愧疚的,所以对于婉儿的现状很痛惜。 她说过,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怕是会疯!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看在神臂弓一事上的打算。在我看来,你似乎并未做什么?” 雷家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着重新躺了回去。 “那是我哥,那是我家。你觉得我能怎么办?若我不受束缚,雷振能如此顺利?” “还记得我在天凤阁里跟你说的么?我的底线便是神臂弓不能泄漏出去,若有可能,留下那对父子的性命。” “所以后来我在发现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还有婉儿的那封信后,我曾秘密回来过。但那时候已经传来你身死的消息。” “旁人或许会当真,因为他们都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啊,你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在得到这个消息后我便再次离开。” “因为你做的很妙啊,我在吐蕃就说过,你有些手段我也自愧不如,所以既然你能搞定这一切,我又何须插手?或者说……算是我假手于你,免得自己一辈子背负自责以及骂名。” “这个理由可够充分?” 陈辰苦笑着挠挠头,他拼生拼死,人家却逍遥自在,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可是……”雷振忽然坐了起来,靠近了他,声音虽轻但很严肃。 “李浩凭空得了这么大功劳,你却仍旧把自己藏着掖着,这让我很不解。你来之前我曾探过李浩的口风,虽然他守口如瓶,但今晚你来了,所以我能猜出你的大概想法。”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你要记住,李浩此人有谋无勇,太过奸滑且没有担当。你确定你的心血不会打水漂?你确定你能通过他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你确定他将来不会卖了你?” 一连三个确定,陈辰抿着唇皱着眉,觉得与雷方这等人打交道很不舒服,他能把你看得极为透彻,在他面前,你几乎是赤裸着的。 想来这便是李浩之前使眼色的原因。 “我自有分寸,咱们还是来谈谈接下来的事。” 雷方重新躺了回去,笑道:“接下来能有什么事?我猜你是不是想再赴吐蕃?” 陈辰点了点头。 雷方不再言语,只是怔怔看着月亮,许久后才继续说了起来。 “你太让我意外,我现在觉得怎么高看你都不为过。既然你有这打算……也罢,吐蕃那边我确实有人,待会我给你个东西,你带着或许能用得上。” 陈辰的眉头舒缓开来,这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雷方在吐蕃搅风搅雨,要说在吐蕃没有什么经营是不可能的。既然要去吐蕃成就一番事业,有这等助力为何不要过来? “还有一个。”他竖起手指,向着雷方摇了摇。 “我想知道,婉儿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此行的第二大目的,可如今婉儿身在沈家,于他而言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加上婉儿又有了身孕,很是不好拿捏,所以便问雷方要一个说法,想必也早安排好了。 雷方暼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 “婉儿……算是委屈她了,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我想着你总不可能留下雷东海的,不在早晚你会拿他开刀。” “所以你的意思是?” “那对父子是一丘之貉,我刚才说过,我已经死心了。但终究是雷家一脉,总不忍见我家长房就此绝了后。” 陈辰愣了半响,只觉得心头苦涩无比。 虽然站在雷方的立场上,这可以理解,且很正常,但……他总是难以接受! 婉儿的身孕……呵呵,原来还有这一着! 因为你的需要,就可以毁掉婉儿的一生? 在你眼中,所有人都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么? 那么,我是不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 他自嘲笑了笑,这还用质疑? 不一直就是这样么?看似欣赏,实质只是利用。 第一百二十六章 欢迎再来吐蕃 与雷方碰过面之后,陈辰便开始着手前往吐蕃有准备工作。 这与第一次去时不同,第一次去时只有四个人,也没带多少物资,两头驴拉些酒就去了。而这一次要去十多个人,时间也会更长,需要带的行李多了很多,而且所需物资的数量更是不在一个数量级。 这一次不是探路的,而是另有所图,所图之处有很多。 记得桑吉曾经说过,部落中缺武器。那便准备吧,什么盔甲兵器弓箭的多多益善,只要能弄到都装上车。 当然,以他此时自个儿的能量,这些玩意儿自然弄不到。但他不行别人行啊,李浩能弄到一些,各个纨绔们的家里如今也是鼎力支持。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现在确实是有钱了,当然不是指他留给义父家那区区几百贯,而是指雷家被抄家暗中截下来的,还有全军覆没的吐蕃人留下的五十匹战马。 这本应该充公的,但总不能让陈辰自掏腰包去吐蕃出生入死吧?而且把他卖了也卖不出几个钱啊,李浩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然而也不可能让李浩自掏腰包让陈辰去吐蕃!所以费用只能从这些地方克扣了。 幸好李浩本就是此中好手,而且暗中上下其手也死无对证。至于县衙中如县丞等的制衡力量……如今李浩声望如日中天,谁还敢对他指手画脚?若李浩连这些小麻烦都解决不了,也枉费陈辰一片苦心了。 除此之外,民用的物资也准备了好些,都是些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如布、茶、铁器等等乱七八糟的。 白酒肯定是少不了的,虽然曾经因为怕泄漏秘密,酒坊里的设备被自己下令砸了,但这没什么大不了,再做一个就是了,反正没多大成本。 陈辰记得历史上这个时候的吐蕃的科技还算可以,治炼业与纺织业是很不错的。但这是平行世界,他也不知道是否是原来那个吐蕃。而且就算是,吐蕃又那么大,部落割据,被挤到最东方的桑吉家肯定不在拥有这技术的行列中。 曾经让李浩查过雷振家的账本儿,里面详细记载了与吐蕃交易的货物。这肯定都是吐蕃人需要的,所以陈辰也按照那账本儿准备。 等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又过好几天。 终于等到出发的那一天,天才蒙蒙亮时便已准备出发,曲里城中的六人也如约而至。 至于刘小满……前一天晚上就过来了,死皮赖脸的要在孙家住一晚,说是要跟陈辰请教些秘密事情。然而直到第二天早上连一个字都没请教过,反而背着人跟孙小妹说了很多悄悄话。 其实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要走了,而且还要走很长时间,于是找借口过来与小妹热乎热乎,说些体己话儿。 毕竟等到再从吐蕃回来,差不多就要跟刘家的长辈摊牌了。 至于孙家长辈,对这桩事自然不会持什么反对意见。 …… 这是一条全新的路,虽然之前去过吐蕃,但那一次因为忌惮土匪未敢走。如今天下太平,自然得走雷家长久经营的这条路线。 一共去了十二个人,加上刘小满的七个纨绔,孙恒、孙可、孙易、二憨,再加上陈辰。 这些便是曾经那个狼骑帮的中坚力量。 按道理讲,这条路前人开拓过,所以走起来应该比之前开山辟路要好走的多。事实上走确实是好走些,也近了一些,但速度比起前一次并快不了多少。 因为有好几辆拉着货的马车,此时天气炎热,即使人可以强撑,但马不行。把马累死了这货怎么办? 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很是辛苦。 除了陈辰和孙恒之外,其他人都充作了马夫,数辆马车排成一条长龙,在深山老林里向着吐蕃进发。 灰头土脸、了无生趣的日子又来了,未过多久,所有人都陷入到曾经那种只凭毅力机械赶路的状况。 辛苦与艰辛自不别提,好在越走天气便越凉快。倒不是夏天过去了,而是因为离吐蕃越来越近。 吐蕃近了,高原反应也随之来了。 对于未去过吐蕃的众人来说,高原反应是一个新名词,甚至对其隐隐有几分期待,毕竟都认为在山里那么艰苦的训练都扛了过来,区区不舒服又算得了啥?所以尽管陈辰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但真开始反应的时候,仍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病倒、有人吐得稀里哗啦、有人连饭都吃不了…… 就这样,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全部精力后,才终于赶到那片大草原上。 很凉快,与大宋朝正经历着的七月流火相比,此时的吐蕃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青青的草、凉凉的风…… 可却无法无人心旷神怡,因为大伙儿都太累了。 曾经经历过这一切的陈辰与孙恒等人自是不至于如此,才到大草原上,陈辰便派出了孙恒骑着马前往部落中报信,他则带领着车队继续向前方进发。 …… 终于,远方似乎传来了绵延不绝的闷响。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响动越来越强。 骑在黑电上的陈辰抬起了手,示意车队停下。他则拿起了望远镜观察着前方。 虽然预料来得是桑吉,但也不是没有其他人的可能,所以得谨慎些。 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可以清晰的分辨从是奔驰的马蹄声。 过了一会,陈辰放下望远镜,回头对着众人大喊了一声。 “兄弟们,接我们的人到了。” 所有人都围到黑电旁,相互掺扶静静看着远方。 近了,一大片模糊的黑影如同潮水一般向着众人涌了过来,如雷的蹄声震颤着众人的心脏。 尽管此时每个人都是无精打采或者是有些病恹恹的,但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骑兵,仍是露出目眩神迷的模样。 看起来只有数百骑,仅这数百骑便如此声势,若是数千乃至数万骑兵一起冲锋,该是何等的壮烈和震撼! 陈辰回过头,向众人相视一眼,微笑道:“想要吗?” 所以人都不由自主的点头。 陈辰抬起手,指着冲在最前方、已看清面目的那位骑士。 来者是桑吉。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可能!” 桑吉勒着马跳了下来,张开双臂奔向陈辰,然后与陈辰拥抱在一起。 “我的好兄弟,欢迎你再来吐蕃。” 第一百二十七章 更深更远 夜了,吐蕃人的居住区里生起了一堆篝火,很多人围成一个大圈子,里面则是男男女女在随性舞动着。 吐蕃女子与汉家女子完全不同,一个热情奔放一个温婉恬静,一个如火般炽热一个如水般柔软。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没有单纯的孰优孰劣,全凭个人喜好。 当然,在陈辰等人看来,若光论长相、皮肤以及持家等,吐蕃女子显然远及不上汉家女子。 这场篝火晚会是给他们这些远来的贵客准备的,这一次的待遇与上一次相比,显然是天壤之别。 如今自然可以称得上是贵客,以白天桑吉率着自己所有力量——那五百骑前出数十里迎接陈辰,就可看出桑吉一家对陈辰的重视程度。 桑吉的族人在载歌载舞,虽然在陈辰等人看来,吐蕃的夜里仍是有些凉,但对于吐蕃人来说,这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所以女人们的衣服穿的都比较少。 所以这些都正值青春年少的“贵客”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火光映照下转着圈扭动的吐蕃女人们的身体。 陈辰带来的酒自然是开了,桑吉坐在他的身旁,不时向着他以及众人和更远的族人的举杯,高声怪叫着。 有酒有肉,有歌有舞,还有女人,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没过一会,陈辰听到一阵起哄似的笑声,于是定睛看去,发现是孙恒被美多这小妮子给拉入了场中,随即美多便开始舞动起来,顿时是一阵阵掌声和喝彩声。 孙恒自然是无比忸捏,以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以及汉人特有的含蓄内敛,这等场合想让他彻底放开自己,显然很难办到。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意思回去,怕拂了美多的意,于是只能僵硬的随着人群摇动身体,看起来倒像一只滑稽的唐老鸭,惹得观众一阵阵畅快的大笑。 好在孙恒是属于美多的,以吐蕃女人的个性,想必这个部落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暧昧。所以倒不至于有吐蕃女人扑向孙恒,弄得他更不自在。 不过孙恒不会,其他人可就免不了了,或许说……这也是大伙儿所期待的? 暂时除了陈辰,所有来客都有了女伴,而且还不止一个。 至于陈辰则是因为地位太高了,而且桑吉一直与陈辰坐在一起谈笑,暂时还没有女人敢去打扰。 幸好没来,否则莫说孙恒放不开,即使拉着我上去,怕我也是放不开。陈辰看着滑稽的孙恒如此想着。 “感谢你桑吉,谢谢你前出这么远,亲自前去迎接我,还谢谢你给了我们这么热情的款待。” 陈辰端起碗里的酒眯着眼向桑吉示意,浅浅抿了一口。 桑吉可比他豪爽多了,半碗酒端起来便是一口干了,然后抹了抹嘴。 “我的好兄弟,今天是我这些天来最开心的一天,你能来我求之不得。莫说前出几十里,哪怕是让我到大宋去接你,我也心甘情愿。” 陈辰哈哈大笑,然后故作无意道:“去大宋……前些日子我在曲里倒是听到一番风声,说是有一支吐蕃兵马去了大宋,然后被大宋的军队给全剿灭了。也不知道这是否……与赞普有关?” 桑吉愣了半响,又倒了小半碗酒一口干了,然后叹了口气。 “应该是咱们的人,父亲派出去的五十骑。好长时间没有消息,估计是出事了,否则不可能生不见人而且连消息都没有。” “父亲曾与大家商议过,本想再派人去看个究竟,但又怕有去无回,无故把勇士折损在大宋总不是正理。所以正一直为难着,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倒是让我们死了这条心。” “哦?原来果真是我们的人马!不知……嗯,可为啥桑吉你看起来并不是太难过呢?” 陈辰本想假意询问桑吉这些人前去大宋的目的,用以撇清关系。可想想又没必要,于是便转了话题。 桑吉摇着头呵呵一笑,“我肯定会难过,毕竟那五十骑都是最英勇最忠心的勇士,但我同时也有点开心,所以两相一抵,我看起来便不算太难过了。” 说完后靠近陈辰,小声道:“带队的人是桑托,就是多赞的舅舅。他死了等于是断了多赞的一只手,你说我岂不是很开心!” 陈辰愣了愣。然后做出“我懂的”的开心神情,拍着桑吉的肩膀哈哈大笑。 “这倒真是天助我的好兄弟!我向你祝贺,不过……我有一事想请我的好兄弟帮忙。” 桑吉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你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好兄弟,可不是光嘴上说说的。只要我的好兄弟需要我,即使是再艰难我也会帮你。” “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陈辰抬手指着那向唐老鸭一样的孙恒,嘿嘿笑了两声。 “孙恒是我的弟弟,他跟美多情投意合,这一次我来,他的爹娘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我们想向赞普提亲,想请求他把美多嫁给孙恒。” “见着我们来的那好几辆马车了吧,那些都算是聘礼。” 桑吉眨着眼,似在驱逐着醉意,又似被这个消息给怔住了。 “这个……”桑吉的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了桑吉?”陈辰露出鄙视的神情,“刚才还说再艰难也会帮我的呢,这就变卦了?” “不是的不是的。”桑吉连连摆着手,脸上有些红,也不知是醉还是羞或是篝火映照的。 “因为美多虽然是我的亲妹妹,但这件事我根本做不了主,只有父亲才做得了主。” “孙恒之前在这里时,跟美多每天都在一起,父亲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念着你的情分才忍着没开口,后来孙恒走了,本以为就此结束了,但你这次过来提出来……怕是父亲那一关很难过。” 陈辰不以为然的笑了两声,“我又没说你能决定,我的意思是,赞普那里我会去劝说。你身为赞普的儿子和美多的亲哥哥,总也有发言的权利,到时你帮着说些好话,这事儿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 桑吉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又倒起了酒,向着陈辰示意。 陈辰也端起酒碗,目光则是落在了已经与美多抱在一起扭的孙恒身上。 为孙恒提亲确实是此行的目的之一,一来两人情投意合,而且义父义母后来也托过他此事。二来通过姻亲的方式与赞普绑在一起,于将来的好处想都不用想。 至于车上的货被他大手一挥当作聘礼……一点儿也不心疼! 有聘礼便有嫁妆,一个万人部落的首领嫁女儿,还怕少了嫁妆? 当然,关于孙恒和美多,他心里还藏着一个更深更远的目的。此时还无人知,甚至别人想都不敢想! 第一百二十八章 知难却不想退 诚如当日孙实向孙杨氏抱怨时所言,你嫌弃人家是蛮夷,人家还嫌弃你身份低贱呢。 虽然吐蕃人的门第之观没有汉人那般根深蒂固,但身为赞普的女儿,婚嫁肯定不会像普通吐蕃女子那般随意。 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赞普显然不会同意美多嫁给孙恒这样的汉人农户子弟。 嫁给汉人就意味着美多以后得要离开吐蕃,若是孙恒的地位高些,对赞普有所助力或许还能好一些。可孙恒一穷二白,莫说助力了,将来女儿跟着他还得吃苦受罪,这怎么可能同意?哪怕再情投意合也不可能! 若真想成人之美,此事还需要好好打磨。而且也不仅是成孙恒之美,如今这桩婚事已跟他将来的计划绑在了一起。 后世倒是有些无赖的法子,比如两人在一起生了宝宝,到时生米做成熟饭,两家长辈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但在这个时代,而且还在吐蕃,这一着显然起不到效果。 有了身孕又能如何?生下来都能给你摔死!陈辰对此毫不怀疑。 昨天到了营地已是傍晚,晚上又举行了篝火晚会,前前后后都是桑吉陪在他身边,想来赞普是抱着不打扰年轻人、让来客与族人一起乐呵乐呵的想法,所以赞普一直没有出现。 所以昨晚他与桑吉说了很多,用意自然不是指望桑吉真能起到什么作用,只不过是想让桑吉作为一个传话筒,提前让赞普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赞普肯定是要见他的。 正如他所料,今日一早赞普便派了人过来,请他前去一叙。 …… 霞扎赞普今年四十多岁,已经快要五十岁了。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多赞和桑吉。当然,像这样的人不可能仅仅只有两个儿子,至于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两个……其他的自然是不在了。 以这个时代的医术,再加上此地形势的焦灼,能活下来两个已经不错了。 帐篷里没有他人,只有赞普一人静坐。 一别数月,赞普仍是老样子,魁梧的身材、极宽的肩膀、凶悍的国字脸,以及那满脸的络腮胡。 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便是直奔主题。 话题自然是集中在被团灭的五十骑和雷家之事上。 很显然,昨晚篝火晚会结束后,桑吉连夜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赞普。 不过对于那五十骑,赞普只是简单问了几句,看来其对被团灭的五十骑并不过于在意。这也正常,毕竟对于这等人来说,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要么自己人死,要么对手的人死,早已看淡。 但对于雷家的事,赞普极为上心,显然神臂弓在他心里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具体我也怎么清楚,只是听到传言,想着应该与您有些关系,所以我便去了一趟城里,托人打听了一番。” “据说是雷家出了叛徒,所以消息被知县李浩给知道了。于是李浩秘密请动了军队埋伏在大山里,那五十骑被团团围住,最终团灭。亲自押运神臂弓进了大山的雷振自然也逃不了,被当场活捉。许是人赃并获的缘故,自知死罪难逃的雷振在大牢里畏罪自杀。” “此罪被定为叛国,所以雷家也被抄家。” “当然这些都是传言,我并不能确定真实性。” 虽然赞普早就意识到了不妙,昨晚也从桑吉处得到了陈辰带来的消息。但此时听到陈辰亲口说起,赞普仍是表现出很颓废的样子。 很显然,对于他来说,那五十骑不重要、桑托身死不重要、雷家家破人亡还是不重要,独独这神臂弓才是最重要的。 就等着神臂弓一统草原呢,如今筹划已久的事化为泡影,等于重又回到原地,对其的打击可想而知。 “你有心了,辛苦你了。”许久后,赞普才落寞的客套了一句。 陈辰摇摇头,笑了笑后道:“承蒙赞普赏识,称陈辰为你的孩子,我怎能不尽心尽力,尽我所能帮助赞普?” 赞普的眼皮抬了抬,似笑非笑道:“哦?既然如此……你的主意是比较多的,也有些本事,那你可能从大宋运来神臂弓啊?” “若你能运来,你想要什么,赞普都会给你。” 陈辰仍旧是摇头笑着,不过是苦笑。 “赞普倒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莫说如今已打草惊蛇,想要弄出来已比登天还难。就算没有此事,以我之权势,也是有心无力啊。” 赞普并未有什么意外,想来他也知道现状,此话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或者是……话中有话?毕竟有那句“你想要什么都会给你。” “既然如此,有些话你不用开口,免得伤了和气。” 陈辰愣了愣,然后低下了头。 这是摆明了拿神臂弓来堵我的话啊。 见他不言,赞普又冷冷道:“你把霞扎家的女儿看成什么人了?” “若是你想娶美多,而且愿意终生留在吐蕃,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可是你却想替那孙恒来提亲……” 说着说着,赞普的语气已经很严厉。 “那孙恒虽然还算勇猛,可却只是大宋最低贱且任人鱼肉、家徒四壁的农户子弟!全家人连温饱都还勉强,连女儿都险些被人逼走抵债,凭什么来提亲?” “你这是想打我的脸吗?” “难道你是自恃对部落有功,便认为霞扎家于你是予取予求?” 陈辰吸了口气,缓缓抬起了头。 “赞普此言差矣,何必把话说死?” 赞普从鼻孔里嗤笑一声,“若非你之前对部落有大功,就凭你抱着这个心思,昨晚你们所有人就得人头落地!” “也罢,都知你能言善辩,那倒要听听我此言差在何处,以及为何不能把话说死!” 陈辰眯着眼,微笑了起来。 “汉人有一句话叫莫欺少年穷,又有一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赞普既知孙恒勇猛,焉知孙恒将来不能出人头地?” 他暼了一眼赞普,发现其的表情很是不屑一顾,于是继续微笑。 “赞普将美多与神臂弓相提并论,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知难却不想退。” “敢问赞普,为何殚精竭虑地想要神臂弓?”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个条件 为何想要神臂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赞普看着陈辰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忽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他知道陈辰很是有些能耐,在那思思一事中就连他也着了陈辰的道,怕是此时已经使人痛揍一顿,然后赶出帐篷。 他想了想,觉得陈辰既然明知故问,想来有些用意,所以还是耐心地回答起来。 “身为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自然会有最远大的抱负。可惜如今草原上三家鼎立,彼此都相互忌惮不敢乱动。若有了神臂弓这等你们汉人最有威力的武器,不仅部落可以自保,甚至还可以用之一统草原。” 一统草原啊,很伟大的志向,陈辰点了点头。 “依赞普看来,只有有了神臂弓才能一统草原,没有神臂弓便不能了?便只能苟延残喘了?” 这话很不中听,听得赞普微微皱起了眉。但陈辰说得也是正理,并没有什么鄙视或是讥讽之意。 “三家鼎立,彼此都有深仇大恨,我部落实力中等,若没有什么意外,怕是这等局面还得持续。倒不能说是苟延残喘,总归是要等到有足够变量引发破局的那一天。” 陈辰再次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赞普认为这个变量已经不再掌握在你的手上了?将来只能采取守势,被动准备着敌对部落的破局?” “莫非你有些想法?” “我确实有些想法。” 赞普的神情有些惊愕,也有些疑惑。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说……我就是那个变量呢?” 赞普愣住了,片刻后哈哈大笑。 “你或许是有些能耐也有些小聪明的,但彼此都是上万人的大部落。你一行拢共才十二个人,凭何成为变量?” 陈辰与不以为然的赞普对视着,过了一会才道:“赞普可愿意让我试一试?” 赞普见他如此,不由得慎重起来。“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暂时还不能说,或者说我暂时还不知道。”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三个部落,彼此都是数万人,此等局面已维持了多时。若说我一来便能大言不惭的告诉赞普如何破局,这是对现实的不尊重,也是对赞普以及敌人的不尊重。” 赞普点头表示认可,这不仅是他的看法,也是所有正常人的看法。 除非你是可以撒豆成兵的仙家,否则怎么可能?你从大宋才过来连了解内情都不曾,便言之凿凿地说你能破局,这现实吗?这不是诸葛孔明,而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显然陈辰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赞普并未说话,而是等待着陈辰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能保证什么,总是要先去调查一番,了解情况后再做决定,之后会与赞普详谈。” 赞普忽然扬起了眉,“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如今虽然算是有些渊源,但彼此实质上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相干之人。或许桑吉会很真心的把陈辰看作好朋友好兄弟,但对于赞普这等将世事看得很透彻的人来说,他根本不会相信陈辰一个宋人会为了与桑吉的些许情义,到吐蕃来出生入死。 本质上仍是那句老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把陈辰的目的摸清楚,他怎么可能放任陈辰在草原上搞风搞雨? 陈辰的身体微微向前倾。 “不瞒赞普,思思如今并不在我身边,我放她走了。” 看着赞普的莫名其妙以及惊讶,他继续道:“告诉您这个,是希望您能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孙恒与美多情投意合,我必须要成全这两人。赞普说只要我搞到神臂弓,那么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所以如果我能起到与神臂弓同样的效果,那就算是殊途同归,所以此约定可算有效。” 赞普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陈辰抿了抿唇,“这便是我的第一个目的。” “我在大宋有非常厉害的仇家想要置我于死地,可如今的我斗不过,若强行对抗说是以卵击石也不为过,所以只能选择先壮大自己。” “想要对仇家对抗,首先得要有钱。” “这便是我的第二个目的,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不仅要取代雷家与赞普合作,我还要助赞普一统草原。因为只有赞普一统草原,我才能赚更多的钱,将我的利益最大化。” 赞普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又道:“还有第三?” “有。”陈辰很干脆的回答。 “我观大宋,如今算是四面楚歌,在我看来,不在早晚大宋会有一场浩劫。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等到无路可走时再找退路已经来不及了,所以现在就得未雨绸缪,给自己以及在乎的人找一条退路。” “赞普这里便是我找的退路,如果我能助赞普一统草原,以这份功劳,将来向赞普要一小块地盘容身想必不是难事。” 赞普微眯着眼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久后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你如何证明你不是大言不惭。” 陈辰毫不犹豫的道:“给我几天时间看一看想一想,如事不可为我转身就走,自此再不来草原。若事有可为,我会再与赞普商议,总之无论如何行事都会先得赞普首肯,否则我提头来见!” 赞普粗重呼吸几声,然后站了起来,负着手背过身。 虽然陈辰说得诚恳,目的看起来也是正常,其实正不正常都无所谓,毕竟十几个人在草原上,等于是人质,不怕你耍什么花样。 但是他仍是不相信一个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的汉人小子能破得了这个局,凭什么啊?多少人绞尽脑汁都办不到的事,能让你给办了? 可现在看来,真放手让这小子看一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还是那句话,这么多人在草原上跑不了,不远千里跑过来总不是送死来的吧?只要你不把祸水往我头上引,多给你几天时间又如何? 万一……真有意外之喜呢? 他正想着时,只听到身后的陈辰又说了起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并不是我比旁人出色多少,而是对于我来说,我并没有什么羁绊。生死……在你们眼里是生死相依的族人,但对于我来说,那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罢了。我也没有任何的得失考虑,所以我能站在局外对局势做出最中肯最客观的推演。” 赞普终于转过身,对着陈辰露出肯定的笑容。 陈辰也站了起来,向着赞普恭敬行了一礼。 第一百三十章 接下来,陈辰花了几天时间骑着黑电在草原上到处溜达。 算是把风景都看遍,把人事都藏于心。 对于与霞扎赞普的那番谈话,自然是虚虚实实,而且基本上九成九都是实话,虚的部分极少也极小,且还用着无数真话来编织遮掩。 他相信赞普看不出来,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成全孙恒美多、要赚钱自保以及报仇、为未来求一个退路,这些可全是真心话啊,都是实打实的真话。都已经主动把自己剥得血淋淋的了,如此才换来了赞普的信任和首肯。 在面对赞普这等人时,不如此老实根本得不到信任。 他理解赞普的想法,如今三家焦灼,三根弦紧紧绷着,此时若有外力轻轻一碰,怕是弦就断了。所以对于自己这个外来者,赞普很怕他会在草原上胡搅蛮缠。若是引起误判,到时草原上便是腥风血雨一片大乱,谁也无法控制无法收拾。 对于赞普来说,不受控制没有准备的破局是其万万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用自己的老实以及一行十二人作为人质,最终得到了可以尝试运作一番的首肯。 想到此处,他看着远方放牧的牧民和牛羊,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赞普虽然不怎么相信他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真能找出漏洞并且一举克定,但多少还是抱着万一有奇迹出现的想法,否则根本就不会同意。 要的便是你的“聊胜于无”,否则我怎能展开手脚?真以为我会老老实实按照你的安排走下去?想得美! 反正就算失败,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那番谈话中所藏着掖着的细节末节才是最致命的。 …… 傍晚,一顶不起眼的帐篷外,有三名汉家年轻男子隐在暗外警戒着,目的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帐篷,以及听到帐篷里正在进行着的谈话,或者叫做会议。 这是陈辰等人的帐篷。 帐篷里光线有些暗,所以点着好些羊油灯。帐篷中间的所有物事都已被清理,只摆着一张长台子。除了在外警戒的三人,其他所有人都围在台子旁。 台子上是一个简易的沙盘。 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沙盘,只是一大块带着泥土的草皮而已。草皮上滑稽地盖着几只小碗,还撒着一些随手抓起的豆子,豆子一共分成了三滩。 小碗是当成了地形上的山,这里虽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但还是有几座小山凸了出来,不过都很低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那些豆子,则是用来代替各个部落的大营所在地。 陈辰指着自己面前的一滩豆子,“如果把这里看成正东方,当成我们现在的所在地,也即是霞扎部落的营地。” “那么在西南方……这里。”他将两摊豆子连成一条直线。 “这里便是那噶玛部落所在地,曾经在我上次来时,使诈偷袭过霞扎。” “敌我双方的直线距离一百多里,据我估算,一百五六十里应该有的。” “噶玛部落总人口不足万,以游牧为主,可用于战斗的兵力大概不到两千骑,是这三家中实力最弱的一家。” 他抬起头看了看,将手指向最后一滩豆子。 “这里是西北,是达丹部落的所在地,与我们的距离也是一百多里。同样是以游牧为生。其实力最强,人口一万多,据说有三千骑以上的兵力。” “至于再向西方以及其它方向的更远处,还有其他一些部落。但跟这三家已经扯不上关系,中间隔着一些山,彼此也没有过争执的先例,所以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目前的形势是,数百里的草原看似很辽阔,但毕竟是游牧民族,拥有地盘便等于拥有水草,等于拥有了生存权。” “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对于资源的争夺已趋白热化。” “这种情况不可能无限期持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爆发大战,最终草原一统是一定的,但目前肯定是谁也不愿意认输投降。” “这便是霞扎赞普想要神臂弓的逻辑。” 说到起处,陈辰将目光转向孙恒,毕竟孙恒在草原上的时间比他长得多。 孙恒会意,轻咳两声后,接着他的话说了起来。 “三家中实力最强的是达丹部落,但也是生存压力最大的部落,因为他的人口最多,又不像霞扎家背靠大宋多少能得到些补给,所以达丹部落想要破局的心思最迫切。” “可惜三家互为牵制,彼此都曾结下深仇大恨。所以尽管达丹部落实力最强,但仍不敢轻举妄动。尽管噶玛部落实力最弱,甚至应该还不到达丹部落三分之二,但依然活得还算安稳。” “不过大战虽然没有,但小的冲突一直不间断,也并非是特定的某两家争斗,而是乱战,三家都参与。” 孙恒简短的几句说完了,陈辰扫视一眼众人,发现有些人在冥思苦想,有些人则跃跃欲试。 “别想着所谓的合纵连横,只有三家而已,若能如此也不会等到今天。孙恒刚才说过,彼此都结下深仇大恨、没有一丁点儿信任,猜疑已是根深蒂固,加上领地都接壤都有冲突,根本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这便是此地形势焦灼的关键所在,只有三家而已,没有所谓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谁都不敢主动挑起战争。毕竟达丹部落就算再强,也无法一口把两家都吃掉。如果两家相拼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剩下的一家必然会来摘桃子。 而另外两家若想有所作为,达丹部落便是横亘在头上的大山。 这也说明了为何上次霞扎家被噶玛家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却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真把主力全拉去决战,怕是达丹家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我再重述一遍。”陈辰稍稍提高了些声音。 “咱们的最终目的是要让这片草原大乱、让霞扎成为破局后的赢家。” …… 随着讨论的深入,众人脸上先前跃跃欲试的神色不见了,都开始皱着眉苦想。 许久后,刘小满率先开了口。 “其实也不算太复杂,既然已经绝了拉老三去打老大最后再对付老三的可能,那只能把大家都拉下水。不过如何拉下水倒是要好好计划,毕竟咱们这点人面对几万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旦出现什么失误,就将再也无回天之力。” 说完后刘小满皱起眉头。“可是赞普那里,会允许咱们出去乱搞吗?” 陈辰笑了笑,看着众人道:“这便是我把大伙儿召集起来的原因。” “咱们不仅要让他们乱起来、打起来,还得要其按我们的步骤一步一步打下去。所以要集思广益,大伙儿集体讨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什么时候拖过你下水?(抱歉上一章忘了章 名,悲催!) 所谓的“会议”其实仍基本上是陈辰的独角戏,提出主意的是他,最终拍板的也是他。 采用这种方式是希望能增加众人的参与度,并且也需要把计划拿出来一起商讨。毕竟人力有时穷,一个人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若是有何疏忽之处,十二条性命一个都跑不了。所以于情于理,也得让众人明白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这一晚众人商议到很晚,每个人都提出了意见,陈辰将细节几番修改再三推敲后,才终于决定下来。 这个计划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如今这种局面所能采用的办法并不多,既然要乱要打,无非是先挑起仇怨。 挑起仇怨后才是真正接受考验的时候。 最终的方案定下来后,包括陈辰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简直就是火中取栗。可惜虽然冒险,却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毕竟条件有限。 富贵险中求,想必便是这个道理。 …… …… 这是陈辰有生以来第一次穿盔甲,而且是两层甲,硬甲加软甲的结合。 这可是他从大宋带来的上等货,造价不菲,扰共也没几具。带来并不是为了与吐蕃人交易,而是纯粹给自己人保命的。 他觉得穿盔甲很有趣,每当有所动作时,身上便是哗哗作响,而且自我感觉英武了很多。可惜也有缺点,那便是太笨重,平空加了好些体重,不仅跑不快,还很不方便。 不过就算再笨重再不方便也得穿,因为要正儿八经的出去了,这里可是很危险的。别的不说,万一一不留神哪里射过来一支冷箭,即使不死也得吃尽苦头。 孙恒中箭的伤口,直到现在还未完全恢复如初呢。 幸好吐蕃的夏天不算热,否则穿这玩意儿还不知道得热成何等熊样。 穿着盔甲骑在黑电上缓缓行着,头顶是蓝天白云,身边是与他并肩而行的桑吉。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向着远方走去。 …… “桑吉,如今你与多赞,谁的表现更好?” 听陈辰询问起此事,桑吉微微低下了头。 “上次得到你的帮助,我与哥哥已经平起平坐,他有五百骑,我也有五百骑。可是……哥哥实在勇猛,每次冲突时,他都是冲在最前面,也往往能立下最大的功劳。” “那你呢?”陈辰扭过头好奇打量着桑吉。 桑吉重重叹息一声,眉头随之皱了起来,面色也带有几分羞愧。 “我不如他,虽然我也能冲在最前面,但我确实不如哥哥勇猛。” 陈辰呵呵一声轻笑:“我曾说过,将在谋而不在勇,怎么你总是记不住呢?” “我知道。”桑吉看起来稍有些激动:“我懂你的意思,我也一直在为此思考。可是如今根本没有机会,只有一些小的冲突,而且都是一触即走,根本没有立功的机会。” “是吗?”陈辰质疑道:“你真的理解了?” 桑吉有些诧异,想了想后面露期待的道:“我的好兄弟,你有什么好的想法要与我分享?” 陈辰勒住了马,桑吉也随之停了下来。 “桑吉,你总是把勇猛挂在嘴边,那你可知勇猛的意义所在?” 桑吉眨着眼苦苦思索着。 陈辰哈哈一笑。 “于你和多赞来说,所谓的勇猛都是做给族人看的,比的是谁能更受族人的爱戴,这也是赞普以及你们兄弟衡量地位的标准,我说的对不对?” 桑吉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陈辰又道:“所以你的谋要用在如何更得族人的爱戴上,当然,打仗时多杀几个人可以得到夸赞,也可以得到爱戴。可是得到爱戴的方式远远不止这一种啊,何必执着于以你之短与多赞之长相比?” “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如果你还一直这样想,那你永远也没有战胜多赞的可能,哪怕多赞的舅舅死了。” 桑吉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急促道:“我的好兄弟,请你教教我。” 陈辰嘿嘿一笑:“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看着桑吉急切的目光,陈辰悠悠道:“我来到这里也有几天了,这几天也一直在打听,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到你。” “你看。”他指着正在放牧的牧民道:“那些是你的族人,想要养活他们,要有足够大的草场。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三家都小冲突不断,想要解决这种困境,就必须要打疼对方。” “打疼?如何打疼?” “很简单啊,敌人敢来骚扰你们,就把来敌一个不剩的全部杀死,如此一来二去,他们还敢来?除非他们打算举全族之力与你们决一死战,否则又能如何?但你知道,在现在的条件下,根本没有哪家敢如此选择。” 桑吉皱着眉想了好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倒是一个好主意,可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敌人都是骑兵,打不过可以跑,追也追不上。我们也是这样对他们的,彼此都是骚扰。” “那你就没想过,使计让敌人撞进来?” “如何使计?” “这你别管,只要你愿意做,我会帮你设计。” “这个……”桑吉的表情有些犹豫,片刻后接着说道:“先莫说这个难度很大,就算可行,父亲那里也不会同意。大宋的宝贝没有拿到,父亲不敢冒这个险,之前就勒令我们不要打得太大。” 陈辰嗤笑一声:“赞普?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桑吉大惊:“可是……就算事前不知道,但事后总是会知道的呀。” “那又有什么关系?”陈辰的表情很不以为然。 “是咱们占了便宜,对方又不可能真大打出手,顶多是派个使者过来交涉一番吧?赞普又怎会真怪罪于你?最重要的是,你因此得到了族人的爱戴和拥护。” “你向他们证明了,打仗不是光靠勇猛就行的,一个人就算再勇猛又能杀几个人?你确实不如多赞勇猛,但你有脑子,多赞做不到的事你可以做到。” “在我看来,赞普不惩罚你便罢,若是真惩罚你,你在族人心中的地位反而更高,因为你是为了他们才受的惩罚!” 桑吉仍旧是有些震惊的模样,挠着头苦笑道:“我的好兄弟,我都被你绕糊涂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选择。” 陈辰终于开始表现出不耐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等到三家都摊牌的那一天,你就再也没有战胜多赞的机会。” “我来这里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听你婆婆妈妈的。若你实在担心,事后若赞普怪罪,就说是我怂恿的,如此可好?若这样还不行,我明天就回大宋!” 见他如此,桑吉有些着急,咬着厚厚的下唇无比为难。 许是被陈辰先前所言给打动,又许是最后那句“威胁”刺激到了桑吉,总之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谢谢你我的兄弟,我决定听你的。当然事后若父亲真怪罪,这个责任由我来承担,你一心帮我,我不可能还拖你下水。” 陈辰鄙视看了桑吉一眼。 “我什么时候拖过你下水?” 第一百三十二章 脆弱的平衡 到目前为止,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先是经过谈判成功骗过赞普并得到首肯,后是软硬兼施打了一套迷踪拳,把桑吉给拉下了水。 如今对这片草原上的情况,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三个部落的领地虽然没有明确的界线,但都有默认的势力范围,与后世的领土争端相同,这种交界线往往是犬牙交错,各有各的理,也各有各的诉求。 尤其是这等需要水草来游牧的部落,对于草场的争夺异常敏感。如今的那些冲突也基本上都集中在默认的势力交界线附近。谁都想把自家附近的草场留到最后,把有异议的地方先占了。所以机动性灵活骑兵便派上了用场,敢来便敢杀,敢来便敢抢。 这有些类似于汉人百姓在面对游牧民族时遭遇的“打草谷”,敌人采取的是敌来太我退、敌停我驻、敌退我进、敌追我跑的战术,反正你也追不上我,难不成你还敢追到我老家来? 所以你来我往的很热闹,毕竟谁也不愿意把草场拱手让给别人。 但在陈辰看来,这里很有些问题。 汉人百姓对于打草谷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但这里不一样,这是可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啊,而且还是骑兵对骑兵。争执这么久竟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所谓你来我往的热闹也只是明面上的。 这不科学!因为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在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会有人中计,然后死伤惨重。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三方的仇怨确实很深,也确实算是水火不容,早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所以出现这等诡异局面的唯一可能便是在这三家的赞普身上。 桑吉曾经说过,赞普勒令不允许如此。 所以他将自己代入到这些万人之上的赞普们、也即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们身上,然后他发现,统治者与普通百姓果然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些草原上的统治者来说,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全局上的思量,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 恨吗?当然也恨,想杀吗?当然也想,极端的玉石俱焚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但从不会付绪行动,若有人敢如此行事,也坐不到万人之上的位子上了。 就比如现在,霞扎赞普想要通过神臂弓破局,失败后迅速改变战略,勒令手下人不得太过于激进。那么另两个部落的赞普会怎么做?一定也会如霞扎赞普一样在寻破局之策,在寻到之前,大概也会如其一般行事。 所谓你来我往的热闹都是做给各自的族人们看的,你们看,我们打得多热闹?我们没有苟和,我们一直在对抗,可是力有不逮啊。 所以三家很有默契地只是以破坏抢掠为主,没有哪家会将别人家的来犯之敌全歼,杀起来不算难,但杀了之后的善后呢? 怎么向自家的族人交代?这不比被抢走几头牛羊,也不比死伤个把人,这可是成队伍的被消灭。而且这里不是社会结构稳定的汉家江山,游牧民族可是个顶个的骁勇善战,说白了比野蛮的原始社会好不了多少,大伙儿敬服你才让你当头领,若是你失去人心,分分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即使最终推翻不了,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可就沦为别人的口中食了。 如果要面对这种情况,任何一个首领也会选择将危机导出去,到时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所以……三个部落的赞普都心知肚明地默契地如此选择,各自为破局准备着、等待着。 这便是陈辰所理解的局面。 一个脆弱的平衡! 只要一场意外便能打破的平衡。 他的目的便是要打破这个平衡。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很简单,只要让桑吉调一些牧民过来,在交界处放牧,然后便是守株待兔。 总归会有“兔子”傻乎乎的撞进来,然后……即使不能全歼,也要让对手吐上老血,至少要把对手打疼,疼到引起民愤。 至于选择的对手,自然是达丹部落,谁叫他实力最强呢? 想引来达丹部落的骑士也不难,只要把放牧的方向放在西南方向就行。一天不来就等两天,两天不来就等三天,总归能等来。 …… …… 从与桑吉确定下来,然后一切安排好,又伏在草丛中等了一天,但并未等到达丹部落的骑士出现。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陈辰便穿戴好走出帐篷,召唤着他的小伙伴,打算前往牧区守株待兔。 然后很巧的看到一个老熟人。 多赞! 多赞站在一个帐篷前,叉着胸冷笑着。 应该并不是巧合,观其模样是特意来找他的。 来到吐蕃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直忙来忙去,直到现在才是第一次与多赞见面。 见到多赞总会想起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比如出征前觊觎汉家的凶恶,比如争夺思思时的失控。 他与多赞之间,永远也没有调和的可能。 多赞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多赞。 然后他笑了笑,走向了多赞。 多赞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窝深陷,不过那双眼睛仍很是凶恶,就像一头饿狼。 想来也是,多赞的近况显然不会好。先是朝思暮想许久的思思被他抢走了,后是弟弟桑吉与其平起平坐,成为继承人大位的有力竞争者。再加上现在雷家的覆灭以及舅舅桑托的死亡,这些都是他最强有力的臂助啊,真可谓是人生不如意事十成十。 敌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源泉…… “多赞哥哥,好久不见啊。” 多赞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盔甲,撇了撇嘴。 “我警告你,别打这条商路的主意!” 原来是为这桩事来的,陈辰仍旧微微笑着。 “多赞哥哥,思思托我向你问好。” 被陈辰说到了痛处,多赞的脸庞立刻狰狞地扭曲起来,死死盯着陈辰。 “我不跟你打嘴仗,刚才已经警告过你,若你敢碰这条商路,我不仅会让你血本无归,还会让你欲哭无泪!” 陈辰眨了眨眼,“多赞哥哥的汉话功力见长,连成语也用得这么顺溜,小弟佩服佩服。” 多赞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身便走。 陈辰眯眼看着多赞背影,微微撇了撇嘴。 你确实能让我血本无归,也能让我欲哭无泪,可连你这手下败将都能明白,我会不明白?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赶鸭子上架 霞扎部落与达丹部落之间有一座山,并非处于交界线上,而是深入达丹一侧。 这是一座很小的山,山坡也不如霞扎部落旁的那座小山那般陡峭,目测高度还不到一百米,也是孤零零的。山上郁郁葱葱,用来藏身倒是挺合适的。 从昨天开始,山下两侧莫名其妙多了好些根木桩,都是手臂粗的木棍打到地下。不过并不明显,不走到跟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因为木桩并不高,仅齐腰高度而已,而且木桩上也覆盖着草皮用作掩饰,在这一望无际的绿色映照下,极不显眼。 这些木桩都是昨天陈辰带着人打下去的。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陈辰趴在小山最高处,拿着望远镜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四面八方。 他的身上也粘着草皮用作掩饰。 他的身边是十一个小伙伴们,也都是同样用草皮掩饰。他们的马都系在山上的树旁,与人一样,马身上亦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青草。 若有人在远方注目远眺,若不留意怕是根本不会注意到,山上竟然还藏着这一群鬼鬼祟祟的人马。 看了许久后,陈辰放下望远镜揉着眼睛,这样观察太伤眼睛了。 刘小满接过望远镱,继续四下张望。 “没有什么异常,看来今天又是白等了吧?”刘小满仔细看了一圈后喃喃道。 陈辰的嘴巴里含着一根草茎,闻言翻了个身,躺了下来。 “耐心些,该来的总会来的。” 刘小满小声嘟嚷着:“我又没有不耐心,不过就是抱怨了一句而已。”然后随手将望远镜交给下一个人。 如今众人对神秘的望远镜都已见识过,已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大惊小怪,不过仍不懂材质和原理是什么,问了陈辰也只是神秘一笑,然后将其推给莫须有的海外。 这样干等着是很无聊的,陈辰呆呆看着蓝天。除了正观察着的人,其他人基本上也如陈辰一样,含着草茎看天看地。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哎耶、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哎耶、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哎耶、还有那姑娘、这是我的家哎耶……” 听到陈辰轻声吟唱起来,大伙儿忽然有了兴趣,有人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曲儿?倒是挺有意思,也挺应景的。” 陈辰笑而不答,在收获了几个白眼后,继续摇头摆尾地自顾自唱着。 忽然间,拿着望远镜的某人惊呼了起来。 “有动静,来了!” 陈辰迅速坐了起来,接过望远镜看了起来。 一行大约有七八十骑的样子,正从达丹部落的方向过来,向着东南疾驰。 “很好嘛。”陈辰又看了一会,嘴角终于弯了起来。 “都趴下,别乱动。”随之他又喝道。 来骑有可能会经过这座小山,可别被等来的兔子先发现了。 过了一会,来骑果然出现在小山下,但并未疑心,未作丝毫停留,继续风驰电掣地向远方狂奔。 “行动!要尽快!”他挥着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小伙伴们都动了起来。 很快,除了陈辰仍留在山顶观察,其他人已全部到了山下。 那些伪装起来的木桩终于派上了用场。 在固定好的木桩上缠好铁丝,然后拉直,另一头则是缠在山下巨大的岩石上,形成了一道绊马索。 铁丝是从曲里带过来的,但当时并没想到这么远,所以数量不够。不够的部分便用绳索来代替,将每一根打下去的木桩都与岩石连接起来,在木桩有前方还有数根木桩,仍旧是用铁丝或是绳索连接。 严格说起来,这样固定着的绊马索还是挺明显的,很容易被发现。但要对付的对手刚从这里过去,对此不会有怀疑。加上再回程时是处于被追击的状态,一路风驰电掣根本不会留意这等细枝末节,以有心算无心,拦下一部分对手问题不大。 如今的最大问题是,怎样确保对手回程时一定会走这里?虽然木桩与木桩之间还有延伸,长度还算可以。然后对于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来说几乎是沧海一粟,想要确保其经过这里,就要通过有意识的围堵。 就像赶鸭子上架一样。 来的只有七八十骑,桑吉的人手足够用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陈辰点燃了随身带着的震天雷。 澎…… 辽阔的草原上无遮无挡,巨大的响声传出去很远,或许这是吐蕃草原上第一次出现这等人造的巨响。 这是用来告诉桑吉,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你按照先前的约定放心地赶吧。 信号是放出去了,以距离计,桑吉意识到没有问题。但这会儿因这声人造巨响,自己的马儿反而先惊了起来,一行人不得不安抚着自己的马。 一阵手忙脚乱后,除了陈辰,其他人都骑着马隐在山脚下等待着。 陈辰则仍在观察。 桑吉有五百骑,在对手所去的正面不远处放上了一百骑,因为劫掠一直都是小股人马,一百骑已经足够能吓阻对方。 另外的人马则放在两翼,在对手露面时会出现在对手的两侧,只留给对手身后的方向可以逃窜。 然后在对手开始掉转马头逃窜时,三个方向的骑兵会紧追不舍,并且一边追击一边缩小包围圈,最终将其赶到山这边来。 并不求全歼,想求也求不到,毕竟骑兵机动性太强。另外过了这座山这后,桑吉的人马也将不敢再追下去,因为太深入了。 等了一会又一会,在等到心痒难耐时,望远镜中终于出现了先前经过的骑士们。 陈辰兴奋地一拍大腿,急忙站了起来向着山下跑去。 “兄弟们,鸭子过来了,咱们再来添一把火。” …… 达丹部落的骑士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霞扎家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了?带队的竟是霞扎赞普的亲儿子桑吉!保护些许牧民是正常的,每家都保护,但出动这么多人就不正常了,而且还对己方穷追不舍! 观其举动,难道是早有预谋? 但这会时间紧急,毕竟正被人从三面包抄,哪还有时间去思考这些玩意儿?当务之急是控马快跑,看这些人敢追多远!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迈开大步 敢追多远?骑士们发现霞扎部落的人似乎得了失心疯,竟一直穷追猛打,而且是三个方向的兵力都不约而同的追逐并且收紧。 已经进入达丹部落境内很长一段距离了。 眼前即是那座小山,达丹的骑士们虽然在控马狂奔,但心中却一直在冷笑,你们不是敢追的么,再远一些就能让你们有来无回! 有斥候游荡着的,再持续一会,大营里的大部队就能反应过来了。 但此时仍是要先把自己逃出来才是正理。 三面有敌,此时人单势孤,自然是往口子空着的方向跑,更何况这空着的方向是回家的方向。 全速奔驰的马很快便到了小山前,骑士们发现,小山下溜出来一行骑着马的人。 人不多,仅十余人而已。手里皆执着长刀,武器与吐蕃部落中人惯使的武器不一样。 这是打算合围?达丹的骑士们在心里哈哈大笑, 也太丢人了!合围也得多放些人才像话,放这十来个人做扎口袋的绳……就不怕直接把绳给崩断了? 若是没有这些人出现,大概也就逃回去了事。但此时就不一样了,被人追着跑是很狼狈很丢人的。既然有机会,怎会不想着把这口恶气给出掉? 嘿嘿,霞扎部落这是羊肉未吃到反惹了一身骚。 以七十多将近八十骑冲击十数骑,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哪怕这十数骑全是三头六臂,也不过就是一个回合的事,甚至连速度都不会耽误。 哈哈……一声号令之下,达丹骑士们同时举起手中的兵器,怪笑着向十数人全速冲击。 根本没人注意到那些木桩,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木桩上缠着的铁丝和绳索。 陈辰冷冷看着吱哇乱叫向着自己冲过来的吐蕃人,心中在默默数数。 ……三……二……一!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蒙眼举动。 嘶……马儿的惨叫。 啊……从马上摔落的人类的嚎叫。 全速奔跑的马撞到铁丝上,摔倒的还算是幸运,严重的是铁丝直接割进了肉里,甚至有些马儿两条前腿都被割断。 在决定如此时,陈辰曾特地让人将铁丝磨得锋利些。 踩踏出现了。 这是骑兵最为忌讳的,之前都是全速奔跑,根本未怀疑到会有陷井。此时异变陡生,最前方摔倒,紧跟着的人会下意识的勒马,后面的人却都来不及,前赴后继的撞了上去。 如此局面,被踩中的人自然活不成了。 不过两道绊马索也已报废,有铁丝或绳索被拦腰撞断,也有木桩硬生生的折断,毕竟冲击力太大。 骑士们已经乱作一团,与此同时,一阵阵嗖嗖的声音中,箭矢不停地飞过来,顿时又是惨嚎声一片。 不知何时,前方拦路人的手中长刀已经换成弓箭,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射着箭。 距离已经很近,即使箭法不好,即使是闭着眼也能射中乱成一锅粥的骑士们。 如今骑士们与陈辰等人的距离其实很近,也没有了阻碍,如果还能鼓起勇气冲过去,以剩下的人手还能将陈辰等人冲得落花流水,可是……没人敢了。 因为其他三个方向的追兵已经迫近,而且谁也不知道那看似很短的路程会不会还有陷井。 当此时,自然是逃命要紧。 那就……逃吧,趁斜着的方向还有些空间赶紧逃。 虽然不甘心,但还是要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面这些混蛋,简直太阴险、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 这是一场大胜,但对吐蕃人来说,这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对手七十多骑,扔下总计五十余具尸体和伤员,仅逃出了二十余骑。己方没有任何损失,当然如果那些木桩和绳索铁丝也算的话,那还是有损失的。 可吐蕃人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很古怪,总觉得赢得不痛快。 吐蕃人的期待是这样的,真打起来时一定是彼此硬碰硬,正面血战到底。胜要胜得伟大,死要死得壮烈。可陈辰的手段……正如达丹部落的骑士们所想的那样,太阴险太无耻太不要脸。 可在陈辰看来,吐蕃人简直是蠢到家,什么劳什子的伟大壮烈?把以最小的损失把敌人打败才是最重要的,能不硬拼就不硬拼,合着你们在后面追,让我用十来个人去正面迎战七十多骑?是我脑子进水了还是你们脑子进水了? 我只看重结果,过程自由发挥。当然如果有必要,论起血性我们也不会比你们少。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场久违的胜仗,拿得出手的胜仗。在度过最初的“迷茫”之后,吐蕃人还是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也。 至于那些伤员,当然是一刀一个了结掉。 …… 陈辰是与桑吉一起回去的,此时已近傍晚,骑在马上的桑吉看起来总有些心不在焉且心神不宁。 “还在担心呢?” 桑吉点点头,无奈笑了笑。 “是啊,父亲曾经下过命令。可如今我们先斩后奏,我怕父亲会动怒。倒不是担心我自己,毕竟是他的儿子,顶多责骂几句。我是担心你,万一……”桑吉摇了摇头。 “若父亲要拿你开刀,这可如何是好?” 陈辰哈哈一笑,表情有些不以为意。 “不是赞普可能会动怒,而是肯定会动怒。” 桑吉愣愣的瞪起了眼睛。“这是……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如此呢?” 陈辰摆了摆手。 “桑吉,你要知道,我是一心一意帮你的。” “关于围杀这些人,或许你现在还看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能看明白。” “赞普肯定会怪罪于我,但怎么对付我还不得而知。你别忘了我先前与你说过的,让你的所有人手都出面,把今天的事大肆宣扬出去。 “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整个部落的族人都知道。” 桑吉仍旧有些不明所以。 陈辰继续耐心解释道:“你只需知道,知道的人越多,我便越安全。” 说完后他看着西天通红的火烧云,微眯着眼。 记得初来吐蕃时,曾面对夕阳感慨着太祖的那首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如今再来,我已迈开大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自寻羞辱的陈辰与跳着脚的多赞 夜了,回到营地里的陈辰先是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裳,然后坐在自己的帐篷里。 此时已是七月中旬,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圆了。在大宋,这会正是七月流火无处可躲的时候,但在这里,夜里还得多穿些衣裳,否则会冷。 其他人也都聚在帐篷里,都知道今晚应该会出些事。 先前推敲时就意识到,赞普的这一关是有些危险的。所以大伙儿聚在一起也是为了有个照应,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总是表达出一个无论生死都不离不弃的态度。 陈辰曾经说过,信心比黄金更重要。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相信自己,如果自己把自己打垮了,那谁也帮不了你。 所以虽然意识到暴风雨将至,但大伙儿一直在努力地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态度,该吃吃、该笑笑、该睡睡。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在吐蕃的这些日子一直是牛羊肉,吃得腻了。所以煮了一些稀粥,就着带来的咸菜,吃得甚是美味。 男人聚在一起,尤其都是年轻小伙儿,谈论的话题总是少不了女人。于是未谈几句,便扯到了女人身上。 既然扯到女人,这里自然是只有吐蕃女人,吐蕃女人可是很开放的,甚至有用妻女待客的传统,可惜陈辰还未享受到这个待遇,因为他的地位高,普通吐蕃人不敢接触他,他熟识的赞普与桑吉这等地位的人又不可能会认同这一陋习。 有人在炫耀着已经勾搭上了某个健康阳光的吐蕃女人,顿时被人好一顿耻笑健康是够健康,可惜健康到壮实了,这人便不满的回怼你们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又有人在故作神秘的说着昨夜有某个女人拉着他出去来了次野战,那滋味可销魂了。这又招来了耻笑,称除了地位高些的吐蕃女人,其她的身上那味道你也能下得了手?怕是被味道熏得销魂了吧!然后这人便强行分辨称如今这条件是母猪赛貂蝉,你们还是嫉妒。 这便有人接话,称啥嫉妒不嫉妒的?昨夜都有某个女人主动钻到他帐篷里来了,这有什么可得瑟的? 哈哈大笑,拍桌大笑,各种大笑…… 然后忽然间集体安静了下来。 因为帐篷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嘈杂脚步声。 急促肯定是来得急,至于嘈杂则是因为来得多。 脚步声到帐篷外便停止了,片刻之后,帐篷外已经被围满了人。 被限制了,考验来了! 各人继续不为所动,不过先前的热闹氛围终是再也没有了。 片刻之后,有人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 挑衅且得意的眼神、深陷的眼窝、嚣张的笑容。 来得是多赞。 看多赞神气活现的模样便知道是拿到了尚方宝剑,早上与陈辰才针锋相对过,对于心胸狭窄的人来说,新仇旧怨交织在一起,尤其是几乎都是不共戴天之仇,由不得多赞不通体舒畅大出一口恶气。 陈辰放下碗筷,站起来后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坐皱了的衣服,然后微笑着看着多赞。 “多赞哥哥,看你这般得意,是捡到了牛粪吗?” 出乎意料的是,多赞并未动怒,而是以看一个死人的目光看着陈辰。 “来人,全绑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拿着绳子冲了进来。 此情此景,除了陈辰之外的其他人皆是神情复杂。虽然先前早有准备,但真事到临头,仍是心中忐忑,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辰。 陈辰仍旧是那般无所谓的态度,似乎是在看热闹,什么都跟他没关系。 他是这一行人的主心骨,只要他不乱,大伙儿就算心里再忐忑,也不至于崩溃。 于是没有人反抗,相反还伸出手,极为配合的辅助着多赞的手下绑自己。 不一会,所有人都已五花大绑,尤其是陈辰,被绑得跟个粽子一样。 “难道不把嘴巴堵上吗?”陈辰耻笑道。 多赞的脸庞扭曲起来。 他一直努力表现出冷静,因为他在陈辰面前总是落得下风,每次见到他都会吃憋。更因此损失极大。之前他想看到陈辰崩溃,看到陈辰痛哭流涕,可事与愿违,陈辰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似乎早就意识到了,反而是他先被激怒了。 既然你要求了,怎能不如你所愿?多赞随手捡起台子上的一块抹布便走向陈辰。 “住手!”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身,桑吉终于现身。 一只手搭在门帘旁的柱子上,桑吉剧烈的喘着气。 此时的桑吉很狼狈,披着头发,很乱,衣裳也乱了,敞着怀,脸上甚至还有未曾消退的掌印,半边脸似乎也有些肿。 看起来这是刚被扇过耳光。 “你……多赞哥哥,父亲正在气头上,火气过一会就消了。我的好兄弟陈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部落,他从前甚至还挽救了部落,你不能公报私仇去污辱他。” 多赞冷冷看着桑吉,然后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笑,有功劳他便可以为所欲为吗?汉人有个成语叫恃宠而骄,说得便是这种人!” “你说我假公济私,我有何假公济私之处?绑他是父亲的命令,你也当场听到的。要堵嘴是他自己的要求,我还能不满足他?” “桑吉啊桑吉,我看你是昏了头了,结识了一个汉人,便把父亲和部落的所有人都抛到脑后去了,竟然为一个汉人说话,难怪今天你惹得父亲大发雷霆!” 然后多赞的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桑吉,你完蛋了。你之前能爬起来是因为这个汉人,现在你要完蛋也是因为这个汉人。如果说从前的你还能有些许机会,但现在你摔得更狠,连最开始的机会都失去了!” 陈辰觉得,多赞怕是之前被自己刺激到心智失常了,这等兄弟之争,哪怕是再激烈,哪怕再是野蛮,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但多赞就这么说出来了,很显然,之前的多赞被压制得很惨,几欲癫狂。 这很好,一个失去理智的几乎歇斯底里的人更容易对付。 桑吉正准备回答多赞,却被陈辰给打断了。 “桑吉,无须与这等人争论,多说无益。我告诉你,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公道自在人心。” “只要你认为我们做得是对的就行,如果你不肯定,那么你去问问,问问部落中的其他人,哪怕是问问所有人!” “让他们告诉你,什么叫做对错,什么叫做公道!” 陈辰才说完,便见到多赞如疯了似得冲了过来,然后便是啪的一声,左脸上火辣辣的疼。 被多赞扇了一个耳光?陈辰才意识过来,便旋转着倒在了地上。 他被绑得太紧,手脚都完全被绑,经外力一冲,根本无法保持住重心,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然后摔得呲牙咧嘴。 疼,好疼啊,陈辰觉得左脸似乎应该会肿起来,这一扇的力道极大,就连泪水都被扇了出来。 为了不被人看出来笑话,他伸出舌头想要把泪水舔掉,可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放弃了这个举动。 “给我……给我……找棵树,把他吊到树上去。我这便去请父亲下令,把这混蛋扒皮抽筋!”多赞跳着脚吼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吊起来了 这是陈辰打从娘胎里出来,最悲惨最可怜的一次,因为他被吊在了树上,有生以来,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与受过这等委屈? 位于营地旁小山上的一棵树,倒是不高,但双脚离地足有半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位置与当初他斩杀东赞时相距不远。 他仍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双手系在树上穿下来的一根绳子上,无法有任何动作,只能随着惯性或是风儿转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陀螺。 好在那块脏抹布并未塞进口中,想来那句“公道自在人心”点醒了多赞,毕竟陈辰是对这个部落有功劳的,而且还很大。 绑起来是赞普的吩咐,吊起来可以解释成这小子鬼主意多,怕不留神被跑了。那么塞块脏抹布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有意污辱人么?如此可就真落了公报私仇的口实了。 很显然多赞也不想人心尽失,被人指指点点。 其他人比陈辰好一些,虽然也被五花大绑,但并未被吊起来,而是像一只只死猪一样被扔在陈辰的脚下。 有兵士在警戒,不过距离离得稍有些远。因为有越来越多部落中的普通族人围过来。兵士得要让族人离这些汉人远一些,所以划下了一条线,禁止过线,只能在线外看着。 多赞并不在现场,想来是去找赞普,要求其尽快下令去了。在没有赞普的命令之前,多赞可不敢下手,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桑吉也不在,陈辰那句“公道自在人心”不仅点醒了多赞,也应该点醒了桑吉,从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就可以看出,桑吉的工作进行的还是颇有成效。 美多倒是出现了,不过尽管身为赞普的亲闺女,这等情况也进不来。毕竟是她老子下的命令,所以只能站在线外焦急的看着山脚下。 当然,目光自然不是聚焦在高高吊着的陈辰身上,而是落在如死猪一般躺着的情郎孙恒身上。 陈辰是主犯,其他人是从犯,孙恒自然也是。从受惩罚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出来了,触犯了赞普,哪怕是亲闺女也无能为力。 此时月儿高悬,月华惨白,凄惨笼罩着这片草原。 “哎,老大啊,你说这里这么高,为什么这月亮看起来跟咱家里也一样大呢?不是应该离得越近看起来便越大的么?” 这是一个有些怠懒的声音,来自于老九。 陈辰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家老大被吊在树上,此时那双手跟快要断了似的,你他娘的竟然还有闲心思关注这个?心可真够大的。 “蠢货!”想了想后,陈辰觉得还是回答吧,毕竟说会话可以分心,也可以向伙伴们传达某种态度。 “你也不想想你离月亮有多远?好比你家里的小妾现在正在偷汉子,你现在肯定听不到,难不成从这里多打几个滚就能听到了吗?” 老九被他一顿挖苦并未着恼,反而呵呵笑着。毕竟大伙儿都知道他被人扇了一个耳光,现在还被吊在树上,心里跟肉体上的痛楚显然会让其很不爽,不跟自己人发泄又跟谁发泄去? 沉默了一会,又有人道:“老大啊,我倒是觉得,你既然要打悲情牌,再激怒多赞一些,让他把那块抹布塞到你嘴里效果会更好哎。” “好你个大头鬼!”陈辰又呸了一声,“打我认了,吊也认了,反正早晚有一天会讨回来。这么脏的东西还不恶心死我?你怎么不说塞你嘴里?” 一阵哈哈大笑,苦中作乐的大笑。 …… 终于沉默了,终于又有人疑惑着开了口。 “老大,咱们……真能成功吗?” 陈辰听着这有些颤抖有些低沉的声音,抿了抿唇。 其实刚才这些家伙都是故意用那些话题逗他的,也是刻意让大伙儿不要那么紧张,这他都明白。但终究,会有人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所谓成功与否还是后话,其实这句话问得应该是这一次咱们能逃过这一劫吗?陈辰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剖析形势,只是说了一句相信自己相信我。 信心比黄金更重要,事实上有很多事并不是你不行,而是你认为自己不行,那必然是半途而废,然后你就真不行。 相信自己……大伙儿都陷入了沉思,思考着这一劫的来龙去脉。 陈辰也在思考。 如今的这个局面……吐蕃人的反应有些大,似乎有点快要失控的意味。 他预料到赞普一定会暴怒,也预料到赞普一定会找自己麻烦,但并未预料到会让多赞来处理此事,这肯定是故意的啊,毕竟谁都知道他与多赞仇怨大到无法调和。 让多赞来,自己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本来以为赞普会在第一时间让人把自己抓走,然后一番唇枪舌剑,用尽所有理由去说服赞普。在他看来,以那些早已准备好的理由,赞普根本没得选择。 但多赞来了,这一着出乎他的意料,说明赞普的怒火比预料的大,那么只能通过点醒桑吉的方式来运作。 其实严格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等了这么久,那便只能再耐心等下去。反正一行人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上,反正目前也无它法可想。 而且如果赞普真想要自己死,何必把自己吊在树上?直接一刀把脑袋砍下来就是了。 所以如果你不敢杀我,那么这个举动其实没多大意义,无非是恼羞成怒了,所以用此来警告并且杀杀自己的威风。 一个掌控万人部落的首领,被他如此挑战权威,显然是会怒不可遏的。 或者是……也拿此做样子给别人看? 给谁看呢?如果真是这个原因的话,那显然是做给达丹部落的人看。 出了这么大的事,达丹部落肯定要派使者过来交涉。不仅要摸清楚霞扎家的真实动机,也要给自家的族人一个交代,即使真开战也得是几番交涉谈判之后。 对于霞扎赞普来说,经过桑吉的运作,这个部落的人对此事应该也是人尽皆知了。那么如果你示弱了,如果你想把我交给达丹部落,你要如何安抚族人?你如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可都是我留给你的难题! 所以在他看来,霞扎赞普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选择。作为一族赞普,这会儿肯定是以稳妥、平稳解决此事为目的。只要赞普还想解决,那就一定会找他,毕竟这事儿是他一手运作的,赞普会明白这是他有意为之。 所以无论如何,赞普都会与他谈一谈,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生命是无虞的,但暂时的苦头还是要吃的,毕竟赞普正在气头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可以选择扇回来 赞普本名叫霞扎杰布,自从他接任这一族的赞普以来,已经没人再称呼他的名字,导致他甚至快要忘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此时杰布又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早就过世的智慧的勇猛的英明君主。 他多希望已经成为天空中一颗星星的父亲能够保佑自己度过这一难关。 很沮丧,只因为一时疏忽,却着了一个汉人的道,被其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很无奈,因为这场祸事必须由他来处理,可却很难处理。 三足鼎立,多少次都游荡在战争的边缘,但最终在三位赞普的理智下维持住了这个局面,灭族的战争终于能够晚一些到来。 他当然希望被灭的是另两个族,但这是需要实力和智慧来支撑的,他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前一次噶玛来犯,给部落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但最终他仍是忍下来了。这是因为噶玛的人根本没有与其决战的心思,于是他明白了,这是因为噶玛需要报复,报复桑吉前去劫营的举动。 至于桑吉劫营……实际上是年少天真的桑吉上了另一个汉人的当,被其挑拨了。 那个汉人姓雷。 虽然桑吉成功了,但他却很担心,可是担心又能怎么办?桑吉是他的儿子,而且经那一事也得到了部落族人的爱戴,他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下这一切。 后来,草原上渐渐安稳下来,如之前一样,虽然暗流汹涌,虽然三家都在做着破局的准备,但表面上还得维持着虽有冲突但不至于失衡的斗而不破的关系。 神臂弓本是他的杀手锏,但失败了。失败后他更是得收缩,不敢挑起纷争,仍旧采取着之前三家虽未明言、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策略。 可是这一切被陈辰这个小畜生给搅乱了。 其实五十来个兵士对于上万人的部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损失,但身为赞普都清楚,损失多大在其次,重要的是此事造成的影响。 些许牛羊、个把人的死伤不用在意,反正你来我往,大家都能接受。但这一次不一样,动静太大了,而且还是深入达丹境内使诈消灭的对方,不给达丹一个交代是不可能的,否则那边的赞普压不下来。 哪怕自己再无辜再不知情,这事儿他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可是如何交代呢?对方付出的是生命和鲜血,自然也得用生命和鲜血来偿还,而且还得在自己极为屈辱的情况下才行。这如何能行?他也有族人,也需要得到族人的认可,否则会出现众叛亲离的局面的呀。 吐蕃人不比汉人,深黯汉人文化的杰布对此很明白。汉人的思想不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朝廷如何,但吐蕃人不一样,本就是靠着威望来统治,当威望没了的时候,还指望族人仍旧死心塌地的效忠于你? 所以这桩事很棘手,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直至万劫不复。 达丹与他,等于都同时处于被人架在火上烤,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个杀千刀的陈辰! 再次想到陈辰,赞普恨得几乎咬牙切齿。 这个杀千刀的此时正被吊在树上,想到此处,他才稍稍出了些恶气。 达丹的使者已经来过了,说得那些话他不想再回忆,最后只能带其远远看了一眼吊在树上的始作俑者,然后告诉其,自己正在想办法。 除此之后,暂时无计可施。 在一得到这个消息时,他曾想过把陈辰绑过来,问清楚其究竟想干什么!但随即改了主意,这个小畜生太嚣张太目中无人,不让其吃些苦头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祸事。 所以他派了与其几乎不共戴天的多赞,借多赞的手羞辱一番陈辰。 他当然也想暗地里将这个祸害一刀了结掉,可是不行啊。祸害先前对部落有大功,这一次的事更是会让族人们将其捧为英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了肯定不可以。 而且……虽然这小子闯了祸,但显然是另有所图,因为这小子不是他仅存的那两个儿子可比的。就比如此时,这小子显然是知道自己尽管无比想杀了他,但却根本下不去手。 为什么自己就生不出来这么优秀的儿子呢? 哎……总得要见到他,知道其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才行。 …… …… 陈辰终于等到有人放下了他,然后给自己松了绑,他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他觉得自己的手有可能坏死,因为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被吊了这么长时间,手被绳索勒得血液不流通,坏死是有可能的。幸好过了一会后,手慢慢恢复了知觉,于是站了起来。 经桑吉派出的人的煽动、一直围观不肯离去的部落中人欢呼起来。 对于这个曾经挽救过部落很多人,而且再一次大展神威,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的陈辰,霞扎部落的普通人对其充满了敬意。 现在看来,赞普并不是想要如何。至于将英雄吊起来……显然赞普是有深意的,所以人们都欢呼着。 陈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小伙伴们仍被五花大绑着,来的兵士没有松绑的意思。于是他明白了,赞普只想知道他肚子里的东西,其他人都是人质。 他没有犹豫,向着欢呼的吐蕃人挥手示意后便低着头随着兵士离去。 赞普仍在那座大帐中,此时大帐中灯火通明,但却只有赞普一人静坐。 赞普的脸色很难看,眯着的眼透露着危险,陈辰毫不怀疑若赞普有其它选择,必定会将自己先杀而后快。 押他进来的兵士退了出去,帐内只留赞普与陈辰两人。 两人都未开口说话,所以气氛很是沉默,沉默到有些紧张。 陈辰看着那眯着的眼睛,心道终究是一个万人部落的首领,不能将其逼得太难堪。于是他拱起了手,目光则是落在手腕上勒得很深的红印记上。 “赞普,您的孩子陈辰被多赞哥哥扇了一个耳光。” 赞普忽然笑了,笑容很诡异,一个位高权重且面相算得上丑陋之人露出的诡异笑容会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可以选择扇回来,也可以选择继续被扇,直到被扇到吐血以及一颗牙齿都不剩。”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继续说下去 威胁与利诱?陈辰嘿嘿一笑。 曾经与赞普有过交锋,便是之前解救思思时,但那次挟着大功的余威,所以点到为止,所以这一次才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针锋相对。 陈辰觉得,对付赞普这等人必须要寸土不让,毕竟此人久居上位,早已养成一切都围着他转、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态度。 就好比此时,没有丝毫有求于人时应有的礼下于人,反而咄咄逼人。 所以他努力让自己变成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模样。 “敢问赞普,打算如何应对?” 实际上这是一个有些歧义的问题,毕竟问题太模糊太笼统,全看如何理解。对于陈辰来说,这也隐隐含着以退为进的意思。 果然,赞普的眼睛瞪了起来,面若寒霜的同时音调也有所拔高。 “你打算要挟我?” 要挟?果然如他所料,赞普理解错了。或者说,无论赞普如何回答都会错。 “赞普错了,我问的是,如果没有此事,按原先的步骤发展,赞普打算如何应对?” 赞普本已怒极,在这个部落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挑战过他的权威。可陈辰一而再的挑战着他的耐心,这一句如何应对,不就是在耻笑自己没有应对之法,不得不放了他并且有求于他的吗? 可此时听陈辰这么一说,他忽然发现,陈辰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问得若无此事会如何应对三足鼎立之局。 赞普并未意识到,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被陈辰反客为主,先手尽失了。 他不由陷入到思考中。 若无此事,自然仍是维持先前的局面。陈辰显然经过细致的盘算,不会如此肤浅,那就是说,这句话是有更深的意思的。 维持这种局面之后呢?其实赞普想过,而且想过很多次。 将来他仍寄希望于得到类似神臂弓那样的大杀器,以其来扭转局面。可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人都是这样,尽管希望极其渺茫,但总心存一丝侥幸。 霞扎部落背靠大宋,看似占据着风水宝地,但其实是一柄双刃剑。虽然他能从汉人处交易到一些补给,让族人的生活更方便更舒适。然而若无法从大宋得到足以扭转局面的东西,那么那些消耗品的作用只能是用来消磨族人斗志,所有一切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 这块地方太令人觊觎,如果硬要说三家中会有两家联合的话,不会是老三噶玛与霞扎联手对付老大达丹,而会是噶玛与达丹联合起来对付霞扎,因为霞扎的地盘太让人眼红。 暂时虽无虞,但长久对自己很不利。 更何况他虽占据了这里,能够阻断另两家向东的步伐,但这也等同于自家向西的通道被另两家给阻断。 赞普不得不承认,将来总有一天会破局,但主动权并不握在他的手中,最终的结果有很大概率是整个部落沦为别人的口中食。 退一万步讲,就算能维持下去,那么多年以后呢?他已经老了,当他离开人世,或是衰弱到无法动弹的时候,这个部落怎么办? 或许并不用很多年,毕竟刀剑无眼世事无常,谁也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若自己有个什么闪失,部落要靠谁? 多赞?已经越来越让他失望,根本无法挑起大梁。 桑吉?目前还太年轻,年轻便是天真和鲁莽的代名词,而且也并不是十分出色。 这些想法都曾经在他的脑海中以支离破碎的形式出现过,但他不愿想也不敢想。直到此时面临危险再加上陈辰的“逼迫”,他才不得不将这些片断连接起来。 长久下去,部落危矣! 陈辰见其久久未言且面露痛苦,知道被自己击中了软肋,既然如此,怎会不趁热打铁? “赞普,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远虑近忧?赞普继续沉默不语,脸色却是阴晴变幻。 这小子把部落和他这个赞普的处境看得很透彻!就是说,其这次的阳奉阴违是有计划的。 终于,赞普长叹了一口气。 “说下去!” 陈辰也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个非常好的信号,虽然下面的“谈判”还未进行,但有了这句话和这个态度就等于已成功一大半。 “既然将来于我不利,且越拖越不利,那何不当机立断,此时就摊牌,把草原翻个底朝天?” “拿什么去摊牌?” “结盟!” 结盟?赞普一愣,随即不屑嗤笑。 简直是一派胡言!若可以结盟还须等到现在?还轮得到你来大言不惭?赞普先是觉得自己似乎被耍了,有些恼羞成怒,可紧接着又感到不对劲。 以他之能,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切?怎么可能明知不可为还偏要为?要知道十二个人的性命都在自己手中攥着呢,若无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怎么可能如此轻率? 赞普的脸色变得狐疑起来。 陈辰一直注视着赞普的表情变化,然后越来越笃定自己能够说服对方。 有些事若是一开始就和盘托出,反而会让对方疑神疑鬼。像此时这般,让其自己把疑点意识到,最后再被其自己找出来反问,更能增加可信度和说服力。 “赞普显然是想说,若能结盟还能等到现在?这我是明白的,所以我所说的结盟与赞普所说的结盟不同,完全不同。” “结盟有很多种,有明面上的,有暗地里的。但我要讲的这一种与这两者都没有关系。” 他看着赞普越来越狐疑的神情,笑了笑后继续道:“我们无须执着于能不能实际上结盟,反正无论是签定或是口头上的盟约都是随时准备用来撕毁的。既然如此,咱们为何不让某一家以为咱们已与另一家结盟?” “赞普说是也不是?” “让人以为?”赞普皱着眉,想了想后开始摇头。 “就算能骗过某一家,最终不仍是两家血拼,另一家渔翁得利之局?” “非也!”陈辰嘿嘿笑着。 “若那某一家认为另两家已经结盟,他会如何作想?最无辜且仍不明就理的那一家又会如何作想?” 赞普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粗重。“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没得选择! “继续说下去!” 陈辰轻咳了两声,然后说了起来,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毕竟这些话早已准备好,信手拈来便是。 “达丹势大,咱们要对付的自然是实力最强的达丹。想要对付达丹,最重要之处便是要让达丹以为咱们与噶玛已经结盟。” “本来三家一直维持着一个虽然脆弱但还算平衡的局面,忽然间咱们伏击了达丹,达丹人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认为咱们另有所图,否则为何要以一个弱者的身份主动挑衅强者?” “达丹人实力最强,对于这种局面也会是最不甘的,这是对于达丹普通族人来讲,所以早就心怀不满的达丹族人会给达丹的赞普施加很大的压力。达丹的赞普会来找咱们交涉,还会想着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 “如果在达丹要把这场子找回来时,咱们再集中力量给予其迎头痛击,达丹部落更会群情汹涌。但到了这个时候,达丹的赞普会更加疑虑,咱们到底想干什么?” “除了我们疯了,别的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咱们有对付达丹的秘密武器。这时咱们只需要向噶玛示好,其实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简单地摆出个姿势,让达丹的人知道即可。” 赞普在不停的点头,聚精会神的听着。 陈辰则是口若悬河的继续讲着。 “这时达丹会想摸清虚实,然后达丹会试探,不仅试探我们,也会试探噶玛。” “如何试探?自然会以进攻来试探,达丹不可能全军出动、孤掷一注地试探,所以在试探到咱们的时候,咱们还要如先前一般,不惜一切代价把达丹打回去,千万别留手,以最决绝的态度。” “达丹也会试探噶玛,这时噶玛的反应会很有意思,如果坚决还击,会让达丹真以为两家已经结盟。不过噶玛也有可能故意示弱,这时可能会稍解达丹的疑惑,但也可能会让达丹认为噶玛在故布疑阵,因为达丹正处于焦虑中,对有疑点之处会百倍千倍的放大。” “等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时候,咱们拉开架势准备跟达丹决战。达丹不得不应战,但不明就里的沉默噶玛会让达丹很担心,所以达丹会严密监控噶玛。” “到了最后,如赞普是噶玛家的赞普,会如何抉择?” 赞普深吸了一口气。“若我掌控噶玛,对于霞扎与达丹的决战必定焦虑。因为噶玛知道自己并不会真帮助霞扎,所以霞扎必败无疑,毕竟两方实力悬殊,达丹多出了至少五百骑,这时我会担心达丹胜利后会把枪头转向噶玛。” 陈辰重重拍了一掌。“对!虽然达丹与霞扎火拼,但因为实力有悬殊,所以战争不可能会打到最后一个人,到时会有逃兵也会有俘虏,达丹的综合实力仍是强于噶玛。所以无论是谁掌控达丹,挟着大胜之威的达丹一定会把噶玛灭了,这片草原最终只能有一个部落存在。” “所以在大战之时,噶玛一定会做些什么。或者可以肯定的说,噶玛一定会趁着大战时去达丹家,逼得达丹分兵回救,让达丹与我们两败俱伤。如此噶玛会觉得,他们才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陈辰说得差不多了,赞普也举起了手,脸色慎重。 “你这计策看似巧妙,但仍有些不对。” “比如说噶玛如果一味当缩头乌龟,不与达丹对抗,让达丹弄明白我们其实在虚张声势,到时如何收场?” “再比如最后关头的决战,噶玛肯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与达丹不打起来噶玛不会出兵,但真打起来我们显然不是达丹的对手,就算之后噶玛去突袭,但我们也被打残了,不得不主动退出草原。” 陈辰仍旧笑着,并且微微摇了摇头。 “赞普请看,噶玛因为部落最弱,所以族人对于噶玛赞普的期待低了些,应该也有忍辱负重的觉悟。但噶玛家的赞普不会这样想,他会感觉到奇怪,为何我们好生生要主动挑衅达丹?所以他会认为我们有些秘密武器这才有恃无恐,他还会认为草原上肯定要乱了,再强行忍下去也无事于补。” “所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火中取栗,当然这事我们还需要稍加运作。” “至于最后的决战,这仍与运作有关。我们当然不能与达丹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让噶玛拣了大便宜。所以我们得通过运作,让噶玛以为我们已经与达丹决战,但其实并未决战。我们只要一直拖下去,实在不行就逃,只要拖到噶玛的人进了达丹家,达丹便不得不回救。” “等这两方打得正酣的时候,我们的勇士神兵天降,一举克定!” 赞普已经目瞪口呆,他仍是不相信,这样便可破此难局、并且让自己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从而一统草原?可是此时他却又挑不出毛病,毕竟看起来这计策是很完美的。 然而细想来这计策其实也很简单,只是几个动作而已,凭得全是对人心的把握。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冒险,一旦失败就万劫不复,一旦赢了便大获全胜,从此独霸草原。 赞普此时很是犹豫不决,一方面他很想用这计划去搏一把,虽然这计划之中仍有几个小的细节要弄明白,比如如何向噶玛示好、如何运作噶玛、在最后决战中如何拖等等,但这些已无关大局,甚至于陈辰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但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另一方面他又想苟且偷安。 烦燥的赞普站了起来,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奔走,神情变幻莫测。 陈辰适时的又送来了一句话。 “赞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第一步我已经替赞普迈出了哦,若错过了,今后永远不再有这种机会。” 赞普陡然停下脚步,粗重呼吸了几口后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发现额头上已全是汗水。 第一步……他想起了初衷。 是啊,陈辰与桑吉深入达丹境内伏击达丹人导致的难题还未解决呢。 于是他又想起了陈辰那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随后意识到,他根本没什么选择! 第一百四十章 为陈辰而哭的男人…… 陈辰啊陈辰,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儿子? 赞普默默看着陈辰,悲哀的想着。 他仍未最终同意陈辰,毕竟兹事体大,关乎上万人生死,由不得如此轻率,总是要推敲一番才能决定。 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能如此选择,所谓推敲只是找个理由最终说服自己罢了。 此时他想得是陈辰这个人。 如妖孽一般的年轻人。 他倒不是真想要陈辰成为他的儿子,这个心思的意思是……这个人太可怕,如何才能控制住他? 只要其一天还在草原,对于草原的影响力便会越大,直至某一天终无人可制。 如果计划真成功了,等自己百年之后,无论是桑吉还是多赞,都没有与其对抗的能力,一丝一毫都没有。 此时他甚至生出了要强行将美多许配给陈辰的念头,等两人有了孩子,总不至于还如此可怕吧?可是紧跟着他开始笑话起自己,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没有与美多的关系,一个汉人终究是外人。若有了与美多的关系,这草原的最终归属还不知道会是谁呢!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渔翁? 赞普笑了起来,笑容如今夜初次见面时那般诡异。 总得……要先稳住他! “陈辰,告诉我,你如此殚精竭虑的真正目的,果然如前些日子与我讲的那样?” “当然!”陈辰微瞪着眼不解看着赞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如此辛苦不为财为得什么?” “我是一定要让孙可娶到美多的,不如此如何如愿?” “大宋强敌环伺,只有吐蕃,唯有吐蕃,除此之外,天下有何我以及我在乎的人的藏身之处?” 赞普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和善一些。 总得……要得尘埃落定之后。 “如此便好!今晚我要好好想想,明天会做决定。对了,你说要示好噶玛,不知你打算如何示好?” 陈辰微微皱眉,“总得我亲自走一趟噶玛才行。” 赞普想了想,然后挥了挥手。 “如此便好,你且先回吧。” 陈辰却并未依言离开,而是抱着拳眯着眼,面无表情的道:“赞普,我还有一事呢。” “哦?你说。” “我一开始就说过啦,您的孩子被多赞哥哥打了一耳光,现在半张脸还隐隐作痛呢。” “呵……呵……呵呵……”赞普有些无奈又似有些忍俊不禁的笑着,笑声很难听,断断续续的。 锱铢必较,小孩子心性啊…… 莫非真多心了? 这是个人才啊,吐蕃的地界大得很,向西一路打过去,这一辈子都打不完。有这个人辅助,或许能让自己在有生之年,真能纵横吐蕃! 赞普犹豫一番,终于叫来了守卫在门帘外的兵士。 一开始他曾说过,陈辰可以选择扇回来,那么现在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虽然受害者是他的儿子,但这个儿子着实不成器,是该教训教训了,但愿能改掉那格局太小的毛病。 很快,兵士带着趾高气扬的多赞走了进来。 今晚的多赞是神清气爽的,造成他这一段时间低迷的罪魁祸首陈辰眼看着倒了血霉,他如何不兴奋?那一耳光极其解气,看着被吊在树上的可怜样子也很解气。 赞普此次唤他来,他感觉到父亲应该是终于同意由自己亲自手刃仇家了,否则这么晚叫他来有何事? 直到他站定并且向父亲请安后,才发现似乎没那么简单。 陈辰……并不像是大难临头啊,相反还气定神闲。 而且看起来与父亲很融洽的样子? 他心里先是一突,别又被这小子给糊弄过去了吧?然后发现好像还真是!于是无来由的生出很多怨气。 我可是你的儿子,你的亲儿子!我被人如此挑衅如此污辱,你竟然一直护着他?凭什么?在你心里,究竟把我看成了什么? 从上一次陈辰来到草原,然后弟弟桑吉得势,父亲便愈发的对己冷淡,对此他早已怀恨在心。直到此次,陈辰闯了这么大的祸,你竟然还在维护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自觉委屈万分的多赞热血上头,正想不顾一切与他的父亲大吵一场的时候,只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多赞,听说你今天扇了你陈辰弟弟一个耳光?” “是!”多赞咬牙切齿的重重回道。 赞普狐疑的看了低着头的多赞一眼,不明白这个儿子说话怎么这么冲? 若是平时,他是能感觉得出来的,可是今晚他早就陈辰的计划给扰乱了心。此时虽然口中在与多赞说话,但心里一直在揣摩陈辰的计划,对于多赞的情绪变化自然不会上心。 所以他很随意的回道:“我早就说过,陈辰也是我的孩子,那便是你的弟弟。兄弟之间要相敬相爱,你做哥哥的怎能如此对待弟弟?” “有那本事,把火气冲着敌人发去,对着族人发作逞什么英雄?” “你扇了陈辰哪边的脸,便也把那边的脸给凑过去,由他还回来!” 多赞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么? 他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可他的父亲却并未看他,而是一脸慎重的念念有词着什么,还不时的比划着。 多赞已经委屈到极点,他很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给砸烂了,砸个稀巴烂才好,顺带着与这个没人性的父亲脱离父子关系。可是……尽管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他的父亲是赞普,是这个部落的一族之长,如果他与父亲闹翻,他只能被迫离开部落,可离开后能去哪里?另两个部落都有人死在他的手上,他去了只是自投罗网。 而且一旦走了,等于从前奋斗的一切全都没了,他的兵士、他的女人,甚至还有他的孩子…… 天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根本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的多赞此时发现,自己竟然无可选择,只能憋屈地迈着步子,按照父亲的吩咐一步一步挪到陈辰面前,然后把脸伸过去。 这一刻,多赞的内心是绝望的。 啪的一声,多赞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再一次因为陈辰而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凄惨的吐蕃女子 其实陈辰并不想扇这个耳光,因为实在没有多大意义。当然受过的屈辱肯定是要讨回来,不过不是以这种方式,因为这样除了解气之外没有任何正面作用,只能导致越来越刺激多赞,若是因此被其坏了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吊在树上的时候,他曾说过,打认了吊也认了,因为早晚有一天会讨回来,这里的“讨回来”指得是让多赞永远消失!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多赞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水到渠成了。所以在他的眼中,多赞等于已经是死人一个,跟死人还置什么气呀? 但他却又不得不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形象,因为小心眼的人通常没什么大的志向。 不如此,赞普会动杀心的啊,若不能打消他的疑虑,自己就将会是狡兔死、走狗烹。 虽然这样不可能完全让赞普相信他,但终归会稍好一些。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判断,很多时候是建立在某些微小的细节上,人们通常会认为自己有心而别人无心,所以看得不会错。 他扮演的便是“无心”的这个角色。 所以这一耳光非扇不可。 很滑稽,多赞又哭了。 上一次被气哭,这一次被打哭…… …… …… 诚如先前所言,赞普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毕竟从一见面的第一句话开始,陈辰就在攻心、就在算计,完全落入陈辰套中的赞普只会绞尽脑汁的考虑如何让这个计划更完美。 事实上即使不是如此,赞普也确实没什么好的选择,暂时只能苟延残喘而已,这一次的伏击若是选择绥靖更是会大伤元气。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时,赞普便派人叫去了陈辰。 一夜未睡的赞普与陈辰又捣鼓了很长时间,终于确定了按此计策行事。 这便是赌,一场豪赌,用全族人的命运来赌! 到了此时,陈辰也有些佩服赞普的决心和魄力,毕竟这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即使换成他自己,怕是也会犹豫难决。 陈辰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此次行动的操盘手,当然,在重大决策上他只有向赞普的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 对于这次行动,他将其命名为“黎明行动”,对于黎明一词,他是这样解释的:“这片草原上黑暗太久了,是该天亮了,伟大的赞普便是正义与光明的化身。”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寂寞。于赞普而言,陈辰这样的人所拍的马屁更是能让其心情愉悦。 谁会不认为自己是正义与光明的化身呢? 随后陈辰便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 于他而言,这也是他第一次操盘牵涉如此重大之事,新奇兴奋激动之余,紧张也是有的。 毕竟是数万人的性命,毕竟是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翻云覆雨。 与此相比,从前所做的那些事都不值一提,格局太小了。这才是舞台,属于强者的舞台。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际遇对格局的拓展以及自信的培养太重要了。 鲤鱼跳龙门,要么风云际会,要么摔得头破血流。 这是属于他的际遇,以吐蕃为棋盘、以吐蕃人为棋子,他则是棋手。 …… 如今霞扎部落里知道此事的人极少,就连多赞与桑吉这两个赞普的儿子都不知情,毕竟这可是最高机密,谁也无法保证谁的身边不会有那么一两个被策反的奸细。 陈辰的“办公地点”放在了曾待过的思思的白帐篷里,这里离赞普的大帐很近,几乎是挨在了一起,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虽然思思走了,但这顶白帐篷还一直留着。此时故地重游,物是却已人非,颇有些唏嘘之感, 也不知思思小娘子过得如何,一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危险?是否已经顺利将她的娘亲安葬并且回到了她的外公家? 陈辰收回了不合时宜的思绪,仔细思考着目前的局面。 昨晚达丹的使者来过了,又走了,如今正等待着霞扎的交代。于己而言,既然要让对方以为霞扎与噶玛联手,那必定是要给予其极强硬的回应。 所以他下出了第一道命令。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派使者来,那我自然也是派使者过去。 这个使者人选其实是他自己最合适,但一苦于身份,他是一个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二来苦于语言,吐蕃话根本不懂啊,所以人选只能从部落中挑选。 有人选后陈辰又对其进行了一番“培训”,无非是要以怎样的态度、怎样的神态、怎样的话语,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使者走了,陈辰便闲了下来,等待着达丹不仅暴跳如雷还疑心重重的消息。 闲暇中也会走出帐篷,带着护卫二憨在营地里到处转转看看。 如今“位高权重”,身材壮实力大如牛的二憨已经成为他的贴身带刀侍卫,二憨对此表示万分荣耀,陈辰觉得这家伙除了饭量大,其它地方都很好。 等回了大宋,倒是可以给二憨找个名师,让其学些拳脚武艺,毕竟自己将来总是要护卫的,别人哪有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更放心? 一路上碰到的部落中人都会客气的与他打着招呼,陈辰也只是简单的回应着,并未与这些人过多交流,一来语言不通,二来他怕交流越多了解越深会干扰自己将来的决定。 如今操盘手的身份最忌心软,必须要始终心冷如铁才行。 一路溜达着,来到了桑达的帐前。 恰好有女子掀开门帘,端着木桶往外泼着水。 一个二十出头的吐蕃女子、 瘦瘦高高的身材,头发并不像一般吐蕃人那样扎着一个个小辫子,而是拢在了一起,看起来与汉人女子的梳法差不多。 除了标志性的高原红之外,那张脸给人的感觉还算是有些惊艳,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眉,五官很协调,神态也颇有些柔美之感。 一眼看去,感觉不比思思差多少。 只是那对眼睛……很无神,总给人一种索然无味了无生趣之感。 陈辰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但还是知道,这便是桑吉曾与他说过的,从噶玛部落抢回来的女人。 难怪,那眼神如此凄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最珍贵的宝贝 那女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回身帐篷,紧跟着,桑吉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见他站在帐篷前,桑吉哈哈大笑,张开双臂走到陈辰身旁来了个拥抱。 “我的好兄弟,你没事是最让我开心的。” 陈辰却并未表现出开心的神情,而是一本正经还稍稍皱着眉。 “桑吉,这个女人在噶玛部落中地位很高吧?” 桑吉连眨了几次眼,觉得有些奇怪,陈辰这是怎么了? “她在噶玛的地位确实很高,她是噶玛赞普最疼爱的女儿之一。不过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生生世世都是。” 陈辰淡淡一笑:“桑吉……若是有朝一日,要你把这个女人送回噶玛,你会愿意吗?” 桑吉一愣,然后迅速的摇着头。 “怎么可能!好生生的为何要把她送回去?只要我还在,就坚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陈辰抿了抿唇,并未说话。 桑吉看着他的表情,再次愣了起来。 “不可以!谁也不许把她从我身边抢走,谁都不行!”意识过来的桑吉颇为激动,挥舞着拳头大声嚷着。 陈辰冷冷看着他:“若是我和赞普同时要求你这么做呢?” 桑吉的脸上现出了恐慌。 陈辰既然如此慎重,那就证明这事不是空穴来风。可是先前没有任何预兆,桑吉才走出帐篷,本来见着陈辰心情是极好的,可却被这个莫名其妙到来的噩耗给打击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试探性的看着陈辰的眼睛,可却只看到了漠然。 “我的好兄弟。”桑吉握着陈辰的胳膊摇晃着。 “请你帮帮我,你那么有办法,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你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只要能保证她留在我身边,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陈辰没有丝毫犹豫,坚定的摇了摇头。 “桑吉,有些事虽然你不知道也暂时不能让你知道,但我认为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毕竟我平安的走出了赞普的帐篷,并且还得到了他无比的信任。” “这件事很重要,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我此时来到这里,就是念着你与我的兄弟之情,所以前来告诉你,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到时难以接受。” 既然要让达丹以为霞扎与噶玛联手,那么这一趟噶玛之行就是跑不了的,相比于空手而行,带上一些特殊的“东西”显然更有说服力。 每家都有别家的俘虏,但与普通俘虏相比,这个女人显然是最合适的。 霞扎家连这么重要的女人都还给噶玛了,达丹会怎么想? 只是如此一来,可就苦了桑吉。陈辰还记得之前来吐蕃时,正是提到这个女人才让桑吉最终下定了留下来的决心,足可见此女在桑吉心中的地位。 可是不行的,这是必须要做出的牺牲。 若是不提前把桑吉说服,难保桑吉不会与赞普闹将起来。 “桑吉,你是赞普的儿子,你还会是未来的赞普。这不仅代表着权位,还代表着责任,与你的所有族人相比,与你未来征服吐蕃的大业相比,哪个更重要?” 桑吉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面露痛苦。 向帐篷里看了几眼后,桑吉低下了头。 陈辰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以桑吉的态度,若不是提前说明厉害,怕是到时又生枝节。 “你好好的想想吧,到底什么更重要!” “而且我还可以透露给你一点,将来这个女人很有可能还是你的。甚至于你曾跟我说过的另一个让你朝思暮想的女人,也很有可能是你的。” 说完之后,陈辰不再留恋,转身带着二憨离开。 …… …… 前往达丹的使者终于回来了,与其交谈后,陈辰觉得效果已经达到。 其实哪怕不是故意激怒,只要摆出拒不合作的态度,达丹人也必定会气得牙痒,势必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否则无法面对汹涌的民意。 身为这片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面对比自己弱小的对手的挑衅,不强硬的怼回去后果可想而知,更何况是半原始的游牧民族? 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达丹的报复,这些事不用他操心,他也无权插手,毕竟要调动部队应战。 按先前与赞普的商议,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打回去!狠狠的打回去,暂时达丹不可能全军出动,所以一定要集中优势兵力,狠狠的杀! 这也是一个拉近彼此实力差距的机会。 从使者回到霞扎部落开始,草原上便已真正变了天。 第一场战争很快便发生了,在达丹与霞扎默认的交界处。 集中优势兵力的霞扎稍稍占了些便宜。 自此后,草原上的斥候陡然多了起来。 不仅是达丹与霞扎,噶玛的斥候也同样遍布在草原上。 斥候之间的战争也出现了。 都在一刻不停的窥探着,想要弄清楚原委,除了始作俑者数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谁也不明白,怎么忽然就打个天翻地覆了? 如此又过数日,陈辰觉得时机到了。 该去噶玛了。 当然是他自己亲自前去,在噶玛还有一张牌等待打出来,便是雷方留给他的一张牌。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张牌非常重要。 与这张牌之间的信物是一个大红扳指,很鲜艳的红色,也很宽松,戴着大拇指上都还有些晃动。 临出发前,陈辰把一直藏在身上的扳指给取了出来,郑重戴在右手拇指上。 很显眼啊,雷二爷用得这信物太骚包了,您就不能低调些么?生怕人看不到是吧? 去噶玛是挑在天已经黑了时去的,这等事,不仅要让达丹知道,还得让达丹以为自己是躲躲藏藏、最终被其艰难探到的消息。 达丹现在是焦虑的,霞扎与噶玛之间必然会有达丹的斥候,所以哪怕是半夜去,达丹也能知道这个消息。 如今形势混乱,所以护送他的是桑吉的五百骑,不过桑吉并未随行,因为他喝醉了,喝得酩酊大醉。 陈辰与桑吉抢来的那女人共乘一骑,为了方便看守,女子坐在了他的身前。 缓缓行着,走了好一会,陈辰忽然听到身后有大喊大叫的很熟悉的声音,于是勒住了马,回头看去。 是桑吉。 桑吉举着火把,哭得稀里哗啦。 陈辰本想取笑几声,可发现自己竟然笑不出来,不仅如此,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并不是同情桑吉,而像是被勾起了什么,让他有些感慨。 一厢情愿啊,你把这女子看得如此重要,几乎视为最珍贵的宝贝,可……人家怎么看你的呢? 那了无生趣的眼神不说明一切了么? 唉…… 第一百四十三章 确认过眼神 陈辰并不知道坐在他身前的女子此时心中的感受,是即将要逃离魔窟的欣喜还是有哪怕一丝丝不舍?毕竟她虽然是桑吉的战利品,但桑吉并未将她当成奴隶看待,而是付出了真心。 不过无论她是什么想法都由不得她来做主,因为你得回噶玛了。 虽是夜里,但月色如水,所以寻路还是不成问题的,在离开霞扎势力范围后,他换到了五百骑中间,以防有暗箭伤人。 斥候自然是有的,三家都有,三家都是各取所需,霞扎家要摸清一路上的危险、达丹家要得到消息,最紧张的应该是噶玛家。 浩浩荡荡的五百骑向着噶玛而去,之前没有任何迹象,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去了,怎能不紧张?谁也不知道霞扎家这几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 走得并不快,并未全力奔驰,因为要留给噶玛家足够的判断时间,免得其误判形势。路也很远,毕竟一百多里呢,所以渐渐夜深了。 终于,有斥候回报,噶玛家已经发了警告,不允许再往前,而且噶玛家的兵马已经集结。 “曲珍,你父亲的戒心很强呢,我想知道当他知道最疼爱的女儿将要回到他的身边时,是否会高兴万分?”陈辰骑在马上,对着后背与他贴在一起的噶玛曲珍说道。 桑吉念念不忘的人名叫噶玛曲珍。 曲珍并未开口回答。 他举起了手,示意全都停下。然后对着斥候吩咐了几句,接着便下了马。 估计要等挺长时间,骑在马上很累的,所以下马来休息。 他的小伙伴们此次与他一同来的只有孙恒一人,毕竟人多碍事,所以让其全留在家里。孙恒则是一直骑着马陪在他的身旁。见他下马,孙恒也下了马,陪着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你果真是一人去?是有些危险的,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陈辰呵呵一笑:“你去能起啥用?哪怕是这五百人全去也不顶用啊,到人家的老窝里去,若人家真有杀心,不都是送死么?” 孙恒吸了口气,神情有些焦急。“要不……这个曲珍很重要,你可千万记得不到最后关头别放手,留她在手上,或许能保险些。” 说完后孙恒一拍脑袋,懊恼道:“这些事你自然想得比我透彻,哪还要用我多嘴?” 陈辰拍着孙恒的肩,继续呵呵笑着:“不要紧,我是给他送女儿回去,他得了失心疯了要杀我?况且就算交战,还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呢。” “可是……”孙恒疑惑道:“你把曲珍送回去,噶玛家的赞普有可能会明白咱们的意图,他能安心的放你走?我们之前商议过,对这一点很不明白。若是噶玛家不想乱战,一定会把你留下当作后手的,可你对此却很笃定不会如此,不知你从何处有这信心?” 陈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晃了晃,那鲜红的扳指也随着晃动滑动了几下。 月色朦胧,鲜艳的红变成了暗红,看起来竟有几分渗人之感。 当时在商议到这一处时,他直接略过了,因为此事涉及到雷方。 孙恒眉头皱了皱,没有接着问下去。 陈辰的手上已经很久不戴饰物,就连原本的金戒指都取了下来,此时手上忽然多了个东西,显然是跟今晚之事有关。 他对于陈辰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几乎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既然跟噶玛扯上关系,那么这枚扳指显然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给他的,他不想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我会在这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便不走,若你有意外……”孙恒顿了顿后继续道:“我便竭尽一切!” 竭尽一切要干嘛?孙恒没有说,但陈辰明白。 …… 又过了好一会,先前的斥候,也可以称作是使者,终于再次回来,低声跟陈辰说了几句后,陈辰便跨上了马,与曲珍仍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独骑向前行着。 前方有人在等着他,来自噶玛的骑士。 使者去时,他要求使者告诉对方,自己是送曲珍回去的。若对方不愿接便一拍两散,若愿接便派人过来。 噶玛的人显然不会拒绝失而复得的赞普女儿。 很快便见到噶玛的一队人马,陈辰便算彻底落入别人的手中,自此生死由人。 虽然知道对手不会怎么样,但仍是有些紧张,所以不由搂紧曲珍的腰,将这个人质牢牢控制住。 耳畔是曲珍与噶玛骑士们叽里哇啦的对话,他一句也听不懂。然后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语言天赋,先后在吐蕃也好长时间了,竟然没学会几句吐蕃话。 这是不是也从侧面证明了,自己根本没想在吐蕃长留? 曲珍对他的举动没有什么表示,一直到现在,这位吐蕃小娘子一句话都不曾跟他说过。 但这个举动,显然说明曲珍还是知道轻重的。 …… 终于到了噶玛家的大营,其实与霞扎家没什么区别。若硬要说有,便是噶玛家旁边没有一座小山,而是多了一条小河。 他骑着马跟着两个在前方开路的骑士缓缓行着,营地里并不安静,有很多人在举着火把,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目光更多的落在他跨下的黑电上。 这匹黑电曾是草原上最勇猛之人东赞的坐骑,此时在他跨下便说明这是他的战利品,就是说东赞是死在他的手上,由不得噶玛部落的人面色不复杂。 到了大帐前,骑士阴着脸对他比划着,陈辰便下了马,搂着曲珍的腰走向有兵士掀开的门帘。 大帐里灯火通明,挤着十数名面色各异的吐蕃将领,皆是披着甲,显然今晚霞扎的五百骑惊动了噶玛。 陈辰扫了一眼,自己正对面的主位上是一个坐着的、双手撑在台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的中年吐蕃男子,此人最引人注目之处便是那如鹰一般的双眼,一眼看去总似有些慑人的精光。 在中年吐蕃男的身旁是一个汉人。 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戴着文士帽,手执折扇,尽管天气不热甚至有些凉,但这人手中的折扇仍虽缓慢但不停歇的缓缓摇着。 长相一般,面相有些富态。许是在吐蕃难得见到一个汉人同胞,此时这人一直在眯着眼若有若无打量着陈辰。 陈辰站定后轻轻推了一把曲珍。 “去吧,从此后,你再也不用与疼爱你的父亲分开了。” 曲珍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这人为什么这么快便放了她?难道不想要她做人质了? 陈辰并未留意曲珍,而是借着那一推之势稍稍扬了扬手。 鲜红的扳指在火光的映照下很醒目。 四目相对,片刻后若无其事的错开。但陈辰知道与自己对眼的那汉人看明白了,因为那人的眼睛陡然睁开,然后再次眯眼恢复如常。 确认过眼神,找到了对的人? 雷方两边下注,既然能怂恿起霞扎家与噶玛家差点决战,噶玛这边落下的棋子地位显然不会低。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 棘手的难题如皮球一般被霞扎赞普抡起一脚,踢到噶玛赞普的脚下。 最开始的时候,噶玛家也是如达丹家一样被蒙在鼓里,只能徒劳猜测着霞扎家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晚没有任何先兆,五百骑直接闯了过来,然后声明要把被掳走数月的女儿还回来。事出突然,根本没有留给噶玛赞普考虑的时间,他自然不会拒绝,毕竟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和后手,女儿总是自己的,总得先把女儿接回来再说。 于是便有了先前一幕。 当女儿扑到他怀里痛哭的时候,噶玛赞普在唏嘘的同时,终于开始再次思考霞扎家的动机。 来得是一个汉人,曾经杀过东赞的那个汉人。 噶玛赞普将所有将领都召入帐中,为得就是商讨此事,因为这个事不寻常,这个杀了东赞的汉人的出现更加不寻常。 这个汉人自称陈辰?好吧,暂时肯定不会放这个陈辰走的,哪怕你进帐后第一时间用放了曲珍的形式来示好,哪怕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也要先把你关起来,等自己这边商议出个结果再做决定。 陈辰已经被带走关起来了,大帐中也开始了讨论。 从导致达丹五十余人阵亡的伏击开始,直到霞扎主动归还曲珍,并且还是派一个杀了东赞的汉人前来。很快,大都数人脸上都现出了惊骇的神情。 这不是挑衅,而是霞扎赞普……要破局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无法解释与达丹家的针锋相对,但一直不明白的是霞扎家凭什么破局? 这个名叫陈辰的汉人说明了问题之所在,那便是……霞扎家从大宋得到了帮助? 派陈辰这个汉人来是故意的,是要让噶玛家看清形势? 球被踢到了噶玛赞普的脚下。 既然是商讨,那必然少不了噶玛赞普身边最重要的谋士。 这位谋士也是一个汉人,来到噶玛部落已经数年,深得噶玛赞普的信任,也为噶玛部落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之前成功偷袭霞扎家,不仅报了一箭之仇,也重创了霞扎家的行动,正是这位谋士的神来之笔。 这位谋士姓张,名宇。 张宇摇着扇子,神态有些悠闲。 “赞普,常言道谋定而后动。如此重要之事,怎能不综合考虑每一种可能?容我去探一探这位来客的口风,之后再向赞普给出我的建议。” 对张宇早已信服到几乎五体投地的噶玛赞普对此深以为然,这等事必然是要由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谋士来做才放心,加上同为汉人,张宇的身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噶玛赞普站了起来,以汉人的礼节对张宇抱了抱拳。 “那便有劳张先生了。” 在这个时代,大宋是正儿八经的天朝上国。不论军力如何,但文明的影响力无与伦比,身为一族之首领,噶玛部落的赞普能说汉话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只听啪得一声。张宇合起折扇,抱拳还以一礼,之后晃悠悠的走出帐篷。 终于再次见到那鲜艳扳指,由不得张宇不激动。 陈辰被关押在一幢小木屋中,这也是噶玛部落仅有的几幢木屋之一。 木屋外围着很多兵士,如此阵势,怕是木屋内哪怕有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木屋很小,张宇推开门,但并未随手带上门。 然后他见到了陈辰。 “在下张宇,弓长张,天地四方日宇的宇。” 陈辰默默看了一眼自报家门的张宇,神色有些谨慎。 已经确认过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其进门后并未将门随手带起来,而是任由月色倾洒入内。 木屋外有很多人,木屋很小,然后陈辰明白了,这个地儿说话不是太方便。 天地四方日宇的宇?很有意思,是告诉我你的志向? 若无大志向以及大的牺牲精神,不会做出孤身一人留在吐蕃的草原上的决定。 “在下陈辰,耳东陈,星辰大海的辰。”他向着张宇抱了抱拳。 你告诉我,你的志向是天地四方。那我便回答你,我想要星辰大海。 或许会有吐蕃人懂汉话,但只是皮毛而已。能听能说不代表理解,对于汉话里的精髓,永远只有这个民族真正的传承者才懂。 张宇啪得一声打开了扇子,找了张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虽然做作,但神态颇有些春风不染尘埃的意思。 “敢问陈兄,既为汉人,为何放着风花雪月的大宋不待,而要来地处高原的吐蕃草原吃苦受罪?” 陈辰再次看了一眼张宇,并未如常人反驳你不也是如此么?因为张宇既如此问,必有他的道理。 想了想后,他谨慎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者……短暂的离开,只是为了将来更荣耀的回家。” 更荣耀的回家?这句话透露了很多信息。于张宇而言,这给了他向噶玛赞普的交代。但张宇并未对这句话有过多玩味,而是对其中某个字更感兴趣。 家?张宇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追忆。 家……分为小家和大家! “明白了。”张宇淡淡道。 “只是回家容易,但荣耀可不易得。而且莫说荣耀,陈兄恐怕想要从噶玛走出去也殊为不易呢。” 陈辰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所谓荣耀因人而异,各人对此的理解并不同。就好比身在北海牧羊一十九载的苏武,有何人敢不认为其青史留芳荣耀万世?” “哦?”张宇的眼睛里忽然多少些意味难明的东西,腰也坐直了些,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得快速摇着。 见张宇有异,陈辰轻声吟了起来。 “雪地又冰天 穷愁十九年 渴饮雪 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 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 心如铁石坚……” 如有守卫的兵士在监听,大概会认为陈辰这是在借此明志,是对张宇刚才关于他走出去也殊为不易的回应。 但陈辰可没这么厚颜无耻,有些东西是不能亵渎的,苏武这等人可不是如今的他能相提并论的。 如此回应,不过是因为此时有话难言,只能通过这等方式,告诉张宇自己想说的话。 你很艰苦,如在北海边的苏武一样艰苦。你值得尊重,如苏武一般值得我的尊重。 言下之意便是……你该回家了,你可以回家了,带着荣耀回家! 张宇微微笑着,表情有些欣慰。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最后一块拼图以及螳螂与黄雀 张宇走了,从出现在木屋中到离开并未过多久,甚至就连对话都没有几句。 不过话虽少,但该明白的已经都明白。尤其是关于苏武牧羊的典故一出,张宇瞬间便已明白一切。 陈辰的意思是,你该回大宋了,也可以回大宋了。 张宇在吐蕃浸淫日久,对此地的局面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即使没有明言,只需要推导也能知道陈辰的目的。 知道结局然后推导目的和过程确实相对容易,尤其是张宇这等聪明人。 霞扎一反常态,伏击达丹然后与其针锋相对,半点也不退让,态度很坚决。如今两方已没有调和的可能,当此时,陈辰送回了曲珍,现在看来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达丹误认为霞扎已与噶玛达成协议,否则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人给白白送回去? 陈辰又说他可以回大宋了,意思是这片草原上已经不需要他,就是说此人不想拖下去,要在此次毕其功于一役。既然此人站在霞扎背后,那么达丹与噶玛都得灭亡。 所以结合起来后分析,已经很明了。什么情况下才能让加起来有数万人的部落灭亡?自然是相互残杀的时候。 达丹不可能主动攻打噶玛,想要达成这一条件,只能是诱使噶玛去攻打达丹。 如何才能让噶玛下定决心攻打达丹?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达丹与霞扎两方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噶玛是去拣桃子的,或者说噶玛是将自身当成是螳螂与蝉背后的黄雀时。 说起来并不复杂,甚至是有些简单的计谋,但同时也是很匪夷所思的计谋。 在张宇看来,这个计谋唯一的弱点便是出在噶玛身上,便是噶玛出兵的前提是达丹与霞扎要打得难解难分。但真这样的话,霞扎赞普显然不可能同意,所以不可能真打起来,只可能是摆开阵势来诱使噶玛,让噶玛误以为双方已经打得难解难分。 那么如何能让噶玛误以为? 这很难,但有他张宇在,这已不再难,这块拼图所缺的最后一块已被他张宇给拼了上去。 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噶玛会以为他们是黄雀,但其实不是。霞扎更是会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黄雀。 但真的是吗? 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想到此处,张宇的心里已开始激荡起来。 这个年轻人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格局! 他与雷二爷在这片草原上经营很久,但一直使得是分而化之的策略,从未想过将吐蕃草原给统一起来,再用此来攫取利益。 在走向赞普大帐的路上,张宇问过自己很多遍,为何自己从未曾意识到此?以及如果自己意识到此,是否能如这位名叫陈辰的年轻人一样有此神来之笔? 最后他发现,自己与雷二爷未曾意识到此的原因在于,这三家实力都不弱,以寥寥数人之力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势如登天!所以就连想都未曾想过。 可是陈辰不仅敢想,而且还敢做,他为此心悦诚服。 如果一切顺利如陈辰所愿,日后此人想要做什么? 在他看来,必然是挥师西上,以夷制夷,甚至于还能开疆拓土! 难怪雷二爷会将扳指交给此人,难怪此人有如此大手笔,这等格局……他自愧不如! 回到大帐中时,张宇已经恢复到正常的神态,仍旧悠闲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一直以来,他在吐蕃人面前营造的便是深藏不露,便是凡事都了然于心、算无遗策,便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高人形象。 大帐中很吵,噶玛赞普手下的那些人正争论不休,他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静静听着。 有人说:“霞扎家一定是从大宋得到了什么杀手锏,否则怎么有胆子主动挑衅达丹?而且还有咱们在后面虎视眈眈!所以咱们要联合达丹抗衡霞扎,再不济也要吓得霞扎不敢与达丹动手,如此可维持目前局面。” 随即有人耻笑:“你当与达丹联合灭了霞扎后咱们还能安稳坐着?达丹不趁势灭了咱们才怪!再说了,即使你愿意联合,达丹就能相信你?就敢相信你?” 又有人说:“霞扎家送回曲珍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怕腹背受敌,所以与我们暂时修好,让其与达丹一对一。可如果让其击败了达丹,咱们也是同样的结局,所以咱们一定得做些什么。” 紧接着有人反驳:“为什么不能是霞扎家故弄玄虚呢?实质只是要让达丹以为霞扎已经与我们结盟,然后诱使达丹主动来攻打我们?” 随即有人反驳着反驳:“达丹人的脑子被马踢坏了吗?怎么可能一边与霞扎打一边还来攻打我们?” 此言一出,讨论的更加热烈。 …… 各种各样的主意,有中肯的也有异想天开的,张宇边听边感慨。 妙,很妙!这个计谋看似简单其实绝不简单,利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以及人心对于利益的欲望。 在这片草原上,这三个部落之间的互不信任互相提防已经到了极点。人的欲望也是无止境的,无论是谁,对于利益的渴求都能让人做出火中取栗之事。 正感慨时,张宇听到耳边传来赞普的询问,大意是先生此去可探到什么口风没有? 张宇嘿嘿一笑,啪得一打折扇。 “赞普,送回曲珍或许正如先前某位将军所言,霞扎家在故弄玄虚,又或者是其它原因。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对我们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可以确定,霞扎要与达丹拼个你死我活、这两家此时都不会主动来找我们麻烦,还可以确定这两家无论谁是最终的胜利者,下一个要对付得便是我们,毕竟不可能人马全都拼光,肯定有一方会有人先投降。无论哪一家,有了俘虏后的实力仍是强于我们。” “所以,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达丹家实力最强?霞扎家有杀手锏?不怕,都不怕,咱们先按兵不动,只要那两家一打起来,谁快赢了咱们便去他家,逼他分兵回救。” “到最后,这片草原是谁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陈公子是大善人? 以张宇在噶玛部落中的地位,他既然开了口,不说是最终的决定,至少也会让包括赞普在内的部落所有人重视并且为之慎重讨论。 很大胆的计划,仅是想想便能让噶玛赞普为之心惊胆颤。 很绝妙的计划,稍想一会后,噶玛赞普便似乎能看到那满天乌云中漏下的一缕阳光。 很匪夷所思的计划,汉人有句俗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得简直是太好了,简直是为噶玛部落量身订制。 天助我有张先生! 噶玛赞普眯着想畅想了好一会,感受着久未出现的豪气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慢慢生起,直到他觉得自己正睥睨四方,于是站了起来,向着张先生恭敬行了个汉人的礼节。 既然无处可避,无法选择却还不得不选择,何不火中取一把栗?有张先生相助,有全族人的同仇敌忾,焉知噶玛不能成为那只黄雀? 张宇眯着眼,一手摇扇一手虚扶,做足了名士姿态。 噶玛赞普哈哈大笑,声振夜空。 既然已经确定方向,接下来便是众将一起商讨。此时离天亮还早得很,此事宜早不宜迟,自然是要连夜商讨出个如何从火中把栗给取出来的章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便是对霞扎家那汉人使者的处置,不过此事不急,可以先往后拖一拖,晾他几日看看情况再说。 …… …… 天已经很晚了,陈辰打了个呵欠,借着羊油灯的微弱光芒为难看了看地上。 小木屋,地面也是用木板铺着的,屋内陈设简单……哦不,是根本没有陈设,仅摆着一张小台子和两张小凳子,莫说床,就连一张铺板都没有。 好困,想睡觉,虽然有张宇在,自己性命无虞,但目前想走也没那么快,总得要噶玛部落决定好后才行。 地面虽然用木板铺着,可惜吐蕃工匠的手艺差到惨不忍睹,没有一处是很平整的,他试着躺了几个地方,都硌得慌。 后背硌得疼,睡不着啊。陈辰一气之下,坐了起来靠在墙上,看着羊油灯的微弱光芒发呆。 很静,几乎是万籁俱寂。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难怪这么安静,这会儿除了那些有任务在身的士兵们,其他人早就在睡梦中了。 刚想到此处时,他听到屋外传来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而且似乎是一个女人在低声训斥着什么。 有兵士在唯唯诺诺回答着什么,但声音太低,根本听不清,而且听清了也没用啊,反正听不懂。 没过多久,一阵轻微的嘈杂脚步声出现,听起来是稍稍远离了自己一些。接着便是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竟然是向着木屋来的? 陈辰开始觉得奇怪,一个女人要来找他?可在这噶玛部落,他根本不认识任何女人啊,而且看样子还是把兵士给支开了才过来? 不会是对俺这个汉人意图不轨的吧?陈辰有些恶趣味的猜测着,难道是有吐蕃女人想借种来着? 不行不行,吐蕃女人能看得上眼的没有几个,一只手的手指都能扳得过来。真来那些一身膻味且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怕是能膈应死人。 可别真失身于此、失种于此了,若真有人打这主意……俺……俺宁死不从!拒绝了好些个唾手可得的大美人儿才高高竖起来的贞洁牌坊岂能被尔等宵小之辈给毁了?无聊之及的陈辰继续恶趣味的想着。 然后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窈窕身影披着月光走了进来。 竟然是她? 曲珍! 好吧,借种之说我先收回。 陈辰很是意外,因为曲珍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他以为她是恨屋及乌,恨及了与桑吉称兄道弟的自己,哪能想得到她还会主动来找他? 不过倒也是,这个部落里能主动来找他女人,也唯有曲珍还多少有些瓜葛,其她人怎么可能?先前那些关于借种之类的恶趣味猜想纯粹只是无聊之及时的意淫。 但仍是很奇怪的,他好奇打量着如做贼似轻手轻脚走进来又轻轻带起门的曲珍。 进来前还先把看守的兵士支开,这是想做什么? 曲珍来到他的面前,屈膝坐在地上,坐在他的面前,抿着唇的瘦削脸上看起来很认真。 “多谢陈公子搭救,若非陈公子,曲珍还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道谢来的?陈辰越来越觉得奇怪,并不是曲珍会说汉话而奇怪,这等身份的女子会说汉话不稀奇。而是若是真感谢我,何至于一路上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何至于凌晨时偷偷摸摸跑过来还把士兵支开?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陈辰并未开口,只是似笑非笑地微眯着眼看着曲珍。 曲珍抬手拂了一下额头上散落的发丝,抽了抽鼻子,继续认真道:“曲珍冒昧前来,实则是……是……是想要与公子做一笔交易。” 交易?陈辰眨着眼,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曲珍娘子,若有何需要帮忙之处但请明言,至于交易……我看就没必要了。” 这是实话,念在桑吉痴情的面子上以及其遭遇凄惨的份上,若有力所能及之处自不会袖手旁观,但如果牵扯上交易,这意味可就不一样了。而且身在噶玛部落,他目前的身份只是阶下囚,暂时连这扇门都出不了,何德何能去帮助这个赞普的女儿? 他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只是看起来这个曲珍玩阴谋似乎不是一把好手。 咬着唇的曲珍看起来有些难言,神色间诸多犹豫,似在决定什么重要之事。 “是曲珍唐突了,陈公子是大善人,由不得用交易这等市侩之词来亵渎,还请……” 曲珍还未说完,陈辰一阵呛笑,然后着急的举起手打断了她。 “等等等等,我什么时候成了大善人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时的陈辰已是一头雾水,他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与大善人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 曲珍微瞪着眼睛,片刻后勉强一笑。“公子自谦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母爱是伟大的 自谦? “我从不自谦,相反还很得瑟。你得先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哪里像个大善人?” 大善人显然是个褒义词,可陈辰有自知之明,怎么着他也跟大善人扯不上关系。所以他很不明白曲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难道说彼此的脑回落相差这么大? 看起来不像是在找我开玩笑的啊…… 曲珍缓缓摇着头,“公子不仅心善,还风趣的很。” ……陈辰一阵无语。 曲珍又道:“陈公子想必不知道,曲珍被困在霞扎时,开始几番想要轻生,最终都是思思给劝了下来。” “思思?然后呢?”陈辰狐疑看着曲珍。 曲珍继续道:“在霞扎部落,思思是曲珍唯一的朋友,也只有在见到思思时,曲珍才能鼓足勇气活下去,一直坚持到公子的再次出现。” “就是说,思思告诉你我是一个大善人?” “并不是,公子来到草原上后,曲珍便没怎么再见到思思,后来思思已经去了大宋,曲珍就更是见不到了。” “曲珍说公子是大善人,是缘自于公子搭救思思。曲珍是知道公子冒着何等风险救下思思的,公子与思思非亲非故,出手相救难道不是善人之为么?” 曲珍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陈辰,继续道:“思思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之一,公子救下了她,还与她同居一室很多天。但却对美极的思思守之以礼、秋毫无犯,说明公子不是冲着美色去的,这难道不是大善人所为吗?” “这个……嗯……你既见不到思思,又怎知我对她秋毫无犯?” 曲珍掩着嘴。“曲珍是很了解思思的,思思与我们吐蕃女人不同,她对贞节看得极重,若是公子真强行对思思做了什么,思思不可能每天那么开心。而且……曲珍身为女人,思思是否是处子自是看得出来的!” 陈辰有些哭笑不得,好吧,原来大善人一说是从此处得来,不得不说,彼此的脑回落果然不一样。 果然是女人的心思男人你别猜,谁能知道曲珍心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个想法? 沉吟半响后,陈辰摊开了手。 “曲珍娘子,我是不是大善人以及思思的事咱们就此揭过吧,还是先说说娘子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说完后他紧跟着追加了一句。“想必娘子也看得出来,陈辰如今身为阶下之囚,若娘子有何难处,即使陈辰有心怕是也无力啊。” 你身为赞普之女都解决不了,还来找我帮忙,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曲珍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紧张,又恢复了咬着唇的模样,片刻后低下了头,嗫嚅着道:“陈公子,曲珍……有了身孕了!” 陈辰的眼睛渐渐大了起来,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张着,惊讶到合不拢嘴。 有了身孕…… “曲珍本来已经在尽力避免,但……最后仍是失败了!”抬起头看着他的曲珍虽然面色凄惨,甚至可以说是泫然欲泣,很仍是摆出了一个敢于正面面对的勇敢形象。 陈辰仍旧圆瞪双眼,呆若木鸡。 你说我是大善人也就罢了,我甚至还会为此沾沾自喜,可我……是善人并不是接盘侠啊! 此时的曲珍泫然欲泣,陈辰却是欲哭无泪。 曾经碰到过这样的事,便是婉儿,以婉儿的青楼出身尚且避免不了中奖,何况曲珍这样的吐蕃小娘子? 曲珍怀孕了,自然是桑吉留下的种。看曲珍的模样,桑吉应该还不知道这回事,否则桑吉怕是打死也不会放曲珍回来。 可是曲珍已经回来了,他的难题也随即来到了。 他呆若木鸡的原因是因为有极不好的预感,在将过程简单捊一捊后,他发现自己的预感真他娘的准。 曲珍怀孕了,怀的是桑吉的种。这很正常,就如雷东海与婉儿一样,两人正当壮年,怀不上才是不正常。 但曲珍已经回到了噶玛,等到这个部落里的人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后会怎么想?就算容得下曲珍这个赞普之女,但也不可能容得下曲珍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生死之敌的种。 曲珍会怎么办?回到部落的当天晚上便来找到了他,并且还提到了“交易”和“大善人”这两个词,很显然她是有的放矢,不愿放弃这个肚子里尚未成形的孩子。 于曲珍而言,留在自家的部落里孩子肯定保不住,能容得下孩子的只有霞扎部落,但她在那里却又生不如死,自然不想为此牺牲一辈子。所以在曲珍的心里,此时能帮得上她的怕是只有自己这个曾无私帮过思思并且身份中立的汉人。 曲珍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她想让他认下这个孩子,只有这个孩子的父亲变成一个汉人,而不是霞扎部落的任何人,这孩子才有可能保得住。 母爱是最伟大的,永远不能小看一个女人的护崽之心,这种心理能让一个女人从一头温顺的绵羊变成一头张牙舞爪的母暴龙。 可是我真不想当接盘侠!我也不想头顶上冒着绿油油的光。 刚才还觉得曲珍不是一把玩阴谋的好手,现在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陈辰低下头,陷入到苦恼中。 曲珍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几番张口欲言,可见陈辰低头沉思,又硬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 沉默了好一会,陈辰才抬起头,看着曲珍焦急的模样,轻声问道:“曲珍,我明白你的心思,现在我想知道,你之前所说的交易是什么?” 典珍的脸上露出一丝讪讪笑容。 “曲珍想的是,如今曲珍身体已经有了反应,瞒是瞒不住的。所以若公子愿意帮曲珍保住这个孩子……曲珍无能,不能让父亲放走公子,但只要公子在噶玛一天,便能保公子的平安。” 陈辰自嘲似哼哼了两声。 保我平安?合着我不答应你,怕是我就不平安了是吧?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威胁还是很有用的。若他仅是个使者,再加上有张宇的斡旋,安全没有问题,但有了这一出……就算最终没事,总也是徒生枝节浪费时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孩子他爹 被曲珍威胁了……可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却没有哪怕半分愤怒之感。 这个女人确实挺可怜、这个女人确实需要帮助也值得帮助。 而且在那短暂沉思中,他陡然发现,这个孩子……对自己还真是有点用处,或者说是有很大用处。 张宇会觉得他自己是最后一块拼图,但此时陈辰觉得,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最后一块拼图! 至于眼前,莫名其妙成了孩子他爹、并且成为吐蕃人的女婿。这可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种际遇怕是之前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吧? 有了这种想法就代表已经决定了妥协,他甚至很快就编好了与曲珍相识的经过。 一个汉人与一个吐蕃人,在霞扎部落中相识,然后两人暗生情愫并且暗通款曲,最终导致了珠胎暗结…… “曲珍,你的遭遇很悲惨很可怜,我愿意帮你。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便是将来我不可能带你回大宋。因为我的好心也有原则的,我不能接受我的好心会毁了我的一辈子,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丑话得说在前头,若不如此……如果将来真出现这等场景,他屁股后面跟着个吐蕃老婆和叫他爹爹的混血孩子,这画面太美不敢想象,还拿什么去娶妻生子? “还有,将来你与孩子我会力所能及的安排。你先前说交易,如果可以,我帮你的条件便是,我希望孩子生下来后,你能让其学习汉人的东西。” 曲珍愣愣看着他,眼中渐渐有泪花闪现,片刻后拼命点头。 这个表情,大概便是感激涕零吧,看起来是挺良善的一个女人,陈辰默默想着。 回来的一路上,曲珍一句话都未跟他说,显然是故意的。这也说明了曲珍并非险恶之辈,那会儿的曲珍应该还未想好如何应对此事或是面对自己,手足无措之下干脆不理。若是那等奸诈之人,怕是这一路还不知会怎样的讨好或是设套。 至于之前的“威胁”,陈辰觉得或许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毕竟曲珍并未如此明言,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想来即使他不同意,曲珍也未必做得出来此事。 这所谓的交易,看起来是曲珍觉得他一个汉人,又是一个杀过东赞挫败过部落的汉人,孤身一人深入到此,安全自然会有些问题,所以想要用此来说服他。 曲珍的表现打动了他,令他不得不想到曲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将来。 将来无论自己是输是赢,这片草原已不可能还是之前的局面。对于附庸于他人的曲珍来说,这个局面很险恶。 看来回去后,是得要跟桑吉好好谈一谈了。 …… 当夜曲珍并未离开木屋,而是吹熄了羊油灯后靠着墙与陈辰坐在了一起。 如今他已经是她的孩子“他爹”了,曲珍自然得做出一个“妻子”的姿态。 这也是向这个部落的一个无声喊话,表明着她的态度。 对此陈辰只能无奈的表示你开心便好。 在曲珍心里,他连思思那样的处子都能守之以礼,自然不会对她这个已经有了身孕的残花败柳、更还是他兄弟桑吉痴情的女人动手动脚,所以曲珍很安心。 可在陈辰心里,只能说再一次被打击,他觉得自己在别人心里大概已经修炼成仙。 好在今晚他已累及,所以尽管曲珍靠着他,尽管他靠着墙,但两人聊了一会、对过“口供”后,他便稀里糊涂得睡着了。 …… 天亮了,陈辰是被一阵喔喔声吵醒的。睁开眼发现木门开着,曲珍正蹲在门前喔喔干呕着。 妊娠反应有的人很强,喝凉水都会吐,也有的人几乎没有,看起来曲珍显然是前者,这等反应……难怪她说瞒不过去。 他站了起来,走到曲珍的身后,在看守士兵们的惊讶目光中,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嗯,孤男寡女在木门里过了一夜,还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由不得人不惊讶啊。 曲珍吐完后站了起来,一边捂着喉咙一边对着他歉意的笑着。 “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曲珍离开了,陈辰则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此时天才刚亮,朝阳还未升起。 眼前的士兵已经是又一拔,应该是已经换过班了。 无聊的等了一会,只听到士兵身后传来一阵咒骂声,他也听不明白骂得什么,然后有人冲了过来。 声势很大,看守的士兵不知是故意还是实在挡不住,竟让来人冲破了可以说是看守也可以说是守护的圈子。 如疯牛一般的来人很高大很壮实,一直冲到离他不足十步时才堪堪被四个士兵给死死拉住。 “狗娘养的汉人,乖乖将脑袋送到你家次仁爷爷面前!”被抱住的壮汉怒吼着。 汉话虽然生硬,但说得还算利索,也能听得懂。陈辰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发现此人的相貌……似曾相识啊。 次仁? 与死在自己手下的东赞长得有几分相似,看其年纪,应该是东赞的弟弟! 这是为哥哥报仇来的? 怪不得能这么容易便冲进来,东赞被称为草原上第一勇士,他家在噶玛部落肯定有些地位,次仁应该也不低,甚至有可能是这些士兵们的顶头上司。所以士兵们除了拉住以及劝导之外,并不敢对此人如何。 已经有人飞奔着去请救援了,有士兵执着长枪警惕地看着慢慢围过来的族人,防止再有人冲进来。 那四个士兵仍旧死死拉着次仁,并且神色焦急地你一言我一语叽里哇啦地劝着,次仁却不为所动,似乎充耳未闻,双眼只是死死盯着仍坐在门槛上的陈辰。 陈辰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眉头已稍稍皱了起来。 次仁的那张脸与当日的东赞很相似,一样的狂暴以及满脸戾气、一样的扭典变形。 本来这间木屋前是没有什么噶玛部落的人停留的,不过次仁这么一闹动静很大,很快便有很多人聚焦了过来。 叽里哇啦的交谈仍在进行中,他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此时自己无处可走,留在这里还好说,若是敢逃离,怕是正好让这些士兵逮着机会。 看起来一顿皮肉之苦免不了了?因为这几人似乎谈妥了什么,只见次仁两只胳膊同时抬起,四个士兵均夸张倒地,哎唷声不停。 这是达到妥协了?让次仁教训一顿自己,但不伤及性命,让士兵好交代,否则看守的士兵不可能如此。 他站了起来,将手缩回袖子,抽出那把匕首紧紧握着。 想算计我?嘿嘿,难不成我还算计不过你们? 好兄弟,好久没用上你了,真最后无可挽回时,就指望你保命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没脸没皮以及义父的大礼包 次仁的腰间缠着一根鞭子,此时大跨步的走来,狞笑着一抽,鞭子到手后猛得一甩,便是啪得一声破空。 陈辰四下打量一眼,觉得这个地方都是平地,没有可供利用的地势以及闪转的余地。所以他微微一笑,对着狞笑的次仁勾了勾手指。 然后他退了一步,退进了木屋中,砰得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意思很明确,想打架我不奉陪,想玩命请进来。 这一幕让看守他的兵士惊呆了,根本没想到这个汉人如此滑溜,竟然一声不吭的回到了木屋中! 若是真进去了,必然会有一个人身亡,可无论是谁死他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只想着能让次仁揍陈辰一顿消消气,可没想到陈辰仅是退了一步便出现这等局面,所以只能再次死死抱住来人,苦苦相劝。 这一次可真是死死抱住了,四个人抱一个人,正常情况下,次仁已不可能挣脱。 次仁被气得哇哇大叫。 “狗娘养的汉人畜生,给你家次仁爷爷滚出来!” 陈辰觉得这场架应该已打不起来,于是坐到凳子上,上下翻转着匕首玩儿。 “次仁是吧?畜生是骂谁呢?” “畜生当然是骂你!”次仁无法挣脱四人的束缚,只能破口大吼。 可是……论骂战,陈辰又怎会输给这等人? 虽然这个梗在后世已经被用腻了,早就被键盘侠们扔到了垃圾桶里。但用在次仁这等人身上,效果还是杠杠的。 陈辰哈哈大笑,笑声充满了嘲弄。 次仁有些不明所以,愣了愣后才知道竟然在言语上被耍了,更是暴跳如雷哇哇怪叫。 陈辰悠闲玩弄着匕首,听到怪叫声再次哈哈大笑。 “你跟你哥哥一样蠢,那东赞号称什么狗屁草原第一勇士,那就是说你连狗屁都不如啰?连你那狗屁哥哥都被我砍了脑袋,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叫板?” …… “不服?不服你来咬我啊。” …… 不把你激到理智尽失反应迟钝劳资跟你姓! 随着他的有意刺激,次仁已经怒不可遏,粗重的喘息声连陈辰身在屋内都听得很清楚。 不把动静搞大一点,还不知道噶玛赞普什么时候才会放了他,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会坏事。只有让噶玛赞普觉得,再留着他怕是部落里就会无法收场,才会做出放人的决定。 这个次仁正合适,地位不低,又与他有深仇大恨,闹将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早晚会出事。 然后……陈辰心中一凛,因为他听到一声如惊雷般的怒吼,随后便是数人一齐摔倒的惨叫,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哇,这么厉害?连四个人都被挣脱了? 来得好! 他站了起来,一手握匕首一手握凳子,隐到了门旁贴墙站着。 只听砰的一声,木门已经飞了进去。 好大的力气!一脚竟将门给踹飞了,若是踹在人身上,怕是会被踹出个血窟窿了吧? 没有过多的思考,因为木屋中仍没有多少可供利用的地形,所以隐在门后的陈辰没有丝毫犹豫,操起手中的凳子向仍气喘如牛正大踏步迈进的次仁砸去。 此时的次仁正处于狂暴状态,一心只想将陈辰撕成碎片替其兄报仇,哪会去想这小子竟会藏在门后面? 凳子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次仁发现不对,于是抬手去挡,另一只手只击向陈辰。 “住手!”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次仁本来发现了凳子,是抬手去挡的。但在听到这声音后,他愣了一丝,于是就慢了。 两只手都慢了。 砰得一声,凳子狠狠砸在脑袋上,可惜凳子不是很厚实也不是很结实,一砸之下竟然碎了。 好在次仁的脑袋比凳子也结实不到哪儿去,凳子碎了,次仁也晃了晃,随即瘫倒在地上,片刻后便是满头鲜血。 这声“住手”自然是陈辰自己喊出来的…… 陈辰冷笑着握着匕首,趁你病要你命,这会不杀你什么时候杀你?要的就是在这么多你的族人面前杀了你,至于烂摊子……噶玛赞普你自己收拾! 他要来杀我,难道我还束手待毙不成? “住手!” 陈辰的匕首还未刺下去,又是一声“住手”突兀传了过来。 很浑厚的男声,这显然不是陈辰自己喊的,而是确实来了人。 他抬头看去,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阴着脸、方脸鹰眼的中年人。 噶玛赞普! 来得可真是巧,若是再晚一秒钟,次仁就将是匕首下亡魂了,可是此时……已经无法下手。 噶玛赞普很不开心,他才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出。之前那声“住手”他也听到了,等见到时次仁已满头鲜血的瘫在地上,若是他晚来一步,次仁就将一命呜呼。 狡猾的汉人!卑鄙的汉人!可恶的汉人! 噶玛赞普咬牙切齿的恨着。 陈辰打量了一眼,发现此人身后正有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是曲珍。 他将匕首收了起来,然后耸着肩摊着手道:“赞普早上好啊,大伙儿都看到了,他想杀我来着。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他呢,我必须得还手啊,否则还伸着脑袋等他剁?” 赞普早上好…… 这是有多无耻才能说在此情此景下说出这等话? 噶玛赞普愣了愣,然后捂着额头不堪地转过身走了两步,先是向着面色惶恐的兵士用吐蕃话吼了几句,接着又用汉话说道:“你出来。” 次仁已经被打懵但仍坚持不肯倒下,陈辰给其下了一个“很倔强嘛”的评语,然后走出了木屋。 有兵士进屋抬走了次仁,赞普深吸了口气,这才再次转身盯着陈辰。 “你叫陈辰?” “正是小子。” “汉人都是你这般没皮没脸吗?” “赞普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你以这等手段击倒次仁,难道不是没皮没脸?想来东赞死在你的手下也是中了你的阴谋诡计吧?还有曲珍……” 怒气冲冲的噶玛赞普陡然闭住了嘴巴,很显然曲珍已经借着去取吃食的时间去跟她父亲摊牌了,很显然这位赞普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毕竟牵涉到他女儿,所以赶紧闭上嘴。 陈辰嘿嘿一笑。 “赞普,如果这便是没皮没脸,那我宁愿没皮没脸也要活下去,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至于曲珍……不瞒赞普,小子与曲珍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何来没皮没脸?” 噶玛赞普再次深吸了气,似乎是觉得光论耍嘴皮子说不过这小子,于是恨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陈辰摇头。 “不会的,若赞普真做出这等事,也就不是赞普了。” “为何?” “若目光如此短浅,岂能身居此等高位?岂能领着噶玛部落在这草原上周旋到今天?” “哦?你还是没说我为何不会杀你!” “很简单,小子是一个汉人,而且是一个从霞扎部落中走过来的汉人,这代表着什么赞普很清楚,怎么可能会因一时意气做出破坏全局或是引火烧身的蠢事?” 噶玛赞普仍旧盯着他,虽不说话但一直冷笑。 陈辰抹了抹鼻子,凑到此人面前,小声道:“岳父大人方才的考察……小婿及格了么?” 对着这个自来熟而又没皮没脸的陈辰,噶玛赞普忽然有想吐血的冲动,半响后才道:“既然曲珍有了身孕,你为何要把她送回来?” 陈辰苦笑着摊手,“因为她想家了,反正也要送些人过来,所以便是她了,而且……那边可能会有些危险!” 口供早对过了,不会出现任何纰漏,对此陈辰很有信心。 “既然你与曲珍都这等关系了,但你却并不想留下来看着你的孩子出生……也就是说,如果我逼问你霞扎家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愿配合的?” “想来曲珍已经告知赞普,我的地位并不高,委实不怎么知情。再者……就算我敢说,赞普敢信吗?” 这倒是实话,他敢说噶玛却不敢信。加上这草原上如今几乎已是明牌,已经商议好的事情,不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改弦易辙,而且还影响了判断,所以还不如不问。 噶玛赞普终于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一直跟在他身边且面色惶恐的曲珍,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公事咱们不论,那是男人间的事,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就说这私事,你打算如何安置曲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接纳了? 想来也是,即使不愿意也没什么招啊,孩子都在肚子里了,彼此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他和曲珍共同捏造的他在大宋的身份还算说得过去,也算配得上曲珍,有啥好不同意的? 嗯,又做了一件好事,积得德越来越多了,但愿将来能厚积薄发…… 陈辰看了一眼曲珍,谨慎道:“陈家在大宋还算多少有些地位,陈辰自问配得上她,但家里可能不会同意,所以先将孩子生下来,将生米做成熟饭,将来我自会把曲珍和孩子接到大宋去。”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这等局面怎么可能会维持到那个时候?所以他嘴巴里的火车畅通无阻。 曲珍抿着唇,对他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噶玛赞普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你可以走了。” …… ……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既然已经得到了首肯,陈辰自是片刻不会再停留。他什么都没带,仅那匹黑电而已,所以又与噶玛赞普聊了几句告了别之后,便去牵马回程。 曲珍是一直陪着他的,毕竟此时已经身为他的“妻子”,只要他还未走出噶玛部落,自然得时时刻刻陪伴。 陈辰牵着马,与曲珍一路同行。本想说些什么,可惜身边有噶玛赞普派来的护卫相送,愣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有护卫也是好的,否则刚刚将次仁打了个半死还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在人家的老窝里,怕是要有人暴动了。 就这么默默走出了营地,前方不远处是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扇子不离手的张宇。 这队人马是要将他送到仍等待着的孙恒等人的身旁的,无论于公于私都得送。 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起码这个“女婿”的身份赞普是认可的。 陈辰扫了一眼张宇,然后转过身看着曲珍,两人同时张开手拥抱在一起。 做样子总得做足了,而且这样贴着耳朵说话别人听不到。 “保重。”曲珍的个子很高,几乎跟他差不多高,陈辰轻拍着曲珍的背。 “谢谢你,祝你一路顺风。”曲珍喃喃道。 “嗯,好人做到底,我会跟桑吉谈谈的。” “不……必了,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陈辰一声叹息,再次拍了拍她的背,正打算放手离开时,只听到曲珍又道:“曲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嗯,将来……将来曲珍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想着如果可能,想让孩子认公子为义父,不知公子……是否嫌弃?” 义父啊……陈辰轻轻笑了起来。 不久前他才认了孙实做义父,如今自己也要成为别人的义父了? 也好,反正一个人很孤独,多个义子或者义女也挺有意思。 “没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若愿意我自应允,那这便说定了。”顿了顿后,他继续道:“孩子生下来后,名字由我来取。若你的肚子争气,能生出一个男孩儿,义父会有一个大礼包送给他。” “大……礼包?” “对,很大的礼包,跟天一样大的礼包,无数吐蕃人求之不得的大礼包。所以……好好活着吧,等着惊喜揭晓的时刻。” 曲珍点着头,然后他松开了他,她默默看着陈辰牵着马头也不回的走向张宇。 什么样的礼包跟天一样大?什么样的礼包是无数吐蕃人求之而不得的?曲珍的目光有些迷茫。 不过陈辰不是一个坏人,而是一个大善人,她看人的角度与征战的男人不同,她是女人,自然是以一个女人的角度去看。 宁愿冲撞霞扎赞普与多赞救出思思却不求任何回报,如今又顶着她肚子里孩子父亲的名头。汉人都是重声名的,他应该也是委屈的,但仍是义无反顾的做了,若这个人不信还能信谁?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心道但愿是个男孩儿,将来好去揭晓那个他承诺的大礼包。 …… 陈辰骑上马,与张宇并排缓缓走着。 身边有吐蕃士兵,自然不能直来直去,所以仍是与之前见面时那般打着机锋,将自己想要的透露给他。 虽然这样很累很伤脑细胞,但好在时间充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终于确认了彼此的需求。 然后见到了翘首以盼的孙恒。 第一百五十章 天苍苍、野茫茫、似血残阳 回到霞扎部落中的陈辰恢复了操盘手的职责。 如此又过数日,在有意识的操弄以及赞普的全力配合下,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濒临崩盘。 然后在某一日,达丹部落忽然全面收缩。不仅兵力收缩,就连放牧的牧民也已不再出现。与此同时,噶玛也变得沉默无比。一见此情此景,陈辰与霞扎赞普控制着的霞扎部落亦是如此选择。 自此,草原上不见风吹草低现牛羊,只剩天苍苍、野茫茫、似血残阳。 大战一触即发,沉默的苍凉。 除了三方的斥候玩命似的在草原上侦察,草原上很宁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 陈辰知道,这便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极度诡异极度异常的宁静。 这个局面是他需要的,目前的进展也是霞扎赞普满意的。 对陈辰一行十数人而言,无论最终是得偿所愿还是功亏一篑,如今这等局面已足够其扬眉吐气、足够吹嘘一辈子。 于陈辰个人而言,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改变这个时空。他不知道原本这个时空的吐蕃草原会如何发展,但很显然,如今的局势是他一手主导的,这里的历史车轮因为他而改变了轨道。 我改变了历史! 将来这个时空的史书上会留下属于我的浓重一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谁能想到,草原上的平衡竟然就这么被打破了?造成失控的罪魁祸首竟是一个位卑言轻且与吐蕃风马牛不相及的汉人! 本就是脆弱不堪的平衡,只不过吐蕃人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在陈辰看来,这便是当初他力劝霞扎赞普时所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身在局外,我的背上不背负着东西,所以能看得透彻。” …… 如今的霞扎部落全族都笼罩在紧张而兴奋的氛围中。 紧张是因为大战将至,无论结局怎么样,草原将改头换面是一定的。这关乎每个人的生死和未来,如何能不紧张? 靴子一日不落地,心便得一日提在手里。 兴奋是因为这个局面是由本部落的赞普一手挑起,虽然几乎所有人仍不知道内情,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就像后世的民众,对于国与国之间的斗争往往只能看到皮毛以及结局,并不知道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水面下曾经发生过的波谲云诡、为了国家民族而牺牲的无名英雄。 但这不会妨碍族人的兴奋,因为这是自家挑起的,自然是有把握才敢挑起,咱们是破局者,如何不会为此兴奋? 人们是有期许的,是有希望的,只有有希望才能有干劲,才能迸发出最大的动力。 此时的吐蕃人虽然仍算蒙昧但却很清楚,无论你知不知情、无论你愿不愿,此情此景,你都必须团结在赞普的身旁。因为赞普身居此位,所作所为一定是代表着所有族人的共同利益。 他输了,这个部落也就输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赢了,所有族人都会与有荣焉。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内部团结,打出去的拳头能发挥出十成十的力量,这是每一个掌权者所追求的。 如今的部落里已经没有闲人,所有人都在紧张做着大战前的准备。 与大宋的军制不同,这等部落的军制基本上都是上马是兵,下马是民。每家每户只要有适龄男性,都是部落大军中的一员。 自己的儿子或是丈夫抑或是父亲要上战场了,要去拼命了,为家人、为部落去流血战斗,战场就在不远的前方。对于战争,老弱妇孺们自然无法上阵参与,但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参与。 战甲的任何破损都会被细心的缝补,这或许可以多抵挡一次敌人的攻击。兵器和弓箭一定会检查再检查,不能容忍任何的疏忽,因为每多斩杀一个敌人,离胜利就会进一步。战马也会得到最精心的照料,这是一家的顶梁柱在战场上的生死伙伴…… 陈辰走在部落中,表情很严肃,他的身旁是身材魁梧的霞扎赞普。 部落里很安静,虽然不时人来人往,但每个人都神色谨慎紧张,且匆匆忙忙的。 此情此景,他的心情很是压抑。 如同正在准备的每一个部落中人,他当然也在为必然来临的大战做准备。不过普通族人是为个人的厮杀做准备,他则是为了所有人做准备。 从大宋带来的东西已全部分发了下去,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总好过没有,这也是他在物质上为这场战争所能做出的全部贡献。 当然,他所带来的物质外的才是更重要的,比如他的精力、比如他的思维…… 关于情报的分析、时机的选择、战局的模拟以及各种预案…… 如今霞扎赞普对他几乎完全信任,但越是如此他越感到责任重大,虽然他的身份仍是一个局外人,但牵涉如此重大,由不得他不严肃不压抑。 毕竟是上万人的性命啊。 这不是历史书上读到的冷冰冰的数字,而是活生生呈现在他眼前的。无论对这些人有没有感情,这场战争毕竟是他挑起,就必须得对这些人负责,更何况这也与他的未来息息相关? 好在这里并不需要后勤,甚至于简单的补给都不需要,因为这场战斗的时间不会太长,这倒是节省了很大一部分精力。 此时他与赞普一起走出来,正是打算到处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关于时机,我赞同你说的,决战必须要由我们挑起,主动权要牢牢控制在手里,所以夜间出击是应该的。”赞普摸了摸经过他身边的一个齐腰高的小孩的脑袋,如此说道。 陈辰停下脚步。 “一定是要在光线暗淡的时候,否则咱们的伪装便有可能被达丹看出来。要知道之前噶玛摆出要跟我们决战的姿态时候,也是趁着即将入夜做的伪装,让我们的斥候误信了数目。”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大军与达丹对峙,还要分出一支预备队以防不测。退一万步讲,假如大军真与达丹决战导致全军覆没,剩下的预备队也是一支奇兵。因为达丹必然会挥兵回营去对付噶玛,若真是这种过程,这支预备队或许是能扭曲战局、最关键的一支力量。” 赞普皱眉思考着。 这是很冒险的行为,兵力本就比不过达丹,却还要分出一部分作为预备队。若是力量太过悬殊导致大军一触即溃,到时逃得逃降得降,便是败得不能再败,再多的后手也救不回来。 不过他仍是基本赞同了陈辰的提议,因为按照两人的推测,局势应该发展不到这个地步,当然前提是噶玛那边能如己所愿。 “预备队……依你所看,由何人统率为好?” “桑吉!”陈辰斩钉截铁的回道。 赞普抬起头,疑惑看着他。 “我倒是觉得多赞更适合,因为多赞更加勇猛,也更得他手下的爱戴。作为奇兵,万一需要其冲击的时候能起到的效果更大。” 陈辰毫不犹豫的摇头。“在我的计划里,预备队有更大的用处。” 他看着赞普,继续道:“若我们一切顺利,其实战场上根本用不上预备队。” “咱们与达丹摆开架势准备大战,但咱们一直拖延时间,等到噶玛偷袭达丹,达丹要么全军回营要么分兵相救,所以到时便是两家夹击达丹的局面。” “这时咱们的预备队适时出现在噶玛大营,等噶玛反应过来已经被咱们控制了。若是多赞前去,会出现何等局面?” 赞普面色有些不忍。 陈辰轻轻一笑。“想来赞普也清楚,多赞嗜杀而又肚量狭窄,由他领军去噶玛部落还不知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到时噶玛的人全体反抗肯定会造成咱们的损失,这岂不是适得其反?而且赞普是要一统草原的,当此时,难道不是收服人心才重要的么?” 坚决要桑吉而不是多赞也有他的私心,毕竟曲珍在噶玛。以如今多赞与桑吉的关系,只要是多赞领兵前去,曲珍一定是身死当场。这可不行,回来后的这两天他一直在想,越想越觉得曲珍肚子里的娃儿很重要,这关系到自己将来对吐蕃的控制。 当然,即使抛却这一私心,无论从哪个角度,桑吉也比多赞更合适。 赞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接下来两人一路走一路谈着,事无巨细,一桩桩的剖析解决…… …… …… 入夜,繁星点点。 已是夜深人静,桑吉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两天桑吉一直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因为陈辰带给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曲珍有了身孕了! 他的孩子啊,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曲珍已经身在噶玛…… 陈辰在告诉他这个消息后,还抽空跟他谈了很长时间,比如什么你若真喜欢她,不仅要得到她的人,还要得到她的心。还比如什么你要尊重她,只有你尊重她她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之类的。 他听起来似懂非懂,不过就是一个战利品而已,为何要尊重?我身为她的主人,喜欢她是她的福气,她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不过陈辰后来的一句话让他觉得,或许陈辰说得是对的。 陈辰说:“你很喜欢她对不对?既然喜欢,那就会想要跟她同床共枕对不对?你难道就不怕激怒了她,有朝一日在睡梦中遭了她的毒手?她从前没有这样做不过是因为下不了手,因为杀了你她也逃不走,但不会代表一直是这样。而且你希望你喜欢的女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吗?” 桑吉为此冥思苦想,然后决定听陈辰的,不仅要得到她的人,还要得到她的心。陈辰说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不勉强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将她真正当作是要与自己携手相伴一生的伴侣,而不是奴隶和战利品。 陈辰说这便是尊重。 所以他在想她,听陈辰的,努力想着她的好。 还好……很快就能再次见到她了,好兄弟陈辰已经替他在父亲面前争取到了带兵赴噶玛的机会。 天幸有好兄弟相助,否则若是由着父亲让多赞去噶玛,曲珍必定没有好下场,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大战就要来了,这也是他睡不着的原因之一,心头仍是有些悬而未决的迷惑。 他坐了起来,披上衣服走出了帐篷,想要去找好兄弟陈辰谈一谈。 可是陈辰的帐篷里是空的,一番打听后说是陈辰正在靠着营地的小山顶上呢,于是他又爬上了山。 中途遇到陈辰的伙伴们下山,得知这家伙现在一个人坐在山顶上,说是要想些事情,他没有回头,仍是爬上了山顶。 这是一座很小的山,与远方那些高耸入云的山脉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在这片草原上,这基本上已经是最高的地方了。 陈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见他到来,让出了半块石头拍了拍,示意他坐到旁边。 他坐了上去,接着便跟陈辰谈了起来。 “这么晚了……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山顶呢?” “没有为什么。”陈辰笑着答道:“想,便做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或许是站得高能看得远,因为这样会让人的胸怀更广阔,会让人更自信。” 广阔?自信?桑吉似懂非懂的点头,想了想后,他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关于决战,桑吉有一处不怎么明白,那便是……为何咱们倾巢而出,家里一点保卫力量都不留呢?好比我会去噶玛,万一噶玛或是达丹也分兵来咱们家呢?” 陈辰呵呵一笑。“关于这个问题,我与赞普的想法不约而同的一致。” “我们是破局的,但其实我们的硬实力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增加,反而有所损耗,所以这是一个冒险。正因为这个险太大,所以之前连你都瞒着。也正因为是冒险,所以我们要一直握着主动权,要让另两家跟着我们的节奏,万万不能打乱自己的节奏。” “懂我的意思了吗?”陈辰看着桑吉循循善诱道:“如果用我们汉人的话说,便是破釜沉舟,便是不成功便成仁。” 桑吉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次是真懂了。 不成功便成仁,即使家里的人被杀光了也绝不回头!只要战场上能赢,损失多少都能补回来。 只是……还是很残忍的啊!难道这便是站在山顶上,让胸怀更广阔的意味所在? 桑吉沉默了一会,又道:“你说你已经成了曲珍肚子里的孩子的义父?” 陈辰点头笑道:“是啊,不仅如此,我还允了曲珍,若她生出来的是男孩,我会送一个天大的礼包给他。” “天大的……礼包?” “没错。”陈辰站了起来,手指着下方的草原,然后慢慢移动,直到猛得一抬,虚指向遥远的西方。 很平常无奇的一指,但那猛得一抬却让桑吉的心头一突,似乎这根手指像一把能劈开夜空的长剑! “你看这老大的一片疆域,若将其当作礼包,算不算跟天一样大?” 桑吉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紧握着陈辰的手。 “我的好兄弟,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能成为你的兄弟是我的福气,能成为你的义子是我儿子的福气。” 陈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真的吗?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桑吉愣了愣,然后低下了头。 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了。 他是孩子的生身父亲,这个礼包必然得要通过他才能传给孩子,所以这里必然绕不开多赞。 多赞啊多赞,陈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是他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如果想做掉多赞,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 等尘埃落定,若输,自然没有必要相争。但若赢呢?草原上已经和平了,哪还有机会对多赞下黑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冕之王(一) 陈辰最近很喜欢待在小山顶上,一方面是因为这里与伙伴们说话比较方便,不用担心万一被偷听到什么造成不可知的后果,以及在这里拿着望远镜能观察到很多动静。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是草原上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算是一览草原小。 看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苍茫草原,确实能让人的心胸变得宽阔以及……苍凉! 宁静的草原啊,你承载多少人的希望,又将承载多少杀戮和血腥? 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无数无辜的人将要因为他纵马执刃血腥厮杀,还会有无数鲜活的生活因为他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有虽睿智但却衰老的老者、惊惶无措的妇人以及天真无邪的孩子。 每一个生死别离的背后都会是一段凄惨的故事。 雷方曾说过,曾经的所作所为是会要遭天谴的。 那一世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成为阴谋家、且是双手沾满血腥的阴谋家。 如同雷方一样。 所以他不可避免的会遭受着自己良心的谴责,遭受着“刽子手”这个词汇的反噬。 可是……这便是种族之间的斗争,这便是弱肉强食。记得在大山里占山为王全歼霞扎五十骑时,他曾跟孙恒说过,若是可以重新来过,是否还会如此选择?如果是,就无须背负上任何心理负担去折磨自己。 所以,尽管心里仍是有些愧疚、不安以及不忍,但他的心一直很坚定,从未动摇。因为即使再来一次,他仍会如此选择。 他需要吐蕃人来完成自己的目标,还需要吐蕃草原作为自己的大后方。 若是真有天谴,便请……冲着我来吧! 因为金人过不了多久就要来了,靖康耻是让后世每一个炎黄子孙感到屈辱并为之扼腕叹息的,世世代代生长的土地遭遇蛮夷铁蹄的践踏是让人痛心疾首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更是会让这个无比灿烂的文明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金人入侵,半壁尽失。蒙人入侵,神州陆沉! 从此天地无色,山河垂泪。 他想过要做些什么,在初来时,在山洞里听到许清菡提起如今的年号他就意识到了,可是……他该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那是国与国之间的生死斗争、是族与族之间的生死斗争。人微言轻的他的力量太渺小了,渺小到不值一提,即使如今他已经有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依然是不值一提。 所以即使他明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依然无能为力,至少在此时是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与伙伴们在金人的铁蹄面前渺小如蚁,所以只能拼了命的积蓄力量,为将来谋局。 有了这片草原作为后方,将来生灵涂炭时,至少可以救回很多人,至少可以保留华夏文明的一缕香火。 有人在,就会有奇迹! 在此时,因为实力所限,他想得是逃避和周旋,从未有过与金人硬撼的念头,因为这太不现实。 所以他需要站在这片山顶上,需要心胸时刻充满那股苍凉、苍茫、苍莽之感,以此来提醒自己,时不我待! 在这片草原的东方,将来会有太多他的族人需要他,需要这片草原。 国仇族恨与个人的爱恨情仇交织在了一起。 所以……吐蕃人……抱歉,真的抱歉,在必须选择的时候,我只能忠于我的血脉以及我自己! 我没错! 所以还是那句话,若有天谴……我坦然受之! 我俯仰不愧天地,我行事无愧于心。 这便是战争、这便是残酷、这便是生存权的争夺,这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今晚他又来到了山顶上,是独自一人前来的。 他向着山下深深鞠了一躬。 因为……决战即将开始! 这一躬身,向所有受己连累的吐蕃人致歉,但也仅是致歉而已。 来到草原已经有很多天,天气一直都很好,每天都晴空万里。但到了今天这个计划好的重要日子,却一大早天便阴着,并未下雨,而是整整阴了一天,就连到了夜里也是一片漆黑。 似乎老天也不敢睁眼。 漆黑的山,陈辰独自站在山上,紧抿着唇,面色肃然。 心头有些不安,也有些激动、有些炽热。 大军已经开动,举着火把的骑士纵马奔驰,像是一条火龙蜿蜒着游向未知的前方。 大地在颤抖,沉闷的马蹄声在震动着他的耳膜。 他并未跟着去往前线,因为没有必要,战场上他起不了任何作用,该计划的早计划好了。而且霞扎部落已经倾巢而出,就算放弃了家里,总也要有个人照应着。 这个人便是他。 而且战场上太过危险,刀枪无眼,没人敢保证一定安全,所以他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人同意他去前线,态度很坚决。 …… 陈辰负着手站在山顶,目视那一条在漆黑夜里极为醒目的火龙蜿蜒向前。 然而即使再醒目,也终将会在视线中渐渐消失。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站着些人。 除了极个别另有任务的人之外,与他一同前来的小伙伴全都来到了山项,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起风了。 本来微风轻拂,忽然间风儿大了起来,席卷着冲过小山,呼啸着奔向远方,就像那越来越快的战马。 陈辰仍旧负着手,衣衫在猎猎作响,随意挽着的发胡乱飞舞。 终于,火龙消失,黑暗虚空在眼前。 陈辰伸出手,单掌虚抓着,抓向战场的方向。 “该停下了。”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似是心有灵犀,大军之中的赞普听到喘息着的斥候的回报后,缓缓举起了手。 所有火把都已弄熄,缓缓停下的数千骑就像是融化在黑色中的幽灵。 …… 陈辰的手稍稍移了移方向,与那战场相隔并不远的方向。 “天地四方曰宇的张宇,看你的了。”他继续喃喃着。 话音刚落,在离霞扎兵马不远的地方,某处齐腰深的草丛中,站起了一个满脸鲜血,但却咧嘴残忍笑的吐蕃人。 此人名叫列杰。 列杰是土生土长的噶玛人,如今供职于最重要的斥候部队。 没人知道列杰与李浩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两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李浩曾答应过他,会让他亲眼看到噶玛的覆灭,若有可能,还可以让他手刃噶玛赞普。 因为列杰的父亲早就战死了、母亲被族人欺辱最终含恨而亡,最后,他青梅竹马的女人又被噶玛赞普抢走了。 其实并不算抢,噶玛赞普只是多看了一眼,女人便脱光衣服主动爬上了床。可是列杰不是这样想的,他始终固执认为是噶玛赞普做了手脚,始终固执认为那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女人。 那本应该属于他的女人啊,却为噶玛赞普生了孩子。在某天偶然碰到那孩子、并且那孩子叫了他一声列杰叔叔后,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让这个部落和噶玛赞普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父亲为部落战死,留下的孤儿寡母却沦落到这等境地,列杰如何能甘心? 噶玛赞普为了这个方向,为了能摸清霞扎与达丹是否真打起来以及何时打起来,派出了九个斥候。 现在……其他八人已永远的闭上了眼!直到死,八人仍不知道,递过来的致命的刀竟然来自于旦夕相处的战友。 只有处在一个战壕里且是朝夕相处的战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分散开来的八个斥候全歼。 …… 噶玛部落里的营地里,所有士兵已经整装待发。 噶玛赞普面色阴沉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列杰,然后将目光投向身旁那位似乎永远在摇着扇子、似乎永远风清云淡的张宇身上。 张宇轻轻摇着、微微笑着,不过这张脸上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任何兴奋和喜悦,只有冰冷,众生如蝼蚁的冰冷、让人心底发毛的冰冷。 “自然是达丹,错过这个机会可不再有,错过这个机会就将一无所有。” 是啊,这个机会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有,也将会就此一无所有。噶玛赞普抬头望着天,握着缰绳如此想着。 只是……他其实并不想去达丹家,也不想去霞扎家,而是想去战场。 以生力军的身份趁两个对手两败俱伤之时加入战团,自此大事抵成!不过这样太冒险了,因为列杰告诉他交战已经开始,霞扎败势已现。此去路途遥远,还不如去达丹家保险,逼着达丹回营岂不是好? 而且这是张先生的主意,今晚的张先生有些怪,所有地方都透着怪。上一次见着张先生如此怪,还是使诈骗过霞扎最终偷营成功时。 高人自然都是怪的,否则凭何称为高人? 所以噶玛赞普并未有过多考虑,也没有任何犹豫。 大军开动,火龙再现。 张宇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霞扎部落的方向,眼里有一丝不为人知的光芒一闪而过。 “星辰大海的你……如你所愿……看你的了!” …… 陈辰抿着唇,面色如铁,心硬如铁。 “不不不不不……”他一连说了很多个“不”,说得有些急促。 “还不够,还要拖,霞扎杰布,给我拖下去!” “拖下去!”像是听到相隔遥远的陈辰的呼唤,霞扎赞普向着人心浮动的军士焦急吼着。 两军对峙,从对峙到追击再到对峙…… 如此循环往复。 霞扎不想打,想拖,所以绕着圈子。达丹想速战速决,可霞扎要逃,双方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达丹不敢追得太远,因为还不知道噶玛会如何行动,若是追得太远,老窝被噶玛端了却来不及回救怎么办? 但霞扎也不是没有损失,一味的逃是要付出代价的。夜太黑太乱,有人被撞下马踩成肉泥,人心一直在浮动,士气也降到了谷底。 兵力严重不足啊,好多马上其实并没有兵,只有用来障眼的假人。加上士气低落,以这等状态真打起来,不说是一触即溃,也是坚持不了多久。 …… “拖下去!”安静的小山上,陈辰有些焦急。 他仍旧虚抓着,抓向霞扎杰布的方向。 “坚持下去,待会就是你反击的时候,让你的兵举起刀,等待消息传来的那一刻!” …… “坚持下去!”霞扎赞普再度吼了起来。 “很快,很快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振作起来。” “举起刀,举起我们即将要渴饮敌人鲜血的刀,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形势越来越混乱,霞扎赞普已只能用他一直以来积攒下来的个人威望来维持。 …… 斥候在草原上飞奔,拼命抽着马。 终于,霞扎大营里有骑士飞奔而入。 从噶玛家到霞扎家、到战场前线以及到达丹家,其实都差不多的距离,所以……既然有了斥候回来,那便代表噶玛已经出征且快到达丹家了。 一切已无可挽回。 达丹也已得到了消息,霞扎赞普也已得到了消息。 陈辰笑了起来。 唇紧紧抿着,抿到几乎变形,面庞也近扭曲,笑容有些恐怖。 虚抓的手猛得握成了拳,在夜空中重重挥舞。 “霞扎杰布,出击!”他拼命吼了起来,声破夜空。 …… “族人们……我们的家人在身后期待着我们,我们忍耐太久了,我们不想忍耐了。” “让我们的刀喝饱敌人的鲜血……去吧……现在……全军出击!”几乎与陈辰同时,霞扎赞普也吼了起来。 轰…… 数千骑掉转方向,疯狂催马。 漆黑的夜里,响起了如雷般的嘶吼声。 “进攻!” 决绝、勇猛、壮烈! 终于,两道潮水狠狠撞在了一起! 只是……达丹已心急如焚,无心恋战,因为老窝快要被端了。 此情此景,最优选择自然是歼灭霞扎然后回救,但是,几乎骑在马上的所有士兵都有另一个身份或是多个身份。 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那个营地里有所有的归属,所有的一切,失去了那里,也便失去了一切。兵士都是一群普通人,家便是全部。这不比上位者们心硬如铁、心冷如铁。 能坚持打到结束吗?若是身后传来冲天的火光,还有人坚持吗?到时怎么办? 分兵?这是最蠢的行为,因为两条战线都将一败涂地。 所以达丹只能退,全军后退,顶过了霞扎第一波冲锋后便全军后撤。 好在全是骑兵,即使撤退损失也不大。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冕之王(二) “出击……” 陈辰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拳头依然在重重挥舞,就像是试图要击碎这虚无且无尽的黑暗。 身后的刘小满等人已经瞠目结舌,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陈辰如此激动,激动到几近失态。 在他们的心里,陈辰便是冷静、睿智的代名词,冷静睿智到可怕,算无遗策到可怕。 但确实是应该激动的,无论如何失态都不为过。 对于众人来说,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刻,从深入大山吃苦受罪,到心甘情愿跟着陈辰来到吐蕃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吐蕃三个部落数万人,在区区十数名汉人的驱使下翩翩起舞,这几乎不可能,但我们做到了。 每一个人都是见证者,每一个人都是参与者。根本不需要什么功劳,没人心里会生出关于功劳这等肤浅的想法。因为此时大伙儿觉得,哪怕湮灭无人知也无关紧要,因为这份成就带来的内心满足感是无与伦比压倒一切的。 我们是最棒的! 所有人都振臂,不约而同的庆贺兴奋,但并未高呼。因为……他们怕打扰到身前这位老大。 老大……曾经的一声老大,怕将会是一辈子的老大! 因为这一幕将会深深印在所有人的心里,永生无法忘怀。 心悦诚服以及五体投地是什么感觉?怕就是这种感觉! 他不容易啊,真得不容易。 他很神奇,真得很神奇。 …… 陈辰并未感觉到身后伙伴的动作,也并未意识到众人的情绪波动,此时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停止了挥拳,接着是化拳为掌,继续如先前一般虚抓着,抓向虚空中的某外。 他闭起了眼。 似乎晋入到一个玄妙的状态,虽然闭着眼,但草原上的一切似乎都纤毫毕现,呈现在他眼前。 他觉得自己已化身为某个无所不知的存在,俯视着整个草原以及如蝼蚁般的苍生。 “桑吉,该你了!”他的手移向霞扎大营。 其实时间并未过多久,距离斥候入营不过片刻。 话音刚落,大营中陡然出现很多人,从帐篷中走出来的人, 人们在欢呼。 欢呼声中,桑吉手中长枪高高举起指向前方,然后重重一夹马肚,一声长嘶中,五百骑如狂风一般带着凛洌带着决绝冲出了大营,冲进黑暗、冲向西北。 目标……噶玛!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陈辰摇着头诡异笑着,急促说着。 我的便宜岳父噶玛赞普,你来不及了,你的斥候就算知道又能如何?等跋山涉水把消息告诉你,你的人正在达丹左冲右突呢,你能怎么办呢?我猜你会逃,因为你会想保存实力,可你家已经没了,你所有一切都已落入桑吉手中,你拿什么再争?哪个士兵会愿意帮你再争? 而且……再过一会,你还能做决定才怪! 小婿这份礼物……可合你意? …… 火,燎原的火,冲天的火。 血,妖艳的血,让青草鲜红欲滴的血。 人,惊魂惨死的人,尸横遍野的人。 在陈辰的眼前,达丹的大营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冲天的大火在燃烧着,有火人在哀嚎奔跑,然后倒地打着滚,最终一动不动。 有人身首异处。 有人倒在马蹄下,被踩到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每一个战士都是满身鲜血,没人分得清这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但一刻不倒,便一刻坚持战斗。 士气重新扭转,先前的逃亡者霞扎家成了追击者,先前的黄雀噶玛已意识到上当正失魂落魄无比迷茫憋屈,最无辜最痛苦的达丹在艰难的左冲右突。 混乱、混战,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混战。 三家的战士聚焦在大营中厮杀,除了战友,其他全是敌人,挥刀砍去便是,不是我砍你就是你砍我。 …… 思绪在翱翔,跟随如狂风一般席卷向噶玛大营的五百骑。 马踏大营,惊慌哭喊,留守的军士在厮杀,可惜螳臂当车而已。 五百骑的力量集中,如汹涌潮水无可阻挡。留守的军士本就少且分散,未过多久便被逐个击破。 之后……曲珍出现,面带决绝和悲愤。 桑吉搂着曲珍挥着大手,然后没有火光,不再有鲜血。 没有鲜血便不再有仇恨,便少了很多反抗。 …… “桑吉,还有呢?”陈辰诡异笑着,如同魔鬼一般。 在曲珍连咬带踢地愤怒推开桑吉后,桑吉并未着恼,而是诡异笑着,笑容有些痛苦又似有些残忍和嗜血。 当然不是冲着他心爱的曲珍。 似是与陈辰心有灵犀一般,桑吉转身,带着笑容看向遥远的空无一物的北方。 北方,是达丹大营。 多赞化身杀神,一把已经砍卷了的刀所向披靡。 忽然间,有数位霞扎家的骑士放弃了厮杀,在向着多赞靠拢。或许是一直有意不远离,所以才能在如此混乱中一眼便能找到多赞。 靠近,靠拢,一支如幽冥中钻出来的黑色箭矢,带着桑吉的期望与陈辰的野心,带着对人伦的蔑视,狠狠扎进了多赞的后脖颈。 与列杰斩杀八位斥候时相同,来自自己人的刀箭才是最致命的。 火光映照着每一个人,映照着每一张扭曲到极致的脸。这一刻,万物之灵的人类,兽性被最彻底的释放。 不不不不……即使是野兽,也不会如此相残。 人呐,生存与欲望,权力与野心,各种执念交织在一起的怪物。 你有你的执念,我有我的执念,他有他的执念…… 胜者为王,败者身亡! …… 下雨了。 阴了一整天加上大半夜,终于在这场战争临近收尾、各家各人底牌即将出尽时落下了雨。 似是老天也不忍面对这等惨剧而落下了泪,或是老天需要用雨水来洗刷这一夜草原上所发生的罪恶和血腥?又或是要用一场激烈雨水来迎接草原的新生? 一滴雨从天而降,落在陈辰的额头上,雨点并不重,但却让他全身颤栗。 片刻之后,雨若倾盆。 陈辰站在大雨中一动不动,脸上仍旧带着笑。 从诡异变到残忍,然后是坚韧与执着。唇紧抿着,甚至已被牙齿咬破,鲜血渗出了嘴角他却浑然不觉。 不知凉不知疼也不知血。 “孙恒……小心些,我会等你们回来,一定要回来,咱们……一个都不能少!” 下雨了。 遥远的达丹营地,孙恒抬头,张开嘴,让雨水滋润着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像是一只轻巧的猿猴穿梭着,手中的弓已搭上箭,等待着合适的机会射出去。 仗着与霞扎将士曾并肩战斗结下的交情,孙恒成功将自己和孙可二憨塞进了出征的大军中。 黑夜中的数千兵马,没有人产生任何怀疑。 终于……时机到了。 目标……霞扎赞普!!! 霞扎赞普已经快五十了,早失去了当年的雄风,魁梧的身体里已不再有爆炸性的力量,只有苍老所带来松弛和挫败感。 就算他是老虎,也只是一只失去牙齿和利爪的既老且病的老虎。 他并没有在第一线,他无法厮杀也无须厮杀。因为他是将帅,需要在后方居中调配着一切。 看着前方营地里的大火,霞扎赞普的脑子在急速运转。 每一个斥候所带回的消息都会被他详加分析,然后下着一条又一条指令。 终于,他感觉到累了,因为大事抵定,因为霞扎胜利在望。 他是螳螂与蝉身后的黄雀,他是鹬蚌身后的渔翁。 胜利是属于霞扎的,是属于他霞扎杰布的。 临近胜利,他再一次想起自己的名字,想起了自己已化为天上星辰的父亲。 他做到了! 他的身边并没有多少人,因为战事吃紧,基本上所有人都已上了前线,身边仅寥寥护卫而已。 他骑在马上,任由大雨在他的战甲上挥洒。他只觉得此时的他豪气干云、睥睨天下。 然后……战场多年拼杀养成的警觉告诉他……有危险! 于是他一低头,一支如同流星一般的夺命长箭破开雨滴插着头皮而过。 他很愤怒,第一时间愤怒。在他的愤怒下,护卫们出动,想要揪出暗放冷箭的凶手。 霞扎赞普却拍马向后,因为他是赞普,万人之上的赞普,他知道这事或许没这么简单,为了保险起见,他得要逃。 若是凶手仅一人,那么往回逃也无伤大雅。但若是凶手不止一人,护卫尽出后,他拿什么保命? 所以要暂时脱离这片区域,因为他觉得凶手只可能从达丹大营的方向过来。 …… 孙可在懊恼得拍着脑袋逃命,因为只差一丝就能杀掉赞普。如今失手引来了护卫,他自然得要逃,至于杀赞普……当然是启动预案,交给剩下的两个人。 如今他的任务变成了以身为饵,将护卫都诱走。 …… 孙恒弓上的箭并没有射出去,因为被另一个方向的孙可抢先了。他只能收回弓,快跑向自己的马,然后拍马狂追。 这个人……绝不能放了! 你跑不了的! 马儿在风雨中长嘶。 霞扎赞普确实并没跑多远,甚至连藏身之处都未找到便被逼返了回来,因为后方的二憨射箭拦截了。 茫茫黑夜、茫茫草原、茫茫雨夜,霞扎赞普根本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危险,只能折返。 因为他意识到了危险之源。 来自于后方的危险应该是自己人,那么这个部落里有谁想要他这个赞普死? 他的两个儿子?不可能!所以……答案呼之欲出,便是……陈辰! 好狠的心、好辣的手、好厉害好果决的年轻人,竟然抢先下手了。 意识到对手是陈辰,他不得不返回。因为他知道陈辰的厉害,这一切都是陈辰设计的,所有人都在按照陈辰的想法起舞。 他自知斗不过陈辰,既然后方有危险,那便有可能是绵绵不绝。他不敢冒这个险,唯今仅有逃回自己的护卫旁才安全,甚至于战场中都可能比空无一人的草原更安全。 可是……达丹大营的火光让附近变得并不那黑暗,霞扎赞普看到了前方风雨中、骑马弯弓的孙恒。 弓上并没有箭。 下一刻,马儿一声惨嚎,扑通倒地,一汪水扑通溅起。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 霞扎赞普在大雨中艰难爬行着,胸口在剧烈起伏着。 是的,他已只能爬行,因为他被面冷如铁的孙恒纵马踩断了腿。 这畜生……还想娶美多呀!汉人都是畜生! 然后……刀起,鲜血喷,胳膊飞了起来。 鲜血混着雨水让身下的草变得妖艳无比。 孙恒扑到他的身上,在他惊骇且绝望的目光中。 “陈辰让我跟你说,这是他的黎明,并不是你的黎明。” “对不起,我的岳父大人,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美多。” …… 终于,霞扎赞普闭起了眼。 他输得不冤。 孙恒觉得霞扎赞普输得不冤。 谁叫……你的对手是他呢? 孙恒站了起来,透过雨幕看向霞扎大营的方向,咧着嘴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另三个指头竖着。 陈辰说这个手势名叫……ok。 …… “okokokok……” “我的张宇兄,我的苏武兄,接下来又轮到你表演了。” 山顶上的陈辰并不知道孙恒等人是否真能如愿杀了霞扎赞普,他只能当作已经杀了。 杀了赞普后自然要为全局考虑。 淋着雨闭着眼,他表现着从未有过的嗜血。 …… 身为斥候的列杰终于再次出场,带来了老窝被踹的消息。 噶玛赞普已睚眦欲裂。 虽然是混战,但大部分情况是两家夹击达丹一家,就快轮得噶玛与霞扎一决雌雄了,此时竟然传来这个消息? 军心如何稳?如何还能战斗? 他陷入到犹豫中,这时他想到了张宇。这是他的谋士,最为倚重且最为信任的谋士。 谋士自不会在前线拼杀,所以噶玛赞普带着列杰往后方去寻张宇。 淋成落汤鸡的张宇仍骑在马上悠闲摇着扇子,眯眼微笑看着那在大雨中仍顽强燃烧的烈火。 噶玛赞普觉得很奇怪,为何张先生对于他的询问充耳不闻呢? 直到他看到他的张先生眼中露出的一丝肯定和一丝寒光。 直到他感到后脖颈传来的剧痛。 然后……列杰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残忍的舔了舔匕首上的血。 仇人的血加上最纯净的雨水,很香很甜很滋养。 得手的两人绝尘而去,徒留下附近仍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且目瞪口呆的兵士。 扑通一声,噶玛赞普倒地…… 陈辰如愿、张宇如愿、列杰也如愿。 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但有人是不如愿的,比如还活着的唯一一位赞普。 与另两位同仁相比,想来达丹赞普应该算是死得其所,毕竟他是会死在敌人的刀下,而不是无比憋屈无比冤枉的被自己人一刀了结。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冕之王(三) 风雨和黑暗终究会过去,风和日丽终会到来,黎明终会到来, 陈辰长长出了口气,很悠长的一口气,似在释放着身上的压力。 但他并未睁眼。 他并不知道自己脑海中的那些画面是否真成了现实,因为他没有任何消息来源。依然如先前孙恒之事一样,他将所有猜想都当成了现实。 如果都已成现实,那么此时已算是大事抵定,就算有波澜也只是细枝末节而已,不会对局面造成多大的影响。 没有意外了,群龙无首加上老窝被端的噶玛一族无心恋战,必然会四下逃窜回家去,最终沦为俘虏。 同样是群龙无首的霞扎家已足够将达丹一族给荡平,因为他们是攻击方,将领还在,孙恒还在,足够把局面给控制住。 当黎明到来时会怎样? 黎明行动的真正结局……桑吉登基! 草原之王! 那么他自己呢? 他志不在此也无法在此,因为他是一个汉人根本得不到认可。他只能做桑吉身后的无冕之王,一个随着时间流逝,影响力会逐渐减弱的无冕之王。 当然得要避免这个局面,另外……过不了多久便要回大宋了。 要回大宋了啊。 这便是仍未睁眼的原因。 要回大宋了,眼前现出了很多过往画面。 寺前广场前的翩翩俗世佳公子、大雨中身穿官服的李知县、光着屁股的体面雷老爷…… 很多很多,最终,画画定格。 那是一张绝世容颜。 是她,许清菡! 她倒在水洼里,她捧着兔子肉,她为他绑伤口…… 风雨中似乎有一个婉转至及的声音响起。 “许清菡谢过公子……” “好吧,我洗耳恭听……” “若非大侠机智,奴家这只既残废又蠢的猪最就一命呜呼啦……” …… 最终,她跪在木板上,拼命伸着手咬着唇。 他似是又看到那唇上的丝丝殷红,他想对她说,你的唇流血了……疼么? 疼么? 为什么?为什么啊! 你我相识于微时,彼时应是你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也是我最孤苦无助的时刻,我们相扶相携,然后相别于诀别。 虽只初见,但我几乎为你付出了一切,我还对你念念不忘,你为何如此狠毒心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心有点累也有点痛,似有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泪有些热,雨有些凉。 风雨中,他弯下了腰,捂住了胸口。 其实……无关于三观,无关于恩怨,无关于狼心狗肺与否。 因为他终于知道,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大的反应、知道为何会一直耿耿于怀无法释怀、知道为何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小妹会笑着说“人家心里其实是有了人的”。 其实自己喜欢她,自己心中的人儿是她啊,拒绝了所有唾手可得的女人,不过是因为她。 一颗心很小,装了你,就再装不下别人了。 仅一夜而已,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钻进我心里的呢? 是啊,除了喜欢,没有什么别的可用来解释。就好比现在,他想到那红唇上咬出来的鲜血,竟然莫名的心软了。 小妹都能看出来,他却一直自欺欺人不愿面对不敢面对。 终于,他悟了,悟在他成为吐蕃草原上无冕之王之后。 许清菡,我来了! 我挟着用吐蕃人所证明的自信而来,那便是只要我想,只要我愿意,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曾以为与你会是两条平行线,但既然你主动又与我有交集,既然你弃我如蔽履…… 所以我改主意了,我曾想过让你与沈淼声名狼藉。可现在发现,既然你如此不待见我并且想要我死,既然你想嫁他,那我为何要让你如愿? 凭什么要让你如愿? 你是不是也想问我凭什么? 就凭我喜欢你啊,我若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又如何能心甘情愿看着你嫁与他人?更何况还是沈淼! 你休想如愿嫁给他! 我需要的只是时间。 我需要时间积攒我的实力与你以及沈家对抗、我需要时间将李浩扶持上去、我还需要时间来赚很多钱,能让吐蕃按我意愿改造的钱……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雨仍旧很大,连睁眼都不能。漆黑一片的夜里,只闻哗哗雨声以及大风呼啸。 …… 终于,雨停了。 终于,天亮了。 黎明来了。 陈辰仍负着手站在山顶上,一动不动的姿势与初来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脸色很苍白很阴沉,身后伙伴的脸色也同样如此,区别是苍白阴沉中透着几分焦急。 苍白是因为在山顶上站了一夜、吹了一夜、淋了一夜,阴沉和焦急是因为直到此时孙恒三人还未回来,担心会出些什么事,毕竟在战场上无论发生些什么都是正常的。 即使抛开陈辰不谈,对于其他人来说,对孙恒等人的迟迟不归也是心急如焚。虽然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彼此在大山里相扶相助,早已结下深厚的友情。 接下来又来到吐蕃草原,所谓人生四大铁,在草原上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用鲜血和彼此信任浇灌出的交情更是无与坚固,远非等闲交情可比。 就好比此时,若是有孙恒三人失手被擒的消息传来,其他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跟随陈辰前去营救,哪怕为此献身也不会皱眉。 这便是战友,用鲜血连在一起的战友。 对于陈辰来说,三人的迟迟未归意味着更多,不仅仅是个人感情,还因为他是一行人的首领,背负着所有压力,要对所有人和所有事负责。 无论谁有个什么闪失,他都会内疚一辈子。 但却不得不如此,因为霞扎赞普在他的计划里必须要死。有这个人在,他们一日未离开草原便得一日提防。而且提防也未见得管用,这里全是人家的人,拿什么跟人家斗? 只要人家想他死,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狡兔死,走狗烹,这片草原上已经不需要他们了,霞扎应也不会留下这个心腹大患。先前谈判时故意让自己变得小心眼也只是权宜之计,让成事之前的他们稍安全些。但想要彻底摆脱危险,最好的方法便是让这个人永远消失。 退一万步讲,即使霞扎赞普不动手杀他们,也必定会在他离开后清除他的影响力。到最后,出生入死换来的可就真为他人作嫁衣了。 一行十数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孙恒打算带着孙可与二憨混进大军,为陈辰也是为大伙儿除此隐患时,陈辰并未过多阻拦,因为这是唯一能趁乱杀掉霞扎赞普的机会。 就像张宇对噶玛赞普说的,错过这个机会将不再有,错过这个机会将一无所有。 他本想亲自去,但他是重点关照对象,若去了霞扎赞普必然会有所警觉,实力对比本就犹如天壤之别,再让赞普有了戒心,想要成事几乎不可能,所以只能留下来。 不仅他要留下来,刘小满等人也得留下来。毕竟混进队伍中的人数不能多,否则容易被发现。 此时大雨初停,黎明才刚刚到来。不仅孙恒等人没有回来,其他人也全都没有回来。 也就说,目前还不知道战况,之前的所有一切都只是陈辰按照先前计划中的步骤所产生的想象,说是幻想也不为过。 但他有信心,虽是幻想,但与现实偏差不大。 按照时间来推算,目前还没有最终结局的消息传回来也算正常,毕竟就算战斗结束了,善后也非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越来越明亮,然后有朝阳升了起来。 空气很是清新,初升的朝阳有些眩目,金黄色的光线照耀着草原上的每一座帐篷以及每一根仍沾着水的青草,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然后……陈辰心头一颤,因为他看到远方有一个黑影出现,来得极快。 是一个骑着马的骑士,对着霞扎大营的方向而来。 很快,大营中骚动起来。 陈辰等人站在山顶上一夜未睡,大营中留守的老弱妇孺更是会彻夜不眠。毕竟他们仍是外人,而大营中的人才是主人翁,在外奋战的是族人以及家人。 骑士入营,片刻后,大营中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陈辰知道,这便是成功了。 胜利了! 可……霞扎部落胜利了,他的胜利呢?孙恒三人呢? 这到底是谁的黎明? 孙恒带上他臭屁的那句话用上了吗?是你的黎明还是我的黎明?那个手势用上了吗? ok啊! 山顶上的人都在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不仅是在等待孙恒三人,也是在等待命运的判决。 若是孙恒失败了,那么报信的骑士回营后必然会带人捉拿他们。 若反之,便是他们成功了。 很快,大营中陷入了安静,片刻后有哭泣声传来。 小山虽不高,但仍是有些高度。既然能听到哭泣声,那便代表不是少数人所为,而是大多数人所为,这才能让声音传到这么远。 “噢……” 与大营中恰恰相反,在听到哭泣声后,山顶上的众人都欢呼跳跃了起来。 就连陈辰,虽然没有参与到狂欢,但脸上终究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能让这么多人哭,显然是赞普死了! 孙恒三人成功了! 如今心里仍有最后一块石头尚未落地,那便是杀了赞普付了多大代价?孙恒三人是否平安无事? 仍是要等着,庆祝过后,大伙儿手牵着手忐忑等待着,等待谜底揭晓的一刻。 他们不敢出去寻找打探,因为草原上肯定很乱,而且此时情况不明,若是弄巧成拙岂不悔之晚矣? 所以只能先等等。 又过了好一会,逐渐有疲惫的兵士出现,骑着马或是牵着马走进了大营,然后越来越多,甚至有很多俘虏模样的人也出现了。 刘小满拿着望远镜拼命瞪着眼,但除了叹气和心焦外一无所获。 直到身后的南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嗨……” 陈辰心头猛得一颤,头皮发麻的回头。 孙恒孙可二憨三人,正沐浴在朝阳下。 都摆着ok的手势,就连壮实憨憨的二憨也在憨笑着摇着手。 “哈哈,上当了吧,特意从山南边上来的。”孙可挤眉弄眼坏笑着。 怪叫声哄然…… 除了陈辰,所有人都冲了过去,抬起三人怪叫着抬起、抛出、接住……如此循环往复。 陈辰咧着嘴笑着,傻傻笑着,笑出了两行清泪。 我赢了,不是幻想,我果真赢了!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胜利,这一刻,我便是……无冕之王! 婉儿,你能感受得到吗?你说想跟我来草原看我如何翻云覆雨,如今我做到了,但你却看不见。 雷方,你耕耘多年,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以如此方式接过你的衣钵? 若你们给力,若大宋给力,我有信心让这片土地如后世一样,成为华夏版图中不可或缺的一块! …… 他想了很多,很多人和事,最终仍是傻傻笑着,看着犹在庆祝的伙伴们。 都很不容易呀,都尽了全部的力了,没有一个是孬种,没有一个退缩过。 好样的! 有幸识你们,陈某人有幸识你们! 在他成为操盘手后,他的伙伴们便跨上马拿起武器,随同霞扎部落中的人一起奔赴前线。好些个日日夜夜,他们在前线最忠实的执行着他的命令,咬紧牙关与达丹人你来我往毫不退让。 直到正式开战前,伙伴们仍有人在草原上游荡,试图给他带来自己人的情报。 这是我的胜利,也是你们的胜利。 这是我们的胜利! 终于,庆祝结束了,大伙儿不约而同的坏笑看着默默站在一旁的陈辰,然后一起冲了过来。 “不……不……” 陈辰忽然觉得有些口拙,只说出了两个“不”字,就被很多只手一起抛上了天,然后接住再抛,如同先前的孙恒三人。 这是陈辰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之前只在屏幕前见到过,一般都是某支足球队赢下了极其重要的比赛或是荣誉,兴奋之及的球员们会如此对待球队的功勋。 足球是和平年代的战争,而他这却是实打实的战争。 可惜是吐蕃人之间的战争。 如果……他想得是如果,如果有朝一日,他能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将来用其去为自己的种族而战,这才算是真正有意义的战争。 即使是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可是……这很难,几乎不太可能,他觉得不太可能,时间太紧太紧了,而且你到哪里去拉出这么一支军队呢?如何发展呢?简直是天方夜潭嘛! 而且养兵是要钱的,且花钱如流水。 此时的他仍未产生与日后必定到来的劫难力抗的想法,因为他觉得不现实。 总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再一次被抛上半空的他有些晕眩,如此想着。 至少后路有了,这么大一片草原,将来休养生息后,还可以向西征伐。如此大的面积,足够容纳很多族人。 “好啦好啦,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呢。”他笑着喊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来晚了一步? 确实是有很多正事要做的,如今硝烟方息,赞普与多赞皆“身死沙场”,加上另两个部落的安置,所需要做的工作非常多。 陈辰回到了大营中,如今大营中的气氛很怪异。一方面部落大胜,从此后这片草原上将不再有争斗,大伙儿都可以安稳的过日子,自然是该高兴万分。 但另一方面,多赞与赞普都死了,多赞死了还不算什么,赞普终究是统领这个部落数十年的人,威望、号召力以及与族人的感情都是有的。如今被爱戴多年的人就这么永远离开,一时之间总归不怎么好受。 先前的哭泣便是感情的流露。 所以大伙儿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伤心好,但终究是高兴多一些,毕竟人终归要死,反正还有接班人桑吉在,不至于让部落内乱。 所以陈辰带着人回到大营中又偷偷出去,竟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此人桑吉还没有回来,应该在处理着噶玛与达丹的事。陈辰借此机会取了东西出了大营,骑上黑电向着西北狂奔。 孙恒三人已经回营中休息了,这一夜的劳累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过,所以陈辰带上了刘小满等人作为护卫。 毕竟此时仍是很乱的,若是撞上一些没了家的孤魂野鬼式的散兵游勇,可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好在并没有碰上意外,草原仍是如以往那么辽阔。等再过一些日子,这片草原大概就可以自由地纵横驰骋了。 一路疾驰,来到了位于曾经的达丹一侧的小山下。 正是在这座小山下,他带人伏击了达丹的兵马,从此拉开了混乱的序幕,所以说此处是起点也不为过。 马背上背着两个大包裹,刘小满等人吃力的抬着,跟着陈辰往山上爬着。 直到此刻,他们仍不明白,陈辰放着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处理,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辰亦是一夜未睡,此时两腿酸软,只觉得蹬的每一步都很费劲。好在这里的山实在矮,没过多久便到了山顶。 在一棵树下,他见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 张宇,天地四方曰宇的张宇。 对于他来说,暂时什么事也抵不上安置张宇重要,这座山便是他与张宇相约尘埃落定后碰面的地方。 张宇仍是他那日见到的样子,轻轻摇着扇子,悠闲的神态丝毫看不出曾与陈辰一起导演了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 在张宇的身旁是一个吐蕃人,看上去快要三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样貌并不出众,扎着很多小辫子。 但虽然长相普通,看上去却很是悍勇,有一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狠劲儿。 想来这便是张宇在噶玛赞普身边埋下来的钉子了?陈辰先是对着张宇抱了抱拳,然后对着“钉子”郑重一礼。 该谢的,无论人家是出于何等目的,终归是为己出了这么大的力,如何敬重都不为过。 “在下陈辰,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列杰有些慌张,他那股狠劲儿在杀死噶玛赞普时就已用完了,如今正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跟着张先生藏在这山上。 张先生说待会有人来,便是这出大戏的主导者,汉人中最杰出的青年才俊,这位青年才俊会来安排他。 最杰出啊……那便是大人物了!所以他是惶恐的,他不知道这等大人物会如何看待他这等遭人瞧不起的下等人。 在绝大多数吐蕃人或是大宋影响力够得到的地方,大宋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文化的影响力无与伦比,宋人自然是被艳羡的对象,更何况是宋人中的大人物? 一见之下,更加惶恐,竟然这么年轻?竟然这么亲和?竟然这么诚恳?这哪当得起? 列杰手足无措的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不由自主的看了张先生一眼,得到张先生肯定的眼神后,他也学着陈辰抱了抱拳。 “我……我叫列杰,很荣幸见到你。” 陈辰见列杰太过紧张,于是轻轻一笑,安抚了几句后,便将话题转了开去。 “此次多谢张兄了,若非张兄鼎力相助,怕是很难如此顺利,不知张兄接下来有何安排?” 张宇啪得一收扇子,眯眼叹道:“咱们虽相识不久,但想来不用如此客气。此次不仅为得你,也为得我自己以及雷二爷。” “想不到啊,吐蕃草原这个结竟然被你这个后生给解了,并且还是以如此凌厉的手段解开,由不得张某不叹服,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顿了顿后,张宇又戏谑道:“至于我给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哈哈,你这后生不老实,早前你曾称我为苏武,虽然受宠若惊,但其实不就是在赶我走么?如今你更是连行李都替我准备好了,我若还留下来,岂不是太不知趣?” 陈辰哈哈大笑,他知道此人不过是戏谑而已,真想让其留下来怕也是万般不肯,若不是早有约定,怕是已经扬长而去了。 “张兄所言极是,那陈辰便斗胆做一回恶人、将张兄撵回大宋故土的恶人吧。” 四目相交,两人再次哈哈大笑。 接下来便是谈到关于列杰的安排,张宇称本想带其回大宋,不过列杰乃是吐蕃人,到大宋去也落不得好,而且人生地不熟。加上列杰本人也不愿离开故土,所以只能交给陈辰安排了。 陈辰应了下来,表示:“只要列杰想要留下来,这片草原上永远会有他的容身之处。” 这句话又让列杰惊喜不已。 该说的说完后,张宇掂了掂包裹的重量,满意的道:“不错不错,你这后生还挺够意思,怕我在路上饿着是吧?张某人记住你了。不过……还得劳烦帮忙把这包裹给拎下山去啊,张某的马儿在山下等着呢。” “不急不急。”陈辰嘿嘿一笑。“还有一事劳烦张兄帮忙呢。” 张宇眨着眼,有些疑惑。“不该说的话别说啊,你可是知道我现在归心似箭。” “自然不会勉强张兄。”陈辰笑眯眯的道:“只不过是劳烦张兄,路过曲里城时通知一声知县李浩,告知其吐蕃一切如愿,要其多派些人手过来接货。” “接货?” “对啊,接货,至少一千匹战马呢,不派人过来接怎么回去?” 张宇瞪着眼,用了好一会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疯狂拍掌大笑。 “好好好,真有你的,姓张的没白帮你!莫说是举手之劳而已,就哪怕是刀山火海,姓张的也义不容辞。” …… 才上山不久便又下山,空着手的陈辰还好,抬着包裹的刘小满等人可就苦着脸了。 气还没喘匀呢,竟然又得抬下去。 好在这会儿除了这两个包裹,大伙儿的心思更多是放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张宇身上。 原来早就开始谋划了,怪不得噶玛那边陈辰这家伙如此笃定,原来伏笔早就落下了。 怪不得一直不肯透露噶玛那边如何安排,原来这里还牵涉到雷二爷。 当此时,做着苦力的数人再一次深深感觉到智商受到了压制。 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才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 到了山下,将两个大包裹系好挂上马背后,张宇便骑上了马。回身抱拳,朗声道:“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陈辰看着扬长而去的张宇,微笑说道。 …… 送别了张宇,陈辰带着列杰回到了霞扎大营中。 此时很累,大伙儿都很累,头昏脑胀四肢酸软,可惜暂时还没时间去休息。 因为桑吉已经回营了,而且据说是回营后就独自一人回到帐篷里,久久没有露面。 陈辰想了想,将随行的列杰交给刘小满安顿后,他独自走向桑吉的帐篷。 他很能理解桑吉的举动,虽然其成了表面上的最后也是最大的赢家,但父亲死了,对于桑吉的打击和折磨可想而知。 这与多赞不同,多赞是兄弟,不过并非是一母所出的兄弟,之间还一直有仇怨有争执,大位之争更是横亘在两兄弟面前的大山,都必须得要翻过去,到最后必然是你死我活。所以桑吉能在陈辰的半提醒半胁迫下痛下决心,先下手为强除掉多赞。 但赞普不一样,赞普是父亲,即使是吐蕃,这也仍是个父为子纲的社会。父亲在儿女面前的威望无与伦比,对父亲的敬重更是刻在了子女们的骨子里,更何况这是个英雄式偶像式的父亲? 对父亲的敬畏怕是桑吉与生俱来的。 可是父亲死了,倒在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刻,感情上必然难以接受。 另外……陈辰觉得,桑吉以及旁人或许会怀疑,赞普的身亡会与自己这一行人有关。 桑吉虽然看起来质朴,虽然看起来稍有些单纯,虽然权谋不出色,但桑吉并不蠢。 关于赞普的死状、地点与经过,他已与孙恒详细交谈过。然后觉得,这样应该会引起他人怀疑。 虽然战场上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且是在昨夜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但赞普死在远离战场的后方,还是在先前被人诱走护卫的情况下,说明这是有预谋的。 达丹与噶玛虽有动机,但两家都是被霞扎牵着鼻子走,又如何能预谋得了?所以除了恰巧撞到散兵游勇式的逃兵外,危险便只有来自霞扎部落内部这一种可能。 这个部落里谁会预谋杀掉赞普? 除了陈辰一行人外,没有任何人有这个动机! 或许一般人不会明白他们的动机出来何处,但部落的高层可就不一定了,比如那些跟随赞普终生的将领和桑吉。 与恰巧撞到逃兵然后被杀相比,显然来自陈辰的预谋更有说服力。 当然,陈辰不会对孙恒等人有任何的苛责,能在那等情况下杀掉赞普并且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然后全身而退,这已经近乎于完美。 而且这也是他当初推敲出来的一个方案。 对于他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找到证据的。如果桑吉已经产生疑心就必须要打消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与杀父之仇相比,情义就算再深也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就算到时桑吉有心徇私,这个部落里的人也会逼着他不得不“为父报仇”。 所以,他回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见桑吉,务必要将可能到来的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因为桑吉放任那么多的事不处理,而是独自闷在帐篷里,这显然是异常的。 掀开门帘,帐篷里唯有桑吉,孤独的桑吉。 桑吉低着头坐在台子前,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哀戚,哀戚中透着一丝愤怒和痛心。 陈辰面无表情地走到桑吉身旁坐下,然后挑了挑眉。 桑吉是哀戚的,因为他的父亲死了,还是愤怒和痛心的,因为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有人找过我,要我好好查一查父亲的死因,说是……凶手可能就藏在部落中。” 陈辰露出讶异的神情,片刻后皱着眉道:“藏在部落中?你的意思是……有人怀疑……不不,是你,你怀疑这事儿是我做的?” 说完后自嘲似的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你还等什么?我的草原之王,赶快把我们十余人都抓了杀了,用来给你的父亲报仇雪恨,用来给你草原之王的王位祭旗啊!” “你还在等什么呢?”陈辰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许是他一口一个“草原之王”刺激到了桑吉,让桑吉意识到这个王位是怎么得来的,于是他的表情愈加痛苦,握着的拳头也在颤抖,说明他的情绪波动极大。 陈辰依然目光炯炯,摇头再道:“桑吉,你不再是曾经那个桑吉,再也不是了。” 喘着粗气的桑吉眼眶很红,颤抖的拳头终于举了起来,然后狠狠砸了下去,砸在了台上子。 砰的一声,台子上的一只碗跳了起来,滚下了台子。 好在铺得是地毯,碗只是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并没有碎裂。 陈辰将目光移向那只碗,久未开口。 还是……来晚了一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感谢你 还是来晚了一步! 幸好只是一步而已,而不是两步三步乃至更多步。 桑吉一直在粗重喘息着,过了一会后,陈辰听到那喘息声渐渐变轻,这代表桑吉内心的挣扎已逐渐变小。 然后是一个几乎乞求的声音。 “我的好兄弟,请你告诉我,请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无关。” 陈辰回过头,再次正面面对着桑吉。 “为什么?” “因为……”桑吉忽然捂起了脸。“因为桑吉不敢查,真的不敢查,只要我的好兄弟明明白白的告诉我,那桑吉便不会去查,谁都不可以查。” 这已是莫大的信任,代表着陈辰在桑吉心目中的地位。然而陈辰却眯着眼皱着眉,神情有些严肃。 “桑吉,你若真相信我,便不该如此要求我,因为这是对我的污辱。你若不相信我也怀疑我,仍不该如此要求我,因为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明知道哪怕真是我做的,我也不可能把真相告诉你,而是会敷衍你欺骗你。” “结局不是一样的吗?你不过是不敢面对,怕现实中的我与你心中的我起了冲突,你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你在自欺欺人。” 顿了顿后,他语重心长的又道:“桑吉,请你记住,你与从前的身份不一样了,你不该也不能再是从前那个桑吉。” “因为你现在是草原之王,所有人都在看着你、都在指望你,你怎么能如此婆婆妈妈?如此行事你将如何服众?你将如何处理那些善后?如何能让你成为令人爱戴令人信服的草原之王?” “从现在开始,从此刻开始,你要学会果决,果决到不能再果决的果决,无论何事都是如此,切记不能拖泥带水犹豫不决,这不仅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依附于你的族人。” 桑吉怔怔看着陈辰,目光有些迷惘,他不明白为何陈辰会把这件事搞得这么复杂,我的态度很明确,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无关,不就可以了吗? 陈辰看着那迷惘的目光,摇头笑了笑:“所以我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是我做的,因为这会对你的威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你想想看,你的手下们必然是不甘心的,必然会来质问你,到时你怎么回答?你只能说,我的好兄弟陈辰跟我讲这件事不是他做的,所以我不查了,这得有多滑稽多荒谬?这是一个草原之王应该说的话吗?” “所以……我希望你能自己做出判断,自己做出决定到底要不要查,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才是这里的王啊。” ”若你觉得该查,那便一查到底,拿证据来说服所有人,给质疑的人一个交代,也给我一个交代。若你觉得没必要查,你足够信任我,那便以最果决的态度去告诉所有质疑的人,你不允许查。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你是赞普的儿子,你是第一任草原之王!” 桑吉愣愣了半响,终于似有所悟。 “可是……质疑的人都是元老,此时正是新旧交替、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的威望还没有那么高,他们一定会逼着我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一定会说我枉为人子,甚至还有可能有人造谣说是我与你勾结弑父。” “我不能在这个关头失去拥护和团结,所以……我的好兄弟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应对?” 陈辰哈哈大笑,向桑吉投向赞许的目光。 不错不错,这才没多久,已经学会以草原之王的身份都考虑问题了。 “若真如此,你可以告诉他们,你信任我,你认为绝不可能与我有关,这便是最大的理由!若有人坚持不服,你可以让他立一个军令状,若查出来与我有关,我双手将人头奉上。但若查不出来,请他双手将自己的人头奉上。” 然后他凑过桑吉面前。 “若他们还要理由,那你便再告诉他们,友情是经不起消耗的。查可以,但如果最终什么都查不出来,你这个草原之王将会失去最好的兄弟,请问他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所以必须要以始作俑者的鲜血来向我赔礼道歉,来得到我的谅解。” 慢慢的,桑吉的目光变得坚定,嘴角也弯了起来。 毕竟人总要向前看,更何况是要接任草原之王之位的桑吉? 陈辰在桑吉心中的地位极高,如今几乎可称为无人可及。 查?或许冲动之下的桑吉是想查的,但查了之后呢?正如陈辰所言,友情经不起消耗,若最终证明陈辰与此事无关,他将有何颜面去面对这个几乎以一己之力将他送上大位的好兄弟?失去陈辰的友情他将痛苦不堪,更重要的是,他将再也得不到来自陈辰的任何帮助。 所以他很犹豫,可是不查的话又似乎无法交代,自己的感情以及手下人那里都无法交代。 陈辰的话让他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此事要过的只有两关,第一关是自己,另一关是手下人。 先说他自己,他认为自己与陈辰交情很深,初始并未意识到父亲的身死会与陈辰有关。后来跟随父亲很多年的将领们一起来找他,让他不得不开始正面此事,后来发现,陈辰确实有这个动机。 但他仍是不相信的,不过他也不能保证,因为部落中确实没有别的人有这个动机。而且若他不查,手下人会怀疑他有私心,若是清白为何不敢查?所以一直处于两难的煎熬中。 陈辰的话让他陡然意识到,我是这个草原上的王啊,我是应该做决定发号施令的,我的话便是金口玉言,什么时候轮到手下人来替我做决定了? 我相信他,这便是我的意志。 而且……已经代入到草原之王角色中的桑吉,必然会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思考。比如他深知陈辰的手段,若真是陈辰出手,必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以与陈辰的友情为代价,去查一个根本查不出结果的事,这个选择题还是很容易做的。 至于手下人,也只是稍有怀疑罢了,并没有人有任何证据。诚如陈辰所言,若你们想在我根基不稳时逼宫,那便给我立下军令状,找不到证据提头来见,谁敢? 桑吉看着陈辰,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感激。 在这等情况下陈辰竟然还在一心替他考虑,不仅一手将他捧上大位,还语重心长的教导他,如何能不感激? 果决!是的,陈辰说得很对,身为草原之王,果决是第一步。若你自己拖泥带水婆婆妈妈,如何能让手下人信服?如何能统领草原? 感谢陈辰,感谢这个仍是他好兄弟的陈辰。 若陈辰是一个吐蕃人,怕是桑吉又是另一个想法。这里的关键便是陈辰的身份,身为一个汉人,对桑吉的王位自是没有任何压力,陈辰也没有任何动机对他不利。 此时的桑吉甚至觉得,幸好陈辰来得不算晚,否则昏头昏脑之下,一时冲动做出那等愚蠢的决定等于是自毁长城,到时便是追悔莫及、无法挽回了。 …… 许是心中有些愧疚,毕竟怀疑了这个为自己付出无数心血的好兄弟。又许是另有所图,打开心结的桑吉对陈辰愈加热络亲密。 但与先前的随意自然相比,此时桑吉的举动多少有些刻意。 陈辰知道,他与曾经的桑吉一直保持着的相对纯洁的友情,到了此时大概就要告一段落了,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 因为一个“王”是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的。 桑吉总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王”,一只在草原上飞翔的雄鹰。 短期或许还能依着先前的“惯性”与桑吉称兄道弟,双方努力维系前曾经的感情。可待自己走后,关系会越来越疏远。虽情分仍在,但已不可能回到过去。 所以……既然注定做不成朋友,那便做一个让草原之王敬重且畏惧的人,让我的影响力在这片草原上长存。 无冕之王这个位子是我带着人耗尽心血出生入死拼下来的,怎么可能说扔就扔掉? 不仅是这片草原,将来的吐蕃我依然要保有最大的影响力。 将来,若有可能,我不介意把这块地方改一个名字。 便是……西……藏!!! “桑吉,我有一件事想与你谈一谈。” “我的好兄弟,什么时候你与我也如此客气了?” “那便好。”陈辰微笑着看着桑吉。 “我想你大概还记得,我来得那天晚上,你为我办了一场篝火晚会。在那时,我与你说过,我要促成孙恒与美多的婚事,事实上这也是我与伟大的赞普交易的条件之一。” 桑吉眨了眨眼,然后点了点头。 陈辰与父亲是有交易的,这点桑吉清楚,但桑吉并不知道交易的对价是什么,不过他能猜到陈辰的对价是帮助霞扎一族一统草原,至于父亲所答应的条件,他还不甚明了。 这是对价之一?对于桑吉来说,这桩亲事如今已没有任何阻碍,父亲不在了,他身为哥哥以及草原之王,自是可以做主,因为已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有能力去反对。 而且他身为哥哥,知道美多与孙恒确实是情投意合,这有什么可反对的?另外于他而言,这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因为联姻正是让彼此关系变得牢固的最重要手段之一。 “我的好兄弟,我已迫不及待地要让孙恒成为我的妹夫,所以此事你无须担心,我拍着胸脯向你保证,孙恒随时可以带着美多回大宋成亲,当然留在吐蕃成亲我也是求之不得的。” 陈辰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与赞普达成的第二个协议便是,一统草原之后,我需要至少一千匹战马,我要将其运回大宋,这一千匹战马便是我在大宋出人头地的资本。” 这算不上是胡诌,但仍是有区别的。因为当初他与赞普谈判时,第二个条件便是他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当初本想得是通过给部落立下的功劳先赊马回大宋,以大宋朝对马的渴求,虽然吐蕃马的品质不算高,但终究是战马,所以出手必定豪阔。如此不仅可以给李浩政绩,也可以从中可以牟取很大差价。 但此时,他觉得不要白不要,打着的是白拿一千匹战马的主意。反正草原上死了很多人,空出来很多马,反正交情和恩情摆在这,过期作废。 果然,桑吉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哈哈大笑。 一千匹战马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饶是桑吉也是有些肉疼,不过说起来,这算是陈辰应得的,而且只少不多,如果另两家如今已经身亡的赞普知道此事,怕是抢破头也要争着做这桩生意。 若是平时,怕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么多马的。但一场大战,空出来的战马太多了,暂时也不需要,等到了需要的时候,自然又有了。 “我的好兄弟,你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也有如此逐利的时候,不过这样的你才更真实。” “如你所愿,这一千匹马你随时可以取走。另外,我一直知道你想要这条商路,从前桑吉做不了主,但现在不一样,所以可以郑重的告诉我的好兄弟,只要桑吉一天还是草原之王,这条商路便永远都是你的。” 陈辰嘿嘿一笑。“我的好兄弟,我还有第三个哦。” 第三个?桑吉的脸色有些不忍。 妹妹被你的人娶走了,一千匹马也弄走了,还不满足吗?父亲当日到底答应下多少啊…… “你说你说,只要桑吉能拿得出来,一定竭尽全力。”桑吉的表情有些垂头丧气。 陈辰哈哈大笑。“我的好兄弟,我与赞普谈的第三个条件,与你所以为的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是?” “当日我跟赞普说,我观大宋过几年可能会有一场浩劫,为免到时候没有退路,所以得未雨绸缪,所以向赞普在草原上要一小块地方容身。将来如事有不逮,我会带些人过来避祸。” 桑吉终于松了口气,这等事自然没有不允之理。 “我的好兄弟,你所有的要求桑吉都会满足你,但是桑吉也有些难题想请我的好兄弟帮我出出主意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再赴噶玛 陈辰仍是低估了他在桑吉心中的地位,并没想到赞普之事解决得如此轻松,甚至连带着还把曾与赞普的约定给兑现了。 其实说来也不奇怪,毕竟他的身份太超然了,只要桑吉暂时还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以及助力,他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所以从目前看来,他这个无冕之王的帽子还可以戴下去,而且应该可以戴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他还得帮助桑吉把这个草原之王的位置给坐稳,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关于桑吉口中的难题,陈辰不用猜都能知道,显然是跟如何缓和局势、控制另两个部落有关。 果然,这个“难题”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我的好兄弟,请你教教我,我如何才能让达丹和噶玛的人与我们融合到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没有任何异心。” 融合?没有异心?陈辰觉得桑吉很异想天开。 虽然作为这片草原上的王,桑吉此时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当然希望也需要将三个部落的所有人整合在一起,不再有战乱纷争,让草原休养生息,为了根基牢固,也为将来做准备。 但在陈辰看来这是不现实的,在短期内这根本不现实。因为本来仇怨就极深,加上昨夜才发生过大战,无数人的亲人死在对方手上,怎么可能你这个新任的王一声令下,大伙儿就能摒弃前嫌抛下一切臣服于你并且所有人都相亲相爱? 磨合是痛苦的,若处置不当,冲突流血乃至造反都会是大概率。就算能暂时控制住局面,想要彻底血浓于水也将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仅需要时间,也需要智慧。 对于这方面,桑吉是一个小白,陈辰也算是一个小白。不过与桑吉不同的是,他虽没吃过猪肉但总算看过猪跑,毕竟有千百年来的前人总结出的经验,他所来自的时代也提供了可借鉴之处。、 即使在后世,这也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根本不存在短期内就能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唯今只能先行控制住,将来再徐徐图之。 “桑吉,你如今还剩下多少战士?” “千余骑而已,这一仗虽然赢了,但咱们也损失惨重。而且目前还拥兵的将领中,平时都是不怎么服我的,对你质疑的人也正是他们,若他们联合起来抓住我某个失误发难,我怕镇不住他们,因为我现在还不足五百骑,他们的兵马比我多。” 陈辰想了想后道:“不足为患,癣疥之疾而已,暂时无视他们就行,只要你能把局面控制住,并且展现出你的手腕,他们翻不起浪来,将来慢慢收拾便是。” 桑吉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陈辰笑道:“如今这片草原上,只有你才是正统,只有你才有资格去做这个草原之王。他们想要对你发难,前提是他们得有动机,然后是必须要得到别人的支持和拥护。” “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一来是赞普以及多赞的死亡透着诡异,一时心里难以接受,所以想为此讨一个说法,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二来嘛,人除了感情还有现实的利益,他们当然也会追求利益。所以他们的质疑暴露了可能存在的想法,那便是他们对你是不服的,既然不服,就会想办法反抗。” “先前说过,只有你才是正统,所以目前还不存在有人能取你而代之的可能,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而且相互之间应该也互不服气,根本没有可能得到别人的拥护。所以他们要想方设法的将我弄死,再不济也要将你这个汉人好兄弟赶离你的身边、逐出草原。”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因为你太年轻,幼主自然是可欺的,更何况是你手中的力量还不如他们?” “没了我不仅会让你失去我的帮助,也会让你情绪失控,到时就有可能被他们抓住把柄发难。然后就可以将你架起来,做个有名无实令不出大帐的花架子草原之王,实际的权利却由他们掌握并瓜分,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何乐而不为?还好之前没有得罪陈辰铸成不错!桑吉紧抿着唇,面色慎重的点头。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刚才就说过,暂时万事求稳。顶多孤立他们,打一个拉一个,挑起他们之间的猜疑即可,将来有的是时间收拾。” “当然,这样做是要有前提的……” 听到此处,桑吉情不自禁地张大嘴巴一脸期待。于是陈辰停顿了一会,微笑看着桑吉,直到桑吉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我的好兄弟,请你快快告诉我,桑吉已经等不及想要听到你的锦囊妙计了。” 陈辰摇摇头,正色道:“其实这些事,如果你自己思考,应该也能将其处理的八九不离十,差别并不大。只是如今你对我已经产生了依赖,这对你是不利的,你必须要学会独立思考并且独立处理。因为即使他们不赶我走,我也很快就要离开草原去开始我的追求。” “这件事,应该是我给你最后一次出主意了。” 桑吉眨着眼,目光怔怔。 陈辰呵呵一笑。“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你想想,为何赞普在时,别人不敢生出异心?因为赞普足够强大,能震慑住所有人,所以即使有人有异心,也不会有人愿意附和他。”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要让自己强大起来。首要是得把局面控制住,让另两个部落臣服于你,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些将领就不敢蠢蠢欲动,因为你展示了你的手段和权谋,加上天生的身份,谁还敢与你作对?嫌死得不够快吗?有异心也得给我咽到肚子里去!” 话说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地,最开始桑吉问的便是如何能让噶玛及达丹与霞扎融合到一起,言下之意便是如何控制住局面。但这个圈子虽然又绕了回来,个中意味显然很不一样。 “如今噶玛和达丹还剩下多少战士?如今的局面是什么样的?” 桑吉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皱眉道:“噶玛还有七八百左右,达丹少一些,还剩下三四百。虽然暂时都已算投降。不过我很不放心,因为这两家的总兵力甚至还超过了我们,一旦联合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我手下的将领还生有异心。” 七八百、三四百…… 很惨烈的战事! 算起来也并不奇怪,达丹两面受敌,加上又被逼到了家里,退无可退,所以死伤最为惨重。以原先的人数计,达丹几乎可算是全军覆没。 原来人数最少的噶玛反而还剩下七八百,仅折损了一半多一些,这是因为传来家中受袭的消息后噶玛赞普又身死当场,没人指挥加上无心恋战,自然会作鸟兽散。 这确实是一个很危险的局面,桑吉顾虑的不无道理。 噶玛与达丹都是受害者,若有有心人煽动,有很大可能会暗中联合起来造反,以桑吉的千余兵马如何镇得住?更何况还有人有异心?怕是祸事一起,这个局面就将彻底失控。 这个失控是指不受陈辰的掌控,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如此心血岂能白废?所以必须得把这个局面稳下来。 想了想后,他看向桑吉。 “噶玛和达丹可还剩下什么领袖式人物?我指的是类似于赞普以及赞普儿子这等有号召力并且能服众的人。” 桑吉摇了摇头。“都战死了,将领倒是还有几个。” 陈辰笑了起来。 既然都死了,倒省得麻烦。 如今这个局面,不杀不行,否则会有人当你是软柿子,当你怕了,越是如此越会有恃无恐。但一味的杀也不行,反而适得其反,因为会被有心人挑动激起哗变。他和桑吉要得是稳、要得是归附,除了这些战士之外,还有数以倍计的老幼妇孺,若是全民皆反,任你手眼通天以一挡十也于事无补。 所以不仅需要怀柔,也需要立威,至于怀柔与立威的对象是很有讲究的。 一个名字适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曲珍! 这到底是上天给我派出的使者还是好人终有好报? …… 桑吉抚着额头,苦恼道:“加上灭族之恨,曲珍如今恨我已几乎恨到了骨子里,只要一见到我就很狂暴的要与我拼命。我很怕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根本不敢见她,更别说与她谈一谈。” “她人在哪里?” “在噶玛大营里,我不敢放了她,所以只能派人看着。” 看来得再走一趟噶玛了,陈辰如此觉得。 …… “能行吗?”桑吉小心翼翼的问道。 “行不行的总得去过才知道,不过在我看来,曲珍没有别的选择。” “就是说,噶玛当作怀柔的对象,达丹用来立威?” “对!噶玛是需要拉拢的,因为你有一个别人永远也无法比拟的优势,那便是你是曲珍的孩子的父亲,只要运作的好,将来噶玛甚至有可能成为你的凭借,在收拾霞扎部落里有异心将领时的重要凭借,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其安抚并且拉拢好。” “想要拉拢噶玛,曲珍便是其中最关键的角色。” “至于达丹就不必了,无论你如何对其示好,都不会有人领情。既然如此,如果有人敢闹,那便以杀立威,杀到他怕为止。记住,只要能把噶玛拉拢过来,达丹无论如何都翻不了天。如此一打一拉,足可以让你手下的将领看清形势,到时只能乖乖的配合你,听你的指挥。” 桑吉皱眉深思,不时点头。 …… …… 与桑吉一番商讨后,陈辰未作丝毫停留,叫上所有伙伴,一同向着噶玛大营进发。 如今草原上兵荒马乱,加上还有可能有人会想要暗算自己,他不得不为安全做最充足的准备。将所有人都叫上,在加上桑吉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三十骑,一行人在草原上奔驰,也算声势浩大浩浩荡荡了。 等安全到达噶玛大营,已经快要到傍晚,一天又将匆匆而过。 大营里很静,虽然桑吉没有在噶玛大开杀戒,但总还是杀了人,而且该有的戒严肯定也会有。所有归来最后投降的战士也都被收缴了兵器和战马,沦为了平民,并且是被看押的平民。 好在这七八百骑并不是集体逃回大营,而是三三两两分批回来,这才让桑吉的五百骑捡了个大便宜,若是有组织的集体回归,最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等到最后发现己方其实人数占优时,已经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只能认命了。 在兵强马壮的骑兵面前,即使是再精壮的男子,血肉之躯最后也只能剩下血和肉。 陈辰走在不久前曾来过的大营中,心生感慨。 当初这里人声鼎沸,如今鸦雀无声。 当初接收了很多异样的目光,有仇视有打量有惊讶。如今仍能受到注目礼,那便是着甲执刃看守帐篷的霞扎将士,目光敬畏且尊敬。 当初还曾在那间小木屋中与曲珍窃窃私语,然后受了算计,一凳子砸懵了次仁。如今算计他的人已生死不知,次仁也生死不知,他已再次来到了木屋前。 木门虚掩着,门前有士兵在巡逻。 门内是曲珍。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竟然选择了这间木屋作为她的“囚牢”? 陈辰向着士兵点头示意,然后推开了门。 曲珍耷拉着脑袋倚坐在木板上,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就连双唇也没有丝毫血色。即使陈辰走了进来,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珠都不曾有转动,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陈辰摇了摇头,面露不忍,虽然他算是始作俑者。 曲珍的状态是可以理解的,从前的曲珍心里多少还有一些念想,或者叫幻想,因为还有一个家在,还有一个身为赞普的父亲可以解救她于水火,所以可以坚持下去,可如今呢? 家没了,父亲死了,兄弟也都死了,就连部落也落入了她最痛恨的人的手中,她已没有任何可依靠之人。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连幻想都已无可着落之处,叫她如何不像一具行尸走肉? 陈辰觉得,若是她肚子里没有那尚未形成人形的一团血肉,怕是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在他看来,那团“血肉”已经成为曲珍心中的执念,是支撑其活下去的动力。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伸出手、握着手 对于曲珍的感受,陈辰能够理解但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从未切身体会过也无法想象,当一个人已经了无生趣时,却又因为别人而不得不坚持活下去,这得有多痛苦?这得有多可悲? 走进了门又带上了门,然后倚坐在曲珍身旁,和那天晚上曲珍所做的一模一样。 “我想你是恨我的,因为我帮助霞扎家统一了草原,我帮助你家的敌人杀了你的父亲、你的兄弟,还让噶玛部落落入敌手。若换成是我,怕也是会恨极的。”静静许久之后,陈辰落寞笑了笑,然后将这段话当成了开场白。 他与曲珍接触的时候并不长,算上在桑吉帐篷前全程无交流的第一次碰面,这才是第三次,彼此并不熟稔。可在面对曲珍时,他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会恍惚,会不自觉得联想到另一个人,最后痛心。 那也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名叫婉儿。 如今,婉儿的小腹应该隆起了吧?她是否也会如曲珍一般生不如死、了无如趣? 每每念及此,他都会愤怒以及痛心,然后为之揪心,因为他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落寞笑着。 他侧过头看着曲珍,曲珍的面色一如初始那般木然,没有任何情绪。 想了想后,他又说道:“记得曾经有一对我相熟的夫妻,两个人闹别扭吵架,闹得很厉害,然后我去劝架。” “当时我是这么说的,我说这么闹着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你俩不想过了,打算要和离了,那便可劲儿的闹,怎么解气怎么闹,闹得不可开交彼此水火不容也无所谓,反正将来你们是陌生人了。但如果不是,如果你俩仍是想要结伴过下去,那就请悠着点,别闹到最后弄假成真,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知道我和你说这段话的意思吗?”他看着曲珍的侧脸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是很危险的,因为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如果你不打算活下去,那随便你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如果你觉得还要活下去,哪怕是为了孩子活下去,你便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折磨自己,因为这样可能会造成流产或是将来生下一个……低能儿!” 说完之后,他继续看着曲珍,默默看着,等待曲珍的回应。 这是一段很严重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很有可能。 陈辰向曲珍描绘的是一个实实在在可能存在的未来。 现实是红果果的,也是血淋淋的。若你舍不得这个孩子,那你一定不会想要流产,与流产相比,生下一个低能儿更是无法让人接受,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的一辈子。 两种结果曲珍都不会愿意看到,否则当初也不会求着他担下这个孩子的重担。 所以陈辰觉得曲珍没得选择,尽管心理上的转变会无比艰难也无比痛苦,但这便是人生。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曲珍将她自己说服的那一刻。这是一个坎,任何人都帮不了她,只能她自己克服。 不知过了多久,陈辰终于从曲珍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情绪上的波动,似乎是有些痛苦以及憎恨? 常言道哀莫大过于心死,没有情绪才是最可怕的,有了情绪便代表曲珍已经从心死的状态下走了出来,开始有了正常人的喜怒。 痛苦?痛苦自身的遭遇?憎恨?憎恨心狠手辣令她家破人亡的他? 但对于陈辰来说,不管此时的曲珍是什么情绪,都是令他欣慰的一幕。 所以他继续看着曲珍,微笑道:“我觉得此时你应该问我些什么,比如说……为什么、做什么、凭什么?” 只是简单几个“……什么”,现实便被陈辰一点一点的剥开,剥得血淋淋的,剥得曲珍痛不欲生、泪如泉涌。 女人和孩子,永远是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 泪水从眼眶涌出,曲珍终于开始抽泣。 发泄吧!将所有的痛苦都通过泪水发泄出来,当想明白一切后,你就会坚强。你只有坚强,才能成为我需要的那个曲珍。 曲珍一直在哭,陈辰便一直耐心的等。此时天已渐黑,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下去,毕竟足足有一夜呢。 光线越来越暗,他高声唤着门外看守的兵士送了一盏点着的羊油灯进来。然后在那忽闪忽闪的灯光中,他看到曲珍终于微微张开了嘴。 “为什么?” 声音有些沙哑。 陈辰笑了起来。 为什么?自然问得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这样一个心目中的大善人,要在草原上掀起腥风血雨?甚至是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协助霞扎家让草原上血流成河。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想找,我大概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比如说草原上不可能一直这样,总会有一天会兵戎相见。而在我看来,噶玛家怎么也不可能是笑到最后的人。所以这一天其实是可以预料到的,只不过我推了一把,让这一天早一些到来罢了。” “再比如说,我还可以假惺惺的告诉你,其实这对于噶玛家是最有利的局面。虽然战士死了不少,但与达丹相比,你们营地里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这是我安排的,难道不是不幸中之万幸吗?” “还有很多很多,但我不想找理由。既然你如我所愿问我为什么,那就代表你是重视我的,所以我不想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只能告诉你,做了这么多事,我不后悔,也不愧疚,因为我确信这个局面是我所需要的。” “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做的这些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末日。但对于你曲珍,阴差阳错之下,反而你才是受益者,即使你现在不明白,将来总会有明白的一天。” 陈辰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曲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然如一滩烂泥倚在墙上,但杂乱落下的发丝间蹙起的眉,或许说明了她内心已不再如表情那般木然。 曲珍已经不哭了,或许是泪已流干,或许是已迈过了那个坎。 陈辰的这番解释其实并没必要,他是胜利者,他本可以居高临下的命令。但他并没有,反而说出一些云山雾罩的话,这让曲珍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她当然仍是恨陈辰的,即使以她能了解的信息,大概以为陈辰充其量只是一个出主意的帮凶,但仍是恨的。 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 陈辰说的那些不想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提醒了她,不仅肚子里的孩子需要她,噶玛的族人们也需要她。 她打小便是在父亲的疼爱与羽翼下长大,从未担起过什么责任。现在父亲去了,兄弟也去了,这个责任她不担谁担? 脑子是混乱的,但终于慢慢理清了思路。 “那么……做什么呢?” 终于轮到问他做什么了,陈辰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两下,然后呵呵笑着。 “其实你明白的,孩子需要你、族人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觉得这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我需要你,实际上这不是利用,并非你利用我或是我利用你,而是各取所需。” “我管这叫……双赢!” “想来你还不知道,多赞已经死了,霞扎赞普已经死了,桑吉已经成为了这片草原上的王。” “以桑吉对你的心意,你无须委曲求全,只要你能站出来,只要你能带领你的族人团结在桑吉身旁,你的族人就会安全,草原上就不会再有纷争。” 曲珍忽然格格怪笑了起来,虽然是笑声,但却比哭还难听。 多赞死了、霞扎赞普也死了,桑吉成了草原之王…… 曲珍一直被关在这个小木屋里,算是与世隔绝,直到此时才从陈辰口中听到这一消息。 很重磅的消息,很快意的消息。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的黄雀,却没想到,真正的黄雀另有其人。 不过曲珍对此只是一念而过,她对谁是最终的胜利者一点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最大的仇人终于死了,岂不快意? 可惜桑吉还活着! 脉胳再一次被理清。 怪不得陈辰会来,还会说出这些话,将结果联系起来一想便明白了。 这个人好不简单! 可是他再怎么不简单也无所谓,她对此并不关心。因为正如陈辰所言,此时她与他是各取所需,或者如他所言,这叫……双赢? 因为即使她不站出来,或者她带领族人反抗,结局都必定是血流成河,她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而且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可是……凭什么呢?” 是啊,凭什么呢?原来局面是这样的,原来是你和桑吉有求于我,尽管这也是我所期望的,但父亲兄弟和很多战士都因为你们而死,凭什么就这么简单的让我无条件的配合你们? 既然是各取所需,既然你有求于我,难道我不会为自己以及族人争取更大的利益么? 可是话音刚落,曲珍陡然发现,先是为什么,然后是做什么,最后是凭什么…… 这完全是陈辰最开始说的话啊,就是说,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心理历程?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无一不是落在对方的算计中? 她开始有些迷茫,不由自主的扭过头,怔怔打量着正注视着她的陈辰。 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凭什么认为能说服我的凭什么? 陈辰看着她迷茫的目光,不由哈哈大笑。 一切如愿,终于进展到最后一步了,他也成功在曲珍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 这粒种子名叫忌惮、名叫恐惧。 这粒种子将来会生根发芽,会长久生长在曲珍的心里,会让她不敢逾越。 “曲珍,你问我凭什么,那我就告诉你凭什么。” “还记得吗?不久前你曾说过,要让肚子里的孩子认我做义父,当时我允了。然后我还向你允诺,如果你的肚子争气,能生下一个男孩儿,那我便会送他一个大礼包,跟天一样大的礼包,无数人求之而不得的礼包。” “现在你再想想,这只黄雀到底是谁?” “现在你觉得,这个礼包够不够大?” 曲珍的眼睛瞪的很大,嘴巴也张得很大,此时的她,已经震惊到不能自已。 如他所言,这个礼包确实够大!大到不能再大。 她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是一个男孩儿,有了陈辰的扶持,那便是天生的草原之王啊! 她站出来,带领族人向桑吉靠拢,目前虽然是为保住桑吉的位子,但长久来看呢?其实保的是她孩子的位子。 对于族人们来说,这个孩子虽然姓霞扎,但也有一半血统是噶玛家的。 即使这个孩子不是男孩,但只要她愿意虚与委蛇,愿意为了族人牺牲,将来总能生到男孩。 这……好荒谬、好不可思议。 曲珍觉得脑袋有些晕。 黄雀……我才是最后的那只黄雀?我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最终的赢家? 不!渐渐清醒过来的曲珍终于明白,她并不是最后的黄雀与最终的赢家。 陈辰才是。 这个她曾经口中的大善人陈公子才是! 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陈辰摇了摇头。 “你想多了,你觉得我身为一个汉人,一个大宋人,能在这草原上得到什么?” “我能取代桑吉或是你的孩子,成为这片草原上的王吗?不可能!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会认可我,哪怕我手眼通天再有威望也不行,就好比能有吐蕃人成为汉人的皇帝吗?而且很快我就要离开草原回大宋,有生之年还不知道再能来这里几次。” “暂时我能得到的,只有钱财,但我付出了这么多,长久肯定不仅于此。所以你一定会想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但我也不想骗你,你只需要记住,对于我来说,我最希望的将来,便是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义子接任草原之王甚至是吐蕃之王的大位。” “如果说我还有别的要求,那便是,我要你让你的孩子学习汉人的文化!” “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不介意废掉他,重新扶持另一个。” “现在……是你做决定的时候了。”陈辰缓缓伸出了手。 曲珍缓慢眨着眼,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汉人……确实不可能成为吐蕃人的王,那么他究竟想要什么? 汉人的文化?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要满口的之乎者也吗? 曲珍想了一会,觉得没有头绪,后来觉得只要确认他对自己母子没有威胁就行了。 从目前来看,确实是没有威胁的,彼此利益相同。 所以……做决定?能做出什么决定呢? 他已经将每一步都考虑到了,那么多的族人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做一个草原之王的母亲,圆父亲从未圆过的梦,这似乎也很不错。曲珍强逼着自己如此顺着陈辰的思路想下去。 终于她伸出手,缓缓搭在陈辰的手上。 这是两个人的约定,意义非常深远的一次约定。 在曲珍心里,经思思之事,陈辰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太深了,深到即使这个人让草原大乱,她也始终认为这个人是值得相信的。 不仅是人品,也是能力。 第一百五十八章 踏过青草,留下历史 天亮了,一阵嘶呖呖的马啸打破了噶玛大营的宁静,随后陈辰带领着数十骑如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往东方疾驰。 到了此时,陈辰终于可以对着辽阔的草原以及初升的朝阳大吼一声……“劳资成功了!” 昨夜与曲珍的握手,意味着最后一块拼图已经拼上。自此后,有了噶玛部落的投诚,直属于桑吉的力量已大大增强。 在剩下的对手中,达丹根本不足为患,手下的将领中即使有人生有异心,面对这种状况也只能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如果不敢造反,就只能被动等待着将来被桑吉慢慢削弱。如果敢造反……造反又岂是那般容易?这等情况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去造反?不是自寻死路么? 当然,大事抵定并不代表此时已歌舞升平,事情仍是有的,而且很多很繁杂,不过都已只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对大局不会有任何影响。 从目前看来,桑吉的草原之王大位已经坐稳,并且会坐得越来越稳。 而且于他自己而言,如今的运作可以保证自己的影响力可以长久的存在于草原上。 最完美的局面! 不容易的呀!陈辰深深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只觉得通体舒畅,连阳光都似乎是彩色的,然后觉得自己这一行人真是不容易。 从决定再赴吐蕃,到占山为王伏击雷振,然后一路向西,在吐蕃殚精竭虑以命相搏,最终大功告成。这其中的经历极丰富,丰富到很多人一辈子也难以望其项背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丰富到就连自己都恍若隔世。 确实是恍若隔世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能以如此方式左右数万人的命运、改变历史的走向。 这是一段很刺激也很弥足珍贵的经历,值得好好封存在记忆中。等回到大宋,可不会有这等任你挥斥方遒激扬江山的机会。 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张宇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过不了多久李浩的人就会过来,到时他们就将与这片草原告别。 如昨夜他与曲珍所言,他很快就要回大宋,有生之年还不知道能来几次。 这是有些奇怪的一幕,他在大宋几乎是一无所有,还有很多强劲的对手、有复杂的纠葛。在吐蕃却可以尽享荣华富贵以及无上荣耀,如果他愿意留下来,他将一直是这片土地上的无冕之王,如此鲜明的对比应该很好选择,可是……留在吐蕃的念头却从未在他的脑海中生出过。 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虽然差距大、对比也很鲜明,但他的根在大宋,在那片以汉人为主的的土地上,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大宋是家,哪怕再难再苦,他也愿意回家去白手起家,为了自己想要的去奋斗。吐蕃再好也没有归属感,终非久留之地。 古人云光宗耀祖,不正是这种心态的体现么?在外奋力打拼,然后带着荣耀回家,光耀门楣。 当然,他作为一个从天而降的穿越者,并没有门楣可以光耀,有的只是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正感慨着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得意的怪叫,然后一匹马急速窜了过去,紧接着不停的有人抽着马追了上去,一个个从他身边掠过。 仍是一阵阵搞怪式的得意怪叫,一张张闪过眼前的黝黑脸庞上洋溢着的是青春、是阳光、是志得意满。 确实是值得这些“黑炭头”志得意满的,好大的一番事业。陈辰抿着唇看着前方某人在马背上做出耍宝式的各种搞怪动作,也笑着追了上去。 黑炭头啊黑炭头,等回了曲里,怕是你们的爹娘得要心疼死并幸福死了…… 辽阔的草原上,充斥着一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属于青春的热血的雄性荷尔蒙。 一行人,就像是在骑着马儿追逐越升越高的太阳。 马蹄踏过的是青草。 身后留下的,是历史。 …… 回到霞扎大营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桑吉,两人谈了很久,陈辰说了很多已经发生的事以及将要发生的事和处理这些事的方式,然后便走出了帐篷,将所有事都留给桑吉处理。 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事,比如曲珍说服噶玛部落的族人后,两个部落要融合。比如达丹部落的控制…… 都留给桑吉了。 当然,陈辰也未忘记列杰,那个做出了很大贡献、误导噶玛并且亲手斩杀噶玛赞普的列杰。 他的想法与张宇相同,列杰最好是前往大宋,毕竟此人亲手杀了噶玛赞普的一幕落在很多人的眼中,瞒是瞒不住的。但列杰不愿意,表示就算死也要死在草原上,对列杰的决定陈辰只能表示尊重。 所以他着重与桑吉提到了列杰做出的贡献,并且要求桑吉将列杰收入贴身的护卫中。 桑吉有点讶异,不过陈辰的解释让桑吉重重点头。 “你今日的成功列杰是出了大力的,如果你不护着他乃至优待他,将来谁还为你卖命?” “你以为列杰叛变过一次,便不敢相信他,却不知道列杰叛变是有原因的,你若把他当人看,他怎么可能会生异心?” “列杰的现状注定了他不可能对你叛变,否则天下虽大,将再无他容身之处,因为只有你才可以护着他,所以他只能对你忠心耿耿,用作贴身的护卫不是再合适不过么?” …… 决定将列杰安排在桑吉身边,不仅是为了列杰的安全,也为了要在桑吉身边埋下一根钉子。 毕竟人总是会变的,谁也不知道坐上草原之王的大位后,桑吉会变成什么样子。埋一根钉子或许将来能用得上,就算日后桑吉不信任列杰,但看在自己的面子以及列杰曾经的贡献上,总不会痛下杀手,只要列杰能留在桑吉的身边,便能起到作用。 不过还有一桩,那便是曲珍那边,好在昨夜在小木屋中他跟曲珍谈了很多,其中自然也包括列杰。 要走了,总得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如此才能不留遗憾不留愧疚的离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海草舞 自打从噶玛回来并与桑吉谈过后,陈辰便不再参与桑吉的决策,所有事任由桑吉自己处理,除非是桑吉实在犹豫不决时,他才会给予其建议。 但他也未完全闲着,因为曲珍的动作很快,未过多久便把噶玛部落的人给说服了,为了最大程度表达出噶玛的态度,曲珍带着一部分族人搬进了霞扎。当然,如今的曲珍自然不会愿意与桑吉住在一起,而是另外划了一片区域住了下来。对于曲珍来说,肯定是更相信陈辰也只相信陈辰,所以在安置曲珍族人的过程中,陈辰一直在前后奔忙。 至于桑吉,虽然被曲珍拒之于外,但并未太过作恼。如今他对曲珍的态度也大为改观,既然曲珍不愿意,那便用诚意感动她。当然了,这也是陈辰孜孜不倦地教导加劝说的功劳。 现在曲珍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不仅肚子里有桑吉的娃,肩上还担负着噶玛与霞扎融合的重任。若是曲珍有何闪失,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初为人父的桑吉同志派了很多人手,有伺候的有护卫的,在其的三令五申下,伺候的人恨不得把曲珍当成个菩萨给供起来,至于护卫……曲珍的住处怕是就连一只老鼠都跑不进去也跑不出来。 当然,曲珍进出还是不受影响的,陈辰的待遇比老鼠也好多了,进出无碍,是仅有的进出无碍的数人之一。 在将曲珍完全安顿下来之后,算算时间,离李浩的人的到来又近了一些,某日在与曲珍天南海北的闲侃一番后,陈辰忽然间突发奇想,然后猛得一拍大腿。 那便是……海草舞! 灵感源自于那日清晨一行人骑马离开噶玛部落后,那些耍宝式的搞怪声和动作、以及虽然黝黑但却洋溢着青春自信的面容,这让他意识到,其实这群家伙的骨子里还是爱显摆爱得瑟的,既然如此,何不让你们更得瑟一些? 你们有资格去得瑟和显摆,也喜欢得瑟和显摆,所以咱这个做老大的,便让你们显摆个够、耍宝个够。 一群晒得跟个黑炭头似得年青小伙儿,穿着破破烂烂的长袍大褂,口口念念有词“海草海草海草……”,手脚脑袋以及腰臀不停扭着,更重要的是,这可是十几个大老爷们,集体扭起来…… 陈辰脑补了一个画面,在曲里城的大街上、在万人空巷的背景下、在无数人的眼前,来自于后世的逗性歌舞堂而皇之的出现了,配合上天生的纨绔气质,绝对销魂绝对骚气绝对魔性啊。 这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绝对能造成轰动性的效果。 咱要得就是骚气、要得就是魔性、要得就是轰动! 对,骚气!陈辰满意的打了个响指,因为他觉得自己找到的这个词很妙,很完美的诠释了这些家伙的气质。 说干就干!陈辰志得意满的哈哈大笑。 这一幕让对面的曲珍目瞪口呆,方才还好好的一本正经的聊着天说着事儿,怎么忽然间画风突变,完全换了个模样? 陈辰继续哈哈大笑,随即站了起来向外走着,边走边说道:“很绝妙的玩意儿,很天才的主意,等过两天让你见识见识,绝对能让你大开眼界。” “额……”曲珍仍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目送着陈辰左摇右晃洋洋自得地离开她的视线。 …… 很快,陈辰便把正在泡妞的伙伴们全给召集了起来,毕竟在这块地方,除了泡妞也没有别的娱乐项目。陈辰曾对此要求过,只要你情我愿,他不干涉,但前提是别搞出“人命”来。 “立正……向右看齐!” 本来嘻嘻哈哈站没站相的众人陡然面色一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众人皆抬头挺胸笔直站立,目不斜视。 在大山中以及来自吐蕃的这些日子,像这样的训练一日都未曾断过,如今几乎已经侵入到骨子里。所以每当命令的声音出现,都会下意识的做出这些动作。 这是……又有新任务出现了?众人的表情有些严肃也有些紧张。 本来以为已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过两天就要回家了,这几天正放着假呢,正可着劲的勾搭吐蕃小娘子,没想到来了这一出。 不过,军人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陈辰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边的,虽然耳朵都被这句话磨出了老茧,但也因此深深刻在了心里。 有任务就有任务吧,来了也是好事,本来就是来锤炼的,那句话咋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嘛。 可是陈辰的话却让众人大跌眼镜。 啥?要教我们唱歌跳舞?还要在曲里城大庭广众之下跳?开啥玩笑,咱们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做出这种低贱的事? …… 可是听老大说来,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嘛? …… 脸?咱们这些人啥时候要过脸? …… 不对不对,咱可以不要脸不在乎,但老爹老娘以及家里的长辈们呢?他们可是要脸面的,别辛辛苦苦挣下这么大的脸,被这一出给扯平了!虽然说哪怕别人不知道,这一趟也值了,但有总好过没有呀。 …… 好吧,既然老大说了保准没事,那就当作没事了,就算有事也必须当成没事,谁叫他是老大呢?若是不听他的话,拿鞭子逼自己这帮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光着屁股跳,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 不过……这个海草舞真得好有意思呀。 …… “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波飘摇……浪花里舞蹈……” …… “人生啊,如梦啊,亲爱的你,在哪里……” …… “我走过最陡的山路,看过最美的日出……” …… “但谁说小人物不可以做英雄?” …… 哈哈…… 老大说得没错,好销魂、好骚气、好魔性,好适合他们这帮人的歌舞,简直像是量身打造。 众人已经完全投入进去了,丝毫不顾路过的吐蕃人的异样目光,可这时却轮到陈辰开始犯难。 歌词是记得的,只是这舞没跳过啊,只是在一些表演和视频上看到过,也从未刻意去学过。大概的架势没问题,但动作无法完全复制。 不管了!陈辰觉得自己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反正也没人考核没人较真,不明白的动作重新编排就是了,只要精髓的部分记得就行。 人多力量大嘛,每人编两个动作就行了。 就这样,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完全投入到其中,为了回家后的骚气表演做着准备。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这段海草舞也越来越熟练,编排上的效果也终于达到了陈辰的要求。 在某一天的中午,忽然有骑士飞奔前来报信,称有一群汉人过来了。 汉……人…… 陈辰抬起头看着远方,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微微弯着。 第一百六十章 晚安吐蕃、再见吐蕃 李浩搞出的阵势很大,来了很多人,目测得有八九十号人左右,领头的是老熟人小虎儿,李浩最信任的小虎儿。 陈辰曾经与小虎儿联手导演了诈死一事,他觉得配合很默契,也对小虎儿的“演技”很是佩服。 此时他负着手,站在拂过草原的微风中,站在并不炽热的正午阳光下,微笑等待着已看清脸庞的一行人。 都是步行来的,这么远的距离走过来,加上高原反应,几乎每个人都是萎靡不振痛苦不堪。小虎儿当然也是如此,看起来已经是步履踉跄摇摇欲坠了,满脸萎靡到极点的模样。不过在看清是陈辰带人正在营地外等着,还是勉强堆起了笑容,快走了几步。 这一快走,便是面红耳赤连声咳嗽,那种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咳嗽。 好不容易才顺过气,小虎儿稍稍弯下了腰,拱起了手。 “我家老爷让小虎儿给陈公子问声好,说声陈公子辛苦了。” 陈辰点了点头。 用得是我家老爷,这是以私情来感谢的。 “他知道辛苦便好。”陈辰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侧过身子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先行带路。 小虎儿眨眨眼,对陈辰的回答有些意外。毕竟正常来说,别人说你辛苦了,你肯定得客套两句。可这位陈公子倒好,不仅不客套,反而坦然受之,还说知道便好…… 呵呵…… 小虎儿挠头讪讪笑了两声。 这可是陈公子啊,虽然有一段时间未见了,但那手段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就连自家的知县大老爷也得尊重着的啊,有些狂傲的姿态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更何况以其与自家老爷的交情,这句话虽然突兀,但其实并不突兀,反而透着亲近。 小虎儿回头招呼了一声后,便随着陈辰向营地走去。 …… 有客来,首要自然是招待,一帮人这一路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所以陈辰安排了下,第一时间给所有人准备了吃食,虽然不如汉人地界上的酒楼那般丰盛花样多,但胜在量大管饱很原始,大块大块的肉抱起来啃,很能激起人的某种野性。 陈辰一直等到小虎儿风卷残云式的吃完并且打着饱嗝,这才向其询问起自己离开后曲里可曾有什么变故,毕竟他身在草原,处于完全闭塞的状态,根本不知发生了哪些事。 “倒是没有什么事,算是一切如常。”小虎儿擦着嘴,将目光投向陈辰身后正吃喝着的刘小满,然后似有几分难言之隐。 陈辰皱了皱眉,随即站了起来走出了帐篷,小虎儿再次看了一眼刘小满,也随着陈辰走了出去。 “刘家老爷子前些日子摔了个跟头,一直卧床不起,身子骨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知县大人也去瞧过,说是也不知道刘家……小满能不能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方才怕说出来让他着急,所以忍着未敢说。” 陈辰扫了一眼小虎儿,仍旧皱着眉,盘算了片刻后,说道:“暂且先瞒着,咱们抓紧时间准备,明天一早出发尽快赶回去,尽人事听天命吧。” “不过你们能撑得住吧?” “没问题。”小虎儿拍着胸脯保证道:“一会儿我就带人去休息,再说来时靠得两条腿,但回去有马骑可就不一样了。” 陈辰点了点头,目送着小虎儿走回帐篷,心里有些别扭。 没有别的,主要是小虎儿的态度。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先前他说“李浩知道便好”时小虎儿的迟疑异样,以及方才小虎儿脱口而出“刘家……小满”这一句。 小虎儿是很机灵很圆滑的,但是这个状态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想了想后,他才恍然大悟。 曾经的李浩是个缩着头的鸵鸟,连带着最信任的心腹的地位也不高,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可如今李浩振作了,由自己主导但最终把功劳全送给李浩的几件事也很是能震慑人心,这知县大老爷开始发威,地位当然不一样了。 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在曲里这等偏远小城里,一个有权威的知县大人最信任心腹的地位还是很高的,现在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巴结追捧。 所以先前自己说出那番话,让小虎儿愣了愣,显然小虎儿这些日子在曲里受人尊重趾高气昂惯了,后来才反应过来面对着的是自己。 至于这句“刘家……小满”,本来应是如同以往,脱口而出刘家公子这个称呼,但临时意识到,然后改口变成了刘家小满。 很不伦不类的称呼、很势利的心眼、很微妙的改变,但这便是现实,便是生活。 陈辰耸耸肩,撇了撇嘴后走进了帐篷。 但愿你家老爷也别如此肤浅!否则我能捧起他,也能摔惨他。 …… …… 入夜,一堆规模很大的篝火生起,很多人开始载歌载舞,作为对贵客明日离去的欢送。 在这个各方面都很匮乏的时代和地区,对吐蕃人来说,办一场规模盛大的“篝火晚会”,怕已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表达对最尊贵客人的最尊重方式了。 而对于陈辰等人来说,来时篝火去时篝火,倒也算得上是首尾呼应、相得益彰。 小虎儿那帮人仍在休息中,陈辰一行人自然都到了现场,另外包括桑吉曲珍在内的吐蕃叫得上名号的高层人士也都悉数来了。 与来时相比,这场的规格显然更高,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场也庄重很多,没有那么多浮声浪语,但欢乐还是有的,离愁也是有的。 一溜的小台子围成一个大圆。其中的一张台子旁坐着三个人。 陈辰以及桑吉与曲珍。 周围坐着的都是护卫,在曲珍身旁,更是有四位仆妇贴身伺候加保护着。 曲珍暼了一眼四周的护卫与身旁的仆妇,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之前说很绝妙很天才、并且还会让我大开眼界的玩意儿呢?” 曲珍如今跟陈辰已非常熟稔,所以言词中很随意,也带有几分孕妇的慵懒。 陈辰正跟桑吉说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站了起来。 “集合!” “海草舞走起。” …… …… 已经是七月底,今晚的天气并不好,很黑,天地间唯一的光源便是那燃得正旺的篝火。 这首名叫海草舞的歌舞表演将这场晚会或者叫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喝彩声鼓掌声口哨声不绝于耳,而那群远道而来相处很久的汉人小伙子们仍在卖力扭动着。 其实在场的很多人都不懂汉话,自然更不懂口中唱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很好玩,那舞姿从未见过,有律动感也很销魂,似乎能勾起人心中的某种欲望,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跟着扭起来。 对于能歌善舞的吐蕃人来说,合着节拍扭动身体是再正常不过的。 很快,场中已围满了人,大伙儿一边笑着一边陪着汉人小伙子们扭动手脚以及腰臀。 陈辰站在场边上,眯着眼开心笑着,虽然眼前人影重重,已经不怎么看得到他的小伙伴们,但他愿意就这样看下去。 场中的吐蕃人中,有霞扎的、有噶玛的,也有极少量达丹的。 很和谐的一幕,不是么? 他在看场中的风景,却不曾想自己也成了风景。 真正看风景的人是曲珍。 曲珍微张着嘴,目光一直落在陈辰身上以及他身前的更远处。 感慨?当然会感慨,孕妇总是多愁善感的。 看,多热闹、多温馨、多……祥和。 来之不易的祥和! 这在不久前的草原上还是不敢想象的,有朝一日草原竟然和平了下来,竟然能以如此方式虽缓慢但却不可阻挡的融合起来。 这一切都源自于这个叫陈辰的汉人,虽然融合的过程伴随着血腥。可是将来,比如上百年或是几百年后,这片草原上谁还会记得那些战争中死去的人?谁还会有仇恨?早已无分彼此了,所记住的只会是这些为融合做出贡献的开拓者。 开拓者! 直到此时,曲珍才算终于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或者说本就明白,但一直未能下得了决心,直到此刻才算坚定方向。 此时的陈辰自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的话,直到此时才用一个背影在曲珍心里种下一颗真正的种子,并且生根发芽。 厚积薄发! 其实说起来只是无心插柳罢了,他的初衷显然不是为了什么和平,而且直到此时也未抱着什么世界和平的国际主义精神,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误打误撞。 …… 晚会结束了,草原上终于陷入了安静,陈辰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要带走的货物已经都准备好了,马啊毛皮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算是给他的对价。还有一些东西则是给美多的嫁妆。 嗯,婆家挺穷的,亲哥哥身为草原上的王,美多便算是第一任长公主了。虽然草原上暂时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但长公主的嫁妆怎么也不会太寒碜。 关于孙恒与美多,自从桑吉首肯之后,这二人便堂而皇之的住到了一起,这一行为也得到了伙伴们的一致鄙视。尽管孙恒红着脸连番辩解,称这是美多逼着他的,他赶都赶不走。可这又能有什么用呢?反正都住到一起了,除了被人鄙视也没别的招可使。 陈辰觉得,未婚同居这种事,在后世并不稀奇,对于吐蕃人来说也不稀奇。但在大宋,这还是得尊重的,否则光口水就能把你喷死,好在这里并没有老顽固在,那些鄙视也无非是兄弟之间的调笑罢了。 不过……咳咳,还是悠着点吧,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提了一个条件,那便是别搞成未婚先孕,否则在孙家的长辈面前怕是难以交代。至于如何才能避免中奖……这可是你两人自己的事,你们看着办。 年轻人啊,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两人中还有一个是热情似火的吐蕃小娘子,所以昏天暗地是难免的,总得提醒一两句。 好在马上就要回去,回去后尽快给这两人办一场婚礼,到时就不怕了。 这是与桑吉商议过的,后来一致同意让这二人先去大宋成亲,事后二人再回吐蕃办一个吐蕃人的成亲仪式。 毕竟山高路远,没有媒人沟通,而且彼此风俗完全不同,想完全按照汉人习俗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这般折中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但彼此都算能接受。 说起来这也是二人自己的意思,所以到了现在,他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成,这个“媒人”的身份已差不多可以扔掉了。 除了孙恒,其他人大多数也与吐蕃小娘子有瓜葛,有好些还似乎蜜里调油。但事到临头,准备要回家了,他问谁愿意带着回去收做房里人的,大伙儿都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什么人啊都是,一点都不像哥,看哥多洁身自好…… 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怕是只要松口,就会有小娘子夜晚摸上他的床,只是……心里的坎总是过不去啊。 他又想了一会,最终确认都已准备妥当,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遗漏了,于是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地。 夜色如墨,草原上安静之及,丝毫看不出不久前曾血流成河火光冲天。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帐篷。 “晚安,吐蕃。” “再见,吐蕃。” “不过最好晚一些见,或者不见最好。”他喃喃补充了一句。 …… 次日,天才蒙蒙亮,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们便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一千匹以上的马在草原上奔走,声势极为浩大。与以往总是目视不同,这一次,众人都是身处马群中,体验也更深。 草原之王桑吉亲自带队送了很远很远。 即将母仪天下的曲珍则是倚着帐篷,目送了很远很远,直到连影子都看不到,她仍旧默默站着,目光迷离。 “陈辰,我该感激你还是恨你?” “不过无论是感激还是恨,我都得对你说一声……谢谢你!” “此谢非彼谢,你明白的。” 一只手不自觉的覆到了尚未有任何改变的小腹上。 …… 此时的陈辰正竭力维持着秩序。 千匹战马啊,虽然有近百人,但仍旧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来维持。好在他们这十数人来得久,御马之术已很精湛,加上这一次虽然少了思思,但多了一个美多,局面总算稳住了。 在草原上还好些,走到山中时苦日子便来了。因为道路狭窄,仅能容数匹马同行,所以这么多的马排成了一个数里长的马队,黑压压地几乎一眼看不到头。 这是最累的一次,不仅是因为马多货多,还因为刘大钟病重。虽然刘小满还不知情,但陈辰不能装作不知道,所以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全力赶路。 他想过放刘小满一人骑马先走,这样肯定快些。不过山路危险,一人独行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些什么,干脆一直瞒下去,免得再生意外。 继续走吧,总会到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八月十一,西风有些大(终于离开吐蕃了哈哈) 八月十一,晴,西风,风有些大。 仍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很普通的晴天,若强要说有何不寻常,大概便是临近中秋,多少多了些佳节临近的节日氛围。 天气已不像三伏天那般炎炎如火,早晚已很凉快,不过正午时的阳光还是很有些劲头,仍是几乎能把脑袋晒出油来。所以这种天气下,每到此时,马路上街道上便是行人稀少,大伙儿都留在家里纳凉避暑了。 不过这一天到了正午后便不再如往日,开始显现出不寻常之处。 一拨一拨的百姓开始往城外的方向走,而郊外的百姓则是三三两两的出现,在往城门的方向走。 甚至还有一些附近州县的百姓前来。 并非是节日临近有什么活动,也并非是某处多了个避暑胜地。而是就在今天,就在一会儿之后,远去的游子就要归来了。 远去的英雄就要归来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雷振雷员外畏罪自杀的时间还不长,还有很多人为此义愤填膺或是津津乐道,根本没人会认为接下来还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可是,就在不久前,一个满头乱发衣着破烂,面容消瘦且憔悴的男人牵着马走到了县衙前,接着走进了衙门的大门。 然后便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李知县力挫雷振叛国之后并未闲着,霹雳手段再次施展,派出了十余位曲里大好男儿挥师西上进赴吐蕃。 那个男人便是帮忙过来报信的。 说是仅十余位汉家子弟便让吐蕃腥风血雨血流成河,如天神下凡又如诸葛再世,最终大获全胜睥睨天下。 当然,李知县的这手霹雳手段并非是吃饱饭撑着没事干,十余位好汉是带着目的前往吐蕃的,这目的便是……战马! 千匹战马! 世人皆知大宋缺马,对马尤其是战马的需求几乎到了饥渴的程度。若是一匹两匹或是十匹八匹的还好说,有钱终究能弄得到。可这是千匹啊,几乎凭空多出来的千匹战马,谁能拍着胸脯说弄得到?即使上朝堂上的大人物们也不行。 可咱们曲里李知县说他可以,于是便可以了。 好大的魄力、好大的手笔!经世之才,妥妥的经世之才! 好一个公忠体国的李知县、好一个心系黎民社稷的李知县! 好一群曲里的好男儿、好一群英雄! 这是所有曲里人的荣耀,所有人都为此与有荣焉。 古往今来,百姓们对于不计个人安危得失、为了国家民族奔走的英雄式人物都是敬佩、崇敬的。 …… 在那个男人出现后,李知县便在曲里抽调了很多懂马的人,由小虎儿带队前往吐蕃迎接马儿和英雄们的归来。毕竟千匹战马的规模太大了,山高路远,总不能让出生入死才弄到的马儿给跑了。 就在今天早上,城门刚开不久后,小虎儿如同一个野人一般,骑着马儿出现在城门前,小虎儿是回来报信的,说是大概等过了正午,大队人马就将到家。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个遍,然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等场面谁愿意错过?毕竟千匹战马……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就是一串数字,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因为根本没人见过,如今机会来了,自然不愿错过。 更何况今儿还来了很多外地慕名而来的人,甚至据说还来了一个大人物。 所以今儿的曲里已是万人空巷。 事实上,说起来这是有些奇怪的,而且算是有些过了。因为这并不是对外征战,并不是与侵略的敌人在沙场上一场泣血战斗后的荣耀归来,若是这种,那如何欢迎都不为过。 弄回来千匹战马……这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总是不至于有如此阵仗。 所以,既然这是现实,那么便少不了有人在推波助澜。 陈辰管这叫造势,早就曾与李浩讨论到此处。 对于李浩来说,想要往上爬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候,此时不造势更待何时?这造势嘛,首要是民意。历古以来,没有哪个掌权者敢漠视民意。 造势便是煽动、便是裹挟。 所以某位大人物到场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张宇将消息传回来之后,这位大人物的案头上一定会接到李浩的书信,这个功劳是李浩的政治资本,也是李浩身后这位大人物的政治资本。 …… 正是阳光最有劲的时候,很热,好在今儿风不小,倒不算太过难熬。 人很多,黑压压的全是人,估计至少得有上万人。大多集中在城墙外的大片空地上,延伸向远方的官道两边的树荫下也全是人。 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着,伸长脖子眼巴巴看着一路向西的官道。 城门一直大开着,不知过了多久,官道上要等的人和马还未出现,城里倒是先出来了一行人。 其中之一便是知县李浩,此时的李浩不再是过往人们所熟悉的人畜无害模样,而是一脸肃然,微眯的眼让神情有了几分威严,倒也做出了一方知县的派头。 在李浩的侧前方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身着绸袍足蹬黑靴,面容清瘦,颌下一缕长须,举手投足甚至是一眯眼一动嘴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眼看去便能感觉到身上带着的那股威严和贵气。 老者负着手,周围是十多名始终在四下打量的侍卫,李浩在其身旁稍后的位置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时微低着头与老者说着什么。 与其说是说着什么,不如说是听着吩咐。 在面向老者时,李浩的威严瞬间化为了恭敬。 老者一出现,大伙儿便知这人便是传言中的那位大人物了。只是并没有人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以及李浩究竟是如何请动的。 此人未穿官服而是身着常服,看起来是是以私人身份来此。 一行人缓慢出了城门,所过之处,挡着路的百姓无不自行让开,给其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老者的身份显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的,普通百姓尚且在好些人带着遮阳伞,这么些侍卫自然不会忘了。出来的方向没有阴凉,所以在站定后,一把大伞撑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明星 风很大,不仅能带走燥热,也能带来……风沙和尘土。 老者才站定,大伞才撑起来,便是一阵风自西从官道上席卷而来,顿时尘土飞扬黄沙漫天。在大自然面前人人平等,老百姓吃了风沙,老者自然也免不了。 大伞被吹歪了,口鼻上也捂着一方手帕,而且好一阵咳嗽。 老者初出现时的气场是很强大的,哪怕并未有意向两侧投过一次目光,百姓们也都不自觉得闭起了嘴巴,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情绪是会传染的,不一会,黑压压的人群竟然鸦雀无声。 可是在这一阵风沙袭过后,许是老者的反应表明他也是个凡人,许是歪倒的大伞与那方手帕能带来莫名的喜感,一直被其震慑的百姓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气。 被一阵风给打落神坛了…… 大伙儿都是凡人嘛,不过就是地位高些罢了。 风仍是紧一阵慢一阵的吹着,衣衫都是猎猎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某个人高声叫了起来。 “来了。” 话音刚落,便都能隐隐约约听到沉闷的马蹄声,且连绵不绝越来越明显,官道上飘过来的风沙也越来越大。 直到天地似乎都在震颤。 千骑战马踩在草原上与踩在硬质的官道上造成的动静不可同日而语。 每个人的心头都似在随着大地震颤,都有热血沸腾之感。 “来了!”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高声喊了起来。 官道的尽头,密密麻麻的马像是一道潮水涌了过来,黑压压的极其壮观。 震撼! 欢呼声旋即响了起来,伴着马蹄声,势若震天。 …… 陈辰觉得今天真他娘的热,虽然骑在马上风呼呼的,但仍是觉得热到了极致。 因为他把盔甲给穿上了,甚至把那个狼头面具也给戴上了。 阳光暴晒之下,钻在一堆铁里面怎能不热? 已经很久没穿过盔甲了,为了隐藏些东西也为了让效果再震撼一些,今天起程时特地让所有人都穿上盔甲戴上面具。 不得不说,穿上盔甲戴上面具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总有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可惜太热太累。 真得好累,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了,也是最累的一次。 一千来匹马,不是仅仅带回来就行的,这一路上得供它们吃,从吐蕃带的草料没走到一半就吃完了,接下来所有人都疯狂的给马找吃的。 加上刘大钟病重的事一直瞒着,他没敢跟任何人透露,只能不近人情的拼命催着赶路,能看得到就走,能走就不歇,就这样心力交瘁的赶了回来。 此时如果脱下盔甲拿掉面具,绝对全都是面黄肌瘦连乞丐都不如。 这哪行?咱可是英雄啊,英雄就要把最美……不,是要把最帅最酷的一面留在人们心中,如此才能让人心生敬仰嘛。要不然……谁会敬仰一群乞丐?怕是让人家哭笑不得才差不多! 总算是到了,他松了口气,远远看到城墙时就开始减速,毕竟百分之九十的马上没有骑士,只能提前开始减速,否则一旦冲进吃瓜群众中可就了不得了。 终于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了,嗯,不错,人很多,表情很合适,效果很好。 带着官道两边吃瓜群众的惊叹与欢呼,陈辰一只手拎起缰绳,将黑电的速度一降再将,然后极其骚包的举起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把长枪。 马群也慢慢停了下来。 不得不说,虽然他自己觉得举枪的这个动作很骚包,表情有些羞涩不堪。可他穿着盔甲戴着狼头面具,这个动作看起来还是很酷很潇洒的,甚至还带有几分沙场的壮烈。 城墙外的空地很大,千匹战马在控制下缓缓走进空地中,正对着城门。 “集合!”举着的长枪在空中一抖,小伙伴们纵着马按操练过的队列聚焦到他的身后。 这是属于他们十余人的荣耀,此时没人与其争抢。 不过陈辰仍旧觉得这个动作很骚包,估计今儿的骚气得要迎风十里了。 吃瓜群众中自然不乏花痴式的大姑娘小妇人,这些人天生就吃这一套,于是高分贝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陈辰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 哥也过了一把大明星的瘾? 向人群中大致扫了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浩。 李浩正眯着眼微微笑着,脸上满是得色和发自心底的笑意。 李浩的身旁那位被一堆侍卫模样的人围着的长胡子老头儿很醒目,陈辰打量了一眼,也就一眼而已,毕竟不认识,而且穿着常服,谁知道是何方神圣?反正是李浩的后台罢了。 这个后台有点意思,在他看来,李浩当初应该是走得这家伙的路子才到曲里上任,但交情并不深,也不受这家伙的重视,大概算是用钱或是什么利益交易来的一锤子买卖。 如今有了功劳了,老头儿应该是觉得……咦,李浩这小子不错啊,连这种事都能搞成功?有点本事,看来是可造之才,那便亲临现场看个究竟吧,看看值不值得把这小子真拉到自己身边来。 很显然,这家伙的地位很高,否则李浩也不至于对其毕恭毕敬的。 陈辰又将目光在人群中扫了几眼,看到了一些熟人,像是身后纨绔们的家里长辈,当初都是去拜访过的。 还看到了刘小满的家里人,身上没有戴孝,看起来那口大钟还健在,那便等结束了再让刘小满回去。 不过他看了几次,并没有看到最想看到的人。 雷方、张宇。 按常理讲,雷方和张宇是应该来的,若来了一定会站在醒目的地方让他第一时间看到,可是并没有。 应该来的啊。 因为有这个老头儿在? 当初他曾判断过,雷方身后应该是一个组织,但他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组织,现在看来,这个组织与这个老头儿应该不是一路人。 也是,这老头儿既然是李浩的后台,且是并不看重李浩的后台,那便应该是那等结党营私之辈,雷方与张宇这些人怎么可能会与这些满脑子屎尿屁的蛀虫混得到一块儿?所以便用不来的方式提醒自己? 大概是了,若不是想提醒自己,这么多人中悄悄露个面想来老头儿也不会发现的,而且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与有血有肉的英雄 虽然想得挺多,但事实上这些不过是一动念而已。如今正是万众瞩目,身为全场的焦点,陈辰自是不能浪费很多时间去思考,甚至他在表面上连停顿都未曾有过。 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轻轻一扯缰绳,拉着黑电原地掉转方向,然后正面面对着原来背对着的伙伴们。 “取掉吧。”他轻声说道。 每个人脸上的狰狞狼头面具都取了下来,露出了满是汗水的黝黑脸庞。尽管是万人眼中的焦点,但所有人都紧抿着唇,神色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低头默默注视着各自扣在手上的黑色面具。 这代表一段过往、代表一份永世无法忘却的记忆、代表着在某个夏天,在大山里和吐蕃草原上,属于这群人的付出和荣耀。 每个人都知道,取下来的面具大概很长时间都不再用得上,而且最大的可能是永远也用不上。只能静静沉睡在各自最珍贵的收纳箱里,带着对过往的纪念沉睡。 结束了! 那些被抽着鞭子却还心甘情愿大吼着打得好的日子结束了、那些全身酸疼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却依然倔强昂着头要再爬一寸的日子结束了、那些骑在马上结伴冲锋时高唱我们不一样的日子结束了、那些紧张到每一根汗毛都会竖起来的日子结束了…… 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子结束了。 此情当惜,此生无憾! 倒不是说今日之后就将分别且永远再无相见之日,事实上大伙儿都在曲里,现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且是想怎么见就怎么见。而是说无论再怎么见,都不会找到曾经那种亲密无间并肩战斗生死相托且热血上涌的感觉。 这个面具便是一枚勋章,给自己颁发的勋章。 陈辰也下了马,此时此刻,他也是感慨的、伤感的。 “抬起头。”他提高了声音。 一张张汗水淋漓的脸,一只只有些发红的眼睛,眼角都似有泪滚出,与汗水混合无分彼此。 这一幕让陈辰有些感动,让他不由想起了后世的一些画面,便是一个个新兵蛋子用鲜血、汗水和伤痛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合格的兵哥哥后,却不得不面临着退伍。 退伍时抱头痛哭的画面是很触动人心的。 有时候,生离比死别更难受,因为没有一了百了,有的是无数次的怀念和对回不去的惋惜。 “别怂,今天你们是英雄。”他微笑大声说着,然后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天的分别只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 “不要太伤感,我向你们保证,将来我们一定会重新聚在一起,你们懂我说的聚是什么意思。” “所以此时只有一句话送给你们,那便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 陈辰再次扫了一眼,最后放声道:“现在……就让这支海草舞,给我们曾经的征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给我们即将开始的新的征程创造一个美妙的起点。” 说完后他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只并不大的鼓,这是在桑吉那里找到的,于是便带了过来。因为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乐器,即使找到了也不会使,只能用这面鼓打着拍子。 若没有拍子,一群大男人手舞足蹈的样子是很滑稽的,大概会让人以为得了羊癫疯。 不过就算有了这面鼓,仍是有些滑稽,但总是好多了。 …… 鼓点响起,大伙儿按排练时的队列排好,眼中含着泪脸上带着笑。 因为陈辰说,这首歌儿是很欢快的,他们也该是像这首歌和舞一样欢快的、开心的,欢快开心不笑怎么成?所以得笑,起码得笑到露出牙齿。 陈辰握着鼓槌打着鼓,脸上的面具仍未取下来。 倒不是还想隐瞒些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之所以一直未取是因为他不想抢了伙伴们的风头。若是他取了面具肯定会被人认了出来,以他所做过的事,所能造成的震撼是很大的。 到那时,所有人都只会记着他,不会再有别的人,这对伙伴们很不公平。 他不想这样,所以宁愿让自己当成绿叶,陪衬这群红花的绿叶。 在他心里,哪怕自己所做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无所谓,他不在乎这个。相比于此,不让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小伙伴受委屈重要的多了,哪怕他们可能根本不会觉得委屈。 “今天,你们是主角。” 他打着鼓,微笑看着痛并快乐着的伙伴们。 …… 这是很奇葩的场景,一群立下大功得胜归来的英雄们竟然在城墙前跳起了舞,并且口中还振振有词的唱着什么! 而且唱得跳得都很怪,从未见过的怪,离得近的那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吃瓜群众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好好的一场严肃向的欢迎表彰大会瞬间转变成了逗逼风,能不哭笑不得难以理解么? 英……雄? 这些“英雄”竟然是以刘小满为首的纨绔们?当初让曲里城鸡飞狗跳的纨绔竟然也能做出这等事?这倒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惜大义凛然是有了,只是狗终究改不了吃那啥,仍是从前的浮夸浪荡模样呀! 海草舞才跳不久,歌曲中的高潮部分还未来到,叽叽喳喳的议议论声便出现了。 “小满哥哥……”片刻之后,某个眼睛里似乎仍在冒着星星的小娘子手捧着胸口,本来是一脸花痴模样的看着场中笑中带泪的刘小满等人,在听到那些议论声后瞬间变了脸色,变成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叉着腰看着身边某个人。 “瞎说啥呢?”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英雄?”叉着腰的小娘子一看便知平时乃是能言善道型,语速很快声调很高,就像是机关枪对着身边某人开火,也像是在对所有有所质疑的人开火。 “难道英雄就该是一本正经的吗?啊?你们倒是说说,英雄就该不苟言笑、就该是供着的画像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这是谁规定的?” 这位机关枪小娘子一口气说完后,仍旧意犹未尽,继续开火。 “英雄来自于哪里?英雄来自于生活,就来自于我们身边,没有人一出生就是英雄。” “英雄也是活生生的人,英雄也是有血有肉的,凭什么英雄就不能唱着曲儿跳着舞?” “你们看不惯?那你们怎么不做英雄去?你行你上啊,谁给你们指手画脚的去指责的权利,配吗?” “谁敢否认他们是英雄?” “要我看……不对不对,是要我们看,我们觉着英雄就该是小满哥哥他们这样的,有血有肉有性格。不仅有大义凛然的一面,也有有血有肉的一面,这样我们才会觉得亲近,才会觉得这是我们自己的人。” “姐妹们,你们说对不对!”小娘子似乎天生具有某种煽动的能力,举着双手高呼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功成身退 对对,你说得对,怎么可能不对?英雄本就是来自于芸芸众生中,当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喜怒哀乐和各种嗜好。 英雄应该歌颂但不应该被神化,至少不应将其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让人无法亲近。英雄应该拔高但不应过分拔高,至少得要让普通人意识到,原来是某某某做到的,他能做到我也应该能做得到啊。如此才能让百姓意识到,英雄的标准其实并不高。 被神化被斩断七情六欲的完美无缺的英雄是会被人无限尊崇和惊叹的,可是除了尊崇和惊叹,人们并不会在心里进行类比,因为这种如圣人一般完美的英雄有几人能做得到?太遥远了啊。 脸谱化英雄要不得,其实无论是哪个群体,脸谱化都是要不得的。 若是陈辰能听到这位牙尖嘴利的小娘子的发言,怕是会举起双手双脚为之点赞、并且还会为其疯狂打电话。 没想到啊,他当初只是想让纨绔们显摆一番,突出其个性的得瑟一番,却被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娘子做出了暗含某种哲理的深刻解读。 又是一个误打误撞。 可惜他听不到,因为他离小娘子比较远。他只是发现某个方向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来自于雌性生物们的尖叫,然后便是欢呼,接二连三以那个方向为圆心的欢呼。 这是……被戳中g点了?不明所以的陈辰暗自腹诽着,不过这总是好事,没必要什么事都要弄个明白。 恰此时,纨绔们唱到了那一段…… “我走过最陡的山路、看过最壮丽的日出、在午夜官道旁、对着夜空说我不服输、押上了性命做赌注、也曾和魔鬼跳过舞、早已看透那些套路、留一点真就足够了。” “喝过最烈的酒、也泡到过最高傲的妞、随性得像个浪子、也认真得像个傻子……” …… “你我都是这茫茫人海中、渺小不起眼的那一棵草、但谁说小人物不可以做英雄……” 与纨绔们很贴切的歌词,看来是天意,因为就连歌词都似乎在有意附合那位小娘子,于是来自雌性生物们的欢呼声越来越高。 效果很好嘛,陈辰打着鼓眯着眼微笑着。 其实单纯的鼓声仍是远远不够的,所以纨绔们的嘴巴便化为身各种乐器,一番折腾后,总算把这几分钟的表演给完成了。 结束之后,第一时间冲出了很多人,都是伙伴们的家人。自家的儿子晒得跟个黑炭头似的,惹人心疼,不过是骄傲的心疼。 看,一直都说我的儿子不成器。现在看到了吧?啥叫成器?你们的儿子也能做出这等成就吗? 当然,不仅是纨绔们的家人,孙家村的人也来了很多,抱着孙恒孙可等四人好一阵欢喜,尤其是老族长,说是老泪纵横也不为过。 这是陈辰故意的,尽管从大山里出来往曲里城,孙家村是必经之地,但凭什么别的人都能享受荣耀,孙家村出来的孩子就不能呢?所以在经过孙家村时,他并未停留,只是要老族长带人跟着去城里看好戏就行。 这是最温馨的场面,陈辰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每当此时,总会觉得心里有些酸。 功成身退了! 是的,功成身退了,可以退了,他在心里对着自己确认。 悄悄退了几步,退进了人群,在吃瓜群众诧异而热烈的眼神以及争相递过来想要握一握的手中,他挤了出去。 可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于是回头,发现小妹正像个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 “就知道你会一个人偷偷溜走。” “干嘛还不拿掉呢?还戴着不热么?”孙小妹指着面具笑嘻嘻的道。 陈辰呵呵一笑:“先说你咋知道我会一个人溜走的?” 小妹俏皮的挤了挤眼。“没有为啥呀,人家都有家人,就你没有,我觉得你心里应该会有些感伤。既然感伤,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舔伤口。” 陈辰打了个哈哈道:“不算对。” “不算对?那就是至少对上一部分的啰!那我再猜,嗯……你一直没把面具拿下来,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我猜呀,你应该是想把自己退居幕后,将功劳和荣耀都让给那些家伙,我猜得对不对?” 陈辰看着那狡黠的眼神,苦笑了两声。 “你越发古灵精怪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妹格格笑了起来。“其实没必要的啊,就说之前的一个,你也不是没有家人的,不是还有我家的么?爹娘差不多真将你当亲儿子看了,还有我们兄妹,一直都把你当作亲哥哥,为啥你还这么见外?” “还有,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有你的地方,只要有功劳,那么十成的功劳你至少得占了九成九,你这样……就不觉得委屈自己么?我都替你不值。” 陈辰看着小妹认真的表情,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小妹撅着嘴有些恼。他这才意识到,小妹是大姑娘了,估计很快就要嫁人了,嫁给刘小满那个家伙。 “我没见外,你懂的,我何时见外过?至于功劳……我要功劳有啥用呢?” 陈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发现李浩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那名老者已经不知所踪,于是看着小妹继续道:“好啦好啦,我自有分寸的,不要担心我,我这会还有点事,等会还得找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那边那个小娘子看到了没?对对,就是那个吐蕃娘子,告诉你那可是吐蕃的长公主啊,吓死你了是不是?不过不用怕,她现在是我弟妹是你嫂子了,赶紧过去套套近乎去。” 小妹依依不舍的走了,找她嫂子去了,陈辰则是向着李浩走了过去。 然后与迎过来的李浩拥抱在一起。 “辛苦了。”李浩笑道。 “你知道辛苦便好。”陈辰拍了拍李浩的背,然后松开了他,还是如同当日回答小虎儿一般的回答。 李浩显然不会像那个虽然机灵但却初经世事还算是个小孩儿的小虎儿一般肤浅,对这透着亲近的回答反而是哈哈大笑满意之及。 “没想到你真能做成了!”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 …… 两人手挽着手一路说话着,极其亲密的向着城门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上吊自杀? 八月十一这一天是曲里城这些年来最热闹的一天,或许也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西城墙外的这片空地便成了见证这个记录的物证。 陈辰走了,但这片空地上的故事并未结束。 比如意犹未尽的人们会庆祝着什么。 比如虽然时间不算久,但却几乎是恍若隔世,刘小满与孙小妹这等分别许久的鸳鸯自然得要你侬我侬说些悄悄话。 还比如在稍稍安定后,陈辰所有伙伴们的心里都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因为陈辰不见了,消失了,或者说是……他自己离开了。 选择在兄弟们最荣耀的时候默默离开,如同他与兄弟们聊天打屁时所说过的,哥挥一挥衣袖,不会带走一片云彩。 直到离开,他应该都未取下那狼头面具,因为直到此时,都没有人知道那个敲着鼓的究竟是谁。 他果然没带走哪片一片云彩,他也成功兑现了当初在入山时的所有诺言。 这是……众人的心里都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似乎有些失落、有些意兴阑珊。 少了他,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得老大如此,夫复何求? 还有很多故事在上演着,比如有大队士兵出现,接收了那千匹战马,其过程又引起了一阵阵惊叹。 最终,意犹未尽的人们散去了。 但热度不会消退,很长时间内都会是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包括那位机关枪小娘子因为这支舞所说出的一番暗含哲理的话,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曲终人散。 …… …… 李浩一直住在县衙的后衙,陈辰便跟着李浩去了后衙。用了晚饭洗了个澡,然后美美睡了起来。 也正是到了后衙,他才通过李浩的嘴巴知道那位半百老者的身份。 利州路的安抚使,姓罗名白。 罗白?陈辰觉得这个名字很搞笑,干嘛不直接叫萝卜呢? 不过安抚使是干啥的他完全不懂啊,李浩一番解释后才算明白,原来是一路军民都管的大官。其实也不需要知道其主要管得啥,只要知道这位是很大的官就行了。 确实如之前推测的一样,罗白此人果然是李浩当初能就任曲里知县的后台,也果然算是一锤子买卖,之后彼此就不再有什么交集,一直到此次才算是让罗白重视起李浩。 一个有能耐并且有心投靠而且还算多少有些的渊源“打手”……还有比这等身份更适合的吗?不喜欢才怪了,换成是谁都会将这样的人拉进自己的派系的。 据李浩称,他也并未想到能请动这位萝卜同志,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然后人家还真来了,倒是省得再花心思和资源去进行其它运作。 哦了,以这千匹马以及物资和日后源源不断的物资的功劳,加上萝卜同志的提携,李浩的升官之路已经天堑变通途。 不仅是李浩,他也成功在萝卜的面前挂上了号。据李浩称,萝卜同志很是称赞了几句,不仅是称赞手段本事,就连那支海草舞也被称赞了。 啥?你夸我别的也就算了,咱受之无愧,可夸这海草舞是几个意思?陈辰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不过总是好事,是值得欢喜的,皆大欢喜。 ……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后神清气爽,然后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全被洗干净并且晾干缝补了,顿时便对有钱人的生活又向往起来。 这有钱人真是好啊,有人伺候着,什么琐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李浩并不在后衙里,这个时间显然是上班去了。他洗漱过后用了饭,然后便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没着没落的难受。 彻底闲下来了,反而难受,看来是天生的劳碌命,他在心里鄙视着自己。 暂时还是有很多事要处理的,比如孙恒与美多的婚事要帮忙,还有关着门的酒坊得处理一下,是重新开业还是怎么地还得考虑商议清楚,当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 再之后……大概就得筹划接下来的事了。 想要与许清菡和沈家打擂台,是要发展的,而且是大大的发展。既然要大大的发展,曲里便不行了,一来曲里太小,上限太低,二来李浩估计过了年就要到别处上任,万一来个与自己不对付的知县,投入不就打水飘了么? 总得找机会再跟李浩好好商议关于接下来的动向,他到哪上任哥就先到哪去,先把前期基础打下来,等他就任后便撸起袖子向前冲。 打定主意后他便开始收拾准备回孙家村去,毕竟中秋快到了,得要回去团圆一下下,再大的事只要不是火烧眉毛,都得往后挪一挪,先把这个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中秋节给过了再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些随身带着的破衣裳,现在已经不破了,应该叫打着好多补丁的衣裳。可惜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要不然正好在城里置办几身新的。 除此之外便是那身盔甲,收拾好装在包裹里便打算离开后衙。可这边还没走呢,便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孙可?”陈辰看着气喘吁吁急急忙忙的孙可出现在自己面前,微微皱起了眉。 这个样子……是有啥事么?他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不……不好了。” 孙可的开场白让陈辰陡然打了个激灵,毕竟孙可可不是一个一惊一乍的人,可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个时候在曲里还能发生什么对自己或是孙家村不利的事? “婶儿……婶儿上吊自杀了!”孙可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 陈辰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叫,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厉害。片刻后冲到孙可面前,紧紧握着孙可的肩膀,本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激动之下竟然无法开口了。 孙可捂着自己的胸口吐着气,咽了口吐沫后道:“你先别激动,婶儿没事,发现得及时被救了下来。” 陈辰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不过好生生地怎么会上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可的神情有些迟疑,片刻后苦笑着道:“是刘家,刘小满家。” 陈辰挠挠头,开始迷惑不解,这跟刘家能扯上什么关系? “昨天夜里,都很晚了,刘小满家去了好些人,在婶儿家里闹了半夜,把叔和婶一家人都好一顿羞辱,之后婶儿便一直哭着,天亮后想不开上吊了,还好发现得及时。” 第一百六十六章 找麻烦 这让陈辰更加一头雾水,孙家跟刘家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孙实夫妻老实巴结,一向与世无争与人无争,什么事能值得刘家如此兴师问罪?更何况之前他诈死时,刘小满他爹还特地去祭奠过,虽然不是为孙家而去,但总也算是有点头之交。 再说了,以他跟刘小满之间的交情,不看僧面总也要看佛面的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可仍在气喘吁吁的说着。 “刘家的人是因为小满与小妹的事来的,昨晚来的时候我正好也在。来得人里有两个泼妇很是恶心,一来就嚷嚷着小妹配不上刘小满,孙家居心不良,什么不要脸什么恬不知耻的,屎盆子不要命似得往下扣,叔和婶儿当场就被气得浑身颤抖。” “那两个泼妇骂骂咧咧了足有半夜,我都气得想撕烂这两张烂嘴。好在后来终于走了,当时我与孙恒都觉得小妹怕是会受不了,于是我俩都看着小妹,防止她做出什么傻事,可没想到想不开的是婶儿。” “也是啊,婶儿一辈子清清白白的,凡事都小心翼翼生怕遭人瞧不起,哪受得了这等血口喷人的羞辱?早上趁着没人在,一根绳子上吊了,好在才踢掉了凳子便被坤儿发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此处,孙可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陈辰阴沉着脸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义父和义母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都是老实到不能再老实的人,莫名其妙被人如此羞辱,而且还还不了嘴,想不开也不稀奇。 毕竟小妹与刘小满的事二老都知情,但并未想到刘家并不知情而且会有这等反应。若是早知如此,二老也不可能如此放任,起码得要知道刘家长辈的意见才会决定。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拿什么话回答?难道说是你家刘小满死乞白赖的缠着我家小妹,而且我并不知道你家长辈不知此事?怕是如此回答的话,更会被羞辱到体无完肤。 刘家人肯定会说,你们也不掂量掂量你家以及你家闺女有几斤几两?哪点配得上我家小满去追求?如果这样,怕是小妹真活不下去了。 父母都是这样,有些事宁愿自己扛着。不过……自己的脸给丢光了,孙家的脸也都丢光了,日后拿什么去见人? 一死了之! 只是……刘家的人得了失心疯了吗?陈辰按捺住心头的火气,问道:“之后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孙可的气已喘匀了,顺畅回道:“之后天便亮了,全村人也都惊动了起来,家里乱糟糟的。后来叔想到你还在城里,还不知此事,怕万一刘家人再去找你说些什么让你知道,以你性子怕是不会善罢干休,可人家家大势大,闹将起来怕你吃亏。所以便让我找个借口喊你回去。” “所以我便来了,不过我觉着这事儿不能瞒着你,便自作主张了。” “嗯。”陈辰双手撑着胸,继续追问道:“刘家去了哪些人?刘小满去了吗?” “刘小满与他爹娘都未出现。那两个泼妇,一个是刘小满他婶子,还有一个是刘小满的伯母。小满的伯父也去了,但并未说什么话。” 陈辰双手撑着腰,眉心紧紧拧了起来,沉吟半响后转身拎起已经收拾好的包庇,往着门外走去。 “去哪里?”孙可追了两步,问道。 “我去刘家。”陈辰走得很快,边走边道:“这事儿必须得要讨个说法,否则日后让义父义母如何见人?最重要的是,小妹将来如何嫁人?” “我不管他刘家家多大势多大,惹了我就是不行,不给个说法我能把他家房子给拆了!” “至于你……”陈辰扭头看着与自己并排快走的孙可,继续说道:“你去找那六个混球,让他们一起去讨个公道去。” 孙可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一个人别吃了亏。” 陈辰应了下来,又走了几步后陡然停下脚步,有些迟疑的看着孙可。 “你……务必要他们单人前来,别让他们带家丁。” …… 县衙离刘家并不远,此时正是下午,街道上人有些多,所以陈辰将行李挂在黑电背上,他则是牵着马前行。 事到如今基本上已经算理清事情的经过,想来还是跟刘大钟的病重有关。 老爷子病重了,指不定哪天就将一命呜呼。孙儿刘小满已经年过弱冠但一直未成亲,若不赶在老爷子过世前把媳妇娶过门,再等守孝三年,也就老大不小了。 或者说,也存在冲喜的可能性。 所以刘家想必早就物色好了对象,恰好刘小满昨天回了家,估计是第一时间跟刘小满交待了此事,毕竟这婚姻嘛,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家里有这需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惜现在的刘小满已经不是从前的刘小满,如今的刘小满心里装得是小妹,彼此都快谈婚论嫁了,怎么可能会同意抛弃小妹、去娶一个不喜欢甚至可能还未见过的女子? 孙家的身份地位确实差了些,估计正是因为此,刘小满之前一直未敢与家里长辈坦白,但到了昨天已经无法再瞒不去了。 可惜在这个时代,婚姻哪轮得到小辈自己做主?更何况是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但以刘小满的性子,再加上跟了他的这么多日子,自觉长了些能耐,胆子也肥了起来,肯定会跟家里人据理力争,这越争刘家长辈的火气便会越大,你还反了天了? 接下来有了晚上的一幕便是顺理成章的。 刘家人肯定认为是孙家给刘小满灌下了什么迷魂汤,否则彼此身份地位相差这么大,刘小满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地去与一个根本不会有结果的孙小妹相好?于是便浩浩荡荡的去了一群人,将火气一股脑地洒到孙家人的头上。 这应该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到了此时陈辰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那便是刘小满的爹娘并没有去孙家! 刘小满不去是能够想象得到的,这会估计大半被关着禁闭呢。可是刘小满的爹娘不应该是火气最大的吗?这对夫妻也是最直接的当事人啊,为何反而退缩到人后不露面了呢? 刘小满他爹一共有兄弟三个,他爹排行老二,这就是说去的人是大房和三房。 这里有什么猫腻吗? 陈辰在皱眉苦苦思索着。 刘家主事的自然是大房,昨晚大房夫妻俩,也即是刘小满的伯父伯母都去了,这就是说,这两人代表着的是整个刘家的态度。 至于三房,从表面上看是聊胜于无,但中间掺杂了不去的二房,似乎是……故意的? 留了一手? 到底想要干吗呢?陈辰摇了摇头,觉得想不出来,然后将疑惑放在了心底。 无论有什么猫腻,这趟刘家是一定要去的! 不过既然你留了一手,那我便也留一手,这便是他交代孙可,让那六个纨绔别带家丁的缘故。 这里的区别是很大的,因为如果带家丁闯到刘家家里去,到时真动起手打起架,代表的便是各家,这个牵扯可就大了,最后可能会很难收场。 现在这样不带家丁仅是个人前往,即使最后打得头破血流,也只会被看成是小一辈的私人恩怨,与家族无关。 第一百六十七章 行凶与强闯 陈辰并没想到,才回来就碰上这么个窝心事,而且还是源自于好兄弟刘小满家里。 不仅是好兄弟啊,刘家还是对自己有恩的,先是最初与沈淼相争时,刘大钟为自己投下最关键的一票。然后便是酒,当初与他谈判的便是刘小满的父亲,确实是承了人家的情,否则怎么可能这么顺当的开起酒坊,并且还是那等丰厚的条件? 只是无论有多大的恩情,这会都得放到一边去,因为你刘家差点就逼死人了。 逼得是他的义父义母还有小妹,这些都是他最看重的人,凭什么?你有火气就了不起?你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 什么玩意儿?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孙家在你刘家的眼里就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家?难道我陈辰在你们眼里就是不屑一顾不值一提的存在? 若你们把我放在眼里,有什么事不能通过我去了解然后商量?谁给你们的权利到孙家去人五人六耀武扬威的? 尊重是相互的,你既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凭什么我要把你放在眼里?不就是耀武扬威吗?你会我还能不会? 陈辰是生气的,因为刘小满与小妹的事与他也有关系,而且即使没有关系,这事儿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无论孙家有什么事,他都无法置身事外。 带着心头一阵阵腾腾升起的火焰来到刘府的门前,这里他来过一次,当初拜访一来是为了谢过刘大钟老爷子的仗义援手,二来是为了开酒坊卖酒。 没想到第二次来是以这种身份来! 将黑电系在刘府门外的一棵树上,然后手握着马鞭走向关着的大门。 这种大户人家,一般情况下正门是不开的,进出都走偏门,所以他走到了大门旁的偏门前,伸手叩响了门环。 然后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有些微胖的中年门房走了出来。 彼此应该是见过的,便是前一次拜访的时候。不过时间太久了,而且当初还是在晚上,心里一点印象都没有,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他尚如此,门房更是如此,毕竟门房每天都得见那么些人,怎么可能会记得很久前晚上来过的一个年轻人? “公子有何事?”门房打量了一眼陈辰,皱着眉问道。 连个有何贵干都没有?陈辰看到门房的眉头皱了起来便心知不妙,大概是又如当初去天凤阁时一样,因为衣着寒碜被那个势利眼门房瞧不起。如今的衣着仍是很寒碜,虽然洗过缝补过,但满身的补丁看着实在不雅。 心头本就是有火气的,见着门房如此火气更大,不过跟一个不相干的门房置气显然不值当,所以他按捺住火气抱拳客气道:“在下陈辰,前来找刘小满,劳烦大叔通报。” “不见!”陈辰才说完,门房便回答了,回答得很干脆,显然对这个人根本没有印象。 回答完后,中年门房便转身欲回门内。 陈辰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玩意儿?尼玛这刘家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蹬鼻子上脸了? 一把拉住门房,冷冷道:“我再说一次,我要见刘小满,你让他给我滚出来!” 中年门房转过身,一把打掉拉着他衣服的陈辰的手,然后嘴角向上弯了弯,露出了不耐的神情。 这个门房有些胖,脸上的肉也有些多,嘴角这一牵动,脸上的肉也随之抖了抖。 “我也跟你说了,不见就是不见!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大老爷吩咐下来的,说是这两天不认识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见,连通报都不用通报。你若有什么意见,便跟大老爷提去。” 说完后又小声嘀咕道:“还让小满少爷滚出来见你,真是大言不惭!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 陈辰本就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放,被这门房一激,更是感觉七窍生烟。 尼玛差点把我义母给逼死了,甚至还有可能毁了小妹的一辈子,竟然轻飘飘的来一句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中年门房话音刚落,陈辰便抬起手。然后手腕一抖。 啪的一声。 很清脆的鞭响,中年门房的脸上随即多了一条鲜艳的鞭痕,紧接着那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这一鞭也将门房给打懵了,一时之间甚至来不及有反应,只是下意识的捂着脸,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陈辰,似乎在问他,这是发生了什么? 陈辰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一鞭之后紧跟着又是一脚,狠狠踹在门房的肚子上,将门房踹倒在地上。 纯正牛皮的靴子,透气柔软舒适品质好,源自于吐蕃的进口货。当然,最重要的是鞋底很硬,踹人很疼。 陈辰哼了一声,不再看倒在地上已惊骇莫名的门房,握着马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门。 闲杂人等不给进?那我便打进来,看你给不给进!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门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看来其职业素养还是不错的,遭此大变还未忘了工作,还能想得起来用大喊示警。 只是扯着嗓子嚎叫的声音很难听,听起来像是在哀嚎,毕竟脸肿了说话不方便,肚子被踹了中气不足。 “快来人啊,有歹徒行凶闯府啊……” 歹徒?陈辰再次冷冷哼了一声。 前世今生都未做过歹徒,这次就来尝尝做歹徒的滋味,这是你刘家逼出来的,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倒不是他仗势欺凌门房这等也算是弱势群体的可怜人,而是不下狠手打趴这个门房怎么进得了门?如果一味与其言语纠缠只会引来更多人,到时怕是连门都进不了,那还怎么讨公道? 当然,他也从未真将自己当作歹徒,他也未被愤怒给冲昏头脑,理智还是有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还是知道的。 比如此时,他进了府后便站在门后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并未继续向里。 怨有头债有主,谁去找茬的找谁麻烦,若是失去理智一味乱闯,惊到人家不相干的女眷小孩或是惊到奄奄一息的刘大钟怎么办?到时再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如果吓死了刘大钟,怕是自己还得吃官司了。 毕竟他虽来过一次,但那是晚上且时间很久,谁能记得刘府里的建筑格局? 所以就站在这里等吧,既然门房已经示警,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出来了。 如他所料,片刻之后便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群家丁面带慌张冲了出来,在看到“歹徒”正握着鞭子站在院子中时,家丁们立刻将其围了起来。 陈辰数了数,九个。 反应挺快的嘛,这才几息的功夫就出来九个人。 手抬了起来,指着自己正面的一位看起来像是个头目的家丁,大声道:“我要见刘小满,让他给劳资滚出来,或者让你们刘家主事的人给劳资滚出来,否则今儿拆了你们刘家。” 第一百六十八章 撒泼 小满少爷滚出来?刘家主事人滚出来?不出来就拆了刘家? 家丁们都震惊地瞪着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片刻后皆是捧腹大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滚出来…… 拆掉刘家…… 确实是最好笑的笑话,尤其是说出这话的人还一本正经着,似乎根本未意识到这些话有多么好笑多么不切实际。 放眼这曲里县,即使是如今的知县李浩亲临,也绝没有资格对刘家说出“滚出来”这样的大话,不仅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胆子。 刘家的主事人在曲里不敢说是一言九鼎,也得算是说一不二,你算哪根葱敢如此大言不惭?再说小满少爷,昨天他刚从吐蕃回来,这一趟让他的个人声望如日中天,如今哪个曲里人在听到刘小满的大名后,不会翘起大拇指、夸一声此人真乃英雄好汉? 至于拆掉刘家……你确定你是认真的?而不是来搞笑的? 这个衣着破破烂烂,并且黑不溜秋的年轻人,是酒喝多了或是做梦还未醒还是得了失心疯?毕竟这并不是狂妄可以解释的,只能认为其精神出了问题。 再狂妄的人也得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啊。 一众人都在哈哈大笑着,笑得前俯后仰。陈辰则是面无表情,哼哼了两声后,向着那名头目跨了一步。 “我再说一次,若是没有人滚出来,那便休怪我不客气!” 耻笑声更甚,众人都是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家伙。 陈辰眯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再向前跨了一步。 如此他离那头目就很近了,近到那根鞭子已经可以抽到。 不知为何,见他跨了一步,那头目竟然稍稍退了一步。 啪得一声,马鞭如灵蛇吐信,在空中一抖,然而却因为退的那一步而无功而返,徒然发出高速摆动时的音爆声。 那头目惊骇的看着陈辰,眼中意味难明。 他是正面面对着陈辰的,也是正面面对着大门。在陈辰将要跨出一步后,他看到那扇开着的偏门跌跌撞撞的连滚带爬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很熟悉,正是自家的门房,不过这会儿的形象很是凄惨,半边脸肿得跟个鲜红的血馒头似的。腰弯得很深,一只手还捂着肚子,步履踉跄地挪着步子。他甚至还看到了门房那惊恐的眼神和想要说些什么却嗬不出声来的痛苦。 这显然是被人打的,也显然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干的好事。不过这告诉了他一个事实,那便是下这么重的手说明了这个年轻人并非是无事生非、哗众取宠,而是确实带着怒火来的。 于是他慎重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陈辰,恰巧陈辰迈了一步,握着鞭子的手也抬了起来,他便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因为他看到了那双闪动深邃光芒的眼神。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两道眼神,其实对方并未表达出什么危险的信号,但他就是觉得这两道眼神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就像是两道利剑一般深深插进了他的心里,让他不由得心悸。 这个年轻人的气势很是了不得,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衣着很朴素,面相因为黑而很普通的年轻人。但如果你打量第二眼,便会发现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也立刻发现了不一样。 怎么说呢?就像是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理所当然、我便是真理的气势,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上位者通常的咄咄逼人或是不可一世,这个人就像是棉花里藏着的一块玄铁,拨拉去伪装便是一副自信无匹、虽千万人吾亦谈笑风生负手前往、不卑不亢我就在这里你就给我站在那里的潇洒神态。 他从未见过这等神态,哪怕他只是再次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于是只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啪得那一声,打空了,虽然未受到伤害,但这位头目却感觉到一瞬间自己竟然有失魂落魄的症状,片刻后打了个激灵,然后回过神来。 彼此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他终于确认眼前的这家伙很不简单。 哪里冒出来的这号人物?为何从未有所耳闻? 这么黑?跟小满少爷的黑倒是有得一拼,难道也是从吐蕃的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可是不对啊,另外几人他昨天都亲眼见过,并没有这号人。 陡然想了起来,昨儿还有一位打鼓的,看模样应该是那一行人的带头大哥,可惜那人当时戴着面具,根本没人知道真正身份,而且事后也不知所踪。坊间有人传言此人乃是李知县重金请来的高人,所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事毕后也低调离开。 毕竟就算是高人,被重金请动也是会被人诟病。 虽然不怎么可信,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解释。 难道眼前这位便是那位不露相的真人? 身为家丁中的头目自然得有些真本事,否则也得不到深得刘家主事人信任的头目之位。这位头目的真本事便是对形势的判断以及察颜观色的本领特别强。 所以他此时心中狐疑,肯定是不敢再造次。 鞭子抽空,手下人开始聒噪起来,都指着这人大声耻笑,还有人摩拳擦掌正准备扑上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丑,一见此景,他急忙竖起了手,阻止了手下人的冒失。 可别真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否则就没法收场了。 抱了抱拳,客气道:“在下刘强东,得老爷信任,目前负责刘府的安全,敢问英雄尊姓大名?刘某人好去为英雄通报去。” 话音刚落,手下便有一人嗡声嗡气的嘀咕着什么诸如“对一个小丑还这么客气,没地丢了刘家的脸和咱们的脸。”之类的话,刘强东立刻皱起了眉,向着手下狠狠瞪了一眼。 那位手下虽然仍是一脸不满,但总算是闭上了嘴,刘强东也算是放下了心。 陈辰仍旧没什么表情,不过眉梢稍抖了抖。 挺不错的嘛,这个叫刘强东的挺不错。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刘家的待客之道? 一鞭落空,他本想跟着再迈一步、非要抽上这丫才罢休的,不过这刘强东倒是转变的快,他反而不好意思再追着打下去了。 而且在他远处某根漆着红漆的廊柱下,鬼鬼祟祟地躲着一个穿着蓝衣裳的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个子不高,正默默偷窥着他。 虽然隐藏的巧妙,但仍是被他发现了。 这一幕便让他有些迟疑,迟疑于刘家到底在搞什么鬼?再加上刘强东瞬间变得无比客气,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向来是你对我狠、我便比你更狠,你对我客气那我至少不会敌视你,所以就此断了再抽一鞭子的心思。 刘强东?他默默打量了一眼,这个名字很不错嘛,跟后世某位大佬同名,至于其长相……他又多看了一眼,发现跟那位大佬长得并不像,但都有着某种属于草莽的气息。 紧跟着他才想道,人家问自己叫什么才好为自己去通报呢,想了想后便抱了抱拳,正想回答时,只听到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某位嗓门极大也极熟悉。 “老大呢?我家老大呢?哈哈,你这混球一定是不长眼冒犯了我家老大被打的吧?活该!不过别给爷愁眉苦脸的,他打你是你的福气。” “好了好了。”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这货别跟一个下人吹嘘了,你说的他又不懂,就不嫌浪费口水和时间?老大单枪匹马来找刘小满麻烦,别在这里吃了闷亏,咱早点去帮忙才是正事。” “对对对,赶快去赶快去。”再次有人接话。 “真没想到啊,本来好多天没动过手,骨头架子都快闲的散了。这才回家第二天便有架打。有意思有意思,爷等不及要揍小满那蠢货,上回他踢劳资屁股的账还没算,这次得连本带利一起结了。” …… 一群纨绔界的话唠、奇葩! 奇葩们走进了门,打眼便瞧见仍被众家丁围着的陈辰,顿时便是摩拳擦掌,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陈辰苦笑着喝止了。 本来是准备跟刘府的家丁打上一架的,真打起来必须得要帮手啊,否则光凭一人不是自讨苦吃么?可惜架没打成,奶茶刘见机的快。 自己若真被揍了,那可真是有由头大闹一场。 算了算了,站在我身后壮壮声势也是好的。他摆摆手,不再搭理这几个二货。 到了此时,刘强东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先前顾虑的没错,这位爷果然是昨天敲鼓的那位。 身为刘府的头等心腹,自然知道吐蕃那边是何等情景,眼前这些纨绔现在可都算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更何况是带头大哥? 还好见机的快,否则真动起了手,可就算惹下祸事了。即使眼前这位大人物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些跟小满少爷一起出生入死的纨绔们也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毕竟人家那可都是从战场上结下的生死交情。 可是……这才一夜的功夫,小满少爷和刘家到底哪里惹恼了这帮人,导致人家打上门来? 这还要等着人家自报家门?他抱了抱拳,扭身便走。 可未走几步,迎面便走来一个小丫头,是大老爷身边伺候着的丫头,轻声交谈了几句后,他停下了脚步。 “大老爷也真是的,既然早知道人家来了,为啥非要闹出这不开心的事后才过来请?”小声嘀咕后,奶茶刘退到了一旁。 陈辰看着小丫头走到自己面前盈盈一拜,柔声说着“大老爷请陈公子入内一叙”,然后左看右看,发现那根廊柱下鬼鬼祟祟偷窥自己的蓝衣小子不见了。 走了? 他想了想,然后大手一挥,示意身后六位纨绔加上孙可一共七人不必再跟进来了,在这里等消息便是,随后便跟着小丫头向内府走去。 留这几个家伙在这里总是个助力,若是真谈不拢、要不到满意的答复,还要大闹刘府呢。 …… 刘大钟老爷子的大儿子、也即是刘小满的大伯父,名叫刘伦。 刘伦身为长子,老爷子病倒了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执掌刘府大权。事实上在之前刘大钟便已逐步不再问事,将府内很多事的决定权都交给了三个儿子。所以如果说之前的刘伦是有实无名,那么如今已经算是有实有名、实打实的刘家家主了。 他与刘伦并没有见过面,当初在天凤阁谈酒的生意时,去的是刘小满他爹,所以此次是第一次与此人打交道。 与刘伦的碰面并不是在屋内,而是在府内后宅的一处假山旁,刘伦正负着手皱着眉等着他,这一幕让陈辰在心里冷笑连连。 若是单论景色,其实这里还算不错的,假山花园、树木成荫、鸟语花香、甚至还能听到流水潺潺的声音,再加上此时的宜人气候,算得上能让人心旷神怡。 可在陈辰的眼中却看不到任何的美景,因为这是他与刘伦的第一次打交道,可却选在假山旁会面,连张凳子都没得坐,这是有多不耐烦?连门都不让进的? 这便是刘家的待客之道吗? 很显然,刘伦并未将自己当客,而且看起来是打算彻底撕破脸啰? 你对我不客气,我自然也对你不客气。陈辰大摇大摆的走到刘伦的身旁,连最基本的礼节也不愿意奉上,看了看刘伦,然后冷笑道:“刘大老爷好雅兴啊。” 刘伦打量了一眼陈辰,似乎被这句另有所指的话给刺激到了,脸色现出了几分愠怒。 “你就是陈辰!” 短短五个字,语气有些重,所以似是询问,但其实是质问。 刘伦的相貌与刘大钟有几分相像,一眼便知此人乃刘大钟的儿子,声音也很像,很是洪亮,如同钟声一般。 只是神态与乃父可就差得远了,同样方脸刚猛,但却缺了那股正气凛然,而是多了几分市侩之气。 陈辰嘿嘿一笑。“正是正是,原来刘大老爷还记得陈辰的名字,倒是受宠若惊啊。” 你质问我,我便嘲讽你,彼此彼此。 刘伦脸上的愠怒之色愈来愈浓,似乎不想与陈辰做过多口舌上的纠缠,抬手指着陈辰喝道:“谁给你的权利来刘家胡搅蛮缠!莫非你自以为有些能耐,刘家便任你予取予求?” 第一百七十章 夏虫不足以语冰 我胡搅蛮缠?我有什么权利?我觉得刘家予取予求? 陈辰指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刘大老爷真有意思,堂堂刘家的家主,在曲里也算是有头有脸说一不二的人物。可是这等人物竟然在他面前扮起了弱者,那我成了什么?恶霸吗?仗势欺人胡搅蛮缠无理闹三分的恶霸? 若是不知情的人知道此事,怕还真会把自己当作了这等恶霸! 可是事情明明不是这样子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带着人去孙家才叫胡搅蛮缠、才叫无理闹三分、才叫仗势欺人。 你明明知道我为何事而来,可却假装不知。你明知我气从何来,可却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你是故意的啊。 难怪你一脸市侩之气,你啊,你比你爹刘大钟差远了,徒具形、神韵却半点也未学到。 陈辰放下手背到身后,摇着头口中啧啧作响。 “刘大老爷啊,我觉得有必要问问你,阁下知道脸皮二字怎么写吗?” 刘伦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怒目圆瞪地抬着一只手颤抖指着陈辰。 “放肆!” 显然刘伦对这不加任何修饰、红果果不留任何情面的羞辱已经气极。 这声放肆动静很大,配合上天生的粗嗓门效果更是惊人,假山后那片小林子里顿时便扑愣着飞出好些鸟儿在林子上空盘旋。 “混帐东西,刘家向来对你礼待有加,说是对你有知遇之恩毫不为过,你……你……你……你就是这般回报你的恩人的?” “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猖狂小人,一得志便猖狂的小人!罢了罢了,算刘家瞎了眼,算过往的好心扔给狗吃了。今儿到此为止,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给我滚出刘家,永永远远都不要再出现!” 陈辰冷冷看着刘伦情绪激动的表演,擦着不时喷到自己脸上的吐沫星子,像个桀骜不驯的叛逆少年一般与刘伦对抗着。 下了逐客令了? 呵呵,刘家的人好反常啊,陈辰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什么。 从一开始发现在假山旁见面时他就觉得,这刘伦似乎是故意的,带着目的故意激化矛盾、故意让关系往不可收场的方向走。直到此时,其实他拢共才说过两句话,矛盾便已无法调解,甚至已经发展到被下逐客令的地步。 再说这刘伦,观此人的面相神态,确实并非什么有大格局的长袖善舞之人,但身为偌大刘家的家主,不太可能会如此没有情商。 他仍旧不知道刘家想干什么,不过既然你故意激化矛盾、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要将我置于不仁不义之地,那我岂能不如你愿? 你不是说了,刘家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么? “骂完了?” “刘大老爷可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典范呢,你口口声声刘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猖狂、我狼心狗肺,合着你的意思是,你家对我有恩,我便得一辈子低三下四任你予取予求?便得像你家养得一条狗一样的无条件服从你?任你如何羞辱折骂甚至不分青红皂白要逼死我家人,我还得忍气吞声地赔着笑脸大赞一声骂得好逼得好?” “所以我问你可知脸皮二字怎么写,难道我问错了?” 刘伦仍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不过陈辰一连串连珠炮似得发问,终究让其神色有些发懵。 “你的意思是……孙家的人被逼死了?”刘伦愣愣了好一会,终于问出了一个正常人该问出的问题。 陈辰哼了一声,嘲讽道:“刘大老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难道这不是你早就预料到的么?” “休要血口喷人,我如何想要这个结果了?我又如何早就预料到了?” “嘿嘿,刘大老爷,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身为有权有势有钱的堂堂刘家家主,带人去孙家这么一闹,会造成什么后果早就心知肚明。” 不等刘伦接话,陈辰继续义愤填膺道:“一个老实本分向来未跟人红过脸的孙杨氏会受得了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羞辱?我血口喷人?血口喷人的到底是谁?再说小妹,一个温婉善良与人无争的可怜小娘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刘大老爷要毁了她一辈子?” “怎么着,许你为富不仁仗势欺人,还不许我仗义直言了?更何况那是我的义父义母和义妹,所以我说得可曾错了?许你欺人,不许我讨一个公道?” 刘伦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脸色阴晴不定,已经没有了初始那般气焰。 “你且老实回答,孙家究竟有没有人死了?” 陈辰一阵痛骂后只觉得通体舒泰,闻言后顺口答道:“当然没有死!若是真出了人命,你觉着还能有我找上门这等好事?别的人不说,你刘大老爷和那两个刘家泼妇不去偿命如何对得起我那可怜的义父义母一家?” 原来没有死人…… 听到未闹出人命,刘伦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阴沉着脸昂着头道:“孙家那是咎由自取,他们也不想想,就凭他孙家的女儿,何德何能配得上我刘家?既然他们心思不纯,想要攀高枝、让乌鸡变凤凰,那付出些许代价也是活该。” “风气就是这等人给败坏的,不给这一家一点教训,日后整个曲里都会乌烟瘴气,人人都将不思进取,满脑子投机取巧!” 陈辰眨了眨眼,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刘伦那副刻薄却还洋洋自得大言不惭的模样,心道无论刘家有什么真正目的,但这些话想来便是刘伦的真心话。 这等人……怎有脸苟活在这世上?刘大钟一身正气,怎么养出这么个丢人的儿子? 所谓夏虫不足以语冰,这等人跟他说什么都没用,彼此三观根本不合,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得越多越来气,没得让自己惹上一肚子气无处发放。 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惜此时还不能拂袖离去,否则这些气不是白受了?小妹一家的委屈不是白受了? 公道,这公道一定是要讨回来的。 无论是为孙家,还是为自己自幼养成的三观,这个公道非讨不可!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条件 所谓公道,便是公正的道理,便是大部分所认同的道理,很显然,即使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刘伦也是另类。 刘大钟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这等人执掌刘家?将来的衰败是可以预见的啊,难道嫡长子的思想就如此根深蒂固?或是说,其实兄弟三人都是一路货色,刘伦是矮子里挑出的将军? 矮子里的将军还是矮子。 既然不想再与刘伦作无意义的争执,反正彼此谁也说不服谁,那么就得为自己所需要的公道花心思了。可惜刘大钟病重,他怕惊死了刘老爷子,所以还得耐着性子与刘伦谈下去。 斜眼暼了一眼刘伦,发现此人仍是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于是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刘大老爷口口声声小妹无德无能配不上刘小满,那敢问大老爷给刘小满物色了哪家的大家闺秀啊?” “我刘家子娶妻,自然得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那位娘子便是小满伯母的亲侄女,贤良淑德,与小满如今的身份可谓是天造地设。” 原来如此,这是你家的侄女啊,怪不得这么上心呢。 “哦……”陈辰长长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继续道:“那再敢问大老爷,打算给孙家一个什么说法啊?” 陈辰觉得与刘伦话不投机,刘伦自然也是如此觉得。所以两人早已不再正面相对,都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不过在陈辰话音刚落之后,刘伦倏地转身,用极为不屑的表情看着陈辰。 “说法?什么说法?你想得倒美!我先前就说了,这是孙家活该!” “若是死了人,看在同乡的面子上,看在其一家穷苦的份上,或许刘家会本着行善积德的心思,拿些钱财去祭奠一番。可是孙家的人活得好好的,还想要什么说法?他家想要说法,我更想要说法,要知道刘家的气可还没消。” 陈辰的眉心深深拧了起来,不停的挠着头,觉得这货真特么的欠抽。 只有拼命抽,把这张臭嘴里的牙给抽得一个都不剩才特么的解气,可惜此时这等快意恩仇的事做不出来啊,否则将刘家家主揍个半死,即使他与李浩关系再好,李浩也压不住。 不过……这个意思是没得谈了? “大老爷的意思是,陈辰就这么回去?” “当然!”刘伦嗤笑道:“未计较你今日胡搅蛮缠就已经够给你和李浩的面子了,难道你还觉得刘家会留你吃晚饭?” 陈辰笑了起来,眯着眼笑着,笑得很开心。 “你确定?” “确定!” “好吧。”陈辰拍了拍手,“既然如此,多谢大老爷不计较之恩,陈辰感激不尽。” “那便叨扰了,无需再见,咱们日后肯定会再见的。” 难道这便是刘家的真实目的?与自己划清界线?自己判断失误了? 说完陈辰拔腿便走,边走边觉得心里闷得慌。 一是被刘伦气的,二是真要跟刘家打擂台了,心里有些难受,毕竟刘大钟对他确实不错,而且刘小满与自己真是生死之交,这昨天才分开,今天就得开始对刘家下手,将来还怎么处?终归是有些唏嘘。 这便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他正感慨着,只听到身后刘伦大声道:“你且稍等等。”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刘伦,似笑非笑道:“大老爷还有何吩咐?陈辰洗耳恭听哦。” 陈辰很客气,客气到令人发指,但任谁也能看出来,这个客气是建立在从前恩情一笔勾消,且日后手底下见真章的基础上。 刘伦面色有些迟疑,不如先前那般不可一世式的孤傲,想了想后谨慎道:“你……你可以试着说说看,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陈辰呵呵一笑。 这是怕了?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身为刘小满的亲伯伯、身为刘家的主事人,刘伦怎么可能不知道雷家是怎么倒的、雷振是怎么死的?还有吐蕃的事,连几万人都能驱使的团团转,何况你一个刘家?你若死鸭子嘴硬,将来有你哭都哭不出好声的时候。 “我想要什么说法?你放心,我要得不多,只想要一个公道。” 说完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第一,此事与刘小满所起,所以我要见到刘小满,我要当场抽他几鞭子,这算替小妹抽的,抽这个口花花的负心汉,这也是我给小妹的交代。” 接着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第二,经你们这么一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义父义母真是那等为人所不耻的小人,他们将来如何抬头做人?小妹将来如何嫁人?所以我要刘家前去孙家村,当面给孙家郑重道歉,并且负责把这事给说开了,摆上流水席,将孙家村附近的人都给请来,由刘家负责解释清楚。” 刘伦本来是有些迟疑的,可是在听完陈辰的两个条件后,脸色又阴沉起来,像是能滴下水来。 这第一条还好办,可这第二条怎么可能? 谁还不要个脸面?更何况是刘家这等大户人家!再者,以刘伦的三观,他并非是觉得自己真做错了,不过是因为陈辰过往的赫赫威名,得罪了这个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怕是以后刘家会不得安生,这才想要妥协,可惜开出来的这个条件…… 刘伦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陈辰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刘大老爷啊,你的做派可是刷新了我的认知。若我是你,要么答应了下来,若是实在无法答应,那今儿就别让我出了刘家的门,务必要让我死在这里,否则将来会怎样你很清楚。” “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说完后,陈辰继续走了起来。 既然谈不拢,这会儿自然该布局了,若是这一激真起作用、刘伦真在慌乱中起了歹意呢?到时配合上外面的兄弟们,平安出去问题不大,但刘家可就会倒了血霉了。 刘伦的牙齿咯吱作响,眉梢在不停跳着。 陈辰大摇大摆地走着,走得并不快,似乎在告诉刘伦,你快些动手啊,再不动手就晚了。 然后一个瘦小的蓝色身影冲到了他面前,张着手拦住了他。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心和大钟 陈辰打量了一眼,发现拦着自己的竟是开始时躲在廊柱上偷窥自己的那小子。 他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小子。“小盆友,走路要带点声儿,否则会让人误会的。就像现在这样,若是我认为你图谋不轨,先把你打个半身不遂,你找谁说理去?” 那小子眨眨眼,并未露出半分俱色,反而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首先,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十三了,不过是因为个子长得小。其次,你不会认为我图谋不轨,你不过是在吓唬我,无故吓唬别人是不道德的。” 陈辰皱着眉。“哦,原来是十三岁的小朋友,那么十三岁的小朋友我且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认为你图谋不轨?” “因为我个子小啊……” 好吧,陈辰拍了拍脑袋,好意外的回答、好天真无邪的回答。 “那十三岁的小朋友再且告诉我,你拦着我打算干什么呢?” “我再说一次,我是十三岁,并不是小朋友。我叫刘小心,小心的心,不是新旧的新。请你叫我的名字。对了,小满哥哥是我的哥哥。” “我拦着你是爷爷吩咐的,爷爷让我来告诉你和大伯伯,说你要的条件刘家都允了。” 小心的心,不是新旧的新……好怪异的强调、好怪异的名字,看来是被人误会多了。 刘小满的堂弟?可看起来长得完全不像啊,这个小心同学长得虽然小,但俊俏多了,比他见过的刘家人长得都好看。 陈辰愣了半响,然后回头看着一脸莫名惊诧外加青一阵紫一阵的刘伦,扑嗤一声笑了起来。 峰回路转了? 不过看这个刘伦的表情…… 陈辰开始觉得这里好有意思啊。 刘大钟好有意思,这是打算干啥呢?连自家儿子都成了被利用的角色,而且给孙一辈的名字取得都这么怪。 刘小满、刘小心…… “刘小心小朋友,请你告诉我,你爷爷还说了什么?” 刘小心收回了手,摇头道:“爷爷别的没有说什么,只是请你离开刘家后别走远,一会会给你个交代。” 陈辰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小心,然后再次哈哈大笑。 “刘大老爷,矮子里的将军还是矮子,看来刘家的希望得着落在第三代身上了,就好比此时,我觉得这个刘小心比你刘大老爷有趣多了,想必将来也会有出息多了。” 说完他不再理气得七荤八素的刘伦,握着马鞭扬长而去。 …… …… 陈辰已经走了,刘伦仍旧独自站在假山旁,面色阴沉。 病重的老爷子忽然遣了人出来,推翻了他做的决定,这一出让刘伦很不甘心很不满,可就算他再不满也无计可施,因为那是他爹,只要一天未死,他爹说一句话都比他说一百句顶用。 最重要的是,这个结果是什么意思? 被自己的爹啪啪打脸了,但这还是其次。首要的是,他很不明白,这个被人取了“大钟”诨号的老爹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想去问问,不过在问之前,他还得再好好想一想,理一理思路。 …… 刘家内宅某个药腥味很重的房间里,两颊深陷骨瘦如柴的刘大钟在某个儿子的掺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靠着很高的枕头上不停咳嗽着。 刘大钟肯定是有下人专门伺候着的,但此时房里并没有第三人,说明这会有些话儿有些事儿连家里下人都不能知道。 此时天已有些晚,房间里光线有些暗,所以点着两支蜡烛。 刘大钟一边咳嗽一边怔怔看着那燃烧着的蜡烛。 人这一生啊,就如这蜡烛一样,烧完了就没了。 他要死了,他心里很清楚,或许是一会儿之后,或许还有几天可活,但肯定坚持不了太久。他也不再有可能站起来,不再有可能继续生龙活虎、继续挥洒着自己的一身正气。 人将死,所关心的一定是其最看重的事。 他最关心的是什么?到了此时,刘大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唯独这个刘家他放不下心。 这是祖宗几代人积攒下的家业,他很快就要去见列祖列宗了,每每想到此,他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因为刘家在他手上虽未衰败,但也再难寸进,这玩意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进别人在进,那你家不就变相衰败了么? 真的要衰败了,刘大钟觉得这不是危言耸听,他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为此尽力培养三个儿子,期望能有一个力挽狂澜,让自己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三个儿子里,他最属意的是老二,可惜老二一来不是长子,二来虽然老二行事坦坦荡荡,但实在没有多少经营家业的头脑,若让他接手,将来家业早晚得被人给骗光还得替人数钱。 至于老三就别提了,花花公子一个,成天花天酒地到处寻乐子,光给他擦屁股就擦不过来了。估计今天这个家交给他,明天就得败在女人的肚皮上。 所以只剩下了老大,老大在经营上倒是一把好手,比两个弟弟强多了。而且兄弟关系也处理维护得不错,做父母的,不都希望在自己走后,儿女们能一直和和美美、亲密无间么? 只是可惜老大的格局太小,性格有些偏执,这个家交给老大短期是无虞的,但长期就难说了,格局太小的后果便是没有什么远见,只执着于现在,看不到将来。 执掌一个家大业大的家族是需要远见的,这远见不仅指得经营上的远见,而是所有方面。毕竟你就算赚再多的钱又能有什么用?有些钱是不能赚的、有些钱不仅不能赚还得明知亏钱却依然不断砸钱进去,还有很多。 这些道理虽然谁都明白,而且谁都会说,老大当然也是如此。但区别是,包括老大在内的大多数人根本就不明白何时该为何时不该为、以及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 所以将来若是一个不慎,有可能会为他人作嫁衣。 然而他并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没得可选,只能把这个家交给老大。 这些日子每当想到此事,他的眼前都仿佛出现一个身影,便是那个叫陈辰的年轻人。 好一个年轻人啊,如果他还有精力,他甚至想站起来为这个年轻人欢呼。 好手段、好魄力! 可惜他不姓刘,若他是刘家人,自己何须为此焦心?不仅不会焦心,还会乐呵呵地爬进棺材,然后乐呵呵的去跟包括老爹在内的列祖列宗显摆…… 幸好,幸好小满阴差阳错之下,竟跟这小子结成了生死至交,甚至还跟那个叫孙小妹的丫头情投意合,这都是祖上积德啊。 小满这小子,跟那丫头眉来眼去好一段时间了,却还一直瞒着不敢说。其实刘家的后人中,哪个人的事他不知道?不过就是装作不知罢了,当我老糊涂了?你小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出来的是什么颜色!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男人无非权钱色、可……他想要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并且认命之后,刘大钟开始焦虑,他怕自己等不到小满这个孙儿回来。虽然他的孙儿有好几个,但病重中的他敏锐地觉得,或者刘家的未来会着落在这个与陈辰交好的刘小满身上。 好在天可怜见,小满终于从吐蕃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将他在这些日子里做出的决策实施了。 从目前来看,苦的是自己的儿孙,但又能怎么办呢?他为的是整个刘家的存续,而不是为的某一个人。 刘大钟咳嗽几声,双目无神的胡乱扫视着,最终落在站在床边垂手伺候着的老二身上。 “老二啊,老三又出去鬼混去了?” “额……这次真没有,老三中午喝醉了,一个人晃荡着去了那座坟前坐着呢,谁劝都不听、谁都不让陪。”刘小满他爹刘兴低着头轻声回道。 “那座坟……” 刘大钟叹了一声,然后用他浑浊的双眼翻了个白眼。 “混账老三!他爹都快死了,他还有心思跑到那女人坟前哭哭啼啼的,他若真痴情,有本事别去找别的女人,而且每次都是喝醉了才跑去扮痴情,算什么混蛋玩意儿?” 这番抱怨刘兴并未接话,刘大钟看了一眼,忍不住接着继续抱怨:“老三也真是蠢,那女人生前可曾正眼瞧过他?连人家的手都未碰到过吧?还替人家把孩子养这么大……丢人啊丢人,老刘家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 “你给劳资说说,劳资做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又蠢又混账的儿子?不对不对,是生了一群又蠢又混账的儿子!” 这个话刘兴仍是不好接,所以只能用耷拉着脑袋、胸口一鼓一鼓来表达他的某种情绪。 “罢了罢了,哭死他最好,随我一起去你娘和见列祖列宗去。”刘大钟摆着手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刘兴急忙扶住了他。 “爹啊,您到底要干啥?” 刘大钟瞪了一眼刘兴。“你劳资要出去透透气去,难道你想闷死劳资?” 刘兴哦了一声,一番手忙脚乱后,刘大钟终于坐到了之前摆在房间角落里的轮椅上,由刘兴推着,推向了刘大钟常去的某个地方。 …… 一片竹林里,刘大钟坐在轮椅上,看着行将落山的残阳唏嘘不已。 一阵风吹过,吹起他乱糟糟的白发,吹过他如枯树皮一样布满老人斑的脸庞。 “老二啊,今天八月十二了吧?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熬过这个中秋节。” …… “老二啊。你说老三家小心那身份,将来一旦曝露,对刘家是好事还是坏事?” …… “老二啊,你怨你爹吗?” 刘兴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在听到此句时,想了想后道:“不怨,谁叫您是我爹呢?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不怨?” “真不怨。” “好吧,我估摸着以小满的性子,过一会肯定会叛出家门,要跟着他的老大走了。这一走啊,你们两口子估计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见到他,他与那孙小妹成亲的时候你俩看不到,就连将来给你添了个孙子,你俩还是看不到……” “爹别说了。”刘兴打断了刘大钟的喋喋不休,不知不觉地抬起了头,想要把眼里不知何时噙着的泪水给逼回去。 “你看你,说不怨其实还是怨的,你怨我,老大也怨我,可我怨谁去呢?” “爹……”刘兴缓了缓情绪,然后道:“那姓陈的,果真值得如此慎重对待?” 刘大钟呵呵一笑,枯瘦的脸颊上露出几分神往。 “咱们先不说别的,就说今儿,陈辰带着那六个纨绔来大闹刘家,但是纨绔们一个家丁都未带,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吧?你们兄弟三个都不会明白,可我明白,他这是刻意的呀。” “妖孽啊,你爹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等妖孽,如何慎重对待都不为过!” 顿了顿后,刘大钟继续道:“沈淼、雷振、吐蕃,我都一一看在眼里呢,你可知道,其实这也是刘家的造化啊。” “我知道你是怨我的,你心里会想,既然这样,让小满跟他继续交好就是了,何必要多此一举、找这由头把小满逐出家门去?还为此得罪了人,让声名有毁,你不懂啊,你真不懂。” “老二你看,你说那姓陈的,做了那么多石破天惊的事,他到底图个什么?这些可都不是他该做的事、他该操的心啊!而且这小子自律到可怕、那颗心也强大到可怕。” “男人在世,无非权钱色。先说这权,他一介布衣出身,绕着绕着,如今在曲里也算大权在握,可你何时曾见过,他用过这权为自己谋过半分私利?再说钱,他要钱弄钱但取之有道,手段堂堂正正,而且你看他那身衣裳,然后仔细想想,有谁曾见过他为自己花过一文钱?他挣钱根本不是为自己享受的啊。” “最后是色,那么多娘子,不乏相貌出众持家有道的大家闺秀,可他用正眼瞧过哪一个?就连送到嘴边的也全都推了,这等心性有几人能及?” “所以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呢?这么强大还这么自律……不得了啊,这个人不得了!我一直不明白他想要什么,直到昨儿小满回来,跟我说了在吐蕃的那些事,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旁人眼里看到的,只有那千匹战马和物资,只有十余汉家儿郎在吐蕃呼风唤雨。可我看到的是杀多赞和那赞普的决绝,是以那曲珍肚中孩儿对未来的布局。” “呵呵,一个还没有什么人知道名字的小子竟然能不声不响地在吐蕃布出这等局!这手笔大到无以复加了,不过也正是因此露出了狐狸尾巴。” 刘大钟艰难抬起颤抖的手,在天空中虚画了一个圆。 “别人的心里装得是权、是钱、是色,可这小子不一样,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他自己清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这小子的心里装得是……天下!” 天下?刘兴震惊地瞪着眼,惊到说不话来。 “确实是天下,这是确认无疑的。别看这小子平时沉默低调,这是蛰伏呢,我敢打包票,这小子绝非凡物,将来一遇风云便会化龙。” “他的舞台不在曲里,我笃定他很快就要走了,以大宋如今的危机四伏,说不定将来这小子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万一如此,咱家小满将是什么地位?要知道无论小满怎么叛出家门,他都是刘家的种,身上流得是刘家的血,哪怕他一辈子不回来,哪怕他自立门户,那也是刘家一脉!” 刘兴眨了眨眼,苦笑着挠了挠头。“儿子懂了,爹的意思是……成者王败者寇,万一将来他输了,那就是大罪,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所以爹让身为刘家家主的大哥出面做这恶人,再激小满叛出家门,从此这二人与刘家割裂,即使将来罪再大,也牵连不到刘家。” 刘大钟欣慰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这便是下注。” “但凡是下注,首先得付出,小满便是付出。其次是要控制风险,让刘家与这二人割裂,便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我让你大哥大嫂与老三家媳妇去孙家结仇,但坚决不允你夫妻二人去,这便是为将来留着一手、若是将来某天,那小子真有大出息了,刘家还是得依靠他的,到时你夫妻二人与那儿媳也好相处。” 刘兴重重点了点头。 老爷子这一手,玩得很是漂亮,只是…… “爹啊,你今儿可算是打了大哥的脸,他可跟刚才的我一样,并不知道您内心的真正打算,加上大嫂娘家那侄女……也不太好交代,这会儿想必怨得很,” “怨就怨吧,不用交代了,反正劳资快要进棺材了,他能怎地?还翻了天不成!”刘大钟虽然瞪着眼,但神情有些意兴阑珊。 “别让他知道,谁都不能说,就连小满他娘都不能让她知道,若不是这事儿需要有一个知情人,我连你都不想告诉。瞒着,瞒到最后。” 刘兴再次点了点头。 …… …… 陈辰并不知道残阳下刘家后宅某片竹林中发生的对话,更不知道他已被人剖析的血淋淋的、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此时天渐渐晚了,他坐在刘家门前巷子边上一处茶楼外的台阶上,默默看着刘府紧闭的大门,并没有起身回孙家村的意思。 对于刘大钟,他还是很敬重的,既然答应了会等那就一定会等下去,因为刘大钟一定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六个来助阵的纨绔兄弟已经被他撵走了,因为到了此时已经不再有作用。这些家伙告别前称得找个地方好好耍一耍,于是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离去,至于孙可,也被他赶回去报信了。 一个人坐在这里枯等很是孤单,他身边是茶楼,很想走进去要上一杯茶和一些点心,可惜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也只能惋惜再惋惜了。 不过很快就要有钱了,咱也将是有钱人了,他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心里有些期待。因为等战马和物资处理掉,他会得到很大一笔钱,再也不会看着那茶和点心眼馋了。 就剩这点追求了?陈辰双手拍着大腿,自嘲笑着。 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像个傻子似的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最终又将目光投向刘家紧闭的正门。 刘大钟……很厉害啊。 虽然对于刘家的心思并不能完全猜透,不过如今已明白了大致的脉胳,毕竟这事儿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 最明显的破绽便是前去孙家挑衅时,本该冲在第一线的刘小满爹娘竟然并未出现,而且直到此时也未露面,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这显然是故意的。 在面对刘伦时,刘伦的强硬与无耻让他短暂的觉得自己的判断可能出现了错误,不过在那曾偷窥过自己的刘小心出现、并且是带着刘大钟的意志出现后,他终于意识到,原来所有人都是木偶,那根控制的线握在病重的刘大钟手上,并且扯得不亦乐乎。 不得不承认,玩得很是漂亮。 刘伦带人去孙家是刘大钟的意思、刘兴夫妻不去孙家也是刘大钟的意思、刘伦的强硬与无耻更是刘大钟的意思! 并不是说这些人都在配合刘大钟演戏,而是这些人都是被人牵着走的木偶,刘大钟用他对人心的把握推动这场木偶戏的发展。 刘大钟知道自己会去刘家大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会与刘伦谈不拢,最终派出刘小心,看似平淡无奇的收尾,似乎刘家委屈求全了,但其实并不是。 因为刘小心的偷窥和在最后关头出现,说明刘大钟并未不省人事,而是一直在默默关注此事。既然他一直看着,那便说明此事有他的默许甚至是有意推动。 所以这应该是刘大钟最期待的的结局。 刘大钟到底想要什么呢? 知道结局推导目的其实并不难。 在刘大钟的压力下,刘伦将不得不代表刘家去孙家村道歉,然后摆酒席洗清孙家背负的恶名。但这是刘伦不情愿的,因为刘伦始终不会认为他做错了,所以虽然这一事算揭过了,但刘家与孙家的仇也算结下了。 还有他自己与刘家的仇也算结下了,刘大钟不在早晚会离开人世,没有了刘大钟,他与刘家将是水火不容。 还有刘小满呢!刘大钟辛辛苦苦导了一出戏,就是为了让刘家与他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刘小满肯定因为反抗而被关禁闭了,即使放出来也不可能同意婚事,所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可能。 那便是刘大钟需要刘小满叛出刘家! 所以刘大钟才让自己在外面等,一来家丑不能外扬,二来是不仅是交代,也是等刘小满。 所以刘兴夫妻不去孙家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为将来的和好留有余地,毕竟伯伯叔叔与公婆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这个余地是为小妹与公婆将来的相处而留。 老刘同志,你莫名其妙地让刘家与我划清界线,这是怕什么?你费尽心思让刘小满成为孤魂野鬼,只能跟着我这个老大浪迹天涯,这又是想得到什么?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好吧,算你赢了,因为只要刘小满能叛出刘家,他不可能拒绝得了刘小满的投靠。 将来嘛,如果他有大出息,刘小满显然也会有出息,到时父慈子孝、刘家兴旺。如果反之,刘家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刘小满。 老狐狸!陈辰在心里暗骂,就你这么算计,难怪老天要把你收回去。 等了一会又一会,好一会后,天已经渐渐黑了,陈辰心中渐渐焦急起来,因为太晚了山路危险。好在临近中秋,月儿很圆很亮,倒不至于连路都看不到。 终于,模模糊糊中,刘家的偏门开了,一个黑影步履踉跄地走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孤魂野鬼与霸王餐 来人正是刘小满,此时的刘小满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裹,熊猫眼似的黑眼圈和微红的眼眶,看上去很颓废很沮丧很痛苦。 “我很难受,我想哭,所以你得借个肩膀给我。”刘小满哭丧着脸嘟囔道。 “来吧。”陈辰张开手臂,抱着刘小满在其后背拍了拍。 “嘤嘤嘤……”刘小满趴在他的肩膀上,像个受了委屈正向长辈撒娇求哄的四岁小丫头,矫揉做作的声音让陈辰打了个寒颤,然后觉得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好在片刻之后刘小满就离开了怀抱,继续抱紧他的小包裹。 “哭完了?” “哭完了。” “那就好,以后别这样了,恶心。” “喂喂喂……”刘小满将包裹挎到肩上,然后张开手夸张比划着。 “我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很累。” “然后呢?” “然后我又大闹了一场,很痛苦。” “还有吗?” “我很累很痛苦的啊,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这么难受就哭两声还得被你嫌弃!” 陈辰嘴角弯了弯,眉梢抖了抖。“还到底有没有?” “有!”刘小满怔怔看着陈辰,委屈道:“我没有家了,我成了孤魂野鬼了……” 陈辰点了点头。 刘小满缓缓弯下了腰,然后蹲在地上,捂着脸哇得一声大哭出声。 唉……没有安慰,也没有故作轻松式的开导,只有叹息。 一声叹息后,陈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刘小满。 过了一会,刘小满站了起来,抬袖擦着自己的眼睛。 “这次真哭完了。” “嗯好。”陈辰再次点头。 “为什么不怎么意外?难道你早知道了?” 陈辰笑了笑,然后觉得,兴许这是刘大钟生命中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既然看重,那还是不要拆穿的好。 “大概猜到一些,不过很模糊,你可以讲讲?” 刘小满呼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愣也有些落寞。 “我回到家不久便听到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这自然得反抗,接着便被勒令跪在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忏悔,整整跪了一夜加上今天一天。然后小心偷偷摸摸的跑进去告诉我孙家和小妹的情况,我怒极了,你折磨我不要紧,但竟然敢去伤害小妹?”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小妹!” “没过多久爷爷便召出了我,于是我大闹了一场,指着去过孙家的那几人的鼻子臭骂了一通。当然,后果也显而易见,我被爷爷和老爹逐出了家门,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也可以这么认为,是我主动选择叛出家门。” 跟推断中的没有任何区别!陈辰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刘小满看了他一眼,佝偻着背可怜兮兮的道:“现在我没地儿去了,温饱都成了问题,你是我老大,我就赖上你了,你得负责、你得收留我。” “没问题。”陈辰点了点头,“走吧,随着我浪迹天涯去吧。” “现在去哪里?”刘小满见陈辰动身,于是快走了两步跟上。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孙家去啊。” 一听此言,刘小满急忙拉住了陈辰,指向路边的茶馆,腆着脸笑道:“我一天一夜未吃未喝了,这个状态去见小妹和老泰山可不成,要不先去来一点?要不然那么远的路难赶呀。” 陈辰瞄了一眼茶馆,然后笑了起来。“也罢,我之前也想去来着,那就先去垫垫肚子?”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了茶馆。 这个点儿天都快黑了,茶馆生意并不好,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坐着,跑堂的伙计也无所事事,一见有客上门,立刻堆出一脸职业的笑容,将二人客气地迎了进去。 要了两碗茶,一些点心,过了一会,两人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人在饿的时候,哪怕再普通的食物都会觉得香甜之及。 风卷残云般的将所有叫来的食物一扫而光,陈辰摸着肚皮,觉得舒服多了,先前的馋虫也已无影无踪,于是打了个响指,唤来了小二。 “二位客官,一共是八十二文钱,小的做主把这两文钱零头给抹子,只需八十文即可。” 陈辰剔着牙,将目光投向刘小满。刘小满亦是剔着牙,将目光投向了陈辰。 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诧异和不妥。 没钱? 开什么玩笑! 你身为老大,千匹战马还有无数物资,你敢说你没钱? 你身为堂堂刘家的小满少爷,向来挥金如土,就算现在落魄了,那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你敢说你连八十文都拿不出来? 好吧,老大也不一定就是有钱的代名词,那些玩意儿虽然值钱,但钱应该还没到他手上。而且以他的个性,身上向来是没有钱的,一文钱都没有,误判了,意外,纯属意外。 好吧,小满少爷已经是过去式了,这只瘦死的骆驼还真没有马大,因为“骆驼”从昨儿回到家一直到方才叛出家门,似乎都没有接触到钱的可能,误判了,意外,纯属意外。 彼此总算是弄明白了,也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可是……现实摆在眼前,麻烦迫在眉睫,这要如何解决? 没钱结账了啊…… 丢人啊,这人丢大发了,二位“呼风唤雨”的大英雄,竟然连八十文都拿不出!竟然吃霸王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怎么办?两人继续用目光交流着。 跑?不行不行,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屑,人家也是小本买卖,如此良心何安?再说咱可是大英雄,丢不起那人,若是被捉住更是麻烦。 那……以你小满少爷的名号,记在刘家的账上? 不行不行,不管是叛还是逐,都已没有瓜葛。为了区区八十文,不是得被以刘伦为代表的那些人戳脊梁骨戳死吗?莫说他了,将来小妹也抬不起头来呀,所以哪怕被店家打死也不行,咱还是有骨气的! 或者……记在那六个混蛋中随便哪一个的账上? 不行不行,人家茶馆或许会知道混蛋们的名号,但人家并不认识他俩,怎么可能同意?而且即使留下一人作人质,另一人出去拿钱也不行啊,因为混蛋们都出去耍了,到哪儿找他们去? 这……二人一起垂头丧气起来。 小二们都是察言观色的人精,一见二人这模样,便知道这是囊中羞涩,打算吃霸王餐来着。 “八十文哦,难道仪表堂堂的二位爷,竟然连八十文都拿不出?”小二的态度已经很不耐烦很不友好。 陈辰懊恼的一拍脑袋,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罢了罢了,他一把拎起放在身旁长凳上的随身包裹,哗啦啦响声中,包裹被扔在了桌上。 “今儿出来的匆忙,忘了……嗯,放了带钱,上好的盔甲,抵在你这儿,改天一有空就带钱来赎。” 小二的腰弯得更深了,伸出手指勾着包裹看了一眼,瞬间便是脸色大变,双目圆瞪、倒吸一口凉气。 这等盔甲……一般人儿可拿不出来,拿出来也是大罪啊。 小二的眼神变了,手脚也有些哆嗦,重新打量了一眼陈辰,在看到那一片坦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刘小满。 这一转向就再也挪不开了。 天晚了,光线太暗,加上陈辰带着头,所以不曾留意到刘小满。这会认真打量终于发现了异常。 毕竟这是在刘府门前,哪有不认识刘小满的? 半响后,小二语带颤抖的道:“莫不是……小满少爷?” 在得到捂着脸的刘小满的肯定答复后,小二蹦了起来。 …… …… 霸王餐事件最终以店家免单的方式完美解决了,免单是因为刘小满的身份曝光了。 吐蕃一行让刘小满的形象变化很大,小二直到仔细打量才认出刘小满,由此也引来了掌柜以及休闲的食客们。 如今的刘小满可说是曲里的风云人物,大名已经传遍。哪怕有人从未谋过面,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主人就在自己身旁后也会生出一些激动的情绪。 能与这等英雄近距离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更何况不仅能近距离接触,还能伸手摸一摸英雄的头发呀、衣着布料呀等等,这等机会可不能错过。 刘小满一头黑线,用痛不欲生的眼神向陈辰求助,可惜陈辰状若未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好在茶馆里人不多,否则刘小满怕是得被膈应死。 然后小二无意中提到了那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小满英雄没钱结账了…… 什么?小满少爷能来吃点东西那是茶馆的面子,还要啥钱?免了免了,不过小满少爷呀,您如今可不同以往了,能不能给小店题幅字,让蓬荜也沾些您老的光辉呀?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此情此景小满英雄自然无法拒绝,于是笔墨伺候,接着一气呵成。 再接着,两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茶馆。 直到牵着黑电走了好远,两人仍旧捧腹大笑。 好意想不到的一段经历,差些就阴沟里翻船,葬送一世英名了。不过仍是有一些不完美之处,那便是刘小满被逐出刘家的事在如此之快便曝光了。 堂堂小满少爷,竟然连八十文钱都拿不出来,而且就在家门口,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肯定会有八卦之人去挖掘此事,以刘小满如今的知名度,过不了多久就将满城皆知。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早晚都会知道。出了城门后,两人骑上了黑电,向着孙家村前行。 …… …… 孙家村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村子,这个村子里基本上都是自耕农,虽然此处闭塞,日子过得也清苦,但乐得逍遥自在。 这源自于村子太偏,即使土地兼并如火如荼,但这等地方看得上的人并不多。同时也与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姓孙且同出一支有关,毕竟都是自家兄弟,自然得守望相助。 当然,只能是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一段时间的孙实家算是多灾多难,从小妹被人惦记到孙实夫妻被土匪绑架,再到如今大户刘家闹上门来,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安生日子过不了多久又陷入新的漩涡。 已经是夜深人静了,但孙实家仍然有许多人,都是同村的族人。本着守望相助的传统,孙实家被人如此污蔑羞辱,大伙儿都感同身受也同仇敌忾。 毕竟孙实夫妻的人品大家都知道的,小妹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等事?可是刘家得罪不起啊,如今也只能留在孙实家安慰劝导,多陪一陪,尽尽心意罢了。 孙杨氏仍旧躺在床上,受了那等污蔑羞辱,虽然没死成,但眼泪也流干了,如今只能用无神木然的双眼盯着自家的房顶。 有好些妇人围坐在床铺一旁,七嘴八舌的安慰着。 虽然声音很多很杂,但整个孙家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颓废模样。 直到陈辰披着月色走进了院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孙家。 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于是宣布了与刘家谈判的结果。在听到刘家明日就将前来道歉,并且还要摆上流水席,当着附近村子所有人的面为孙家正名时,屋里屋外爆发出了一阵情不自禁的欢呼声。 说起来,每一次风波都与陈先生扯得上关系,但每一次也都是陈先生力挽狂澜,而且每解决一次,孙家便上一层台阶,这一次眼看着又与从前不一样了。 不仅孙家不一样,整个孙家村都眼看着不一样,越来越好了。 在欢呼声中,在村民们敬佩且欣慰的目光中,陈辰适时拉出了刘小满,隆重地向大家介绍着。虽然早前小满来过几次,大伙儿也算混个眼熟。但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啊,总得让大家重新认识一次、真正认识一次。 刘小满成为小妹的夫婿、孙家村的女婿已经没有了任何障碍。 可惜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不过却是有情有义的穷光蛋,为了小妹,直接叛出了富贵的刘家,这等事儿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咱们姓孙的可不是嫌贫爱富之族! 当然,在孙家村里,陈辰用得是“叛”出家门,而不是被“逐”出家门。 结束了,一桩祸事又完美解决,大伙儿也逐渐散了,没过多久,孙家已只剩下了该剩下的几个人。 孙杨氏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面色复杂地默默看着陈辰,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陈辰笑着与她扯了几句谈笑了几句安慰了几句,然后便走出了门。 因为他看到了门外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很熟悉的身影。 美多。 身为吐蕃草原首任长公主的美多的目光很是哀怨,陈辰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你这也关心那也操心,那我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美多和孙恒的亲事……陈辰想了想,觉得得要放在中秋之后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挣一个荣耀 许是自知命不久矣,务须在离世前将一切都安排好,所以刘大钟的动作非常快。次日一早天才亮,陈辰还在睡梦中时,便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吵醒。 刘伦带着人过来了,按时间算,应该是天还未亮便已起程,显然这是被刘大钟逼的。 刘伦的神情很有些尴尬,也很扭捏不堪,举手投足都带着颓废以及不情不愿。毕竟前日还耀武扬威趾高气扬,转眼便低三下四委屈求全,更何况是得对向来瞧不起、连正眼都不愿意给的卑贱泥腿子赔礼认错!这等场面,无论是谁来都会觉得很难堪。 不过陈辰却觉得很爽,能够亲眼看到自己所不耻的人认错低头,这是一件爽快之及的事。所以他吩咐了孙坤挨家挨户的喊人,把孙家村的人都给喊过来,也让大伙儿集体出一口恶气。 既然能让你丢人、既然你已无丝毫还手之力,那自是让你这人丢得越大越好,否则怎对得起你那满脑子的翔以及经常喷粪的臭嘴? 等到人都过来时,太阳已经有些高了。 刘伦牙关紧咬脸色苍白,额头上汗如泉涌,其实天气并不热,相反今天还很凉快,大量出汗不过是因为围观他的泥腿子很多、且都带着仇恨敌视不耻的目光,这些人放在寻常,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可今天却时移事易,要被这些人看笑话了。 再加上陈辰一直在一旁阴恻恻的笑着,每当余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和阴笑的陈辰,刘伦都感觉如芒在背,像是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于是如坐针毡,心慌气短之下,汗如泉涌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所措擦着汗的刘伦觉得这是这一辈子最不堪、最丢人的一天,平生最大的耻辱啊,可他却无力反抗也无力改变,因为这是他爹要求的,只要刘大钟还活着一天,他便无法拂逆他爹的意思。 所以这股气一直憋在心里无处发放,于是不知不觉便怨了起来,然后恨着。 怨恨的人自然是他爹刘大钟!刘伦甚至在心里生出一些极其恶毒的心思。 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老东西老糊涂了,竟然鬼迷心窍地帮着外人对付你的儿子,而且还是身为刘家家主、代表整个刘家脸面的嫡长子! 该死的老东西,摔死你活该、病死你活该!你怎么就不早点死快点死? 别吊着那口气了,赶快给我死!别留着祸害刘家祸害我了。 …… 刘伦心中咒骂他爹那些大逆不道的恶毒心思自然无人可知,也不能为人所知,否则天下虽大,怕也是无他容身之处了。 陈辰也懒得去猜刘伦在想些什么,他一直在乐呵呵地与村民打着招呼,然后间或用余光扫一眼刘伦,每当看到刘伦几乎快哭出来的神情时,他的心里便会快意无比。 汝之砒霜、我之蜜糖! 不过孙家村中人还是有人不忍的,那便是老族长孙明。 或者说这也不能叫不忍,而是觉得陈辰做得稍有些过了,毕竟是家大势大的刘家家主,怕将来会遭到什么不虞之事。所以脸上有些忧色,不过在陈辰用了然于胸的微笑与来告诉他、这一切都在掌握中时,老族长也就不再过问。 毕竟在老族长心里,陈辰太优秀了,优秀到像一个妖孽。 陈辰再次扫了一眼,发现人都已到的差不多,然后看了一眼天色,发现时间也已差不多。于是踱着步子来到刘伦身旁,用抑扬顿挫的声音似笑非笑道:“刘……大老爷,您可准备好啦?” 这可是陈辰第一次对刘伦用上“您”这个称呼,用在此情此景,配上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声音、这表情,落到刘伦心中,顿时便觉万蚁噬心,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形势比人强,不低不得头啊。 由你猖狂一回便是,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刘伦咬碎钢牙,带着无奈带着愤恨、失魂落魄地走向了人群。 却唯独没有反思与后悔。 …… 陈辰并未去听刘伦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那些话儿肯定都是早已拟定好、并且经过刘大钟首肯的,刘伦既然已经选择来到这里、且已受了那么多的羞辱,就不可能在最后关头因小失大,去拂逆刘大钟的意思,所以即使不去亲耳听,他也能猜到大致内容。 除了他未去,刘小满也未过去。虽然其与刘伦昨天恶言相向、今天形同路人,但刘伦在这一事中、从始至终针对的就不是刘小满,而且平时相处也算融洽。再加上终究是血脉至亲,刘小满身为刘伦的亲侄儿,若此时还去落井下石,怕也难逃旁人议论。 谁不怕悠悠众口呢? 所以刘小满的神色有些复杂,似有些快意,又似有些于心不忍。 这也是场中唯二未靠近刘伦之人。 陈辰来到刘小满身旁,并未提及刘伦也未看向刘伦,而是抬手指向自己左手方向的那一片空地,然后笑道:“你可以把这看作是刘家给你的饯行饭,且吃且珍惜,因为我看不到你在短期内有回归刘家的可能。” 他指的方向是一大片空地,刘家的下人正在搭着棚子,今天中午的客人会非常多,莫说这等穷乡僻壤,就是整个曲里,也根本没有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场所,所以只能搭棚子来招待。 饶是如此,今天这一顿饭也将会持续很长时间,怕是得中午饭和晚饭连在一起了。 这么多人,对于肉菜和饭食的供应是个很大的考验,不过这无须他操心,刘家一定早已准备好了。 刘小满默默看着那些正努力干活的下人们的熟悉脸庞,然后露出了笑容。 “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走了?是去哪里落脚呢?” 陈辰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变动,应该是去文州。至于走的时间,肯定得在孙恒与美多成完亲、再离开曲里前往吐蕃之后。” 刘小满点着头,长出了一口气。 “我要去挣一个大大的荣耀回来,将来带着小妹回刘家,打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的脸。”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个人,一间教室 吵吵嚷嚷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正如先前所料,这一顿流水席一直吃到晚上才算结束。附近村的村民们酒足饭饱之后离去了,然后便是收拾好家什的刘家的人借着月色离去。 直到离去时,刘伦依然是面色铁青。 如今已经没有人在乎刘伦了,有了今天这一出,至少在孙家村附近,刘伦已经沦为了笑柄。 陈辰也未过多关注刘伦,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回味刘家提供的菜式上。 刘家的厨子很出色,竟然会做炒菜,刘家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 在这个时代,炒菜并未普及,虽然已经在高档酒楼以及豪奢之家的餐桌上出现,但对于普通穷苦百姓来说,炒菜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没想到刘家竟然有这样的厨子。 可是不就是炒菜嘛,哥也会做的呀,陈辰默默想着,他不仅会做,而且做得比这个厨子还好,可惜一直没有展现的机会。 不过话虽如此,仍是得感谢刘大钟老爷子的,因为这等厨子可以算得上是高级技工,能屈尊来到这个穷山沟里做大锅饭给一群泥腿子吃,没有刘大钟的面子和授命是不可能的。 自最后一辆车马走后,孙家村终于恢复到了寻常的模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绝大多数人家仍是这样。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天才刚放光,村民们便已出门,辛勤劳作起来。 当然,除了孙实家。 如今这场无妄之灾已经消除,孙实夫妻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这算是一桩喜事。当然了,孙家还有一桩更大的喜事,那便是孙恒与美多的婚事。 对于孙家来说,孙恒的婚事本就是极为重要的,更何况女方虽然是遭人嫌弃诟病的番邦女子,但女方的身份可了不得,那可是吐蕃的长公主,有谁敢瞧不起? 公主啊,而且还是长公主!乖乖……对于老实巴交见识浅薄的山野村夫来说,长公主意味着什么完全不明白,总之……反正……就是很厉害很不得了的意思了,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这是一件大事,不仅对于孙家,对于曲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们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到时一定是会来捧场的。 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或许不会对这个吐蕃长公主有多感冒,因为没有往来,但一定会对孙恒与美多背后站着的陈辰与李浩很感冒。 陈辰的掩饰与低调可以瞒得了吃瓜群众,但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对此可是心知肚明。 正是因为此,孙家由不得半点闪失和失礼,所以在次日一早,孙家一家人和对曲里城无比熟悉的准女婿刘小满集体出动,前往曲里城采买去了。 陈辰并未跟着一起去,因为他对于这个时代成亲的礼节一无所知,除了把以前留在孙实夫妻处的几百贯钱贡献出来,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若强要说有用,那便是把自己当成一尊大佛供起来,有他在,孙家便有面子在。 人都走了,他独自一人在村里闲逛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曾经的那间教室前。 曲里第一实验小学的牌子仍旧挂着。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自然是空无一人,而且是已经很久都空无一人了。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课桌和凳子,竟然发现手上未能沾到半点灰尘。很显然,虽然课已经很久不上了,但教室里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然后抬起头,当作黑板挂在讲台前的木板上的字迹仍旧清晰可辨。 那是他前一段时间前往曲里开酒坊前,最后一次上课写下的那两个字。 “国家!” 他记得当初上这最后一课时是如何给学生们讲解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记得。 虽然时间过得并不久,但再看到这两个字时,却恍若隔世,而且还触碰起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只知道是很长时间,很长时间之后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了,这才将眼神从那两个字上挪开。 学校……教书育人……若可以,他宁愿做一辈子的教书匠,把自己所得来的源自于后世的那些知识一股脑的教出去,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总能引起些风暴。 可是不行啊,太多事要做了。不过去了文州后,早晚有一天,这个实验小学的牌子会重新挂起来! 不仅是小学,还有中学。 再次欣慰且感慨的看了一眼,然后转身,一抬头,发现老族长孙明正面带微笑默默坐在靠近门口的某张课桌旁。 陈辰有些意外,稍想了想后觉得也不意外,于是走近了些,坐到了孙明的对面。 “族长爷爷来了多久了?” “也不算多久。”孙明呵呵一笑。“你进来后我就跟着进来了,你看着那两个字发呆,我便看着你发呆。” 陈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族长爷爷……想必是有些话要问陈辰吧?” 孙明点了点头。“是有些话想要问问的,你回来后一直没时间,今儿终于有机会了。” 陈辰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孙明将两只手抬了起来,交叉放在课桌上,面色有些慈祥,也有些凝重。 “你终于回来了,带着无上的荣耀回来,或许别人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耗了多少心血以及做成了什么事,但老头子对此一清二楚,对此很神往也很感动。可是越如此,老头子便越看不懂你,所以想问问你,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呢?” 对于孙明,陈辰是很敬重的,甚至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孙明是他最敬重的一个老人家,即使是刘大钟也有所不及,因为孙明背负着的东西太多,身上那些悲剧的色彩太浓。 一个人,为了一个村落、为了一群孤苦的族人,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光凭这一点,就值得他敬重。 所以对于孙明,他并不打算有任何隐瞒。 “其实对于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我并没有太多的头绪,直到如今都仍是一些很模糊的概念。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那便是等孙恒成亲之后,我便要走了,大概率是去文州。”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有心 文州是不是个好地方陈辰不知道,但他知道文州肯定比曲里大多了,地方大、人多、有钱人多,赚钱的机会当然也多。但相应的,对手也会强很多。 在陈辰看来,曲里是一个县,既小又弱且偏僻的县。文州是地级市,区别还是很大的,实力强不强先不说,好歹是地级市。 “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把那酒坊重新开起来,因为哪怕是酒榷到期总也会有大商人接手。以如今咱们的实力,想要继续弄个经营权应该不算难事,顶多让的利多一些罢了。等到一切安定了,我便把酒坊移交给村子,这也算开了个源,大伙儿分分总能改善生活,不至于因为某些天灾人祸受制于人。但这次跟刘家彻底闹翻后,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事。” “因为这几个月肯定是做不成了,那么将来呢?刘大钟不在早晚会离开人世,刘伦初掌大权,说不定会下血本继续保有曲里的酒权,所以算起来,这一桩如今非常不确定。” “再者,对于这酿酒现在我也不怎么热衷,毕竟太浪费粮食了,好多百姓都还填不饱肚子呢,我却为了私利做出这等事,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当初我曾在这个讲台前对学生们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所以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首要我得保住自己不去做,至少不是大规模的去做。所以到了现在,几下综合考虑,我决定干脆彻底放弃这一行。” 陈辰看了看孙明,发现孙明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于是继续道:“还有四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过了年李浩的升官是大概率的,他的升官算是我一手扶上去的,所以这个后台不可谓不牢也不可谓不硬。但目前就连李浩自己也不知道会升任到何处,我总不可能浪费时间空等这四个多月。” “但据我估计,李浩接任如今文州许知州的可能性比较大。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行去文州,先将一切安定,若李浩能来文州加倍好,即使不能来,这里的基础也打下了,到时可左右逢源多点开花。” 孙明点着头呵呵笑着。“你的厉害是我早见识过了,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村子里的所有人也都会支持你。” 虽然这话很平淡无奇,但陈辰很有些感动。 支持并不只是口头说说的,而是要落在行动上,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但不付绪行动也只是空头支票而已。老族长的话很朴实,那份心意也是实实在在的。 从最开始的落籍,一直到现在,若没有孙家村中人的相助,他即使有再大的本事也难有今天的成就。 人是要知恩图报的。 “我还有很多打算,孙家村自然也在我的计划中,我觉着文州不算大也不算小,是正合适的,所以将来有可能的话,我想在文州替孙家村买下一个庄子,然后迁些人过去。” 买一个庄子?孙明怔怔看着陈辰,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唏嘘。 买庄子可不是一笔小钱,对于孙家村村民来说,这可以说是天文数字。而且这等事也不是光有钱就能成行的,首先得有人愿意卖,可是有庄子的大户谁家会缺钱?若没有足够的面子、关系和利益付出,你想都不要想。 但陈辰既然如此说了,那就代表将来他会为这事去运作,也代表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个村子,成不成的另说,有这份心已经很让他感动并且唏嘘了。 陈辰早前曾经说过,他说孙家村虽然逍遥,但一来太清苦经不起大风大浪,二来与时代脱节,结局只能是恶性循环每况愈下最终湮灭。 孙明对此很是认同,也觉得这是症结之所在,若想改变后人的命运,只有离开这里才行。 若将来,在文州真有了个属于孙家所有人共有的庄子,会是怎样的呢? 首先那庄子是共有的,并不是受人剥削的佃户或是长工的角色,大伙儿仍是会逍遥自在。 其次是孙家人终于可以与外面的世界融合在一起,不再如陈辰所言、与时代脱节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便是娃娃们终于可以读书了,不仅是读书,也会有很多其它的可以选择。 孙家的孩子并不比其他人家的孩子差多少的啊,他们缺的只是机会。就像是孙恒孙可他们那几人,若没有陈辰的出现,肯定还是与祖辈一样,一辈子默默无闻、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看不到改变命运的任何可能。可跟着陈辰走了一遭后,如今不也是大变样了吗? 只要有了机会、有了磨炼,孙家子孙一样可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所以若真能如此,将来肯定会好起来,且越来越好。 老族长感动并且为之唏嘘了,因为这是他一直孜孜不倦追求但却根本没有可能实现的梦想,可现如今,陈辰的这番话终于让他看到了希望, “呵……呵呵……好孩子,你有心了,爷爷很感谢你,全村人都很感谢你,但愿……但愿爷爷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陈辰眯起眼笑着,笑容灿烂。 不用谢的啊,真的不用谢的。他一直觉得,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以帮助,这本就是人存在的价值之一。 “爷爷言重了,不过您真得要保重好身体,因为这时间虽然不会太长,但应该也不会太短,缺少您怎么能行?我还等着您将来去主持大局呢。” 孙明呵呵笑着,很感慨的笑着。 “好好好,爷爷一定努力活着,活着等到那一天、活着等到孙家村否极泰来,也要活着看到你成家立业,等你将来的孩子叫老头子一声……太爷爷!” 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啊! 其实这是长辈对于晚辈再正常不过的提法,孙明也没有任何其它心思,纯粹是作为一个关心他的长辈、希望他早日成家而已。 可陈辰却觉得这个话题于他而言有些沉重,也有些不想提及,正斟酌着如何回答时,只听到有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来得很快。 在这村子的深处,会有哪个骑着马的人来?陈辰觉得有些奇怪。 第一百七十八章 桃花运来了 来人来得很快,不过更快的是声音,所谓人未至声先至,陈辰还未看到人,便听到那既下贱又骚气的笑声。 脚步声也很熟悉。 来人名叫唐宁,与他同龄,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在曾经的狼骑帮中排行老八。 既然有人来找,陈辰正好用其逃避掉”成家“这个让他难以回答的话题,于是面对着教室的门坐了下来,等着唐宁露面。 唐宁长得马马虎虎,其它都很正常,就是眼睛很小,看上去总有一些莫名的喜感。此时脚步声已经没了,墙边出现扒拉着的一只手,一个探头探脑的脑袋微微露了出来,那招牌似的小眼睛异常明显。 “给我滚进来,鬼鬼祟祟成何体统!”陈辰佯怒道。 唐宁这才嘻嘻哈哈地出现在门前,然后走了进来。 “哎老大,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想你个大头鬼,昨儿不才见过!” 唐宁来到陈辰身旁,然后眯起眼睛笑着,眼睛本就小,这一眯便几乎变成了一条线。 “我是说,好久没见到你的霹雳手段了,甚是想念。于是在这两日你大发神威,让刘家吃了好大一个瘪、还把小满那憨货给拐走后,我立刻巴巴的赶过来瞻仰了呀。” “瞻仰?没文化真可怕,到底读过书没有?”陈辰哼了一声。 “错了错了。”唐宁擦着额头讪讪笑着。“莫生气莫生气,意识到了,是仰慕,仰慕呀。” 陈辰没好气的抿着嘴笑了两声。“马屁莫拍,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自个儿找不自在。” 一听此言,唐宁努力瞪着小眼睛并且眨着,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然后凑近陈辰,神神叨叨的道:“老大,桃花运来了。” “桃花运?” “对的。”唐宁一拍大腿。“真真儿的桃花运,有你那根鞭子在,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呀。” “什么意思?赶快给我说明白点。”陈辰皱眉看着唐宁猥琐的表情,觉得这货搞不好下一刻会流下哈喇子来。 说到正事了,唐宁总算正经了些,坐正了身体后,对陈辰勾了勾手指。 “我母舅家姓陆,家在文州,家世也可以,算得上家大业大。” “陆家有一个女儿,便是我表姐啦。她今年十九,比你我大一岁,长得很好看,人称文州一支花的便是她了。本来嘛,这个年纪的娘子早应该成亲、至少也该许了人家的,可陆表姐到现在连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原因是家世好人品好,所以一心想要找个门当户对以及各方面都配得上她的,免得委屈了闺女。所以左挑右挑上挑下挑,到最后……嫌东嫌西的,高不成低不就,良婿没挑着,陆家反倒是挑花了眼,把表姐给耽误了。” “我表姐也算老大不小了,家里一合计,觉得不能再这么拖下去,所以昨儿使人来我家,请我全家明天中秋节时去文州。” 请你家去文州不是亲戚间的走动吗?与那一枝花有什么关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陈辰向唐宁投去狐疑的目光。 唐宁面带得色,哈哈一笑。“舅家说是打算借着明天中秋佳节,广邀年轻才俊,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怕是明天就会把陆表姐的夫婿人选给定下了。我爹娘好歹是姑父姑母呀,便请了一起去出出主意了。” 听到此处,陈辰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嚷嚷着桃花运来了,感情这货是觉得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便来乱点鸳鸯谱了。 说来是很可笑的,他在这些兄弟们的眼中大概是完美的,杀伐果断、算无遗策。可你觉得好,人家姑娘不会觉得好啊,因为挑女婿不是这样挑的。 比如他现在这样,一趟吐蕃下来,黑不溜秋的,还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这是长相。 至于才学,除了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抄些诗词,别的有什么?一介白丁而已,莫说功名,连个繁体字都不会写。 最后是家财家势,这一桩更是可怜了,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就连住所都没有,暂时还得寄住在孙家。甚至于此时连身好衣裳都拿不出来,全身还打满了补丁,在别人眼中简直是寒碜之及,跟财和势根本沾不上边啊,怕是这样跑过去,连人家的门都进不了。 他有的也只是所谓潜力而已,可是人家看不到啊,即使看到又何必放着大好的青年才俊不选,而来用女儿的一辈子来冒这个风险? 你也说了人家条件很好、人家挑了那么久,既然如此,能看中他才是见了鬼了。 唐宁大概是觉得只要他去,那便是手到擒来,这很不好,盲目的信任要不得。 不过仍是要感谢唐宁的,终究是一片好心一个情分,能惦记着他并且为此巴巴的跑这么远的路,甚至还把自己表姐当成了外人来算计,劳资没看错你。 下意识是要拒绝的,于是抬起手张开嘴,想要把这事给回绝了,可却半响未能说出话来,举着的手倒是有些僵硬,最后缓缓落了下来。 自己是不是……遗漏什么了? 陆家广邀青年才俊,唐宁爹娘身为姑父姑母,前去为侄女长长眼拿拿主意,这是应该的,可这是长辈们的事啊。所以,这等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唐宁掺和了? 这么说来,其实并不仅仅是唐宁的主意,而是唐宁的爹娘也首肯认可的。毕竟他虽与唐宁爹娘不算熟,也就见过面罢了。但与唐宁那帮人几乎都是穿一条裤子,那二位长辈对他那些事自然是心知肚明,大概真是当自家子侄看了,所以才热心的为他牵线搭桥。 站在二位长辈的角度上来说,这事儿其实挺正常的,毕竟两边都知根知底,一个是漂亮家世好的自家侄女,另一个很有能耐品性无挑剔之处的大好潜力股。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以及一家养女百家求,万一就差这牵线搭桥的人呢? 所以想到把他一起带去,说是争一争也好,碰个机缘也罢,若是真成了便是一段佳话,并且积了德结了善缘,即使成不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啊,相亲不都是这样的么?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于陈辰而言,他觉得有陆家这二位至亲居中为自己说些好话,倒还真占了些先机,虽然可能性仍然很低,但总是好上一些,至少不会像先前想的那样连门都不会进,或许还能见上女方家长一面,来问答一番。 可是仍是不行的呀,就算最后真是见了鬼、女方真鬼迷心窍般的看中了他,他也是不愿的。 倒并不是因为心里装着许清菡,他分得清轻重,不可能因为一个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而孤独终老。将来总得是要试着慢慢接纳别的女子来慢慢忘了她,开启自己的感情生活。 而是许清菡与沈淼的事一日未解决,他便一日不能谈婚论嫁,毕竟那二人真可谓是家大势大,到最后连累女方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若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对良家女子来说,便是一辈子。 而且对于他来说,此时并未想着谈婚论嫁,接纳别的女子也只能是将来、是很久之后。因为有更多事要做,成了家就意味着要给对方一个家、一个安定的生活,这些都是目前的他给不了的。 动辄出生入死,拿命去搏,这不是对自己的另一半不负责任吗? 可是一味拒绝是不行的,因为这不是拒绝唐宁这个同穿一条裤子的死党,而是拒绝那二位热心的未与自己打过什么交道的长辈。 人家会怎么想?好心好意替你牵线搭桥,你却装腔作势不去,这是什么意思?是做成了几件事,便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了?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人家对你好,千万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 因为这个世上对你好的人并不会太多,若有可能,千万不要寒了任何一个为你着想的人的心。 比如此时,即使你是抱着根本不可能、即使有可能我也不会娶的心思,那也得随波逐流,就当是去看一次风景又能怎样? 再说了,本就打算将来要在文州落脚,这不是正好打探一番的机会嘛? 陈辰不再犹豫,终于允了唐宁。 约定好时间后,唐宁兴高采烈的走了。 陈辰看了一眼老族长,老族长也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他心道倒真是巧了,这里刚提到成家立业,那边红娘月老就上门了。 挺有意思的,他也做过红娘,甚至是一手包办的红娘。 孙恒与美多是他一力促成的,刘小满与小妹更别提了,为了这两人都已经跟刘家势同水火。 如今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这到底算不算是相亲呢?陈辰抚着额头想着,觉得应该不算。 曾经他也陪朋友去相过亲,男方与女方见个面相互了解一下,若有意便留个电话微信慢慢聊,将来觉得就是这个人了便见父母去。至于农村更多的是男方直接上门,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任由七大姑八大姨们打量围观。 但他这个不是,人家陆家是海选,果然是大户人家,就连选个女婿都如此与众不同。 那要不要来一出抛绣球呀? 可惜再热闹再漂亮也与我无缘了,只能当一个旁观者,甚至还有可能会受鄙视或是得装疯卖傻,想想就不开心。 唉,许清菡呀许清菡呀,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 …… 与老族长分别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今天孙家全家都不在家,没有饭吃了,于是随便找了户人家把肚子对付了过去,接着便开始打扮自己。 明天会接触到很多人,且所有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别人,因为都是竞争对手。在那些目光以及陆家可能出现的考量下……自己要不要面子无所谓,反正这就是他的性格。不过唐家是要面子的啊,在某种程度上,明天他也是代表了唐家二位长辈的脸面,可不能让别人因为自己丢了人。 胡子得好好刮一刮了,头发也得对着铜镜拿着剪刀修一修,免得被人笑话不修边幅。 可是在打量到衣裳时却有些犯愁,这身衣裳好像不怎么行吧?他有些为难。 村子里的人穿的衣裳都是自家扯布做的,布料也是最差的麻布,再说现在做也来不及了啊。曲里城里倒是有成衣铺子,但路途太远,这会儿去来不及了,到那里怕是铺子都关门了。 还留在孙家的背包里倒是有些后世的衣裳,但不能穿,太惊世骇俗了,会被人当成怪物。 那就……明儿把刘小满的衣裳给扒下来?想了想后打了个响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一番忙活也不知忙得什么,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这时月亮出得早,一边是还半挂在西山的太阳,一边是有些黯淡的圆圆月亮。 等到天黑,月亮就会很明亮,月华就会很迷人。 他一会看着夕阳,一会看着月亮,觉得这夕阳真好看,可月亮更好看。 然后在某刻,他对着月亮发起了呆,再也不动弹。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要团圆了。 心头忽然痛到无法抑制。 要团圆了啊! 爸妈,你们……还好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必撕心裂肺了吧? 我托给你们的梦,收到了吗? 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呢,很充实很满足,明天还有一场搞笑的相亲等着我去,不过我不是主角,纯粹是看热闹的,到时候我做梦把那些趣事托给你们呀。 没想到吧,我竟然也有去相亲、去等待别人选的一天。 别难过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告诉你们吧,我现在的成就可大着呢,将来的成就还会更大的。如果你们知道,就为我骄傲,为我自豪吧。 不过敲锣打鼓就不必了,咱家还是得低调些。二老就去家附近的那家自助餐吃一顿就行了,吃八十八一位的,别吃五十八的那家,八十八的那家好东西多了去了。 别舍不得钱,我留下的差不多够你们花了。对了,别再吃撑着了,每次你们都嚷嚷什么吃自助一定得吃撑,否则对不起钱,这话没错,可别伤了身体啊。 呵呵……明天晚上……明天晚上陆家肯定会有月饼吃的,到时候我吃一口,你们也吃一口,就像……就像小时候,你们喂我的那样。 爸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或者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会选择还做你们的儿子,老老实实听你们的话,什么都听,哪都不去,就陪着你们,把这一世欠你们的,全还给你们。 保重! 保重啊,一定要保重,每一个中秋节和除夕夜,我都会在梦里与你们团圆的。 …… 一场相亲、一轮明月、一次中秋,情绪便如此猝不及防的被勾了起来,痛彻心扉。 陈辰拼命仰着头、拼命抿着唇,想要把眼里涌出的泪水逼回去。 可最终,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章 一路走好与一枝花 当天晚上,孙实一家很晚才回到家,随之而回的是一辆大车,满载着一家人一天“战利品”的大车。 好在有陈辰留下的几百贯钱,否则以孙家的条件,断然办不起这场亲事。饶是如此,也得精打细算省了再省。 不过当晚刘小满并未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了城里,因为刘大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其实刘小满留在城里也是于事无补,在与包括他爹娘在内的刘家所有人彻底闹翻、被逐出家门后,刘小满根本没有再进刘家大门的机会。 连门都进不去,如何能见到弥留的刘大钟? 然而人就是这样,尽管明知见不到甚至连门都进不去,刘小满依然抱着“万一”这种侥幸心理留在城里想办法。而且即便最后“万一”没有发生,也总是努力过,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心。 毕竟弥留之人是他的爷爷。 陈辰觉得,刘大钟弥留这事儿好像多少有那么一些蹊跷,昨天还能指挥刘伦、让所有人围着他起舞,今天忽然就不行了?难道说之前真是为了那股念头而强行吊着一口气,达成所愿后气便泄了? 只是无论是什么结果,这都是人家的家事,与他毫无关系。或许唯一能扯得上那么一丁点关系的便是,刘小满没回来,他扒不成刘小满的衣裳去“相亲”了。 一夜无话。 …… 中秋节的清晨,陈辰起了个早,骑着黑电开始赶路。 到城里时,很快便从路人的议论中知道了,刘大钟终究未能熬到中秋节这天的到来,在昨夜离去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停下脚步,对着刘家的方向恭敬鞠了三个躬。 谢谢你曾经的帮助,你是为数不多让我敬佩的人之一,你的心愿我会帮你达成的。 老爷子,请一路走好! …… 刘小满的衣裳扒不成了,总得去买一身衣裳。于是去逛了几家铺子,但总是挑不到中意的。毕竟成衣大多是样品,想要面料款式颜色真正满意仍是得量身定制,所以最终只得胡乱选了一个还算合身的普通白色袍子。 穿上了新衣裳,自觉精神了一些,此时已时至中午,准备妥当后便打马赶往唐家。 昨日与唐宁约过,唐家二老是一大早便会坐着马车先走的,唐宁则留在家中,等他过来一起过去。才到唐家门前时,便看到唐宁正在大门前搓着手焦急的来回走动着。 “我足足等了一上午,等得心都焦了,你比娘们还麻烦。”这是唐宁的抱怨。 不过对于陈辰能够穿上一件从未见过的新衣裳前来,唐宁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代表陈辰重视唐家的面子。 …… …… 文州是利州路十一州之一,事实上文州的知名度并不高,放在整个大宋,文州可以说是默默无闻;辖地也并不算大,大宋州府中面积比其大的多了去了;财力更不强,莫说开封,就是与苏杭成都这些城市相比也是拍马都不及。 随着时间的变迁,文州这个地名也会与利州路一样,最终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但无论如何,文州是目前所辖之境中的区域中心,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是中心,便天生自带吸血能力,所辖之境中的人口和财力都会向文州城集中。 人多了,城自然就大。 这是陈辰第一次来文州城,与唐宁进了城门后,便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所看到的一切。 其实总体上与曲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大概算是一个大号再大号的曲里城吧。街道宽阔了些、两侧的房子高了些、各行各业更齐全了些。 当然,人多了很多,这是肯定的。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但陈辰并未在第一时间随着唐宁去陆府,而是拉着唐宁、牵着马在大街小巷闲逛了起来。 去陆府不急,反正是晚上才开始,反正是来打酱油的,本就是冲着唐家好心的面子上才来的。所以于他来说,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一番文州城才更重要,毕竟很快就要来这里落脚了。 当初前往曲里城落脚时,好歹是已经确定了开酒坊,此时他仍旧未想好究竟要做什么,怎能不好好看看? 一路闲逛,中途也与一些市民攀谈过,总算对文州城有了初步的印象,然后才与唐宁向着陆府赶去。 很热闹嘛,就连路人也有好些知道今晚陆府将要发生的“盛事”。 通过唐宁以及与路人的简单攀谈,如今那位文州一枝花陆表姐招婿之事的来龙去脉也算大致了解了。 陆表姐名叫陆淑颖,在知道这个名字后,陈辰觉得陆家应该打小就对这个闺女抱有很大期望,既希望贤良淑德,也希望优秀到脱颖而出。 事实的确如此,陆家人丁兴旺,生了一大堆儿子,陆淑颖是老幺,也是唯一的女儿,全家人自然是疼爱异常。 不过今晚之事的缘由也正是出在这里,大户人家之间总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才能根深蒂固饱经风霜而依然屹立不倒。在这些联系中,联姻乃是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哪怕是后世亦概莫如是。 陆家并非那等有深厚底蕴的大户,而是在近些年才窜起来。虽然现在生意越做越红火,但毕竟根基不牢,而且生意越大所需要的后台会越来越硬,还得越来越可靠。陆家虽然也有后台,但并不是真正牢靠的后台,自家的子侄中也没什么有大出息之人,如此便将一部分希望着落在幺女陆淑颖身上。 陆淑颖打小便生得好看,陆家自然希望能将她嫁个好人家,不仅女儿显贵,自家也算找到了靠山。 若没有足够硬的靠山,家当再大也经不起真正的大风大浪,一旦有什么不虞的灾难之事,陆家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予取予求。 可惜文州远离大宋的政治中心,文教并不算昌盛,真正的官宦之家并不多,其中还得先排除掉一些。毕竟有些人家风评很差,本就已似风雨飘摇,你若一头扎进去,将来很有可能未得其益、反受其殃。还有一些是人品有问题的,把女儿送过去不等于是送入火坑么? 所以如此一来,可供选择的便不多了。而且到了这等地步,已经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 攀附权贵是人之常情,你不过是想着攀附人家,但人家的眼界更高,也有着用联姻赚取更大利益的心思啊。 毕竟钱这玩意儿算什么?只要有权,要多少钱捞不到!你陆家除了钱还能拿得出什么? 长得好看?可惜只是商贾之女罢了,那做个妾如何? 陆家如何能接受掌上明珠成为玩物般的小妾?所以几番攀附无果而终后,终于意识到不能再拖了,便在能挑的人中挑一个吧,别误了女儿的终身。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姓许的小鲜肉 陆家的心思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绝大多数人都是势利的,更何况是逐利的商贾? 陈辰觉得,若他是陆淑颖的父亲,若他也有这种心思,那么一定不会为女儿挑那些虽然目前富贵但并没多大上升空间的夫婿。而是赌一把,挑一个潜力股,而且普通的潜力股还不行,以陆家的体量,一定得是要潜龙于渊那种角色,哪怕此时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光蛋也在所不惜。 毕竟你家已经很有钱了,女婿穷怕什么?帮衬着不就是了?一旦飞黄腾达,女婿还能不念着你这个始终坚定站在他身后的老丈人的好? 在意识到此后,陈辰开始觉得唐宁的爹娘怕是也意识到此,所以才热心的把自己拉过来,由陆家抉择。 可别……真傻人有傻福了吧?陈辰用怪异的眼光看了唐宁一眼,然后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不行的,即使真有缘、即使自己真能抛下心中的人去接纳陆淑颖也不行,许清菡与沈淼不会放过他,早晚是大争一场,可别连累了人家。 唐宁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不自觉得紧了紧衣服。 紧接着陈辰又自嘲笑了起来。 哈哈,难道你认为自己是卧龙凤雏、潜龙于渊那等人物?这得有多无耻,才能如此不要脸地如此吹捧、高看自己? 看来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些,这是一种病,得治! 这一笑让唐宁更加紧张,他不知道身边的老大想到了什么,表情竟然如此之怪,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啊? 昨儿邀他前往唐家时,他一开始是犹豫的,可寻常人怕早就欢呼雀跃了呀,还犹豫个啥?再加上之前在曲里时,那么多人家有意把闺女许给他,他都推了,这又是为啥呢?身体……有疾?不不不,都在一起睡过这么久了,每天早上支起的帐篷又不是没见过。 那难道……这……这家伙对女人不感兴趣? 龙阳之好? 一念至此,唐宁浑身恶寒,立刻打了个哆嗦,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 这个神态还是很明显的,陈辰不由哈哈大笑,抬脚轻轻踢了一记唐宁的屁股,笑道:“你丫的想哪去了?就算哥真是那等人,又怎看得上你这等货色!” “对了,一枝花家还有多远?怎走了这么远还不到?” 唐宁挠着头,搞怪式的笑了笑,然后指着某个南方某处道:“快了快了,很快便到。” …… 等到了陆家门前时,天已黑了。陆家的运气不错,今晚的天气很好,凉风送爽、月圆如镜、繁星点点、夜空如一块黑宝石般神秘深邃。 很热闹,大门洞开,不时有人来车去,向着灯火通明的府内走去。 在陈辰来到门前时,府内适时的升起了一朵烟花,砰得一声窜上了天,然后在天空绽放出最绚烂夺目的光彩。 像是对他的欢迎。 不过他想得却是,火药乃华夏四大发明之一,对后世影响之深远无可估量。可为什么在华夏大地,火药却被人们用作观赏或是庆祝,反而被西方人做成了促进社会发展的大杀器? 身为姑少爷的唐宁在与门房打着招呼,片刻后在门房客气的恭维声中,他与唐宁一起迈入陆府。 陆府里有很多人,不乏有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的年轻才俊出现,一看便知出身富贵,但从言谈举止上看也很随意,甚至有轻浮浪荡之辈,并未有多刻意表现或是紧张。 这也好理解,因为所有来人不可能全是为陆淑颖而来,毕竟大伙儿都有自知之明,真正有竞争力的估计也就那么几个,好些人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来了这么多人,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陆家对此也早有准备,除了使了很多人手维持外,门房那里便是第一道关卡。 所有来人,若有随从,只能进一人。 进府后便有小厮模样的人过来引导,待看清原来是自家姑少爷到了,自然又是好一顿恭维,连带着陈辰也被拍了几记舒坦的马屁。 一路跟着小厮在陆府绕着,最终停留在一片草地上。 很大的一片草地,看起来应该是位于陆府的花园中,像是假山林子花草之类该有的全都有。此时花园里摆着很多张桌椅,也有很多人或坐或站谈笑着。 草地中间摆着一张长台子,台子上摆有各色果品点心以及很多酒,也有几个婢女在伺候,看起来这是任由来客自取饮用的。 到了此时此地,唐宁便得暂时离开了。因为唐家二位长辈早就到了陆家,他却陪着自己晃荡了一天,如今已到府里,自然得第一时间去拜见母舅。 与唐宁告别后,陈辰扫了一眼,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在桌子上支起胳膊四下打量着。 他找的位置很不好,紧靠着一排房子,几乎是在边缘了。 花园里挂着很多灯笼,很多下人也手持灯笼走来走去,再加上月华挥洒,所以场中还算明亮。但他这里受到房子的遮挡,光线有些暗。 不过他很喜欢这里,身处边缘,没有什么人关注到他,不刻意的话也看不到,乐得清净,毕竟眼前的所有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其实就这么默默听着也挺有意思,从那些公子哥们的谈笑中能听到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以及但凡是男人的聊天,就必然少不了的女人。 什么哪家又新来了个叫某某某的小姐、身段迷人之及,什么另一家的某某某色艺双绝,令人如痴如醉之类的。 陈辰听到最多的,是一个名叫倩儿的清倌人,提到的频率很高,几乎快赶上今晚的女主角陆淑颖了。 只是只要话题与这个倩儿有关的,大多是会发出惋惜之声,因为好像是倩儿几乎倾尽所有财产,来为自己赎身,就此彻底消失在公子哥们的视线中。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就这么无聊的默默听着,然后全场几乎同时一滞。陈辰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场中出现了一个长相俊美、大约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 长得挺好看的,陈辰觉得,在他见过的人里,若只论长相,怕是只有那沈淼能稳压此人一头。 身形修长,头发以玉簪束起,一身月白长袍,腰带是五彩的。看上去很舒服,挺赏心悦目。 那张脸有些瘦削,远远看去,线条有棱有角,五官也不错,可以称得上是一枚偶像派小鲜肉。 不简单啊,陈辰支着下巴默默想着,这枚小鲜肉很不简单。 一出现便能让全场一滞。场中这些人可都是些富家子弟,什么样的人能让所有人忌惮到?再加上所有人过来都只带着一名随从,但小鲜肉却足足带了五名随从。 以今日情形,门房显然不想破例,但却不得不为这小鲜肉破例。 文州城中,谁会有这等权势呢? 小鲜肉也是来争陆淑颖的?想了想后陈辰否定了。以目前所看到的权势,若是这人真想要陆淑颖,怕是就算是妾,陆家也求之不得,毕竟同样是做妾,也得是看做谁的妾。 而且即使想拒绝也根本无力拒绝。 那他来干吗?与我一样来凑热闹的?陈辰觉得挺有意思,于是一直把目光放在小鲜肉身上。 没过多久,小鲜肉与人打完招呼,随后扫了一眼,似乎是发现那个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竟然径直向着陈辰走来。 陈辰觉得更有意思了,于是收回了手臂,微微坐直了身体,靠在椅背上,等着小鲜肉到来。 小小的四方桌,陈辰占了一面,小鲜肉坐在了他的对面。 离得很近,陈辰仔细打量了一眼,发现这家伙长得确实是好看,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只不过……那对眼神拉低了整个人的层次。 似乎是带有一丝玩世不恭? 都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男人的眼神若总是不分场合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那只能说明这人喜欢自嗨、喜欢用游戏的心态去捉弄人,或者说叫……玩弄人! 但凡有些心气儿的,谁不反感被人玩弄?就好比此时,陈辰与这人是头一次见面,完全的陌生人,但这人却一声招呼都不打、并且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他,这让陈辰很不喜。 这人在似笑非笑的看着陈辰,陈辰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终于,来人先开了口。“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姓陈。”陈辰无可无不可的答道。 “听口音不像文州人啊,陈兄从哪里来?” “曲里。” “曲里?”来人忽然眯眼打量了一眼。“曲里的口音也不是这样的啊。” 陈辰哼了一声。“阁下这是查户口的么?” “查户口?”来人咀嚼着这三个字,然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笑容。 “有点意思,看来陈兄对小弟的戒心很大啊,小弟姓许名仲。若不经意间有何唐突冒犯之处,还望陈兄见谅。”说完之后,这自称许仲的来人竟真站了起来,对陈辰拱了拱手当作赔礼。 许……仲?陈辰不自觉得皱了皱眉。 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人。皱眉的原因是似乎隐隐感觉到了某些不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吧,总会在不经意间意识到的。陈辰微微笑了笑,说道:“许兄客气了,也想多了,你我素不相识,何曾有过丝毫冒犯?” 许仲呵呵一笑,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重又坐回到椅子上,然后似笑非笑道:“陈兄从曲里赶来,想必也是为陆家娘子而来吧?” 是还是不是?陈辰觉得不太好回答,正斟酌着时,只听到许仲继续说道:“也是,陆家娘子可谓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但凡是男子,便没有几个不动心的。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陈兄大老远赶来也是人之常情。” 听到此处,陈辰心中陡然一惊。 他终于知道先前那不妥的感觉来源于何处了。 许清菡! 此人也姓许,一出场便能让全场为之一滞,显然家世显赫。在文州城里,家世显赫并且姓许……难不成是那许知州家的公子? 本来就算是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这许知州与他无甚关系。可是许清菡与许知州是有亲戚关系的啊,虽然不知道是何等样的亲戚。但既然同样姓许,许知州又曾为了帮许清菡寻他写过书信给李浩,这便说明关系很亲近。 就是说,一旦这许仲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可能会有很大的危险! 他本来还未这么快便将许仲与许清菡联系起来,恰好许仲说什么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在他心里,这两个词一直是许清菡专属的,于是下意识的想起了她。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陈辰心头开始警惕。 这许仲一进场便有些异常,按常理讲,人都会与相熟之人聚在一起。可许仲直接无视场中那么多相熟之人,偏偏来到角落里,与他一个从未谋过面的陌生人闲聊,这说不过去啊。 难道说许仲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是来试探的? 想了想后,陈辰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来陆家纯粹是巧合,就连陆家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会有他这号人过来,许仲怎么可能知道?而且许仲也没有可能会认出他、并且知道他的行踪。甚至于在很多人眼里,陈辰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另外直到此时,许仲只知道他姓陈,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这个人有何目的? 陈辰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答非所问道:“听许兄口音,似乎也不是文州人士?” 这是陈辰在将许仲与许清菡联系在一起后才发现的,回想一番后,发现许仲的口音与许清菡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口音?这边谈陆淑颖,你却跟我谈口音?许仲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然后无奈地挠了挠头。 “那依陈兄所见,许某是来自于何处呢?”许仲打了个哈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并未否认也并未承认。 陈辰想了想,又道:“在下未曾见过陆家娘子,不过听许兄说到天姿国色、倾国倾城,显然许兄是见过的,而且许兄说但凡是个男人,便没有不动心的。那就是说,许兄也是为陆家娘子来得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姓李的草包与有请一叙 额…… 许仲好一阵无语,这个姓陈的思维是不是太跳跃了? 你跟他谈女人,他跟你谈口音。你与他谈口音,他转而开始谈女人,有这么谈话的吗? 到底是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故意如此? 若故意如此,那眼前这家伙似乎不可小视。毕竟直到此时,许仲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心中隐藏的不知为人知的心思莫说眼前这个从未谋面之人,就算再相熟的人也不会知晓的啊。 许仲想了想,笑道:“不知陈兄大名?” 小样儿,学我了?陈辰心头冷笑。 “陈某今年十八岁,敢问许兄贵庚?” “原来如此,陆家娘子今年十九岁,倒是比陈兄还大一岁……” …… 两人似乎较上劲了,全都是答非所问,像是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幕让许仲身后的五名随从开始忍俊不禁,没人知道自家少爷发个哪门子疯,竟然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像个小孩儿似的呕着气。 这神奇的一幕直到再次有人前来才算结束,此时正轮到陈辰说到“我观许兄丰神俊朗,倒是与陆家娘子天生一对,不知许兄以为如何?” 有人来了,许仲自然无法回答,只是此人似乎觉得自己吃了个瘪,气得狠狠瞪了陈辰两眼。 来人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光鲜的淡青色绸袍。若光论身材以及脸形大概算是一般人,中人之姿罢了。只是那两颗大门牙有些突出,让中人之姿瞬间变成下人之姿。 这人手里握着一柄未打开的折扇,不时在手上轻轻拍着,看样子很熟练,平日大概算是扇不离手。 这是陈辰与张宇分别后,再一次见到扇不离手的人。不过张宇与此人不同,因为张宇有高人形象撑着场面,哪怕是冬天,手中的扇子也不会让人有突兀之感。而这人的扇子……却总给人不伦不类、附庸风雅的感觉。 来人自然是仍旧不认识的,他看了一眼,发现来人的目光从未落在他的身上,便知道这人是冲着许仲来的。 此时恰巧有一阵风吹了过来,他身处来人的下风,鼻中便同时闻到两股味道。 一股是很浓郁的香味,另一股则是若有若无的臭味,而且是很刺鼻、令人作呕的那种臭。 狐臭。 两股味道都是这人带来的,于是陈辰明白了,显然这人汗腺太过发达,于是用香粉之类的东西来遮掩,只是这两股味道混合在一起仍是很难闻。 这没什么好说的,天生的东西扔也扔不掉,若可以选择谁也不愿意有这玩意儿,算是人身体上的缺陷,由不得谁嘲笑或是嫌弃。 你不喜欢闻,默默走开就是了,若不愿走便只能装作闻不到一般强忍着。 陈辰并不打算离开,因为他还想弄明白许仲这故弄玄虚到底想干什么,所以尽管这种气味令他几欲作呕,但依然笑眯眯的不动声色,就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许仲深深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对着来人热情笑道:“哟,这不是李家公子嘛,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 那李公子微微一笑,尽管光线有些暗,但那两颗突出的大门牙依然很明显。 “这话说的……今儿怎能少得了我呢!只是未曾想到老弟也亲自来了,我方才才知道,这便赶来见老弟了。” “对的对的,今儿可算作是李兄的大喜之日,本公子无论如何也得来亲眼见一见呀。” …… 那边二人在热火朝天的聊着,陈辰则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默默听着。 听这个姓李的所言,倒是对陆淑颖有势在必得之心。从两人的对话中可知,许仲果然如先前所猜测,并非为陆淑颖而来。只是真如他所说,是为了亲眼见一见姓李的如何得到陆淑颖? 若真如此,他与自己玩这一出有何用处?强行找不自在? 正想着时,许仲已经站了起来,“热情”的给他与姓李的介绍了起来。 原来姓李的名叫李显年,陈辰站了起来对着李显年抱了抱拳。 不过许仲的下一句话让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好叫李兄知悉,这位陈兄亦是对陆家娘子仰慕已久,所以今日特地从曲里赶来,方才与我聊过,我觉得这位陈兄倒算得上李兄的劲敌。” “不过公平竞争嘛,大家都是自家兄弟,缘份早已天注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可千万勿伤了和气。” 什么意思?陈辰心里开始不满,这许仲是故意祸水东引、挑拨他与李显年? 这是与李显年面和心不和,想要故意给李显年挖坑?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可能,毕竟许仲一上来就带着目的坐到对面这张椅子上,与他并没任何冲突之处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别人?陈辰想了一会,然后觉得大概是因为这场中就自己一个陌生脸孔,其他人都与其相识,不容易上当也拉不下脸拖别人下水,所以自己这个外乡人便成了许仲的目标? 就是说,李显年的身份也不简单啰?否则凭什么让许仲去算计? 那这个李显年就这么容易上当吗?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李显年在听到许仲的这番话后,已经瞪起了眼,恶狠狠的看着他。 可惜陈辰此时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根本无从解释。 如何解释?你从曲里赶来了,并且坐在这里,说不是因为陆淑颖来的鬼才信!那说自己是来打酱油的?有谁吃饱了撑着、跑这么大老远的来打酱油?怕是只能越描越黑了。 吃了个哑巴亏的陈辰只能迎着那“凶巴巴”的目光,苦笑着抱了抱拳,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 于他而言,这是个坏消息,毕竟被人算计、凭空多了一个“情敌”。虽然在此时看来,过不了多久等陆家选婿之事尘埃落定后便会真相大白,只要确认他并不是为陆淑颖前来,李显年的敌意自然也就没了。 可这得建立在许仲没有后招的前提下。 但也有个好消息,那便是这个李显年看起来是草包一个,如此喜怒形于色、还这么容易便被人算计,不是草包还能是什么?就算最终真不受控制,对付这等人还是吃不了什么亏的。 接下来许仲开始与李显年交头接耳起来,只是那李显年总是有意无意的看看他,目光一直很凶猛,这让陈辰浑身不舒服。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婢女拎着裙摆向着这最有意思的一桌一路小跑着,先是对许仲与李显年行了个礼,最后才对着陈辰福了一礼。 最后的陈辰才是目的所在…… “敢问可是曲里来的陈公子?” …… “我家老爷和夫人有请公子过去一叙。” …… 有请公子过去一叙…… 特地有请、单独有请,这是个什么待遇? 婢女话音刚落,许仲与李显年交头接耳、热火朝天式的谈笑便戛然而止,错愕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额…… 陈辰对陆淑颖的爹娘会请自己过去聊一聊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是姑家介绍的。哪怕陆家没有一丁点儿意向,冲着唐家的面子也会请自己过去,否则唐家会怎么想?陆家不可能如此不懂人情世故。 只是没想到的是,婢女来得太巧了些,这边许仲才挑拨过不久、李显年正记恨于心还未离开的时候,陆家的神助攻便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刻来!这运气得有多背? 陈辰扫了许仲和李显年一眼,然后懊恼的一拍脑袋。 许仲与李显年的神情仍是很错愕,不同的是,许仲的错愕中带着惊喜,李显年的错愕中则带着咬牙切齿。 想来这对于许仲是意外之喜,本来是随意找一个人给李显年挖坑的,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找到的这个人还真有些特别,竟然能得到陆家单独相请。 相比之下,李显年就很憋屈了。 若李显年是个草包,自然会对这个“情敌”加倍痛恨。若李显年并不是个草包,而是在敷衍许仲,那么陆家这一记“实锤”也会让李显年开始警惕、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 没有什么犹豫,陈辰站了起来,跟着带路的婢女离开了场中。 不去不行啊,人家请你去了,难道还能推?若是能推当初还来干什么? …… …… 今晚的陆家不仅是花园中很热闹,厅中也同样很热闹。 花园中是有意于陆淑颖的年轻才俊以及一些凑热闹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厅中则大多是一些年纪偏大的长辈。 今天这个事儿,对陆家来说是个大事,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会请很多的亲友来聚一聚看一看。 此时在厅中的便是陆家的一些至亲以及交好的故友们。 陈辰跟着婢女跨进厅门的时候,厅里本来是欢声笑语正聊的起劲的。可在他跨进门后,那些声音陡然消失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可饶是如此,陈辰此刻也感到有些难受有些心慌有些尴尬难为情,因为那些目光中的考量意味太重了,且从头到脚一刻不停的被人打量了无数遍。若是几个人也就罢了,可这是满满一屋子的人啊。 定了定心神,他迅速扫了一眼。 厅中很明亮,点着很多支蜡烛。 坐着站着很多人,绝大多数都不认识,那便不用管了。 目光继续扫过去,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唐家二老以及站在椅子后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唐宁,微微一笑示意后,他将目光移开。 主位红色太师椅上坐的是一个双手拄着拐杖的银发老妪,并不是预想中的陆淑颖父亲,看来这老妪是陆家的老太君了。 在老妪的下首,则是一位年约五十、圆脸长须的中年人,身形比较胖,看其体形与脸色便知其平日里养尊处优。 此时唐宁的爹适时站了起来,乐呵呵的向着他介绍了一番。果然如他所料,老妪乃是陆家的老太君、唐宁的外婆。至于那圆脸中年人正是陆淑颖的爹爹、如今陆家的家主、唐宁的母舅陆泽。 陈辰向着老妪以及陆泽分别恭敬行了个礼,然后抱着拳向着四周也行了个礼。 “你就是陈辰?”陆泽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询问着。 “正是小子。”陈辰恭敬答道。 陆泽抚着长须点了点头,看起来对陈辰的恭敬比较满意。 “能得贤侄看重,大老远的从曲里赶过来,陆家蓬荜生辉、陆某感激之至。” 只是一些正常的场面话、客套话而已,若有谁把这些客套当真、真以为陆家感激你,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陈辰也随之客套了几句。 到此时为止,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一个内敛恭敬,谦恭有礼且不露任何锋芒;一个真诚客气,面带笑容使人如沐春风没有压力。彼此一问一答都做足了表面功夫,算是相得益彰。 “听唐宁说,贤侄无论是在曲里还是在大宋,都是睥睨四方手下无一合之将。陆某老了,也孤陋寡闻了,未曾想到在文州的地界上还有贤侄、还能出现贤侄这等英才,今日一见……” “你就是那陈辰?” 笑眯眯的陆泽并未说完,而是被人极不礼貌的打断了。打断他的声音很清脆,娇滴滴的让人听了心里很舒坦。 不过语气让人并不如何舒坦。 这声音来自于一个身着镶着金边的红色襦裙女子,此女从厅后的一扇门中走了进来,站在那老妪身后,如此说着。 你就是那陈辰?与陆泽的开场语一样,不过多了一个“那”字。 虽然只多了一个字,但结合语气,内中的态度还是很不一样的。陆泽那句是待客,是为下一句作引子。而有“那”字的这一句,则是多了一分好奇,几分质疑。 看来这个红衣女子便是那陆淑颖了,陈辰抬起头好奇打量了一眼。 离得稍有些远,虽然厅内明亮,但终究是晚上,所以看得并不太真切。不过仅以此时所见,陆淑颖的文州一枝花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很窈窕的身材,很白皙的皮肤,说是肌肤胜雪也不为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本来就是土匪 至于五官……离得稍有些远,五官看得不十分真切,不过就是这般模模糊糊的,也能感觉到五官是很精致的,搭配上那如雪般的白皙肌肤,很让人赏心悦目。 耳垂上挂着的两个金灿灿的耳饰很显眼,多了一丝娇贵的气息。 陆淑颖在替老妪捶着肩,陈辰则在心中感慨着。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儿,陆淑颖的长相确实对得起文州一枝花这个称号、以及那么多男子的趋之若鹜。 虽然在他看来,其实这什么一枝花的名号非常之俗。 仅就外形来看,陆淑颖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不过这内在嘛……在他看来,也就是呵呵了。 陈辰并不认同“在家从父”这等愚孝,但起码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父亲会客时,不应该如此粗鲁的打断父亲的话吧? 还有那句“你就是那陈辰”中的“那”字,也不怎么让人讨喜,你质疑啥呢?是觉得名过其实让你稍有失望、觉得不过如此? 或许她是无心的,毕竟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而已。但越是如此,便越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素养以及真正态度。 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出色,虽然他从未有过争陆淑颖的心思,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漂亮女人看轻,总是不那人让人高兴的。 也就如此罢了,长相不错,但有些宠溺出来的大小姐脾气,这是陆淑颖留给陈辰的第一印象。 长得好看?比许清菡还差了一些,在她面前你还配不上倾国倾城这个词。至于内在……若刨去许清菡在后来想置他于死地的蛇蝎妇人心,仅以在山中被他捡到、然后逃命的这一路上的表现,许清菡比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在山洞中的警惕和谢恩、拖着腿不言不语的替他裹伤口、被背时的不忸怩不做作、被取笑时的格格笑声、在他得瑟时的开心自嘲…… 那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嘛。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然后陈辰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失偏颇,人陆淑颖只说了一句话,他却腹诽了这么多。而且这种比较并不公平,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再者许清菡也并没有那么好,否则为何想要弄死他? 站在陆淑颖的角度上来看,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人家本就是天之骄女,打小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之下有些大小姐脾气实属正常。而且与自己也不相识,有那么多好的才俊等着她挑,凭什么要对他一个黑炭头假以颜色? “想必这位便是陆家娘子了,在下正是陈辰,见过陆家娘子。” 陆淑颖微微蹙了蹙眉,因为陈辰的反应似乎有些慢,而且似乎多看了她两眼,这让她稍有些不喜。但也只是稍有些不喜罢了,因这这已经比很多一见她便挪不开眼的猪头强很多。 “宁弟一口一个的说你是他的老大,而且是一群人的老大。奴家不是很明白,为何你们男子放着好好的名字不喊,偏要喊这么个匪气十足的称号?” 单刀直入?陈辰笑了起来,笑得很灿烂,露出了一口白牙。 奴家?可惜这声奴家有些冷冰冰的,仅是自称罢了,远不如许清菡当日那句奴家有韵味。 不妥不妥,为啥总是要想着那个蛇蝎女人?自己还真是犯贱!而且在这等场合用另一个女子来对比再腹诽陆淑颖也是对人家的不尊敬。 再也不想了,再也不比了,否则罚你今晚不准睡觉…… 陈辰努力将心思放到陆淑颖身上。 看起来算得上是一个很有主见也很强势的女子,自己的夫婿自己挑,哪怕是父亲也不给机会。 这段问话也含有很多意味,可惜我并未打算讨你欢心…… “因为我本来就是土匪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一个前来相亲接受考量的男子,竟然在这会自称本来就是土匪? 唐家二老与其他人一样,都微微皱起了眉,唐宁有些焦急,连番对他使着眼色,但他装作不见。 今晚之事本来就不好掌握,若一味装疯卖傻自然不会有任何后话,但你得顾忌到唐家的面子啊。人家在舅家面前将你夸的天花乱坠,你却表现的像个二百五似的,这不是让人家得罪人么? 所以他只能表现出自己是想要争陆淑颖的,也是优秀的,但却与陆淑颖合不来,让陆家自己否决掉。 所以你越讨厌什么,我便越表现什么。你不喜匪气?那我便说我就是土匪。 再说本来就是土匪嘛,当初狼骑帮还被李大知县大张旗鼓的剿过。 果然,陆淑颖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陈公子心直口快,奴家倒是有些意外。公子能否讲讲,如何本来就是土匪的呢?哪有人天生便是土匪的?” 陈辰继续笑着,然后微微低头,不再看陆淑颖。 “当初陈辰从山里走出来时,便与土匪打过交道,还杀了一人才脱得了身。后来嘛,我得着机会便把得罪过我的土匪剿了,杀得是一个不剩,不对不对,匪首跑了,不过又傻乎乎的跑回来找我寻仇,被我削了四根手指后便生死不知了。” “之后我便拉上一票人占山为王,其中就包括娘子的宁弟、也就是老八唐宁,我们号称狼骑帮,恶狼的狼。” “所以无论占山为王的目的是什么,我总是做过土匪的,而且还是土匪头头,抢过掠过杀过,所以说本来就是土匪啊。” 他不再看陆淑颖,陆淑颖反而开始紧紧盯着他。 “公子说得事儿奴家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想来姑父和姑姑也是不清楚的,公子倒是坦白。” “自然得坦白的,今儿为得是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觉着这种事儿最紧要的便是坦白,免得日后留人口舌。” “留人口舌?”陆淑颖眨了眨眼,然后笑了笑。 “听闻公子在吐蕃可是大发神威,算无遗策战无不胜,能给淑颖讲讲当时的情形吗?” 淑颖?怎么自称从奴家改为淑颖了?看起来亲密了一些,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陈辰清了清嗓子,说道:“吐蕃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因为做过土匪,多了一份拿命搏命的匪气和勇气,再加上一些运气,这才杀出一条血路来。” “得来虽辛,但也值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诗词? 对于陈辰在吐蕃的经历,陆淑颖确实有些神往。毕竟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有英雄情结,那等惊心动魄的经历对人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可是陈辰不肯讲,只是强调了那是依靠做土匪时养成的胆魄以命搏命才能成功,这让陆淑颖很有些失望。 身为一个已经十九岁还待字闺中的女子,陆淑颖对自己的未来比谁都焦急,对于今晚的事她也抱有很大的期待。 她当然希望能找到一个合自己意又合家里人意的如意郎君,可这又谈何容易?找了这么些年了也找不到啊。 那便退而求其次,找一个能如爹爹所愿、将来有潜力能飞黄腾达的,至于自己,只要合眼便行。 姑姑今儿过来跟她讲了这个叫陈辰的人,她是觉得挺不错,很符合爹爹的要求。接下来便要她自己看了,看看能不能合眼,至少得合得来,否则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她可不想完全为了家里委屈了自己的一辈子。 在请来陈辰后,她本来是退出去的,因为她不该在这等场合中出现。可是她忍不住,是我要嫁人,又不是你们要嫁人,难道你们看中一个猪头我也得嫁? 所以她不管不顾的又走了进来,第一眼见到陈辰的时候确实有些失望,因为陈辰太黑了,人一黑便不好看,给人的第一印象便不会好。 可是紧接着她想了想,觉得也是正常,现在的唐宁不也是如此么?他又不是本来就是那个样子,过些日子便恢复了,而且看脸庞和五官还是不错的。然后她想起了姑姑说过的这人的光辉往事,便开始有意询问。 可越问越别扭,她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千金,内心最深处所喜欢的自然是那等文采风流、风花雪月、风流倜傥又重情重义的名士式人物,若是真正的英雄也还能够接受,但像这等满身匪气的草莽式人物根本接受不了啊。 可这人……似乎在有意无意的挑衅她,她越不喜他越着重提。 就连吐蕃那段经历,也被他强行往做过土匪的往事上靠,合着你一提再提,是怕我不知道是吧? 还什么搏命不搏命的……谁愿意嫁一个动不动就跟人家搏命的人?不怕守一辈子的寡么? 到得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随着她意说些她爱听的话儿很难么? 像是此时,她都主动说了,想知道他在吐蕃的情形,自然是想知道那些算无遗策、指点江山的事呀,可这个人……真真是气死人了。 无论是真傻还是装傻,她觉得都没有必要了。 若是真傻,那两人合不来,如此不解风情,我将来对着一块榆木疙瘩么? 若是装傻,那代表这人根本无意于她,这还有什么可谈的? 所以陆淑颖的面色开始变得清冷。 “诚如公子所言,一行十数人为大宋抢来千匹战马,确实是值得的。”陆淑颖顺着陈辰的话说着,然后话锋一转,又道:“还闻公子文采斐然,当初在曲里曾赢过沈家公子,奴家有些好奇,一会儿若公子有意,也请写上一首让奴家瞻仰一番,如何?” 这是下逐客令了?很好很好,陈辰依然笑得很灿烂。 点头应下后,随意打了几声招呼,然后便离开了客厅。 边走边想着,写上一首是什么意思?是独自一人写还是大家伙都写?想了想才算明白,想来这是陆家的一些小心思吧,一来可以用此确认对陆淑颖有意的人,二来可以排除掉那些虽有意但不学无术之人。 毕竟在这个时代,你连一首看得过去的诗都写不出来,拿什么去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 回到花园中,发现许仲与李显年二位仍坐着角落桌子旁,看来这二位一直在等着自己此行的消息。 消息……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陈辰回想起方才的经历,发现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可以了,给所有人都留了面子,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当然,陆淑颖这会儿想必很郁闷,不过这是难免的。 目光扫去,眼前这二人正瞪着眼睛看着他。 陈辰可不想再随着他人的意愿起舞,于是哈哈一笑,向着那二人道:“二位兄台,小弟明知还坐到这里会有些不妥,但仍是回来了,可知这是为何?” 不待二人开口,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因为没有必要,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将真相大白了是吧?” 这算是一语双关,同时说给两个人听的。许仲那里自不别说,这算是警告。至于李显年,若此人还稍有那么一丢丢脑子,便该能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 你特么的别这么容易就被人挑拨行不?看来你是有些身份的,否则轮不到姓许的为你挖坑,你会认为我不敢惹你,那我还坐到你旁边,还说了这话,还不明白吗? 不过效果并不怎么样,许仲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李显年则仍是一副恶狠狠的敌视模样。 陈辰不由苦笑,心道难怪陆家的人从头到尾便没把这家伙看在眼里,龅牙、狐臭,还得加上脑子不灵光,这等夫婿怕是谁都不想选啊。 失策,还是高看此人了!他摇了摇头,看来重新坐回来这个举动落在李显年的眼里,根本意识不到他的深意,反而是会认为在挑衅。 我特么吃饱了撑着会挑衅你?就算我有意陆淑颖,也不会把你当成对手啊,你别继续自我感觉爆棚了好不?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人家陆家都没把你当回事的啊。 无力吐槽! 劳资算是服了,那就这么着吧,陈辰拍了两记桌子,一脸的痛不欲生。 此时那二人继续一边看着陈辰、一边窃窃私语,陈辰则是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沉思。 没过多久,只听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睁开眼才发现,原本三三两两的人都已落回到座位上,摆着的许多桌子旁都已坐满了人。 然后有很多下人捧着笔墨纸砚过来,挨桌询问挨桌发放。 哦,先前说写首诗词,看来此时便来了,这是在问谁有意呢。 先前领他去见陆淑颖的婢女再次出现,捧着文房四宝来到他的面前。 这是先前答应过的,得写一首意思意思,陈辰接过纸笔,开始冥思苦想。 写啥好呢? 此时发现自己被这个小小的细节给难为住了。 他能写得出的、无一不是流传千古的诗词,此时无论拿出哪一首都将技惊四座,说不定还能扭转他在陆淑颖心中的形象。 这肯定不行。 既要符合自己在陆家人心里的印象,还得让人看不中,这个难度很大啊。 于是他闭起眼,埋头苦想。 正想着时,只听一声嗤笑,从桌旁传来的,不用说这是源自于李显年,可紧接着远处竟也传来一阵鼓躁,而且似乎是与自己有关,这让他有些诧异。 心头本就有些烦躁,被这些声音一激,更是心烦意乱。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发飚的李大公子 花园中有很多人,不乏有大户人家的子弟,大部分是为陆淑颖而来。虽然这是一件很丢人很没面子的事,一大帮大老爷们等着一个娘们挑,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架不住陆淑颖太好看,陆家又家大业大,即使再丢人再没面子也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纯粹是攀比、你能来我也要来的人。 所以绝大部分人对陆淑颖的选择、陆家的一举一动都是很在意的。 这会是轮到“考一考”的时间,每个有意的人都必须写一首诗词送上去,这是大伙儿都理解的,毕竟这么多人肯定要缩小选择的范围,先刷掉一批再说。 可是这么多的人,陆家哪里有那么多的笔墨纸砚和下人来伺候?所以便排队吧,按位置的先后顺序等着,不急,反正人人都有份。 直到这一会仍算是一切如正常,很公平,没有人可以挑出什么毛病。 然后“不公平”的事儿出现了。 一个婢女捧着纸笔对其他人视若未见,急匆匆地直奔最远处的角落,送给那个很陌生、大伙儿都从未见过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大伙儿都在耐心的排队等着,那个人却可以走后门搞特殊? 于是有人想了起来,那个家伙方才好像是被陆家特地请去见过面。也就是说,这家伙是被重点照顾了? 内定了?难免有人会生出这个想法。 无论在什么时候,内定、走后门都是极为让人反感的,更何况是陆家的今晚之事?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你却来这么一出,由不得人不心生愤懑。 若是那等有权有势大伙儿都得罪不起的人也就罢了,大家都能理解。可偏偏是一个貌不惊人、根本就不是来自文州的陌生人啊,这是干什么?耍人玩呢? 所以很多人都开始鼓躁起来。 但也只是鼓躁罢了,毕竟那个陌生人不知怎地竟然与那两个人同坐着一张桌子,谁知道那三人有啥关系?不敢得罪太过啊,便只能用鼓躁来发泄不满了。 李显年开始嗤笑后,鼓躁声也接踵而至。 就连普通人都会鼓躁,更何况是被许仲“看上”的自负自傲的李显年? 从一开始从许仲口中知道这个姓陈的也是来争陆淑颖的时候,李显年便对陈辰极为不满。他娘的也不看看你那寒碜样子,就凭你也敢来与我争?也不去打听打听爷爷是谁?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会的李显年敌视归敌视,但终究未太把陈辰放在心上,毕竟怎么着也轮不到这种人啊,就是被垫脚的,坐着就坐着吧。 直到陈辰被陆家请走,这才让他大跌眼镜,不由重视起来。 然后陈辰回来了,没过一会,陆家要开始赛诗了,可是他李显年都没享受到的待遇,眼前这个混蛋竟然享受到了,这岂不是把“心高气傲”的李显年的肺给气炸了? 弄错了吧? 在陈辰闭目沉思的时候,他甚至把目光投向一旁伺候着的婢女,心道你这个白痴样的下人一定是认错人了!有爷爷坐在这里,啥时候轮到这小子人五人六的了? 可惜婢女一直低着头,就连看都未看过他一眼,似乎是把其当成了空气…… 于是李显年憋不住了。 他觉得以他的身份,能亲自来到陆家,已经算是够给陆家面子、够委屈求全的了,怎么着?蹬鼻子上脸了? 他李显年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等窝囊气? 嗤笑过后是鼓躁。 陈辰睁开眼,面带疑惑。 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挑衅的大龅牙,然后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且面带不满,稍稍思考后才意识到原因。 自己的待遇很特殊。 不仅身边这二位没人过问,就连近水楼台的好些桌子都还没轮到,他却已经有专人“伺候”着了,再加上之前的相请…… 很显然,他被这些不懂内情的人当成内定或者是走后门的了,于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公敌。 这等事儿解释是解释不清的,陈辰想了想,决定置之不理,鼓躁就鼓躁吧,又能耐我何? 至于这个吹胡子瞪眼的李显年……无视就行。 当务之急,是得把这首难住他的诗词给写出来。 写得太好不行,写得太差也不行,交白卷更是不行。这仍是与刚才见陆家人时一个道理,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那就写个你们都看不明白的? 可有啥诗词是既能显示出咱的逼格又让别人看不明白呢?冥思苦想的陈辰握着毛笔,却始终落不下去。 一滴滴墨水从笔尖滴落,将纸张染出一个个墨团。 然后又是一声嗤笑。 李显年终于发飚了…… “喂,姓陈的,你他娘的就是一个穷酸癞蛤蟆,还有胆子来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识相的赶紧给爷滚出陆家去,否则少不了你的好果子吃。” 陈辰本就被这首诗词弄得心烦意乱,刚刚才有了些眉目,又被这蠢货给打乱思路。于是再次抬头,看着胸口一鼓一鼓且满脸凶光的李显年。 碰着这么个二货,真让人无比抓狂。 有这人在,看来这首诗是写不出来了。 此时别的桌子都被坐满了,就是说即使惹不起想躲,也是无处可躲的。 “滚!”抓狂的陈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字。 哟嗬!李显年“纵横”文州多时,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何时被人如此挑衅羞辱过?如今竟然被一个穷酸喊“滚”,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啊。 李显年猛得站了起来,可似乎是用力过猛未站好,一番手忙脚乱后虽然没有摔倒,但椅子却被踢倒了,情形很是狼狈。 这还了得?李显年已经将所有不顺都怪罪到陈辰身上,因为若不是多了这个不自量力的姓陈的,李爷会如此狼狈吗? “今儿就让你尝尝你家李爷的手段!” …… 李显年在张牙舞爪、吐沫横飞,随同而来的那名随从也撸起袖子面露凶恶,随时等待着主子的召唤。 陈辰拍打着额头,心道看这光景、怕是很难捱到陆家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因为此时冲突已一触即发。 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儿? 不过最终仍是平息了。 因为那个一直坐着看戏的许仲终于发话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沙壁与被人抄袭 “李兄,以势压人可不妥啊。就算你压住了他,也不过是让他口服而已,心里仍是不服的。不仅他不服,这么多看着的人也会不服,陆家更会不服,而且所有人都会鄙视你。” 一直坐着看戏的许仲竟然开口调停,这让陈辰很是意外,这许仲不是一直在挑拨、在添油加醋的么?怎么这会儿倒当起调停人了?简直是莫名其妙,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猜不透,那便看着,看看这家伙的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在他看来,许仲的这番话似乎抓到了李显年的痛脚,神色虽然仍是恶狠狠的,但已开始有些犹豫。 “你不是一直跟小弟说,做人要低调的么?啥叫低调?放在这会儿便是以德服人、以才服人!他得陆家看重没关系,只要你能堂堂正正的把他打败,用你的“德”和“才”把他打败,那种满足感岂是以势强压可比的?也只有那样,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对你李显年李兄竖起大拇指嘛。” 又一番话,说得李显年眉开眼笑,两颗大龅牙忍不住又开始出来蹦哒。 给了陈辰一个挑衅式的眼神,李显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跟许仲交头接耳。 没想到剑拔弩张的态势竟然被许仲三两句话给搞定了…… 陈辰苦笑两声,摇着头一声叹息。 就这么号人还以德服人以才服人?德早被狗吃了,才……不对! 李显年这等猪头能有什么才学?可却被许仲给说服了,显然许仲是有的放矢,李显年也是有的放矢。 陈辰想了想,觉得这里的关键仍是在许仲身上,或许此时的调停是为之后的不可收拾做准备?否则如何解释许仲的举动? 于他而言,仍是见招拆招罢了。 不过李显年这一闹并非全是坏处,也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好处的。 那便是这首诗有着落了。 因为李显年让他跟一个污辱人的词汇联系了起来。 傻--逼…… 沙壁…… “三藕浮碧池,筏可有爱思;露珠湿沙壁,慕幽晓寂寂。” 简直是绝配,还有什么比这一首更绝妙更贴切自己需求的吗? 当然,这首先得是一首“诗”。 可我说它是,它便得是。 不服?不服你解释给我听听呀。 我看谁敢上来解释! 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因为你不懂就随意诋毁别人的大作,因为这只能说明你的学识不够,需要回炉深造。 谁叫咱是高人呢?这便是做高人的好处。 让你们所有人都丈二金刚摸不着脑门般的猜去吧,哈哈。 当然,这首“诗”是送给既有德又有才的李显年的。 陈辰握着笔,一气呵成。 繁体字仍有好些不会写,那便用简体字吧,越扑朔迷离越好,如此才能显现出咱高人风范。 然后陈辰心满意足的将自己的“大作”双手捧给一直等待着的婢女,还郑重交代了一定要亲自交给陆淑颖或是陆泽。 婢女离开了,大功告成的陈辰靠在椅背上,默默想着以及打量着眼前的情景。 陆淑颖……一定会抓狂吧?她根本不可能会明白自己写得是什么的。 其实平心而论,陆淑颖也没啥不好的,若有选择的余地,他也不想这样。 此时所有人都在冥思苦想,包括李显年也在纸上写写画画,偌大的花园中静寂无声。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一切,假山、林子、草地,以及随风招摇的灯笼,美伦美奂。 中秋月圆呵…… 举着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不知不觉间,他想到昨晚曾许下的诺言。 你们吃一口,我吃一口,就像小时候你们喂我的那样。 陈辰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柔软但也有些痛,随之意识到,这会可不能像昨晚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若是在这许多人面前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人家还以为自己是神精病呢。 收了收心神,他起身去取了些月饼回来。 你们不喜我喝酒,说喝酒伤身体,那我今晚便不喝酒,一滴都不喝,就用这月饼遥敬二老。 爸、妈,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开始吃了啊。 第一口,祝二老万事如意。 第二口,祝二老永远健康。 第三口,希望二老早日走出悲痛。 第四口…… 陈辰忽然觉得情绪无法抑制,即使在心里,这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仰起头闭着眼,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心中回想着的是曾经的点点滴滴。 都说时间能抚慰一切,可来了几个月了,往事在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 从呀呀学步开始,他回想起所有能想到的一切。 遗忘了时间,淡忘了一切,忽略了周遭的所有动静。 看不到听不见,只知道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唤惊醒了他。 “老大,老大?这是睡着了不成?” 陈辰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唐宁,想了想后道:“结束了?” 唐宁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啊,方才下人们把所有人的大作都收走了,想来还没有结束的吧。那边一堆长辈,我在那里别扭无聊的很,便跑来找你了。” 陈辰哦了一声。 唐宁又好奇道:“老大你写了什么大作啊?我家的颖姐姐自从得着你的那张纸,眉头便不曾舒展开来,就连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明月几时有都不曾让她分心呢。” 陈辰哈哈大笑,就该如此嘛,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像陆淑颖这等人,越是不明白的越想越明白。 片刻后,大笑声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明月几时有?什么明月几时有?”陈辰觉得自己的心被重重捶了一记,声音也不自觉得凌厉了许多。 明月几时有啊……该不会是那首吧? 唐宁被他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就是一首词啊,都说写得是极好的,乃是旷世之作!怕是这世上也有几个人能写得出来。” “是谁写的?” 唐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只知道写得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还有什么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的。我虽不学无术,但也知道这词儿确实是好。” 陈辰瘫倒在椅子上,怔怔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出好戏、一顿暴揍与一次猜测 “谁写的?哈哈,这等旷世之作,除了你家李爷爷,还能有谁写得出来?” 伴随着嚣张之及的大笑,一个龌龊的声音在陈辰耳旁响起。 李显年! 一直与他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李显年! 此时的李显年一脸得色,无比嚣张。 一旁的许仲似笑非笑,不过眼神中多了几分慎重。 “先前你家李爷爷就说过,咱要低调,要以德服人、以才服人,如今你可心服口服了?” “怎地,还不服?实话告诉你,今儿你若不能服气的跪下叫一声爷爷,休想走出文州城!” “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爷爷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哟嗬,你是不是以为现在在陆家,我身边只有一个随从便奈何不了你?实话告诉你,你想得对也不对,我此时确实是奈何不了你,但陆家能护你一辈子?你难道不走出陆家了?” “短视的东西!” …… “早就跟你说过了,就你这穷酸样,还敢不自量力的来争陆淑颖?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去吧!还好意思学人吟诗作赋?这是你配做的事么?” “就连吃个月饼,还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吃,是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吗?这得是有多窝囊多可怜?要不要偷几个回去带给你那同样窝囊的爹娘吃?” “还他娘的躺在椅子上在爷面前装深沉,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吧?” “就你这熊样,我若是你爹娘,怕不会一巴掌扇死你!不对不对,你有爹娘吗?怕不是有娘生没爹养吧!要不然怎么这么寒酸?哈哈哈……” “还是不对,既然是有娘生没爹养,那还不是两腿一叉钱就来了?难道说做这行都赚不到钱了?简直是失败之及!” …… 李显年终于逮着机会“一雪前耻”,洋洋自得的将各种恶毒话儿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陈辰仍旧瘫倒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她将我说给她的水调歌头送人了,送给了这个叫李显年的龌龊小人…… 不对,应该不是她送的,那一定是她说给许仲,许仲又送给李显年的。 反正是因她而起! 怪不得许仲会说什么以才服人,原来早就准备好了,拿水调歌头在这等场合使不是拿牛刀杀鸡么? 果然,许仲与她是有很深的关系。 许清菡……你啊,你先是要把我弄死,后还把我逗你开心的诗词送给别人谋利,这到底是多龌龊才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谋利也就罢了,可这人用我给你的东西来污辱我、污辱我的爸妈啊。 而且这首词是他带来的,是他那个时空的先贤写的,怎能容的了这种小人来玷污? 李显年污辱他的那些话儿,虽然他一句都没回,但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也听到了心里。 他知道,李显年的激动与恶毒一定是与许仲的挑拨有很大关系,所以本来是根本不想跟这等人计较的,可是……这人污辱了爸爸和妈妈! 在他思念永远再无法相见的父母、心里装满温情和惆怅的时候,最心疼的二位老人家却被眼前这个人污辱了! 无论什么原因,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污辱我爸妈! 身为人子,被人以这等方式污辱父母,而且还是这情况,还该忍? 昨天傍晚的泪水,现在还在心头流淌! 苏大才子的水调歌头因为他的原因被这等人给玷污了,还能忍? 后果?去特么的后果! 陈辰眯起了眼。 “你说……你要我对你服气,并且跪下叫你一声爷爷?” 李显年刚刚骂完,正喘着粗气儿,闻言又指着他大声耻笑。 “识相,果然识相,果然是见了棺材才落泪!今儿不错,德才兼备的李爷爷又收了一个孙子。” “来吧。”李显年退后一步,叉开腿双手叉腰。“乖孙儿,快来让爷爷疼疼你。“ 陈辰站了起来,面带笑容。 一旁的唐宁已经睚眦欲裂,可这是在陆家,加上陈辰一直未发话,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陈辰站起来,绕过去,然后走向李显年。 陈辰是他的老大,今儿也是因为唐家才来到陆家,受人这等羞辱,他如何不急怒攻心? 这出“好戏”吸引了很多人。 陈辰仍旧面带笑容。 “你可准备好了?”他向唐宁摆了摆手,然后朝着李显年轻声道。 李显年皱着眉,陈辰的异常让他感觉到似乎是有些不妥。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才能更适合他的身份与德才时,眼前的陈辰已经一脚踹向他的肚子。 两人离得很近,加上李显年怎么也想不到陈辰竟然敢对他动手,所以这一脚踹得严严实实,被踹倒后还接连打了几个滚,才算是终于消掉这一脚的力量。 看热闹的人惊呼失声,显然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敢揍李显年! 李显年捂着肚子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此时他连气都喘不过来,莫说说话了。 可惜陈辰不可能就此罢休,打都打了,岂能不打个痛快? 大跨步走向李显年,一把拎住衣服,像拎着小鸡一样将李显年拎坐了起来。 然后便是啪啪声作响。 很清脆的响声。 耳光声打得所有人心头震颤面露不忍。 直到此时,李显年的随从才算反应过来,毕竟这说来话长,但其实不过是电光火石之事。 可是随从……那个陆家的姑少爷竟然举着一把椅子对着他狞笑,不仅狞笑还对着他勾手指。 随从哭丧着脸看着被陈辰扇着耳光的自家主子,心道这一次麻烦大了,回去后肯定会被重重责罚的。 他不敢去救,因为他知道,若是敢转身去救,必然会一椅子砸上脑袋,脑袋可不比其它东西,搞不好会丢了性命。 责罚与送命相比,还是很好权衡的。 连自家少爷这等身份都敢揍,这两个无法无天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打他一个小小随从还不跟玩儿似的? …… 陈辰也不知道自己扇了多少下,只知道李显年已经连哼都哼不出声了,自己的手掌也打疼了,这才停下了手。 然后负着手站着。 值了!若有什么报复,尽管来! 此时所有人都已惊呆,全场鸦雀无声。 唐宁放下椅子站到陈辰身旁虎视眈眈,那名随从急忙去扶起李显年。 李显年已经站不直了,整张脸都是鲜红的,并且肿得不像样子,倒真成了一个猪头。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根本张不开嘴。 好在眼睛还能使,于是努力瞪着眼看着陈辰,想要通过眼神告诉陈辰……你完蛋了! 可是一见之下,陈辰已经像是变了个人。 他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此时这个人的气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让他很心悸,那双眼神甚至能让他全身颤抖。 明明与之前那人是同一个人,可怎么现在看起来就像判若两人了呢? 李显年不明白,他的随从更不明白,许仲也不明白。 许仲自然是带着目的来陆家的,从一开始进入花园中与相识之人打招呼时,他就在有意找“合适”的人。 很顺利,很快便发现了。 那是一个衣着普通、坐在角落里的陌生人,看起来比较随和,很符合他的需要,于是他便过来了。 然后发现,这个人的言语似乎并不那么简单,可这又能怎样呢? 接着李显年来了,此人自然会来,不来就不是李显年了,他来这里也正是为的李显年。 直到此时,局势一直在他的掌控中。 没过多久陆家来人相请,请这个姓陈的前去相见。这让他有些意外,因为这代表陆家是重视这个陌生人的。 随后婢女给这人开后门,让他更加意外,他觉得这个人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有来头,否则怎会得到陆家如此对待? 不过此时,他的计划也进行到尾声了。 他一直热络地与李显年交头接耳,在有意挑拨之下,李显年已经怒气冲天,但他并不打算就这般让李显年与这姓陈的冲突,因为仍旧达不到他的要求啊。 所以他开始调停,只要他开口,李显年一定会停下来,因为此人已经成为他的木偶。 他要让李显年把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出来。 这首旷世之作自然是他给李显年的,否则莫说这个猪头,全文州城也没人写得出来。 终于,李显年把那歪歪扭扭的字交了上去,接下来,就是李显年的“表演”时间了。 李显年啊李显年,你果真是全文州最愚蠢之人,我表面上对你笑嘻嘻、你竟然这么简单的就对我推心置腹……以为我真会帮你? 就算直到此时,以你的智力,想必仍是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吧? 你说姓陈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在所有人眼中,这只癞蛤蟆是你自己啊。 龅牙、异臭、智力低下、胡作非为…… 陆家得了失心疯才会把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嫁给你! 你纠缠陆淑颖多时,人家从未对你假以颜色过,你就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吗? 你还不知道的是,早在多日前,陆淑颖便亲自来请过我,希望我能帮她一把,帮她把你的压力抵消了! 蠢货! 你什么都糊里糊涂,估计就连我是知州之子、你是通判之子的身份都忘了吧? 咱俩应该是对头的呀。 既然是对头,那我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偌大的陆家因为这个荒唐事被推到你爹身边去?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如花似玉的良家女子被你糟塌? 我怎么可能不找机会搞你? 李通判家的傻儿子,在陆淑颖选婿时、在陆家花园里仗势欺人,欺的是一个对其有威胁的陌生人,因为这个傻子要将人家的诗词据为己有,人家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傻子不仅骂人还动手打人。 简直是人神共愤! 幸好有知州家的许公子在,许公子为了公理正义仗义执言,这才将此事大白于天下,最终才未让人神共愤的卑鄙小人得逞! 这已经不是剽窃了,而是抢劫,仗着通判的势明抢!这等人还有脸去纠缠人家陆家娘子吗? 自然是不能的,悠悠众口,李通判怎么也得好好管教一下自家既蠢又恶的儿子。 这便是他许仲的目的,在他的计划中,这个姓陈的会被李显年羞辱,甚至还会被李显年伙同恶奴一顿殴打。最后自己悄悄的把身份亮给这个姓陈的,告诉其自己会为他撑腰,让他出面把这首水调歌头给揽下来,指责李显年仗势明抢。 读书人自然恨极了这等事,这便是他坚持要等到李显年把水调歌头给写完才发动的原因,因为读书人的一张嘴一支笔……大概能骂得李通判灰头土脸而又无法反驳,普通百姓的评价可无法达到如此效果。 至于姓陈的最后会不会与自己合作……他觉得无论是谁,被李显年如此欺压,得着这个机会,一定会与自己合作! 因为这么大老远赶来一定是为的陆淑颖,如此选择不仅能出一口恶气,还能不让陆淑颖落入李显年的手中,最后还有可能得到陆家的青睐,何乐而不为? 可是……几乎到最后一步了,却出了偏差。 李显年开始发飚了,李显年开始辱骂了,李显年开始……挨打了。 恰恰相反,不是李显年伙同恶奴打人,而是向来只有欺负别人从未过别人欺负的李显年被人一顿暴捶。 通判家的公子被人打到连他娘都不认识…… 说起来也在情理中吧?毕竟骂得那么恶毒,姓陈的忍无可忍也是正常的。 只是……好吧,得修改一下说词,那便是李显年仗势抢人诗词想要据为己有,抢完后还不依不饶的用最恶毒的词语污辱人家。却不知人家性烈如火,受不了这等腌臜气,将李显年一顿暴揍。 此事,有他许仲可以作证! 效果虽然差了些,不再那么悲情能得人同情,但目的仍是可以达到,李显年再也无法纠缠陆淑颖。 最终目的达到就行,效果虽差但也差强人意,其中的关键便是出在这个此时仍只知道姓陈而不知道全名的陌生人。 此时许仲正打量着陈辰,陈辰许是觉得李显年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于是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许仲。 许仲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还是太小看这家伙了! 这眼神、这气势…… 许仲可以肯定,这个人不仅不简单,而且是非常不简单。甚至他有一种感觉,那便是他无论如何高看,与此人的真实成就比起来,仍算是低看。 这等气势他曾在一些将军身上见过,都是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将军们,不过仍稍有不同,那便是这人身上少了些刚猛以及一往无前,看起来还尚有些稚嫩。而多了些温润、淡定以及绵里藏针。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是……那个人? 许仲对于陈辰的真正身份很感兴趣,从陆家相请时就开始感兴趣,直到此时兴趣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直到此时仍不知道陈辰的名字,只知道此人姓陈。 此时陈辰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陈辰,许仲觉得这个人……好有意思啊。 真的很有意思。 为啥你在听到那首水调歌头时,会有那种反应? 那个叫唐宁的人只是说了短短两句而已,你不可能知道全部内容。即使你知道全部内容,也只会赞赏而已,怎么会是那等表情? 那就像是……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 这首词是他给李显年的,他当然知道出处。 你来自曲里、你的口音很怪、你姓陈、你对这首词感情很深…… 莫非竟是……你? 我的天! 许仲夸张的抱着脑袋,瞪着眼用不敢置信的神情看着陈辰。 不会这么巧吧?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的姑奶奶呀,你苦苦找寻却人海茫茫的那个人,竟然出现了? 那个你说只是一夜之缘,但却让你永远忘不了、一直念叨着想要再见到的男人? 此时许仲的表情变得很是怪异,说不出的怪异,因为他的心里生出了很多不合时宜的想法。 姑奶奶呀,如果真是他,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呸呸呸,啥感谢不感谢的?我还敢要您姑奶奶的感谢不成?借我两个胆子也不敢呀!只求您老以后下手别再有人前没人后、没轻没重的好不?好歹我还比你稍大一些些,也是要面子的。 那么,这个姓陈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呢? 许仲看着那凌厉的眼神“腼腆”笑了笑,觉得如果真是那个人,那么自己应该与他缓和那么一些些,大概……或许……可能……估计……是误会了,我若早知是你,打死也不敢来利用你啊,否则我会挨到跟李猪头一样的痛揍。 一想到李猪头的惨状,他就情不自禁的哆嗦。 他决定要问了。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围观的人群散了开来,一个穿着大红交领襦裙的俏佳人走了进来。 陆淑颖! 来得这么快? 今晚的陆淑颖很漂亮啊,尽管没有什么特别的打扮,但这身装束……啧啧,不错不错。 大红色本就是一个极其难驾驭的颜色,若没有足够的气场以及姿色,穿在身上只能是东施效颦,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也不为过。 不过陆淑颖驾驭的很不错,很赏心悦目,配合上金灿灿的头饰和耳饰,很相得益彰。 这样的首饰挂在别的女人身上或许会觉得俗,但放在陆淑颖身上却只能让人赞叹。 可惜比我家姑奶奶还差上那么一丢丢,要不哪天怂恿姑奶奶来跟她比比?也好让陆淑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哼…… 不过仍是不错的,若是……若是可以,他真想把陆淑颖给收了,可惜人家不愿意做妾呀。 “姓陈的,你……你……你!” 这是陆淑颖开口了,指着陈辰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难怪,今儿这事本来挺好的,可惜被姓陈的这一顿揍给搅和了,而且被揍的还是通判家的儿子,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至少,这个婿是选不成了。 陆家可能会被牵连的! 再看看,嗯,还得再看看,许仲抱着看戏的心态继续坐着。 …… 陆淑颖找过来了,陈辰觉得很惭愧。 将李显年一顿胖揍,揍的时候自然是爽快之及,可是这后果嘛,自然也就来了。 一来是揍人的后果,二来是搅黄了人家终身大事的后果。 揍完李显年,从吃瓜群众的议论中他已经知道,这李显年是通判家的儿子。 通判……不就是那个掣肘知州的存在吗? 许仲应该是知州的儿子,那就是说,许仲是来算计李显年的,把自己当枪使、来算计李显年? 可是在写诗时,明明那时就可以冲突了,为啥许仲要拦着?为啥一定要让李显年把水调歌头写出来? 这是他揍完李显年,又看向许仲的目的,他想知道许仲的计划。 正想着时,许仲的神情竟然变了,变得无比古怪,他看不明白。紧接着陆淑颖便出现了,他只能放下心思去应付陆淑颖。 怎么应付呢?不仅让人家受到了牵连,还把人家的终身大事给搅和了,这种恨意,怕是比天高比海深了。 此时才算是正面近距离看到陆淑颖,不由暗赞一声,果然是天生丽质,看起来……倒跟这许仲天生一对。 哎……别在想着这有的没的了,陈辰抱着拳,对陆淑颖深深一拜。 “在下有错,请娘子见谅,有何后果在下一力承担。” 你一力承担?咳咳……陆淑颖猛的咳嗽了两声。 你把通判的儿子打成了个猪头,自然得一力承担,可陆家呢?也被你连累了呀,到最后我家不还是得去消这无妄之灾吗? 而且重要的是,今晚这事也彻底黄了,都成了闹剧还怎么选下去?陆淑颖只觉得憋屈之及。 你是来相亲的还是来捣乱的?这眼里有过我半点么?若是没有这个意思,何必来此? 这想挑个人嫁了,怎么就这么难?有今晚这么一出,将来还怎么嫁人? 她握紧手中的东西,便想泄恨般的向着陈辰砸去。 但最终仍是未能砸出去,因为她手里握着一张纸,一张纸怎么砸人? 这是陈辰写过的那张纸,写着“绝世之作”的那张纸。 在拿到这首“诗”后,陆淑颖一直在苦苦思索。 这究竟写得是个啥? 虽然有些字简化了,但仍是认识的,这无伤大雅。可是尽管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傻眼了。 不是诗吗?看起来像是诗啊。可……是诗吗?看起来又似乎不像! 到底有什么深意?陆淑颖已经研究到快抓狂了,最终仍旧半点眉目都没有,好奇心驱使下,她觉得要拿着这个四不象亲自向作者菌问个明白。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出。 一直纠缠她的李显年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猪头,正半躺在随从的怀里瑟瑟发抖。她认识李显年很久了,第一次看到李显年如此惧怕一个人。 心里多少有些快意,可一想到后果,便欲哭无泪。 始作俑者陈辰呢? 他已经打完了,正与许仲斗着眼。 …… 悲愤的看着手中握着的纸,再看看凄惨的李显年,还有先前的见面,陆淑颖开始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她的扫把星。 到了此时,陆淑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算了,实在嫁不出去就先不嫁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说?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至于打了李显年的后果……这后果你当然得要承担,因为人是你打的,陆家就算有责任,但至多只是连带责任,出点血花点钱打点吧。这主要责任还得你来扛,有什么苦衷你跟官府解释去。 此时的陆淑颖,自然是气极陈辰的。 陆淑颖打定主意以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到表弟唐宁蹦了出来。 一脸义愤填膺的唐宁愤愤道:“颖姐姐,这事儿不能怪我家老大。” “那是姓李的畜生欠揍!老大从未得罪过他,他却一直羞辱老大,老大顾忌着我家和你家的面子忍着他,他却变本加厉,越来越猖狂,最后竟然污辱起老大的爹娘来。”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你有些权势就能污辱别人爹娘?人家欠你的?身为人子,谁能忍得了!老大若不动手,我便动手了。” “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可惜人都是现实的,虽然唐宁说的是实情,但围观的人有谁敢附合?毕竟附合了就是得罪了通判家呀。 还好虽然没有人附合,但也没有人出声反对。 陆淑颖愣了愣,这才算明白了经过。 原来是这样…… 那倒也不能全怪他,甚至可以说,这是李显年自找的。如此说来,真打起官司来,至少理站在他这一边。 可仍是要解决的呀,陆淑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多想有个人帮帮她,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陈辰见此情景轻咳一声,再次抱拳道:“娘子无需担心,陈某先前就说了,有何事一力承担,不会连累陆家半点。” “还有我呢。”唐宁急忙站在陈辰身旁,挺胸抬头。 到了此时,陆淑颖反而不好再责备什么,毕竟李显年是什么货色她很清楚,陈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愤怒之下动手也是正常。 正想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传来了个怠懒的声音。 “还有我呢!”说话的是许仲。 许仲站了起来,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陈辰面前,背起手围着陈辰转着圈子,似乎在打量。 可惜唐宁与陈辰站在一起,让许仲绕着圈子有些大,而且那一侧看不到,于是对着唐宁轻轻踢了一脚。 “去去去,别挡着本公子观赏。” 观赏…… 谁都不知道这个知府家的公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终于打量完了,许仲这才在所有人惊诧不解的目光中拍了拍手,然后指向吃瓜群众。 “你们这些人啊,都是一群没有担当的混球,说句公道话很难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没有骨头的东西,本公子错看了你们!” 说完后,许仲转身看着陆淑颖,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今晚我跟李家公子和这位陈公子一直坐在一张桌子上,所以所有一切我都很清楚,不会有比我再清楚的人,就是说,我说的就是真相、就是真理,都明白不?” 陆淑颖怔怔说不出话来,拼命眨着眼,想要弄明白许仲究竟想说什么。 “这位唐兄说的是对的,但还不仅如此,因为李显年污辱陈公子以及他的爹娘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呢?那便是这位李公子不学无术,腹中没有半点墨水,见陈公子写的一首水调歌头太过出色,便生出了强抢并据为己有的心思。” “陈公子自然是不服的,但李公子以势强压,最终陈公子在不情不愿以及万般屈辱之下,终于被抢走了,导致他不得不另写一首。” “所以啊,李公子做了亏心事,便想赶陈公子走。但陈公子不走,李公子又开始以势压人,想要骂走陈公子,最后辱及爹娘,陈公子不得不奋起反击,还击李公子的污辱以及各种威胁!” “这便是真相,还有人有什么要问的吗?”许仲得意洋洋的扫了一眼所有人。 额…… 其实除了这一桌上的几个人以及那个婢女,根本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毕竟离得太远,根本不知道原委。那个婢女是陆家的人,当然想要她怎么说便怎么说。所以此时许仲便成了唯一的目击者、人证。 李显年和那随从倒是有话想说,可是这等人说话有人信么? 所以加上许仲的身份,大概是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真相大白! 原来是这样! 李显年本就是被人所不耻的,做出这等事更是为人所不耻,先前只不过是没人敢做出头鸟,这会可就不一样了,有了许仲的“定性”,大伙儿怎会不痛踩落水狗? 毕竟一两个人肯定不敢出头,会怕枪打出头鸟,但若是所有人都出头呢?通判家又能怎么着?连皇帝都不敢引起民愤,怕挨骂,何况一个通判? 花园中顿时便是群情汹涌,可怜的李显年,被人痛揍还得被所有人臭骂。 反转了? 陆淑颖仍旧愣愣眨着眼,有些不敢置信,因为按这个结局,通判家根本不敢怎么样,若说报复,也只能是偷偷的下阴手、暗地里使绊子。 而且这阴手也是对陈辰下,陆家算是彻底撇清了关系。 陆淑颖在感动,无论许仲的话是真是假,看起来当初的相求起作用了,许仲果然出面对抗李显年了。 可是陈辰并不感动,他只是感觉到意外。 许仲竟然是这个打算?怪不得一开始冲突的时候会被拦下来,原来是想着用这首水调歌头来将李显年狠狠踩死。 因为这里牵涉到读书人的事了,一旦牵涉到读书人的便不是小事,更何况那首水调歌头是如此优秀、优秀到成为流传千年的珍宝! 转了一圈,这首词竟然重新回到自己头上了?这是天意吗? 可气的许仲,可悲可怜可叹可恶可不耻可痛揍的李显年。 第一百八十九章 稀里糊涂的结束 到了此时,陆家的这出选婿大戏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虽然从程序上来说,这才算刚开始,连第一关的筛选都还没进行完呢。可怎奈何陈辰与李显年太过于抢戏,这一场架打得所有人都没有心思继续也实在无法再继续。 陆家会觉得,这还怎么继续?不仅仅是不吉利和不是个好兆头,也不仅是出了这么个事仍然继续会被舆论骂冷血和逐利,更是这里还牵涉到李通判家。 堂堂李通判家的公子因为想要争陆淑颖,在陆家被人打成了猪头。哪怕陆家没有什么责任,哪怕李显年是咎由自取,但仍继续的话李通判会怎么想?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挑衅人家么? 再者,就算陆家还敢继续,那些年轻才俊们估计会先走掉一大半,因为最后被选中甚至还留下就有可能会被蠢猪李显年视为得利者、视为陈辰的同党。 就算某个幸运儿被选中,又不是今天选中明天就成亲,还是存在反复的可能的,毕竟毁亲也不罕见,但遭受李显年打击报复的可能是实实在在的,别没吃着羊肉反惹了一身膻。 于大多数识时务的人来说,至少今晚是不能再掺和进去了。 这样的话,还有多少人敢再争呢? 于陆家而言,这样一来,可供选择的余地就会变得很小,那还不如再拖一拖。 结束了,一出大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时间并未过多久,陆泽也算是当机立断,在许仲刚刚“力挽狂澜”之后,便有人前来宣布今晚之事到此为止。 结束了,陈辰觉得这真是一次失败之及的“相亲”。 为了不让唐家二老寒心,为了不让唐家得罪人,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谨言慎行,务求让所有人都没话说,但没想到最终仍是让人家丢尽了脸面,而且还搅和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 对唐家有些愧疚,对陆淑颖也有些愧疚。 所以他再次用抱歉的眼神看了一眼陆淑颖。 只是陆淑颖连正眼都已不愿意给他…… 该走了,虽然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也是情有可原,但怎么着也没脸继续留在陆家了。 当然,一刻都不愿意留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这个许仲。 已经确定了许仲与许清菡的关系不简单,那么一旦被许仲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有可能面临危险。 许仲会知道吗?他不确定,不过心里头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许仲到目前为止知道他姓陈、知道他来自曲里、知道他的口音有些怪,还知道他在听到那首水调歌头时很失态。 那会儿他很失态,无法控制的失态,落在许仲的眼里,很难说会联想到什么。 但愿许仲未能意识到此,但愿在许清菡包括许仲的意识里,曾经的那个陈辰早已死了,与此时的自己只是巧合。 李显年的那名随从已经背起了李显年,看来得快些走,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隐藏起来,明天一早等城门一开便离开文州。 他估计官司是打不起来的,也不会有人来抓他。毕竟李显年是个猪头不代表他爹就是个猪头,否则怎么能做到通判之位?但李显年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暗地里下黑手使阴招的事儿不会少,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说走就走,他正打算与缓缓散去的年轻才俊们一起出门,可却被唐宁喊住了。 “老大,一起。” 很简单的几个字,但彼此都明白这个一起的意思是什么,那便是有架一起打,有罪一起扛。 陈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着唐宁。 那便……走吧。 可哪有这么容易走的?唐宁才跟上他的脚步,便听到许仲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陈兄请留步,许仲还有话没说完呢。” 陈辰停下脚步,但并未回头,而是悄悄将手伸进袖子里,握紧了绑在另一只手臂上的匕首,哪怕是睡觉也会放在手边、从不离身的匕首。 这把匕首已经成为了他的吉祥物,多少次靠着它死里逃生,但愿此次依然能如此幸运。 此时若有人看到他的脸,必然会惊骇,因为他的脸色很冷,且布满杀气。 是的,若是许仲果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了逃命脱身,必定是要先下手为强、擒住许仲,如此才能不被人瓮中捉鳖。 此时的唐宁与陆淑颖都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许仲,不知道这位知州家的公子还想干什么。 许仲可没意识到危险已经来到,仍旧叉着腿叉着腰懒洋洋的笑着。 “敢问陈兄大名呀?” “陈辰,第二个辰是星辰大海的辰。”陈辰没有丝毫犹豫,毕竟名字糊弄不过去,陆家的人都知道,一味隐瞒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仲更加满意了,两眼放光,此时那张俊脸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在他看来,这个人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姑奶奶要找的人被他给找到了。 不过接下来怎么问呢?难道单刀直入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许清菡的大美人儿?不行不行,太俗了,得找个委婉些的说法。 “啊哈,原来……原来是星辰大海陈辰兄,嗯那个……那个……那首水调歌头,看起来陈兄很熟悉呢。” 陈辰有些奇怪,这许仲显然是精明的,可怎么问得这么怪异?语气也这么怪异?没有丝毫紧绷的杀机啊。 直接问你之前是不是诈死的不就行了? “算是熟悉。”陈辰仍旧背对许仲,一边回答一边默默察看着地形,毕竟许仲有五个随从呢,真动起了手便得要把地形利用起来。 “熟悉到……嗯,至少我知道,这首水调歌头不是许公子写的。” “我可从未说过是我写的,许家人的脸皮还没这么厚!不过难道陈兄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这首词的吗?不想知道缘由吗?”许仲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好奇……多少有那么一些,但不算太好奇。”陈辰再次背身回道。 “我确实是听过这首词,不过不知道是怎么传到许兄耳中的,因为告诉我这首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许仲猛然瞪着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傻眼。 啥意思?许仲觉得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啊?你不好生生站在我面前吗?完全不明白啊。 许仲觉得莫名其妙,陈辰更觉得莫名其妙,这许仲到底在绕什么弯子? 好吧,难道说还有……转机? 好像是这样?陈辰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 “是的,死了。”陈辰转过身,带着微笑看着一脸莫名的许仲继续道:“那个人也姓陈,且与我同名。正是他告诉我这首水调歌头,还告诉我这首词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所以那李显年竟然能写出来让我很是意外。” 许仲眨着眼,疑惑的一遍一遍打量着陈辰。 “你是说,那个也叫陈辰的人已经死了?” “对。” “怎么死的?”许仲慎重问着,他觉得这事情很大条,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呢?一定得要问明白啊,如此才好将详情告诉姑奶奶。 他并未想到陈辰会骗他,因为在他看来,那个陈辰与姑奶奶共过生死患难,临了还舍己救下了姑奶奶,两人是极亲密的。若真正的陈辰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许清菡的侄儿,一定会很欣喜的问些许清菡的近况,至少不会骗他,因为根本没有可能没有必要啊。 如果这个人是真的陈辰,那即使再蠢,此时也会知道自己与许清菡是有关系的。所以这人既然如此表现,那便代表他说的是真的。 那个真正的陈辰,竟然死了? 陈辰呼了一口气,似笑非笑道:“那个人具体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此时葬在曲里的孙家村里,我还曾去拜祭过。” 他很想指责一番,姓许的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不正是你们家希望并且指使的么?当然,这会儿情形有些诡异,他不可能真这样说。 额……那估计应该不假了,倒确实是惋惜,他还一直想见见那个人呢,看来是没机会了。许仲愣愣了半响,这才苦笑道:“果然是好人不长命啊。” “是的,好人不长命啊。”陈辰敷衍附合着。 此时是奇怪的,陈辰与许仲二人各怀心思,让这场谈话变得奇怪无比。一言不发的唐宁与陆淑颖也觉得无比奇怪,这二人……到底在说啥?怎么说的话都莫名其妙的? 陆淑颖还好些,毕竟对于陈辰知之甚少。唐宁可就不一样了,老大在搞什么鬼?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陈辰了?还葬在孙家村的陈辰?你那不是诈死吗? 可是那姓许的似乎还真相信了,简直是怪到了极致。 当然,他知道陈辰既然这么说就必定有深意,不可能会傻乎乎的在此时插嘴说些什么,只是用狐疑的目光看看陈辰又看看许仲。 许仲在意识到原来是自己“认错了人”后,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这么着吧。 摆了摆手,神情上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白欢喜一场~ “既然陈兄与那位陈兄相识,倒也是缘份,陈兄且放心离去吧。” “今晚之事,日后你只需小心暗地里的阴招即可,而且你远在曲里,想来问题不大。官面上的事,若李家敢聒躁,自有我来摆平。” 陈辰有些意外的眨眨眼,随即醒悟过来,先抱拳谢过,然后带着唐宁扬长而去。 这算个什么事儿?直到离开后陈辰仍旧在想着,这许仲神情并不似作伪,而且也根本没必要作伪,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蒙混过关了?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直到走出陆家,唐宁瞅了瞅四下无人,憋了许久的话才终于问出来。 …… 陈辰边走边道:“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问我我问谁去?” …… “赶快找个客栈住下来,别弄得露宿街头!”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如果天空上的圆月有知,大概也会惋惜,本可以在今晚就消除的误会,随着两人各自的盘算而失之交臂。 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 …… 次日一早,城门刚开,陈辰便牵着黑电出了城门,然后飞奔回曲里。 这一夜倒是风平浪静。 唐宁并未跟他一起离开文州,因为唐家二老还在陆家,唐宁不仅得要陪父母一起走,还得为陈辰居中说些好话,免得太过难堪。 等赶回到孙家村时,已经快到傍晚。 如今孙家全家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孙恒的婚事,所有人都在忙着,还请了好些人在收拾家里,毕竟是这等喜事,总是要让家里唤然一新。 他才回到家里,所有人便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这一行有没有收获。 言下之意便是,到底有没有被文州城里的大户人家给选中。 陈辰苦恼着耸耸肩,用表情告诉所有人,自己没戏。 仍是小妹最为不忿,一边念叨着“陆家全家都是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将来有得后悔的”,一边走进了厨房为陈辰准备些吃的。 …… 刘小满已经回到了孙家,虽然没有披麻戴孝,但也一身白衣,面色颓废。 “你最后究竟有没有得着机会为老爷子送终?”陈辰捧着小妹准备的一碗饭,嘴里塞得满满的,含混不清的说道。 刘小满苦笑着摊手:“哪里找得着机会去送终?不过还好,小心帮我混了进去,总算在灵堂中磕过了头。” 那便好,心意尽到就行。不过……刘小心?陈辰想了想那日那个小盆友的模样,然后觉得,那小子将来应该不简单。 只是这个名儿太奇怪了些,陈辰每次想到此便会觉得不理解,好好的叫什么小心?这是老刘家有什么深意吗? 小满、小心…… 刘小满似乎是感应了他的疑惑,不满道:“我大名叫刘满,可不是刘小满,这是江湖中人给的称呼。不过他叫小心这是没错的,这两名儿都是爷爷亲自取的。” 陈辰一拍脑袋,竟把这茬给忘了!一直刘小满刘小满的,其实他的正名是刘满。 “刘满的意思很简单,将来功德圆满啦。至于小心……意思是希望他将来要小心啰。” “将来要小心?”陈辰仍旧很不解。 “对!’刘小满抬头看着天,似在追忆着什么。 “小心其实并非是刘家血脉,所以你看着与刘家人长得都不像对不对?” “他生父另有其人,但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只知道那人身份很不简单。所以爷爷希望,将来他要小心再小心些。” 原来如此,陈辰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章 我来了 忙碌而又平淡的度过几日后,孙恒的大喜之日终于到了。 本来并不算什么大事,一个农户家儿子成亲而已,再寻常不过的,因为除去实在不是吉日的日子,每天都会有很多婚礼举行。但在女方乃是来自于吐蕃的“长公主”以及孙恒乃是陈辰的义弟时,这对于曲里便不是一件无足轻重、无人关注的小事。 对于陈辰来说,这也不是一件小事,毕竟是孙恒和美多的终身大事,由不得疏忽。 美多娘家远在千里之外,且早就住到了孙家,传统的迎亲显然是行不通的,但这于传统礼法又不合,哪有从自家迎亲到自家的?难道从这个屋迎到那个屋么? 虽说事急从权,但若是有条件可以利用的话自然还是尊重习俗的好。 所以陈辰让美多认了李浩作义兄,如此便算有了娘家。 其实以李浩的年纪,美多做为义女更为合适,但这样一来彼此将来就不太好称呼,辈分不对了啊。所以陈辰觉得,反正也不是真正意义的义亲,只是挂着个名号应付这场婚礼罢了,没那么多可计较的。 迎亲这天,美多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是有轿子的,可是这么远还是山路,想累死轿夫么?所以先马车吧,等快到孙家村时,再换成轿子便行。 一番吹吹打打,终于把新人给送走了,陈辰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孙家村。 这一场婚礼最累的便是他了,就连孙实夫妻都没他这么累。因为他有很多个身份,媒人、婆家的人、甚至还是算是娘家的人,需要他出面的应付的事太多了。 …… 今天孙家请了很多人,孙家村的人自然不必说了,几乎是男女老少齐出动,附近村的也请了好多。除此之外,还有来自于城里的人,很是风风光光的操办了一场。 知县李浩是要来的,还有城里有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会亲自到场祝贺,这个待遇很不简单了,整个曲里都很少有人能得到。 新人的轿子终于到了村里,好些小娃儿在围着讨要喜钱,孙杨氏乐呵呵的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一一分发了下去。然后按照传统仪式,将盖着红盖头的美多迎进了洞房。 到了此时,基本上已是大功告成,剩下的已经只是吃了。 在这片土地上,无论什么喜事什么节日,到了最后都会浓缩成一个字。 “吃”。 吃他个天昏地暗,喝他个天荒地老。 人很多,孙家的屋里根本容纳不下,所以便效仿当日刘伦来赔罪时的做法,在一个空地上开着流水席。 屋里的桌席自然是留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的,这并不稀奇,反而是理所应当,没有人会计较。毕竟屋里的人对于普通农户来说都是非富且贵,总不能让人家去一起挤流水席吧? 而且他们还是远来的客人,对于远来的客人,国人向来是会提供最好的条件和最尊贵的位子。 轰轰烈烈的吃喝终于开始了…… 陈辰系着围裙,与小妹一起从厨房里将自己亲手烧好的菜端了出来,端到屋里的桌席上。 这算是开小灶,但也是没办法之举,毕竟那么多流水席如果都要一视同仁,怕不会把他给累死! 毕竟他烧的这些菜在此时来说还是“独门密技”,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世上,别人见都没见过啊。 其实也都是些家常菜罢了,像是东坡肉啊、水煮鱼啊这些等等。 可怜的东坡先生不仅被他剽窃了诗词,就连这道流传千年的名菜也被他给剽窃了。不过陈辰并未重新命名这些菜,仍旧使用他熟悉的那些菜名。 亲自下厨的灵感源自于那日刘伦来道歉时,刘家的厨子做了一道炒菜,当时便让陈辰心头为之一动。 炒菜嘛,我也会!当年独自一人生活时,做菜可是避免不了的,虽然只会一些家常菜式,但在这个时代足够用了。 这不仅是为了给孙恒庆贺,也是想牛刀小试,借着这个机会让人评价评价,看自己烧出的这些菜能不能被此时的人接受。 他打着的是要去文州开一个酒楼、再以这个酒楼当作切入点的算盘。 因为这时烹饪技术尚未普及开来,炒菜仍算是高档酒楼大厨们的不传之密以及富裕人家的专属。所以只要确定自己烧出来的东西是能被此时的人所接受的口味,那么仅靠着这些菜式就能将一个酒楼给撑起来。 只要能撑起来,后面的事便好办了。 为了准备今日的这几道菜,他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毕竟这会儿的普通人根本没有后世烹饪技术的概念,所需要的材料自然差了好些。 首先是油,他做的菜没有油是不行的,但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可以食用的植物油,最后只能用动物油脂来代替。当然将来不会一直用动物油脂,总归要回归到植物油。好在榨油并不是太难,花些代价总能弄出来。 辣椒这会儿还没传过来,那便用胡椒代替了,反正大伙儿都没有这个概念。 酱油是有的,虽然没有后世的品质好,但堪用了。 味精是想都不用想的,没有味精菜便不够鲜美,那便制汤吧,反正农村里鸡鸭多得是,熬些汤出来能增加些鲜味便行。 一番忙活总算忙成了两桌菜,他掌厨,小妹与刘小满打下手。 屋内摆着两张桌子,坐得是包括李浩在内的城里来的人,作陪的是老族长孙明与附近的保长。 此时所有人都是面色怪异,毕竟在这个时代,愿意下厨并且会下厨的男子可是非常罕见的,更何况是陈辰这等有能耐且有大好未来的大好男儿? 这个人,竟然下厨烧菜?并且看起来还很享受的样子…… 这叫大家说什么好?都感觉别扭的很。 陈辰自然知道大家的想法,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但凡一个正常的男人绝对是极少下厨的,更何况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这等比较重要的场合? 他从未有过去挑战这个社会集体价值观的想法,因为根本没有必要,结果也会显然易见。而且这并不是可以用来展现你特立独行的事儿,反而会被人看成哗众取宠,被人孤立。 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他擦了擦手,呵呵一笑道:“常言道民以食为天,食之一道自当用心为之。这用心嘛,在小子看来,便是不仅要吃得饱,还得要吃得好。” “所谓吃得好,便是色香味俱全,所以请诸位长辈先尝一尝,看看陈辰的手艺是否能登大雅大堂?是否……能撑得起一个酒楼?” 酒楼?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是嘛,厨艺自然是手艺,开酒楼可以算作一桩事业,将此当作手艺去赚钱那便可以理解了。 唐宁父亲的面前摆着一盘东坡肉,此时那经过精心熬制的东坡肉正散着诱人的香气。听到陈辰此言时,他先是看了看、嗅了嗅,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最后闭起眼睛,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嗯,妙极了,这所谓的东坡肉真乃极品。”他感慨道。 “先说这色,此肉红得透亮,色如玛瑙,看起来不像食物倒像是珍品,令人不舍下口;再说这香,此肉香气扑鼻,莫说正在我面前,怕是门外之人亦能闻到,且闻到便是食指大动;最后说这味,此肉皮薄肉嫩、入口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令人回味无穷。” 评价完后,他看着陈辰笑道:“真没想到这猪肉还能做出如此美味,真没想到贤侄还有这等绝艺,只是可惜了,我家那淑颖侄女福薄,得不到贤侄的青睐呀。” 这便是谈到那陆淑颖了,时间过去并不久,陈辰对那日情形还记忆犹新。 “唐伯父言重了。”陈辰斟酌着回道:“陆家娘子乃人中之凤,一般人的确配不上她,小侄亦有自知之明,岂敢痴心妄想误人误己?” “不过依小侄看来,唐伯父以及陆家倒不必为陆家娘子的婚事太过烦心,因为小侄觉得,有一桩大好的姻缘正在等着她。” “哦,此话怎讲?” 陈辰笑了笑,道:“那晚那许仲与陆家娘子见面时,小侄正好在一旁。在小侄看来,这二人相互都是有些意思的,无非是身份上有些悬殊,所以彼此都未敢提及。只要将来机缘到了,那便是水到渠成。” …… 关于那晚之事,陈辰这几日经常去曲里城,自然会去找唐宁问个明白,毕竟那么大个事儿,总得了然于胸才能安心。 说是事后李家并未敢过于大张旗鼓,只是悄悄使了人去陆家,想打听陈辰的具体信息。但陆家对于陈辰本就知之甚少,而且即使知道也不可能真透露出什么。所以到了现在,李家仅仅知道暴打李显年的人姓陈,来自曲里,与陆家的姑少爷唐宁交情很深,仅此而已。 唐家远在曲里,又没什么把柄,通判就算再位高权重也奈何不了唐家。想来李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未遣人来唐家问个明白。 而且对于李家来说,当时陈辰与许仲一直坐在一起,李显年其实是着了许仲的道,李家摸不透他与许仲的真正关系,想必这也是李家不敢大动干戈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便是陆家和陆淑颖了,据唐宁所说,陆家事后并未怎么怪责他,反而对他大老远来到陆家却被李显年折辱甚至辱及父母心生愧疚。 有这话就放心了,别弄得人家亲戚之间有芥蒂就行。 也正是因为此,陈辰对陆家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只是说的只是陆家,半个字也未提到陆淑颖原谅了自己,显然这位大小姐还恨着自己的啊。 他跟陆淑颖之间……其实当时他虽做得隐蔽,但唐父这等人可都是人精,即使当时没意识到,事后总能反应过来。 所以今天唐宁的父亲才说,是陆淑颖的福薄。 陈辰自然无法把自己的真正顾忌说出去,不过他的回答也并非是敷衍之词,他确实是觉得许仲与陆淑颖两人之间有些暧昧。 第一眼见到两人站在一起时,他就觉得这两人很是般配。许仲随后的眼神也说明了,此人对陆淑颖是多少有那么些意思的。 只是正如先前所说,这两人想走到一起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许仲身为知州之子,家里可能会不愿意他的正妻是一个没有底蕴的普通商贾之女;再比如许仲终究是外地人,将来他爹离任后便得离开文州,陆家可能也不会愿意让女儿嫁那么远等等。 总之仍如他那句话,这两人若真想走到一起,还得看机缘,若缘份来了,挡也挡不住。 不过这都是别人的事了,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 后来陈辰喝了很多酒,他酒量本就不大,几杯下肚便是醉眼朦胧,又喝了几杯便是天旋地转,于是他摆着手表示自己再也不喝了。 之后仍如从前喝多了那样,一屁股坐到屋檐下,带着醉意眺望远方、眺望天空。 孙小妹捧着一杯水,笑眯眯的站在他的身旁,陪他看远方的风景。 “哥,发现没,今儿美多可漂亮了,不掀盖头都觉得美极了。” “嗯,美极了。”陈辰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回道。 “羡慕吧!你就不想娶一个?” “娶一个?”陈辰傻傻笑着,脑袋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傻笑还是苦笑。 “是啊,唐家伯父介绍的陆家娘子不是挺好的么,为啥你要把人家给推了呢?这是……始终还忘不了那个人么?她究竟有什么好?” 陈辰打了个酒嗝,觉得味道难闻死了,于是接过小妹的杯子嗽了嗽口。 “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我怎么就不懂了呢?小妹露出了有些着恼的神情。 “我跟小满也快成亲了,怎么就不懂了?倒是你,满肚子的主意,偏偏不把自己当回事。” “好啦好啦,将来由你作主,等去了文州,由你给我物色个合适的可好?”陈辰一拍大腿,然后站了起来,背着手眯着眼看着远方。 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天空、白云、远山统统都不见。 醉眼中只有一个模糊的俊俏身影,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穿着大红嫁衣的许清菡,在巧笑倩兮。 明眸皓齿、凤冠霞帔,披着大红盖头一步步走向迎亲的轿子。 沈淼骑着高头大马,看着缓缓行来的许清菡得意洋洋。 想得美!陈辰眯眼笑了起来。 想得真美……有我在,都给我消停点儿! 没有我的允许,你谁都不许嫁,这是你自己招惹我的。 文州,我来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文州城、宝塔巷 时间已经到了九月,先前的暑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秋高气爽。 此时的天有些凉但并不冷,正是一年中最为让人神清气爽的金秋时节。 秋天到了,树便开始落叶了,虽然此时落得并不算太多,但每当黑夜散去、新的一天来到时,经风一吹,院子里、马路上总会积上许多泛黄的枯叶。 文州城中有一处巷子名叫宝塔巷,得名于此地曾经存在的一座宝塔,很久很久前的宝塔。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宝塔早已不在,化身为大片的民居,不过宝塔巷这个名字却是一直流传了下来。 宝塔巷中,某座两进两出宅子的后院里,陈辰正手握大扫帚,默默打扫着院子里的灰尘和落叶。 一扫帚下去,便是尘土飞扬。 他在扫地,孙小妹在端着木盆、仔细擦拭着屋内的桌椅家什,而刘小满则是与二憨一起,往屋里搬着行李。 今天是九月初十,是陈辰正式搬到文州的日子。随他一同前来的便是此时正在忙活的几人。 “随从”刘小满、“带刀侍卫”二憨以及“大内总管”孙小妹。 另外那些跟着他的人如今都已不在大宋,而是去了吐蕃。 因为孙恒要与美多再去吐蕃举办一场婚礼,不仅这两人去,孙实夫妻也要一起跟着去,毕竟吐蕃离大宋太远,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见一见亲家,怕是这辈子都很难见着。 只是这一路凶险,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野兽横行,人少了是很危险的,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孙可孙易等人便也一起去了。 孙恒成完亲后便准备好物资然后开始起程,算算时间,如今差不多也该到了吐蕃。 按照走之前的计划,估计会在吐蕃呆上一段时间再回来,毕竟去一趟实为不易。 送走孙恒等人,他便忙着筹备自己搬往文州之事。一番忙活后,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今天才算安顿下来。 事实上本来是用不着这么久的,文州与曲里并不算远,不过他要筹备的事有些多,所以一直耽误到现在。 一来是住,无论到哪里,首先得要安顿下来。 这不比一两个大老爷们,随便找间屋子都能落脚。如今就已有四个人,其中还有小妹这个女眷,有女眷便是多有不便。 而且等孙恒与美多回来也要在此长住,再加上其他人,以及未来的打算,这就得要租整幢宅子了,谁愿意总是搬家? 一两间屋子好找,整幢宅子可不好找,有需求的人少,有意愿租出的也少,毕竟大宅子都是自家往的,租出去自家住哪里? 他与刘小满两人打听了几天,牙行都跑遍了,才算是找到如今这座宅子。 房东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家道似乎有些差而且人口少,觉得住这么大的宅子浪费,便起了租出去的心思,自家则是搬回了老宅。 住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便是钱的问题,来文州是打算开酒楼赚钱的,需要的起动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般人根本拿不出来,他只能等着李浩那边的“拨款”。 那千匹战马与物资可不是无偿献给大宋的。 可是涉及到官府的事,尤其是要官府往外掏钱,那慢吞吞的节奏简直能把人逼疯!好在李浩一直在为他追着此事,那个萝卜兄也算是够意思,一路都开绿灯,这才让他只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拿到了款项。 七千贯! 乍看之下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人常说万贯家财,七千贯离一个富翁也不远了,但这是那么多东西换来的。陈辰觉得,按实际价值来算,即使后面加个零也远买不到他献出来的东西。 仅以马来说,市面上的马十几二十贯一匹,但那是普通的马,这个价想买这等上好的战马简直是痴心妄想。而且一两匹好买,一千匹的话你有钱都买不到,那价值可不是钱能衡量的。 不过这个数字也还算能接受,毕竟这并不完全是买卖,大部分的目的是让李浩有功劳、把李浩扶上去,若是计较的太狠,李浩的功劳便也大打折扣。 在拿到钱后,早已准备好的四人便起程前往文州,到了此时才算是刚刚落脚。 要打扫的地方太多了,陈辰拄着大扫帚喘了口气,看着屋里正埋头擦拭的孙小妹,心道得去雇些人了。 要开酒楼肯定得要用很多人手,家里也要人手,这都得雇人。这个家如今就小妹一人操持,忙里忙外的确实累人,也该给她找些帮手。反正要雇,晚雇不如早雇,让她享享福也是好的。 正想着时,小妹开始淘洗毛巾,许是木盆里的水脏了,便端起木盆站了起来,一抬眼便发现陈辰在看着她,顿时便有些不满。 “看啥呢?”小妹走出屋子,把脏水倒掉,然后说道。 “这么多地方都得扫,还不抓紧些?天不早了,难道今晚不想住下去?” 陈辰打了个哈哈。“哦,正想着去雇两个丫环给你减轻些压力,让你也尝尝使唤人的滋味。” 一听此言,小妹立刻板起了脸,端着空木盆便走到他的面前,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不要使唤人,我自己一个人能行,能省便省些,办正事要紧!” 陈辰挠着头道:“咱现在不需要太过节省,如今有钱了啊,七千贯呢,票子不在你身上揣着呢么?” “七千贯?”小妹依然一本正经的模样。 “那酒楼如今连个眉目都没有,就连铺面的地点还没定下来,猴年马月才能开起来?这里吃住开销这么大,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啊!而且等你慢悠悠的把铺面弄好,到时更是花钱如流水,现在不省,将来钱不够你打算怎么办?” 额……陈辰好一阵无语,刘小满将来可有罪受了。 不过小妹说的也是实情,如今铺面的地点确实没有定下来,他之前与刘小满来找房子时,当然也会顺便找过铺面,可这合适的铺面比如今住的宅子更加难找! 文州城不小了,可他转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一处合适的。 他相中的地方,人家的生意做得正红火,根本不存在转让的可能。有那些转让或是关门上锁的,因为地段或是大小的原因,他根本相不中。 与后世一样,这又不是满地机会的新兴城市,好地方早被人家占了,轮得到你的地方肯定都是别人看不上的。 找店面这种事儿,向来是可遇不可求,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一来便刚好有符合你要求的? 而且他的要求有些高,不仅是一个酒楼而已,将来还有后续动作呢,所以这会便被拦在了这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东鸣街、百芳楼 不过之前的寻找也不是毫无收获,倒确实是发现了一处比较合适的地方。 可……怎么说呢? 光以地段看,很符合他的要求。那条街名叫东鸣街,位于城东,紧靠着东城门,人流量很大,有一家占地颇大的三层小楼很是破败,关门上锁无人经营。 可是事若反常必有妖! 东城门之外便是一条大河,名叫永安河,正是他当初与许清菡在大山中逃命,最终发现被黄兴等人断桥、不得不主动投水的那条河。 永安河发源于那座杳无人烟的大山中,一路蜿蜒流过曲里、流到文州,并且还向更远方滚滚而去,说是文州的母亲河也不为过。 有河的地方便会有人落脚,在永安河周边便是人烟密集。而且在这个时代,水运是极其重要的运输手段,这等大河怎能不利用起来?出了城后不远便是一处码头,城里很多商家都靠着这个码头进出货物。 有民、有码头,按理说,东鸣街应是极为繁华热闹的,毕竟人流量大,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机,可惜现实恰恰相反。 东鸣街很破败,沿街的商铺中,在营业的连一半都不到,而且基本上都是小本生意,且还是奄奄一息没有生气的模样! 陈辰曾打听过原因,最后发现,东鸣街的现状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仍是那座码头,从表面上看,码头确实带来了人流,可人流并不一定便是兴旺的代名词。因为码头向来都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拉帮结派的现象从古代一直延续到后世,没有哪时哪地能够避免。 其次便是一支驻扎在城门外的厢军,厢军是什么?说是兵痞还好听些,说是有着番号的土匪也差不了多少。 一群老弱聚焦的役夫罢了,其中还充斥着犯了事发配于此的配军。 这些人,打仗没本事,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不拖后腿就是烧高香了,而且也轮不到他们,但闲下来时欺负平头百姓以及闹事可是一把好手。 无论是其中的马军还是步军,都是如此。 有码头上的帮派和厢军这等祸害在,东鸣街的生意怎么着也好不起来,毕竟光是吃拿卡要就能让你苦不堪言,更莫说那些见不得光的东家收完西家来收却还不得不给的保护费了。 对于这些人,就连官府也无法管,更别提需要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报官?官差倒是来了,但能拿那些光棍之及的混蛋们怎么办呢?而且你事后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东鸣街百业凋敝,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能留下来的也只有一些世代居住于此、靠着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的穷苦人。 那些混蛋也很有眼力见儿,对于做小本生意的穷苦人并不如何过分打扰,毕竟这些再怎么榨也榨不出来什么油水。而且若是把人逼死了,官府不可能视作不见,总得抓几个替死鬼。 不过凡事有弊便有利,这等鱼蛇混杂之地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毕竟这么些大老爷们都是有需求的。 东鸣街上有一家店的生意特别好,简直是好到爆。 这便是百芳楼。 一听名字便知道这是何种地方了。 青楼! 开在这种地方的青楼,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有什么“艺术气息”,完全的皮肉交易,最低一等的青楼。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个百芳楼的后台很强硬,强硬到这些三教九流之辈都不敢招惹,而是乖乖的掏钱。 他相中的那幢破败的三层小楼正是紧靠着百芳楼,在初始见到时,觉得这里非常合自己的意,简直是量身订做,可是在知道周围情况后又让他顾虑颇多。 一番打听后,更是犹豫不决。 他本是想打听三层小楼的东家,然后前去与人谈一谈。可是附近的人一听到此,便摆手不答,根本没人愿意告诉他,只是隐晦的表明了那三层小楼的无人问津不仅与码头、厢军有关,还与百芳楼有一些莫须有的关系。 问了几个人,竟然连东家都没打听出来…… 这里的牵涉太大了,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考一番,毕竟时间与金钱都不充裕,一步都不能走错。 没想到,来到文州城的第一步,竟然卡在了这铺面上,陈辰觉得好生无语,但在小妹面前可不能表现出这些,否则她会担心的吃不下饭。 “不要紧。”他故作轻松的向着小妹道:“我已物色好了,过不了几天就会与人签契约,你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真的?”小妹狐疑的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陈辰镇定的道:“你想想从前,咱们在曲里的时候,那时你不也是成天担心的要死?我说了早有计划你还不信,后来怎么着?若不是出了变故,不是财源滚滚嘛?” 说到了曲里……小妹眨着想想了想,发现还真是他说的那么回事。而且一直以来,他可从未失算过,想到此处,眉眼间终于舒缓了些,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陈辰笑了笑,然后道:“那咱们抽空就雇人去?” 小妹微微歪着头,想了想后道:“为啥一定要雇呢?我又不是娇贵的人,真忙的过来的。” “不是这样。”陈辰郑重道:“咱们现在可不再是那小门小户自给自足的孙家了,将来会有自己的宅子,而且你也会是小满家的当家主母,等酒楼做大了,那便是大户人家,与别人打交道是避免不了的。” “你见过哪个大户人家的家里没有下人?难道那么多人全靠你一个人?而且若你家没有,谁家愿意与你往来、与你合作以及交好?”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向来勤俭的小妹总算被说通了,欢喜的端着盆前去打水。 她应该也是开心的,毕竟谁不愿意有人与自己一起分担繁琐的家务呢?之前的拒绝不过是舍不得钱。 雇人啊雇人,陈辰拄着扫帚想了想,觉得先雇上两个丫环比较好,再多暂时也用不上。 其实不应该说是雇人,说“买”才更贴切,虽说这会儿签的并不是那等任打任杀的卖身死契,但北宋到了此时已是末年,早前的有些律法已经形同虚设,且一直是买方市场,根本没人去计较。 以他所了解的,如今一旦相中谈妥便是十数年往上,在家里做牛做马,姿色说得过去的还得成为“泄欲”的对象,与买过来的“物品”根本没什么区别。 可是陈辰仍是不愿意用“买”这个字,固执的不伦不类的用着“雇”,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买”字用在人身上太恶心,总让他有后世拐卖人口的感觉。 人不是物品,是活生生的人。 他一想到此便浑身都不舒服,便对这个“买”字心生抗拒。 所以我是雇人,而不是买人。你到我家来付出劳动,我付你报酬,彼此各取所需。 就跟后世的保姆一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弯腰,捡起一片落叶 文州城有一处名叫人市街的街道,位于城东,与那东鸣街离得不远,相隔几条巷子罢了。 光听街道名便能知道这条街道的作用,所谓人市,自然是与买卖人口有关的地方。 据说原先不是叫这个名字的,而是另有雅致些的名字,但随着时间的演化,人们都这样称呼这个一听便了然于胸的街道名,原先的名字便逐渐被人遗忘了。 不过若说这里仅是买卖人口的聚集地也有失公允、太过偏颇,毕竟世道还没艰难到那等地步。这里更多的是聚焦着一群这个城市中最最底层的穷苦人、只能靠卖力气给人打短工赚钱养家的穷苦人。可惜买卖人口这四个字太过夺人眼球,所以人市街这个名字便广为流传。 人市街并不宽阔,也没有啥特出之处,光看建筑与文州其它地方别无二致,一样的青石板铺地、一样的沿街商铺。 只是这里从每天很早便聚集起来的衣衫褴褛的人,清楚的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们,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次日一早,万丈霞光才刚洒向大地的时候,陈辰四人便来到了人市街。 他是打听过人市街的,对于这里的状况也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初次见到时仍旧有些触动。 算是……触目惊心了吧。 形形色色的人,上至须发皆白的老者、下至才十多岁还尚未完全发育的少年,年岁位于中间的男男女女们更不别提。 虽然形形色色,但这些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穷苦! 衣衫褴褛自不别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词可以形容,比如面有菜色、比如形容憔悴、比如挣扎迷惘…… 每当有衣着稍光鲜些、神情稍倨傲些人的人出现,这些穷苦人便会一窝蜂的涌上去,七嘴八舌的说着些什么,然后满怀期待的等待着,等待雇主的恩赐。 最终,被挑中的人喜笑颜开,因为一天的活计有着落了,未被挑中的大部分人则是满脸失望,只能继续如先前一般等待着。 这不难理解,大宋是个不抑土地兼并的朝代,这必然会让财富与农耕社会中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往少数人的手中集中,生活没有了着落的人们只能像一头头牲口一般,等待着有钱人家的挑选,赚着辛苦钱甚至是血泪钱,用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 与城里的穷苦人相比,农村反而稍好些,毕竟自己没了地还可以做佃户、给地主家做长工,只要没有大的变故,即使再艰难,总饿不死人。但城里的人一旦遇到天灾人祸,流入人市街便是不可避免的。 人总要生活。 陈辰出现在人市街的时候,自然也会得到那些衣着稍光鲜些之人的同等待遇。毕竟有了那七千贯之后,小妹扯了些上好的布料,为他做了两身好衣裳,所以看起来与穷苦人已不是一个阶层。 很多人围着他,一张张期待的脸,每一张脸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那是嗷嗷待哺的孩子、是年老体衰的老人…… 他不想拒绝,开不了口拒绝,可却不得不拒绝。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但也未穷到如此无以为继触目惊心的地步,而且那时候起码温饱是没有问题的,也是有希望的。可在这会,他看不到这些人身上有任何希望。 即使今天拿出钱来帮人一把,那明天呢?后天呢?将来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且天下之大,你穷尽毕生之力也帮不了多少人。 面带不忍的连声抱着歉,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带着刘小满三人一路不回头的向前走。 在这些人中,他并未发现自己需要雇的人。 他需要的是伶俐些的、年纪不算大的、看上去没有多少心眼的丫环。 此时阳光投射在街道上,投射在人群中,可秋天的阳光并没有什么力道,根本无法驱散这条街道上并不实际存在的“刺骨寒意”,也无法驱散陈辰心中的阴霾。 这一幕,如同当初的孙家和孙家村,落在了他的心里。 一行四人,自然都是面露不忍,但刘小满与二憨二人大概只是同情罢了,并没有过多特别的触动。只有孙小妹,对曾经那段记忆刻骨铭心的孙小妹,对这一幕才能感同身受。 不过并没有什么垂怜,反而透着几分坚定。 “他们是这个城里最穷苦的一帮人,因为有价值的和身强体壮的早就人家挑走打长工去了。但他们还是乞丐所远远不能比的,因为他们在努力自力更生。所以将来如有可能,我要帮他们。” 陈辰回头看了一眼,投以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笑了笑后并未说话。 四人继续向前走着,人市街并不算长,很快便将要来到街道中心。 但此时仍未物色到陈辰所需要的人。 他的要求说高不高,但说低也不算低,以那些要求来看,大概也只能是一些未婚的年轻女子才能符合。可青春便是资本,即使放眼整个文州城,这等女子也是抢手货,根本留不下来。 哪个大户人家缺这些年轻女子的月钱?即使养着闲人也是好的啊,放在家里总会有“用处”。 越往内走人便越少,因为等着被人雇的穷苦人大都挤在街道两头,有需求的人家到了街口便能挑到人,很少能有需要流入到里面来。 陈辰心道今天大概是要白跑一趟,原来想雇两个称心如意的丫头也不容易,看来只能多出些钱去找牙行,那些人有门路。 正想着时,只见到前方一阵吵吵嚷嚷,正有许多人迅速的围过去,片刻时间便围了许多人。他又走了几步,然后听到了人群中传来的大声责骂,以及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便顺着人围了过去。 带着刘小满三人挤进了人群,来到最里面,一见之下,眉头便皱了起来。 地上跪坐着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女子应该只有三十多岁,但模样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满脸蜡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另外两个女子则年轻许多,大概也就十四五岁,若光论五官和脸庞还算马马虎虎,只是两人都是身材瘦小且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所以看起来并不如何讨喜。 这大概只能算作小女孩,看模样应该是双胞胎,因为长得非常像。 在三个女子的身前,站着一个张着双臂护着三人的男人,也是三十多岁、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这四人的衣裳都是一样的款式和面料,都是青灰色的、都打着密密麻麻的补丁。 在四人的前方,站着两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大汉,此时这二人正环抱着胸,责骂着那名护着三女的男子。 听了一会,陈辰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一男三女是一家人,那两个女孩确实是双胞胎。 女孩的娘亲生了病掏空了家底,家里如今已经无以为继,爹爹走投无路之下,便带着双胞胎女儿来到人市街,想把女儿送到某个有需要的大户人家做丫头。 这样的话也算一举两得,一来如此便不苦了女儿,毕竟再怎么是下人,吃喝总比家徒四壁的自家强不少,不至于饿肚子。二来还可以得些月钱,用来补贴家用。 为了不被牙行抽佣,一家四口便在今天早上来到人市街。可才到了这里,便被人盯上了。 那两名黑衣大汉看上了这对双胞胎,想要把人带走,给的银钱还算丰厚,而且双方也签了契约摁了手印。但到了最后,双胞胎的爹爹却反悔,坚决不同意。 原因是这位父亲不识字,被这二人给唬弄了,直到摁了手印后才在旁人的悄声提醒下明白这二人的真正身份。 这二人打着的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旗号,也确实是这个大户人家的人,但……这户人家在这人市街或是文州城都臭名昭着。 这户人家姓刘,跟刘小满同姓。 这个刘家家业不小,算得上是个豪族,正常来说,这没什么可挑剔的,但刘家名下还有个产业为人所不耻。 那便是附近的百芳楼! 百芳楼啊,那可是专门给黑帮这些杂碎和厢军的兵痞泄欲的地方! 那里面的女子,真的全都是自愿的吗? 虽说因为穷不得不把女儿送走,但谁愿意把女儿送到那等火坑?正常为人父母的都是打死都不愿的啊。 即使一家人穷死也总是死在一起,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受那等罪? 最后除了被活生生的折磨死,没有其它结局! 青楼总是需要新鲜血液的,用来满足顾客的各种需求,所以刘家经常派人在这人市街上逛,发现之后便诱骗。 当然,成功被骗的那些女子,最终的结局都是“自愿”进入了百芳楼。 今天,又有两个女子成功被骗了。 若没有变故,这对双胞胎便会被送进刘家,一番打扮外加好吃好喝的供着,等到养起来了,百芳楼便会多两个如花似玉的雏儿。 没人敢拿刘家怎么样,这等人家的后台硬得很,手段也毒的很,即使来了个青天大老爷,即使这个大老爷想治罪也治不了,因为所有人一定都是“自愿”的。 争吵仍在进行中,那娘仨一直在抱头抽泣,那位瘦骨嶙峋的父亲看起来很虚弱很老实,很老实巴结的一个人,涨红着脸力争着。 与那两名大汉相比,就像是刚刚掉落在陈辰眼前的落叶一般孤苦无助。 陈辰弯下腰,捡起那片枯黄的落叶,仔细端祥着,然后摇了摇头。 不好帮啊,先且莫说那刘家根深蒂固,胡乱插手会让自身受到报复。就说这已经签了契约摁了手印,即使想帮也有心无力。 场内吵得很凶,周围围着的都是一些穷苦人,都是脸色焦急,可却都不敢吱声。 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刘家,这些无权无势的穷苦人怎能不怕? 陈辰转过身,看到小妹双目含泪,正与刘小满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是真正的感同身受了,一样的母亲病重、一样的女儿被人逼迫算计、一样的若让恶人得逞便是跳入火坑。 所幸小妹有他,可这对双胞胎能有谁? 小妹含着泪的双眼在紧紧看着他,似乎在问他,能帮吗?能帮吗? 陈辰无奈苦笑着。 确实帮不了,不是钱的事儿,签了契约的啊,红通通的手印摁着呢,打起官司来不仅帮不了人还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小妹低下了头,眼泪叭嗒叭嗒落到了青石板上。 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知道帮了的后果,所以一直未曾发声,只是用眼神询问。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便低下头,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陈辰。 陈辰扫了一眼人群,基本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愤慨,毕竟这一家四口太可怜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小妹身上,转回到那一刻不停歇的泪滴上。 怎么帮呢?怎么帮啊? 他紧紧咬着唇,问着自己。 直到一声嘶吼。 “苍天啊……” “苍天啊,我王昌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我王家世世代代未做过半点缺德事啊,你就这么忍心看着我这两个一辈子未享过一天福的丫头被人这么折磨死吗!” “苍天啊苍天,你睁睁眼啊!” …… 似乎有咚的一声,似是有人拿着一柄大铁锤,在他的心头重重锤了下去,直锤的他心头巨震,紧接着便像是无法呼吸。 太沉重了! 苍天? 问苍天,大概已经成了弱者被逼迫到最后一步时最无奈最撕心裂肺的呐喊。 可惜苍天不可能听得到。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 然后想起了一句话。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可为什么坏人总是在折磨死无数良善之人后才会得到报应呢?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弄死这些杂碎呢? 他找不到答案。 既然找不到答案,那便……我来吧! 将目光移向那两个黑衣恶奴,最终落在手上扬着的那鲜红红手印上,然后自嘲笑着。 烂好人啊烂好人,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手上! 可是,好像很有意义的样子,值吗?当然值!那便做了,做了那么多,竟然瞻前顾后了?简直可耻可悲! 别让自己看不起。 他摸了摸鼻子,又看向小妹。 孙小妹似乎心有感应,也抬起头默默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紧张与纠结。 “你……小心些。” 陈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摸了摸小妹的脑袋,最后看了看刘小满和二憨。 这二人同时笑了起来,露出牙齿的笑。然后同时伸出右手,如他以前教过的那样,竖起大拇指。 当时他说过,这叫点赞。 陈辰呵呵一笑,低着头走进了场中,走向了那个跪倒在地、名叫王昌的父亲身旁。 刘小满放开小妹的手,与二憨一起,紧紧跟着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似曾相识 这不是一个好的主意,太过仓促了,没有任何准备,对那刘家也完全不了解,很容易招惹上什么。更何况他还有盘算百芳楼旁那幢三层小楼的心思,若最终真能成行,以现如今结下的怨恨,将来可想而知。 可这便是生活,生活从不会按你的剧本走,从不会让你准备好一切去应对,总是会在你最没有准备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 那声嘶吼着的“苍天”太过凄厉,就像是杜娟啼血一般,那股撕心裂肺重重击打在他的心房,就像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拷问。 天……是什么? 其实是每个人的良心。 他自认是有良心的,所以……能帮就帮一把吧,你怎能忍心眼看着两个正值花季的少女被人如此胁迫? 前方真的是火坑呀。 他走到瘫坐在石板上的王昌身旁,在所有人惊讶、意外且略带祈祷的眼神中,将手搭在王昌身上。 “王大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倒叫小弟好找。”陈辰笑眯眯的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王昌,还顺带着拍了拍王昌身上沾上的尘土。 王昌才刚发泄过悲痛的情绪,陈辰的出现让他有些莫名,怔怔看着始终笑眯眯的陈辰,心中大概在想着,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啊? 陈辰觉得这个王昌太老实了,老实到连这点灵活的心思都没有,还是悲愤过了头? “王昌大哥,你当初与我约定过的,说要把这两个丫头送到我家去,可怎么又跑这里来了?莫不是想反悔?要知道我们可是签了契约摁了手印的呀。” 额…… 此时王昌就是再老实再不活套,也会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是打着解救他两个闺女的心思了。 毕竟此事如今最大的麻烦便是那二人手中的契约,若不把契约解决了,两个闺女怎么着也脱不了身。但若是反之,刘家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公然逼良为娼。 王昌愣愣了半响,终于开了口。 “你……你王昌大哥上了别人的当了,又被人唬弄签了张签约,如今……如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二人不放手啊。” “还有这回事?”陈辰皱着眉道:“王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两个闺女明明之前已经签给了我,怎能再次签给旁人?这我可不依,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否则咱们打官司去!反正我是先的,即使闹上公堂也是我占着理。” “对了。”陈辰接着道:“你莫不是在诳我吧?你说的那契约在哪里呢?” 王昌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着那二人手中扬着的那张纸。 陈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一步步的走过去。 刘小满与二憨亦步亦趋的跟着。 此时那黑衣二人也是呆若木鸡,怎么忽然间又冒出来个这么号人?并且还说先签了契约? 陈辰走了过来,二人看着陈辰,觉得这个人很面生,虽然一直笑着,但感觉很冷,而且根本看不透,于是不由皱起了眉。 正想着时,陈辰已来到二人面前。 “二位兄台。”陈辰抱了抱拳。 “小弟姓陈,王昌家的两个闺女前天已经卖给了我,可怎么听说你们刘家做事不地道,还逼着人跟你们又签了一份?这一女二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手中这契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真的,那咱们打官司去,若是假的,我自会去找王昌好好算这笔账!” 这二人本来是对陈辰不屑的,在这文州城里,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面生之人,刘家的人怎么可能会忌惮你?就算打官司又能怎样?不弄得你自己主动求饶爷爷们跟你姓。 可是这会,这姓陈的身后跟着两个人…… 很凶恶的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大块头,真打架的话估计一个就能打他们两个,不太好应付。刘家虽然势大,但此时这里就他们两人在,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稳妥一些好。 于是握着纸的那人扬起了手中的契约,冷笑道:“陈公子可瞧仔细啰,白纸黑字红手印,写的清清楚楚,而且人证也有,敢问陈公子的人证呢?” 正得意洋洋的扬着并且说着时,只觉得手中一空,然后那张契约……没了。 陈辰哈哈大笑,将趁其不备抢来的契约揉成一团,一口吞了下去,当时笑声便戛然而止。 干巴巴的纸团,还带着一些难闻的味道,很是恶心,根本难以下咽,可是为了“毁尸灭迹”,只能强行吞了下去。 然后向着二人摊开手,继续笑道:“二位兄台,你们说的白纸黑字红手印的契约呢?没见着啊,还不快拿出来瞧一瞧?” 二人瞬间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骚操作? 着了这么简单、简单到近乎弱智的道? 愤怒必定是愤怒的,说是急怒攻心也不为过,奶奶的向来是横着在文州城中走,何时吃过这等暗亏? 顿时脸便涨红了。 “你……你这畜……” “生”字并未喊出口,因为那个大块头正将拳头扳得咯巴作响,威胁意味一揽无余。 陈辰继续摊着手、继续哈哈大笑:“契约呢?难不成被鸟叨走了不成?快问问这么多乡亲们,这鸟到底飞哪去了啊。” 二人终于冷静了下来,因为围着他们的人除了极个别相熟的之外,根本没人向着他们。 这个暗亏算是暂时吃了,可他俩不可能就此罢休的,因为刘家不可能就此罢休。 刘家不会允许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不会允许有人在此事上挑战他们,否则将来还如何唬人?都有样学样的怎生是好? “这位陈公子。”冷静下来的其中一人冷冷笑着。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陈辰扬起了头,眯眼看着天空,对于威胁置之不理,反而口中念念有词。 “鸟儿啊鸟儿,你飞到哪去了呢?没看到有人很着急吗?快些回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刘家这么好相与的? 二人同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退了两步,挤入人群中向远方跑去。 这是知道两个人落不得好,先使一个看着,另一人去叫人去了。 陈辰皱着眉想了想,然后对余下一人置之不理,径直带着刘小满和二憨走向了王昌。 “王大哥,走吧,带着你的妻女先走。” 到了此时,王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王昌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便是实诚的,刘家是什么货色即使从前没见到今儿也见过了,而且之前也肯定有所耳闻,怎么可能弃相救自己的恩人于不顾、独自逃命? 但凡总是嚷着苍天的人,总是会对苍天存在敬畏之心,行事便正,从不愿落人口舌,也不愿亏欠他人。 “王昌不走,陪着陈兄弟一起。”说完后扶起了已经抱在一起的妻女,站到陈辰的身边。 陈辰笑了笑,既然不走,那便留着吧,若是走了自己还有些担心,担心其再被算计。而且若就此走了到哪里找他们去?这一对双胞胎不是现成的丫环人选么? 但总不会还留在这里,总要向前走些,至少得要走到路口人流量大的地方,到时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我就不信你刘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于是他负着手,缓缓向前方走着。 王昌一家四口跟在他的一边,另一边则是刘小满三人。 围着的人并未散去,而是随着他的走动缓缓移动着。 很壮观的景象,前方围着的人群自觉给陈辰让开了一条路,然后陪着他们一起走,加上后方的人,就像是在为他们保驾护航。 人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有良善的。 即使这些穷苦人不敢正面相抗刘家,甚至于说句公道话都不敢,但敢留下并且陪着一起走,便是无声的声援。 余下的那名黑衣人自然在跟着。 此时的陈辰是满足的,因为刚刚做了一件很爽快的仗势欺人之事,人家人少,他人多,便吓得对方不敢造次,这种感觉很好。 果然做纨绔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惜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纨绔这个身份。 这里离东鸣街很近,便离百芳楼很近,那人去喊人了,想来很快便能到。 这倒是得要好好筹划一下,可别真吃了亏。 一边默默想着,一边默默走着,终于走到了路口,他停了下来。 就这里了,等着吧。 果然,他才站定,眼前不远处的一处巷子里便有十数名同样身着黑衣的人窜了出来,且都是手拿棍棒。 为首之人比较胖,走路大摇大摆的很是威风,穿着一身天蓝色绸袍很是晃眼。 先前留下的那黑衣人终于一洗之前的憋屈,咧开嘴巴嚎了起来。 “姓陈的,知道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吗?也不打听打听刘家是谁,是你能打抱不平的起的吗?” “今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有眼不识泰山、让你知道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 笑声很是刺耳。 言语也很刺耳。 但陈辰充耳未闻,而是一直把目光停留在已来到自己面前的蓝袍人身上。 挺年轻的,估计也就二十出头。 长相还算过得去,不过那一副阴沉的模样让人很不喜。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似曾相识啊。 在哪儿见过呢? 他皱眉苦想着,肯定是见过的,否则不会有这种感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这么号人。 先前那个干嚎的黑衣人已经屁颠屁颠的跑到蓝袍人面前告着状去了,口中称什么“少东家”,这就是说,这个蓝袍人是刘家的公子? 这么“显赫”的身份,这么重要的人物,为何没有一点印象呢? 他在看着那蓝袍人,蓝袍人也在看着他。 与他的冥思苦想相比,蓝袍人先是一脸不屑以及嚣张,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我很了不起”五个大字,还差在脸庞上刻上“你完蛋了”四个小字。 可随后就变了,凶恶、不屑以及嚣张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狐疑。 与慎重和狐疑相对应的,是一只扬起的胖乎乎的大手,随着大手扬起,蠢蠢欲动的黑衣人们不得不消停下来。 这是……似乎他是认出我是谁了? 可我怎么就认不出他呢?不应该啊!陈辰继续有一着没一着的想着。 而且这个人的表情变化好快,先前的神情是刻意做出来的?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平静且诡异的对峙着。 黑衣人们都是嚣张的,在那只手扬起来后便开始觉得奇怪,怎么向来蛮横的少东家这么反常?竟然不出声也不动作了? 围观的穷苦人一开始都替陈辰捏着一把汗,但到了此时也都面露怪异。 传说中的刘家少爷竟然出面了,可怎么……刘家少爷怎么不出声呢? 未过多久,刘家少爷脸上开始阴晴不定,似在权衡着什么,最终竟然向陈辰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从开始到最终,一言未发。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些黑衣人更是如此,兴师动众的来兴师问罪,竟然一言不发的又走了?而且还是在被人如此“欺凌”的情况下? 少东家在卖什么关子? 难道……这姓陈的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了不得人物? 不可能!大伙儿在文州城中行走多年,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还是知道的,这家伙明明就是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有什么可忌惮的? 可腹诽归腹诽,不理解归不理解,少东家的决定还是没人敢当面出声质疑的,只能憋屈的跟着少东家亦步亦趋的走着,边走还边不甘心的看着陈辰。 然后越来越远。 陈辰终于想了起来,手指着刘家少爷大声喊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果然见过你。” 刘家少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一眼。 “在陆家,我在陆家见过你!” 听着陈辰最后一声喊,蓝袍人再次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继续走着,片刻后一行人消失在某个巷子中。 陈辰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人,在陆淑颖选婿时见过,但当时这人乃是无名小卒,那么多人哪能记得住?无非就是当时扫过几眼,此时觉得眼熟罢了。 到了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所以自己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 可是这人与他不一样,当晚他是全场的焦点,拳打脚打李显年,可谓威风凛凛,不可能不给围观的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如此就可以解释、这姓刘的为何兴师动众前来,却不得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因为当晚他与许仲坐在一起,与这个知州家的公子坐在一起,落在不知情的人的眼里,这代表着什么? 并且他连通判家的公子都敢打,而且打得那么狠,事后还屁事都没有,落在这人眼里,又意味着什么? 这等人审时度势都是一把好手,有风险的事绝不肯冒,在风险面前,面子值几个钱?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影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我问你啊亲爱的伙伴,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做完了,结局圆满,至少看起来很圆满。心满意足的陈辰已经回到家中,正背起手围着双胞胎转圈子,并且一边打量还一边唱着。 这对双胞胎都是双手紧紧交在一起,轻轻咬着唇,虽然害羞但依然努力微瞪着眼看着陈辰,表情有些忐忑不安,也有些拘谨。 在这一家四口看来,这首歌儿怪异之及,可这个姓陈的恩人更怪! 本来已经无计可施,几近山穷水尽,准备好家破人亡了,毕竟任何一个合格的父亲都不能接受女儿有那等凄惨的遭遇。尤其在这个礼法大过天的封建社会,真那样还不如死,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山穷水尽的下一句便是柳暗花明,这位陈大恩人从天而降,将这个悲惨的家庭硬生生从地狱中拉了回来,当时的一家四口自然是感激的,说是感激到肝脑涂地也不为过。 又以为大恩人会遭到刘家必将到来的报复,当时想着人家救了你,你便不能让人家遭罪。所以王昌执意要跟着陈辰的目的便是,若是最终恩人挡不住刘家,便用自己一家四口来抵,左右是个死字,与最开始也没什么区别。 总不能人家见你可怜出手救了你,你自个儿逃命去了,留着人家受罪受难,这等事儿王家做不出来。 刘家果然来人了,带头的还是刘家少爷,这可是个“名动”文州城的人物。那一刻,包括一家四口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怕是这个陈公子会有危险! 可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两人只是你看他他看你的对峙了一会,刘家……竟然撤了? 撤了! 就这么撤了,刘少爷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个刘少爷很忌惮陈大恩人,可怎么着陈大恩人竟似乎把人家给忘了?直到人家走了很远才想起来。 按喊出的那话来看,似乎两人只见过一面,可……只见过一面便能让刘少爷如此忌惮? 这个陈大恩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是个……高人,至于有多高不知道!这便是王家四口的看法。 被陈大恩人带到家里,又有了现在这一出,围着两个闺女转圈唱曲儿?而且唱的还那么怪? 小船儿推开波浪?谁安排下幸福的生活?还凉爽的风? 这生活,幸福吗? 可是没人敢质疑陈大恩人,而且连质疑的想法也不会有,因为陈大恩人是高人呀。 高人大概便是这样子神神叨叨的吧?是另有用意的吧?否则为啥人家是高人而你不是呢? 陈辰终于唱完了,也终于不再转圈,停下来后一拍手,然后笑眯眯的道:“好了,你们看,不会哭了吧?” 额……刘小满三人正莫名其妙着,怎么把人带到家里了,不让人家坐下,先围着人转几圈唱首曲儿?这是卖得什么关子? 这会儿才明白,原来是不想让人家哭…… 也是,劫后余生,哪家不是抱头痛哭? 先前不哭,不过是场合不对,逮着机会一准哭。 “我现在最怕看到别人哭,一哭我就浑身难受,因为人家在哭,我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昌吱唔了半响,终于讪讪笑道:“不哭不哭,一准不哭。该欢喜的,咱们都不哭,不许哭。” “不哭不哭。”双胞胎与她们那病恹恹的娘都是眼中含着泪,却不得不附合着王昌的话,努力憋着泪。 一边笑着、一边流泪,便是这个滋味。 “来,坐。”陈辰示意着摆在墙边的椅子。 都坐下后,感激的话儿自然不会少,王昌再木讷也不至于如此不通人事。 一番客套后,陈辰终于把话题扯向了正题。 那便是他今日去人市街的初衷,想雇两个丫环来着。 …… “王大哥,我再声明一次,我这是雇而不是买,雇和买的区别你是知道的吧?” 这个区别自然明白,长脑子的都明白。 “我需要人帮我收拾家里,你们也需要这个酬劳,咱们是各取所需,算不上谁欠着谁什么。” …… “关于待遇,我觉得有必要跟二位先说明白。” “首先是,月钱每个月都会准时发放,不会少一文钱。当然,若王家有急用钱的时候,可以预支工钱,这个都好说。” …… “其次是,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便不能委屈着谁。所以我设了个试用期,以三月为限,三个月内若我对二位小娘子不满意,便会结清工钱请其回去。若王家对我不满意或是另有打算,想走随时可以提出来,工钱仍是不会少哪怕一文钱。” “我管这叫双向选择。” …… “最后便是试用期之后,到时如果我们彼此都满意,打算继续合作下去,那便协商订个期限,以一年或三年或是更久都可以,到时再商量。但正式签了协议之后便得慎重对待了,我不能随意赶人走,除非你们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你们也不能说走便拔腿就走,总得提前一两个月跟我打过招呼得我允许,否则会扣工钱。” …… “当然,我家不限制人身自由,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完,家中有事或是想探亲,打声招呼请个假便可以走。” …… 王昌一边目瞪口呆的听着,一边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即使是雇人,又哪有这样的东家? 这哪是东家,而是……开善堂的吧? 对于王昌来说,虽然闺女被救了,但仍是要送出去的。因为这个家确实无以为继了,为人父母的,若有一丁点办法根本不会做出这等举动。 莫说人家开出的那些“善堂似的条件”,就是与旁人家同等待遇乃至稍差些,他也是求之不得的。毕竟人家是恩人呀。 反正是要送出去,陈大恩人的人品在那摆着,又是“高人”,只要人家愿意,有何拒绝之理? 将闺女送到别人家,最怕的就是遭人虐待受罪,儿女受罪是肉体疼,可做爹娘的却是心里疼。 陈大恩人这等人,怎么可能会跟“虐待”这个词扯得上关系? 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结局,对于王家来说,称得上是美轮美奂,风雨过后美轮美奂的彩虹。 想来这便是两个闺女的造化了,老王家积了德才能遇上这等大善人,不仅救自家于水火,也给这等丰厚的待遇,王昌有些哽咽的唏嘘着。 …… 最后的结果当然不会有任何意外,王昌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终于成了陈辰家中的一员,身份是孙小妹的贴身丫环,指哪儿打哪儿的那种。 对于王家来说这是一场梦,对于小妹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她竟然有贴身丫环了? 可是以她的性子,哪里会使唤人?怕是把人当成妹妹照顾还差不多! 对于这对双胞胎来说,这确实是一个际遇。 但这对于王家来说,也有一个缺点,那便是王家目前是缺钱的,很缺钱,等着钱去买米下锅以及治病呢。 若是给了别人家,虽说是等于将闺女给“卖”了,但可以当场得到一笔钱,而且将来的月钱虽不丰厚,总也能帮撑着家里些。现在虽说闺女有自由,只是被雇走的,而且月钱也丰厚,但当场并不会得到一笔钱,毕竟你活儿还没开始干呢,哪家先给你开工钱? 好在陈辰料到了此处,先给王昌支了一笔钱,将来在工钱里慢慢扣就是了,救急不救穷,这是古理。 于陈辰来说,虽说看起来傻,但其实也不是没有收获。 首先是满足了自己的良心,谁让他一直固执的要雇人而不是“买”人呢? 其次是真正做到了以德服人,以这王家的为人处事,莫说这对双胞胎,王昌夫妻对于自己也必定是五体投地忠心耿耿。 相较于买来的人,显然这对双胞胎更让他放心,毕竟丫环成天在家里到处转,已经是你家的一分子,若不安好心或是被人策反,那后果可想而知。 他得罪的人有些多,而且可能会越来越多,家里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虽然说有什么试用期、什么双向选择、过三个月还要签什么契约,但这大概就是走个形式,只要他不主动撵人走,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小姑娘不可能主动要离开陈家。 算起来好像还是自己占了便宜?陈辰如此觉得。 …… 留着王昌夫妻吃了顿中午饭,然后“总管”孙小妹给拨了款,王昌夫妻拿着预支的工钱、对着两个闺女千叮咛万嘱咐,最后终于离去了。 宝塔巷中,病恹恹的王氏看着丈夫,忽然道:“当家的,你看那陈大善人……是不是还未成家?” 王昌抬着头想了想,说道:“那个掌着钱的不是陈家的夫人,好像是妹妹来着,除此之外陈家也没有女眷,那就是说,大善人确实是未成家的。” 话音刚落,他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诧异的看着妻子。“你不会是……?” 王氏嗔怪的看着王昌,笑了笑后道:“你想哪去了?我有那么没有自知之明么?人家是什么人物,咱家的丫头岂能配得上人家?” “我的意思是,若两个丫头有造化,能被大善人看上,收个偏房,这一辈子也就有着落了,至少不会像我们一样吃苦受罪。” 额……王昌没能说出来什么话,愣了愣后低下头,扶着妻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巷子。 …… 此时送入大户人家的丫头,不牺牲色相是不可能的,都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区别在于,有人纯粹就是被人糟塌,等年纪稍大些,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被主家赶出来,任其自生自灭,从此孤苦无依的度过余生。而有些运气不错,碰上善些的主家,会一直将其留在家里。至于运气更好的,能为人生下个一儿半女、或是有了感情,那便会被收做偏房,从此一辈子有了着落。 王昌夫妻的想法非常正常,但凡是人,终究都会有一些小心思。 …… …… “你俩今年十四岁?” …… “你是姐姐?那你就是……妹妹了!” “我决定了,给你们俩取个名儿,从今往后,姐姐叫小梅、妹妹就叫小兰。” 王昌夫妻走后,孙小妹带着姐妹二人去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毕竟穷人家的孩子卫生状况不可能好,那一身衣裳翻来复去的穿,能好得起来么? 不过家里没有现成的衣裳,小妹便挑了自己的两身衣裳拿出来给其换上,她比二人高些,衣裳穿在身上便有些宽大,但总好过小了穿着紧的好。先穿着吧,等会扯些布再做。 陈辰看着洗完了澡、头发湿漉漉的两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站着自己面前,如此说道。 “那是不是接下来还会有小菊和小竹啊?”小妹抱着那姐妹二人换下来准备扔掉的衣服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梅兰菊竹。 “总有一天会凑齐了的。”陈辰继续打量着两个小姑娘,一会挤着眼,一会咧着嘴,想要让两个小姑娘不那么紧张。 可是不管他怎么逗,这两人都无比拘谨,甚至于双腿都似乎在颤抖。 这让陈辰感觉很失败,难道在你们眼里,我会是领你们去看金鱼的怪叔叔吗?而且我看起来也就比你们大个几岁而已…… 不过他的尴尬在孙小妹出现的那一刻缓解了,因为小妹手里抱着脏衣服。 有活来了…… 双胞胎……不,应该叫小梅和小兰了,两人同时窜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抢”过衣裳,一边往门外走着,一边还同时念叨着“这是我们该干的活儿”。 小妹无奈且欣慰的看着。 若是换成是她,怕也是会如此的,毕竟穷人家的孩子都很勤快,一刻都不愿意闲。 以后熟悉下来就好了,他那个人可不会苛求你们什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当天晚上,陈辰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用来庆祝家里又多了两个人。 孙恒成亲时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下厨,在那之后再也未下过厨,而是把自己的“手艺”悉数教给了小妹。不过那些厨艺对于小妹完全是新鲜事物,现在虽然会做了,但还不是那么地道,火候上有些欠缺。 下午闲着无事,便进了厨房,一来是给两个小姑娘接风洗尘庆贺一下,二来也是给大伙儿饱饱口福。 因为刘小满对于东坡肉简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一直嚷嚷着要吃,可惜东坡肉烧制太费时间,一直未能得着功夫。 今晚终于有得吃了,不过刘小满此时还并不知此事,因为他现在并不在家中,而是被陈辰派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陈辰始终对东鸣街上百芳楼旁的那幢三层小楼念念不忘,总得先把房东的身份给打听出来,然后再通盘考虑。 到了晚上,华灯初上时,菜已摆上桌子,但并未动筷,因为刘小满还未回来。 陈辰在无聊的等着刘小满,小妹则是一直在轻言笑语的“劝说”着小梅和小兰,因为这两个丫头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家人竟然不分主下和男女、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这怎生了得?没吃过猪肉总也见猪跑过,两个丫头虽然没过过大户人家的日子,但总听人说起过,下人哪能和主家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而且还是两个丫头? 可在小妹的“劝说教导”下,两个丫头终于明白,这个主家与别的人家确实不一样,随和的不像话,根本不介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而且你若不按着他说的做,他反而会不高兴。 所以最终还是扭扭捏捏的坐上去了,只是那双手总感觉无处可放。 这是……是来伺候人的、还是被人伺候的? 连烧菜都会自己下厨的当家人,还真是没有见过! 等了好一会,刘小满终于风风火火的回来了,一回来便闻着肉香,于是喜笑颜开,先塞上满满一嘴巴的肉,然后才与陈辰说了起来。 “搞定了,总算得胜归来!现在你该告诉我,为啥那个姓刘的会看见你一言不发便跑了吧?” 陈辰手托着腮,哦了一声后笑眯眯的道:“你不是知道我在陆家揍过一个人的么?就是因为揍的那个人,当时那姓刘的也在场。” “我揍的那人是他都不敢惹的人,可我今天好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你说他会怎么想?” 揍一个人反而把另一个人吓怕了?这事儿也太玄乎了些吧?刘小满不解的摇了摇头。 “你交代我那事儿跑了好几家,终于被我撬开了嘴巴。” “你猜怎么着……我估摸着你怎么也猜不到,原来那三层小楼的东家……姓陆!” “姓陆?”陈辰陡然来了精神,眼睛也微微瞪了起来。 刘小满既然这么说,那么这个陆家显然就是那个陆家。 陆淑颖家! 这么巧? 刘小满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陈辰想了想,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先吃饭。” …… 陈辰虽然一直以来看似不紧不慢,但其实心里很是焦急,毕竟总不能一直吃喝闲逛等下去,时间上等不起。可是铺面的事一直卡在这里,又不能将就,只能干着急。 其实就现在来说,还打那三层小楼的主意并非上策,本来就担心周围三教九流太多、太乱太复杂,便一直在犹豫,今天还又得罪了仅一墙之隔的百芳楼东家,若是旁人怕是直接就放弃了。 毕竟那个刘家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在那等地方经营着百芳楼,可不是等闲人惹得起的。偏偏他早上因为小梅和小兰把刘家给得罪死死的,虽然最后让刘家吃了个哑巴亏,但他很清楚当时不过是靠着误会以及信息不对称,刘家少爷才不敢轻举妄动,最终饮恨而归。 刘家不仅在东鸣街经营着百芳楼,还敢在人市街明目张胆的做出那等举动,身后的势力不可谓不强大,以此时的自己去与人硬碰,无疑于以卵击石。 因为今日不仅是从刘家手上截胡了两个人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这一幕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这会让一些人人觉得刘家是个纸老虎,会受到很多反抗和挑战。若是刘家真惹不起他也就罢了,但一旦发现他其实可欺,立刻便会凶神恶煞原形毕露。 总有一天刘家那位蓝袍少爷会知道,当初这个痛揍李显年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后台、与许仲也没什么关系,甚至还有些躲着许仲、揍了李显年并未遭到报复不过是因为各种因素造成的,那些掣肘让李家不得不暂时放弃。 当刘家知道这一切后,一墙之隔的酒楼会遭受到怎样的打击? 报复是一定的! 一定会用他这个始作俑者来警告敢于反抗的人! 另外还有个李显年不得不防。 可是他仍旧想着那幢三层小楼,尤其是在知道那幢小楼的房东是“故人”陆家之后,更是生出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想法。 因为他与陆家算是故人,其中还有唐家这个纽带,把这幢小楼弄过来应该并非难事。 而且那幢小楼的位置太适合了,越想越觉得适合。 他当然不会是只想开个酒楼这么简单。 想要与许清菡以及沈淼对抗,一个酒楼远远不够。 想要赚很多钱、为将来金人入侵谋局,这个酒楼更是远远不够。 他要将酒楼当作切入点,然后把周围一片区域带动起来,之后把这片区域打造成文州城的商业中心、经济中心以及各种中心,不仅自己赚钱,还要通过利益将更多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否则哪有那么多的机会等着你?别人又不傻,能赚钱的早被人占了,而且壁垒更厚更高。 搞发明造东西倒是好办法,可他不会啊,而且从发明到制造再到打开市场,需要的资金、人力物力以及时间可不是一点半点。 当初他曾跟李浩说过关于房地产、关于物流、关于资本运作等等很多,这个东城不正是最适合的么? 因为人多、因为交通好、还因为拆迁的成本很低。 拆迁在后世就是一个老大难,在这个时代更会如此,因为大都是人家住了多年的祖宅,你得花多少钱、心思和时间才能拆掉?而且有些人家你给再多钱都未必愿意拆,难道要在这个世界搞强拆吗? 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这个东城与其它地方可不一样,因为厢军与码头的存在,让这个地方人嫌狗弃,只要有人愿意以文州城的市价接手,绝大部分人家都会很乐意把地皮交出来。 所以如果将来一切顺利,只要最开始能扛过危难,那么之后这么大一片地盘将会是寸土寸金! 当然,这些都得是李浩来之后的事了。 此时他得认真盘算那些三教九流与刘家的威胁。 然后他觉得,其实自己进了一个误区,那便是如果刘家一直摸不清他的底细,那么酒楼即使开在百芳楼的隔壁,刘家也不敢造次。 反之只要刘家一弄明白,那么无论他把酒楼开在哪里,刘家都会来找麻烦。 你躲便能躲得了的吗? 除非他愿意离开文州。 可他怎么可能离开文州?不等李浩的官位尘埃落定,他哪儿也不会去。 所以……三教九流可以不用考虑,因为与刘家相比,那些杂碎可以忽略不计。换句话说,只要能把刘家搞定,那些人根本不敢造次!没见刘家的百芳楼一直红红火火呢么? 刘家……每当想到刘家,陈辰便会恨得牙痒痒,今儿小梅和小兰是被他撞到了,那么那些没被撞到的绝大多数呢? 这种罪恶真可谓是伤天害理、罄竹难书! 退一万步讲,即使将来刘家不找他麻烦,他也会主动把刘家怼的死去活来,只要自己羽翼一丰,便是刘家的末日。 因为他看不下去! 他要替天行道,替那些可怜的女人申张正义。 他要让刘家人抬头看看苍天,看看王昌那杜鹃啼血般嘶吼中的苍天,然后再问问刘家人,苍天可曾饶过谁? 所以……其实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啰? 这个文州城跑遍了,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确实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果真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那便……来吧! 陈辰一边吃一边想着,想到此处时,许是太过激动用力过猛,把一条鱼给硬生生夹成了两段,让大伙儿有些惊讶。 许是他一直在思考,且面色凝重的缘故,所以今晚很安静,就连刘小满这个话唠也不再开口。 接着他便想到要去陆家了,这不比相亲那次,这一次是专程拜访,而且还是有求于人,空着手去肯定不行,总得带些礼物上门。 毕竟礼多人不怪嘛,不仅指的是礼貌,也指的是礼物。 可送些什么好呢? 陆家有钱的很,寻常上门礼拿不出手,拿得出手的又太贵,如今那些钱可是用一文少一文。而且人家那么有钱,什么贵重的东西没见过? 想着想着,他看到小梅怯生生的夹起一块东坡肉往嘴巴里送,一边吃还一边心虚的用余光打量着他,顿时生出柳暗花明之感。 一阵哈哈大笑。 笑的小梅一哆嗦,送到口中的肉又掉到了地上,顿时便是紧张且哭丧着脸。 陈辰放下碗筷,扬长而去,继续哈哈大笑。 就它了。 还有什么比这东坡肉更适合的礼物么? …… …… 去陆家是一次非常正式的拜会,这等大户人家规矩多可马虎不得。所以陈辰很认真的搞了张拜帖,第二天一大清早便亲自送到了陆府的门房。 陆家倒还算给面子,还记得这个一个月前由姑家介绍来的、在陆家花园中大打出手的“混账”小子,并且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晚上见。 就是不知道晚上见会不会碰到陆淑颖?带着这个小小的疑惑,陈辰将陆家大门口当成了起点,撒开腿跑了起来。 这一段时间的晨跑都是断断续续的,接下来得要恢复起来了。 如今据他所知,陆淑颖的亲事仍是八字没有一撇,想来经那一事之后,短期内陆家应该没有什么心思也没什么脸再选什么婿了。 若是晚上碰到陆淑颖,怕是得会遭几个冷眼。 之前无论是唐宁还是唐父,在与他提到那晚之事以及陆家对自己的态度时,都会说到陆家反而有些过意不去,这还让他对陆家生出了些好感。 但提的只是陆家,从头到尾都未提到陆淑颖如何,再结合那晚打完李显年、陆淑颖出现之后的情形,显然陆淑颖对自己的怨气还是挺大的。 这也难怪,一个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被你搅和了终身大事,凭啥还要对你和颜悦色? 冷眼便冷眼吧,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 他一边跑一边有一着没一着的想着,然后又想到,可别在大马路上撞到李显年,那可不太好,毕竟被其知晓后的阴手黑招还是很烦人的。 一路跑着。 好消息是并未碰到李显年,坏消息是今天的天气并不好,一大早便阴沉沉的,天也有些不合时宜的闷,看起来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抬天看了看天,然后想到出来的匆忙,连个雨伞都没带,若真下起雨来,说不得会被淋成个落汤鸡。 不过还好,周围都有人家,虽然都关着门,但屋檐下总可以躲躲雨。 正想着时,一滴雨水落到了他的额头上,然后便是哗的一声,青石板上的灰尘跳了起来。 片刻之后,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 这乌鸦嘴! 陈辰一边懊恼的责怪自己、一边跑向最近的一幢宅子。 这幢宅子很普通,不大也不华贵,普通的青砖围墙加上红漆木门。 门未如其他人家那般关着,而是开着。 他站在门前,借着头顶的横梁避着雨。 百无聊赖或者说是不经意间,他抬头看向门里。 门里是院子,几乎空无一物的院子。院子中摆着一张石桌,桌子前有两人相对而坐。 两名年岁颇大的老者。 非常怪的老者,因为这会雨下得很大,可那二人却坐在无遮无挡的院子里纹丝不动。你说若有事也就罢了,但这二人什么破事都没有,就这么像两个老小孩似的相互板着脸瞪着眼,似乎在呕着气。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二老一少三疯子与小楼背后的秘事 这是在比看谁先眨眼的游戏么? 陈辰对二位老者的兴趣大了起来,因为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 这二位很特别,特别到自他从大山里走出来后,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 于是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二人的共同点是年岁都颇大,看上去总有将近七十岁的样子。还有衣着都很朴素,普通的青袍灰袍而已。 不同点在于其中一人即使坐着都能感觉到很魁梧、气势很足,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样子。其有胡子但并不长,已几乎全白,但那些白胡子却总给人一种根根似钢针的感觉。 他坐得很直,真如一口钟一般纹丝不动。 他的脸庞方方正正,双目炯炯有神,你若看他看得久了,便会生出那根根白色钢针似乎要扎到你心里的错觉,但却不是让你感到疼的扎,而是让你生不出抵抗的勇气、想要低头臣服的扎。 这是什么气势? 陈辰想了想,然后用了几个词归纳。 铁血、刚强、一往无前! 可这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啊…… 另一人则没有这么刚强,看上去随和很多,颇有些冬日里邻家老爷爷墙角晒太阳的风范。不过这只是第一眼而已,若你再多看一眼,顿时便会发现不一样,然后会被其吸引,最后折服。 清瘦的面容,没有胡须,花白的头发束了一个发髻,用一支银钗插着。 与其朴素的打扮相对应的,是他的气度。 即使他坐在那里、即使他从未注视到你,但你看着他时,仍会很清晰的感觉到那股虚怀若谷、风清云淡的气度。 似乎与天地融入在一起的气度,尽管遭着雨,尽管大雨滂沱,但他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突兀,反而有浑然天成之感。 返璞归真、大智若愚! 这便是陈辰对此人的评价。 这二位老者……不简单啊! 是一文一武吗? 看起来是的。 可这二人是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淋着雨做此无谓之举? 是沽名钓誉吗?不不不,将这个词用在这二位老者身上是对其的污辱,而且人家坐在自家院子里,旁人根本看不到。自己若不是为了避雨,也不会得见此情此景,能沽什么名钓什么誉? 那么,是二人为了某事争执不下、这才谁也不让着谁?哪怕是淋成落汤鸡也不肯向对方屈服? 院子里还有一个通往里面的门,但那扇门关着,此时的院子里仅有二位老者,以及站在门口的陈辰。 雨仍在下着。 挺有意思的,陈辰想了想后,信步走进了院子。 他本是来避雨的,此时却任由雨水挥洒在自己身上。 雨水很清新,微甜。 走进了门,余光瞥见身旁的这扇门用一块小石头挡着,看起来是怕风儿将门吹起来。 走近石桌,发现桌旁还有一张石凳,于是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二位老者的手边都摆着一个小小的木盒。 文士老者手边摆着的木盒乃是黑白之色,而武勇老者手边摆着的木盒上则刻着楚河汉界。 陈辰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然后哑然失笑。 这是……在为下什么棋相互不妥协? 一个要下围棋、一个要下象棋? 呵呵,可真有意思! 陈辰将双手支在石桌上,然后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二位老者。 对于他的到来,二位老者视若未见,一直在倔强瞪着眼。 很奇妙的场景,此时若有第四个人在场,必然会暗骂这乃二老一少三疯子,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挪挪尊臀避雨,反而甘愿被淋成落汤鸡,这不是疯是什么? 可石桌前三人却都有着各自微妙的心态。 忽然,一阵风儿携着雨水扑了过来。 陈辰迎着风雨抬起了手,取过二位老者手边的棋盒,然后将两个盒子都打开,取围棋棋子及刻着线条的象棋之盒。 “二老请看。”陈辰笑眯眯的将一枚黑子落在中卒的位置上。 二位老者同时低下头,将目光投向那落下的棋子上。 黑子与白子交替落下,片刻后,黑子已连成四颗,白子已挡不住。 五子棋…… 二位老者同时皱起了眉头。 可陈辰握着黑子的手始终悬在半空,一直未曾落下去。 未过多久,那文士老者的眉头舒解开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陈辰,然后状似自言自语道:“很简单,但却又有些不简单。” 很简单自然是说这下棋之法很简单,无非是谁先连到五个谁赢,这太小儿科了。 可那句“有些不简单”……是说他陈辰有些不简单么? 陈辰并未探究,因为此时雨已经小了,而且他已全身湿透,已不在乎再不再淋雨。 该走了! 他站了起来,向着二位老者一揖及地。 “虽未能避到雨,但仍多谢二老以石抵门任人避雨之恩,小子谢过,有缘将来再会。” 说完便向前走去,在行至门口时,只听到身后那武勇老者扯着喉咙喊了起来。 “那小娃娃,这怪老头儿说你不简单,你倒是说说,就这五子连成一线……你有何不简单之处?” 声音很洪亮,让陈辰想起了已阴阳永隔的刘大钟。 停步转身后,他看着那武勇老者呵呵一笑。 “老先生,求同存异啊!” 说完之后不再停留,在已经小了很多的风雨中奔跑了起来,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求同……存异?武勇老者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皱着眉喃喃自语着。 “你这老货,笨脑瓜子一辈子都不知道拐弯的!”文士老者不满嘟囔着。 “人家小娃娃说的很明白了,你我在为下谁的棋僵持不下,连这场雨也阻止不了僵持。既然如此,何不相互妥协,谁的棋也不下,而是换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另一种棋?” “以你棋盘,以我棋子,下这……下这……是不是该叫……五子棋?”文士老者抿着唇面露沉思。 “五子棋?贴切倒是贴切,不过这是小娃娃带来的,可不能乱改名号。” 文士老者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那暂且先称做……娃娃棋?” “好,你这老货终于说出一句深得我意的话了,就叫娃娃棋!” 文士老者苦笑着摇摇头:“来来来,今日这场雨淋的值了,这个门也开的值了,就让你我用这娃娃棋战个痛快?” “来就来,谁还怕你不成!” “哟,倔老头还敢叫板?你不怕?那换我的棋?” “激我没用,用我的棋盘,你敢不敢?” “合着你激我有用?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不敢,杀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是觉得杀来杀去的好生无趣罢了。” “难道你那围来围去的不无趣?急死个人!” …… 最终,二人相视而笑。 仍是五子棋。 …… 雨越来越小,陈辰已在回家的路上,因为身上已经湿透,得要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否则时间长了容易着凉感冒。 不过虽然淋了雨,但仍是很值得,因为那二位老者太有趣,就连下个棋还能弄出如此让人忍俊不禁的趣事。 尽管此时彼此连名姓都不知道,但仍是会对那二人心生敬意以及羡慕。 那二人一见便知是大人物,应该是退休老干部式的人物,否则不会有那等气度,一般人即使模仿也模仿不来。 原来即使是此等人物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也会有如此随性的一面。 为了下谁的棋淋着着雨僵持…… 很随性、很潇洒,却又很固执,是以下棋为因,另有深意么? 哎……啥时候自己也能活的如此随性如此自然呢? 一场有意思的偶遇,可若有下次偶遇,又会是什么局面呢? 陈辰一边想着一边往家里跑去。 雨停了,太阳也渐渐露出了笑脸。 …… …… 为了准备带到陆家的礼物,陈辰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下午。然后又找了个漂亮的礼盒将做好的东坡肉装了起来,好一番折腾后仔细端详了一番,最终觉得甚合己意,这才罢手。 等到夜幕降临,他拎着礼盒晃悠晃悠的出了家门,向着陆家行去。 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在门房的客气引领后,他跟着门房走进了陆府。 一月之后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尤其是经过那花园中的草地时,他还特地瞅了瞅那晚痛揍李显年的地方。 那晚若不是在怀念父母,怕是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吧?他如此想着。 然后站在那个角落里踩了踩。 月儿又圆了,可花园中不再有那么多灯笼,也不再是人声鼎沸,而是静悄悄的。 …… 与陆泽的会面仍是在那晚拜见的厅里,那晚的厅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今日的厅里仍是灯火通明,但却极为冷清,连个下人都没有。 是陆泽把下人给遣开了? 难怪要自己晚上来呢,看来是还惦记着那晚他痛揍李显年之事,怕下人把自己今日拜访之事给泄漏出去。 不过陆淑颖还在。 这算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呢?陈辰带着这个想法向陆泽恭敬行了个礼。 “小侄陈辰见过陆伯父。” “也见过淑颖娘子。” 陆泽客气虚扶着他,接着便是一番客套。 至于陆淑颖则是一直在默默打量着他,即使在他行礼、在他亲昵的称着“淑颖娘子”时也不过是微微颌首,自始到现在未发一言。 很高傲嘛,这是想干吗?陈辰一边应付着陆泽,一边悄悄打量着陆淑颖。 今晚的陆淑颖穿着一件纯白的衣裳,看起来没有当日一身红装时的艳丽,却多了几分出尘清丽之感。 只是脸上的神情与出尘清丽占不上边,面无表情的陆淑颖看起来很冷,眼神中似也有几分不耐,看起来对那晚之事一直记恨于心。 估计留在这里是想看看他来干吗的?陈辰不再管她,继续与陆泽寒暄着。 很快,话题便被陈辰扯到东鸣街的那幢三层小楼上,毕竟一老一少其实很不熟,根本没多少共同话题可供寒暄。 “什么?贤侄你想要赁下那幢房产?”陆泽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意外。 “正是。”陈辰恭敬回道:“小侄很喜欢那块地方,觉得非常适合小侄的要求,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陆伯父家的产业,又想着之前确实给陆家惹下了麻烦,所以两事并一事,斗胆拜访。” “一为致歉,二为谈一谈那小楼之事。” 陆泽笑了笑,然后靠回到椅背上,双手则是放在太师椅的椅柄上,意味深长的看着陈辰。 “其实陆家对贤侄也有些愧疚,算是扯平,所以就不提了。就说这小楼之事,贤侄可知那小楼为何一直荒废?” “想来是周围环境太过复杂,经营上多有不便?” 陆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是,但也不是。” “你与唐宁乃生死至交,既然来到文州城,便也算得上是陆家的子侄。所以老夫不会对你有丝毫隐瞒,所有原委都会告诉你,到时你若还如此决定,那咱们再谈。” “小侄愿洗耳恭听。”陈辰听陆泽说的慎重,于是也认真起来,一丝不苟的坐着。 陆泽点了点头,似乎对陈辰的表现很是满意。 “那幢小楼很早以前便被我购入手中,初始经营还算马马虎虎,但近两年来形势急转直下,我不得不关了铺面,随后转租出去。然而租客过不了多久便会退房,原因自然跟周围人群复杂有关,但还可能有其它原因。” 其它原因?陈辰不解看着陆泽。 “这也是我自家的猜测,并没有确凿证据。”陆泽继续说道。 “那小楼与百芳楼相邻,位置算是不错的,若仅是三教九流敲诈,总也能勉强维持下去,断不至于到无以无断的地步。毕竟陆家虽说根基不深,在旁人眼中是个暴发户的角色,但若动起真格来,在这文州城里对付一些小毛贼还是没有问题,所以他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只是后来我发现,事态与我想的有些不一样,似乎是有人在故意对付商家,专门下阴手,即使花了钱也消不了灾。权衡再三后,我不得不关了铺面,后来的租客也与我反应有这种感觉。”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人在故意对付商家?陈辰皱眉想了想,然后脑海中蹦出了三个字。 百芳楼! 这是很好理解的,因为只有这个百芳楼红红火火未受影响,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当然,你可以说是百芳楼后台硬,但并不是只有他一家有后台,别人家或多或少也都有关系,凭啥不搞他家专门搞别人家? 可他开他家的百芳楼,别人又没跟他竞争,非要把别人逼走干嘛?大家一起努力,把这个区域给做起来不是更有利? 他疑惑看了一眼陆泽,得到的是陆泽肯定点头。 “我估摸着可能与百芳楼身后的刘家有关,因为后来再也没有租客要租铺面时,刘家曾与我有意无意提过一句,想要花些小钱买下我的铺面。当时我便疑心那些下阴手的人与刘家有关,所以被我拒绝了。” 原来如此! 陈辰恍然大悟。 原来是打着独吞的主意,想要把那一片全部收入囊中! 意外吗?其实并不意外,甚至还在情理之中。至于手段也算正常,毕竟只要起了这个心思,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若真如此,刘家的胃口不小啊? 依这种可能看,那些艰难糊口的小本生意也应是刘家故意留着的吧?别人家还未松口,所以用那些小本买卖先撑着东鸣街的脸面,免得被人疑心。毕竟若此时把所有人都逼走,等于是把自己的终极目的暴露出来,难免会有人心有不甘坐地起价,到时要花的代价和心思可就大了。 只要把难啃的骨头给啃下来,那些做小本生意的人根本不足为虑,只要刘家露出獠牙便能把人给吓得屁滚尿流。 陆家便是那难啃的骨头,,诚如陆泽所言,陆家虽然是在陆泽这一代才窜起来,在别人眼中是个没有底蕴的暴发户,但总有些关系在,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由不得刘家强压。 若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那么其中的“趣事”可多了,比如被陆家拒绝后刘家便不声不响、比如那小楼以及东鸣街上的很多商铺都破败很久了,但刘家仍是没有动作…… 这是为什么? 刘家在等什么吗? 与时间有关? 对了,要“换届”了。 …… 厅中有些沉默,因为陈辰想了很多。 陆泽在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站在陆泽身后的陆淑颖在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他。 陈辰长呼了一口气。 刘家……留不得啊! 无论是那些肮脏和罪恶,还是此时得知的野心,刘家都留不得。 幸好今晚来到了陆家,这才能知道这些隐藏着的秘辛,若是之前未选择东鸣街而是选择其它地方,那么显然不会知晓刘家的计划。若最终被其得逞,对自己打造“中心”的计划必然会造成非常大的阻碍。 无论刘家的心中有没有“中心”这个概念,把整条街吃下来的最终目的始终是赚钱,想赚钱就必须要吸引人来,那就会大大消弱自己打造的“中心”的地位,造成事倍功半的效果。 至于陆家……他看着意味深长笑着的陆泽,心道陆泽能将这些说出来难能可贵,确实如其先前所言,是因唐家的关系,将自己当作子侄辈看的。 因为既然陆泽认为东鸣街乃刘家从中作梗,必然会考虑到刘家的下一步,毕竟刘家不可能就此打住,如此这般肯定是在等待着什么、酝酿着什么,陆泽不会没有准备。 大户人家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竞争,属于此消彼长的关系,看起来陆家并不希望刘家越做越大。 可是此时他来了,陆泽本可以选择不说这些事,大方的将房子交给他、由着他去与刘家斗法,陆家坐山观虎斗即可。 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于其都没有损失。 然而陆泽却未起丝毫利用之心,反而和盘托出、任己抉择。 确实……他觉得陆家能在陆泽这一代窜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等行事算是让人心服口服。 如此一来,哪怕将来自己在与刘家的争斗中铩羽而归,也不会对陆家生出半分怨恨。 他怎么抉择? 这还用考虑吗? 陈辰站了起来,对着陆泽一揖及地。 于他而言,这是个非常尊重的礼数,来到这一世也就用过两次而已。第一次是今天早上,对着那二位老者一拜,当时是因为对方的气度以及态度折服了他,觉得对方当得起自己这一拜。 第二次便是此时,这是因为陆泽的行事风格值得尊重,还有陆泽对自己的“关照”,也是值得一拜。 “陈辰谢过陆伯父坦诚相告之恩。” 陆泽眯眼看着陈辰,然后哈哈大笑,满脸欣慰。 沉默了好一会,加上行这么重的礼,还如此说话,显然是看透了其中的关节。 这算是陆泽真正意义上与陈辰第一次打交道,前一次的拜见被自家闺女给截了去,并未认真了解。 此时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不错!果真如妹妹和妹夫所言,心思通透进退有据。 可是陈辰的下一句话却让陆泽面露惊讶。 “不过小侄并不打算退缩,仍然想从伯父手中租下这小楼。” 陆泽愣了愣,看着面色坦然的陈辰哑然失笑。 刘家虽然顾忌陆家,但陆泽其实更忌惮刘家,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只能选择不卖、但却不得不任由小楼荒废的模样,因为刘家实在不好招惹。 可看这陈辰的模样,似乎是打算跟刘家死磕? 这算什么? 到底是谋定而后动式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式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因为陆泽觉得,他该说的都说了,已尽到了一个“故旧”的责任,即使将来有所闪失,唐家那里也好交代。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好好好,敢问贤侄,想要这房子做什么生意呢?” 陈辰呵呵一笑,将放在身旁小台子上的礼盒拎了起来,送到陆泽的面前。 “好叫伯父得知,这乃小侄亲手做的,当初唐家伯父也曾交口称赞过。” “小侄包的严实,这会想必还有些温热,伯父可以先尝一尝。” 陆泽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拆开礼盒,接着那浓郁的肉香味便散了开来。他嗅了嗅,发现陈辰还贴心的在礼盒里放上了一双筷子,于是带着怪异的表情夹起了一块送入口中。 片刻后,陆泽失声笑道:“贤侄这……果真……果真是好手段。” 可这表情、这笑声,怎么着都很怪异、很别扭。 陈辰自然知道陆泽的怪异与别扭来源于何处,一个堂堂七尺大好男儿,竟然有这等厨艺、还打算把此当成事业,这如何不让人觉得怪异别扭? 什么不好做,偏要做这个? 若想投资一个酒楼很正常,可你却把自己当成了酒楼里的大厨,到底该叫人说些什么好? 难道就这点追求? 于情来说,陆泽本应是夸的,也确实是夸了,但只迟疑着用了“好手段”三字,并未说出本该脱口而出的好厨艺。估计在陆泽看来,这种赞赏之语着实有些污辱人的感觉。 毕竟一个男人热衷于做这等事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陈辰不为所动,依然面色如常。 “多谢陆伯父夸赞。” 此时他并未注意到,陆淑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陆泽咳了一声,他问陈辰想做什么也只是随口一问,尽到一个房东的本分罢了,只要你不在我的房子做些伤天害理或者违法的事,随你干什么与我何干?没想到陈辰竟然来了这一出,看来送这肉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贤侄有意于此,那便……额……”陆泽正抬着手说着时,肩膀却被身后的女儿猛的一压,之后的话便被陆淑颖打断了。 “爹爹,你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陆泽的手举在半空中,神情尴尬之及。 陈辰眯起眼,对着陆淑颖微微笑着。 看来这个大小姐不甘心啊,租你家空着的房子需要你的意见?你这是想干什么呢? 陆淑颖的手仍旧按着陆泽的肩膀,眼睛却盯着陈辰,脸色仍旧冷冰冰的。 “爹爹,当初你说咽不下这口气,为了怕自己挡不住刘家给的压力、而不得不把那地产给卖了,主动说要给我做嫁妆的,说没有我的同意,你便卖不了房子。” “怎么这还没多久呢,你竟然忘了?你打算把那房子租给他,是不是得要经过女儿的同意?” 陆泽缓缓放下了手,苦笑看了陈辰一眼,然后道:“颖儿啊,爹爹当时确实这样说过,可这是租并不是卖,他又与你姑姑家交好,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而且你不还是未出嫁呢么?” “交好?”陆淑颖嗤笑道:“与姑姑家交好便该那样对我?” 陆泽有些着急,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额头,尽管天气很凉快,额头上一滴汗都没有。 “颖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得将心比心,当时若换成你或你的哥哥们,我与你娘被人那等羞辱,你会怎么办?他并没有什么过错啊,没见就连李家都不敢如何声张么?” 陆淑颖继续看着陈辰,继续嗤笑。 “爹爹你错了,若仅是他打李显年、若仅是因为他搅了我的终事大事,我虽然着恼虽然记恨,但并不会过分为难他。” “女儿今晚执意要站在你的身后,还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你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也知道。” 陆泽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冷冰冰微抬着头的女儿,又狐疑看了一眼陈辰,不明白这两人发生了什么。 除了那一晚,二人并没任何交集之处啊? 此时的陈辰是尴尬的。 陆淑颖与她爹说着事,他本该回避,毕竟就算与他有关,但仍是人家的家事。可是他能回避到哪里去?陆泽连下人都遣走了,显然是想尽可能的封锁他来的消息,若是自己胡冲乱撞,又会让人家难做。 所以不得不留下来,听着这对父女的一问一答。 然后觉得不对劲,除了那晚,他与陆淑颖并无任何交集,那她何来这么大的怨气? 她还说这事儿只有她与自己两个人知道?那就必然还是那晚的事了? 那晚…… 他看着陆泽狐疑的眼光,苦苦想着。 那晚除了打架,还发生了什么? 此时气氛再次变得沉默,怪异的沉默。 陈辰在苦苦思索、陆泽在狐疑、陆淑颖在昂着头。 但陆淑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然后终于扬眉吐气了,那眼神有些鄙视和不屑,还有些“原来你也有今天,也有求着我的一天”的意味。 这究竟是为啥? 正想着时,只听到陆淑颖冷笑道:“敢问陈大公子,那晚你写的那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那首诗? 陈辰张大嘴巴,怕是鸡蛋也能塞得进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到了此时,他总算是明白了。 那首诗啊……他如何解释?根本解释不了嘛,难道告诉她那是骂人的、是受李显年的启发,用来痛骂这个王八蛋的? 更何况还有那首水调歌头“珠玉在前”,许仲可是口口声声说这首词是他陈辰的大作,却被李显年抢去,虽然后来的对话几乎表明了那是另一个“陈辰”,但陆淑颖未必会信啊。 另外,自己与沈淼对阵时的三首诗想必唐家也会告知陆淑颖,那同样是流传千年的大作啊,可为何她得到的却是一个故弄玄虚根本看不明白的玩意儿? 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受此启发,他觉得陆淑颖的怨念怕是还不仅于此。 现在想来,那晚他照顾到了几乎所有人,但独独漏了陆淑颖。 唐家会明白他当晚是在“表演”,会明白他是在照顾唐家与陆家的面子。但并不了解他的陆家不会明白,或者说,陆家除了陆淑颖之外没人会明白。 陆淑颖肯定会明白,因为她是当事人啊。 陆淑颖与他“交锋”过,那短短几句话中的微妙旁人不会懂,但陆淑颖会懂。 那么陆淑颖会怎么想?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陆淑颖会怎么想呢? 设身处地的站在陆淑颖的角度上,会觉得这个人太过分。你若不喜,那便不要来,又没人求着你来。你既然来了,那便请尊重我一些。 陆淑颖会觉得,你这样故意装疯卖傻,不是在污辱人么?合着我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了? 若是别的女人,或许不会有那么大的怨气,既然不愿意,那便一笑置之罢了。或许还会往深处想一想,然后意识到他是有苦衷的。 可陆淑颖是谁? 这是个打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自幼养成的傲娇让她怎能一笑置之?更不会站在陈辰的角度深思! 既然不愿思考,而是固执的认为自己受了委屈受了羞辱,那么咽不下这口恶气再正常不过了。 此时陈辰是懊恼的,但并没有悔之晚矣的感觉。 因为他自认为已经无法比那晚做的更好,既然如此,后悔有什么用? 至于懊恼,不过是因为今晚之前没有料到陆淑颖会有这等心思,毕竟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若不是因这租房之事触发,怕是他永远不会意识到,陆淑颖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念。 被人记恨总是懊恼的,尤其是自己还或多或少有些责任的时候。 他确实是有责任的,对此不会推卸。 可这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难不成你还想把我抓起来游街批斗不成?顶多大家一拍两散,我另想它法罢了。 他做好了一拍两散的准备。 不过此时他仍未放弃,因为他想看看陆淑颖想要什么,以及陆泽如何处理。 若仅是道两句歉赔个不是便能让她消气,那是再也不过的。若是她想把那晚所受的所谓“羞辱”给还回来,由着她跳脚骂几句,那也……也还能接受,毕竟自己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而且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一个女人置气? 更何况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漂亮便是资本啊,若不是原则问题,那便狠不下心苛责。 “淑颖娘子。”陈辰向陆淑颖拱了拱手。 “想来淑颖娘子误会了,那首水调歌头确实不是我写的,那晚我与许仲的对话时娘子也在一旁。至于我写的那首……不瞒娘子,那首也不是我写的!” “那是已经亡故的恩师临终前留给我的,我一直参不明白,想着淑颖娘子慧质兰心,或许能悟出来。而且恩师在陈辰心中地位极高,将他老人家的遗作写给娘子,算得上是陈辰的一片心意。” 额……陈辰觉得自己简直太特么的机智了,无懈可击的一个理由,推给死无对证的老和尚,你还能分辨得出来? 这会他有些乐,因为他把称呼直接改成了娘子,虽然在这时是再正常不过的称呼,但他总觉得……一口一个娘子的,好像是在口花花的占人家的便宜。 果然,陆淑颖稍蹙了蹙眉。 这个理由……算是能接受吧,虽然仍有瑕疵,比如那并不是他写的,而是老和尚的,为啥你自己不写?但这已无伤大雅,这会计较这个会显得自己太过胡搅蛮缠。 不过在陆淑颖的心里,这首诗的问题即使解决了仍是远远不够。因为她在乎的是被陈辰看轻、被陈辰羞辱。 诗的事就算过去了,那你怎么解释你在与我相亲时看轻我、羞辱我? 可这会难题却交给陆淑颖了。 她怎么开口质问? 不好意思开口啊,她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向来只有别人巴结她奉承她,何时有过此等让她不堪的遭遇? 不仅接受不了被男人看轻,也接受不了把这等事说出来。 即使在父亲面前也不行,否则她的脸往哪儿搁?再者说出来会影响自家与姑姑家的关系,这等轻重她还分得清。 可说不出来便没有理由再反对,否则便是故意刁难、胡搅蛮缠! 其实她也知道,把那幢房产交给陈辰,于自家而言确实非常合适,她之所以跳出来反对,不过是因为想要出这口恶气。 她想要什么?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想出气而已,只要陈辰能让她把这口恶气出了,那她自然不会再有什么话说。 可……这气岂是这么好出的? 陆淑颖不言不语,继续冷冷看着陈辰。 意思很明确。 还有呢? 还有呢……陈辰苦恼挠了挠头。 还有……是道歉吗?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能说的? 难道告诉你,我原先不想来,是碍于唐家的面子才来的?至于我为什么不想来,那是因为我与另一个女人有纠葛,怕影响到你以及你家?而且我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所以不想来? 显然不行,而且陆泽还在呢,你连你爹都不想让他知道,难道我还能主动提出来? 那就只有道歉了? 深深作了一揖。 “若先前有何冒犯之处,请娘子见谅则个,还希望娘子看在无心之过的份上,勿与陈辰这个粗人计较。” 陈辰的态度很诚恳,姿态也很低。可此话一出,陆淑颖的眼睛陡然瞪了起来,唇也紧紧抿着。 她要的不是这个。 要你道歉有什么用? 你看轻我羞辱我,然后我以势压你低头?我成什么人了? 我要的是你的理由,能说服我的理由。 既然你说不出,那便是你故意的了? 你明着是道歉,但实质是更加羞辱我。 可恨! 陆泽显然也发现了女儿异样,于是回过头看了一眼,可一见之下却更加诧异。 女儿这是怎么了?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可人家陈辰似乎没对她做什么啊,就解释了一番那首诗,然后道了个诚恳的歉,怎么就成这样了? 若不是他知道陈辰与女儿确实没有什么,怕是真要误会这小子对女儿做过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了。 现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看下去呗,看看到底怎么了,看看陈辰怎么收场。 陈辰能怎么收场? 他本就不怎么擅长去猜这些傲娇的女人的心思,因为在他看来那是做作矫情,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百章 陈辰很有些恼,看到陆淑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这句话惹着她了。 可我还能怎么说?难道你就不能稍低低头思考一下?你姿态那么高,一言不发要我猜来猜去的小心捧着你,合着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 当着你爹的面,我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除了道歉我还能说什么? 你若真想知道,我多少能透露一些,比如说我那晚的确是有苦衷的,虽然现在不能让你知道,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内情,这与看轻和羞辱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这必须要在你爹不在场的情况下,否则我半个字也无法透露,因为我根本不能让你爹知道那晚我是故意让你看不中我,要不然你爹会怎么看我和唐家?难道为了讨你欢心就把别人给卖了? 所以你得支走你爹,但你一个字都不说,难道我还能说老陆你走开、我要跟你女儿单独待一会聊些体己话儿? 简直笑话! 到了此时,陈辰也有了些不耐,这房子你爱租不租,大不了我另想它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淑颖娘子,陈辰实在不知道有何得罪之处,还望明言。或者淑颖娘子可以在此时抑或将来某时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能做到,自当无不允之理。” 陆淑颖本就在气头上,这会听着这番话,顿时火上浇油,大小姐脾气发作。 只为出气而不为解决问题的人会下意识的忽略某些话,比如此时陆淑颖忽略掉的那句“现在抑或将来某时”。 只见她喘着粗气、抬手指着陈辰,连声道:“你……你……” 然后猛的一跺嘴。 “你很好,很好,你没有得罪我的地方,任何地方都没有!”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的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若想要我家的房子,可以,在我面前自扇耳光或是下跪,除此之外休想!” “我就是胡搅蛮缠了,我就看不惯你。” “怎么做你自己选!” 陈辰愣了愣,然后扯了几番嘴角,终于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很难看。 我说的够明白了,现在抑或将来某时,可你怎么说来着? 自扇耳光?下跪? 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幸好当初没让你看中,否则将来即使不受许清菡的影响,就以这脾气,日子怎么过? 连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你都能让人自扇耳光或是下跪,可想而知你在家里会是怎么的颐指气使! 夫妻是要相互尊重相互体贴的,若一方觉得自己强势便可以指手画脚呼来喝去、一有不高兴便拿枕边人撒气,这还是夫妻么?这还是家么? 那等情形想想就不寒而栗,这个人啊,不伺候了,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伺候不起! 你名叫淑颖,可你与贤良淑德半点边也沾不上!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子,陆淑颖有,陈辰自然也有,到了这会,他算是被彻底激怒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谈的?陈辰摇摇头,便决定与陆泽道别。 虽然与陆淑颖无法调和,但女儿归女儿父亲归父亲,对于陆泽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可话还未出口,只见陆泽满脸怒气站了起来,然后铁青着脸看着陆淑颖。 “放肆!你把爹娘对你的苦心教导都当成耳旁风了?” 啪的一声响,很清脆。 陆淑颖被扇了一个耳光…… 身为父亲,陆泽旁观了始末,始终未发现陈辰有何不对之处。反而是自家女儿一直在胡搅蛮缠,到了最后竟然因为自己看不惯别人,便要人自扇耳光以及下跪!这让他这个父亲如何不觉得丢人? 这传出去,会被人如何评价? 这一巴掌打得陈辰很意外,陆淑颖更是意外。 捂着脸的陆淑颖瞪着脸,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竟然挨打了? 她的爹爹为一个外人打了她? 从小到大,爹爹就没打过她,第一个打她竟然是为了这个羞辱过她的人? 哇得一声,陆淑颖捂脸大哭。 “爹……爹,我做错了什么?你竟然打我?” “你竟然为了他打我?为了一个厨子打我?” “他只是一个厨子啊,值得你看重拉拢么?” …… 陆淑颖捂着脸跑了,一路跑一路哭。 “家门不幸,让贤侄见笑了。”走到陈辰面前的陆泽苦笑说着。 陈辰永远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演化到这一步,陆泽为了他当面打了陆淑颖一巴掌!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很尴尬,也很过意不去,毕竟因己而起,让人家父女不睦。可这会他能怎么说呢?只能讪讪笑着。 陆泽摇了摇头继续道:“那铺面之事就这么着吧,既然贤侄想要,那一会便把住址留下来,明日我使人把钥匙送到府上。” “一年之内,租金分文不取,之后再议,依贤侄之见如何?”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陈辰自是应下。 …… …… 终于离开了陆家,独自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此时陈辰的心里还很不是滋味。 想了好一会了,现在看来,今晚的局面与这份当作上门礼的东坡肉有莫大的关系啊。 他盘算了陆淑颖的心态,觉得在拿出东坡肉时应该是一个转折点,只是自己未发觉,而且陆淑颖自己也应该未发觉。 在陆淑颖的心里,他是与她相过亲的,虽然最后没成,但不得不承认,两人间的关系有些特殊。 女人大都有些虚荣心,在得知曾与自己相过亲的人竟然是一个“厨子”时,她会怎么想? 显然会恼羞成怒,因为落差太大了,他在唐家二老以及唐宁的口中是那么优秀。 虽然他实质上不是一个厨子,但当他说出这肉是自己亲手做的,并将其当作礼物送给陆泽、表达自己想开一个酒楼的意愿时,没有人不会认为他不是一个厨子。 可就算我是一个厨子又怎么地了?招你惹你了?我的碗又不插在你家的锅上吃饭! 可惜这只是他的想法,陆淑颖并不会这样想。 她曾与一个厨子相过亲,并且还被厨子看轻,这种滋味对于一个一直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可想而知。 所以她潜意识里想把他狠狠踩到脚底下,来消除她的“羞辱”。 若是没有这一出,或许今日不至于此。可在委屈被成倍放大后,陆淑颖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洗涮屈辱,怎么痛快怎么来。 她只想踩他撒气,他无论怎么应对都会被挑刺。 这个人啊,算是彻底得罪了,因为他正常情况下根本见不到陆淑颖,既然见不到,又如何消除误会? 不过还好,总算有所得,那幢小楼总算拿到手中了,没有白来。 而且条件也很丰厚,一年之内不要租金,这等好事哪儿找去?虽然说陆泽也有让自己与刘家斗一斗的心思,但总是你欠着人家的人情,因为人家本可以就在那里放着,反正目前看来也没人抢得走。 第二百零一章 筹备 店面终于搞定了,但这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还有第二步三步乃至四五步,离最终营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要处理的事太多太繁杂了,比如这房子,太破败,得要好好修缮一番。不仅外墙要修缮,里面的格局也要按自己的需要整改,桌椅凳子以及装修,算起来是一个挺大的工程。 加上后院的厨房和宿舍,即使请上很多工匠,也得花上不短的时间。 再比如将来所需要的人手,打杂的跑堂的厨房的等等,得要好些人,都得要花心思招聘。虽说这会不缺劳动力,但对人员的培训也是劳心劳力。 还有食材的供应,这不比小门小户一天也吃不了多少,菜市场随便捡些都能把一天糊弄过去。酒楼需要的是稳定、是保质保量,这都得要人去打听寻找以及谈判。 …… 如今陈辰能动用的人手很有限,连他自己和把小梅小兰都算上才六个人而已,在拿到钥匙后的最开始几天,六个人集体出动,每天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其中最忙的人便是刘小满,因为刘小满是这酒楼的东家、掌柜。 之前在曲里时,酒坊是挂在孙可的名下,而这一次则是挂在了刘小满的名下。 这是陈辰考虑后的结果,一来刘小满与小妹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也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时间久了不成亲容易惹闲话,但如今这条件成亲的话太过委屈小妹,所以他便将这还在建设中的酒楼当作了嫁妆。 当然,此时刘小满只是挂名而已,即使两人成了亲,估计还得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把酒楼的所有权真正交给刘小满。 二来他也怕自己连累到这家酒楼,毕竟他的仇家有点多,也不怎么好对付,所以不得不把其挂在刘小满名下。 在拿到钥匙后的夜里他偷偷摸摸去过一次店里,对里面的格局了解了一番。回来后画了张图纸,让刘小满按图纸以及他的一些额外的要求吩咐工匠施工,之后他再也未出现在酒楼中。 此时仍是要保密的,自己是这酒楼真正东家的身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毕竟百芳楼与自家一墙之隔,先前还结了仇怨,被其知晓后难保不会第一时间来挑事。 对于这个酒楼来说,如今的敌人有三方。 一是那些三教九流,但真正的三教九流不可能会在施工时出面捣乱,根本没有好处的事谁愿意做?要捣乱要好处也得是开业之后嘛,否则吓跑了人怎么办? 二便是百芳楼后面的刘家,即使自己不被刘家知晓,这一段时间刘家也是有可能捣乱的。但可能性不是太大,毕竟此时仍在施工中,你这么急吼吼的跳出来,岂不是正好把自己的目的暴露的一干二净? 毕竟别人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无赖混混们不会在这时候挑事。所以若真出些事,显然是有计划有组织,之后只要稍一推理便都会知道是刘家动的手脚。 估计刘家真正出手的时间会在开业之后,用无赖混混们做掩护,掩盖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第三方,陈辰觉得这个人比较麻烦,便是李显年那个猪头。 他仔细推敲过局势,李显年在自己身上吃了那么大的亏,肯定会想把场子找回来,目前的消停不过是李显年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文州,一旦知晓行踪便会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其实若换个正常些的人,李显年就该把这口气咽下去,因为不声不响等之前的事情淡化还好些。一旦出面报复,到时自己闹将起来,以先前许仲布下的局,李显年包括李家在内,必将会遭到口诛笔伐。 李通判肯定是个聪明人,但他儿子是个蠢货,这么大的儿子不可能一直别在裤腰带上看着。 至于李显年会不会知道自己来到文州……他觉得很有可能会知道! 因为有这个刘家在。 文州城的老大便是市高官兼市长许大知州,老二便是市委副书记兼副市长加纪高官李通判。这二人与城中大户显然会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若刘家与许家联系亲密,一定会知道自己与许仲实际上没什么关系,那日也就不会选择吃哑巴亏。 所以刘家与李通判的关系应该不错,刘家那位少爷不是蠢人,应该会想到通过把自己来到文州城的消息传给李显年、让李显年出面把自己与许仲的真正关系给逼出来。 虽然说就算吃了李显年的亏,闹将起来也可以让李家落不得好,但可惜的是……他不敢闹! 因为许清菡的关系,若是真闹到官府,到时第一件事便是验明正身,那时自己的身份就将彻底暴露,神仙也救不了他。 知州、通判、刘大户,到时这些全将是他的敌人,拿什么保命? 这便是他“偷偷摸摸”进酒楼的原因,目前还是谨慎一些好,不能让刘家以及李显年知道自己的行踪,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目前酒楼已经开始施工,刘小满一直盯在那里,他则是负责统筹外加做些别的事,比如联系食材的供应商啊、挖人啊等等。 挖人是个难度比较高的活,人市街可以满足像是打杂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人的需求,但厨子是找不到的,必须得别的酒楼挖过来才行。 不仅挖,还得签协议,他可不想自己教给其的那些菜式没几天就泄漏出去。 至于其他人的招聘与培训,这都留给小妹来做了,那天在人市街小妹很受触动,当时就说过要帮那些人,如今得着这个可以亲力亲为的机会,每天带着两个小丫头忙活的不亦乐乎。 如此又过数日,一番辛苦之下厨子终于挖来了,也培训了,目前正处于练习中的状态,当然是带薪练习。 带薪练习啊,这让小妹心疼的直咧嘴,因为这些厨子的薪水很高。 不过还好,从目前看来,虽然花钱如流水,但仍是够用的。 而且他还握着一个“筹码”,便是酿白酒的方子。 之前在曲里经营酒坊时,曾有个名叫杜楚的人登门拜访过,这事他可没忘。 目前一直未去找这个人,是想再等等,看自己到底是打算换钱还是换些别的实惠的东西。 第二百零二章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又是一日清晨,陈辰起了个早,握起拳头开始晨跑。 如今已经将那些杂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该签的契约已经签下,该招的人手也都物色好,就等着刘小满那边完工,然后挑个黄道吉日正式营业。 当然,该做的宣传和造势肯定是要做的,但离正式开业还有一些时间,无须操之过急。 这是拿到钥匙后的第一次晨跑,呼吸着清晨的清新空气,感觉着双脚蹬在地上的踏实感,他向着远方跑去。 并没有什么固定路线,无非就是别撞上仇家就行,为此他特地找了一个斗篷戴上,用以遮挡容貌。 不过戴着斗篷晨跑……这场面也着实怪异、着实不伦不类了些。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路上的行人还很稀少。 漫无目的地跑着,一直跑到满头大汗,这才放慢脚步,然后觉得眼前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于是抬头张望。 一见之下,哑然失笑。 青砖围墙,红漆木门。 正是那日避雨时撞见二位令他心折的老者的宅子。 与那日不同的是,那日的木门开着,是在告诉路过的行人,这里可以避雨。而此时的门……似乎是虚掩着? 陈辰停下脚步,想了想后走了过去。 虽然如此登门不礼貌,但他挡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渴望。 那天见到的是那等奇怪的情景,今天木门虚掩,会是怎样的景象? 是空无一人还是仍有惊喜? 门掩着,并未闩,仅留着一条缝,可惜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陈辰敲了敲门,然后轻轻一推。 入目所见,仍是那张石桌。 石桌前仍是那二位老者坐着。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装扮,同样的神情,一切仿佛昔日重视。 不同的是今天没有下着雨,还有再向里的门是开着的。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大汉坐在门槛上。 面庞方方正正的汉子,身材魁梧,有些络腮胡,看起来很是威武雄壮。 此时那汉子手中搭着一张弓,弓上有箭,正面无表情的瞄着自己。 黑漆漆的箭配合上大汉的冷漠表情,看起来很夺人心魄,若是旁人怕是会第一时间心慌意乱大惊换色。 可惜比这更残酷的场面陈辰都见过不少,吐蕃那尸山血海全是他一人之功,此时虽然不至于视若无睹,但处之泰然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警告而已,若是要杀何必等待?我又不做亏心事,何必在乎? 他对着大汉笑了笑,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冒犯了,于是拱了拱手,便打算转身离去。 这个大汉是护卫吗? 可是以这大汉的气度来看,做一个军中的统领都没问题,怎会甘人做人护卫? 这两个老者……真不简单啊! 可是为何那天未见到这大汉呢? 正想着时,石桌前正对峙着的文士老者终于有了动静,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向着大汉摆了摆手。 大汉手中的弓箭终于放了下去,不过仍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陈辰。 “倔老头,那求同存异来了,还要僵持下去吗?”文士老者打趣道。 倔老头便是那武勇老者,看来果然很倔很执着,一心不二用,似乎并不知道陈辰的到来,直到与其对峙的老者提醒才似意识过来。 “谁?那娃娃棋吗?”倔老头一边嚷嚷着一边扭过头看向院门。 “来来来,娃娃棋过来。”老头向着陈辰招着手。 娃娃棋?陈辰一头黑线。 这两个老头真怪,连取个名字都这么怪! 他走向石桌,发现与当日仍是同样情形,两人手边都摆着各自的棋盒。 “老人家,这不叫娃娃棋,而是叫五子棋。” 倔老头愣了愣,随后不满嘟囔道:“果然叫五子棋!又让你这老货给蒙对了一次。” 文士老者哈哈大笑,神情颇为欣慰。 笑完后向着陈辰道:“小娃娃,一次相见可称偶遇,这再见有个什么说法呢?” 这是在问他的目的来了,毕竟既非故旧也非新识,彼此连名姓都不知道。无故推人门,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显然是行不通的,难怪那坐在门槛上的大汉一直警惕着自己。 “不瞒老先生,初见确是偶遇,再见也确不是偶遇,而是一直对那日奇遇念念不忘,再次路过此地,心痒难耐之下便前来一观。” “哦?果真是路过?” “确是路过。”陈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 “小子喜欢晨跑,今日得着空便在城中溜达,想是与老先生有缘,不知不觉间又跑到了此地。” “晨跑?为何喜欢晨跑啊?” “因为要锻炼身体。” “为何要锻炼身体?” 老者似乎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于是陈辰顺口答道:“因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革命……?老者微微皱起了眉。 眉已半白。 “小友打算革谁的命?”从小娃娃到小友,称呼上的微妙变化也说明了老者心态的变化。 陈辰陡然醒悟,似乎是说错话了? 这本是后世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思维惯性之下便脱口而去,可却忘了面前这二老并非普通人。 陈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二老,想了想后,谨慎答道:“自是革该革之人的命。” “何人的命该革?” 这是打算给我扣大帽子?难道这等老者也会玩这等把戏?陈辰微笑看着依然风清云淡、但眼中隐约有几分考量意味的老者,心道应该不至于,因言获罪可不是大宋的特色。 那就是仍是在疑心我的目的?顺带着考量一下我? 虽然如此认为,但仍是不得不谨慎些。 “小子不知道何人的命该革,但想来老天应该知道。” “何解?”老者继续追问道。 “芸芸众生,每个人都不会认为自己错了,都在从事着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事。既然有人认为正确,那便代表天地给了这种思想存在的土壤,所谓存在即合理,只要老天觉得不再合适,便会有革命。” “存在即……合理?嗯……再解!” “所以小子觉得,所谓革命便是顺应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小子不知何人的命该革,但天知道,天知道人心便知道,那总有一天小子也会知道,所以小子要留下有用的躯体顺应天命,因为……” “因为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第二百零三章 有的放矢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存在即合理……” 老者一直在交替喃喃着这两句话,声音越来越低,脸色也越来越怪异。 “依小友所见,这老天便是全知全能的?便是以它自身的标准在操控着世间万物?” “非也。”陈辰想了想后认真答道:“小子前些天在人市街亲眼得见恶人逼良为娼,虽然最后被阻止了,但之前以及之后呢?有多少惨剧曾经上演和即将上演?” “当时小子便在想,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老天似乎已成了无助者最后的心灵寄托。可若老天真有灵且有眼,为何不选择第一时间解决恶、扬起善?非要姗姗来迟,让恶人得意嚣张,让良善之人撕心裂肺?更何况未得到报应的恶人逍遥一生的不知凡几,这样……真的对吗?” “所以小子觉得,老天这个概念是虚妄的,我所称的老天便是人心、便是天之下亿兆生灵的良知、便是让这个天下始终有序运转的秩序,” “无数颗心合在一起便是势,倒行逆施便是逆人心、逆势、逆天,必将遭到反噬。” “小子说存在即合理,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行为的权利,这是生而为人所该拥有的,没有人可以剥夺,所以这不仅合理,也需要尊重。但合理并非一定正确,不代表你拥有选择的权利便可以冒天下之大不讳、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 “若执意如此,那么付出该付的代价也是理所应当,所谓正义虽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这正义便是大多数人心中所信奉的公理,势起虽缓,但终究能席卷一切。所以即使恶人能够嚣张一时或是逍遥一生,但时间终究会给与其一个公正的审判,让其永生永世挂在耻辱柱上,由后人鞭打。” “所以小子先前说,要留有有用之躯去革命,并非是一定要革某人的命,而是要追随大势,去革该革之人的命。” 陈辰的话说完了,若仅从扣大帽子的角度上来看,这番话虽不至于无懈可击,但大概也挑不出什么刺。毕竟他述及的是民心一类的东西,即便是昏庸的暴君,也会常常假惺惺的把黎民百姓挂在嘴边,谁敢否认他的话说错了? 不过这番话仍旧稍显得莫名其妙,因为以他目前与这二位老者的关系,根本不至于到讨论如此沉重话题的地步,毕竟彼此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本可以巧妙绕过去,选择其它答案把这个话题终结,但在老者问他“何人的命该革”时,他曾短暂想了想,然后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真的是无意中才跑到这个宅子前的吗? 真的是因为好奇才不礼貌地推开门的吗? 细细想来,其实并不是,尽管你自己尚未意识到,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由你的潜意识控制的,下意识的行为其实更接近你心底的真正欲望。 他的欲望便是要与敌人对抗,所以潜意识中会想找一个靠山。 这二位老者不是一般人,他想与其结交,或多或少的将其当作靠山。 所以他决定不逃避,勇敢地与老者探讨下去,选择一个既不会让对方抓到小辫子、又能让对方重视自己的答案。 无关乎卖弄,只是有的放矢。 说完后,他静静看着老者,脸色坦然。 文士老者则是眯着眼,咀嚼着他说过的那些话。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这番话因为怕被抓小辫子、其实没多大营养,虽然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但算起来几乎什么都没说,不过这些话中有些经过千锤百炼的句子还是很震慑人心的。 比如天下大势、比如存在即合理,还有所谓的正迟不缺。 老者自然会意识到这番话事实上等于什么都没说,可尽管如此,老者仍旧用了很长时间去思考,然后神情越来越萧瑟。 其实……还是隐晦说了很多实质性的东西的。 许久后,老者终于呵呵开了口。 “好你个厉害的小子,好你个滑头的小子。” 别的暂且不说,这番话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那便是陈辰的到来确实没有抱着什么坏心思。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本就少,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自然是读书人,而且还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直的读书人。否则若是蝇营狗苟之辈,又怎能论述的如此深刻? 一个行得正坐得直的读书人,即使有些什么小心思,又何须过分提防? 只是老者始终没有想到,只是考量其目的来着,竟牵出了如此深刻、如此触动他内心的一段对话,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这小家伙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了想后,老者笑着继续道:“小友之言发人深省,所以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老先生请明示。”陈辰恭敬答道。 老者指着一旁瞪着眼睛的武勇老者,呵呵笑道:“此事还因这老憨货所起。” 不顾武勇老者的吹胡子瞪眼,老者接着道:“之前我与他因下谁的棋争执不下,然后你来了,求同存异一说确实短暂解决了我俩的矛盾,不过没过几日又出现了问题。” “那便是你那五子棋我二人并不喜欢,既然不喜欢,那下起来就索然无味,还不如不下。所以都决定不再下那五子棋,所以又绕回到先前的矛盾上,我和他的棋,该下谁的呢?” 该下谁的棋?有这么无聊吗?陈辰如此想着。 两个很有身份的老头儿成天就为下谁的棋争执不下?这似乎太过儿戏。那就是说,确实是如最初所猜想,这二人是在以下谁的棋来争执某些事情,希望对方妥协? 只是必须要选一个棋来下……这他怎么选? 他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二人所争执的事,怎么可能回答到恰到好处? 一边苦恼着,一边看着面带淡淡微笑的老者,然后恍然大悟。 对方显然并不是真让他去当这个裁判,人家也不可能把他的话当做决定的依据,不过是想听听他能不能再说出些“发人深省”的道理罢了。 第二百零四章 同行却不同路 既然如此,那便按着现有的条件来回答? 现有条件无非就是两种棋,围棋和象棋。 可惜对于这两种棋他全都不精通,围棋的水平属于一塌糊涂,象棋么稍好一些,但仍属于臭棋篓子级别。 不精通便不了解,不了解便无法说出这两种棋的真正精髓所在。 想了想后,他只能暗自苦笑着说出自己的“见解”。 “象棋重术,围棋重谋,象棋越下越少,围棋则是越下越多……” “小子觉得,若将之比喻成真实争斗,那便是象棋似火,围棋如水。” “象棋刚猛,刀刀见红,不擒王誓不休,哪怕死光所有兵马,只要能擒住敌方主帅便是胜利。” “围棋相对阴柔,虽同样是攻城掠地,但刀光剑影大都隐藏在后。圈地、突防、围困,一切所为都是为了赚取最大利益和资源,最后以所占资源的优势逼死对手。” “两种棋互有优劣,选择全凭个人喜好。依小子看来,若要强行选一个,那便会以实际情况来选择。” “先前说过象棋重术、围棋重谋,所以若所谋甚大,还是选围棋的好。但若只是一次战役,选择象棋、用一场惨烈来震慑对手也未尝不可。” 道理讲完了,其实仍是与先前一样,看似洋洋洒洒,但说了等于没说,什么有用的结论都没有。 两位老者相视一眼,随后俱是哈哈大笑。 “难能可贵了。”文士老者边笑边感慨道。 “对了。”评判完的文士老者继续说道:“老夫姓方,这个老憨货姓谢,小友怎么称呼啊?” 这算是获得认可了?虽然只知姓不知名,但这确实是得到认可的表示。 “小子陈辰,见过方老和谢老。”陈辰边说着边向着二老行了个礼。 方老与谢老再见相视一眼,不过片刻后方老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稍有些诧异。 “你叫……陈辰?” “正是。” “听你口音似不是文州人氏?” “确实不是。”陈辰继续恭敬回道:“小子从曲里来。” 这会就连谢老的眼神也变得诧异,眼神似乎在与方老交流着什么。 “莫非你名姓的第二个字乃是那星辰大海的辰?” 陈辰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重新转向他的方老。 这样的自称他确实用过,且用过不止一次。可他不知这个方老从何得知,又为何这般神情?纯粹是巧合还是另有所指?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得方老又道:“那天地四方曰宇你可识得?” 陈辰呀的一声惊呼出声。 张宇啊,这个他极佩服的人、自吐蕃一别再也未见过甚至已经快淡忘的人,竟在此刻从这个方老的口中听到,这…… 太意外了! 他扭头看向院里,想要知道张宇是不是在里面。 见他神情,方老放声大笑,笑声欣慰之及、洒脱之及。 “他不在这里。”说完后方老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握着陈辰的双肩打量着他。 真正的打量,没有考量的意味,纯粹是欣赏。 “你很好,很好,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能见着你,老夫此次来文州即便一无所获亦无憾。” 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了,陈辰陪着方老微笑着,心头的念想却一直未曾停止。 最开始时,他就觉得雷方的身后是一个组织,否则一个商人不太可能有那般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张宇的出现大概证明了他的判断,但仍不能完全确定,还存在其它可能。 直到此时,猜想终于完全证实。 这的确是一个组织。 一个可爱的组织,一个值得尊敬的组织。 想到此处,他退后两步,对着方老和谢老一揖及地。 方老像是看着自家后辈似的满意点着头,然后向着门槛上那大汉招了招手。 “三牛,这便是那纵横吐蕃、但你一直嚷嚷着不服气,想与其见一见的陈辰,此时不见更待何时?” …… …… 陈辰一直到下午才回去,午饭自然是留在那幢宅子里吃的。 如今对方老与谢老也多少了解了一些,虽然不算多,但基本情况算是已经明了。 方老名叫方杰,是一个真正的大人物,曾经是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官,如今已经“退休”,但这个时代的退休与后世的退休完全是两码事。 在这个时代,退休的官员尤其是方杰这等地位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复用,一切要看政争的进展走向。 姓谢的老者名叫谢柱,曾经是一名叱咤?风云的将军,一手打造的谢家军赫赫有名。可惜被政争失势的方杰连累,加上年纪大了,便索性解职退了下来,回到家乡文州隐居。 方杰并非是文州人氏,来到文州的时间并不长,也确是有事前来。陈辰并未打听究竟是为何事,因为需要这等人物亲自出面的事显然不会小,人家若不主动透露给你、你打听便是不识趣。 看起来方谢二人并不打算透露给自己,毕竟他此时并不是那个组织中人。 而且应该永远也不会成为那组织的一员,虽然他显露出了足够的能耐。 一来他不想,二来想必方老等人也不愿。 因为彼此并非完全是同路人。 与方老关于革命、关于老天、关于天下大势的论述虽然无心,但或多或少的表达出了他的态度。 那便是他只认人心向背、只认汉家江山、只认天下大势,对于如今的大宋王朝没有半点忠诚可言,至于皇帝……皇帝轮流做,今年到谁家与我何干?只要是一个汉人并且是明君就行。 但方老等人显然不是这样,他们忠的是大宋,忠的是赵家王朝,所思所虑所行都是在为赵家王朝缝缝补补,虽然不在其位但依然殚精竭虑到处布局。 他与这个组织永远只有合作、却没有加入其中的可能。 不过在目前以及很长一段来说,他与这个组织并没有丝毫冲突的地方,彼此的目标都是相同的,都是在为这片土地尽一份心。 方杰也肯定意识到了此处,所以虽然与他聊了许多,但关于这个组织却连半个字都未透露,只是着重聊了些他关于吐蕃的后续安排。 张宇并不知道他与曲珍之间的协议。 当他将后来的情况和盘托出时,很明显感觉到方老等人的惊讶与激动。 能不激动么?若是运营的好,数十年后,或许便能开疆拓土了! 但当时陈辰没有半分激动,因为激动劲儿早就过去了。他当时想的是,那个叫三牛的大汉是方老的护卫,也是从军中出来的,乃是谢老当初的手下,看那样子应该是一身武艺的。 在吐蕃时他曾想过给二憨找一个名师指导一番,因为二憨只有一身蛮力。 这不就是现成的名师么? 得找个机会,让二憨过来拜师学艺,毕竟将来肯定有架打,咱可不想打不过人吃亏。 第二百零五章 脊梁 对陈辰来说,与方杰、谢柱如此结识是一场意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这样两个完全知道他过往的人。 当然,这个结局是非常美妙的,远远超出了原本只是想要搏一把、将二位老者或多或少当作靠山的计划。 二位老者对他非常欣赏、非常尊重。 真正的欣赏和尊重。 与一般情况下长辈看到有潜力的后辈时、生出的欣赏和想要提携一把不同,这二位曾经位高权重的老人与他平等相待,甚至还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共谋事的“同志”。 虽然这二位的位高权重只是曾经,但即使二人被贬成平民,也没有任何人敢小瞧,就连朝堂中的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也不敢。 尽管他只是一介白身,但依然获得了这样的人的尊重。 其实想来也不稀奇,因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轻视一个能以只手之力保住边疆安宁、甚至还有可能为王朝开疆拓土的人,这与年龄大小或是白身与否无关。 这个结果证明了一句话,那便是面子永远都是靠自己挣来的,而非是别人给的。 能得到这样的尊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当然,他对二老同样极为尊重,因为他认为这是真正的国家栋梁、民族脊梁。 他并不知道方老是因为什么政见失势,所以无法以一个后来人的身份去评判这些政见的正确与否。但无论是否正确,这种不计个人得失、即使在解职后依然为了国家和民族奔走的人都可称为脊梁。 自古以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便不缺少脊梁,正是因为有很多这样的人前赴后继地将民族扛在肩上,才能让这个古老文明历经五千年风雨而屹立不倒、才能成为后世唯一一个延续下来的古文明。 …… 他在文州城是初来乍到,认识的人还不多,所以在结识二老后便隔三岔五的前去拜访,往往一去便是大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谢柱是个或曾是个将军,喜好的自然是战场、是热血征战、是好男儿自当马革裹尸还,还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些陈辰也喜欢,而且也有切身经历,所以两人谈得很投机,很快便成了忘年交。 方杰是个文臣士大夫,自然对风花雪月、民生、政事以及天下大势这些更感兴趣。拜后世的网络所赐,陈辰对这些虽然不精,但学识胜在广而杂,基本上什么话题都能扯得上来,而且还间或有一些后人总结出的发人深省的短句,这让方老大开眼界。 比如某日在谈到天下时局时,陈辰曾说过:“大宋虽与辽人对峙百年,但自澶渊之盟后,两国间并没有大的战事,如今辽国已经腐化,不再有进取的动力,所以从长远来看,辽国并非是大宋的生死大敌,反而是崛起于白山黑水间的金人不得不防……” 这番话让方杰面色慎重双眉紧锁,久久无言。 在看到方杰的神情时,陈辰也不由的嘀咕,只是一段泛泛的谈话而已,并未涉及具体的论述啊,为何如此慎重苦恼?难道被自己说中了什么心事? 今年是宣和二年,在那个时空,宣和二年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完全想不出来啊,又没特地了解过,哪能记得这些? 不过依稀记得,似乎是有一个叫海上之盟的玩意儿大概是在这几年间达成的?看着方老的苦笑,他心道莫非果真是被自己猜中了、已议或正在议? 随后他又想到,无论在不在议,也无论会不会像那个时间那样真达成一个海上之盟,自己都没有任何干涉的可能,与其去操那份闲心,还不如想着如何趁这短短几年时间壮大自己。 …… 类似于这样的谈话其实并不多,双方都似乎在有意避免。因为彼此虽然欣赏尊重,虽然目前算是“同志”,但其实骨子里的追求并不完全相同。 对于“目无君上”的陈辰,方老能给予其这样的礼遇已经难能可贵了。 对于方杰,陈辰一直不知道其来文州的真正目的,不过自己也曾在暗地里猜测过,在他看来,能让方杰这等身份的人亲自前来的人或事必不会小。 可这文州城里似乎并没有值得他来的,若强要说有,怕也只能是那位许知州了,因为来了这些日子,他已知道许知州虽然只是一个知州,但也并不仅是知州这么简单。 好像说是许知州他爹在京城做着很大的官儿。 那么就是说,如果真是与此有关,方老就是冲着许知州身后的许老人家来的?否则仅是一个知州还不够格啊。 …… 如今越发的熟稔了,每次去的时候,陈辰会带上自己亲手烧制的菜前去,二老一少三人边吃喝边天南海北侃着,倒是相得益彰。 在知道这些菜都是他亲手做的时候,二老没有任何“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的嫌弃意味,反而满眼放光,对着菜嗅个不停,表情没有丝毫做作。 人与人确实是不一样的,对于二老这样早已阅尽人间沧桑的人来说,怎么可能还会把这些玩意儿当作评判人的标准?若真如此,怕也达不到那等高度了。 不仅评判人不一样,被评判人的身份地位也会影响别人的评判。 比如陈辰因为烧了个东坡肉去陆家被陆淑颖瞧不起,但若是换个人,比如许仲呢? 怕是陆淑颖又会觉得这个人很有情调了吧…… …… 如今二憨已经正式成了三牛的徒弟,每日一闲下来便会前往谢老的宅中,只要方老未出门,三牛一定是在的,于是师徒二人便在院子里哼哼哈兮。 三牛是军中出身,随谢老解甲后又成为方老的护卫,自然非那等打起招式来虎虎生风、但真交起手来却不堪一击的花拳绣腿可比。只要他出手,必然是往要害上招呼,一招一式全为夺命而来。 陈辰曾旁观过三牛的教学,看完后觉得心惊胆战,想着若是那些招式落在自己身上,将会是怎样凄惨的局面? 三牛擅使枪,全力施展时真有一股黄沙滚滚的壮烈,看得他不由想象着旌旗招展的景象。 第二百零六章 传说中的诗会? 除了方谢二老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辰也渐渐结识了一些人,生活也越发的有了些乐趣。 其中之一是一个名叫马苏的士子,其实不能叫士人,仅能称为书生,因为他是个没有任何功名的读书人。 马苏年纪与陈辰相仿,比陈辰大了几个月,出身于小康之家,属于那等既非富贵但也衣食无忧的人家。 与马苏的结识是在文州城的某个酒楼里,当时陈辰正带着小妹去酒楼,毕竟自家要开酒楼总要学一学人家的布局以及看看各方面的运营。 在那酒楼中,马苏正被店里的伙计拉着,满脸涨的通红。 原因是马苏来店里用餐,但钱包却被妙手空空了,等到结账时才发现没有钱,这伙计如何能放得他?可马苏家小门小户的,不仅没有书童或是下人,身上连贵重的物件也拿不出,于是便僵持在那。 马苏身为读书人,碰到这种事自然不愿声张,否则还不被同仁笑话死?于是苦苦相求,可奈何伙计无动于衷,坚称拿不出钱就去衙门。 恰巧被陈辰撞到了,想着当初与刘小满在刘家门前的茶楼里也遭遇到此等窘境,而且帮人一把、即使真是那等小人,也不过就是些许用餐钱,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出面替马苏解了围。 马苏自然是对陈辰的解围感激涕零,事后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了,有时你到他家做客,有时他到你家做客,连带着也认识了一些其他人。 当然都是一些读书人,也正是在结识马苏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文州城的读书人里竟然那么有名气。 原因是那首水调歌头,虽然当初他跟许仲算是说清了,但许仲不可能因为说清了就改弦易辙,仍是把这些词放了出去,连带着李显年也遭了殃。 知道此事的还有陆淑颖,但陆淑颖不可能主动去澄清什么,于是这首水调歌头便被按在了这个名叫“陈辰”的人头上。 这等词一面世自然反应极大,幸好写这道水调歌头的“陈辰”乃是曲里人氏,而他身在文州城,当初马苏曾玩笑着问过他,说“你不会就是那个陈辰吧?” 陈辰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反问着“你觉得呢?”。 马苏哈哈大笑。 在马苏心里,自然是将此陈辰与彼陈辰看作是名字上的巧合,否则这等神人怎会如此低调如此随和? 至于真正的神人是什么样子……马苏显然是不知道的。 闲暇时也曾跟着马苏等人去参加过几次诗会,其实说是诗会,还不如说是一群人以诗会的名义凑在一起的聚会罢了。全程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诗倒是也有几人作过几首,不过质量也就“如此而已”,然后一群人摇头晃腿的颂读加上吹捧。 也有人怂恿着他这个新面孔一展新手,但都被自己已不敢班门弄斧给推托了。 如果真自己作,写是能写出来的,但大概也就是打油诗的质量,比那些他觉得“如此而已”还差上一截,肯定会被人笑掉大牙,真成了班门弄斧了。 若不是自己作,而是抄脑子里的那些,又根本没必要。自己可不想那么高调,也不想把把那个时空神人们的心血浪费在这种没有任何所得的地方,毕竟用一首就少一首。 所以就只看看吧,多吃少说,当作来蹭吃蹭喝就行。 反正这些人有的是钱,不在乎在这等事上有人来蹭吃蹭喝。 当然,前提是得别碰到李显年与那姓刘的。 那刘家的少爷名叫刘轩,这是他这一段时间打听到的。 …… 今天马苏又来了,陈辰一开门便见着马苏那张长脸。 在当初相识时,陈辰还腹诽过,果然姓马,这张长脸与这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见陈辰,马苏便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着,边走还边神秘兮兮的道:“今儿有一家诗会,咱们一定得去看看去。” 又是诗会?到了此时,陈辰对此已有些反感,毕竟那太浪费时间,就听着一群人吹牛打屁,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得不到。而且此时离酒楼开业已经很近,又开始有些琐事缠身。 不过转念一想,酒楼要开业了,造势便得要准备了。这等诗会不是现成的造势机会么?如果可以便宣传一番,即使不可能也没什么损失嘛。 “不会碰上那二人吧?” 马苏头也不回的道:“放一百颗心,不可能,咱们的圈子与那二人不是一路人,根本不可能碰上。” “那便好。”陈辰不再犹豫,随着马苏走出了宝塔巷。 对于李显年与刘轩,陈辰与马苏熟识并且了解后曾有意无意间说到过,言道自己极不喜欢那二人的行事作风,所以若是有那二人的场合别带自己。 这几次诗会下来,也确实如马苏所言,彼此不在一个圈子里,的确难以撞到。 “不过今儿可能会有一个神秘人来,若来了保管你大饱眼福。”马苏继续神秘兮兮的道。 “谁?”陈辰好奇问道。 “暂时还不确定呢,到时你便知道了,反正与那二人没有半点关系,总该放心了吧?” 陈辰不再言语,随着马苏在街道上行走。 此时天色将晚,正是漫天红霞的时候。 …… 这次的聚会是在一条河边的酒楼中。 据说这条河本来只是一条小河,后来被开挖了,引了永安河的水进来。随着河道变宽还有官府的有意引导,这条河的两边便成了商业密集的地区。 既然是有意引导,那么花的心思便不会少,景色自然也差不了,显然不是东鸣街那等三教九流混杂的腌臜之地可比的。 河面水平如镜,水上有花舫,河边有轻歌曼舞的青楼楚馆,配合上此时的天气,算得上是诗情画意。 可惜今晚的聚会并不在某个青楼中,而是在同样位于河边的一幢酒楼里。 说是这幢酒楼是今晚聚会中某个人家中的产业,今晚便是轮到他做东宴请大伙儿。 对于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弟来说,像马苏这些小门小户囊中羞涩的人来蹭吃蹭喝可以不在乎。但有钱人之间还是得轮着来的,否则光逮着一个人薅羊毛,谁也不愿意啊。 第二百零七章 冤家路窄 这家酒楼是陈辰第一次来,这个酒楼的少东家、也即是今晚做东的人姓柳,名叫柳琛,这人陈辰并没有见过。 他去过这等诗会的次数不多,算上这一次才是第三次。前两次这位柳琛一直都因有事不在文州而没有参加。如今终于回来了,便急吼吼的把大伙儿召集起来聚一聚。 所谓的诗会在顶楼三楼,今晚三楼被包了场,营业的只是一楼和二楼,三楼等闲人是进不去的。 陈辰与马苏爬着楼梯上了三楼,进了大厅,此时天色已黑,人基本上已经到齐,大厅中很是热闹。 大概有四十个人左右吧,比前两次的人多了一些,正谈笑着什么。 这些人中他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毕竟不是所有人每一次都会来,每一次都会有人参加也有人不参加。 即使见过的那些他也不算熟,也就说过话混个脸熟、点头之交罢了。因为他既不写诗也不评诗,不怎么掺合到“风雅”之事中,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某个角落里默默看着并且吃些东西,就连交流都很少。 他本是想交流的,可发现与这些人的交流实在提不起兴致。因为在这些人的话题中,无非就是诗词歌赋读书,还有城中的家长里短,当然女人是必不可少的。 诗词读书这些就不说了,他显然无法去跟人讨论些什么,毕竟他那些见解算是愤世嫉俗的。家长里短也不说了,他连哪户人家对号哪个人都分不清,只有听的份儿,而且也实在不喜谈这些。 关于女人大都是青楼中的事,像是哪家小姐的曲儿唱得好、舞儿跳得妙、琴弹得出色,过分一些的还会谈到某个小姐的床上功夫让他如何销魂,简直令他流连忘返。 只是每当谈到青楼中事时,陈辰总会听到一个名字。 “倩儿”。 在陆家相亲时,他在花园中也曾听到这个名字,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有人惦记着她,看来这个已经很长时间未露过面的女子确实是有些厉害的。 另外一些就是某些女人的风流韵事了。 散散落落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若是无事时前来纯当消遣还罢,若将来有事以及不带目的,怕是这等场合实在提不起兴致。 在他的内心最深处,还是喜欢静的。 与往常一样,他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马苏也与往常一样,先坐在他身旁陪着他说些话,然后便插到聚在一起的人群中与人嬉笑。 马苏倒是很热衷于这等场合,不过这些人似乎也不是怎么太过待见马苏。毕竟不是一类人,家世地位相差悬殊,而且还没什么才学,自然不会怎么得人亲热。 好在马苏这人有些自来熟,与谁都能谈得上来,而且还很细心,换句话说便是情商还不错。比如刚才是怕他感觉太孤单,特地与他说笑了几句才离开。 所以马苏虽然与这些人相差悬殊,但还算是得到了基本认可。 在陈辰看来,马苏热衷于此,大概也是想要巴结这些人,以及……来蹭吃蹭喝吧? 想到蹭吃蹭喝,他看着面前桌子上摆的糕点,于是夹了一块送入嘴中。 很好吃,糯米做的,软软黏黏甜甜的。 在这等聚会中,吃喝都是不愁的,像是自助餐,想吃就吃,吃完再取便是,没人管你。 他在吃着,那边一个长相一般身材中等、穿着白绸子的年轻人探出了头向他点了点,不过没有什么表情。 想来这便是那柳琛了?估计是马苏介绍的,柳琛也就是作为今日地主、礼节性的向他点头示个意,神色淡淡,未见有什么欢迎之意。 他也随之点头示意。 此时其他人已都聚到了一起,只留他一人形单影只,若光看表面倒确实是凄凉。 可他心里却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吃糕点喝果酒,吃喝的不亦乐乎,像是没心没肺一般。 可这会为啥要有心有肺呢?他如此觉得,此时的场景于他而言,不正是应该出现的局面吗? 只是……马苏口中那个神秘人呢?怎么没见着? 是还没到还是不来了呢?不可能是已经到了,因为若是到了,马苏一定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跟他介绍的。 正想着时,只听到身后门口脚步声响,然后一个陌生的哈哈大笑声传了过来。 他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二十多岁,衣着华贵的男子,看容貌颇为俊秀,不过略显轻浮。 虽然大笑,但是陌生男只是站在门口,并未走进厅里。 那先前与他点头的柳琛领着头,笑着迎了过来。 “陆兄果然来了,小弟还以为今晚请不来陆兄呢?” “哪里哪里,柳兄相请,岂有不来之理?” “额……陆兄……一个人?” 这位站在门口的陆帅哥嘿嘿笑着,先是卖了个关子,然后才道:“大功告成,舍妹马上就到。” 厅内顿时传来一片欢呼声。 陈辰仍坐在桌旁,再次看了一眼陆帅哥,然后回过了头不再关心。 但心里仍是会思量的。 这个相貌,似乎有几分陆淑颖的影子? 姓陆? 舍妹? 难不成陆淑颖要来? 难道陆淑颖便是马苏口中能让他大饱眼福的神秘人物? 想到此处他开始苦笑,若真是如此,今晚的乐子怕是大了。以陆淑颖对他的怨念,见着他还不知会怎样的反应! 陆泽的那一巴掌虽然让他拿到了酒楼的钥匙,但这个怨恨怕是再也无法调和了。 正想着时,厅中忽然陷入了安静,几乎在同一时刻集体噤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淑颖见过诸位公子。” 果然是她…… 这算什么,冤家路窄吗?陈辰拍了拍脑袋,然后决定,若事有不虞便走吧,免得留下给人添不自在。 陆淑颖不趁着这个难得一见的机会让他难堪才怪呢。 好在陆淑颖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因为她正被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的迎进了厅,然后向着厅前走去,哪能看到角落里的他? 陈辰想着就这会偷偷溜走吧,一会被发现就不太好说了,可一抬头便发现一个人在好奇盯着自己。 那位妹妹被人迎走便被人冷落了然后落在后面的陆大帅哥。 额……你好生生的盯着我干吗?陈辰投以疑惑的眼神。 随后才想起来,难道被认出来了?可似乎不应该啊?因为他似乎并未在陆家见过这个人。 可为什么用这种眼光打量着我? 第二次去是肯定未见到的,至于第一次……可以肯定的是那晚被带到陆家厅里去相亲时,这位陆帅哥是不在的。 那么在花园中见过我?这确实记不得,时间太久了,倒也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晚他是焦点,刘轩能认出他,别人也能认出啊。 事实上这场中有好些人那晚都去过陆府,第一次参加聚会时还曾有人提起过,当然,被他矢口否认了。好在那天是晚上,时间过得久了,加上衣着肤色神态什么的都有变化,别人也不确定,他否认别人也就相信了。 片刻后,陆帅哥终于开了口。 “我妹妹不漂亮吗?” 陈辰眨了眨眼,对这位陆帅哥的脑回路有些想不明白,不明白便不太好回答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顺着陆帅哥的话回道:“漂亮啊,貌若天仙沉鱼落雁。”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她呢?” 陈辰终于恍然大悟,然后松了口气。 这位陆帅哥的脑回路果然清奇,原来并不是认出了他,而是奇怪为什么……为什么苍蝇看到了一陀翔而不盯上去! 这人将这种事看成了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如此别人也自然是如此,这不正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么?怎么陆泽那等人竟然生出了这么号人? 他打了个哈哈。“那啥,小弟内急,打算出去方便完再去追捧。” 陆帅哥哦了一声,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陈辰站了起来,低着头向门口走着,正走到陆帅哥的身旁,只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哥,你在那干啥呢……你……你……你给我站住!” 这声音自然是陆淑颖的。 前一句是发现她哥没跟过来,于是发声询问,既然询问自然会看过来,恰巧看到低头打算逃离的陈辰。 虽然低着头,但有句话咋说来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以陆大小姐对陈辰的怨气,莫说他低着头,怕烧成灰闻着味儿也能认得出来。 陈辰心道不妙,被发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可陆帅哥的脑回落虽然清奇,但反应一点都不慢,自家妹子这话明显是有所指,而且是指身边这个小子。 哼,本来就觉得不对劲,哪有见着我妹子的男人不上去献殷勤的?说是内急,但一脸鬼鬼祟祟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好被妹子及时发现了,如何能让你走得? 于是陆帅哥挺着胸,“秀气”的一甩头,退后一步满脸警惕的挡住门。 走不了了……陈辰无奈看了一眼门口,心道自己跟这家伙废话个啥?这下可好,走不了了吧。 长出了一口气,带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转过身,向着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的陆淑颖行了个礼。 “淑颖娘子好久不见啊。” 此话一出,本还窃窃私语的读书人们顿时不再言语,转而开始打量着这个一直坐在角落里、几乎快被人遗忘的熟悉的陌生人。 陆淑颖气匆匆的来到陈辰面前,抿着唇恶狠狠的看着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即将爆发的母暴龙。 陈辰继续微笑着,轻声道:“若不嫌丢人,尽管闹。” 对于陆淑颖,其实他没有什么招可使,毕竟他虽跟陆淑颖不和,但对于陆泽还是很敬重,也欠家人家的情。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怎么着也不能让陆淑颖丢了颜面,否则他与陆家的关系早晚会出事。 所以只能抓住陆淑颖爱面子这一点,逼她不敢声张。 果然,这招很好使,陆淑颖受了羞辱和看轻的事连她爹都不愿透露,更何况要广而告之呢? 陆淑颖仍是气鼓鼓的,自从喊出那句不要走之后,一直未曾说过什么,只是始终恶狠狠的看着他。 当然,她背对着那群人,所以无人看到她的神情,在旁人的眼中,只看到陆家小娘子俏生生的站在陈辰面前,身子似乎还在一抖一抖的。 那位陆大帅哥倒是能见到,可见到之后更是坚定了要守住门不让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逃出门的决心。 陆淑颖自是在思考着应对之策,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看得陈辰尴尬之及,因为他不仅面对陆淑颖,还得面对那群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的猪哥。 这二人……有暧昧啊! 这大概便是那些人的想法。 终于,陆淑颖的神情变了,从恶狠狠变成笑靥如花。 “果然是久违了,淑颖未曾想今晚能得见陈公子,可怎么公子一见淑颖便想要离开呢?” “那啥……内急而已……不过现在憋回去了,所以又不想去了。” 陈辰边说着边坐回到原先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就算以内急为借口也遁不了的,陆淑颖不可能就此放了他,到时反而更难堪。 那便不走了,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便是,总之就是一个忍字。 谁叫自己多少算有些不对之处呢?谁叫她生得好看呢?谁叫欠她父亲人情呢? 果然如他所料,他才坐了回去,陆淑颖便也紧跟着坐到了他的对面。 “柳公子你们先忙,淑颖见着故人了,先跟他寒暄几句。”这是陆淑颖扭身对着柳琛等人打招呼。 招呼打了,柳琛那群人终于继续开始喝酒谈笑,只是这会又哪有心思谈笑?好不容易把小娘子约出来,没想到却被一个没什么来往的人给抢了,这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尤其是柳琛,那酸意怕是对面河中画舫上的人都能闻到,可那又能怎么办?陆家娘子自己选择的,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啊,只能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没过一会便面红耳赤。 陈辰发现柳琛一直在一边喝着闷酒一边装做无意瞥着他,然后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第二百零八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所谓撒酒疯,又所谓酒壮怂人胆,在酒精的刺激下,一个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今天柳琛是地主,虽然与他没任何交情,但他总是来客。正常情况下柳琛就算对他再怎么不满,总也不会做出自薄颜面之事。 但如果喝多了酒,那便不一样了,醉酒之人什么东西都可以抛诸脑后,连人都可以杀,更何况区区颜面? 因为看上去柳琛对陆淑颖是很倾慕的,可辛辛苦苦把陆淑颖请到了柳家,陆淑颖却对其不闻不问,所以那心头的酸楚和抓狂可想而知。 酒精,便是能让柳琛彻底失去理智,把心头怨恨发泄出来的东西。 至于发泄的对象,这似乎可以不用想了。 现在就看陆淑颖能否意识到此,或是即便意识到此,又会如何选择! 于他而言,这个选择很重要,因为这决定了日后他将如何对待陆淑颖。 若是陆淑颖能一直维持直到此时这般的状态,将矛盾始终局限于两人身上而不扩大,那便代表陆淑颖心中有个“度”。只要还有“度”便好办,毕竟一个姑娘家能怎么着你?无非就是骂两句羞辱两句,至多踢上几脚,或者让她挠两下咬两口? 所图不过是要把曾经所受过的气还回来。 这些他都可以忍,看在陆泽的面子和唐家的面子上,没必要针尖对麦芒的斤斤计较。 但若是反之,陆淑颖选择扩大范围,将第三人引进来,那便代表陆淑颖心中没有那个“度”,代表陆淑颖已经被怨恨冲昏头脑,那么陆淑颖的行为便会不受控制,所作所为更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不能小看一个女人在失去理智后的手段之恶毒。 若到了这程度还一味退让,怕是会吃大亏。 若真如此,他已不能再选择忍让。 …… 陆淑颖仍坐在他的对面,面色清冷。 虽然双目始终在盯着他,但神情中似有思索之意。 看起来,似乎是还没想好使什么招? 再次想了想,陈辰暗笑一声,心道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不至于如此吧? 若平心静气想一想,他与陆淑颖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那些事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女生的小性子产生的误会罢了,此时不是刚好有机会解释清楚么?至于她爹打她的那一巴掌……若你愿意接受化解,那咱们便单独出去,终归能找出个能让你满意的方案来。 他看了看面前摆着的糕点,摆出一脸真诚的微笑。 “淑颖小姐姐,柳家酒楼的这糕点很不错,要不要尝一块?” 淑颖小姐姐…… 这称呼似乎让陆淑颖抓狂了?因为她本已平静下来,却又再次被气得一鼓一鼓的。 不经意间,陈辰瞅见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在随着身体抖动,顿时便是心头一颤。 马蛋,三月不知肉味啊…… 急忙默念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礼勿视等等,随后再不敢去看。 “淑颖小姐姐,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误会不化解只会一直误会下去,然后越来越无法化解。” “我把所有经过原由都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我尽全力满足你,咱们……和解可好?” 说完后,他夹起一块糕点,送到陆淑颖的面前。 陆淑颖终于低下头,默默看着那块白色的糕点,久久无言。 于理智而言,她自然知道陈辰说的是对的,冤家确实宜解不宜结。毕竟他与姑姑家有很深厚的关系,如今还与自家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将来总会有逼不得已要打交道的时候。一味闹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呢?她能得到什么?这不是让人笑话么? 可理智终归只是理智,若每个人都能足够理智,那么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稀里糊涂的事了。 比如陆淑颖,她也知道要理智,可真能理智么?理智是需要心境作为基础的。陆淑颖这一段时间都已经抓狂了,如何还能理智? 因为她十九了,却始终高不成低不就的没能嫁出去,到了现在就连合适的都未能找到,上次辛辛苦苦办了个选婿大会也黄了,心里的焦急无时无刻不存在着。 所以对陆淑颖来说,陈辰此言姿态够低,态度也够诚恳,是可以借坡下驴了,可……她却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 每当想到那些事,耻辱便会夹杂着怒火升起,让她怒不可遏。 她是谁? 在文州城里,她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啊。就像刚才,她一来到这厅里,几乎所有人都会过来围着她。 当然也会有人不向她献殷勤,但人家没有跟她相过亲啊。 这个姓陈的……他与她相过亲,可他不仅不围着她转、不向她献殷勤,甚至还羞辱她! 其实陆淑颖对于男人的态度便是,我可以不喜欢你、不选择你,甚至可以不搭理你、不给你好脸色,但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必须得要像条哈巴狗一样围着我。 如果陈辰是个让她高攀不上的大人物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个人一介白身,要钱没钱要功名没功名,等于是要什么没什么,而且还只是一个低贱的“厨子”。 可她竟然被这等人给羞辱了! 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总归就是气得牙痒却又奈何不得对方,于是会在心里生出诅咒对方的恶毒心思。 此时她是纠结的,左右为难的想了很久,可最终仍是怨恨占了上风。 这一占上风,后续便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于是陆淑颖缓缓昂起了头。 她伸出了手。 她当然知道接过那块糕点意味着什么。 但她并不是来接的,而是狠狠一巴掌拍了上去,就像是要把那晚父亲给她的痛苦尽数还给陈辰。 啪得一声,糕点与筷子一起落到了桌子上。 陈辰看着自己递过去的橄榄枝就这么被打落,然后摇了摇头。 不可理喻! 紧接着,陆淑颖转身喊了起来。 “柳公子快来啊,你家进了贼了!” 此言一出,已经喝得糊里糊涂的柳琛瞪着通红的双眼奔了过来。 陈辰皱起了眉,在思考着陆淑颖想干什么。 可还未来得及展开思绪,陆淑颖紧接着的话语便已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 “柳公子。”陆淑颖看着柳琛却指着陈辰道:“淑颖听说今晚是公子举办的诗会,可淑颖不明白,这诗会是读书人之间的事,怎么会把这个人也给请来了呢?” “嗯?”柳琛本就已迷迷糊糊的,陆淑颖的这一问便让他开始用醉眼打量起陈辰。 “本公子也……也不认识这个姓陈的,今晚才第一次见,敢问淑颖娘子,这个人怎么了?跟娘子说那……那贼有关系吗?” “有啊。”陆淑颖眨着长长的睫毛、摆着义愤填膺的神情,继续指着陈辰道:“这个人啊,这个姓陈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读书人。” “我认识他,所以觉得奇怪,因为他只是一个厨子,怎么也有资格混到这里来了?盘问了好久,方才明白这人混过来的目的。” “这人是东鸣街一个还未开业酒楼的厨子,到这里是偷艺来了,他想偷艺你们家的糕点呢!”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顿时又是鸦雀无声。 这个名叫陈辰的人,竟然是一个厨子?并且跟我们混在一起只是为了偷艺来的? 若果真如此,那这个人该多么无耻不要脸? 可……至于吗? “公子们可以想一想,若是来参加诗会,为何要一个人独自坐在角落里而不与旁人亲近?你们再看看他面前的盘子里,一盘糕点已经只剩下一半,那剩下的一半呢?我猜要么是被他吃了,但更可能的是被他藏在了身上,打算偷回去再琢磨。” 哗然声起…… 这应该是不假的了,否则陆家娘子为何不冤枉别人而要冤枉他?而且他并未第一时间跳起来辩解啊。 对于众人来说,这等指控若是污蔑,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自然是第一时间跳出来据理力争,哪能还这么不动声色地坐着? 原来……这个人果真如果无耻、恶心、不要脸! 果然人心险恶,大伙儿竟然都被他骗过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走近了几步,然后一边议论着、一边用不耻的目光打量着陈辰。 陈辰仍是坐在那里,尽管没有看便能感觉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但他依然坐在那里。 他的手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夹着筷子的姿势。 一直在保持着。 他在悲哀地看着陆淑颖,看着那“义愤填膺”之下隐藏着的丝丝快意。 这一刻,他恍惚看到了许清菡。 为什么?为什么漂亮女人都如此蛇蝎? 一个想要我死,一个想要我身败名裂。 可我做错了什么? 谁能告诉我,我特么到底做错了什么? 陆淑颖,你能告诉我吗? 我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几乎所有人,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让别人不痛快,我错了吗? 我选择让你看不上我,其实根子上不还是因为不想让你家陷入危险吗?我是因为不想连累你和你家的啊。 可你呢? 我的一片好心让狗给吃了? 在你面前,我的姿态够低了,我还能更低吗?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呢? 让我身败名裂,你开心吗?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悲哀摇了摇头。 我已经够卑微的了,可既然我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既然你已选择要不择手段的与我对着干,那我自然不会再忍让你!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陈辰叹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果然诚不我欺!” 陆淑颖本想回应些什么,可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却开始有些慌,似乎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瞬间后又被快意所填满。 看,他终于要倒霉了,多么令人欢欣的一件事啊…… 陆淑颖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了喘着粗气的柳琛。 砰的一声,柳琛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就连摆放在桌子上的盘子和杯子都跳了起来。 “姓陈的,今儿这事你他娘的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休想走出柳家酒楼!” 陈辰还未来得及回应,只见到马苏飞奔着来到桌旁,擦着汗对柳琛讪讪笑着。 “柳兄暂且息怒,这事儿里面有误会,陆家娘子显然是……是认错人了,陈兄不是那样的人啊,马苏敢打包票,他真的不是。” 陈辰有些意外的看向马苏,没想到马苏竟然有勇气跳出来为他辩解,难道是过往小瞧了? “滚!”这会儿酒意上头的柳琛岂是能劝着动的? “你他娘的给我滚远点,这姓陈的是你带来的,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那些下贱的勾当,先收拾了他再来收拾你!” 柳琛已经定了性,那群围观的人终于开始聒躁起来。 马苏脸色苍白,瞬间变得慌乱无比。 陈辰对着他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 陆淑颖可以放一放,将来有的是机会,但这个柳琛的事是要此时解决的,不在此时解决掉,等着自己的只能是身败名裂。 不明真相的普罗大众能有什么分辨力?谁的声音大谁便是真理罢了,他可不想才刚起步便千夫所指。 “陆淑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厨子。” 似乎是没想到他与如此坦城,坦城到几乎傻,所有人都带着震惊看着他。 就连陆淑颖也是如此,在她看来,陈辰必定会否认,可陈辰完全没按她的计划走啊。 “可厨子又怎么了?嗯?你们能说说,厨子怎么了吗?” 陈辰笑了笑,继续道:“我都没有觉得有丝毫丢人之处,反倒是你们,我不明白你们凭什么看不起这个排斥那个呢?” “换句话说,你们到底有什么能耐呢?” “我想想……对了,你们自号读书人,可你们的功名呢?即使哪天某人真有了功名就高人一等了?以你们的心胸,除了蝇营狗苟谋私利外,我看不出来你们能做出什么对这个社会有益的事。” 第二百零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什么叫读书人?是读过几天书就能叫读书人的?是会摇头晃脑说着之乎者也便可以自称读书人的?” “为天地立命、为生民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天太平,这才是读书人啊。读书人的心应该是悲悯的,悲悯国家、悲悯民族、悲悯天下苍生,因为有了悲悯,所以想要改变,所以要奋发。” “所以天降大任,苦心志劳筋骨!” “可你们看看自己,然后再扪心自问,你们配得上读书人这样神圣的称号吗?” “你们啊你们,我甚至觉得你们就是一群寄生虫,趴在宿主的身上吸着血还洋洋自得的看不起宿主。” “这有什么好自鸣得意的呢?在我眼里,厨子、工匠、农夫、乃至卖力气的穷苦人,这些你们眼中的卑贱人群比你们强上百倍,至少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养活了自己,看不起他们……你们自己去做?” “你们能做吗?你们有这本事吗?除了捧着书本装模作样,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呢?你们连你们自己都养不活!” “所以他们是这个社会运行的基础,是这个民族的基石,可你们……不过这个社会的蛀虫。” 这番话说得陈辰畅快无比。 他停下来扫了一眼所有人,发现有人在深思、有人在羞愧,也有人在冷笑、在讥诮,当然也有些在不服。 至于陆淑颖,则是紧咬着唇,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他继续说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有人不服,这些人会觉得,你一个厨子说这些义正辞严的干啥呢?是想掩盖你偷艺的下贱所为吧?” “对不对?”他看着柳琛说道:“这位柳兄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柳琛酒喝多了,但还没完全醉,神智仍在,但反应显然无法与平时相比,听他此言便张口大声回道:“对!对,淑颖娘子说了,你偷了我家的糕点,必须要脱光衣服让我搜身,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陈辰一声嗤笑。“脱光衣服任你搜身?” “敢问柳兄,也敢问陆家娘子和对我有质疑的所有人,这柳家酒楼的点心全都是人家没有的么?柳家的所有菜式全都是人家没有的么?” “换句话说,白米饭不是你家发明的吧?那你家又是从哪里偷来的呢?” 看着无言以对的柳琛,陈辰大笑起来。 “说我偷艺?不好意思,柳家酒楼还真不配。” “过不了多久我在东鸣街的酒楼便要开业了,就在百芳楼的旁边。诸位若有不信陈某人的,自可以到时去看看,只用看看便行,然后再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柳家的这劳什子酒楼配得上配不上陈某人来偷艺!” “若有人觉得我比不过柳家,自可请大众评判。若我输了,分文不取、将酒楼双手奉上如何?” “陈某人说到做到!” 说完后他走了出来,大步走着,但并未走向门口,而是向先前众人聚焦之地走去。 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用目光不由自主的跟随他的脚步,看着他一路走向那摆着笔墨纸砚的桌子旁。 陆淑颖的神情很复杂,因为她大概猜到了陈辰想干什么。 她本确实想让陈辰身败名裂,可话说出口后又后悔了,但紧接着又坚定了心思。然后柳琛冲了过来,那时她以为陈辰这次肯定完蛋了,这么多人口诛笔伐很快便会让全城人都知道,到时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文州城待下去? 那一刻她确实是快意的,可心里又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喊着她,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做的太过了,你这是要将人赶尽杀绝…… 这让她很纠结,可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了。 没想到的是,他出乎意料的一席话,竟然神奇的将局面给扳了回来。 很大义凛然的一席话、很发人深省的一席话,甚至连她一个女儿家都被说的有些无地自容,想来那些人更是会如此吧? 现在他要做什么? 她猜到了,按他先前说的那席话,这会想必是去写诗的,以一个厨子的身份去写一首让所有人都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诗,彻底为那席话盖棺定论。 你们自号读书人,在你们最擅长的诗词上,却连一个你们看不起的厨子都不如,还有脸用读书人这个称号? 他会写什么?想到此处,陆淑颖竟然有些期待,然而片刻后期待又化成了酸溜溜之意。 你能写你会写,可那晚你为什么不写给我?你就那么看我不上吗? 她再次狠狠咬紧了唇,让红唇上现出了齿印,五味杂陈。 …… 确实如陆淑颖所料,陈辰是写诗来的。 自然要为那番义正辞严的说词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握了握毛笔,仍有些不习惯,然后了想起在曲里县衙里与沈淼对阵的情景,当时也是扔掉笔,以指代笔最终让沈淼饮恨而归。 于是他再一次扔掉了笔。 啪的一声,蘸着墨的笔打了几个滚,在木质的地板上留下一道以及一团漆黑的墨渍。 时隔数月,再次以指代笔了。 写什么好呢?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众人,然后发现咬着唇的陆淑颖,于是笑了笑。 既然死不悔改冥顽不灵,我还能一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给你点教训还上天不成? 成年人了,没人有义务一直惯着你,做错事得自己付出代价。 于是一挥而就。 这还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否则能让你更惨! 写完后看了看,觉得挺满意。 然后他啪得一声,将大作拍在桌子上,负着手哈哈大笑向门口走去。 走到陆淑颖身旁时,还特地停下来故作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拂袖离去。 马苏一边喊着“等等我”,一边跟了上去。 徒留面面相觑的所有人。 陆淑颖被陈辰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没来由的心里发毛,在二人离开后,第一时间小跑过去,想要拿过那张纸,看看陈辰到底写了什么。 然而她离得稍有些远,在她拿到前,已经被别人看到了。 “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的手颤抖了起来,剧烈的颤抖。 原来不仅是为那席话盖棺定论、也不仅是让这群读书人抬不起头羞愧难当,更是要把她也狠狠坑一把! …… 陆淑颖傻眼了,愣了片刻后只觉得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然后蹲了下来,嘤嘤抽泣着。 这个天杀的……混账…… 说我跟你有私情,然而我轻易变心了,我却还说情人间就是容易变心的? 以今日之局面而言,那便是不仅变心,还污蔑你打击你! 而且故作深情故作委屈的说为什么不能一直如初见那般相亲相爱…… 我的天呐…… 这还怎么嫁人啊? 嘤嘤抽泣,一滴珠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恰巧落在地上的墨渍里。 …… 陆淑颖没想到的是,她这一蹲、这一哭,反而更加坐实了陈辰的这首木兰词。 这些围观的“读书人”会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到了此时脉胳已经很明了,傻子都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个如花似玉的文州一枝花早就跟这个叫陈辰的有私情了…… 难怪她今晚见到陈辰表现这么怪,难怪她要找他的麻烦! 哎……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好厉害的一个厨子! 这大概便是这些人此时的心情。 …… …… 陈辰走了,留下一地鸡毛。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此时夜还未深,路上的行人还不稀少。 微微凉风拂面,好不惬意。 然后意识到,脸像马脸一样长的马苏一直不离不弃的跟着他。 挺难得的,那等情况下,这家伙竟然能站出来为他说了句公道话,虽然什么作用都不起,但这种雪中送炭的精神还是值得感动的。 锦上添花有什么意思?要的便是雪中送炭、便是在你落魄时能与你不离不弃的人。 “你……怎么想的?这样是很危险的,会让你被排斥出这个圈子。” 马苏呵呵笑了一声,然后挠挠头。 “没咋想,就是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过我,我自然也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而且我又不是胡说八道,你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嘛。” “嗯。”陈辰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马苏想了想道:“其实那时没有什么了,后来你一番痛骂,他们有没有被骂醒不知道,但我是被骂醒了,说是振聋发聩也差不多。” “哦?” “你说的对啊,啥时候读书人可以瞧不起别人、排斥别人了?真那样读书还有什么意义?先贤的道理和教导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所以……排斥就排斥吧,我也要努力,用努力来对得起读书人这个身份。” 陈辰呵呵笑了一声。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马苏像是终于想了起来。“话说,你最后写的是个啥?你写完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去看。” “真想知道?” “想。” “好吧。”陈辰一边遥望着河中花舫上的点点灯火,一边把木兰词说了一遍。说完后觉得,画舫上那些多愁善感的清倌人若是知道这首诗,怕是又会伤春悲秋了吧? 正神游天下时,一转身却发现马苏已经不在身边,于是回头看去,只见马苏愣愣站在远处不动弹。 这是? 马苏终于追了上来,叹息到:“你……我真是五体投地,这首诗莫说我,就算是在全文州城也是首屈一指、没人敢与你争锋的。” 陈辰哈哈一笑,没有说什么,不过心中还是感慨了一番。 纳兰兄,借贵作一用,请勿怪。 不过能让你的大作在异时空发光发热,你若有知,想来也不会怪罪的是吧? 正想着时,只听到马苏惊讶的呀了一声。 “这首木兰词……淑颖娘子岂不是……?” “你才反应过来?”陈辰鄙视的看了马苏一眼。 “反应确实慢了些。”马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主要是这首诗太厉害,一时忘了这回事……不过,你与陆家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跟她有一腿,否则写不出这种感同身受的诗来。” “去你的。”陈辰笑着作势踢了一记。 …… 陈辰终究还是没把他与陆淑颖之间的那些事说给马苏,这些事儿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人知道吧。 目前除了他与陆淑颖两人,怕是谁也不知道两人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淑颖会怎么办?他觉得陆淑颖除了抓狂以及躲在家里不出门,或许还得加上以泪洗面,别的什么办法都没有。 让你一而再的惹我?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病猫了? 可……话虽如此,虽然应该是快意的,但也就刚写完时快意了那么一小会,随后便不快意了,甚至还有一丝丝后悔。 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忍的,真让陆淑颖的名声臭了也非他所愿,毕竟于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总得想个办法把这事给了了,总不能真毁了人家的终身幸福吧?否则无论是自己的内心还是唐家和陆泽那里都无法交代啊。 让陆淑颖长个教训,从此以后不敢惹自己也就行了。古话说的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这了结,又该怎么了结呢? 难啊,想了一会,陈辰觉得似乎不怎么好收场。 到了明天,子弹就会飞起来了。从目前看来,这颗子弹已经打出去、飞起来是不可避免的,那就只能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子弹换个方向飞,或是撞上一块铜墙铁壁掉下来。 …… 与马苏已经告别了,他向着自家走去。 路上的人已经很稀少。 一路哼着歌儿、想着今晚的事。 除开陆淑颖,还得罪了一大帮人,其中得罪最狠的便是柳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马苏那样能被骂醒、能生出振聋发聩的感觉。 因为马苏对自己没有抵触心理,接受的自然容易些。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本就抵触你,即使你舌灿莲花也没用,因为人家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得罪人虽然不好,因为他的对手已经不少了,不能再为自己增加难度。不过虽然得罪了人,但今晚的收获仍是有的,而且还不算小。 那便是成功的推销了自家还未开业的酒楼。 今晚的事跟陆淑颖这个名字揉合在一起了,美女的八卦大家都爱听,肯定会被人添油加醋的说出去,连带着酒楼的消息也会传出去。等到了开业的那天,估计会有很多人带着质疑考量的心理过来看看,看看这酒楼究竟是名符其实还是名过其实。 本以为这个小目标今晚实现不了了,没想到歪打正着。 塞翁失马了不是? 第二百一十章 有一妙事 “你看你,跟一个女儿家有啥计较的?看你把人家弄成那样子,这让她还怎么见人?”小妹幽怨的看了陈辰一眼。 如今已是过了一天又一天的第三天,尽管在当天晚上小妹便知道了实情,但直到此时仍会提起来,且会有些于心不忍的抱怨着。 陈辰哈哈大笑。“喂喂,胳膊肘往哪边拐呢?” 他认为自己与陆淑颖之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这里肯定不会包括小妹,毕竟瞒也瞒不过去。 如今已经是第三天,流言蜚语已经起来了,陈辰这个名字已经跟陆淑颖彻底绑紧,再无分彼此。 对于一个未嫁的良家女子来说,流言蜚语的杀伤力确实很大,目前陆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想来此事就连陆泽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棘手的很。 小妹向他翻了个白眼。 此时正是早上,大伙儿正聚在一起吃早饭,陈辰在收到这个白眼后,又开始苦恼想着。 这可怎么收场呢? 目前他能做的,无非就是自己出面澄清,可……这是能澄得清的么?若他出面解释,结果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而且他也不敢公开露面,毕竟有李显年与刘轩那两个王八蛋在,此时那二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流言蜚语中的陈辰就是他,因为二人都只知道自己姓陈,应该不至于这么快便能联系起来。但一旦公开露面,可就彻底暴露了。 他正苦恼着,刘小满则是在滋溜喝着稀饭吃着饼子,间或还瞄上陈辰一眼,配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呀。”小妹陡然一拍桌子,露出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神情。 小梅与小兰被吓得一哆嗦,这两个丫头比开始时好多了,但仍有些拘谨。刘小满正塞满一嘴巴的饼子、聚精会神的“嘲笑”着陈辰,被小妹这么一惊,嘴巴里未嚼碎的饼子便落了下来。 小妹对此视若未见,而是继续满脸惊喜。 “我想到了,哥,我真想到了,我想到怎么解决陆家娘子的事了。” 陈辰正腹诽着她方才的一惊一乍,听到此言后也是心中一喜,于是问道:“什么办法?” 小妹嘿嘿笑着。“那就是……你娶了她啊。” 你娶了她啊…… 切…… 小妹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看啊,这事儿显然是解决不了的,你怎么解决呢?嘴巴长在人家身上,难道还能不让人说话?” “解决不了的话陆家娘子怎么办?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她?一辈子就这么被你毁了呀,你于心何忍?而且真那样的话,陆家老爷子和唐家那边也饶不了你,早晚会上门找你麻烦。” “都知道你能耐大,可你的能耐能用在陆家老爷子和唐家伯父身上吗?啊?你能用吗?还不是得乖乖缩起头?可缩头也没用的呀,总归要把这事给解决了,要不然会闹出人命的。” “所以啊,这事最好的结局便是假戏真做,把陆家娘子变成我嫂子,如此岂不是圆满了?” 陈辰还以为小妹想到个什么好主意,原来竟然是这么个损招,不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此时刘小满吃完了,已经站了起来,对着陈辰挤着眼留下一句话,随后扬长而去。 “我看好你哟……” 气得陈辰要拿筷子追着砸他。 什么人啊都是,一群幸灾乐祸的家伙。 不过小妹说的对,若任由此事发酵下去,真有可能会闹出人命来的,那个傲娇的大小姐太把她自己当回事了,这等打击怕是承受不过去。 只是娶她……怎么可能? “你是想让我一辈子家宅不得安宁么?就那等臭脾气,到最后我必然是有家不愿回。” “总会有办法的。”陈辰站了起来摆了摆手。 “容我再想想。” “哎哎……”小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陈辰已经走远了。 “人家难道一辈子都会那样啊?总归会变的。再说将来嫁了你就是你的人了,一辈子都会与你绑在一起,怎么可能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反而要跟你闹?你连几万人都能收拾,还收拾不了与你拜天地、替你生孩子操持一家子的人?” “你啊,这不过就是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你就是忘不了那个害惨你的女人,倒要看你打算等到几时……” “真真是愁死个人!” …… 小妹喃喃自语着,不过陈辰已经不见踪影,这番话一个字都未听到。 …… …… 如今酒楼已经基本完工了,现在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刘小满仍需要时时刻刻去看着。 一切顺利,如先前所料,到了此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当初还曾担心过,刘小满会不会被百芳楼的人认出来?毕竟那日在人市街,刘小满是与他一起的。不过这担心似乎多余,据刘小满说,确实经常有陌生面孔去打量他,但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异样。 想来那日人太多,而且又不是焦点,事后换了身装扮,谁能把一个陌生人记在心上? 要开业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就是要开始做宣传。 本来还想大大造势一番的,没想到诗会一行帮自己把这个势给造了起来,八卦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喜欢听,形成的势头可不是商家的寻常造势可比。 如今只需要让那些早已商谈好的雇工出面,在文州城的大街小巷宣传一番,让人知道东鸣街这里有个酒楼将来某月某日开业,其它的无需操心。 要开业了,他也终于不得不露面了,到了那时,已经没有再隐藏的必要。 因为只要一开业,百芳楼那边必定会开始下手,已经对上了何须在藏头露面?而且他不经常去坐镇着不放心。 刘家、李显年,还有那些三教九流,终于要开始正式与这些人打交道。 开业那天,想必会很“热闹”。 他一边写着传单,一边如此想着。 是用来宣传的传单,这年头不靠手写还能怎么办?花钱雇人写?这等事小妹不拨款啊,家里的钱虽然还剩不少,但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能省一点便是一点。 已经到了中午,二憨急匆匆的跑过来找到了他。 “先生,方老和谢老说若你有空就请你过去,说有一妙事要与你分享。” …… …… 方谢二老相请自无不去之理,用完午饭后,陈辰便赶往了谢家。 谢家的宅子并不大,在文州城里也就是寻常人家罢了,与谢柱功勋将军的身份很不符合。宅子不仅小且寒酸,家中就连人也没几个。 也是直到前些日子与二老熟悉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不仅方杰过些日子要离开文州,谢柱也是要走的。 谢柱虽是文州人氏,在文州也大名鼎鼎,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不为过,但谢柱毕竟是于国有大功的将军,早已举家迁往京城。所以文州城内的谢家只是人去楼空的祖宅,很少有人回来,不过是偶尔会遣下人回来打扫修缮一番。 这次是方老要来,谢老便提前带了两个跟了他一辈子的人悄悄回来,回到文州的时间并不长,直到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这位老将军竟不声不响的回到了故里。 毕竟就算在路上碰到也不认识啊,这年头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长相,除非有人介绍。 若是有人知道,怕是谢家祖宅前也不会是这般门可罗雀的光景,谁不会想要去拜见一番呢,毕竟在谢老面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在文州城里,虽然有人知道那个荒废的谢家如今似乎又有了人入住,但都以为又是某个下人回来了。 毕竟这等身份的老者回乡,想来都应该前呼后拥门庭若市。 等方老办完事离开,想必谢老也便待不久了。 到了谢家,门依然虚掩着,不过已经不见之前二老坐在石桌前为下谁的棋而对峙的情景,取而代之的“哼哼哈兮”。 二憨正在与三牛学艺,围观的有两人,都是年纪颇大,其中之一估计得六十有余,是谢老的随从,跟了谢老一辈子了。 另一人则是五十来岁,面色沉稳颇有大将之风,身材短小精壮,全身肌肉虬结,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精悍。 这个人名叫谢保,当年还在包裹里时被放在路边被谢老捡到,然后被收作养子。长大后跟随谢老参军,谢老被针对失势后又一起离开军营,如今大概是谢老年纪大了,便充当谢老的护卫。 最开始来的两次都未见到这二人,因为那时恰巧二人出门办事去了,后来来过几次倒是见过,如今也算熟悉。 见了面先与这二人寒暄几句,随后便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来自方老的笑声。 他走进了屋,见到了方老。 “那木兰陈莫非便是你?”方老打趣道。 木兰陈?陈辰愣了愣,随后呵呵一笑。 传的这么快? 可是方老又怎么知道这个人便是他的呢?因为从那诗会回来后,他并未来到谢家。 “这还用猜?”方老一边引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又是厨子又是酒楼又是陈辰的,不用想也是你。” 这倒也是,陈辰暗暗点了点头。 方谢二老是知道他在东鸣街有一家还未开业的酒楼的,他还经常带些自己烧的让二老赞不绝口的菜来,再加上姓名,除了他还能是谁?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之事。 跟着方老走到一个屋子里,意外的发现屋里除了谢老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女子。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那个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裳,看起来个子不高,身材属于娇小玲珑型。面庞很是清丽,神态很温婉,看起来很舒服,有让人的心变柔软的感觉。 陈辰看了一眼,觉得此女容貌比陆淑颖也差不了多少,但性格神态可比之强多了。 在这女子的面前是一张台子,台子上摆着一张古筝,此时正在聚精会神的调着音,间或发出一声清幽的乐音。 站着的女子估计是丫环,年纪比其稍小一些。 想来这便是二老所说的妙事了?这是喊他来听琴的? 他进屋时与方老说着话,惊动了调琴的女子,女子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向他笑了笑。 陈辰也回之笑容。 与方老坐到谢老身旁,便听到方老在身旁轻声说着。 “此女名叫小倩,是老憨货家的邻居,不过是新搬来的邻居。” “我这几日每晚都不怎么睡得着,每当失眠时便会走到院子里看看满天星辰想些事。可没想到的是,每次都是夜深人静了,附近竟然会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而且听起来技艺还极为出色。” “那琴音……如泣似诉,却又隐隐透着几分生机勃勃之意。老夫是极爱琴的,顿时便是心痒难耐想当面一观,白日便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最后发现,这琴啊,竟是这个名叫小倩的小娘子弹的。” 深夜弹琴?陈辰疑惑看着方老,这显然是有什么说道的,否则为何要那么晚弹琴?而且每天夜里都如此。 方老点点头,继续道:“开始打听时她还有些警惕,直到把老夫和老憨货的名头亮出来才算管用。” “这小倩啊,也是个苦命孩子,打小便在青楼长大,这一手绝艺便是青楼调教出来的。可那等地方终非久留之地啊,年老色衰之后总归要回归到青楼的本质。好在这小倩一直都有逃离的心思,拼命攒钱,前些日子终于攒够,于是主仆二人为自己赎了身。” “之后便隐姓埋名住到了这里,可是赎身加住处把钱花得差不多了。主仆二人生活无以为继,可除了弹琴又什么都不会,便接了给别人家洗衣裳的苦活儿。” “于是白天替人家洗衣裳,直到夜深人静时,才有时间拿起挚爱的琴来弹一弹。” 原来如此! 陈辰情不自禁的点着头,这倒是……倒确实很令人钦佩之及。 可……他陡然想到,这个小倩……莫非就是之前一直听人提起过的那位? 应该是了,什么线索都对得上,倒是没想到,竟然被无意中撞到!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关于女主的出场,详见作者说) 小倩…… 是不是还该有一个宁采臣呀? 第一次去陆家时,陈辰就在陆家花园中听人谈起过,后来的几次诗会也会听人提到。不过彼时是叫倩儿,此时却叫小倩。 想来是出了青楼便改了一个字,用来跟过往告别,但又不弃用了多年的名字。 方老请了小倩来谈琴,是真听琴? 想来是的,不过估计也有一些其它的心思。 比如说,小倩太缺钱? 请人来谈琴,显然是要给酬劳的,这也算是善意的帮助了。 他摸了摸口袋,发现一个子儿都没有。今天来谢家,没有花得着钱的地方,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想到带钱。 可惜了,早知带些钱来,也帮这个令他钦佩的小姑娘一把。 那就如果有什么力所能及之处、就帮帮她? 他正想着时,只听到身边的方老呵呵笑着,又把话题扯向了先前的“木兰陈”上。 方老自然是个饱学之士,学识不知比陈辰高到哪里去了,相应的对于诗词也敏感的多。 纳兰性德的木兰词确实优秀,连普能读书人都读得明白,何况方老这等人? 不过方老似乎并不太过在乎这首诗,只是问了几句后,便把话题转向了他那些义正辞严痛骂人的话。 是了,方老除了饱学之士的身份外,还是一个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的民族脊梁,对于那些话儿更加敏感。 顺理成章的又得了几句赞叹,赞得陈辰都有些难为情了。 夸完了,方老也终于问出了那个令他难堪甚至抓狂的问题。 “那位陆家娘子……与你果真是那等关系?” 陈辰不堪的低下了头,可紧接着猛的抬头,目光炯炯看着方老。 眼中惊喜之及。 方谢二老……或许解决这个难题能落在这二人身上? 方老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反差这么大。 陈辰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神秘的笑容。 不可说不可说,此时还不可说,既然有求于人,总得展现出几分诚意来。 “听琴,听琴,先听琴。” …… 古筝终于响了起来。 叮的一声,像是在人的心头奏响,随后便如行云流水。 陈辰虽不懂乐理,但对于音乐还是极为喜爱的,很多歌儿都能张口就来,尤其是中国风之类的风格更是爱极。 爱古风的人自然会对古筝爱不释手。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小倩的琴的妙处,反正是很好,反正把他的心抓住了,让他忍不住沉浸在琴音的世界里,随着她的悲欢离合摇荡。 更让他意外的是,小倩的嗓音极为有特色。 面对着方老与谢老这样的大人物,光弹不唱显然不合适,小倩弹了一会后,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声音有些嘶哑但又不完全是嘶哑,用后世的话说,那便是小倩的嗓子乃是烟嗓。 这是天生的烟嗓啊。 与她的形象反差很大,很抓人的眼睛和耳朵。 听惯了清脆婉转的,再听这种风格的歌喉,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难怪小倩在这文州城名声这么大,即使消失好一阵还有很多人对其念念不忘! 就这种有特色的嗓子,换成谁也忘不了啊。 烟嗓,烟嗓……他转头看向方谢二老,发现方老正闭着眼摇头晃脑享受着,就连谢老这个军中出来的糙爷们也一脸享受的模样。 他看了谢老好一会,谢老竟然未发觉。 然后他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有主意了。 借花献佛如何? …… 一曲终下,闭着眼睛的人终于睁开眼,随之便是掌声响起。 小倩站了起来,向着三位听众欠身行礼。 神情仍是那般恬淡。 陈辰站了起来,笑道:“今儿可真是大开眼界,果然是一弹真绝调,朱弦三叹有余音。陈辰先谢过小倩娘子。” “当然也要谢谢方老和谢老,既然是谢,便不能口惠而实不至,所以小子打算借花献佛。” “哦?”方老有些惊喜的看着他。“你小子打算如何借花献佛?” 陈辰嘿嘿一笑,指着小倩说道:“小子想先卖个关子,跟小倩单独待一会,然后再给二老一个惊喜,不知可否?” 方老哈哈大笑道:“小倩娘子,这位陈辰辰哥儿乃是我二人的忘年交,也是这两日传闻中的木兰词作者,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小倩看起来稍有些意外,想来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陌生年轻人,竟是那木兰词的作者。 她打小便在文州城长大,而且还是在青楼这等地方,对于文州城里好附庸风雅的所谓读书人很熟悉,谁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一清二楚。 曾经的职业便是与诗词有关,所以她对好诗词异常敏感。在听到这木兰词的时候,她曾一边赞叹一边疑惑。 这首词,文州城里应该是没有什么人写的出来,那个叫陈辰的名字也证明了她的判断。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真人了! 果然是一个陌生人。 想来也是,与方老和谢老这等人交好并得其看中的人,又怎么可能差得了? 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本就喜好诗词,发自内心的喜欢。如今知晓这个陈辰的身份后,更是生出几分期待。 会写出怎样的佳作呢? “小倩恭敬不如从命。” 与唱曲儿时的烟嗓不同,小倩说话时的声音很正常,清亮恬静。 天生的果然不一样啊,得着宝了…… 陈辰抱起古筝带着小倩走出了屋子。 对于谢家他还是很熟的,找了一间没人的、清静些的屋子坐了下来。 我的将军啊!他要让小倩唱后世那首“我的将军啊”。 而且是带“喊麦”的那个版本。 并不是诗词,一味诗词有什么意思?要玩就玩从没有人听过的,如此才能让人意外,有意外才有惊喜。 灵感源自于曾经偶然听到一个烟嗓女子唱过这首歌,当时还觉得颇为惊艳来着。 在听到小倩的烟嗓时,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那首歌,然后陡然想到,由小倩把旋律弹出来、再用烟嗓把歌词唱出来,效果想来不会差。 军营里出来的糙汉子们哪会爱听什么意境深远的诗词?白一点俗一点才能更触动他们的内心。 “狼烟风沙口,还请将军少饮酒。前方的路不好走,我在家中来等候。” “可愿柳下走,满头扬花共白首。十两相思二两酒,我才把爱说出口。” “他一路凶险一路漂泊从未安静过活、也受过挫折依旧执着也曾信仰过佛、她风月佳人傲骨温存似桃花般撩人、也曾有座坟住着亡人她说她不信神!” “可她等了有三载她等到碧落沧海、她等到四季交换她依旧死不悔改、她口口声声风和雪中只手掌着孤灯、她醉醉疯疯渺渺空空终日敲着佛钟、她诵经她敲钟她扑空她成疯、水成冰风无声雪冻松她寿终。” “她最后也没等到他他最后也没回家、她见到一朵彼岸花她却说那好像他。” “我的将军啊你究竟去了哪啊,你说你去把敌杀啊何故你不回家?” “我的英雄啊你爱上别人了吗?如果是的告诉我吧让我随风飘吧……” …… 一曲终了,小倩的眉头蹙了起来,笑容也变得勉强。 还以为是什么天上有人间无的诗词来着…… 回味过一番后,小倩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么怪的旋律?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么直白的词儿?能不能再俗一点? 陈辰站了起来,走到小倩面前,双手按在古筝上,严肃说道:“你再想想,嗯?想想这歌儿里的那些词?” 好吧,小倩无奈的想着那些词,想着想着眉头渐渐松了开来。 “公子……再来一次?” 那么多字还说那么快,显然不可能一次都记住,陈辰便再次唱了一遍。 听过一次还回味过,再听一次……然后觉得,似乎……也没那么乱七八糟的了? 那些词儿……虽然俗虽然白,甚至有好多地方处理的非常差,但……确实能直击人的内心! 一个女子,夫君上阵杀敌去了,可却一直没能回来。 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孤独终老,甚至还……疯了! 这该是有多可怜、多可悲、多可叹? 多……悲怆! …… 情绪和情感,永远是音乐的终极手段,不论古今中外。 小倩是识货的,只听到第二遍便能敏锐的觉察到,这首曲儿能行。 当然,爱好风雅之人可能会不喜欢甚至还会批判,但无论什么曲儿都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只是受众不同罢了。 “不瞒公子。”小倩有些为难道:“这有点难,小倩怕掌握不了。” “没事。”陈辰摆了摆手。 “尽力就行,我们一起努力。” …… 努力吧努力,其实只是小倩一个人在努力,因为陈辰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他只会把这首歌唱出来而已。 谱?啥是谱,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而且好像后世的谱子与这个时代是不一样的。 好在小倩自幼便浸淫于此,造诣非一般人可比,在陈辰一遍又一遍的唱过、再经过一番调试以及呕心沥血后,总算断断续续的勉强弹了出来。 能弹出来就好,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且肯定一次比一次好,反正有时间,一个下午呢,陈辰如此想着。 …… 一个下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用于学习一首歌是够了,但想将其演绎出神韵、演绎出真正的精髓来还是很难。更何况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甚至是连想都从未曾想到的风格,那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小倩确实对此有天赋,用了半天时间,终于将这首歌表现的很完美。 尤其是在唱的时候,把一个女子在那等境遇下的撕心裂肺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失魂落魄疯疯颠颠折磨自己的歇斯底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是他看过的最好版本。 感谢你小倩! 陈辰向着小倩郑重作了个揖。 小倩站了起来,浅笑着向他欠身回礼。 陈辰抱起古筝便打算走,身后的小倩却轻声喊住了他。 “小倩想斗胆问公子,那首……那首水调歌头,应也与公子有关吧?” 陈辰转过身看了小倩一眼。 小倩的眼睛挺大,看起来挺漂亮挺有神,此时那双大眼睛里似乎能透出笑意,狡黠的笑意。 对于这个恬淡如水般的女子,陈辰还是很有好感的,所以他不打算瞒着,毕竟小倩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若无隐瞒的必要就不要隐瞒。 好在小倩问的是是否“有关”,而非是不是他写的,否则他还真左右为难,毕竟真正的原作者并不是他。 有关,当然有关,否则这个没有苏轼的世界怎么会有水调歌头? “有关。”他微笑回道。 小倩以稍张张嘴以及轻咬薄唇来回应,然后就此罢了。 若是旁人,大抵是会惊叹或是夸赞两句,但小倩并没有,这也是陈辰欣赏她的原因之一,淡淡的性子颇有些宠辱不惊的味儿。 他与小倩单独处了一下午,但两人真正的闲谈并不多,偶尔的对话也是像此时这般,浅尝即止。 …… 天已晚,屋里点着蜡烛,但光线并不明亮,忽闪忽闪的光芒映照着人的脸庞。 听众已经多了,除了先前的三人外,谢老带的两个人以及三牛二憨也都正襟危坐在屋里。 小倩抚着琴,水绿色的长袖陡然动了起来,就像是在弦上翻飞的精灵。 铮…… 婉转低沉的乐音响了起来。 …… “狼烟风沙口,还请将军少饮酒。前方的路不好走,我在家中来等候……” …… 初始是略有忐忑,无能为力却又不舍、不得不叮嘱再叮嘱的忐忑。 随着情绪的递进,是望穿秋水却盼不见心上的人儿归。 终于,天塌了,可却固执的不想接受不敢接受。 爆发了,歇斯底里来了…… …… 一曲终了,久久无言。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但陈辰的心潮仍是澎湃,带着哀愁伤感的澎湃。 他有想做些什么、为词中的悲剧人儿做些什么的冲动,可却什么也做不了,最终只能怅然若失、徒留伤感。 唏嘘。 乐音已了,可众人都不愿言语,甚至连抬头都不愿,久久沉浸中那个虚拟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每个人都有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另一半。即使是再铁石心肠、再铁血的汉子,心中都会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那块地方名叫……情感。 你上阵杀敌去了,另一半是如何提心吊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小倩成功唤起了场中所有人的情感,得到了共鸣。 很完美一次演出,许久之后,掌声终于响起。 第二百一十二章 借朵花斗个胆求个事 “演出”结束,借花献佛的效果很好,几个大老爷们都在唏嘘。 “未曾想辰哥儿还有这一手,与小倩娘子倒是珠联璧合,令老夫大开眼界,这趟文州不虚此行呀。”方老在眯着眼感慨着。 陈辰站了起来向方老抱拳感谢。 方老摆着手呵呵一笑,继续道:“先前老夫只是随口一问,问你与那陆家娘子是否果真有那等关系。你却避而不谈,反倒要借花献佛,这便是有些玄机了,让老夫很是好奇。” “如今花已献完,佛们也正唏嘘,你有什么心思是否也该说出来?否则会让老夫一直心痒难耐睡不着觉的。” 方老言罢,所有人都好奇盯着他,包括小倩亦是如此,陈辰甚至能感觉到她眼神中似乎在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 看来只要是女人,不论是什么女人,对于八卦的热爱都是天生的啊。 方老很贴心,陈辰如此觉得。 先前他避而不答,表面上看是有难言之隐不方便回答。但后来他说借花献佛,方老便已明白并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是有什么难题要求助。所以方老一直等到这首歌儿唱完,才继续追问。 追问的目的也并非是因为什么八卦,普通人或许会有八卦之心,可方老这等人早已心如止水看淡一切,哪会真关心这等琐事?这番说辞无非是怕他觉得由自己主动提出来太过突兀太过尴尬,这才主动提起,给了他一个台阶。 这等行事……想来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吧!与他共事你不会有任何压力,只会感到如沐春风。 “多谢方老。” 陈辰先谢了一声,随后说了起来。 说了很多,与陆淑颖的结怨经过和盘托出,事无巨细没有丝毫隐瞒。从唐家做媒到陆家厅里碰面对话,再到第二次去陆家的波折,直到此次流言蜚语的始末。 当然,在陆家花园中的经历肯定会隐去不提,毕竟这些是细节末节,并非是二人之间纠缠的决定性原因。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前将这件私密事说出来,所以很是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忸捏。 可是不得不说啊,这是他所能想到解决此事的唯一一个办法了,错个这个机会,等二老离开文州就将彻底无计可施,任由事件滑向不受自己控制的深渊。 方老的面色很怪,随着他言语的深入脸色越来越怪,等他说完,方老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后是众人的大笑声。 “这……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方老一边笑着一边感慨道。 “我先前还以为你真是被陆家小娘子给始乱终弃了,否则怎能写出那等情真意切的诗来?当初还曾奇怪,连你都看不上,那陆家的眼界得有多高?是想母仪天下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这倒也难怪你,或者说根本怪不了你。” “这事儿……换作谁都会觉得棘手啊。” 陈辰拱了拱手苦笑道:“还请方老救我。” 方老点点头:“你的顾虑是,这流言会击垮陆家娘子、甚至还怕她有轻生的念头?” “正是如此。”陈辰叹道。 方老皱着眉想了一会,然后缓缓摇了摇头。“这件事确实不好处理,一个不慎只会越帮越忙越描越黑。” 随后方老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他道:“不过老夫听说那小娘子容貌人品极为出色,追求者甚众。你让老夫救你……莫非是想请老夫替你去一趟陆家,让你与那陆家娘子来个假戏真做、成就百年之好?” 陈辰一拍脑袋,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正想开口让方杰勿要乱点鸳鸯谱时,只见其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估计不是如此,你想的不会这么简单。”方杰微侧着脑袋,眯眼说着。 “依你所言,那陆家娘子容貌虽然出色,但性子里有缺陷。虽然此时看起来与你般配,但长久来看还是不合适,怕是那娘子当不起一权贵之家的主母之责,毕竟你小子可是有可能封王拜相的人,正妻之位不能含糊,做妾人家又不愿意。” 封王拜相?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看着陈辰,尤其是小倩,更是满脸惊愕。 她知道方老看重陈辰,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如此看重! 封王拜相岂是那般容易?可方老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了,且说的理所当然。 虽是家中闲谈,但方老是什么身份?即便是家中闲谈这份量也不轻了,代表其非常看好陈辰。 古往今来,封王拜相能有几人?更何况大宋朝有过几个外姓王? …… 啥?封王拜相?初始听到时,就连陈辰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表情如小倩等人一般惊愕。 片刻后,在看到方老理所当然的神情时,他这才意识过来。 封啥王拜啥相? 明显是吐蕃王嘛,方老显然指的是这个,不过却语焉不详,于是惊到别人了。 这大晚上的太过惊悚不好。 空气似乎凝滞了,这时方老才意识到异常,不过他并未解释,只是呵呵一笑。 “既然你的目的不是为此,那老头子可就真猜不出了,辰哥儿若有什么难处但可明言。” 陈辰抿了抿唇,然后站了起来,对着方谢二老深深一拜。 “小子斗胆想请二老中的哪一位,能收那陆家娘子为干孙女。” 方杰愣了愣,随后看向潘柱,二老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 这件事虽然看起来小,甚至还得算个闹剧,但想完美解决却非常难。 到了此时光想拦是拦不住的,你越拦传得越凶,无论如何,陆淑颖的声誉是毁了。 常规手段不顶用,毕竟是陆淑颖自己先作的孽,当场那么多人,陆家根本无法否认。就算陈辰站出来解释也没用,落在普罗大众眼里,只会认为是陆家以势强逼陈辰站出来说违心的话,于陆家的声誉更是毁灭性打击。 这便是先前说越描越黑的原因所在。 虽说将来总有一天这事的热度会消散,也不会再有人关心。但陆家图的是要给陆淑颖找一个好人家,可这等情况下,哪个好人家愿意娶? 莫说按以前的标准,也莫说将来,就算是现在,陆家想将这个女儿嫁到一般人家都很有难度,毕竟这样的女人有哪个正常的男人愿意娶?。 还未婚便与人有了私情啊,并且始乱终弃…… 第二百一十三章 值得值得、喝得喝得。 人无完人,都是有缺点的,这一点陈辰也不能例外,他也有气性也有怒火,也需要发泄。 在面对陆淑颖一而再的刁难和挑衅、且还存着要让他身败名裂的心思时,陈辰彻底怒了。 那首木兰词写出来时很快意,可很快他便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这不能说他不经大脑欠考虑,而是在某种特地的环境下,人会不受控制的冲动,然后做出某些事。 问题来了总是要解决的,他为此考虑了很久,最终觉得,这着棋无法解。 在今日见到方老时,他陡然间想到,自己一直冥思苦想的破解之法,竟然落在了这二老身上! 常规手段行不通,只能使大招。 这个大招便是需要一个有大威望、大到能让所有人都盲目相信的长者。 只有这样的长者在某种特定条件下说的话才能让人深信不疑。 比如说,这位长者在某个公共场合告诉身边的人,陆淑颖是个好孩子,那些事都是误会,并且还主动认陆淑颖为干孙女。 用这位长者很多年来建立的威望,来让人们相信那确实是个误会。认做孙女则是告诉那些原本对陆淑颖有意或是打算对陆淑颖有意的好人家,你们不用担心,这个丫头我信得过,而且确实不错,我都认了她做我的孙女,难道你们连我都信不过? 其间或许还得加上陈辰揽责,主动把过责往自己身上揽,当然这也要视到时的情况而定。 只有这样才能打消那些准备结亲的人家的疑虑,而且有了这层关系,陆淑颖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跟从前高不成低不就可大不一样。 在正常情况下,文州城里并没有这样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长者,然而机缘巧合下,方谢二老恰巧在文州,他又恰好结识了二老。 以方谢二老的声望,无论哪一个人出面,都能把这一事完美解决。 但问题是,二老愿不愿意出面解决? 这可不是随手解决一个小麻烦这么简单,这是要认亲的,是要把人当作自己的孙女的。 更何况是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对这种事更是敏感! 而且二老莫说对陆淑颖,就连整个陆家都完全不熟悉,连见都没有见过,让人家认一个这样的人做孙女,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可他别无它法,因为除了二老确实没有人更适合。 若对此置之不理,一来也不忍看到自己就此毁了陆淑颖终身,二来除了唐家和陆泽的恩情外,任由这事发酵将来可能会有些不可测的后果。 所以他只能厚着脸皮求一次眼前的二老。 当然,若是二老拒绝他也不会心怀怨恨,毕竟这是人之常情,换作自己大概也不会愿意做这种事。 二老会怎么想? 为难是一定的,现在就看自己在二老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拜完,起身,方杰正一脸错愕的缓缓转过头,与同样错愕的潘柱对视着。 屋中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知道,陈辰的请求尽管事出有因,尽管不如此便无法解决,但仍旧算是无理。 一个是曾位极人臣的国之重臣,一个是统领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将军,让这二人认一个孙女可不是简单的事。 这种事必须要靠情份,若说威胁,怕是这天下也没人可以威胁到这二人,就连龙椅上的那位也不能。 陈辰的情份够吗? 若仅以交情来看,他与二老接触的时间还不长,自认还远达不到那种程度。他所凭借的,便是除了些许交情之外,二老认为值不值得的问题。 值不值得……他自己觉得应该值得。 因为他为这个国家做了一些贡献,这些恰恰是眼前二老最关心最在乎的事。 方老终于回过头,脸上的错愕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似有似无的笑容。 “你这样值得吗?要知道那陆家娘子对你没有可没有半分好感,且还不逊,即便你如此对她,她也未必会记着你的好。” 陈辰想了想后道:“小子觉得值得,她确实有错,但我觉得远不至于得到这个下场。” “我求二老帮她也并非是要她记着我的好,只是想图个自己心安理得。”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若我实在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偏偏我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二老,而且还意识到了此处,所以若不斗胆提出来,终将会于心不安。” 方老眯着眼微微点了点头。 许久未说过话的潘柱终于一拍大腿,爽朗大笑道:“在这文州城里,我老谢的名头比这个老不羞的好使。反正谢家阳盛阴衰,孙子一大堆孙女却没两个,如今多个小女娃叫我爷爷倒也不是坏事。” “这个亲我老谢认了,你小子看着操办,什么时候需要知会我一声,赶在我回京前办了就是。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那小女娃儿或是陆家打着我谢柱的名号胡作非为,休怪老谢大义灭亲翻脸不认人。” 陈辰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再次对着二老拜了下去,口中连连称谢。 “谢老所言极是,从目前看来,陆家算得上是良善之家。但将来陆家若敢胡作非为,莫说谢老,小子也容不得他!” “至于操办此事的时间……总归得找一个合适的场合,不过一定会在谢老回京前办妥。” 谢柱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瞪着眼大声嚷嚷了起来。 “不对不对,我老头子吃亏了,怎能忘了跟你小子要好处?不能这么便宜你。” 好处?陈辰疑惑看着忍着笑的方杰与瞪着眼表示不满的谢柱。 “对,就是好处!” “老头子想了起来,雷方说过你小子那里有第一等好酒,叫啥天下第一刀来着,端的是烈,听的老头子口水流了好几天。” “这便是我老谢头要的好处!” “咋的?吐蕃人喝得,我老谢头便喝不得?” 酒?陈辰一拍脑袋,失声而笑。 谢老可真是性情中人,可爱极了,就连要酒也能跟这扯上关系,你想要喝酒不早说? 倒也是,这等军伍出身的人,谁不喜烈酒? 之前他确实未考虑到此,因为先前酿的酒早已用完,这想酿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在文州城里酿私酒是犯法的,所以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既然谢老想喝,那便偷偷酿一些?反正也没人知道,再说了,谢老想喝,谁还敢计较不成? “喝得喝得。”拿定主意后,他笑着向谢老允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过程目的 九月底的天气已有些凉,从谢老家回来后的第二天又下起了雨,虽然这场秋雨并不大,只是淅淅沥沥而已,但却不得不让陈辰暂停了自己的宣传计划。 毕竟宣传是需要人走街串巷的,总不能让工人们在这种天气出去吧?否则会淋出病来。 虽然宣传暂停了,但其它准备工作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总归不会延误开业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陈辰便再次开始筹划酿酒。 谢老要喝酒,总得要尽快做出来,最好能赶在开业前出酒,毕竟人家都开口了,到时没有酒怎好意思请人家来一观? 酿酒已经是驾轻就熟了,莫说他,就连小妹也可以独自做出来。反正也不是打算卖,所需的量不多,小妹带着小梅小兰足够了。 当然,最基本的便是设备,没有设备说什么也没用。 已经让刘小满带了个木匠过来,正在根据他画出来的图纸和要求施工,难度很低,材料又都是现成的,应该很快就能完工。 他站在门口,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心情也如这雨一般惆怅。 昨日谢家一行,收获很大,终于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卸了下去,不过他的付出也不小。 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并未付出什么。但他自己知道,付出的代价其实很大。 这代价名叫……情份。 情份这东西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终归有一天得要还回去。 用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情份,去为陆淑颖的小性子买单,值得吗? 诚如方老所言,值得吗? 还是值得的,他对自己说道。 二憨已经去陆家了,他写了一封信给二憨送去,指明要交给陆泽。信中并未说过多的话,也未把谢老同意与陆家认干亲的事写上去,只是告诉陆泽,他要与其当面谈一谈。 陆泽肯定会知道他想与其谈什么。 从他的角度而言,他还不想让陆淑颖这么快就知道,总得要杀杀她的性子,否则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实在吃不消,最好能让她一朝被蛇咬从此怕井绳。 当然,这也要看陆泽如何决定。 对陆家所言,这大概算是因祸得福吧,怕是陆泽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能与谢老这等人物有这等关系! 这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却被他替陆家达成了,陆家可谓赚大了,连他自己都有些妒嫉。 这算什么呢?大概算是……投桃报李吧? 好像又不算…… 正胡思乱想着时,刘小满出现了,打着一把油纸伞踩着雨水匆匆而来。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我都愁死了。”刘小满将伞缩了起来放在屋檐下,走到他的身旁与他并排站着。 “你愁啥?”陈辰有些好奇。 刘小满眯了眯眼后道:“起初忙的时候,每天根本没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现在的事儿少了些,离开业也越来越近,不由要去想未来要面对的危险,所以便愁了。” 陈辰笑了笑。“咸吃萝卜淡操心,放心吧,早前在曲里时我就说过,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话是这么说……可……”刘小满露出憋不住的神情。 “可还总是担心,毕竟面对的那些人没一个好相与的,你就不能把你打算如何对付那些人的想法说说么?也好让我安安心啊。” “没一个好相与?”陈辰拍了拍刘小满的肩。 “难不成你怕了?” “怕个球!在吐蕃杀人的时候我连眉头都没皱过,不过这会与那时候不一样啊,那时候是真刀真枪的碰,可现在那些人都是与你玩心眼使绊子的,若有个什么闪失不仅会贻笑大方、还会惹上什么祸事。” 应对的方法……陈辰点了点头。 “咱们目前已知的对手便是码头和厢军的那些三教九流、百芳楼身后的刘家,以及将来可能会插进来的李显年。李显年暂且先不提,就说前两个对手,若你是他们,会如何做?” “若我是他们……那些三教九流显然是会敲竹杠以及吃白食,若不把这些人彻底解决、长期来看咱们经营不下去。” “至于刘家,刘家那边很复杂,不仅要让咱们关门大吉,有了小梅和小兰的事,还会有要对付我们的人的心思。” “所以咱们应该怎么做?” “咱们……我总觉着不好做,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辰笑了笑,然后道:“我曾跟雷振说过一句话,那便是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寒冬般冷酷。客人来了,咱们温暖他,敌人来了,咱们撵走他。不仅要撵走,还要让他再不敢来。” “你要我的想法,这便是我的想法。” “哪有这么简单!”刘小满急道:“客人呢?咱们终究是要开门营业的,这么搞下去客人从何而来?有谁还敢来?就算把三教九流给唬住了,但刘家唬不住啊,他们只要在背地里捣乱,只要没有客人敢上门,只要让咱们无以为继,不就达到目的了么?” 陈辰摇摇头,笑容有些神秘。 “会有的,都会有的,客人会有钱势也会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而且开酒楼只是一个过程,并非是目的,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拨云见日。” 只是过程并非目的?刘小满的眉头皱了起来。 陈辰的这番话是似另有所指,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透,这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对了。”陈辰似是想了起来,对着刘小满又道:“你抽空回一趟曲里,找那几个混蛋,让他们带些人组织一支打狗队,等着召唤。” “打狗队?”刘小满艰难咽了一口吐沫。 “对。”陈辰哈哈大笑道:“虽说要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可若不需要耐寂寞为何还要耐?吃饱了撑的么?若能赚钱便赚,有钱不赚才是傻子!” 刘小满想了想,随后挠着头嘿嘿笑了起来。 这个路数爷喜欢…… 对刘小满来说,一个原本有些轻佻的浪荡子陡然变了角色,不再有可供轻佻的资本,还不得不一板一眼的脚踏实地,虽然做得还不错也很努力,但心里的别扭是可想而知的。 打狗队,一听这名字就能让人浮想连翩啊…… …… …… 二憨回来了,那套天锅也做好了。 陆家那里没有什么意外,陆泽看到那封信后直接唤进了二憨,跟二憨约了时间,仍是晚上去见。 那便晚上去吧,此时还早得很,便把家里的事再忙一忙。 虽然天锅做了出来,但离蒸酒还早的很,想要尽快做出来还得尽量压缩粮食的发酵时间。 与当初在孙家村时一样,仍是用蒸熟的粮食,不过此时气温没有那时高,只能再想办法把容器的温度弄高并且一直维持下去。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 到了晚上,雨仍在下着,天黑窟窟的,陈辰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门,来到了陆家。 与陆泽的碰面仍在那个厅中,也仍旧没有下人,只有陆泽一个人在孤零零坐着。 陆淑颖终于没有出现,与前次相比,陆泽也憔悴了许多,想来这两天的流言蜚语对陆泽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作为一个父亲,面对这种事确实得憔悴。以那陆淑颖的性子,想来什么都不愿意跟家里人说。陆泽对内两眼一抹黑,完全不了解缘由,对外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流言蜚语一天天扩散,那等干着急却又不得不着急的心态显然很折磨人。 掌上明珠般的女儿竟然闹出了这等事,脸往哪搁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女儿以后怎么办? 也莫说以后了,就现在这个状态……哪个做父母的看在眼中不是心急如焚? 当然,想要替女儿也替陆家找个好人家的心气儿也彻底散了。 愁啊愁,这便是陆泽心理的真实写照。 在看到陈辰时,陆泽打量了一眼并未起身,神色有些复杂。 陈辰是直接当事人,若没有那首诗,陆淑颖和陆家不至于落入今天这个境地。可按陈辰在柳家酒楼的说辞以及经过来看,这也是陆淑颖自找的,若不去招惹人家,怎会惹来这等祸事? 人家的反击也是情有可原,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但尽管明知如此,陆泽仍未起身,这是因为他心里多少会有一些不满,所以用不起身来表示他的不满。 毕竟他是一个父亲! 作为一个父亲,此时最想知道的,自然是你这混蛋与我女儿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为何她会一而再的与你作对?而且你会写出那等诗? 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这大概便是每一个父亲都会有的想法。 “说吧,你跟颖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开场语,就这么硬生生把话丢了过来,陈辰挠了挠头,苦笑两声。 “我若说什么事都没有显然不现实,莫说伯父不会相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可若真说有些什么事……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总之不是伯父想像中的那些事,与那种事半文钱关系也没有。我今晚来也不是与伯父讨论谁错谁对的,毕竟事已至此。我只是来告诉伯父,陆姐姐以及陆家的困境,小子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陆泽显然没想到,陈辰竟然对两人的纠葛避而不谈,反而张口便是把此事解决了? 有这么轻松?整个陆家穷尽脑汁也无计可施,你就这么轻松的解决了? 别是……大言不惭吧? 他看着陈辰,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觉得有些捉摸不定,摇了摇头后道:“你且先说说看。” 陈辰拱了拱手:“敢问伯父,是否听过谢柱谢老的大名?” 谢柱?陆泽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于是咧嘴笑了起来,无声的笑,笑容悲哀且悲愤。 “自然听过,莫说听过,还对其仰慕之至。而且不仅陆某人,全文州乃至全大宋的人都对其仰慕之至。” “可这又能如何?你的意思是,你所谓的解决便是让陆家去寻谢老帮忙出手?” “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若能如此还用你教?” 陆泽一边说一边摇着头,看着陈辰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只滑稽的猴子。 陈辰没有理会陆泽的态度,而是摇着头笑道:“并不是,陈辰的意思是,此事解决了!” 陆泽眨了眨眼,神情开始有些慎重。 “你且……先说说看?” 又是一句“你且先说说看”,不过语气已经完全不一样。 “想来伯父并不知道如今谢老正在文州,事实上谢老不仅在文州,小子还恰好与谢老相识。昨日小子去了谢家,请了谢老帮忙出面,谢老也同意了。” 嗯?陆泽继续眨着眼,好一会后才不敢置信的道:“果真如此?谢老果真在文州?果真愿意出面?” 陈辰笑着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啊,谢老还愿意认陆姐姐为孙女呢。” 陆泽陡然张大嘴巴,就此愣住。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是……谢老愿意认淑颖为孙女?我不是在做梦吧?陆泽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发懵。 片刻后,陆泽猛的站了起来,大跨步走到陈辰面前,握着陈辰的双肩,颤声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陈辰不得不一遍遍的解释着。 …… 此时的陆泽是幸福的,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天下掉下来的金元宝给砸中了。 不,金无宝又怎及得上万分之一? 谢老愿意认他的女儿为孙女,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女儿……女儿……他想第一时间去告诉女儿,然后把府里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把这个喜讯与大家一起分享。 可陈辰却给他泼了盆冷水。 他说最好再拖几天…… 是的,颖儿的性子确实有些过分,该压一压,让她长点记性。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每日以泪洗面吧? 正犹豫难决时,陆泽一抬头,发现屋里空荡荡的,陈辰竟然走了。 走了…… 陆泽不由又疑惑起来,仍是一直疑惑着的那个问题,那便是……这小子与颖儿究竟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一声不响的送上这么大的礼物? 这小子到底打算干什么?为什么前次用一首诗让颖儿痛不欲生,转头再双手奉上一份天大的礼物? 谢老的恩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求得到的。 陆泽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外,觉得这小子与那夜色同样神秘,完全看不透。 …… …… 陈辰回到家里时夜已经很深了,可他的屋里竟然亮着灯,不由的开始好奇,进了门才发现,原来屋里的是几日未见的马苏。 马苏在焦急的来回走动,见他终于出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柳琛,就是那天诗会上那个柳琛。这也是一个朋友偷偷告诉我的,说是柳琛那日被你削了脸面很不服,正扬言要报复你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枉费心机、欲擒故纵……嘶……恐怖如斯! 时间到了十月初七,断断续续多天的阴雨终于停了,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终于再次洒向大地。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难得的好天气,尤其是在久雨之后,这等天气更是能一扫人们心头的阴霾。 初七中午,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这家位于东鸣街上、名叫“起点”的酒楼终于开业了。 从九月中旬传出第一声叮叮当当的声响到现在,历经二十多天,这幢原本破败的小楼终于焕然一新,以全新的面貌示人迎客。 说是小楼其实并不能算小,莫说二楼和三楼,光底层大厅中就大约有两三百平米,可以容纳很多人。 若是生意好起来,这里会很热闹。 时值正午,本是要用餐的时候,加上新酒楼开业,总归应该有好奇的人进来看看,然后叫上一两个菜品味一番,更何况门前招牌上还写着大大的字——开业前三天,全场七折! 可却没有客人进来,连一个都没有。 尽管有很多路过的人带着好奇的眼光几番打量,但最终都是摇着头一言不发的走了,没有一个人愿意进来。 毕竟谁都知道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在这里吃饭……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闹将起来是一定的,到时可就太闹心了,还有可能会受牵连,谁愿意光为吃一顿饭找这不自在?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不过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以及无所事事的伙计们,陈辰仍是有些意兴阑珊。 都是些什么人啊,我都把价格定的这么低了,竟然仍旧吸引不到哪怕一个人!那些混蛋有这么可怕吗? 关于定价,这自然与酒楼的定位有关,这里的定位……这还用想么?显然是以中低档为主。 尽管光论菜式口味等,陈辰有自信不比文州城里的任何一个酒楼差,除了他提供的一些招牌菜之外,重金挖来的厨子本就有手艺。可惜受先天条件所限,这里只能以中低档为主。 定位高档的目标群体都是有钱人,有钱人谁愿意跑这里来?再者他也说过,酒楼只是过程而不是目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盘活这片区域。想要盘活就得把人气拉起来,所以只能以大众承受得起的消费来吸引人。 百无聊赖之下,打着哈欠的陈辰捏了捏自己的脸,然后站了起来走向门外,站在那块飘扬着的、写着酒楼大名的旗子下。 刘小满这个掌柜本来是因为今天刚开业,特地亲自站在门外迎客的,可惜一个客也迎不到。郁闷之下,不得不拿起大扫帚,开始奋力打扫着自家弄出来的鞭炮屑。 就像是要把霉运扫走一般。 会有人来的,陈辰负着手暗暗想着。 别的不说,那些捣乱的人今天肯定会来,不仅会有人来,而且还会很热闹。 等了好一会,终于见着人来了,直奔酒楼而来。陈辰心中一喜,可片刻后发现来人是马苏,顿时没了兴致。 酒楼开业,马苏身为他的朋友,自然要来庆贺。 既然是庆贺,就得有贺礼。 马苏的贺礼是一幅画。 陈辰打着那幅画仔细看了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画上画的是他。 是他在那晚诗会中痛骂“读书人”时或者叫义正辞严或者叫口沫横飞的模样。 看来那一幕留给马苏的印象极深。 不过……看不出啊,马苏还有这等能耐?陈辰看了一眼后便开始惊叹。 果然高手在民间! 马苏画的很传神,莫说相貌,神韵也是有的。不过……仍是稍有些可惜,为啥不把自己画得再帅一点、陆淑颖的侧脸画得没那么好看一点呢? 与马苏说笑了几句,然后笑着把马苏送进了店里,由着别人招待去了。 没过多久,又来了人,且是一群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来得是带着随从的方谢二老以及小倩主仆。 以方老和谢老的身份……这自然是他请来的,用来给酒楼充充门面,否则庆贺的人太少,也没啥脸面不是? 在请的时候,他还特地“威胁”过谢老,若是胆敢不来,那酒就没得喝了! 方老负着手看着招牌,脸上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起点酒楼,不错不错,千里之行始行足下,这名儿不错。”说完后,方老也展开了自己带来的贺礼。 一幅字。 写着“大展宏图”四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有着难以言喻的韵味,即使不懂行的人也知是大家所书。 这是方老的墨宝,可惜……这是没有题名或盖印章的墨宝。 在题名处,原来该是留名的地方,这会却印着一个硕大的漆黑拳印。 于是陈辰知道了,这幅字乃是方老与谢老合作完成,方老负责写字,谢老负责签名。 谢老的签名便是拳头印…… 哈哈,简直令人忍俊不禁。 其实这样的贺礼更有意思,比单纯盖上方老的印章更有意思。因为在识货的人眼里,无论盖不盖印章,都能识得这字。然后还会据此联想到什么,联想到之后再看到拳头印,更是会让人浮想连翩。 轮到小倩了。 今天的小倩蒙着黑色面纱,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小倩是他请过的,但并未刻意去请,毕竟小倩应该不喜这等场合,而且人家并不愿抛头露面,所以只是理节性的邀请一声,没想到人家还真来了。 陈辰很开心,毕竟不管是谁,能得美人青睐,总是一件很欣慰的事。 哪怕不是美人,人家上门道贺,都是值得开心且感谢的。, 小倩的礼物是一本已经泛黄的皱巴巴的书。 陈辰打开后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有很多符号的线条,简直是天书一般,看得他头大,完全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小倩掩嘴轻笑。 “这是小倩珍藏多年的谱子,大概可以算作是孤本。想着公子虽不懂但对乐理确是有天赋的,所以便带了来,若公子有兴趣便可以翻一翻。” 天赋……咳咳,略过不提。 不过……孤本?这可太贵重了! 陈辰被唬了一跳,急忙夸张的连声道谢,然后郑重落到自己的怀里。 谢肯定是要谢的,不过这玩意儿虽然贵重,甚至是不能以价值来衡量的,可是对于自己没有半点用处啊。 难道留着当传家宝么? 还是暂且先收着,等日后再找个借口还给人家。 将一行人送到店里,然后陪着聊了一会,只听到门外的刘小满轻声唤起了自己。 陈辰再次走了出去,只见两个一胖一瘦的身影向着自己走来。 胖的是陆泽,身为这幢房子的东家以及与陈辰那等关系,今儿陆泽怎么着也要亲自前来道贺的。 不过为啥陆泽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心虚?看起来像是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与陆泽打着招呼的陈辰不自觉地在心里想着。 紧随着陆泽的,则是一个眼熟的“秀气”公子哥儿。 正是那晚“诗会”中与他有过对话,并且拦着门不让他离开的陆淑颖的哥哥。 那位脑回路很清奇的奇葩。 事后陈辰曾打听过,这家伙名叫陆翔,比陆淑颖稍大一些,也是她最小的一个哥哥。 这位富家公子留给陈辰的印象是很二,二到让他哭笑不得的那种。 此时这位仁兄看起来依然很二,个子本就比陈辰稍高一些,还高高昂着头晃来晃去。陈辰与陆泽打完招呼后一抬头,便看到陆翔鼻孔里黑呼呼的鼻毛…… 即使再帅的人,以如此不雅的状态展现在人面前,也便不帅了,相反还有些恶心。 陈辰身为地主,总得与人客气一番,可正想与陆翔客套时,眼前一花,陆泽竟然不声不响的溜了。 溜了…… 溜到店里去了。 这是葫芦里卖啥药呢? 像是有啥事没有脸面面对自己、不得不灰溜溜的赶紧离开似的。 但陆翔却没有走,仍旧杵在自己面前。 这是有些无法启口的话,交给陆翔对自己说? 陈辰深吸了口气,摆出一脸笑容,笑眯眯的与陆翔打着招呼。 “陆兄大驾光临,小弟感激之至,还请……” “我知道了!” 陈辰还未说完,陆翔便打断了他的话。 “是请我跟随老爹进店里去坐一坐是吧?不用如此客套,我知道了,你嘴巴一张我就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陆翔的头终于低了下来,脸色带有一丝得意,就像是……识破对手诡计的得意? 陈辰苦笑着伸出手,不再言语,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等等。”陆翔噘着嘴摆着手指对他摇着头。 “我有事要跟你谈谈……不,不是谈,要告诉你。” 陈辰眨了眨眼,心道看来果真是陆家有些话要透过陆翔告诉自己。可他跟陆家又能有什么事?与陆淑颖之间的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要自己怎么做? 而且为什么是陆翔这等活宝? “说吧,有何指教小弟洗耳恭听。陈辰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陆翔,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恶心。 好好一个大老爷们,却对着另一个大老爷们噘着嘴…… 看的他连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嗯。”陆翔点点头,许是陈辰的态度够好,所以陆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是这笑怎么看着那么怪呢? “本来呢,我今天是不想来的,不过我妹托我带话给你,想了想便跟着爹爹来了。” “我妹说,你不要再枉费心机,你的欲擒故纵之计对她没用!” “啥?”陈辰觉得自己没听清,或者说听清了但无法准确理解这句话中的意思,于是追问了一遍。 陆翔复述了一遍,随后加重语气强调道:“你啊,别耍心机了,没用的,陆家的人没一个是傻子,你那司马昭之心都看得出来。” 陈辰愣了愣,随后倒吸一口凉气。 嘶……竟然恐怖如斯? 我的妈呀,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自恋的人? 陈辰觉得自己又得开始哭笑不得了。 可他能怎么办呢?今天他是地主,还是开业的日子,总不能指着陆翔捧腹大笑吧? 忍着忍着,请佛容易送佛难,而且听这话大概算是彻底放下了。既然已放下,如何还能招惹?惹不起就该躲着的呀。 不过仍是有些疑点,不得不问个明白,比如说……陆泽一开始就透着怪异,看来是早知今日陆翔要说的话,难道陆泽也是如此认为?还有陆淑颖真是如此想? “多谢陆兄。”陈辰拱手客气道:“小弟知道了,没想到令妹竟然如此冰雪聪明,小弟作茧自缚,只觉无比汗颜呐。” “下次再不敢小瞧旁人、自作聪明了,不过小弟仍有些不明白,便是我这计策连我自己都差点骗了过去,敢问令妹是如何识得的呢?” 陆翔嘿嘿笑着,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屑,嘴巴随之啧啧作响。 “纸包不住火的,再高明的计策也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你果真想知道你的马脚在哪里露出来的吗?” “正是正是,以后小弟还打算靠着这计策去骗小娘子呢,若在陆兄指点下成功了,小弟定当给陆兄吃斋念佛。” “还请陆兄告知。”陈辰“诚恳”地给陆翔作了个揖。 许是陈辰今天的态度实在够好,姿态也实在够低,这让陆翔非常满意,再次看了陈辰两眼后,陆翔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你啊,其实这计策不错的,可奈何碰到了我!” “颖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以泪洗面、就差寻短见了。后来老爹过来,说你请了谢老爷子解决此事,甚至还让颖儿成了谢老爷子的孙女,于是我陆某人便一切都了然于胸了。” 陈辰艰难咽了口吐沫:“这……小弟仍是不明白如何露出破绽的呀。” 陆翔摇摇头,然后嘿嘿一笑。“你说你也是的,你与谢老爷子有旧,但那等恩情能是随便动用的吗?自己用还嫌不够呢。你若不是对我妹有意,怎么可能在伤害了她后,还甩手给她这等天大的好处?你的居心……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陈辰眨眨眼,长长哦了一声。 “于是就被陆兄识破了……那然后呢?” “然后……没啥然后了啊。”陆翔微瞪着眼,双手一摊。“后来没人在的时候我便去找了颖儿,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就这样。” “令妹就这么相信了?” “倒没那么快相信,不过我逼着她把你与她的经过都说给了我,于是我更加笃定了,这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一番解释后,颖儿终于相信了我。” “想必陆伯父……嗯,令尊,令尊对此事也是深信不疑的吧?” 陆翔的神情有些迟疑,语焉不详的说道:“倒是……倒是……” “倒是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看着陆翔的一脸警惕和不满,陈辰微微一笑,再次伸出了手。 “陆兄请进,今儿务必要尝尝小店的手艺,不醉不归。” 看着陆翔终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店,陈辰终于没好气的笑了起来,且笑的险些岔了气。 第二百一十六章 笨家伙与死老鼠 还有这么自恋的人?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聪明的见过、蠢的见过,但自恋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陈辰觉得,这简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于他而言,这件事的脉胳已经很清楚了。 陆淑颖与这位哥哥年纪最接近,所以关系也应该是最亲密。陆泽想是实在不忍心女儿的凄惨,所以把谢老的事说给了陆淑颖。 虽然陆淑颖不会再悲痛欲绝,但随之而来的疑惑也会一直伴随着她,于是陆翔理所当然的出现了。 兄妹俩一合计,用那无与伦比的想象力,最终给这件事安上了一个他和她所认为的最合理的解释。 看来这对兄妹对于自身都有着“极为充分”的认识啊,一个对智商有着莫大的自信,另一个则是对自己的容貌或是叫魅力深信不疑。 一对活宝! 其实……若仔细想想,倒也不能完全怪这二人太过自恋,陈辰觉得自己也有很大原因。那便是反手奉上的谢柱大礼包委实匪夷所思了些,落在别人的眼里,由不得别人不摸不着头脑、不胡思乱想,最终找到一个自认为最有可能的答案。 比如陆泽,陆泽今天的态度也说明了,陆泽其实并不认同这个答案。但大概仍不知道来龙去脉的陆泽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只能任由那对兄妹胡闹,他则是觉得无脸见人,不得不灰溜溜的避着他。 以这对兄妹的为人,想必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当初是为了不拂唐家二老的好心才去的陆家,不把这个关节弄明白了,无论如何都走不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 时间又过了一会,陈辰已经回到店里,陆泽正像个小学生似的恭谨坐在方谢二老的身旁,至于那位陆大少爷陆翔则是带着一脸的得瑟四下打量着店里。 “客人”终于有了,且渐渐多了起来,陈辰面无表情的站在柜台前冷冷打量着。 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客人。 第一批来的是一群书生模样的人,有好些人他还能叫得出名字,都是曾经参加那些劳什子诗会认识的。 为首的则是那柳琛。 马苏说要报复他的那位柳琛。 要报复我?那便来呀,反正虱子多了不痒,酒楼开门营业,自然不可能不让人进门。 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至于跟随着柳琛的那帮人,有些是其铁杆,帮亲不帮理的铁杆。但更多的估计是来看热闹的,毕竟如今这起点酒楼也算声名在外了。 目前来说,柳琛还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与其他人一样,叫了壶茶以及随便点的小菜做做样子,看起来在等待机会。 第二批人则是在这群书生进来不久之后出现的,当然,这也不是真正的客人。 大概有十多人的样子,都是些走路横冲直撞的货色,一看便知乃是那等欺行霸市的无赖。 为首的一人大摇大摆,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看身材倒是很魁梧很壮实,其实现在的天气已经很有些凉了,陈辰甚至已经穿上了里衣。但这人却仍穿着露着胳膊敞着怀的短褂,胸口的黑毛以及全身的刺青丝毫不加掩饰。 或者说……这身装扮便是刻意让人看到的? 自古穷的怕横的嘛,更或者,正常人都会怕横的,惹不起就躲呗。 十多人分在两张靠在一起的桌子坐下,为首的那人则大大咧咧的用粗嗓门嚎了起来。 跑堂的伙计战战兢兢的迎了上去,听着这人的吩咐。 也没啥特别的吩咐,就是让伙计送两桌菜上来。 说完后这人还用阴恻恻的目光打量了一眼,目光先是放在刘小满身上,片刻后则是将目标换作站在柜台前无所事事的陈辰身上,还盯了好一会。 目光交汇,那人咧嘴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 若是普通求和气的商户,怕是看到这等人已经开始腿软了。 陈辰也不动声色的眯眼朝着这人笑了笑。 这帮人大概便是码头上那群杂碎了,不过此时仍不知道这些人是只为吃喝而来,还是与百芳楼有关、带着特别的“任务”而来? 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两桌菜烧制是要好一会时间的,加上还有先前那些书生们要的菜,所以等待的时间便有些久。 似乎是有默契似的,这两帮人都不约而同的坐在底楼大厅中,无人说要到楼上开个包间。也都不约而同的闷头喝着伙计倒上来的茶水,无人说一句话。 都抱着看戏的心态呢。 偌大的大厅里,只有前来庆贺的方老等人在轻声说着些什么,间或还笑着几声。 此时那位自恋的陆公子已没有那么得瑟,虽然见着柳琛那等熟人,但也未刻意走过去打招呼,而是不停的把目光往方老谢老以及三牛等人的身上扫来扫去。 陆公子看起来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大厅里的气氛很是有些压抑,颇有些一触即发之势,连带着他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可……方老与谢老谈笑风生的模样让他很困惑。 为什么这两个老头似乎没看见似的、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其中一位是谢老,他通过他老爹的攀谈知道了原来这位便是谢老。这可以理解,谢老这等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不会把这等小喽喽放在眼里。可是另一个文士打扮的老头又是什么来头,为什么看起来更是悠闲? 还有那些下人,个个都是眼皮下垂,同样根本不把那些人当回事。 啧啧,很不明白啊。 陆翔不由得把目光转向陈辰,发现陈辰也很悠闲,先前站着的,这会已坐了下来,且跷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很是恼人。 为啥他也那么自在?难道他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是不是这家伙太笨了,根本意识不到,还以为人家真是来花钱吃饭的? 喂喂,这是来捣乱的好吧?蠢货! 陆翔有心想要提醒一两句,毕竟用的是他家的房子,怎么着也不愿看到陈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倒闭的道路上大踏步前进,可在见到那晃来晃去的腿时,他又没来由的来了气,便赌着气似的不说了。 就不点醒你,就要看你笑话! 谁让你那晚那么得瑟的?风头竟然盖过了所有人!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盖过了他…… …… 菜终于开始上了,有汤有菜,摆了满满的两桌子,幸好先前有预备,否则这两桌菜得烧好长时间。 第三批人也终于现身了。 不过只有三个人而已。 其中一个便是陈辰曾见过的刘轩,那日在人市街、带着打手们准备来报复、临了却一句话未说且转身就走的刘轩。 另两个人看模样是其的打手护卫,其中一个正是在人市街上压逼王昌的人。 对于陈辰来说,场中其他人都不足为患,唯有这个刘轩,才算是他真正的对手。 这人很有些见识,也很知进退,那日认出他后转身便走,没有半句废话,可不能小视。 很显然,这个人是很谨慎的,也很难对付。 关于今天刘轩的出现,陈辰觉得,或许是因为刘轩也在等着酒楼开业,要亲自来看一看,又或许是因为今天自己的露面让百芳楼中见过自己的人警觉起来,所以请来刘轩亲自来看一看。 可无论是因哪种原因而来都已无足轻重,因为刘轩已经出现在这里,且与那群杂碎只是前后脚,这很能说明问题。 在他看来,刘轩今天不会出手,而是会试探,甚至不会用刘家或百芳楼中的力量来试探。 无论码头上的这群杂碎是自发、抑或是受刘轩的指使而来,这会都成了刘轩的棋子,他会用这些人来试探出自己的虚实,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以便确定日后如何对付自己。 与刘家的斗争将会是一场持久战! 今天的刘轩一直是笑眯眯的,在见到陈辰后,甚至还客气的拱拱手,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坐定后什么都没叫,伙计跑过去招呼时还被其挥着手赶走了。 陈辰也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与其拱了拱手后便不再关注。 要看便看呗,慢慢看。 此时厅中仍是安静的,怪异的安静,不过这个安静被码头上那为首之人的一声招呼给打破了。 两桌人终于开吃了。 顿时便是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陈辰咧嘴笑了笑。 对嘛,就该这样,否则光吃饭不说话有什么意思?哪有气氛? 陈辰仍跷着二郎腿,微笑注视着那位为首的杂碎,似乎那人的脸上有一朵花。 片刻后,他看到这人从短褂口袋里慢条斯理的拎出一团黑糊糊的物事,然后扔进了冒着热气的汤里。 接着便是猛的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的吼了起来。 “小二,你他娘的给爷爷滚过来,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陈辰撇了撇嘴,然后轻轻哦了一声。 这么简单啊? 还以为有什么让我意想不到的招数呢! 小二双腿颤抖的迟疑着跑了过去,才到桌前,便见那人拎起先前扔入汤中的那团黑乎乎的物事。 嗯,一只老鼠,尾巴很长的黑老鼠。 总长度估计比筷子还长的大黑老鼠。 小二战战兢兢的站在那人面前,还来不及讲话,那人便抬起一脚狠狠踹向小二。 可怜的小二被踹的接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了下来,而且还起不来身,只能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呻吟。 从小二露面到倒地呻吟,其实时间很短,短到有好些人这才反应过来。 比如那位陆大公子。 此时的陆大公子不再有丝毫先前的得瑟模样,在那人抬腿时,陆大公子不由的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边,然后靠墙站着,就像是那一脚要踢到他一般。 许是那一脚太凶悍,还许是那人仍拎在手里摆动的死老鼠太恶心,陆大公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捂着胸口哇得一声吐了两口。 可怜的陆大公子,向来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场景象? 既野蛮又恶心的景象! 不过在吐完后,陆大公子仍是“倔强”的抬起头,他想看看陈辰被吓成了什么样子,因为他觉得陈辰可能会被吓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可事与愿违的是,陈辰却仍旧晃着腿…… …… 咣咣声响。两桌人都“义愤填膺”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责骂着这家新开业的酒楼的不地道。 为首那人向仍旧呻吟的小二呸了一口,然后嘿嘿狞笑着道:“你还不配跟爷爷打交道,赶紧让你家掌柜过来,爷爷要亲眼看着他把这老鼠给生吞下去!” 话音刚落,只见一直默默站着的刘小满阴沉着脸走了出来,眯着眼拎起了一张椅子。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 刘小满本来鼻子里都快喷出了火,尼玛劳资连人都杀过,还不知道杀了多少,会怕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杂碎?可陈辰的摇头却让他不得不退了回去,退到陈辰的身后。 陈辰在厅中扫了一眼,然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 厅中人神色各异,真可谓是泾渭分明。 有人在好整以暇、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好奇莫名,还有人在为他担惊害怕。 好整以暇的自然是刘轩,因为他想逼出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幸灾乐祸的是柳琛为首的书生,因为终于看到他倒霉了。 好奇莫名的是方谢二老等人,因为这二人会想看陈辰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担惊受怕的则是小倩与陆泽以及马苏,这三人显然不希望他出什么事,毕竟这种无赖可不是好惹的,后患无穷啊。 至于陆大公子……直接被陈辰无视了。 陈辰站了起来,走向那为首之人。 刘小满与二憨亦步亦趋的跟着。 路过那仍旧蜷缩着身子的伙计时,陈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缩在角落里的其他伙计放声说着。 “带他去看大夫,汤药费全包,带全薪养伤,伤好后再来,他的工作暂时由别人顶上。” 对其他伙计来说,虽然这个人很不熟悉,但看起来是比刘掌柜刘东家还大的主家,没见刘掌柜都跟在他的后面、唯他马首是瞻么? 既然主家发话,自是会有人走出来,然后扶起挨打的伙计。 这个主家……目前看起来还真够意思,带全薪养伤,只是……可别是做的表面功夫! 这些伙计都是些真正的穷苦人,盘算的自然是这等鸡毛蒜皮之事。 …… 陈辰走到桌前,打量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那老鼠很恶心,难怪陆大公子要吐。不过老鼠也是很可怜的,连鼠头都被人踩扁了,污血还残留在鼠头上,就连在汤里泡过也不曾化开。 他靠近那为首之人,拱了拱手,笑道:“小弟陈辰,敢问这位爷怎么称呼?” 那人瞥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随后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跷着腿冷笑道:“好说,某家姓宋,人称宋三爷便是某家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宋三爷? “哟,原来是宋三爷,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陈辰微弯着腰、一只手按在坐着的宋三爷的肩膀上,状似亲热的说着。 “看三爷的样子似乎是有些不痛快?可否告知小弟,这酒楼有何开罪三爷之处呀?” 这是……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嗤笑以及哄笑。 还未开始便服软了? 耻笑自然是来自以柳琛为首的那群读书人。 这家伙早前大张旗鼓的样子让人还以为他真有几分能耐,正在期待着看他如何应对呢,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一出! 切…… 没有点儿真本事,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与其它普通商家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委屈求全嘛,最终除了黯然退场还能怎样? 到底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或是到底有多愚蠢才会选择在这里开酒楼?难道事先不知道了解一下的吗?还是以为故作高深或是一番义正辞严便能把人吓走以及说走的? 在这东鸣街,若没点儿硬实力真手段休想在这儿置业,否则能被人吃得连渣儿都不剩下! 整条街的凋敝便是明证。 只是可惜了这酒楼的菜式,吃起来味道还真不错,而且价格还很实惠…… 此时就连那刘轩也挑起了眉,似乎陈辰的应对让他很意外。 难道走眼了?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 有何开罪之处? 虽然陈辰表示出很亲热的样子,但宋三爷可不会吃这一套,毕竟他是来挑事的,而不是来亲热的。 在这东鸣街,但凡有新铺面开业,在开业当天必定会有人来大闹一场,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肥羊呀,谁不想吃? 自然也会有不服气然后反抗的,可最终的结局都一样,都很惨,无一例外。反抗的越狠便越惨,甚至还曾有人因此让身上掉了某些零件。 当然,百芳楼不在此列。 陈辰的低姿态让宋三爷很满意,在这位三爷的眼睛里,此时的陈辰已经化身为一只膘肥体壮的大肥羊。 宋三爷斜着眼瞥着陈辰,指着手上拎着的老鼠冷笑道:“有何开罪之处?” “不长眼睛的啊?这么大的老鼠你看不到?”宋三很“愤怒”,斥责的声音很大。 陈辰翻着眼哦了一声,随后迟疑着道:“可小弟怎么看到这只老鼠是三爷从袋子里拿出来的呢?莫非三爷是想嫁祸给酒楼?” 咦? 没按熟悉的剧本走啊? 宋三对于陈辰的回答很意外,一时弄不明白这小子为何前恭后倨,不得不先眯起眼嘶了一声。 “陈兄弟,东西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宋某人再给陈兄弟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说个清楚的机会。” 面对这红果果的威胁,陈辰皱起眉头愣了愣,随后讪笑着道:“容小弟再想想,再想想。” 宋三瞅见陈辰的表情,心头畅快之及,不由得哈哈大笑。 原来不是前恭后倨耍什么心眼,而是纯粹就是个傻小子,一个没有什么眼力见儿的反应迟钝的傻小子。 先是怕、后是不甘心、最后在威胁之下再重新妥协,这等人不是傻小子是什么? 在宋三的大笑声中,陈辰苦着脸道:“敢问三爷,三爷想要酒楼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嘿嘿,这是到戏肉了啊,宋三猛得一拍桌子,瞪着眼做出威风凛凛的样子。 “这么大的老鼠你们怎么可能看不到?难道一个人眼瞎所有人都眼瞎了吗?所以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你们酒楼故意用这物事来恶心宋某以及兄弟们。” “想解决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那便是……第一,你得把这只老鼠当着所有人的面吞下去,第二,咱们兄弟来你酒楼吃饭是给你们面子,可你们却来了这一出,伤了大伙儿的感情了。这样下去以后还有哪个食客愿意来这儿?啊?所以啊,这赔偿是必不可少的。” “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否则若我好说话兄弟们也不好说话,休怪他们今儿砸了你这酒楼!” 陈辰不停眨着眼,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像是在纠结着什么,好一会都未曾有回应。 甚至还“为难”的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 这个神情让厅中的哄笑声更甚,那柳琛更是拍着桌子笑的浑身颤抖。 小倩与马苏则是不堪的低下了头。 方谢二老仍旧一如先前,好奇莫名。 反倒是陆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实没什么啦,陈辰心道这只不过是让宋三失去戒心方便动手罢了,有啥好若有所思的?这等情况要么服软要么怼回去,没有别的选择。 自然是怼回去,若是第一次就委屈求全,将来不仅宋三、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来咬一口,将会不胜其扰! 他再次低下头,笑眯眯的靠近宋三。 “宋三爷,小弟倒有个主意,不知……” 宋三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他。 陈辰呵呵一笑,一直放在宋三肩膀上的手终于抬了起来,摸到宋三的后脑上。 下一刻……砰的一声…… 没有丝毫防备的宋三的脑袋被摁了下去,重重磕在了面前盛满汤的盆子上。 而且一次还不罢休,接着是二次,然后是第三次。 咣当一声脆响,盆子滚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汤水也洒了一地。 哄笑声戛然而止,偌大的大厅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陈辰。 柳琛甚至连嘴巴都忘记合起来。 刘轩则是瞪大双眼。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动手了? 你知道这么动手的后果吗? 后果?我自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陈辰冷笑着揪着宋三的头发,一把将其耷拉着的脑袋拎了起来。 这三磕已经将宋三磕懵了。 鼻骨应该是断了,鲜血正顺着鼻孔尽情宣泄,脸上也有好些地方肿了起来。 宋三的神情是迷糊的、脑海中是嗡嗡作响的,甚至于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疼,钻心似的疼。 宋三懵了,但那群手下可没懵。 陈辰的动作很快,到了此时也不过就是眨两眼的功夫,大伙儿一愣神,三爷已经失去战斗力、暂时成了一个废物了。 谁也想不到,陈辰竟然敢突然间发难!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不是?意识过来的手下中有人操起椅子,甚至还有人拔出了衣襟里藏着的短刀,恶狠狠的向陈辰扑来。 可是……甚至没一个人能近得了陈辰的身! 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距离又有远近,乱糟糟的无组织扑过来,陈辰身后的二憨和刘小满岂是吃素的? 二憨跟着三牛打熬了这么久,此时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只见其咧着嘴嘿嘿笑着,手脚并用再加上与刘小满联手,没几下对方便倒下了四个人,如先前那伙计一般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来身。 其他人顿时傻眼了,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停留在原地进退不得。 大伙儿虽然扑了上来,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怎么动的手都看在眼里呢。 这两个人的出手就一个字……狠! 若再加一个字,那便是……毒! 专找要害处招呼的啊,什么咽喉裤裆的,只是被其击中便是彻底失去战斗力,甚至于在这些人眼里,这两人是在玩命! 玩命啊…… 这些人都是些无赖,凶神恶煞的嚣张样子是有的,但真到玩命的时候却比谁都怕。 扰共十多人,眨眼间躺了四个,尤其是其中一个捂着裤裆全身颤抖额头汗如雨下却连呻吟声都发不出的模样更是吓到了这些人。 这个模样……怕是彻底废了吧? 子孙根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有了这玩意,一个大老爷们还有什么乐趣? 这种情况,谁还敢冲上来当出头鸟? 陈辰嘿嘿一笑,看起来很满意这一番猝然发难的效果。 那只老鼠已经摔到了地上,他俯身拎着老鼠的尾巴,拎到宋三的眼前晃悠着。 另一只手仍旧揪着宋三的头发。 “三爷啊,你刚才说什么……哪两个条件来着?对了,第一个是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吞下去是吧?” “这么跟你说吧,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不过是拿此来吓唬我要挟我罢了,目的无非是想多敲些好处。而且若是能就此在我心里种下阴影,以后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小弟说的对也不对?” 不等宋三回答,他继续道:“看来三爷对这等事驾轻就熟,做过不知凡几了。所以小弟突发其想,想要为那些受过你欺辱的同仁们出一口气。” “怎么出气呢,用你的话说便是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但我没有两个条件,只有一个,那便是你得给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老鼠吞下去!” 说完之后,陈辰便拎着老鼠往宋三的嘴巴里塞。 宋三还没有反应,只听鸦雀无声的厅中又是哇得一声。 那位陆大少爷又吐了…… 陆大少爷面色苍白神色惊惶,看来今日之行已成为他的噩梦。 许是宋三经过重击的脑袋终于回复了清明,又许是这声呕吐终于惊醒了他,宋三惊恐的看着在眼前晃悠的老鼠,剧烈的挣扎起来。 可惜陈辰揪着他的头发,宋三再怎么挣扎,老鼠终究被稍稍塞进了嘴里。 可怜的宋三,顿时便是狂呕不止。 几乎连胆汁都呕了出来,眼泪与鼻涕混合着鼻血,让宋三看起来极为凄惨。 挣扎太厉害,陈辰觉得有些累,不得不放弃让宋三吞下去的打算,不过现在这样已经足够解气了。 他才松开手,宋三便一边呕着一边连滚带爬的回到其忤了许久的兄弟们身旁。 “一……一群没用的蠢货!还……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报官啊。”躺在某个兄弟怀里的宋三悲愤吼了起来。 报官?众人仿佛听错了似的诧异瞪着眼,看着宋三手下某人如丧家之犬一般狂奔出门。 多讽刺啊,一群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的痞子无赖竟然主动要报官了? 这一出也出了陈辰的预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宋三竟然没出息到了这等地步?吃了这等亏第一时间不是想的以后怎么报复回来,而是要报官? 这是啥意思?打算向官府要一个公道? 你这等人要公道? 陈辰没好气的觉得,你宋三爷不能没出息到这等地步、恬不知耻到这等地步吧?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好戏剧化的一幕…… 好吧,既然你恬不知耻,那也只能奉陪了,反正不奉陪也没办法,人家去报官你总不能拦着吧?难不成还能把人全杀了不成? 这可不是在吐蕃那等法外之地! 陈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跷起二郎腿晃悠着。 不过其他人可就没他那么好的兴致了,除了方谢二老仍若无其事的轻声说一两句话之外,所有人都一声不吭。 刘轩仍默默坐在那里,不过神情看起来已没那么悠闲,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柳琛已经低下了头,似乎在研究盘子里的菜。 至于那位陆大少爷,则是震惊的目光片刻不离陈辰,想来他仍是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就突然这么暴戾了? 那个画面……仍是令他心惊胆战啊。 陆翔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想法,只知道心里似有隐隐快意,毕竟宋三这等人被痛殴,还是能让人快意的,但同时又似有丝丝妒嫉。 这家伙……又一次大出了风头! 不过招惹了这等人,看你怎么收场! …… 陈辰就这么等着,一边等一边与刘小满轻声说着话,好一会后,官差终于出现了。 一共来了三个官差,为首之人大概二十多将近三十岁的样子,穿着青色的捕快服,头戴捕快帽,腰间则是挎着一把刀。 身后两名官差的衣帽与其稍有区别,这就是说,这人应该是捕头了?想到此处,他不由的仔细打量了一眼。 这人身材中等,脸庞还算英俊,不过那唇比较薄,且始终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像是很难相处的样子。 陈辰想了想,然后觉得这应该就像后世的妖妖灵出警吧?先调解,若是调解不成,再带回局子里处理? 宋三一见那人露面,便连滚带爬的挪到那人面前,然后抱着那人的腿嚎了起来。 “冷捕头,我的冷爷爷,锋爷爷……你看看宋三,宋三好好的来吃顿饭,就被人给打成了这个模样,你可得给宋三做主啊。” 看来是叫冷锋?陈辰暗暗想着。 冷捕头眉头皱了皱,轻轻踢了一脚宋三扯出了腿,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大厅正中。 “都说说吧,是怎么回事?”这位名叫冷锋的捕头冷冷说着。 宋三再次挪到冷锋身旁,再次抱着腿,一边嚎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说的自然是如何好好吃着饭,却发现汤里有一只老鼠,店家不仅不认,还出手伤人等等。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个年近四十、且常年以凶神恶煞模样示人的大老爷们,竟然像一只哈巴狗似的抱着年岁比其小的多的捕头的腿摇尾乞怜,这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先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呢?难道就这点出息? 陈辰也是哭笑不得。 与他的期待落差颇大,看起来这宋三应该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地位的角色,估计也就是比普通混混的地位稍高些罢了,否则就这点出息根本无法服众啊。 还是宋三藏着什么别的心思,学着先前的自己来了一招先抑后扬迷惑人心? 宋三颠倒黑白的血泪控诉结束了,冷大捕头抬起了头,面无表情的看了陈辰以及刘小满一眼。 身为捕头,自是不可能光听一面之词,无论有什么倾向,起码会让双方都把冲突的源由说一遍,然后才能定夺。 刘小满走了过去,一字一句的将真实的经过说了出来。没有什么隐瞒,也未如何添油加醋。 这是陈辰跟刘小满吩咐过的,在先前等待时就吩咐过。因为这算起来是他在文州第一次与官差打交道,需要以此来看看这些官差是什么货色、以及是否与心中所疑惑的宋三异样原因对得上号。 否则不就是卖惨以及颠倒黑白么?这种话谁不会说? 刘小满在说着话,那冷捕头始终不发一言,表情很冷淡,像张死人脸似的,从进店到现在表情几乎就未变过。 挺孤傲的嘛? 陈辰一直在注意着冷锋,想要从其的表情和动作上推断出行事风格以及倾向,可这货跟个石头似的根本无从下手,不由的让他有些恼。 不过目前的状况也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便是这位名叫冷锋的冷捕头与宋三乃是老相识,或者说这二人打过交道,而且肯定不止一次。 刘小满的“陈述”结束了,可话音刚落时,宋三便再次跳了出来,手舞足蹈的夸张嚷着。 无非是说这个店家如何污蔑他、如何颠倒黑白欺负良民倒打一耙等等。 在陈辰看来,这件事其实挺好处理的,就算冷锋不近人情非要以证据说话,那也无非是先把这只老鼠的来龙去脉给查清楚,如此不就能知道到底谁是恶人了么?可……冷锋的反应让他大跌眼镜。 冷锋眯着眼,嘴角微微翘起,那张死人脸终于有些些许变化。 “都不是好东西,全带走,每人一顿板子就全老实了。” 全带走?每人一顿板子? 陈辰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冷锋。 “敢问冷大捕头,如此处理依据何在?” 与官府中人周旋可不比与混混交锋,面对无赖永远只有拳头最管用,怼到他听到你的名字便发抖就行。但面对官差时,“理”便成了凭仗,只要你能占着理,官府再怎么着也无法对你太过分。 陈辰显然是不愿去官府的,因为只要一进去,官府就会验明正身,到时许家不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么? 而且挨板子也不是一件小事,若真不由分说挨了顿板子,还不知会受多大的罪。 虽然冷锋说的是每人一顿板子,但同样是挨板子,效果可谓是天差地别。真打的话说不定真能把人打废了,可如果假打,虽然同样是啪啪作响,但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以这冷锋的态度,不用想,自己与刘小满等人遭遇的肯定是真打。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去! 他看着冷锋,还有远处角落里摆出看戏表情的刘轩,心里开始有了隐约的怀疑。 这出戏……不会是刘轩安排的吧? 刘轩、宋三、冷锋,三人早就勾结好了? 若自己面对宋三的挑衅服软,将来自然打蛇随棍上,那便用不上冷锋。但若是自己反击,宋三便报官诬陷,到时冷锋出面,以官府的名义把自己一行人带走。 到了衙门里,还不是人家想要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若真如此……那么这个刘轩的心思好可怕,竟然能设计出这等计划! …… 依据何在? 冷锋似是未料到竟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于是皱眉转头,冷冷看向陈辰。 “你就是那陈辰?” “正是。” “宋三可是你打的?” “正是。” “好,你问我依据何在,那我便告诉你依据何在!”冷锋一甩袖子换了个身位,继续冷冷盯着陈辰。 先前的冷是冷淡,而此时的冷却是敌视。 “宋三来酒楼吃饭,汤里有老鼠,后来被你一顿打,且打得很惨。除了宋三外,与他同来的人也挨了打,这没错吧?” 陈辰想了想后道:“没错,可冷捕头得先弄明白,宋三等人为何会挨打!” 冷锋咧了咧嘴角。“宋三为何会挨打……你们说这只老鼠是他带来的,他想嫁祸于你们,用于敲诈勒索。但他却说这只老鼠是酒楼里的,你们不仅污蔑他,还殴打他。如此双方各执一词,冷某该信谁的呢?” 顿了顿后,冷锋继续道:“冷某身为捕头、身为官差,代表的是官府,自是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所以要将尔等一并带到衙门里审问甚至是拷问,来找出真正的恶人。” “冷某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恶人。对于恶人不仅不放过,还要让恶人从此不敢再为祸百姓。” “请问,冷某的这个依据够不够充分?” 冷锋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一本正经且大公无私的,可落在陈辰眼里,这表情与这番话结合起来却是如此的荒谬,荒谬到令人怒极,然后反笑。 还有这等明目张胆却又强词夺理、吃相难看的官差? 看来今儿这事得打足精神应付了。 陈辰走了出来,目光在冷锋身后不远处角落里的刘轩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着冷锋,语带讥讽的摇着头道:“陈辰初来文州,一直不明白,为何好生生的东鸣街凋敝如斯?到了今天见着冷捕头总算明白了。” 这番话说重不重,但说轻也不轻,全看听的人是谁以及如何理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会对此一笑置之,但对于冷锋来说,这话很重。 毕竟冷锋是官差,此时处理的是公务。 此时观众不仅是酒楼厅中的这些人,随着官差的到来,陆续有些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来到门前或门内,好奇打量着酒楼内的情形。 所以这番话不仅厅内的人能听到,路过看热闹的人也都落在了耳里。 陈辰盯着他语带讥讽且摇着头说出这番话,很显然是针对冷锋的,身为一个捕头,自然无法容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针对。 因为这已不是简单的争执,而是隐喻着更多东西。 而且陈辰在之前还看了一眼刘轩,随后才说出这番话,个中意味还不呼之欲出么? 比如说……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用以谋取私利? 虽然陈辰没有明言,但没办法,这番话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就会这么想。 冷锋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薄唇紧咬着,一脸愠怒。 “你的意思是这东鸣街的现状是我冷锋造成的?” 陈辰举着手,夸张的哈哈大笑。“冷捕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而不是我说的。” 冷锋的眼皮连跳,显然已经气极,可在此事上却拿陈辰毫无办法。 不过这事没有办法,其它事却有办法。 冷锋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咧着嘴冷笑道:“我先前还认为双方各执一词无法采信,不过现在看来,你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故意岔开话题,连去衙门都不敢,显然是心虚了。” “我有十足的理由怀疑你是恶意栽赃挑事、殴打宋三!” “不仅如此,你还含沙射影的挑衅本捕头,若不将你带到衙门好好审一审,冷某对不起捕头之责!” 说完后一挥手,随他来的那两名捕快便走向陈辰。 陈辰摇着头一声嗤笑。 “冷捕头,你不觉得你很滑稽么?” “你说你行事一直如此,我看也确是如此,可怎么着你似乎对此还很自豪?明明很丢人的啊,陈辰不明白,就这等行事,你是如何当上这捕头的?” “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解决不了,看似公正其实不过是在掩饰你的无能,或者说你别有居心?” “我想问的是,莫非文州城的官差都死光了,才由你这等尸位素餐之人来当这劳什子捕头?” 这么恶毒?冷锋再次深吸一口气。 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以及捕头之位得来不光彩了! 冷锋再次摆了摆手,那两名走向陈辰的捕快停了下来。 不得不如此啊,陈辰的这番话等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悠悠众口你怎能挡得住?如果就这么抓走了,必然会落人口实,到时他会被所有人认为是利用职权打击报复,这岂不正是印证了陈辰的这番话? 毕竟他要带走陈辰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哪个店家脑子坏掉了会在开业这天故意往客人汤里扔老鼠?而且当事另一方还是宋三这等臭名昭着之人,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怎么回事。 此时的冷锋还是认为带走陈辰是没问题的,不过是要花些心思,把这牙尖嘴利的小子给弄到无话可说,如此才能正大光明的带走他而不落人口实。 深吸几口气后,冷锋终于冷静下来,看着陈辰说道:“你质疑本捕头不配捕头之位,还说这么简单的事都解决不了。那好,我便给你一个让你开脱自己的机会。” “就以今日之事来论,请你给我一个老鼠是宋三带来的证据。” 陈辰笑了笑,心道不容易啊,终于绕回到老鼠之事上去了。 他笑眯眯的道:“既然如此,那又有何证据证明,老鼠是酒楼故意扔在汤里的呢?” 冷锋冷冷笑着,笑到眯起了眼。 “所以我说要把你们都带走调查,可还有异议?” “有,当然有。”陈辰畅快笑着。 “身为捕头,面对这么简单的案子,居然还要兴师动众的把人带回衙门,就不觉得害臊么?” “这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先前说的,你根本没有能力、不配做这个捕头,第二种便是你存着恶毒的心思,这才着急的三句话不离要把人带走。” “姑且先认为冷大捕头能力不足吧,否则第二桩可是大罪。” “冷大捕头不服是不是?想说你行你上啊对不对?还想着反正我拿不出证据,最后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跟着你走对不对?” 陈辰仍旧看着冷锋,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今儿个,我这个草民便来教教冷大捕头如何断案,用此来告诉冷大捕头、我凭的什么说你不配当这个捕头!” 冷锋的脸色很阴沉,几乎能滴下水来,双眼死死盯着陈辰,可却无话可说。 他能说什么呢?耍嘴皮子显然是自取其辱,反而会着了道,于他而言,如今只能等下去。 他仍是不认为陈辰能拿得出什么证据来,毕竟这等事能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算你再能说,能说破天也没用,最终还是得乖乖跟我走一趟衙门。 陈辰嘿嘿一笑,继续道:“这断案嘛,无非就是人证和物证。先说这人证,此事的目击者极少,也就厅中这些人而已” 他向着厅中扫了一眼。“有谁可以证明这老鼠是宋三带来的?又有谁可以证明这老鼠是酒楼故意投进汤中的?” 话音刚落,便见到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柳琛站了起来。 “我,柳琛,柳氏酒楼的少东家,我可以证明,老鼠乃是酒楼故意投入汤中,宋三所言句句为真。”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对于大多数读书人而言,虽然都知道这宋三不是东西,老鼠也是其带来敲诈勒索的,毕竟这等手法再常见不过了。但并没有人打算开口,因为他们只是来看戏的,谁愿意为此得罪人? 得罪谁都不行的啊。 可不开口并不代表会向着宋三说话,毕竟人人心里都有一秆称,不站陈辰更不会昧着良心去站宋三。 可是柳琛站出来了,昧着良心去落井下石,这等人……果然如陈辰当日所言,你配得上读书人这个身份吗? 陈辰哈哈一笑,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反而有些畅快。 能借此把该逼的人都逼出来还是很值得的。 原来你所谓的报复我,就是这样的报复? 陈辰摇着头嗤笑道:“蠢货!” 第二百一十九章 蠢货! 陈辰的轻蔑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 柳琛脸上轻一阵紫一阵,但仍倔强抬着头,与陈辰对视着。 “你可想好了?这只老鼠果真是酒楼故意扔的?想好再说,否则一旦被我翻盘,你可就真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陈辰的声音有些戏谑。 柳琛不甘示弱的与陈辰对视着,但终究有些心虚,所以底气不足,面对陈辰的戏谑也不敢回击,只能继续嘴硬下去。 “不用威胁我,谁也不是吓大的。事实的确如此,没什么可以考虑的。” 到了此时,柳琛已无法回头,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回头。 那日在心上人陆淑颖面前被陈辰狠狠削了面子,虽然酒喝多了但神智仍在,所以这个痛苦的记忆一直刻骨铭心,一直不甘心的想要找陈辰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可今日来到酒楼,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可他并不是来看戏的啊,他是来报复的,当得着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时怎能错过? 毕竟在他看来,陈辰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物证,那他这个人证可就起到决定性作用了。 与把陈辰狠狠踩死相比,这点儿面子或者说良心算什么?而且事后在大多数人眼里,陈辰才是那个恶人! 什么戏谑?故弄玄虚罢了,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柳琛的话音刚落,陈辰才刚刚点头,正打算对柳琛的“勇敢”表示欣赏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姓柳的,我以曾与你相识为耻!” 这声音很熟悉,陈辰回过头,发现正是马苏。 马苏已站了起来,正愤怒指着柳琛。 说完后马苏挺直了腰杆,又大声说道:“我,马苏,平头百姓一个,虽没钱没权但有骨气有良心的平头百姓。” “我亲眼看到宋三把老鼠扔到汤里,随后以此来敲诈店家。” “确实如刘掌柜所言,宋三先是恶狠狠的逼人把老鼠生吞下去,还要酒楼给他赔偿,随后酒楼才反击。” 马苏的挺身而出让陈辰有些意外,毕竟这会谁出面站他,就等于是与宋三这等恶棍结仇,若是将来被其知晓住处,难说不会发生些什么。 看来待会得要让马苏小心些,别被人跟踪了。 陈辰向马苏笑了笑,投以感激的目光。 “还有人要站出来吗?”马苏坐下后,陈辰再次扫视一眼,如此说道。 没有声音,终于不再有人站出来。 陈辰将目光停留在刘轩身上。 刘轩抿着唇,面带微笑地向着他摊了摊手,随后摇了摇头。 陈辰也回以笑容,心里却在臭骂。 这家伙可真够谨慎的,这等情况竟然也不站出来! 不站就不站吧,就这么着吧,该收尾了。 他转过身,再次面对面沉似水的冷锋。 “如今双方各有一个人证,不过这两名人证的身份很有意思。其中一个是我朋友,另一个却是与我有旧怨,所以二人的证词都不足采信,大捕头认为如何?” 冷锋不由得点了点头。 严格来说,有故或有仇之人的证词本就不足采信。而且陈辰也并未徇私,将两个人的证词抵消了,算是光明磊落,让他无话可说。 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物证了。 这等事能有什么物证? 陈辰走向宋三。 此时的宋三已经坐到椅子上,鼻血已经不流了,不过整张脸看起来仍是极为凄惨,或者说是惨不忍睹。 陈辰笑眯眯的弯着腰,与宋三对视着。 “宋三爷,小弟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想清楚再回答哦。” 宋三恶毒的看着陈辰,本想做出些凶神恶煞的表情,可却牵动了鼻梁,顿时痛得龇牙裂嘴。 陈辰笑了笑。 “宋三爷这身刺青以及胸毛倒是很漂亮啊,小弟羡慕的很。不过有一事不明,所以想问个清楚。” “那便是天都这么凉了,三爷还穿这么少,难道不冷吗?” 这算什么问题?宋三愣了愣。 “冷……冷……不冷!对的,不冷……可……他娘的爷爷冷不冷关你屁事?” 冷确实是冷的,现在的天气怎么可能不冷?这不是为了吓唬你来着么?宋三本想按照实情回答,可又觉得陈辰似乎在挖坑给他跳,于是不得不改口。可说了一半后才醒悟过来,我冷不冷的关你屁事? 陈辰点点头,继续笑眯眯的道:“三爷在码头上辛苦的很,可小弟看三爷这身短褂还算干净,是今早才换上的吧?” 这个……是……还是不是?宋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紧跟着又想到我什么时候换的衣裳与此事何干、与你何干?便想故伎重施,回陈辰一个关你屁事,可话还未出口便被陈辰忽然变了的神情以及冷冰冰的话给挡住了。 “我在审案,你只需按我的问题回答,否则我会认为你心虚不敢回答。” 不敢回答?切…… 宋三想了想,觉得陈辰应该仍旧是在挖坑给他跳,真正的杀招是在后面的问题,此时不过是在迷惑他。 那么到底是不是今天早上换的呢? 这无足轻重的嘛,本就是早上才换的,码头上那么脏,若回答不是显然不合情理,反而无故让人怀疑。 “是,正是今天早上才换的干净短褂。” 陈辰再次点了点头。 “三爷这两天干活的时候……没受过啥伤吧?” “当然没有,你家三爷干活怎么可能会受伤?” “那三爷这两天没有跟人斗过殴,导致流血呢?我指的是除了先前被我揍之外。” 宋三眨着眼,想要弄明白陈辰究竟想问什么,为什么绕来绕去让他看不懂呢? 难道这些问题里隐藏着什么? 可是想不明白啊。 宋三迟疑着回道:“没……没……你家三爷是什么人,怎会随便与人动手?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等人啊?” 宋三话音刚落,陈辰已直起身哈哈大笑,笑声快意之及。 再次走到冷锋面前,笑道:“冷大捕头,我的问题问完了。” 冷锋哼了一声,伸出手道:“证据呢?” “证据呀……”陈辰指着宋三道:“证据在宋三身上呢,他刚才自己已经承认了。” 宋三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指着陈辰吼道:“你这王八蛋胡说八道,你家三爷……哎唷,你家三爷什么时候承认了?” 陈辰停止了笑,冷冰冰的看着宋三。 “宋三,我先前问你,短褂是不是今儿才换的,你回答说是。我又问你,这两天干活有没有受过伤或是有没有与人斗过殴,你说没有,这可是大伙都听到的,你能抵赖不成?” “你家三爷何时抵赖了?”宋三急道:“你这狗娘养的故弄什么玄虚?” 陈辰嘿嘿一笑,随后大声道:“宋三,既然衣裳是早上才换的,既然你没有受过伤也未与人斗过殴……那我且问你,你的口袋里为何会有血渍?且是新鲜的血渍!” “难不成你鼻子里流的血能流到口袋里去吗?” 血……血渍?宋三愣了好一会,然后陡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失魂落魄的倒在了椅子上。 那只老鼠被捉住后,为了方便控制,他把老鼠的脑袋给踩扁了,随后就装在了口袋里,那血肯定会流到口袋里。 可这王八蛋到底怎么想到的? 此时宋三恼怒之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把这事给解释清楚了。可想来想去,他发现能找的借口已都被陈辰先前的问题给堵得死死的。 唯一能沾上边的便是鼻子里流的血,要鼻子里的血怎么会流到口袋里?手沾上的?可手上没有血啊,而且痕迹也不对。 怪不得这王八蛋问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陈辰走到先前痛揍宋三的那张桌旁,拎起那只死老鼠回到冷锋面前,然后指着晃悠的老鼠说道:“冷大捕头请看清楚了,这只老鼠是被人踩扁了脑袋死的,脑袋上的血渍到现在还在。” “请冷大捕头解释一下,为何宋三的口袋里会有血渍?为何我不用看便能知道宋三的口袋里有血渍?甚至于我还能知道是右侧口袋里有!” “我们先前就说过,老鼠是宋三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所以我敢与大捕头打个赌,若宋三的右侧口袋里没有血渍,我束手就擒任你摆布。但若反之,还请冷大捕头给我一个交代!” “还有,有请冷大捕头亲眼看一看,看一看宋三的这些手下,有哪个正常人吃饭会带着刀子的?这是想做什么?” “这便是你冷大捕头口口声声的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恶人?这便是你所谓的不让恶人为祸百姓?” 冷锋的眉梢一直在抖,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许多。 宋三……他不由转过身看着宋三,此时的宋三正如一滩烂泥似的捂着袋口倒在椅子上。 呵呵……冷锋又将目光投向刘轩,发现刘轩竟然低下了头。 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 这个脸丢得够大了! 偏偏他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捏着鼻子受着。 可想而知,这事会对他的声望造成怎样的毁灭性打击!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本来手到擒来的事,竟然就这么被翻盘了?到了此时,冷锋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可事实胜于雄辩。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到此处的?又到底是怎么留意到这么微小的细枝末节的? 果然如他所言,在他面前,今天自己这个捕头确实不合格。摒弃今天的特殊目的不说,就这份心思也是他有所不及的。 冷锋看着围观群众的道道目光,只觉得无地自容。 虽然他另有目的,但此时仍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冷锋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着陈辰拱了拱手。 这便算是道歉了。 冷锋走到跟着他的两位捕快身旁,轻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便走向门口,在吃瓜群众的异样目光中挤出了人群,随后消失在旁人的视线中。 留下的两个捕快则是押着宋三以及那些手下鱼贯走出了酒楼。 押走是肯定要押走的,这是陈辰要的交代。哪怕是押到衙门再放了,这个姿态也必须做出来。 捕快与宋三等人都已离开,陈辰这时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火急火燎的追了出去。 “钱……钱……钱……” 钱个毛!陈辰懊恼得一拍脑袋。 人已经走远了…… 妈蛋,这两桌子菜都是钱啊,岂不还是让宋三这帮杂碎白吃了一顿? 亏了亏了,没来得及把钱要回来。 不过……好像也不亏,毕竟胖揍了宋三一顿,打的很开心的啊。 还是亏了!还有个被打伤的伙计没算进去呢。 陈辰哭丧着脸想着,心道今儿真是太不吉利,第一笔钱就没收回来,等会大管家又要开始埋怨。 正懊恼着时,感觉到身边有人经过,于是抬起头,发现是刘轩。 他在看着刘轩,刘轩也在边走边打量着他,不仅打量还向他微笑点头,于是他也向着刘轩点点头。 活生生的一出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这家伙不可小视啊,这是这二人此时的共同想法。 陈辰重新走回到店里。 尘埃落定了,此时的柳琛自然是没脸见人的。 偷鸡不成反蚀了好几把米…… 柳琛站了起来,低着头弯着腰便想离开,却被陈辰张手拦在了门口。 “柳大公子这是想吃霸王餐么?要不要咱也上衙门走一趟?” 柳琛愣了愣,却连头都不敢抬,只能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陈辰手上,随后灰溜溜的逃了。 逃了…… 连与他同行的死党们都不顾! 陈辰捧着银子哈哈大笑。 这锭银子价值可不低,远远超出了柳琛在酒楼里的消费。 赚钱了赚钱了。 随后柳琛的几个死党一个接着一个走到自己面前,交了饭资后一言不发的低着头离开。 今儿这事……太丢人了啊! 陈辰可不在乎他们感不感到丢人,只要你把钱拿出来就行。 而且都是不问价格,直接掏出钱。 小银踝子又收了两个。 有钱人啊,啧啧,都是有钱人,有钱人就是好。 此时银子虽然流通的少,但却值钱的很,实打实的硬通货。 随着柳琛死党们的离去,便是曲终人散了,留下的那些读书人也一个一个的走了。 这些人是庆幸的,幸好没有胡乱站队,否则日后还拿什么去见人? 不过这酒楼的菜的口味还真不错,价格又非常实惠,若能安定下来然后维持下去,还真是得经常光顾。 …… 吃瓜群众都走了,过了一会,马苏也告辞了。 对于马苏今天的仗义直言,陈辰很意外也很感激。 若非必要,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得罪宋三这样的人,但马苏偏偏做了,足以看出他的品性。 当然,陈辰不会忘了提醒马苏注意安全。 幸好无赖们已经都被带走,不会有人能跟踪到马苏的住处,只要回到家,将来即使混混们再想报复,又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 第二百二十章 最后离开的是方谢二老一行人,今天谢老喝了很多酒,等到临走时已经沦落到要被人架着走的地步了。 在送别时,方老好奇的问了陈辰一句话。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应对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方老也不例外。在别人看来,陈辰今天以最强硬最暴戾的手段反击回去,虽然看起来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气,也让宋三等人遭到了报应。但这等人最可怕的是其本来就是一个无赖,你怼了他,将来他会用更残忍的手段让你永远不得安生。 或许有人会认为今天的陈辰是意气之争,根本没有考虑过后续的严重性,但方老显然不会这样认为。 所以方老的这句问话只是好奇,而不是提醒。 陈辰想了想,然后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着总归不会吃亏的。” 方老点点头,不再言语,随后带着人转身离开。 走一步看一步……自然不可能是真走一步看一步,若先前没有一个完备的计划,怎么可一上来就这么草率的把人得罪死死的? 方老明白,他这是有些话不方便说,估计与见不得光有关吧,毕竟对付宋三这等人,你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方老便不接着问了。 陈辰眯着眼目送着越走越远的方老等人。 今天其实是很危险的,若不是抓住了冷锋的错处从而扭转局面、若是真被冷锋带走,那麻烦可就大了。 初始他曾想过求助谢老,只要谢老亮出身份,冷锋无论如何也带不走自己,说不定冷锋还会挨谢老一顿揍。 可日后呢? 目前他与方谢二老交好的消息还没几个人知道,谢老久不在文州,认识他的人极少。所以今儿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人能认出这尊真佛。 但如果谢老站出来替他出头,他与谢老的关系便曝光了,虽然今天能过关。但谢老总归要走,等谢老走了以后怎么办? 刘轩知道了他与谢老的关系,必然会谨慎再谨慎,等方谢二老一离开文州,刘家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必然是全力一击,而且是往死里招呼的一击。 因为刘轩不可能留给他求援报复的机会。 到时就将会是生死之争,而不再是利益之争。 如今这个局面就好多了,刘家现在想的应该是这个小子比较难对付,看来得要多花点心思。不过多花的心思仍旧是用在如何撵走他、如何让起点酒楼关门破产上面,而不会一上来就想要他死。 就算他与刘家因为小梅和小兰的事有了仇怨,刘家也不会想要他死,只会想让他更难堪更狼狈些。 朗朗乾坤,想要弄死一个人还是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的,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这便是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求谢老之援的原因,也是方老和谢老一直不发一言稳坐看戏的原因。 他清楚这里的关节,二老自然也清楚。 所幸他靠着自己的应变涉险过关了。 他看着已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一行人,然后目光落在那个窈窕的模糊背影上。 小倩。 他陡然想到一个主意,与小倩有关的主意。 不过……暂时还是不行,总得等稳定下来、安全了才可以运作。 …… 头大啊,陈辰回到店里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估计没错,过不了多久,李显年就会出场了。 如今刘轩已经知道他是这个酒楼真正的东家,那么应该会想到把自己露面的消息透露给李显年,通过李显年这个蠢货来试探出他跟许仲的关系。 只有确认他跟许仲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刘轩才能肆无忌惮的出手。 只要确认他跟许仲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刘轩就会肆无忌惮的出手。 在他看来,若是光想对付李显年并没有什么难度,哪怕李显年身为通判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偏他不敢进官府,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不敢进官府就代表缩手缩脚,很多手段都无法施展。 他拍了拍脑袋,又想了好一会,决定先把李显年放一放,实在不行便强忍着受些羞辱吧,顶多挨顿痛揍,反正李显年要的只是出气,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将来讨回来便是。 当务之急,是得要把宋三应付过去。 或者说,是要把宋三怼得欲生欲死,通过宋三来杀鸡敬猴。 这附近的势力很复杂,宋三只是其中一支而已,想吃肥羊的人肯定多了去了,不过是宋三今天抢了先或者说别的势力在隔岸观火、看看这个新酒楼有几斤几两罢了。 如果他被宋三搞到不得不低头服软,将来必定会有无数人来敲骨吸髓。但若反之,若他能通过宋三彻底震慑住那帮王八蛋,形势就会好很多。 因为那些王八蛋会不得不惦量再惦量,看看值不值得。 今天宋三吃了很大的亏,身为在道上混的,这个场子必须得要找回来,否则将来还怎么混?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而且还是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 虽说宋三已经被冷锋给带到衙门里去,但观今日情形,估计也就是走过场。毕竟就算冷锋与宋三和刘轩之间没有勾当,宋三之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非就是敲竹杠不成反而被揍,算起来还是宋三吃了大亏,衙门又能如何处理宋三?无非警告一番罢了。 更何况冷锋与宋三之间看起来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认为宋三很快就会被放回来,放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报复自己。 今天晚上? 会怎么报复呢? 若只是存心捣乱,手段会非常多,也会让人防不胜防。但对于现在的宋三来说,那些小手段根本不愿意去使。 因为宋三太憋屈了,一定会要搞一票大的。 想搞一票大的……正面刚的话估计宋三不敢,毕竟今天已经吃了大亏,而且若再失手可就不是敲竹杠这么简单,他可以指控宋三意图杀人,甚至于“失手”宰了一两个也只是自卫! 这笔账想来宋三还是算得清楚的,所以宋三仍是会以下阴手为主。 陈辰站了起来,走出门打量了一下地形,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若换成是他,会选择放火。 多简单的事啊,偷偷摸摸的放把火,全给烧掉,多好多省事! …… …… 天渐渐晚了,然后天黑了,夜生活开始了。 本来天刚黑这段时间应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但可惜的是客人寥寥无几,若不是柳琛那帮人的“赞助”,今天的收入会非常可怜。 可惜这等肥羊也就只能宰一次而已。 现在看来,入不敷出将是常态,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不把这里的麻烦彻底解决掉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转机。 好在房租不要钱,需要付出的只是人工成本以及一些食材的损耗,以如今的家当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若到最后撑不下去,还有个酒方子可以卖。 如果还是不行,甚至可以去找陆泽,以如今与陆泽的关系,借些钱来周转应该没有问题。 退一万步讲,若是到那时还不能把局面扭转过来,那这酒楼干脆不用开了,也不用再等李浩过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当然,这只是陈辰按最坏局面的预估,他觉得不太可能真要用那么久的时间来处理这些小问题。 没有生意上门,大伙儿自然都无所事事,所以隔壁百芳楼才开始热火朝天的时候,这边的起点酒楼就已打烊。 有些伙计是住在后院新修的“宿舍”里的,毕竟这么大的地方总需要人值守照应。 打烊之后,他把所有人都赶到后院里去,他则是和刘小满与二憨两人留了下来。 片刻之后,刘小满和二憨走出了门外,消失在了夜色中。 陈辰则是从柜台上取来文房四宝,也未点灯,就这么坐在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隐约月光,开始写起了字。 …… …… 宋三爷今年三十八岁,是土生土长的文州人氏。 三爷这名号得来并非是因为他在家中或族中兄弟间排行老三,而是因为他在猛虎帮中排行老三。 猛虎帮以码头为根基。 在文州城,猛虎帮是一个臭名昭着的存在。 宋三加入猛虎帮的时间并不算太久,能排行老三完全得益于老大是他的妹夫。 当然,宋三自己不会这么认为,他认为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可惜很多猛虎帮的帮众以及熟悉猛虎帮的人一直都认为宋三靠得是裙带关系。 所以猛虎帮中服宋三、愿意听宋三话的人并不多,也就十几个人罢了。 今天是个很普通的日子,若强要说有什么不普通……大概也就是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雨、今天终于见着阳光以及东鸣街上有一家酒楼开业。 早几天前,百芳楼的少东家找到了他,跟他说了几句话。 他本来不想鸟这位少东家的,可后来想想没必要,刘家的势力很大,还是不要忤逆的好。加上这个酒楼开业,他怎么着也要抢着去喝道头汤,反正是去,何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刘家? 后来他便去了,带着他的兄弟们去了。 如往常一样,计划进展的很顺利,可怎么也想不到,这酒楼的东家竟敢猝然发难,趁他不备、把他给当场揍懵了。 这还了得? 他的兄弟们岂是吃素的? 可结局证明,这酒楼的东家还真了得,他的兄弟们还真是吃素的…… 他当时热血上头,本想回去请妹夫派人来把这酒楼给砸个稀巴烂,可随即又想到,既然答应了刘轩,还是听其安排的好。 而且按刘轩的计划,这姓陈的会吃更多苦头。 所以他便忍着疼忍着屈辱演了一场戏。 来的官差是冷锋冷大捕头。 他确实与冷锋相识,很早就相识了,因为早前他家与冷家算是邻居。 可以说冷锋是他看着长大的。 只是后来冷锋成了捕头,己是贼彼是兵,有早年的关系,这个兵自然成了贼巴结讨好的对象。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冷锋向来是公正无私且清正的,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便能当上捕头,为何会在才当上捕头不久后就做出这等事? 到底是财帛终究动了人心,还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只不过是之前掩饰的好? 只是无论是哪种原因都不关他的事,他所需要做的便是把这出戏演好。 戏演完了,结局让他目瞪口呆。 这姓陈的……竟然翻盘了? 在他看来,刘轩的计划是完美的,反正他是找不到任何破绽,可却只因为自己怎么着也留意不到的小失误被这个姓陈的破解了…… 最终,他被带到了衙门。 当然,到了衙门他也不会受任何的罪,因为这位向来冷冰冰不苟言笔不近人情的冷锋现在与他穿同一条裤子。 没过多久他和兄弟们便全被放了。 可虽然被放了,但心里那股憋屈以及咬牙切齿的恨意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谁?是堂堂猛虎帮的三爷啊,在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子手底下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了这么大的人,不把场子找回来,以后还怎么混? 爷爷可是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猫了不是? 今晚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做猛虎发威! 要如何报复?宋三在前往衙门的路上就开始盘算此事,然后觉得,与这姓陈的正面相碰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姓陈的两个手下太厉害了,随随便便就被这二人撂倒了四个兄弟,若正面相碰很可能会失手,到时乐子可就大了。 那可不是敲竹杠这么简单,冷锋就算再怎么向着他,也没法如此明目张胆的徇私。 所以他最终决定,还是做回自己的老本行,下阴手的好。 下什么阴手呢? 他要的是最快时间见效、最快时间把这口气出了以及把声望扳回来。 所以他很自然的想到了放火。 去你娘的,爷爷一把火全把你烧了,让你哭都哭不出好声来,日后再慢慢折磨你,不把你折磨到欲生欲死爷爷跟你姓! 你那两个手下很厉害是吧,咱不明着碰行不行? 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是你的妹妹是不是?长得很不错,而且看起来还是个雏儿,兄弟们算是有福了。 哪天半夜摸到你家把人掳走,先让兄弟们好生爽一番,让你尝尝烈火灼心的滋味! 时间久着呢,咱慢慢玩,总归会有机会的。 只要你还在这文州城,难道还能千日防贼不成? 今晚这把火只是利息而已。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宋三这等人便是传说中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的滚刀肉,没有什么人愿意招惹,因为一旦被其盯上就将永无宁日。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相比之下,刘轩家这样的还算好一些,虽然也是阴狠毒辣,但终究是家大业大,总会注意些影响,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做。可宋三是个无赖,没有什么牵挂,惹恼了他便是纠缠不休,没有丝毫顾忌也不知轻重,什么下三滥的恶毒招数都使得出来。 纵火便是宋三使出的第一个下三滥手段。 若是这把火成功烧起来将会是一起极为恶性的事件,因为酒楼里大都是木质结构,烧起来后根本扑不灭,而且酒楼里肯定会住着人守夜的,到时必将是楼毁人亡的局面。 可宋三才不会管这些,他只觉得这是那姓陈的自找的,爷爷来敲你的钱是给你面子,你意然敢反抗,胆儿长毛了不是? 不仅反抗,还让爷爷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让你付出代价怎么可能? 这还只是第一招,后面还有无数招等着施展呢。 不过宋三虽然混不吝,但起码的谨慎还是有的,比如说肯定不能因为放这场火把自己给葬送了,否则他也是自身难保,给被烧死的人偿命。 想要施展接下来的手段,保证自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天刚黑时,宋三便带着跟随他的十余位兄弟、以及纵火用的火油偷偷摸摸的进了城。 这会天才刚黑,才是刚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很多,所以宋三带着兄弟们躲在一个安全之处,等待着夜深人静的到来。 然后宋三发现,这个起点酒楼竟然打烊了…… 显然是生意太差,否则怎么可能这么早打烊?不过这对于他也是好消息,毕竟打烊的越早休息的便越早,等到夜深别人家才入睡时,酒楼中守夜的人想必已经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为了谨慎起见,宋三派出了四名兄弟,放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留意,以防有什么不测之事以及有可能打乱计划的人的出现。 只要这四个兄弟不过来,那便代表一切正常。 宋三做出这个布置后,觉得此时的隐患已只剩下酒楼里面。 便是那姓陈的会不会料到他的这一手? 会料到吗?宋三觉得这事不好说。 可紧接着又想到,料到又能怎么样?只要把火油一泼,然后放把火便跑,你又能拿我怎样? 你是救火还是追人? 结果显而易见,换成谁都会先救火,可你救火了又哪来的证据?你凭啥说是我宋三爷放的火? 这次可不会再给你留下什么证据了! 而且姓陈的又不知他会来,说不定还以为他们现在还被关在衙门里呢,哪里能料到今晚就会动手? 就算万一有人在暗处守着,也不可能一直守下去的吧? 打定主意后,宋三便与余下的兄弟们躲在暗处,默默看着已经打烊、黑灯黑火的酒楼。 此时还早,离动手超码还要两三个时辰,只要这一段时间内酒楼没有异样,那到时便可放心大胆的干。 可是……此时的夜已经有些冷了,白天还好一些,夜里那凉风吹起来,直让宋三哆嗦不已。 因为他直到此时还穿着露着胳膊的短褂。 可为了大局,宋三又不敢出城或是回家加衣裳,免得出现什么意外,便只能这么干熬着。 这一夜得受老罪了…… 虽然冷,但时间总是在一点一滴的过去。 渐渐的,路上的人少了。 渐渐的,仅有的行人也已都是冲着百芳楼而去。 “三爷。”与宋三挤在一起的某位喽喽对着宋三轻声说了起来。 “咱们放这把火……烧了这酒楼固然快意,可万一不慎把隔壁的百芳楼也牵连进去,以刘家的势力……那可怎生是好?” 牵连到刘家……这倒确实不假,百芳楼与起点酒楼一墙之隔,很难说火势会不会扑过去,万一真把百芳楼也给烧着,以百芳楼中的那么多人…… 后果不堪设想! 宋三在被提醒到这个问题时,连冷都顾不上了,只能埋头沉思。 过了一会,宋三嘿嘿笑了起来。 “你……你个混球,你能想到的东西难道你家三爷会想不到?放心吧,早就料到了。” 宋三先将自己吹嘘了一遍,然后以无所不知的神情继续得瑟道:“百芳楼那么多人,一人撒一泡尿也把火烧熄了,有啥好怕的?” “再说了,这样岂不是更能迷惑别人、让人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吗?” 喽喽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更夫的身影出现在了街道上。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更声提醒着宋三,三更已经到了。 “再等!”宋三恶狠狠的看了一眼依旧黑灯黑火毫无动静的酒楼。 已经等了好长时间,酒楼里一直没有异常,只需要再等一会,如果还没有动静的话,那就代表姓陈的根本没有防备,到时哪怕自己大摇大摆的走过去都不会有事。 …… 终于,四更到了。 四更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贼人大都是此时出动,所以此时又可称为“狗盗”之时。 此时路上已很久都看不到有人出现,就连百芳楼中都有好多房间熄了灯火。 只有半圆的月在夜空挂着。 宋三站了起来,带着他的兄弟们猫着腰、鬼鬼祟祟的走向酒楼。 “泼火油!”宋三低声吩咐着。 “把所有有木头的地方全给泼上,我看这姓陈的王八蛋拿什么救火!” 手下闻言便打开提着的火油桶的盖子,往有木质的地方泼着。 宋三叉着腰站直了身体,打量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嘿嘿狞笑起来。 放出去的四个兄弟一个都没过来报信,说明一切顺利,等会离开的时候便不会有什么意外。 “放火!烧死这群狗娘养的。” 话音刚落,便有手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开始引火。 可就在此时,宋三隐约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什么异样。于是宋三转过身,打量着眼前的四周。 朦胧月色下,眼前所见很是模糊。 宋三只觉得眼前出现一道虚影,向着他急速飞来。 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下一刻就已头皮一凉,一个坚锐的物事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扎着头发的方巾不见了,很多头发也被强行从头皮上撕扯没了…… 很疼。 咄的一声,身后窗棂上传来的声音让他魂飞魄散。 箭! 不经意间,他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这支箭若是再低哪怕一点点……后果可想而知! 宋三愣了一下,只觉得在一瞬间全身就汗如雨下,随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裤裆里湿漉漉的…… 这一突变也让正在引火的喽喽们懵了。 夜里,“咄”响很清晰。 月色下,插在窗棂上的箭梢仍在抖动,像是极为不甘的想要再深入一寸。 其中有一人手中的火折子已经引着了火,可这位喽喽已经傻了眼,根本想不起要扔上去。 被人抓了个现行…… 然后刘小满与二憨从对面走了出来。 刘小满的手中是弓箭,二憨则是像拎小鸡一样、一手拎着一个绑得像个粽子似的连嘴巴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人。 自然是宋三放出去放哨的人。 “看看什么叫箭法!”刘小满一边走一边扭头对着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人的二憨显摆着。 “这就叫箭法,咱的箭法可没退步,仍与当初在吐蕃时一样,说射哪里就射哪里,要头皮绝不要脑袋。” 显摆完后一回头,这才发现某个喽喽手上扑愣着的小火苗,刘小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张起手中的弓瞄准。 “喂喂那谁,赶紧把手里的火给灭了,活腻了是不是?要不要比比是你的手快还是爷爷的箭快?” 这时宋三一行人才意识到,原来火已经引着了,只差最后一步,手腕一抬扔上去就行。 可此时已经陷入两难的境地。 是扔还是不扔? 扔自然是想扔过去的,冻了半夜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可扔了……很显然,只要敢扔,这条命也就交代了。 谁扔谁死! 用自己的命来换这把火,值吗? 显然不值,大大不值啊。 宋三急了,转身对着手下大声呼喊着,要手下们赶紧把火给烧起来,可往常听话无比的手下这会却开始吱吱唔唔,就连火折子上已经引燃的火也不知何故熄灭了…… 毕竟听话也是有前提的,本来这些喽喽就心虚,知道自己是在做亏心事,如果未被抓到也就罢了,偏偏现在被人抓个正着,还加上这支能夺命的箭,一时半会哪还生得出纵火的勇气? 宋三仍在对着手下喋喋不休乃至责骂,却在刘小满的一声暴喝下戛然而止。 “你他娘的再鼓躁……信不信爷爷的这支箭从你嘴巴里插进去?” 刘小满已经来到宋三身旁,那支黑漆漆的箭正对准宋三的嘴巴。 “宋三,你当别人都与你一样蠢呢?什么形势还看不明白?这会还敢放火……是老寿星喝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么?” “就算我这箭能饶过他,衙门能饶得过他?” 虽是讥讽,实则是警告,万一这些脑子本就不怎么好使的小喽喽再一时短路,真稀里糊涂的把火给引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几个人若不顾一切的同时引火,他的箭再快也无济于事! 好在这番警告效果还是不错的,不仅宋三乖乖闭上了嘴,小喽喽们在面面相觑后,也终于扔掉了手里的作案工具,举起手作投降状。 不过脚步却开始偷偷挪动,趁人不注意,每隔一会便会往外悄悄挪一步。 “这就对了嘛。”没有留意到喽喽们已经打算逃跑的刘小满很满意,他本想得瑟的打个响指,可发现手里还搭着弓呢,这响指显然打不成了。 走到宋三身旁,他向宋三呸了一口,用以代替响指,随后向着一直默默不说话的二憨使了个眼色。 二憨扔下手中拎着的人,笑眯眯的从腰间抽出绳子,开始在宋三身上左三圈右三圈地绕啊绕。 此时的宋三是无比憋屈的,可却无计可施,只能任由绳子一圈圈的将自己捆起来,一直捆到无法动弹。 因为那支箭一直对着他,他毫不怀疑,若是敢反抗,这支箭一定会射过来,从他的嘴巴里进去、后脑出来。 以这等形势,他死了也是白死,人家不会有丝毫损失。 如今可是人赃并获,那火油都泼在门窗上了,显然这两个家伙一直在等,等到火油泼完了才露面,就是要拿这个物证! 眼见宋三已无丝毫反抗能力,刘小满这才对着店里喊道:“好啦,可以出来了。” “都跟你说了,我跟二憨两人对付这些没脑子的杂碎绰绰有余,你还不信,非得看着。” 店门终于开了,陈辰从店里走了出来。 “不是不信你,而是万一这些蠢货不放火,使些别的阴招,我不在店里照应着怎么办?要知道后院里那么多人呢,可马虎不得。” “再说……你且回头看看?” 刘小满回过头,发现那些喽喽们已经不知不觉间偷偷摸摸的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甚至有人已经准备发足狂奔。 手中的箭终于放了出去。 嗖的一声,插在最前方一人脚下的石缝里。 “都他娘的给我站在!”刘小满的吼声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差点儿就随沟里翻船,被这几个王八蛋给溜了。虽然溜了也无伤大雅,又能跑到哪里去?但终究没有脸面,这边才吹嘘过自己,下一刻就被打了脸。 而且也打乱了原定的计划。 “诸位。”陈辰向着喽喽们朗声说道:“逃倒是可以逃,箭再快也无法把你们全留下,可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若乖乖留下来顶多是从犯,主犯乃是宋三,绝大部分的罪都会由宋三来扛。可若跑了就是畏罪潜逃,从此亡命天涯不敢见天日,若被逮住就是罪加一等,这笔账不会算不明白吧?” 额……被这支箭给逼住脚步的喽喽们再次面面相觑。 理……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 很快,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 先前宋三放出去的四人,其中有两个先前就被二憨拎了过来,没过一会另外两个也被拎了出来。 白天来过酒楼的人一个不少,全都跟个粽子似的躺在陈辰的面前。 除了宋三。 因为宋三已被高高吊了起来,不仅吊了起来,嘴巴还被一块脏抹布给严严实实的堵住。 陈辰看着像个陀螺似的转着圈的宋三,心道自作孽不可活,这可全是你自找的。 尼玛还穿个短褂出来吓唬人,这会自作自受了吧? 吊一夜、冻一夜,这个罪也够受的了。 …… 在陈辰的指挥下,如同砧板上的肉的小喽喽们被一个一个单独带上楼,为其录下口供,然后画押认罪。 这本是衙门的事,他先替衙门把事做了,把板上的钉给钉下去,任谁来也没有翻案的可能。 而且都是分开拷问,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 这一夜是很平静的,尽管起点酒楼前出了这么大的事,但愣是没有人发现,就连一墙之隔的百芳楼也未发觉。 无人知晓隔壁险些被一把火烧光,也无人知晓“叱咤风云”的宋三爷被吊了半夜。 …… 天亮了,终于有人发现已奄奄一息的宋三爷。 在宋三爷的身下,躺着十数个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像群死猪似的喽喽们。 很快,消息传了开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然后衙门的人来了,为首的官差仍是冷锋。 冷锋铁青着脸,挥了挥手一言未发。 报案的人是刘小满,与刘小满一同来到衙门的还有所有喽喽的口供,画了押的口供。 厚厚的一叠纸呢。 物证是那火油桶以及泼在门窗上还未褪去的火油。 人赃并获,且都已认罪。他只需要把人带走,别的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等着判刑就行了。 这个捕头做的好惬意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艳阳天里的阴霾(222章 好像是在嘲讽我……) 太阳升起来了,又是一个艳阳天。 刚刚过去的这一夜,对于宋三等人是不堪回首的一夜,对于陈辰等人来说也是不眠之夜。 一直枯等到临近四更宋三才出现,一番纠缠后又得给十多个小喽喽录口供,等一切忙妥,天已经亮了。 冷锋将宋三等人带走后,便到了酒楼开门营业的时间,可一夜未合眼的陈辰与刘小满二憨都已是精神萎靡。 虽然极想找张床躺下好好补个觉,可惜现在还不是懈怠的时候,不得不强撑着继续照应酒楼。 不亲自坐镇照应不行啊,因为那些已知的和未知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到来。 宋三被带走了,短期内看不到宋三有走出衙门的可能。可宋三虽然消失了,他身后的猛虎帮却不会消失,谁也无法预料到猛虎帮会不会采取行动或是会采取什么行动。 到了此时已无非是见招拆招罢了。 除了猛虎帮,附近还有其它帮派,虽然这些帮派还未现身,但对这酒楼想必都很感兴趣。 其实于他而言,昨夜让刘小满一箭射死宋三才是最合适的。一来可以永远绝了宋三这个后患,以免将来再受其噬,毕竟不能千日防贼这句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二来先前他就存着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心思,用杀死一个宋三彻底震慑住其它觊觎酒楼的人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需要把这些黑帮尽快解决掉,然后把心思和资源全用在酒楼的运作以及与刘家的周旋上。 杀死宋三也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因为他这是自卫以及拯救酒楼和将要葬身火海的无辜百姓,官府肯定不会追究什么,无非是问些话,这些关节自有刘小满去处理。 或许官府还会给予嘉奖。 算起来天时地利已经齐全,但在权衡再三后,他还是决定放弃。 原因很简单,还是因为那猛虎帮。 他暂时仍是不想与猛虎帮彻底撕破脸、弄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宋三是猛虎帮大当家的大舅子,若杀了宋三,其它帮派确实是能震慑住,可与猛虎帮真可谓是不死不休了。 他曾打听过,知道猛虎帮是个大概有七八十号人左右的黑帮,势力不仅在码头,城中其它地方也有,若是这么多人全部与他作对,那他将举步维艰。 虽然他还有一支“打狗队”未曾动用,但那是为了刘家准备的,目前还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实力。 据他打听到的消息,猛虎帮大当家名叫王夏,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仅凭一己之力、用了十多年的时候便从全城最为复杂的码头杀出一条血路,随后站稳脚跟,这样的人显然不是宋三那等蠢货可比的。 所以别人或许会不清楚,但王夏多半会清楚,自己本可以杀宋三但未杀,无非是不想与其闹得太僵太过无法调和,为彼此将来可能的共存留一个余地。 倒不是怕,而是自己初来乍到根基不牢,到处树敌于己不利。 若是王夏仍不识相,那么自然是怼上去,至于宋三……蹲在衙门的大牢里又能怎样?想要弄死一个身陷囹圄之人的难度并不大。 他觉得自己的橄榄枝已经抛出去了,就看那王夏接不接。 估计多半是会接的,因为宋三之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宋三会觉得此乃天大之事,但在王夏这等人看来,估计会认为无非就是意气之争,而且也是宋三自找的,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 王夏也有很多对手,真愿意为这无足轻重之事与自己不死不休? 若真如此意气用事以及没有权衡,怕是也根本做不到以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路。 …… 酒楼的生意自然仍是没有起色,早上生意本就清淡,这个地方的酒楼更是淡上加淡。 往往是等上好长时间才有一个客人进门,店里的伙计都在无所事事的打哈欠,本就困极的陈辰已经坐在柜台后支着胳膊打起了盹。 刘小满并不在店里,而是去了衙门还没回来,身为酒楼名义上的掌柜和东家,昨夜的事必须他去处理。 陈辰就这么支着胳膊打个盹,一会梦到这一会梦到那,不一会口水便已顺着嘴角流到了胳膊上。 然后有人叫醒了他。 慌乱的收起胳膊擦着口水,然后睁着迷糊惺忪的眼打量着叫醒自己的人。 三牛…… 来得人是三牛。 三牛叉着腰看着他的窘状哈哈大笑。 没想到这么号人也有这么平凡的一面…… 是的,在三牛心里,陈辰是不平凡的。 …… 三牛带来的消息让陈辰有些意外,因为方老和谢老要走了。 要离开文州了。 其实最近与二老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人就是这样,能见到的时候多日不见也无所谓,但有朝一日知道要分别的时候,便会有离愁和不舍漫上心头。 二老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于是让三牛来通知他,陆淑颖认亲的事得尽快办妥,甚至二老还贴心地把时间和地点都已挑好。 说是二老临行前,许知州会遍请文州名流为二老办一场送别宴。二老觉得这个场合很适合解决陆淑颖的事,于是让三牛来告诉他,若没有意见,到时务必要出席。 陆淑颖的事已的确到了不尽快解决不行的地步,风言风语传的太厉害。 这么些日子以来,陆淑颖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陆泽出门都是低着头。 确实没有比这个场合更适合的,陈辰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虽然他实在不想见许家的人。 怎么可能不去呢?莫说这事是他一手促成的,还有可能要他当众揽责。就说二老的送别宴会,既然二老邀请了,他怎么着也得出席的啊。 毕竟在这个时代,此次一别或许就将会是……永别。 二老的年纪都不小了。 顶多到时候注意再注意、小心再小心罢了。 …… 三牛走了,陈辰再次打起了盹,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再次醒来时,发现刘小满竟然还未回来,顿时感觉到奇怪,因为按他的判断,刘小满前去只是例行公事,不可能会有什么波折。 带着疑惑走出了门四下张望,又等了好一会,终于见到刘小满骑着马的身影。 刘小满的神情……怪异而又沉重?这让陈辰有些诧异。 “那个……那个……宋三死了!”走进屋里的刘小满苦笑着举着手比划。 宋三死了! 陈辰瞪起了眼,面色变得凝重。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刘小满摇了摇头。 “早上我到了衙门,本来很简单的事,但却一直没有人理我,而是把我晾在一边。我甚至还睡了一觉,最后还是衙役把我喊醒的。” “衙役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我可以走了。我很奇怪,便问衙役就这么简单?什么都不问了?可衙役什么都不说,只是让我尽开离开便是。” “我觉得很不对劲,先是把我晾在一边,半天没人理,然后急匆匆的撵我走,好像有些刻意。于是出了衙门后我便四处打听,但不认识人,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正想回来时,见到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生得很俊俏的女子哭哭啼啼的带了两个壮汉走了过来,最后女子被接进了衙门,那两名壮汉被拦在了门外。”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与我也无关,可偏偏那两个大汉的聊天不小心被我听到了。” “据其闲聊的内容推断,那女子似乎是宋三的妹妹,便是那王夏的妻子,而宋三早上才被押入牢里,没过多久竟然死了,据说死因是……中毒!而且是畏罪服毒自杀!” “这三人过来,是衙门前去通知家属来验明正身的。” 来龙去脉说完,陈辰已陷入到沉默中,久久没有反应。 宋三死了! 畏罪服毒? 怎么可能! 宋三身上怎么可能有毒? 怎么可能宋三身上一直备着毒准备自杀?而且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被冷锋带走,宋三都是那件短褂,也接触不到任何毒。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想杀宋三灭口,可紧接着又意识到,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刘小满得到的待遇很奇怪,若要杀宋三灭口把刘小满晾在衙门里干吗? 而且宋三这种蠢乎乎的恶棍,又能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至于要在衙门里下手杀人? 再者,宋三进衙门才多久时间,黑手有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不仅反应过来,还得把毒运到牢里通过内线逼着宋三服下去! 也就是说,宋三的死只能是衙门内部的人做的,或者说是内外联手。 还有,衙门已经给这一事件定性了,便是宋三乃是畏罪服毒自杀,意思是与任何人都无关。 这么急是想干吗? 最终他隐约觉得,似乎是……有人想嫁祸给他? 嫁祸? 虽然短期内他并不想宋三死,若要杀宋三昨夜就杀了,但不明白的人不会这样想的啊,别人在知道这个消息时,生出的第一想法大概便是这是他下的黑手! 因为宋三一直在跟他怼来怼去,他自然最有动机了。 刘小满在衙门里被晾了半天,别人不知道是被晾着的啊。 落在别人眼里,这不正代表着刘小满是在衙门里运作、最终毒死宋三以绝后患的么? 别人会认为,他让宋三死在衙门,是想撇清关系。 陈辰拍了拍脑袋,抿着唇长吸一口气。 这个黑手……是冷锋与刘轩吗? 除了这二人,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要如此这般运作! 如果真是这两人,那么其这样嫁祸……想要干吗? 宋三死……最显而易见的一个结果便是,他将与猛虎帮势同水火。 这是他之前竭力想要避免的局面。 王夏……王夏能看透吗? 陈辰悲哀的摇了摇头。 看不透的,这里太复杂了,除了他自己这边几个人之外,根本不会有旁人相信不是他做的。 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他导演的一出蹩脚的戏。 而且即使看透也没用,因为死的是王夏的大舅子加猛虎帮三当家,必然要给帮众一个交代。 看起来是这样的,刘轩冷锋二人只是利用宋三,不再有利用价值便杀了,将最后一点价值榨干并且最大化。 与猛虎帮火拼,确实最符合刘轩的利益。 昨天就知道了,刘轩与冷锋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难怪衙门这么快就将宋三的死因给定了性,有冷锋这样的捕头内鬼在,怎么可能不按其的计划走? 想到此处,陈辰恨的牙痒。 特么的一而再被刘轩牵着鼻子走,一次一次吃瘪还无还手之力、且危险一次比一次大,再这么下去可不成,早晚会被人玩死! 也罢,陈辰抬起头看了看门外渐斜的阳光,心道自己一直都顺风顺水,心气儿也渐渐高了起来,多少有了些小瞧旁人的倾向。现在天降刘轩与冷锋,让自己从此不敢再小瞧天下人。 也挺好,总归要有点敬畏之心。 ……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已经到了下午,陈辰一直在冥思苦想。 忽然间,店外有了一阵骚动,还似乎有女子嚎哭的声音传过来。 陈辰定睛看向门外,片刻之后,只见门外街道上缓缓走过一群人。 一群扛着漆黑棺木的人。 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正扶着棺木嚎着。 到了门口时,棺木放了下来,停在街道正中间。 很多人在远远围观,可都只是看着,连话都不敢说。 猛虎帮? 在那女子身旁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转过了身,面无表情的看着陈辰。 陈辰也同样面无表情与那人对视着。 那人衣着很简单,一身青袍子,身上看起来没有任何装饰。 身材并不五大三粗,也并不似寻常恶棍那很嚣张很蛮横的神态,看起来稍有些内敛。 不过眼神很凌厉。 这便是那王夏吗? 陈辰默默想着。 这么快就来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吗?陈辰不由的眯起了眼。 二憨与刘小满一左一右站到了他的身旁。 陈辰笑了笑,挥手赶走了二人。 哥还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吓着的,一个过街老鼠式的混混头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目光对视并未持续多久,那人似乎吩咐了两句什么,然后棺木重新抬了起来,那女子继续哭哭啼啼的扶着棺木向前走去。 那人却未随着一同离开,而是与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看了一眼,随后带着凌厉的目光向着酒楼走来。 陈辰托着腮打量着,带着好奇的目光。 这是打算干啥呢? 他想了片刻,觉得应该是宋三的妹妹去衙门替宋三验明正身后,猛虎帮的人抬着棺去将宋三的尸首给接了回来。东鸣街乃出城去码头的必经之路,回来时必然要经过东鸣街,所以倒也不能一定就说这一出乃是刻意的。 只是路过罢了,然后临时起意? 不过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那便是在猛虎帮所有人的认知中,毒死宋三的凶手乃是他陈辰,这笔账显然记在了他的头上。 至于这个王夏进酒楼的目的……当然,若这个人真是王夏的话,那么应该是前来探一探虚实,否则目光一直那么凌厉干啥呢? 不就是想吓唬吓唬人、看看别人有几斤几两吗?否则你能干啥? 与一个恶名远播的黑帮头子打交道,且还一直都是这种表情,心脏不够强大的寻常人的确会感到惶恐以及胆怯。 陈辰觉得,若他是王夏,路过这里时估计也会同样如此选择。毕竟他还算是打听过猛虎帮,但王夏对于他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了解。 既然要对付,能多了解一些对方便得多了解一些,如此在制订决策时才能有的放矢。 尤其是在宋三一行十余人吃了这么大亏的前提下更是如此。 那人径直向他走来,凌厉的目光片刻不离他左右。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他的面前。 “王夏?”陈辰眯眼笑道。 “陈辰?”那人反问道。 两人都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定,这便是已经表明身份了。 王夏再次深深打量了一眼陈辰,然后背起了手,带着他的随从在店里信步游荡,那表情很惬意,看起来就像是在视察着自家的产业。 陈辰笑了笑,随后坐了下来。 看吧,反正此时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慢慢看。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花样吗? 他正想着时,王夏已经看完了,又向着他走了过来。 陈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正打算与王夏交锋时,只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嚣张笑声。 “哇哈哈,狗日的畜生王八蛋,你家李爷爷来了,看你往哪跑!” 李显年来了…… 陈辰一拍脑袋,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来? 李显年出现是正常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刘轩不会想不到此处,可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现,让他难受的很。 正打算跟王夏交锋呢,若是被其看出自己与李显年有怨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若是这两人暂时联起手来对付自己,那后果不堪设想。 就像刘轩一样,王夏这等人对于借力打力估计也很在行。 可根本来不及多想,李显年已经出现了,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对标志性的大龅牙。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自从被陈辰痛揍,身体痛楚还是其次,主要是那憋屈太难受了。 憋了近两个月了,却一直连陈辰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爹又不帮他,这口气憋着别提多难受。 此时终于见面,那眼更加红。 李显年带着两个随从哇呀呀地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此时陈辰刚站起来。 信步游荡了一圈的王夏才站到他的身后。 陈辰心里刚想到刘轩的借力打力。 看着哇呀呀扑过来的李显年,陈辰心中陡然灵光一现。 借力……打力? 要不咱也玩一个借力打力? 不过这一出借力打力还是有破绽之处,那便是这二人如果相识,就将彻底沦为笑料。 然而事态紧急,根本容不得他细想,只能赌一把,毕竟哪怕赌输了也总比无所事事好啊。 想到此处,陈辰让开了身子。 “哟,李兄终于来了,来来来,让小弟为二位兄台介绍一番。” 陈辰说这番话时面无表情,语气也没有丝毫情绪,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在说到“终于”时,语气着重了几分。 这“二位兄台”自然是哇呀呀扑过来的李显年以及原来站在陈辰身后、但陈辰让开后已与李显年正面相对的王夏。 李显年本来是扑过来的,可陈辰却让开了,后面又冒出了两个人,看起来很冷峻、很不好惹的样子。 加上陈辰又说了这番话,不由让李显年“思考”了起来。 终于? 介绍? 这两个王八蛋又是谁? 看这样子,莫非是姓陈的王八蛋知道自己要来寻他麻烦,特地找些厉害人物来给其助拳? 很冷峻?很不好惹?很……厉害? 我呸…… 李显年恶狠狠地呸了一口。 还冷峻……在你家李爷爷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信不信爷爷捏爆你的蛋? 想到此处,李显年停止了“扑”,而是缓缓走了过来。 竟然还请人来助拳?搞笑,也不看看你面对的是谁! 既然如此……那便不急,猫抓到耗子还要玩一玩呢,爷爷今天就陪你姓陈的好好玩一玩,时间长着呢。 甭管你请的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过来,今儿一样得把他的蛋给捏爆了! 陈辰说完之后一直在打量着李显年与王夏的表情,见到李显年放慢脚步后,不由长松一口气。 这说明李显年与王夏并不相识,也说明其上钩了。 没办法,这就是蠢,而且还是蠢到自以为聪明,不算计一把简直对不起这等奇葩。 至于王夏……王夏仍是那“凌厉”的目光,显然也是不认识李显年的。 大事可成矣…… 陈辰忍着想要大笑一场的冲动,继续伸着手,决定趁热打铁。 “好叫李兄知晓,这位便是那王兄。” “好叫王兄知晓,这位便是那李兄。” 终于不再是没有情绪的话语,这两句话说的很是抑扬顿挫。 几乎完全相同的两句话,只不过把称呼换了,可在此情此景下,落在两位“听众”的耳朵里,这二位会怎么想? 李显年是来寻仇的,是打算将陈辰怼到欲生欲死的,可才进屋就被陈辰误导、先入为主的认为眼前两人是来为陈辰助拳,此时经过又一句话的“提醒”,对于先前的判断更是深信不疑。 好哇,果然来帮这个王八蛋的! 也不打听打听你家李爷爷是谁……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合着早在等我来是不是?以为吃定我了是不是? 还叫我知晓、这位便是那王兄?什么王不王的……爷爷懒得知道这些阿猫阿狗的名姓,换谁来都一样。 今儿就让爷爷教会你们怎么做人! 陈辰话音刚落,李显年的大龅牙便开始张牙舞爪。 至于王夏……王夏一直是莫名其妙的。 他来到酒楼中,自然是来看看陈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不在早晚要与其火拼一场,不了解对方怎么行? 先是“眼神”,再是“信步”,所为无非是想给陈辰心理压力,试探一下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可正来到陈辰身边打算再刺激几句时,门外却冲进来三个人。 这三个人他都不认识,不过为首的大龅牙一看便知是某个有权有势人家的脑满肠肥的子弟。 这等人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不足为虑,况且与其又不相识,更莫谈仇怨。所以他一直未动声色,只不过在好奇之下打量了大龅牙几眼。 陈辰的第一句“介绍”之语,让王夏开始觉得不对劲。 难道这大龅牙是陈辰的某个靠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于是打量的眼光凌厉了许多。 可紧接着他又想到,他来酒楼纯粹是路过时临时起意,陈辰又怎么可能预先知道?所以就算这大龅牙是陈辰的靠山,也不可能预备好了等自己来。 =可片刻之后,陈辰的第二句话让王夏心中一惊。 这又是什么意思? 几乎相同、只不过把称呼换了的两句话,让王夏感觉到了很不妥。 虽然之前判断过这大龅牙应该并不是为自己而来,但在王夏心里,并未否认这姓李的是陈辰的靠山,否则怎么解释这人向着自己张牙舞爪? 他多少也有了些先入为主的味道。 于是在第二句话说完后,王夏将其理解成了陈辰有用这个靠山来吓唬他的意思。 因为王夏觉得,陈辰既然能够将毒递进衙门且逼着宋三服下去,其的后台肯定很硬,也对猛虎帮了解过,否则怎能一口叫出他名字且面对他丝毫不怯? 如此便可以解释了,王夏在瞬间给了此事一个合理的解释。 想来陈辰的这个靠山原先并不知道他要来,不过在他到来后,酒楼中有人去通风报信。 那介绍之词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让姓李的知道,这姓王的便是来找茬的那人,你得小心一些。 让姓王的知道,这姓李的乃是我的后台,你给我小心一点。 正想到此处时,只见姓李的呸的一口,向他吐了一口痰…… 双方离得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常情况下肯定能躲掉,偏偏这会王夏在思考,反应便慢了一些。 于是被吐了个正着。 那口痰正中眉心。 王夏顿时便是勃然大怒。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到了现在谁见着不尊敬称一声王大老爷?何时曾受过如此羞辱? 哪怕你家有权有势又如何?你家王大老爷何曾怕过谁? 城里除了那有数几家,有谁我惹不起?而且就算那几家的家主,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羞辱我! 此时王夏丝毫未把这姓李的往大名鼎鼎的李通判身上靠,因为陈辰的靠山怎么可能是那等人物?毕竟若与通判有交情,怎么可能会选择在这东鸣街上开酒楼? 王夏怒了,身为一方枭雄,不明不白的被激怒了…… 那边的李显年吐了一口痰,本是得意洋洋的,没想到这姓王的竟然敢对他怒目圆瞪。 哟嗬……这还了得?竟然还敢对李爷爷吹胡子瞪眼?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李显年恶狠狠一挥手,带来的两个随从便凶神恶煞的向王夏扑了过去。 这两个随从可谓是狐假虎威惯了,现在又以为这是一个让其“展现自己”的机会。 于是…… 于是混战开始了。 陈辰作为始作俑者,瞬间目瞪口呆。 就……这么简单? 他准备了好多话呢,却都用不上了? 前前后后只说了三句话,竟然这么简单就开战了? 中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啊…… 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的冲动,不得不低下头,迅速退了回去,找了个角落蹲下下来,埋着头畅快笑了一会,然后才重新抬起头观察“战况”。 嗯,对对,就这样,左勾拳……右勾拳……一句惹毛你的人有危险……揍他! 插他的眼…… 扇他的耳光…… 揪他的头发…… 踢他的裆……不不不,可不能踢,踢了就没有战斗力了。 …… 战况是混乱的,两方都是两人对两人,但王夏一方乃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李显年的两名随从则是狐假虎威的一把好手,真拳真脚肯定干不过王夏,没过一会便已现败象。 李显年眼见不妙,不得不一咬牙一撸袖子,亲自下场。 于是情形更加混乱。 “哇啦啦,爷爷马上就抓着你的蛋啦,今儿就废了你……” “啊啊啊呸呸呸,你他娘竟然把爷爷的牙给磕掉了,爷爷跟你拼了……” …… 生力军李显年下场,初始三对二,很快扳回了局面。可片刻之后就不行了,王夏能以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那战斗力显然不是盖的,所以李显年三人仍是渐渐不支,而且越来越狼狈。 …… 终于,混战停了下来,因为体力已经跟不上,而且再打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光天化日之下谁也不敢真把对方打死。 混战的五个人……形状都非常之惨。 都是披头散发,脸上都是血痕且鼻青脸肿,衣裳也都被撕得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拎不动 一场架打完,最惨的却是最后上场但最乍呼的李显年。 那两颗标致性的大门牙已只剩下一颗,满嘴的鲜血加上满脸的淤青看起来能让人心惊胆战。 都打累了,都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都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通判家的儿子,一个猛虎帮的帮主,说起来都是跺跺脚文州城都要抖一抖的人物…… 哈哈,陈辰心中快意之及。 他看了一眼李显年,然后笑眯眯的道:“李兄,这位王兄可是猛虎帮帮主王夏王老大,怎么样,今儿尝到他的厉害了吧?” “实话告诉你,他的厉害之处还多着呢!不能惹的人别惹啊。” 陈辰觉得,以王夏之能,事后肯定会想明白的。李显年也会明白,不过李显年不是想明白,而是刘轩会告诉其上了当。 反正迟早的事,不如用之来挑拨一番,只要能让这二人结上仇、无法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即可。 这也是他的初衷,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一旦这两人联手就太可怕了。 现在这样……两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且打得这么惊天动地,想来无论怎样也联不起手了。 李显年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爬了起来后先是恶狠狠的呸了一口王夏。 “王夏是吧?今儿算与你打个平手,日后再找你算账!‘ 然后目光转向陈辰,瞬间便是咬牙切齿。 “姓……姓陈的王八蛋,你李爷爷下次再找你算账,新仇旧恨一起算!” 说完后便低着头走了。 步履踉跄的走了…… 此时王夏已经傻了眼。 李显年和着血液的一口口水又又吐到了他的脸上,他正想再次反击的时候,却被李显年的最后一句话给说傻了。 什么意思? 王夏瞪着眼露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难道……莫非……这是……被这姓陈的利用了? 被人利用了啊…… 想通其中关节后,王夏有吐一口老血的冲动。 只两句话的功夫,就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还跟不认识的人狠狠打了一架! 这他娘的得有多蠢才能做得出这等事? 片刻之后,王夏摇着头站了起来,拉了一把他的随从,然后深深看了陈辰一眼,就此离开了酒楼。 相比李显年三人离去时的步履踉跄,王夏的步伐很矫健,似是未受到什么影响。 于是陈辰明白了,王夏一直在留手呢。 或者说,王夏是故意跟李显年打成这个“战果”? 陈辰觉得,以王夏的经历来看,若是动真格,怕是李显年三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无非是光天化日之下不敢下狠手。而且李显年虽然很蠢,但那骄横跋扈的样子代表了其出身不简单,为免惹到不能惹之人,王夏留着力与对方堪堪战了个平手,如此彼此的面子都算过得去。 王夏走了,酒楼里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怪笑声。 笑声源自于刘小满与二憨、以及虽不明所以但觉得好笑且掌柜的在笑便也跟着笑的伙计们。 笑声中,刘小满冲到了陈辰面前。 “真有你的,服,大写的服气。” “开心吗?” “开心。” “兴奋吗?” “兴奋。” “好。”陈辰在刘小满的肩上拍了两记。 “姑且先开心兴奋一会吧,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刘小满怔了怔,迟疑着道:“你是说……那王夏会不甘心?”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陈辰走到门口看着门外的街道。 街道上是先前猛虎帮洒的白色纸钱,此时经风一吹,正在翻飞着。 “无论有没有今天这件事,王夏都肯定会与我们对上,区别只在于王夏选择的手段。” 刘小满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有了今天这一出,王夏会更慎重,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无法回头?” 陈辰点了点头。“王夏本就是来试探的,先前宋三的失手加上刚才的试探,会让王夏觉得咱们很不好惹,自然会更加谨慎。所以你说得对,王夏要么不出手,只要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刘小满的眉皱了起来,神情稍有些不解。 “既然如此,那方才为何不装疯卖傻呢?迷惑住王夏岂不是更合适?”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依旧看着那些滚动飞舞的纸钱,头也不回的回道:“即使没有李显年出现,我也不想装疯卖傻,因为我不想再这样玩下去了。” “就算装疯卖傻迷惑住王夏,结果又能怎样呢?” “无非是轻视了我,被我再损他几个手下,最后仍是一样的,王夏不可能放弃对付我们的打算,只能一环扣一环,影响越来越恶劣,且会把我们的所有一切都暴露了。” “我不想拖得太久,因为有人在边上隔岸观火,再加上李显年这个猪头已经露面,不早些解决掉一个,意外只会越来越多。” “而且我们也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在猛虎帮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当务之急是快刀斩乱麻,早些把这桩事解决了拉倒,酒楼可不能一直这般惨淡下去。” 刘小满再次想了一会,随后道:“可王夏慎重了,出手便不会那么快,没有机会估计他不会出手。咱们又不能主动找上门,这不是仍要等很久么?主动权可是在人家的手上啊。” 机会……主动权…… 陈辰默默咀嚼着这两个词,咀嚼了好一会,半响后回过身,打量了一眼酒楼。 “没有机会咱便给他创造机会!”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刘小满默默想着,许久后轻轻摇了摇头。 即使创造出机会,又焉知人家会上当?毕竟你创造出的机会终归会刻意、终归会有破绽,这可是一出手便定生死的局面,人家能那么轻率的如你所愿? 然而看起来陈辰并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愿,在走到沉思着的刘小满身旁时,轻声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安全要注意,尤其是小妹。” “家里不能住了,万一被人摸到家里麻烦可就大了,要知道这群无赖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 听到此言,刘小满不由慎重点了点头。 无论王夏会怎么做,自家的篱笆总要先扎紧,小妹是他和陈辰最大的软肋,一旦小妹落入王夏的手中,他俩将什么招都使不出来,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事实上他俩因为担心小妹的安全,今天已没让小妹到酒楼来,而是呆在了家里。 只要他们两人加上小妹二憨能够安全,哪怕酒楼被付之一炬都不算大问题,大不了从头来过。但若人出了问题,拿什么都补救不了。 可连家里都害怕不安全,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呢? “陆家。”陈辰继续说着。 “如今以我和陆泽的关系,把小妹和小梅小兰送到陆家避避风头应该没什么问题。待会我就去一趟陆家,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今晚就搬过去。” …… …… 确实如陈辰所料,把小妹送到陆家这事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即使没有潘老爷子这一出,陆家也不会拒绝。 陆家可不是小门小户,那么大的府邸,还能少了三个小丫头的住处? 更何况陆家这些日子一直住着一个姓唐的…… 到了陆家后,陈辰与陆泽谈了挺长时间,除了小妹来暂住一事外,自然也会谈到酒楼面临的局面。 宋三死了,陆泽很快便知道了消息。可初始连陆泽也认为,这应是陈辰为了撇清关系又为了以绝后患加上震慑宵小才使出来的手段,直到陈辰苦恼的摇着头解释一番,陆泽这才明白这里还隐藏着一个黑手。 于是自然会谈到如何应对上,毕竟王夏的大舅子死了,王夏不可能善罢干休。 谈话仍导向了先前与刘小满对话的结果。 便是那“没有机会也要给王夏创造出机会”上。 但对于如何创造以及如何确保王夏会上钩、甚至于上钩后如何对阵,陈辰仍旧没有明言。 倒不是在故意卖关子,也不是有意隐瞒,毕竟陆泽肯定是与他站同一阵线,也不会透露半句。但……此时连他自己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计划都还没有,也未仔细推敲过成不成,拿什么去告诉别人? 不过这条路是对的,他如此告诉自己。 …… 到了夜里,他所租的宅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小妹和小梅小兰已经被送入陆家安顿了下来,他则与刘小满二憨住进了酒楼。 是夜,他与刘小满二憨三人轮流值守,以备不虞之事。 虽然预料到王夏已不会如此轻率,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如果还出现另外的一些不怀好意的小毛贼呢? 也正是在轮到他值守的时候,他站在对面的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看着惨淡月色下空无一人的街道,然后顺着街道延伸,看到不远处紧闭着的黑漆漆的城门。 还有酒楼旁的百芳楼。 心中缓缓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明悟。 城门……兵士……刘轩……差役……捕快…… …… …… 天亮了。 太阳升起来了。 此时的天气已不再能用凉来形容,前些日子一场连绵的雨下过,如今已经是冷。 酒楼开门营业,自然仍是门可罗雀。 吃完早饭,陈辰便打算出门,刘小满扯着嗓子喊着他,问他要去哪儿。 陈辰回头神秘一笑。 “哥去拉客去。” 该把酒楼运营一番了,否则大管家回来时若是见到酒楼仍是那只是吊着一口气的模样,会着急会埋怨的。 而且每损失一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等把酒楼运营好了,便得操办着让小妹与刘小满完婚,到时这个大管家便成了刘小满的大管家。 虽然关系仍是亲的,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终究已属于外人。 属于他的大管家,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一路晃晃悠悠着左拐右拐,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来到了谢老家,却发现大门紧锁,估计二老是出门办事去了。 过不了两日就要离开,如今显然是有一些事要处理的。 接着走了几步,又晃晃悠悠的来到另一扇门前,叩响了门环。 不一会,门开了,开门的是与小倩情同姐妹也相依为命的丫环。 虽然与小倩接触过好些次,但正式登门拜访这还是第一次。毕竟对方家里没有男眷,只有两个小娘子,私下接触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小倩家并不大,家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不过虽然简单甚至是简陋,但处处能透着一丝淡雅的气息。 这对主仆如今已离开了青楼,没有了生活来源,又没一技之长,只能靠接些给人洗衣裳的活儿维持生计,生活显然很清苦。 不过看小倩寻常时的模样,显然对这样的生活很知足。 很不错的小娘子。 他敲门时,那丫环正在院子里晾衣裳,而小倩并不在院子里或是房中。 屋后有一条小河,小倩正在河边卖力的捶打着衣裳。 在来到河边见到小倩时,小倩正用手背拂着额头上垂下来的发丝。 阳光明媚,河面波光潾潾。 见他到来,小倩站了起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难为情的笑着。 陈辰走了过去。 “这会儿的水应该有些冻手了,我先前见到院子里有井,井水总是暖和些的,为何不用井水呢?”见过礼的陈辰为了缓解小倩的难为情,如此说道。 小倩抿着唇笑了笑,片刻后回道:“拎……拎不动。” 这倒也是事实,专职洗衣裳的所需要的水可不是一桶两桶,打一两桶水任谁也不成问题。问题是需要的水太多了,两个身体单薄且从未做过体力的小姑娘如何打得动? 说完之后,小倩便请陈辰回房中坐一坐,毕竟这个河边并不是见客的地方。 陈辰笑着摆了摆手。“没必要,相比之下,我反倒更喜欢这里。” 河边有小凳子,两个,应该是小倩主仆一人一个。此时那丫环又回到院子里晾衣裳,陈辰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与小倩面对面坐着。 突兀登门,总是有目的的,否则即使找人闲聊也不能找人一个单身姑娘闲聊啊。 想了想后,陈辰决定单刀直入。 “如今天还不算冷,等进了寒冬,那水还会结冰,水不仅冰冷异常,且取水还困难,不知娘子打算怎么办?” 小倩回头看了一眼波光潾潾的河面,然后继续看着陈辰,为难道:“总……总会有办法的。” 陈辰笑了笑,又道:“娘子芳名远播,觊觎之人不知凡几,如今住处还不为人所知,且暂时有方谢二老护着,安全没有问题。可惜二老很快就要离开了,时间一久,娘子的住处总会暴露的。” “暴露了便可能会引来些什么人,便会发生些什么不虞之事,到那时娘子主仆二人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知娘子可想过如何应对?” 第二百二十五章 陈辰的这番话算是问到了小倩的心坎里。 其实这也是每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问题。 小倩数月前散尽家财为自己赎身,为了维持生计,心甘情愿的做着为人洗衣这等最低等的活计,这很能说明小倩要与过往彻底划清界线、开始全新生活的决心。 可这时候问题也便来了,既然决定与过往划清界线,那便代表着曾经的一切都已一刀两断。然而小倩打小便在青楼中长大,到社会上正式生活才不过两三个月时间,以她如今的经历,社会关系已不能用简单来形容,而是如一张白纸一样空白一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结识的方谢二老还要走了…… 小倩的行为是值得人欣赏的,然而欣赏归欣赏,现实的问题总归要解决。 首先是生计,光靠洗衣能维持一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能给人家洗一辈子衣服? 而且到了天寒地冻时,这等娇滴滴的小娘子怎受得了那种罪? 其次便是安全,以小倩的才貌、以陈辰参加过数次公众场合的经历来看,对其觊觎之人不知凡几,不见小倩都消失几个月了还一直有人念念不忘么? 然而小倩如今的社会关系根本不能让她有丝毫自保之力。 一旦曝光,被某人或某些人惦记是肯定的,到时将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很显然小倩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一个举目无亲也无故旧可以依靠的弱女子拿什么来保护自己? 她能做的只有隐姓埋名深居简出罢了,若不是机缘巧合下被方老在深夜听到琴音,怕仍是没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小倩竟然住在这个地方。 在陈辰看来,小倩最好的归宿便是找个人嫁了,如此也能断了一些人的念想,可嫁人又岂是这么容易嫁的? 如果小倩开口,想必愿意娶她的人会排成长队,然而以她的出身,大概也就只能做个玩物般的妾,正妻之位连想都不用想,这小倩如何能甘心?若如此又何必抛弃所有、千辛万苦地为自己赎身? 这样一来富贵人家是嫁不成的,那便只能嫁一些小门小户,虽然生活不那么大富大贵,但总乐得逍遥自在,还能琴瑟和鸣。可惜小倩现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如何结识得到意中人? 况且小倩一旦公开露面,怕是还没结识到意中人,便有可能被人强抢走了。 小倩低着头,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手指不停在衣裳上绕来绕去,却好一会不发一言。 显然纠结异常、苦恼异常。 陈辰仍与她对面坐着。 见小倩久久没有回应,他不得不再次开口。 “陈辰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娘子愿不愿意听?” 小倩终于抬起了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陈辰。 “公子能念着小倩,小倩感激都还来不及,又有何不愿听的?公子请讲,但讲无妨。” 陈辰轻咳了一声,斟酌了一番后道:“其实在前日酒楼开业、娘子前去祝贺时,陈辰便想到了这个主意。只是当时不方便讲,且这两日我又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应该差不多可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才突兀登门。” “陈辰的意思是,若是娘子愿意,将来可以去我那家酒楼,也不需要娘子做什么,只是在需要时弹弹琴罢了。” 弹琴?小倩眨着两下眼睛,露出了然之色,看起来已大概明白了陈辰的意思。 陈辰呵呵一笑,继续道:“其实陈辰也有私心,那便是酒楼生意惨淡,将来想借着娘子的名头让生意好一些。” “但凭心而论,除了私心之外,确也有一些对娘子现状的考虑。” “毕竟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再者娘子也不是做这等活计的人,娘子的这双手可谓是巧夺天工,只能用来弹琴,做给人洗衣这种粗重活计可真是暴殄天物。” “如果娘子愿意去,收入上自然不成问题,除了固定的酬劳之外,也会有抽成,我想着活个衣食无忧终归不成问题。” “陈辰也不会勉强娘子做任何事,娘子哪天想来便来,哪天不想来便在家歇着,这都可以。” “当然,最重要的是,娘子的安全陈辰会保证,只要陈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勉强娘子做任何不愿做的事。” “不管是在酒楼内还是在酒楼外!” 小倩轻轻咬起了唇。 这是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提议,对于她现在的处境可谓是雪中送炭。 若是去了,不仅生计能解决,还可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可谓是一举两得。另外在酒楼中还能结识到人,说不定便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比现在的处境强上不止一点半点。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受制于任何人,与陈辰只是合作的关系,自由的很。 然而……安全呢? 这是小倩最关心的事,她隐姓埋名,怕得不就是这个么? 东鸣街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啊,若是去了,就等于把自己彻底曝光。虽然陈辰说她的安全他会保证,可看那些混混凶神恶煞的样子……如果他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呢?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保护自己? 小倩咬着唇为难想着,陈辰似乎已看出了她的顾虑。 “娘子请放心,陈辰并不是要娘子现在就去,而是打算等那些麻烦尘埃落定之后,再请娘子前往。” 这样啊…… 小倩终于轻轻笑了起来。 这还有什么好拒绝的道理呢? 至于将来,她总不可能一直躲着,总归是要露面的。能有这个机会傍着陈辰,总好过将来一个人面对。 诚如陈辰所言,他确实是有私心,但也确实在为她考虑。 这叫什么呢……小倩想到了一个词。 那是在谢老家,陈辰在与二老谈笑风生时,陈辰曾脱口而出的一个词……双赢! 当时方老还曾对这个词赞赏过。 想来这便是……双赢吧? 她得到了她需要的,陈辰也得到了他所需要的。 小倩深深打量了陈辰一眼,然后脸庞越发的柔和。 她想起了方老当初评价陈辰之语。 封王……拜相! 还有之前在酒楼中,陈辰面对宋三的暴烈以及面对冷锋的巧妙与潇洒。 因为方谢二老,也因为陈辰与她接触过的数次,她对陈辰是很有好感的,否则也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亲自去为他的酒楼祝贺。 若是旁人,哪怕对方开出再大的利益,怕是她也不会动心。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满脸笑意下隐藏着的是什么?她可是一步错便万劫不复呀。 保证我的安全?怎么保证呢?这玩意儿又不能立下契约,而且更大的可能是……监守自盗! 但陈辰不一样,虽然接触的并不算多,但她很信任他,觉得他可以无条件信任。 于是她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陈辰站了起来作了个揖。 小倩亦是站了起来回了个礼。 接下来,两人便沿着河聊了一会,随后陈辰便告辞了。 …… 离开小倩家,陈辰却并未往回酒楼的方向走,而是走上了另一条路。 继续晃晃悠悠走着,好一会后在一幢有着青色围墙的宅子前停下了脚步,叩着泛着铜绿的门环。 开门的是马苏。 自从柳氏酒楼那一夜、陈辰痛骂过所有人之后,称振聋发聩的马苏与那些人的接触便渐渐少了,除了一些平常交好的,他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读书上。 不过陈辰觉得,马苏对于读书应该不是十分有天赋,否则也不至于屡试不中还默默无闻。 技能点点错了,点到了绘画上…… 马苏是独子,家境小康,不算宽裕也不算穷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其爹娘做些小生意,在城中也有租的铺面。 此时已到中午,马苏的爹娘自然不在家,所以马家仅有马苏一人。 两人见面,一路从院门寒暄到马苏的书房内。 书桌上有很多书,也有笔墨纸砚,不过陈辰眼尖,发现了藏在屉子里的一叠纸。 每一张纸上都画着很多东西。 各式各样的东西,人、动物、风景…… 每一张都栩栩如生,神态逼真,仿佛要活过来一样。 陈辰指着画纸哈哈大笑。“若是科举考画画,估计你将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马苏难为情的挠着头。“终究是不学无术罢了。” 陈辰不以为然道:“所谓琴棋书画,你这怎么就是不学无术了?” 马苏摇头苦笑道:“虽然风雅,然而这终究是大户人家玩的东西,似我这等小门小户的可玩不起,且玩了也没用,换不来功名也换不来钱。” 听到马苏的抱怨,陈辰对其勾了勾手指,神秘一笑。 “那你想不想一边读书一边画画,还能用画画赚些钱来贴补家用?” 马苏一怔,随后目露惊喜。“还有这等好事?” 陈辰嘿嘿一笑。“有啊,你若愿意,去我那酒楼。我给你单独开个书房供你读书,还给你开工钱。” 马苏露出你乃别有用心的神情。 陈辰打了个哈哈。 “当然,我不是白养着你的,你的工作便是画画。我打算打出一个招牌,消费达到标准便可能免费拿到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 然后他扳着手指道:“你看啊,这对我肯定是有好处的,对你也有好处,你不仅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可以用之来赚钱,并且还不误了读书,岂不是一举……三得?” 马苏想了想,随后面露紧张。“可……这样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只需要画画就行,其它的都交给我,凡事都不要你操心,难不成你对你的画技没有信心?” “这倒不是。”马苏分辨道:“我别的不敢说,单说这画像,还没见着能超过我的。” “我是觉得怕耽误了你的事,到时引不来人可就丢脸了,而且……我怕爹娘那里不理解,他们总觉得我不务正业。” 陈辰想了想,然后拍了拍马苏的肩膀。 “伯父伯母那里我没办法,只能你自己解决,至于什么耽误不耽误我的事……放一百颗心吧,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做亏本生意。” “而且……我先给你小小透露一个秘密。” 马苏见陈辰神神叨叨的模样,不由凑了过去。 陈辰朝着马苏小声道:“小倩……倩儿,是倩儿姑娘,这个大名听过没?” 马苏瞪着眼拼命点着头:“自然听过,而且是如雷贯耳,可惜我太过寒酸,没有资格见上一面,更枉论听过一曲。如今倩儿姑娘为自己赎身,端得是令人敬佩。不过也可惜了,如此一来,怕是此生已无机会得见。” 陈辰嘿嘿一笑。“倩儿姑娘如今改名字啦,现在叫小倩。” “不瞒你说,我见过小倩,且还请动了她,将来也会来酒楼帮我弹琴揽客。若你去了,别的不敢说,那琴声管饱。” 马苏愣了愣,哇得一声怪叫出声。 陈辰心头暗笑,这货显然不知道,酒楼开业时还曾见过小倩。 想来那时小倩蒙着面纱,马苏未曾留意过,而且即使留意也不会想到小倩身上去。 看到马苏兴奋的模样,陈辰忍不住补了一句。 “见色忘义的家伙!” 马苏讪讪笑着:“倒不是见色忘义,而是……而是小倩一直被传的很神,却始终无缘得见。如今有了机会,不由的忘了形。” “那你可还拒绝?”陈辰瞥了一眼。 马苏苦笑着摊手:“仍是要说服爹娘的,不过我估计问题不大,既能挣钱又不误读书,这等好事往哪找去?” 说完后马苏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个主意。” “便是我虽然与柳琛那帮人不往来了,但与我交好的还有一些,品性是没有问题的,我倒是可以把他们拉过来。” 陈辰一拍手,笑眯眯的道:“这才是好兄弟嘛。” “你尽管拉人,条件我来允,比如……大伙儿有意的可以来办个会员卡。” “会员卡?” “对!就是会员卡,你拉来的人,七天内都可以免费得一张会员卡,在酒楼消费终身八五折,且在酒楼里还有各种优先权。” 马苏眨眨眼点了点头,随后又露出一丝迟疑。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东南风把我吹来了(感谢斯人已去唯念卿的月票) 马苏眨眨眼点了点头,随后又露出一丝迟疑。 “那……你那里的安全呢?我可以豁出去不在乎,可却不能不对我拉来的人负责啊。” “放心。”陈辰微笑道:“不把那群混蛋搞定,我也不会让你们过去。” “我估摸着时间也不会太久,这便是我划出七天内才能得会员卡的用意。因为过不了两天,我就要去参加给方谢二老的送别宴会,等结束后我便会着手解决此事。到时再想拿那会员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方谢二老?马苏愣了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陈辰。 你一直不声不响的,到底瞒着多少事啊? 此时方谢二老正在文州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马苏自然会听到此事,可他不明白的是,陈辰怎会与那等神成见首不见尾的两位老人家扯上关系? 能参加那场宴会的可没有一个普通人! 陈辰装作若无其事的打了个哈哈:“陆家,陆家知道不?” 陆家?马苏又想了想,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从昨天开始便有风声传出来,说是谢老得知陆淑颖一事的内情后,觉得其受了委屈,可能会有意收陆淑颖做孙女。陈辰又是陆淑颖一事的始作俑者,这就是说……陈辰被邀请是因为他是陆淑颖一事的当事人、谢老是调解的? 毕竟也只有谢老那样的人说的话才能让人相信、才会有人听啊。 见马苏“懂了”,陈辰摆出一个得瑟的表情。 “不管咱是因为什么原因参加宴会,终归是去了。你想,我都能跟方谢二老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别人会怎么想?所以这等好事要多多宣扬啊。” “这个光荣伟大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让你的那些朋友都别闲着,若想要我那会员卡,便得逢人就说。务必要让人知道,我因为陆家,会去参加方老和谢老的离别宴。” 马苏不疑有它,点头应了下来。 …… …… 从马苏家出来天已快黑,陈辰一路向着自家酒楼赶去。不过在到了东鸣街时,却并未进酒楼,而是在与酒楼一墙之隔的百芳楼前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走了进去。 这也是他今天的最后一站。 第一站是小倩家,小倩同意将来入驻酒楼,结局很圆满。 第二站是马苏家,马苏也同意将来入驻酒楼,但找马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马苏到酒楼里画画。因为给人送画像这等促销手段多少会有些作用,但作用应该并不是太大,不值得大张旗鼓的去运营。 找马苏的一部分目的是看中了马苏的人品,以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与马苏交好的那些读书人的人品。 会员卡是诱饵,用于招揽这些人放出的诱饵,等熟悉之后、交情深了之后,他打算慢慢感化这些人,然后为己所用。 城东这一片……将来是要有学校的。来文州前、在孙家村的教室中他曾许下这个愿望。 将来不仅是小学,还要把中学也开起来。 想要开学校,没有老师怎么行?光凭他一人,哪怕二十四小时不休息也忙不完啊。 所以这些读书人便是他意向中的第一批老师。 另一部分目的则是他想要让马苏这群读书人、在这两天尽力宣传他将要因为陆淑颖而前去赴方谢二老的送别宴的消息。 越多人知道越好。 看起来第二站的结局也很圆满。 接下来是第三站,也是最后一站。 百芳楼! 来百芳楼自然不是寻花问柳,尽管那一个个衣着暴露、像个苍蝇见着那啥似的生扑上来、还带着各种隐晦暗示的姑娘们令他血脉贲张,但……总还控制得住自己吧? 嗯,应该能。 笑话,当初与思思同住一屋都能控制得住自己,当初婉儿被自己看光了身子也能控制得住自己,那二位哪个不比这些庸脂俗粉人尽可夫的女人强上百倍千倍? 控制不住? 不存在的…… 百芳楼的大堂里很暖和,尽管外面有些冷,但这样的青楼里肯定有取暖设备,所以很暖和。 陈辰一路低着头走进了大堂,打量了一眼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然后擦着额头上的细密汗珠。 也不知是因为大堂里太暖和还是身体里的燥热引起的…… 老鸨自然在尾随着他,也有些暂时没有恩客的姑娘簇拥着,都是嘘寒问暖,殷勤的很。 当然也有****。 陈辰一直微笑着不发一言,只间或着擦一下汗, 用来擦汗的仍是当初许清菡替他绑伤口的手帕,他一直留着,从未离过身。 然后大堂中某处传来一声轻声的惊呼,再然后是一声严厉的高亢咳嗽声。 在这声咳嗽声传出时,老鸨与那些姑娘俱是一愣,随后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匆匆离开,把陈辰晾在一边。 瞬间变得孤零零的。 陈辰手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茶。 人走茶未凉。 大概是某人发现他并不是真正的客人,而是隔壁酒楼的东家了吧,这才提醒老鸨们不要浪费时间或是招惹。 虽然到目前为止,两家并未正面怼过。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家青楼和隔壁的酒楼,永远都只能是对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邻居。 早晚有一天会正面硬刚。 陈辰呷了一口茶,茶有些烫,于是把杯子放了下来,继续等着。 等着吧,自己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肯定会有来人“招呼”自己。 等了好一会,一杯茶已经渐渐见底了,他正准备自行再倒一杯时,只听到楼上传来一个极“亲热”的声音,然后便是咚咚楼梯响,有人在向他走来。 “哟,这不是陈兄吗!稀客稀客,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刘轩。 让陈辰有些狼狈的刘轩。 陈辰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来我酒楼算计我一次,我也来你青楼算计你一次,很公平。 既然要跟刘轩相斗,陈辰不可能不会打听一番刘轩。据他所知,刘轩并非嫡出,而是庶出。 庶出这个身份一向很尴尬,在家里虽然也是主子,但终究比嫡出的矮了一头。 刘轩有一个嫡出的哥哥,按理说,既是嫡出又为兄长,这个刘家便没刘轩啥事了。可偏偏刘轩的那位兄长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说是很平庸,与刘轩相比仅多了一个嫡出的先天身份而已。 反而是这个庶出的刘轩,说话行事都颇有乃父之风。 所以刘轩深知其父欣赏与信任。 刘家家大业大,百芳楼是其名下产业之一。因为刘轩的优秀,其父早已将百芳楼划到刘轩名下,由其全权操作。 陈辰觉得,刘家想要拿下整个东鸣街的心思或许是源自于刘轩,因为东鸣街的破败正是在前些年刘轩进入百芳楼之后。 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哪怕是对手,陈辰也不得不翘起大拇指夸一声,此人不简单。 而且这人野心也很大。 若是最后东鸣街真落入其手,怕是这人将就此天高任其飞! 他来到东鸣街,刘轩是给他的考验,但又未尝不是对刘轩的考验! 从酒楼开业,刘轩对他打出了三张牌。 第一张牌是宋三,刘轩或许是指使但多半是怂恿,让宋三当出头鸟以及备冷锋这个后手来试探自己虚实,可惜被自己狠狠怼了回去,用冷锋做的后手也被自己巧妙化解,刘轩什么都没能试探得出来。 第二张牌与第三张牌便是王夏与李显年,全是借刀杀人之计。 可惜刘轩仍旧未能试探得出来任何东西。 想来这便是天意吧,李显年与王夏竟然是前后脚来到酒楼,被他利用起来一顿互殴,然后悻悻离去。 若非如此,李显年这场闹腾会让他很难受。 李显年很蠢,但却是个有身份所以有很大破坏力的蠢货。 可惜在陈辰看来,在昨日之后,李显年这张牌短期内刘轩再也无法打出来。 因为李显年出了一趟门,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出门,却鼻青脸肿无比狼狈的回家,连牙齿都没了一颗。回去后通判大人见着他的蠢儿子如此惨状,肯定会询问。 不问不知,一问可吓一跳,怎么着?竟然无缘无故跟一个黑帮老大打了一架?你是饭吃得太饱太撑、成天闲得没事干,净出去给劳资找麻烦是吧? 而且越捅娄子还越大! 再这样下去,怕是天都快被捅出个窟窿了。 面对这样的熊孩子,正常人都会关其几天禁闭,免得再到处生事。 据他估计,以李显年的性子,若是未被关禁闭或是严厉警告,今天必然会再次来砸场子,这也是他今天一早离开、晚上回来的原因之一,面对这等人总得避着些。 然而先前经过自家酒楼前时发现并没有异样,也就是说,李显年今天并未出现。 说明其已经被控制了。 那么至少一段时间内,李显年将不会再出现。 在机缘巧合下,刘轩的这张牌算是暂时作废了,也可以算作是其弄巧成拙。 剩下的牌便是王夏。 不把王夏解决掉,他寝食难安。 不把主动权抢过来,他同样寝食难安。 只能被动挨打却无法还手的日子很憋屈很难受,他不想再过。 然而想要王夏上勾又谈何容易?脑子长在别人身上,别人如何选择由不得他,何况还是这等厉害人物? 他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尽力给对方营造出“机会”,至于能否成功……就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他觉得想要让王夏上勾,眼前的刘轩应该是关键人物,突破口便在其的身上。 因为在刘轩心中,王夏的覆灭与否与其关系不大,即使全死光也不会心疼。 反正是别人,反正是利用,有何心疼之处?只要能达到目的怎么样都无所谓。 此时陈辰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已经空了的杯子,肩上是刘轩搭上来的手,眼前是刘轩“亲热”且“殷勤”的脸。 什么风把我吹来了? 陈辰想了想,然后指着门外一本正经道:“今儿是东南风,便是东南风把我吹来了。” 刘轩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陈兄果然风趣。” 说完后刘轩拉了一张椅子,坐到陈辰的身旁。继续道:“陈兄看起来有些见外啊?” “如何见得?”陈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不以为然道。 “哈哈,陈兄想来找乐子,就得第一时间到楼上去找我呀。然而陈兄并没有,只在大堂中枯坐着,这岂不是见外了?” 陈辰眨了眨眼,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的确是见外了,倒让刘兄见笑。嗯……对,你说找乐子……你这儿可有什么乐子?” 刘轩继续笑着,一边笑一边深深打量陈辰,似是想看明白陈辰究竟想干什么。 他那句“找乐子”之语虽然表面上说的是陈辰见外,但实际上是想问目的为何,可陈辰却故作不懂、竟果真转到“找乐子”上去了! 可有什么乐子?呵呵,到这百芳楼问有什么乐子,岂不是明知故问? 打死他也不会相信,陈辰来百芳楼会是找乐子的。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陈辰孤身一人大摇大摆的来此,究竟想干什么? 他又能干什么? 对刘轩来说,陈辰也是一个值得谨慎再谨慎、认真再认真的对手。 接连几次出手都无功而返,这显然不是运气可以解释的。 既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那就只能虚与委蛇了。只要顺着你的话说,你的狐狸尾巴终究会露出来。 刘轩拍了拍手,大声怪叫了一声。 “所有闲着的小姐们,都给我出来,有贵客来了。若有谁能讨这位贵客的欢心,爷重重有赏!” 主家发话,余人自然是“趋之若鹜”。 片刻后,数十名小姐站到了陈辰面前。 陈辰打量了一眼。 眼前可谓是茑茑燕燕极为壮观。 有女涂指抹粉妖艳异常、有女搔首弄姿暗送秋波、有女挺胸抬头目露渴求。 还有女……楚楚可怜虽强颜欢笑但却似总掩不去灵魂深处的一抹哀愁。 ……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面露失望,有意兴阑珊之感。 “怎么了,难不成陈兄全都看不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终于黑了 陈辰转头看着刘轩,继续摇着头。 “品质不算高。” “那陈兄想要什么样的?” “我想要……想要……想要与陆淑颖长得像的。”陈辰吱吱唔唔道。 刘轩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他本想嘲讽两句,毕竟他与陈辰虽然此时看着和谐亲热,但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随时都有可能翻脸,嘲讽根本算不上什么。可紧跟着他又想到,自己是想要顺着陈辰的话说、探出其的狐狸尾巴的。若是就此结束,怎么弄明白陈辰想干什么? 于是他再次堆出一脸笑。 “听陈兄所言,似乎是对淑颖娘子一直念念不忘?” “难道你不是?”陈辰瞥了一眼刘轩:“你不同样去相过亲么?” “我那是……”刘轩摇着头自嘲笑着。 “不说我了,就说陈兄,听闻陈兄之前曾为淑颖娘子写过一首木兰词,刘某也曾拜读过,可谓情深意切、感人至深,令人唏嘘不已。刘某还曾好奇来着,陈兄与淑颖娘子……莫不是真有些瓜李之嫌?” 陈辰呵呵一笑,随后一声叹息。 “过去式了!” “何解?” “何解?无非是遭人嫌弃了呗,难不成刘兄这两天未曾听到关于谢老的风言风语?” 谢老?刘轩皱了皱眉,随后稍带谨慎问道:“倒是听说过的,说是谢老打算给淑颖娘子洗涮冤屈,莫非……莫非陈兄受到压力了?” 陈辰鼓着嘴缓缓吐着气,目光怔怔。 “压力当然有,不过倒也不能说完全是压力,好处也是有的。” 刘轩嘴角颤了颤,状若无意的问道:“这等事还能有好处?” “当然有啊。”陈辰瞪着眼睛道:“别的不说,就说我这酒楼,得算好处吧?还有谢老想要调解,总得……” “总得……额……”陈辰陡然眨着眼闭住了嘴,不再往下说。随后将目光继续投向眼前的茑茑燕燕,似乎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最终仍是面露失望。 “唉……找不到了,一个长得像的都找不到,想要借此发泄一番都不可得。” 说完后他站了起来,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深深打量了刘轩一眼,随后拂袖向门口走去。 陡留刘轩一人皱眉沉思。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 什么意思?陈辰边走边在心中冷笑。 你那么精明那么厉害,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 我还就不信了,这样还坑不了你? 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就证明劳资玩不过你,趁早撤才是正理,免得把性命折了进去。 …… …… 一夜无话。 随后数日也无话。 酒楼照常营业,不过日子过得很安稳,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在局外人看来,这算是个比较蹊跷的事,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忽然安定下来了,不仅李显年没有出现,就连猛虎帮也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一夜之间,酒楼与猛虎帮以及所有敌对势力都和好了…… 而对局内人来说,如今的安静大概类似于暴风雨前的宁静。安静的越久,将来的暴风雨便会越猛烈。 猛虎帮不可能就此罢休,反常的安静只能说明其在酝酿着什么。 能在酝酿什么呢? 陈辰特地让人做了个带着轴的椅子,如此只要稍一使力,他便可以像陀螺一般转着,转到他想朝着的方向。 “酝酿着什么?”陈辰脚尖一点,椅子便正对着问出此话的刘小满。 “除了等机会将咱们一网打尽,还能酝酿什么?” 刘小满皱着眉噘着嘴,神情看起来很是苦恼。 “今晚……果真能如你所料,王夏会发动吗?” 陈辰没有丝毫犹豫,很干脆的摇头。 “我不知道王夏会不会发动,脑子长在别人肩上,如果别人不想来,难道我还能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人来?” 见刘小满的神情越来越苦恼,陈辰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估摸着应该差不多,这对于咱们来说是一场煎熬,对王夏又何尝不是?如果王夏错过今晚这个机会,还不知道得煎熬多久!所以他应该不会放弃。” “不过无论他今晚来不来,咱们都得先把篱笆扎好,可不能为他人作了嫁衣。” 刘小满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陈辰与刘小满的话题都指向今晚,因为今晚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方谢二老准备的宴会正是在今晚举行。 方谢二老是何等人物?曾经的相爷和将军啊,虽然是曾经的,但依然无比德高望重。 如今二老身在文州、且今晚有一场宴会的事已经满城皆知。在这等情况下,那安防显然是重中之重,甚至是第一位的。否则万一有个闪失,后果和造成的影响可不得了,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既然安防是第一位,警戒的人手便不可或缺。然而城里像是捕快差役这些官府可以调动的人手终究有限,着重维持一点便意味着其它地方力量的薄弱乃至真空,这对于某些有心人来说,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等下一次再出现这样的机会,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王夏会利用这个机会发动吗?陈辰不敢完全肯定,不过在经过自己一系列有意无意的“运作”,把握已越来越大。 诚如先前所言,这对于他是煎熬,因为他看起来只能被动防御,但对于王夏来说也同样是煎熬。 因为宋三的死,王夏每拖一天,所遭受的压力便越大,他的亲舅子加上帮派老三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却看起来无动于衷,帮派中人会怎样想?会觉得这还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老大吗? 所以王夏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不仅希望他死,还要把与他相关的人全部弄死以绝后患。可王夏并不知道他的虚实,加上宋三等十余人被擒的前车之鉴,王夏对于要如何做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陈辰曾在之前某个夜里值守的时候有过明悟,那便是王夏不可能会小打小闹,因为这是送死,而是会集中力量来面对可能出现的埋伏。 可人手多了便得面临着来自官差的危险,一旦失手被擒便是猛虎帮的末日。 所以这个因为那场宴会而留下很大活动空间的夜晚、是王夏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陈辰觉得正常情况下王夏或许还会迟疑,因为筹码还不够重,所以为了让王夏彻底下定决心,他特意去了一趟百芳楼。 想起那晚在百芳楼中的情景,陈辰的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 其实他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与刘轩说了几句话而已,并不复杂的几句话。 若是寻常人,怕是根本联想不到他想要表达什么。可刘轩是个聪明人,这便是他特意为刘轩这等聪明人准备的几句话。 在那几句话中,他告诉刘轩,自己与陆淑颖确实有私情,然而被始乱终弃了,刘家为了补偿他,拿出了东鸣街上的房子,算是给他的分手费。 此处刘轩不会怀疑,因为这房子确实是陆家的,陈辰也不是一个蠢人,若不是别人送给他,怎么可能会选择在东鸣街这等地方开酒楼? 然后他还告诉刘轩,谢老想要调解他与陆淑颖之间的事,不过在最后关头,他却欲盖弥彰式的吱唔不语,留给刘轩非常大的想象空间。 刘轩会怎么想? 此人会认为,谢老想要调解,想要封住他的嘴乃至让他揽责,必然要给出相应的利益,否则凭什么封口以及让他主动揽责? 随后刘轩便会想到他孤身赴百芳楼并且主动告诉其这番话的用意。 因为事若反常必有妖,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去跟一个敌人拉家常。 对于他的这番话,刘轩仍不会怀疑,因为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所以最后刘轩会认为,这是他在向其示威警告。 他透露给刘轩的意思是……谢老会给他很大的利益,等这场宴会过后,他就会很有实力,所以主动透露这些事的目的其实是警告刘轩。 “你不要再对我使小动作了,否则将来真拼起来还不知道谁怕谁!” 谢老那里是刘轩无法控制的一个变数,刘轩永远不会知道谢老究竟给没给或者给了什么。 若是将来“交易”完成,真就无法对付了呢? 这条街怎么办? 多少年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所以刘轩大概率会想着在交易完成之前,怂恿对其并不重要的王夏与自己火拼,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他这个酒楼的主心骨今晚将不在现场。 天赐良机呀! 刘轩很聪明,想必不会让他“失望”,想必会成功让王夏上钩! 对于王夏来说,今晚已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等情况下,你还能忍着不出手吗? …… 此时已过正午,阳光正好,陈辰坐在门口眯眼打量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脑海中在一遍一遍过着自己的各种盘算以及将要如何应对,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今晚他本该留下亲自指挥的,可却不得不前去赴宴,很是惋惜。 多少有些不放心啊。 可若是他留下来,怕是王夏也未必会出手。 …… 正想着时,楼梯响了。 刘小满这个掌柜正陪着一群人走下楼梯,这群人中为首之人正是马苏。 马苏的效率很高,自从他那日与其谈过后,马苏很快便领来了一帮人。 都是与马苏交好的一些读书人。 可不能小瞧了这些暂无功名的读书人,因为在这个时代,读书算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所以哪怕这个读书人没有功名,在家中以及族中的地位也很高,大老粗们对其的信任近乎于盲目。 若是这些人认为某个地方好,那么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很多与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认为这个地方确实好。 一行人嘻嘻哈哈的来到门口,其中一个瞅到陈辰正在行注目礼,便带着一脸的期待高声嚷了起来。 “陈兄啊,小倩姑娘也该快来了吧?” 陈辰嘿嘿一笑,随口答道:“快了,快了。” 能让这些读书人在危险还未解决时便来到酒楼聚会,那会员卡和小倩的名头功不可没,不过若再细分,会员卡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大。 甚至可以说,会员卡与小倩的名头比起来,其实是买一赠一。 小倩是买,会员卡是赠送。 …… 随着这群读书人的偶尔入驻,这几天来,酒楼的生意已渐渐有了起色,虽然仍是入不敷出,但终究比先前好多了。 若是今晚能把猛虎帮一网打尽,便能用此震慑住其它帮派和觊觎之人,将来酒楼的生意会一天比一天好。 离他的目标将会越来越近。 当然,刘轩是不可能震慑住的。但刘轩与他的争斗会在暗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这条街的真正黑手其实是刘轩。 不知道自然不会对酒楼的生意有影响。 天渐渐晚了,到了这个季节,天黑的已经比较早。 今天是十月十五,正是月圆之夜,今晚的月亮不仅最圆出来的也会很早。 与离去陆家相亲那晚,已是整整两个月。 很快就要搞来到文州城后的第一个大事件,我的刘轩王夏,你们可别让我失望。 我的小伙伴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他站起了身,开始简单收拾一下,等待前去赴宴。 …… 他念叨着的小伙伴们终于不再躲躲藏藏,而是正式集中了起来。 除了刘小满之外的六个人一个不少,每个人还带着一些家丁,都凑到一起,也有好几十号人。 这好几十号人来到文州已经有好些天,一部分是随着唐宁住在陆家,一部分则是散居在城中,白天训练时再集中到一起。 此时集中的地点则是在陆家。 身为今晚的当事人之一,陆泽已经带着陆淑颖等人前往州衙。 母舅不在,唐宁这个姑少爷自然是肆无忌惮。 此时的陆家还住着另一个人,便是孙小妹。 要去办大事,总得与小妹道声别,所以此时的小妹面前,是黑压压的人。 “唐哥哥……诸位哥哥,你们……小心些。”小妹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唐宁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向小妹摆着手嚷了几句,随后将人分散,从陆家的各个门中走了出去。 天,终于黑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关的东城门与好圆好美的月亮(感谢云大佬的月票) 天黑了,陈辰终于出了门。 有人来接他。 接他的人是三牛,因为他没有请柬。 他是方老和谢老私下邀请的人,而发请柬的乃是许知州,以他如今的名声和地位……哪来拿请柬的资格? 若没有人引着,怕是他连门都进不了。 出了门,发现街道上的人已经很稀少,且越来越少,因为今晚全城宵禁,过不了多久,整个文州城都是笼罩在安静中。 这证明了他的判断,今晚的官府没有那么多的力量去维持全城,不得不用宵禁这种方式来减小压力。 与三牛往西走了几步,陈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一眼,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东城门竟然未关!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因为既然连宵禁都已实行,没理由城门还洞开着,毕竟东城门外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关的么? 虽然在他看来,城门无论关不关都不会影响今晚的行动。因为王夏以及其手下身为地头蛇,即使城门关了也同样有办法进城出城,无非就是多费些手脚和时间罢了。但……城门莫名其妙的不关总归会让人心中有些惶惶,会让人觉得是在算计着什么。 可别把王夏给吓回去了…… 三牛见他疑惑不语,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呵呵一笑。 “是在想为啥城门还不关对不对?其实没有什么尔虞我诈,要知道二老在此呢,官府哪有心思去算计别人?不过是因为今晚可能会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人赶来,所以不关城门等着呢。” “重要的人?” “对啊,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只是听说是这样。说是正在路上,先前已经有人快马加鞭赶来报信,很快便至,等人一进城,城门就会关了。” 原来如此!陈辰点了点头。 从东城门进来……那便是从东方过来的么? 他回过头,无意中目光扫过天空中的圆月,只觉得今晚的月亮好圆好亮啊。 也很美! …… …… 夜越来越深,先前从陆家出来而后消失的人陆续出现在需要其的地方。 东鸣街自然是落脚处之一。 因为宵禁的原因,此时的东鸣街已是黑乎乎一片,就连往常喧嚣的百芳楼都已静寂无声,更莫提生意惨淡的起点酒楼了。 自然早已关门打烊,不过门虽关了,却未闩,而是掩着。 酒楼中,刘小满坐在陈辰的转椅上,用脚一踮,身子便转动起来。 这家伙……还真会享受,刘小满腹诽着。 此时刘小满的心里是紧张的,因为他口中的这家伙离开了,今晚的重任完全落到了他的肩上。 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刘小满的心情有些矛盾,他希望王夏来却又担心王夏来。希望其来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个毒瘤彻底拔了,不仅解决了酒楼面临的威胁,也算为民除一害。 可又有些担心,因为心里多少有些虚,他将要面对的王夏早已声名在外或是恶名在外,是用很多人证明过的。 他怕自己玩不过王夏。 而且陈辰临行前还交代了,说是“打狗队”不能损失哪怕一个人,否则不好交代。 这会他开始无比想念陈辰,因为只要陈辰在,所有事都不要他操心,陈辰会把一切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他只需要执行就是了。 可是陈辰走了,去混吃混喝去了。 而且总不可能一直依赖他吧? 此时说什么想什么都晚了,因为再怎么怕都得打足精神面对!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就……来吧。 来吧,刘小满抬头看着窗外,借着月光默默看着。 今晚的月色很皎洁。 窗外一片朦胧,只看得到街道对面房子黑乎乎的轮廓。 很安静,但他知道,对面隐藏着很多人。 都是属于他们的人,等着王夏出现的人。 王夏啊,你他娘的快点给爷爷出来,省得爷爷老在这担惊受怕的。 他与陈辰讨论过,关于王夏会如何行动的讨论,最终觉得,王夏大概率仍会采用火攻这种既经济实惠又效果奇佳的手段。 因为这里还牵涉到刘轩,刘轩对于死不死人或是死多少人并不在乎,其最在乎的是能不能把酒楼这根钉子给拔了。 只要把酒楼烧个片瓦无存,刘轩将自己这帮人逼走的目的就基本达到了,毕竟重新起一幢房子的代价太大。 哼,你也姓刘我也姓刘,咱们来比一比,看哪个“刘”更厉害一些? …… 刘小满在既紧张又期待,王夏又何尝不是?而且这种心理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诚如陈辰早前的判断,他在煎熬,王夏又何尝不煎熬? 王夏所面临的煎熬不仅是来自于帮众,也来自于自己,毕竟他的亲舅子被人搞死了,不把这口气出了如何能安生? 可是这个名叫陈辰的对头并不简单,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让他查不出其有多大能耐,但在酒楼中被其摆了一道然后无缘无故与人打了一架、,加上宋三的失手身亡告诉了他,这个人非常不简单。 若是一失手,便是万劫不复! 可今晚确实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机,若错过这个机会他将很艰难。因为面对陈辰这种人,他不敢让手下来小打小闹,否则损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他只能毕其功于一役,只用一次便能将陈辰干倒或永远无法翻身的一役。 然而在面临这个机会时,他仍是犹豫的,因为他看不透陈辰,看不透就没把握。 万一落入圈套怎么办? 多少年辛苦打拼,毁于一旦? 正犹豫着时,刘轩出现了。 刘轩与他谈了很多很久,给他分析了很多也保证了很多,还向他允诺了很多。 最让王夏心动的是,刘轩允诺将来的东鸣街有他的一席之地,当然前提是他要把那幢酒楼给毁了。 到了他这个地步的黑帮头头,其实满脑子想得是如何洗白。 而且把酒楼毁了……这不也正是他要做的事么? 王夏心动了,一番权衡后便是心动不如行动。 陈辰去参加宴会了?好嘛,等你回来后就剩下孤家寡人了,还拿什么跟我斗?不早晚是囊中之物? 陈辰不在……这大概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王夏在思考再三后,觉得最理想也最合适的手段仍是与当初宋三的手段一致。 便是……纵火! 纵火多好啊,只要把火点起来,然后坐等里面的人逃出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逃出来就等着烧成焦炭! 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事,做起来也不复杂,可王夏仍是斟酌再斟酌,因为他也输不起。 天还未晚时,他便带了四十个兄弟分批进了城,然后化整为零,分散在了附近。 四十个兄弟啊,是他如今能动用人手的三分之二了,因为他怕陈辰有埋伏。 那时街上还有很多人,他不能动手,除了酒楼他不能多伤及无辜,否则即使全身而退,将来官府也饶不了他。 于是一直等,等到亲眼看到陈辰离开、等到宵禁开始、等到街上空无一人。 然后所有原本分散的兄弟已经聚到了他的身边。 对面的酒楼早已黑灯黑火没有动静。 路上一个鬼影都看不到。 可这时他又犹豫了,因为不远处的城门未关…… 这肯定是有异常的,可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便再等一会看看? 黑灯黑火的酒楼与洞开的城门就像是两个空城计,不由让他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想到全身冷汗横流。 最终他觉得这是自己吓自己,事已至此还犹豫什么?可咬咬牙正准备下令时,楼梯却响了。 有人在爬楼。 来得很快,脚步声很急促。 他所在之处是酒楼斜对面一幢被弃已久的房子的二楼,房子里破败的不成样,怎么会有人过来?而且还是这么晚? 四十人全都眨着眼愣住了,瞬间屏息静气。 片刻之后,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站在门前。 男子似乎很是惊讶这满满一屋子人,连声说着抱歉打扰,随后转身便走。 走得很快,未作丝毫停留。 王夏目瞪口呆。 谁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以及是从哪冒出来的,以王夏当前的处境,自然应该把这人留下。可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他还未反应过来人就走了。 追? 一追不就暴露自己了? 可不追也暴露了呀…… 王夏深深吸了一口气。 …… …… 与东鸣街的安静中透着杀机不同,此时的州衙里却是歌舞升平一派和谐。 用于举行夜宴的厅里轻歌曼舞,观赏着的大佬们眯着眼不时摇头晃脑神情享受好不惬意。 今晚做东的是许知州,这位陈辰最不想见到的人。 所幸陈辰实在太不起眼,许知州哪里有兴趣了解他这么号人?所以目前仍是相安无事。 许知州看起来是正当壮年的四十多岁的年纪,蓄着半须,脸庞方正棱角分明且面色沉稳,估计年轻时也与其子许仲一样,乃是一枚小鲜肉。 陈辰本以为这所谓的宴会应该是与他所熟悉的后世饭局一样,大伙儿聚在一起,开几张桌子落座,顶多分下长幼尊卑吧?然后以吃喝为主,边吃边谈。 可在见识到后,他才发现自己想的完全不正确。 并没有大圆桌,而是两侧一长溜的低矮小台子,赴宴之人都坐在小台子后。当然,方老谢老以及知州通判这些身份尊贵之人乃是坐在正对着门的主位上。 台子上也并没有他所期待的山珍海味,仅有酒以及一些这个时节难见的瓜果等,这让他想胡吃海喝一场的愿望彻底落空了。 不过吃食肯定是有的,身后摆着一长溜的吃食呢,想吃什么自己取就是了,不愿意起身的话唤那些专门伺候的人取来也可。 可……哪好意思不停的取不停的吃嘛? 毕竟别人都不这样,他若太过标新立异,总会惹人非议以及看不起。 谁来这等场合是为了吃喝的? 今晚来到这里的人,什么没吃过? 能得邀请来这里的可都是文州的人上人啊。 人上人都是有风度的,所以陈辰也不得不让自己有风度,就算没有也得装啊。 假装自己很矜持很风雅。 场中之人……陈辰粗略估计了一下,今晚厅里来赴宴的大概有七八十号人左右。 有老有少,年纪大的除了陆泽和方谢二老,他一个都不认识。年纪轻的占了大概一半,都是跟随自家长辈来的,毕竟这等场合,谁不想把自家孩子带出来见识见识? 在方老相爷和谢老将军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常有。 这些年轻人中,陈辰倒不是完全不识,还算认识数个,不过也就真只是“数个”了。 只打过一次交道的许仲算一个,陆翔与陆淑颖兄妹俩,剩下的就是刘轩。 不过他没见到李显年。 估计是那位李通判深知自家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实在拿不出手,而且李显年与王夏打架之事才过不久,脸上的淤青应该还没散,这等场合带出来只能是丢人现眼啊。 就这么几位……莫说不认识的,就连认识的这几人,陈辰都一个不想理。 为此,他特意挑了一个离主位最远的位置——便是最靠近们的座。可没想到的是,刘轩竟然阴魂不散的坐到了他的旁边,虽然彼此没有交流,但陈辰总感觉其没安好心。 这等场合,你能干嘛? 这等场合,我不能放开了吃,还没有人说话,我又能干嘛? 别人都在交头接耳轻声交谈,他无聊之下,只能把目光落在那些甩着长袖子的舞女身上。 嗯,身材很好,很窈窕,那小蛮腰盈盈一握…… 那胸脯饱鼓鼓的,很是诱惑。 那脸蛋也很姣好,青春无敌,看得人忍不住想扑上去…… …… 陈辰的目光转来转去,不经意间落到了斜对面的许仲身上,正巧许仲的目光也移了过来。 四目相交,许仲微微一笑,张口似乎说了无声什么,挺长的一段话,陈辰也看不明白其表达的什么。 随后许仲举起手中的杯子,陈辰便依葫芦画瓢,也举起杯子示意。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今夜有点冷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 无聊的陈辰在兴致勃勃且聚精会神的看着美女。 一边看还一边联想着什么…… 然后在某一刻,歌舞忽然结束了。所有演出的姑娘们集体行了个礼,随后迅速退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的把大门给带了起来。 陈辰愣了愣,随后才意识到,原来是有人发话,要开始谈正事了。 其实今晚也没啥正事,只是给二老办一场夜宴又能有什么正事?若强要说有,也只能是陆淑颖陆大小姐的事。 谢老大咳一声后,洪亮的声音便在大厅中回响。 显然是为的陆大小姐。 关于如何为陆淑颖“沉冤昭雪”,陈辰曾与二老当面探讨过。其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说辞,无非是把此事中的误会给说开,其中的关键便是他的那首诗,只要把诗的事给当面解释清,效果也便达到了。 德高望重的大佬开始发话,所有人都屏息静气。 谢老的说辞与之前的商议差相仿佛,大意是当初一场误会,让陆家以及陆淑颖遭受到不白之冤。谢老知道实情后于心不忍,决定出面调解,“恰巧”今日另一名当事人也在,所以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真相告诉大伙儿。 谢老说完了,陈辰适时的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从跟随三牛来此,这会算是他第一次正式露面,毕竟寻常情况下谁会留意他这个面相陌生的年轻人? 嗯,这么多大佬看着,好像挺尴尬的…… 先是恭敬的对着所有人行了一礼,随后将目光在陆淑颖身上停留片刻。 陆淑颖同样在看着他,神情有些紧张也有些复杂,看不明白其究竟在想着什么。 陈辰弯了弯嘴角,心道无论你在想什么,你这位大小姐这一段时间的罪可是够受的,日后还敢胡搅蛮缠吗? 不过人家现在可能还在以为,他是倾心于她,在欲擒故纵来着…… 好吧,你就慢慢傲娇吧,把这一事处理完,哥再也不想与你有哪怕半分瓜葛。 行完礼后,他朗声说了起来。 他的说辞也没有什么新意,着重点都在那首诗上,无非是这首诗乃从前所写,与陆淑颖没有半分关系。那晚在诗会中拿出此诗,不过是想请众人评点一番自己的得意之作,前前后后都与陆淑颖无关,导致陆淑颖被人如此误会实是始料未及等等。 陈辰说完了,方老适时的出声打着圆场,说些诸如“陈小友惊才绝艳,这首木兰词韵味深长情真意切,实乃千古之作,读来令人唏嘘不已感慨不已。想来小友当时心情更甚,就不知道其间还隐藏着怎样的故事?”等等之类的话语。 陈辰呼了一口气,并未接话,而是自嘲似的笑了笑,留给众人很大的想象空间,再次行了一礼后回座。 他的戏份结束了,谢老便再次开口,称自己与这小娘子很投缘,与其一见如故心生欢喜,想要认其为干孙女,不知陆家是否有意见? 这都是些场面话,任谁都知道这等事肯定是早就商议好的。而且陆家对此简直是求之不得,又怎么可能有意见? 于是陆淑颖走了出来,对着谢老恭谨的磕了头,甜甜叫了一声“爷爷”,谢老便慈祥的回了一句“乖孙女儿”。 然后两家互换了见面礼。 谢老的声望可不是盖的,若陆淑颖果真是那等不守妇道败坏民风的水性扬花之人,又怎么可能得谢老看中?再加上陈辰的解释也是合情合理,所以到了此时,这场闹剧终于算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在双方交换完见面礼后,一直屏息静气的众人陡然热络起来,不停的有人拿着杯子来到谢老和陆泽面前举杯祝贺。 对于众人来说,无论与陆家的关系怎么样,此时都必须站出来表示祝贺,因为这个面子不是给陆家的,而是给谢老的。 谢老的面子够大,今晚的场合也够合适,在座的可都是身份尊贵且一言九鼎之人,冲着谢老的面子,这些大人物回去后也会让家人把陆家的事透露出去,不出数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陆淑颖的那些事乃是误会。 气氛很热烈,一个接一个的人站了起来,与谢老和陆泽热络的说着些什么,看起来一派和睦。 陈辰也微笑看着,然后陡然感觉到一阵冷风吹来。 他坐在门口,大门虽然被先前离开的姑娘们给带上了,但并不严实,而是有条缝隙,此时一阵风吹来,正巧透过缝隙吹到他的身上。 尽管室内很温暖,但这个时节的夜风还是很有些冷的,吹到陈辰身上,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联谊”仍在进行着,场间不再有拘束,而是很热络、很祥和。 陆淑颖正笑靥如花、陆泽喜意盎然,虽然脸上已经泛着不胜酒力的潮红,但依然是来者不拒、方谢二老一脸欣慰。 许知州正伸着手,与向着谢老举杯之人畅快说笑…… 然后陈辰觉得似乎有什么异样,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抬头看去,不经意中发现,身边的刘轩正眯着眼笑看自己。 四目相交,刘轩神秘一笑,然后猛的低下了头。 紧接着,场中有朗声响起,声音清亮且冷峻。 “请二老恕罪、许知州李通判恕罪、列位长辈恕罪,末学柳源有一事不明想要相询,不知可否?” 哗众取宠么? 陈辰觉得有些冷,于是裹了裹身上的衣裳,皱着眉循声看去。 一个大概二十多岁,身材修长衣着华贵的男子正抱拳站着,面色冷峻。 这个声音来得很突兀,经此一扰,厅中的谈笑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摆出不明所以的意外表情,将目光投向那自称柳源之人。 这个场合这个时候如此,这是想干什么? 许知州似是也觉得意外,举着的手半响才缩了回来。 “原来是柳小友,有何不解之处但讲无妨。” 这个场合不让人说话是不可能的。 陈辰感觉到有一丝不妥,因为这个柳源的出声正巧在刘轩低头之后,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 柳源……姓柳,这城中豪族中姓柳的除了那柳琛家,别的好像没有吧?莫非这人是柳琛的兄弟? 自称末学……这就是说,此人有功名在身? 是冲着我来的吗? 他正盘算着,那边得到应允的柳源已经走了出来,且向着他一路走来。 “这位陈兄是吧,柳某有事不明,不知陈兄可否帮忙解释?”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是为柳琛出头的吗? 陈辰随即在心中否认,柳琛在那日一事中颜面已经掉光了,柳源不会蠢到还想为此翻案,否则连他自己也将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粑粑也是粑粑! 那是想干什么? 反正看起来居心不良啊…… 陈辰迅速扫了一眼身边的刘轩,发现刘轩仍旧低着头,于是呵呵一笑,伸出示意道:“帮忙?我能不能说不想帮忙解释呢?” 噗……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更有甚者将才喝到嘴中的酒给喷了出来。 笑喷了…… 哪有这么无赖的?虽然从话赶话上来说,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你要我解释我就解释?凭什么嘛?我不想解释还不行? 可这柳源明显是找茬去的,这人明知如此竟还如此回答,捉弄柳源的感觉很明显,让人忍竣不禁。 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大,不仅对于旁人,对于柳源更是如此。 本来是气势汹汹来的,虽然面对这么多人有些忐忑,但仗着自己拿握住了某人的七寸,所以仍是气势汹汹。可没想到的是,第一句话竟然就被噎着了…… 为啥要问“可否帮忙解释呢”?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不行? 柳源顿时有些下不来台的感觉,可在目光扫过刘轩后情绪又安定了下来。因为他想到,这姓陈的肯定是心虚了,这么回答是不敢面对自己呢,不由得又因此挺直了腰。 “哈哈,陈兄这是心虚不敢回答么?没关系,你不回答也无所谓,柳某就自说自话,让诸位长辈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我的真面目?陈辰好奇的眨了眨眼,伸手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不如此不行啊,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堵又堵不住,先前只是捉弄一下,让其失些分寸难堪些罢了。 柳源嘿嘿一笑,在陈辰面前来回走了几步,随后挑眉说道:“第一件事,陈兄说淑颖娘子之事乃是误会,那首诗是陈兄先前所写,此事柳某是相信的,不仅柳某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有质疑。” “可柳某不解的是,既然能作得出木兰词这等诗,便知陈兄乃是心思通透之人,不可能不知此诗会对淑颖娘子造出什么样的影响。可为何陈兄直至今日才把实情说出来,而不选择第一时间解释清楚?” “如果不是谢老将军高风亮节,陈兄是不是还打算隐瞒下去?敢问陈兄是何居心?” 哦……原来如此,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陈辰眨了眨眼,再次伸出手。 “继续说,你说这是第一件事,那么第二呢?我一起回应。” “这第二……”柳源对陈辰的处之泰然似乎不以为意,仍旧嘿嘿一笑,继续道:“第二件事,陈兄曾在我柳家酒楼里说过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柳某听说后也深感折服,本想择日去拜访,可随后却又听到一件事,让柳某大感不解。” “说是前几日,李通判家的公子李显年兄因与陈兄的旧怨,而去陈兄位于东鸣街上的酒楼质问一二,却被陈兄唆使本城一个号称猛虎帮的无赖混混头子给暴打了一顿。事后得知,这个名叫王夏的混混头子竟然隐隐被陈兄引为靠山。” 话音刚落,场中便一片哗然,其中尤以李通判为甚。 李通判似是未料到,眼前这个叫陈辰的竟是当初揍过他儿子、前几日又导致他儿子被人揍的人,所以神情一时有些惊讶,眼珠更是一刻不离陈辰。 而对于哗然的众人,柳源的这番话很重。 与王夏那等人有牵连……其实并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场中都是执掌大家族之人,谁的屁股有多干净?但这等事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即可,一旦宣扬出来,便是大错。 而且柳源还着重提了东鸣街三字,更是让人深信不疑。 柳源见如此反应,更是得意洋洋,趁热打铁继续道:“敢问陈兄,你左手大义凛然,右手蝇营狗苟,那番话是说给谁听的呢?看起来陈兄倒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典范呢。” “柳某期待着陈兄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然,陈兄也可以如先前一般选择不回应。” 话到最后,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已毫不遮掩。 因为柳源已吃定了陈辰无法解释。 因为陈辰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毕竟李显年虽不在场,但若有需要,随时可将李显年唤来对质,以他与李显年的怨仇,这货来了更麻烦,估计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更何况李显年一来就牵扯到李通判了! 陈辰眯起了眼,紧紧看着得意洋洋的柳源。 这个人……是打算把他往死里踩啊! 第一件事其实不算多大的事,即使他承认或是耍赖不回答都无伤大雅,对他造不出什么伤害。 关键就在于这第二件事。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与黑帮勾结不是大罪却是大错! 今晚在场的都是人上人,更有许知州和方谢二老这等人物。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许知州身为一地父母官,必然要在明面上做出些该有的反应。 这反应便是给他的定性、给酒楼的定性,这些赴宴的大人物们显然会选择跟着党的脚步走,只要许知州开口斥责,这些人“体悟上心”之下,必然会大肆宣扬。 以这些人的身份地位,那宣扬起来的效果可是很恐怖的。 这可不是一两个人或是三四个人的诋毁,而将是所有人的集体意志,任何人都无法抵抗。 所以如果处理不当,起点酒楼必将倒闭,他在文州也将寸步难行,最终将不得不黯然退场! 陈辰再次把目光转向刘轩,发现刘轩仍然低着头,似乎对此事充耳不闻。 可虽然刘轩没有反应,摆出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他很清楚,这不是柳源一个人的主意,或者说柳源是受了刘轩的指使。 又被这混蛋坑了! 陈辰没有心思去愤怒,而且也愤怒不起来,因为坑与被坑纯属本事,被人坑只能说明自己没用。 本就是对手,你坑他他坑你,很正常。 于他而言,当务之急是得把这桩事给完美解决了,否则一旦过了今晚,明天就将传扬开去,到时任谁来也是无力回天。 毕竟普通百姓都是痛恨那些胡作非为的黑帮的,谁会愿意到一个与黑帮勾结的店里去消费?而且还是在东鸣街这等地方! 若处理不好,等待他的便是黯然退场的命运。 可……怎么处理呢?很棘手啊。 承认肯定是不行的,可不承认对方就会自然而然的把李显年拉出来,到时仍是盖棺定论。 陈辰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今晚的王夏……会来吗? 刘小满啊刘小满,若他来了……你能全歼吗? …… 片刻后,他再次看了得意洋洋的柳源一眼,然后站了起来。 不能沉默太久,不得不回应了。 如今之计,也只能先回应第一件事,在回应中慢慢想对策。 他需要时间等待,也需要时间思考,否则一句不慎便将满盘皆输。 第二百三十章 悲愤的王夏与斩草留下了根(情节推进与原计划出了些偏差) 是夜,夜空万里无云,一轮圆月高挂半空,似水般的月华倾洒大地,给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白。 一行人马围着数辆马车出现在文州城东数里外的官道上,正向着东城门赶来。 再走不远便是东城门,进了城门便是东鸣街,然后再行片刻便是新开不久的起点酒楼。 正如远在州衙的陈辰不知道酒楼中和城外的情况,酒楼中的刘小满也同样不知道城内和赴宴的陈辰经历了什么。 此时的刘小满手心里已全是汗。 并不是王夏已经发动了,东鸣街上仍旧一切如常,不远处的城门依旧大开,所有一切都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让他紧张到手心全是汗的原因在于,他有一个手下通过从侧面翻围墙的方式进了后院,然后过来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便是斜对面的那破败小楼的二楼某个房间中,黑压压的全是人。 也真是巧了,这个手下本来是想找藏身之处的,可对面就这么多地方,碰到了也不稀奇。 这么晚还那么多人鬼鬼祟祟的藏着,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王夏。 还不是因为知道王夏终于来了而紧张,而是他陡然发现有一个天赐良机摆在他的面前。 那么多人藏在一个房间里…… 宋三想要火烧酒楼,王夏应该也是想要火烧酒楼,咱为何不能也烧一次? 可这与先前和陈辰定下的计划相左,这便是让他紧张且犹豫的地方。 如果擅自改变原先的计划,成功了还好说,若是失败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意外发现比他们原先制定的计划更好,因为原先不可能把宝压在这种偶然事件上。 但也更疯狂更大胆。 到底是稳妥些按照原先的计划、还是激进些改变计划? 刘小满并未思考多久,从他知道这个消息时也就考虑了几息时间。 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夏的藏身之处被发现,要么尽快发动要么转移,一旦转移就意味着可能放弃,到时可就束手无策了。 干他娘的! 赌一把!刘小满重重挥了一下拳。 做了决定的刘小满迅速向报信的手下和二憨吩咐了几句。 …… …… 与刘小满直线距离其实很近的王夏也已下定了决心,几乎是与刘小满同时,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暴露了。 摆在王夏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走,要么尽快发动,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选择的,到了这时再放弃连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赌一把! 无论如何都要赌一把。 王夏一边死死盯着斜对面的酒楼,一边吩咐了十个手下悄悄出去,从月光照不到的隐秘角落里溜过去,溜到城门那里把守卫给偷偷打晕或是绑起来。 盯着酒楼是要看之前发现他们的那人是否会偷偷摸摸的到酒楼中报信。 把守卫解决掉是因为他总要考虑如何逃身,那一直开着的城门让他心里发毛,总觉得像在隐藏着什么,不把那边的守卫解决了他不敢发动。否则若是刚好逃到那边,城门却关了怎么办?让人瓮中捉鳖吗? 但这个“解决”并非彼“解决”,王夏还没胆大包天到把官差给弄死,否则官府就是恢恢天网。 至于要往城外逃……这等情况自然要往城外逃,得手后往城外的老窝逃才是正理,因为城里应该不安全了。 无意中发现自己这帮人的那人,证明了姓陈的早有准备。 很快,王夏觉得自己的兄弟们搞定那几个守城门的人应该很快。 彼此本就相熟,又是趁其不备以多敌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然后就可以开始行动。 走了十个,他目前能动用的人手还有三十余个,仍是挤了满满一屋子。 未过多久,他派出去的兄弟还未回来,他却先闻到了一股糊味。 重重嗅了几下,然后开始觉得不对劲。 似乎是哪里烧着了? 王夏仍旧趴着窗子死死盯着酒楼,可酒楼前仍是毫无动静。 随后才听到手下惊呼出声,他这才发现,着火的地方竟然是自己所处的这幢楼的楼下厅里…… 这楼都是木质结构,破败那么久没人维护,木材早就枯了,一见火就着,且烧得很快。 王夏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到一阵嚣张大笑,然后窗下陡然冒出了两个人。 两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 竟然是从自己所处的楼下走出来的! 随着这声大笑,只见街道两侧陡然冒出了很多人影,正迅速向着己方包围过来! 完了!王夏心中一声哀叹。 人家并未走酒楼正门,而是从别的地方绕过来的。 此时王夏心中是悲愤的,因为刘轩跟他打过包票,说这陈辰初来乍到,没有丝毫根基,不可能有多少人为其卖命! 可这么多人是哪来的? 这可都是为其卖命的人啊! 能动用人手与能动用为其卖命的人手区别很大,普通的人手花钱就能雇着,可跟人搏命完全是另一回事。 得花多大的代价才能雇得到愿意为其卖命的人?而且还是这么多! 花了钱也未必雇得到这么多啊。 刘轩害我!这便是王夏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赶紧逃,趁如今包围的人还未全部赶到,能逃多少逃多少。 拼?不可能的,他们做得是亏心事,引来了官府的人马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逃? 王夏心念电转,随后吼了起来。 “跳窗逃走,往家里逃,把人引回家里。” 走楼梯是不行了,楼下已经烧着,万一走不了还得返回来,此时可一息都耽误不得,唯有跳窗。 好在只有二楼,而且这楼也不高,跳下去不仅摔不死人,也伤不了,连行动都不会有多少阻碍。 此时王夏的手下都挤在一个屋里,见有火升起便已开始躁动,随后老大已喊出声,并且当先砸破窗子跳了下去,也是争先恐后的往下跳。 可窗子终究太小,这么多人还得排队。好在楼上其它房间也有窗户,而且还可以分散包围的兵力,于是有很多人又涌向别的房间。 刘小满得意洋洋的举着弓箭,一支接着一支射了出去。 被他一阵嚣张大笑招过来的手下中有几人手里握着弓箭,此时也正学着他瞄准射箭。 其他人正握着手里的刀枪去追杀跳下窗的混混们。 顿时喊杀声一片。 刘小满有些懊恼,早知道就给兄弟们全配弓箭就好了,如今就这么几把弓杀伤力太低。 当然这也是马后炮,谁能知道局势会如此发展? 可惜看着人就这么逃了心里不爽啊…… 此时刘小满能动用的人手连上他和二憨也就三十来人左右,虽然总共有将近六十人,但另一半人埋伏在了别处,陈辰打的算盘是要将猛虎帮连根拔起。 王夏也有三十余人手,若是王夏敢于硬拼,怕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可王夏根本不敢硬拼,因为不可知因素太多。他只能逃,趁着城门还没关,还未被人关门打狗,能逃多少是多少。 跳窗之前他就已明言要逃,老大如此,手下自然没有恋战搏命的心思。 好在三十对三十,而且包围的这三十个人还得分散开,这让王夏的手下逃得出了好些。 逃出去的人当然是发足狂奔。 身后的追兵也是发足狂奔。 老大终究是老大,摸爬滚打多年,王夏第一时间未受任何伤害逃了出去,随后又扯着能扯到的兄弟们狂奔。 刘小满自然不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常有。 除了二憨,其余所有人都追了出去。 因为二憨太壮实,跑不快。 不过二憨也是有任务的,那便是王夏拢共三十余人,此时已经折了大概一半,只逃出了十几个。 被留下的十几人中,除了少数几个中了要害当场毙命之外,大半都是受了伤,虽不致命但也无法行动的伤,这些人总要人来解决。 解决……这等人还能留活口? 二憨狞笑着握着手里的大刀,一刀一个全给解决了。 都是一群死有余辜的祸害!砍完后二憨还给每人吐了一口口水。 …… 王夏带着兄弟们狂奔到城门口,此时先前派出的十个兄弟终于完成任务,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副景象。 片刻后明白过来的他们立刻汇入到逃亡的队伍,一起冲着。 可让王夏始料未及的是,他们还未冲出城门,城门口竟然来了一队人马。 我的天…… 这是包围的? 此时莫说王夏已经草木皆兵,就说正常时也会认为这队人马是那姓陈的用来包围自己的。 他哪来那么多人手?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王夏举起刀,悲愤的吼了起来。 “兄弟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三牛口中的重要人物终于到了,可没想到的是,还未入城便看到一帮凶神恶煞的人举着刀扑了过来。 这群人身后还有人在追着。 再远处是熊熊燃烧着的大火。 这个欢迎仪式够别致…… 好在既然是“重要人物”,护卫们便不是吃素的,而且看起来也是训练有素,见人冲来并未有丝毫慌乱,而是立刻就地战斗。 可怜的王夏,终于陷入了前后夹击。 …… …… 一场恶战,王夏总算是逃了出来。 此时的王夏已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不过肉体上的伤痛还在其次,心里的痛才是首要。 跟着他一起进城的四十名兄弟,如今已只剩下两个,一左一右陪着他狂奔。 后面的追兵仍在穷追不舍。 完了……全完了! 直到此时,王夏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感觉输的莫名其妙。 若是最开始果决一些,怎会落到这等局面? 若是被那人无意中撞见时即刻发动,怎么如此窝囊? 退一万步讲,若是被围时不想着逃或者说不想着把人引到家里一网打尽,而是全力硬拼,怎么如此惨? 若是…… 很多若是,可无论若是什么都已经晚了。 “老大,咱们还想着把人引回去吗?”王夏左边的兄弟喘着粗气询问道。 “引!”王夏咬着牙回应。 “可是……咱们家里还剩下二十来个兄弟,对方追过来的人就有三十来个啊,到时可不是引狼入室么?”王夏右边的兄弟如此质疑。 引狼……入室! 王夏悲愤的咀嚼着这四个字。 是啊,确实是引狼入室,现在就连硬拼都未必拼得过追着的这帮人了。 此时王夏脑中混乱一片,因为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将人引回去,大概率是全军覆没,多少年心血毁于一旦,而且连自己的性命也有可能丢了。 不引回去,而是趁着夜找个地方藏起来,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谁都知道应该怎么选,可……他不甘心啊! 怎么能甘心?就这么阴沟里翻船了,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初来者? 此时王夏只想握着拳对天嚎哭,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因为身后的追兵一直穷追不舍。 大家都是两条腿,速度都差不多,一直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又过一会,王夏终于冷静了些,觉得不能再跑了,否则真带到老窝里,就将彻底无法挽回。 抱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态,王夏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吩咐身边的两个兄弟向两边逃走,趁着夜色藏起来,哪怕是找条河跳下去也能保命。 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吩咐,却陡然心头一突,然后不得不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呆呆站着。 三个人全都呆呆站着,默不作声。 因为前方出现了一行人。 若仅是前有拦截也不怕,两侧依然可以逃。 问题是……王夏的妻子和才五岁的儿子落在了拦路之人的手中。 妻儿的脖子上各架着一把刀,身后是黑压压的人,全都身着黑衣蒙着面。 全完了,家里还剩下的二十人肯定被人趁夜摸过去杀了个精光…… 姓陈的,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人? 姓陈的,你好狠的心! 王夏只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 拦路的一行人自然是以唐宁为首的另一拨人。 趁夜摸了过来,王夏留下的二十来个手下显然不会想到,竟然有人敢趁夜摸到他们的老窝里。 毕竟好多年了,何时曾见过有人胆敢摸到黑帮家里挑事的? 以有心算无心,加上早前几天便有人来踩点,唐宁等人进行的很顺利。 二十余人一个不剩,全都杀光。然后按着原先的计划,绑了王夏的妻儿,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着。 先前就计划到此处,因为大家都是两条腿,王夏发现不对劲时想跑肯定能跑得了。而且王夏不甘心之下,或许会想着把人引回去,然后借着家里的人反杀。 既然如此,那就守株待兔呗。 …… 结局很简单,王夏与他仅剩下的两个兄弟自然是陪着他们才死不久的兄弟一起上路。不过在如何处理这对母子时,众人却出现了分歧。 有人主张一起杀了,理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留着这么个隐患干吗?反正手下死的人不知凡几,多一个少一个不在乎。 有人则主张留下,毕竟孤儿寡母,终归是于心不忍。 两派各执一词,吵得不亦乐乎,谁也说不服谁。 做最终决定的仍是刘小满,毕竟他是今晚之事的负责人。 刘小满也是犹豫难决,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毕竟出了这么大个事,官府肯定会有人追过来,不趁着此时跑掉,等着人抓么? 若是陈辰会如何处理?犹豫难决的刘小满不由自主想起那位去混吃混喝却让兄弟们拼命的老大。 若是他……怕是不会对孤儿寡母下狠手吧? 斩草除根?那也得看对象的。 一个妇人加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而已,杀了会遭天谴的。 刘小满微笑着挥挥手。 走吧,这对母子……任其自生自灭即可! 第二百三十一章 胡搅蛮缠、很难缠 在这个月圆之夜,王夏死了,猛虎帮覆灭了。 整个猛虎帮七十余人,算得上是一个盘踞一方的在势力。可此时除了押在衙门中的十余人之外,剩下的六十余人全都死于非命。 六十余条性命,这是一件了不得且影响深远的大事,无论是对文州这座城市、还是对于始作俑者陈辰都是如此。 东鸣街上的那幢熊熊燃烧着的火已经扑灭了,今晚的官府来的很快,快到出奇,似乎早有准备。 幸好今晚宵禁,幸好附近无人,幸好官府的人来得非常快,所以这场火并没有造成其它任何损失。 除了那一地的尸体。 刘小满等人早已隐去了,因为官府的人肯定会追查,来自曲里的打狗队也已离开文州、趁夜赶回曲里避风头去了。 虽然蒙着面,虽然很隐秘应该无人知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得谨慎些。 而始作俑者陈辰仍陷入在刘轩给他铺就的泥沼里。 一场混吃混喝的夜宴沦为了对他的批斗会,而且是一个处理不慎便会臭大街从此呆不下去的批斗会。 王夏如他所愿的来了、他不知道,东鸣街以及城外通往码头的路上发生的那些血腥他还是不知道,尽管这是他一手计划的。 甚至于东城门来了一个与他关系极大牵连极大对他影响极大的人他还是不知道,他只能抿着唇去正面属于他的劫。 一个端着菜的下人推开了厅门,似水般的月色倾洒入内。 陈辰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天空的圆月。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陈辰走了出来。 “今晚可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他笑眯眯的看着虽然表面还算温和但实质上咄咄逼人的柳源。 “在正式回应之前,在下觉得有必要回应柳兄之前的一些指责。”他继续笑眯眯说着。 柳源微笑拱手作揖。“陈兄请讲。” 陈辰点点头,缓缓围着柳源转了一圈。 “柳兄指责陈某严于律人却宽于律己,这让陈辰很不解。因为陈辰觉得,柳兄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 “哦?”正面陈辰的柳源微微蹙眉,随后洒然一笑。 “柳某如何没有资格了呢?难道陈辰能做别人却不能说?还是说以柳某的身份不够评判陈兄的所作所为?” “非也。”陈辰同样是洒然一笑。“并非如此,柳兄理解错了。” “无论是谁,除了自己的私事外,只要涉及他人,敢做就得敢于承担被人评论的后果。这一点在下非常赞同。” “我说柳兄没有资格的意思是……柳兄似乎忘了一个人?” “谁呢?” 陈辰呵呵一笑。“柳琛!想来那位柳兄是柳兄的亲弟弟吧?” 柳源微微一愣,随后神色恢复如常。 既然敢于发动,显然早已计划好陈辰会反咬之处,其亲弟柳琛在起点酒楼开业时的所作所为必然会落入考虑中。 所以柳源接着微微一笑。 “好叫陈兄得知,柳琛当日确实是做错了,也得到了该得的惩罚。” 陈辰看着柳源的洋然自得、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模样,开始哈哈大笑。 “敢问柳兄,柳琛得到了什么惩罚呢?” 柳源再次愣了愣,这一次愣神的时间比先前的久了些。 得到什么惩罚? 柳源虽然意识到陈辰可能会由此发难,所以准备了关于此的说辞,那便是得到了该得到的惩罚,但并未意识到陈辰会就此穷追猛打。 毕竟于常人来说,这样的说词已经够了。因为已经得到惩罚你还想怎样?难道这么点破事你还想把其拉到公堂中审判?就算审判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啊。 名誉上的惩罚还不够吗?被友人孤立不够吗? 可陈辰的意思是,惩罚不是光你嘴上说说的,你说得到惩罚,那就把其所得到惩罚说出来啊,让众人评判其付出的代价够不够还所犯之错! 柳源慎重想了想,然后谨慎道:“柳琛因为当初的一念之差,已经知道错了,他自己也懊恼不已。他付出的是名誉上的损失,如今也正被家父押在家中闭门思过。” “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看犯错之后能否改过,陈兄以为呢?” 陈辰再次哈哈大笑,笑声极尽嘲讽之能意。 “好一个一念之差,好一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既然如此,柳兄凭什么指责在下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呢?” 柳源脸上露出不解且思索的神情。 陈辰不待其回应,继续道:“柳琛犯了已经盖棺定论的错,柳兄仅认为其在家中闭门思过就可以。在下之罪还是莫须有呢,却被柳兄在大庭广众之下横加指责,摆出一副不把陈某踩死誓不休的嘴脸。” “请问柳兄,你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哪儿去了?请问柳兄,你的严于律己宽于律人哪去了?” “所以我说柳兄没有这个资格,若你想证明你有资格,请先回去把令弟带过来,然后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批斗一番,如此才能算有真悔过之意。如此才有资格来指责在下之行事。” “否则不是贼喊捉贼么?柳兄以为呢?” 柳源深深吸了口气,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知道陈辰难缠,却不知道陈辰难缠到如此地步! 本来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却被其穷追猛打,此时竟然逼的他无言以对。 可无言以对终究需言去对,否则怎么继续下去? 如今摆在柳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说几句场面话然后灰溜熘的退回去,要么继续撑下去。 退回去……退回去是不可能的,若退回去就将彻底成了笑柄,柳家丢不起这个人、他也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他认为他所提出的与王夏勾结一事陈辰根本无法回应,如此罢手让他如何甘心? 在他看来,若是能够回应,这姓陈的又何须顾左右而言他? 可继续下去……若是想继续下去就必须要牺牲柳琛了。 他本是为弟弟出头来的,可却把弟弟坑了一把…… 柳源考虑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继续下去。 因为只要把这姓陈的搞臭,柳琛作为此人的对头,自然而然上岸了。 想通其中的关节,柳源的眉头舒缓开来。 “陈兄言之有理,是柳源考虑不周,还请见谅。” “如陈兄所言,柳源也觉得柳琛所付出的代价不够,所以日后必会禀明家父,然后让柳琛出面给众位长辈一个说法。毕竟此时夜已深,一去一来估计这场宴会也结束了。” “若陈兄还不满意,定要让柳琛今晚露面,那柳某可就认为陈兄在胡搅蛮缠、因为做贼心虚而不敢正面回应质疑了。” 陈辰微眯着眼嘿嘿笑着,露出一脸戏谑的神情。 “柳兄说的对也不对。” “时间来不及是对的,若陈某还执着于让柳琛现身,确实有做贼心虚之嫌。” “不过柳兄关于什么禀明令尊以及给众位长辈一个说法的说辞在下非常不认可。” “禀明什么啊禀明?敢问柳兄,令尊不在场么?令尊逐字逐句的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还要禀什么明?” “给一个说法,你家能给什么说法?难道逐家登门便是你说的说法了么?我怎么知道登门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真当陈某人好糊弄?” 此时柳源已经气极,因为竟莫名其妙的牵扯到他父亲身上了,再这样扯下去还不知道会扯到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一直回避我对你的质疑,无非是不敢应对也无法应对,所以始终拿柳琛一事胡搅蛮缠。可你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请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请问你到底敢不敢回应?若是不敢柳某就退下了,是非公论自有旁人评论。” 陈辰板起了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柳源,目光冰冷。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柳家若能当着众位长辈的面、答应日后让柳琛绑着写明源由的牌子游街就行。只有如此,陈某才会正面回应柳兄的质疑,否则柳兄请退下去,换一个你的同伙来。” 听到此言,柳源眉梢连颤。 若是答应下来,这可算是彻底把柳琛推入火坑了,偷鸡还未知成不成,这把米却得先蚀进去! 太无理太恶心! 可柳源却感到此时自己骑虎难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柳源在骑虎难下,一直鸦雀无声看戏的众人在陈辰话音刚落时集体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这玩的……太大了些! 可却怪不得这姓陈的心狠,因为这是柳家自找的。 你想踩死别人,难道还不许别人反将你一军? 这个叫陈辰的说得很明白,换一个你的同伙来…… 什么公理正义?什么拆穿某人的真面目?在座的可都是很现实的千年狐妖,哪个会把这等假大空的说辞当回事? 柳家无非是咽不下柳琛声名扫地这口气,想要找这陈辰麻烦。因为只要把陈辰给弄臭,柳琛自然成了正确的一方。 可没想到这陈辰如此难缠。 现在就看柳家如何回应了。 此时最尴尬的便是许知州,本是开开心心宴请二老的,却不想演变成这等局面,简直让他啼笑皆非。 随后竟越闹越大,许知州觉得不能再任由双方这么闹下去,否则还不知道将是怎样的结局。 他伸出手,正想开口调停,可却被一句冷冰冰的话给噎了回去。 “柳家允了!” 某个靠近主位的位置上,一个与柳源面相有几分相似、约有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粗声说了起来。 许知州苦笑着将手缩回去,心道这些人啊,没一个省事的。 陈辰循声看去,只见开口那人目光冰冷没有情绪。 “孽子柳琛确实做错事,柳家不护短,做错事就认。今儿老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允了,日后你必能见到柳琛游街的场面。”那人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继续冷冷说道。 看起来倒是很洒脱,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有头有脸有本事之人。 显然是柳父。 陈辰开心笑了起来,先是装模作样的对柳父作了个揖,随后转过身继续正面着已经面色苍白的柳源。 活该! 一而再的与我为难,真当我好欺负? “既然柳家伯父开口应允,柳琛一事便暂且作罢,陈辰这便开始回应柳兄的两个质疑。不过……柳兄是打算站着听还是坐回去听呢?” “看柳兄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所以我是建议柳兄坐回去听,否则若是犯些头晕病什么的可就不妙了。”陈辰似笑非笑道。 不想与陈辰再在其它任何事上纠缠的柳源紧紧咬着牙,然后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 “不劳你假仁假义!” 陈辰哈哈大笑,负着手继续开始围着柳源绕圈子。 “先回应第一个,便是那淑颖娘子之事。” “没错,事后我确实意识到了那首诗会对陆家经及淑颖娘子造成很大的影响,可柳兄又凭什么说我不闻不问、还另有居心的呢?” “不瞒柳兄与诸位长辈,我当天晚上便去了陆家,当面拜访陆伯父陈明源由,也得到了陆伯父的认可。记得在下当时还表明态度,那便是此事因我无心而起,若有任何需要我配合之处,陈某绝无二话。” “陆伯父今晚也在场,柳兄若不信,何不去问一问?” 见柳源没有反应,陈辰继续笑眯眯的道:“柳兄的古道热肠确实让在下佩服之至,不过这倒也让在下想到了一句话。” “那便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噗…… 不知是哪位吃瓜群众又笑喷了。 太监急?这已经是如同市井一般红果果的辱人。 可说的似乎也没错,人家陆家都不急,你操个哪门子心? 还古道热肠呢,早没动静晚没动静,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局面有动静,不就是要拿别人的痛处为自己谋利吗? 假仁假义! 柳源看着场中众人的神情,顿时又羞又急。 去问陆泽?看这情况陆家显然早已知情,还傻乎乎的跑去问岂不是自找没趣? “此事作罢,第……第二件事!”柳源一开始就知道陆淑颖的事根本拿不住陈辰,不过是拿来纠缠陈辰、打算让其失了心神罢了,可没想到陈辰越战越勇,他自己却被羞辱的失了心神。 悔吗?肯定是悔的,可再悔没有后悔药吃。已经到了这个局面,再大的羞辱也得受下来。 不能撑也得强撑,否则不就前功尽弃了? 他装作无意扫了一眼刘轩。 第二件事才是真正的杀招,他与刘轩商议时都认为,陈辰对此事根本无法回应。 因为陈辰拿不出证据来否认,而他们却有“证据”来证明。 这个证据便是李显年,只要陈辰敢有任何否认,李显年就会出场。 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将在这一事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这也是他能一直撑到此时的动力所在。 第二百三十二章 清菡来了?我的天啊…… 柳源的“底气”来源确实让陈辰很头疼,柳源的猜测猜中了陈辰至少一半的心思。 他确实是用柳琛以及陆淑颖的事来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可如今所有能利用的都利用完了,他已不得不正面面对这个问题。 直到此时,他依旧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对策。 如何回应呢?不承认肯定不行,可承认更是不行。 因为那日他确实亲口与李显年表达过类似的意思,至于先与宋三冲突、后却将王夏引为靠山,这一看起来矛盾之处也很好解释,无非是他服软了,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 陈辰依旧围着柳源缓缓绕着圈子,目光则是落在刘轩身上。 刘轩已经不再低着头,而是在抬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甚至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陈辰再次想了想,然后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第二件事,关于我与王夏之间是否有什么令人唾弃的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觉得这不需要回应也不值得回应。若柳兄强要我回应,那我的回应便是,柳兄且睁大眼睛等一等,过不了多久便会见分晓。” “也不仅柳兄,若有其他对我质疑之人都可以耐心的等一等看一看。若是将来我给不出令人信服的结果,自可将我这个姓陈的拎出来,要杀要剐要批斗悉听尊便。” “时间会证明一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说完之后,陈辰笑眯眯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得不如此啊,既然回应不得,便只能使出拖字诀,含糊的将这一关应付过去。 无论王夏今晚来不来,他将来终究要与王夏决一生死,到时谣言和质疑自然不攻自破。当然,前提是今晚要把这些大佬们稳住。 “完了?” “完了!” 先前被陈辰折磨到气急败坏的柳源不顾形象怪笑起来,笑声刺耳而又得意,颇有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味道。 “姓陈的,你的长篇大论呢?你的趾高气扬呢?你的大义凛然呢?” “这便是你的回应?你当这么多长辈这么好糊弄?” “这样的回应谁不会作?请问你回答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吗?什么事实证明一切、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只要你现在回答与王夏之间的真实关系,你扯将来干嘛?又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陈辰皱起了眉,目光冷竣。 这是可以预料到的局面,在决定如此回应时就预料到了。因为即使没有先前柳琛之事的铺垫,柳源也会如此癫狂。 因为柳源敢于发动就必然会料到他可能会采用拖字诀。对方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连这一步都想不到。 而且他这种回应也委实没有说服力了些,毕竟在不明内情的人眼中,只是要你回应与王夏的关系而已,你如此顾左右而言它干吗?这不是心虚不敢面对、想蒙混过关又是什么? “姓柳的,我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意思是总有些事是不宜公开或是此时不宜公开,毕竟人多嘴杂,有可能会打乱我的计划。” “我已经说了,过不久多久便会真相大白,若是最后给不出令人以及令你信服的结果,无论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可柳兄却不依不饶,敢问柳兄是何居心?” “难道柳兄是假拆穿我真面目之名,行探听我计划或是打乱我计划之实?于此我倒要反问,柳兄连区区数日都不愿等,到底是想干什么或是在怕什么?” 柳源继续哈哈大笑,笑声癫狂。 “柳某人什么居心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你那什么计划有或没有与我何干?我想干的只是让世人知道你的真面目,可你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敢正面回应。” “你说区区数日……说的倒是轻巧!你如何保证你不是存的想蒙混过关、等事情慢慢淡化、就此无人追究你的心思?” 陈辰冷冷哼了一声。 “柳兄要我如何保证?” “如何……保证……”癫狂的柳源陡然吱吱唔唔起来。 先前对答顺利,无非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词,需要时套用即可。可随着事态深入,有新的变化出现,想来是原先未料到此处,毕竟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把每一句对话都料到。 所以这会是考验应变能力的时候,可无论柳源原本的应变能力怎样,以此时其的癫狂状态,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的应变。 “我要你保证时间!” “你必须说出准确的时间期限,当着方老谢老以及知州通判的面,承诺下最后期限。” 陈辰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过关了! 至少今晚已经糊弄过去,将来总归会有办法。 至于时间……这个承诺是必须要给的,否则莫说柳源,许知州和那位想必正怀恨在心的李通判也饶不了他。 “那就……明天如何?” 明天? 柳源瞪起了眼一脸不可思议,随后狂喜。 一直默不作声吃瓜看戏的大佬们也都同样不可思议。 此时夜已渐深,离明天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为何在已经过关的情况下,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现在与明天相比,这几个时辰能有多大区别?又能干什么? 莫说吃瓜大佬们不明白,就连知州通判那二位也都皱着眉头露出不解的神色。 除了二老和刘轩。 二老是若有所悟。 刘轩则是收起了维持了很久的笑容,一脸严肃慎重。 因为只有刘轩知道,今晚会发生些什么。 难道说……陈辰早料到今晚王夏会行动、在等着猛虎帮自投罗网? 难道说,他竟然被陈辰利用了? 除此之外,无法解释陈辰自己挖坑给自己跳的举动。 陈辰则是洒然笑着,看着二老若有所悟的神情,心头更是舒畅不已。 倒不是笃定王夏今晚一定会来,他根本无法保证。之所以强行冒这个险,把期限定在几个小时后的明天,是因为二老很快就要走了。 即使自己失算,王夏今晚根本没有来,他所作的准备都是无用功。但到了明天二老还在,在许知州这里总能为自己通融一二,在文州城也能为自己周旋一番。 如果他将期限定的稍久些,虽然看起来余地大了些,但有了今晚之局,刘轩肯定会让王夏等下去。所以无论多久都与明天没有任何区别,那何不赌一把? 何不趁二老还在的时候赌一把? 二老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依老夫所见,既然这位陈小友已定了明日为期限,反正也就几个时辰而已,何不等一等?不知许知州以为如何?”这是方老开口了。 方老开口调解,许知州岂有不允之理? 而且此时也确实到了该收场的时候。毕竟好好的一场宴会,硬是被搞成了姓陈的的个人专场,原本的主角们反倒成了吃瓜群众。 “正是正是,方老所言极是。” 听到方老与许知州已经盖棺定论,柳源终于笑眯眯的、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座位上。 陈辰则是再次走了出来,对着二老和许知州作了个揖。 不管结局如何,礼不能失。 如今仍是没有人知道他和二老的真实关系,就连刘轩也不知道。虽然酒楼开业时刘轩曾和二老同时在场,但刘轩未必能将眼前的二老和当日酒楼中的两个老头对上号,毕竟那天酒楼中人太多了。 而且即使刘轩能够认出二老乃是当日酒楼中的二老,应该也不会认为他能与二老有什么交情,或许会以为那会儿就是普通的食客罢了,见新酒楼开业来尝鲜的。 否则他怎会在东鸣街这等地方开酒楼以及深陷泥沼还不求救? …… 到了此时宴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虽然该交流的都没交流,但毕竟夜已渐深。 许知州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一阵非常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来得极快,似乎有人在狂奔。 片刻后,一个身影奔入厅中。 来得是冷锋。 腰间挎刀身着公服的冷锋。 “卑职有要事禀告。”冷锋的神情很是严肃。 许知州的眉梢跳了跳。 “讲!” 冷锋低着头。 “东城的东鸣街有大事!” “但讲无误。” 冷锋重重一拱手。 “有人纵火,还有命案,死者以数十计。” 纵火、命案、死者以数十计…… 用得是死者而不是死伤,便是说,没有留下哪怕一个伤者! 在如今这个承平年代,又是在城里,可想而知此乃怎样的大事。 所有人都震惊莫名,除了陈辰和刘轩。 二人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微笑起来。 都认为自己是胜利者…… 许知州猛的站了起来,指着冷锋吼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冷锋抬起头扫了一眼,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陈辰身上,片刻后再次低下头。 “卑职赶到时,火已经烧了起来,着火处是东鸣街上一幢废弃已久的小楼,咱们去的也及时。所以除了那幢房子烧了,没有其它任何损失。” “不过在着火处四周躺着十多具尸体。” “据分析,应该是两派人搏命,所以下手非常之狠,其中一派丢下十多具尸体后逃离。可在逃离至城门口时,却又碰到知州大人所吩咐要等的重要人物。” “逃离的那一派不由分说与重要人物的护卫拼杀,所以陷入前后夹击,再次丢下多具尸体后逃离。” “卑职不敢怠慢,一路快马盘查,最终发现……码头处还有二十余具尸体。” “在东城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上,又发现三具尸体,还有一对未受伤害却跪在尸体旁的母子。” 随着冷锋一句句说下来,许知州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面色也越来越冷。 “再讲!” 冷锋再次抬头,不过这次没有看其他人,而是只把目光落在陈辰身上,片刻后再次低下头。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那对跪着的母子是猛虎帮帮主王夏的妻儿,路上的三具尸体中有一人正是……王夏!” “经辩认,城内与码头以及路上的所有死者均是来自于所谓的……猛虎帮!” “至于凶手……目前没有任何收获,只知全着黑衣、有黑巾蒙面且人数众多。” 嘶……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即使是黑帮火拼也不会如此之惨啊,因为看这死亡人数……猛虎帮应该已经全军覆没了。 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等等……猛虎帮? 所有人都将震惊的眼神投向了陈辰身上,眼神复杂之及。 这个人……先前被质疑的不正是与猛虎帮的关系? 这个人……刚才不才说过,明日便可见结果? 难道说,这桩事是他干的? 虽说猛虎帮的覆灭大快人心,但这等暴戾的手段,由不得人不心惊胆战啊。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出于先前的对质,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桩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否则冷锋为何多次单独打量他?显然对其有所怀疑。 当的一声响,惊动了很多人。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才坐下不久、正握着碗喝酒的柳源失手摔了碗。 柳源的脸色极为苍白,神色间无比恐惧。碗虽然落在了地上,但一双手依然保持着握碗的姿势且颤抖不已。 他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不该做的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 成为众人焦点的陈辰则是面无情面。 对于旁人的看法他并不在意,猜测就猜测呗,反正你们又拿不出证据说是我干的,而且我今晚一直与你们坐在一起,难不成我还能分身去杀人? 至于小伙伴们,冷锋都说了此时仍一无所获…… 既然现在一无所获,肯定也将永远一无所获了。 这么长时间人早就跑远了,而且没有目击者,就连所谓物证也未留下半个。以这个时代的刑侦条件,你到哪抓人去? 他在意的是刘轩。 刘轩的脸色有些苍白,正死死盯着他。 陈辰心中快意无比。 小样,终于扳回一局,再玩啊…… 要玩就玩大的! …… 许知州稍想了想,亦是意味难明的看了陈辰一眼。 “再查!” 冷锋得令,正转身离开,却被似乎才想起了什么的许知州给唤住了。 “你先前说那车队遭猛虎帮众袭击……没受什么损失吧?” 冷锋再次拱手:“卑职遇见时查问过,说是有几个护卫受了伤,为了包扎救治耽误了些时间,其它倒是没受影响。” “据卑职估计,此时车队应该已经到了。” 许知州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冷锋离去,随后呵呵一笑。 “诸位,我许恪的小妹清菡来了,若有可能,待会为诸位引见。” 啥? 你说啥? 陈辰猛得抬起头,心惊肉跳看着笑眯眯的许知州。 小妹? 清菡? 许…… 我的天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别后相见 月色朦胧 原来今晚的重要人物是她! 原来她是许恪许知州的妹妹! 也就是说,根本就不是啥亲戚关系,人家就是一家人,亲到不能再亲的一家人。 这还玩个球? 先前“力挽狂澜”的满足感已荡然无存。 陈辰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 月亮已经稍稍移了位置,不过依旧很圆很亮很美。 这样的月色,确实是个很圆满的久别重逢的日子。可我的老天爷啊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我跟她确实算是久别重逢,但重逢之后我还能有活路吗? 陈辰没有丝毫犹豫,在许知州说完那番话、随即便有一些人上前祝贺时,他就悄悄站了起来,打算开溜。 不溜怎么行?冷锋说了马上就到、许知州又说会为大家引见,到时不就被人关门打狗了么? 可他才轻手轻脚的走了两步,便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了他。 “陈兄这是打算去哪里呢?” 说话的是许仲,今晚坐在他斜对面、但一直未开过口的许仲。 陈辰回过头,对许仲微微一笑。 “那啥……我内急,去找个茅房方便一下。”说完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踱着步子。 许仲不疑有它,点点头后高声道:“那你快一些,想必有人会很想问你些话。” 陈辰哦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门。 他本就坐在门口,所以“逃离”的距离很近。 出了门,瞅了瞅四下无人,他开始撒腿狂奔。 争分夺秒只为逃命…… 这里的地方很大,好在他进来时跟三牛走过一次,多少有些印象。加上这个时间段已是夜深人静,一路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即使狂奔也不会惹人怀疑。 很快他便到了围墙的一个拐角处,过了拐角再走几步便是正门,到时便可逃出升天。 至于逃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先离开避避风头,她总不可能一直呆在文州城。 拐过弯,便见门内朝着自己的方向停着一辆马车,在马车的另一侧则是有一些人在搬运行李。 陈辰心中顿时便是惴惴不安。 看这情况显然是车队已经到了。 此时他已是进退维谷,继续走吧实在有些冒险,万一被撞见便是刚好碰个正着,没有丝毫转还的余地。可退回去更是不能,若是行李搬完大门一关岂不还是关门打狗? 许仲都说了“有人”很想问些话,到时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他…… 没有迟疑,他低下头继续向着门口走去。 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毕竟除了许清菡,此时没有任何人认识他,只要悄悄走出去不被她看到就行。 在走到那辆拦着路的马车旁时,拉车的马陡然打了个响鼻,吓得他浑身一哆嗦,紧接着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弯着腰手搭着帘子的倩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个人算是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照面。 陈辰未料到马车中竟然会有人,而且还是刚巧在他来到车旁时要出车。 马车中的人也未料到都这么晚了,掀开帘子竟然发现车旁有个人杵着。 四目相交,先都是被对方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随后看清彼此面容后,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愣神。 一个绝世容颜出现在陈辰眼前。 一身艳丽的红装,一袭如瀑般的青丝,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 这张脸……他曾非常近距离的见过,那时两个人贴得很近。随后虽然分别,但也曾无数次的在他梦里出现,所以很熟悉。 许清菡! 一别半年,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他所熟悉的模样。 若强要说有,那便是少了些当日的狼狈与楚楚可怜,多了些冷艳与高贵。 如水般的月色倾洒在那张俏脸上,朦胧间更是摄人心魄,陈辰的心就此被揪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巧? 其实从两人四目相交,大概也就过了一秒而已…… 许清菡的眼睛微微瞪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名叫惊喜的表情。 檀唇微张,似是准备说些什么。 认出他来了! 陈辰一声叹息,似乎听到了自己心中的一声脆响,随后一股酸楚漫上心头。 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捉弄我?你等我准备好了,再让我与她碰面不行吗? 带着悲愤,还带着那股酸楚,他猛地一个箭步窜上马车。 狠狠撞到许清菡的身上,两人一齐倒进了车箱。 当然,肯定会捂着她的嘴巴,否则被喊出声来就不妙了。 大概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吧,陈辰如此想着。 因为她的身边无人,所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制住她。 将她作为人质,自己今晚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以后……他还没来得及考虑。 因为这完全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此时总得把命先保住啊。 此时那群仍在搬运行李的人并未注意到马车上的异常,毕竟时间太短了,而且这个地方不可能还有人在警惕。 这对于陈辰也算一个好消息。 他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一抖,一直藏于袖间的匕首落到手中。 下一刻,匕首抵到了许清菡的脖子上。 “我说什么你便得做什么,否则咱们一起死,别怀疑我的决心!”他在她的耳旁轻轻喝着,语意凛洌而冰冷。 车箱里很黑,许清菡迷惑的眨着眼,似是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错,是他,这的确是他的声音。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不认识她了吗? 显然不是,若是不认识她,那彼此便是陌生人,哪有见到一个陌生人会来这么一出的? 她在掀开帘子认出他后,还来不及打招呼,就被他扑倒了。 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完全不明白。 她想问他,可嘴巴被他捂着根本发不出声。 那把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抵的很重,若是再重一丝怕是就要流血了。 他是在玩真的啊。 她知道有一个词很贴切他的举动,那便是……绑架! 也有一个很贴切的词来形容她此时的身份,那便是……人质! 可但凡是绑架,总得有目的,哪怕她穷极思想,也弄不明白如此绑架她,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难道是为了……钱? 无非是为了钱! 除了钱,他还能得到什么? 许清菡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想悲哀的笑出声,可却又不敢。毕竟她现在是人质,那把匕首随时可以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在他的手上。 我一直念着你的啊,念着你所有的好,念着你舍身送我一程。 我从未忘了你。 可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若你需要钱,只要跟我说,只要我能拿得出,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你当初那么睿智,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 …… 许清菡的脑子里混乱一片,带着无奈带着心酸带着失落失望还有心碎,被他挟持下了马车。 “跟你的人说,就说你见着故人要出门叙叙旧,让他们不要管你。” 他的声音再次在她耳旁响了起来,那把匕首也悄悄的离开了脖颈,来到了腰旁。 尖锐的匕尖抵在腰上,很疼,她觉得可能流血了。 浑浑噩噩的按他的吩咐说了话,并没有引起她的人怀疑。毕竟这里是州衙,谁会想到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里惹事? 他低着头走在她的侧后方,那把匕首隐藏的很好,她的手下们都未注意到这把匕首,都以为她确实遇到了故人。 拐角转个弯,便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陈辰终于松了口气。 皱着眉借着月亮看了已失魂落魄的许清菡一眼,想了想后从怀里掏出了两块手帕。 这是她曾为他绑伤口的手帕,他一直留着,与这把匕首一样从不离身。 如今这两块手帕的用处变了,不再是绑伤口,而是用来堵原主人的嘴。 虽然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但今晚宵禁,难免会碰上巡街的捕快,到时万一被喊出声可就麻烦了。 他可不想在已经逃出来的情况下再与她同归于尽,毕竟无论是谁,自己的命总是最金贵的。 虽然很想现在就质问她,我舍身为你,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毕竟现在还在州衙旁,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才是。 可去哪里呢? 他一时半会拿不出答案,只能边走边想了。 将许清菡的嘴巴堵了起来,发现这样好像不太保险,因为手帕终究太小太薄,舌头一推便掉了。 可这会又没其它物事来辅助。 想了想后,他用匕首在自己身上的衣裳上割了几块布条,当成绳子把她的嘴巴给绑起来。 如此就推不掉手帕了。 当然,还有手,这也是一定要绑的。 既然做绑匪,就得做专业些。 一番忙活后,他已经衣衫褴褛。 走吧,他推了许清菡一把,她便踉踉跄跄的走了起来。 今晚来时并未骑黑电,而是与三牛步行来的,因为黑电得留在家里给小伙伴们备用。 也不知用到没有。 先回一趟酒楼看看黑电还在不在,否则没有马又能走多远? 离开文州……离开是肯定要离开的,在没有想好对策之前,文州肯定不能留了。至于要去哪里,他暂时还未想好,总归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至于出城,他觉得东城门应该仍未关,毕竟城外死了那么多人,捕快们肯定会来来去去查验。 如今他对文州城已经很熟悉,所以专挑一些阴森的小巷子走,如此才能不会被巡街的捕快发现。 “得要走快些。”在穿过一条街、惊险的躲过两个捕快、再次隐入一条巷子时,他轻轻自言自语着, 再不抓紧时间,等会就会被发现许清菡失踪,到时肯定会疑心到他的身上,若是出不了城可就麻烦了。 他毫不怀疑亲妹子被绑架后,许恪要将他这个绑架犯大卸八块的决心。 跑吧! 他拉着许清菡飞奔起来。 许清菡被他扯得很难受。 手被绑在身后、嘴巴被堵着,而且还是一个弱女子,哪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可陈辰不会管这些,一心逃命的他只想着尽快赶到店里然后尽快出城。 至于怜香惜玉……谁会怜惜一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蛇蝎心肠的女人?哪怕他喜欢她也不会。 没过多久许清菡便已支持不住,晃了两下后扑通一声滑倒了。 幸好陈辰一直拉着她,否则这一摔可是不轻。 然而在拉起来后,许清菡却是双膝一软,再次倒了下去,随即喉头呜咽起来,拼命摇着头。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两只脚。 她穿着一双绣花鞋,陈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然后皱眉问道:“脚扭了?” 许清菡点头。 “很疼?” 再次点头。 “不能走了?” 仍是点头。 陈辰蹲在地上,重重一拍脑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时间要紧啊,不能再耽误了。 一把抱起她,横抱着跑了起来。 避嫌? 对别的女人肯定会避嫌,可对她还避个啥嫌?都打算要你的命了,还在乎这等玩意儿? 而且他又不是没抱过她。 他是抱过她的,许清菡记得当初在山洞里时,便是亿抱着自己出的山洞。 再次被他抱,可却已是时移事易,记忆中的一切美好都已被现实狠狠击碎。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委屈的泪水肆意流淌,打湿他已褴褛的衣襟。 天啊,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 终于进了酒楼,陈辰进了后院看了一眼,发现黑电还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刘小满仍未回来,显然躲在外面了,不到天明不会回来的。 借着月色给刘小满留了张纸条,否则刘小满发现他失踪肯定会坏事。 一切搞定,又拿了些钱放在身上,然后便将许清菡抱上了马,接着他也跳上了马。 城门如他所料,并未关,城门口也有几个黑影在看守。 不管了,冲出去! 重重一夹马肚,黑电一声长嘶,在寂静的夜里很是高亢。 “快让开,马惊了……”陈辰一路大吼着冲出了城,徒留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看城门之人。 …… 黑电停了下来,陈辰悲哀看了一眼四下。 远方的山、身后的城、空无一人的官道,还有月色下的茫茫远方。 天苍苍野茫茫,这里没有我爹娘。 往哪去呢? 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处? 难道只能浪迹天涯做那过街老鼠吗? 而且浪迹天涯……她怎么办? 带着是累赘、放了也不行、杀了更非他愿。 想了好一会,他驾着黑电再次跑了起来。 还是先回曲里躲起来吧,毕竟那里进可攻退可守,因为酒楼的局面才好转,他还不想就此放弃,还得挣扎一下。 还有很多未展的抱负等着实现呢。 实在不行,就去吐蕃? 他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时间。 子夜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来到。 双手握着缰绳,两只胳膊夹着许清菡的腰,驾着黑电在子夜空无一人的官道上风驰电掣。 月色朦胧。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手帕 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到了曲里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尽管这个季节天亮的晚,但到了这个点,离天明已经很快了。 曲里的城门竟然开着,这让他有些意外。 虽然不知道为何开着,但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能让他省去好些等待天亮城门开才能入城的时间。 他曾想过不停留的直接回孙家村,可惜就算他能坚持,黑电怕是也不能坚持。毕竟马背上是两个人,而且又狂奔了这么久。 所以只能暂时在曲里城里落脚,然后再好好筹划接下来的去向。 这个点儿的曲里城很安静。 一别数月,再次来到曲里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当初离去时是踌躇满志,现在回来却是五味杂陈。 城仍是那座城,人也仍是那帮人,可他……已不是曾经那个他。 那时的他最终在曲里如鱼得水,可如今却成了一个几近无路可走的绑架犯。 他在曲里城可以有很多落脚的地方,但那些地方一处都不能去,因为这会连累人家。 客栈也不能住,毕竟太过招摇。 好在还有曾经的孙氏酒坊。 酒坊虽然早已关门上锁,但租期还早得很,现在仍属于他,钥匙也在身上。而且这么久没人住,只要隐藏的好,很难引起有心人的疑心。 开了门,将黑电牵了进去,随后进了酒坊,将门重新关了起来。 屋里漆黑一片。 抱着许清菡来到他曾经的房间,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曾被舍弃的半支蜡烛。 片刻后,扑闪扑闪的微弱烛火照着已疲惫不堪的他和生不如死的许清菡。 房里陈设很简单,简单的桌椅床而已。许久无人入住,屋里泛着一股霉味,而且桌椅和床上铺着的席子上都积着一层灰尘,稍一触碰便是一身的灰。 想了想后,他出门打了一盆水,又拿了一块抹布,简单擦拭一番后,最终将双手当作枕头,躺到床上开始沉默不语。 被反剪双手以及堵住嘴巴的许清菡则是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看着他发呆。 屋里很静,静到哪怕一根针落在地上,怕是也能听得到。 过了一会,许清菡忽然剧烈的扭动起来,喉头也是呜呜作声。 陈辰回过神来,想了想后爬了起来,将许清菡的手和堵着嘴巴的手帕都给扯掉。 布条和手帕都随手扔在地上。 两人面无表情的寒着脸对视一眼,许清菡苍白着脸咬起了唇。 “我……我要方便……” 额……陈辰弯了弯嘴角然后一拍脑袋。 人有三急啊,被他挟着这么久,想来终来是憋不住、不得不开口求助了。 院子里有茅房,虽然条件不好,但你现在是人质,人质还有啥讲究的?能给你提供方便已经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了。 扶着她走出门,领着去了茅房,他则在茅房外等了好一会。然后又扶着一瘸一拐的许清菡回了屋。 陈辰不再躺到床上苦想,而是搬了张椅子与她面对面坐着。 该谈谈了。 可怎么开口呢?他看着一副生不如死死气沉沉模样的许清菡,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在沉默着,许清菡则是扯了扯嘴角,先行开了口。 “你想要多少钱?” 声音不大,但很清冷,语气中也透着几分不屑和不耐。 钱?听到这口气,陈辰扬着眉愣了好一会。 也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合着你的命是命,我的命便不是命,是能用钱买的?不管什么事,到最后都是能用钱解决的? 哈哈……陈辰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笑声悲凉。 怎地这么庸俗、这么愚蠢? 你做就做了,坦城些拿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处理方案来也算让人佩服。可都这时候了,竟然还以为能用钱来解决……到底是你太蠢还是你觉得我太蠢? 不仅不见愧疚不思悔改,反而还理直气壮的摆出一脸鄙视问他要多少钱! 简直能把人气到鼻子冒烟! “许清菡,请问你觉得你值多少钱!”陈辰讥讽反问道。 许清菡抿了抿唇,神色依旧如前。 值多少钱?听起来似乎是绑匪讨价还价时的常规套路。 “你开个价!”她咬碎了一口细碎白牙。 陈辰再次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挪揄和不齿。 当初怎么救了这么号人?要早知如此,打死也不会看她一眼。 “是你太白痴还是你把我当成了白痴?”陈辰指着自己大笑着。 许清菡眨了眨眼,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她意思到,眼前这个人其实并不蠢,不仅不蠢而且还很聪明,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把她给救出来。 那么……她顺着这个思路以及陈辰的这句话想下去。然后觉得,陈辰应该不止是要钱这么简单。 毕竟有命拿钱也得有命花钱才行啊。 绑了她这么号人,即使拿到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不终究是没命花么? 那他想要什么? 片刻后,许清菡“恍然大悟”。 如果他要的不是钱,那要的便是……她的人! 除了如此,她想不出任何别的解释。 只要能得到她的人,她的钱不就全是他的了?从人到钱,所有一切都是他的。 而且他也安全了! 想到此处,先入为主的许清菡顿时便是花容失色心生绝望。 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悲惨”结局了。 眼前这个一直在冷笑的男子,已经从曾念念不忘的人化身成一个恶魔,让她情不自禁颤栗的恶魔。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想要远离这个恶魔。 即便是死,也绝不会让这个恶魔得逞! 可才站起来,脚上的锥心剧痛便传了过来,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屋里很长时间未住人了,很脏,先前陈辰只是擦了桌椅以及席子,但并未扫地,所以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那些灰便沾到她的衣裳上、她的手上,还有她的脸上。 可她根本没心情顾得上这些。 脚在疼,心也在疼并且恐惧着,悲惨的遭遇终于让她崩溃了。 下一刻,许清菡像个孩童一般揉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陈辰冷冷看着,没有丝毫表示。 女人的拿手好戏一哭二闹三上吊上演了? 可你也不想一想,以咱俩现在这关系,这招对我管用吗? 管用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哭声似乎并没有什么停歇的意思,一直嚎啕着。然后在某一刻,陈辰终于觉得,这一招似乎还真管用。 因为许清菡哭得太惨,且并不是那种闹事或是耍无赖式的哭,而是真正哭到撕心裂肺、无助之及恐惧之及的崩溃的哭。 他想起了当初在山里时,即使面对那等绝望局面她都很坚强,都未曾如此无助、如此恐惧过。 终究……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他喜欢的女人! 陈辰叹了一声,觉得自己果真有做圣母婊的潜质。 他从椅子上起身,蹲到她的面前。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哭声仍在继续着,好在终于渐渐平息了,嚎啕大哭慢慢过渡到了抽泣。 她的眼睛很红,也有些肿,脸上更是跟一只花猫似的,有白有黑,还有一处处被泪水沾湿的花。 许久后许清菡低下了头。 “何必……当初?我我我怎么了?难不成你救了我、我便得投怀送抱?你如此这般与那些土匪又有什么区别?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在土匪面前自尽一了百了。” “他们是土匪,而你却是魔鬼!” 许清菡低着头,所以陈辰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她的语气里能听出,她说出这些话时是带着咬牙切齿恨意的。 “许清菡,你真能装啊。”陈辰悲哀笑了笑。 装? 低着头的许清菡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哪怕再先入为主,经过这几句对话也会发现,彼此之间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于是她抬起头,怔怔看着陈辰。 “我……我装什么了?” 许清菡发现了不对劲,陈辰自然也会发现。 他看着许清菡完全不似作伪的怔怔表情,心里也有些疑惑不解。 如果是装的,有这必要吗?毕竟都已到这程度了,她不至于蠢到这等地步的啊。 可是雷振的那番话又怎么解释?如果不是她,沈淼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事! 想到此处,陈辰本已软了的心再次硬了起来,表情也变得冷漠。 “你装什么?” “你说你在装什么?” “非要我说明白吗?” 他看着许清菡仍旧怔怔的表情,继续冷笑道:“若不是命大,我早已被你弄死,你这会反倒来问我,你在装什么?” 许清菡的大眼睛仍挂着一滴泪珠,此时终于滴了下来,可她似浑然未觉,只是一脸莫名的盯着陈辰,盯了很久。 “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我什么时候要弄死你了?”她眨着眼下意识问道。 陈辰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 “那雷振,难道不是你指使的??” “雷振是谁?”她的眼睛继续扑闪着,神情继续莫名着。 “就是……”陈辰张着手比划着。“就是沈淼的姑姑家。” “沈淼?”许清菡艰难咽了一口口水,怎么又跟沈淼及其姑姑家扯上了关系? 到了此时,许清菡终于意识到,今夜的果并不简单,隐藏着非常多也非常重大的她所不知道的前因。 “我……请你相信我,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是想知道的,比谁都想知道。” “请你明明白白完完全全的告诉我,好吗?” 陈辰瞪大双眼,看着她近乎乞求的说出这番话,不由长长呼了口气。 我的佛祖观音上帝老天爷啊…… …… “你是说……是沈淼说我与你有些瓜葛,所以请了他的姑父雷振来弄死你,却阴差阳错被你躲过了。随后被你反将一军,不仅把这消息逼了出来,最终还让雷家家破人亡?” 陈辰点了点头。 理解能力不错,他说了好长一段话,被她几句话把重点给提炼了出来。 “那……沈淼是怎么知道我与你的事的呢?”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继续问着。 陈辰摇了摇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因为除了你透露出去,我想不出任何其它可能。”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不管你是真不知情还是一直在装,若你给不出一个合理解释,我不可能放了你。” “假如让你受了委屈,我不会道歉,但希望你能理解。” 许清菡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眨巴着眼,然后紧紧咬着下唇。 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变得有些落寞,落寞低下了头。 “我们一起共过患难,难不成在你心里,我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陈辰弯了弯嘴角。“那你呢,你不也是一样么?” “人总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以及所理解的,你我都不例外,毕竟人心隔肚皮。比如说今夜之事,你不同样是根据自己的猜测,把我理解成了一个心思恶毒、为了财色不择手段的绑架犯了么?” “我记得你在山洞里刚醒来时,我便与你说过,若我想要你,在你昏迷时不是予取予求?这句话到现在仍然适用,若我存着那等心思,何必等到现在?” 许清菡低着头抱着膝,沉默的微微点头。 气氛沉默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此时天仍未亮,窗外的明月已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屋外一片漆黑。 而在屋里,那支蜡烛也终于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 一声轻轻啪响,烛火终于消失,屋里也是漆黑一片。 许清菡的目光则是一直落在某处,在烛火未熄灭前便落在了那处。 那是在她的脚下。 她的脚下是两块手帕。 那是最初陈辰在山洞口与土匪搏斗时负伤、她从身上取出来为其绑伤口的,今夜他又用其来堵她的嘴。 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竟然一直留着……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反正在意识到此处时,觉得心里很怪,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有些羞有些恼有些抗拒有些恶心反感却又有些暗喜…… 对了,手帕……手帕! 这是她亲手绣的,被她绣上自己名字的手帕呀。 陡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一现,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急切问了起来,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的这两块手帕,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额…… 好生生的问这干吗? 陈辰挠了挠脑袋,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因为若是实话实说,怕会让她瞧不起。 毕竟一个大老爷们老把人姑娘家的手帕藏在身上干吗?这不是被人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了么! 就像偷东西时被人抓个正着一般的感觉。 可若不承认又太假,你不带在身上,怎能一把从怀里掏出来? “你问这干吗?”他决定不正面回应,故作轻松的反问着。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相、酸楚、好奇 “你问这干吗?” 许清菡似是没有感觉到陈辰在小心思上的纠结,也未听出那故作轻松背后的心虚。而是继续急切问着。 “我曾打听过你,知道你曾与沈淼有过冲突,与他在县衙里打过擂台来着。后来他曾问我要过手帕,我没给,他接着表示要看一眼。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哪有这么奇怪的要求?不过还是给他看了一眼。” “我觉得,或许原因就出在这手帕上,你与他接触时,手帕可曾带在身上?又可曾被他见到过?” 陈辰眨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还有这等事? 可好像有道理的啊。 随即他开始苦苦回忆。 到底有没有被那个王八蛋看到过? 可惜时间过了太久,这等细枝末节的事一时半会哪能想得出来? 他一遍遍回想着当日的情形。 县衙里肯定没有,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到了县衙就未往怀里掏出过东西。 那么就是在进县衙之前? 在进县衙前发生了什么呢? 想了好一会,他终于想起了那双鞋,沈淼脚上那双镶着玉石的鞋,因为那是他对沈淼的第一印象。 当时还曾因此腹诽过此人骚包来着,为了对抗此人的“骚”,他似乎有拿出手帕擦口水的举动。 难道祸事在那时就惹上身了? 在想到此处时,他忽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当初的一些细节全都打通。 沈淼似乎果真是在见到那方手帕后,彻底被自己激怒了! 许清菡先前跟他说过,说是沈淼在去曲里之前,曾在文州见到过昏迷中的她。 那手帕上绣着她的名字。 后来沈淼又找许清菡确认过。 真相大白了…… 当初就曾疑惑过,她看起来并不像那等人,原来果真不假。 是自己误会人家了! 陈辰自嘲笑了起来,笑声很苦涩。 既然如此,那么今夜这事儿……怎么办? 沉默了好一会,他站了起来,向着许清菡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事是自己做出来的,责任就必须自己承担! 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立正。 听他如此说,许清菡彻底陷入了沉默,恍惚的沉默。 其实从陈辰沉默那一会她就意识到了,若是没有,他肯定会否认,可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直到他站了起来,说出了那句道歉的话。 虽然看不真切,不过还是能看到有一个黑影在向着自己弯腰鞠躬。 真相大白了……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前嫌已冰释,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等人,他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等人,彼此仍是最初相遇时所了解的那个人,值得尊重值得珍惜的人。 可她仍旧高兴不起来。 因为此事表面上虽与她无关,但其实与她有莫大的关系。因为要他死的那个人,已经与她结有婚约。 她的未婚夫竟然背着她对她无比看重的恩人做出这等事,如何不令她不寒而栗! 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其实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她啊。 他舍命救她,却因为她被自己的未婚夫迫害险些丢了性命…… 在那个逃命的夜和清晨,在那条汹涌的河里。 在一路上的对话以及趴在木板上时的点滴、在最后关头他的选择,还有不断被卷起拍下的可怜身影…… 她一刻不敢忘! 从未敢忘却! 他有什么可对不起她的? 该说对不起的,是她啊。 她再次泪如泉涌,抽泣着挣扎着站了起来。 可脚真的很疼,她才站起来,还未来得及说一声一直未曾有机会当面说过的“谢谢你”、以及这会应该说的“对不起”,却再次双膝一软,又倒了下去。 还好,这一次没摔到地上,而是倒到了他的身上,接着被他拥到了怀里。 然后她再次嚎啕出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只觉得不得不哭,就像是要把心里所有一切都通过泪水宣泄出来。 她哭了很久,哭声越来越小,神智也越来越迷糊。 然后她睡着了。 毕竟太累了,赶了多天的路,又一夜未睡,还受了这等折磨和惊吓,最后又受到这么大的冲击,终于再也无法支撑,就这么趴在陈辰的怀里睡着了。 天终于亮了。 陈辰脸庞的线条很柔和。 他看着像个小猫似的蜷缩在自己怀里的许清菡,心头有些痛惜。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青丝粘在额头以及脸庞上。 额上曾有汗,脸上曾有泪。 他咧开嘴,无声笑了笑,然后抬起有些僵硬有些颤抖的手温柔整理着她粘结了的发丝。 她睡着的样子很美,跟未睡着时一样美,不过看起来更安祥,像个受了伤的天使一样,令人不由自主的心头柔软以及心生痛惜。 他缓缓低下头,想要将她眼角和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儿吻去,可在只差最后一厘米时,却怎么也吻不下去。 就像有一道透明的无形墙隔着。 心头一阵无力一阵痛楚袭来,就像有一根坚锐的刺在不停扎着,扎到他痛不欲生。 他抬起头,然后昂头,倔强昂着,看着窗外的安静天空。 天亮了,可却没有晨曦。 今天是一个阴天。 就像此时他的心,布满阴霾。 她……不是他的女人,而是别人的女人,是别人的未婚妻啊! 他曾在吐蕃草原的小山顶上对自己说过,没有他的允许,她谁都不能嫁。可……那是建立在她对不起他的基础上。 如今已证明她还是原先那个她,并不是自己所误解的样子。 如此你还有什么理由去打扰人家的生活? 你凭什么能厚着脸皮去打扰人家的生活?干涉人家已经做出的选择? 你想做出趁人之危的下作举动吗? 陈辰看着窗外,目光怔怔,神情萧瑟而又苦涩。 他曾抱着的是不惜一切也要捣乱的态度,你让我不好过我便也让你不好过,如此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反而很心安理得。 可……如今的情况已完全不同。 当然,现在他还可以选择鼓起勇气去追求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就算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又如何?抢过来就是了。 然而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大到有如天堑! 她的父亲位极人臣,就连她的哥哥都已是前途远大的知州,她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她算得上是这个社会的最上层,而他……只是这个社会的底层。 这样的两个人,通过正常途径怎么可能能结合在一起? 就算他能成功让她也喜欢上他,可那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 许家怎么可能会同意? 除了徒增彼此的痛苦之外,没有任何益处的啊。因为以此时的他,若惹恼了许家,人家甚至都不需要动手,只需要发一句话便能让他化为齑粉。 这不是提倡婚姻自由的后世,而且哪怕是后世也依然有无数被棒打的鸳鸯,更何况这个时代? 撼动许家让许家悔婚根本不可能,想都不用想。他若想要娶她,唯一的办法便是先弄倒沈家以及弄死沈淼然后再想办法。可……莫说能做到的可能性有多大,就说许清菡,人家凭什么允许他这么做? 你算老几?充其量救过她一次,算是她的恩人,而且这一次的事也把恩情抵消得差不多了。 沈淼可是人家的未婚夫啊…… 随着脑海中不断蹦出来的想法,陈辰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的下沉,径直摔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他缓缓摇着头,面露悲哀。 就算他拼尽全力,依旧是什么都挽不回。因为她与沈淼的年纪都不小了,什么时候成亲……一个月?两个月?或是明年?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得了什么? 或许等自己小有成就的时候,她与沈淼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放手吧,即使再不甘也得放手,因为你追求她,其实不仅是害了自己,也是把她害了! 还未开始就结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有伤口,自己一个人慢慢舔就行了,何必要把她牵扯进来?一个人痛苦不远远好过两个人痛苦? 这是他告诉自己的结论。 源由此,他心里开始空落落的难受。因为一直以来,与她对抗、为自己讨公道是他拼搏的动力之一,过程虽然艰辛甚至危险,但他却未有过退缩的心思,反而越战越勇, 可现在,他陡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拼搏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动力没有方向的人生是颓废的人生,是咸鱼似的人生。 虽然他还有别的动力和方向,比如挚爱的这片土地和血脉相连的族人、痴心的辉煌文明等等。他也知道自己不会也不可能就此沉沦,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焕发。可在此时,在现在,他确实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颓废到了极点。 他再次看了一眼许清菡,她的睫毛似乎在抖动,眼珠似乎转了两圈。 “做个好梦。”他喃喃说着,然后闭起了眼。 …… 时间在不紧不慢的流逝,两个疲惫之极的人就以这么古怪的姿势睡熟了。 最终是许清菡先醒了过来,眨了眨眼度过了初醒来时的迷糊后,她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她的脑袋枕在陈辰的胳膊上,整个人像一只小猫蜷缩在陈辰的怀里,而陈辰不知何时脑袋已经伏到她的身上。 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颊上生起了两朵红云。 心中无比慌乱。 因为这是个极为不雅极为暧昧的姿势,已经暧昧到不能再暧昧的姿势。 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摆脱这个窘境,可随即意识到,这样会惊醒陈辰。 若是惊醒了他,一来不忍打搅,二来到时两人正面相见,岂不更是尴尬之及? 正为难时,不曾想先前的挣扎已经惊醒了陈辰。 顿时心开始扑通扑通跳着,她连头也不敢抬,只能抿着唇低着头离开他的怀抱。 陈辰扶起了她,然后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发现已经到了中午。 今天的天气不好,没有阳光,看起来已阴了一上午,好在没有下雨。 得要到前铺里去吃些东西了。 他下意识的扶住她的腰,就像昨夜所做的一样。可在手触碰到那纤细的腰肢上时,却发现她的身体陡然颤栗,咬着唇的红通通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抗拒。 随即恍然大悟。 昨晚与现在,能一样吗? 可在意识到此后,尽管早前已经决定放手,可此时依然不可抑制的生出了几分酸楚。 他不再看她,而是抬起了胳膊。 她的手搭到了胳膊上,借着他的支撑一瘸一拐的走着。 此时许清菡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他,因为那张脸红到几乎能滴出水来。 在陈辰的手触碰到她的腰上时,尽管知道他是无意,但难免会在那异样的感觉出现时生出几分抗拒之心。 虽然他曾抱过她背过她,虽然这已不是第一次扶着她的腰、且昨夜她去方便时他还在茅房外守着,甚至于不久前她还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了一觉,但那一切都是事急从权,她不会有什么心里负担。 因为抱她背她是为了逃命,昨夜发生的一切也是在他的挟持下,在他怀里睡觉又不是她的本意,那会她确实撑不住也确实情绪失控。所以无论是面对他人或是面对自己的心,她都问心无愧,也不会对此有什么过于特殊的感觉。 当然让心头慌乱的异样感肯定会多少有一些。 可是现在已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已没有事急从权,她也不再无法选择。 她与他虽然有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交集,但归根结底,本质上两个人还算是陌生人。 连彼此是哪里人、年岁多少都还不知道,如何不算是陌生人? 即便不是陌生人,即使很熟,这种暧昧的行为也是坚决不被允许的。因为在她看来,这种事只有夫妻或是已经情到浓时且定了终身才能做。 就连她的未婚夫沈淼,直到现在连她的手都没碰过,甚至于话都不曾说上几句。 对于陈辰……好感肯定会有好感,但这种好感与此无关。 …… 两人来到铺子。 铺子里与先前呆过的房间一样,也是积了很多灰尘。 陈辰简单擦拭了一番,搬了一张椅子给许清菡坐下,然后打开了门。 许久未开过门的酒坊,终于重见天日了。 “你且先坐着,我出去买些吃的和用的回来。” 她仍旧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陈辰走了。 这是两人从醒来后到现在的第一次开口。 陈辰已经离开了,许清菡这才抬起头,好奇打量着眼前看到的一切。 第二百三十六章 衣袂飘荡 发丝飞舞 铺里陈设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家普通的酒坊而已。 许清菡又将目光投到屋外,落到那随风飘动的酒旗上。 “孙氏酒坊” 为啥要叫孙氏酒坊呢?无事可做的许清菡无聊想着。 对了,当初打听他时,听说他是被孙家村里的人救了,那他是借着孙家的名头开的酒坊? 孙家……她的心里生出了几分好奇。 她了解到的关于陈辰的信息着实不多,在他“云游四方”后便戛然而止。 可为啥要假装云游四方呢?他后来又经历了什么?还有,他那么怪,究竟从哪冒出来的? 很多关于陈辰的疑问从她的脑子里蹦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的经历忽然这么感兴趣,反正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了解。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正伸着头好奇打量她的人。 这人是个已年过花甲的老头儿,衣着朴素,看其神情应该是原来对酒坊相熟,对于酒坊忽然开门里面却坐着个陌生人感到好奇。 许清菡对其投以笑意,然后摸索着行了个礼。 老者便走了进来。 “小娘子从何而来?似乎从未见过啊。” 许清菡笑了笑,先是表示自己的脚受伤了多有不便,然后说道:“奴家确是初次来此,是跟陈辰来的。” 她觉得这个老者应该是附近的邻居,那么抬出陈辰这个名号对方便应知晓了。可没想到的是,陈辰二字一出,对方疑惑更甚。 “陈……陈辰?哪个陈辰?” “就是……就是这个酒坊的陈辰啊。”许清菡也不知如何形容,只能如此含糊回答,毕竟她对陈辰的事并不怎么了解。 老头儿皱着眉嘶了一声,疑惑道:“这个陈辰……不是早就死了么?” 啊?许清菡眨着眼一脸迷惑。 到了此时,她也开始迷惑起来。 死了?谁死了?他不好生生的活着的么? 还是说……彼此讲的不是同一个人?抑或是有些别的隐情? 她陡然生出了想要了解下去的浓厚兴趣,而且反正此时无聊,有个老人家作个伴说说话也是好的。 “老人家能跟奴家讲讲是怎么回事么?” 老头儿看起来是比较健谈的,并未拒绝,而是自顾自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门口,对着她比划着说了起来。 “那个陈辰啊,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后生,我老头子活了一辈子不会看错人,那后生真的很不错。” “只是可惜了啊……”老头儿神情上现出了几分追忆和惋惜。 “咱们曲里西边的那座大山里一直盘踞着一群土匪,简直是无恶不做,百姓们都叫苦不迭。可官府却拿那群土匪毫无办法,先后剿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反而是劳民伤财。” “前一段时间啊,就是这酒坊开业没多久那会,开这酒坊的叫陈辰的后生,与知县一番密议后,不顾自身安危,自告奋勇跑到大山里,以自己为诱饵把土匪引诱了出来。” 以自身为饵引诱那群土匪?许清菡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老头儿见她如此神情,便对自己的讲解效果很是满意,于是叭嗒着嘴继续说着。 “后来啊,上当的土匪终于被剿了,那天夜里杀得是人头滚滚火光冲天,这一害终于是彻底除了。” “可是……”老头儿似乎在有意卖着关子显摆着,顿了顿后才道:“可是那陈家后生也因此彻底惹怒了匪首,最终一着不慎之下,被藏了起来的匪首给砍了脑袋。” “可怜啊可怜,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么好的后生就这么惨死,到了现在我这老头儿还是很为此唏嘘。” …… 老头儿喋喋不休的感慨了好一会,随后隔壁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唤声,老头儿便站了起来,跟她道了个别,然后走了。 许清菡弯着嘴角目送着老头儿的离去。 原来当初的那群土匪已经被他解决了。 看起来彼此说的是同一个人,不过让她不明白的是,陈辰到底是凭的什么把土匪引诱出来的呢?要知道那姓黄的并不是个蠢人,可不会那么容易就上当的呀。 那么后来……他实质上是诈死喽,可为啥要诈死呢?直到此刻,酒坊的邻居竟还不知道他仍好生生活着? 她想不明白,便拂了拂自己垂下来的发丝,继续默默看着,默默想着。 有了一个外来老头儿的打扰,此时她的心态终于平和下来,不再有与他相对时的尴尬、既羞又有丝丝恼,以及扭扭捏捏不像个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放在一旁的门板上。 他离去时并未关门。 按常理说,尽管两人的误会已经解除,算是和好了。但明面上绑架这事儿可还没结束,来自文州那边的威胁仍在,在彻底解决前,该有的掩人耳目仍是该做的。 而且你既然诈死并且瞒了这么久,为何忽然不想瞒着了? 两个疑惑,后一个她解释不了,想来他总有他的用意。至于前一个则是可以解释的,便是看起来他是打算要把她送回去了,所以掩饰已没必要。 送回去……确实是应该回去啦,否则时间越长越无法交代。 可惜……就算现在已经是不好交代了! 想到此处,许清菡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 而且还不仅如此,还有另一个人所带来的麻烦! 在想到那个人时,她咬着唇,神情上现出了一丝厌恶。 然而就算厌恶,事儿总是要解决的,这会儿回去……她不由想到后果,然后怯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这可怎生是好? 许清菡咬着唇默默想着对策。 …… 过了一会,陈辰终于回来了,手里拎着好些东西。 有吃的、有些洗漱用品,这都是理当买来的。可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还买了件衣裳和一些布匹。 好吧,她看着那件衣裳和布匹忍不住笑了起来。 衣裳是给他自己的,毕竟昨儿夜里他自己把衣裳剪了当绳子来绑她了,这个样子确实没法见人。至于布匹……他说是因为她身上的衣裳都很脏,是因为他而起。可女人的成衣买不到,因为人家都是自己做的,所以他自作主张,扯些布回来由她自己做。 真是个笨蛋,你以为做衣裳这么简单这么快、且每个人都会做呀? 以她的出身,绣几块手帕还算马马虎虎,可让她动手做衣裳……这不是难为她么? 可终究是他的一番好意呀。 她含着笑意收了下来。 随后在她的提醒下,陈辰把门给关了起来。 虽然疑惑,但终究把门关了。 一番洗漱后,陈辰换上了新买的衣裳,而许清菡则仍是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裳。 毕竟没得换。 两人面对面坐到了桌子旁,吃起陈辰买来的吃食。 身为一家酒楼的老板,在吃到别家的菜时,显然会来一番评头论足。于是陈辰很自然开始评价起吃着的东西,比如这个肉炖的不够烂,那个汤鲜味不够等等。 他洋洋洒洒说着,许清菡便一边吃一边扑闪着眼睛听他说着。 直到他提到,下午回了文州后,等她有空,要在自己的酒楼里摆上酒席为她赔罪时,她这才开了口。 “你在文州城开了个酒楼?” “对啊,才开不久。可不是我吹牛,我家的菜比这个强上百倍,到时我亲自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算是给你赔罪。” 许清菡哦了一声,看起来并未对什么菜不菜的有过多兴趣,也对赔不赔罪的不感兴趣,反而对酒楼起了兴趣。 “文州城的酒楼我也是去过几家的,你那酒楼开在哪里呢?” “东鸣街啊。” 东鸣街? 这三个字让许清菡联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且这个回忆很近,就在昨夜。 她的车队才刚到城门,便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挥着刀冲了过来,当时她吓了一跳,还想着怎么在城门口也遇到劫道的了? 随后进了城,东鸣街上的火以及那遍地的尸体让她印象非常深刻。 尸体啊……想到那些尸体,她心头泛出恶心,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于是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陈辰好奇道。 “没怎么。”许清菡嘟着嘴。 “就是想到昨晚的东鸣街……那些尸体很可怕很恶心,就不想吃了。” 尸体?陈辰眨了眨眼,随后挠挠头,讪讪笑了起来。 又是因他而起…… 见陈辰神色古怪,许清菡心生奇怪,不过终究不会联想到其实那事与他也有关,且是始作俑者。 “东鸣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为啥要把酒楼开在那等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呢?”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陈辰拿着筷子虚点了两下,斟酌着回道:“将来你总会知道的。” 将来?又在卖关子!许清菡想了想后,正色道:“他来了。” “谁?” “他,你的大仇家沈淼。” “啊?”陈辰震惊抬起头。 许清菡肯定的点了点头。“我来的事他也知道,所以想来这会他也应该到文州了。” 陈辰眨着眼,长长呼了口气。 他本来打算下午把许清菡送回文州的,毕竟时间太久不好,而且有了她在其中转还,绑架这个事应该已经不算事了吧? 可沈淼那王八蛋来了…… 到时还不得活吞了自己? 终究是“做贼心虚”。 想了想后,他试探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许清菡紧紧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被他知晓这些终归不是好事,到时闹将起来,你我都落不得好。” “我先前想过,若是不行,就再避一避?” 陈辰皱着眉头。“可这一避,不是把你哥也避了么?时间一长可就说不清了。” “我可以先写封信请个人送去文州,送给我那侄儿,如此哥哥那里便不会有事。” 陈辰再次斟酌了一番。 “但我昨晚是去赴宴的,你消失我也一起消失,沈淼一打听之下,可能会怀疑到我头上,到时或许会找到曲里。以他的权势,说不定真能找到我们,毕竟曲里就这么点大。” 许清菡点了点头,随后问道:“那你……可还有别的隐秘些的、让他找不到的落脚之处?” 陈辰想了想后为难的道:“有倒是有,便是大山那边的孙家村。不过路途有些远,而且那边条件简陋了些,我怕你适应不了。” 许清菡白了他一眼。 路途远些?那岂不是更好,这样沈淼才找不到啊。 到了此时她也有些心虚,尽管开始厌恶沈淼,但毕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这般光景被人活捉总是无法面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只能先避着、等沈淼走了再说,否则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轩然大波! 至于条件简陋……这算个啥事儿?她虽出身高贵,但从不是一个不分轻重的人,这种情况还计较啥条件? “那就……宜早不宜迟、尽快起程?”陈辰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 许清菡点头,露出“我也正有此意”的神情。 陈辰立刻放下碗筷,将桌子上收拾一番,然后找来笔墨纸砚,让她写了封信,随后如旋风一样跑了出去。 最终,他笑眯眯的回到了酒坊,开始收拾上路。 …… 未过多久,两人已经骑到马上。 与来时相比,此时两人已经换了个位置。 之前是许清菡在前,陈辰在后揽着她的腰稳着她。不过此时已不一样,陈辰坐在前面,而许清菡坐到了他的身后。 虽未明言,但两人的配合很是默契,不约而同的如此选择。 接下来,黑电便撒开了蹄子。 酒坊旁的那位姓李的老头儿恰巧再次出门,看到从眼前经过的二人一骑,顿时皱起了眉,一脸狐疑。 “看那身形,倒确实有些像那死去的姓陈的后生。” “难道是眼花了?”李老头儿揉了揉眼睛,可再次看去时,二人一骑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他便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 出了城,陈辰一声大喝,早已与他心意相通的黑电心领神会,撒着蹄儿风驰电掣起来。 可这样一来,许清菡就叫苦不迭了。 在城里时,人多路况复杂,马儿根本跑不起来,她还能稳住。可这会开始狂奔,起伏巨大,她又坐在后面,顿时便感觉稳不住身形,有要摔下马的倾向。 于是在一次险些摔下马之后,吓得花容失色的她不得不紧紧抱住陈辰的腰,一刻也不愿松开。 “骑过马吗?” “没没……没骑过,一直不敢骑来着。算上昨晚,这是第二次。”她回应着。 陈辰哈哈大笑。 听到这有些挪揄的笑声,许清菡有些羞又有些恼,生出了想要狠狠咬他一口撒气的冲动。 因为陈辰在嘲笑她。 先前人家下意识的扶着她的腰都引起她的抗拒,这会反倒主动搂着人家…… 可又能怎么办嘛,不抱着难道还能任由自己摔下去?到时可就残废了。 记得当初逃命时,她曾对他说过“奴家这只既残废又蠢的猪”,可别真一语成谶。 自己抱着他总好过他抱着自己嘛。 事急从权,她再一次拿出这个理由安慰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的将脸贴到他的背上。 因为呼啸而来的风很冷,这样很暖和啊。 当然,那咬他一口撒气的想法也永远只是想法而已,不可能真咬下去。 至少目前不会。 衣袂飘荡,发丝飞舞,这样的两人一骑,很是引人注目。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小插曲or正戏? 十六这天整整阴了一天,到了夜间依然阴着,虽然没有下雨,但不见月不见星,整个天地间一片漆黑。 好在陈辰带着许清菡在看不见路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孙家村。 孙家村是宁静的,一如既往的宁静,不过这个宁静在陈辰回来后被打破了。 很多人涌向了孙实家。 油灯被点了起来,许清菡一脸懵圈的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双手则是交叉摊在桌子上,身体坐得很直。 她面对着很多人。 或者说有很多人在看着她。 面色各异但全都很朴实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个局面让她有些窘迫,也有些暗暗叫苦,还有些心慌意乱。 其实那些人什么话都没说,不过是在用“热烈”且“热情”的目光招呼着她,可偏偏就是这些目光让她心头发慌。 她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正常情况下莫说这么些人,哪怕多些再多些也不可能怯场,也不可能会有这等感觉。 此时让她如此的原因是,这些人看起来是误会了什么,正是这些误会,让她两腿发软。 她没想到,陈辰竟然如此受这些村民的爱戴。才被人无意间发现,便有人奔走相告,很快就来了很多人。 陈辰说还没吃饭,便立刻有人回去张罗了饭菜。 陈辰说要两床被褥,其中一床一定要是未婚小娘子用且是干净的,立刻有人回去抱了过来,而且属于她的那一床还是某户人家准备迎亲才准备的全新被褥。 陈辰说还需要换身的衣裳,仍是立刻有人拿了过来。属于她的那一套仍是未穿过的全新衣裳。是某户人家为已经长大的女儿准备的,人家舍不得穿,却毫不犹豫的拿了出来给她。 …… 在看到这些情景时,她脑子里蹦出了四个字。 “鱼水之情。” 看得出来,这些村民真的很关心很敬重这个“陈先生”,发自内心的关心敬重。所以连带着她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甚至她获得的关注还远远比陈辰多,陈辰反倒被“冷落”了。 因为村民们把她当成了陪着夫君回乡探亲的新媳妇儿…… 不是新媳妇儿?那就是即使还未成亲,也是定了终身板上钉钉那种…… 这是能让人面红耳赤的误会,可却怪不了别人。因为她与陈辰年岁相仿,两人同骑一马在这夜里来到这里,孤男寡女的由不得人不会如此认为。 这便是让她窘迫、让她心慌意乱的原因。 可她却无法解释。 怎么解释呢?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啊,因为无论说什么人家也不会信,反而会被看成欲盖弥彰,最后只能是越描越黑。 毕竟她的行为是正常情况下一个女儿家永远也不可能做得出来的选择。 若不是她极度相信陈辰,若不是与陈辰的那些纠葛,若不是实在无计可施,她也是不可能跟着他来这里的。 既然无法解释那就只能尽量受之了,好在她是见过大场面的,倒没有面红耳赤,虽然尴尬虽然心慌意乱但终究能坚持下去。 此时她的想法是,既来之则安之,而且她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就短短数日而已,以后也不可能会与这些村民有什么交集,这一辈子也不会有。 这些人如此敬重陈辰,想来也不会嚼舌头,那便只是生命中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而已? …… 陈辰并不在她的身边,而是去张罗今晚住下所需要准备的物事了。 这个家里看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未住过人,现在正有一些妇人在帮忙打扫擦拭。 目前跟她聊着的是一个年岁已颇大的老人家。 老人家姓孙,名叫孙明,是这个村的保长,也是孙家的族长。 老族长很随和,人也很好,一直乐呵呵的笑着,许是怕她尴尬,一直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问些基本的东西。 这个场面其实是挺和谐的,许清菡慌乱不堪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不过这一切被一个小男孩给打破了。 一个才六七岁大、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人群中钻了进来,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打量,随即嚷了起来。 “姐姐姐姐,你果然好漂亮啊。” 围观她的人发出一阵善意笑声。 许清菡也是微微一笑。 夸她生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简直是不知凡几,她也早练就了一身免疫的本领。不过此时此景,她觉得应该回应一下,否则会被人认为不懂礼貌、看不起人。 可如何回应呢?她稍想了想,然后想起小男孩说了“果然”二字,于是笑眯眯的道:“小弟弟,你说果然,难道你听说过我?” 小男孩摇摇头,一脸的天真无邪。 “不是的,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听说过你呢?这是先前听我娘亲说起的啊。 娘亲跟三婶子说你生得可好看了,就像画里的天仙儿走出来一样,我就来看看天仙是长什么样的了。” 许清菡抿着唇笑了笑,摆出一个亲切的神情说道:“那你代姐姐去谢谢你娘亲的夸赞可好?” 小男孩点点头,随后吸了吸鼻涕,又嚷道:“天仙姐姐,我还没说完呢,难道你不想听了吗?” 额……许清菡眨眨眼,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可她面对的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小男孩,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人家的意,于是只得回道:“想……想……自然是想的,姐姐怎么会不想听呢!” 小男孩再次用力吸了吸鼻涕,然后说道:“娘亲说,也就只有姐姐这样的天仙才能配得上咱们的陈先生。后来娘亲看见了我,便跟我说,要我将来好好跟着陈先生学本事,这样才能娶到姐姐这样的天仙呢。” 顿时人群中哄堂大笑,不过笑声都是善意的。 直觉果然是准的…… 虽然先前已有准备,不过许清菡仍是被这番话和这些笑声弄了个大红脸。 本来已平复的情绪又出现了,她只觉得自己今儿真是来错了地方。 早知如此难堪,怎么着也不会来这里。 可不来这里,又能去哪儿呢?许清菡似乎听到了自己心中的一声哀叹。 笑声结束了,许清菡这才意识到,那个小男孩还在等着她的回应。 唉…… 她不得不抬起头,强打精神道:“好好,你娘说的对,将来得要好好跟着你家陈先生学本事。” 此时许清菡无比希望陈辰能立刻马上出现在她面前,帮她把这令她难堪之围给解了。 好在那位老族长似乎发现了她的窘迫,不再允许别人插嘴,又与她简单说了几句后,便嚷着说天不早了,让大伙赶快散了。 很快,原先人满为患的厅堂中,已只剩下她一个腿脚不便的半残废坐着。 她期待的陈辰也终于出现了,正吃力抱着一个盛着热水的大木桶进了卧室,片刻后边擦着手边走了出来。 “洗澡水准备好了,你先洗洗。不过你脚不方便,我便把三婶子留了下来帮帮你,若你需要我去唤她进来,若是不需要我便让人家回去。” 许清菡点了点头,然后向他白了一眼。 点头的意思是,她是需要人帮忙的,否则万一洗澡的时候有啥不便之处怎么办? 至于白这一眼的意思是……这家伙就是一个没良心的,我需要你解围的时候你不出现,不需要时反倒出来了。 陈辰自然不明白她白这一眼是啥意思,不过点头的意思是懂的,于是挠着头走了出去。 然后那个三婶子便走了进来。 …… 洗完澡,三婶子便回家去了,陈辰则负责把那一大桶水给搬了出去。 许清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顿觉舒服多了,而且很合身,看来那个娘子的身形与她差不多。 头发是湿的,于是她坐在床沿上,用毛巾不停擦拭着头发。 门已被陈辰走的时候带了起来,此时万籁俱寂,屋外一片漆黑,陪伴她的只有一支忽闪着的蜡烛。 过了一会,她将毛巾包在了头发上,便打算吹熄蜡烛休息。可没想到的是,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轻轻敲门声,然后陈辰便走了进来。 因为门并未闩…… 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看到陈辰端着一个小木盆,盆有还冒着热气。 许清菡顿时便是心生警惕。 这么晚了,孤男寡女,我都洗过了,你还这样……来干啥? 虽然相信他,不过此情此景,警惕也是难免。 陈辰呵呵笑着把木盆放在她垂在床沿的脚下,然后端详起了她崴了的那只脚。 原来是看脚的…… 脚踝肿了,她先前洗澡的时候自己就已看过。 不过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陡然紧张之及,一颗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 他来得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意识到他是来看脚的时候,再想反应已经晚了。 他已经握住了她肿起来的脚踝…… 她顿时便是目瞪口呆且心跳加速全身僵硬。 你这混蛋……女儿家的脚是你能碰得的么?不仅碰不得,就连看都看不得的啊。 许清菡忽然生出了想要不顾一切扇这登徒子一巴掌的心思。 难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故意把我骗到这里来的? 到了此时,许清菡已经欲哭无泪,就连脚被他捏着时的痛都被忽略了。 随后她觉得,幸好那一巴掌没有扇下去,否则就将无法收场。 因为陈辰说话了。 “脚肿了,这个样子想要尽快好起来很难,可这里也没药,只能用热水泡着再多揉一揉,别的没有办法。” “记得你上次脚也崴过,是不是同一只脚?”说完后,他抬起头看着她。 许清菡眨了眨眼,一脸莫名。 因为她发现,陈辰的神情并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是坦坦荡荡,看来的确是为了看脚伤来的? 那就是说……其实他并不知道脚对于女儿家的重要性? 他大概是觉得有伤就得治,抱着的是医者父母心的心思,没有其它任何想法? 在他眼里,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一桩事? 可怎么会有连这个都不知道的人?于是她想起了初见他的情景,然后发现,这家伙好像确实有可能不会知道这等人所皆知的常识。 那么怪的打扮和口音……她也从没见过啊。 在意识到此后,许清菡陡然想到,原来他不知道…… 那可不可以不拆穿此事、不让他知道?否则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将来还怎么面对他?还怎么面对别人? 可心里终究是有些抗拒的,于是开始天人交战,直到陈辰举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喂喂,咋了?” 许清菡眨眨眼,其实她并未想好该怎么办,可又不能再拖下去,否则会被他看出异常的,到时想演戏也演不了了。于是咬咬牙,决定不再多想不再纠结,由着自己的本心下意识的回应。 “好……好像……好像是吧。”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的内心选择了不动声色地演戏。 陈辰哦了一声,许是她的表情太怪,惹他疑惑多看了几眼,直到她恶狠狠凶巴巴的给了一个白眼,他才低下头不再看她。 “那可麻烦了,老伤加新伤恢复更慢,将来还容易再次受伤。” 然后他将她的脚泡到了热水中,一边揉着一边继续道:“等回了文州,我去找些药,我那里有些可以泡药的烈酒,将药泡在酒里再擦着效果很好。你坚持用下去应该能根治。” 用药泡酒再擦脚?许清菡强行将自己的心慌意乱胡思乱想抛到脑后,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我咋没听过有什么酒可以治伤?”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去了,并不代表没有啊。”陈辰头也不抬的回道。 “就你知道!”她不满嘟囔着。 “你说对了,还真就我知道。”陈辰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然后抬起满是水的手夸张比划着。 “那酒啊,是我亲手酿的,算是开天辟地的一种酒,在我之前从没有过,就连皇帝老子也没那口福,有钱也买不到,给你擦脚算是便宜你了。” “听你吹牛。”许清菡终于被他的话和夸张的手势给惹笑了。 陈辰重新将手放入热水中,继续不紧不慢的揉着脚。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吹牛,你若如此认为,那只能说明你要么不了解我,要么目光短浅。” “臭美!” 许清菡终于被他完全逗乐了,格格笑着,然后感觉到脚被他捏的有些痛,无意间将目光落了下去,可入眼所见的却是自己洁白如白玉的脚握在他的手上,顿时又是心头一颤全身僵硬。 该死的家伙…… 她咬着牙,急忙将目光移了上去,落到了他卷起了袖子的手腕上。 有一个圆形的东西用带子束在腕上,看上去好精致的样子,里面似乎还有一根细长的针在不紧不慢的转圈子。 好奇怪好精致的玩意儿,从未见过。 连她都没见过的东西确实不多。 于是她下意识的问道:“你手上戴着的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八章 避难的日子(上) 陈辰顺着许清菡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呵呵一笑。 “你说这个啊?”他将腕上的手表取了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后放到她的手上,他则是继续揉着脚。 “这叫手表,跟了我几年啦。” “有啥用处呢?”许清菡翻来覆去的看着,可却始终弄不明白用处。 “用来看时间啊。” “看时间?” “对呀,这么说吧,现在用的时间是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对吧,那咱们把十二个时辰一分为二,将其看作一天一夜二十四小时,那根最短的指针走一圈便是十二小时,走两圈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说完后他看了看许清菡,觉得许清菡似乎还不理解,于是干脆站了起来,弯着腰指着手表继续解释。 “这里……最短的指针走到这里的话,白天就是正午,就是十二点。夜里就是子时,我称作零点。明白了吗?” 许清菡点了点头,然后抬着看了一眼,发现陈辰离她有些近,不由往后挪了挪,再次打量一眼这所谓的“手表”后,又不解问道:“那另两根针是什么用处呢?” 看着她往后挪的举动,陈辰抿了抿唇。 “最短的是时针,次之的是分针,最长的则是秒针。秒针走一圈是六十秒,即是一分钟。分针走一圈是六十分钟,即是一个小时,一天一夜便是二十四小时。” “那这上面弯弯扭扭的又是什么?” “这些是数字,就是用十个符号代替了我们的零到九,你现在不会明白,不过如果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陈辰重新蹲了下去,许清菡则是仍将手表在手中翻来覆去。 “才不想学呢。”好一会后她才回应。 “学了又没啥用。”她强调道。 陈辰点了点头,他本想说这是很有用的,毕竟简单方便了许多,而且也是历史的潮流。不过这对她来说确实没啥用处,所以这样说倒也不算错。 见许清菡似乎很喜欢,他便说道:“你若喜欢的话,我将它送给你啊。” 许清菡的表情有些意外,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迟疑。 “你都说跟了你几年了……我才不要呢,你自己留着便是,我不需要。” 陈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想着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于是正色说道:“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次的事挺对不起你,总想着赔罪。可我除了这个也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既然你喜欢,那便送给你,权当是留个纪念吧。” 许清菡愣了愣,随后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倒成了那等重财轻义的人了。” 陈辰苦笑着摇了摇头。“合着送东西给你,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许清菡想了想后格格笑了起来。 她试着将手表戴到自己的腕上,然后转着手自我欣赏了一番。 “你戴着挺好看的。”陈辰适时夸赞了一句。 许清菡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可惜有些大,看上去不太适合我。” 陈辰嗯了一声。“这是男款的,所以大了些。女款的会更适合你。” “还有女款的?”许清菡的神情现出了几分惊喜。 “当然,怎么可能没有呢?女人的钱才是最好赚的嘛。” “那……哪里有的卖呢?” 额……虽然许清菡自动过滤了女人的钱好赚这句话,但陈辰觉得她的神情已经彻底说明了女人的钱为啥最好赚。 可惜又顺口说错话了,这可怎么回答? “大概……你大概是买不到的。”他吱唔着答道。 “为什么?是不是很贵?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又能值几个钱?我还就不信买不起它了!” “买得起买得起,可如果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你就算再有钱,又上哪儿买去?”陈辰看着有些小傲娇的许清菡,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世上没有……那你这哪儿来的?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你不也说了有女款的么?”许清菡不甘心的继续追问着。 陈辰摇着头叹了一声,心道还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仅手表是,就连他这个大活人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当然,这种话显然是不能说的。 见陈辰只是摇头叹息却不作答,许清菡的眉头蹙了起来,脸上现出了一丝狐疑。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究竟是从哪来的?” 陈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下头沉默不语。 好一会后,他才意识到原来水已渐渐凉了。于是端起木盆站了起来,走到屋外泼了水,又拿了一块擦脚布,重新回到房里扔给了许清菡。 许清菡仍蹙着眉看着他,一脸等他回答的征询目光。 “你不是调查过的么?”陈辰觉得躲不过去,于是想蒙混过关。 许清菡微微摇了摇头。“那可不是调查,而是想找到你在哪里。” “而且你骗得过县衙里的那群蠢货可骗不了我,毕竟我是最先见到你的人,什么样的老和尚会给你那么不伦不类的打扮?还有你那稀奇古怪的曲儿……老和尚能懂这玩意儿也就不是老和尚了。” “我虽不算见多识广,但依然敢保证,你最开始出现在我面前的那身装扮,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陈辰站在她的面前微微笑着,不过笑容有些古怪。 “这手表,你到底要不要?” 许清菡微微撅着嘴巴,也是不甘示弱的看着他。 “如果你告诉我你从哪里来,我就要!” 陈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合着我求着你要似的。” “别打岔,你到底说不说?” “你的好奇心太大,要知道好奇可是会杀死猫的。” 好奇……杀死猫?这又是哪门子的典故?许清菡一脸的莫名其妙。 “好啦。”陈辰嘴角弯了弯,继续道:“如你所料,确实不存在劳什子老和尚,那是我编出来唬弄人的。” “而且不瞒你说,我不仅编了个老和尚唬弄了县衙里的人,还编了个另外的身份唬弄了其他人。所以除你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此事。” “只有你一人知道的秘密啊,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很荣幸?” 许清菡的嘴角也弯了起来,之前的莫名其妙又转变成了一脸期待。因为她觉得,她一直所好奇的陈辰的身份,终于要在她的”压迫“之下揭晓了。 感动?荣幸?确实是有,毕竟是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这份信任真可谓是沉甸甸的。 可是陈辰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又让她嘟起了嘴,目光怔怔。 “至于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不想骗你!” “可是有些事却又不能说或者不适合现在说,所以一来不想骗你,二来又说不得,那只能选择避而不答。” 避而不答……许清菡也不知道自己满不满意这个答案,而且陈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再追问可就是不知进退了。于是她低下头将脚擦干,迅速钻进了全新的被褥里蒙起了头。 “我要休息了。” 听着那瓮声瓮气的声音,陈辰抿了抿唇。 “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把先前吃剩下的饭菜热一热?” “不饿。” “那还有什么需要我的么?” “没有了……不对,有的,帮我把蜡烛吹了。” 陈辰依言吹熄了蜡烛,屋里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那我走了,我就睡在外面。你若夜里有什么事,喊一声我便能听见。” “好啦,知道了。” “晚安。” “晚安。” 陈辰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了门,躺到先前铺好的桌铺上,然后无声笑了起来。 笑容有些感伤,也有些落寞。 终究是别人的老婆啊。 等回到文州城,怕是她就要走了。到时一别,再见的机会就很渺茫。而且就算日后能够再见,也是不如不见。 所以,这两天……让她开心些,也让自己开心些吧。不仅是给自己的鲁莽赎罪,也权当是给他那段未开始而且看起来也永无可能开始的感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 他在感伤,屋里的许清菡在确认他已经走了后,终于把脑袋探了出来, 她是和衣睡的,所以此时得把外衣脱了。不过在脱衣服时她才意识到,原来那手表还戴在她的腕上。 她将手表取下来握在手中,看着眼前的黑暗怔怔想了好一会。 这手表……要不要收下来呢? 收下来、还给他、还给他、收下来…… 最终,她握着手表睡着了。 …… …… 阴了一个白天带半夜后,终于在子夜时下起了雨。雨并不大,但一直不紧不慢淅淅沥沥,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天亮了,雨仍在下着。 天亮了,陈辰仍在睡梦中。 夜里下雨时他曾起身看过一次,当时心道明天可以美美睡个懒觉了。 他已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睡得懒觉,如今有这个无所事事的机会,自然得要“温习”一番。 可惜如此“朴素”的愿望被一个声音打破了。 “嗳,来帮我打水啊。” 打水?陈辰坐了起来,睁着惺忪的睡眼打量着站在门口喊着他的许清菡。 此时在门口,正放着一只木盆。 木盆里有衣裳。 于是他明白了,原来她是要洗衣裳呢。 原本是可以到河边洗的,可惜天在下雨,不仅去不了河边,就连院子里也不行,只能在门口屋内,再把水从井里打过来。 他起了床,从院子里的井中拎着水。 然后看着笨手笨脚且行动很不方便的许清菡,关切问道:“要我帮你洗吗?” 许清菡摇了摇头。 于是处于待命状态的陈辰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倚在墙上,无所事事托着腮,一会看着她洗衣裳,一会看着雨,一会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正是做早饭的时候,不远方和远方都是炊烟袅袅。 看着眼着的烟雨,他下意识轻轻哼唱起来。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哼唱声虽轻,但终究落到了许清菡的耳中,不过听得很模糊并不真切。于是她抬起头,用腕背轻轻拂了拂垂下来的青丝,怔怔看了一眼陈辰的侧脸,然后咬着唇默默低下了头。 …… 接着陈辰又打了几次水让她清着衣服,完事后看着她一瘸一拐地拎着衣服回了房间晾了起来。 片刻后,许清菡一手扶着房门,朝着他嗫嚅道:“你……出去。” 脸色有些红,神情有些羞。 这是咋了?陈辰站了起来,哦了一声后道:“那我去做早饭去,等你忙完就差不多了。” 听他此言,许清菡的神情却现出了几些犹豫,片刻后嚷着。“你……别走。” 嗯? 本已准备离开的陈辰不得不转过身,莫名其妙看着她。 又叫我出去,又叫我别走,这是闹哪样?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自相矛盾,许清菡蹙着眉想了想,道:“你先把盆里打满水,然后站在门口,不许回头看,一眼都不许。” 陈辰愣愣眨着眼,随后一拍脑袋,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她是要打算洗贴身的内衣了…… 怪不得要他出去又不让他走,最后觉得表达不清,就霸道强令不许回头看。 他的笑声惹来了一个有些嗔怪的眼神。 …… 当然,虽然接到不许看的霸道命令,虽然许清菡也在遮遮掩掩。但陈辰要负责拎水倒水,哪能真一点都看不到? 有意无意间,最终仍是瞄到了几眼。 当然,这肯定得是在许清菡未注意到的情况下,否则……嗯,会吃人的。 不过他并不知道许清菡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已经知道但无奈之下不得不装作不知道。 嘿嘿…… 陈辰觉得这种笑声很能反映当时他的心情。 …… 洗完衣裳吃完早饭,两个“避难”之人便彻底陷入到无所事事的无聊状态。 “避难”的生活是无聊且枯燥的,毕竟外面下着雨出不了门,而且昨儿晚上陈辰吩咐过村里的人无事不要上门、免得万一沈淼追到这里露了馅。 但好在是两个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而且陈辰还有保留节目,那便是……揉脚。 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独处且无人打扰的场景里,一边说着话一边替她揉着脚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日子,哪里会与无聊枯燥沾得上边? 理由很冠冕堂皇,便是替她舒筋活血尽快恢复。 不过到底是真存的帮她尽快恢复的心思、还是找这借口以满足自己不能为人所知的龌龊小心思就不得而知了,包括昨晚上也是一样。 很快,在许清菡目瞪口呆花容失色的神情下,她的那只伤脚又落到了陈辰的手中。 第二百三十九章 避难的日子(下) 对于许清菡来说,这是一段让她不堪回首的经历,也是让她每当想到便会面红耳赤、心如小鹿乱撞却又深感羞耻的经历。 即使在很长时间后依然如此。 她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做了一件令自己不耻、若被人知道便更会被人所不耻的有伤风化之事,对此她很肯定。 虽然这件事除了他和她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每当她想起时,总还是有些无法原谅自己。 你和你……怎么能这样呢?不应该的啊…… 便是关于那只“脚”。 在那躲沈淼的几天里,每当无事时,他都会以替她尽快恢复的名义抱起她那只伤了的脚揉捏着。 早上一次、下午一次、晚上一次,简直是没完没了,如三餐一般稳定。 到了最后,她觉得陈辰应该该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她的脚,或者说……这只脚就是为陈辰长的? 她当然是想要拒绝的,从第一次就想拒绝了,因为她接受不了。可阴差阳错之下,她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为什么第一次的时候,不严词拒绝了呢? 当时她自己给出的理由是,他并不懂脚对于一个女儿家的重要性,而且她与他的纠葛牵扯太过匪夷所思也太繁杂,剪不断理还乱,她并不想失去这个曾经愿意为自己付出生命、让她感动落泪的人。 若是她当时把严重性说明白了,在已经被他握住了脚的前提下,将来两个人再见时要如何相处?总归是心怀芥蒂无法面对的啊,久而久之便会断了联系。 所以她选择了妥协,选择了把他的行为完全当作一个具有父母心的医者所为。 毕竟那时他确实算是一个医者。 如此将来即使他知道了脚对于一个女儿家的重要性,知道不仅不能摸、就连看都不能看的时候,他也会明白,那时的她是把他当作是治病疗伤的医者的,如此两人才能坦然相对。 可是在事后,在夜深人静时她会翻来覆去的思考着那些点滴,最终觉得,自己当时的理由其实有待商榷。 因为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或是情非得已的理由,她的脚总归是被他给摸了,不仅看还摸,而且摸了无数次。 她的选择的确是可以让她面对他,但……怎么面对别人、乃至怎么面对自己将来的夫君呢? 终究心中有愧啊。 可是若再细想想,她又觉得自己当时并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在她意识到的时候,脚已经被他握到了手中。 谁让她那会刚洗完澡上床?有谁上床还穿着鞋的? 已经握到手中了……她又能怎样?不如此选择,难道还能拿刀把他的手砍了或是自己的脚砍了? 她觉得为难之及,好在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他和她知,除了自己的内心之外,她不需要经历更多的难堪与指责。 若是被人知道,她的一辈子估计就被毁了。 这个天杀的坏蛋…… 在她心里,在陈辰第二次握住她的脚时,坏蛋这个词已经成了陈辰的专属。 原来果真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可是坏蛋啊,你虽然仍旧是那副坦然的医者神情,但你前一晚不是说过、用热水泡效果会更好的吗?你连热水都没打来,就这么堂而皇之不由分说的把她的鞋袜脱了,然后握着放在他的腿上。 这算什么? 她当时是悲愤的,当然想要拒绝,这与有没有热水无关,可坏蛋的那副模样让她犹豫了。 因为前一晚已经有了第一次,若是这会拒绝岂不是前功尽弃?她正想着怎么开口应对时,脚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上。 天可怜见,她真的是在想如何拒绝如何应对,因为一点先兆都没有,直到他蹲到她的面前,低下头搬起脚来才意识到。 就犹豫那么一丝丝,她就已经“失脚”了。 然后她又落入到第一次时的窘境。 她后来找了很多说辞,可惜都没奏效。 她说:“很疼,快放下,我不想弄了。” 他的回答是:“疼就对了,要忍着现在的疼才能好的快。” 她又说:“我自己来,不用你。” 他的回答是:“这么疼你自己能下得了手?找什么借口,不就是怕疼吗?” 她还说:“你放下,男女有别,被人看到不好。” 他的回答是:“又给疼找借口!你伸头看看,这门锁着呢,谁长了透视眼能看到?再说我是给你治伤,光明正大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担心的?” 无奈之下她又找了个理由,苦苦哀求着说:“求求你快放下吧,我已经快要好了,不需要这样了啊。” 他瞪着眼回答道:“你看这肿的……这算哪门子快要好了?你这不还是怕疼吗?再疼也得忍着!要知道你不仅是为你自己忍,也是为我忍。否则等回了文州,你还一瘸一拐的……你哥能那么轻易原谅我吗?” …… 除了关于那个“论一只脚对于女儿家重要性”的理由没有说出口,她几乎找遍了借口,可都被他给一一化解。 虽然知道那个理由说出来他一定会放手,但她不敢说,若是敢说前一晚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不想让他知道其实她并未真把他当成医者,也不想让他从她的口中知道,其实女儿家真的真的非常在乎脚。 你这坏蛋,这是名节啊。 后来她便屈服、放弃了抵抗。因为抵抗已经没有意义,脚都已又被他捏了好一会,还反抗个啥? 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已经都这样了……还能前功尽弃不成? 还好没人知道……反正也没人知道,那便由着吧,反正除了这个,坏蛋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这便是她在哀怨之及委屈之及后的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 有了一而再,再而三便是水到渠成。 第三次是当天下午吃完午饭后,当时她准备睡午觉的。可他却说,你白天睡多了的话夜里睡不着怎么办?她觉得有道理,于是稀里糊涂之下,脚又又落到了他的手中。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反抗,没有任何反抗,而且在其后的日子里,她也都没有反抗过。 都已经这样了还反抗个啥?反抗也没用啊。而且反正已经有了两次,根本不在乎数字再往上加啊。 她记得他讲过的故事中,有一个名叫温水煮青蛙,她觉得与自己的状况很切合。 那只青蛙被扔在水中,水温缓缓升高,身在其中的青蛙是感觉不到的,等感觉到的时候已经一命呜呼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青蛙,而且是已经被煮熟了的青蛙…… …… 当然,那几天里除了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之外,也有很多值得她珍惜的难忘片断。 或者说,除了贯穿始终的揉脚会令她不堪回首之外,其余的经历都无可挑剔,值得她珍惜、回味,乃至每当想起时、嘴角都会不由自主的弯起来,心也会变得柔软。 比如说,他会变着花样为她弄吃的,果然如他先前所说,他做的那些菜与家里的厨子相比也不差。 但她感动的不在于此,不在于好不好吃,因为哪怕难吃她也同样感动。 一个男子愿意为她下厨,而且一连数日每餐都如此,这份情义如何不令她感动? 普天之下,有几个男子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个村民在山里逮了只野兔子带回来送给了他,他便在晚上烤了吃了,他说要让她回味一下曾经山洞里吃过的兔子肉,来一番忆苦思甜。 虽然她并不喜欢吃烤着的东西,但那会不知为何,看着他带着一脸黑灰把兔子肉递过来,她竟觉得咬了一口的兔子肉是世间最美妙的食物。 …… 还比如说,在她烦闷时,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唱曲儿。 也不知他脑子里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光怪陆离的故事、稀奇古怪的曲儿。 那首名叫“青花瓷”的曲儿也在她的要求下唱了出来,那时她才明白那天早上洗衣裳时他唱得是啥。 在了解后,她眯着眼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下意识的问他:“天青色是在等烟雨,那你的青花瓷是谁呢?” 她记得他的神情,那会他有些愣有些懵,半响后才笑道:“还没见过,想来老泰山正替我养着呢。” …… 他唱了很多曲儿,导致她也学会了一些,不过她唱的最熟练的还是那首“如花”。 在听过后,他说以她的容貌和歌声一定能做一个大明星。 大明星又是个啥?简直莫名其妙。 …… 他还带着她在村里逛了一圈,当然是夜里去的。她脚不便也走不远,只能在附近走走。他便带着去了孙家祠堂隔开的一间教室。 他说那叫“教室”,是这家小学的唯一教室。 了解后她才明白,原来他在这村里做过私塾先生,可私塾就私塾嘛,为啥要取“小学”这么个怪名字? 他说这是他的执念,还说虽然这里已经荒废了,但不久的将来,文州城里会重新出现小学,不仅有小学还会有中学。 文州城?好嘛,将来若有可能,一定要亲眼看一看这所谓的小学和中学是什么样子的。 …… 在这几天里,她与他说了很多话,多到每天都会喝掉好多杯白开水,多到她觉得有生之年的所有话加起来,怕是也不及与他短短几天说的话多。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与一个男子那么投缘。只要两人一闲下来,就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既然说了许多话,她自然不会忘了自己的那些好奇,于是她一一询问着。 之前问过他是从哪里来,当时他拒绝回答。不过她心里仍是痒痒的,总似有一个声音在向她嚷着、要她开明白。于是在两人越来越熟悉后,她仗着两人的关系与从前已大不相同,再次大胆询问起来。 他想了半天,最终告诉了她一番话。 “我的出身对于别人其实不重要,因为我与这天下的其他人都一样,身上流着的是相同的血。不过这对我个人很重要,所以请恕我不能明言。” “不仅是你,我甚至觉得应该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真正出身,因为我不想说。不过若强要说有,怕是这辈子也只可能是……一个人!” 一个人? 她明白了,这个人显然是那个与他相伴终生的人。 于是她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还问了其它的,像是当初他为什么要云游四方? 他回答说“因为怕麻烦啊,我侥幸打败了你大名鼎鼎的未婚夫沈淼,不躲起来还不得被有心人踏破门槛?” 她又问,为什么要诈死? 他哈哈大笑,回答说:“不都是因为你么?” 她这才明白,原来沈淼和被他误会的自己给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压力,难怪一见面就不由分说把她扑倒绑走。 于是免不了相互嘲笑一番。 “还有……凭什么能把黄兴引出来呢?” 他只是笑着看她,不说话。 他的眼神让她又明白了,原来还是与自己有关啊。看来她虽一直没见到他,但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他的生活中。 就像她也会时常念叨起他一样。 “那么,你是如何搞垮雷家的呢?” “谁能预料到一个死人放出来的冷箭?” “为啥要去吐蕃那等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想拿商路赚钱啊,虽然未开化,但宝贝可不分开不开化。” “拿到了吗?” “当然拿到了,我出手岂有不成功之理。” “怎么拿到的?” “因为吐蕃小娘子都觉得我长得帅,拼着倒贴也要扑上来,如此岂有拿不到之理?” 她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被这粗俗直白的话给弄了个大红脸,好久后才给了个白眼。 “切……不要脸,又吹牛。” “哈哈,说我不要脸我认了,但哥从不吹牛。” “少来,咱俩虽同年,但你的月份还比我小,哪来自称哥的资格?” …… …… 总体说来,就算有揉脚这个坏了一锅粥的苍蝇,这仍算是一段非常开心的记忆,弥足珍贵,值得放在心头珍藏。 她本以为这会是非常枯燥且煎熬的几天,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不仅不枯燥不煎熬,反而让她有丝丝留恋、乃至念念不忘。 如果……能永远就这么与他相处下去,那该多美妙?在心底陡然冒出这个想法时,她被自己吓得脸色苍白全身冷汗,然后强逼自己不再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一丝丝都不允许! 如此过了一天一天又一天,终于,她和他要离开了,因为沈淼走了。 她曾问过他,怎么才能知道沈淼走没走呢?难道一直等下去? 他说山人自有妙计。 中午的时候院门被拍的砰砰直响,当时她正懒散的晒着久未谋面的太阳,脚正搁在他的腿上由着他揉捏,甚至还惬意的晃动着脚指,没有准备之下被这拍门声吓得全身一颤。 他迅速的一把抱起了她,然后跑向她的房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但之前与此时不同。 “放心,有我在。” 她便乖巧的伏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脏跳动,只觉得一点也不怕,反而很踏实、很温暖。 最后才知道,原来来的人并不是沈淼,而是他安排下的,好像是县衙里的人? 来人告诉他,沈淼已经走了,她和他可以回文州了。 回文州了啊……她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屋顶,说不出心头的滋味。 第二百四十章 他若死了……我便疯了 陈辰与来人谈了一会后,那人便走了,从始至终许清菡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以及长得什么样子。 然后便是她与他要走了。 若有可能,她宁愿不回去!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她换上了原先自己的衣裳,简单打扮了一番。然后从身上拿出一些钱,让陈辰去送给给她衣裳和被褥的人家。 可却被陈辰拒绝了。 陈辰说,这是他欠的人情,不是她欠的人情。 她并未过多纠结,抿了抿唇后跟着陈辰上了马。 她仍是坐在后面,与来时一样,仍是搂着陈辰的腰。 不过来时是被动搂腰,去时是主动搂腰,且搂得很自然很随性。 这微妙变化大概便是两人之间这几天里所发生一切的浓缩吧。 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她待了几天的房子,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眷恋。 若无意外,这个地方……大概是一辈子也不会来了! 黑电跑了起来,村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 到了曲里时天色已晚,离文州还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到那里显然城门已关,于是两人便在曲里住了下来。 住的不是酒坊,而是客栈。 两间房,一人一间,不过陈辰在她房里呆了好一会。因为她说她怕。 一个人住在一间房里有些怕。 那天晚上,陈辰最后给她揉了一次脚。其实她的脚已经好多了,也不算太疼了,一小段时间内假装无事还是可以办到的。不过她并未挑明,也未拒绝,而是带着一丝惆怅关注着低着头看起来专心致志的他。 这脚都看了几天了……还没看够? 她撇了撇嘴,神情有些慵懒。 许是要离别的缘故,今晚的两个人不像以往那样说个不停,反而都很沉默,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有很多心事,无法对人说也无法对他说的心事,只能藏在心里。 直到他用指尖轻挠她的脚心,她才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然后佯怒地抬起脚,作势踢了一记,最后缩回到特意买来的全新被褥里。 他怕她嫌客栈里的被褥脏,便买了新的。 每当她缩回到被褥里的时候,便是她表示要结束了,这是两人这几天晚上形成的默契。 “我走了,不用担心,这里不会有什么事。而且我就在隔壁,万一有动静我会第一时间冲过来。”陈辰站了起来,如此说道。 她点了点头。 “哎……这如梦一般的人生啊,这光怪陆离的经历啊!”将头蒙到被褥里后,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中的一声叹息。 …… 第二天两人起的很早,凌晨一点多就起床了,因为两人要赶在城门开的第一时间内进城,如此才能不让人注意到。 不过曲里城门如何开……她不知道,不过陈辰表示不要紧,他早就打了招呼。 果然,那个要经过的城门开着。 …… 凌晨好冷啊,她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贴在他的背上。 耳边是呼啸的风,身前是挡着风的人。 她从自己的腕上摘下了手表,悄悄放到他的袋子中。 …… …… 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眼前的文州城因为这些光线显得生机勃勃。 两个人都戴着斗篷,陈辰牵着马,许清菡骑着马,两人一言不发。 然后来到州衙的后衙前,这里是知州住的地方。 “保重。”陈辰从马背上接下她,趁势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你也保重。”她轻轻回应着。 “会有问题吗?” “不会,有我在!”她斩钉截铁的回道。 “那好……再见?” “再见。” 许清菡抬起头,默默看着骑上马一路不回头的陈辰,直到陈辰消失在了视线中。 然后她狠狠扔掉了戴着的斗篷。 若是陈辰见到,大概会很惊讶,因为眼前的许清菡似乎在眨眼间就换了个人,完全不是他认知中那个亲和的许清菡。 人还是那个人,但神态已完全不是他熟悉的神态。 此时的她是高贵的、清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令人不敢侵犯的气质。 她走了起来,向着面前的门走去。 她的脚步很稳,尽管脚还有些疼,但为了那句“不会、有我在”,她便忍着疼。 她进了门,来到了一处院子里,面若寒霜。 身边低着头的是知道了她回来、前来迎接她的婢女,名叫小蝶的婢女。 其实这个婢女原来不叫小蝶,不过在原先陪着一起长大的小蝶为她挡箭身亡后,她便将现在的婢女改成了小蝶这个名字。 她是念旧的,尤其是拿心对她好的人。 “别怕,我又不针对你。”她缓了缓自己的心情,努力将自己的脸色变得柔和些,然后对着小蝶如此说道。 低着头的小蝶急忙点着头。 或许在小蝶看来,眼前的娘子是可怕的,因为绝少见过她这副模样。 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要找人算账一样。 “现在应该还未到处理公务的时间,你去把大老爷喊来。” 小蝶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许清菡则是站着清泠阳光下,寒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那是陈辰离去的方向。 不一会,许恪许知州终于来到了院子中。 许恪挥手,摒退了所有下人。偌大个院子,只剩下这对年岁相差极大的兄妹。 与妹妹许清菡一样,许恪也是脸色阴沉。 “许大知州。”许清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 “你为你妹妹找的好夫婿啊。” 许恪的神情微有一滞,随后隐有怒色。 “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说,你为你妹妹找的好夫婿!” “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兄妹俩的声音都有些高,都同样答非所问。 其实不过是在要主动权罢了,谁主动谁便能将结局导向将自己想要的结果。 两人都寒着脸相互对视着、不甘示弱对视着,终于,许清菡哼了一声。 “不谈拉倒!” 说完后她便转身,缓缓走着,不再理身后的许恪。 “你若走了……他便死了!” 听着这句如冰窖里出来的声音,许清菡终于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她再次转身,死死盯着许恪。 “他若死了……我便疯了!” 说完后她迎着许恪的愤怒目光,再次冷冰冰说道:“我疯过一次,别逼着我再疯一次。” 许恪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到肚子都鼓了起来。 然后是出气,当那口气吐完后,他的眼神中现出了一丝痛惜。 “你赢了,你先说。” 听到此言,许清菡重新走了回来。 “你害了我。” “我如何害了你?” “你真了解那姓沈的?” “如何不了解?家世人品才学容貌无一不优秀。所以不仅了解,还很欣赏他。” “好一个欣赏,欣赏一个背着我要将我在乎的人置于死地的人?这就是人品?” 许恪的眼睛眯了起来。 “家门……不幸!” 虽然听起来似乎再次答非所问,且风马牛不相及,但许清菡的脸因为这四个字再次有如寒霜。 “我问心无愧!” 许恪默默看着眼前的妹妹,最后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纸随手一抛。 那张纸在空中翻滚飘扬着,最终缓缓落在许清菡的面前。 然后嘴角抖了抖,转身离去。 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传到了许清菡的耳中。 “不要太过份,否则我亲自回京见父亲。” 许清菡弯腰捡起那张纸,看也未看便将那张纸撕的粉碎,然后用力向上一抛。 碎纸屑如天女散花一般在她身边飘飘洒洒。 这是她在酒坊中亲手写的信,写给许恪的信。 …… …… 许恪走了,看起来兄妹俩不欢而散,甚至还闹得很僵。不过若严格深究,这本就是一场交锋,既然是交锋,又何来相聚甚欢? 从许清菡写下那封让许恪不要追查并且要把沈淼忽悠走她才会回来的信时,这场交锋便已不可避免。 或者说,她早就准备好这场与长兄的交锋。 虽然兄妹俩前前后后也未说过几句话,且大多是牛头不对马嘴,旁人听起来甚至会感到莫名其妙,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就这短短的几句话,许清菡为此付出了很多。 她面对的是长兄,如严父般的长兄,还是一个一力促成她与沈淼之事的长兄。 无论她做了什么,在包括沈淼在内的所有外人面前,许恪这个长兄肯定会尽全力维护她这个做妹妹的。但所谓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长兄的不满与愤怒当然会在关起门后发泄出来。 因为许恪认为,这个妹妹大错特错,而且败坏了家门,由不得他不愤怒之及。 谁让她要保下那个“罪魁祸首”、那个坏蛋呢? 坏蛋大概会以为,这件事的难度应该不会太大,否则以他的谨慎不会如此放任。 因为他并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也不知道这位许大知州是怎样的人以及其与沈淼的关系。 还好她成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以发疯相逼。 她很少发疯,有生之年也就疯过一次。在那一次,京城里的偌大黄家家破人亡。 因为既然是“偌大”,那么屁股便不可能干净。 当然,她以发疯相逼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此次她付出的代价便是不能再过份,否则兄长会回京,亲自面见父亲。 京里那位是一座大山,令她无法逾越也不敢逾越的大山。 若惹恼了那座大山,她肯定会受罪,但终究是亲生女儿,不会太过分难为她。不过坏蛋可就危险了。 她了解自己的哥哥,他向来说到做到。所以尽管她看起来赢了,但她一点也不开心,仍是一直寒着脸。 她回到属于她的院子里、房间里。 然后倒在躺椅上,双目无神的仰望屋顶,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出来吧,都多大人了还躲躲藏藏的?” 话音如玉珠落盘,叮当脆响。 一个丰神朗玉的年轻男子嬉皮笑脸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许仲。 “我的姑奶奶,一别多日,您老仍是那般睿智呀,竟然看都不用看便知我躲着。” 许清菡并未起身,仍旧躺着,接过小蝶递过来的洁白热毛巾敷在了额头上,然后挥了挥手。 小蝶便带着所有伺候着的婢女退了下去。 “都偷听到了?” 许仲嘿嘿一笑,搬了张小凳子坐到她的身旁,然后殷勤的替她敲着腿。 “总是瞒不过你。” 许清菡笑了笑。“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是啊,这个侄儿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会不知道? 虽然是侄儿,但两人年岁相妨,而且许仲还比她稍大些。 姑侄俩小时候可以算作是一起长大的。 也正是因为此,许仲是那个家里与她关系最好、也最贴心的人。除了许仲,她在那个家里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可惜终究是姑侄,与平辈之间有着先天的差距。在长大了懂事后,她这个做姑姑的终究得像个做姑姑的。 尤其是许仲大了些、懂得去祸害别人家的小娘子后,哥嫂不在家,祖辈问不着,便是她这个比其还小一些的姑姑拿着棍子追着侄儿在京城满街跑、替哥嫂收拾他。 现在想起来,这也是一段值得珍惜的回忆吧。毕竟如今都已成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倒是,您可是我英明睿智的姑奶奶!”许仲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不过我的姑奶奶,在我看来,你这次的事做的……似乎有待商榷,并不那么英明睿智?” 许清菡微微抬起了头,蹙眉道:“什么意思?” 许仲摇着头道:“我现在还有些弄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得先弄明白。” “这么说吧,我曾跟你提过、文州城有一名叫陆淑颖的小娘子,你还记得吧?” 许清菡迟疑着点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仲嘿嘿一笑。“今年中秋节晚上,我曾在陆淑颖的选婿大会见过那姓陈的,不过我不明白的是,现在已经确定是你找的那人,可那会为何他竭力否认、忽悠我说他自己早死了?” “还言之凿凿的跟我说,他的劳什子坟就在什么孙家村里,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这是为什么?” 选婿大会?许清菡缓缓眨着眼。 “他去人家的选婿大会干吗?是去玩的还是去等人选?”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啊 “喂喂。”许仲举起手在许清菡的面前挥着,一脸的愤慨。 “姑啊,想啥呢?是不是把重点搞混了?” 许清菡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笑了笑。 是啊,的确是把重点搞混了,许仲问为什么坏蛋不承认他是他,她却反问许仲那个坏蛋是去干吗的…… 简直滑稽! 收起思绪后,她一声轻咳。 “沈淼曾找人去杀过他,被他躲过了,不过那事让他以为是我跟沈淼在联手杀他,所以因此有了误会。” 许仲恍然大悟式的长长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所有的事就全解释得通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许清菡微微瞪着眼睛。 许仲停下了捶腿的动作,而是站了起来,负着手围着许清菡转圈子。 “嘿嘿,我知道的可多了。” “少卖关子!”许清菡冷笑着道:“敢跟我谈条件……信不信在你娘面前我也照打不误?”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什么惨痛的回忆,许仲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屁股,然后哭丧着脸。 “我可不敢跟你老谈条件,我只希望看在我如此卖力、还不向你哥向着你的份上,将来万一有那事,在你哥面前你能担着我点儿。” “讲!” “先前我说你这次的事做的有待商榷,因为在我看来,你实在没有必要跟你哥闹得这么僵,都僵到撕破脸的地步了。” “不闹到这样,如何能保住他?” “他啊……”许仲夸张举着手比划着。 “姑,我敢笃定,你肯定没有真正了解那家伙。” “怎么讲?” “怎么讲?嘿嘿,那家伙可比你想象中有本事的多了。若你真知晓了他的那些事,今天才不会这么鲁莽呢,毕竟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他的本事?许清菡瞅了一眼正围着她绕圈子的许仲,喝道:“说话就像个说话的样子,跟谁学这浮夸的坏毛病!” 许仲急忙坐了下来,讪笑着继续给许清菡捶着腿。 “那家伙……就从你到的那天晚上说起吧。” “那天晚上,你的护卫不是在城门口与人打了一架、还伤了几个的么?那帮人啊,是猛虎帮的人。 猛虎帮一共有七十余人,除了先前被抓的十余人之外,剩下的六十余人,那天晚上全都死了。” 许清菡的脸色狐疑起来。 许仲笑了笑。“看着没关系,其实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还很大。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说。” “那天晚上,正巧是方老爷子和谢老爷子的送别宴,你那位陈辰也在宴上。据我观察,应该是刘家想要搞他,找了柳家的柳源出面做替死鬼,拿那猛虎帮来责问他。 我感觉他快要穷途末路了,可未料到的是,紧接着便传来猛虎帮悉数被杀一个不留的消息。 这一手很漂亮啊,漂亮之及,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而且尽管大伙儿都认为是他做的,但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做了这等事。” 许仲捶腿的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眯着眼怔怔出神。 “六十余条性命啊,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气定神闲,简直冷静到可怕,也冷血到可怕。当是我便暗暗警惕观察,一直留意着他。 随后冷捕头带来了你即刻就到的消息,那会我终于发现他神色间有波动,而且他立刻找了个要去茅房的说辞离开了宴会,当时我不疑有它。现在看来,完全是他知道你来了,便想要开溜。 我甚至在怀疑,他在宴会中选择坐在离主位最远的门口,是不是早就存着万一有变趁早开溜的心思?” “挑重点说!”许清菡的眉头微蹙,神色严肃。 许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消失了,然后你迟迟未到,爹爹让我去看看。最终我才确认,你这个知州的亲妹妹,竟然在州衙中被人给掳走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而且这个掳走你的人,竟然是今晚赴宴然后借口上茅房的陈辰,不过应该是巧合撞上了你,而不是刻意如此。 我赶了回去,爹爹怕消息泄漏,立刻散了宴席。但奇怪的是,方谢二位老爷子竟然借口不走。我没有办法,只得当得二位老爷子的面禀告了爹爹。 你猜怎么着?嘿嘿,原来二老是故意留下来的,原来二老与你那位陈辰的关系很不同寻常,二老也看出了他不告而别有些异常,于是调解来的。” 他……跟那二位老人家的关系不同寻常?二老竟然会为了不在场的他调解? 许清菡虽默不作声,但仍是被这个消息给冲击到有些愣神。 他是怎么结交上二老的?要知道那二老可不是一般人,想得那二老看重可比登天还难!而且她与坏蛋在一起几天,说了那么多话,自认算是很了解他了,可没想到他竟从没透露过这个很重大的消息! 许仲接着道:“也正是因为二老的调解,你哥才没大动干戈。不过我事后越想越不明白,便擅自去了趟谢府找了二老,央求了好久后,二老才透露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他啊……他一手让曲里的雷家家破人亡……” “这事我知道!”许清菡很干脆的打断了许仲。 “那吐蕃呢?”许仲反问着。 “我知道他去过吐蕃,是为了商路去的,最终也拿到了商路,这……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吗?与我今天的选择有什么关系?”许清菡狐疑道。 “为了商路?为了条破商路至于让吐蕃血流成河、至于让数万人死于非命?” 血流成河?数万人死于非命?许清菡陡然瞪着眼,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不可思议的看着许仲。 许仲哼了一声,嘴角微微弯着。 “以一己之力,让吐蕃本来平衡了很久的三个部落自相残杀,让数万人按他的意愿起舞,最终按他的意愿三家归一,而且……这还不算完。” 顿了顿后,许仲继续道:三家最后的胜者名叫霞扎部落,可最终霞扎部落的赞普和第一继承人全都死于他手,他以一己之力将他看中的次子桑吉捧上草原之王大位,也让他自己成为无冕之王。 可他仍然不甘心,临行前再次落子,以一名在肚中尚未成形的孩儿为将来落子。 方老爷子斩钉截铁的说……此子之志,非燕雀可能道也。此子之能,凡夫俗子绝难望其项背! 其在吐蕃所为全无个人私利,若此子愿意,数十年后,吐蕃多半能落入大宋之手。其将成为百年后为国朝开疆拓土第一人,其功……必将封王拜相!” 许仲看着已经震惊说不出话来的许清菡,哼声道:“就这种人,跟你哥我爹斗上还能吃亏不成?你说你是不是好钢没用在刀刃上?” 许清菡一句不落的把许仲的所有话都听到了耳中,也听到了心中。 他……早上才分开的坏蛋,竟然有这等本事? 诚如方老所言,坏蛋的这些事确实非常人能做得出来,莫说做,就连想都不敢想。 也是,方老爷子是什么人?那可是能与爹爹比拟的高山啊,若没有这等邀天之功,又如何能入得了方老爷子的法眼? 想当初,她搞黄家的时候,也正是把手头搜集到的关于黄家所有无法无天的不法之事交给方老,最终由方老完成致命一击,让黄家家破人亡。 可坏蛋做了这等事,立了这等功劳,为什么不跟她讲?男人不都是喜欢在女人面前显摆的么? 反而告诉她,是因为吐蕃小娘子见他长得帅,都倒贴着生扑上来…… 臭不要脸。 大骗子! 哼,你不是说不想骗我的吗?你这个大骗子! 可话虽如此,虽然她觉得受到了欺骗,可却没有着恼的感觉,一丝一毫都没有。 反而觉得很开心。 甚至她还很骄傲,为那个坏蛋而骄傲。 原来她所认识的坏蛋是这样的人啊…… 原来整天为她做饭捏脚、像宠着孩子一样宠着她的坏蛋是这样的人啊…… …… “喂喂,跟你说话呢!”许仲不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啊?说啥?被许仲打断了思路的许清菡咬着唇想了想,然后不以为然的道:“就算他再有本事,现在毕竟是一穷二白,拿什么跟你爹斗?难不成他还能把吐蕃的兵马调过来与你爹打一架不成?” “所以啊,你姑今儿是没做错的。” 许仲的神情有些着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都听不出来?我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你为他如此,值得吗?要知道你得罪的不仅是你哥,还有你夫家啊。 虽然沈淼现在被瞒过去了,但总有一天会纸包不住火,这等事怎么可能能永远瞒得住?估计不在早晚沈淼就会知道你被他带走好几天的事。” 许清菡没有丝毫犹豫,弯着嘴角带着笑意。 “值,有什么不值的!他救过……” “等等!”许仲极为粗暴的打断了话。 “我现在问你,这些天,你究竟有没有跟他发生过什么?” “想啥呢?”许清菡不满道:“你姑是那等人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如此选择?别说什么他救过你之类的蠢话来敷衍我也敷衍你自己,凡事都有个轻重,他就算再怎么救过你,你犯不着也不会付出这等代价。 你从不是如此不懂轻重的人,就算付出良心上的亏欠又能如何?人心不都是这样的么?要知道你付出的可能是毁了一辈子的代价! 所以……你看着我再老实说一次,你与他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辱及家门有伤风化的亏心事?” 见许仲说的严重,许清菡轻哼一声。 “我和他清清白白,当然没……” 那个“有”字没能说得出口,因为许清菡陡然愣住了。 不知道揉脚的事算不算,而且是如家常便饭一般的揉脚…… 许清菡咬着唇苦苦想着,脸自然是慢慢红了。 好像……似乎……或许……大概……算……是吧? 不对,不能算,以当时的处境和两人的心思,这怎么能算? 可不算似乎也不对啊…… 她正犹豫纠结着,只见许仲一拍脑袋,夸张的摊着手。 “我的天啊,我的姑啊,你不用回答、也不用否认了。就算你与他没生米做出熟饭,但肯定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因为那张脸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我怎么了?”许清菡回过心神,莫名其妙问道。 许仲哼了一声。“你且拿个镜子……不对,不用那么麻烦,你用手摸摸便知道了。” 许清菡依言用手摸着自己的脸。 “哎呀,好烫……” 许仲无可奈何的耸肩哼哼着,片刻后站了起来,正色道:“我现在要静一静,好好为你想个主意,因为你看起来变傻变蠢了! 你自己也要注意,你不能再见他了,否则不仅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那姓陈的王八蛋。要知道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现在的爷爷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压碎了!” “等等,捏不捏碎的先且不说,你为什么要骂他?” “他对你做了那等事,我还不能骂他了?” “他对我做什么了?我都说了我和他清清白白的。” “骗鬼呢,没做过什么你脸红什么?你犹豫什么?” 许清菡一时气急,被逼得说不出话来,毕竟那揉脚的事……根本无法启齿的嘛。 所以她只能不再说话,神情看起来很是有些委屈。 许仲叹了一口气,抚着额头道:“姑,我俩是最亲近的,我害谁也不会害你啊,你听我一句劝好不好?”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的确不能再见他,否则就无法收场了。” “你想想后果啊,后果你知道不?你那么聪明,这会怎么这么笨呢?真真是急死个人!” 许清菡怔怔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这一段时间本来就没打算再见他,你爹都警告过我了,我还去见他不是找死么?” “这一段时间?”许仲夸张惨笑着。 “你也说是这一段时间,那就是说,你不过是存的避风头的心思,等过了这一阵,你还是要见他的对不对?” 许清菡的眉心连续蹙着。 许仲的话……好像有些道理,她确实是抱着过了这一阵再与他见面的想法,可她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啊,就是单纯想与坏蛋聊聊天说说话而已。 难道我连与谁聊天说话也不能选择了? 难道我与他说些话也不行了? 凭什么? 皇帝老子也管不着吧? 想到此处,许清菡把额头上的毛巾握在手中,泄气般狠狠砸了出去。 许仲抿着唇摇摇头,再次一声叹息,然后离开了房间。 许清菡看着许仲的背影,委屈喃喃道:“只不过是与他说话聊天而已,有那么严重吗?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个章 名很任性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远离州衙的陈辰也已摘掉斗篷。 不过并未如许清菡那般为了给自己提势而狠狠扔出去。 确实如许清菡所料,陈辰并不知道许清菡会面对着怎样的局面。他只是以为,许清菡身为当事人,连她都不追究了,许恪身为其兄又过分追究什么? 毕竟许清菡许了婆家,若是声张出去,沈家怎会干休?许沈两家的声名怎么办?所以许恪只能把这事给瞒下来,瞒到密不透风。 所以他料不到许清菡为了他付出了什么、面临着什么! 那对兄妹间的刀光剑影料不到、那对姑侄间的盘算料不到、许清菡所受到她想当然的“委屈”更是料不到。 若他能知道那所谓的“委屈”,必定会目瞪口呆。 成天想着偷偷摸摸的与一个男子说话聊天,你还觉得委屈?没把你浸猪笼就算客气的了! 不过目瞪口呆之后就会窃喜,然后会觉得整个天空都是彩色的。 因为那个男子……是他啊!!! 可惜他不知道。 此时的他只知道,那场光怪陆离的梦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在孙家村的几天里,他竭尽一切宠着她,所为绝大部分是给自己圆梦、给自己这段尚未开始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算是一个挺圆满的结局吧。 知足了。 如今天亮了,梦便该醒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几天前在酒坊里就想过了。 他得忘了她,为自己的生活和理想奔忙,因为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人生漫长,乱世之秋,怎能在一个注定没有结局的一厢情愿上耽搁太多? 可……想从心里驱逐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再不容易也得做啊,他如此想着。 本来是两条平行线,忽然一条线拐了弯,两条线有了片刻的相交。可惜在握线之人的操弄下,那条拐弯的线又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渐行渐远,就此永无交集的可能。 想来……时间会淡化一切吧?等她离开文州、等她嫁入沈家,他自然会忘了她。 “再见!” 临别前的那句再见,是心酸的。 当然,这些只是他现在的想法。 …… 他牵着黑电来到谢家的祖宅前,然而紧闭的院门以及一把大铜锁阻止了他想敲门入内的欲望。 二老走了…… 想来也是,二老是不希望人打搅的,那晚的离别宴的确是离别宴,临别前的最后一宴。 可惜那晚不告而别、可惜终究未能赶来送二老一程。 不过二老应该是会谅解他的吧?毕竟二老应该会了解,他不告而别突兀消失,肯定是碰到了什么逼不得已之事。 …… 然后他来到了一旁的小倩家。 敲门,很快门便开了。 开门的是小倩的婢女,见是他到来,急忙迎了进去。 小倩仍在河边洗着衣裳。 尽管阳光明媚,但终究是初冬的阳光,河水很凉,纤手很红、脸也很红。 见着他,小倩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公子总算出现了,让小倩好一阵担心。” 陈辰笑了笑,好生生的忽然消声匿迹数日,确实诡异确实会让关心的人担心。 “没事了,没事了。” 小倩含着笑道:“公子可真是令人震惊,果然如二老所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哦?二老指的可是猛虎帮之事。” 小倩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猛虎帮覆灭,这可是公子给文州城百姓送上的天大的礼包。” 陈辰哈哈一笑。“谣传罢了,那晚我可不在场。“ 不在场?挺巧妙的回答,既未肯定也未否定,不肯定是因为这事儿虽然百姓会交口称赞、但官府终究无法容忍。不否定是因为相信眼前的人,所以没有必要否定。 小倩微微笑着请陈辰坐了下来。 “方老临行前托奴家给公子带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方老说……许家的事,请公子好自为之。” 这是让陈辰始料未及的一句话,因为他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挟着许清菡离开后,宴会上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很显然,二老看起来已经是知情人,还知道不少。 陈辰沉默了好一会,一直在揣摩着那晚的情形、以及方老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态,用以准确探明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然后他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古怪,古怪中透着些许落寞。 方老啊方老,您老想得也未免太多太远了些,小子岂是那等不知轻重的愣头青之人? 他站了起来,向着东方的虚空恭敬鞠了一躬。 一路顺风。 就让我们用各自的方式为国家民族尽一份心吧,这个时空的历史肯定会记住你们,或许也会记住我。 小倩忽闪着大眼睛,默默看着陈辰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 陈辰回过身,笑对小倩。 “水冷吗?” “确实挺冷的。” “过些日子会更冷。” “谁说不是呢?” “不过……现在就可以不用受冷了。” 小倩莞尔一笑。“公子的意思是……酒楼已经安定了?” 陈辰再次慎重想了想,点头道:“完全安定算不上,但陈辰自问护得住。” 小倩微微欠身。“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日后有劳公子了。” 陈辰伸手虚扶。“娘子言重了,该当陈某谢过才是。” 他接着转身四下看了一眼,然后迟疑着道:“若不嫌弃,娘子可以搬到陈某家中去,不仅有舍妹可以作伴,将来照应起来也方便。不过若娘子另有顾虑,就当陈某没说过,我再另想它法。” 顾虑自然是有顾虑的,无论小倩是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搬到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子家中自然会有顾虑。不过若转念一想,这些顾虑也根本算不得一回事。 若陈辰真对她存的那等心思,不搬到他家中又能避免得了么?以他展现出的暴戾与能耐,搬不搬有何区别呢? 陈辰显然是存的方便照顾的心思,毕竟若她主仆二人还每天在酒楼与此时的家中来回奔波,难免会被有心人盯上。为了避免这等事,必然会浪费大量时间以及人力物力。所以搬到一起确实最方便照应。 再者,一个能被方老谢老看中并且推崇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等龌龊的心思? 所以小倩只是稍想了一小会,并未有过多犹豫便应了下来。 陈辰笑着道:“搬到我的住处也只是权宜之计,将来我打算在酒楼周围盘下一块地,盖上房子,到时娘子可以搬到那里去。” 小倩点了点头。 陈辰又道:“这两天我就会把势造起来,所以如果娘子没什么意见的话,最迟明天最快今晚我就会来接娘子过去。因为今晚我会去把舍妹接回来,正好一大家子认识一下。” “娘子可以尽快收拾一下了。” 这么快? 不过尽管稍有些讶异,小倩仍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谈了一会,陈辰便拱手告辞。 …… 从小倩处出来已经到了中午,陈辰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东鸣街。 他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也就短短数日而已,可在再次回到东鸣街时,尽管眼前一切如常,但硬是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除了酒楼斜对面少了一家无人居住的破败小楼、多了一处黑炭般的断壁残垣之外,入眼所见确实是一切照旧。 在来到酒楼前时,终于发现了不“照旧”之处。 那便是酒楼中的客人终于多了些,虽然仍显空荡的,但比先前的冷冷清清终归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看来猛虎帮被灭后,要慢慢走上正轨了。 柜台后的刘小满刘掌柜正低着头念念有词的算着账,见似有人进了酒楼,便下意识的抬头看。待发现是陈辰回来了时,陡然怪叫出声。 迅速奔了出来的刘小满抱起陈辰,狠狠转了几个圈子,惹得食客和伙计们一阵侧目。 “去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可担心死我了。”放下陈辰的刘小满关切问着。 “会不会说话呢?”陈辰不满看了一眼。“啥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留了信给你的么?” 刘小满翻了个白眼,哼哼道:“您那也叫信?就四个一切照常的大字,简直让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好在你留下了四个字,否则酒楼怕是这会还没开业,我们还在到处找你呢。” 我们……陈辰扫了一眼酒楼里的食客们,接着道:“他们……都安好吧?” “安好安好。”刘小满笑到眼睛眯了起来。“一切安好,他们安好的到了曲里,咱们这里也安好的数着钱。” 听到此时,陈辰终于放下了心,随后便感觉到疲倦袭来。 毕竟凌晨一点就起床了,又赶了这么远的路,且到现在粒米未进,就连水都不曾喝过一口。 他打着呵欠捂着嘴,边往楼上走边吩咐道:“你让人送点饭菜上去,我要休息一会,下午我去接小妹回来。” 刘小满应了一声,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满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这几天不声不响的干啥去了呢?” 陈辰停了脚步想了想,觉得不太好回答,于是调侃道:“泡妞去了。” “泡……妞?”刘小满的神情变得古怪之及。 “那妞儿呢?” 陈辰将双手捧起、捧到嘴边,对着吹了一口气,腕上的手表若隐若现。 ”妞儿啊,被风吹跑了,追不上也不敢追。” 说完后陈辰便不再理他,径直上了楼。 刘小满的神情慢慢凝结。 这家伙……不太对劲啊! 强颜欢笑?这个词没用错吧? …… …… 初冬的太阳很早就落山了,休息了一下午的陈辰赶在夕阳落山之前来到了陆家。 如今该安排的已经安排下了,吃完饭休息前又与刘小满谈了一会,让刘小满去找马苏以及那些已经结识的读书人,请他们立刻把消息传出去。 便是曾经的倩儿、现在的小倩终于要露面了,已经成为起点酒楼的常驻嘉宾。 他则是来了陆家,把藏身于陆家多日的小妹主仆三人给接回去。 不过他来的不巧,到的时候刚好是陆家全家用晚饭的时候,去人家合家老小吃饭的地方显然不合适,于是便在那间熟悉的客厅里等着。 如今陆家对他的到来已经不再避讳,因为到了现在已无须遮遮掩掩。 不一会,红光满面的陆泽笑眯眯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陆泽的神态便是最好的说明。 陆淑颖认了谢柱为祖父,这对于陆家可谓是因祸得福,且是想都不敢想的福,这让陆泽如何不扬眉吐气喜笑颜开? 虽然陆翔和陆淑颖这对活宝兄妹认为陈辰是使了一招欲擒故纵之计,图谋的仍是陆淑颖。但陆泽可不会如此肤浅,虽然他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但显然知道这里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他非常亲热的搂着陈辰的肩,嘘着寒问着暖,然后又紧靠着陈辰坐了下来。 “贤侄那晚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一番寒酸后,陆泽便将话题扯到那晚的宴会中。 陈辰曾脑补过当时的景象。 在他看来,许恪说过要为众人引见许清菡,但许清菡迟迟未至。于是许恪会遣人去打探。打探的结果是许清菡不见了,所以许恪在得到消息后,会第一时间散宴,毕竟形势不明,许恪只能选择如此。 方老又曾给他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加上他也简单打听过自己与许清菡走后、文州城里的事,所以当时二老应该是发现自己不对劲、或许跟许恪的异常有着,于是留了下来,为自己调解。 所以他与许清菡的事知道的人极少,不过像是陆泽这等人虽然不知晓,但仍是能判断出有些不对劲。虽然不知究竟为何事,但肯定是有问题。 “倒确实是有些难处,不过已经解决了。”陈辰微笑说道。 陆泽点了点头。“那……那猛虎帮作恶多端,如今被不知名的义士替天行道,可真是大快人心呀。” 陈辰继续微笑着。“小侄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又东南西北的扯了一会,陈辰便说明了来意。 “小妹在陆府打搅多日,多谢伯父收留,小侄感激不尽,这便是来接小妹回家了。” 陆泽呵呵一笑,自然是一番“哪里”加“见外”之类的客套加上挽留,随后唤来了人去请孙小妹。 陈辰再三感谢后又道:“小侄还有一事想与伯父相商,希望伯父能考虑一下。” 陆泽见陈辰说的慎重,不由收起笑意,小意道:“贤侄但讲无妨。” 陈辰拱了拱手。“便是关于酒楼的。” “小侄想了个主意,便是为了招揽顾客以及提高顾客粘性,打算给老客户办理会员卡,按我定的方式分等级。等级越高所能享受的权利越大、一次性充值越多得到的返利也会越多,依靠这手段将顾客牢牢绑在酒楼身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说的花园,故地重游吧 粘性?会员卡?等级?充值返利?陆泽的眼睛亮了起来。 虽然这些词儿很新鲜,但陆泽仍是第一时间明白了含义。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营销,更激进些的也有。但陈辰的这种方式算得上是极为新颖,以陆泽浸淫商道多年的经验,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这能行。 可这些主意竟然出自一个毛头小子且是从未接触过商道的毛头小子……这如何让他不讶异? 陆泽自然知道陈辰是有本事的,但那本事更多是表现在其它方面,与商业无关。而这一番话,隐隐让陆泽觉得,这小子在商道上似乎也有不俗的造诣。 片刻时间,陆泽就重新审视了一番陈辰,表情上也带上了一丝慎重。 “贤侄的意思……莫非是想要人担保?” 陈辰笑了笑。“伯父所言极是,小侄存的正是这心思。” “以小侄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名望,哪怕说得再天花乱坠,肯掏腰包的人怕是也没几个。毕竟人家肯定不相信我,大概会认为我是想最后捞一笔钱然后跑路呢。” “所以小侄想请伯父做这担保人,当然,在商言商,该付出的代价小侄也早有心理准备。若是伯父信得过小侄,那小侄便与伯父再深入谈谈。” 陆泽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其实在陈辰那番话说完时,陆泽便知道了陈辰的用意。毕竟酒楼是陈辰的,怎么经营犯不着跑过来跟他讨论,既然他来了,显然是有别的用意。 不过这担保……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然而陆泽仍是应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只见其举着手,笑眯眯的看着陈辰。 “贤侄的意思老夫知晓了,不过贤侄说什么代价什么条件的没有必要,谈这些太伤感情。若老夫不愿,那么再丰厚的条件也不会做,若老夫愿意,必定是分文不取。” “以贤侄的为人,难道老夫还信不过么?” “这个担保人,我陆泽做了!” 这次轮到陈辰开始讶异起来。 他从没有存着让陆泽为自己白担风险的心思,觉得无论如何都会付出些代价,一手促成的谢老认陆淑颖为孙女之事顶多也就是让自己少出些血罢了。毕竟在商言商,你是为了赚钱的,别人怎么可能不拿丝毫好处为你担这等风险呢? 可是陆泽却什么都不要,就这么应了下来! 要知道这样的担保人可不是好做的,好处丝毫捞不着,出了事你得全担着,否则自家的名声可就全毁了。所以若非至亲至故,基本不可能有人做这等事。 很显然,他不是陆家的至亲,交情更是谈不上,远远达不到那等程度!那么陆泽为何如此选择?他到底图的什么? 他看着陆泽越来越耐人寻味的笑容,想了想后站了起来,对着陆泽深深一拜。 “虽说大恩不言谢,不过小侄仍得多谢陆伯父。” 虽说无功不受禄,但人家摆明了什么都不要,且不是在跟他客套。他若还一味拒绝的话,反而显得矫情与不知所谓。 最重要的是,他除了陆泽,找不到任何其他愿意给自己担保且有足够资格来担保的人。 所以,便坦然受之吧。 不过陆泽的笑容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到底图得是个啥呢? 他想不明白。 陆泽抬手虚扶,随后哈哈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在厅前响起,然后数道人影出现。 原来是孙小妹过来了,陆泽不得不收回了本来准备的客套话。 陈辰转身看去,只见多日不见的小妹正带着小梅和小兰向着自己走来,在三人的身后,则是陆淑颖和陆翔这对活宝兄妹。 其实也算不上活宝,人家也挺正常的,不过是他自己因为那件事把人当成活宝罢了。 陆淑颖和陆翔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来来来。”这是他身后的陆泽站了起来发着话。 “尤其是颖儿,你与你陈世弟之前多有误会,如今也该冰释前嫌了。” 陈辰含着礼貌的笑,向着迎面而来的兄妹俩拱了拱手。 然后小妹坐到了他的身旁,陆淑颖和陆翔则是坐到了他的对面。 “喂,陈……世……弟。”才坐定的陆翔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不过显然被他老子发明的新称呼给弄得有些别扭。 “真看不出来啊,你还是有些本事的,之前倒是我小瞧了你。” 陈辰看着坐姿如大马金刀一般的陆翔,再一次心道陆泽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酒楼开业那天,自我感觉良好的陆翔可谓是丢尽了脸面,可现在人家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评头论足,且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把从前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是因为身在家里,从而自信心爆棚的缘故? “陆世兄言重了,也太客气了,小弟可当不得陆兄之语。倒是……” 他话还未说完,陆翔便不以为然的摆着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言重,也不是客气,你确实是有些本事的,那晚上的猛虎帮,你做得很漂亮。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早在为了那一晚布局,怪不得宁弟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天……” 陆翔的洋洋洒洒也未能说完,因为他爹陆泽猛得站了起来,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你去瞧瞧你娘去,待会我去找你。” 陈辰险些笑出声来。 显然陆泽也看不下去这个儿子的所作所为了。 那些客套话先不提,就说这猛虎帮的事,即使你身在家中又怎能提得半个字?要知道就算猛虎帮再罪有应得,终究是六十多条人命,你怎知隔墙没有耳?万一泄漏出去就是天大的祸事! 不过终究有外人在场,陆泽还是给了儿子面子,没直接让他滚,而是滑稽的让其去找娘…… 陆翔愣愣了好一会,发现他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这才慌慌张张的离开了厅堂。 陆泽苦笑着在厅中扫了一眼,想了想后对着仍在场的陆淑颖道:“颖儿啊,爹爹有些话想要与孙家娘子私下谈谈,要不……你陪你陈世弟出去走走,好好聊聊可好?” 出去走走……好好聊聊? 陈辰好一阵愣神。 与小妹有什么好谈的,还要私下谈?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他与陆淑颖私下接触么? 难道……陆泽是看上他了? 怪不得先前什么都不要就愿意为他担保,如果是这个理由那便解释得通了。 他正想着时,只感觉到胳膊上一阵疼,这才发现,原来是小妹在掐他。 显然是小妹着急了,不想他错过这个机会。 可这是什么劳什子机会?他根本不想的啊。 平心而论,以陆淑颖的容貌家世,配他是绰绰有余。但有了先前的隔阂和心里的鄙视,再加上他实在不喜陆淑颖的性子,怎么着也不可能与陆淑颖走到一块儿。 而且许清菡还在文州呢,这才一天都不到,哪这么快就忘了?哪这么快就能接受别的女人? 可惜这会却万万拒绝不得,即使是装也得装完,否则就是把陆家彻底得罪了。 他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对着也有些愣神、显然也明白了她爹意思的陆淑颖笑了笑。 “今年中秋时,小弟在贵府花园中逗留甚久,对那里很是喜欢也很是怀念,不知淑颖姐姐能否陪着小弟去故地重游一番?” 陆淑颖半响没吱声,仍在愣着神,直到陆泽一声不满的轻咳才醒悟过来。 “哦……哦……那……好吧。”匆忙站起来的陆淑颖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连基本的礼数也忘了,径直向着厅外走去。 陈辰便跟着她走出了厅。 陆淑颖走的很快,几乎是在跑。陈辰不得不迈着大步跟着她。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花园中。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黑,花园中光线并不足。陈辰看了一眼,然后觉得自己这个借口找的真是失败。 这会儿的花园有啥好看的?草儿早就枯死了,树是光秃秃的,花儿们更是无影无踪。 一片萧瑟中,唯一值得一看的便是那假山流水,可惜没有其它景色的衬托,假山流水也寒碜得很。 简直没有半分美感可言的花园。 甚至风还很冷,简直是活受罪。 可这是他自己选的,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场戏演完啊。 终于不在愣神的陆淑颖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脸色清冷。 陈辰默默走到她的身旁。 聊啥啊?他苦苦想着,面对着陆淑颖总想不起来说啥啊,彼此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可他没开口,陆淑颖却先开口了。 “这就是你说的花园,看吧,故地重游吧。”说着话的陆淑颖仍是冷冰冰的模样。 陈辰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脸认真想了想,然后嘿嘿一笑,笑声听起来有些贱。 “淑颖小姐姐,令尊的意思你懂我也懂,不知小姐姐意下如何啊?” 陆淑颖切了一声,也没看他,而是眯着眼看着远方。 “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我觉得那欲擒故纵好像奏效了呀。” “休想!”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谁你管不着。” “可是……”陈辰夸张的舞着手大声道:“可是伯父有意于我呀,这可怎么办呢?” 陆淑颖终于回过头看他,不过却是阴沉着脸看着他。 “少在我面前得瑟,我说了休想就是休想。” “难道你还能不遵父命?” “你……!”陆淑颖终于成功的被陈辰惹怒了,狠狠跺着脚。 “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吗?” 尽管这是一句最伤人的话,不过陈辰看起来极为没心没肺,就像个没事人一般,不仅没有受到羞辱的感觉,反而笑眯眯的。 “我觉得配得上,不过既然你觉得配不上,那伯父那里只能由你自己解决哦。反正我是中意滴、我是没有意见滴,你若敢嫁我就敢娶。” 陈辰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浮夸,陆淑颖的神情则是很阴沉。不过奇怪的是,陆淑颖并没有因此更动怒,反而平静了很多,尽管目光中的厌恶还是很明显。 “若是我说,我愿意嫁呢?”陆淑颖微微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复杂。 咦?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了?陈辰收起那连他自己都反感的做作神情,开始谨慎看着陆淑颖。 “谁?我吗?你不会的!”他摇着头道。 陆淑颖哼了一声,神情有些落寞。 “你又赢了!” 陈辰皱起了眉,像是在重新打量着陆淑颖。 陆淑颖摇了摇头,然后将头低了下去,似乎在看自己的鞋。 “我跟小妹很合得来,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算是情同姐妹。” 陈辰下意识的轻嘶一声,听这意思是……小妹把他给卖了?否则为啥要说赢还加上一个“又”字? 不过这样一说似乎也正常,毕竟小妹一直为他的婚事操心不已,也是看好陆淑颖的。恰巧这次住到陆家,怎会不使出浑身解数从中说和? “然后呢?”他试探着问道。 毕竟他不知道小妹跟陆淑颖究竟说了什么。 陆淑颖仍旧低着头,淡淡说道:“小妹跟我说了很多,说你舍身救过一个女子,后来却反被那女子和她的未婚夫联手对付。那两家人势力很大,你不想牵连我家,所以才故意让我看不上你。”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与你打的那几次交道……我确实是错了,不过关系也不大,因为每一次我都输了,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我说你又赢了。” “不过……”陆淑颖陡然抬起了头,蹙着眉道:“你能不能别用对一个蠢货的方式来对我?要知道那劳什子欲擒故纵……我可曾亲口对你说过半个字?陆翔确实是个活宝,可他是兄长,他这么认为我又能怎么办?只能由着他去了。” 陈辰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刚才他确实是把陆淑颖当成了陆翔那样的蠢货,所以想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早些回家,没想到被人识破了。 的确是他自以为是,想当然的认为陆淑颖也跟陆翔同样看法。 “是陈辰孟浪了,得罪之处还请海涵。”他向着陆淑颖拱了拱手,诚恳说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雅的笑、干得漂亮以及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海涵?陆淑颖的嘴角弯了弯,然后自嘲笑了笑。 “没什么海涵不海涵的,其实前前后后都是我对不住你。不过呢我不想向你道歉,因为我是一个女儿家,而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猛虎帮几十号人都被你谈笑间给弄死了,想来也不会有那闲心跟一个弱女子计较的对不对?” 陈辰抽了抽鼻子,擦了擦额头。 “你能意识到此、吸取到教训就行了,谢老那边的人情就算没白欠。” 陈辰提到了谢老,惹得陆淑颖再次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倚在了身后的树上。 “我也知道,其实爹爹的想法是对的,于陆家而言,你确实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可是爹爹并不明白,有了先前的那些事,就算再怎么和好,也会有隔阂。 就比如现在的我,尽管知道你是被我逼的,但见到你时仍然会忍不住想起被你欺负的事,于是就厌恶你。 就像刚才,我明知你是故意装成那个样子,可却仍被你话赶话、一句一句逼到不得不让自己去做恶人与爹爹坦白,你说说你这人……不厌恶你厌恶谁? 我都厌恶你……与你还怎么有可能?” 顿了顿后,陆淑颖继续道:“不过就算如此,我仍然想知道,就如先前所言,假如我愿意嫁给你、愿意等你把仇家解决了,你是否愿意娶我?” 陈辰哑然失笑。“你根本不可能会做出这个选择,所以这种没可能的假设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我说了是假如,纯粹就是想知道而已,你必须回答,反正不仅是我不想嫁你,你也是不想娶我。所以若你不回答……我就不跟爹爹坦白,你不是不想开罪他么?那我就这么跟你耗着!” 啊?陈辰不由自主的苦笑着。 倒是一个挺新颖挺别致的威胁…… 他稍想了想,觉得陆淑颖执着于此大概仍是与自恋有关? 自己一直对她不假颜色,让她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了? 呵呵…… “你是想听真话?” “当然!” 陈辰点了点头,斟酌了一番后认真道:“若你能把脾气改一改,若你愿意等我一段时间、等我把她给忘了,我想我不仅愿意娶你,或许还会很庆幸能娶到你。” 她?陆淑颖显然把陈辰其它的所有话都忽略了,而是只关注这一个“她”字。 她眨着眼,似乎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因为天黑已只剩下个模糊黑影的人。 “她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的啊。” “漂亮吗?” “自然是漂亮的。” “与我相比呢?” “这个……情人眼里出西施!” 陆淑颖一句接着一句的发问终于有了停顿,片刻后才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忘了她?” “连开始都没有,更不可能有结局。无计可施,只能选择忘记。” “没有开始?”陆淑颖像是陡然来了兴趣,陈辰觉得他甚至可以看到她眼中闪动的光芒。 那种光芒似乎名叫八卦,又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她知道你喜欢她么?” 陈辰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其实你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虽然话说的难听,不过也确是实情。虽然语气中幸灾乐祸的意味越来越明显,但陈辰仍是点了点头。 没必要昧着良心否认,用别人的嘲笑来警醒自己也是好的。毕竟毅力再强的人,在某些事上也需要外部压力。 陆淑颖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很不雅,与这个“淑”字大相径庭,但其似乎并不在意。 …… …… 天黑了,陈辰带着小妹主仆三人赶回了已多日未回的家中。 今晚酒楼歇业的早,刘小满与二憨拎着菜饭已经回了家,正在家中打扫着。陈辰将小妹送下后,又驾着马车赶往小倩家。 上午时曾与小倩说过,最慢明天最快今晚,所以在赶到小倩家里时,小倩主仆二人已经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然而终究是搬家,想只靠一辆马车今晚就搬完是很不现实的。所以只挑了些随身以及重要的东西带着,剩下的明天再遣人来搬运便是。饶是如此,也装了满满一马车,仅空着两个人坐着的地方。 等到赶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家里的人都等在门外,待陈辰赶到的时候,顿时便是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卖力气的卖力气。 向小倩嘘寒问暖的自然是小妹,先前一直鼓着嘴与陈辰呕着气的小妹。 先前在带小妹回家时,陈辰曾与小妹绊了几句嘴。 主要矛盾自然是源自于陆淑颖,陈辰觉得小妹不该把自己的事透露给陆淑颖,小妹是觉得就你这样子、再不替你操心你打算打一辈子光棍? 不过小妹憋着的气在见到小倩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哎哟……不错嘛,不声不响的拉回来个这么漂亮这么温婉的小娘子?孙小妹顿时便把她的“好姐妹”陆淑颖抛到脑后去了,对陈辰也终于给了好脸色,甚至还偷空投了一个“干得漂亮”的赞赏目光。 这让陈辰哭笑不得。 卖力气的是二憨与刘掌柜,满满一车的行李都指望他俩呢。 让陈辰意外的是,马苏竟然也在。 这么晚了马苏来到家里等他,显然是有些什么事,于是他顾不上其它事,先把马苏带到了书房里。 等烛光亮起时,他发现马苏的脸竟然是红的。 于是他哈哈大笑,马苏被他笑得脸更加红。 见了小倩脸就红了?挺有意思的嘛。 他与马苏谈了一会,然后知道了马苏来找他的用意。 仍是跟“造势”有关,马苏是征求他的意见来的。毕竟明天就要正式开始了,今晚肯定得要沟通一番。 谈了一会马苏便走了,小倩那边也已安顿了下来,大伙儿终于凑在一起吃了第一顿饭。 一共八个人,满满一大桌。 …… 用完饭,陈辰重新回到了书房中开始闭目沉思。 要考虑的细节太多了,这会夜深人静,正是静心沉思的最佳时间。 正盘算着时,门响了,然后刘小满走了进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是为刘家而来?”陈辰挑了挑眉,向着刘小满说道。 刘小满点了点头。 “大伙儿都在的时候我不能提,但终究得要找你问个明白。那便是这么早便把小倩拉过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要知道刘轩始终是悬在咱们头上的一把利剑,若一个不慎,岂不是牵连了小倩? 人家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的。咱们失手还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人家可就全被毁了。” 陈辰点了点头,脸色严肃。 “你顾虑的有道理,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你终于让我看到,你开始替身边每一个人着想了,这是良善的体现。 关于刘轩,若你是他,当此时,你会怎么做?我说过很多次,咱们得会换位思考。” “我想过。”刘小满皱着眉道:“我想了很长时间,可最终发现,刘轩可以有很多种选择,而且主动权还握在他的手上,我根本料不到他会从何处发动。” 陈辰再次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有很多选择。这人很厉害,我在他手下都吃了几次亏,若不是运气好,怕是已经被他玩到欲生欲死。 不过这等人也一个缺点,那便是容易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反被聪明误。 你看他的手段,从宋三冷锋到王夏,再到我下午跟你提起夜宴时的柳源,所为全都是借刀杀人,他自己从不肯暴露半点。 所以这其实也给了我们喘息壮大乃至翻盘的机会。 所以我觉得他下一步仍是会选择借刀杀人,不过经过柳源和王夏一事,他再想动手也要掂量再掂量。不仅是他,被利用的人也会掂量。所以我估计他可能会选择利用别人在明面上打击我们,让我们混不下去,如此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否则真玩阴的还不知道谁怕谁! 我如此估计的原因还在于那晚的夜宴,那晚发生的事可能会让刘轩有些忌惮。” 刘小满缓缓眨着眼,一直紧抿着唇点着头。不过在听到夜宴时,刘小满的神情有些无奈。 因为陈辰并未将夜宴上以及夜宴后发生的所有事全都透露给他。 他曾强烈要求过,不过陈辰跟他说,那是一些无法启齿的私事,与局面无关…… 陈辰站了起来,负着手踱着步子。 “既然他不敢玩阴的,那么小倩所面临的来自其的危胁便不大,只要咱们看得紧,不会出什么问题。当然李显年那蠢货得另外计划,不过问题也不大。 你先前说到主动权,咱们早前就谈到过,确实不能让主动权一直握在刘轩手中。其实在那晚的夜宴上,主动权已经被我扳回了一些。 至于现在,我选择的是先明面上扎紧篱笆、稳扎稳打。 我下午跟你说的会员卡,那充值返利之事虽然看起来咱们是吃了亏,利润被摊得很薄。,薄到几乎没有。不过这样的好处便是咱们可以把顾客绑住,而且提前得到了一笔钱。 酒楼的西边是百芳楼,东边的房子一直空着,我曾打听过,那块地并不在刘轩手中,想来他想的是徐徐图之。 所以我想不惜一切代价把这块地拿下来,逼着刘轩不得不仓促发动。否则等他完全准备好,咱们再想翻盘就难上加难。” 刘小满再次点头,随后问道:“你说是明面上,那暗地里呢?” 已经踱到窗前正默默看着夜色的陈辰嘴角弯了起来。 “有一句话,叫做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还有一句话,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什么……意思?” “很简单,便是既然咱们预料不到刘轩究竟会从何处发动,那便不去想不去为此劳神。扎紧所有能扎紧的篱笆即可,然后由着他去。 至于咱们,我选择直捣黄龙!” “你的意思是……选择扳倒刘家?” “当然!”陈辰的嘴角仍然弯着,不过神情有些阴狠。 “百芳楼是刘轩的抓手,但也是刘轩的死穴。只要咱们运作的好,凭他几路来怎么打,只要咱们能直捣黄龙把刘家扳倒,那么甭管多少路都将自动灰飞烟灭。” 刘小满深深吸了口气。“我倒是也曾想过,但后来想到,刘轩未尝不会想到此处,想找刘家的把柄可谓难上加难。 若咱们把时间和资源浪费在此处,若是最终一无所获,到时可就只能挨打无法还手了。” 陈辰推开了窗,任由冷风吹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嘿嘿一笑。 “不要紧,如今已是初冬,想来义父义母也快回来了。毕竟高原太寒,他们应该耐不住。等到孙恒孙可几人回来,咱们又不一样了。 至于把柄……正常情况下确实难找,不过我记得你下午跟我说过,你那晚作主放过了王夏留下的孤儿寡母?” “正是。”刘小满迟疑着道:“莫非你觉得我这样选择不对?” “不不不。”陈辰猛的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看着刘小满。 “你做得对,很对,若是我大概也会如此选择。我的意思是,你不仅做对了,而且是……大大的对!” “大……大?”听到陈辰在这两个字上着重加了语气,刘小满的神情有些疑惑。 “对!”陈辰一拍手。 “那对孤儿寡母的住处你应该摸清了吧?” “自然,虽然放了,但终归有些不放心。所以不仅摸清了,还遣了酒楼中一个信得过的伙计隔三岔五的盯着。” “那就好,改天我去会会那位宋三的妹妹、王夏的遗孀,说不定这抓手就落在此处了!” 刘小满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下午你走后,柳家又派了人过来,很客气,我接待的。 还是关于柳琛的事,之前就来找过我,说是柳琛游街的事已经准备好了,让咱们决定开始的时间。先前你不在我便未松口,现在已经回来,便将时间定在了明日。” 陈辰眨了眨眼,然后会心一笑。 刘小满不提都忘了这回事了! 看来柳家被猛虎帮的六十余条性命给吓怕了,这才这么乖。 也好,明天有热闹看了。 这叫啥来着?对对,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果然是个坏蛋与我确实有雅兴、也很风趣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又是一个大晴天。 这个时间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进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生意终于有了些起色的起点酒楼在今天早上成为了东鸣街的焦点。 无论是进城出城抑或是路过的,都会在路过此处时停下脚步,好奇围观一会。 因为在酒楼门前,有一个光着上身、被反绑双手、且前胸与后背都写着黑色大字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姓柳,名叫柳琛,是堂堂柳家的次子,在文州城里也算小有名号。 既然小有名号,便很快被人认了出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吃瓜群众便都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天气还赤着上身,甚至还被反绑双手,显然是一件非常让人“感兴趣”的事。 柳琛身上的字也很快让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前胸上写着四个大字。“我是柳琛”。 后背上的字有些多,第一排是“我知错了”,第二排与第三排是“我再也不敢了”。 经过有心人的传播,很快围观的人便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这回事啊…… 活该! 本来柳琛的模样还是能搏得一些人的同情的,不过在知道这人做过的事、以及其兄柳源在那场夜宴上的举动后,同情便已不见了踪影。 这不是活该是什么?那个面生的谁谁说的对,不作死就会死! 可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句儿? …… 柳琛一直耷拉着眼皮,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陈辰则是负着双手站在门口,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眯着眼的神情有些惬意。 人很多,他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随后柳琛身后的人“当”的一声敲响了手中的锣。 锣声很刺耳。 游街开始了,不仅是东鸣街,还要游好多条街。 这等天赐良机,怎能不利用起来呢? 今天酒楼中的伙计少了好些,都各自拿着锣亦步亦趋地跟着柳琛呢。 “起点酒楼重装开业……” “有神秘嘉宾助阵……” “全场折扣大酬宾、更有大礼相赠……” “起点酒楼,一个家一般的地方、一个你来了就不想走、走了还想来的地方……” …… 本来这会人就很多,且情形怪异,几乎是没有人见过的怪异,由不得人们不趋之若鹜。 酒楼的那些简单粗暴的广告词自然是他设计的,这也算是“官方”的回应了。 昨晚与马苏商议过,今天那些交好的读书人们会尽力鼓动宣扬,务必要让人知道,原来这神秘嘉宾是消失数月的倩儿姑娘啊。 哦,已经改叫小倩了,因为人家已经不是青楼的清倌人。 …… 啥?小倩现身了? 啥?还有折扣、还有好礼? 啥?那酒楼就是听说与猛虎帮被灭帮之事有牵连的那家? 那肯定得去看看啊…… …… 游街的队伍越来越大,走过了文州城的很多街道。 柳琛踉踉跄跄走着,神情萎靡到了极点,因为冷而鼻涕横流、因为羞愧而生无可恋。 …… 州衙的后衙中,许仲气喘吁吁的跑到一个正对镜描着眉的佳人面前。 “姑,快去看热闹啊。” “不想看,有啥好看的?啥热闹都不想看。” “真不想?” “当然不想,快点走啦,让我安静发呆便是。” “反正我告诉你了,你后悔时可别怪我啊。” “才不后悔。” 许仲便退了出去,边退边自言自语道:“那姓陈的真会玩,有意思……” “你给我站住!” “又咋了嘛?你不看还能不让我去看?” “说清楚了,哪个姓陈的?” “还有哪个姓陈的?” “啊……我要去看!”哗啦啦凳子响。 “你不是说了不要看的嘛?” “……皮痒了是不是!” 不是问号而是感叹号。 …… “咦……”某人只看了一眼便嫌弃的拿手捂住了眼睛,想想还不罢休,于是捂着眼睛转过了身。 “这谁啊也太不要脸了,这光天化日的光着上身想干吗?” 锣响,广告词传了过来。 “他他他他他……” 他果然是个坏蛋,坏到不能再坏的坏蛋!仍旧捂着眼的某人在心里肯定的对自己说着。 “嘿嘿,姑啊,这就是那柳琛啊,我不是跟你说过的么?还有那宴会上的柳源,便是其的亲哥哥。你说被姓陈的这样搞,是罪有应得呢还是罪有应得呢?” 某人哦了一声,肯定的点了点头。 对,是罪有应得,活该,谁让你跟他过不去的? 坏蛋你做得不过分,我支持你,在精神上支持你,虽然你不知道。 …… “哥,咱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随着柳琛的离开,东鸣街已经恢复了原来,陈辰已经带着小妹和小倩来到了位于顶楼的书房内。 顶楼自然是档次最高的,条件也最好。除了包间和大厅之外,陈辰也隔了几间房出来留给自己用。 才在书房中坐下,小妹便面带不忍的问了起来。 “过分?过啥分呢?你忘了宋三来的那天柳琛说了什么的么?这是打算把我们踩死啊,有啥过分之处?而且还有夜宴上柳源的事,我如何对他都不算过分!” 小妹眨着眼想了一会,向着陈辰一笑,看来是终于想通了。 不过夜宴……小妹终于想起了她的“本分”。 “那晚你到底去了哪啊?又发生了什么?看你这一副萎靡不振的不对劲样子……有啥好瞒的?” 陈辰坐在属于他的转椅上,转着圈想了想。 “等……等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经过昨晚与小妹绊了一次嘴后,陈辰终于觉得,不能再把事瞒着小妮子,否则就这般乱点鸳鸯谱的……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啼笑皆非的事。 几人又说了几句,小妹便带着小倩走了,说是要带小倩去看看属于她的房间。 小倩还是第一次到顶楼来,属于她的房间肯定要按她的意愿布置。 陈辰则是落了个清静,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默默想着。 要处理的事太多了,虽然都是琐事,但都要亲力亲为。 比如说那会员卡是怎么个章程,充多少钱要送多少钱得要详细计算一番。 还有如小倩这张牌如何运作才能发挥出最大效果、东边的地如何拿下来等等,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 …… 时间流逝,很快上午已过,然后便是下午。 陈辰一直在书房中思考加上写写画画,小妹与小倩则是带着二憨出去采买且已回来并将房间布置好,刘小满则是在履行着其掌柜的职责。 平淡而又忙碌,每人都有各自的职能。 一切忙定的小妹带着小倩重新来到书房中,忙了几个小时、脑袋晕乎乎的陈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与二人说笑着。 聊了一会,话题便又扯到了弹琴唱曲儿上去。 “奴家觉着上次的那首我的将军啊是很不错的,不过只有一首终究太单调了些。既然公子想要新意,不知公子是否还有其它曲儿?” 小倩对弹琴唱曲儿是热衷的,发自内心的热爱,否则也不会白天洗衣裳洗到腰酸背痛、晚上还去偷偷摸摸的弹上一曲。不过这仍是让陈辰稍有些意外,因为他一直以为后世的那些旋律和太过直白的词儿在这个时代受众很少。 小倩可谓是此行中的行家,对于个中的把握肯定远远胜过他。既然她觉得行,那便应该差不了。 其实两相比较,这个时代的音乐虽然看起来高雅些。但来自后世的音乐更琅琅上口,初听虽觉怪异,但多听几次多回味,效果并不会如何差。 至于词儿,虽然直白,但却更能戳中普罗大众的内心,调动起人们的情绪。 陈辰本也正想到此处,但他对于这等事并没有把握,正为此犹豫不决。既怕错过这个“独门暗器”,又怕弄巧成拙。 若不能为人所接受,岂不是不仅砸了酒楼的招牌、也砸了小倩的招牌? 所以对于小倩的这番话,他简直是求之不得。 至于拿什么曲儿来试水……陈辰并没有花费过多的时间思考,只是稍想了想便说了出来。 一个“明月几时有”,一首“如花”。 这两首歌是当初在山里背着许清菡逃命时唱给她听的,效果挺不错,至少已经被一个人所证明过。 接下来的时间,陈辰与小倩投入到了紧张的研究的学习中,小妹则是“适时”的离开了书房。 …… 很快,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有赖于小倩的天资,两首歌的调子已经被弹的像模像样,接下来便是边谈边唱了。 其间自然得到了小倩的惊叹,原来……那首水调歌头竟然是这么个唱法。 相比之下,歌词是更好记住的。不过陈辰为了防止小倩偶尔忘记,便拿着纸笔打算将歌词全写下来。 小倩在弹琴练习,他则在挥毫泼墨。 正写着时,只听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片刻后小妹出现在门口,惊慌的看着他。 “那……那刘轩来了,见还是不见?” 刘轩? 琴声戛然而止。 看来他身边的人对刘轩的忌惮很深啊,就连小倩都受到了影响。 毕竟刘家公子刘轩在文州城中的名声可不是盖的,甚至在年轻一辈中隐有第一人之意。 无人可撄其锋、亦无人敢撄其锋! 陈辰搁下了笔,眯着眼想了想后道:“见!由着他便是,咱该干什么便干什么。” 然后琴声又响了起来,不过就连陈辰这个外行也能听得出琴声有些乱。 很快,有节奏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从楼梯处响起,然后是门口,接着是书房内。 “陈兄好雅兴。”跟随小妹过来的刘轩扫视一眼后,向着陈辰抱拳笑道。 陈辰正捧着纸张轻轻吹着,毕竟刚写完还没干呢。 他抬起头瞥一眼刘轩,微微露出笑意。 “刘兄说得对,我确实是好雅兴。” 刘轩微微一愣,随后呵呵一笑。“陈兄果然风趣。” 陈辰慢条斯理的将捧着的纸放下,然后双手撑着桌子,继续微笑着道:“刘兄说得非常对,我确实很风趣。” 额…… 这是要把天给聊死么? 饶是隐为文州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刘轩,这会也被陈辰不按常理说的两句话弄得再次一愣。 不仅刘轩,小妹与小倩亦是掩嘴浅笑。 既然要掩嘴笑,那琴声自然已停。 愣神后的刘轩自嘲一笑,不过投向陈辰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陈辰哈哈大笑,一只手抬了起来,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其实他也没什么别的用意,就是觉得彼此都心知肚明乃是有本质矛盾的对手,还这么装有什么意思?有什么话有什么招痛快点不成? 估计刘轩应该会明白的。 刘轩拉着椅子坐到陈辰的对面,眉梢一挑,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到有一阵脚步声向着书房而来,不得不闭起了嘴巴。 很热闹嘛。 陈辰觉得今天傍晚似乎有些热闹,前脚刘轩刚到,后脚又有人来找他。 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来人应该有三位,其中一位是刘小满,另两位则是听不出来。 片刻后来人出现在了门前。 原来是昨天刚见过的陆翔和陆淑颖兄妹俩。 陈辰稍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应该与昨晚请陆泽担保一事有关。毕竟昨晚陆泽已经答应了下来,今天一天经过柳琛一事弄得满城风雨的,估计应该是派这二位与自己把细节交接一下。 当然,这等事本不需要这对兄妹出面,可谁让陆泽有些别的“心思”呢? 陈辰站了起来,向着这对兄妹拱了拱手,小妹则是走上前把二人迎了进来。 三个女人……会唱出一台戏吗?陈辰看了一眼与小妹小倩坐到一起的陆淑颖,心里如此想着。 可惜三个都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一点都没有互相交流的意思,都是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便将目光转向刘轩,征询问道:“刘兄可要单独与陈某谈谈?” 刘轩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后正色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刘某特意来见陈兄,确实是有些事想谈一谈。不过事无不可对人言,陆家兄弟与娘子也都是刘某的老朋友了,没必要避着。” 陈辰点了点头,眯着眼重新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在转椅上惬意缓缓转着,目光则是一直落在刘轩身上。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要房钱车、也不要房产证加名、只要你好我好大家好 刘小满走时已经把门带了起来,此时屋内无人说话,就连自恋狂陆翔陆大少爷也未聒躁,而是好奇打量着桌前二人。所以书房中虽然人很多,但很安静。 刘轩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敲着,目光有意无意间在小倩的身上扫过。 “陈兄好手段啊。” 陈辰嘿嘿一笑,仍旧是那副很随性很惬意的模样。 “我知道我很有雅兴,我还知道我很风趣,甚至我还知道我自己手段很高明很厉害。可怎么着……刘兄是专程来夸陈某的么?” 此话一出,就连那并未唱戏的三个女人都知道陈辰虽然表面上仍和颜悦色,但实质上已经极不耐烦,就差直接开口让刘轩快点说完然后滚蛋了。 连女人都知道,刘轩自然更会知道,不过此人仍旧一副慢吞吞的模样,看起来对此似乎并不过多在意。 “陈兄确实是值得夸的。” “哦?”缓缓转来转去的陈辰似笑非笑的看着刘轩。 话已说到这等程度,可刘轩仍然选择绕弯子,并不愿简单粗暴,显然有其用意。既然如此,他也不得不耐心地陪其玩下去。 刘轩呵呵一笑。“陈兄来到东鸣街的时间并不长,可硬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并且还请来了小倩这尊大神,酒楼兴旺可期,简直让刘某佩服之至。 甚至可以说,在这文州城里,平辈之中也就陈兄能让刘某生出这等感觉。” 陈辰微眯着眼,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刘轩。 这家伙把他捧得这么高?到底存得是什么主意? 你总不会想跟我说,你与我惺惺相惜,所以就此罢手你好我好大家好吧? 谁会信呢?不仍是表面笑嘻嘻,背地mmp的往死里招呼么? 他没有说话,而是在等着刘轩继续说下去。 刘轩洒然一笑,手指继续轻敲桌子。 “夜宴那晚,月亮很圆,东鸣街的火很大,血也很深。” 这是完全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与之前的“惺惺相惜”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观众们顿时便是迷惑不已,完全弄不明白刘轩想要表达着什么。 可就是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陈辰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很明显,刘轩在隐射着什么。 那晚……他正绑着许清菡逃走来着,从东鸣街经东城门出的城。 夜宴中的绝大多数人只知道他古怪的消失了,且一消失便是几天。虽然都知道肯定发生了些,但并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这些人中应该不包括刘轩。 王夏是刘轩怂恿的,所以虽然宵禁、虽然百芳楼很早就打烊、虽然刘轩也在夜宴中,但百芳楼中肯定有人在默默盯着。 所以他带着一个女人逃走的事瞒不了刘轩,肯定会落在观察之人的眼中。 随后刘轩只要稍查一查,再稍想一想,便会知道那晚他带走的乃是莫名失踪的许清菡。 可……刘轩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以把他绑架过许清菡且带走数日的事散布出来威胁他? 你有这个胆子吗? 他稍想了想,觉得若是运作的好,刘轩好像还真有这个胆子。 因为许恪不会知道是刘轩散布出去、只会以为此事仍与他这个当事人有关。 而且在许恪心里,对他这个绑架犯显然是深恶痛绝的。若又发生这等让许家焦头烂额的事,刘家会不会暴露且遭殃先且不说,他这个绑架犯肯定是第一个被打击对象。 想到此处,陈辰的脸色变得非常冷。 “没错,那晚的月亮的确圆、火的确大、血也的确深!” 他把“火的确大”以及“血也的确深”这几个字咬得极重,任谁都听得出话中之意。 你不是威胁我的吗?来吧,谁还是吓大的?比比谁更怕? 真到了那等局面可谓是毫无顾忌,你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那火和血便是最好的警告。 光脚还怕穿鞋的不成? 敢不敢玉石俱焚?这便是他向刘轩表明的态度。 刘轩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那晚的事让刘某唏嘘不已,也是刘某极不愿看到的。毕竟做生意和气生财,谁也不愿意周边总是发生这样的事,陈兄以为呢?” 陈辰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 刘轩这是……先是摆出示好的姿态,后是暗含威胁,现在却又反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兄所言极是,小弟也确实如此认为。大伙儿携手赚钱、赚得盆满钵满岂不是好?那些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想的啥,难道还能跟钱有仇不成?” 刘轩点着头,面露赞赏。 “陈兄这对于钱的态度刘某非常赞同,生意人本就该如此。不瞒陈兄,刘某此次登门正是为了钱而来。” “哦?”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陈兄想要赚钱,刘某自然也是想要赚钱。” 顿了顿后,刘轩继续道:如今这百芳楼因地方太小,发展已到了瓶颈,刘某想要跟陈兄商量,看能不能从陈兄手中把酒楼给买下?” 买我的酒楼? 陈辰眨了眨眼,目光不自觉的在陆淑颖身上扫了一圈,心道这家伙看来还未从上次上的当中走出来,还在以为这块地加上房子真是陆家在陆淑颖之事上给他的对价。 其实他不过是租客而已,哪有权利决定卖不卖或是卖给谁? 真正的主家在那边坐着呢…… 他想了想,觉得刘轩的举动也好理解。 两人一直在暗地里针尖对麦芒,他觉得刘轩棘手,估计刘轩会觉得更棘手。再想搞下去代价会越来越大,所以若能买下来,即便被宰一次又能如何?毕竟不是每一家都像他这么难缠。 当然,刘轩也有可能存的是以此来麻痹自己、背地里却递刀子的心思,这点不得不防。 “原来刘兄是想买,”尽管陈辰并没有任何决定权,不过他仍是装模作样的与刘轩谈着。 “早说嘛。”他笑眯眯的接着道:“若你早说我还真卖给你了,可这会怎么能成?我都投了这么多钱……再加上这么多伙计,到时还得遣散。 都是穷苦人,怎忍心就让人就这么失了生计?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哎……想都不敢想。” 刘轩露出一个“不就是坐地起价么、我懂”的神情,笑眯眯的道:“陈兄的难处刘某也是知道的,所以若陈兄有意向,不妨开个价码,若合适咱们再细谈。” 陈辰轻咳了一声,露出了沉思的神情,眼睛却已投向了陆淑颖与陆翔。 恰好看到陆淑颖向陆翔狠狠剜了一眼。 看样子陆翔是有些急切的,像是想插嘴,不过在陆淑颖那一眼后,陆翔立刻老实了许多。 毕竟这块地是陆淑颖的嫁妆,陆翔其实没啥发言权。或者说,陆翔被其老爹和这个妹子“教育”过? 陈辰忍着笑,竖出了一根手指头嚣张地摇晃着。 “一万……呸呸,十万贯,陈兄以为如何?” 他对这个时代的金钱并没有太大的概念,毕竟要他自己花钱的地方极少,所有需要的东西小妹早就事无巨细的帮他买了。他只能抱着原先理解过的、一贯钱约等于后世的一千块来算数。 反正是红口白牙闹着玩嘛。 起初想一万贯,不过随即想到一万贯是一千万,似乎有些少了?那就临时改口变成十万贯! 这就是一个亿了! 一个亿啊,虽然只是一个小目标而已,但陈辰觉得不少了,且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且他还隐约听说过一个数字,那便是整个文州三年酒业的扑买金额也不过是十二万贯,区区东鸣街上的一幢酒楼,怎么也不可能值得了这些钱,而且是远远不值。 话一出口,他便把目光放在“观众们”身上,可发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一脸的惊愕。 这是……要多了还是要少了? 陈辰有些不安,毕竟若是多了还好说,若是少了……到时再反悔可就丢了大人了。 还好,在目光重新回到刘轩身上、且刘轩也是那呆若木鸡的神情时,不安的心终于稳定下来。 显然是要得多了,且多到太离谱,不仅震惊了观众们,把演员也给震惊到。 他喜滋滋的想着。 不过下一刻,刘轩的神情变得诡异起来,这又让他开始摸不着头脑。 啥意思? 他正疑惑着,刘轩已经说了起来。 “若光以这家酒楼以及这块地来说,陈兄的这个数额可谓是狮子大开口,因为实际价值即使去掉一个零也仍大大不值,不过若条件能谈妥……十万贯倒是也未尝不可!” 嘶……竟然如厮恐怖?这次轮到陈辰被震惊到不能自已。 实际价值即使去掉一个零也不值……再加些条件就给十万贯? 什么样的条件能值这个价?因为按刘轩的意思,这块地加上酒楼反倒成了添头,那所谓的条件才是真正的大头! 可他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值十万贯? 是在拿我寻开心么?可他看来看去又不像,于是下意识的又将目光投向了观众们。 与他一样,一男三女四个观众被被这句话冲击到有些发懵的状态,比先前的呆若木鸡更滑稽一些,而且还多了些被彻底震撼到的感觉。 也的确会如此,要知道这可是十万贯啊! 刘家到底有多大的财力? 刘轩是疯了么? 什么条件值十万贯? 陈辰用有些干涩的嗓音说着:“刘兄想要……加上什么?” 到了此时已不是他愿不愿意卖的问题,因为陆家兄妹坐着呢,哪怕他再不愿卖也不行。毕竟若是刘轩开出的条件能接受,陆家无论怎样都会卖掉,他与其的交情再深也不行。 就如他先前所说的,谁还会跟钱过不去? 最后顶多分一些给他弥补损失罢了,仅此而已。 刘轩紧紧看着陈辰。“其实要加上的……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这事儿还落在陈兄身上,与别的任何人都无关。” 刘轩顿了顿继续道:“换句话说,只要陈兄愿意,不需要付出任何物质上的付出。” 陈辰的心情总算平缓了过来,皱着眉道:“刘兄但讲无妨。” 刘轩洒然一笑,目光片刻未离陈辰左右。 “不瞒陈兄,刘某有一妹妹,年方十七,生得虽不如陆家娘子那般花容月貌,但也算小有芳名。所以……若是陈兄愿意入赘刘家,十万贯如数奉上!” 见陈辰张大嘴巴,眼睛也缓缓瞪了起来,刘轩接着又道:“陈兄请勿误会,刘某存的可不是空手套白狼的心思。 此入赘非彼入赘,刘轩可以保证,不仅将来的小外甥会姓陈,陈兄还可以当得了刘家半个主,甚至于日后陈兄想要脱离刘家带着小妹自立门户也未尝不可。 反正到时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刘轩一股脑说了很多话,陈辰已经被冲击到不能自已。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直至无法再大。 什么?这条件竟然是……我这个人? 什么?有个正值花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仅不要房钱车、也不要房产证上加名,而是倒贴一个亿哭着喊着要嫁给我? 还有只要他一进门,偌大个刘家他便能当得了半个主…… 这算哪门子的入赘?简直是要把他当着菩萨给供给来啊! 天上果然会掉馅饼,而且不止是馅饼,还是老天专为他一个人下金灿灿的元宝雨,附送一个娇滴滴的老婆…… 条件好到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啊,陈辰觉得,面对这样无与伦比的诱惑,怕是很难有人能抵抗。 可是……他静静看着刘轩,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尽管如此,尽管也为此震惊,但他却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一丝一毫都没有。 看起来刘轩是有诚意的,一上来先夸他一通,再拿许清菡的事来威胁,最后抛出橄榄枝。大概是不想再跟他搞下去了,否则两个人谁也不可能放弃之下,最终必然有一方要倒下。 刘家虽说付出了十万贯,但收获的不仅是没有了阻碍的东鸣街,还得到了他这个被其欣赏之人的助力。 毕竟是一家人了,先有老婆将来再有孩子,怎么可能不一个鼻孔出气?帮刘家就是帮他自己啊。 而且反正女儿是要嫁人的,对不对? 这十万贯便是嫁妆。 所以说起来,刘家其实并不亏。 然而他却不可能心动,因为他不可能同意。 什么因为心里有许清菡暂时不能接受、什么与那小娘子连面都未见过何来有感情之类的且先不提,就单单这“刘家”二字就让他敬而远之。 以刘轩为代表的刘家应该是要天诛地灭的! 谁都喜欢钱、也喜欢美色,他也喜欢,但他不可能因为这些就放弃一直坚守的原则,转而助纣为虐,做那人神共愤之事。 于是他笑着摇头,目光清澈。 刘轩很失望,离去时的目光冰冷。 第二百四十七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刘轩是个狠角色,能成大事的狠角色。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觉得该为时绝不犹豫,摆出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直接让你震惊到无法拒绝的态度。 对上陈辰,刘轩许了能许的一切,十万贯嫁妆加上刘家半个主人,还把其当作菩萨一般供起来。可未想到的是,陈辰连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这便是与钱多钱少无关、与权大权小也无关,而是与道不同不相为谋有关、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有关。 哪怕是你把全天下许给我,我依然会如此拒绝,因为我耻与你为伍! 可是后果也将是显而易见的。 于刘轩而言,那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俗语大概最能形容其离去时的心态以及日后会采取的行动。但于陈辰来说,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本来就是打算你死我活的啊…… 刘轩离去后,他又稍稍想了想,觉得刘轩许出这等条件应该还有其它一些原因,比如孤掌难鸣、比如与其兄相争之类。不过这与他无关,刘轩再恼羞成怒也就那么回事。 然后他发现,书房中竟然很安静。 他摇着头笑了一声,观众们这才从震惊的状态下走出来。 这是一出戏,一出令观众们瞠目结舌的大戏。 刘轩在文州城中的分量是非常大的,不同于能力相近两个人间的谁也不服谁以及你争我赶相互拆台,对于远超自己的人,人们向来只有仰望而没有比较的心思。 刘轩便是让文州城里年轻人们仰望的存在,尽管其手段令人不耻,甚至挑战了很多人的底线,但仍不得不承认,刘轩是个值得人仰望的存在。 所以自恋且自以为是的陆翔陆少爷面对刘轩时出奇的安静、所以宋三冷锋甘愿受其摆弄、所以王夏能被其怂恿、所以柳源明知自己是人家手中一把刀,但宁愿为刀! 可是……今日的刘轩竟然摆出了如此姿态与陈辰“谈判”。 以与陈辰素未谋面的妹妹为饵、以十万贯为饵、以刘家半个主人为饵、以能给出的所有一切为饵…… 这可以说明刘轩极为看中陈辰,也可以说明刘轩其实已经有些怕陈辰。 让刘轩怕到以利诱惑以妹妹诱惑的人……大伙儿可曾见过? 就是这个跷着二郎腿坐没坐相晃来晃去的家伙?就是这个曾经与自己有过多次交集已经很熟的家伙? 他……凭什么? 也没见他有多少太过异于常人的地方啊,难道说猛虎帮被灭之事把刘轩吓成这样?不就是两帮人斗殴,然后一方把另一方全歼了吗? 刘轩至于吗? 若真如此简单显然是不至于。 所以,他能得到刘轩如此对待,肯定有不为人所知的内幕。 …… 在陈辰的笑声中,小倩掩嘴轻笑,目光中满是欣慰。 她没有多复杂的心思,纯粹是欣慰加上欣赏。 方老谢老看中的人……能差吗? 除了他,方老可不曾评价过任何一个人能封王拜相! 封王拜相耶……如此说来,刘轩又算得了什么? 震惊与荣幸是不是搞反了……是不是应该是刘轩觉得能给他造成麻烦感到荣幸才是? 她的选择没错,这便是小倩的单纯想法。 …… 于小妹而言,她是骄傲的,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虽然她并不懂刘轩是哪号人,不过曾经听说过,好像给自家造成了一些麻烦困扰,仅此而已。不过在看到同为观众的其他人的表情,她觉得这个刘轩应该是很厉害的。 可那又怎样? 看,那是我哥耶,曾经救过我,后是手把手教过我的先生,再后来成了我哥。 让你们那啥眼看人低,切…… 见着他的厉害了吧?人家出那等条件招揽他……你们还不赶快投怀送抱做我嫂子?如此也让我少了一桩心事嘛! …… 可于陆家兄妹而言,这是个极为让人难堪的一幕。 陆翔是自恋自以为是的,可他只能仰望的刘轩却如此对待他曾大言不惭的陈辰,如何不令他羞愧难当? …… 此间四人,怕是陆淑颖的心里最为复杂。 陈辰曾与她相过亲,她对陈辰没有好感,后来一步步发展到那等局面。 就在昨天刚入夜的时候,她还曾在自家的花园中与陈辰谈过。 源自于小妹住在陆家时与她的细谈,所以昨夜她问陈辰,假如她愿意等他,将来他是否愿意娶她? 其实那确实是一句玩笑话,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嫁给这个人。之所以如此询问,深层次的原因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罢了。 然后陈辰很认真的告诉她,若她愿意改性子,若她愿意等,他会很庆幸很高兴能娶到她。 那时她是不屑的,虽然没从表面表现出来,但心里仍是不屑的。 竟然想我为你改变?呵呵…… 其实在心底最深处,尽管因为小妹也因为她自己的反省、她与陈辰算是和解了,尽管她爹也已看上,但她仍是有些瞧不起陈辰。 因为陈辰太过落魄,与谢老有关系又能怎样?她现在与谢老的关系比他更好! 他的住处是租来的,手中唯一的产业便是那幢酒楼,还是若无转机只能倒闭的酒楼,除此之外,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若与他在一起,竟然还得靠她养着,岂不是笑话? 至于那杀了六十余人,杀人能当饭吃么? 所以她从未生出过想要真嫁他的心思。 她由此证明了自己仍然有魅力,足够了。 所以后来在得知他竟一厢情愿喜欢上某个女人之后,她幸灾乐祸的不雅嘲讽笑着。 这个与自己有嫌隙的人终于倒霉了,而且他看起来很难过很伤心。 她很幸灾乐祸。 这人不就是个笑话么?这是那时幸灾乐祸的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可今天……刘轩的举动让她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你瞧不上的人,却有比她家世更好的刘家、愿意花那等她想都不敢想也根本拿不出的代价把他请回去并且当作祖辈似的供起来! 你不当回事的人,却轻描淡写的拒绝了那等几乎无人能拒绝的条件! 这人不就是个笑话么?这是此时她的想法。 不过此人已非彼人,此时这个人已经换成了她自己。 陆淑颖开始觉得如坐针毡,想了想后站了起来,与陈辰把她爹交代的事说完便埋头离去,连她哥也不招呼,惹得陆泽一边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一边大呼小叫的追上去。 …… 陆家兄妹离开不久后陈辰便也驾着马车带着小妹和小倩赶回家,毕竟晚上的温度有些低,还是早些回家的好,免得受了凉。 到家后他径直来到自己的书房中,可屁股还没坐热呢,小妹竟然又出现了,且看那模样是偷偷摸摸的出现。 偷偷摸摸显然是躲着人。 这个家里……这会除了小倩,还能躲着谁? 大管家进了书房见了他,第一件事便是与他谈起今天刘轩巨利诱惑之事。让陈辰意外的是,他本以为小妹又要埋怨他,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小妹不仅没埋怨,反而对他的拒绝大加赞赏。 他觉得很庆幸,原来小妹为她自己特色嫂子还未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心里一直坚守着某种良知。 可片刻后,庆幸便转化成了狼狈…… 逼婚加逼供来了。 “我觉得小倩也挺不错的,又漂亮又温婉,看起来是持家有道的那种,很符合你的要求,不过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她是青楼出身,倒是得要好好考虑一番。” “若从身份来说,显然还是陆家娘子比较合适,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哎……你说话呀,又低着头干吗?每次都这样,你以为我真想三天两头用这事来烦你啊?这可是爹娘临走时吩咐过我的,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什么尽早让你开枝散叶才是正事,不成亲你哪来的后啊,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嘛?” …… “不表态是不是?你打算拖到几时?” …… “那几天你到底去哪了?” …… “你说不说?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心里有鬼!不说我明天就去跟陆伯父详细谈谈去,反正我今儿看着陆姐姐的神情似乎是有些后悔,说不定就在等着咱家上门呢。我若一去谈,准成,到时你可别后悔!” “我说我说,怕了你了,我说还不行吗?” “嘿嘿……” …… 虽然狼狈,但其实是很温馨的,尽底很多时候小妹提这些事的时候他摆出的是冷对抗的姿态,但实际上心头一直有一滴滴暖流在流淌。 因为这是亲情啊。 久违的亲情! 本来他觉得他这一辈子可以找到爱情和友情,但孑然一人之下永远也不可能有亲情。可在小妹、在孙家身上,他看到了实实在在亲情。 能温暖他、也值得他珍惜呵护的亲情。 …… …… 黑夜之后是白天,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一天便代表着新的希望。 这确实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经过之前的猛虎帮一事以及昨天柳琛游街加上那群书生们的造势,仅用了一夜时间,形势便发生了急剧变化。 当然,是在往好的方向转化。 客人陡然多了起来,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以几何级数在增长,络绎不绝的来客让陈辰有些发懵。 其实若细想起来并不算不正常,因为猛虎帮覆灭后酒楼的生意便已在渐渐好转,毕竟谁都知道猛虎帮被灭了而酒楼还一如既往的矗立在那里,显然是在彼此的互不退让下,最终酒楼占了大大的上风。 猛虎帮的六十余条性命也彻底震慑住了其他黑帮,如今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拿脑袋往刀上撞?所以在安全已无虞下,在早前的一些造势宣传下,酒楼的生意已一日好过一日。 至于今天的转变……昨天的运作等于是给本就在走上坡路的酒楼再打了一针兴奋剂,让生意从温和增长直接跳到了暴涨。 小倩的号召力是很大的,人也都有从众心里和看热闹心理,反正在哪玩不是玩、在哪吃不是吃呢? 而且那宣传中的会员卡也实在新颖,什么充值返利并且享有贵宾待遇……貌似很有意思的样子。 酒楼饭菜的口味也确实上等、价格非常实惠,这都是早就被人确认过的。 所以,多方面结合之下,尽管今天并不是宣传中重装开业的日子,但依然有很多人选择先来一睹为快。 …… 在想通其中关节后,陈辰觉得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 那便是……厚积薄发! 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客人很多,这是酒楼从未有过的盛况,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其实都没有一下子接待这么多人的经验,但再没经验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所有人都在脚不沾地的忙着,但再忙脸上的笑意都是暖洋洋的,即使是最普通的伙计也是如此。 酒楼所雇来的伙计都是一些真正的穷苦人,对于好不容易找来的生计本就非常珍惜。可这么多天来酒楼的生意一直惨淡无比,虽然东家很厚道,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但大伙儿都心中惶惶,为酒楼为东家也为自己担心。 这样下去,总归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 可大伙儿都是干着急,这等事有力也无处使。若有可能,大伙儿宁愿累到趴在地上,也不愿闲到睡着。 她在今天终于忙了,所以大伙儿就算再忙再累,心也是热乎着的,因为这个东家确实值得报答,而且生计也可以维持下去了。 只要这么持续下去,东家以前说过的,只要运营的好,大伙儿都会有奖金。 …… 准备的食材不够,刘小满已经出去调运了,小妹充当着账房,小梅小兰以及小倩的丫环也都露了面,力所能及的帮忙。 当然,这会儿陈辰肯定不会让小倩露面的,因为还未到宣传中的时间,小倩不弹琴甚至是不露面客人们也无话可说。 他不过是让小倩戴着黑面纱偶尔楼上楼下走了几趟,就这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留给食客们无限遐想的空间。 至于他自己,则是嗓子都几乎喊哑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药酒与阔绰的言公子 会员卡这种后世再常见不过的物事,在此时却是很稀罕。所以前来咨询的人很不少。 毕竟今日先睹为快之下,看起来这里很不错。既然不错便会生出常来的心思,哪怕路程远一些也无所谓,谁叫这里挑不出啥毛病加上还有小倩呢? 由此自然而然会想到这会员卡,毕竟不仅可以省钱,更重要的还是身份的象征。 有特权嘛! 有钱人的钱也是钱啊,能省干嘛不省? 为了解释会员卡,一天之内同样的话陈辰说了很多遍,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前来咨询的人解释。 客人的疑惑之处主要集中在三点,第一便是陈辰先前预料过的关于如何让人信任的问题,好在有了之前的未雨绸缪,如今有了陆家的担保背书已经不成问题。 陆家本来的名声就很不错,加上跟谢老结了亲,没人会质疑什么。 第二便是小倩,毕竟大伙儿都没真见着,谁知道那个戴黑面纱的娘子是不是啊?如果只是奸商的噱头呢?如果小倩只是友情客串两天,之后就走了呢? 所以陈辰得不厌其烦的说明加保证,甚至表示可以签契约,若是达不到要求,双倍退钱。 当然,他也不会忘了声明小倩不是谁都可以让她弹琴。想要听小倩弹上一曲,必须有会员卡、且还要预约加上消费达到一定数额后才行。 另外弹琴的钱是需要另外算的。 换句话说,这是真正有钱人才能享受到的服务。 这算是增值业务,在这一项里,饭菜已经成了附庸,精神上的享受才是主要的。 这一点基本上所有来咨询的人都能理解,毕竟你不可能消费个几十文钱便能让小倩弹一曲,这样把小倩累死也忙不过来啊。而且若小倩的技艺如此廉价,也不可能吸引到有钱人。 要么就是差别。 对于有钱人来说,这样的安排才更合口味。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更有面子、更能彰显其身份。 三便是关于“特权“的问题,该享有哪些、同样等级的卡发生冲突以什么规则为准等等,这些陈辰都得一个接着一个的解释。 茶水都不知道喝了多少。 好在吐沫星子没白喷,嗓子也没白哑,一天下来也办成了好几张会员卡。 当然,所谓的会员卡并不是真正的卡片,而是记名的,办卡之人充了钱后会收到一个凭证,来时人工刷脸即可。 陈辰当初曾跟马苏说过,那会的会员卡相当于白送,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如今才没过多久,他的预言就成真了。 好在那些书生们那会就已经办好,否则若是此时才来,光是预充的那一大笔钱就能让其望而却步。 …… 这一天便是在突如其来的漕杂且忙碌中度过的。 等到晚上打烊时,所有人都已腰酸背疼。 不过小妹还多了一处疼,还便是手指头疼。 数铜板儿数到手指疼,嗯,果然是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叫疼叫辛苦,反而仍是精神十足,包括所有伙计们都是如此。 回家时小妹是一路笑到家的,因为有了充会员卡的大额加持,让大总管平生第一次一天内收入这么多钱。 刘小满也是笑到家的,尽管今天他最累,到处东奔西走跑来跑去。但照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与小妹完婚了,如何不兴奋? 陈辰看着这两个家伙的兴奋本想泼冷水来着,毕竟酒楼不可能永远会这样,热度终归会褪去。而且还面临着刘轩必然到来的打击,加上李显年这只狗估计也快被放出来了,实在不宜高兴太早。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盆冷水泼出去,因为热度再怎么褪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状态、刘轩与李显年这两人等动手再说,也未必就斗不过。 大伙儿都憋屈太久,也该高兴高兴了。 总之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 …… 又过一日。 这一天里酒楼的生意并未比昨日稍淡,反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忙碌程度更甚。 毕竟一个热度起来总归会持续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口碑还很不错的情况下,热度会多持续一段时间才会渐渐平复。 陈辰觉得这大概类似于后世新开业的大卖场,经过前期的酝酿宣传造势后,开业后头几天都是人满为患。过一段时间热度才会慢慢褪却,最终来到平稳的状态。 这一天仍然不是所谓“重装开业”的日子,明天才是这个宣传中的重要日子。 陈辰估计明天的客人将会达到峰值,这是对他的考验,也是对酒楼所有人的考验。 昨天突如其来的忙碌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虽然忙到脚不沾地,但其中多了很多无用功。所以今天的一大早,陈辰便开始简化流程简化程序,力求能平稳度过明天这个重要的日子。 也因为他今天有时间了,因为刘小满今天不用再出门东奔西走,昨天该订的该交代的都已处理好。 陈辰手头关于会员卡的工作也做了简化,直接拿了张大红纸,把所有重要事项都写上去,然后张贴在进门的显眼地方,实在不明白再来柜台咨询即可。 酒楼的上午都是清淡的,但这同时也是准备时间。一切准备妥当,吃完中午饭后人便渐渐多了起来,直到入夜那一段时间达到了一天中的顶点。 忙碌时总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天就这样匆匆而过。 这一天里,陈辰一直在酒楼上下乃至厨房之类的所有地方奔忙,将每一道流程都尽可能的简化。 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今天的人比昨天还多一些,但并没有昨天的手忙脚乱,到处是井井有条。 陈辰觉得,以现今的状态,即便明天的人再多一些,也是足够应付的。 他本想再雇些人,但以现在看来已没必要,毕竟人一多相互之间的推诿便多,有那钱还不如多发些奖金。 要发奖金了,陈辰喜滋滋的想着。 等把这一段时间忙过去,要给所有人都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用来犒劳大伙儿。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得要应付好刘轩。 自从前日一别,刘轩似乎消声匿迹了。但陈辰知道,刘轩这是在策划酝酿呢。 …… …… 十月二十三是“重装开业”的日子,虽然从头到尾都跟“重装”扯不上任何关系,酒楼一直照常营业,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但并没有人在意这个,毕竟谁都知道这就是商家的宣传手段,谁吃饱饭没事干强求你必须重装装修? 而且若真有人质问,陈辰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那便是我书房里重新装修了,怎么着?行不行……不行你咬我? 你不来……不来就走啊,谁求着你来了?真是的! 要不怎么说无奸不商呢? 这一天也正如陈辰所料,果然是三天中人最多的一天,不过应该已是峰值了,过了今天就会缓慢下滑的。 因为有了昨天的准备,这一天陈辰反倒轻松了许多,除了一些必要的照应之外,已经没有多少事要他操心,其他人则都是各事其职,一切都井井有条。 小倩也露了面,原本属于后世的音乐在清清扬扬的琴音与极具特色的嗓音之下、终于堂而皇之的在文州城里露了面,成为了人们的谈资。 也成了一些人炫耀显摆的资本。 不过陈辰虽说看起来挺闲,但其实压力很大。 那便是他要看场子。 还不知刘轩会怎么出手呢,或许今天会使人来恶心你一把,今天这种场合不看着怎么行? 李显年大概已被放了出来,也不知道那李通判的教育能不能管用,不管用的话肯定会继续来闹,还是得看着。 至于除了猛虎帮之外的那些黑帮以及驻扎在城外的厢军倒是从一开始就未露过面,看来是彻底被震慑住了。 这些杂碎一开始应该是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反正如果酒楼的堡垒被猛虎帮攻下、也少不了他们的肉吃,何必要抢这个先手呢? 还好,他看了一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到了傍晚,他再次在酒楼中溜达了一圈,乐呵呵与每一个能看到的人打招呼,可脸上虽然乐呵着,但心里却一直在嘀咕。 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事,可却总也想不起来究竟忘得是个啥,于是背着手低着头踱着步子默默想着。 不经意间,他险些与一个拎着酒的伙计撞了个正着。 还好酒没洒,他一把扶住那个伙计,还向伙计道了个歉,弄得伙计一脸讪讪。 动不动就向伙计道歉的东家可是稀罕物件…… 陈辰温声提醒着伙计,伙计便拎着酒风风火火的离去。 陈辰的目光则是落到了伙计手中的酒壶上。 酒……对了,是酒啊! 他终于想起忘掉的是什么事了。 当初带许清菡时,自己曾与她说过,等回了文州要用些药材泡自己的白酒,用来给她擦脚。这回到文州好几天却一直在忙,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稍想了想,他便走出了酒楼。 得要趁着未到晚高峰时把药给买回来,否则一耽误又是一天。 出了门跑了好几家药房才买到一些需要的药材,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应该买啥,反正就是根据后世的那些药酒买一些差不多的先泡着。 反正又不喝,只是擦脚而已,应该没多大事儿。 若是擦瘸了没人要了,正好我收着。 我可不嫌,求之不得呢,他龌龊想着。 将所有买到的药材打了个小包裹拎着手上,正想回去时,抬头看了看地方,已经迈起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天已有些黑了。 前些日子他曾与刘小满说过,要把王夏留下的宋寡妇当作对付刘轩的突破口。但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一来是王夏的头七未过,二来是避着点刘轩,免得被其发现,浪费了一张好牌。 这时他为了买药,竟然离刘小满告诉他的宋寡妇的住处很近。而且此时时机也很合适,不如去……先去踩踩点? 说干就干,打消了回酒楼的主意后,他走进了一条巷子。 最终在一处挺普通的小宅子前停了下来。 宅子的门是关着的,里面没有灯火,也非常安静。 借着夜色绕着小宅子转了几圈,这才往酒楼中赶。 …… 等到赶回酒楼,夜已经完全黑了,酒楼中已是人声鼎沸。 他才进门,大管家便抛下手头的活计向他蹦了过来,且面带喜色。 “你离开后有一位姓言的公子来办了张会员卡,你猜充了多少?” 陈辰看着乐到合不拢嘴的大管家,心道能把这个抠门的财迷乐成这样,应该不是小数目。 会员卡首次充值的最低限额是三十贯,这就是三万块,陈辰觉得已经不算少了,也办成了一些。 最高等级的则是一百贯,相当于十万块,一次性在酒楼充值这个金额……反正昨天到现在,最高等级的一张都没有办出去过。 一百贯很多人都能拿得出来,但得看是什么用处以及在什么场合,以酒楼目前才走上正轨的局面,真正的土豪应该还未到露面的时间。 于“追星”的人们来说,又不是没有最顶级的会员卡便见不过小倩以及听不到小倩唱曲儿,无非是优先级差一些。但如果大伙儿都不办最顶级的不还是一样? 这种事只能时间长了、争风吃醋和攀比的事儿出来后,才能有人在一时冲动之下花大钱。 其实陈辰觉得这些为了小倩来的人很可笑,反正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他早有明言,如果谁敢勉强小倩或是敢碰她哪怕一根手指头,休怪你家陈爷爷不客气,天王老子也是一顿揍外加送官。 可是“追星”这种看不懂的莫名其妙之事……后世还见得少么? 这个时代也是不遑多让,就看看外加听一曲,愿意为此买单的人还真有! 看小妹这开心的模样,陈辰笑着回道:“莫非是有人充了一百贯?” 小妹笑眯眯的摇头,然后伸起五根手指在陈辰面前晃啊晃。 “再猜。” “五……五百贯?”陈辰陡然觉得有些瞠目结舌。 小妹这才点了点头。 五百贯……被打击到的陈辰赶紧换算了一下。 五百贯……五十万啊! 见着土豪了?他继续瞠目结舌着。 可是……哪个言公子?这文州城里姓言的应该有,但能出手如此阔绰的人家似乎没有姓言的吧? 见他疑惑,小妹笑道:“别杵着了,那位言公子点名说要见你,说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而且让你一回来就过去,如今正在包间里等着你呢。” 土豪点名要见我? 请好吧您,陈某人来咧。 陈辰急忙向着楼梯走去。 这等土豪可怠慢不得呀! 小妹重新回到柜台里坐着,看着离去的陈辰自言自语道:“那位言公子…哪有这么怪的公子?真的是公子吗?” 第二百四十九章 流到心里的泪 这个所谓的言公子确实很怪,不仅小妹觉得怪,陈辰也觉得很怪。 首先是动机,只要见他,别的任何人都不许打扰,这就是说是特意为我来的? 这便是其次了,既然是为他而来……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何时认识一个姓言的?而且这城里哪来姓言的大户? 最后是随从,就算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确实有这么号他并不知晓的大能,但这样的大能出门,随从总该有的吧? 这等人物如此出手,身份显然很不寻常。不用说便知是前呼后拥,排场大到夸张,可在这位言公子的包间前并未发现任何随从看门。 敲门,一声极为怪异像是在故意压着嗓子的低沉声音应了一声,他便轻轻一推。 门未锁,他走了进去。 包间里只有一个人,仍是没有任何随从。 这人背对着他,正负着手站在窗前默默看着窗外,一身不染丝毫尘埃的纯白书生袍。 看上去质地非常好。 可一眼之下,陈辰却被吓得一哆嗦,猛得把门给关了起来,然后还将门反锁,这才倚在门上平复一下心情。 什么狗屁言公子,原来是……她。 许清菡! 女扮男装的许清菡。 将许的繁体字拆开不正是一个言一个午么? 怪不得这么怪呢,既然是她,那所有的疑惑都顷刻间瓦解。 虽然是背对着他,但许清菡的身形他能忘得了么?莫说还用眼睛看一眼,便是化成灰怕是他都能认得出来。 可是……想到了什么的陈辰脸色陡然有些阴沉,看起来很是有些不满。 “你怎么来了?” 许清菡转过身,那张俏脸宜嗔宜喜。 “扫兴,你就不能假装认不出我演个戏么?哎哎哎……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欢迎我来是不是?” 陈辰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几步后将手中拎着的药材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向了她。 “我怎么会不欢迎你来?求还求不到呢。” 许清菡看着来到她身边、与她并排站在窗前的陈辰,噘着嘴蹙着眉道:“那你这话和这神情是什么意思?” 陈辰并未看她,而是默默看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后才幽幽道:“你一个人就这么偷偷跑出来……一路上碰到歹人可怎生是好?怎地就不知道保护自己?” 许清菡看他阴着脸,本来是生气的,可在听他如此说后,终于转怒为喜。 许是……他虽表面责怪但其实是关心她的吧,而且是很关心。 她也不知道为何他关心她会让她欢喜,反正是欢喜的。 欢喜还不好么,非要去追究为什么? “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她扬了扬眉,笑靥如花。 “嗯?”陈辰转过身看着她。 许清菡也是静静看着他。 “你弄了个劳什子重装开业,我一早便打算过来看看。可我跟我哥闹翻了,来你这儿可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会坏事的。我便想着让许仲偷偷陪我过来,可……这小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硬是跟我拧着,不仅不陪我来,还骂我现在又傻又蠢! 无奈之下,只能谁都不带,做了个我还在家里的假象,一个人换了个装束偷偷跑了过来。” 许清菡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很微妙,似乎在倾诉着委屈,又似带着点欣喜的显摆,就像是在向他邀功,陈辰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清菡却被这声笑惹恼了,先是给了一个白眼,然后不满道:“你笑个啥?我这么艰难才跑出来,还巴巴的给你送了五百贯,你还笑话我?“ 陈辰继续笑着,一边笑一边在她肩上轻轻推了一把,两人便一起走向摆在墙边的软塌。 并肩坐下后,陈辰才说道:“倒是要多谢你的五百贯了,要不我还给你?反正充在这卡里你也用不上。” “不要啦。”许清菡抿着唇摇了摇头。 “你可以当作是贺礼,也可以当作是那几天的吃住以及衣裳被褥钱。” 陈辰叹了一声。“那这吃住衣裳被褥可真算值钱了。”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许仲为啥要骂你又傻又蠢啊?” “谁知道他!”许清菡并拢着双腿,双手撑在腿上,下巴则是用双手托着。 微微弯腰的她,神情有些苦恼。 “一个劲说我没救了,还说我又傻又蠢,气得我想揍他。我就不明白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而已,碍着谁了又做错什么了?至于这样嘛?” 将苦恼抱怨完后发现陈辰没有动静,于是下意识的一回头,这才发现陈辰竟然在用古怪至及的眼神打量着她。 “你……看什么?”许清菡被陈辰看到心里有些发毛。 额……愣神且面露古怪的陈辰这才反应过来。 这段话的冲击太大了!由不得他不如此。 尽管已经反应过来,但此时心仍旧在扑通扑通的的跳,且越跳越厉害。 只是想来看看你、只是想来跟你说说话…… 这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把我当成可以信赖可以聊天谈心的朋友,还是…… 然而不管她把他当成什么,她这样做确实是错的,因为即使只是把他当作信得过的朋友,别人知道后也不可能会这样想。 就这样还觉得没啥……没碍着谁没做错什么? 怕是你哥和沈淼知道得活吞了我,哪怕再清白也无济于事! 难怪许仲骂你现在又傻又蠢! 确实是傻蠢到家了,难道人言可畏忘了么?即使是白的也能给你传黑了。 流言如刀能杀人啊! 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他的预期,于是陈辰想了想,觉得今晚有必要把这事给弄明白,否则这样不仅让他难以掌握方寸,若是暴露也会让两人都陷入绝境。 他正想着时,只见到许清菡迟疑地再次开口。 “你……怎么了?难道你也觉得……我不该偷偷摸摸的来找你?” 陈辰默默看着她,终于开了口。“你能来看我,我当然是高兴的,不过……人言可畏啊。” 许清菡的神情似乎有些抓狂,忍不住反驳道:“可是我只是想来跟你说说话,到底哪里错了啊?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有,我问心无愧的啊。” 话刚说完,许清菡像是想起了什么,陡然愣住了,面色变得非常呆滞。 然后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没有血色。神情也越来越慌张,唇开始颤抖,睫毛也在颤抖。 许久后,她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的从软塌上蹦了起来,然后站在地上,瞪着眼睛继续看着陈辰。 陈辰站了起来,看着那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态,柔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许清菡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又看了好一会,才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你到底怎么了?” 许清菡仍是不理,而是伸出双手,像对着一个怪物似的对着陈辰摆着双手,脚步也在不自觉得一步步向后退。 “我我我……错了错了错了……。”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来。” “我错了错了,我再也不来了。” “不不不不,是我再也不见你了。” “还是还是不对,是我再也不来文州了,永远都不来了……” “我我我现在就走!” …… 许清菡的语无伦次让陈辰的脸色变得很凝重,他并不知道许清菡究竟想到了什么,才让让她如此反应。 但这肯定是会让他怜惜的。 无论怎样,他都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也不仅是伤害,在他面前,在他力所能及的时候,他不希望她有任何的难过和委屈。 他愿意竭尽一切宠着她。 所以在许清菡一边语无伦次说着一边退的时候,他也在缓缓跟着她走,可又不敢太过刺激到她,只能离着稍远的距离,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迈上一步。 直到她说现在就走的时候,猛一转身却打了一个趔趄,然后直直往地上摔了下去。 可陈辰离她稍有些远,远到伸长手还是够不着。于是他只能放弃重心,猛得一蹬脚,终于够到了她。 可平衡失去了。 下一刻,两个人一起摔倒。 很不幸,或者说是很幸运,有那猛的一拉之后,陈辰倒是后发先至、先仰面摔了下去,许清菡则是先发后至、被他一只手搂着摔在他的身上。 很暧昧的姿势。 她趴在他的身上,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近到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 彼此都是如此。 两人都已愣住,就这么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看着你的眼睛,谁也没开口说话。 不仅没说话,就连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得要第一时间爬起来都已忘记。 终究是陈辰先醒悟过来,因为事实上他并未愣住,而是后脑着地,虽然是木地板,但仍是摔懵了。 可他却一动都不动,不敢动也不想动。 多美妙的事啊,自己最喜欢的女人、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甚至是魂牵梦萦的女人,就这么趴在他的身上。 尽管隔着衣服,但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温度。 还有那如兰般的呼吸,以及她身上的清香,简直令他沉醉,令他忍不住想要将鼻子凑进她的脖颈上重重嗅上几口。 他还想微微抬起头,凑到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他甚至还想搂着她的手再用些劲,两手并用将她死死抱住,让她再也起不来,就这么抱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可他不敢,因为心里似乎有一根针在扎。 她是别人的未婚妻…… 尽管她的想见他、想与他聊天的话语实在有些暧昧,但他并无法通过这些话判断出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他不敢! 如果她只是把他当作贴心以及可以信赖的朋友,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份恩情已经由此引出的友情上,那他冒冒然表达爱意将会多么难堪、又会引起她多大的反弹? 若如此,他将无地自容,心中的最后一份美好也将永远消失。 …… 忽然间,她流泪了。 第一滴泪水落在他的眼角上,缓缓汇入他的眼中,让他有了也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哭了,无声的哭。 泪水一滴滴落下来,不仅流到他的眼中,也让他满脸都是。 虽然在哭,但她的脸庞并未扭曲,而是很凄楚。 可是陈辰并不明白她为何而流泪。 此时这晶莹如玉珠般的清泪有很多种可能,比如摔疼了比如吓怕了比如受委屈了比如后悔以及后怕了…… 他根本无从分辨,此时他的心是乱的,乱如麻。 看着流泪的她,他只想将她抱紧、将她拥在自己的胸口好好怜惜好好安慰。可惜他的手是僵硬的,让他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 可仍旧如先前一样,他还是不敢。 若是没有那纸婚约,想来他会不顾一切追求她、让她爱上自己。他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证明自己、能够让她的父亲看得上。 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表白都不敢。 …… 泪水仍在漱漱而落,落在陈辰的脸上和眼睛里。 都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这泪水应该也通过这扇窗户流到了他的心里。 否则为何心那么疼呢? 因为泪水是咸的,心里有伤口,自然会疼。 陈辰就这么默默想着,直到红着眼眶却冰冷着脸庞的许清菡轻轻挣开他的手、缓缓爬了起来后他才醒悟过来。 “对不起。”站起来后的许清菡拿出一块白色面纱戴在脸上。 “一直未曾对你说过一次谢谢你,这一次得慎重说一次……谢谢你!”面纱后的她凄然说着。 然后她转过身,面朝门的方向,边缓缓走着边说道:“我这次来文州,是因为文州的酒榷已快到期。我想要拿下未来三年的酒榷,所以在过几天尘埃落定后便会离去。” “杜楚是我放在文州的管事,将来你若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就算你不找他,估计他也会来找你。” “至于我们……我确实错了,不该来找你的,就当……就当……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吧!” 在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背在颤抖,她的手已放到了门锁上。 躺在地上默不作声的陈辰猛地跳了起来,看着门锁上的纤纤玉手,忍不住伸着手大喊。 “等等!” 许清菡的手在颤抖,几番想拉下锁然后开门走出去,可却似有不舍所以生不出勇气,几番想开却终究未能如愿。于是不得不转过身,凄然看着他。 “干什么啊?” 干什么……是啊,干什么呢? 陈辰并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只知道,若让她就此拉开门走出去,从此后他就将再也见不到她。 尽管他明知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早就能预料到的必然结果。可真事到临头时,他的脑子里除了不甘之外,其它什么念头都生不出。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唤,那便是留下她。 第二百五十章 一眼两眼三眼(感谢漫漫星途的打赏;还有今天会两更) 可是……把她留下来干吗呢?能得到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除了徒增唏嘘之外,有何益处? 可陈辰管不了这么多,他只觉得要给他时间再想想、再细想想。当务之急是先把她留下来,否则一走就永远见不到了。 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能一起多待一会也是好的。 至于这会如何把她留下来…… 他想了想,然后弯起嘴角向她懒懒笑着。 “你弄疼我了!” 许清菡默默看着他,目光哀戚而又清冷。 “有多疼?” “有多疼……很疼!”陈辰夸张的舞着手。“我现在很疼的啊,胸口疼脑袋也疼,可能是骨头断了……就算没断,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你若就这么走了……我以后找谁说理去?” “那你想要怎么办?” “怎么办……你得先留下来啊。我被你弄疼弄伤了,就算出于人道主义,你总也得先观察我一会吧?就这么走了叫啥来着……对对,叫肇事逃逸!” 看着演技无比浮夸的陈辰,许清菡缓缓低下头不再看他,许久后才启唇喃喃说了两个字。 “无……赖。” 可明明是斥责,却被她说出了柔肠百转的感觉。 许清菡是犹豫纠结的,她本要走但其实不想走,不过是不得不走,也是不得不说出那番话。 可面对陈辰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挽留后,她又开始动摇了。 陈辰不舍,她又何尝舍得? 许仲说她现在又傻又蠢,但她怎么可能真又傻又蠢?无非是从未经历过以及当局者迷罢了。 直到与陈辰关于“见面聊天”的对话中,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难怪许仲骂她又傻又蠢,她果然是既傻且蠢! 于是她不敢面对了,不敢面对陈辰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她只要稍一触碰自己的心便会产生罪恶感和负罪感,让她不敢想下去,所以她开始慌张、开始语无伦次、开始打算逃离。 只有逃离才能逃避,逃避掉所有令她难堪令她觉得棘手、棘手到根本无法应对的一切。 可阴差阴错之下,她摔在陈辰的身上。 她不想面对不敢面对,但形势逼得她不得不正面陈辰。 面面相对,几乎贴在一起的面面相对。 那一刻她看着陈辰,陈辰也在看着她,突然间她懂了。 其实她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于是她流泪了。 泪水流到陈辰的眼里,却仿佛流到她自己的心里。 她其实是很坚强的,因为她打小便没有娘,所以她比很多女儿家都坚强。自记事起就没怎么流过眼泪,仅有的几次也大都是跟陈辰有关。 在山里、在酒坊里、还有刚才。 与前两次相比,这一次的泪水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因为这一次是……情泪! 当明白自己的内心后,当她再面对眼前这个人儿,如何不会柔肠百转? 原来她想见他想与他说话,只不过是因为……心中有了这个人! 可与陈辰相比,她更加难! 因为她不仅不知道在陈辰的心里、这个坏蛋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而且还得背负着极重的负罪以及罪恶感。 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啊,她怎么能这样? 趁才萌芽彻底杀死才是正理,所以她要离开,然后永不相见。 可终究是违心的,内心仿佛天人交战。本来理智占了上风,可陈辰的“无赖”却陡然间又让她的情感占了上风。 看,他挽留她了啊,而且还是用这么可笑的方式。 你舍得就这么永远弃他而去? 不舍是吧…… 那就……反正来也来了,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关系? 从明天开始,对,就是从明天开始、永远不再见他也永远不再想起他。 至于今晚,就让自己多看他一眼两眼三眼……? 人啊,总是善于敷衍,不仅会敷衍他人,更会敷衍自己。此时的许清菡便是找了一个如此自以为是的理由敷衍了自己。 像是后世,就连减肥这等事最终也会沦为永远的只吃这一次下次就不吃了,何况牵扯到情感与内心? 此中煎熬远胜千百倍! 她没有打开门,而是重新坐回到软塌上,不过面纱并没有取下来。 “说吧无赖,想要讹多少钱?”放下心魔的许清菡含着笑道。 她觉得幸好有面纱蒙着,否则这等情况下,绝说不出如此搞笑的一句话。 “我讹你的钱?”陈辰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走到软塌前坐了下来,然后缓缓侧躺了下来。 以臂作枕。 可是软塌没有那么长,陈辰不得不屈着腿。饶是如此,许清菡也被挤到了最边上。 “我得好好躺一躺,恢复一下感觉一下。要知道我若没事一个子儿也不要你的,可若真有后遗症……咱俩没完,多少钱都不管用,不是钱的事儿!” 看到他的“淘气”,面纱中的脸露出一丝无奈。 “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她嘟嚷着。 “我啥时候欺负过你?” “你欺负的还少啊?从小长这么大,只有你欺负我!” 陈辰坐了起来,怔怔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后微笑着关切问道:“脚还疼么?” 许清菡抿着唇,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原来你还知道啊……不算疼了,还有一些些,但没太大影响了。” 陈辰嗯了一声,指着自己先前放在桌上的小药包说道:“我今天刚把药给买了回来,打算晚上回去泡酒。可你说以后永远不见我了……这药酒怎么送给你?” 额……许清菡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额头,却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陈辰又道:“先前我说等回文州城后,要亲自烧一桌饭向你赔罪,你当初也答应了的,难道这就要反悔了?” 许清菡继续抿着唇,神情有些不堪。 咋说好呢?他这些话的意思其实是要她收回那些话,她当然也是极希望收回的。可她却又清楚,确实是不能跟他再见了。 如此便左右为难起来,只能吱吱唔唔始终无法表态。 直到陈辰再次温声道:“先别这样好么?要知道你若就这么决定了,得多出多少未尽之事以及遗憾啊!” 未尽之事以及遗憾……许清菡咬着唇默默想着,然后低下头,像个蚊子似的哼哼道:“那你想我要怎样嘛?” 陈辰轻咳一声,然后笑了笑。 “我想要你先把话收回去,也不要这么仓促离开文州,日后再说好么?” 许清菡没有立刻回复,而是仍旧低着头,手指不停的揉搓着衣角。 陈辰便默默等着她。 好一会后,许清菡终于抬起头,怯生生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陈辰的心情陡然紧张起来,因为看起来她已经决定好了。可就在许清菡刚刚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响起了突兀的敲门声。 来得很巧也很不巧! 敲门声不算大,但很急促。 先前“言公子”吩咐过,除了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可这会有人来打扰了,说明遇到的肯定不是一件小事,估计应该是酒楼里出事了。 此情此景,自然已无法说下去,许清菡也不可能说下去。 所以陈辰充满怨念的看了一眼许清菡。 这是哪个天杀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酒楼捣乱?你特么知道劳资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她逼到这一步么? 他的眼神惹得许清菡咬着唇一阵格格轻笑,面纱中的脸红扑扑的妩媚之及。 …… 敲门的是孙妹,此时的小妹一脸的急切,就如方才的敲门声一般。 “李……李显年来了!”小妹先向屋里扫了一眼,然后对开门的陈辰急匆匆说道。 李显年?陈辰的脸色寒了下来。 怪不得小妹不得不强行逆着客人的意愿来敲门呢! 简单问了几句,他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马苏那帮人过来了,大伙儿见小倩正闲着,于是怂恿马苏去请小倩,毕竟马苏与小倩有过数面之缘。 于是小倩来了,给大伙儿弹了一曲。可好巧不巧的是,李显年也正在此时来到了酒楼。很显然,李显年是来找麻烦的。 李显年逛了一圈,没找到罪魁祸首陈辰,却看到了小倩,于是硬是插进了那群书生中。虽然其不受人待见,但终究是通判的儿子,一群穷书生哪里得罪得起?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可李显年是来找麻烦的,加上本身也是一个人渣,小倩这等女子出现在酒楼中且是与酒楼同一战线,李显年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李显年开始毛手毛脚。 好在二憨一直跟着李显年,见李显年如此便一边阻挡,一边找人喊小妹通知陈辰。 毕竟李显年是通判之子,一般人不敢怎么着他。 以李显年的性子,见二憨虽然拦着但不敢还手,岂不更是猖狂之及?二憨已经被李显年和其的随从连着揍了几次。 陈辰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还蒙着面纱、正盯看自己看的许清菡,便向小妹交代道:“我去处理,你且先陪陪这位……嗯,这位言公子。” 说完他便走了,赶向李显年闹事的房间,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孙小妹, 啥?要我陪陪这位言……公子? 随即小妹想到先前自己的疑惑,然后眼睛越来越亮,接着便进了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的“言公子”。 进来后再次借着灯光打量一眼,小妹已经笃定这个所谓的言公子乃是女扮男装,否则哪有男子一直蒙着脸的? 开始来时就蒙着脸压着嗓子,这会仍是如此! 而且她哥也不可能让她来陪一个公子的啊。 不过她并没有拆穿,而是先向着“言公子”甜甜一笑,然后向着那软塌走去,边走边说着。 “言公子好,奴家叫孙小妹,是陈辰的妹妹。不知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小妹好去准备哩。” 许清菡看着袅袅婷婷的小妹在向着她走来,站了起来笑了笑表示欢迎。 “原来你便是小妹,之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不过我可不是公子,先前是女扮男装来着。” 咦?不按常理出牌啊,走到许清菡身旁的小妹如此想着。 她本来认为,这个女公子如此遮遮掩掩,行迹实在可疑,所以存着慢慢套出话、看其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连她都没听说过的心思。 可没想到的是,人家一上来就坦白了,根本就没否认其是一个女子,让她自以为是的“王牌”失了效。 其实人许清菡根本就没想瞒她,要瞒的是别人。再说这会想瞒也瞒不住啊,毕竟先前只说一两句话还可以压着嗓子,这会要说的话多了还那样肯定受不了。 小妹先是赞叹了一番“原来是言家姐姐啊、姐姐声音好好听哦”之类的话,然后坐了下来,再次心生一计。 “言姐姐……想来跟家兄很熟吧?” 许清菡笑了笑,“亲切”回应着。 “这熟不熟的……什么样的标准为很熟、又什么样的标准为不熟呢?” 额……小妹眨了眨眼,发现人家说得好像也没毛病,反正她被人家的反问给难住了。 “那……言姐姐认识家兄很久了吧?” 小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很兴奋的,因为如果这位奇怪的姐姐还反问她什么样的标准为很久时,她便能有言可对了。 比如说三个月或者六个月啊,这样不就能查出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以及什么关系了么? 可是再一次事与愿违。 “算是……我跟他认识……其实不算太久吧。” 算是不算太久?那这到底是久还是不久? 你为什么不反问我多久为久、多不久为不久了? 小妹不甘心的追问道:“那大概……有多久呢?” 其实若是论玩心眼,怕是再多几个小妹也不是许清菡的对手。从小妹进来后的眼神以及动作,许清菡第一时间就已判断出这个小妮子是在想套她的话呢。 不过虽然从未谋过面,但她对小妹还是很有好感的。因为孙家救过陈辰、其也是陈辰的义妹,再加上前几天还在人家家里住过,所以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让小妹难堪。 可惜她与陈辰之间的事乃是真正的私密,尤其是在先前留过两行情泪后,更是成了她心中的痛加禁脔,任何人都不能知晓也不能触碰。 所以两相之下,她便选择有意回避、不正面回答。 小妹不甘心的追问已经让其的用意昭然若揭,许清菡笑了笑,正打算再次敷衍时,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睛陡然一亮。 “你哥回来了。” 小妹一愣,片刻后便想说你骗人,哪有那么快回来的?而且连脚步声都听不到,难不成你是顺风耳不成?要知道我的耳朵可是很厉害的。 哼,不过就是心虚了,心虚也得说,还不快快给本娘子从实招来你与那家伙什么关系? 不过就是一愣神的功夫,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已听到门外果然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了过来。 然后陈辰搂着李显年出现在包间门口。 “姐姐……你是咋知道的啊?” 小妹不由的再次打量一眼这个蒙着面纱的“言家姐姐”,心道这个姐姐可真是不得了。 前面的几句话,她愣是半句有用的没套出来,要知道她可是以有心算无心,人家怎么知道她别有用心?全都是些正常的话儿呀。 最重要的是这会儿,这个姐姐究竟是怎么知道哥哥回来的? 不可能是听到,因为若她能听到,自己也会听到。 “姐姐猜的呀,幸好猜对了!”许清菡向着小妹俏皮的眨眨眼。 第二百五十一章 残月挂天 尽管三楼都是包间,是酒楼最高档的地方,向来是很清静的。但有了李显年的出现,这里显然无法再保持安静。 不时有包间打开门,有脑袋探出来看看是谁在此放肆。不过在发现是李显年这个二世祖后,只能用皱眉用力关门来发泄不满。 骂骂咧咧的李显年高昂着头,嚣张之及,极尽恶毒之能事。反观搂着其肩的陈辰,则是低着头,似乎是已被李显年骂到不敢抬起头。 这一幕自然是尽落人眼。 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情况是,陈辰到了闹事的包间后就强行搂着其肩把李显年拽了出来。以李显年那虚浮的身体素质,自然不是经常打熬身体的陈辰的对手。 有了陈辰的发话,李显年带的两个随从已经被二憨一手一个给控制住。没有了帮手的李显年打又打不过陈辰,便只能用辱骂来发泄怒气以及为自己挣面子。 骂得可痛快了。 看,是劳资占了姓陈的便宜,可没有吃姓陈的半点亏…… 那些恶毒且肮脏到极致的话让包间里的许清菡和孙小妹都不堪的捂起了耳朵,目光则是都落在陈辰身上,心道你这家伙怎么还忍得了? 陈辰则是摆出唾面自干的样子,从未还口。 过了一会,觉得“子弹”飞的差不多了,他才向小妹使了个眼色,小妹便拿掉了捂着耳朵的手。 “去拿几本书来,不厚不薄的那种。” 小妹虽然不解,但仍是飞奔出去,去向陈辰的书房。而陈辰则是强行拉着仍旧骂骂咧咧的李显年进了包间。 不一会,小妹抱着书进了包间,陈辰接过了一本,然后示意小妹出去把门带起来但要留一条缝,并且在门口守着。 一切完事后,他开始对李显年嘿嘿笑着。 李显年仍旧高昂着头,污言秽语一刻不停歇。 谁叫他打不过陈辰呢? 下一刻,陈辰大声喊了起来。 “李公子……不不……李爷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小的这次吧,要多少钱您老开口,小的倾家荡产也定能让李爷爷满意。” 咦?骂骂咧咧的李显年陡然不骂了,而是瞪大双眼,吃惊的看着陈辰。 这狗娘养的转性了?知道服软了?好好好,知道怕就好。 “你家李爷爷看起来像是缺钱的人嘛?啊?实话告诉你,若你今晚不把那小倩送到爷爷的床上,休怪爷爷拆了你的酒楼。” “哎呀……这可万万不行,小倩可不是酒楼中的人呀,小的可做不了这个主。” ……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都很大。 陈辰是故意想让别人听到,至于李显年则是特意显摆。 然后……李显年正洋洋自得时,发现陈辰把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垫到他的肚子上,随后便是砰的一拳。 李显年顿时便想痛呼出声,可嘴巴却被陈辰适时伸来的手捂住了。 “别动手别动手,李爷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容小的再想想办法……” “哎呀,疼疼疼……李爷爷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又是砰的一拳,拳劲极大,李显年又是一声闷哼。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一开始就与陈辰较过劲。但确实不是陈辰的对手,于是他便骂,心里的凭借是陈辰不敢拿他如何。 可是……陈辰还真敢拿他如何! 一拳接一拳,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李显年已经疼翻在地。 不仅是肚子,除了脑袋全身到处都被打了。 不过每打一处,都先用书垫着。 每打一次,陈辰还先轻声念叨着什么“这一次是论语……这一次是大学……” …… 终于,李显年疼到说不出话来了,陈辰这才停手,蹲在李显年的身前,笑眯眯的道:“二货,下次记住了,打人之前先垫本书,这样才不会有伤痕。” “我打你了吗?证据呢?人证物证加上伤痕呢?”陈辰握着手里的书轻轻扇着李显年的脸。 “你真当我任你骂呢?我不过是想让人看到是你在仗势欺人,要知道我一直都任你骂任你打,从头到尾都没还击过哦。” 说完后陈辰起身,走到已经目瞪口呆的许清菡面前,笑眯眯的道:“来,打我。” 额……醒悟过来的许清菡觉得,陈辰的这个要求太变态了些。 “来啊,快点打,用力,朝眼眶和额头这些地方打,一定要打出淤青。” 尽管许清菡明知他的用意,可让她下手……她哪下得了手? “快点啊,再不打就来不及了。”陈辰继续催促着。 许清菡想了想,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我才不打,要打你让别人打去。” 陈辰叹了一声。“别的人不行,只有你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打我,我才会心甘情愿,别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会委屈的。” 面纱里的唇被咬了起来。 “反正我不打。”她哼哼着,神情有些不堪,目光有些躲闪。 陈辰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蛮横的抓住许清菡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其捏成拳头,向着自己的额头就是一拳。 哎哟一声,陈辰捂着额头。 许清菡已经哭笑不得,见着他捂着额头痛呼,不由得又想气又想笑还有些心疼,可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陈辰已经又将她的拳头捏了起来,向着眼周又是砰砰几拳。 打完后他踉跄退了几步,而后又眯着眼睛含着眼泪走向许清菡。 许清菡已经没了想气又想笑的心思,有的只有心疼。 全然不顾有个像个死狗般躺在地上的李显年,许清菡伸出手,在那打出的淤青上轻轻抚摸着。 “疼……疼么?”她柔声道。 陈辰抽了抽鼻子,嘿嘿笑道:“不疼,你打的,不疼。” 虽然说是不疼,虽然嘿嘿笑着,但眼里被打出的泪水终于包不住了,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你哭了。”无言以对或者说不想应对的许清菡故意岔开了话题。 陈辰伸出舌头舔了舔流到嘴角的泪水。 有点咸。 “是的,我哭了,你打的。”陈辰一本正经说道。 许清菡的心疼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 “你刚才还说不疼的呢?” “是啊,的确不疼,不过眼泪也的确是被你打出来的吧?” 许清菡哼了一声。“你这大骗子,又来骗我。” “我从不骗你!” “还……从不骗我?”许清菡本想分辨些什么,可想到与他分别那天许仲与她说的那些话,然后自然而然想到了她与兄长许恪的对峙,便不由自主的叹着气,然后放弃了跟他斗嘴的打算。 无论这会怎么样,于将来而言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落寞的看了陈辰一眼。 “我得走了。” “这么急干吗?” “你没见李显年能站起来了吗?” “哦,那我再打他一顿。” “别……算了吧,看你的样子,你是打算报官叫屈的,我不能留着,一旦被发现可就麻烦了。还有若是时间长了,被发现我不在家里同样麻烦,所以我得走了。” “那我送你。” “不用了啊,你不要处理李显年的事?” “没事,我去交代一下让他们处理,送完你回来一样的。” 许清菡有些犹豫。 陈辰见她如此,便强硬道:“必须要我亲自送,否则我不放心。若不让我送……今晚不许走!” 许清菡无奈应了下来。 然后两个人一起出了门,陈辰向小妹交代了老半天,想了想觉得没什么疏漏了,这才陪着许清菡下了楼,然后走出酒楼。 夜已有些深,酒楼里的客人已经不怎么多了。 街道上也不再有什么人出现。 有月牙儿挂在天上。 许清菡在前走,在她的要求下,陈辰则是拖在后面跟着,离她有十多米的距离。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一路不回头,也全程无交流。 很孤单,很清冷。 …… 后衙偏门前有一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树,树很粗,估计得要一人环抱才能抱得过来。 清泠的月色擦着光秃秃的枝桠投射在地面上。 许清菡停在树下,看着陈辰披着清泠的月辉来到她的面前。 “我……到了。”她轻声道。 陈辰默默点点头。 是啊,到了,这一段路走得可谓是难受至及。 亲手把最心爱的东西送出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个……那个……我说过的那个,你觉得呢?”他嗫嚅着道。 要分别了,先前说到最关键之处时被小妹的敲门打断了,所以他觉得无论如何都得问出答案。 若是她拒绝了,那便代表她对自己没有意思,只是当作朋友看待,所以趁早死了这条心,再舍不得也得舍得,她要走便让她走吧。 如果她应了下来,那他会利用这段时间,把她的真正想法弄明白,如此才能决定接下来的步骤。 在酒坊中时,在那个阴霾密布、她蜷缩在他怀中的清晨,他曾对自己说过放弃吧,因为这于己于她都无益,不仅无益还是害了彼此。 但如今形势已经全然不同,因为那时他的决定是建立在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基础上。可如今他发现她有可能对自己生出了情愫,所以一定要弄明白。 否则他会抱憾终生! 许清菡低着头,正好脚下有一棵石子,便用脚轻轻踢来踢去。 很长时间她都没有说话,陈辰也没有说话。 陈辰很焦急,因为许清菡沉默越久便代表她越犹豫,答应的概率便越低,可他又不能催也不敢催。 然后陈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先前在酒楼中两人交集所带来的欣喜已经茫然无存。 最终,许清菡把脚下的那颗石子踢到了他的腿上,然后又站了一会,最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就此不回头。 看着她的离去,看着她在那扇偏门前摸索了一会,然后门开了,她走了进去。 再然后,门关了起来,她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想来也在他的世界中就此消失了。 虽然没有拒绝,但她也没有答应他,这不就是拒绝么? 他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好吧,死心了,终于可以死心了,他惨笑着。 虽然在酒坊中就知道是这个局面,可她今晚的表现又让他燃起一丝希望。那时他甚至在想,若是她能应下来,若他不是一厢情愿,那么他要如何做才能不让人生留下遗憾? 无非是怎么与沈家怼、与沈淼怼啊,他可没自大到与许家作对的地步。 然而现在,所有希望都破灭了,他彻底成了笑话。 他傻傻站着,站在月牙下,站在冷风中,站了很久。 那块小石子静静躺在他的脚下。 …… 门外之人在苦涩,门内之人又何尝好过半点? 虽然进了门,但许清菡并未离去,而是站在门后,透着门缝看着远方那个默默站着的模糊人影。 她的身边是小蝶,给她开门的婢女。 “你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小蝶走了,她继续站着。 她可以看到他,但他却看不到她。 方才的沉默是她最为煎熬的时刻。 若是她没有婚约,她怕是不会有丝毫犹豫,会很直接的告诉他……我愿意! 有何可不愿意的呢?今晚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喜欢他,那么与他在一起、哪怕只是说说放聊聊天不都是很幸福很甜蜜的么? “其实我是愿意的啊。”她喃喃说着。 可她能怎么说呢?她怎么有勇气说出来呢? 因为她是与人有了婚约的女人啊! 在面对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是心虚的,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大错特错,让她不敢见人也无法见人的错。 她根本就不该喜欢他,但偏偏不由自主的喜欢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陈辰的真正想法,你到底是也喜欢我所以想在日后依然见到我,还是仅把我当成朋友看待? 无论哪一种可能,她都不敢应下来,先前在酒楼中时差点就答应了,因为初涉情网的她面对着心上人时,会不可避免的冲动。幸好小妹的敲门来得及时,否则她就将酿成大错。 因为若是后者,他仅是出于一个想见到朋友的心思,她根本没必要答应他。可若是前者,他是也喜欢她……这样不是害了他么? 他在殴打李显年的时她一直在看着,那时她忽然感觉到怕。倒不是怕他,而是由此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若是两人都彼此喜欢,那么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放手。 所以他一定会与沈家斗个你死我活,甚至还会与哥哥乃至父亲斗个你死我活。 可就算他再厉害终究是条件受限,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些人? 而且若真发生这样的局面,她要如何处? 怕是死去、一了百了反倒更好一些! 当然,她也未开口拒绝,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毕竟面对的不仅是他,还是自己的心。 不过不开口拒绝与开口拒绝也没太大区别,这等事不正面允诺就等同于拒绝。 她看了很久,陈辰一直站在那里。 她发现自己的心很疼。 “就这样吧。”她捂着胸口喃喃说着。 “坏蛋啊,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当我们一起做了一个梦可好?” “梦该醒了!” 残月挂天,她抬头看了一眼残月。 与他相见那晚,月儿很圆。与他分别这晚,月儿很残。 她想起了那首水调歌头。 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长久……共婵娟……呵呵。 她凄惨笑着,然后转过身,踉跄离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夜探 残月仍在,人已不在。 门里的人已经走了,门外的人也不可能永远傻傻站在那里。 有一阵风吹过,陈辰觉得有些冷,就跟他的心一样冷,于是他紧了紧衣裳。 狠狠踢了一脚那颗她踢给他的石子,然后看着石子落向远方,接着嘟囔了一句什么后终于走出那棵树下。 世界末日还没到,生活总要继续的,不是么? …… 过了一会,他回到了酒坊。 此时夜已深,酒坊本该早已打烊。不过因为有了李显年之事,酒坊的门还开着,但已经没有客人了。 他到的时候,被打扰了清梦的冷锋冷大捕头寒着脸正准备离去,因为这事儿根本没什么可以深究。 事实明了,人证俱在,李显年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尤其是在见到陈辰脸上的淤青更是如此,冷锋只是随意问了几句话便离去了。 随后酒坊便打烊,刘小满套着马车带着小妹小倩回家去了,陈辰则是带着二憨在中途下了车,隐入了月色中。 要去的地方是先前踩过点的,死鬼王夏的遗孀、死鬼宋三的妹妹的住处。 此女名叫宋晶晶,今年二十六岁,正是最有风韵的少妇年纪。 宋家父母早已双亡,只剩下这对兄妹俩。如今宋三也已离世,所以宋家已只剩下了这么个女人。 说起来这宋晶晶也算可怜,父母兄长都走了,夫君也走了,在这世上已算得上是举目无亲。 据他所得到的消息,这个宋晶晶虽然长相不错,但风评很差,说得上是水性杨花。这大概与其父母早亡有关,毕竟兄长宋三是那等货色,又能带得出什么样的妹妹?无非是有样学样罢了。 打探消息时,很多认识其的人都说,若是她能学好,以她的长相,找个小康之家嫁了、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不是难事。可她那等作风,正常人家显然不愿与其招惹上半点。 后来不知怎地,这宋晶晶勾搭上了王夏,其狐媚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猛虎帮的老大王夏被其迷得不要不要的,最终对其死心塌地。 宋三也正是在宋晶晶嫁给王夏为妻后,才从猛虎帮的一个小喽喽青云直上,成为三当家,显然这与枕头风脱不了干系。 嫁给王夏后,宋晶晶倒是收敛了很多,再也没有她的那些风流韵事传出来。 再后来,便是王夏被斩了脑袋,宋晶晶带着六岁的儿子住在位于城里、早前王夏购置的小宅子里。 许是夫君刚死,又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宋晶晶一直闭门不出,除了偶尔买米买菜才出门之外,极难看到她的身影。 这便是陈辰手头关于宋晶晶的全部消息。 若光听名字,或许会让人以为这大概是个古灵精怪式的小女子,不过其的实际情况可跟古灵精怪占不上半点边。 至于可怜……若光看其身世确实可怜,但究竟算不算真可怜,也就见仁见智吧。 …… 此时已近子时,街道上空无一人,满城静谧无声。 陈辰与二憨不停在街道上小巷中穿梭,快速向着宋晶晶的住处赶去。 “先生啊,那宋晶晶只是一个寡妇而已,看起来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啊,咱们去找她起什么作用呢?” “正是因为她看起来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咱们才要去找她。” “二憨不明白。” “你想啊,每个人都认为她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她只是一个寡妇而已,还是一个没有婆家没有娘家的寡妇,所以没人重视她。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每个人都不会对其有疑心呢?” “对的,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她能起什么作用呢?” “作用啊,暂时还不一定。先生肚子里有个很模糊的主意,得先去试一试,若是能成最好,若是不能成咱们再想别的招儿。” 二憨哦了一声。 “先生啊,你看起来很消沉、情绪很低落了呢?” “咦,你啥时候也会察颜观色了?这不是你想说的话吧……老实招来,是谁让你说的?” 二憨挠着头,憨憨笑了声。 “是刚才小妹让问的哩,还威胁我不许告诉先生是她想问的。” 果然是这小妮子,除了她还能是谁? 陈辰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回去后告诉她,就说她哥改主意了,让她明天到街上敲锣打鼓。陆家不是搞过选婿大会么,让她搞个选嫂子大会。” 二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便继续憨憨笑着。 不一会,两人已来到那幢宅子围墙后面,这是陈辰白天踩点时选好的地方。 因为后面的巷子很窄,白天都不怎么有人路过,夜里就更不必说了,等上一夜怕是都等不到一个人。 围墙有些高,二憨便蹲在了地上,陈辰站在二憨的肩上,然后二憨慢慢的站起来。 接着陈辰便够着墙头爬了上去。 他蹲在墙头上稍想了想,向二憨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要不然一直留在外面、若是被人看到了不太好,怕是会有什么麻烦。” “那先生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二憨仰着头看着陈辰。 陈辰笑了笑,轻声道:“一个寡妇而已,而且是以有心算无心,这深更半夜的又能有什么危险?” 二憨想了想,然后哦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埋着头贴着墙走了。 许是陈辰先前说的被人看到不好提醒了他,这会知道贴墙走了…… 陈辰目送着二憨走了出去,便看了看院子,然后跳了下去。 很安静,宅子里也黑灯黑火的,陈辰这一跳动静稍有些大。 他等了一会,发现没造成什么影响,于是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往里走着。 这宅子并不大,非常普通,所以陈辰很快就来到院子中,找到了主屋。 主卧在东首,不过想要进卧室得要先进相邻的厅堂,而此时客厅的门是闩着的,他便拿出匕首,一点一点的轻挑着门闩。 叭嗒一声,一头垂下的门闩一声轻响,陈辰缓缓推开了门。 屋里很黑,除了隐约的桌椅影子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此时仍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生命。 想了想后,陈辰迈进了门。 可进门后才迈了两步,便感觉到膝盖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根极细极细的东西,同时脚下似乎也踩在什么软绵绵的物事上。 有机关? 心中的念头才刚生起,屋里已是铃声大作。 不妙! 生起这个想法时,他便向后退去,至少要退出门。 可惜晚了。 他还未来得及退,屋顶上便落下一张大网。等他退一步后,只听哗的一声,那张大网“正巧”将他盖个严严实实。 陈辰终于紧张起来。 那张网很大,结网的绳也很粗,落下时重量很大,陈辰不由自主的被带到摔在地上。 这时他有两个选择,一个站起来用手里的匕首割网,二是掀开网钻出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割网。 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网有多大,而且网眼有些大,黑暗加上匆忙,他很难保证手脚不会陷进网眼中,到时更是浪费时间。 很显然,那铃声是用来示警的,很快便会有人来,这会儿每一秒钟都是金贵的。 可惜网的重量太大,他使了吃奶的力气才站起来。 铃声已经停了,卧室里有脚步声响起。 陈辰已握紧匕首拼命割着大网。可惜一来屋里太黑看不清,二来那绳很粗,一时半会根本割不断。 若逃不出这网,显然是瓮中之鳖了。 屋里的人也走了出来。 片刻后,有烛火亮起,有一把剑递了过来。 仍在割着网绳的陈辰不得不停止动作,颓然扔掉匕首。 因为那把剑已经抵住他的胸口。 握剑之人他自然不认识,不过也并不是宋晶晶,因为眼前之人是一个男人。 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衣着不整,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后来不及穿好衣裳便奔了出来。 个子不高,比他矮了足足一头,而且很瘦,脸庞很小,脸颊上似乎连一两肉都割不出来。 最有特色的便是眼睛,眼睛也很小,白眼珠稍多黑眼珠稍少,看起来有些怪异。眼珠则是一直滴溜溜转着,看起来非常奸滑。 若在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人怕是只要一只手便能将其打倒。可惜形势比人强,这会陈辰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若是这人选择把剑捅进他的胸口,他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不甘心的看着这人。 四目相对,这人哈哈大笑,声音尖细,听起来让人不怎么舒服。 这人的眼珠仍是滴溜溜转着。 陈辰稍安了安心。 因为既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杀死自己,那就代表还有转还的余地。 “你家鬼爷爷的机关如何?”这人终于开了口,洋洋自得的说着。 陈辰抿了抿唇,低下头道:“心服口服。” 确实是心服口服,因为人家已经把你每一步都算计到了,而且若换成是他,自问怎么着也做不出来。 算是一个能工巧匠了。 不过……姓鬼?哪有这么奇怪的姓氏? 自称姓鬼的男子嘿嘿一笑,俯身捡起门后一根绳索扔进了网里,狞笑着道:“自个儿绑上吧,能绑多少绑多少,别等鬼爷爷帮你哦。” 陈辰吸了口气。 此时身在网中的他根本无招可想,人家说什么就得是什么,想反抗除非你活腻了或是想自找罪受。 于是他从脚开始绑起,乖乖地将自己所有能绑到的地方都绑了起来,直绑成了一个大粽子。 当然,还剩下双手,这是无法绑的。 接着他又被吩咐趴在地上,双手背后,那柄剑便一直抵在他的后背上,让他一动都不敢动。 然后网被一点一点掀开,最终,他的双手也被反绑了起来,就此彻底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 好在这姓鬼的看起来并没有羞辱他或是折磨他的心思。 他被扶着进了卧室,然后靠在了床边坐下。 姓鬼的似乎还不放心,又拿了一根绳子,将他与床腿绑在一起。 一切搞定后,姓鬼的拍了拍手,看着陈辰面露赞赏。 “不错,很识时务,少吃了很多苦头。” “我要见宋晶晶。”陈辰这才开口说道。 姓鬼的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要见她,来这里不见她还能干嘛? 会让你见到的,否则费这些事干什么……像那些杂碎一般一剑捅死然后沉塘不就是了?” 陈辰皱了皱眉。“那些?有很多人找她?” “你说呢?” “那些人……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那些杂碎啊,是道上的人。” 道上?陈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为何不直接一剑捅死我呢?” 姓鬼的哈哈一笑。“因为你不是道上的人啊。” “为何认为我不是?” “我鬼五还未糊涂呢,是不是杂碎还是能分得清的,否则你以为凭什么这般优待你?” 陈辰默默点了点头。 这个鬼五说得不错,确实是优待的,因为到了现在他还什么苦头都没吃过。至于被绑……你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溜到人家家里,将你绑起来已经是最客气的了。 他在想着事,鬼五已经把衣裳穿好,给他嘴巴里塞上一块布后便吹熄了蜡烛,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本是有月色的,不过窗子极严实,半点月华都透不进来。 随后他便听到卧室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接着是鬼五的轻喝。 “最好你别有同伙,也别想着进来营救你,否则见了阎王爷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辰用鼻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鬼五已经走了,宋晶晶应该是不住在这里,而是另有住处,鬼五这便是喊去了。 幸好先前让二憨回去,否则二憨久不见自己出来,可能会破门而入。连他都着了道,二憨岂有幸免之理? 这屋里不可能只有门口那一个机关。 卧室里极黑也极静。 先前鬼五说,有很多道上的人来找宋晶晶。可他不明白,宋晶晶如今已经只是一个寡妇,道上的人来找她干嘛? 于是他思考着。 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啊,那么……为仇?为利?还是为色? 都有可能,王夏肯定有仇家,如今仇家可能会要找宋晶晶泄恨。而且王夏虽然死了,但财产可不会没了,且都落在宋晶晶身上,肯定会让人眼红。 还有据说宋晶晶是很有些姿色的,如今这等情况……财色之下,不让人觊觎才怪!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五行缺六个 终于,脚步声响了起来。终于,蜡烛又亮了起来。 鬼五与宋晶晶回来了。 “是你?”蜡烛才亮的一刹那,看清陈辰面容的宋晶晶便震惊出声。 陈辰与宋晶晶算是有过交集,第一次听说宋晶晶这个名字时,是刘小满从衙门里回来后、口中那个哭哭啼啼去衙门认尸的女子。第二次是当天下午,宋晶晶扶着宋三的棺经过酒楼门前。 不过那时因为有王夏在,陈辰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宋晶晶身上。反倒是宋晶晶,其一定会把害死其兄的“凶手”陈辰的样子深深刻在心里。 所以宋晶晶第一时间认出了陈辰,但陈辰直到此时才算是第一次看清宋晶晶的面容。 宋晶晶的相貌……陈辰打量了一眼,发现还真是名不虚传。 一身素衣,面容姣好,眉眼间有成熟女子的风韵而不见青涩。尽管生过孩子,但身材依然很好,胖瘦适中。 虽然衣裳有些多,但依然凹凸有致,该挺的挺该细的细该圆的圆,很是惹火,是一眼看过去就能让男人生出欲望的那种。 难怪就算风评很差,王夏依然会乖乖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算是一个尤物了。 不过却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尤物。 比如说其与这鬼五,在陈辰看来,眼前二人不仅年岁相差很大,鬼五做宋晶晶父亲也差不多了;长相气质上亦是天差地别,可偏偏这两个看似不可能的两个人混到了一起。 之前陈辰就猜测过宋晶晶与鬼五的关系,到了此时再看二人的神态,先前的猜测便已八九不离十。 这二人的神态很亲密,并非是故交的那种亲密,而是有“特殊关系”的亲密。 很显然,是宋晶晶知道会有很多道上的人来找她麻烦,于是靠着姿色请来鬼五保护。 所以鬼五住在了这里,而宋晶晶则是另住它处。 一个以身体作武器的女人……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另类吧,难怪为人所不耻! 在其心中,大概没有任何礼义廉耻,甚至连基本的情义都没有。有的只有利益。只要有利益,其它任何东西都无足轻重。 比如说王夏身为其夫,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可头七才过,宋晶晶不仅看上去没有丝毫伤心,甚至王夏刚死便开始胡搞瞎搞。 怎么说呢……虽然陈辰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女人,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和选择,他无权干涉。 不过在弄明白宋晶晶的作风后,陈辰觉得她这个名字取得确实妙。 有些人取名是五行缺什么取什么,她倒好,五行缺啥?而且一缺就缺了六个…… …… 此时认出陈辰的宋晶晶很震惊,看起来对陈辰的出现极为意外。 的确是意外的,谁也不会意识到陈辰会深夜来此。因为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无论陈辰有什么心思,王夏死的那晚不会宋晶晶就是了,何须多此一举? 陈辰的嘴巴里仍堵着布,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默默看着宋晶晶。 回复过来的宋晶晶皱了皱眉,再次狐疑打量了一眼陈辰,然后与身边的鬼五说道:“五哥,这个人……不怎么对劲,我得要与他单独谈谈。” 鬼五也是狐疑的打量着陈辰与宋晶晶,神情中露出几分妒意,不过在俯耳交代了几句后仍是离开了。 宋晶晶又等了一会,确定鬼五已经走远后才蹲到陈辰面前,扯下他口中的布,随后面露嘲讽。 “原来是陈大公子,怎么着……陈公子这是活腻了、来送命来了?” 陈辰先是痛快呼吸了几口,然后哈哈一笑。“你错了,陈某人可不欠你的命!” 宋晶晶哼了一声,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贴在陈辰脸上摩擦着。 这是陈辰一直以来都随身带着的匕首,如今已落在宋晶晶手上。 “陈公子这长相算是不错的,虽然脸上多了些淤青,不过奴家仍是很喜欢。就不知道若是划上几刀,会是怎样光景?” 陈辰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呢?”宋晶晶微眯着眼,玩味儿笑着。 陈辰嘿嘿一笑。“若是你真想划,何必还要废话?若是真抱着报仇的心思,又何必如此?” “哦?”宋晶吃吃笑着。“那公子就解释解释,先是家兄后是拙夫,公子凭什么吃定奴家不会有报仇的心思?” “很简单啊。”陈辰打量了一眼后继续说道:“虽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宋三是我弄死的,或许你先前也是如此认为。但后来王夏的死与猛虎帮的覆灭会让你明白,杀死宋三的凶手另有其人,是有人在利用你们而已。” “那亡夫呢?”看起来宋晶晶已经想透其中关节,神情并未有过多惊讶,仍是吃吃笑着。 “王夏确实是死在我手上。”陈辰顿了顿后继续道:“不过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要杀我、难道我还引颈待戮不成?若不是他存着要置我于死地的心思,怎会被人利用、怎会被我一网打尽?” “可仍是死在你的手上呀,不是么陈公子?” “然而娘子并不太在乎王夏的死活,不是么宋娘子?” 并不太在乎……这一句算是很切合宋晶晶的状态,当然在乎肯定是在乎的,但并不会太在乎。因为其看起来对王夏并没有什么感情,死了也就死了,无非就是人身安全有些麻烦,日子反而更舒坦一些,毕竟王夏留下的钱足够其挥霍了。 “所以呢?”宋晶晶追问道。 “所以在得不到足够的利益之前,娘子不会拿陈某人怎么样,请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宋晶晶的脸色冷了下来,看起来有些阴冷,不过片刻之后又堆上了一脸笑,媚惑之意十足。 “看起来陈公子对奴家倒是了解得很透彻嘛。” “既敢孤身来此,总得做足功课才行,否则平白无辜丢了性命岂不是贻笑大方?” “哦?”宋晶晶放下手中的匕首,用手指取而代之,在陈辰的脸上四处游动着,最终落在了唇上。 “做出功课……那么公子便讲讲深夜偷偷摸摸来此的用意吧,莫不是……也听说了奴家的艳名,便生出了男人们都有的心思?” 用意……陈辰并未管那落在唇上的手指,而是紧紧看着宋晶晶那媚惑之及的脸庞。 先前确实未料到宋晶晶是这样的人,他还以为其一直闭门不出是因为心痛于兄长与王夏的身亡呢。所以存的是利用其报仇的心理,也为此准备了很多说辞,希望彼此能共同对付刘轩。 可是到了此时才发现,宋晶晶的眼里只有利益只有好处,根本不在乎所谓的仇恨。如此一来,先前准备的说辞便半点也派不上用场,只能重新准备了。 想了想后,他说道:“陈某人来此,是打算与娘子合作的。” “合作什么?”宋晶晶懒洋洋说着。 “公子能与奴家合作什么呢?难不成……是要到床上合作?”说完后的宋晶晶格格笑着。 陈辰不由苦笑起来。 这个娘们可谓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偏偏人家说起来坦然至及,他一个大老爷们反倒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把身体当武器……果然利用到了极致! “我觉得……除了上床,我们还可以有其它方面的合作。” “嗯?”宋晶晶挑起了眉。 “公子的意思是,公子对奴家的身体半点兴趣也无?” 陈辰对于宋晶晶一直纠缠于此很是无奈,可此时他却又受制于人,得罪不得。 “陈某人觉得,男女之事是重要的。但人生漫漫,有很多比此重要百倍千倍的事。” “比如呢?” “比如说……足够的钱、足够的安全,还有足够的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 宋晶晶眯起了眼,脸色终于变得慎重。 “公子想要与奴家合作什么?” “很简单,搞死刘轩乃至刘家!” 宋晶晶一愣,随即站了起来,摊着手不可思议的呵呵笑着。 “搞死刘轩和刘家?” “正是。” “谁去搞?” “你和我。” 宋晶晶继续笑着,笑到花枝招展,笑到胸前摇晃。 “公子怕不是梦游跑到奴家这里、此时尚未醒来吧?” “何至于此?有那么夸张么?”陈辰哼了一声后,静静看着宋晶晶。 宋晶晶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陈辰,随后连蹲也懒得蹲,叉着腿一屁股盘坐在陈辰面前。 “王夏死后,奴家曾打听过公子,知晓了一些公子在文州城的经历。所以虽然算起来你我有仇,但奴家仍是对公子深感佩服。 不佩服不行呀,毕竟能与刘轩斗个旗鼓相当的年轻人很是罕见。 可是……难不成公子因为过往的这几件事,便生出了可以将刘轩乃至刘家一举扳倒的信心?” “娘子何解?”陈辰面无表情的说道。 “何解?”盘坐在地上的宋晶晶叹了一口气。 “公子可知,刘家可以算得上是文州的土皇帝?” “我不觉得有这么夸张。” “夸张?公子可知刘家的后台是谁?” “不就是李通判么?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宋晶晶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陈辰。 “文州城流传着一句话,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叫铁打的通判流水的知州。连知州都耐何不得李通判……公子哪来的自信?” “陈某自是听过,不仅听过,还知道为何连如今的许知州都耐何不得李通判。” 宋晶晶愣了愣,再次深深打量了陈辰一眼,随后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唇上转了一圈,脸上媚惑神态再现。 “奴家只知果却不知因,死鬼王夏也对此语焉不详,要不公子说给奴家长长见识?” 陈辰嘿嘿一笑。“既然娘子想听,那陈辰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其实李通判并没有什么过硬的靠山,相反许知州的靠山硬到不能再硬。若是许知州想弄倒李通判,其实难度并不大。 不过许知州虽明知李通判无法无天,却始终无法对其下手。究其原因,便是李通判自知光靠他自己根本斗不过知州,所以以其在文州做过多任通判积累下来的资源,逼着文州城大大小小的势力都投靠自己,其中甚有一些与其绑得很紧,也极为忠心。 刘家便是其中之一,这些世家和势力的能量很大。许知州在官面上弄倒李通判不难,难就难在与李通判绑在一起的人。这些人必然会闹事会煽动,这地些地头蛇的能量……若如此极有可能会有民变。 所以即便是靠山极硬的许知州也只能忍气吞声,只要李通判不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上于下都好交代就行了。 毕竟知州们都是前途远大,谁也不想因为这等事毁了自己的前程,这便是李通判一直稳如泰山的原因。 这一任的许知州还不仅如此,因为许知州的父亲在京还涉及到政争。若是因为儿子施政不当引起民变,定会被人攻讦导致大大失分,这便是因小失大了。” 宋晶晶一直静静听着,直到陈辰说完后才吃吃笑了起来。 “果然……公子果然厉害,不枉奴家佩服一场。不过奴家不明白的是,公子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还偏要往铜墙铁壁上撞呢?这可是连知州都对付不了的李通判!” 顿了顿后,宋晶晶一拂发丝,妩媚一笑:“公子这是与奴家有多大仇啊?要知道奴家可不曾有半点惹过公子,何至于要来诱骗奴家送死?莫非……莫非公子只因为未尝过奴家的身子、未尝识过奴家的好,便如此不知怜香惜玉么?” 哎……又来了! 这娘们还到底有完没完了?老是想着勾引…… 陈辰一声轻咳,用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定了定心神后,他说道:“娘子错了,我要搞的是刘家,并不是李通判。” 宋晶晶见陈辰三番两次对其的诱惑无感,不由幽怨看了一眼,然后哼声道:“有什么区别吗?刘家若有事,李通判怎么可能不出手?” 陈辰笑了笑。“自然有区别的,区别还很大。” “刘家在李通判的势力里非常重要,但这并不代表李通判会倾尽一切去保刘家。要知道李通判的首要目的是保住他自己,刘家再重要也只是棋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各取所需 “所谓棋子,便是用来赚取利益的。换句话说,棋子天生便是被舍弃的命。” 陈辰的话让宋晶晶的眉头蹙了起来, “公子说得虽然看起来透彻,不过奴家仍是不明白。那便是就算刘家是棋子,李通判又怎会轻易舍弃这颗棋子?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李通判做出这等令旁人心寒的举动?” 陈辰呵呵一笑,看着宋晶晶的眼神清澈自信。 “看起来难,甚至还会觉得不太现实不太可能,但其实并不难。” “愿闻其详。” “先前说过,许知州不敢动李通判是怕引起地头蛇的反弹,从而对其自身乃至许家造成影响。但这也意味着李通判并不敢太过分,否则若是引起真正的民变便是把许知州逼到墙角,到时一定会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对其动手。 所以啊,这二人一直以来维持的都是一个彼此心知肚明、谁都不愿逾越的平衡,我估摸着,为了这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局面,双方甚至还有可能为此合作。” “合作?”宋晶晶的眉头蹙得更紧。 “正是合作,娘子可以站在李通判的角度上想一想,许知州不动他是因为害怕影响,并不代表动不了他,所以李通判又怎么可能自寻死路、逼着许知州对他动手呢? 所以我说让李通判放弃刘家、甚至把刘家推出来当替罪羊并不是难事,只要能抓到刘家的确切罪证,且是能够造成极大影响的罪证,逼得许知州不得不处理,到时许李二人妥协之下,只能舍弃刘家。” 宋晶晶微微噘着嘴,默默看着陈辰,蹙着的眉未曾有丝毫舒缓。 “公子的意思是……是希望奴家去找出刘家的罪证?不得不说,公子的能耐确实很大,这些分析也入情入理。可是……公子是不是太看得起奴家了?奴家还未活腻呢。而且说句不中听的,奴家凭什么要为公子去冒这等风险?要知道……公子可是奴家的杀夫仇家呢。” 陈辰吸了口气,弯了弯嘴角。 “不瞒娘子,我不仅要扳倒刘家,我还想扳倒李通判。” 宋晶晶对于陈辰的答非所问有些意外,于是继续蹙着眉冷冷道:“公子想扳倒谁便扳倒谁去呀,这与奴家又有什么关系?仍是先前那句话,奴家还未活腻呢。” 陈辰摇了摇头道:“刘家先不提,就说李通判。难道娘子不想知道,陈辰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去与连知州都耐何不了的李通判扳手腕么?” 宋晶晶眨了眨眼。“公子若是想说自可以说,反正这一夜长着呢。奴家这些日子憋坏了,能有公子这样的人物陪奴家聊聊天可正是求之不得。” “明年。”陈辰抿了抿唇。 “明年?” “对,就是明年。过了年后许知州就将离任,若我所料未错,接任许知州的大概率是曲里目前的知县李浩。 本来以李通判的资历,这个知州的位子或许是应该轮到李通判,可奈何天降一个李浩。” “公子的意思是……公子与那李浩有交情?” “聪明!不过何止交情?”陈辰洒然一笑。“不瞒娘子,李浩能有今日之功之名望、能够在明年升任知州,全都是因为在下。 换句话说,无论明年的李浩在何处为知州,那都是在下一手捧上去的。” 宋晶晶的眼睛陡然变得很大,嘴巴也微张着,神情上不仅有震惊,还有困惑。 “公子……公子……也不知公子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奴家一个弱女子是看不透。”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借用娘子先前说的话,娘子还未活腻,陈某当然也未活腻。若没有些倚仗,怎么可能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反倒要去送死?难道娘子觉得我蠢到这般田地么?” 宋晶晶想了想,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自然不是认同陈辰是个蠢货。 从位于东鸣街的起点酒楼开业,陈辰摆出的便是与刘轩针锋相对的态度,不论什么情况都绝不妥协,甚至这两天还隐隐传出刘轩以其妹加十万贯和刘家半个主人来收买陈辰、但却被其断口拒绝的事。 所发生的一切都证明,陈辰是要与刘家死磕的,而且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然而陈辰对于刘家乃至李通判的了解极其深刻,他又不可能是个不知轻重的蠢货,所以其的所作所为必然有所目的。 原来这便是他的目的,原来这便是他的凭借。 默默想着的宋晶晶忽然扬起了眉,妩媚一笑。 “倒是所有人都小瞧了公子,让奴家对公子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也谢过公子的坦城。不过奴家不明白的是……知州通判们是神仙,公子也是神仙,你们神仙打架打就是了,非要把奴家这只小鬼扯进去干嘛? 小鬼仍是那句话……还未活腻呢。” “娘子此言差矣。” “哪里差了?”宋晶晶微瞪着眼,一脸的征询。 陈辰嘿嘿一笑。“娘子连陈辰想要娘子做什么都不知道,又何来送死之说?而且陈辰既然敢来,必然是有几分娘子能够同意合作的把握。否则光靠运气的话,怎么可能透露给娘子这些隐秘之事?” 宋晶晶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慵懒的神态。“奴家这会还不是太困,可以试着听一听。” 见宋晶晶伸懒腰,陈辰便觉得自己难受至及。他被绑了这么久,除了脑袋之外全部动弹不得,此时手脚早已全都麻木。 可惜虽然看起来与宋晶晶相谈甚欢,但此情此景,宋晶晶不可能会为他松绑。 所以他只能忍着酸麻与酸疼,强迫自己想着正事。 “莫说刘家的掌舵人,光一个刘轩已经厉害至及,想要收集其罪证肯定是难上加难,最终最可能的结果是无功而返,乃至于被人反咬一口都不意外。 不过我早前曾说过一句话,刘轩有可能是成也百芳楼败也百芳楼,毕竟百芳楼中的血泪太多,多到让刘家家破人亡还绰绰有余。 所谓堡垒总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只要能够把百芳楼中那些血泪挖掘出来并且放大,再辅之必要的手段,到时便是刘家的末日” 宋晶晶格格娇笑道:“所以公子的意思是,想让奴家混进百芳楼做那人尽可夫的婊—子、来替公子收集什么狗屁罪证?” 陈辰看着宋晶晶虽然娇笑但略带着些嘲弄的神情,不由心道你与那些女人又能有多大区别?而且人家还有可能是被逼无奈,起码赚着同情分,你却是天性放荡。 当然,这种话不可能说出口。 不过仍是会被“做贼心虚”的宋晶晶看出端倪来,只见宋晶晶冷冷道:“奴家虽为人所不耻,但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勾搭有妇之夫,你情我愿的碍着谁了? 公子确实可以瞧不起奴家,不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奴家可从未求过公子来这儿吧?要知道奴家虽然背负夫仇,但可从未去找过公子报仇。” 陈辰紧抿着嘴默默想了想,然后诚恳道:“娘子说得对,是陈辰孟浪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不过听娘子方才所言,那鬼五……这等年纪尚未婚配?” 宋晶晶的表情明显有些不痛快,过了一会后才幽幽道:“就鬼五那副尊容,再加上一直不务正业,一辈子痴迷换不成钱的奇技淫巧,哪个女子瞎了眼会嫁给他?” 顿了顿后,宋晶晶继续道:“奴家说从不勾搭有夫之妇便是不勾搭,嫁给王夏几年也安分守己谨守妇道,公子何曾听过半点风言风语?如今也不过就是这个鬼五,可是奴家孤儿寡母的……不找个人护着,难道为了所谓的名节,便坐在家里等着人来欺负? 可有人同情过我娘俩半点?” 陈辰点了点头,再次诚恳道:“是陈辰孟浪了。” 宋晶晶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反而吃吃笑了起来。 “其实啊,虽然我与鬼五是各取所需,但算起来鬼五并未占着什么便宜,也就饱饱耳福罢了。因为这人啊……这一辈子就没怎么碰过女人,所以奴家只要脱了衣裳……在他面前转一圈就……就结束了!” 额……陈辰眨了眨眼,稍有些愣神。 尼玛这话可怎么接? 根本无法接的啊,难不成还能与她讨论如何让鬼五更持久一点? 他只能轻咳一声,随后低下了头。 宋晶晶瞄了陈辰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奴家跟公子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公子若存的是那等主意,还是趁早打消吧。奴家虽然放荡,但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陈辰这才抬起头,看着宋晶晶讪讪笑了笑。“娘子误会了,陈辰是希望娘子进百芳楼,但并不是要娘子去做那等事。” 宋晶晶扬起了眉。 陈辰又道:“王夏怎么着也与刘轩有些交情,加上因刘轩而死,你又是王夏的遗孀,如今孤苦无依的,连母子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加上你我明面上有仇。所以,以投靠以及伺机报仇的名义去百芳楼投奔刘轩很合理,也不会对你有丝毫疑心。 先前说到王夏与刘轩有旧,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刘轩不太可能逼故人遗孀去做那等事。所以估计会给你安排一个职事,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机会不就来了?那么些被逼为娼的女子呢,总归能把血泪套出来。” 顿了顿后,陈辰继续道:“这样于娘子也没多大危险,因为你只需要把套出来的东西偷偷交给我就行。而且你身在百芳楼,安全也有保证,没人敢到百芳楼找你麻烦。” 宋晶晶狐疑看着陈辰,看了好一会,随后眉头渐渐舒缓。 “公子就不怕奴家反手把你给卖了么?”宋晶晶戏谑道。 “卖了也没关系。”陈辰摇着头道:“我与刘轩本就是你死我活,知道又能耐我何?而且娘子只要敢说,以刘轩的谨慎,便不可能还能留你在百芳楼,毕竟他怎知你究竟是什么心思?卖了我又何尝不会卖他?再者,陈辰自知能许下刘轩不可能许的东西,娘子怎会因小失大?” “哦?敢问公子能许给奴家什么好处呢?” “钱、自由,大量的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甚至于还可以为你儿子置办产业。” 宋晶晶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蹲到陈辰的面前,紧紧看着他。 “怎么说呢?” “首先是钱,刘家的家产不用说吧?只要把刘家弄倒,陈某怎么着也能弄些出来,到时分些给娘子便是一笔巨资。其次是自由,只要娘子与我合作,那么等此事一了,安全便由我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便没人敢动娘子分毫。 最后是产业,只要我赢了刘轩,那么东鸣街将尽入我手。到时娘子可以挑上一块地方,随便做些什么都行,将来不就是传给后人的产业了?” 宋晶晶的眉头连续跳了好几下,脸色很慎重。 陈辰见宋晶晶已经心动,便趁势打铁道:“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想彻底改变命运,不冒些险是不可能的。娘子不用想将来,就看看现在,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藏头露尾提心吊胆?要知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真不慎着了道,你母子就完了。 再说个不中听的,那鬼五虽然现在不能……不能那啥,但总有一天能持……持持久些,娘子是打算跟这么个糟老头子生儿育女么?” 嘶得一声,宋晶晶重重吸了口气。 这大概是说到其心坎里去了。 陈辰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看着与他离得很近的宋晶晶。 许久后,宋晶晶的脸色渐缓。 “不瞒公子,其实晶晶有个更好的主意。” 晶晶?怎么自称晶晶了?陈辰不自觉皱了皱眉。 “娘子请讲。” 宋晶晶点了点头。 “去百芳楼投靠刘轩乞求他给一个职事终归有些不确定,谁知道他会怎么做呢?万一不收留再寻它法进去可就会让其起疑心了,所以晶晶想到了一些人。” “什么人?” “与晶晶一样,当初公子刀下亡魂的遗孀们。” “何解?” “公子想必知道,那些死的小喽喽们能娶到什么样的正经女子呢?大都是些比晶晶更不要脸、更不知廉耻之人,甚至有些本就是出身百芳楼。 如今这些女子的夫君死了,就算有婆家也是容得下的,所以与晶晶一样,她们的安全生计全都成了问题。”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世纪大难题 “你的意思是……?”陈辰的询问有些迟疑。 宋晶晶抿着唇神秘一笑。 “晶晶不愿意做这这等事,但她们愿意做啊,所以晶晶可以做一个妈妈、领着她们去百芳楼接客。我们是去给刘轩赚钱的,他自然没有拒绝的必要。 这样做还有个好处,便是就算将来搜集不到刘轩的罪证,也可以让她们跳出来诬告刘轩逼良为娼。反正到时只要公子确定可以,这事儿不会有任何问题。” 陈辰愣了愣,一时之间只觉目瞪口呆。 还有这等操作? 最毒妇人心,果然一点不假。就这主意,他都没想出来,眼前的宋晶晶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声不响的想出来了。 而且不得不说,这个主意比他先前的更妥当,保险系数更高。 他想了想,然后惬意笑着。 “如此来说,娘子已经决定与陈辰合作了?” 宋晶晶眯眼笑着,神情不置可否。 “公子说得对,富贵险中求。以晶晶目前的状态,确实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想要摆脱这个困境,抓紧抱一条粗大腿是当务之急。 公子显然就是那粗大腿,不过……晶晶凭什么相信公子呢?” 陈辰洒然一笑。“娘子若真打听过,便知陈辰是可信之人。” 宋晶晶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所谓人心隔肚皮,怎可把身家性命放在对别人的信任上?要知道晶晶只能赢不能输,一输便是永不得超生啊。 而且我们并不熟,甚至还算有嫌怨。若是将来完事后,公子反手对付晶晶,以公子的能耐……怕是再来上十个八个宋晶晶也不是对手。” 陈辰点了点头。“娘子顾虑的确实有道理,所以,娘子希望陈辰怎么做呢?” 宋晶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好一会后才重新回到陈辰身旁。 “有了。”蹲在陈辰身前的宋晶晶得意看着陈辰。 “字据一定是要有的,而且公子还一定要有把柄落在晶晶手上,如此才能让晶晶甘心为公子卖命。” 陈辰想了想,为难道:“字据好说,写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写都可以。只是这把柄……不瞒娘子,陈辰确实没有什么能被人要挟的把柄。” 宋晶晶紧紧看着陈辰,似乎在分辨陈辰此话的真假,不过见到的只是一片坦然。 于陈辰而言,他很希望宋晶晶与自己合作,但他也确实想不到自己一直坦坦荡荡、能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把柄? 过了一会,宋晶晶吃吃笑了起来。 “敢问公子,那晚夜宴后,公子消失了好几天,是去哪儿的呀?又是带着谁走的呀?” 陈辰愣了下来,脸色也开始阴沉。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晶晶的眼中露出讥俏之意。 “怎么着?这便是公子的诚意么?先前还说什么把柄都没有的呢!”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啊……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不过我知道你绑走的是谁!” “你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怎么知道,我只想知道,公子是否愿意把与许家那个国色天香的小娘子之间的事当作把柄?” 陈辰的呼吸变得粗重,脸色仍是很阴沉。 “她……她是局外人,我不想牵扯到她。” “那就是说公子没诚意啰?要知道晶晶只是想握个把柄自保,若公子不存着狡兔死走狗烹的心思,又怎会在乎什么把柄?” “不是。”陈辰继续摇头。 “我是说,我现在与她已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想我的事牵扯到她。” “公子怎么不问问晶晶想要的是什么?” 陈辰看向宋晶晶。 “晶晶可从没想过去用这把柄兴风作浪,也未想牵扯到她。而且也不敢呀,许家娘子那等身份……捏死晶晶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陈辰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那你想要什么?” 宋晶晶微微一笑,狡黠之意尽显。 “看起来公子对许家娘子用情极深,所以想要公子写两封情真意切的情书,一封是写给晶晶的,另一封则是写给许家娘子的。若是将来公子翻脸不认人,晶晶便拿着这两封情书去找许家娘子喊冤。” 情真意切的……情书?陈辰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随即哈哈大笑。 女人的心思果真奇怪,连这等儿戏般的主意都想得出来,反正他是扳着脚指头也想不到。 他觉得在宋晶晶的心中,什么找许清菡喊冤只是说辞而已,重头戏是写给许清菡的那一封。若真有那一天,想必会拿着这玩意儿满世界宣扬,逼着许家和沈家找他麻烦。 不过也无所谓了,一来他并未存着翻脸不认宋晶晶的心思,毕竟宋晶晶虽然风流了些,但以今晚所见,其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坏人。只要将来不是太过分,他才懒得跟一对孤儿寡母计较。 二来就算真有那一天,这等书信也起不了太大作用,毕竟那时许清菡已是沈淼的妻子,且远在成都府。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而且那时自己也已经壮大,何至于还怕沈家? 不过这算不算牵扯到许清菡呢?他想了想觉得不算,毕竟宋晶晶并没有去威胁许清菡去做什么的打算。而且写的情书……是一封写给许清菡但却落在宋晶晶手中的情书,说起来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太儿戏了! 以他的角度来看,宋晶晶的要求太过儿戏了些。 他想了想,便允了下来,说是等回去后写完遣人偷偷送过来。 不过说完之后他仍是奇怪,那便是宋晶晶到底是怎么知道那晚他带走了许清菡? 可惜宋晶晶不可能告诉他这个秘密,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接着两人又谈了一些细节,比如还需要陈辰写的其它字据啊、如何写啊等等等等。 然后觉得已经差不多达成协议的陈辰笑眯眯的看着宋晶晶,示意其是不是该给自己松绑了?这绑了这么久,简直难受死了。 不过在他说完之后,蹲在他面前的宋晶晶却没有给他松绑,也未有任何表示,只是伸着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并且娇笑着。 陈辰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有些慌、还有紧张与发毛。 因为有一个词很能形容目前宋晶晶的眼睛。 “媚眼如丝。” 该不会是……这臭女人想对他“下手”吧?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至于,以他之前的调查与今晚现状的结合,宋晶晶应该并不是那等饥不择食的女人。 她还是多少有些羞耻之心的,委屈她自己做出这等事有必要吗? 可这副模样又是为什么?他觉得很迷惑。 “公子是不是觉得……方才晶晶的要求很儿戏?” 额……陈辰眨了眨眼,摆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神情。 宋晶晶娇笑着站了起来,然后摇曳着向着卧室外走去。 陈辰在冥思苦想。 这个女人,到底是啥意思?到底想干吗? 还有,先前她一直自称奴家,可为何后来统统自称晶晶,这明显是亲密许多的称谓啊。 他并未想多久,因为宋晶晶又摇曳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只碗。 碗里有水。 重新蹲到陈辰面前的宋晶晶举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水,笑眯眯的看着陈辰。 “公子若喝下这碗水,咱们的协议便是达成了。就若是晶晶在百芳楼中有所不慎,也决不会怨公子半句。” 陈辰怔怔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水,一时犹豫难决。 这特么的……水里有什么? 很显然,这水里有东西,否则宋晶晶不会如此慎重。 好一会后,他幽幽道:“这水里该不会下着什么必须要定时找你要解药、否则就将毒发身亡的毒药吧?” 宋晶晶一愣,好奇道:“还有这等奇药么?” 额……陈辰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像是生死符那等物事……即便后世科技那么发达也造不出来,更何况这个时代? 水里也不可能是立马毙命的毒药,否则费这事干嘛?这会即使是宋晶晶的儿子来都能很轻松的杀死他。 那就……喝吧?陈辰悲催想着,否则还不知道得绑到什么时候呢。 而且也确实有些渴了。 做了决定的陈辰咕咚咕咚两大口将一碗水都喝光,喝完后还嗒巴着嘴嚷着要再来一碗。 宋晶晶娇笑着说可不能再喝了,再喝要坏事的。 坏事?坏啥事?陈辰狐疑看着宋晶晶。 而且你为啥还不给我松绑呢? 宋晶晶表示这就给你松绑,于是其弯下腰,哼哧哼哧的将脑袋伸到床下解着绳子。 可是宋晶晶解的很慢,半响后起身说鬼五打得结太紧,被她给解成了死结,得要去拿刀割绳子。 接着宋晶晶便走了。 陈辰等了好一会仍不在宋晶晶回来,不由暗骂一句这娘们真墨迹。可才骂完后就开始觉得脑袋很晕,迷迷糊糊的像是快要支撑不住的样子。 这是太困了么?陈辰拼命摇着头,然后忽然想起来,宋晶晶干吗要出门拿刀?自己的匕首不是在她身上呢么? 可脑袋越来越晕,陈辰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住了,便想不顾一切的闭起眼睡一会。 在闭眼前的最后一瞬,他终于看到笑嘻嘻的宋晶晶进了屋。 “公子想睡了是不是?想睡就睡不用硬撑。乖,晶晶会照顾好公子的。”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个信息。 …… …… 终于,天亮了,且太阳已有些高。 终于,陈辰醒了。 醒来时他的脑袋仍是晕乎乎的,比宿醉更难受。 睁开眼,一时间不明所以。 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静静想了想。 哦对了,昨晚是来找宋晶晶的,不过却着了鬼五的道。失手被擒后又与宋晶晶一番苦口婆心,最终说动了她。 似乎……最后自己喝了一碗水,然后睡过去了? 那这是哪里?陈辰的脑袋在枕头上转了一圈。 身上盖得是大红被褥,挺香挺暖和的,睡在里面都不想起来。 然后他猛得惊坐了起来。 这是……这仍是昨晚的房里呀,他是睡在宋晶晶的床上! 不过被褥不是他昨晚见到的,他记得先前不是这个颜色。 那就是被换了? 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现在过了多久? 再想多一些,他身上便是冷汗横流,然后欲哭无泪。 尼玛……这是被宋晶晶强上了吗? 意识到此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发现穿的是里衣,外衣已经不见了。 不过随即他又想到,自己是昏迷的呀,那碗水里肯定下了蒙汗药。被蒙汗药弄昏……能硬得起来吗?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世纪性难题,因为谁都无法知道自己处在他这等情况下能否硬得起来。 陈辰怔怔想了想,越想越是滋味复杂。 于他而言,就算能硬起来、也被强上了,看起来仍是他占了便宜,谁叫他是个大老爷们呢? 可是……终究是被强上,而且自己什么感觉都没享受到,这又算哪门子的占便宜? 哥守身如玉,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且是宋晶晶这等人,终归是……不会染上什么病吧? 但是,抛却病不病的另说,除此之外的想法……是不是太矫情了?要知道他可是大老爷们耶,人家一长相不差二不要你钱三不要你负责…… 他又开始翻来覆去的想着。 不对,他接着想到,能不能硬起来还是两码事,所以有没有被强上仍是个未知数。 不过对于宋晶晶的心思,到了此时已是很明了。 原来那什么情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碗加了蒙汗药的水。 宋晶晶是了解过他的,其也算阅男人无数的老手,自是知道他这样的男人的软肋在哪里。 那便是一旦与自己有了超越友谊的关系,将来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不可能舍得下手。 基本上大多数男人都会如此。 很显然,宋晶晶不会是一个太过分的女人。 毕竟以国人的文化传统,只要不是那等花了钱的,关系的亲密度天生就不一样,潜意识里会袒护、会将其看作是自己的女人。 即使没有可能有任何未来,也肯定会另眼看待。 哪怕是自己稀里糊涂的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等关系,亦是同样心理。 哎,本来还认为宋晶晶不会如此……难道自己看错了? 想了想后,陈辰觉得其实这事很符合宋晶晶的作风,一点都不突兀,不过是自己太过疏忽而已。 其实早有预兆的,像是之前什么她要抱上他这根粗大腿、还反问他那情书是不是儿戏之类的……说明宋晶晶早就打好了主意。 若是当时自己多注意,便能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可意识到也没用啊,他被绑着,那碗水虽说是自己选择喝的,但即使自己不喝人家也能强灌。 而且就算不灌,自己被绑成那样,人家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区别就是,虽然同样是用强,但留给他的感受完全不同。 因为有了这个区别,会让他根本怨不起来,因为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层超越友谊的关系。比如现在,本应该是反应最激烈的时候,但他却得先疑惑到底有没有那回事……这会都这样,将来可想而知! 所以,无论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日后他都会对宋晶晶另眼相看。 于此看来,宋晶晶的这个操作……非常溜! 他在胡思乱想着时,房门终于开了,宋晶晶走了进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到底有没有? 门开了,简单挽着头发的宋晶晶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里有碗筷,碗里正冒着丝丝热气,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小碟子。 “你醒了。”宋晶晶启唇轻声说着,然后将托盘放在床头旁的一张椅子上。 陈辰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后发现碗里是菜粥,小碟子里则是一些咸菜。至于宋晶晶,则是垂手低头、摆出一个伺候着的模样。 就像是一个才新婚的小媳妇在低眉顺眼伺候夫君。 很有心嘛,知道蒙汗药药效刚过,这会脑袋昏沉胃里翻腾不想吃东西,便煮了菜粥这等清淡的食物。 这个时节,新鲜的蔬菜价格挺贵。 还有摆出的姿态也很让人舒服。 仍坐着的陈辰打量着盖在脚上的大红被褥,皱着眉道:“我的衣裳呢?‘ 宋晶晶仍是低着头交叉着手,轻声说道:“衣裳有些脏,昨晚也被扯破了一些,所以早上便被晶晶给洗了出去。不过这个天虽然有阳光但干得很慢,想着你一会肯定要穿,便挂在灶上烤着。 这会想必也差不多干了,等会用完早饭我去取来,缝补好后再穿吧。” 陈辰再次嗯了一声,闷声道:“挺贤慧的嘛。” 宋晶晶没有作声,不过交叉着的手看起来更紧,脸颊上也生起了两朵淡淡红晕。 陈辰抿着唇、缓缓吐着气。 他自是意识到了宋晶晶的异常。 昨晚时还是一口一个公子的,这会已经不喊公子了,统统换成了“你”。 还有那红晕……喂喂喂,你红啥红?装的倒挺像回事。 切…… 不过都无所谓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与她有了一夜之情,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坦然面对便是,无非是将来对其多加照拂罢了。 这也是她昨夜以及今早上做这些的目的所在。 吸了口气后,他向宋晶晶伸出了手。 “递给我。” 宋晶晶本来是有些紧张的,不过在领会到陈辰的意思后,陡然微微张开了嘴,神情上不仅有些讶异,也有些欣喜。 虽然仅仅是再平常不过的三个字,但个中意味却很足。 近在眼前的碗自己不拿,反倒要她递给他,这么不见外这么霸道……不就是接受了昨晚之事的意思么? 对于这等男人来说,有没有那等关系果然是其中的关键…… 宋晶晶急忙端起托盘里的碗,又拿起筷子夹了些咸菜放了进去,然后双手捧着送到陈辰面前。 “那个……那个……确实寒碜了些,但晶晶想着你这会可能不太想吃东西,所以弄了些清淡的,倒不是……不是有意装惨。” 陈辰接过碗喝了一口,发现味道挺不错,很合他的口味。而且冷热适宜,显然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我知道,所以才说你贤慧嘛。” 宋晶晶咬着唇微微笑着,交叉在身前的双手终于不再那么紧。 陈辰三下五除二的几口喝完菜粥,将碗筷交给了宋晶晶。 “锅里还有,晶晶再次盛些来?” “不用了,去将我衣裳拿来,我得尽快走了。” 宋晶晶轻轻嗯了一声,收拾好碗筷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抱着衣裳再次走了进来,从柜子中取出针线后,便坐在拉开窗帘的窗子前、对着光线细心缝补起来。 陈辰则是看着她的背影默不作声。 到底是穷苦出身,很细心也很体贴,伺候人的本事不消说。若是谁能彻底不在乎她的那些过去,将来的夫妻生活会很享受。 他也不由的拿着她与自己有过交集的女人做对比。 思思应该不会比她差、婉儿应该会更温柔、陆淑颖……这个娘们肯定做不到,若是嫁了一个出息不大的,反着来伺候她还差不多。 最后一个便是许清菡,可是对许清菡……他吃不准她会怎样。 想来……想来……或许情到浓时时,她会让下人拿过来,然后与夫君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 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唏嘘又有些痛苦,紧接着便是心生恶气,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念着她干啥?犯贱是不是? 于是他将心思重新放回到宋晶晶身上。 可是对着宋晶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想来想去,最终也只有一句话。 便是……将来收敛些,找个合得来的、不在乎你过去的人嫁了吧! 我能帮你的,自会帮你一把。 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它法,毕竟他不可能娶她,哪怕是他愿意抛弃原则愿意纳妾也不可能。 他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妾。 归根结底,他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得懂得自爱、自强。 又过一会,缝补好的宋晶晶小心翼翼捧着衣服走到他的面前。 陈辰享受了一个短暂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时光。 这个时代做男人真是爽…… 在宋晶晶的伺候下将衣裳穿好后,他走到门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后转身看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宋晶晶。 “有些事,你知我知,该怎样我有分寸,你也要有分寸,所以最好是烂在肚子里。” “晶晶晓得,也从未痴心妄想过。” 陈辰嗯了一声,看着低着头的宋晶晶又道:“百芳楼的事,你小心些,若有不好的苗头便撤,刘轩可不是善茬,别把自己搭了进去。” 宋晶晶抬起头,神情有些迷惑。 陈辰便哼了一声,接着道:“我还不至要靠牺牲一个女人去成事,我要得是两全齐美,若你能不动声色的完成自是最好。但若是不能,我宁愿选择撤回你重新计议。 你也无须存着拿百芳楼的事立功、以此来讨好我的心思。要知道你已用不着讨好我,因为……你已经赢了!” 说完后他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不回头的道:“若是担心安全找我便是,除此之外,若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二字才说完,下文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到哗得一声,那张大网又落了下来,将他盖了个严严实实。 陈辰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宋晶晶本来正微咬着唇重重点头,想来是感动也是欢喜以及感慨陈辰这番话的,可紧接着便是哎哟一声,陈辰已再次成了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额…… 这是一个很滑稽的景象,方才还带着理所当然、像个上位者在吩咐手下、又像个要出远门的夫君在叮嘱留守小媳妇儿的陈辰,这会却狼狈至及形象尽毁。 巨大的反差很是让人突兀,若是细想,还会让人忍俊不禁。 陈辰看着微张着嘴目瞪口呆的宋晶晶,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 尼玛竟然同一个亏吃了两次,简直无语了! “还不快来!” 醒悟过来的宋晶晶掩唇轻笑走向陈辰。 两人一番手忙脚乱,这才将陈辰从网里救出来。 觉得形象尽毁的陈辰不再言语,钻出网后恨恨走向院门。 只听身后的宋晶晶轻声唤着他。 “嗳,那什么……那什么书信字据的……不用写啦,晶晶什么都不要啦,你安心忙着便是。” 陈辰没有回头,只是怔了怔后点了点头,然后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不过虽然没有回头,心里的感慨仍是免不了的。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用情用付出来绑着他,显然比所谓的威胁把柄要强上万倍。 这件事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可是最终令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且还生不出憋屈之感,简直被这个女人吃得死死的。 院门重新关了起来,宋晶晶一动不动站在门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神色有些复杂。 …… 陈辰走出巷子,一眼便见二憨正搓着手在街道另一头焦急走动。看来他一夜未归让家里很着急,可二憨记着他的吩咐又不敢冒然,只能徒劳在这等着。 还好终于等到了他。 简单说了几句后,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的陈辰便与二憨往酒楼走去。 直到回到酒楼中时,陈辰的眉头仍然紧着。 因为他仍在盘算一个男人在被蒙汗药弄晕后能不能硬起来这个世纪性难题。 虽然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去细究,但他却觉得这件事得要弄明白。 因为这里还牵涉着一个非常重要、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事。 那便是,万一能硬起来、万一真与她做了……如果有了怎么办? 虽然说概率不大,但并不等于没有啊。 如果真有那一天,怎么办? 沉吟了半天,他最终决定,假如真有这一出,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弄掉。 因为其它理由都不用找,只要用他被下了药这一条就足够了。 无论是谁,都不愿生出个低能儿。 …… 陈辰回到酒楼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十点,等于是大半夜加上一个将近一个上午未归,再加上昨天的一些事,自然会遭到以小妹为首、以刘小满为副手的“严刑逼供”。 可与往常碰到逼问便冷对抗或是借口逃走不同,这一次的陈辰出奇摆出了非常合作的态度。 陈辰一边用才煮好已经去了壳的鸡蛋敷着昨晚留下来的淤青,一边回答着问题。 姓言的天仙小娘子是谁? “姓言啊,你不是亲手登记的么?” 为何要充五百贯? “因为她是土豪啊,土豪出手当然得与常人不一样,否则凭啥称为土豪?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其实是因为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所以才一下子充五百贯。” 切…… 其实陈辰的胡诌是极为接近事实的,可这么浮夸的说词反倒让别人不相信了,集体向他投了个不屑的白眼。 昨晚送她时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么晚才回来? “发生了什么……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所以这两个问题可以并作一个问题。那便是,昨晚我被她始乱终弃了,那五百贯原来是给我的分手费,所以伤心了半天才回来。” 继续一声整齐的“切”。 选嫂子大会是什么意思? “这便是承上启下啊,前面说过我被她始乱终弃了,那我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不趁着现在还年轻,等年纪大了拣人家挑剩下的么?” 为何在宋晶晶那里过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辰忽然笑了起来,对着“逼供”之人勾了勾手指,摆出了一个神秘的样子。 “还能发生什么?你们说孤男寡女的……还能发生什么?” 仍旧是“切”,外加集体白眼。 在大伙儿的心中,大概是又认为这家伙在胡说八道。毕竟这家伙对女人像个圣人一般,宋晶晶那等女人,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当然,没人会想到他竟然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毕竟没什么人知道,宋晶晶压根儿就没想过为王夏报仇。 若是他被擒,宋晶晶怎么可能放过他? 逼问完了,刘小满去招呼客人去了,因为这会已经有客人上门,且越来越多,二憨也跟着去了。只剩下小妹、坐在柜台里的小妹、带着狐疑神情的小妹。 小妹在默默打量着在转椅上转啊转的陈辰。 某一刻,小妹忽然开了口。 “那个言姓娘子其实是她对不对?” 陈辰正巧面向小妹,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什么都没回答,连小妹口中的“她”是谁都未反问。 见到他的神情,小妹便颤声道:“你刚才说的昨晚与她的那些事,其实都是真的对不对?” 陈辰继续面无表情,继续没有开口。 小妹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旁,紧紧握着陈辰的手,眉梢在不停跳着。 “她……她……咱别理她,姓许的都是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她看不上你,有的是人看得上你。” “哥你别这样,咱去找一个比她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将来让她后悔一辈子好不好?” 陈辰耸着肩,无声笑了起来。 “我又咋样了啊?你看我伤心了么?别一惊一乍的好不?” 小妹闻言鼓着嘴看了他一眼。 “还没咋样?没咋样怎么被我看出来的?” “好了好了,我什么破事都没有。”被小妹弄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陈辰站了起来,来到门口倚着柜台看着楼里的人来人往。 “要不……陆姐姐那里我抽空再去跟她谈谈?还有你觉着小倩咋样?” 陈辰看着似乎已经病急乱投医的小妹一眼,无奈道:“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啊,我都说了多少次的,我跟陆淑颖不可能的。还有小倩,你没觉着马苏对她有些意思么?其中还夹着酒楼,你可别添乱啊。” 小妹噘起了嘴。 陈辰叹了一声、 他确实是跟陆淑颖渐行渐远,两个人即使被人强行撮合到一起也将是索然无味,所以他才一直说跟其不可能。 至于小倩,他确实发现马苏好像对其有些意思,小倩似乎也不怎么反感马苏。而且即使抛开这事不谈,莫说他目前对小倩并没有那等意思,就算有,这会儿也根本不可能提出来。 因为小倩这会算是酒楼的摇钱树之一,若是冒冒然提出来,小倩同样有意还好,若是人家根本无意,这酒楼还怎么待得下去?这是打算撵人走么? 走了跟人家签的东西可怎么办? “算了算了。”心烦意乱的陈辰不耐烦的摆着手。 “过些日子再说吧,这些天我不想提这事儿。不过你倒是可以先物色些合适的放着,等哥有兴趣了慢慢选。” 小妹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臭屁了,还物色些合适的先放着,等你有兴趣再慢慢选…… 你当是皇帝劳资选妃子呢? 不过话虽如此,仍是要物色的,谁叫他是她哥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雨夜有箭 箭上有纸 纸上有字 陈辰最喜欢的不是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日子,这样会让他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会让全身像散了架。也不是成天好勇斗狠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这样会让他觉得过得太累,身体累心也累还有危险,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想来若有选择谁也不希望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他最喜欢的是每天都很忙碌,就像后世时一样,从早到晚为未来打拼,虽然辛苦但很值得,不用分心去面对别人对自己的一个又一个阴谋,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经营和拼搏上,最后看着靠自己双手挣来的一切非常有成就感。 这是后世养成的习惯,估计会终身影响到他。 可惜在这一世,他很难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从与宋晶晶分别那一天算起,如今已过了几天,平常但并不平淡的几天。 在这几天里,酒楼仍然很忙,虽然客人已不像前几天那么多,但仍算是不少。估计再过一阵就将彻底平稳下来。 虽然利润并不算大,而且还需要大量的资金周转,但终究让小妹过上了他戏言的数钱数到数抽筋的日子。 每个人都有在乎的人,小妹便是他在乎的人之一,能让这个自己一手救下来、后来又成了自己妹妹的小妮子高兴,他也会觉得很开心。 在这几天里,还发生了一些比较重要或是有趣的事。 他看到了宋晶晶牵着才四五岁的儿子、带着一群莺莺燕燕走进了百芳楼,那会他站在门口默默打量着。宋晶晶似是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留下个风情万种的眼神后便走了进去。 事后在回味那眼神时,不由想到那天早上宋晶晶在细节上的体贴,于是他觉得宋晶晶真是一个妖精,若是定力不够,很难逃离她编织的网。 王夏便是明证,堂堂猛虎帮帮主,也算是文州城的枭雄了,在结识宋晶晶后竟然不再染手其她任何女人。 他自己也是个不光彩的例子,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与宋晶晶究竟有没有那等关系、而且即使有了又能如何?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但依然会替其着想,还念叨着将来要照拂她。 他还看到了马苏与小倩的越来越熟稔。 马苏也算是酒楼的一分子,顾客消费到一定金额便可以得到他作的一幅画像,这让酒楼也多了一些收益。当然,马苏与小倩不同,小倩是每弹一曲便有额外的收入,而马苏的收入则是由酒楼拨付。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马苏看上去的确对小倩有意。而在陈辰的观察中,小倩对其也不怎么拒绝。想来也是,小倩的最好归宿便是马苏这等虽不发达但也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因为只有这等人家才会珍惜她、才会不将她当成一个玩物,才会夫唱妇随,不用担心后宅里的勾心斗角。 当然,他也不会忘了当初找马苏以及与马苏相识的那群读书人的初心。 那便是他要为未来的学校找老师。 所以他抽空与马苏谈了一些关于读书关于理想之类的话题,结果很令他满意。 如今的马苏对其自身看得很透彻,那便是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如此下去只能是荒废时光,到最终一事无成。所以马苏想要在此时为未来定一个锚,然后为此努力。 而且马苏也没有忘记当初读书时济国救民的初衷。 这很好,等到将来开始筹划学校的时候,就可以跟马苏以及那帮同党好好谈谈了。 …… 除了看,还有听。 他听到了文州酒业即将要重新扑买的消息,据说最大的热门有两家,其中之一便是过去三年文州酒业的拥有者张家。 在张家面前,曲里的刘家只是分销商而已。 张家的竞争对手则是外来者杜楚,这个陈辰在曲里时,曾经亲自去拜访过他的人。临走时还跟他说过,若是他改主意了,便可去文州城寻其,杜楚之名一打听便知。 直到那晚许清菡再次跟他提起杜楚这个名字,他才知道原来杜楚是她安排在文州的啊,原来她是想要文州酒业的啊。 果然有钱的很,动辄便是十数万贯的大生意,难怪只是吃顿饭、出手便是五百贯! 有权又有钱,玩得很溜。 …… 关于酒商张家,算起来他与张家多少也有一些交集。因为酒楼肯定得卖酒,张家是酒商,他所卖的酒都是从张家拿过来的。 这几天张贤也来过一次酒楼,当时四下看了看,也特地与他谈了一会,说的也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 大概是要重新拍买了吧,所以张家的人也都出来逛逛看看。 在他看来,这个张贤除了一些富贵气之外,并没什么太过出色之处。比刘轩差一些,比陆翔远胜,算是中上之姿。 或许中上还得再往上一些。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便是东鸣街被人看上了。 说是被刘小满烧掉的那幢小楼与附近的几家被人拿下了。 明面上的拿地之人是柳家,据说还有一些人家合着股,但并不知道究竟有几家以及是哪几家。 这些人家打算合股在这块地上起一个酒楼,已经有工匠过来查看过了,很快就将动工。 很显然,这些人家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他陈辰也。 这是刘轩打算要堂堂正正的靠着市场来把他挤垮吗? 既然有柳家的入驻,想来起这酒楼的目的的确如此。否则柳家不敢再对他耍任何小动作。想报仇出气只能用这等手段来堂堂正正的竞争,谁输谁赢都无话可说。 这个主意似乎不错,但见效太慢了吧?想靠竞争把人挤走,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 除了看到和听到的,当然也有他所看不到以及听不到的。 比如他看不到刘轩的心,他并不认为这栋即将拔地而起的酒楼是刘轩对付他的全部手段,甚至还有可能是在以其迷惑他,让他掉以轻心。 可惜刘轩还憋着哪些他不知晓,猜也猜不到,根本无着可落。 还比如他看不到许清菡的人、也听不到许清菡的任何消息。自那晚一别后,她便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一个有权又有钱的女人啊…… 彼是天上星,吾是地上人,自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彼此生命中的两个人,何必要为其的权钱而自惭形秽呢? 其实早就死心了,不是么? 是不是? …… 这几日陈辰过得很平淡,基本上是两点一线,夜里回家,白天来酒楼。 如果抛却刘轩给他带来的压力,这大概便是他想要的日子吧? 挺单调也挺忙,看着账上的钱渐渐的多起来也挺有成就感。 当然,大管家为她自己物色嫂子的大业一直在锲而不舍的进行着,几乎每天早中晚都会各问一次,问他现在有没有兴趣来挑一挑她所打听到的、自认为合适他的小娘子。 每一次他的答复都相同,那便是暂时还没兴趣。 …… 很平淡的日子,不过在其中的某一日,从曲里来的一匹马让他的内心起了一些波澜。 来人是唐家的家丁,特地来酒楼告诉他,曲里的那几个混蛋们觉得不能再荒废下去了。于是几个人一合计,便各自央着家里的长辈说要出去长长见识,也算是出去闯一闯。 长辈一听自无不允之理,因为这是好事啊,家里的不孝子知道上进还能不是好事?于是赶忙东求西拜动用关系,力图能如不孝子们的愿。 所以过不了多久,这些混蛋便要各奔东西了。 所以想在过些天后,大伙儿结伴来一次文州,与他和刘小满最后聚一聚。毕竟此次一别,再想集体相聚还不知猴年马月。 陈辰自然满口应下。 在知道这个消息时,他也是很高兴的。当初他带去大山、又带去吐蕃的伙伴们,终于要尝试鲤鱼跳一跳龙门了。 好,很好! 但愿你们都能一遇风云便化龙! …… ……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夜里被打破了。 这天从白天开始就下着雨,这等季节这等天气很是阴冷,所以酒楼的生意不算好,晚上很早便打烊了。 回到家后,没过多久他便来到自己的书房,默默坐着想事情。 在他的面前是书桌,书桌上摆着几瓶药酒,原本打算送给许清菡的药酒。 白酒是当初酿给谢老、喝剩下的。 那晚虽然许清菡拒绝了他,本来他是想把药就此扔掉,不过后来仍是没舍得扔,带回来后找来酒泡了下去。可惜现在酒虽然已经泡好,但却根本送不出去,只能一直在他书桌上摆着。 他正盯着药酒发呆时,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来到门前。 然后门开了,连门都未敲。 来的人是小妹。 小妹手里握着一支箭,箭上有一张纸,被雨水浸泡过的纸。 小妹的脸色很慌张。 “刚才……刚才我正巧在院子里,就听咄的一声,我急忙去开门,就看到这支箭穿着纸钉在门上。但外面乌七抹黑的,什么人都看不到。” 陈辰接过箭和纸,先看了一眼箭。 很普通的箭,黑色的,还在滴着水,什么记号都没有。 至于纸……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经雨水一泡,字迹已经模糊,不过仍是可辨。 因为这三个字很简单。 “小心酒!” 小心酒? 陈辰再次看了一眼字迹,最终认定这三个字可能是因为太匆忙才写成如此模样,也可能是故意写成歪歪扭扭,用意是不让人通过字迹发现身份。 可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向他示警。 有人打算以酒来对付他? 可酒……对付他的人只有刘轩而已,跟酒能扯得上什么关系?与刘轩和张贤的走近有关系吗? 若是有,那就是未来的事了? 还有示警之人是谁? 他怎么着也想不出,到底是谁会在这阴冷且乌七抹黑的雨夜偷偷摸摸的来给他示警、还刻意隐瞒身份! 陈辰想了好一会,最终无奈摇了摇头。 “别慌,没多大事,你先去睡。”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纸放在蜡烛上烧成灰烬。然后又将箭支折成几截扔掉。 无论示警的消息是真是假,无论示警之人是谁,这些东西都留不得。 小妹的头发是湿的,脸色也有些慌张。虽然他这么说了,但小妹看起来仍是惊恐不安的样子。 于是陈辰温和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没事的,天塌不下来……还记得当初在曲里的酒坊、孙可被抓走的事么?当时我说过,即使天塌了,也有我顶着。” 见他提起当初的事,小妹想了想后,面色才缓缓了些。 “那你……小心些啊,今天一天我都心神不宁的,总感觉像是会发生些什么,怕你担心便没敢对你说,直到刚才发现这个,简直吓怕我了。” 陈辰点了点头,再次温和笑了笑。 小妹终于走了。 雨仍在下着,而且听声音,雨似乎越来越大。 又过了一会,陈辰仍在皱眉沉思那三个字的警示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只听到一阵咚咚敲门声。 声音很大,连他身在书房都听得很清晰,想来应该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陈辰的脸阴了下来。 敲门声很快停了,想来是有人去开了门。 紧接着便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陈辰站了起来,来到门前打开了门。 入眼所见是刘小满和二憨,除这二人之外,还有三个身影他认不出来。 一行五人正吵吵嚷嚷着向着书房走来。 陈辰深吸了口气。 因为他终于看清那三个身影。 稍有些脸熟的三个人,算是见过一两眼,但很不熟,连话都未说过。 来得是衙门的三个差役,其中没有冷锋。 “陈公子是吧?”为首的差役站在雨地里向着他一拱手。 陈辰面无表情的让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鱼贯而入的三人进了门后,有两双眼睛到处乱瞄,为首那人则是站在陈辰身旁。 “好叫陈公子得知,有人举报陈公子酿私酒,张家不愿姑息,所以我三人得令、需来此查验一番。”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眠之夜 酿私酒! 虽然文州的酒业已经被扑买出去,但官府依然有打击酿私酒、为扑买商创造一个更好经营环境的职责,只不过积极性不怎么高罢了。 所以在如今的文州,酿私酒是个可大亦可小的罪名,全看酒商张家追不追究以及如何追究。 如果张家不想追究,那什么屁事都不会有,民不举官不究的衙门才不会吃饱了撑着。但若是张家追究的态度坚决,那么衙门就得打足精神按程序办事。 很显然,这一次张家追究的态度很坚决,否则差役们也不会在这下着雨的夜里来此。 可是……酿私酒?他何曾酿过私酒? 好吧……确实酿过,为谢柱谢老爷子酿过。 当初为陆淑颖讨情分时,谢老曾开口跟他讨要。当时他曾稍有迟疑,不过随即想到,这乃是为谢老酿的,又不外售,这文州城里谁敢追究? 一直到此时,哪怕剩下一些也未外售,而是做成了药酒打算送给许清菡擦脚用,虽然未能送得出去。 此时这药酒在他书桌上摆着。 那套天锅还在库房里放着,想来已经积满了灰尘。 他从未担心过这件事会被人拿住把柄,所以一直很坦然,未作过多掩饰,否则不至于如此。 直到此时,他依然不认为在官面上、他能在此事上吃什么亏! 因为他是为谢老所酿,虽然谢老如今身不在文州,但若是闹将起来,许知州等人会明白这里的弯弯绕。 所以就算他被带到了衙门,最终结局也是什么屁事都不会有。 即便不抬出谢老,他私自酿了几瓶酒供自家药用而并不外售又能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想来也不会挨板子或是蹲大牢,顶多把“作案工具”没收外加罚些钱罢了,仅此而已。 可是,差役来了,在这个下着雨的阴冷夜里带着张家的意志来了。 张家如何得知此事? 张家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他自然不会知道张家如何得知,目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要弄明白张家的目的所在。 张贤去过酒楼,是去酒楼中看看有没有外售的私酒的么? 张家应该知道,他这样的罪名并不大,那么张家想要干什么?要知道此事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反而平白得罪了他,而且酒业即将扑买,何需在此时做出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是另有什么目的?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张家的动机以及先前那莫名其妙的三字警示。 小心酒! 与刘轩……有没有关系?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刘轩,可惜以目前的信息根本就是什么都判断不出来。 他有很多疑问,可却都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此时三个差役来了,还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今晚他不得不跟着差役们去一趟衙门。 三个差役,其中两个已经将放在书桌上的药酒、他们所需要的“赃物”收入囊中,随即又出门到其它地方搜集罪证去了。而为首那位则是一直寸步不离陈辰左右、冷冷盯着。 陈辰始终一言不发,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已经准备好今晚走一趟衙门,虽然他很不愿意去那等地方。 因为带着官府命令的三个差役已经来了,若是查不出罪证还好说。可偏偏查出了所谓罪证。所以哪怕你再无辜,把你请到衙门里去喝茶都不算过分。 你想反抗?你敢反抗? 你又能如何反抗? 不可能的! 很快,已经积满灰尘的天锅被搬了出来,到了此时,已经算是“人赃并获”。 接着,在为首差役“陈公子去衙门走一趟呗”的声音中,陈辰向着刘小满和二憨微微摇了摇头。 情况不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得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陈辰被带走了,在走到大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在,他一一看过去,最终目光落在了小妹身上。 小妹满头满身都是雨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他的目光满是绝望。 他想起了小妹先前说的预感之事。 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然后他笑了起来,这等玄乎之事怎可采信?于是对小妹投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转身离去。 …… 夜很黑、路很滑、雨有些大、天有些冷。 横亘在他面前衙门的像个沉默的怪兽。 进了衙门后,他被关押在了签押房后隔开的临时监狱里,大概类似于后世的拘留所,主要作用是关押他这等还未定罪、但即使定罪也罪行极小的嫌疑犯。 一个很小的房间,许是他的身份与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多少有些不同,算是得到了些优待,可以一个人享用一个房间,而不用跟一些人渣挤在一起。 将他关进去后,那三名差役就离开了。当然,门上加锁是一定的。 房里很黑,外面虽然黑但多少还能模糊看见个影子,可这等小房子是建筑中隔开的,连个窗户都没有,可谓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通风也很差,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阴霉的味道,乍闻之下令人几乎作呕,不过呆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等地方自然不用奢想什么陈设,整个房间里除了一些铺在地上、已经有些发臭的干稻草外,空无一物。 陈辰脱下蓑衣放到墙边,从怀中掏出一直不怎么舍得用的打火机,打着后看了一眼,将那些稻草拢在一起后,他便躺了上去。 很不舒服,很难受,跟家里的条件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可再不舒服再难受也得忍着,谁让自己有把柄落到人家的手上呢? 而且有些冷,本来天气就阴冷,加上先前虽然穿着蓑衣,但衣裳仍是湿了些。这会安顿下来,便开始觉得冷了,可又别无它法,只能蜷成一团,抱着稻草取暖。 这一夜还早着呢,到了此时还未到夜里十点,估计有得熬了。 不过好在这里很安静,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 毕竟现在这个时间,衙门里的人自然早就下班了。那些值班的差役捕快们才懒得到这里来看,毕竟大锁锁着,里面的人还能翻出天去? 又过了一会,蜷缩着的陈辰终于沉沉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陈辰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锁声惊醒,不由得轻喝一声。 “谁?” “公子的家人送了被褥来。”门外有男声答道。 是小妹送来的?陈辰坐了起来。 可为什么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听过肯定是听过的,但应该不是太重要的人物,打得交道也不多,所以一时半会对不上号。 正想着时,门已经开了。 并没有灯光,只隐约可见两个模糊人影。 虽然看不明白来人手中拿着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人手中都没有被褥。 看着这两个一闪而过的身形,陈辰脑中陡然灵光一现。 声音与身形对上号了! 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差役,而是李显年的那两个随从! 在他意识到此的时候,门已关了起来,屋内继续漆黑一片。 那两人已经走了进来。 这两人身为李显年的随从,能从差役那里拿到钥匙并不稀奇。 深更半夜的……想要干吗? 还用说吗? 陈辰心中一凛。 今晚的事果然没这么简单,原来李显年与张家勾结到一起了。 可……李显年脑子有这么好使? 打死他他也不信! 于是他的脑子中蹦出了两个字。 刘轩! 刘轩想要借张家以及李显年的手弄死他? 来不及细想了,无论是不是,这两人都肯定是不怀好意。当务之急,是得要保住性命! 在门才关起来的时候,陈辰便已拨出袖间的匕首,借着记忆中的方位猛得跳了起来,然后飞身扑了过去。 他扑过去的时候,那二人正开始嚣张大笑。 房间极小,扑过去的他瞬息便至。 可惜房里太黑了,他只能记着先前的方向扎向其中一人的胸口,可那人不经意间稍稍动了些位置。这样一来心脏便扎不中了,而是扎中了胳膊。 扎中后还顺势向下一拉。 一个嚣张笑声才出口便戛然而止,片刻后如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陈辰拔出匕首,正准备刺向另一人的时候,只听到呼得一声,紧接着便是脑袋剧痛,一声闷哼后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就此生死不知。 一棍中脑袋,再强悍的人也受不住。 若是陈辰晕过去还算幸运,这等情况未当场毙命已经算是老天开眼了。 被匕首刺中胳膊那人仍是撕心裂肺的嚎着,另一人急忙捂着他的嘴。 “不要命了么!被差役听到可怎生了得?忍着点,赶快做正事要紧。” …… 片刻后,一人捂着胳膊,一人扛着一个大麻袋偷偷溜出了衙门。 衙门仍是如一只沉默的怪兽。 雨仍在哗哗下着。 捂着胳膊那人流了很多血,一路留下点点殷红。不过在走出建筑后,再次落下的殷红便瞬间被雨水冲散,再也难寻踪迹。 …… …… 这一夜于孙小妹而言是一个不眠之夜。 从早上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不过这等玄乎事可作不得准,大伙儿都在忙,她也不敢没有根据的嚷嚷,只能自己一个人受着。 所以她的心神是很恍惚的,就连这几天固定的“每日三问”都忘了两次。 直到晚上回到家后,她终于觉得,一天快要结束了,应该是自己杞人忧天。 可没想到的是,刚把这层心事放下,便听咄得一声,在拿到那支箭和示警的那三个字后,她顿时联想到自己这一天的异常,于是再次惶恐不安。 等到再后来,陈辰被差役以酿私酒的罪名带走时,她已经近乎于绝望了。 其实她也知道,陈辰的罪名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总觉得陈辰可能会在衙门里遇上些什么,但却又无计可施。 所以在陈辰被带走后,她一直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一刻不得安宁。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陪着她。不过她知道轻重,便将小倩主仆以及小梅小兰都劝走了,只留下刘小满与二憨二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因为她总是会恍惚想起当初陈辰诈死时那具无头尸身的样子。 那次虽是诈死,但带给她的伤害仍是历历在目。 刘小满和二憨都温和劝过她,劝了她很多,从陈辰的本事到这所谓的酿私酒的罪名都劝过。可却都没用,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她自然是想要去衙门一看究竟的,甚至还想到要给陈辰送些吃的和被褥过去,可是刘小满却拒绝了她。 刘小满说,这半夜三更的,哪有给被关押的人送东西的?连给你开门的人都没有,你送给谁去? 而且就算喊开了门,也不可能让你进去的啊。要知道送东西只能白天送,人家怎么可能为你破例?这可是砸人家饭碗的事。 小妹觉得刘小满说得有道理,她是病急乱投医了,可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她急啊,只能烦躁的走来走去。 她甚至已经打好主意,今夜不睡了,等到天一亮便去看看他,如此才能让她放下心。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反正雨一直下着,她一直走着,刘小满与二憨一直陪着。 忽然间,门被人拍响了。 拍得很重,拍得很急。 二憨急忙去开了门,小妹顿时觉得心像提到了嗓子口。 这么晚了……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吧? 她才想到这句话,来人的一番话已让她嘤的一声,就此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来得人是冷锋,已经全身湿透面寒如铁的冷锋。 “看管钥匙的差役失踪了,最终在茅房里被找到,发现时已被人打晕。而且身上挂着的一大串钥匙也没了。一番排查后,发现钥匙落在关押陈辰的那间房前。 那扇门被人开了,陈辰已不见了踪影。屋里有搏斗过的痕迹,地上有一把匕首,还落下很多血,一路流向衙门外。 陈辰脱下的蓑衣仍摆在墙角,所以综合判断……陈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衙门已全力追查,家属需先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所有人……都得死 晕厥的小妹是被刘小满掐着人中给掐醒的。 醒来后的小妹先是愣了愣,随即像疯了似的奔向了雨中,奔出了家门。 刘小满死死看了一眼冷锋,然后大声吼了起来。 “二憨,看好小倩,不管是谁,若是胆敢靠近格杀勿论!” 吼完后刘小满便跑向雨中追向小妹。 伴随着哗哗雨声的、是他留给冷锋的最后一句话。 “姓冷的,我不管这事是谁做的,也不管这事与你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假如他出了事,会有很多人给他陪葬,很多很多人,多到你想都不敢想的人!” 可是风雨中的冷锋却没有丝毫愤怒,只是紧抿着薄唇皱眉看着消失在黑夜中的孙小妹和刘小满。 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 小妹一路狂奔向衙门,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去了能有什么用,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在家空坐着。 夜太黑路太滑,她摔倒了。接着刘小满背起了她,继续默不作声的向衙门跑去。 终于到了衙门,坐在屋檐下的二人终于可以不再淋雨。 之所以坐在屋檐下,是因为二人根本进不了衙门。 衙门出了这等事,已经封锁了现场。而且此时莫说进现场,二人就连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得。 两个人都是脸色苍白,都是死气沉沉束手无策看着彼此。 到了此时……能干吗? 能做什么? 他在哪里? 刘小满陡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握紧小妹的双手颤声道:“咱们太急了,他现在应该还没事。” 见小妹有些愣,刘小满继续急切道:“你想,若是贼人想要弄死他,在那房里弄死他就是了,何必要多此一举把他弄走?” 良久后,小妹终于点了点头。 “那咱们……现在去找他?” 刘小满摇着头拒绝了。 “凭我们的力量,想找他无疑于大海捞针。当务之急,只能是催促官府尽一切力量去寻找。” 小妹轻轻挣开被刘小满握着的手,双目无神的望着雨帘。 是啊,光凭自己这几个人到哪找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可官府……于官府而言,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怎么可能倾尽全力去查去找? 然而总不能这么干坐着呀,总得做些什么的,小妹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 “死马当活马医,我要去喊冤!” 说完后便头也不回的冲入了雨中,刘小满又急忙跟上她,两个人便在黑暗的雨夜中相扶相携艰难前行。 既然要喊冤,要喊的对象显然是官越大越好。所以去的地方便不是之前所在的县衙,而是与县衙相隔不远的州衙门。 文州城中官最大的自然是知州许恪。 不过这会州衙的大门早就关了,许恪也早已休息,所以刘小满便掺着小妹来到州衙的后衙外。 才刚站定,小妹便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救命啊……” …… …… 自从那晚在门里最后看了一眼陈辰后,许清菡便已闭门不出,一直闷在自己的房里。 仅仅几天,她便已瘦了一圈,神色也变得很是憔悴。 陈辰难受,她又何曾好受过半点? 可她知道,她不能再见他了,否则不仅是她自己,陈辰也将完蛋。 所以她只能逼着自己不再见他,甚至还得逼着自己不再想他,一丝一毫都不许想,要不然她就将沦为千夫所指。 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狠着心不见他可以做到,可是不想他……尤其是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何时喜欢上这个人的时候,短短的几天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忘了他! 否则这所谓喜欢也未免太廉价了些。 所以不仅忘不了,思念反而愈来愈浓烈。 她知道,这叫相思。 她害了相思病,无药可治的相思病,越不愿意去想可越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的相思病。 每当一闭眼的时候,总会想起与他相聚时的点点滴滴。 我背你啊…… 有一头猪一头驴,先杀哪个? 我唱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老天关上一扇门,必定会开一扇窗…… 我想要你学会游泳。 一定要把你这尊佛送到西! 记住了,我叫陈辰! …… 很多很多,就连半年多前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更何况不久前才被他绑架带走、接着共度几日的事呢? 每一点每一滴更是会牢牢记在心中,仿佛才刚发生过一样。 可记得越清楚便是越折磨。 想来……当初逃亡时那颗心便已暗暗系到他身上了吧?毕竟那会是她一生中最狼狈也最虚弱最孤苦无依的时候,那时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又以那等方式拯救了她……他想不深深刻到她的心里都很难! 而且后来他给她揉脚,以现在看来……若是她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真能接受这等丑事? 可笑她还一直意识不到,一直把对他的想念当作是报恩、一直认为他是自己值得珍重的朋友。 不过这也怪不了她,谁让她从未尝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呢?她怎么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原来人家说的刻骨铭心是这样的啊…… 那这现状能怪谁? 若是她能早一些意识到多好?若是她与沈淼没有婚约……多好? 可一切都晚了,晚了啊。 要怪便只能怪造化弄人,让你我有缘无份! 这几天,她是在茶饭不思中度过的,因为这不是天涯海角见无可见只能死心,而是同在一城、只要她愿意走上一会便能见到,个中煎熬可想而知。 有好几次,她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原则,想要不顾一切去见他。可理智却又在阻挡,于是她便用针扎自己的手指,用疼来让自己冷静。 是的,用针,因为每当想他时,她便会拿起针线,用在曲里时他给她买的布料做衣服。 躲在孙家村的那几天她连碰都未碰过这布料,因为她要与他说话、要看着他给她揉脚,哪有空做这玩意儿? 回来时,她将布料也一并带了回来,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毕竟是他买的布料啊,聊寄苦思之意也是好的。 今天下起了雨,到了夜里雨越来越大了,她很早就熄了灯躺到床上,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心里有个小人在闹腾,怎么能睡得着? 闹吧闹吧,再闹几天,等离开后就死心了。 最终她坐了起来,唤来了小蝶,把灯掌起来后,她便披着衣裳来到铺着那布料的桌子前。 她根本不会做衣裳,裁剪什么的见都没见过,所以好好一块布料被她拆了缝、缝了拆,弄得奇形怪状。 她看着眼前的四不像笑了起来,笑自己的笨和傻。然后拿起剪刀和针线,再次凑到布料前,细心弄了起来。 夜很深了,小蝶站在一旁打着呵欠,可她却睡意全无,她几番要小蝶去休息不用管她,可小蝶又不肯。 然后风雨带来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凄厉哭喊,像是能把人心揪起来的哭喊。被此一扰,她的手指又被针给扎了一下,顿时血珠儿渗了出来。 她便直起身子,将手指放在唇上吸了几口。 也终于听清了那凄厉的哭喊喊的是什么。 救命啊…… 一个小娘子的哭喊?这深更半夜的站在州衙外,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吗? 她便吩咐小蝶打上伞去看看,可想了想后,她又唤回了小蝶。 “把伞给我,我亲自去看看,你再去拿一把陪着我。” 然后她换上靴子,开了门打上伞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哭喊声不仅惊动了她,也惊动了其他人。 想来这等事虽不常见但也不罕见,总会有人走投无路之下来到这里喊冤。所以被惊动的人也并未过多在意,只是开了门把人放了进来,然后任由人跪在院子里,这些人则在商量着要不要通知知州大人。 她走了上去。 有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跪着的是一个小娘子,站着的是一个男子,看起来似曾相识的样子。 可光线不足,于是她打着伞走近了一些。 然后恰巧跪着的小娘子抬起头,一脸凄楚。 她的心猛得沉了下来,就像是跌入了深渊。 因为跪着的小娘子是孙小妹,站着的男子则是酒楼名义上的掌柜刘小满,那晚她去见他时,这二人她都见到过。 这如此模样……是怎么了? 是他出事了么? 她看到了小妹,小妹也看到了她。 “许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哥啊!” …… …… 许清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这条路的,尤其是在路过与他分别的那棵古树下时,更是泣不成声。 在小妹断断续续的告诉她事情经过时,她顿时便觉得天旋地转,幸好小蝶在身旁,否则她便摔倒了。 你啊你……你怎么这么傻?还弄那劳什子药酒做什么啊? 你到底哪儿去了啊! 冷静下来后,她将已经心力交瘁几近晕厥的小妹强行安排在她的房里休息,否则会生大病的。 此时刘小满照看着小妹,她自己则是带着小蝶以及同样被惊动了的许仲出了门。 刘小满与孙小妹进不了县衙,她与许仲自然能进去。 无论如何,她总得亲自去看一眼现场,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进了县衙,在差役的带领下,她来到了他曾被关过的逼仄小房间里。 墙边摆着蓑衣,地上有一直流向外面的血迹,很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把匕首也被拿到了她的面前。 她再次天旋地转。 这把匕首她很熟悉,当初他曾靠着这把匕首杀了那个胖土匪,后来又用这把匕首绑架了她。 从不离身的匕首……丢了! 人……消失了! 一地的血! 晕晕糊糊的她被许仲掐了好一会人中才缓过来,才接上一口气。 然后她站了起来,紧紧握着他丢的匕首站了起来。 “找!”她咬着牙向着许仲狠狠说着。 “把文州城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 许仲一脸的迟疑。 “这……你哥那里……不太好交代吧?” 许清菡缓慢却坚定摇了摇头。 …… 三个人重新回到州衙的后衙,最终许清菡独自一人走向了许恪所住的院子。 雨仍是那么大,尽管打着伞,但这来来去去的,她的头发与衣裳早已打湿了一些。 许恪的房间亮着灯,窗前有人影。 她没有敲门,一脚踢开,然后走了进去。 坐在椅子上的许恪穿着里衣,面前是那个名叫冷锋的捕头。 二人见她进来都面露讶异。 “我说过,如果他死了,我便疯了!” 许恪站了起来,脸色也缓缓阴了下来。 “难不成你以为这事是我做的?” 许清菡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知道就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我也不想去猜是谁做的。” “我来只是告诉你,如果他死了,我真会疯。” “如果能找到他,且他安然无恙,那么……做出这事的人得死!” “如果找不到他,或者找到他,他却……却……” 说到此处,许清菡身子又摇晃了几下,然后泣不成声,最终喃喃道:“若是……若是他没……没了,所有与他有过怨的人……” “都得死!”她陡然凄厉喊了起来。 许恪猛然抬起手向着面前的桌子上拍下去,可在快拍上的时候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手掌在颤抖,似乎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 全身都在颤抖。 阴沉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柔软。 “菡儿,为了他……至于吗?” 许清菡摇晃着打量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至于吗?” “呵呵……至于吗?”她抽泣着道:“许恪你知道不知道,你们老许家的菡儿是多喜欢他啊,喜欢到成天想着他,喜欢到为了他茶饭不思。长兄如父,你这个如父般的长兄可曾见过她为了一个人如此过?” “然而为了她哥为了她爹为了老许家,她忍着相思不去见他,她忍着煎熬打算永不见他。” “可是现在,他出事了,她恰巧够得着他,你说她会怎么办?撒手不问吗?” “你问她至不至于,她的回答是……至于!当然至于!” 许恪默默看着许清菡,脸色变得越来越苦。 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冷锋。 冷锋便轻咳了一声,向着许清菡拱起了手。 “还有转机的,若是仇家想要他死,便没必要把人弄走,那血也未必是他的血,冷锋查看过,匕首上有血渍,看上去像是搏斗时仇家流下的血。” 许清菡无力打量了冷锋一眼。 冷锋继续道:“自从得知此事后,冷锋便一直在追查。先是去了张家,张家说有人投信告诉他家,说是陈辰酿私酒,于是便报了官。差役是得着令去拿他的,也无异常之处。 今晚大雨,一路上无人,所以没有什么目击者。不过卑职曾去城门处查看过,最终发现东城门被开过。可惜守城门的兵士全都被下药迷晕了,虽然已经弄醒,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夜里喝了些酒吃了些东西,之后就不约而同晕了过去。 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已被弄出了城,不过冷锋觉得,对方费尽心机把他弄走,看起来是想勒索些什么东西。所以未敢派人出城追寻,怕惹急对方撕票,这便来请知州的指示。” 许清菡先是点了点关,然后又摇了摇头。 “绑架勒索无非是钱财和利益,只要对方敢开价我便敢允。无论多少,我都要把人换回来。” “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官府出面追寻确实会给人造成压力,到时更是麻烦,那便我私人出面去找。” 第二百六十章 夜、漆黑如墨 陈辰终于醒了。 自那一棍子后他便魂游天外人事不醒,直到此刻才终于重新感受到这个世界。 可是世界并不美好,因为脑袋很疼,炸裂般的疼,不仅疼还晕。 手腕胳膊也很疼,撕裂般的疼。 他意识到自己被吊着,脚也被绑了起来。 可我是谁?又发生了什么? 他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很是模糊,目光慢慢聚焦,于是看明白了。 一颗大门牙在他眼前张牙舞爪。 他终于记了起来。 李显年! 李显年的两个家丁来找他,被他基本弄废了一个,自己也被另一人用棍子敲晕了,想来是晕了之后被带到了这里。 看起来似乎并未过了多久,因为此时好像仍是那个夜里,耳边仍是哗哗雨声,除了一堆篝火外全都漆黑一片。 似乎是在一个废弃很久的破庙里,因为有一座已经侧倒、只剩下半截且破烂无比的佛像正默默注视他。 篝火的火光映照着,让他发现这里很破败,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屋顶很多地方都在漏着雨,而且庙里很脏很乱。 也就是说,这里很偏远?已经出了城了?否则即使是破庙,也会是乞丐以及无家可归者们的乐园,不可能如此。 篝火旁有两个人在吃着东西,是李显年的两个随从,其中一个胳膊已经包了起来,另一人满脚满身都是泥巴。 李显年站在他的面前。 直到此时,他仍是不相信,李显年能想出这等主意? 那就是说,此事是刘轩安排的? 他宁愿相信是表面上与此没有关系的刘轩安排了此事,也不相信李显年这等蠢货能想得出这等主意! 也是,很符合刘轩一贯的借刀杀人的作风,借张家把自己弄进衙门,再借李显年把自己弄死,如此即使失手也很难牵扯到他。 很显然,刘轩如此安排是想要他死的,可现在明明得手了,却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弄死、反而要吊着他? 无数个疑问同时生起,可他却根本无法细想,因为见他醒来后、李显年已经跨了一步,狞笑着来到他的面前。 李显年的手里拿着一本书,随后将书垫到了他的肚子上,就像那晚他对李显年做的一样。 “你不是教爷爷打人要垫着书、如此才能不留伤痕的么?今儿爷爷就让你也尝尝这不留伤痕的滋味。” 猛得一拳,陈辰一声闷哼,吊着的身体不由开始抽搐。 打到胃上了。 他打李显年与李显年打他显然不一样,他动手的时候会一直控制出手的轻重,不会给李显年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李显年显然不会顾及到这些,他本来就要将陈辰置于死地,又怎会留力? 不第一时间弄死他,只为了慢慢出气?这是陈辰被痛击之后的第一想法。 然后便不再有第二想法,或者说第二想法再也生不出来。 因为李显年并不打算只打一拳就罢手,以他在陈辰身上所受到的憋屈,只用一拳怎么可能就把气撒了? 拳头和脚如暴风骤雨般落在陈辰的肚子以及李显年所够得到的身体各处,很快陈辰就已奄奄一息。 哇得一口,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还好,还好是吐的,而不是喷的,奄奄一息的陈辰自嘲想着。 可……有区别么? 难道……这条命今晚就交代了?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可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这等情况下,哪怕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计可施,只能任人蹂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全身都疼,撕心裂肺的疼,就连呼吸都火辣辣的很困难,他觉得如果再来一波自己肯定熬不过去。好在李显年看起来也打累了,正叉着腰狞笑着喘着粗气。 “衙内,可不能再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刘轩要的话还没问出来呢。”那个未受伤的随从啃着鸡腿向李显年提醒着。 李显年嗯了一声,看了陈辰一眼后呸了一声,一口吐沫吐中了陈辰的脸。随后哈哈大笑着走到篝火旁。 只留下像无根浮萍一般飘来荡去的陈辰。 果然与刘轩有关啊,奄奄一息的陈辰如此想着。 想来未第一时间弄死他、而是费尽周折把他弄到这里,便是与刘轩想问的话有关吧?而且还可以让李显年出气…… 不过刘轩想要问什么呢? 似乎他身上并没有值得能让刘轩如此重视的消息吧? 想了一会,他仍旧想不出来。因为他此时的状态极差,整个脑袋不仅疼还很懵,根本想不明白这些需要耗费心神思考的弯弯绕。 不过他似乎看到了一线活下去的曙光。 虽然仅仅是一线而已。 一个人在面对绝境的时候,求生的欲望是很强大的,强大到让陈辰只听到那个蠢笨随从说的一句话,便拟定了接下来的计策。 不一会,休息了一会的李显年重新来到陈辰身前,先是扇了两个耳光,随后又踹了一脚。 “姓陈的,爷爷有话要问你,若是你老实回答,爷爷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否则爷爷能让你尝到世间最恐怖的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而为人!” “休想!”陈辰呸了一口,轻蔑说道。 这是陈辰在此处第一次开口,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仍是激怒了李显年。 啪啪作响,左右开弓的李显年打得很是痛快。 陈辰的脸已肿了起来,鼻血也肆意流着。 用奄奄一息的眼神再次打量了一眼李显年后,他的眼睛里终于现出了绝望。 “别打了,我说。” 李显年指着陈辰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就你现在这情况还跟你李爷爷犟气,不是自讨苦吃么?”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 “你问什么我都说,只求你别打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你得先放下我,让我吃些东西,填饱肚子才好上路,否则我宁愿自行了断。” 李显年愣了愣,随后脸上的暴戾气升起。 “也不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跟爷爷讲条件?爷爷有得是办法让你开口!”说完后便再次握起拳头,可却被随从给窜出来抱住了。 随从伏在李显年的耳朵旁说了好一会,李显年盯着陈辰的眼神变得很是玩味,嘴角也露出一丝令人作呕或是令人心里发毛的诡异笑容。 这名随从的声音很低,陈辰只大概听到几个词,什么“由着、慢慢玩、烤肉”之类的。 不过仅就这几个词,也能让陈辰联想到这名随从给李显年出了什么馊主意。 好在李显年算是答应了,大摇大摆的坐回到了火堆旁。 那名未受伤的随从便把陈辰给放了下来,当然手腕和脚腕上绑着的绳不可能松开。 陈辰被拖到李显年的身旁,像个死猪似的扔在地上。 “说吧。”李显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对付刘轩?只要你说出来,爷爷便让你吃饱喝足好上路。” 原来如此! 原来刘轩担心的是这一桩! 他不知道刘轩准备了什么,刘轩当然也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不过两人都知道对方肯定准备了能置对方于死地的东西。 就算他死了,但酒楼还在,刘小满还在,由不得其不担心刘小满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发动、也要把刘家给拉下马。 陈辰微微睁着眼,一副虚弱到极点的模样。 “你说过先给我吃东西的,不给吃我宁愿自行嚼舌也不说!” 李显年皱着眉哼了一声,想了想后不耐烦的道:“死囚行刑还有一顿断头饭,爷爷便先喂饱你。” 说完后一挥手,那名胳膊受了伤的随从便站了起来,拿着带来的吃食走了过来。 此时三人都蹲在陈辰身旁。 陈辰的脚终于开始动了。 一点点一点点挪,往火堆上挪。 李显年把酒壶的弯柄塞到陈辰嘴巴里,酒水便顺着弯柄倾泄而下。 陈辰咕咚咕咚喝着,脸色很苦,眼睛里也不由自主的流出了泪水。 惹得李显年三人指着他哈哈大笑。 这三人自然是认为,这家伙自知命不久矣,心理终于崩溃了,于是开始哭了。 见着仇人哭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比单纯出气更解气。 其实陈辰不过是因为脚被火烧得很疼,疼到痛彻心扉才流的眼泪。 生生被火烧真的很疼啊,可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除了流眼泪,他实在没有别的排泄方法。 这种方式大概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可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与被折磨致死相比,哪怕烧得再惨一些也得忍住! 这个选择题不难做。 忍不住也得忍,疼……什么叫疼? 很快,一壶酒喝完了。 脚上的绳子也终于烧断了,不过裤子也烧着了,皮肉烧伤时的焦糊味也传了出来。 三人仍蹲着,李显年正拿开酒壶,在闻到焦糊味时,三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嗅着鼻子,抬头打量着。 然后陈辰使尽全身力气像个弹簧似的蹦了起来,带着双腿上的火冲了出去。 终于……逃出升天了! 手上的绳子仍在,不过不打紧,只要不被追上总归能弄掉。 陈辰已经奔出了门,身后瞪着眼睛的三人这才反应过来。 看着那双腿上的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竟然上当了! 自觉智商受到极大羞辱的李显年猛得站了起来,指着陈辰一声暴喝,脸色极为狰狞。 “给劳资追上他扒皮抽筋!” 雨仍旧很大,陈辰忽然无比感谢今夜的雨,否则要如何才能把身上的火给弄熄? 逃出门后,他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于是火便熄了。 地上有很多水洼。 然后站起来接着跑,穿透风雨,踩过水洼,所过之处泥水四溅。 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下,这会大概是他一生中肾上腺素分泌最为疯狂的时候,不仅不感觉到累,甚至身体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他并不知道往哪里跑,而且外面很黑,既黑且滑,甚至于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的环境才是最好的环境,因为他看不见,李显年三人自然也看不见。 不知往哪儿跑便随便跑,只要跑得稍远时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就以李显年这三位的智商……这等天气下往哪儿找他去? 刚从破庙的火堆旁出来什么都看不到,毕竟眼睛适应了庙里的光线,不过过了一会、渐渐适应了外面环境后,也终于模糊看明白了一些环境。 这里是山中,这荒郊野外的……难怪那个破庙如此荒凉! 他跑了一会,便隐在路过的一块大石头旁,然后靠着大石头一边休息,一边磨着手上的绳子。 这等没有目的、一会东一会北一会又南的跑,那三人还看不见,能追到他才真见了鬼了。 很快,手上的绳子磨断了,那双已经麻木的手也终于重获自由。可是到了此时安顿下来,先前的劲头便已过了,又清晰的感受到了全身的痛楚。 被火烧过的双脚、腹内、脑袋…… 全身简直无一处不疼,疼得他呲牙裂嘴。 心中的恨意自然是无以复加! 于是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极为疯狂的想法。 这是荒郊野外…… 他得返回去。 自己都觉得大胆疯狂,李显年那等蠢货又怎能意识得到? 又过了一会,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雨仍在下着,夜色仍旧漆黑如墨。 依着先前逃走的路线走了一会又走了一会,终于看到远方在风雨中透出来的火光。 在这个夜里,路线并不要完全准确,只要方向走得对,那火光便是最为醒目的灯塔,想不看到都难, 他悄悄向着火光走去,最后绕了一个弯,藏到破庙的屋后。 李显年三人已经回到了破庙中,仍在懊恼的大声嚷嚷着。 三人情急之下出去追人,不过追了一会便发现在这山里、又是这等天气,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只要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们上哪找去? 只能悻悻回到庙中。 李显年只有三个人而已。 很显然,今晚之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刘轩与李显年都不敢太过声张,不仅把他弄到这无人的荒郊野外,就连人也不敢多带。 这会煮熟的鸭子飞了,李显年会怎么办? 第二百六十一章 雨夜城门前那个站了一夜的人 李显年会怎么办? 李显年最希望的自然是找到他,可找又找不到,外面还在下着雨,能怎么办? 虽然他就藏在屋后,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以李显年的智商,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已经强弩之末的他还敢这么快就返回来、并且藏在与其一墙之隔的地方! 那么李显年会选择离开吗? 陈辰觉得其不太可能离开。 一来天气太恶劣环境太差,这么黑咕隆咚的谁也保不准不会出什么意外;二来以李显年养尊处优的经历来说,也不可能愿意吃这等苦回城;三来李显年仍是不甘心的,毕竟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全凭一口气又能逃多远?说不定还会认为自己会死在雨地里,所以多半会想要等天明后再找一波再说。 所以……陈辰觉得既然李显年不会离开,那么这一夜还很漫长,又阴冷,岂不正是他反杀的最好机会? 李显年不可能一直不睡觉,肯定会休息。可荒山野岭的应该会有野兽出没,以及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所以有可能会留一个人放哨。但拢共只有三个人,除了李显年这个主子外,还有一个负了伤流了很多血的,导致能用的人手只有一个人而已。 就这一个人,能孤独的守一夜? 这三个人可都是蠢货啊,不偷懒打盹才怪! 这个机会再不利用起来,是会遭天谴的! …… 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全凭一口气撑着的陈辰昏昏沉沉淋着雨等着,等了很久。 他听到庙里的三人一直在骂骂咧咧,都是骂些没营养的话。不仅骂他,还骂刘轩,全然不会骂自身实在太蠢、这等根本不可能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让他给逃了! 然后骂声越来越小。 最后,李显年嘟嚷着吩咐再加些木棍将火烧旺一些,称要靠着这火睡一会才行。还说让其中一人守着,别让火给熄了。 庙里有很多破败的木棍。 很快,火光明亮了一些。 又过了好一会,庙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陈辰仍在等着。 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只有一个机会。 先是脑袋被重击打晕、接着被李显年不要命式的拳打脚踢、后又被火烧,最后走了这么远的路再淋着这冰冷的雨,他已经油尽灯枯,若不是那股绝不甘心的气撑着他,怕是早已晕死过去了。 所以以他此时的身体状态,若是偷袭时一击不得手,那么就将再也无力回天,毕竟人力有时穷,意志力再强也无法违背客观规律。 如果不能一口气把三人全杀了,那么就将是他的末日。 他一直在等,等了不知多久, 屋里的火光亮了些又暗,暗了些再明亮,如此反复几次后,在一次火光才明亮不久后,他便摸索着找到一个半大的石头,然后咬着牙缓缓站了起来。 接着虽然步履踉跄、但依然无比坚定的一步步绕过屋子,悄无声息的扒在门边上看了一眼。 果然如他所料,李显年与已受伤的随从正躺在火堆旁睡熟了,负责看守的随从则是坐在地上,脑袋趴在膝盖上打着盹。 陈辰抑制着自己的紧张心情,深深吸了口气后,拖着疲倦之及的双腿以及疼痛之及的双脚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然后眯着眼站在那名看守的随从面前,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嗜血笑容。 先前就是你用棍子敲我脑袋的?没想到报复来得这么快吧! 与李显年一起,坏事没少干吧? 刚才你不是给李显年出馊主意,说要把我烤了吃掉的么?不过还是得谢谢你,若不是你的主意还真脱不了身。 乖,到阴曹地府里再去祸害吧! 他举起手中的石头,对着随从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一砸之下,红白飞溅,那名随从连哼都未哼便倒了下去,就此一命呜呼。 陈辰握着滴着血的石头向着另一名正熟睡中的随从走去,接着如法炮制。 又一人殒命!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李显年! 此时陈辰的胃里已经翻江倒海,几番欲呕。 并不是那些红的白的让他作呕,而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如果呕了,呕出的可能是血。 他很想先制服李显年,然后绑起来,如先前李显年羞辱他一样好好报复一番,最后再杀掉。可惜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而且必须要尽快解决掉才行,因为他并不知道李显年与刘轩在附近还有没有安排什么人。 万一有呢?万一刘轩见久没有回应,带人过来找了呢? 所以……陈辰举起石头,狠狠砸向李显年的胸口。 才不要砸你脑袋、让你死得那么舒坦呢!起码要这样,让你必死却又不会第一时间死、尝尽痛苦之后才行。 石头落下,带着陈辰的全部气力落下,带着陈辰的全部怒火落下。 一声响动,胸骨已碎,石头已经在李显年的胸口陷进了一些。 好了,神仙也救不活了! 此时陈辰只觉得天旋地转,先前一直强行逼着的呕意终于再也忍不住。 一头倒了下去,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李显年也终于醒了过来。 痛苦,巨大的痛苦,艰难坐起身体的李显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以及滚到身旁的带血石头,又看着已经栽倒在地、看似人事不省的陈辰,一只手平伸着,拼命想要握住什么。 喉头呜呜作响,但却连话都说不出来。满脸涨得通红,瞪着极大、眼珠似乎要鼓出来的双目也是血红。 终于,李显年的口中也吐出了一口鲜血,不过与陈辰不同的是,李显年吐了一口后便倒了下去,且口中的鲜血一直未曾停止流淌。 李显年的眼睛仍旧瞪得很大,想来这便是所谓的死不瞑目。 算起来李显年也是一个悲剧,或者说陈辰便是其命里的克星,每一次与陈辰的相遇都伴随着暴力和血腥。 第一次碰面是在陆家花园里,被陈辰狠狠揍了一顿;第二次碰面虽然陈辰未动手,但被挑唆与王夏打了一架,当时大门牙都打掉了一颗;第三次则是不久前,前去挑事时又被陈辰垫着书本打了一顿。 这是第四次,于不可能中被陈辰反杀。 终于,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 在感觉到李显年也已见了阎王后,看似人事不省的陈辰终于真正人事不省。 虽然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最好是离开此处,否则仍是会有危险,毕竟他不知道刘轩会不会找来,还有李通判也可能会寻找儿子,无论是被谁找到他都是十死无生。 可惜以他此时的状态,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丝毫办法。 因为三个仇家已经身死,他的气便泄了。 油已尽,灯已枯,再也无法坚持。 那只剩下一半、破败的倾倒佛象一如既往的默默看着。 一间破庙,半座佛象,四个人。 三个死人,一个生死不知。 雨仍在下着,火烧得正旺。 …… …… 凌晨两三点钟且下着雨的文州城是极为安静的,如果没有了雨声,整座城市都将是悄无声息。 此时绝大部分人都处在最深的熟睡中,根本不会知道今夜衙门里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即便知晓也不会如何让人关注,毕竟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顶多会让猎奇的人们多了一项谈资罢了。 可对许清菡来说,她与那绝大多数人完全走了两个极端。 这是让她绝望的一个雨夜。 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初尝情滋味却又不得不亲手扼杀,其中的苦闷可想而知。可正在最为刻骨铭心、度过这几天就将好很多的时候,却得到了本想忘却的心上人遇险的消息。 这是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许清菡瞬间就被击懵了,原本强大的她那会只觉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之后的她是浑浑噩噩的,所做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在凭着本能行事。 她去了现场,又摆出不惜一切的态度去与兄长许恪交锋,最后带着她的人出了东城门。 可出了城门后,她傻眼了。 这黑咕隆咚的……到哪找人去? 城门向东,有永安河、有官道、有村落人家,还有一座大山。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冷静下来,属于她的理智才渐渐回到她的身上。 她打着伞站在城门口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尽管她的身旁便是可以避雨的马车,但她从未生出想要上马车的心思。 因为她要站在这里。 也只有她站在这里,许仲和小蝶都被她勒令回马车去了。 因为这些苦,她自己一个人受便行。 冷锋说官府出面会给绑架犯造成压力,容易让对方撕票,那会她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有分辨能力,可这会她已理智了下来。 对方……真是绑架犯么? 若真是为了钱财利益才绑架他,那么她哪怕倾尽所有,也誓要将他平安换回来。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 哪个绑架犯敢到衙门里做出这等事?所以基本上仍与他的那些仇家有关。 不过仇家不第一时间杀掉他,显然是想得到什么东西。她虽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但总归多少有了些希望。 所以在没有前路时,她选择站在这里。 她是许相爷的女儿,她是许恪的妹妹。 或许从前那些仇家不太清楚她与他的关系,但现在,她以这种方式站在这里,便能很清晰的向他的仇家传递着她的态度。 寄希望于用她的态度逼着仇家投鼠忌器。 至于如此会对她自身造成什么影响……她完全不在乎。 他都这样了,她还在乎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荒谬! 虽然希望并不是太大,但总好过没有,总好过躺在家中床上以泪洗面。 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因为她已经决定要在这里站到天明,站到可以去寻找他的那一刻。 此时她极为希望天明却又极为害怕天明,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却又害怕知道他的消息。 因为此时虽然绝望,但心里多少还有一丝幻想,若是最终得到的消息不如她愿……怎么办? 她不知道。 因为她不敢想。 至于若是他无事,若是他最终平安归来……她又要怎样? 她仍是不知道。 因为她从未想过,也压根儿生不出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意识。 此时她只是在回忆着自己与他的那些点滴,一遍又一遍回忆着。 于是在某一刻,她陡然意识过,经此一事,自己这几天的苦可不是白吃了么?而且不仅白吃了,还似乎陷得更深了些! 可这又能怎样?若是能换回他,再多吃一些苦也是值得的。 最终她叹息了一声,然后自嘲的神色出现在脸上。 越来越刻骨铭心了啊…… …… 其实许清菡并不知道,正是她这个在城门口站了一夜的举动吓住了某些人,算是挽救了陈辰的这条命! …… …… 天终于亮了,雨也小了很多,从哗哗声不绝于耳变成了毛毛细雨。 可越是这种雨越能勾起人的愁绪。 一直站到天明、已经憔悴之及的许清菡终于坐到马车上。马车动起来后,她便掀起了车帘焦急看着远方。 “坏蛋,我来了!”紧抿着唇的许清菡神情悲苦,手中的帘子被她捏得很紧。 …… 关于如何寻找,许仲与她的护卫们昨夜便已拟订好方案,那便是通过脚印寻找。 这是雨而不是雪,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路上的行人本就少,所以脚印不会多。加上陈辰是夜间被带走,那会路上更是没什么人。 在城里都是石板路所以没有脚印,但出了城都是泥路,浸泡了这么久的泥地一走便是一个脚印。 如果是靠两条腿那便有脚印,如果是靠马那便会有马蹄印。 从昨晚的现场判断,对方来得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以若是脚印便不止一双,如此便可把一些普通的独行路人给排除掉。 另外,昨晚陈辰还经过了搏斗,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被对方打晕之后才掳走,那么肯定会有一个人扛着陈辰,所以脚印会较平常深了很多。 如果用的是马,那么马蹄印会更好辩认。因为民间的马很少,昨夜天气又不好,更是不会外出。 第二百六十二章 泪有点咸有点甜 自从许清菡遇过袭且差点丢了性命后,她的护卫队伍便升级了,全都是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手。 此时这些老手终于派上了用场。 有几个人来来去去的奔忙,最终给许清菡的结果是,有两对足迹且其中一对明显深一些的最为可疑,建议她以此路径,其它稍有些可疑的则另去人马搜寻。 于是许清菡便坐在马车上晃晃荡荡的向远方走去。 远方是大山。 最终线索断在了一条山路前。 因为山上有很多石头,脚印再也难寻。 许清菡想了想便下了马车,因为这等地方马车根本进不了。 她看着山,稍有些大的风夹着细雨迎面而来,让她的目光更显萧瑟。 这么大的山……怎么找? 可无论怎么难找也得找! 她咬了咬牙,便打着伞走上了山道。 跟着她的是小蝶许仲以及两个护卫,其他人都被她散开进山搜寻。 就这么走着,尽管一夜未睡劳心劳力又受了这么大冲击、让她早已疲倦到了极点。可心里却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在支撑着她,让她连停一停的念头都从未生起过。 一团找不到他誓不灭的火。 山里稀稀拉拉的分布着几个村子,也遣人去问过了,不过都一无所获。 只能继续向着深处走去。 单调枯燥的走着,没有人说话,都是一言不发的一边打量一边赶路。 越往深处走人便越少,直到后来已经一个路人都看不到。 走得久了,许清菡便觉得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恍惚,因为几次感觉好像他就站在自己身后,可猛一回头却又是空荡荡的。 心中的苦闷无比复加,于是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空回头泪掉下你在哪? 我在想你你知道吗? 我在找你你知道吗? 等我! 她抿了抿唇,继续赶起了路。 …… 事情的转机仍在那两对脚印上。 先前大概是走错了路,所以一直找不到脚印,不过后来误打误撞之下,在一处烂泥路上重新发现并排的那两对脚印。 两对男人的脚印,且一对明显深一些。 而且在那两对脚印的不远处,还有一对脚印出现,与那两对脚印是相同方向。 许清菡抚着额头看了看,问道:“先前问过的村子里,可曾说过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一个护卫回道:“应该是有一处废弃的破庙宇,说是很久没有人维护了,所以早就不再有人前去。” “去!”许清菡扔掉了伞,提着裙摆走上了这条烂泥路。 又过一会,村民口中的那幢破庙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过这里的脚印又不一样了。 很多乱七八糟的脚印,其中一对似乎围着破庙绕了一个大圈子。 这是……这个地方本来是应该没人来的,但这会却出现这么多新脚印…… 许清菡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情绪激动之下便不管不顾向着破庙跑了起来,惹得许仲大呼小叫的要她慢些注意些安全。 可许清菡却充耳未闻。 然后她看到了门,下意识停了下来。 她开始有些怕,对于破庙中未知的恐惧。 若是他……那可怎生是好? 到了此时,她竟然生出了“若是他不在这里也是好的”的想法,因为这样至少还能有一线希望。 她回头看了一眼,惊慌彷徨无助的一眼。 一起来的人都站在她的身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总是要去看的!许清菡狠了狠心,咬着牙再次跑了起来,这一次一直低着头跑到了门前。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 屋里有一堆灰烬、有流淌了很长距离但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死状很惨的人! 她的目光则是死死落在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 那人脑袋下也有血。 她怎能忘了他的身形? 于是她的脑袋里嗡的一声,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就像天地在眼前旋转一般,最终她倒在了及时赶到的小蝶怀里。 …… 等她醒来时,她仍躺在小蝶怀里,入眼所见则是许仲的轻蔑神情。 “喂喂。”许仲向着她撇着嘴。 “我的姑奶奶啊,为啥你怎么只要一遇到与他相关的事就会变得蠢笨无比?就你现在这样……以后可别说我是你侄儿,我嫌丢人!” 许清菡只觉得心如死灰,连睁眼睛都很费劲,似是对一切都没有了兴趣,所以反应奇慢无比。 许仲的这番话让她很久才反应过来。 最终在许仲一脸坏笑的神情下,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然后跳了起来。 那三具尸体已经不见了,带来的两个护卫也不见了,显然是被抬走了。 再次看了一眼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形后,她捂起了嘴。 眉梢不由自主的弯着,泪水不要钱似的肆意流淌。 于是她再次走到门口,不过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警告式的看了许仲一眼。 许仲会意,举着双手嘿嘿笑着。 “走,这就走远点,保证不打扰你,也保证决不偷看!” 许清菡点了点头,摆出了一个“你很识相”的神情。片刻之后又对正带着小蝶离开的许仲喊了起来。 “让他们把那三个永世不得超生的混蛋埋了,埋得深些隐秘些,可别被人看出来。” 许仲回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还不算太蠢,总算正常些了。” 许清菡格格笑着,笑到弯下了腰。 若是平时,许仲的这番话肯定会遭到她的打击,不过现在不会,谁叫咱心情大好特好呢? 见许仲已经走远,她这才转过身,轻咬着唇来到陈辰的身前。 原先是趴着的,这会已经是躺着了,估计是先前许仲替他翻的身。 她也不顾地上脏,就这么坐了下来,坐在他的身旁,然后轻轻抱起他的脑袋。 有温度的哩…… 她傻笑着又将手指放到他的鼻孔前,果然感觉到了呼吸的热气,于是傻笑得更开心了。 可紧接着,俏脸上的傻笑便消失了,变成了心疼。 好多伤啊,脸上好些地方都肿着,嘴角还有血渍。尤其是那双脚,已经被火烧得漆黑一片。 这得是……吃了多大的苦头啊! 她将他的脑袋搂到了怀里,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一只手则是落在他的脸庞上,轻轻抚摸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要你还活着,受再重的伤我也要治好你。即便落下残疾也不怕,我陪着你、我养着你,陪一辈子养一辈子! 陪一辈子养一辈子…… 大悲之后是大喜,接着心底便不受控制的下意识生出这个想法。于是在意识到此时,她陡然愣住了。 许清菡啊许清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啊,而且就算他也喜欢你,你又怎能生出这个想法?你与他能有结局吗? 心开始疼,疼到无法抑制,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心房里打架。 泪水便更加汹涌。 “不管了不管了!”愣了一会的她喃喃说着,然后闭起眼睛拼命摇着头。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会怎能弃他而去?即使抛开感情不谈,就说曾经,若不是他何曾有她的今天? 那时他何曾弃过她哪怕半步? 就连畜生都知报恩,何况人乎? 所以……什么结局不结局的、什么清名不清名的……所有一切都是浮云,与他的安康相比都不值一提。 都给我滚远点,我不在乎了! 只要他愿意,哪怕是声名狼藉、哪怕是……浸猪笼,这一阵也得守着他! 不离不弃! 一番激烈挣扎最终拿定主意后,她睁开眼睛,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儿,然后她傻眼了。 因为他正眨着眼打量着她。 醒了…… 好吧,其实醒来是件天大的好事,不过她随即意识到,他他他……他竟然被她搂在了怀里! 当时只是情急,所以根本未想到此处。这会终于意识到了,顿时便觉全身一僵,又酥又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让她开始全身颤栗。 这……这可是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即便是旁人偷看到也会长针眼的姿势啊! 脑子在飞快的运转,片刻后她决定趁着他才醒来、神智还不怎么清楚时、不动声色的把这桩自己一手弄出来的窘事给遮掩过去。 “你醒啦?”她故作轻松道。 不过牙关在颤抖,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心虚。 “嗯,醒了。” “哦,醒了就好,你受了很重的伤,我现在送你回去。”许清菡继续故作轻松,说完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欲扶起他。 可是……可是,她发现不知何时,他的手竟然把她给搂住了。 该死……搂着背的手有些紧,她发现不怎么好挣开。 “别,让我再躺会儿。” “为……为什么啊,都醒……醒来了,得……得走了。” 此时许清菡的身体仍是又酥又麻的,女儿家那等重要的隐秘地方就那么埋着他的脸,让她手足无措之下,就连说话也开始变得口齿不清。 可是陈辰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感觉到,自己应该还是选择大哭一场比较好。 “为什么?因为很暖和啊,又香很软,舒服极了。就这样抱着多好,我才不要起来。” 我的天啊…… 许清菡只觉得一股血冲到了脑子里,然后嗡的一声炸开,让她面红耳赤。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去遮掩的东西,人家早就知晓了。不仅知晓,还丝毫不给她留面子、就这么红果果的说了出来…… 这……这可…… 心跳得非常厉害,似乎要蹦出嗓子去,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什么主意都想不出。 许久后,六神无主的她才如蚊子般哼哼道:“你……你这卑鄙无耻下流的登徒子!我……我算是看错你了!” “喂喂。”陈辰用脑袋在她怀里拱了拱表示自己的抗议。 “我是一个晕过去的重伤员啊,难不成还能主动钻到你怀里不成?何来卑鄙无耻下流之说?” 陈辰的拱动让许清菡更加不堪,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似乎要滴下水来,心头又慌又羞又恼。 “我错了行不行?你给我起来!” “就不起来。” “你这无赖,快点给我起来。” “想都别想。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许清菡一直举在半空中的手终于握成了拳头,咬着唇想泄恨般的砸这个无赖几拳。可打眼瞅见那些伤,便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乖,起来好不好?算求你了啊,这样被人看到还让我怎么做人?” 硬的不行,便只能软语央求了。 可是硬得不行,软的看起来也不行,因为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陈辰再次拱了拱,反而把她搂着更紧了。 软硬不吃…… 许清菡看着埋在自己高耸之中的脑袋,已经欲哭无泪。 无赖坏蛋登徒子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就算是已经定情的两人,在成亲前做出这种举动也是令人所不耻的,更何况你我现在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连你是不是也喜欢我都不知道,你却对我这样……好吧,我这会确实拿你没什么办法,打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推还推不开……就跟个牛皮糖似的粘着能有什么招? 可是……你这样让我如何处?是要逼着我再也不敢见你、或者见着你便得绕道走么? 可是……不对! 心慌意乱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胡思乱想的许清菡陡然想到了一个不寻常之处。 那便是……女儿家的这个地方是绝不能碰的,除了夫君与将来的宝宝之后谁都不能碰,与脚的区别很大。他可以不明白脚代表什么,但不可能这明白这个地方代表着什么! 那就是说,他……? 本来早就该想到的,看来许仲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她在与他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蠢笨了许多。 心头一声绵久的叹息,握着的拳头终于松了开来,轻轻落在他的身上,微微垂着的脑袋上,眼睛也已紧紧闭上。 心里很紧张,又很难受,还很酸楚。 不过最终全都转化为丝丝甜意。 终于,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恰巧落到陈辰的唇上。 陈辰伸出舌头舔了舔。 有点咸。 为什么不是甜的呢? 其实细尝尝,还是有点甜的,陈辰咧开嘴角志得意满的坏笑着。 “清菡?”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定情(本章的作者说里有声明) 清菡…… 这是一个陈辰从未用过的称呼,当然也是一个无比暧昧无比亲密的称呼,这让许清菡心头的异样更加明显。 一个让她扭捏让她不安让她心头突突也让她柔肠百转的称呼。 “在……在听呢。”她鼓起勇气答道。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你的清菡在听呢…… “你瘦了!” “嗯……对……对的,身边的人都这么说。” “也就才几天时间,怎么忽然就瘦了呢?” 许清菡仍旧紧紧闭着眼睛,半丝都不敢睁开。 但是这个话怎么回答呢?难道能告诉你,是想你想瘦的么? “我……我不想说。” “好吧。”陈辰看着她颤抖的睫毛以及如同红苹果一样的俏脸,又笑了笑。 “你……是不是很反感我现在这样?” 知道还不起来?嘟着嘴的许清菡如此想着,可这话又不好说出口,因为怕说出来会伤了他,所以便用沉默来回应。 见她如此,陈辰便叹了一声,又道:“我知道这样确实很无耻,也让人很不耻。” “可是我不敢起来,因为我怕一旦松开你,就将……就将永远也见不到你!” 啊……? 怕永远见不到我? 许清菡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怀中这个人儿捏在了手里,就像当初脚被他捏着,又像刚才被他在怀里拱来拱去。让她有一种根本无法形容的感受,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许久后,她咬唇傻傻笑着,像个蚊子似的哼哼着。 “就那么想见我呀?” “嗯,想,做梦都想。” “真的?”她仍旧傻笑。 可是陈辰并没有如她所预料的回应,这让她心头有些忐忑。于是做贼似的睁开眼,想要看看他在干嘛。 可才睁开眼,便发现他正坏笑看着她,她顿时便觉有些恼,似乎有被戏弄了的感觉。 “清菡?” 她还来不及恼,他便又开始唤着她, “干嘛?”她气鼓鼓地回应着。 陈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挣扎着离开许清菡的怀抱。可是太疼了,身体无一处不疼,一动便是撕心裂肺,忍不住要呲牙裂嘴倒吸冷气。 许清菡便手忙脚乱的扶起了他。 最后,他坐了起来,与许清菡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 相互看了一会,终于是许清菡不堪的低下了头,双手无意识的揉搓着已经被泥水溅脏了的衣角。 “其实我早就醒来了,比你意识到的更早,大概是许仲替我翻身看我有没有死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过来。” 许清菡仍未抬头,不过双手猛得抓紧了手中捏着的衣角,抓的很用力。与此相对应的,是不仅脸颊,脖颈间也是一片艳红。 陈辰笑了笑,继续道:“仍旧装晕的意图是,我知道你来了,但仍不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当然我知道你肯定是为我而来,但……我觉得你能理解我这话里的区别。” 许清菡微不可见的颌首,代表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极具勇气的举动。 同样是为了他而来,但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什么态度而来是值得考究的,区别也天差地别。 究竟是为了恩人而来、还是为了心上人而来? 陈辰再次笑了笑。 “所以我装晕,便是为了偷偷摸摸看你究竟会怎样。 我看着你伤心,再看着你纠结,然后嚷着什么不管了不管了,那会我终于懂了。再加上之前的事,若是我还看不出你对我的心意,那可真是蠢笨到连猪狗都不如。 于是我便赖在你怀里,因为我觉得,这样或许能让你在发现我已经安然无恙后,再也舍不得离我而去吧?因为我觉得……大概……或许我是第一个如此对你的男人?” 许久后,许清菡终于抬起头,哀怨看着他。 “所以呢?你很得意?” 陈辰看着她的神情,想了想后,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症结所在。于是他笑着移动双手,缓缓寻向那仍捏着衣角的一双手,最终紧紧握住。 “清菡,我喜欢你。”他看着她,慎重说道。 不仅有认真,还有慎重,所以这个神情中隐含着很多,所以尽管羞极、尽管双手在颤抖手心里也全是汗,但许清菡并未缩回双手,也未害羞到低下头。而是就这么由他握着、且勇敢与他对视着。 片刻后,柔软之极妩媚之及的双眸中有迷雾生起。 陈辰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的,记得最开始时,老族长与我谈过。那时我说过,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后来有很多人为我做媒,也有很多女子唾手可得,不过我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在雷振死了、我从山里走出来后,义父义母曾在家宴上与我谈过关于我的婚事,说我孤身一人,早些成亲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可当时小妹说,让大伙儿别瞎操心,说我的心里早就有人了,不过那时的我是不明就以的。 再后来,在吐蕃的一座小山顶上,那是一个夜里,有风有雨,在窃得偷天之功时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小妹说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 原来是因为心里早就装了你,就再也装不下其她任何女人。 不过好笑的是,那会我以为是你想要弄死我,所以打得主意并不是要与你两情相悦,而是要粗暴地以阴险手段让你嫁不成沈淼,没有我的同意你谁都嫁不了! 接着你便出现了,我绑走了你,我们一起过了几天,那也是我最快乐的几天。然后我们回文州,你能来酒楼看我,当时我很开心,可惜……那晚你拒绝了我。 当时我甚至已经死心了,那会儿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一天!” …… 看着心中人儿对自己表明心路历程,大概是最为浓情蜜意的一刻吧? 至于他说的什么让她嫁不成沈淼,并且没他同意谁也嫁不了,在此时此刻更不是个事儿,反而是他在乎她的证明! 陈辰的这一番话很长,不过许清菡一直未低头,而是自始至终都勇敢与他对视着。 原来……他比自己更艰难! 原来……自己并不是单相思! 原来……造化果真弄人却又未弄人! 陈辰说完了,她又默默看了他很久,然后眼中的迷雾终于凝结成了水,漱漱而落。 与那夜在酒楼中的泪水想比,想来这才是真正的……情泪吧? 可……身上的那些桎梏怎么办? 她无声地哭了,接着不顾一切地拥住了他,将脑袋埋到他的胸前、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陈辰便抬起手,在她背上温柔地轻轻拍着。 “那……我们可怎么办啊?”怀中的人忽然哭出声。 陈辰的手为之一滞,可片刻后却更坚定的拍了下去。 “清菡,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我会有办法的!” 许清菡轻轻挣开了他,坐直身体后怔怔看着他,然后梨花带雨般说道:“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陈辰笑着拭去她眼角还噙着的一滴泪。 “不是说了么?容我好好想想,会有办法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许清菡不依不饶的紧紧看着他。 “你说,你是不是想跟沈家拼个你死我活?” 陈辰抿了抿唇,笑道:“你也说了,是他死我活。” 许清菡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很坚定。 “我不允许。” 陈辰扬起了眉。 许清菡不甘示弱的看着他。“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既然……既然对你这样,又怎么可能会喜欢沈淼? 一丝一毫都不喜欢,反而很讨厌,巴不得沈家倒大霉。可是沈家不简单啊,你单枪匹马的……我宁愿委屈自己,也绝不希望昨夜重演。” 陈辰愣了愣,随后又笑了起来,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则是温顺地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清菡,与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相比,我宁愿昨夜重演。” 怀中女子的身体僵住了。 “说一句喜欢我很难么?非要说什么对我这样……对我怎样了?”陈辰在她颈间重重嗅了两口,惹得她示威似的不抬头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了两巴掌。 不过还好,因为并未拒绝他,算是默认了这个登徒子式的轻薄行为。 于她于言,这也算极为难得了,对吧? 许久后,陈辰才感到肩膀上的脑袋侧了过来,对准他的耳朵先是呵了一口气。 “陈辰?” “嗯?” “我……我喜欢你。”肩上的人儿在呢喃。 “谁?”陈辰故作不解道:“你说谁喜欢我?” 肩上的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娇羞式的握起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记。 不过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许清菡,许清菡喜欢你!” “这就对了嘛!”陈辰紧紧抱住了她。 “既然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么?什么两情相悦举案齐眉双宿双飞什么的……难道你不想?” “当然想啊,可我身上那么多桎梏……而且我哥估计过了年也要到成都府上任,所以……我怕!” “不怕。”陈辰拍着她的背,又在她的颈间拱了拱。 “除非有一天你真心不喜欢我了,否则我愿意也无比希望为我们的将来奋斗,不论面对的是谁我都不怕,即便是殒命也心甘情愿,或者说那叫死得其所。” “为将来……奋斗?”许清菡喃喃咀嚼着这几个字,咀嚼了好一会。 “你真决定了么?” “对,决定了,也想了很久了,不过之前总认为自己是一厢情愿,所以根本不敢乱表白,怕就此吓跑你。现在这样没什么好说的,若你也同样愿意,我愿意也期待将重心调整到如何把你从沈淼手里夺过来上去。” “为了我……你真不后悔?” “傻瓜!”陈辰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说什么傻话呢?最开始在山里时,那会你还是个陌生人,我都可以做出为了你去送命的举动,现在都定情了……你说我会怎么选择?” 定情了…… 许清菡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含着泪笑了起来。 “那……我们一起奋斗?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会给你殉情!” 陈辰哈哈大笑道:“好,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便在忘川河中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许清菡抽了抽鼻子,然后主动伸出手,将他搂得很紧。 陈辰则是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门外的天空。 雨已经停了,天也亮堂了一些,他的内心却有些沉重。 定情了啊…… 可与沈家斗只是说得轻松罢了,个中凶险不问而知。毕竟沈家家大业大盘根错节,而且最关键的是其中还牵涉到许家。 一来是许恪,许恪与沈淼的关系很好,许清菡与沈淼的亲事许恪也起了决定性作用,这是他先前就得知的消息。所以许恪必然是与沈家穿同一条裤子,到时他面对的就不仅是沈家,还是成都府知府许恪。 二来是许清菡她爹,虽然其远在京城,算是山高皇帝远。不过虽然一时半会不用担心,但真到撕破脸皮的那一天,一定会有来自京城的巨大压力。 如果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或许第一波压力就能把他压成齑粉!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事到如今,即使再难再险他也不可能放弃。 当然,那什么忘川河中不见不散只是现时一句调情的话儿罢了,若是真有那一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为自己殉情的。 …… 他就这么一边想着事,一边轻轻拍着许清菡的背。然后在某一刻,他忽然发现,怀中的人儿似乎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睡着了啊。 从她前前后后的表现看,其实她对自己也是用情很深的。想来昨夜在得知他的消息后,劳心劳力了一夜加上一早,这会得偿所愿后,终于撑不住了。 她放下了一切前来寻他救他,这是什么样的心意? 美人恩重,辜负不得,不仅辜负不得她,也辜负不得自己的感情! 此时他只感到肩头担子的沉重。 不能再拖下去了! 文州的事决不能再拖下去,得要快刀斩乱麻,越快解决越好。 因为只需要稍想一想便能想到未来的轨迹。 两人已经定了情,这一段时间他必然不希望她离开自己,她也会想方设法留在文州与他相处。可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过了年便离任的许恪不可能还容许她留下,必定会逼着她一齐去成都府。 在文州会怎样呢? 在文州与她见面还是不成问题的,因为能仗着她在其中的转圜、仗着其的兄妹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只要自己与许清菡不表现出要把沈淼踢出局的态度,许恪的选择大概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在许恪看来,二人偷偷摸摸的事早已经做了,再多几次偷偷摸摸又能有多大区别?而且其中还会有许清菡的逼迫,你情我愿的事,许恪除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又能怎样? 当然,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二人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对她与沈淼婚事抗争的态度。因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的许恪的底线,否则就是提前摊牌。 万不得已之下许恪可以容忍许清菡喜欢别人乃至偷情,毕竟事情已经如此,他改变不了什么。但绝不会容忍许清菡选择毁婚,因为这是整个许家都不愿承受之重。 因为人性本就如此! 于他而言,现在与许恪摊牌显然万万不行,他的主要目标是沈家,与许恪摊牌莫说没有赢面,也弄错了对象。 那么……先偷偷摸摸把她肚子弄大?看许恪还能怎么着? 可这个荒唐的主意才冒出来便被自己否决了,因为这是对她的不尊重,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毕竟这年头又不是不能流产,以许家的名望地位,即使她挺着大肚子,想来沈家也是求之不得要接纳的。 或者……现在就把文州全扔了,跑到成都先行布局发展? 想了想后,他仍是再次否决。 别的都不用说,就说只要自己离开文州,许恪就肯定会知道他的目的,到时以沈家在成都的势力,弄死势单力薄的自己还不跟玩儿似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母老虎的獠牙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天空已经放了些晴,不过道路上仍是泥泞一片,到处都是水洼,随意一踩便是泥水四溅。 先前被弃在山道边的马车重新开动了起来。 陈辰是被某个护卫一直背到马车上的。 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他的状态其实很差,自己也知道。目前看来是大问题应该不会有,但肯定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从表面看,最触目惊心的伤是脚上的烧伤,不过这是外伤,也不是致命之处,所以问题不大,顶多吃些苦头。 毕竟此时天气冷,只要护理得好,感染的概率比较低。 最严重的是腹内的伤势,李显年的拳打脚踢虽然没有在表面留下什么伤痕,但五脏已受了震动、先前又吐过血,由不得不小心为上。 他最怕的是内出血,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基本上只能是等死。好在已经过了这么久,加上自已也能感觉到,大概不至如此。 还有脑袋上的伤势,最开始被敲了一棍,现在仍有些晕晕沉沉的,稍有动作便有恶心想吐的感觉,所以大概是有些轻微脑震荡吧,静养几日便行。 至于脸上的红肿淤青……这可以忽略不计了。 算是大难不死了,那一句必有后福看起来也应了验,他半躺在许清菡的马车上,目光落在车厢里的小窗户上,一边默默看着窗外驶过的景色,一边如此想着。 “想什么呢?”许清菡端着一杯水还带着一个盆来到他的面前,然后一手拿着盆,一手将水杯放到他的嘴边。 陈辰便抿了些水漱着口,最后吐到盆里,如此几番。 吐过血,嘴巴里血腥味很重,漱了几次后终于好多了。 然后许清菡泼了水放下盆,便坐到他的身旁,替他轻轻捶着腿。 车厢里只有两个人,虽然许仲三番两次要挤进来,但许清菡显然不会容许这么个大号电灯泡的存在。 想来许仲的本意也是要来做电灯泡的,毕竟这不比在山里,现在已经出了山,还那样万一被人看到,影响终归不好。 然而连忘川河中不见不散这种话都说出来的许清菡又怎会在乎什么影响? “想什么啊……”陈辰看着像个小女人似的温柔捶着腿的许清菡,笑道:“我在想,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果然一点不假,你看这后福不果然来了?” 许清菡抬起头,拂了一下自己垂下来的发丝,甜甜笑着。 “看把你得瑟的。” “能不得瑟么?”陈辰握住她的手,感慨道:“若早知这样能把你给逼出来,我早就做局砍上自己几刀了。” 许清菡笑意盈盈的看了他一眼。 陈辰见着那妩媚的眼神便轻轻一扯,于是她便落到了他怀里,枕在他的手臂上。 马车晃啊晃,车中人儿的心在荡啊荡。 陈辰的手落在她光洁的脸颊上,一边摸着一边感慨着。 “妖精啊……” 许清菡却一把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恼道:“就这么说着话儿岂不是好?非要毛手毛脚的?” 说完后她才想到陈辰先前说的话,于是回应道:“人家才不是妖精呢,不过你是妖怪却是一定的。” “我怎么就成了妖怪?” “怎么不是了?你就是妖怪,会偷人心的妖怪。” “好吧。”陈辰看着自己被她抓着不许乱动的手,苦恼道:“我这个能偷人心的妖怪做得也够失败的,连毛手毛脚都不行。” 许清菡格格笑了起来,许是先前补了一觉的缘故,这会儿的目光很明亮。 “对了。”那明亮的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变得有些狡黠。 “记得你先前说,你说一颗心很小,装了某人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是吗?” 陈辰点了点头。“是啊,某人有什么问题吗?” 许清菡咬起了唇,神情间现出了几分羞涩,更有期待,声音亦是变得有些颤抖。 “那你的意思是……这辈子除了某人之外,便不再有别的女人了呗?” 陈辰微微一愣,随后呵呵一笑。 “当然只能有一个,除了某人之外,陈某人宁愿打光棍也不会用正眼去瞧别的女人!” 许清菡微眯着眼,满足地叹息一声,呢喃着道:“那这个某人也蛮幸福的,不过怕是会被人骂成醋坛子加上母老虎呢。” 陈辰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坏。 “若是那个某人非要觉得将来家里多几个人才热闹,我也是无所谓的。反正那个某人钱多的是,不在乎多几个人吃饭,对吧?” 许清菡嘟起了嘴。“你敢!” “喂喂,可不是我主动要求的,而是某人自己这么说的。” 许清菡缓缓笑了起来。“某人哪有这么傻啊?其实但凡是正常的女儿家,便没有不希望自家夫君永远只有自己一个女人的。 难道自己一个人伺候夫君不好、非要弄些人来剥份子?除非是实在被逼无奈,才不得不选择装大度的啊,不过个中心酸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倒是正理!陈辰先是用点头对她这番话表示赞同,随即继续坏笑道:“那么某人到底是选择装大度、还是选择装大度、还是选择装大度呢?” 一连三个选择让许清菡稍有些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的她吃吃笑着。 “要是某人说,这三个选择哪个都不愿意选呢?” “那某人想选什么?” “如果某人说,打算选择做那个醋坛子和母老虎呢?” “那某人不怕被人骂?” “与被人诟病相比,自然是自己的幸福更重要。” “那么……”陈辰顿了顿道:“看起来某人是很坚定的,似乎也不是才有这想法。所以既然如此,为何要有先前一问呢?” 许清菡格格一笑,脸色娇媚之及。 “因为这是某个家伙自己承诺的呀,可没人逼着他。某人不过是按照他的意思才无奈做出的选择,所以即使将来被人骂也会心安理得。” 陈辰想了想,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起来我是上当了?” “你觉得呢?”许清菡得意的咬着唇。 陈辰苦着脸道:“那我可以反悔么?” 许清菡的柳眉竖了起来。“敢!” 顿了顿后,柳眉又平复下来,继续娇笑着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一根钉,哪能反悔呢是不是?反正你已经说了,我也当真了。若是将来真能如你我所愿,今儿的事是不许反悔的,否则……哼哼!” “否则会怎样?”陈辰继续苦着脸道。 “否则呀……你莫看清菡现在乖得跟个小绵羊似的,那也就是对着你罢了,连爹爹都没这待遇。所以若是将来你敢口不应心,清菡或许不能拿一个一家之主怎么样,不过对付些狐媚子还是不在话下的,那时可不会在乎去做一只真正的母老虎,所以……阁下得现在就洁身自好,凡事要掂量再掂量哦。” 陈辰看着枕在自己手臂上的娇滴滴的俏佳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悲惨遭遇”…… 不过于他而言,这反而是让他欣喜的一出,毕竟这是她在乎他的证明啊。而且在没有她的时候,自己尚能“守身如玉”,有了她更能如此了。 …… 马车在缓缓驶着,这是许清菡特意吩咐的,怕陈辰受不了颠簸,所以要护卫慢些再慢些,所以这一行人行的极慢。 不过这也给了两个人很多的腻歪时间。 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都是些能把人融化了的情话。当然,干渴已久的陈辰也不会放过这等小白兔跑了狼窝的机会。 在庙里时就在人姑娘家的胸前拱了半天,那等感觉自然是回味无穷,也一直念念不忘。可惜现在不能明目张胆的了,因为看起来还没到那一步,总得循序渐进不是? 所以他借着机会,一点一点的弯了腰,向着枕在他手臂上的姑娘缓缓进发。 直到某一刻,某人才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不知不觉的……都快要碰到她的脸了呢? 于是她的目光变得慌乱而又警惕,下意识的往后缩着,可惜这等姿势又能往哪缩? “你……你想干什么?” 想躲?嘿嘿,往哪儿躲? “你说我想干什么?”陈辰嗅着那如兰般的芬芳,露出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 下一刻,他便向那诱惑之及的红唇吻了下去。 然而还未触到便陡然停住了,紧接着便是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横流。 许清菡自是知道他是打算干什么的,心头如小鹿乱撞,也正慌乱无比,本心自是不想如此,毕竟……似乎太荒唐了些?因为这是成亲以后才能做的事啊。 可她却又找不出理由拒绝,因为她也知道,就算两个人最终能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也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若真要等成亲那天才让他亲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而且更有可能的是两个人永远走不到一起,那么连亲都不让亲……如何对得起他? 她正矛盾着呢,陈辰就已冲过来了。当时她几乎认命了,眼睛也都闭了起来,正在心里长呼一声“冤家”时,只听到那声闷哼。 睁开眼,便见陈辰额头上汗如雨下。 这是伏身的时候牵动伤势了?许清菡急忙起身,一边扶着陈辰缓缓躺下去一边碎碎念埋怨着。 “让你不小心!猴急个啥?是你的难道还能跑了么?” 陈辰确实是因为太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腹内是受着伤的,伏身伏得太过导致压迫或是扯到了伤处,当时也确实疼得有些狠,但在躺下来后已经缓了一些。不过才躺好,许清菡的这句话又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喘匀了气。 倒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埋怨……可是妖精啊,有你这么埋怨的吗? 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看着正替他抹着胸口顺气的许清菡。过了一会感觉已没啥事后,他便又挣扎着打算坐起来。可是有了刚才那一出,计清菡已怎么也不允许他再乱动。 “想说些什么就这么说着岂不是好?真还当自己生龙活虎的呢?告诉你啊,不好彻底了就得给我一直乖乖躺着。” “那你伺候我啊?”陈辰笑着回应了一句。 许清菡拂着头发想了想,然后认真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总得顾忌着些。反正只要能出去,我就会去伺候你。” 陈辰哦了一声,随即想到她说什么只要能出去,终于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那酒榷的事,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了吧?” 许清菡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起此事,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好奇看着他。 “要我说……不要了吧?”陈辰征询着道。 “嗯?”这让许清菡很是诧异,想了想后神秘笑了起来。 “你可知这酒榷是为谁而取的?” 陈辰呵呵一笑道:“我哪知道,总不成是为了我吧?” “猜对了!”许清菡的表情很得意。 “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根本没想过来文州拿酒榷,主要是当初与你分开后,寻你的结果说是云游四方去了。我又不能久待文州,于是便想到你与孙家那等关系,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就让杜楚过来运作,打算把酒榷拿下来,将来运作正常后再交给你。” 顿了顿后,许清菡又道:“上次在酒楼里我也跟你提过杜楚,便是为了提前让你知道这个人。所以啊,说是为了你,一点儿都没错。”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陈辰看着她的得意神情,愣了好一会,许久后才嘿嘿笑了起来。 “既然是为了我,那我现在说,不要了,可否?” 许清菡的表情有些怪,过了一会才吃吃笑着。 “离那什么还早着呢,这么快就想要当家做主了呀?” 陈辰的笑容凝结了,再次愣了愣后,表情变得很尴尬。 莫名其妙跟她提起不要这酒榷,确实是有用意的,这也是他一个还不成熟的想法,此时通盘考虑之下便提了出来。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确实欠考虑。 不要这酒榷自然有他的用意,他也为此考虑了很多,可独独未顾及许清菡的感受,一丝一毫都未顾及过。 第二百六十五章 该是你的跑不了 未顾及到许清菡自然也是有原因的,那便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既然你我现在已经是这关系,那么你就得听我的。所以他才以一个表面算是征询、但实际上是发号施令的态度对许清菡说出那句话。 直到许清菡的表情变得怪异、以及随后关于“当家做主”的那句话才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如此唐突、如此冒昧! 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 若是换句直白点的话说,那便是……你谁啊你? 你凭什么如此自以为是的颐指气使? 尤其是当他联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念叨过的那句话,那句“彼是天上星、吾是地上人、自然可望而不可及”的话后,更是让他羞愧难当! 虽然两个人在那破庙里算是已经私许终身,但未来面临的不确定性太多,而且有很大可能是根本没有未来。所以严格说起来,其实目前他与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相互喜欢? 的确,有时候这是最宝贵最值得珍惜的。但在有些时候,比如在时间面前,这仍然无比苍白无比廉价! 也不止是时间,在很多时候,所谓的喜欢在现实和利益面前同样会脆弱不堪。 因为人并不完全是一个理想化的动物,更多情况下是一个现实的动物。 莫说他与她现在这等关系,就说已经成了亲,也莫说在后世,在这个时代和离的也不是没有啊。 想要插手她的事,尤其是她生意上的事,只有在将她真正娶进家门后,才有资格说出先前的那句话。 说错话了,而且是说错了这等话,确实是一个很令他尴尬的局面。 所以陈辰并未让难堪延续太久,深吸了口气后讪讪道:“对不起,是我欠考虑、是我太唐突,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后陈辰便懊恼的闭上了眼,因为尽管自己道歉了、也尽管自己保证了,但他仍不知道能否经由这一句道歉去掉她心中可能会生出的芥蒂。 会让将来生出隔阂的芥蒂。 可此时他又无计可施,想了很多话觉得还不如不说,身体又差到连起身都不能,只能闭起眼睛听天由命。 其实说到底……他大概也多少有些赌气的心思吧? 气氛一下子彻底冷了下来。 车厢里的格局是三面软塌,陈辰横躺着一面,许清菡则是跪坐在他的脑袋旁。此时陈辰闭着眼睛,所以看不到她是什么反应,不过气氛的凝结还是能感受到的。 她很久都没有回应。 闭着眼睛的陈辰仍旧很懊恼,且越想越懊恼,于是眉头不自觉得紧紧皱了起来。 你啊你……怎么连这等话都说得出来呢? 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要知道就算人家喜欢你又怎样?人家那可是动不动就是以十万贯计的大生意啊,放在后世便是以亿计数的大生意,你算哪根葱、有你插手的余地么? 换成谁都不会高兴的啊。 可是话虽如此,在懊恼以及惭愧的同时,他心里还是有一些酸楚的。 因为……我确实是说错了,可话说出去收不回来了。不过我道歉了,也保证以后不会了,我还能怎样呢? 就脆弱到这么不堪一击的么?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露出一股浓浓的自嘲意味。 直到一滴液体落到鼻尖上,他不由缓缓睁开眼。 入眼所见,是许清菡哀怨的眼神,以及无声而落的泪水。 他讪讪笑了笑。 “哭啥?不至于吧?我道歉了啊,真不是有意的,也真不会再有了。” “别哭了好么,你想想跟我在一起你都哭了多少次了?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了你呢。” 他不说还好些,一说效果更差,也不知刺激到什么了,才说完那泪珠儿便像断了线的珍珠叭嗒嗒落了下来。 这到底是咋了? 陈辰被哭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后觉得不能干躺着,否则还不知道怎样收场了。于是撑着两只手,挣扎着要坐起来。 可先前躺得久了,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这会才有所动作,腹内便像针扎的一样,脑袋里的晕意泛了上来,胃里的燥意也不甘示弱,一股脑的击打着他的意志。 才撑到坐正,他便再也控制不住,哇得一口吐了出来。 吐得全是血。 接着又吐了两口。 正哭着的许清菡瞬间便被吓懵了,连哭都吓忘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后急忙起身搂住了他。 又是一番哇哇大哭。 “你你你怎么样?别别别……别吓我啊!” 见她还如此关心自己,且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关心,陈辰还是很感动的,于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了,吐完舒服多了。” 许清菡松开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哭泣终于停止了。 “真没事?可别是假装着让我安心的?” 陈辰看着瞬间风停雨住的许清菡,心道什么人啊这都是,合着全是演技派,哭得那么猛也能说停就停的啰? “真没事了,一点也没装。不信你看那血,全是黑色的淤血,这血吐出来才是好事。” 许清菡便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果然如他所说,全是淤血,其中甚至还有一些血饼,这才算放下了心。 但埋怨显然是少不了的。 “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么?是不是非要折腾死自己才甘心!” 陈辰呵呵一笑。 他本想说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哭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才懒得起来。可想了想后觉得还是算了,毕竟先前已经有了一次祸出口出,这会状态不佳,要是再来一次可真麻烦了。 不过他虽没有回应,但许清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先是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然后跪坐在他身旁,摆出了一个楚楚可怜的样子。 “车里没有水了,等回去再处理吧,估摸着也快要进城了。” “嗯,我知道,谢谢你了。” 楚楚可怜的许清菡露出了一个哀怨的眼神。 “先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啊?”正回味着手帕上的香气的陈辰扬了扬眉,笑道:“没关系的,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立正。” 许清菡急忙摆着手,认真道:“不是安慰你,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陈辰看了她一眼。 许清菡也看了他一眼,噘着嘴又道:“我确实是生气的,但不是因为那件事生气。事实上你能参与我的事我是很开心的,我巴不得你能替我分担,若你全取去又怎样?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呀,我又怎么可能会生气? 我那句话的意思……你就不能……不能再多想想么?” 说到此处时,许清菡的神情是很扭捏的,所以陈辰眨着眼挠了挠头。 多想想? 于是陈辰便皱着眉想了想。 想着想着,他的眉松了开来,看着许清菡越来越扭捏,不由开心笑了起来。 那句话确实不止只有那一个解释,还可以解释成……情话! 情到浓时的话语。 就是情话啊,因为她说的是“离那什么还早着呢,这么快就想要当家做主了呀?”。 若将其理解成情话,不是很旖旎、很让人对将来心生美好的么? 所以这全看听者如何理解了,于是陈辰觉得,在面对她时,很多时候其实自己内心深处还是自卑的,会不由自主的曲解她的实际意思。 这样不好,很不好。 太妄自尊大不好,太妄自菲薄同样不好。 怪不得她这会神情这么扭捏呢。 许清菡被他笑到又羞又恼,不由得低下了头,可片刻后又抬了起来,且换了一个气鼓鼓地表情。 “说后来呢,我生气的是,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不理解我?难道你觉得,在我心里,我的感情还抵不上这些身外之物? 那么以此类推,是不是在你心里,你所谓的感情根本就是不值一提?连身外之物都比不上? 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一起奋斗?” 陈辰再次挠了挠头。 好像……很有道理的,那么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呢?光用自卑是无法完全解释的。 想了想后,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来自于后世,价值观感情观也形成于后世。可后世大部分女子与此时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见多了为了钱劳燕分飞的例子,所以尽管大家都对纯粹的感情心生向往,但依然不能免俗。可这个时代的女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夫君是天、是依靠,是所有一切。 即使像许清菡这等身份地位的女人,也要小心翼翼的向他讨一个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的承诺。 以这等身份地位而言……这是多卑微、卑微到令人心酸可怜的要求? 还有这个时代的女人也很难有机会去真正喜欢一个男人,甚至有很多在洞房前夫妻双方都还未见过面,所以她们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爱情的态度与后世完全不一样。 更忠贞、更珍惜,也会更不顾一切。 所以……他又错了! 错到很离谱。 不过这个教训吃得值的呀,虽然又做错事了,不过心里甜丝丝的。 他抿着唇笑着,向许清菡诚恳道:“我又错了,向你赔礼道歉,郑重赔礼道歉,原谅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可看起来许清菡对他的诚恳道歉并不买账。 “道歉有什么用?我要得可不是道歉,你先解释清楚我先前的质疑再说。” 先前的质疑?就是那个感情连身外之物都比不上的质疑? 这怎么解释?难不成我还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想了想后,陈辰笑眯眯的道:“要不……你先听听我不想让你拿下那酒榷的原因?” 许清菡不满看着他。 陈辰便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最终干脆蛮横的握住了她的手。 噘着嘴的许清菡终于一声叹息,高昂着的脑袋低了下来。 “说吧,不过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我跟你没完!” 陈辰满口应了一声,然后一边摸着她的手,一边幽幽说了起来。 “我是觉得,那酒榷其实没啥用。赚钱么……赚钱肯定是能赚钱的,不过想要完全收回成本起码也要两年多的时间吧?” 在得到肯定的点头后,他又道:“若光看收益确实很不错,可是于咱们来说,这个回笼资金的速度却是很慢的,因为我们可能在不久之后就会很需要钱。” 他看着许清菡的狐疑神情,拍着她的手背笑了笑,继续道:“我估摸着你过了年肯定要走的,你走了我便也得走了,得跟着你到成都府去。 我得去跟沈家打擂台啊,不去打怎么行? 可……这擂台怎么打呢? 最好的方法便是把沈淼给偷偷摸摸弄死,如此一了百了。不过这难度太大,说不定没弄死人家还稀里糊涂地将自己给栽了进去,若一味执着于此还耽误了时间,所以不能对此抱有任何希望。 所以我想的是要在明面上把沈家打败,堂堂正正的把沈淼打倒,让他要么选择沈家被我玩死、要么选择放弃你。 可是以沈家的财势……我们肯定要投入很多钱,如果把钱投入在回款慢的酒业里,到时钱不够怎么办?” 他转过头,默默看着许清菡。 “这个解释,能让你满意么?还打算跟我没完么?” 不知何时,许清菡的神情已经变了,从气鼓鼓变成了含情脉脉。 满意么?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他证明,这岂不是最好的证明? 若他觉得你不重要,他何至于如此? 这是要把性命搭上的呀。 她重重点了点头。 陈辰看着她情意绵绵的眼神,心头一热,便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拉向自己的身边。 然后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 恋爱就变傻、变得后知后觉的许清菡这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慌忙中先是伸出手指摁在他的唇上,然后嘤咛一声趴了下来,趴在他的腿上,格格笑着。 你不是想要的么……这样背对着你,看你还怎么要? “干吗啊?”陈辰身体不便,她若不配合自己便无可奈何,动不得强,便只能用恼火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许清菡仍旧趴在他腿上格格笑着,瓮声瓮气的道:“人家还没准备好呢,这么重要的事……总得让人家做好心理准备的吧?” “准备了这么久还没准备好?难道你要准备一辈子?” “不用这么久的啦,不是说了么……该是你的跑不了,早晚的事嘛。” “那到底要多久?” 额……到底要多久? 许清菡不笑了,也不说话了,甚至吓到连一动都不敢动。 恼火的陈辰又催促了一次。 可仍旧没有回应。 然后车外许仲的声音响了起来。 “姑,再有二里地就要进城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胡闹 要进城了…… 尽管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直不大,除了许清菡那一声高分贝尖叫之外,即使有人紧贴车厢应该也听不到。但此时要进城了,加上许仲已经警告式的来到马车外同行,所以那些旖旎与浓情已无法继续。 在许仲话音刚落之后,装鸵鸟的许清菡便起了身,边整理着头发,边对着陈辰莞尔一笑。 “送你回去?” 陈辰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呢?” 回去之后……陈辰看了一眼最后抱着膝坐得离他有些远的许清菡,微皱着眉默默想着。 在那护卫背着他离开破庙后,他已简单问了几句,所以对于整件事的脉胳已大致了然于胸。 张家说有人往府中投信,说他酿私酒,所以去报了官,这个理由很正常。从现在来看,张家与刘轩可能有勾结,但也可能没有。不过即使没有,那投信之人也必然与刘轩有关。 最终刘轩借着这封信成功把他运作到了衙门里去。 然后李显年出场。 以他与李显年的仇恨,再加上李显年的蠢,所以很容易就成了刘轩手中的一把刀。 李显年应该是提前到了破庙中,等着两个随从把他从衙门里带过去。 这其中有一个疑点,便是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他,后来也知道了刘轩是想要把他对付其的暗手给逼问出来。不过这个原因仍旧有些牵强,因为刘轩不可能会是一个如此拖泥带水之人。现在细细想来,其中应该掺杂着刘轩与李显年的相互妥协。 李显年这等人骄横跋扈惯了,与他见过三次便被揍了三次,这等窝囊气不泄出来如何甘心?不明不白的弄死显然达不到要求,所以李显年宁愿跋涉这么远的路来到大山中坐等,也要当面揍他羞辱他、并且要亲手杀死他。 所以为了借李显年这把刀,刘轩不得不妥协。所以借机逼问出他对于百芳楼的暗手便是李显年对刘轩的妥协。 于刘轩而言,这是无奈之下收的一点利息。 从始至终,刘轩依然是隐在幕后,直到他反杀李显年三人再到现在,刘轩始终未露面,让他对于其的谨慎又多了一番新认识。 确实够谨慎的,也是很有道理的谨慎,因为无论是他被李显年杀了,还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李显年被反杀,无论官府怎么查都牵不到刘轩身上。 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他怎样都无幸免之理,所以即使官府追查到李显年头上又能如何?人是李显年的随从掳走的,最后是李显年杀的,加上李显年还是李通判的儿子,最终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 若是李显年被反杀,三人一齐身死,更是牵连不到刘轩。 当然这是刘轩的盘算,因为虽然知道他曾掳走过许清菡,但并不知道他与许清菡的真实关系。于刘轩看来,许清菡怎么也不可能会为这么一个绑架过她的人大动干戈。 或许其中还存着向许恪卖好的可能,毕竟许恪多少也是希望他死的,不过是碍于许清菡无法下场。 其中还有一点,便是李通判究竟知不知晓其儿子李显年被刘轩利用、从而做出这等蠢事? 陈辰觉得不太可能,许恪离任在即,李通判不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默认儿子做出这等让知州下不了台的事儿。 所以李显年应该是偷偷摸摸的与刘轩勾结。 陈辰知道昨夜许清菡在城门口站了一夜,当然许清菡大概是出于害羞,并未说出站一夜的目的何在。 不过他仍是猜得出来。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举动,甚至可以说是直接救了他。 因为李通判身为通判,肯定也会得知衙门中发生的事,时间大概会比许清菡稍晚一些。在先前的判断中,李通判并不知道这事是其儿子做的。但在事情出来后,李通判会发现儿子不在家里且不知所踪,一番排查后自然会发现端倪。 李通判会从刘轩处得知李显年的去向,当然刘轩一定会将其自身撇到事外,告诉李通判自己与此事无关,全是李显年安排,然后隐晦告诉李通判、关于李显年的大致去向。 这也是刘轩计划的最后一环,因为在其计划中,本就是存着要逼李通判在最后出面、为其把屁股擦干净的打算。 李通判不会有太多疑心,因为这个儿子确实太混太无法无天,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都不稀奇。 于是李通判会想要出城寻子,若是李显年还未得手便另说,若是已经得手,那就赶快毁尸灭迹来一个死无对证,否则被许恪查出来很麻烦。 这时候,刘轩设的整个局的意外出现了。 许清菡竟然现身了! 且是在这个雨夜中,在城门口整整站了一夜。 这显然是表明态度的。 什么态度? 一个女人能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做出这等事……除了是情郎,还能是什么? 并不完全了解内情的李通判到这时会傻眼,会根本不敢出城搜寻,因为他不知道城外有什么,万一出城的人被许清菡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当一个女人发现情郎死于非命时会怎样? 很显然,这个女人会疯。 一个疯女人不可怕,但若这个疯女人是许清菡便很可怕。 李通判与许恪尚能维持着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平衡,但疯了的许清菡可不会顾忌,到时这事可就彻底闹大了。 以李通判在文州的所作所为……若是许清菡不管不顾的闹下去,其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之后便是墙倒众人推! 所以李通判会不得不把儿子当作弃子,寄希望于儿子能自己把屁股擦干净,因为在李通判眼里,大概仍是不会认为儿子有多大危险的。 不论换作谁,都不会认为李显年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其实不仅是许清菡出现在山里、救了没有行动能力的他一命,她站在城门口的举动同样也救了他一命。 因为她阻止了李通判的人,否则李通判怎么也不可能留下杀了李显年的他。 这大概……便是天意吧! 不过现在李显年已经死了,李通判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这便是回城后他将要面临的局面。 许清菡的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回来了,而且掩饰也无法掩饰,再加上李显年已死,许清菡也不会再闹,反而会很安静。所以即使李通判找不到李显年的尸体,也知道李显年是遭了意外,顶多是晚几天才会确认李显年的死讯吧。 李通判、刘轩、还有那个给自己示警的神秘人! 陈辰斟酌了好一会。 …… 马车仍在缓缓行驶着,陈辰在感觉到一阵吵吵嚷嚷后,便看了默默垂首的许清菡一眼。 “清菡?” “嗯。”许清菡微微抬头。“在……在呢。” “想什么呢?” “额……才不告诉你呢。” “好吧。”陈辰无奈道:“进了城了吧?要不你帮我看看,酒楼今天开业了没?” 许清菡便拉开窗帘向窗外看着,片刻后转过头,道:“没开,想来也是啊,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刘小满与小妹现在还不知你是死是活,哪来的劳什子心思去做生意?” 陈辰笑了笑,“我倒是希望酒楼今天还正常营业。” 许清菡好奇看了他一眼。“你这人……也太没人情味了吧?” 陈辰摇头叹道:“确实是没人情味,所以我也只是说希望。” “理由呢?” “理由啊……其实很简单,因为就算我死了,酒楼还是得照常开下去。不可能因为我死了就把这里扔掉、然后什么事情都不做了吧?” 顿了顿后,他又道:“如果昨夜我死了,你会怎样?” 许清菡抿着唇正色想了想,回道:“会疯,会杀人,杀很多很多人,杀完后会觉得了无生趣,或许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精神错乱的疯子。” 陈辰笑了笑。“这就是了,刘小满或许也会杀人,但终究有个度。因为他们与你不一样,他们伤心归伤心,但生活还得继续,还有很多美好等着他们。 我说希望他们仍旧照常营业,是因为我很快就要追着你去成都了,若他们一直没有足够自立门户的能力,将来这一大摊子……我怎么放心?” 见他再次说起要追着她去成都,许清菡脸上的笑有些甜。 “你顾虑的也是,不过我是觉得,一个酒楼而已……应该不至于吧?” 陈辰摇了摇头。“可不止一个酒楼,将来我是要把东鸣街全吃下来的,若没有足够的能耐,显然撑不起这个局面。所以我决定了,以后尽量不掺合,尽快放手,将刘小满历练出来。” 许清菡一直将下巴搁在抱着的膝上看着他,在陈辰说完后,她的眼睛很是明亮。 但凡是女人,想来是没有不希望自己情郎有出息的。 “把东鸣街都吃下……那吃下之后呢?记得当初在村里时,你带着我去看学校,说将来不仅要在文州盖小学,还会有什么中学。所以我觉得我与你想的可能不一样,那么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呢?” 陈辰嘿嘿一笑,露出一脸献宝似的得意神情。 “清菡,关于我对东鸣街的打算,一直没人能知道我的所有想法。现在终于有了你,所以我想与你分享……其实不仅是分享,也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 “嗯,你说,听着呢。” 陈辰吸了口气,道:“最开始我打的算盘是,我想要把东鸣街全吃下,甚至还想把附近全吃下来,不过以我的财力显然是远远不够。所以真正完全开始是得要明年李浩接任文州知州后,到时拉着大户乃至官府都可以,资金和人脉已都不是问题。 然后我要把东鸣街上的资源整合,让东鸣街上该有的都有,成为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具有购物、娱乐等各种功能的商业综合体。等到了那时,第一步便是达成了,我的手里应该也有了第一笔大资金。 第二步便是等吸附能力足够后,我会建学校、医馆等等之类的民生设施,辅之必要的手段,将东鸣街附近变成一个人人想要入驻的宜居之地,然后开始开发房地产,将这一块彻底盘活。” “房地……产?”许清菡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艰难,因为这番话里的新名词太多了,会商业综合体什么购物娱乐的,虽然意思可以明白,但终究对词汇有些陌生。 尤其是房地产一词更是让人云山雾罩。 “是要炒地价然后卖房子吗?”想了想后,许清菡好奇道。 陈辰赞许的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后,许清菡的神色看起来便有些不忍。 “若光以赚钱来看,或许这样能确实能赚到盆满钵满。但若从民生的角度来看,可能会让穷人生活越发艰难。因为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子,便会有人一拥而上,最后怕是居者有其屋都难以实现,若是引发民变不仅难以收场,更有可能自身难保。” 陈辰瞪着眼睛眉梢连颤,紧接着便是哈哈大笑,笑声快意之及。 “清菡……看来……看来我是捡着宝了!” 许清菡白了他一眼,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嗯,陈辰觉得自己确实太得意忘形了,得收敛,要收敛。 不过确实是个宝啊,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能把事看得这么远,足够出色了。 静了静后,他微微笑道:“你的顾虑确实有道理,若是别人先意识到大概便是这结果,不过若是我来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许清菡紧紧追问道。 哪里不一样……陈辰斟酌了一番,正准备开口时,只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许仲的声音又再响起。 “好了好了,笑个啥笑?一个蠢两个也蠢!到家了,赶快的。” 许仲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满,怨气很大。 到家了,话题自然是无法再继续,得要下车进屋了。 陈辰看着许清菡整理着衣裳头发,知道她在准备下车去叫人背下他,于是想起了许仲的怨气。 “清菡,我要许仲背我。” “啊?”正插着发簪的许清菡惊讶的微张着嘴。 “胡闹!”在意识到他的意图后,许清菡又好气又好笑的斥了一声。 第二百六十七章 红杏要出墙 确实是胡闹的,因为许仲这等身份,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去背他?当然陈辰也并未抱有任何希望,若是许仲真来背他,他反而不愿了。 如此要求不过是想要通过许清菡让许仲知道,向其小小示威或者报复一下,让其日后在与自己相处的时候知道分寸。 要知道若是他最后真能与许清菡走到一起,那他在许仲面前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姑父、长辈了。 一想到当初在陆家花园里被许仲戏弄或是叫利用,他就想报复。 …… 回家了,自然会让死气沉沉仿似世界末日的家中瞬间阴转晴,欢呼声一片。 刘小满与小妹已经从许清菡的闺房里回来,他进门时刘小满正在院子里磨着一把长刀,刀已磨得锃亮锃亮。在看到他后咧着嘴潇洒把刀一甩,当得一声插进了石板的缝里。 二憨搓着手憨憨笑着,在从护卫的背上接过陈辰后还是憨憨笑着。 被小梅小兰寸步不离的小妹正坐在石凳上,一边抹着泪一边看刘小满磨刀,见他露面自然是好一阵激动好一阵唏嘘外加好一顿哭。 当然还有嘘寒问暖以及咬牙切齿。 陈辰觉得好生奇怪,为什么女人都这么爱哭呢?妹妹是,他的清菡也是。 小倩也从房里走了出来,微笑对着伏在二憨背上的他屈膝行了一礼。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 …… 许清菡走了,在陈辰进浴房洗澡后便走了。因为此时天色渐晚,尽管陈辰三令五申要她等他出来,但她仍是来了个不告而别。 若是不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走,她很怕自己被他缠到舍不得走。若是最后留宿,那影响可就太坏了。 要知道这会肯定是有眼睛在盯着她这一行人的。 重新坐回到她的马车里,先前他吐的血还残留在车厢里。虽然有些血腥味,但她并未过多在意,而是撑着双膝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默默想着事情。 要想的事情可多了,反正是一会眉头紧锁、一会却又傻笑,有时还会脸颊发烫。 最终所有的思绪都被凝结成了简短两个字。 “冤家啊……” …… 确实是冤家,纠缠到如此地步不是冤家还能是什么? 为了这个冤家,她回来后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紧接着不顾身体疲惫、连饭都未用便踏着夜色走进了许恪的书房里。 “回来了?”许恪正披着衣裳看着公文,见她进门便将公文放在一旁,打量了一眼后,如此说道。 许清菡吸了口气,坐到了许恪的对面。 “嗯,想来许仲已经告诉了你,我也不赘述了。既然他已无事,李显年又身死,所以我决定不再追究。” “如此便好。”许恪的嘴角弯了弯,看起来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不过……你这会来找我,显然不是告诉我、你不打算追究了这么简单吧?” 看着许恪的似笑非笑神情,许清菡咬了咬唇。 “我恨你!” 许恪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这不是一个妹妹应该对兄长说的话!” “那妹妹应该与兄长说什么话?”许清菡不甘示弱地与许恪对视着。 “至少不该说恨我。” “难道我还得说谢谢你?” “你确实是……该谢的!”许恪深深吸了口气。 许清菡悲哀笑了起来。 “妹妹凭什么谢你?” 许恪摇了摇头,同样面露悲哀。 “菡儿,似沈淼那等夫婿举世能有几个?别人家的娘子排着队等着嫁他,何至于在你眼里他竟如此不堪?要知道就连爹爹都说过,你与其乃是天作之合。再者,这当初也是征求过你的意见的,这会反倒来怪大哥,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排着队?征求过我的意见?”许清菡依然悲哀笑着。 “大哥,就因为别人排着队我就得把一辈子许给他?有这样的道理吗? 征求过我的意见?你那叫征求我的意见吗?你先把父亲抬出来……你那父亲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除了同意,还有别的办法吗?啊?” 许恪继续悲哀摇着头,自嘲似的笑了两声。 “菡儿,大哥确实是为了你好,这一点日月可昭。再说是你与沈淼订亲在前,喜欢与那小子在后吧?而且大哥也不明白,那小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要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啊,连爹爹都说过,恨你不是男儿身。若你是,你有可能会是老许家四个孩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个。” 许清菡亦是露出了自嘲的意味。 “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不为着我好为谁好呢?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啊,你为我好,爹爹和二哥三哥也都为了我好,可为什么偏偏我自己觉得不好呢?” 许恪抿着唇,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一会,然后才道:“菡儿,相信大哥,只要你跟沈淼多接触,便会知道他的好。即便你现在不想与其接触,等你嫁入沈家成为沈淼的妻子,自然而然就会喜欢上沈淼然后将那小子抛到九宵云外。” “或许吧。”许清菡泫然欲泣道:“或许能如此,或许又不能如此,妹妹不知道,只知道现在确实忘不了。” “忘不了就走,明天就离开文州,天涯海角有什么可忘不了的?大哥是过来人,感情一事,这世上没有过不了的坎。” “不走!” “你敢!”许恪猛地站了起来。 许清菡不再说话,只是嘴角抽了抽,然后默默看着许恪。 许恪看了一会,最终手抚着额头,颓然坐回到椅子里。 “你翅膀硬了,大哥也耐何不得你了! 可你到底想怎样?要知道你与他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莫说我不同意,你二哥三哥和爹爹都不可能同意,所有许家人都不会同意。你如此不仅害了自己,也会害了他。” 许清菡闭起眼睛睫毛连颤,几番启唇后,终于轻声说了出来。 “大哥,菡儿现在终于知道,为何有些红杏要出墙。” 许恪震惊张着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你……” 随即许恪再次站了起来,猛得一拍桌子,震到桌上的公文都猛得一跳。 “你与他……究竟如何了!” 许清菡低下头,下意识的揉捏着衣角。 “菡儿与他……现在……菡儿已经是……嗯……已经是他的人了!” 低着头说完这句违心的话,说完后更是不敢抬头。 许恪的粗重呼吸在屋内回响。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不行不行,劳资要去弄死这个畜生!” 当得一声,许恪话音刚落,一把匕首便已落到书桌上,跳了几下后碰到了砚台,发出一声脆响后才势尽。 自然是来自于许清菡的匕首。 一把能让许恪冷静下来的匕首。 “不怨他,是菡儿心甘情愿的,所以你若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或是敢逼我走,你就将永远失去你唯一的妹妹! 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知我极有主见,也说到做到。” 许恪再次颓然落座,脸色铁青。 许久后脸色才缓和了些。 “菡儿,长痛不如短痛啊,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紧的。莫说你失身于他,哪怕是你挺着肚子,沈家也不会怎么样,估计仍是求之不得并将你奉如上宾。” “我不要痛,长痛不要,短痛也不要。” “那你的意思是……打算毁婚了?” “我也不毁婚。” 许恪哼了一声,脸上现出一丝嘲讽意味。 “原来你还没完全失去理智,还有你怕的东西!要知道现在爹爹还被蒙在鼓里,若是被爹爹知晓,那小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对大哥的这一套对他老人家可完全不起作用。” “菡儿知道。” “知道你还敢?” “所以我不毁婚。” “鱼和熊掌岂能兼得?” “能。”许清菡终于抬起了头,紧紧看着许恪。 “我先前说过,现在终于知道,红杏为何要出墙!” 许恪怪笑起来,笑声既悲哀又讽刺。 “原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留在文州与他偷情,再让大哥替你遮掩?” “你可以这么认为,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不走,我就是要见他,我就是要与他厮守。” “那将来呢?难道你能一辈子偷下去?而且你不要脸,你哥还要脸,许家还要脸!” “不偷一辈子,只偷两个月,这两个月有大哥在,不会有人知道。” “两个月以后就能忘了?”许恪冷笑着。 “不能。”许清菡怔怔看着许恪,继续道:“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菡儿怀上他的孩子,将来在高墙大院里,也可借着孩子聊解相思之苦。” 许恪愣了好久,随后拼命捶着桌子,状若癫狂。 “菡儿啊,我的好妹妹啊,你莫不是疯了么?” “没疯。”与许恪相比,许清菡看起来一直都很冷静。 “这是菡儿所能想出来的最好主意,若大哥能成全最好,若大哥不能成全……那么那把匕首可以用来了结自己,也可以用来削发为尼,终身遁入空门。” 许恪已经气急,只见其连番冷笑,哼声道:“做尼姑有个屁用,怕不是爹爹得把那尼姑庵拆了也得把你送进沈家。” “既然如此,大哥又肯定是不希望菡儿死的,所以大哥是……允了?” “我允个屁允?”暴怒的许恪气到胡子都在颤抖。 “不允拉倒!”许清菡站了起来,边走边头也不回的说着。 “反正我不走,你押也押不走我。所以你要么把我关起来,由着我绝食;要么把这事捅给爹爹,让我与他同赴黄泉;要么弄死他,让你小妹为他殉情;要么不让我住这里……那我便光明正大的跟他住到一起,反正我已经不打算要脸了。” “你……你……”许恪指着许清菡,气到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给我回来!”在许清菡的手握在门把上时,许恪的话终于落了地。 许清菡折了回来,重新坐到许恪的对面。 许恪看了一眼后,亦是坐了下来。 “说吧,告诉大哥你的所有打算。” “就是先前的意思,菡儿知道我俩的细胳膊拗不过你们的粗大腿,除非真想与他同赴黄泉,否则毁婚的心思想都不要想。所以我要留下来,把这两个月的时间留给他也留给我自己。 你也说过,哪怕我挺着肚子,沈家仍是求之不得。所以只要现在掩饰的好,沈家那里根本不用顾忌。 至于掩饰……我会掩饰好,你只要帮我把沈淼对付过去、让他不来文州找我、不发现我的事就行。其它的我自己来,即便有什么万一,那也是我自己作孽,爹爹面前绝不会牵连到你,我一力承担,你什么都不知情。 还有,两个月后你就要到成都府上任,我知道那会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允许我还呆在文州,否则沈家会知道,爹爹便也有可能知道。而且婚期应该也要快了,所以到时我会跟你一起走。” “走了以后呢?”许恪哼声道:“现在都已如此,再有两个月更是蜜里调油、更加忘不了断不了,你不可能想不到此处。所以,你到时又想耍什么花样?” 蜜里……调油?许清菡心头一颤,不由低下头咀嚼着这四个字,片刻后又重新抬起头。 目光似是坚定了许多。 “到时菡儿的肚子里已有了宝宝,心思自然会放在宝宝身上,想保住宝宝和他,自然得乖乖嫁到沈家,哪里存在什么花样不花样的?” “那将来……” “没什么将来!”许清菡很干脆的打断了许恪的话。 “将来成亲后,沈淼要么捏着鼻子受着,要么选择把事情捅出去,看到时是他怕还是我怕!” “如此你对得起沈淼、对得起沈家吗?” “在对得起别人之前,首先得要对得起自己。我不想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因为我根本不喜欢沈淼,一丝一毫都不喜欢,现在有了他,更是对沈淼恶心。” 许恪一脸的悲愤莫名。 于许恪而言,这简直是一段刷新了他认知的谈话。他不明白的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妹,怎么在遇到那小子后、就成了这样了? 礼义廉耻呢?贤良淑德呢?一个女儿家的贞节牌坊呢? 统统不见了! 竟然存着红杏出墙的打算,并且丝毫不以为耻!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面露虔诚 她怎么成了这样了? 这样的女人会被所有人不耻,也会被全天下唾弃。甚至于还会影响他这个哥哥的仕途以及父亲的大业。 政敌们必定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打击父亲,毕竟你连一个女儿都教不好,还凭什么引领百官治理天下? 所以若是父亲知道此事,必定勃然大怒,莫说那活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就是女儿,也极有可能会大义灭亲! 可是……尽管全天下的人都会唾弃她、尽管父亲恐怕也会大义灭亲,但他却不可以。 因为他是哥哥,看着她长大的长兄。 长兄如父,父亲舍得,他却舍不得。 无论她怎样,她都是他的妹妹。 他不仅不能抛弃她,还得竭尽全力让她不受伤害。 可是……这个妹妹已经触犯了他的原则,而且若是答应她,就等于是害了她。 想了想后,许恪古怪笑了起来。 “菡儿,若是这两个月里,你怀不上怎么办?” “啊?”许清菡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意外,也很茫然。 “怎么会呢?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啊,怎么可能没有宝宝?” 额……许恪手抚着额头,一脸的不堪。 尽管眼前是他的妹妹,但这等男女之事……他一个做哥哥的怎么开得了口? 难道他还能跟妹妹说,怀上的概率并没有那么大,若是时机不对,一次两次的根本不可能怀得上。想要怀上,一个月里也只有那么短暂几天而已啊。 此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妹妹纯粹是信口胡诌,哪来什么偷尝禁果了?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如此自泼脏水不过是知道大哥疼她,以此作理由拿捏大哥。 在许恪看来,以他对妹妹的了解,觉得是断然做不出这等自泼脏水的举动的,所以并未怀疑,毕竟……莫说他要强的妹妹,就是别的女人,这等事哪会本来没有反而强说有? 当然,即便怀疑也无计可施,只能选择相信,难道还能找人去给她验明正身不成? 真要那样……狠不狠得下心去丢脸或是她给不给验另作一说,反正只要话一出口她便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许恪斟酌了一番后才缓缓说道:“关于这怀孩子……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哥哥觉得以你的年纪也该懂这些了。若是有兴趣,待会你可去找你嫂嫂好好问问。” “哦,好。”许清菡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因为她觉得许恪的神情太古怪了。 生宝宝……一会得找嫂嫂好好问问,可别出现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最后却出现因为这等细节末节而马失前蹄的局面。 她觉得跟她哥交锋,她只有一次机会,若失败了,下一次许恪便不会相信她。所以不得不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索性在第一次就一次把所有猛药假药一股脑的给许恪喂下去。 否则她怎么留下来去见他? 至于什么是不是坏蛋的人以及什么宝宝不宝宝的……这只是手段,为了达成目的、拿腔作势的手段。虽然丢人,也根本难以启齿,但她不得不如此。而且听在耳中的也只是疼她的家兄而已,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拿此事去大肆宣扬? 所以若是狠下心不要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坏蛋之间本来就是不要脸的事…… 至于将来,那真只能等将来再说了,毕竟这会为了留下来就已焦头烂额做出如此牺牲,又哪能顾及到那么远? 如坏蛋所说,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好在看起来,许恪似乎是差不多要允了? 于是她沉声问道:“听大哥之意,是允了菡儿了?” 许恪的神情终于不再那么激动,而是手抚着额头露出一脸的苦不堪言。 允……还是不允? 到了此时,已由不得许恪不苦苦思索,因为他的妹妹是认真的。 允了,会怎样? 若是允了,一旦此事暴露,那她就将成为千夫所指,整个许家都会因为她而遭到莫大的影响。 不过有他这个知州哥哥在,暴露的概率会很低。 虽然文州城里此时已经有几个人知道她对姓陈的畜生有意,像是李通判、冷锋,还有刘轩也有可能。但这些人并不知道她与那畜生到底到了哪个地步,而且那些人都是聪明人,想拿此事来做文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所以兄妹俩联手遮掩,以兄妹俩的本事……不暴露是差不多可以做到的。 不过她说得虽入情入理,但仍不能完全让他确信,自己这个妹妹留在文州两个月只是为了偷情加上替他生个小外甥? 这太荒谬了! 那么如果不是为此,留下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 这两个畜生想要反抗? 许恪笑了起来。 反抗?就凭那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 他拿什么反抗?而且清菡很清楚反抗的结果是什么,莫说父亲那边,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要那小子露出丝毫敢对清菡婚事反抗的迹象,无论清菡怎么维护,那小子也必死。 否则他会受到影响,父亲也会受到影响,整个许家都会受到莫大的影响。 接着便是到了成都。 到了成都……许恪忽然觉得,等到了成都反而好办了。 因为主要的根源在清菡身上。到了成都后便可经常见到沈淼。与沈淼相比,那小子算个球?他甚至觉得,不消数日,清菡便能忘了那畜生,转而喜欢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沈淼。 如此便再也不会有什么红杏要出墙了。 即使仍旧忘不了,那也是清菡自作自受,她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办。于他这个做兄长的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会不会怀上……其实即使怀上关系也不大,他先前就说过,以许家的地位威望,确实能让清菡挺着肚子也会被沈家奉若上宾,即使有意见沈家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那么如果不允呢? 不允的话……许恪只是稍稍想了想,便觉得脑袋中一阵阵痛意袭来。 太乱了! 而且先前他的好妹妹已经把他所有能做的应对全都给说了出来,什么要么把她关起来要么捅给爹爹要么弄死小畜生以及要么不让她住的……除了在这几个里面选,他还有什么招? 清菡显然是有备而来,应对方法都想好了。 所以,如此说来,似乎是允下来比较好?一个头两个大的许恪如此想着。 不过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可以,毕竟这有违礼法、辱及家门、也有眛良心。 于此他开始纠结犹豫。 然后他听到了许清菡的一句话,一句有些清冷也有些哀怨、但也无比触动他的话。 “大哥,菡儿自幼没有娘亲。” 许恪的表情瞬间变得愕然,然后慢慢变得痛惜。 她……出生后便没有娘亲,父亲是个老古板,根本不知道疼人。虽有三个哥哥,但年岁都相差很大,而且是同父异母。 她的大娘便是他的娘,虽然待她还算客气,但终究不是自己生的,所以隔阂很大,自不用说能有多亲近了。 他这个大哥虽然疼她,但终究不是一母所出。而且自她记事起,他就已离开家门,所以接触的时间并不长。 也就仲儿与她接触的多些。 说起来,其实是一个……很可怜的丫头! 许恪叹息道:“菡儿,大哥允了你了。” 许清菡抽了抽嘴角,终于抿着唇开心笑了起来,然后站起来对他行了一礼。 “菡儿谢大哥成全。” 许恪看着她,冷冷说道:“且莫高兴太早,大哥是有条件的。” “大哥请讲。” “第一,凡事讲究个度,不要太过,否则过犹不及。” “理解。” “第二,若是你被人发现,大哥也帮不了你。不仅帮不了你,还得跟你撇清关系。否则父亲那里大哥会倒大霉,说不定一辈子仕途都毁了,毕竟父亲那人的严厉你也是明白的。” “理解。” “第三,你要答应我,到了成都后要试着去接纳沈淼,否则长久以往,纸终归包不住火。” 许清菡想了想,最终咬了咬牙。“可以。” “莫要想着虚与委蛇。”许恪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你必须要真心实意,且你外祖家也在成都,到时若有必要,大哥会请你外祖家出面帮忙管束你。希望你知道并理解,大哥确实是为了你好。” 许清菡愣了愣,再次想了想,好一会后肯定道:“一定会试着去接纳,若妹妹……妹妹能因此忘了姓陈的自是最好不过,不过妹妹不敢保证。” “如此即可。”许恪点了点头。 “第四,替大哥警告姓陈的,若是他敢怂恿你毁亲,他便将死无葬身之地!丑话得说在前头,若真发生此事,到时你拿什么来威胁我也没用。” “可以。”许清菡再次咬了咬牙。 “第五……” “还有啊?” “别不耐烦,最后一个了。” “好好你说。” “第五,在这两个月里,把你手里的所有生意都交出来,等去了成都自然会还给你。” “为什么?”许清菡的神情很诧异。 “妹妹又不是为了自己赚钱,包括你在内,三个哥哥哪个少用妹妹挣的钱了?就以你们的开销,若没有妹妹挣来的钱,你们怎么可能能维持一个不贪的清名?” “所以大哥才说只交两个月。” 许清菡抿着唇不说话。 许恪叹了口气,神色也缓了缓。 “菡儿,你难道以为大哥是要抢你的权? 怎么可能? 没错,包括大哥在内,在钱一事上,三个哥哥确实受你之益良多。但你要搞清楚,这钱不是你的,也不是大哥的,是属于整个老许家的。 莫说你去偷情、成天魂不守舍的还有没有心思打理,就说你现在这状态,女生外向啊,还不知得倒贴多少给那姓陈的,又贴钱又贴人……你怎么对得起许家? 大哥也不怕跟你说明白,大哥的目的是,怕你把钱贴给他,让他就此动了歪心思,想要拿着你的钱去跟沈家打擂台。还有你若倒贴了,万一这账被查出来,你如何向家里交代?” 许清菡的眉蹙了蹙,最终哼了一声,狠心道:“可以。” “这就好,那就这样吧,大哥会力所能及的帮你掩饰,也容我再想想,看如何做得隐秘些。” 许清菡点了点头,便告了辞。 走到屋外,她深深吸了一口冷风,目光闪烁了一会,最终走向她嫂嫂的房里。 过了好一会,她才重新走出来,不过出门时已经是面红耳赤。 原来……想生个宝宝还得有这么多讲究呀,怪不得有好些人成亲数年都没有怀上宝宝,她还一直以为一个女儿家只要成为某个人的女人,很快就会怀上宝宝呢。 而且还得做那么些恶心的事,若是与最心爱的人还能接受,若是与没有感觉的人……怕不是还不如死了呢! 也不知道将来与他有一个宝宝是什么感觉…… 她一边走一边默默想着,然后陡然想起先前答应了许恪的事。 便是那要试着去接纳沈淼的事。 其实那时是很恶心的,不过大哥说得也对,若是能喜欢上沈淼,从而彻底忘了那个坏蛋,岂不是最理想的局面?所以她咬了咬牙应下了。 不过这会想起来她才陡然心惊。 若是……将来真接纳了那沈淼,那坏蛋可怎么办?岂不是伤心死了? 她不由停下脚步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心里有了他,还怎么可能接纳得了别的人?没见最开始对沈淼虽不喜欢,但也不算怎么讨厌,可是在心里有了他之后,便怎么想怎么觉得沈淼恶心么? 可是话虽如此,心里仍是不舒服,且越想越不舒服,甚至有隐隐的背叛感觉,让她无法原谅自己。 因为不管怎么说,那时许恪对她说出那番话时,她确实是听进去了,也生出了会试着去接纳沈淼的心思。于此时的她看来,这便是背叛,便是对他的不忠贞。 这是不可以的,万万不可以。 在马车上他与她说了很多话,尤其是他的心路历程,会让她想起来便会觉得心酸。 原来他喜欢自己喜欢的这么苦! 她不是不知道他与陆淑颖的事,虽未问过他,但大致脉胳也清楚了。她觉得若是他想要陆淑颖,怕是不会有多大难度,但他从未对陆淑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那等态度。 陆淑颖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都是很不错的。 还有那首木兰词,虽然她也未提起,但亦是同样知道。 他写的那首诗……她觉得是写给她的。 那时他对自己还有误会,若站在他的角度上、站在那时的情境里,这首诗是多么辛酸? 对这样的他,你竟然还能生出想要试着接纳沈淼的心思? 许清菡,你啊你……他还说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呢,你如此这般……可会惭愧? “对不起。”她双手合十看着远方的黑暗,面露虔诚。 “对不起坏蛋,我会向你坦白,也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今生有你,足矣。”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们的一天之在乎 这一夜陈辰并没有怎么睡好,虽然身体很虚很累,但仍旧没睡好。 心里有事的人很难能睡得好。 虽然他与许清菡没有详细谈过,但他知道,许清菡回去之后肯定会与许恪摊牌,所以他睡得迷迷糊糊。 睡了又醒,醒了再睡,天还未亮时便醒了过来,然后彻底睡不着了。 虽然之前他推测过,许恪最终会不得不答应许清菡的要求。但这只是结果,其过程肯定会很艰辛,她会很难,也会有很大的牺牲。 再加上脚疼,所以就睡不着了。 醒来后看了一眼时间,才过五点不久,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离天亮还了好一会。 先是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发现果然如先前所料,腹内的痛楚已经好多了,终于可以确定内脏没有什么大碍。 脑袋也好了一些,不再如昨日一动便是晕乎乎的。 想来再过一两天,脑袋和腹内便将彻底痊愈。 小命保了下来。 剩下的便是烧伤,两只脚加上小腿上的烧伤。 这一处很疼,虽然并不是很严重的烧伤,但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痊愈的。好在这个伤不致命,无非是人吃些苦头罢了,忍着便是。 虽然烧伤好的慢,但总归会有彻底好转的一天。 于是他唤起了在外屋铺床睡、方便他需要时随时呼喊的二憨。 在二憨的帮助下、一番洗漱后,他重新躺回到床上,借着烛光默默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天仍旧黑着时,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然后似乎是小妹在压着嗓子指挥着二憨什么。 最后房门轻轻开了。 小妹鬼头鬼脑的把脑袋探了进来,在看到他正倚在床头上发呆时,先是笑了笑,笑到连眉毛都弯了,随后做了一个他教过的ok手势。 “二憨被我弄走了,你们慢慢聊。” 留下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鬼头鬼脑嬉皮笑脸的小妹便走了…… 你们慢慢聊? 陈辰正诧异着,便见着小妹离开不一会,门口现出了一个青衣小帽、身材单薄、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裹的伙计身影。 “伙计”低着头。 陈辰看着这等打扮,忍不住笑了起来。 “装得一点儿也不像,一眼就看出来了。” “讨厌!” “伙计”抬起头,迅速进屋,然后做贼似的将门关了起来,最后轻手轻脚来到床边,将小包裹放在桌子上、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所谓“伙计”,自然是如此打扮只为掩人耳目的许清菡。 不过若是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便会彻底露馅。 哪家的伙计能长到这么俊俏、俊俏到天姿国色? 这等相貌,就算是男人,也早就被兔儿爷们抢走了,哪还有机会做什么伙计? 好在来时是夜里,本就没什么行人,加上肯定还有别的掩饰,所以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么个“俏伙计”。 “今天感觉怎样?” “你哥那里搞定了?” 许清菡才坐了下来,两个人便同时发声,然后同是一愣,最后又同时吃吃笑着。 “你先说。”许清菡并着双腿抿着唇。 “嗯好。”陈辰笑了笑,答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喜欢先听好消息。” “好吧……好消息是,现在终于可以确定我死不了了,开心吗?” 许清菡呀得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咬着唇的俏脸上满是欣喜。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估计要去做一个轮椅,得在轮椅上过几天了,还得加上双拐。” 许清菡蹙了蹙眉,默默站了起来,走到床尾掀起被褥看了一眼,然后一脸疼惜。 “还疼么?” “本来疼的,看见你就不疼了。” “傻样……” 虽然白了一眼但却甜滋滋的许清菡坐到了床尾,仍旧蹙着眉看着那双黑乎乎的脚以及腿,片刻后咬牙切齿道:“李显年真是死有余辜,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陈辰眨了眨眼,嘿嘿一笑道:“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怪他,反而很感谢他。” “啊?”许清菡将目光从他的脚上移到他的脸上。 “咋糊涂了呢?他差点要了你的命啊,也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感谢他?” “对,感谢他!”陈辰点了点头,一脸的肯定。 “当然感谢啊,若不是他,咱俩能有今天么?怕不是现在你都准备收拾离开文州了吧?若没这事,这一走……怕是跟永别也差不多了吧?” 许清菡愣了愣,然后吃吃笑着,微低着头。 “这倒……也是哈,若不是他,咱俩就彻底错过了,就是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所以古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感慨完后,陈辰看着垂着首的许清菡说道:“我说完了,该你了。” “该我……”许清菡拂了拂发丝。“也跟你一样,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呢?” “坏消息吧。”陈辰笑道:“我这人比较喜欢先苦后甜。” 先苦后甜……如此说来我倒像是喜欢先甜后苦了?许清菡想了片刻,然后面露为难。 “我这好消息和坏消息有因果关系,先说坏消息怕是不明不白。” “那就先说好消息。” 许清菡点了点头,轻笑道:“好消息是,大哥终于同意不阻止我与你相见了,不仅不会阻止,还会帮我们打掩护。” 虽然她这会的出现已经让陈辰大概猜到了,不过在听到她亲口确认时,仍旧是非常开心。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欣喜若狂的神情,反而看起来有些心疼。 “清菡,很难、也做出了很大牺牲吧?” 许清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便是坏消息了,而且是不止一个哦。” “你说。” “嗯,第一个坏消息是,大哥要我将来随他去成都后,得要试着接纳沈淼来忘了你。” 陈辰微微一愣,随即勉强笑着。 “这很正常的呀,每一个称职的哥哥都会这样。” 许清菡急忙摆了摆手,随后低下了头。 “不完全是这样的,我不想骗你瞒你,所以必须要跟你坦白。” 顿了顿后,她做出了习惯性的揉搓衣角的动作。 “最开始我是抱着虚与委蛇的态度来敷衍大哥的,不过被大哥看了出来,紧接着便被大哥说动了,那会确实抱着要在去成都后试着接纳沈淼的态度。” 说到此处,许清菡微微抬起了头,用余光心虚的瞄了陈辰一眼。 看到的仍是微笑,不过谁都看得出这微笑很勉强,而且目光也有些失落。 于是许清菡更加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对不起他,更加心虚。 低着头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因为犯了错而被老师请了家长的小学生。 鼓了鼓勇气后,她继续说道:“后来我离开大哥的书房,这才意识到那时的自己有多荒谬多无耻多不在脸! 我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如此三心二意呢?怎么能如此对你呢? 我觉得……我简直……我……连我自己似乎都原谅不了自己!” “可是……”许清菡终于抬起了头,楚楚可怜的看着陈辰。 “陈辰,虽然连我自己似乎都原谅不了自己,但还是想请求你的原谅。因为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这一辈子都不会有。” 陈辰吸了口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然后在被褥上拍了拍。 “清菡,过来。” “才不呢。” “为什么?” “我一靠近你……你又要毛手毛脚的。” “保证不毛手毛脚,你不是说要我原谅你的么?你过来我就原谅你,不来我就不原谅。” 许清菡嘟着嘴想了想,似乎是因为认为自己确实做错了事,是愧疚的,于是手脚并用在床上向陈辰爬了三步。 床并不大,仅仅三步便已到陈辰的“势力范围”。 下一刻,在陈辰志得意满的笑声中,可人儿已经落到了他的怀里。 “你这大骗子!”粉拳落在胸口,但却毫无力道,看起来与挠痒痒没有任何区别。 “大骗子,我忘了你的内伤已经没多大事了……” 许清菡不得不为自己刚才明知道会落入狼爪、却还依然从命的行为找一个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借口。 就算是自己明明想,也得是在他用强、自己羞羞答答欲拒还迎的前提下嘛,否则多难为情多丢人多糗?搞得好像主动投怀送抱似的…… “不许动,否则我真乱来了!”陈辰对已被自己束在怀里,但似乎还想挣扎抵抗的小羊羔警告着。 这是个性质非常“恶劣”的威胁,效果看起来也很好,反正小羊羔瞬间很乖,一动也不动。 陈辰满意地在她手臂上拍了拍,然后眯着眼道:“清菡,其实你不用告诉我,也根本用不着跟我道歉,觉得不明白是不是?那我就告诉你理由。” 他看了一眼那颤抖的睫毛,继续道:“因为这都是人之常情啊。 你大哥的要求是人之常情,你当时会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或者说,但凡是正常人,便没有不会如此想的。 我有什么可怪你的呢?接纳沈淼忘了我本来就是你的最优选项,我怎么可能会因此去怪你? 当然,我的心里肯定会失落会难受,还会伤心。但我并不会怪你,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谁是为别人活着,所以……” 顿了顿后,他看着已微微发亮的窗外,继续说道:“所以清菡,假如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那只是我做得不够好,并不是你有什么问题。 我一直挺喜欢一个故事,说得是有一对夫妻成亲了。在洞房那夜,两人约定,将来两个人若是吵架,若是妻子因为受不了要走,那就出了家门后只往左边走,绝不往右走。” 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好奇打量着他。 陈辰笑了笑,又道:“因为两个有着不同成长环境的人凑到一起过日子,最初还可以靠着激情容忍对方。但一辈子很长,激情总有一天会消退,到时两个人便得要磨合、得要相互妥协,在这个磨合和妥协的过程中难免会有矛盾,所以吵架于绝大部分人家来说都难以避免。 所以那对夫妻如此约定,妻子离家出门只是让彼此都冷静然后思考,她只往左边走……这样可以让他的丈夫很快找到她。 但若是有一天,她不往左边走,反而转向右边,那么找不到她的丈夫便会明白,他的妻子已经认为两个人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永远都不用再找了。” 永远……不用再找了!许清菡默默想了好一会,轻声说道:“听起来是很不错,也很入心,不过……与我的道歉有关系吗?” “有啊。” 陈辰笑道:“我先前就说过,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不是为了别人活着。假如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是觉得再也无法忍受我了,又或是其它什么原因,那么你便可以如那个妻子一般告诉我,我会选择默默离开。 你不用对此心怀愧疚,也不必觉得我为了你付出过什么就得委屈自己。 要知道感情是纯粹的,不能掺杂诸如报恩、诸如我为了付出多少你便得如何之类的任何东西。 感情就是感情,是两个人相伴一生的基础。若掺杂了任何其它东西,那婚姻便不纯粹,不纯粹便不幸福。 已经不幸福了,强扭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啊,我这番话是告诉你,你若有了别的选择,并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然后左右为难。 按你的心选择,按你的需要选择。 因为我喜欢你,首要是希望看到你幸福。” 许清菡愣了好一会,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就你歪理多!而且听着好酸,酸死人了,都说了保证不会有下次啦。不过你的这番话……怎么让我觉着,你像是并不怎么在乎我?” 陈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除了这么说,还能怎样呢? 什么我喜欢你、跟不跟我在一起无所谓、只要你幸福就行……都是他娘的狗屁!他才没那么傻。 可是两人的未来非常不确定啊,他根本没有把握去赢沈家与许家,最终有很大可能是他失败,或者死或者被强行分开,总之会两个人永远都见不到。 若是如此,你强求一个永远无法相见的人对你念念不忘终生痛苦有何益处呢? 他确实是喜欢她的,也确实无比想与她长相厮守。但若真出现那等局面,他宁愿希望她忘了自己,也不要她那么痛苦。 所以只能先给她打个预防针,希望若是那等局面真来到时,她能想开点。 当然,若是他赢了,那么无论怎样也不可能放手。哪怕日后你不再喜欢我、想要离开我也不行,因为我能让你再次喜欢上我。 即使做不到,你也得跟我在一起,谁叫我是一个虽然崇高但并不如圣人那般崇高的男人呢? 男人都是有独占欲的。 “在乎……”烛光下,他抱着她缓缓晃动着。 “反正我在乎你肯定比你在乎我多一点。” 第二百七十章 我们的一天之亲亲 “你在乎我比我在乎你多一些?瞎说,明明是我在乎你比你在乎我更多一点,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说出那等话!” “好吧,那你说说,你到底哪里比我多一些?” “哪里啊……这便是第二个坏消息了。” “嗯,你说。” “为了你,我手上的所有生意都被大哥给剥夺了,如今我除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钱,一文钱也动用不了。你给我好好说说,我在乎你是不是比你在乎我多一些呀?” “啊……”陈辰长长叹了一声,目露无奈。 “大舅哥可真够狠的!” “让你瞎称呼!”不堪的许清菡伸出手在陈辰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记。 “不瞎称呼不瞎称呼了。”感觉到是真掐时,陈辰不由开口讨饶。 于是手松了开来。 于是陈辰继续抱着她晃动着。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陈辰皱着眉疑惑道:“难道大舅哥是想借此事来夺你的权?” 许清菡哼了一声,对于陈辰的故态复萌表示很不满,不过终究没有再掐上去。 听了第一次,再听第二次,似乎……也没那么特别不妥了? “他的心胸没有那么狭窄,而且就算他真有那心思也不至于,因为我挣得钱他也没少用,没了我,就以他……他才没那本事。”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说……他说怕我女生外向,又贴钱又贴人的……很丢人。” 陈辰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 “这个大舅哥倒也真有意思,是个性情中人,可以理解……不对!” 紧接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瞪着眼看着许清菡奇怪首家:“不对,你究竟跟他怎么谈的?” “没怎么谈啊。” “那他怎么会说又贴人又贴钱?” “额……就不告诉你。” “哼哼,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啦。” “你……猜到什么了?”许清菡陡然有些慌张,脸色极为不堪。 “我猜到啊……”陈辰低着看着那张经扑扑的俏脸,脑袋缓缓探了下去。 “你别过来!”分贝陡然增高,脸色也更慌张,挣扎重新出现。 “你这个大骗子,刚才还说不对我毛手毛脚的呢?”粉拳重新落在胸口。 “疼的啊。”陈辰无奈看了她一眼。 于是拳头放了下来。 “清菡。”陈辰的脸已经离她的脸很近。 “干……干嘛?”许清菡幽怨回道。 “你见过有不吃羊的狼么?” …… “就知道你骗我,你这大骗子!” “只骗一次,下次保证不骗了。” “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因为下次不需要骗了啊,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 “啊……我不要活了。” “嘿嘿,不想活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 “清菡?” “在……你的清菡在呢。” 虽然离得极近,虽然那句“不想活的日子还在后头”说出后便沉默了一会,但陈辰一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而是在默默看着她。 四目相对,没有片刻顷离。 许清菡很慌,觉得心跳得很厉害,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此时她终于体会到了昨晚大哥说得那四个字。 蜜里……调油! 好甜啊,甜到那颗心都快要化了。 你的清菡在呢……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回应他。 “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啊,我要用强啦!” 许清菡没有说话,不过两颗贝齿已经轻轻咬上了下唇,如丝的双眸中溢满浓情。 最终,那“丝”也消失了。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了起来。 因为唇已经落了下来。 嘤咛一声,她放弃了所有抵抗,闭着眼任由他在自己的唇上攻城掠地。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很奇妙的感觉。 虽然这样是不对的,很不对,不过她不在乎了。 其实她早有准备,在马车里时就对他说过,是你的早晚是你的,跑不了。 若还拘泥于礼法,连亲亲都不给,以两人的未来……真打算留上很长一段时间的遗憾么? 当变通时得变通,毕竟除了给他还能给谁呢? 谁都别想,她只能是他的! 一辈子……只属于这个人,所有的一切。 不对,是生生世世只属于这个人! 然后她在意乱神迷时,忽然在某刻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什么东西跑到嘴巴里了? 啊……原来是那玩意儿? 亲亲还能这么玩的吗? 这不是会很恶心的么?两个人的舌头竟然……竟然……我的天啊! 娘亲啊,你救救我吧。 不过,好像……好像也没那么不堪? 谁叫这样做的人是他呢? 感觉到那个讨厌的东西在嘴巴里攻城掠地,她觉得似乎连灵魂都在颤栗。 又在某一刻,已经彻底沦陷彻底无法自拔的许清菡忽然意识到,他竟然离开自己了…… 好一会后她才悄悄将眼睛睁开一丝丝,却发现他并未远离,仍是离自己很近。 而且目光有些戏谑。 吓得她急忙又把眼睛闭起来。 “清菡,你这个傻瓜,回应我啊!” 回应,什么回应? 许清菡觉得很奇怪,亲亲嘛,你亲我啊,要我怎么回应你?难道你的意思是叫我主动亲亲你? 这怎么能行?肯定做不到的。 随后她才意识到所谓的回应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讨厌的湿滑玩意儿又来了,还在嘴巴里挑逗着她。 原来他要的是……这个回应啊。 可是……姓陈的你太过分了,你让人家怎么好意思做得出来这等事嘛?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在那讨厌的玩意儿的挑逗下,她的身体越来越颤抖,气似乎也喘不过来。 喘息声越来越大,不由自主的大。 脑袋里什么意识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片空白。 终于,她开始回应了,情不自禁无意识的回应。 当然,她所谓的回应是极为笨拙的。 然后那个讨厌的东西更疯狂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分开了。 分开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姓陈的太不老实,简直是得陇望蜀,亲亲还不够,还要把爪子伸到她的怀里。 那个曾被他拱来拱去的怀里。 伸进去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因为那会她正魂游天外,或者说正享受着呢。 她终于会回应了。 那个讨厌的东西原来并不讨厌…… 纠缠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美妙啊,嘻嘻…… 这才醒悟过来,然后条件反射般的挣开了他。 这个坏蛋……太过分了! 拱就算了,亲亲也就算了,这会这样……这么快让人怎么接受得了嘛? 一点矜持都不给她留……这才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啊,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怕是真要怀上宝宝了! 虽然跟许恪那般说,但她从未想过真要在成亲前做出那等事。因为她觉得那是一个女儿家最最重要最最宝贵的东西,一定得在洞房那夜完完整整的把自己交给他才行。 对一个女儿家来说,那种仪式感太重要了,她无法原谅自己在洞房的时候不是完璧之身。 至于她与他有那一天……她觉得有! 昨晚她也没怎么睡好,一直翻天覆地的想着。 她觉得若实在不行、斗不过的话,最差的结果也顶多她进入沈家,但沈淼连她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否则她宁愿死。 沈淼不敢逼死她。 爹爹那么大年纪了,只要爹爹……只要熬到那一天,她的苦情终究能感动三个哥哥,她早晚能跳出火坑,她愿意等他,等到天荒地老。 最后她与他拜天地,洞房,生宝宝,然后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连什么时间最容易怀上宝宝她都问明白嫂嫂了,就等着将来真正携手那一天呢。 而且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应该不至于那么糟。 所以挣开了他后,她有些不堪也有些气鼓鼓的看着陈辰。 当然,真生气是不可能的。这等情境下,莫说被他把手伸到怀里,哪怕是……哪怕被他碰到那个无法启齿的地方也无法真能生出什么气。 谁让她对这个人根本生不出气来呢? “再这样我可走了啊,反正你个残废也追不上我,而且我起码两天……不三天……还是不行,那就五天,起码五天不来见你。 而且五天后再来……你连亲亲都别想有了哦。” “我错了……”陈辰可怜兮兮的说道。 许清菡抿着唇白了他一眼。 “下不为例啊。” “嗯,下不为例。不过……清菡啊,其实我刚刚摸到了的……” 许清菡本来已经含情脉脉的笑了起来,却被这后半句话给惊到差点掉下床。 这家伙…… 我知道你摸到了啊,可咱能不能不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你这是想让我找地缝钻进去么? 让她怎么反应怎么说好? 她忽然很想磨着牙,然后扑上去咬他一口,狠狠咬一口,咬到鲜血淋漓。 可这又不现实。 哎……已经彻底沦陷在魔爪中了啊。 看来果真如他先前说的,让她不想活的日子在后头呢。 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 许清菡咬牙切齿了半天,发现还是生不出气。而且不仅生不起气,还拿这家伙什么办法都没有。 莫说打了,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最终所有思绪都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冤家啊…… 想了想后,她决定不能再顺着这家伙的路子走下去了,否则早晚完蛋。于是她下了床来到桌前,从她带来的小包裹里拿出了一块黑色小木牌。 上面刻着字的黑色小木牌。 取出木牌后,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凝重,也很虔诚,还带着丝丝伤感。 陈辰见她如此,也立刻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不过心里仍是在嘀咕,这是啥重要玩意儿? “陈辰。”许清菡双手握着黑木牌,看着他正色说道。 “这是我娘亲的灵位牌,这一次来文州恰巧带了出来,于是我便带你这里来了。” “当然,这并不是家里摆的那个,是我小时候时自己私自刻的。用于想她的时候能随时见着,有时候还会抱着她一起睡。 在我心里,这个灵位牌其实比家里的更重要。” “今天带来……也算是……也算是让她老人家看看你,让你也见见她。要知道我虽从未见过她,但她是我这十八年来最重要的人,我无时不刻不念着她。” 《娘亲凌莹之灵位》 听着许清菡的话,等看清牌位上刻着的字,陈辰一脸的震惊。 他知道许清菡是妾生,但从未听过许清菡提及过她的娘。他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妾,所以她未提,他也未敢问。 “清菡,能跟我说说,她老人家……是怎么回事么?” 许清菡嗯了一声,抿了抿唇道:“当然会告诉你了,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呢?还会告诉谁呢?” 陈辰点了点头,然后向着许清菡张开了手。 “清菡,不管是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许清菡看了看手里的灵位牌,又看了看陈辰,想了想后坐到了陈辰的身旁,乖巧的倚着他。 最后将目光放在双手捧着的灵位牌上。 “娘啊,哪怕全天下的人都骂我,你也应该不会骂我不知廉耻对不对?你还肯定不会怪我在你面前靠着他对不对?” “因为娘你肯定能感觉到女儿是多么喜欢他,倚在自己最喜欢的人身上是最幸福的事了。所以你不仅不会怪,反而还会开心,开心于女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属了。” 陈辰的手搂着她,搂得很紧。 许清菡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 “我娘亲姓凌,叫凌莹,娘家在成都府。” “她嫁给爹爹时跟我现在一般大,爹爹比她大好多,都跟外祖父差不多大了。” “她为何嫁……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不敢问,谁都不敢问,我怕问了会……会有什么让我无法面对的事!” “我所知道的她的事只有一桩,那便是生我的时候。” “生我的时候,娘亲难产,当时稳婆问要保大人还要保我,包括爹爹在内,所有人都说要保大人,毕竟一个还未落地的孩子与大人相比还是很好选的。” “可是……可是娘亲不允,坚决不允,无论如何都不允。” “她说……她说哪怕她死了,也一定要把她的孩子生下来。” “她说别人可以抛弃这个孩子,但她不行,这是她怀胎十月养出来的,是她的心头肉。” “她说若是保不住这个孩子,那即使保下她,她也会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反之若是保下来了,她即使身死也是心甘情愿,也会含笑九泉。” “她说若是死了,就说明是她命苦,她看不到她的心头肉长大了。不过她会在天上看着她的孩子长大,然后成亲生子。” “于是……这世上多了我,少了她。”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们的一天之洪水猛兽 于是这世上多了我,少了她!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也是让人徒增无尽唏嘘、感动以及惋惜的一句话。 那个女人……真的很伟大。 虽然在旁人看来,尽管看到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而牺牲会感动,但潜意识里仍会认为,她是你的孩子啊,你不为她牺牲谁为她牺牲呢? 很多人会将此视为理所应当。 感动与理所应当并不冲突。 可若站在这样一个母亲的角度上,想像着她在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感受……那时她该有多么痛苦和绝望? 她没有犹豫便做出了这个决定,是因为于她而言,觉得孩子比她自己更重要。 可她仍旧是痛苦和绝望的. 因为她要走了,而且她再也看不到用自己生命保下来的孩子了。 保下了孩子却陪伴不了孩子的成长,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只能寄希望于虚无飘渺的天上,这是多么的喜悦与悲哀? 就在先前,陈辰还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是为了别人而活着。但许清菡却反驳了,她说她反正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辰终于知道她为何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她的母亲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有时候……有些人确实是会为某些人活着,不会因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或是似是而非的心灵鸡汤有任何改变。 比如有些父母之于子女,比如有些夫妻之于对方,的确会心甘情愿地为对方付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所以……到了此时,陈辰对许清菡的了解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在许清菡的心里,相爱……除了甜蜜与厮守之外,大概还意味着付出与牺牲。 爱了,便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所以她说“他在乎她不如她在乎他多一点”,所以她说“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说出那等话”。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所以……其实我错了!我的爱情观是有瑕疵的,太过于理想化却又还不够理想化。 很奇怪很自相矛盾的想法。 按照自己形成于后世的爱情观、给自己设了一个最大胆的理想,最后却发现,原来自己还不够大胆。 陈辰最后想了想,觉得其实也没多大区别,无非是对她对他的感受加深了一层。于他自己而言,其实在他有了将来去成都府的打算时,不就是已经做好为她牺牲的准备了? 区别只在于他心中的她对他,而不是他对她,并没有本质上的冲突。 不是么? 他用鼻子在她如瀑般的青丝上拱了拱。 “清菡,其实在我看来,她老人家的决定于你会黯然神伤。但于旁人而言,其实并不是悲剧,而是属于人间美好的一部分。 你看,这不正是人性的光辉在闪耀么? 正因为有了这些光辉,人才是人,才是万物之灵啊。 也是因为有了她的决定,所以才有了今天巧笑倩兮、能令明珠失色的你,让我魂牵梦萦的你。所以你更应该活得洒脱、活得开心,如此才能不辜负她为你的付出。” 许清菡微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莞尔一笑。 “是的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从来不去打听她的其它事,有这一件美好藏在心里……足够了。 为了这一件美好,我在有了本事后,虽然拢共也未去过外祖家几次,感情自然淡到不能再淡。但我还是为了她贴了外祖家很多很多钱,愣是让凌家从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成为了豪门大户。 还是为了这一件美好,在那庙里带走你时我便决定了,因为我舍不得你,我要为了我自己活着。 为我活着便也等于是为她活着,如此才能不辜负她拿命换来的我。 委屈自己便也等于委屈了她。 我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还为了她对我的爱活着。所以我才没有过多犹豫便与你私订了终身,哪怕千夫所指亦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陈辰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看了看她仍捧在双手中的灵位牌,说道:“清菡,我想拜一拜岳母大人。” 与先前的“大舅哥”引起她的抗拒不同,这声“岳母”大人并未引起许清菡的任何反感,反而露出了一脸的欣慰。 将灵位牌安放在桌上,陈辰便在她的掺扶上,跪在床上对着灵位牌恭敬磕了三个头。 这便算是正式见过了。 见许清菡将灵位牌收好,重新倚在床头的陈辰好奇道:“为何先前我喊大舅哥让你那么大反应,这会喊岳母大人你却很赞同了呢?” 将小包裹打好结后,许清菡从到先前的凳子上,向着他白了一眼。 “我又不傻,难道我看不出你先前是口花花占便宜、这会才是真心尊重的么?这两者哪有可比性?” 陈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像还真是…… 许清菡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大哥说女生外向,怕我又贴钱又贴人,其实一点不假,我确实是打着给你贴钱的主意的。 以前我都能给外祖家贴了好多钱,怎么可能会不贴给你呢?要知道贴给你就等于贴给将来的我自己啊。 可惜了,如今除了自己的一些私房钱,其它钱再也动用不了。而且那些私房钱也不算多,毕竟早前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你这么个冤家,若是早预料到怎么着也能攒下好些。 倒是有些愁的,因为我那些私房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没有沈家这档子事,那么哪怕你不挣钱,我养你也是不成问题的。可若是要与沈家扛,怕是远远不够,总之哪天我拿出来带给你。” 陈辰摇摇头。 “不要紧,再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要你养像什么话?至于对付沈家……我会有办法的,你不用操心。先把你的私房钱好好留着,不用带给我,将来若有需要自会找你拿。” “你有什么办法?对了,昨天在马车上你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要听。” “真想要听?” “当然,不仅要听这个,你的所有事我都要知道。” “啊?”陈辰苦恼挠着头。 “啊什么啊?”许清菡正想接着说的时候,忽然将手指放到唇边,对陈辰做出噤声的手势。 原来是天亮了,院子里已经有人声传出来。 尽管此时谁都知道她与陈辰是怎么一回事,但姑娘家脸皮薄,总无法在外面有人来来往往时,还能安心坐在屋里与情郎谈情说爱。 要不为啥叫偷情呢?这个“偷”字可是精髓所在。 不过陈辰发现,在听着那些声音时,许清菡的嘴巴缓缓噘了起来。 这是咋了这是?陈辰觉得很茫然,不过这会禁止他说话,便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不一会,小妹走到窗下大咳了一声,接着对着窗户说了起来。 无非是问陈辰今儿怎么安排,因为她与刘小满等人要去酒楼了,还说早饭在锅里,要吃自己去拿,她就不进来了。 陈辰看了看许清菡想了想,最终决定今儿家里谁都不要,连伺候他的二憨也不要,所需要的只是让小妹中午送些饭回来。 好好享受一番整整一天的二人世界。 想到此处,陈辰觉得就差用摩拳擦掌来表达自己的兴奋了。 小妹应了下来,叮嘱他注意安全后,便着手离家。 这时陈辰才忽然想起来,于是高声唤了声。 “别忘了让二憨去找人给我做个轮椅。” 小妹遥遥应了一声,最后还加了一句。 “我们现在就走,会把院门锁起来,等中午回来再开,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啦。” 然后陈辰听到一阵吱吱喳喳的笑声。 在这笑声中,屋里的某人脸已经红到脖子里,神情也开始扭捏。 终于,笑声消失了,人已都离开,大门亦锁了起来。 屋里某人的扭捏也终于好了些。 陈辰便想起先前噘着嘴的事,正想问她有啥不开心的事,没想到她已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姓陈的,老实交代,你与那小倩是什么关系?” 陈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吃味了…… 倒也是,已经确定关系的心上人的院子里住着一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漂亮小娘子……搁谁身上也无法处之泰然啊。 “这便是你说得要知道的所有事?” “只是第一个而已,不交代清楚跟你没完。” 陈辰拍着床沿,笑眯眯说道:“想知道么?想知道就过来,保证言无不尽。” “才不过去。” “又来了……咱俩刚才都那样了,这会人都走了啊,就不能痛快点么?” “傻样!” “你到底来不来?” “不来!” “不来我下去了啊,我能走几步但走不远,一旦疼着或是再把伤疤撕开……可别心疼也别抱怨啊。” “那……你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你不许乱摸。” “为什么?” “你要的太多了。” “不早晚是我的么?” “不一样,有一桩是必须要等到拜完天地洞房的时候才能给你,这没得商量。” “但你说得是不许乱摸啊。” “是,我的意思是,你会得寸进尺,有了一就要二,有了二还想三和四,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额……这个我能理解,所以我保证不会发生那件你不喜欢现在发生的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还想确认一下,那便是……亲亲呢?” 许清菡抽了抽鼻子,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终于站了起来,低着头坐到他身旁床沿上玩弄着衣角。 “亲亲……亲亲可以,不过有条件的,便是你与那小倩的解释……得让我满意。” 陈辰呵呵一笑,一把将她搂了过来,在呀得一声中将怀中人搂紧。 “自然是让你满意的。”他看着怀中的俏脸戏谑说道。 “那你先说。”怀中人便不挣扎了。 “好。”陈辰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把从与小倩相识到最后为何搬到这里以及马苏与小倩之间的暧昧、事无巨细的说给了她。 不过却没有出现他意料中的云开月明。 “哼,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我才不信你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你这么大义凛然的……怕不是因为你那姓马的朋友对人家有意,你才不好插一脚的吧?” “就这么不相信我?”陈辰苦着脸道。 “我也想相信你,可人家住到你家里了啊。许仲跟我说过,让我千万别随便信你,否则会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许仲这混蛋……那你要怎么才能信我?” “不需要,反正我丑话说前头,是你自己跟我承诺过的。昨天我也说过,若是真有什么丑事,我舍不得拿你开刀,但可以拿别的任何人开刀,真有那天可别怨我心狠。” 顿了顿后,被人搂在怀里的某人似乎觉得这个状态呢喃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像威胁,反而像是撒娇,于是瞪着眼恶狠狠的强调道:“要知道以前皇宫里的人我都照打不误!” “啊?还有这等光荣往事?讲来听听?” “哦,那混蛋啊……那混蛋是皇子,一个成天跟许仲混在一起的混蛋皇子,三天两头在京里祸害人家的小娘子。有一天我把他俩堵在死胡同里,收拾完许仲后又顺手收拾了那混蛋一顿。” “后来呢?” “没后来了啊,还能有什么后来?被我打完就哭哭啼啼的回去了呗。” “他没找他皇帝劳资告状?” “切,借他两个胆儿也不敢。” “嗯,好好好。” “好什么好?” “我是说……该打,打得好,就该打!而且还有另一层好,那就是看起来将来孩子的教育不用我操心了。” 许清菡愣了愣,随后格格笑了起来,神情妩媚之及。 “还有第二件事呢。”正妩媚着的某人又说了起来。 “在孙家村时,你说过,你的来历只能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是谁咩?” 听她此话,陈辰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皱着的眉以及有些萧瑟的脸庞。 与此相对应的是下意识得将许清菡搂得更紧,搂到许清菡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的笑容僵住了,神情开始有了疑惑。 “别小心眼。”陈辰对着她勉强笑了笑。 “那个人当然是你,除了你还怎么可能是别的人?” “我这样……我这样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因为……我怕……怕你将我视作洪水猛兽,会因此失去你!”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们的一天之理念 洪水猛兽,离我而去……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辰很是吞吞吐吐,脸上的神情很悲哀很萧瑟。 许清菡怔怔看着陈辰,先前疑惑的神情已经变成了惶恐。 看起来极为不安的惶恐。 以两人此时甜到齁和愿意为彼此付出一切的关系,陈辰仍旧说怕她因此离他而去,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从陈辰的神态上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天大的事。可这只是出身来历而已啊,莫说这等事,哪怕再严重一些她也不可能选择离他而去。 就算你真是什么洪水猛兽……又能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她怎么可能因此离他而去? 许清菡再次想了想,始终觉得不太可能。 只是出身啊,顶多是被灭九族时逃出来的犯人或是蛮夷出身加上无父无母孑然一人吧?这又能如何? 看着陈辰的神情,她有些心疼,觉得应该是触碰到他内心中最疼的那块伤疤了,于是她从陈辰的怀抱中挣开,勾住了他的脖子。 手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下一刻,她闭起眼睛,颤抖着吻向陈辰的唇。 很难得嘛…… 陈辰觉得很难得,若不是这事儿让她想用这等方式来安慰他、以及借此表示出无论如何都会不离不弃一起共同面对的态度,想让她主动……怕还是做梦比较合适! 不过她虽然她看着主动,但在这种事上实在笨拙的很,只是把唇印了上来,然后就闭着眼不动,什么都不做。 陈辰用牙齿轻轻咬了一口那两片颤抖的透着芬芳的唇,接着叩开了紧闭的牙关。在听到嘤咛一声后,他贪婪的允吸了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气喘吁吁的两个人终于分了开来。 反正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从窗户中透进来的柔和光线让房里多了些温馨的气息。 “我不是非要知道的,所以若是不想说就不用说,我也不会怪你,反正……反正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就行。”重新躺回到陈辰怀里的许清菡星眼朦胧香腮带赤,气喘吁吁地呢喃说着。 陈辰看着她春心荡漾的模样,心头一颤,一时冲动之下,就想不管不顾的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可是……不行的啊,紧接着便是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她对那玩意儿看得极重,真要如此肯定会惹恼她。而且就算能那啥,一时之间快活是快活了,也如愿了,但万一怀上了怎么办?这不是要让她千夫所指么? 就算不至于活不下去,也肯定是饱受煎熬。 不值,很不值。 所以……还是憋着吧! “不是不想说。”摒弃了心头杂念的陈辰看着她柔声道:“当初在孙家村时我就说过,这世人只有一个人能知道。 这个人自然是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所以我肯定不会瞒着你。不过我本来的打算是,等将来有了宝宝后再慢慢说给你,这样比较容易接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问出来了……让我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许清菡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浅笑道:“不就是家里犯了事、或是从山那头海那头的某个茹毛饮血的部落里逃出来的么?还等将来有了宝宝……合着你觉得光凭你自己拉不住我,还得加上宝宝的分量才够啊? 至于把我看得如此肤浅、如此不堪么?不要紧的!”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 “若仅是这么简单,莫说你,连我自己都不会在乎,又何至于如此?” 许清菡怔了怔,随即用手指在他唇上画了个圈,格格娇笑道:“连这也不是……那还能是什么?反正我是猜不出来了,总不可能是某个千年老妖怪转世吧?” 看着许清菡娇媚中带着的丝丝调侃,陈辰再次想了想措词,然后一脸的慎重。 “既然这样……不瞒你说,我还真是个千年老妖怪。” 仍在画着圈的手指陡然停住了,然后不由自主的颓然落了下来,整个身体也不由的僵硬,神情上现出了惊恐。 惊慌与恐惧。 于许清菡看来,她能想到陈辰所有可能的出身,也觉得无论是怎样她都能接受。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句调侃的“千年老妖怪”竟然是真的? 这……所谓的妖怪,不就是他并不是人么? 她深爱的人,竟然不是人? 光天化日的撞鬼,而且还是自己的那个他! 我的天啊…… 许清菡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身体在不停的哆嗦。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谁也没有真亲眼见过,但各种故事和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加上陈辰说得那般慎重,再加上联想到陈辰初出现在她面前时的怪异…… 莫说这个时代,哪怕是后世,在科学的光辉照耀了那么多年的后世,不依然还是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么? 否则为啥有人走夜路会怕?为啥听鬼故事会怕?为啥有了异常就会胡乱联想?不都是潜意识里还是相信这回事的么? 于陈辰而言,他觉得身处这个时代的许清菡这个时候的表现已经难能可贵了。 虽然身体不仅僵硬还在哆嗦,表情上也现出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蹦起来,然后逃得远远的。 还好,还好,连如此都没有把她吓跑,看来是吓不跑她了。 “傻瓜。”陈辰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捏了捏。 “不是那等修炼成精的千年老妖怪啦,也不是阴曹地府里钻出来的千年恶鬼,总之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许清菡这才回过神来。 “你……你吓死我了!”缓过来的许清菡几乎已经哭了起来。 情绪激动是难免的,她可以接受陈辰的任何不光彩,但任谁也无法接受与自己相爱并且要最终组建家庭的另一半并不是个“人”,而是个妖怪或者恶鬼啊。 “笨!你也不想想,我先前都说有了宝宝后再说,若我真是那等脏东西,还能与你生得出宝宝?再者说了,若我真是那等身份,那得有多大法力?何至于过得这么惨还差点被人弄死? 还有,你从哪里觉得我不像个人?” “人家……人家……”终于完全松了一口气的许清菡开始强行给自己分辨。 “人家都差点被吓傻了,哪还能想得到这些?都怪你都怪你,说话也不好好说清楚,故意误导我。” “好好好,怪我怪我,不过我很好奇,如果……我说得是如果,如果我真是你想得那种脏东西,你会怎么办呢?” 许清菡面露迟疑想了想,许久后仍旧摇了摇头。 “离开你又舍不得,而且咱俩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不过留在你身边……即便明知你无心害我,怕也是早晚会自己把自己吓死。 所以你别问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稍顿了顿,她继续道:“也可以换过来想一想,若我是那等脏东西,你会怎么办?” 陈辰嘻嘻一笑,美滋滋的道:“咱们是不一样的,若你是那等脏东西……长成这样即使是妖怪我也认啦,被吸干阳气也没所谓,谁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许清菡被他说得有点不堪,什么吸干阳气什么做鬼也风流的……简直臭不要脸之及! 许仲说得没错,男人果然没一个要脸的。 “嗳嗳。”不想继续这个什么阳气不阳气话题的许清菡嚷了起来。 “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的什么千年老妖怪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你若觉得能讲就讲,不能讲……就按你的想法等将来再说,反正我早晚肯定是要知道的。” 陈辰再次斟酌了一番,然后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清菡,我饿了。” 许清菡抽了抽嘴角,一声不吭的爬了起来出了门。 等了好长时间许清菡才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 一见之下,陈辰哈哈大笑。 俏丽的脸上沾了好些黑灰,虽然看起来俏皮了很多,不过仍是很狼狈。 “还不都怪你?”许清菡鼓着嘴将托盘里的粥和饼子放到了桌上。 “你不会生火……这也能怪我?” “当然怪你啦,她们才走时还都热乎着,要不是那会你……你非要那啥,我用得着去重新生火给你热饭么?” “好好,怪我怪我。”陈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来吧小宝贝。”他张大嘴巴。 “来喂我。” 许清菡双手叉着腰,微侧着脑袋无奈看了他一眼,一声叹息后端起了碗。 “无赖!” 在这声无赖中,陈辰乐呵呵的张大嘴巴,吃着她热好、然后一勺一勺喂过来的粥。 “你也吃啊。”陈辰看着专心致志舀着粥和撕着饼子一口一口喂着他的许清菡说道。 “你早上来得那么早,想来是没吃早点的,就……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好?” 看着许清菡稍有些迟疑的神情,他又道:“今时可不比以往,咱都那样了……难道你还会嫌我吃过的脏?” 她是嫌过的,初次见面时,他递了兔子肉给她。她虽接了过来,但他啃过的部分她可碰都未碰。 许清菡看起来也想起了这段往事,于是浅浅一笑,轻咬着唇点了点头。 …… 这一幕是陈辰曾经幻想过的。 在不久前的那个上午,他在宋晶晶的床上醒来、由宋晶晶伺候他吃早饭时,他曾将与自己接触过的女人与宋晶晶做了一个对比。 放在最终做对比的是许清菡,当时他觉得,许清菡应该是最有意思的,说不定会在情到深处时你一口我一口。 还会带着眉眼间的浅笑。 那时的他在想到这一幕时,很是心悸心酸心碎和唏嘘,因为那会他根本不会认为那个人会是他。 然而造化弄人,当初觉得不可能的事,竟然就这么实现了? 才过不久啊,就在今天早上,他曾经的幻想就成为了现实? 她喂他一口,再喂自己一口。虽然是最简单的粥和饼干,但却胜似世间最美的美味。 每吃一口,她的眉眼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眼神中的情意一刻都未曾淡过。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吃完后,陈辰看着正背对他收拾着的许清菡,在心里满足叹道。 虽然只是将粥热一热,但这应该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厨生火。 也是她第一次喂一个男人吃东西。 …… “清菡,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的进展太快了?” 收拾好后重新回到屋里的许清菡又稀里糊涂地落到陈辰的怀里,两人正傻乎乎的四目相对。 “确实太快了。”她肯定的点着头。 “为什么会这么快呢?” “因为你是个不知羞的登徒子。” “真的?” 她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我……” “别犹豫也别违心,我要听真心话。” “嗯好,若是你能给我多留些矜持,我会很喜欢,也会觉得很幸福,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陈辰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呵呵一笑。 “这便是理念上的区别,理念,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不仅如此,我的意思是所有方面。比如说在你我的事上,我确实很猴急,但你想过没有,我这么猴急的根源是什么?” 许清菡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倒确实是……没想过。” “要知道我一直被你弄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哪有空去想这些嘛。” “嗯,你可以不用去想这些了,我现在就告诉你。” “这根源啊……”他伸手在她的鼻尖上捏了捏。 脸上的黑灰已经洗干净,重新光彩夺目。 “根源就在于我们之间的理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如说?” “比如说,在我的心里,我是觉得两个人若是确定了关系、确定未来的人生一定会走到一起、确定除了彼此之外再也不会有别的人,那么无论发生什么是再正常不过的。 哪怕是挺着肚子拜天地也不稀奇,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所以若是依照这种理念……我的猴急、我的不给你留矜持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了呢? 若你也是与我同样的理念,是不是就可以完全放开了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许清菡微微蹙起了眉。 “为什么啊……其实不仅这一桩,还应该有很多个为什么,不过是你还未细细挖掘罢了。或者说是爱情让你盲目,让你把我所有的不正常都忽略了。” 许清菡的眉头仍旧蹙着。 陈辰温柔地将她蹙着的眉揉平,又说道:“你再好好想想,想想我的古怪之处?“ 古怪……之处?许清菡眨了眨眼,咬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是……打算坦白了吗? ps:以下字数不算钱。 其实这几章有瞎写的嫌疑,因为身份应该是严格保密的,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知道,可是我还是决定这样写。 嗯,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说得大概就是我这种类型的人。 我来作死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们的一天之千年老妖怪 要坦白了? 许清菡对此很期待,期待的出发点不仅是好奇,而是她需要了解。 若仅是好奇,在之前陈辰露出悲哀萧瑟时便已不该继续追询。但她仍旧追询了,因为她认为陈辰是她许了终身的人,可却连他最起码的出身都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哪个女儿家会连自己未来夫君的出身来历都不知道? 若是他实在不想说,那么她会耐心等待将来,等待合适的时机出现,但总归是要知道的,必须要知道! 既然他现在已经决定要说,她自是求之不得。。 “什么古怪不古怪的……我才不要想!”她枕在他的臂弯里笑意盈盈。 “我才不要想呢,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猜,你直接告诉我就行,我懒得动脑子。” “哪怕我告诉你,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相信?” 她点着头,神情很认真。 “相信,你说什么我都会选择相信。因为如果你敷衍我,一定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愿意等,等你觉得合适的那一天的到来。” 陈辰嘿嘿一笑,将她搂紧了些。 “不怕被我卖了还帮我数钱啦?” “你若舍得、若做得出,我就认命。” “这么自信?” “与自信无关,就是简单的认命而已,命苦遇人不淑呗。” 陈辰再次嘿嘿笑着,一只手有节奏的在她柔软腰肢上轻轻拍着,眉宇间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片刻后,他微微低头。 “清菡,记得我与你初见相见时的模样么?” “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梦里梦到过无数回。” “那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一个打扮怪到极致的怪人,从未见过的怪人。” “那么之后呢?我指得是背着你逃命到我被卷入水中然后被迫分别之间。” “你说得是那首水调歌头和那首如花?” “嗯。” “水调歌头是可以流芳千古的一首词,不过那个苏轼既然能作得出这样的词儿……绝不应如此藉藉无名。至于那曲儿……很怪,跟你这人一样怪。” “嗯,后来在县衙里我与沈淼打擂台时又写了三首诗,你应该也拿到了吧?” “当然拿到了,春江晓景、竹石、钗头凤,甚至还有后来的木兰词,清菡现在还背得出。” 陈辰默默点了点头,微微笑道:“那你觉得……这三首……不,是这四首怎么样?” “都是上上之作,都是可以流芳千古之作。我也曾疑惑过,甚至觉得苏轼之名是你杜撰的,全都是你一人所作,否则这四首是怎么一回事?哪有这么些上上之作让你抄袭?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若细细深究,会发现风格并不一样,似不是一人所作,可你一个小和尚……一个小和尚能作得出情啊爱啊怨啊、且风格完全不同、全是流芳千古之作?所以很矛盾。” “这就是了,矛盾就对了,不一样就对了!” “哎……什么对了不对了的……”一直板着脸的许清菡,到了此时神情间现出了几分慵懒。 “人家都说了不想动脑子去猜,你偏要我去猜,就不能痛快点么?” “好好好,我痛快点,赶紧说完忙正事要紧。” 忙正事要紧?许清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简直臭不要脸,你这登徒子还能有正事?无非就是亲亲抱抱加上毛手毛脚,这也能叫正事?怕不是污辱了“正事”这个词汇了! 陈辰在她脸上捏了捏,轻声道:“其实像这些诗啊词啊的……我随随便便都能作出个几十首,保证全是流传千古之作,保证都是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啊……?那先来两首?” “好,你喜欢什么类型?” “我……你猜?” “好吧。”陈辰想了想,然后道:“那就先来一首一夜鱼龙舞?” “这什么个怪名字?” “其实是叫青玉案·元夕。” “好吧,快些,清菡等不及要听呢。” “没问题。”陈辰再次稍想了想,看着她吟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许清菡咀嚼了好一会,最终在呀得一声中抬起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认真道:“写到心坎里去了,清菡喜欢极了。” 额……陈辰看着她似乎能流出水的眼神,自己却是好一阵羞愧。 “清菡,额……额……其实这不是我写的,所有的都不是我写的,全是抄袭的。” “那是谁呢?” “辛弃疾。” “没听过。” “当然没听过,听过才怪了呢,因为……我估摸着即使有他,也得一百多年后他才会出生吧?” “啊……!”许清菡愣了起来。 尽管双手仍勾着他的脖子,但那缓慢眨着的眼睛分明在询问着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辰轻咳了一声,在她有些僵硬的脸蛋上揉了揉。 “辛弃疾,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号稼轩,豪放派词人,与苏轼合称苏辛。” 许清菡一脸的不可思议,艰难吞咽着口水。 陈辰笑了笑,继续道:“我个人很喜欢辛弃疾的词,不仅这首一夜鱼龙舞,还有很多。 比如说,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还比如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又比如说,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还有,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甚至还有,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 我记得他死的时候好像是六十八岁,临终前他卧在病塌,一直在含泪高呼……杀贼,杀贼!” “杀……什么贼?”许清菡似是明白了什么,虽然仍努力板着脸,但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无声滑下。 陈辰狠狠抽了抽鼻子,轻轻抱了抱紧。 “还有一首词,我念给你听。” “这首词名叫……满江红·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许清菡的双手终于放了下来,又将脸整个埋到陈辰的怀里,然后放声大哭。 陈辰低下脑袋,听着她的哭声,轻轻吻着她的脖颈,口中喃喃道:“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两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 许清菡忽然停止了哭声,转而转过脸,怔怔看着他。 泪水仍旧在流淌,无声流淌。 陈辰的眼角亦是渗出了一滴泪。 然后,她的双手再次勾住了陈辰的脖子。 终于,她开了口。 “陈辰,吻我。” 陈辰微微笑了笑,便吻向那闭着的双眼,然后舌尖带着微咸的泪水吻向微启的红唇。 初始如鱼得水难分彼此,随后便是狂风骤雨。 因为……她竟然会回应了! 允吸、纠缠…… …… “陈辰,你这个千年老妖怪……难道真是能掐指一算便知千年事的老妖怪么?” “傻瓜,我若能掐指一算,何至于有这么多波折?” “那……?” “我是从千年后来的啊!” “啊……?你……你这个混蛋!”她开始手脚并用,在他怀中厮打着,厮打了好一会。 “你这混蛋比我小了一千岁啊!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老祖宗了?你这样对我可是乱伦啊你懂不懂!”不知何时,凌乱加意乱的许清菡已伏到他的耳边,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乱啥伦了?”陈辰捂着耳朵不以为然道:“我反正一丁点也不在乎,莫说咱俩没有血缘关系,就算万一真有,那也已经稀释了一千年,跟没有没啥区别。再说了,这里每个人都比我大一千岁,我总不能不讨老婆吧?” “歪理!”许清菡嘟着嘴恨恨道。 “那……”陈辰小心翼翼道:“你能接受么?” 许清菡的恨恨神情终于平息了,缓缓变成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都到这地步了……不能接受又能怎样?难道我还能把心挖出来?再把我们的那些事都扔到九宵云外?” 陈辰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一副奸计得逞的开心得意模样。 看着他的笑容,许清菡露出了一脸的狐疑。 “一千年以后……那你这害人精究竟怎么来的?” 陈辰摊着手苦笑道:“我又哪知道?就莫名其妙出现在那山里了,然后就见到了你。” 她的脸上现出了几分紧张。 “万一哪天你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怎么办?” 陈辰呵呵一笑。“刚才嫌我比你小了一千岁呢,还说我是害人精,这会又怕我这害人精消失了?” “老实回答。”她傲娇的微昂着头。 “我……我也不知道。”陈辰苦恼道:“所以我才怕你离开我,因为一来这太不可思议,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毕竟我算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二来也怕你担心有始无终,所以才打算等将来有了宝宝再告诉你。” “你走了就走了,跟宝宝又有什么关系?”她笑意盈盈看着他。 “是这样。”陈辰小心翼翼答道:“如果我又莫名其妙被带走了,那说不定有一天我还能莫名其妙的回来。可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啊,又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若是有了宝宝,大概……大概能让你无法与别人重新开始,然后会一直等我。” 许清菡愣了愣,紧接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陈辰。” “嗯?” “你的意思是……你将我看成你的,不许别人染手,哪怕是你不在了也要用别的东西牵着我?” “算是吧。” “先前还跟我说傻话,怎么这会这么霸道了呢?” “不一样的啊,先前是因为万一咱们在不了一起,所以才说那些。这个是我们已经在了一起,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容许别人染手,所以用宝宝牵着你。” “那……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不公平。” “那我觉得我会接受吗?” “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说出来呢?我给过你机会敷衍我的哦。” “本来确实不想说的,不过你在追问,然后我终于觉得,我这样太自私,对你不公平,于情于理都该告诉你,让你有选择的机会。” “选择的机会……如果我因此选择离开你呢?” “你不会的。” “这么自信?” “对。” “好吧……” 许清菡满足得叹了一声。“你赢了,我确实不会,而且你这样牵着我……我一点都不恼,反而很开心很欢喜。” “如果没有先前那个不是人的千年老妖怪做铺垫降低了你的预期,是不是接受起来会更有波折一些?” “大概……是吧?”回答完后,许清菡似是想起了什么,挑眉问道:“你爹娘一切安好?” “我走的时候一切都是安好的,不过我不喊爹娘,喊爸妈。” “哦。”许清菡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若是将来有一天,我们成了亲,也有了宝宝,如果有一个可以回到千年后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会选择离去还是留下来?” 额……陈辰被问到愣住了。 恶婆娘!片刻后,陈辰开始在心里咬牙切齿的痛恨着。 红果果的报复行为! 先是表明他这般对她,她不仅不恼,反而很开心很欢喜。接着问爹娘可还安好,再问他是选择离去还是选择留下来…… 很显然,这是给他挖了一个坑。 …… “有这么难回答吗?” 虽然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但怀中的人开始催促了,陈辰不得不挠着脑袋准备开口。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们的一天之野望 “如果没有你,那么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回去。”陈辰无奈敷衍着。 “这不是废话么?我问得不是如果。”许清菡格格娇笑着。 “以陈大公子之智,一定知道奴家问的是什么、又是想知道什么。” 奴家……奴家……陈辰陡然急中生智。 “清菡,我忽然想了起来,我记得咱们从认识到现在,连上这一次,你拢共才在我面前自称过两次奴家,这是为什么呢?” “是……吗?只有两次吗?”许清菡愣了愣,蹙着眉狐疑思考着。 片刻后,她震惊道:“好像还真是只有两次耶,第一次是在木板上,当时我说若非大侠机智,奴家这只既残废又蠢的猪早就一命呜呼了;第二次便是刚才,这是……为什么呢? 除了家里的人,我向来都是跟旁人自称奴家的呀。难道说,那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不对!” “不对!”震惊着的许清菡陡然冷笑起来。 “陈大公子胡搅蛮缠偷梁换柱投机取巧的功夫果然出色,是不是还打算要把奴家再抱起来亲一亲啃一啃呀?然后奴家气喘吁吁的就忘了或是放过了你,让你就此蒙混过关? 想转移我的注意力?门儿都没有!今儿你不老实交代,休想我放过你。” 哎……陈辰看着冷笑且认真着的怀中人,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虽然额头上并没有汗水渗出来。 他无奈叹了一声。 逃不过去了? 想了想后,他挠着头道:“清菡,在我们那里有一个与此类似的问题,被人称之为世纪大难题。 说得是如果老婆跟老妈同时掉水里,会选择先救谁。” “老婆……?” “对,老婆,就是夫人内子妻子啦。大家都喊老婆老公,喊别人也是如此,比如说,陈辰你老婆哪去了?许清菡你老公呢?才不会喊什么文诌诌的夫人夫君,会被人笑话的。” “这……好粗俗。” “俗啥俗?你没觉得喊多了很朗朗上口、很亲切很亲密很不分彼此吗?要不咱俩以后就把这当成暗号?” “……少来打岔,回答问题!” 陈辰再一次无可奈何。 “好吧……” “刚才说到哪儿了?我想想……对对,说到同时掉水里选择先救谁。” 许清菡眨了眨眼,傲娇道:“你这个问题与我那个倒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可有女儿家如此问过你没?” “没有。”陈辰老实答道:“确实没有,不过我曾想过答案备用。” “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说,先救老妈,然后救老婆,若是救不活,我陪她一起死。” 许清菡嘟着嘴微微点了点头。“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答案,可惜我用不上。我现在只想知道,如果就在现在、或是将来我们成亲以后,你可以选择回去,那你会选择留下还是回去?” “我能……”陈辰可怜兮兮的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能选择带你去千年后长长见识吗?你知不知道,千年后可好玩了,有天上飞……” “停!”许清菡竖起了手,神情依旧很傲娇。 “少来偷奸耍滑,这些事我以后自然会问,现在我只想知道这个。” “放在那么多有意思的你不问,非得问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什么脑回路嘛真是……” “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十五天不来了啊。” “不是五天吗?” “这个比较重要,所以得翻三倍。” 陈辰无奈哦了一声,看着她时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陡然一亮。 “清菡,如果我真心回答,并且回答能让你满意的话……你打算怎么犒劳我?” “你……想要什么犒劳?做饭给你吃?若你咽得下肚的话,我不介意。” “不不不,您那娇贵的身子……哪能劳您大驾呢?”陈辰说着便把贼兮兮的眼睛往她高耸的胸脯上瞄。 “休想!”分贝陡然高了起来。 还好,并没有一巴掌扇上去,只是下意识的蜷缩起身子、并且用双手交叉护住“要害”。 “休要谈条件!是你先算计我的,我只不过还回来而已,而且我这个问题也不过分吧?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呢?我不先弄清楚了……将来孤儿寡母的,你让我如何是好?” 说完后,许清菡似乎是觉得说得有些重了,于是缓了缓。 “陈辰,这个……这个……确实太快了呀,你总得一步一步、让我有心理准备啊?我先前就说过了,该是你的跑不了,你还怕我给别人呀? 好啦好啦,两个月呢,我答应你,去成都前,这个……这个……一定能让你如愿。” “哪个啊?”陈辰故作不懂、嬉皮笑脸回道。 “臭不要脸!” 陈辰呵呵一笑,继续嬉皮笑脸说道:“也可以,不过时间太久了,得加些利息,那便是到时我不仅要看要摸……还得喝。” 呀得一声,羞恼到极致的某人急忙将脑袋埋到陈辰的怀里。 瓮声瓮气的“臭不要脸”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反正一直在他胸口回荡。 陈辰哈哈一笑。 “听好了,我来回答了。” “你让我选,确实是难选的,毕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过深思熟虑之后,我会决定留下来。” “为什么?”怀中埋着的脑袋悄悄抬了起来。 “因为我不知道那边过了多久,如果爸妈不在了呢?那我回去还有什么意思?” “那……如果有确切的消息让你知道,你爸妈还在呢?” “估计仍是不会回去!” “为什么?” “很简单,我是爸妈的儿子,我也有儿子。我若是回去了,爸妈知道我丢下媳妇和他们的孙子跑了回来,估计会要么拿棍子把我赶回去、要么揍死我。” “这是……为什么?” “因为牺牲精神啊,你娘能为了你的出世选择牺牲。若我有事,我的爸妈也会为了我选择牺牲。我当然也会为了你和我的儿子或者女儿牺牲。” “可是……这样不就牺牲了你爸妈了吗?” “确实是这样,没有不希望儿孙承欢膝下的老人,但这也是分情况而论,若是必须要牺牲其中一个的时候,老人们会无比理解也无比希望牺牲的是他们。 好比我抛下你们回去了,爸妈当然不可能真打死我,但将来呢? 将来他们会如何?他们肯定会终日长吁短叹心神不宁内疚自责,如此不仅不开心、反而还会影响到身体以至寿命,这样的结果岂是他们之意?又岂是我之意? 我回去本是希望老人开心,但我的选择却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开心,而且再也没有开心的可能!那这种选择还有什么意义? 若是我选择不回去,他们反而会开心,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媳妇和孙辈过得很幸福,要知道这是他们的希望和追求啊。 所以,一面是所有人不开心,另一面却是所有人都开心,怎么选还难吗? 其中的区别只是是否委屈了父母,但……这便是牺牲精神,你娘的行为让我意识到,其实在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也为了身边的人而活,这便是家常伦理中能值人称道之处,也是人类能源源不断发展的动力之一、 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尽如我愿?若是真发生这种万中无一之事,我会选择留下来。因为这个选择能让所有我最在乎的人都心满意足,也能让爸妈和我的人生有了意义。 更何况,我留在这里,还有一个崇高的事业!” 许清菡一直微蹙眉头听着,直到陈辰说完才舒缓开来,然后轻吐丁香小舌,满足得咕浓着。 “陈辰,我欢喜的很。”她勾着陈辰的脖子温柔说道。 “这样就完了?没有别的在意的了?”陈辰调侃道。 “啊……?是啊,完了啊,还要在意什么?” 顿了顿后,她看着陈辰的神情,才终于后知后觉得想了起来。 “哦……对了,你说那什么更何况的崇高事业又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 比我更重要?” 陈辰忽然觉得好一阵无语。 如果是他,当他身边出现一个来自千年后的来客,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第一时间弄明白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会迫切想知道比如科技发展到哪个地步了、人类能否时间旅行了、外星人是否出现了、人类是否挥师太空殖民去了…… 还有贼鹰有没有自己把自己玩死啊、东边某岛国是否沉没了啊、棒子到底有没有征服宇宙啊…… 种花家的星辰大海到哪个地步了? 以及现在所在乎的东西是否还存在?国家、民族、文明、风俗等等一切。 可是许清菡看起来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当然不是那种反应慢的愚钝之人,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在乎的只是,如果他有了机会回去,他是否会扔下她独自一人跑路…… 虽然这让他很甜蜜,但同时也很不解。 陈辰想了想,然后觉得似乎理解了她的想法。 首先是环境,她生长的环境是后世总结的称之为封建社会的时代。这时的生产力极不发达,技术尽管也在发展,但并不是革命式的翻天覆地发展。站在现在看来,这会与五百年前乃至一千年前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无非就是生活上好了一些。 社会结构一样的、生活方式一样的,就连外部的敌人都千篇一律,来自北方的蛮族恶狼。 换句话说,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想不到或是不敢想后世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或许包括她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世界仍旧如此,并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革命性的进步。 其次便是她的理念,他所看重的关于国家、关于民族、关于文明,她也根本就不在乎。 虽然他说的那些词和朝代歌已经清晰的告诉了她,这个大宋朝是要灭亡的,当时她也哭了,不过哭完之后…… 她仍旧只关心他是否会离开她! “清菡。”陈辰想了想,哭笑不得的说了起来。 “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大宋朝是亡于谁手的吗?” “关心啊。”许清菡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关心呢?你没见我先前都哭了么?” “是哭了,那后来……” “后来咋了?”许清菡的神情仍旧很不以为然。 “哭完就行了啊,我的确是伤心的,也哭了,可我还能永远哭哭啼啼下去? 任谁都知道,不可能有哪个朝代有千秋万世的啊!赵老爷们能从别人手中夺过江山,若他们不争气,肯定会再被另一些人夺走。几千年了不都是这样的么?杀来杀去夺来夺去的……我一个女儿家除了用哭两声表示一番悲戚,还能怎么办?” 陈辰眨了眨眼,用点头表示了赞同。 果然与他所料不差。 想来这也是大多数没什么追求的老百姓的正常想法,除了切身利益,他(她)们对于庙堂上的那些事根本提不起兴趣,毕竟就算有兴趣也没用啊,小老百姓还能左右国家政策不成? 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改朝换代,无非是换一个其它姓的皇族而已。 无论新换上来的赵老爷是姓钱姓孙还是姓李,除了与之相关的鸡犬,与普通老百姓又有何干? 古往今来换了多少个了,老百姓不还一样过日子么?操这份闲心干吗?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本来对这些就没多大兴趣。且现在又进化成了一个热恋中的女人,满脑子都是一些千奇百怪之事,像什么如何防着他不再有别的女人、如何在合适的时候把“该给的给他”、与父母谁更重要等等之类,这让她对原本就没兴趣之事更是兴致缺缺。 这样不好。 陈辰觉得,这样并不好。 当然,于她而言,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再正常不过。不过陈辰觉得,于他而言她这样并不好,得要想办法把她扳过来。 因为在与她私定终身后,他陡然发现,自己对未来竟然生出了一丝从未曾有过的野望。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们的一天之这是作者菌很久前就想写的章 ps:(这是我很久前就想写的章节,终于写到这了,不再有遗憾了,我也挺喜欢这一章,大概可以算是最喜欢?) “陈辰?”反应“迟钝”的许清菡终于在陈辰不停变幻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不妥。 “你那什么崇高事业……该不会是与时局有关、想要去改变你熟悉的历史吧?” 陈辰看着她震惊中带着的紧张,便将手放到了她的脸上,在那一抹白皙柔嫩细腻上缓缓抚摸着。 “别打岔,也别想敷衍我!”她伸出手将陈辰的手摁在她的脸上,不再允许有动作。 她的神情有些恼。 “给我说明白了,你究竟想干啥?” “你觉得呢?”陈辰浅笑着。 “我觉得你没有这么傻。” “如果这是傻的话……那我喜欢这种傻,也宁愿做这种傻子。” “我不同意!”停顿片刻后,许清菡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眼神变得凌厉,气势也陡然间拔高。 看来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啊…… 昨天她在马车上与他说,她说你莫看清菡现在乖得像个小绵羊似的,那也就是对着你罢了,连她爹都没这待遇。 想来也是啊,一个相爷家的自强独立的闺女,动辄上亿大生意的掌舵人,绵顺温柔乖巧又如何能执掌能服人? 虎父无犬子亦无犬女。 “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许清菡嗤笑着。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就想要改变历史……你当你是谁?你这不是火中取栗是什么?要知道你面对的是全天下啊,简直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 好生生的日子过着不好么?我甚至都想好了假如咱们斗不过沈家、我要怎样做才能让咱们最终拜堂成亲白头偕老。如今又多了你这千年老妖怪的身份,更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 即使将来天下大乱,但你来自千年后,一定知道哪里安全哪里不安全。到时咱们可以跑得远远的,以咱俩的本事和我的积蓄,将来再给你生一大堆宝宝,别的女人能为自家夫君做到的,我许清菡同样能做到,而且只会好不会差。 咱们一大家子富足幸福的过一辈子多好,非要去自讨苦吃?难道你觉得孤儿寡母或是抄家灭族很好玩么?”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许清菡喘息了两口后接着说道:“若你我没这关系也就罢了,你吃苦就吃苦送死就送死,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有阳关道我有独木桥!可是既然咱俩有了这关系,既然我已将终身许给你,我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休想! 即使你想要为了那劳什子崇高事业而后悔、想要放弃我也休想,你对我做了那么多不要脸的事,我的清白和心都被你拿走了……你自己也说一颗心很小,难道我的心就很大、就能掰得成两半? 你以为你能撒得了手?门儿都没有,你现在就已经撒不了手了。我就在这儿,将来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否则咱们好好玩,看谁玩得过谁! 你对我好我便也对你好,你拿心对我我便也拿心对你、竭尽一切逢迎你伺候你,一辈子做你的小绵羊。但若反之,我即便是缠也要缠死你,反正只要我一天不死,你就休想去做那不自量力的蠢事!” 顿了顿后,她严肃说道:“除非你哪一天选择弄死我,否则没得商量。” 陈辰抿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过许清菡会对他的想法不满意,但确实没想到会引起她如此大的反弹,甚至把所有话都堵死了。 不过若仔细想来,她的想法其实并不过分,是一个女人的正常选择。 甚至还可以说是一个最优选项。 天下要大乱了,你一个人能干吗?反抗? 别逗了! 最佳选择自然是远离动乱,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 甚至于他的这些话都是荒谬的,因为此时的大宋虽然局部有乱但并未有天下全乱的迹象。若不是他与许清菡的特殊关系导致许清菡会无条件信任他,就以他的这番话,怕不是会被旁人当成疯言疯语,最后当成精神病人给处理了。 可惜许清菡的选择虽然是常人之中最优的,但他并不是常人。 因为他是一个千年老妖怪。 半年多前他就考虑好了要走的路,这半年多来也一直在为了这个“崇高事业”在奋斗,又怎么可能因为将来的枕边人的一番话动摇? 即使现在因为有了她而生出了些许野望,那也仍旧是在原本计划好的路上缝缝补补,并不是要改弦易辙。 否则岂不是白来了这一遭? 人啊,总是要有追求的,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追求。 目前看来,他的追求与她的追求产生了冲突,但这并不难办,因为她无论怎么反对,心都是永远向着他。 这些话不正是她无比在乎他的证明么? 他会舍不得她,她又何曾能真正舍得他? 终归是能说服她的,谁让彼此相爱呢? 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那么总要有一个人为此妥协。 为了爱,妥协! 他想要让她妥协,而不是他为她妥协。 “清菡。”陈辰低下头,在她光洁俏丽的脸蛋上吻了一记,然后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说什么傻话呢?言重了啊,而且是这么重的傻话!什么弄死你……你不觉得可笑加荒唐?” 许清菡愣了愣,脸色终于缓了下来,随后捂起了脸,一声叹息中,指缝中现出了几分愧疚。接着从陈辰的怀中挣了出来,侧躺到了床上,仍旧捂着脸。 陈辰便也躺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 片刻后她的手勾住了陈辰的脖子,对着陈辰歉意一笑。 “对不起……我……我太过激动了。” “没关系,其实你那些激动时说出来的话……我挺欢喜的。” “那让你见笑了没、看轻了没?” “如果见笑,那这样的见笑请每天给我来一打,至于看轻……”陈辰捏了捏她的鼻子,心疼道:“又说蠢话了,什么看轻不看轻的……咱俩可是要相伴一生的人啊,一辈子你懂不懂啊。” “那你会生气吗?” “生气什么?” “生气我太强势太霸道太独断,没给你留面子?” “原来你意识到了啊,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因为我在乎你,因为我急了。 我很少这么激动,全因为我觉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人,正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呢,你却又要把我的一辈子幸福拿走,让我撕心裂肺,我能不急么? 这个答案是真心的,你满意么?” “满意,再在乎一点再霸道一点就更好了,我喜欢霸道女总裁范儿。” “啥叫女总裁?” “嘶……竟然强悍如厮……的意思。” “好吧……傻样儿!” “喜欢一个傻子的人,她自己肯定也是一个傻子。” “如你所言,如果这是傻,我喜欢这种傻,也宁愿做这个傻子。” “嗯,那女傻子现在有留给男傻子说些他的想法的余地了么?” 许清菡淡淡笑了起来,眉眼间稍有些悲哀。 “你的清菡都这样了……你还不愿为了她放弃么?” “我的清菡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女人,将来她会和我生儿育女。” 一声无奈叹息,她微微眯起了眼。 “说吧,拿出你的本事来说服我。不过若是你说不服我,反而被我说服了,那你就得听我的。 我愿意让你做主,将来家里什么事都会让你做主,哪怕是错的我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因为你是一家之主、是我和孩子的天。但独独这事不能完全让你做主,因为你会死,我不要失去你,我不想看到庙中那一幕重演。 否则天就塌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陈辰笑了笑,怜惜的在她鼻尖上吻了吻。 “清菡,这是个与我那个时代并不完全相同的时空,好像多了很多人也少了很多人。不过大势仍是一样的,外面的敌人一样,就连皇帝劳资的年号都一样。 所以我觉着应该仍是与我那个世界差不多的发展吧,顶多是时间上稍有偏差。 在我那个时空,大宋分为北宋与南宋,现在就是北宋,从事件和时间上看来,这个大宋应该很快会沦为南宋。 沦为南宋的原因是,辽国被完颜家的金国给灭了,然后金兵南下,大宋毫无抵抗之力,东京城破两任皇帝被俘,包括后妃在内的无数女子被掳走,史称靖康之耻。 这是汉人的耻辱! 称其靖康是因为年号为靖康。 不久后北宋灭亡,长江以北尽数落入蛮夷之手,皇族南下定都临安,与金人划江而治,史称南宋。 可惜南宋依旧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仅未能收复故土,还把汉家江山全丢了,仅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国祚。 时人有诗讽其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不过最终亡宋的并非是金国,而是蒙古人。 金国亡于蒙古人之手,南宋也是亡于蒙古人之手,记得是在一个叫崖山的地方发生了海战,最终宋这个名号彻底消失,汉地……就此全部沦陷! 蒙古人国号为元,便是唐宋元明清中的元。” 许清菡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此处时,浅浅笑了起来。 “听起来是很难让人接受,我原本以为,不过是换个异姓皇帝罢了,原来是被那些茹毛饮血未开化的蛮夷征服了。 不过你也说了与你那个世界相比,多了好些人也少了好些人。那就是说,此事会不会发生还未可知。即便发生了,难以接受归难以接受……再不能接受又能怎样呢?举国之力都抵抗不了,何况你一个连半个官职都没有的穷小子?这不仍是送死么? 在清菡看来,咱俩在把沈家的事解决了之后便可往江南布局,你不也说了南宋还有一百多年国祚的么?咱俩命再长,也足够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啊。 甚至儿女都能平安过了这辈子。 听清菡一句劝好么?莫要痴心妄想,你即使不惜身,也得往我身上看看,再想想未来等着我们的日子,难道你不期待么? 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对未来的期许,还有之后的孩子,可好?” 陈辰笑了笑,然后搂住了她的脖子。 “清菡,我再跟你说之后吧。 之后呢,蒙古人是个打天下的料,打下了一片老大的疆域,大到想都不敢想的疆域,可却不是个治理天下的料。 大元朝也就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就灭亡了,灭了元朝的人姓朱,名叫朱重八,这家伙小时候是个放牛娃,为了生计还做过小和尚。 可就是这么个放牛娃小和尚,竟然重新把汉家江山给夺了回来,岂不让人意想不到? 元之后的国号为明,日月明,到了那时,华夏江山才终于回到汉人手中。” “这不很好么?”许清菡吃吃笑了起来。 “汉家江山终究会回到咱们汉人手里,那你还操这份闲心干吗呢?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陪着清菡不好么?” “不一样的,清菡……不一样的。”陈辰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神情变得悲哀,声音也高了许多。 “清菡,不一样的啊!” 看着他的神情,听着他有些急切又有些哀恸的话音,许清菡觉得心头有些疼,便靠近再靠近,最终两个人几乎完全贴到了一起。 她的唇几乎贴到他的唇上。 她搂着他,嗅着他身上的男儿气息,感受着他呵出来的温度,只觉得心头很紧。 因为他难受他哀恸,所以她也难受也悲恸,所以心头紧,所以想要安慰他宽慰他。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是在哄着安慰着才摔了一个大跟头、摔到哇哇大哭要找娘告状的孩子。 “没事的没事的,清菡知道这肯定不一样,但再不一样也得接受啊。因为这是命、是天意。咱们是凡人,改不了命逆不了天,而且也没那样做的必要。所能做的只有顺从,顺应天意。 清菡保证,将来一定会帮我的夫君赚很多很多钱,也不会小心眼儿,会让他拿去帮很多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好么?” 陈辰便也紧紧搂着她,口中依旧在喃喃着那句话。 “清菡,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啊。” “我先给你说说不一样的地方,好么?” 许清菡抽了抽鼻子,又勉强抽了抽嘴角。 他不甘心,很坚持,她怎么办? 她又能怎么办? “你说。”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们的一天之千年后 我说……我说…… 陈辰摸索着找到她的手,第一次与她十指相扣。 她很乖巧,任由他扣着。 不过掌心里有些汗。 他闭起眼,一脸的遐思。 “清菡,这会是一段很长的话,也是之前从未有人知晓的话,之后也不会有人知晓。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除了你,不可能有任何人知晓。 也可以说,说完了这一番话,我在你面前便没有秘密可言了。” 许清菡紧绷的脸慢慢缓了下来。 她终究是一个女人,当看到最心爱的男人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当听到最心爱的男人在她耳边呢喃说着这样的话时,无论先前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心也终究会融化。 说吧……说吧,无论成不成,总归是要让他说出来、也是要认真听他说出来的。 因为这是一个做妻子的本分,或者说,这是一个做未婚妻的本分? 她觉得目前还是把自己定位成他的未婚妻比较合适。 “说吧,慢慢说,不急,今天还长着呢,咱们有大把的时间。” 稍顿了顿,她又道:“你的清菡听着呢,她向你保证,每一个字都会认真听进心坎里,然后会思考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之后咱们再一起商量。” “谢谢你清菡。”闭着眼的陈辰笑了笑,笑容很宽慰。 “清菡,你知道金人南侵,北宋彻底灭亡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许清菡眨眨眼,狡黠一笑,没有丝毫犹豫便说了起来。 “清菡知道,意味着生灵涂炭、意味着血流成河、意味着妻离子散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若是概括起来,那便是人间炼狱!” 咦? 陈辰默默睁开眼睛,好奇看了许清菡一眼,眉头稍皱了皱。 很淡定嘛,看起来似乎无动于衷? 接着他便恍然大悟。 本来就该如此啊,不如此又能怎样? 这与他曾经读到历史中那些惨剧时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震撼是有一些,叹息也有一些,但终究不会影响到他什么,并不会为此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毕竟与自己无关,不过是一些冰冷的数字和纸上的事例罢了,并不是活生生的事实在眼前展现。 人是需要触动的,像是家里雇来的那两个名叫小梅和小兰的双胞胎丫环,比其惨的人不知凡几。可并未见他为那些更惨的人做了些什么,反倒为了小梅和小兰这对并未惨到极致的双胞胎、在初来乍到时便在大街上与刘家硬刚。 这些成语看起来是凄惨了些,但所有一切都没有在她面前发生,其实与假大空的区别并不大,又如何能触动她? 而且这些事……就算金人不来,不仍旧一直在发生着吗? 若是换位思考,怕是连他自己都触动不了。 所以尽管她保证说要认真听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会认真听,但她终究是存着让他为她妥协的心思,这些触动不了她的话回答起来自然是流利之及。 在他睁开眼时,她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本正经,不过陈辰仍是能读到眼神深处的那一丝狡黠。 他“恨恨”地在她鼻尖上捏了捏,然后想了想。 “清菡,在我们那个时代,有一个关于元朝、也就是那群蒙古人的名词,名叫摔头胎,能理解意思吗?” 许清菡抿着唇摇了摇头,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摔头胎啊……说得是蒙古人一统天下后,所有汉人女子,在成亲前必须去侍奉蒙古人三天。” “啊……”许清菡情不自禁的张开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与惶恐不安。 终究是女人,其思考问题自然是女性的视角,对那些“假大空”大多没有什么兴趣,反而会对关乎贞操关乎儿女的这等事感同身受。 陈辰看着她的惶恐不安、看着她复杂的眼神,微微笑了笑,不过笑容很苦涩。 “所以啊,为了避免生下的是蒙古人的种,在成亲后,生下的第一胎不管是不是自家血脉都会狠心摔死,以保持血统的纯洁。” 许清菡的脸色很苍白,眉梢跳了跳后便不再看陈辰,而是将脑袋埋进了陈辰的怀里。 “那她们……岂不是比死了还难受?” “谁说不是呢?所以咱们可不能抱着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的态度啊。 因为咱们会有孩子也会在乎孩子,孩子会有他们的孩子、当然也会如咱们在乎他们一样在乎他们的孩子,子子孙孙传下去在乎下去……总有一天,那等屈辱会沦落到某一代身上。 你想想,这等屈辱终究会落到咱们后人的身上啊!” “可是……那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事了,大宋朝连眼前你说的金人都抵抗不了,又如何能顾及到凶残的蒙古人?而且你又能如何呢?” 陈辰微举起与她紧扣着的手看了一眼,呵呵一笑。 “清菡,先前我跟你说,我说不一样,将江山从蛮夷手中夺回来与从未失去过很不一样。想来你肯定会理解不一样之处,但局限于时代,你的理解远远不如我深刻,所以我现在告诉你,我理解的不一样之处。” “你说。”许清菡将脑袋挪了出来,枕在他的手臂上。 陈辰哈哈一笑,打趣道:“怎么现在这么自然了?” 许清菡剜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后恨恨道:“还不是你害得?亲也亲了摸了摸了拱也拱了,人家除了守着最重要的东西之外,这些……还怎么矜持得起来? 而且就算矜持或是抵抗也还是逃不了你的魔掌,还不如放开比较好。 反正就是认命了呗。” “好好,认命就好。” “好你个大头鬼,你说不说啊?再不说可别怪我不想听了,要知道今儿早上起得太早,这会好困呢,要不是用你的事强撑着,都打算就这样睡了。” “好好,现在就说。” 陈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然后长长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清菡,一千年后的世界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 原来月亮上根本没有嫦娥,也没有那只兔子和广寒宫,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和冰冷。 肯定想问为什么是不是? 因为啊,那时候的人类已经坐着宇宙飞船去月亮上看过了。 …… 这个你不是太感兴趣?太遥远了?好,那我说些你感兴趣的。 你看桌上有烛泪,到了晚上就指着蜡烛或是油灯照明呢。可在我们那会,蜡烛已经成了增加情趣的东西了,平时根本用不到蜡烛,因为那时有电了。 不明白电?电啊,闪电就是电啊。不过天上的闪电没法用,因为不好控制。我们用得是发电站里发出来的电,通过线路送到千家万户去。每当到了晚上,城市里便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也五颜六色。 …… 我再说一个,手机,我那包里就有一个已经开不了机的手机,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没电,所以开不了机了,一会你可以去找出来看看。 …… 有什么用啊?用处可大了。比如说,假如将来哪天你身在东京我身在文州,只要我想你了,便可以用手机联系你,我不仅可以实时与你说话,还可以看到你,透过那个小小的屏幕就能看到你,当然你也能看到我。 是不是很神奇?千里眼顺风耳全都是现实。 …… 还有出行,我们有汽车、火车和飞机,根本不用马了,大马路上也没有马呆的地方,到处都是车来车往。 …… 钱啊……根本就不用铜钱和银子了,甚至金子也就成了贵金属,实际上不流通。我们用得是一张纸,不同数额的花花绿绿的纸,名叫人民币,有时也称其为软妹币,嘿嘿,懂什么意思吧? 哪来的?当然是国家发行的啊,除了国家,谁敢印假钱可是大罪。 如何相信?自然是由国家信用背书,当然国家也不敢随便印钱,否则要通货膨胀的,这事儿讲起来复杂,以后给你慢慢讲。 …… 在我来的时候啊,甚至连纸币都不怎么用了。钱全变成了数字,银行账号里的一串数字,要买东西的话用手机扫一下,钱就从我的账上转到卖家的账上,方便到不敢想象是不是? …… 吃饭?你知道千年后的华夏有多少人吗?十三万万啊,那时虽然也有穷人,但穷的定义已经不是会不会饿死人,因为粮食产量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主要原因是因为有了化肥。 化肥是什么?就是化学肥料。 怎么才能有化肥?想都别想,那是一个工业体系,没有完备的工业基础根本生产不出来。要知道即使是后世,还是有非常多的国家造不出来化肥的。尽管都知道原理但就是做不出来,因为没有工业体系。 工业体系?就是生活中需要的东西尽量都自己国家生产,如此才能不被别的国家掐着喉咙。 这么说吧,农业是让人吃饱饭,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础。但这个国家若是想富想强大便得靠工商业。 …… 住?住仍是住在房子里,不过后世城里的房子都比较高,上百层的楼都有,简直跟站在云里似得。 说到住,还有一个玩意儿得好好提一提,那便是空调,这也是要用电来带动的,事实上若没有了电,后世与这会的区别也没有多大。 空调这玩意儿……装上一个就冬暖夏凉了。尤其是夏天,哪怕外面再热,只要房里开了空调,立马便是凉飕飕的,一点儿也不热。 话说今年夏天我是在吐蕃过的,那里很凉快。若是在大宋,还不知道我这个在空调房里养出来的娇贵身子怎么过这一夏呢。 …… 衣裳啊……那时什么千奇百怪的衣裳都有,尤其是女人的衣裳,把肩膀肚脐眼和大腿露出来的不要太多哦,所以每到夏天便是男人们大饱眼福的时候了。 不要脸?有啥不要脸的?理念不同啊,那时的女人都恨不得能怎么展现自己就怎么展现自己,哪像你们这样羞羞答答捂个严严实实的。 后世女人们的地位可高了,高到男人们都得小心翼翼的把她们捧到手心里,有些人家的家务其实是男人在做…… …… 不仅是裙子,事实上裙子已经不是主流啦。主流是上衣加裤子,到腰间的裤子。我最喜欢看身材好的女人穿着紧绷绷的裤子和上衣把好身材勾勒出来,很赏心悦目动人心魄。 清菡啊,我觉得你的身材可好了,要不……以后我把图纸画出来,你没事就自己试着做? 做好了我看嘛,当然是我看,别人想都别想,我老婆穿那等露这露那的衣裳给他看……切!谁敢看我挖了谁的眼珠子。 只许穿给我一个人看! …… 都是一夫一妻啊,国家法律就不允许一夫多妻,谁敢犯法要坐牢的。 结婚时国家会发一个红本本给新人,那叫结婚证,受国家法律保护。 有了这个红本本,将来如果离婚,家里所有财产都是一人一半呢,而且如果孩子跟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得每个月给钱,这叫抚养费,一直给到成年。 …… 这是当然了,有些有钱人肯定不止一个女人。不过不叫小妾,我们管那叫小三,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的意思。 小三是遭社会唾弃的,一旦被人知道身份,大伙儿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 要不然你以为我的一辈子只娶一个的观念哪来的?现在知道源由了、不会再担心我会给你找什么姐姐妹妹了吧? 啊?原来即使有小妾、即使那小妾比你大,但还是得喊你姐姐啊?我还以为是按年纪排得呢。 …… 什么?我这话又让你担心了? 既担心我说话不算话去找小妾、又担心我养小三或是去青楼? 哈哈,你这大傻妞啊,到底咋养出这疑神疑鬼的坏毛病?跟后世某些女人倒挺像。 错了错了我错了……别掐别掐,疼的啊。 保证?好,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喊你大傻妞了。 唉,你啊,你这叫我说什么好呢……实在不信就随你,怎么办都行,反正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 …… ps:感谢点点和苏三的打赏。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们的一天之痛心疾首 “要说的好多啊,估计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以后慢慢说吧,这会我就再给你说一个打仗的事。 后世国与国之间打仗与现在可完全不同,现在无非就是步兵骑兵弓箭手这些,后世则是五花八门。 比如说,枪,不是现在的枪哦,而是可以在很远的距离外,瞄准敌人后扣动扳机,砰得一声,敌人就死翘翘了。 与弓箭差不多?算是差不多,不过区别可大了,射程不一样,杀伤力也完全不同。 枪用得是子弹,只要打中人,立马就是一个大号血洞。 枪有很多种,比如说机关枪,就是子弹射出的速度非常快、威力非常大的意思,打起来就是哒哒哒不停响,你甚至可以看到一条火舌。 估计要是给我配一挺机关枪守城,再加上足够的子弹,一个人就能把城下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有枪还有炮,炮打得更远了,威力也更大。厉害的大炮能把炮弹打出几百里,炮弹落下的地方便是天崩地裂。 后来还有导弹,那就更厉害了,有些洲际导弹可以打出上万里,发射出来后在天上飞,到预定的目的地再落下来。 再后来,又有一个杀手锏出现了,那是原子弹氢弹这些,统称为核武器。 这玩意儿厉害到什么程度呢……比方说,只要一颗,就能将偌大个东京城夷为平地。而且留下的核辐射会让这个地方上百年都不能有人进入,否则进去就是个死字。” …… …… 陈辰喋喋不休的说了很久很多,虽然看起来是在讲解、在告诉没有任何概念的许清菡、一千年后的后世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其中也有自己追思的意味,所以很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如何能不追思呢?虽然先前两个人为了他若是能回去要如何抉择“交锋”过,但他其实知道,自己回去的希望极其渺茫,近乎于没有。 那是一个身在其中会觉得有很多不满、但若真离开了又会有无限怀念的世界。 “我的傻陈辰啊……”许清菡对他格格笑着,笑得很畅快。 眼中的情意看得他心头一颤一颤…… “我先问你,在你那一世,女人都穿成那样……是不是都很美呢?” 陈辰蹙着眉做出思考的姿态,片刻后笑了起来。 “哪有啊……不管穿成什么样,重要的仍是长成什么样啊,哪来那么多的大美人? 我的清菡是最美的,不管是在我的心里还是事实上都是如此。 那个时代虽然也有很多大美人,但大多是动过刀做过手术的。而且就算动过刀,也仍是是不如我的清菡美。” 她又格格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得意也很显摆。 两只手仍旧十指紧扣。 “千年后这么好,说得人家都好心动呢,好想随着你去见识一番。 可惜去不了啊,不过没关系,有你在的地方哪怕再差劲我都会觉得美好。 不过问题也出来了,既然后来已经没有皇帝、生活又这么好……那么现在的你有什么必要非要跟我犟着去做傻事呢?” “有啊。”陈辰淡淡说着。 “自然是有的,你知道那样的生活是怎么换来的吗?” “怎样得来的呢?” “我……先给你唱首歌吧。” “好。” 陈辰抿了抿唇,神情上现出了一丝追忆和凝重。 然后他唱了起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一曲终了,许清菡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陈辰,听起来与你先前唱过的曲儿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啊,多了神圣感、悲壮感和使命感是不是?” “嗯,你说得对。” “这首歌名叫义勇军进行曲,后来成了我们的国歌,十三万万人都会唱的哦。每当国歌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要起立立正向其致敬。 因为这是对国家的尊敬,对为了国家民族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们的尊敬。” “陈辰,是又有侵略者……差点亡国了吗?” “是啊……”一声浓重的叹息声中,陈辰将手抽了出来,将她重重拥入到怀里。 “清菡,与金人入侵蒙人入侵相比,其实我对后来的一段历史更加铭心刻骨。 你知道吗,老朱家的大明朝很血性,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何不血性呢?最后一任皇帝崇祯帝也选择在一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可惜了啊,江山终究再次落入异族之手。 接替明朝的叫清朝,从东北那片白山黑水间走出来的。 就是这个清朝,为了维持他们的统治而固步自封,最终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让一个曾经无上辉煌的文明险遭灭顶之灾。 其实在很早以前,资本主义的萌芽已经在华夏大地上出现了。但横空出了个野猪皮,让一切都化为虚有。 从此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偌大个煌煌天朝上国生了重病,沦为了任人宰割的对象。 生病了、衰落了,于是强盗一拥而上了,都要从华夏的身体上撕下一片片血肉。 打又打不过,只能不断赔赔赔割割割! 那个最后主政的老巫婆,竟然说什么……宁予友邦、不予家奴! 还说什么……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 那是一段让所有中国人不堪回首的记忆,我们称之为……百年屈辱! 最后,彻底爆发了,侵略者是东边再东边的东瀛倭寇小鬼子,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学生啊,我们的祖先不吝啬的教化他们,他们却用全面入侵以及屠杀作为报答。 那一场仗足足打了十四年,大半个中国都沦陷了,这首义勇军进行曲就是在那个背景下作出来的。 十四年,死伤三千五百万人,仅仅南京一城,也即是现在的江宁府,那时是华夏的首都……也即是京城。在南京城破之后,被小鬼子屠杀了三十万。 我去过大屠杀纪念馆,那里的一切让我触目惊心,莫说馆里的陈设和说明。就是外面的雕塑都能让我心痛到无法呼吸。 好在后来小鬼子投降了,中华浴火重生,然而那时是一穷二白的,与列强的差距极其之大。 到我离开的时候,得益于我们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民族本性,华夏又慢慢挺直了腰杆,终于不再有人敢随便欺负我们了。 可惜先前跪得时间太久,久到有很多人根本记不得站起来的样子。 卑躬屈膝的他们记不得他们的祖先傲然挺立的样子。 尽管已经恢复元气,与别人的差距越来越小,甚至有很多领域已经超过了。但那些人始终直不起腰来,这也是让我很痛心疾首之事。 你知道吗清菡,我痛心疾首的原因在于,我们脚下的家园名叫地球,这个地球上的人类发展到公元两千多年,曾经的四大古文明已只剩下中华一家,其它三家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已是足够让我们无比骄傲自豪之事,因为我们有传承有真正的信仰,否则凭什么是我们生存了下来?并且除了一些极偶然的事件之外,一直屹立在世界之巅? 我们的祖先早已向全世界证明,他们是最优秀的。 他们辉煌的时候,这个星球上的很多民族仍在茹毛饮血。 他们优秀,作为他们后人的我们,自然也是优秀的。 我们只不过是生了一场病,病好了还能重新赶路。以我们的底子,早晚能重现祖上的荣光,重登人类之巅。 我们将自己称为兔子、腹黑兔,我们给自己许下的愿望是……星辰大海! 我们管自己的行为叫……伟大复兴! 可是……” 陈辰想了好一会,继续说了起来。 “可是,作为一个爱国家爱民族的新世纪五好青年,我仍是不甘心的。 很不甘心。 因为太艰难太屈辱太憋屈损失也太大了,我们明明可以不如此,只要历史哪怕有一丝丝的变动,我相信未来便是另一番局面。 可那时尽管不甘心,但也只能扼腕叹息。毕竟是已经发生了的事,谁能更改呢? 然而我来到了这里,这让我看到了改变历史的可能。 我不想未来那让我痛心疾首的一切重演,所以我想要改变,从一千年前做起,只要我能改变哪怕一点点,未来便可能会有另一种可能。 以华夏的底蕴,我认为我所熟悉的那段历史是一个最差结局。所以只要能改变,那便只会好不会差。 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朝上国,而不是处处受欺负受气。 这便是我与你说的不一样之处。” …… 陈辰终于说完了,许清菡一直在怔怔看着他。 看着他或眉飞色舞、或萧瑟悲恸、或追忆莫名、或慷慨激昂…… “可是陈辰……清菡真的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呀,不值得为此付出那么多!” “我知道。”陈辰点了点头。 “我丝毫不会怪你觉得这事不重要,因为你永远无法身临其境,也没有在那个环境中成长过。所以肯定不会对其有太多认同感,也不会理解其中的意义。 但于我而言,这是极有意义的,也是极其重要的。 重要到我会将其当作理想和追求。 所以尽管我知道你不会认同这些事,但仍旧选择把所有最深处想法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面对最重要的人的时候,我不想隐瞒也不想欺骗,我宁愿告诉你一切然后与你争论、让某一个人为另一个妥协,也不愿通过欺骗和隐瞒、等到将来无可挽回时再向你坦白、逼你无计可施只能为我妥协。 因为这不是我理想中两个人的相处方式。 而且……” 顿了顿后,陈辰继续道:“这件事骗也骗不了,瞒也瞒不了,因为我不仅需要你的同意,还需要你帮我一起做。 清菡,你能帮我么?” 说完后,陈辰便静静看着她。 许清菡的嘴角抽了抽,愣愣看着他。 许久后,她才轻声说道:“陈辰,我是不想帮你的,不仅不想帮你,也不想允许你做这傻事,可是……我却开不了口拒绝你。” “那就别拒绝了。”陈辰笑了笑。 “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她迟疑着道。 “真的很重要。”陈辰慎重着强调道:“重要到我若就此放弃、什么都不做,将来肯定会后悔,后悔到抱憾终生,郁郁之下甚至还可能英年早逝。” 许清菡用哼哼来表示她的不满。 “合着我不答应你,就等于将来是我亲手逼死我的夫君了?” “嘿嘿,谁让你爱我呢?” “学会用我的软肋拿捏我了?” “你就说你怎么选吧?” 许清菡怔怔看了他好一会,然后一声叹息。 “说吧,你且先说说看你的打算、以及想要我怎么帮你,仍旧是先前那句话,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会慎重再慎重的考虑。但如果我拿出你无法反驳的理由拒绝了,那你就不能再胡思乱想,得要陪着我好好过日子。” “嗯好,话说终于同意我说计划了……与先前那么大反应相比,这算不算是让步了呢?” “你说呢?”她白了他一眼。 陈辰嘿嘿一笑,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想了想后便说了起来。 “其实我之前就已经在为将来谋划了,就是第二次吐蕃之行的时候。 虽说那也有为了躲你和沈家的目的,但大半还是因为要为将来布局。 那时我的打算是,在吐蕃积攒下需要的一切,等将来天下大乱满目疮痍时,我会带着大量民众去吐蕃避难,去落地生根。 因为有人就会有一切,当我带着人在吐蕃草原上安顿下来,便可以起到一个虹吸效应,将人口大量往草原上吸附,如此将来便有无限可能。 只要能安全的安顿下来,最后我就是真正的王。若可以,我可以倚仗易守难攻的草原挥师东进收复故土。若不可以,那我便一路向西一统整个吐蕃,最后与南宋和金国形成一个三足鼎立之势。 如此便是已彻底打乱了历史。”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们的一天之这个标题的最后一章 “一统吐蕃做一个王?” 许清菡吃吃笑了起来。 “若是排除其中的艰险,若是最终你能如愿,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进可攻退可守,毕竟金人不会使出所有力量去对付一个部落。 还有,我也没尝过做一个王后的滋味呢,若真那样……虽然吐蕃条件差,但也能算勉强接受了。” 陈辰好奇道:“王后……你若想嫁入王府或是宫中,难道还能有人将你拒之门外?” “当然不会啊。”许清菡摇着头抿着唇快意笑着。 “有好多人打过你家许清菡的主意呢,就在我跟沈淼定下前,先前跟你提过那个被我揍过的皇子还曾托人找过我,不过统统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呢?既然你不排斥甚至还有点喜欢这个身份,那为什么还要拒绝?难道说你早知我会出现,所以一直在等着我?” “臭美!”许清菡用葱葱玉指抵着他的额头,格格娇笑着。 “还等着你?我若早知今天,又怎么可能由着家里把我许给沈淼、凭空让现在多了这些烦恼?” “那到底是为什么?” “很简单啊,第一,那些人我统统不喜欢;第二,想来你也来看出来,我对自己是否是自家夫君的唯一女人非常在意。因为我便是小妾生的,所以对此很反感,很不希望将来的后宅有那些破事。 而且我也不想幽怨,明明自己不喜欢,还得强颜欢笑替夫君纳妾找女人。 所以那些达官显贵啊王府啊乃至皇子的……哪个能做得到?即使他们现在口头答应我也不会真相信,男人说过的关于女人的话哪个算数了? 要知道现在我还能仗着爹爹的势给自己撑腰,将来爹爹退下来或是走了呢?到时我哭都哭不出好声来。 答应沈淼多少也跟这有些关系,爹爹和哥哥们都知我的心意,所以沈淼在大哥和爹爹面前亲口承诺过,终生只有我一个。于是他们合计了一下,觉得沈家的地位很合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即使将来爹爹退下来,还是能压得住沈家,不至于我受了委屈。 那会也问过我的意见,我当时觉得,总是要嫁人的,虽然不喜欢沈淼这个人,但也算不上讨厌。而且爹爹都同意了,来问我也就是走个过场,我自己根本做不了主,所以便有了与沈家的婚约。” “不对啊?”陈辰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原先不知道你对此在意,后来知道你在意但并不知道有多在意,到了现在才知你如此在意……既然如此,先前你并不知道我有一夫一妻的思想的啊,为何不先以此为标准要求我、有了满意答案再决定开始呢? 昨天好像是我先说出来,然后你才知晓接着追问的吧?” “傻瓜!这能一样嘛?”许清菡轻轻咬起了唇,脸上笑意盈盈。 “哪里不一样?”陈辰狐疑道。 “就是不一样啊,你想啊,我先前都说了,那些对我有意的人统统不喜欢,关键便在于这喜欢二字啊。 是我自己犯贱喜欢上了你,难不成我还能一上来就霸道要你做这做那?若是你与那些混蛋一个思想,岂不是把你给吓跑了?” 陈辰长长哦了一声,片刻后继续微皱着眉道:“那假如我不是现在的思想,而是坚定的要纳小妾,你会怎么做呢?” “你猜呀笨蛋……” “猜不着……” “好吧,反正你是你跟我承诺过的,那也不在乎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了,到时真有这一天你也得捏着鼻子受着。 我是这么想的,若是你也有男人花心的通病,那我便先虚与委蛇,反正我家家大势大,将来若真能成亲、不怕拿捏不住你。 即使舍不得对付你,以许家的势力,对付一些狐媚子能有什么问题?嘻嘻,总归能有你有心摘花、但花会见着你就逃的那一天。” 陈辰再次长长哦了一声。 “倒是……子果然说得没错,最毒妇人心!” “哎哎哎,哪个子说的呀?” “咦?”陈辰挠了挠头,疑惑道:“难道不是子他老人家说的?是我记错了?” “显然是你记错了。”许清菡白了他一眼。“子他老人家只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那什么最毒妇人心之说我听都未曾听过。” 陈辰被人当面指正“学识”上的谬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佯怒道:“我说是就是,就是子说的。我又没说是哪个子,陈子不行啊?” “行行行,你最大你最大你比皇帝都大,奴家都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对。”笑到花枝招展的许清菡搂住了他的脖子。 陈辰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于是哈哈一笑。 “那个女子与小人难养我是知道的,我还在陆淑颖身上用过呢。” “清菡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知不知道那晚你送我回去后、我在门里看你看了多长时间?知不知道我那几天过得什么日子?知不知道我是为谁瘦了好些?又知不知道那几天我让许仲打听了你的多少事?” 陈辰先前生出的些许“成就感”便荡然无存,甚至生出了想要擦汗的想法。 有人在打听自己,可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还好她不是仇家,又还好……自己与宋晶晶的事极其隐秘,强如知州家也打听不到,否则现在宋晶晶那狐媚子可就真要倒大血霉了。 得隐秘再隐秘,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他与宋晶晶间的那些破事! “清菡啊,接先前的说,先前我说的是当初去吐蕃时的想法。现在有了你,想法与先前便有了些不一样。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知道哪里不一样吗?” “不知道也不想猜,你说我听。”许清菡回答的很干脆,话音中透着几分懒散。 是纯粹不感兴趣还是单纯不想动脑子猜? 陈辰正对此疑惑时,许清菡搂着他脖子的手已经插到了他的头发中,摸索着。 “不是你想得那样,不过是因为我想要在你面前做一个不那么强势的温柔小女人而已。” 陈辰噗嗤一口笑了出来。 这样的不强势方式倒是很别致…… 也挺有心! 他想了想,替她拂了拂乱到脸庞上的发丝,然后说了起来。 “从曲里来到文州,其实我过得很累很煎熬很折磨,天天与人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若不是你,这条命便交代了。 可是又不得不做下去,因为自己选的路,即便是含着泪也要走下去。 如果有泪,那泪也是热的,是我胸膛中燃烧着的火。 我对未来有很多期许,我想拯救苍生、我想把我源自于一千年以后的知识一股脑的交给这个时代。 是交而不是教。 我要实实在在的改变这个时代,改变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的命运。 星星之火或许可以燎原又或许不能,但至少我做了,我尽力了,我便会无憾,无愧亦无憾。 昨天我是很开心的,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心的一天。虽然浑身各处都疼,疼到了心里,疼到我想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嚎哭。 但我并没有,因为我开心。 身体的疼怎能敌得过内心的喜悦? 有了你,我的生命中便有了光彩,有了五彩斑斓。 你问我知不知道你那几天是怎么过的……那你可曾知道我那几个月是怎么过的么? 我相思、我煎熬、我还痛苦,多少个晚上,我都红着眼睛坐在床上,不是想哭的红,而是快把自己折磨疯了的红。 我坐在黑暗中,黯然神伤。 甚至于带你在酒坊中、看着你趴在我怀里睡着时,我看着窗外的阴霾,还决定所有的伤口一个人舔,因为我潜意识里认为你是没喜欢我的,我不能用恩情挟持你然后两个人都痛苦。 在孙家村时,我竭尽一切宠着你,因为我想为我未开始的爱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好在天可怜见,终于拨云见日、让我得到了你。 有了你,让我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许,我不仅期待我的梦想,也期待个人的生活。 我不仅想要鱼,还想要熊掌。 我想要试着不去吐蕃,想要试着跟金人刚一把。 因为去吐蕃变数太多也太大了,若能够不去谁会想去呢?我带着百姓过去安顿凭的全是我曾留下的情分,一开始并没有太多自保能力。 也因为你来了,你不仅会是我的老婆,还是我的贵人。 这是之前的我从未想过的,想都不敢想。 因为之前我只有一个人,虽然有帮手,但并不是我最需要的帮手,所以无法去想。 你看,你是相爷的女儿、你是许恪的亲妹妹、你还是一个女总裁。 与你的定情让我豁然开朗,原来……你就是那个能帮到我的人啊! 这难道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吗? 难道咱俩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作之合吗? 什么叫天作之合,这才是啊! 我爱你、你爱你,我的思想与你的要求契合、你的能耐与我的需要契合。 老天爷其实对我不错的。 我不想通过你去谋什么私利,事实上我虽没什么钱,在那些大户的眼里我跟穷光蛋也没什么区别。但若是我一门心思想挣钱,我的成就不会比别人差多少,这是过往已经证明了的。 哪怕是我不挣钱,光靠吐蕃那条商路,也能让你让我让咱们未来的小家衣食无忧了。 可我要实现我的理想便需要很多的钱,天文数字般的钱,若没有你,便只能靠我自己挣钱,可我分身乏术啊。 我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有棵大树为我遮风挡雨,因为我要做的事形同于谋反。 你可以帮我挣钱,还可以让老泰山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年的文州知州大概率是李浩,他是我扶持上来的。 若我需要,便可以让他做我的傀儡。 我想在文州画个圈,让这里按我的意愿改造发展、最后发展成我的王国,然后让这个圈承载着我的梦想起飞。 我想在这个圈上吹一口气,让它扩展到成都,因为许恪在成都。 我要你帮我赚钱让我养军,我要让我的狼骑军重新现世,我要让文州或者再加上别的地方成为我的支驻,再让吐蕃成为我的支驻的大后方。 在后世,这个地方属于四川省,打日本人的时候,川军泣血出川的故事是悲壮的,也是让我感动的。 当金人入侵的时候,我想要重演一出……川军出川! 若是最后仍是逆不了天改不了命,那我便退,退往吐蕃,这时我再也不怕了,因为我有了兵。 我要带着军队将我的好兄弟桑吉取而代之、我要提前让吐蕃成为西—藏、成为华夏版图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要为华夏文明留下一缕香火、留在青藏高原上的香火。等到足够强大时再东进,光复故土。 我先前只是说“王”、而不是“皇”,因为身为炎黄子孙、身不在汉地十八省,没有逐鹿中原,你凭什么称“皇”?” “所以……”陈辰轻轻捧起了她的脸,在她唇上画着圈,就像先前说过在文州画圈一样。 “我的清菡,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所以你得帮我,帮你未来的夫君。只要这事儿你不拗着我,将来什么事我都可以让着你。” 许清菡嘟着嘴轻轻打掉在她唇上画圈的手指。 “想得倒挺远也挺美,那人家是不是得要准备好学习如何母仪天下了啊?” “这个……这个……不急,不急,嘿嘿。” “你还知道不急啊?你看看你,你现在有什么?与赤手空拳有什么区别?怎么就敢做这种春秋大梦?”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我觉得你还是先把心思放在怎么尽快把沈家搞垮、把我娶进你陈家的门再说吧!现在说那些……委实有些遥远和不现实。” “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沈家会垮的,沈淼会死的。” 许清菡蹙着眉怔怔了好一会,最终重新枕回到他的手臂上,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脏跳动。 “哎……姓陈的,我这是上辈子做得什么孽啊?” “清菡,这是答应我了么?” “才没有呢,我说过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这么大的事哪能一时冲动就能答应你的?这可是关乎到我一生的幸福啊。 反正这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总得先把我弄进你家才行……对了,如果我仍旧不答应你,你会怎么样?” “你不会的。”陈辰伸着手玩弄着她的头发。 “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爱我,你知道我不会放弃,所以你会舍不得我。” 许清菡沉默了一会,在他怀里拱了拱,咕哝着道:“等沈家的事了了之后再看情况吧,不行了,我太困,要睡一会。” ps:以下字数不算钱。 那什么,我发现我有舵主了,感谢余木青,是不是应该开个单章?那就开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骑着驴的刘某某 时光如流水,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带走的是年华,留下的是沉淀。 沉淀下的便是阅历的丰富、便是感情的升华。 尽管时光才不过流逝了两三日而已,但个中的人却似已经历了无数,感情也已升华到如胶似漆、再难分彼此。 于许清菡而言,这是一个极其美妙的初冬,不是因为那场雨后便一直阳光明媚,甚至能让人隐隐生出小阳春即将到来的错觉,而是因为她热恋了。 在热恋中人的眼中,只要与心上人在一起,哪怕是冰天雪地,也会比人生中所有的春暖花开加在一开还要美妙、还要曼妙。 不仅有热恋,还有对未来的期许,因为她和她的他都觉得两个人的未来虽然艰难但仍然会有。 既然有未来,那么未来显然会更美妙更曼妙。 因为还有拜堂入洞房、还有生一个或是几个胖小子建一个小家、还有相扶相携相守一生等着她和她的他。 于是心生荡漾心生向往。 所以她只知道已经又过去了两三日,但分不清究竟是两日还是三日,因为她的心思并未放在这里。 她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一天的时间简直太快了。 …… 每天她都是天不亮便潜入到暂时半残废的陈辰的家里,许是陈辰交代过,有了第一次后,之后那扇院门都是很早便开了。早到她来的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看到心上人正笑眯眯地坐在门口灯笼下的轮椅上、向她张着要抱抱的双臂。 她便将双手交叉在衣裳的下摆、迈着小碎步含羞带怯的奔向他。 …… 等到夜深人静时,她会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他的家,然后带着依依不舍的目光坐上前来接她的马车。 每当最后一眼,她都会见到他将他的手指放在唇上、接着向她亮着手指。 他说那叫飞吻,也叫吻别。 她便放下车帘,带着砰砰跳的芳心回家睡觉,期待着第二天快些到来。 …… 其实进展太快了些,尽管身为热恋中的傻女人,但她仍然会在某些时刻意识到、与他的进展确实太快了些。 从在庙中互吐心扉、到在马车上正式确定关系定情、再到次日便丢了初吻,那天在她的“严防死守”下,他那“肮脏”的爪子终于不再有机会伸进她胸前的亵衣中。 可千防万防,家贼总是难防的。又尤其是这样的偷心贼,更是怎么防也防不住。 又次一日的时候,终于被他得逞了。 事后夜深人静躺在自己的床上时,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情形,然后便是面红耳赤,心头砰砰乱跳。 他……她已记不得那会他在自己的耳边呢喃着说了多少情话多久情话和哪些情话,反正她被醉到心神荡漾昏昏沉沉飘飘欲仙。 她动情了,动情到一塌糊涂。 于是在稀里糊涂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只有他的情况下,她被他扒了衣裳,又扒了亵衣…… 在意识到时,她已无法反抗,也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因为迟早是他的啊。 她说过,在离开文州前,这个东西是会给他的,所以其实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她生不出抗拒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这个……杀千刀的登徒子! 奇怪的是,那会竟然没感觉到冷,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只知道全身酥麻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甚至于他趴在被窝中吮吸时,她还下意识的摁了摁他的脑袋…… 她在抽搐着时,他说你不是一直不明白什么叫“电”的吗?你现在体验到的酥麻感觉就像是被电麻过一样。 哦,原来被电麻是这种感觉啊…… 那这电也不可怕啊,可为什么闪电辣么厉害、能劈倒大树、劈死人呢? 他还跟她说,你别再哼哼唧唧的了,否则他就要憋不住了。 她不明白,于是下意识的问他憋不住什么? 他嘿嘿笑着,说是快憋不住男人的冲动了,要将她就地正法。 浑浑噩噩的脑子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就地正法是什么意思。 也才明白他让她别再哼哼唧唧是什么意思…… 我的天啊…… 这简直是让她拿鞭子抽自己一千遍一万遍也洗涮不尽的羞辱啊。 可是……你这杀千刀的,你看来看去摸来摸去吮来吮去,就差割下来让你当成你说过的球踢了……我不哼哼唧唧……我也不想哼哼唧唧的啊,可你这样让我怎么控制得住自己? 我不想的,可我真控制不住…… 要不你拿块布把我的嘴巴堵上? 她甚至觉得,那时若他真想要她,她或许是反抗不了的。 在动情面前,什么理智什么坚持都是虚妄,都不堪一击。 她好像隐隐做好了失身的准备。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幸好他还知道分寸,他知道不能太过火,知道这种情况下尽管她反抗不了、但其实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若是再把火烧旺一点,莫说他,她自己也会被那把火烧成灰烬。 她说过要把清白之身留到洞房花烛时交给他,如果不是,她会一辈子都觉得难过自责。 所以他放过了烂瘫如泥、全身都似能掐出水又似被火灼伤了的她。 那会只要稍一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便不由自主的抽搐好一会儿。 然后他爬下了床,摸索着上了轮椅,自己推着轮子把自己推了出去。 等她冷静下来后,他也重新进了屋。 她问他去哪了,他指了指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原来他出去洗了个冷水头…… 这么冷的天啊! 她笑得很开心。 傻样儿,看你下次还敢放肆不? …… 可她仍是失算了。 他说哪怕天再冷、哪怕再控制不住、哪怕是要洗冷水澡,他也心甘情愿。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会太难,第三次便是水到渠成,第四次更是家常便饭…… 这就跟当初在孙家村时,他替她揉脚时是一样一样的。 那时是每天固定三次。 现在每天……她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反正动不动就会落到他的手里捏来捏去揉来揉去,根本没有规律可寻。 她甚至有一次向他打趣,要不要割下来给你装在怀里、想起来就舔两口呀? 省得老是让她“遭罪”!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让她格格笑着。 他说不行不行,先在你身上存着,将来宝宝还用得上…… 虽然她记不清每天要遭多少次“罪”,但记得他每天要洗很多次头,有些时候甚至还打着赤膊用冷水冲。 傻样儿,遭罪了吧? 嘻嘻,看你再乱来? 冻不死你! 想要?想要就拿出你的本事来,早些把沈家解决了然后拜堂成亲,那时我便是你的,任你予取予求。 哪怕没日没夜的去没羞没臊也不会有半个不字从她嘴里蹦出来。 毕竟,他洗得了冷水澡,她可不行呀…… …… ……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是一天,还没觉得呢,不过是呢喃着话儿喘着气儿再加搂搂抱抱的,天便黑得不像话了。 他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除了烧伤未能痊愈还需要坐在轮椅上之外,其它地方已经都好了。 两个人也不能一天到晚的总是窝在家里,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去成都与沈家打擂台之前,他还需要把文州的事给解决了。 她问过他打算怎么办,因为这里不仅有刘轩还有李通判。而且即便是刘轩,在掳他走、最终险些要了他命一事上、也未露出任何马脚破绽,想用此事去拿捏刘轩根本没可能。 他的回答是,时移事易了,等着看好戏吧。 她很想帮他,可是她不敢帮。不仅不敢帮,就连露面都不敢,她只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还得加上化妆,将自己打扮成他雇来的小厮,用这个身份推着他出门散步透气。 因为她不能让人知道她还在文州,否则沈淼会找来的。 虽然大哥写信帮她把沈淼挡了,前前后后挡了好几次,但谁知道沈家在文州有没有眼线、或是会不会怀疑呢?若是真发现了,就等于提前摊牌,这是目前的她和他所不能接受的。 毕竟羽翼未丰啊,人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她和他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时间都放在卿卿我我上了…… …… …… 又是一日下午,阳光明媚,晒得人懒洋洋的。虽然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但这太阳似乎能让人嗅到春天的气息。 吃完二憨送回来的饭,陈辰便嚷嚷着要她推他出去转一转,说是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兽性大发了,吓得她急忙收拾好、推着他往院门走去。 其实他就连那双脚也好了很多,自己一个人慢些走也能走上好一段路。可惜他不愿意走,非要她推着他,说这样更有情趣,能让他想到当老了以后、她推着他看夕阳的情形。 还有,他说他要装病,这轮椅暂时是不打算扔的,因为要靠装病来迷惑敌人。 …… “这天气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是说过了么,是一阵一阵的,有暖和便会有寒冷,等冷空气来了气温就会降下来了。” “人家就是不明白,这劳什子冷空气看不见摸不着的……到底从哪冒出来的?”她推着他一边缓缓走一边疑惑着。 “这个……你管它哪冒出来的呢,总归有来处,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越解释越复杂。而且不来岂不是好?一直这么暖和着才最好呢!要不然这一天天……你不冷啊?就算你不觉得冷我也看着心疼啊。” 啊?一天天的……我冷?还心疼? 在弄明白口无遮拦的混蛋的意思后,许清菡脸一红,向不要脸的混蛋啐了一口,一边在心里暗骂“还心疼?合着每次是我自己发神经把衣裳脱掉的喽?有本事别扒我衣裳啊!”、一边去开着已经到了的院门。 不过每一次被扒到上半身光溜溜的时候、确实是没感觉到冷的…… 在打开院门后,她如此想着。 随即意识到,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这样想……委实没羞没臊了些,于是她向陈辰狠狠瞪了一眼。 “都怪你!” 她跺着嘴娇嗔着。 在陈辰哈哈大笑声中,她推着他出了门。 她是化了妆的,许仲特地给她弄了个像极了人皮的面具,手艺很巧,与人的肤色差不了多少。她也不知道是啥材料做的,戴在脸上立马像换了个人,而且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只要出门她便会戴着这个面具,加上基本上都是低着头,并不怕被人认出来。 毕竟这里认识她的人并不算太多。 …… 两人才出了院门,便见巷子一头现出了两个人影。 一个身材瘦小些、骑在一头驴上,驴身上还挂着包裹,另一个则牵着驴,看起来像是家丁护卫式的人物。 在这二人身后的巷子外,则若隐若现的现出几个隐隐藏藏的警惕身影。 这些是她的护卫。 她独自在此,虽然有陈辰护着,但陈辰目前的状态可不怎么好,根本护不住她。所以为了她与陈辰的安全,她在里面偷情,她的护卫便一直在两头巷子外警戒着。 显然这两个人让护卫们感觉到了某些异常,因为这二人并不是这里的住户,而且看起来是有目的前来。 她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推着走时,陈辰已经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不要动。 她便停了下来,低着头站在轮椅后。 陈辰笑了起来,大声道:“要等的人还没到,没预料到的人却来了。” 看来不是仇家? 低着头的许清菡松了口气,很随意的抬手理了理头发,巷子尽头的护卫们便隐去了身影。 “要等谁呢?”她轻声问道。 陈辰抬头瞥了她一眼,呵呵笑着。“几个混蛋和另几个混蛋,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那这二位又是谁?” 陈辰看着已经即将来到跟前的二人和一驴,眯着眼道:“小心与奶茶刘。” 小心与奶茶刘?什么个怪名字? 许清菡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打量了一眼来人后便再次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来得人陈辰确实没想到,也怎么都不会想到。 一位是刘小满家的家丁大队长刘强东同志,另一位则是当初他大闹刘家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小心小盆友。 那位穿着一身蓝衣裳、才十三岁,但长得很俊俏的刘小心。 当时他还曾在刘伦面前夸过刘小心,称刘家的希望着落在第三代身上了。 这二人这副形象来找他……很奇怪啊! ps:首先感谢一下余木青的打赏和月票和明日夜app的月票,多谢了。 关于这一章,写的时候没觉得,发的时候看了一遍,发现我他m的这一章写得真好,自己很满意,是我的风格,哈哈。 请容我自恋一会多睡一会,别叫醒我。 第二百八十章 误人子弟? 刘强东、刘小心? 来这里自然是找他的。 陈辰看着越行越近的二人,拍着椅柄大声笑道:“老刘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强东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意外,因为他与陈辰并不熟,也就是一面之缘罢了。可陈辰的神情看起来很亲密,一时之间还以为不是在与他打招呼,不由得看了一眼骑在驴上的刘小心。 随后才意识到,陈辰确实在与他打招呼。 否则才十三岁的刘小心是怎么也当不起老刘这个称呼的。 他向着陈辰拱了拱手。 “陈公子别来无……额……额……公子这可是遭了什么意外?” 本来是句脱口而出的客套话,可话说了只差一个字才发现不对劲,陈辰竟然坐在轮椅上,脚还包着。显然跟无恙扯不上半点关系,而是有恙、很有恙。 陈辰摇着头笑而不答,将目光落在正由刘强东接下来的刘小心小盆友身上。 仍旧是一身蓝色的刘小心。 个头似乎稍长了一些,看起来一如既往的瘦弱,不过那张脸仍是很俊俏,说得上是唇红齿白,与刘家人半点儿也不像。 刘小满曾说过,他这个堂弟并非是刘家血脉,而是那位名义上的三婶带过来的,不过生父是谁他不知道,想来老刘家的长辈应该知道。 骑着驴带着包裹从曲里赶到文州……这个“路程”可不简单啊。 他看了一眼,便握着轮子转了个圈,转向自家家门。然后伸手示意,示意二人有话进屋去说。 可没想到的是,才落地的刘小心挎着一个小包裹向他走了几步,并未按他的意思进屋。而是面带好奇的打量着陈辰。 “我才十三岁,所以老刘肯定说得不是我。那么问题来了,你为什么不先与我打招呼、而是与他打招呼呢?” 陈辰扭着头,带着莫名其妙的神情打量了刘小心一眼。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大人说话,小娃娃别插嘴。” “小心可不是小娃娃。”刘小心摇着头认真道。 陈辰皱着眉再次打量了一眼,笑道:“你多大了?” “十三了。” “十三很大吗?” “十三很小吗?” “十三不小吗?” “十三不大吗?” 陈辰眨了眨眼,下意识的回头与许清菡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许清菡亦是抿着唇微笑着。 “刘小心啊刘小心,难不成你骑着头驴赶了这么远的路……想来半夜就启程了吧?便是特意来与我斗嘴的么?” “自然不是。”缓缓摇着头的刘小心的神情依旧很认真。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刘小心在自己身上掸了掸,然后看了陈辰及推着轮椅的许清菡一眼,慢条斯理的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这位姐姐想来是戴了面具吧?” 此话一出,陈辰与许清菡皆惊。 倒不是什么重不重要的事,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而是许清菡出门已经打扮过,完全就是一个小厮模样,连陈辰自己不注意都不怎么看得出来,刘小心是怎么看得出来她乃女儿身的? 陈辰深深打量了刘小满一眼,在椅柄上拍了拍。 “老刘把驴子牵进来,有事进屋再说。” 很快,院门重新关了起来,宾主四人已来到了厅中。 仍坐在轮椅上的陈辰感觉到轮椅后的许清菡在他背上掐了一掐,便咳了一声,看了已经坐下的刘小心一眼。 “小心啊,你是怎么知道我身后这位是姐姐的呢?” 刘小心站了起来,微笑道:“很简单,你是兔儿爷么?” 陈辰眉梢挑了挑,片刻后回过头再次看了许清菡一眼,自嘲一笑。 原来是这个地方露得馅! 并不是打扮上出了什么破绽,而是先前觉得刘小心有趣时,他曾回头与许清菡相视一眼。这本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坏就坏在许清菡是个小厮打扮,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那等情况下刻意回头与小厮对视? 而且许清菡看着他的眼神也必然不是小厮能做得出来的,其中的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 倒是给他上了一课。 不得不说,刘小心的观察力很细致。 换句话说,这小子挺不简单。 他与刘小心也只有一面之缘,当初去刘家找茬时,他还曾拿着刘小心消遣刘伦来着,当时他说,看来刘家的希望要着落在第三代身上了。 这小子……有点意思! “说吧……”他拍着椅柄道:“大老远的赶来,总不会是与我聊家常的,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听他此话,刘强东轻咳了一声,刘小心便灿烂一笑,走了两步来到陈辰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便郑重磕起头来,惊到陈辰目瞪口呆。 “且慢,有话好好说,这又是闹哪样?你虽是个小盆友,可陈某仍是受不起你这等大礼。” 可他虽开口阻止,但终究行动不便站不起身,刘小心对他的话似乎充耳未闻,慢条斯理的把头磕完,这才重新站了起来。 “成了,现在你是我师父了。” 看着志得意满的刘小心,陈辰缓缓笑了起来,笑容很耐人寻味。 “刘小心啊刘小心,拜师可不是这样拜的。” 刘小心微歪着脑袋,撅着嘴好奇道:“难道不是应该问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吗?” “可是我没有问,是不是出乎你的预料?” 刘小心想了想,向陈辰恭敬鞠了个躬,诚恳道:“小心想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陈辰哼了一声,冷笑道:“此事可以结束了,你的事,恕陈某人帮不上。至于你磕得那几个头……陈某以一言相赠,那便是求知欲强是好事,但别过犹不及。 还有,太自信就会变成自负,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早晚会被人家吃到连渣都不剩。” 刘小心愣了好一会,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涨得有些红。 “我不想被人吃到连渣都不剩,所以我来找你,我要拜你为师。可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真想知道?” “自然想。” 陈辰撇了撇嘴,再次哼了一声。 “也罢,念在你是刘小满堂弟的份上,我便让你再醍醐灌顶一回。 你从曲里来,骑着驴来,你来是找我的,对不对?” “对。” “可你并不知道我住哪里,但你知道酒楼在哪里,因为曲里有几个混蛋来过,对不对?” “对。” “所以你先去了酒楼,去找了你哥,这才问明白我的住处,再与老刘一起赶过来,对不对?” “对。” “可是刘小满并未与你一起回来,再加上早前我与刘伦结下的怨,这足可证明,你俩并不是为刘家的事而来,对不对?” 刘小心垂手站立,抽了抽鼻子道:“对!” “所以啊,你不是为了刘家而来,那只能是为了你自己而来。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又能有什么事要跑这么远来找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我?而且还是带着大包裹行这么重的礼。”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这还不简单? 你不由分说向我磕头拜我为师,说明你有极强大的对手,你认为自己斗不过、所以想要跟我学习再去与人斗。你带着大包裹说明你已离开刘家,但有老刘陪着,再加上你不是刘家血脉,综合起来便是……你刘小心似乎是打算回你生父家里争一争了,否则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能有什么破事值得如此慎重找到我? 对也不对?” 始终未发一言的刘强东一拍脑袋,向刘小心无奈苦笑着。 刘小心则是面色凝重,且透着一股挫败感。 “师父之智,小心五体投地。”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冷笑道:“智不智的可以略过不提了,陈某人不在乎这个。 我先前说过,拜师不是这么拜的。” “小心知错了。” “你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自以为是、自以为聪明,想让师父动惜才之念故意得瑟自己。” “那应该怎么做?” “以诚待之、以心感之、以情化之,或许还得加上……以利诱之。” 陈辰眯了眯眼,哈哈大笑。 “孺子可教也! 其实你知道怎么做,但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所以我说太自信就会变成自负,要知道能不剑走偏锋时便不用走偏锋。 不过你是极聪慧的,假以时日稍加磨炼必成大器。”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可惜我陈某人对什么收不收徒的半点兴趣也没,所以把你的大礼收回去啊,我当不起。 日后念在小妹和刘小满的面子上,你若有需我帮忙之处,若是力所能及,自当不会推托。” 刘小心的眉心颤了颤,露出一脸慎重的表情后,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心诚心想拜师、想学东西,求师父成全。” 陈辰摸了摸鼻子,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情。 “小心啊,我说了,我对此半分兴趣也没。而且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地方,你且看看,若不是早前种下了个因结下了后来的果,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饶是如此,到现在还得坐在轮椅上,我做你师父……不是误人子弟么? 乖,起来吧,我受不起你这么大礼。有什么事要我参谋说出来就行,若能给你出主意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你这傻孩子,你不能看看我这副模样么?我自己都应接不暇了,哪有资格当什么劳什子师父?” 虽然他说得诚恳,但刘小心似乎并不为其所动,仍是一脸执拗。 “小心不需要别人出主意,只需要学,学你的行事、学你的一切。因为刘小心崇拜你。” “哟嗬……”陈辰握着轮子转了一圈,皱着眉笑了起来。 “崇拜我?合着我竟然成为偶像派了……你且说说看,我有何值得你崇拜之处?” 跪着的刘小心微微点了点头。 “县衙与沈淼对垒的三首诗词展现出的是品格;拒绝很多唾手可得的大家闺秀且洁身自好展现出的是心性;为神臂弓一事隐忍、与雷家周旋并最终让其覆灭展现出的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吐蕃之行展现出的是手段和能耐。 最后蒙面离开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洒脱之意无人可及。 没有人能是常胜将军,你即使是此时暂时失利,也不过是蛰伏,以你的能耐总会扳回来。再者说了,世事一盘棋,从不独立也无法独立。失利仍能保下命,即便是有因,不仍是品格心性及有所为有所不为所结下的果?” 陈辰长长吸了口气,面无表情看着刘小心。 “你一个小屁孩,从哪知道这些有的没的?” “小心有眼有耳有脑,可以自己看自己听自己想,事实上这些有大半是小心自己悟出来的。还有一小部分是当日你大闹刘家、爷爷与二伯伯在花园里谈你的时候偷听到的。” 偷听?刘大钟与刘小满他爹?陈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刘小心仍低着头说着。 “小心本就对师父钦佩不已,那日偷听到爷爷与二伯伯的谈话后,便已决定终生拿师父当榜样。” “他们……或许是有误解,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学不了我也做不了另一个我。” “不是师父想得那样。”刘小心摇了摇头。 “爷爷与二伯伯说,说男人无非权钱色,可你却什么都不是,你的心里装得是天下,还说你将一遇风云便化龙。因于此,爷爷做了把小满哥哥逐出家门这个局。 可爷爷记得刘家记得小满哥哥,却记不得小心这个并非刘家血脉的刘家人。 小心七岁的时候娘便死了,死得时候拉着小心的手,说……小心啊,你千万要记得爷爷给你取得这个名字,要一辈子小小心心的,只有小小心心才能平平安安。 娘的心愿便是你能平安过一辈子,千万不要为你的出身去争,不仅不要争,还要隐姓埋名,因为你争不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娘死后,小心一直谨尊遗命,直到今年。 今年你在曲里横空出世,你的一切让小心目眩神迷,目眩神迷自然心生神往,然后心里开始活泛。”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来自成都府的小王爷? “活泛的原因一是因为小心到了长大的年纪了,知道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二是因为同样都是人,你单枪匹马能做下那么多石破天惊之事,我凭什么不行? 娘不让我去争,那是关心我担心我。可是身为人子、我怎能让她受那么大的委屈、直到死都是郁郁而终而不去讨公道? 所以我要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不仅用来告慰娘的在天之灵,也是告慰自己。 我离开刘家的事连我爹都没说,只跟二伯伯说了。二伯伯想了两天半加一个时辰后,表示支持我的决定。不过他说我的事刘家帮不了我什么,也不能帮,否则是引火烧身,他只能将老刘派给我。” 陈辰眯着眼冷笑起来。 “刘家二老爷……哼哼,刘小心,现在你知道老爷子为何要费这苦心让刘小满与刘家一刀两断了么?” “小心知道。”刘小心咬了咬唇。 “大伯伯鼠目寸光行事不正,我爹浪荡子一个。唯有一个二伯伯,可惜二伯伯虽然行得正也重义,但过愚导致太过重义重情,重到好赖不分,刘家若交到他手上,只会衰落得更快。” “原来你也知道啊。”陈辰继续冷笑着。 “此事虽与我无关,于理我也不该说长辈什么,可惜实在忍不住。 这位二老爷做的叫什么破事?听了你一番撕心裂肺的哭诉外加虚无飘渺的豪言壮语便心软了?便任由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离家去与人争斗?这不是去送死么! 甭管你向他保证过什么,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和什么劳什子苦衷。 他这样做就是不负责任,明着是在帮你,实质是因为愚蠢的心软害了你!” “小心知道。” “原来你也知道啊,既然你也知道,为何要这么急切出刘家?你才十三岁,就算非争不可,再等几年知道人情进退再去争岂不更好?” “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小心一点儿也不怪二伯伯,反而很感谢他。”低着头的刘小心接着陈辰的话说着。 “二伯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小心向二伯伯……以死相逼!” 陈辰愣了愣,嗒了嗒嘴后皱了皱眉。 刘小心的事虽然说起来与他无关,他也根本不想过问,毕竟自己都焦头烂额了哪还有余心去问别人的事儿?可是刘大钟的孙子已经跑到这里,而且还是刘小满的堂弟,再加上小妹的关系,哪怕再不想问也得力所能及的帮一把。 “有什么说道,你且慢慢说来。” 刘小心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怔怔看着陈辰。 “小心也知道长大一些再争是最好不过,可是刘家那个地方……小心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陈辰的脸冷了下来。 “说!”他轻声喝道。 刘小心陡然重重将脑袋磕向了地面,磕的很重,陈辰甚至能听到咚的一声。 随即便是刘小心的哭喊。 “爷爷……爷爷是被人面兽心的刘伦害死的呀!” 陈辰重重吸了一口气,一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着椅柄。 弑父…… 记得刘大钟身亡的时候,他还曾为此疑惑过。毕竟刘大钟并非急性病,前一日还能布下那等妙局,后一日就撒手人寰了?似乎不至于如此之快吧? 只是当时认为,这与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而且刘大钟也确实熬不了多久,所以并未深思。 终究是对自己有恩的老人家啊…… “再说!”他再次喝道。 刘小心重新抬头,悲愤的缓慢摇头,额头上的皮已被磕破,而且也肿了起来。 “就在从孙家村办完谢罪宴回来的那个晚上,当时大伯是一副无精打采且心神不宁带着慌张的模样,我便留上了心,一直对他暗暗留意。 爷爷每天夜里都要喝一剂药,每次都是下人熬好的。那天夜里大伯特地去了厨房,将熬好了药的下人支走,说是他要亲自端着药去喂老爷子以尽孝道。 那会厨房里只有大伯一个人,他以为没人在了,却没想到我一直躲在暗处跟踪他。 我见着他哆哆嗦嗦的往熬好的汤药里洒了一包粉末,然后端着药亲自去喂爷爷。那时想露面阻止的,可我不敢,因为一来我不知道那粉末是什么,怕好心办成坏事。二来我太小了,他是一家之主,我怕他。 因为怕暴露,我不敢跟着他进屋,也不知道他与爷爷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独自在爷爷房里待了好长时间。 最后他终于出来了,可才出来不久,便传来爷爷病情加重、不行了的消息。 等人进去的时候,爷爷已经昏迷。莫说说话,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还吊着一口气。 没过多久,爷爷突然吐了好多血,一句话也没留、就此……走了!” 听完刘小心的话,陈辰的呼吸已变得有些粗重,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眉头紧锁,且双手在两侧的椅柄上快速拍打着。 许久后,双手才缓缓停了下来,然后看向刘小心。 “所以你再也不想呆在刘家了?” “是,我始终也无法想象、一个人竟然能丧心病狂到要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毒死?况且爷爷根本没有对不住他的对方啊。 这个家……每当我看到他都会觉得冷到骨髓里,偏偏还得对他装笑装不知情,如何还能呆得下去? 而且自从爷爷死后,我便总做恶梦,梦到爷爷一边吐着血一边责问我,问我当时为什么不制止大伯! 所以自那一事后,我便已决定要走,不想呆也不敢呆,哪怕再没准备好也要走。” 陈辰点了点头,面冷如铁。 “你知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去你生父家并没有什么把握,反而会被人玩到欲仙欲死乃至丢了性命,所以便来了我这儿?” “是。”刘小心低头沉声道:“因为生父家家大业大形势复杂,我还太嫩,不磨炼一番不行。 在我认识的人里面,除了你,没有谁有那个资格帮我。 即便是有,也不会真心实意的带我。” “你就笃定我会收留你、并且帮你?” “是。” 顿了顿后,刘小心继续道:“有早前爷爷种下的因,还有我哥和未来嫂子小妹的情份……若刘小心连这点都看不出,何来去与人一争的勇气?” 陈辰叹了一声,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刘大钟、刘小满、孙小妹。 恩情友情亲情! 这些确实是他的软肋,连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都能看出来的软胁,被拿捏的死死的。 “刘小心,我想老爷子的真正死因一定被你藏得死死的,刘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即便是跟着你的老刘应该也是第一次知晓,对不对?” “对!” “你是怕这事泄漏出去、会让你爹你二伯饶不了刘伦。到时兄弟残杀、刘家毁于一旦或是分崩离析,就此葬送了老爷子的心血,对不对?” “对,虽然爷爷一句话都未留下便离去。但谁都知道,刘家的团结与兴旺便是他的遗愿。 刘小心虽不是刘家血脉,但自幼在刘家长大,蒙刘家养育不弃之恩,早已把刘家当成自己家、把爷爷当成了亲爷爷,自然不能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还不能瞑目。”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陈辰的目光开始闪动。 “这事儿你做得对,不过我还想知道,那便是你有没有生出过要把这事儿捅出去以为老爷子申冤、为正义伦理良德讨一个公道的想法?” 刘小心愣了愣,露出了狐疑的眼神。“这……重要吗?” “回答我!” 刘小心吸了口气,点头道:“有过。” “一直都有,直到现在还有。不过我还太小,此事所能依靠的人只有爹爹和二伯。 然而爹爹是个混蛋浪荡子,二伯也就那样。真把这事捅出来,爹爹与二伯就是联手怕是也斗不过刘伦。 刘伦已经疯了,他连爷爷都能下手,兄弟之情更是不会在乎,所以在没有万全之策前我不敢捅,否则便是害了爹爹和二伯、乃至刘家。 所以我想的是,我这次出去,若能赢了,将来自会回刘家为爷爷讨个公道。若是我输了那便是死了,此事就随我的死烂在地里、或是烂在野狗肚子里吧。” 陈辰的嘴角弯了起来,挥着手道:“好了,不错,可以了!” “你可以留下来跟着我,想跟多久跟多久。不过那师徒一说就免了,把你那大礼收回去吧,我受不起。 因为我自觉并没什么可以教你的地方,这是真心话,因为如今我并不认为我有多大能耐,过往大概算是运气好吧。 你若真想要跟我学,我也无所谓,随便你。 你可以随你未来嫂子将我看成哥哥,也可以随着二憨他们将我看成先生,这都可以。 不过话说在前头,我自己也有很多事,麻烦透顶焦头烂额但却无比重要、重要到与我一生幸福有关的事。所以你可以学可以看,但你的路只能你自己走,我无法帮你,因为我有很多事,多到腾不出手。 如此,可以站起来了?” 在他的目光下,怔怔的刘小心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先前我说过,因为崇拜你,所以我要跟着你学习、学你的行事和所有的一切,通过眼睛耳朵和脑子来让我成长。 只是如此而已,并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因为我相信靠我自己便可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说完后他恭敬作了个揖。 “刘小心见过先生。” 陈辰哈哈大笑,一脸欣慰。“好好,我喜欢你这股自强且带着些不甘心的、初生牛犊式的执拗劲儿,以你的聪慧,将来的成就必不会小。” 然后话锋一转,他好奇道:“你那生父……听起来似乎身份很不简单?” 刘小心点着头,一脸的自嘲。 “是啊,的确不简单。而且何止是不简单,简直是不简单到了极致! 若是普通的大户人家或是富商我也断不至于如此,毕竟些许家产而已,难道我挣不到?何必费这心、厚这脸皮去与人争与人夺? 我如此这般还如此慎重,实则是因为生父乃是……他是……益王!” 陈辰皱起了眉,一脸的疑惑。 义王?一王?一汪?…… 这是个什么怪名字?理解不能啊。 虽然他已经来了大半年,但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很多让旁人如雷贯耳的大名他还听都未听过,毕竟生活中没有交集。 而且此时乃是口说并不是纸笔,在涉及到这种没有规律可寻的人名时,很难第一时间准确明白是哪些字。 他下意识的以为刘小心说得是名字。 正皱着眉打算向刘小心询问时,只感觉到背上被人狠狠掐了一记,于是回过头,发现“许小厮”已经伏下身,靠向他的耳朵。 “益王赵康,有益的益,赵煦与赵佶的弟弟之一,益王府在成都。” 简短的一句话说完,许小厮重新抬起身,与目瞪口呆的陈辰对视着。 额……陈辰挠了挠脑袋。 赵佶的弟弟啊,原来不是名字,而是封号。 益王? 那就是说……眼前这位刘小心小盆友原来是位小王爷喽? 果然不简单!赵家人呐! 赵家的血脉……怪不得刘小心不肯放手,就这等身份,换成他也不愿意放手啊。毕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以及人上人,总得要尽全力去搏一搏。 而且还牵涉到其母亲郁郁而终之事! 他重新打量了刘小心一眼,然后终于意识过来许清菡为何要掐他、且掐的那么重! 若仅是某个王爷儿子的身份,告诉他就行了,不至于让她如此急切。 于是他猛然回头,用炯炯的目光再次看向许清菡。 益王府……在成都? 许清菡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神情很肯定。 陈辰咧了咧嘴,心道这到底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还是世事本来就是这么巧? 他正准备年后去成都呢,现在却给他冒出来个生父在成都、且喊他先生的小王爷? 好吧,其实是那位风流赵王爷的私生子,真想成为小王爷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有很大概率会失败。 陈辰想了想,对着刘小心笑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传言、酒与钱 未来会怎样? 没人能完全预知未来会怎样,陈辰自然也不能。 在这次见到刘小心之前,他从未没预料到,自己必将到来的成都之行会牵涉到一个小王爷。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局,但若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完全突兀,因为光从“小心”这个名字以及其并非刘家血脉的身份上,便能知道刘小心的真实身份一定不简单,否则刘大钟为啥要给其取“小心”这么个怪名字? 不是小名,而是大名哟。 牵涉到一个小王爷……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亦或是祸福相倚呢? 陈辰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知悉益王府位于成都时,便已意识到他与刘小心的“讨公道”之路绑在了一起。 虽然先前说过腾不出手帮刘小心,但那是建立在刘小心的生父与自己扯不上任何关系、亦是在地理上另一处的前提下,这种情况让他确实没有余力再去操心这档子事,毕竟他怎么可能特地为了刘小心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呆上一段时间? 可是益王府在成都呀,到时刘小心在益王府左冲右突、同在成都的他能忍住不帮一把? 不看僧面还得看大钟小满以及小妹的佛面呢。 更何况若是成功帮刘小心突围,于他对抗沈家的“大业”也将帮助良多。 多了一个小王爷的助力……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甚至于还可以想得还再远一些…… 蓝天白云、诗和远方…… 只是可怜的是,两个人的成功概率都不大,乃至很渺茫。 筹划?这等事无论你怎么筹划都没用,未知因素太多了,他与刘小心连王爷和王府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能做好自己、到时随机应变。 他跟刘小心说了很久,也问了很多。 …… ……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骨感之处便在于,尽管对未来很期许,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此时还是先把什么益王府什么沈家的放在一边吧,先把文州的事情给解决掉才行。 只是解决掉……这又谈何容易?若不是命大且命好,不久前他已经被刘轩玩死了。 如他与刘小心所言,现在他确实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刘轩的一环扣一环让他大开眼界、乃至叹服。 就算是对手,也是一个令他佩服的对手。 是一个无论多艰难、多不容易都得要解决掉的对手。 不过尽管知道如此,回来后的这几天他却一直窝在家里,看起来很低调。 确实很低调,低调到除了养病和谈情说爱之外,他什么事都没做,也极少出门。即便出门也只是让他的许小厮推着他在家附近转两圈透透气而已,就连酒楼都一次未去过。 如此低调自然是有目的的。 因为他要等,等着李通判的抉择。 他的对手不仅有刘轩,还有李通判。与刘轩相比,李通判是个更难对付的角色。 他不知道李通判有没有找到李显年的尸体,但知道李通判肯定知道李显年死在他手上。 他不确定李通判会如何做,是选择隐忍随后找机会对付他、还是怒不可遏之下不顾一切开始报复? 想来许清菡每天天不亮便来、夜深才离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虽然她未明言,但站在她的角度上,怎能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 到了现在,陈辰已大概可以判定,李通判选择了为大局暂时隐忍。 因为李通判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怒不可遏和失去理智的迹象。 许恪快要离任了,看来李通判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 当然,未来李通判必定会选择出手对付他,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这是将来的事,将来的事自然将来再说。至于现在,在确认李通判选择了隐忍后,他显然是把心思放在刘轩身上。 刘轩……自从许清菡在雨夜的城门前站了一夜、第二天他坐着许清菡的马车回来后,刘轩便无比老实。 莫说搞风搞雨,就连面都不露,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老实是必须的,因为许清菡的举动会让其吃不准许恪的倾向,李显年被其利用却丧了命也会带来李通判的怒火,还有这一次失手会让其短暂的失去了对付他的抓手。 现在这一段时间,攻守易位,他必须得开始尝试反击了。 …… …… 在刘小心来到文州后的第二天,文州里发生了两件引人关注的事。 其中之一是,不何从何处也不知从何时,城里有关于刘家的传言出现。 便是百芳楼的东家刘家。 传言说得是,刘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鱼肉乡里、逼良为娼、欺行霸市等等等等。 甚至还有刘家仗着官府中有人,草菅人命只手遮天之类的说词…… 反正总结起来,这就是个人神共愤、坏事做尽了的刘家,一个恶贯满盈活该抄家灭族的恶霸。 传言中还说,这个恶霸已经神气不起来了,因为已经有人来到文州,正在查刘家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 “嗳嗳,你知道吗?那个刘家啊,要倒大霉了,朝廷已经着转运使秘密派人来查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家破人亡……” “听谁说的?大伙儿都在说啊……” …… 很显然这是一个恶性传言,是有人在暗中主导。因为这脏水泼得太凶太狠,刘家虽然恶、但恶不到如此地步。 巧取豪夺或许有一些,不过即使有也是很隐蔽。逼良为娼几乎路人皆知,但并不会有人能拿得出什么证据来。至于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罪证……大概还真算是冤枉了刘家。 不过民众就是这样,不会有人愿意动脑子去思考什么,抱着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以及自古以来的仇富心态,你传我也传,将其当一个猎奇之事一传十十传百。 而且也不完全是冤枉,刘家确实是有罪的,所犯下的罪行也确实罄竹难书。 当然,即便如此,想要传言能顺畅的传起来,也得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才行。 …… 引人关注的另一桩事与“酒”之一事有关。 因为未来三年的酒榷扑买终于尘埃落定了。 相比于前一桩刘家的事,酒之一事所得到的关注度更高。毕竟刘家的事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酒却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 如果扑买的价格太高,官府显然再乐意不过。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商家不可能做赔本生意,总是要把多贴给官府的钱从百姓身上捞回来。 所以若是高了,涨价是不可避免的。 近半年前,文州城来了一个名叫杜楚的富商,来后不久便有风声传出,说其是为了文州酒业来的。当时还曾有人为此嗤之以鼻,毕竟一州之酒业是以十万贯来计数的大生意,是随随便便来一个人声称要拿到便能拿到的? 怕不是信口雌黄另有目的吧! 可随着时间的进展,杜楚似乎在文州生了根,那关于其欲与酒商张家一拼高下的说法越来越甚嚣尘上。 直到临近扑买时,传言已不再是传言,而是变成了实打实的事实。 杜楚果真是为了未来三年的酒业而来! 前些天杜楚终于亲口确认他对酒业感兴趣。 今天是扑买的日子,杜楚一大早便出现在衙门中,初露面时便放出了豪言壮语,声称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未来三年的酒业拿下来。 谁也不知道杜楚在即将扑买时为何如此高调! 除了杜楚之外,也有其他觊觎之人。毕竟在这个承平年代里,酒业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所以过往每到扑买时便会杀得腥风血雨,扑买的价格也一路水涨船高。 如今加上一个声称不惜一切代价也不知其底细的外地富商杜楚,形势更加复杂。 所有人都认为,张家这次遇着真正的对手了,毕竟杜楚半年前就开始潜伏,显然是势在必得。 在大伙儿看来,无论最终是谁得着酒榷,扑买的价格肯定会比上一次高出一截,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么大动静? 看来将来的酒要涨价喽…… 可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眼珠子和下巴掉了一地! 因为……最终的扑买价格不仅没高,连跟上一次持平都未达到。 竟然还少了一万贯! 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因为有先前的价格作为标杆,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低于之前。毕竟文州并没有什么动乱,整体说起来算得上是蒸蒸日上,在可期的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危机,这等肥肉怎么可能会掉价? 可事实胜于雄辩。 最终的胜利者仍是张家。 或者可以说,张家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场扑买。 至于那位大言不惭的杜楚…… 据衙门中人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上一次的扑买价是十二万贯,底价是五万贯。这一次的底价与上次一样,仍是五万贯,加价也是一样,每次最少一万贯,上不封顶。 说是杜楚确实是来势汹汹,这边才开始,杜楚便把价格一次性加到了十万贯,随后还把挑衅的目光投在张家的身上。 张家想了一会后,加了一万贯,总价达到了十一万。这个价格比上一次的还少一万。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加价幅度,让总价停在比上次低一万的额度上,如此一来,便可看出杜楚或是其他人的用意。 若是也选择加一万贯,那便是与上次持平,张家还可以再加一万贯,这是个能接受的价格。 若是包括杜楚在内的其他人真不惜一切,加价超出太多,那便没有跟下去的必要了。 所以包括张家在内,都认为这是一个试探杜楚的价格。 在张家出价后,杜楚用哈哈长笑表达了对张家的蔑视。 除了张家和杜楚,那时参加扑买的其他人都选择了按兵不动,因为都认为杜楚肯定会选择再加,区别只是加多加少的问题。 这是张家的试探,也未尝不是别人借着张家对杜楚的试探。 杜楚一直轻蔑笑着。 直到许知州开始计时,杜楚仍在轻蔑笑着。 众人都认为,杜楚这是在营造气势呢,会直到最后一刻才把底牌抛出来,如此才能给张家最大的心理压力和挫败感紧张感。 可是……直到无奈的许知州宣布文州未来三年的酒榷以十一万贯的价格归张家所有时,杜楚仍旧在轻蔑的笑。 顿时便是哗然声一片以及落了一地的下巴。 杜楚这是笑到忘记正事了么? 显然不可能! 事实上在许知州宣布后,杜楚便站了起来,再次哈哈大笑,随后洋洋自得的走出了衙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张家也是。 事后甚至有人怀疑,杜楚乃是张家寻来的托儿,半年前便安插下的托儿,就等着今天拿出来演一出戏,用来蒙骗其他觊觎之人呢。 毕竟此事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张家,而且杜楚一开始那么高调,由不得人不怀疑。 竟然比上次还少了一万贯…… 当然,猜测归猜测,虽然没人可以左右别人怎么想,但也没人可以左右这个结局。 张家与杜楚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 陈辰是通过刘小心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是一件大事,也引起了初到文州城的刘小心同学的关注,因此一大早便带着老刘同志出了门,直到下午尘埃落定后才回来。 回来后先来到陈辰窗下轻咳一声,随后陈辰出了门,便轻声把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陈辰。 在得到这个消息时,陈辰同样也是很惊讶。 他自是知道杜楚放弃的消息,因为这主意本来就是出于他。虽然之后许清菡已经被许恪暂时剥夺了权利,但那只是钱款被冻结,这一事上仍是她拿主意。所以两人后来又商量过,最终决定还是不要的好。 毕竟三年啊,别人不清楚但他可清楚的很,大宋朝能不能熬过未来三年还是个未知数呢,没必要把钱投到这里去。留下来或许能漏到自己手里,如果投出去可就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可是杜楚为何要这么做? 换句话说,许清菡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杜楚的所作所为肯定是出于她的授意啊。 他想起昨天晚上,许清菡在天才黑时便出奇的离开了他,说是有些事要回去处理,难道跟这事儿有关? 想来……是吧? 若不是要紧的事,她才不会那么早就离开。 现在是下午一点多钟,两个人窝在家里才吃完午饭不久。吃完后许清菡便嚷着要听故事,可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这么困的吗?昨晚熬到很晚? 刘小心在窗下咳嗽时,他才刚把睡着的她放下。 陈辰回头看了看窗户,然后笑了起来。 小样儿,葫芦里卖得啥药呢?为何要暗地里帮张家这一把? 她不可能与张家有什么交集或联系,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在文州”了。 竟然敢偷偷摸摸的瞒着我?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女生外向与天下最有钱的人 陈辰本想立刻去把她弄醒,然后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可还没来得及回屋,便听到院门被人拍响了。 还未离开的刘小心迅速替他拉来了轮椅,然后推着他去开了门。 来人很意外,意外到陈辰怎么想都想不到。 竟然是张贤! 那个曾经来过酒楼,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张贤。 那个曾经因酿私酒一事险些让他丢了命的张家的张贤。 那个今儿捡着大便宜的张家的公子张贤。 张贤带了一队人,阵仗很大。足有十多人。 在开门后,张贤对他抱了抱拳打了个招呼,然后吩咐所有随从都留在门外等待,自己则是独自一人进了门。 陈辰也抱了抱拳,然后嘴角弯了弯,对张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来者是客,而且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张贤既然来到他这儿,显然是有要事的。 他对张贤并没有多少印象,唯一一次在酒楼中的接触也不过是说些没有营养的场面话罢了。那时此人留给他的印象是,张贤身上的富贵气是有的,但中规中矩,并不算特别出色。 至于张家害他被官差带走最终险些送了命……直到现在他依然判断不出张家是与刘轩勾结还是张家也是被刘轩利用。 但无论是哪种,他都未有要找张家讨说法的打算,毕竟张家是个比刘家更强大的存在,现在的他实在不适合再给自己多树敌,而且是这种强敌。 张贤主动来找他了?那敢情好,好好谈谈吧。 宾主来到厅中落了座,刘小心身为学生,肩负起了看茶的责任,之后便垂着手站在轮椅后。 然后陈辰开了口,接着张贤答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儿。 仍是没什么新意也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除了必要的寒酸之外,张贤也提到了前几天的酿私酒之事,所给出的理由也与陈辰意料中分毫不差。 他因酒遇险之事并未被宣扬,直到现在依然维持在一个极小的圈子中传播,以张家所扮演的角色和身份地位,自然会是这个圈子中的一员。 按张贤的说法,当时张家收到了一封信,点明了他酿私酒,甚至连酒和酿私酒的工具的藏处都指明了。身为酒商,无论酿私酒的是谁,碰到这种事都是没法容忍的,否则一旦起了个坏头,将来会无法收场。 张家的本意也并非想要让他如何,只是通知了官差,希望能带着他去衙门走一趟而已,日后注意分寸就行了。事后所发生的一切张家委实是不知情的,对于因此被人利用张家也深感震惊与懊恼,今日便是特意来为此赔不是的。 张贤将姿态摆得很低,所言也是合情合理。于此陈辰自然不会有什么说道,无非是解释自己酿那酒的初衷、用途以及感慨家里肯定被有心贼光顾过、这才被人大肆利用等等。 于是气氛看起来很和谐,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过陈辰显然不会把张贤特意来此便是为道歉的说辞当作是张贤的真正目的。 只是客套而已,若是真有心来道歉,何至于到现在才来?早干吗去了?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话,话题便差不多结束了,然后张贤站了起来,一边称差不多得回去了、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手边的小台子上,接着便告辞离去。 陈辰便边说自己行动不便只能让自己的学生代替自己送一送,边将目光投在那厚鼓鼓的信封上。 里面是什么? 是书信、还是钱、或是其它物事? 谜底很快揭晓了。 送走张贤的刘小心回去屋里,在他的吩咐下第一时间拆下了信封。 片刻后,刘小心抬着头看着他,艰难咽着口水的面容很是惊骇。 “先生,两……两万……贯!” 两万贯? 陈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张家的手笔……不小哇! 不过紧接着他又想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片刻后他微微笑了起来,在将刘小心递过来的信封塞入怀中后,他挥了挥手。 刘小心离开后,他站了起来,摸索着走进了卧室。 才进屋,便见狡黠的笑意下、那双大眼睛正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他坐到床上,笑道:“不是很困的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许清菡摇摇头,从被窝中伸出的手向他招了招,得瑟笑道:“拿来!” “拿什么来?” “装什么装!”许清菡边说边从被褥里爬出来,然后把手插进陈辰的怀里。 陈辰的目光很是悲愤。 他看着自己才得到的两万贯还未捂热便落入她手,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两万贯啊,放在后世便是两千万,这是他想也未想过的数字。 放在这一世,也是可以一辈子不用挣钱便能吃香喝辣的。 就这么充公了…… 其实在知道信封里装得是两万贯后,他便已明白张贤今天来得真正用意。 这两万贯并不是给他的赔礼,而是给许清菡放弃酒榷的对价。 目前传出的消息是许清菡已不在文州,按照掩饰的程度来说,张家应该不知道许清菡还偷偷摸摸留在文州。 今日的扑买……许清菡虽不在,但她选择让杜楚如此做派显然有其用意。 别人可能不知道杜楚究竟是谁,但张家肯定知道。 许清菡让杜楚这样做,用意自然不可能是替他张家省钱,毕竟几天前她的情郎差点因为张家的被利用而丢了性命,实则是应与张家不对付才是。 如此这般只不过是隐晦的告诉你,我虽走了,但我的情郎还在文州呢。 闻弦琴知雅意的张家便把许清菡替他家省下的一万贯送了过来,然后再加上一万贯,看来这是张家原先对拿到酒榷的预估价。 张家的意思是,咱不占你姓许的便宜。 说来说去,坑得是许恪这个知州哥哥,肥的是陈辰这个情郎。 哦不,陈辰没肥,因为钱还未捂热便被“恶霸”抢走了。 女生外向,果然一点不假。 “清菡。”陈辰看着熟练点着票子的许清菡叭嗒着嘴道:“这可是……两万贯呐。” “我知道啊。”许清菡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点好的票子收在怀里。 “清菡识字的,识数,会数。”她瞪着眼点着头,一脸的肯定。 “我的意思是……”陈辰左右歪着脑袋打量着藏票子的胸脯、流着口水道:“要不先在我身上放放?” 见他如此神情,许清菡便将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的警惕。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没干嘛,就是……” “你这没良心的……” 他还没说完,便见许清菡摆着无赖的姿态一边喊着没良心、一边张牙舞爪的向他扑了过来。 近身后在他身上挠痒痒式的拍打着。 “你那钱连小妹身上都能放,合着我就不能放了?你这没良心的把话说清楚了,你要这么多钱想干啥?” 陈辰无奈抽了抽鼻子。“可我啥都没想干啊。” “你骗人,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想背着我干啥?否则你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若是正经用途放你身上放我身上有区别吗?” 额……陈辰看着耍无赖的许清菡正想解释时,只听到她又凄凄惨惨戚戚的说了起来。 “我容易么我?为了咱俩的将来不停的挖空心思算计,好不容易才从张家和大哥头上算计点钱出来还得被你惦记……我的命咋这么苦、碰到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你说说你,对义妹这么信任,反而对我不信任了?难不成我还能把钱贴给别人去?你倒是说说我贴给谁啊? 你要用钱跟我说,难道我还能不给你吗?两万贯啊,你竟然要全拿过去……今儿不给我说清楚了就跟你说完!” 额…… 到了此时,陈辰已经目瞪口呆。 简直是个实力派老戏骨啊,而且是自带剧本的那种。 好在她似乎说完了,陈辰觉得自己终于有插嘴的余地了。 他用手指戳了戳饱鼓鼓的胸脯,然后在恶霸凶巴巴的眼神下弱弱说道:“清菡,我又没说要拿出去用啊。” “你不用,要钱干啥?” “我只是想放一放啊,要知道这是两万贯,放在我那会可就是两千万,我只不过想多体验体验怀里抱着两千万现金的感觉……” “真的?”许清菡狐疑问道。 “当然是真的。”陈辰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你未来的夫君这里还没坏,若真想背着你干啥坏事儿,怎么可能当着你面要?要做也得是从家里偷嘛。” 许清菡愣了愣,许是感觉到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这才面带傲娇的点了点头,不过片刻后又重新“凶神恶煞”起来。 “你这没良心的。”双手继续拍打了起来。 “咱这离成亲还早着呢,你竟然这会就开始盘算着将来要背着我做坏事、还要从家里偷钱?” “好了,停!”陈辰急忙竖起手制止了她。 深吸口气后,他无奈道:“清菡啊,我这只是比喻而已,咱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你说你敢长成这样……怎么就不敢对自己有点信心呢?我放着家里倾国倾城的娇滴滴老婆不要,跑出去偷那些残花败柳……我至于吗我?” 许清菡再次停了下来,蹙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好像有些道理,是该对自己有些信心哈。” “就是嘛。”陈辰摊着手道:“难道你见过比你生得还好看的吗?” 许清菡抿着唇,想了一会后缓缓摇了摇头,吃吃笑道:“好像还真没有。” “那不就得了?真不知道你成天疑神疑鬼的干啥!” 疑神疑鬼……许清菡嘟着嘴咀嚼了几次,然后道:“确实是疑神疑鬼的,我发现我确实有这毛病。” “为啥有这毛病?” “估计……跟我从小就感觉不安全有关吧,懂事后的见闻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什么见闻?” “就是……”许清菡伸着手比划着道:“那些豪门大户,虽然表面上看着光鲜,但内里那些阴暗见不得人的勾当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那些良家女子,我都不知见过多少被哄骗进府最终玩腻了又被一脚踢开、给几个钱任其自生自灭的例子。” 顿了顿后,她继续道:“还有些开始都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甜言蜜语,就像咱俩现在这样,甜到像掉进了蜜里。倒也不能说那些男子不真心,开始大概确实是真心的,否则女儿家又不全是傻子,哪能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 可后来呢?时间一久便相看两厌了,有了厌恶自然会有新欢,旧爱显然会被扔到九霄云外。 就算是正妻又如何?动不得你便冷落你,有得是你独守空房以泪洗面的日子。” 陈辰叹了一声,将她按倒在自己腿上,然后伏下腰靠近她。 “清菡,我不是那种人啊。” “清菡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只是现在不是而已,将来的事……谁能说明白呢? 你说清菡生得美……美确实是美的,可总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啊,现在不把你看紧了……要知道就算最终我们搞过了沈家,我要跟你成亲也大概是要跟家里闹翻了的,到时我靠谁去?” 陈辰愣了愣,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 许清菡便抬起手缓缓摸着他的脸,眯着眼呢喃道:“清菡也知道这个毛病不好,可惜估计是改不了啦。你啊,你受得受着,不受也得受着,我就这样了,谁让你把我招惹成这样子的?” 陈辰眨了眨眼,贴着她的唇道:“受着,一门心思想受着的,一点儿都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 不改了啊,你不用改,就这样,也挺好的。” 顿了顿后,他强调道:“一直有你在乎我提醒我,真挺好的,几辈子修出来的福气。” 许清菡格格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把他的脑袋往上托了托。 “就知道哄……哄我开心,先……先别亲亲啊,清菡还有话没说完呢。” “好你说。” “我说啊……我说你这个傻瓜,才两万贯就让你这样了?傻样儿,还要藏在怀里体验体验……看你这没出息个样儿,将来清菡会帮我的夫君赚很多很多钱呢,让他做全天下最有钱的人。” 第二百八十四章 造势 最有钱的人?陈辰嘿嘿笑了起来。 “好啊,那我就等着做全天下最有钱的人了哈。不过我好奇的是,张家这事为啥先前不告诉我呢?还神神秘秘跟我说有什么要事回去处理……” “这难道不是要事么?两万贯耶,人家不是想着要给你个惊喜的么……怎么样,是不是又惊又喜的?再说了,你给刘家泼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脏水不也没跟我说么?” “那是我刻意瞒着你的,因为我觉着这是大老爷们的事,没必要让你知道。” 许清菡吸了口气,满足的咕浓着道:“那你这大老爷们可得留意着点,别再蠢兮兮的被人玩来玩去的啦。要知道上次我只是伤心难过,可若是现在再出那档子事,清菡会活不下去的。” 陈辰点了点头,犹如小鸡啄米般的在她唇上点了点。 “知道了知道了,说完了没?我等不及了。” “还没完呢,猴急个啥……还能飞走了不成……”她娇笑着喘息道:“我告诉你啊,加上这两万贯,现在我的私房钱大概有十万贯左右了。我在想着年前要不要回一次京,想着法儿再去弄些钱来,等着年后你去成都时,需要时再一起给你。若是需要的话,就得尽快启程了。” “不要!”陈辰抱着她放在床上,然后趴在她的身上。 “不许走,留在这里好好陪着我。” “好好好,不走不走,清菡不走,一直陪着你。”她搂起了他的脖子,微微睁开眼,媚眼如丝。 “坏蛋,又想去洗冷水澡了么?” “洗就洗,总好过某人只能干忍着!要不……清菡啊,与其干柴烈火的都难受……不如咱先自己给自己拜个天地、修成正果得了?” “你休想……胡说乱说……再乱说我可咬你了噢。” “咬吧……不咬是你就是属小狗……啊疼疼疼……恶婆娘你还真咬这么狠啊……看我怎么咬回来……” …… …… 陈辰是知道许清菡有私房钱的,因为她跟他说过。但他一直没有问过数目,毕竟在他看来,私房钱嘛,再多又能有多少? 如今终于知道了,加上这两万贯,她的私房钱竟然有十万贯…… 果然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亿啊! 一个小目标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初刘轩许给他十万贯,虽然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但其实有点惋惜,毕竟是一个亿,没想到现在莫名其妙还是十万贯。 嘿嘿…… 而且听她的口气,回京还能再弄一些来…… 虽然都是她的钱,但他很自觉的将这钱也看成是自己的,毕竟如今“她的”与“他的”已经没有了区别。 如今咱也是亿级富翁了?嘿嘿嘿哈哈哈…… 并没有生出什么吃软饭、小白脸的屈辱感,毕竟能让这么个有钱又有貌的小娘子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身上、既贴钱又贴人以及各种倒贴也是一种本事不是?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否则叫什么许终身守一世? 像是他的手机啊手表啊什么的,如今也光荣“上交”了。 根本不用他主动提及,直接霸道的不由分说强行拿走。 在从孙家村回文州时,她曾悄悄把他送她的手表放回到他的兜里。如今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她的身上。 手表是上发条的,一直可以正常使用,目前戴在她的腕上。至于手机,没有电开不了机还泡过水的手机如今连块砖头都不如,哪怕再精密再神奇也不如,毕竟人家砖头还能用来盖房子砸人,这玩意儿能干吗? 打人都不疼,还没拳头好使。 不过一个女人永远不会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虽然开不了机,但屏幕可以当镜子用啊。而且效果还不错,比铜镜好一些。 所以陈辰经常能看到她坐在阳光下,对着手机嘟着嘴摆着他教她的剪刀手。因为他告诉过她,说上面的某个小圈圈名叫摄像头,若是有电,便能把她的样子完整保留下来,想保存多久就保存多久。 不过她仍是不怎么搞得懂电的概念。 …… …… 到了傍晚,许清菡推着他来到院子里。 此时残阳西下寒风萧瑟,远方再远方都是一片苍凉。 刘小心毕恭毕敬站在他的身旁。 “小心啊,你来文州前应该见过那几个混蛋吧?他们可曾说何时过来?” 刘小心低着头,抬也不敢抬。 因为他的这位正扶着轮椅的未过门的师娘太漂亮了,漂亮到让他看都不敢看,否则会觉得亵渎。 只要不出门,她便不会乔装。 “来前是去见过的,按日期大概是明天来,估计应该会晚上到吧。”低着头的刘小心答道。 陈辰点了点头。 “呆会你去一趟酒楼,让你哥找马苏,告诉他把刘家的这把火再烧旺一些。” 刘小心点了点头,随后道:“小心有些不明白之处。” “你说。” “马苏……应该是通过那些书生做的散布谣言之事吧?” “是。” “为何要泼这等谁都能看得出、很明显是谣言的脏水呢?” 陈辰眯着眼想了想,道:“我想着你应该还有其它问题,这个放到后面一起回答吧。” 刘小心嗯了一声。 “那为何是那些书生呢?” “很简单,一来是因为我没有什么人手;二来是因为这些人是书生,相较于寻常人,由书生传播这些事的效果更好。而且书生们是分散的,每个人的身后都有很多熟识且相信他们的人,可以营造出一个多点开花的局面。” “那……小心觉得,先生与那些书生似乎不是太熟,并没有什么深交,这等紧要之事如何能相信?不怕泄漏吗?” 陈辰呵呵一笑。“深交?相信?” “这世上能有多少深交之人?又有多少值得完全相信之人?终人一世,这等人也寻不到几个! 你说为何相信这些书生……很简单,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关注这些人也有一段时间了,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又因刘轩柳琛柳源乃至李显年之事,如今还愿意与马苏和我交往的,大体上都是马苏那一类人,自然是认可我的。 即便有人因有异心而混在里面,光凭此事又能耐我何?我只不过造个谣而已,能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为此事暴露自己值得吗? 到时大不了把阴谋换成阳谋罢了。” “那么……先生如何确定他们会帮先生散布谣言呢?” 陈辰呵呵一笑。“这等事,他们需要付出的并不多,仅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你要记住,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秆称。在很多时候,这秆称会让人即使没有利益,也会心甘情愿的去做。我把这秆称叫做正义、叫做公序良德,要知道替天行道的意识潜伏在每个人的心底最心处。” 刘小心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扬起了眉。 “那么,泼这脏水的意义何在呢?” “意义?”陈辰呵呵一笑,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这是造势。何谓造势?裹挟便是造、悠悠众口便是势。 民众是盲从的,盲从便是随大流,便是没有太多分辨能力,信奉非黑即白,符合标准的就是好,不符合标准的就是坏,没有模糊。 好的将被信奉成模范乃至英雄,坏的会被打进十八层地狱还得踩两脚。所以你若想成大事,舆论是必须要利用好的一把利器。 因为但凡是人,除非你决定在深山老林里孤独终老。否则只要身在尘世,便没有人能不在乎舆论。 结合我们的事,你也可以将其看成是道德制高点。 所谓道德制高点……往小了说,比如你在路上看到两个人为了鸡毛蒜皮之事吵架,若是没人围观还好。若是有人围观,哪怕围观的全是陌生人,吵架双方也会下意识的扯着嗓子试图让围观之人支持自己,尽管这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若是往大了说,即便是两国交战,双方也都要找个由头,谓之师出有名。 尽量让自己占着理,让对方亏着理,以便得到更多的支持,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便是这个道理。 这便是道德制高点,你也可以将其理解成天时地利人和中的人和。 现在回头说我泼刘家脏水的意义,这与你先前所问为何要泼这等谁都能看得出这是造谣的问题差不多,所以一并回答了。 先前说过造势的作用,那么我先把势造起来了,便是刘家是个罪大恶极活该千刀万剐的恶棍,民众会怎么想? 刘家有问题吗? 有! 恶吗? 恶! 恶到这种地步吗? 远不至于! 可这关民众屁事?大家要得是猎奇、要得是起哄、要得是铲除恶霸、要得是发泄对生活 的不满。 有些事确实是冤枉刘家了。 可……谁管? 谁让你确实作了一些十恶不赦的恶呢? 平时大伙都奈何不得刘家,也就忍气吞声了,但不代表大伙儿都没想法。 如今忽然刮起这股风且风越来越大,不跟着似是而非的痛骂几句如何对得起曾经的义愤填膺却无可奈何? 所谓不是不报、乃是时候未到,还有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无数人信这个。 当然信这个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虽然对别人无力,但终究能约束自己的行为。 所以这火便烧起来了。 火烧得越大,所获得的关注度便越高。 如果在火烧到最旺的时候,有人去击鼓鸣冤状告刘家,会怎样? 不消说,肯定会引起最大关注,也会得到很多人在道义上的支持。 要知道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民众越关注,官府越不敢徇私。要知道官员也是人,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除非活得不耐烦了,否则没人敢冒着引起众怒的风险去偏袒。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个情景。 第一天,如果有人前去状告刘家欺男霸女,结果会怎样? 很显然,查无实据,诬告,刘家无罪。 第二天,有人去告刘家巧取豪夺,结果会怎样? 仍是诬告,刘家无罪。 第三天,有人去告其鱼肉乡里,结果会怎样? 继续无罪! 第四天,有人去告其欺行霸市,结果会怎样? …… 最后,有人去告其逼良为娼,结果会怎样? 在这等情况下,官府会怎么样? 先前说过,官员也是人,在经历前几次的判决之后,将要承受怎样的心理压力? 逼良为娼?有没有实证? 有! 官府怎么选择不难推测吧? 这便是我先前说的,顶多把阴谋换成阳谋。因为只要能到最后,就算刘家的身后站着的 李通判再手眼通天也不敢徇私,甚至在舆论的压力下重判刘家平息民愤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小心想了好一会,再次点了点头,不过神情上现出了一丝犹豫。 “先生所言极是,舆论这把刀确实锋利无比,可……这也是一把不会自己选择方向的杀 人利器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待刘小心说完,陈辰便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很欣赏你能在这个年纪便能由此想到此处,很难得。 这便是所谓的人治代替法治,这确实是不对的。要知道人类太容易盲从,也有太多人 目光短浅难辨真正的黑白,而且凭什么你所认为的白便是真正的白呢?” 陈辰顿了顿,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明末被凌迟的人。 然后觉得心头有些沉重。 “其实这不是你我该操心之事,毕竟这等事以前有、现在有、千百年后估计仍会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根本解决不了。 不过我仍是想试着解释一番。 那便是……民众可以盲从,但掌权者不能盲从。 不仅不能盲从,还得英明无比。 因为你是掌权者,所以你得肩负起所该肩负的责任。若你没有这能力,便请退位让贤,或者打造出一个贤者尽其用的世界。” 说完后,他将目光投在刘小心身上。 刘小心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虽然刘小心看起来若有所悟,不过陈辰并不认为其真悟了,因为他的这番话已经触及到了这个时代的根本。 这便是……体制。 他并不认为以刘小心的年纪能够真正理解这些。 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只是闲谈而已,以两个人目前的身份……这大概类似于后世那住着地下室的命操着中南海的心的调侃吧。 刘小心笑了起来。 “先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便是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一开始就把火烧得旺旺的,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呢?让对方来不及反应不是更好吗?” 陈辰缓缓摇了摇头。 “凡事有度,万事不可过,过则无益,当雷霆时便霹雳,当谨慎时便循序渐进。这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并不是稳赢,还牵涉到李通判,未必便能一直按我的计划走,你慢慢看便是了。 还有,我也有通过此来逼出一个人的真正想法的心思。” “是谁呢?” “这个人啊……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但还不完全确定,需要验证,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好,那小心走了。” “嗯。”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反击 陈辰开始反击了。 在确定李通判暂时不会拿他怎么着后,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对刘家进行报复。 李通判是棵大树,遮风挡雨的大树。可惜李显年的身死让李通判很不满,因为这里不仅意味着他的儿子死了,还意味着靠他庇护的刘家竟敢于利用他和他的家人去做这等危险之及的事,这足可证明刘家不可靠,毫无忠心可言。 这已经是以下犯上了。 若依附他的人都这样,还不早晚被坑死? 刘家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为了平息靠山的怒火和已经生出的嫌隙,刘家必然会对始作俑者刘轩进行惩罚,哪怕是做样子也必须要做出来,否则怎能抚慰李通判、让李通判重新相信刘家? 刘轩已经数日未曾露面便是明证。 这一段时间是黄金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黄金时间。错过这一段时间,刘轩便可重新施展手脚对付他。 所以在认为李通判选择了暂时容忍他后,那些谣言便是他给刘家送上的见面礼。 在收到“礼物”时,刘家会怎么想? 诚如他与刘小心所言,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脏水谣言。只要不泄漏,以刘家往日在城中结下的怨,并不能肯定幕后黑手便是正在养伤的他。 毕竟仇家太多了。 就算不小心在哪个关节露馅也不打紧,知道是我泼的脏水又能如何?你知道我要拿这脏水干什么吗? 阴谋变成阳谋,仍是同样的我攻你守。 刘家连如何利用这些谣言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预料到他在哪一处发难? 这个局面类似于不久前酒楼重装开业时他与刘小满所面临的局面,那时他俩根本不知道刘轩会从何处落子,只能扎紧篱笆被动等待。 当时他与刘小满说过,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还说过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现在你的子暂时落完了,该我落下的子动起来了。 趁你病要你命! 让你疲于奔命的时候到了。 当然,在他与刘小心说得那些步骤实施之前,仍有一些细节需要完善。 …… …… 刘小心已经走了,天也渐渐的黑了。 直到天完全黑时,陈辰坐着轮椅出了家门。 双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时隔数日,他终于要去一趟酒楼了。 推他的自然是许清菡。 此时华灯才初上,路上有很多行色匆匆的行人,不过许清菡的眼里只有身前坐在这个轮椅上的男人,擦身而过的所有人似乎都并不存在。 她推得很慢,轮子压在石板上咯吱咯吱地单调响着。 若是可以,她愿意就这么推下去,推到天荒地老。 一边推一边伏在他耳旁说着话儿。 当然,虽然表面上行走着的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但藏在暗处的有很多人,前后左右都有,都是她的护卫们在警戒。 安全啊,她被那个雨夜给吓怕了。 陈辰的住处离东鸣街并不远,哪怕她推得再慢,到酒楼也不会需要太多的时间。 在到了东鸣街时,她便闭上了口,不发一言。 因为她的身份是一个小厮。 轮椅在东鸣街上缓缓行着。 行过了百芳楼。 陈辰侧着脑袋打量了一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百芳楼一眼,忽然回过头看向许清菡。 双手在比划着什么,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的,不过话并未能出口,因为他又闭起了嘴转回了身。 “没事了没事了,走吧。”他拍着椅柄若无其事说着。 许清菡看了一眼百芳楼,又看了一眼陈辰,轻轻哼了一声,不满嘟了嘟嘴。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想说的话应该跟百芳楼这个肮脏之及的地方有关,所以很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给憋回去。 有什么话不敢对她说? 对于这等地方,她是很敏感的。 可怎奈何,这个时间和地点实在不适合开口啊。 于是轮椅继续走了起来,接着便到了酒楼。 数日未曾在酒楼中出现过的陈辰终于现身,这引起了一阵欢呼声。 欢呼声来自于那些伙计。 谁都知道虽然酒楼明面上的东家是刘小满,但真正的东家以及主心骨是陈辰。 酒楼虽然开业的时间并不久,但陈辰还是很得伙计们的爱戴的,倒不是说陈辰如何与伙计们打成一片,以他的忙碌程度根本做不到这些。 爱戴的原因是因为陈辰说话算话,非常有契约精神,只要承诺过的从来不打折扣。而且他非常尊重人,从骨子里透着尊重,丝毫不把伙计看成是附庸自己、呼来喝去的下等人。 有契约精神的东家不少,但能够与伙计完全平等相处的东家就很稀罕了。 所以陈辰才一露面,伙计们便接二连三的过来嘘寒问暖。 这一幕也引起了底楼大厅中食客们的关注。 此时正是夜幕初垂之时,正是酒楼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偌大的大厅中的空位已经所剩不多。 虽然与前些日子的爆满无法相提并论,但这个局面才是陈辰喜欢的。 因为任何一家酒楼不可能永远有那等热度,新鲜劲儿过了必然会回复正常。 如今看来,这个正常的度很不错。 大厅中有两张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两张紧靠在一起的大圆桌,每张桌前都有十多人,两张桌子一共坐了二十来人。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看起来像是一起的,面生的很,一次都未见过。 有年纪大一些的也有年轻一些的,面相各异,共同点是衣着都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寒碜。 是又有垃圾们来找茬了? 正与伙计们寒暄着的陈辰再次抽空看了一眼,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 因为这些人身上没有宋三那等人的阴戾气息,而且看起来其中还有一人的出身似乎还很不错,举手投足与同在一桌、看起来完全是底层大老粗的人的区别很大。 一群很怪的人。 陈辰正疑惑着时,刘小满已经伏到他的耳旁,轻声说了两个字。 “厢军。” 陈辰长长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他再次仔细看了一眼,终于发现,其中有些人的脸上果然有些青黑色的字迹。 原来是犯了事被发配充军的人,这就难怪与底层人混在一起了。 贼配军终于露面了? 最开始时他曾打听过驻扎在城外的厢军,记得好像是一营,官职最大的叫指挥使,下辖五都,每都百人,一共五百人。 他在打量这群厢军时,先前觉得出身不错的那人也恰巧在看着他。 这人面白无须,脸上也刺着小字、二十多岁的样子。 四目交汇时,那人向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陈辰向其笑了笑,点头示意后不再去看。 “这两桌人,呆会结账的时候给其免单。”他向接替了许小厮职责的刘小满吩咐道。 “为什么?”刘小满弯着腰不解问道:“咱们先前好不容易才震慑住,这些人还没开口咱们就抢着免单……不怕他们认为咱们心虚、日后打蛇随棍上生出事端么?” 陈辰呵呵一笑,摇头道:“同样是免单,不同身份的人做出来效果也是不同的。” 刘小满先是愣了愣,随后直起了身,缓缓笑了起来。 确实是不同的,有了猛虎帮的前车之鉴,现在谁还敢认为起点酒楼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如今给其免单,只会被视为想与其交好结个善缘,而不会生出软弱可欺的想法。 伙计们都忙去了,刘小满推着轮椅走了起来,边走边向陈辰说着。 “记得你以前还奇怪过,这群厢军也是东鸣街上的一害,可为什么酒楼开业这么久,厢军始终不现身?今儿我才算明白。 今晚也是这些人第一次露面,我特地跟他们寒暄过,这才算大概弄明白了原因。 原来在酒楼开业那会,恰巧碰到先前的指挥使病故,新指挥使上任自然是要烧三把火的,这便把这群杂碎们给约束住了。 所以你莫以为他们现在老实便生出这些人会一直老实的错觉,全是因为上面有个人在压着、这才不敢兴风作浪呢。若是头上的箍松一松,估计立马原形毕露,比宋三那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辰点了点头,双手从在盖在膝上的毯子下拿了出来,目光则是落在正跟着小妹爬着楼梯的许清菡身上。 如今小妹对这位未来嫂子可殷勤的很,恨不得一颗心掏出来给人家吃掉,他第一次来酒楼,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而且径直把许清菡迎往楼上包间、把他晾在一边。 “若我记得没错,城外的厢军应该是一个营,拢共有五百人吧?” “对。” 五百人啊……陈辰的手拍了拍,眯着眼想了一会后对着刘小满招了招手,神神秘秘的轻声道:“待会你找个借口去喊小妹,告诉她我找她有事,让她先找个借口把我那位给支回家去。” 支回家去?刘小满用挠头表示对此很不理解。 在他眼里,这初尝情滋味的二位就差没日没夜的腻乎在一起了,撵都撵不开,怎么这会反倒要主动把人给支走? 而且这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这是想干啥? 陈辰对他瞪了一眼。“还不快去?” 刘小满便哦了一声,将他推到柜台里面,再次狐疑打量了一眼后、终于上了楼。 陈辰则是无所事事的坐着。 二憨站到了他的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刘小心也站到了他的身后,看架势倒有些哼哈二将的仪态。 过了好一会,楼上的人终于下了楼。 许清菡看起来并未意识到什么异常,留给陈辰一个眼神后便与小妹走出了酒楼。 不一会,将许清菡送到护卫手中的小妹重新走回了酒楼,来到了陈辰身旁。 不过看起来神情有些不满。 “你每天都把嫂嫂霸着,我想跟她说些体己话都不容易,这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却把人家赶走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陈辰对小妹的不满视若未见,先是扭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随后向着小妹小声道:“她……果真走了?你亲眼看到她上的马车?” “当然。”小妹不以为然的道:“嫂嫂的安全可是最重要的,我不亲眼看到怎能放心?若不是她不要,我还要把她送到家门口呢。” 陈辰这才嘿嘿一笑,对着小妹伸出了手。 “小妹啊,哥今晚要用些钱,先支点给我。” 小妹哦了一声,便取出腰间别着的钥匙,打开了柜台里的抽屉。 “要多少?” “拿个……三五百贯吧。” 小妹再次哦了一声,便把脑袋靠近抽屉点着票子,可片刻后猛然抬起了头。 “喂喂,这大晚上的,你又这状况,要这么多钱干吗?” 说完后小妹更感觉到了不妥,猛得站了起来,双手叉着腰。 “好啊你,我这才醒悟过来。” “醒悟啥了?” “你说是啥?嫂嫂身上有的是钱,你不找她拿反倒找我拿……而且还让我偷偷摸摸的把嫂嫂支走,你这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轻点声,再嚷嚷就全被人听到了。” “你给我说清楚了,否则不仅嚷嚷,明天还要告诉嫂嫂,看她怎么治你。” “哥重要还是嫂子重要?” “这个……自然是嫂子重要!” “没有哥哪来的嫂子?” “没有嫂子哥哥早就死了。” 陈辰皱着眉嗒着嘴,不由一拍额头,懊恼的叹了一声。 窝囊啊窝囊,好歹现在也是有上亿身家的人了,可怎么要用点钱……就这么难呢? 其实这是在让刘小心来酒楼通知马苏把火烧旺一些时就想好了的主意,那时就决定今晚要去百芳楼与宋晶晶演一出戏了,这样能让她更安全些。 可是逛窑子是要钱的,白天的两万贯还没捂热就被没收了。之前在走到百芳楼前时,他本想开口问许清菡要,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虽然自己做得是堂堂正正的正经事,也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但架不住这位醋意大啊,之前话都与他说到那程度了,虽然他并未想着瞒她去百芳楼,事后肯定会告诉她。但万一让她发现与自己宋晶晶之间那不清不白的关系……他是不会有啥事,搂搂抱抱亲亲也就原谅了。但宋晶晶肯定会很有麻烦。 那就算了吧,问题不大,反正咱也有私房钱,都在体己的管家好妹妹身上存着呢。 所以他让小妹支走了许某人,可没想到的是,这小妮子的胳膊肘竟然往外拐! 陈辰幽怨地看了一眼一旁幸灾乐祸的刘小满,心道自己以前还曾同情过刘小满,说其成亲后被小妹这个小守财奴管着可有得罪受了,现在看来自己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对,不是好不到哪儿去,而是更差。 唉……陈辰双手抱着脑袋使劲搓了搓。 没办法了,只能把事由原原本本的告诉小妹了。 这便是他说得比刘小满更差的原因所在。 小妹虽然守财,但对做正事还是很支持的。可许某人就不一样了,就算这里不牵涉到宋晶晶,也是要与窑子里的不要脸的脏女人沾边的……以她那疑神疑鬼的小心眼,不跟你胡搅蛮缠才怪。 …… 一番解释后,总算让大管家给他拔了款,这让即将第二次进入百芳楼的陈辰自觉腰杆硬了许多。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小金人拥有者与恶人还需恶人磨 百芳楼是个销金窟,是个只要你有钱、便能对里面驻守的女人为所欲为的地方。 里面有很多女人,环肥燕瘦都有,总能找到你喜欢的类型。 之后便没有任何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只有最原始的皮肉交易,简单粗暴。 这并不是一个陈辰喜欢的地方,所以虽然近在咫尺,但直到现在也不过是第二次来。 第一次来时狠狠坑了刘轩一把,直接后果是猛虎帮覆灭、王夏身亡,六十余条性命引起的轩然大波到现在仍未完全平息。 这一次的到来仍与王夏有关,与其的未亡人宋晶晶有关。 不过这一次,老对手刘轩应该已暂时不在百芳楼。 兜里揣着小妹拨的款,身后跟着二憨与刘小心这对新哼哈二将,坐在轮椅上的陈辰东张西望着进了百芳楼。 仍是他上次所见过的景象,女人们穿得仍是有些少,也仍是那般“热情”。 区别是上一次天气没有现在冷,室内外温差不算大。而这一次室内外温差很大,才进了屋便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热得他瞬间就感觉到口干舌燥。 其实口干舌燥的原因跟热没多大关系…… 陈辰只觉得自己好想在那些热情如火的女人们中挑一个或者几个来帮他脱掉该死的衣服。 然后他觉得,自己这种精虫上脑的状态应该与最近的经历有关,毕竟身边摆着个娇滴滴的比谁都漂亮也许给了他的许清菡,却偏偏能看能啃不能真正的吃,心里这股憋着的邪火可想而知。 此时被一刺激,只觉得心头的火似乎在蹭蹭往外冒,就差一些焦糊味了。 好在他还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脑子里的那些幻想便留在脑子里吧,怎么着也不可能让其变成现实,所以他哼着颤抖的音节让刘小心一直往厅里推着。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先前坐过的那张桌子前坐着两个男人。 两个对面坐着、正聚精会神说着话的男人。 一个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满脸的络腮胡,看起来粗里粗气。 另一个年未至三十,微胖,衣着华贵,坐姿很大大咧咧。 这二人坐着,桌前另有一女站着,正对着门的方向。 很巧,正是多日未见的宋晶晶。 陈辰行得又近了些,终于可以看到宋晶晶的表情以及听到那两位男子的说话内容。 恰巧那位衣着华贵的微胖男子抬起头,向宋晶晶不满说着。 “宋晶晶,韩都头是我的朋友,他能看得上你是给你面子,你扭扭捏捏个啥?不过是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货色,还真把自己当成良家女子了?” 宋晶晶则是一脸愠怒。 “刘大公子,宋晶晶就算人尽可夫,也有选择陪谁睡不陪谁睡的资格吧?要知道这权利可是当初刘轩答应过我的。” “刘轩答应你了?很好嘛,他在哪里呢?你去把他喊出来? 这么跟你说吧,今儿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否则你知道惹恼了我的后果。” …… 桌前的争执很激烈,连陈辰一行三人快来到身旁都未曾发觉。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所蕴含的信息却很丰富,让陈辰瞬间便弄明白了事情经过。 这个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姓韩,是一个都头?就是说……是厢军的人? 应该是了,隔壁正有两桌厢军在吃着饭呢,估计是一伙,一起出来的。 至于与宋晶晶争执的男子应该便是刘轩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他记得这家伙的名字好像叫刘闯来着,先前打听过。 看来应该是韩都头与刘闯相识,这一次韩都头过来,恰巧碰到刘轩被惩罚、百芳楼暂时由其兄刘闯接管,于是两人凑到了一起。 韩都头碰到了身在百芳楼做着妈妈的宋晶晶,心中便起了邪念,可却被宋晶晶拒绝了,于是把刘闯抬出来强压宋晶晶低头。 其实宋晶晶虽长得不错,但百芳楼里比其生得好看的并不是没有,在对方明确拒绝的情况下还如此选择……只能说明这事儿不完全跟宋晶晶的长相有关,也跟曾经的身份有关。 曾经的宋晶晶可是猛虎帮的帮主夫人,据其自己说嫁给王夏后谨守妇道,如此的话别人便是看得着却吃不着,便是只有空留口水的份。可现如今王夏身亡,宋晶晶沦为了青楼里的妈妈……既然碰到,韩都头怎会不想一偿旧愿? 折磨得可不仅是长相,也是曾经的身份。 看起来宋晶晶是很不愿意的。 可惜陈辰并不认为宋晶晶有能扛过今晚的能耐,当然,前提是他今晚没有出现。 若是他没有出现,若是宋晶晶真被逼做出那等事,到时真有可能会引发什么不可知的后果,可能对他扳倒刘家的计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幸好,他来了,来得很巧。 无巧不成书,果然一点不假。 宋晶晶仍在与刘闯争执着,只是争执很无力,毕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在这等地方你拿什么保护自己? 那位韩都头则是色迷迷盯着宋晶晶,一脸淫笑,或许在其脑子里,已经幻想出了宋晶晶被他剥光了衣裳蹂躏的模样。 然后陈辰到了,有人发现了异常。 争执声戛然而止。 陈辰寒着脸,目光如刀。 “刘闯?”他挑眉问着,声音很大也很冷。 他与刘闯从未谋过面,能认出刘闯全拜先前的分析。但刘闯可认不出他,所以一脸的莫名。 刘闯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边宋晶晶已经反应了起来。 反应很激烈。 只见其陡然怒目圆睁,脸庞因为扭曲变得狰狞。 桌上一杯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茶被抓了起来,随着宋晶晶的脚步一齐奔向陈辰。 “姓陈的畜生,还我夫君的命来!”咆哮着的宋晶晶像是一头发狂的母狮子。 伴随着咆哮,那杯茶已经向陈辰飞了过来,紧接着便是宋晶晶整个人张牙舞爪地凶悍撞向陈辰。 陈辰的天字第一号打手二憨出场了。 先是那飞向陈辰的杯子,被二憨狠狠一拳打中,还在空中时便被一拳打到四分五裂当响落地。 可惜水是挡不住的,泼了陈辰满头满脸。 接着是张牙舞爪的宋晶晶,被二憨像拎着小鸡一般扔了出去。 陈辰狼狈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擦一边在心里暗暗点了一个赞。 不是点给身手越来越好的二憨,而是点给宋晶晶。 聪明! 演到恰到好处无懈可击,连他都差点被骗过去、真以为宋晶晶在瞬间变成了一个要为夫报仇的疯婆子了呢。 演技真好啊,将来做一个小金人颁给你。 而且更重要的并不是演的好,而是见机的快,在那么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好了该怎么做然后付绪实施。 最合适彼此明面上的身份以及今晚形势和将来形势的一个举动。 甚至于连茶水都能考虑到,因为泼向他的这杯茶并不烫,是温水。桌子上的另一杯却是热气很浓,而且还有一把茶壶呢,那里的水更烫。 如此选择显然是故意的。 妙之毫巅!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上午,在宋晶晶床上醒来的那个上午,宋晶晶伺候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无可挑剔乃至叹服。 人才啊! …… 扑通一声,宋晶晶摔到了仍未反应过来的刘闯脚下。 毕竟太快了,从发现陈辰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几秒钟时间。 据说刘闯此人并不出色,甚至有些蠢,但这是与刘轩相比,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若把其单拿出来也未见得就真如何差劲,否则刘家也不会让他来暂时接管百芳楼。 所以到了此时,刘闯怎么着也能想明白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家伙是谁了。 刘闯咳了一声,皱着眉眯着眼看着陈辰。 陈辰咧着嘴对着倒在刘闯脚下呻吟的宋晶晶嘿嘿冷笑道:“找死!早前那帮子灭了你家的侠士们想来是怀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心思,这才饶过你孤儿寡母。可你这臭婊-子却不思悔改,竟然还敢来招惹我……一会看劳资怎么好好收拾你!” 然后他重重一拍椅柄,指着刘闯厉声道:“给劳资把刘轩喊出来!” 刘闯猛得站了起来,脸色很阴沉,看着陈辰的眼神很阴狠。 “姓陈的,百芳楼不是你放肆的地方,这里也不欢迎你!” 陈辰闻言怪笑了起来。 “由不得我放肆?也不欢迎我?哈哈,我只问你一句,把不把缩头乌龟刘轩喊出来?” 刘闯的眉毛抖了抖,没有说话。 陈辰再次厉声道:“既然不识相,那劳资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放肆……二憨,把百芳楼给我砸了! 谁敢挡揍谁,谁敢跟你还手就往死里揍,出了人命我兜着,我倒要看看这百芳楼到底有多大能耐!” 话音刚落,二憨便重重应了一声,随后将拳头摁得咯巴作响,狞笑着拎起一把椅子走向离得最近的一张桌子。 咚得一声,一张桌子塌了,桌上的碗碟碎了一地。 厅里有很多人,男男女女的都在围观,可却鸦雀无声,似乎连气都不敢出。 太嚣张太凶残太暴戾了! 一言不合就动手。 这不由让人想起之前猛虎帮覆灭之事,虽然都没有证据,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酒楼干的。 联想到那六十余条性命,再看此时……谁还敢多半句嘴? 原来隔壁酒楼的这位东家不仅有笑眯眯和湿润如玉,哪怕是坐在轮椅上、发起疯耍起狠来也丝毫不逊于任何人。 因为这可是百芳楼,是刘家的产业,何时见过有人敢在百芳楼中闹事? 没有人见过,不仅旁人没见过,就连刘家大少爷刘闯也没见过。 刘闯忽然觉得这事儿好棘手。 他的朋友韩都头在向他使着眼色,问他要不要动手,他没好气的拒绝了。 这姓陈的……显然是为了出气来的。 前几天对付陈辰那事儿他虽然没参与,但身为刘家的长房长子,此事自然会知情。可他也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那等情况下陈辰怎么可能还能逃出生天并且把李显年三人反杀? 可这却是事实,因为陈辰回来了,在此时还坐着轮椅出现在他的面前,李显年三人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找着,但肯定已经死到不能再死。 因为此,刘轩被惩罚了,因为李通判非常生气,这也是他刘闯的机会。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若说真正能耐……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刘轩差多少。 所以他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只要他把握好、以此证明自己并不比刘轩差,那么就算将来刘轩被放出来又能奈他何? 所以他现在抱着的是暂时不求有大功只求无大过、先稳住阵脚把人心招揽过来再图其它的心思。 可……这才没两天,这桩无比棘手的事便来了。 现在看来,似乎也是应有之意? 换成谁受了那等算计、险些丢了命的算计,也咽不了这口气吧? 莫说这姓陈的先前斩杀六十余人的举动,就说其身后站着的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也让其更有底气来找茬发泄。 这个身影姓许,身份是许相爷的闺女、许恪的妹妹,而且据说其很有钱。 在那个阴冷雨夜的东城门外,这个女人为姓陈的在雨里整整站了一夜。 这是一个极为有份量的举动,经此一事,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都知道了陈辰在她心中的地位。 想到此,刘闯便是咬牙切齿。 什么狗屁名门狗屁教养……一样的男盗女娼! 一个已经许了人家就差过门的女人,竟然在背地里偷养小白脸! 得瑟个谁?活该浸猪笼的贱人。 一个贱人,一对贱人!!! 可尽管他咬牙切齿痛恨无比,但依然无计可施。因为莫说许相爷了,就说许恪,就算刘家是地头蛇,与人家也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哪怕是靠山李通判在人家面前也得忍气吞声。 所以不知道许恪许清菡以及陈辰三方弯弯绕的刘家根本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刘家很老实,虽然许清菡“走了”,但刘家依然很老实,因为不等许恪离开文州或是弄明白许恪的真正态度,刘家暂时不敢乱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哥俩好 刘家怎敢乱动? 天知道许恪会如何选择! 所以于刘闯来说,眼前这个局面很棘手。 耍狠闹事的角色本应该是刘家来扮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何时曾发生过这等事? 此时刚好颠倒了过来,刘家反倒被人耍着狠闹着事,这岂不是天大的讽刺…… 可他又能怎么办? 任由砸下去肯定不行,虽然可以重建,刘家也不差这点钱,但这样的话他也不用与刘轩再争了,直接放弃便可。 可……不让他砸又能怎么办?真能派人上去与姓陈的对殴? 想都不用想,说不定许恪就在等着这个借口给刘家穿小鞋呢。 虽然这一事上刘家完全占着理,但若一个知州存心偏袒……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理才值几个钱? 刘闯再次想了想,在二憨砸了第三张桌子后,终于抚着额头叹息着开了口。 “陈兄且先住手,有事好商量。” 见刘闯服软,陈辰向二憨拍了拍手,然后向刘闯嘿嘿狞笑着。 “怎么着,是打算把刘轩交出来了么?” 刘闯木然摇了摇头。“他不在这儿,被关起来了,你就是把这里一把火烧成灰也逼不出他出不了气。” “嗯?原来如此!不过……谁说出不了气?”陈辰嚣张大笑着。 “他不在就出不了了? 出得了,很是出得了!别的先不说,就为了我这双腿也得把这里砸喽。 你建一次我砸一次,不仅要砸百芳楼,还要去你刘家、把刘家给砸个稀巴烂!” “除非……”陈辰意味深长的道:“除非你刘家再一次出手,把我的小命取了。” 把小命取了?刘闯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感伤也有些嘲讽。 现在若能取又若敢取,还用得着你说? 刘家何时忍过这等气? 刘家大少爷何时如此窝囊过? “陈兄说得这是哪里话?朗朗乾坤,什么命不命的……”刘闯怔怔看着陈辰,吸了一口气。 “咱俩去楼上谈谈?” 刘闯话音刚落,厅里便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哗然议论声。 这太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百芳楼可是刘家的产业啊,坐镇的也是刘家根正苗红的大少爷,可……这么无赖的砸几张桌子就能让刘闯既怕且软? 虽然之前刘闯已经露出了服软的迹象,但刘家长年积威之下,并没有人真认为刘闯会因为这些小儿科的打砸挑事而低头,都以为刘闯在酝酿着什么。 然而酝酿出的却是几乎以哀求的口气说去楼上谈谈…… 很多意味复杂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陈辰身上。 陈辰视若未见,哈哈一笑后扬起了眉,双手在椅把上拍了拍。 “谈一谈?也罢,那就……陈某人恭敬不如从命了?” 恭敬不如从命…… 听到这话,刘闯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鼻子几乎快气歪了。 合着是我请你来的么? 可形势比人强,哪怕再有气也得憋在心里,不仅要憋,还得假装自己很大度,否则再把这位爷激怒了怎么办? 于刘闯刘大少爷而言,其中的憋屈恐怕是其有生之年都未体验过的。 陈辰已经答应了,刘闯便强颜欢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先上着楼。 在爬着楼梯时,刘闯不经意间回头看到那些看着他的惊愕目光时,陡然想到自己现在受些委屈……算啥? 不仅不算啥,反而对自己有利的啊! 因为这一切都是刘轩造成的,他只不过是受其连累而已,他的憋屈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呢,与家里人的看法相比,闲杂人的议论算个球? 如此说来,他越憋屈,家里对刘轩失手的不满就越重? 这么来看,倒是要感谢这姓陈的了? 如果自己把姓陈的这事完全解决掉,在家里人面前岂不是大大的加分? 哎……这样一想果然舒服多了,再看陈辰也觉得顺眼多了。 这个想法才生出来不久,便听到身后伏在那名叫二憨的打手的背上的陈辰嚷了起来。 “喂喂,刘大少爷,这宋晶晶先前冒犯我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刘闯站在楼梯上回过头,先看了一眼仍倒在地上似乎在瑟瑟发抖的宋晶晶,再对着陈辰笑眯眯的道:“这个女人……陈兄但可明言。” 陈辰哈哈一笑,指着宋晶晶得意道:“带上去,看劳资怎么收拾你这臭婊-子!” 刘闯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犹豫便示意两个离得最近、打扮也很妖艳的女人架起宋晶晶。 接着便是宋晶晶如杀猪似的哭喊。 …… 楼上某个不大的、有床有桌有暖炉的房间里,刘闯殷勤的给重新坐回到轮椅上的陈辰倒了一杯茶。 二憨与刘小心这对新哼哈二将把守在门外。 可怜的宋晶晶则是被那二位妖艳女子给五花大绑扔在地板上。 到底是特殊职业从事者,绑得很有水平很有艺术感,很能勾起男人心底的欲望。 全身五身大绑,连嘴巴都被塞了起来,却独独放过了胸前。 两团软肉被绳勒的异常清晰,较之脱光更具韵味。 不过宋晶晶仍在挣扎着,在绑她的两个人离开后便开始挣扎,喉头一直在呜咽,目光凶狠。 但很显然,这种状态无论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 捧着杯子的陈辰指着宋晶晶哈哈大笑道:“越刚烈越好,爷就喜欢驯服这等不情不愿的刚烈小老虎。 这样才有情调嘛,都是那等扔了几个钱便叉开腿躺到床上等着你上的有毛的意思?” 一旁的刘闯开始附和笑着。 可笑声才出便戛然而止,化为讪笑,且是不出声的讪笑。 因为陈辰陡然转过头,冷冷盯着他,不满道:“看啥呢看?现在是我的了,我的东西了,非礼勿视,懂吗?” 刘闯一边讪笑一边点头一边擦着额头。 “以后也是我的东西了,懂吗?若有谁敢打她的主意,劳资把他那话儿割下来逼着他自己吃下去,明白不?” 继续讪笑继续点头继续擦额头。 陈辰这才缓了神情,喝了一口茶后笑眯眯起来。 “刘兄说要与陈某人上楼来谈谈,打算谈什么呢?” 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陈某人,刘闯苦笑着吸了一口气。 “对于陈兄的经历,刘闯万分抱歉,也同样是无比愤慨,因为事儿根本不应该这么做。 可……这是刘轩做出来的事啊,想来陈兄也是知道我与这个弟弟之间的隔阂的……不,不能说是隔阂,可以说是几乎不相容了。 所以陈兄实不应该把对刘轩的气撒在我的身上,要知道这样不仅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是帮了刘轩。” “哦?”陈辰眨了眨眼,露出有些狐疑的神情,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了动轮椅、往刘闯身前靠了靠。 “怎么讲?这怎么还帮起刘轩来了……陈某愿闻其详!” 刘闯的嘴角微微撇了撇。 这会他是有些鄙视陈辰的,因为连这简单的关节都参不透,还要他给说明白,这…… 可是陈辰在文州的战绩也确实有些彪炳,这让刘闯又开始有些迷惑。 那就是……运气太好、或者有人在暗中帮他? 是了,那姓许的不要脸臭女人来文州才几天,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勾搭上?显然是旧相识啊。 这就是说……过往是知州的势力在暗地里助他?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也就是说,其实这小子本身并没有多大能耐? 想到此处,刘闯忽然嫉妒了起来。 这姓陈的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被那有权有势有财有色的许清菡给看上? 简直是一朵鲜花掉进了茅厕里! 当然,无论刘闯此时如何妒嫉如何鄙视,表面上都不可能表现出一丝一毫。 人啊,总是会相信自己看到以及分析出的,都往往是先给出一个结论,然后由结论推导过程,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自以为聪明的刘闯正在做的便是这样的事。 他向陈辰靠了靠,正打算开口时,只见陈辰忽然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对他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宋晶晶还听着呢,她可是刘轩的人,若是紧要之事可别被她听到了。” 刘闯长长哦了一声,接着向陈辰竖起了大拇指。 “陈兄果然心细如发,刘某人佩服之至!” 陈辰哈哈大笑,笑声很得意也很惬意。 在陈辰的笑声中,刘闯站了起来去塞住了宋晶晶的耳朵,然后重新坐回到陈辰的身旁。 “陈兄你看啊,我与刘轩一直在为了谁能继承刘家相争。也不瞒陈兄,过往确实是刘轩占了些优势,不过我并不服他,他无非是运气好一些以及会哄人罢了。” 陈辰一脸认可的点了点头。 刘闯便接着道:“如今刘轩因为想要害你但却失了手,导致李显年失踪,因此家里开始惩罚他。所以这是我的机会啊,只要我能在这一段时间里证明不比刘轩差,那么即使刘轩将来被放出来,也是拿我毫无办法的对不对?毕竟我乃嫡出,他不过是一个庶出的下贱之人而已。” 陈辰微瞪着眼,继续认真点头。 刘闯便嘿嘿一笑。 “这便是关节所在了,陈兄与刘轩有仇,但与我刘闯没有啊。不仅没有,反而我与陈兄一见如故。” 陈辰终于皱起了眉,挠着头想了又想后才说道:“刘兄的意思是……我若是砸了百芳楼便等于是帮了刘轩害了你?” “聪明!”刘轩重重在桌上一拍,对着陈辰赞叹道。 “陈兄果然聪明! 若是闹下去,别的不说,我刘闯肯定会被家里埋汰没能耐,谁让……谁让我与陈兄一见如故、不忍与陈兄对抗呢? 所以啊,若如此最终结果便仍会与以前一样,刘轩被放出来后继续执掌大权,与陈兄斗个不死不休。但若反之,陈辰若罢手且与我交好,刘轩便没有再爬到我头上的可能,如此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有刘轩成了那唯一的输家?” 陈辰再次挠了挠头,咂着嘴道:“理……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是我不砸百芳楼……我这口气怎么出?而且你刘老哥终究是刘家人啊,将来执掌了大权,不仍是得与我对上?” 刘老哥?嘿嘿…… 刘闯意味深长的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老弟此言差矣,先说这出气,你砸了百芳楼能出多少气?要知道家父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这才不得不急着把我们兄弟推出来问事。所以哥哥向你保证,只要哥哥能执掌刘家大权,等将来家父不在之后,一定会把刘轩交给你,随你怎么揉捏他、哪怕是将他凌迟,哥哥也绝对没有二话。 还有这将来,以老弟你与许家的关系,将来这文州城不还是咱哥俩的天下?别的不说,就说这东鸣街,老弟你的了,为兄只要这百芳楼,如何?” 陈辰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待刘闯说完已露出一副欣喜且心痒难耐的神情,不过片刻后又化为迟疑。 “老哥这话说得是好听,可……别是唬我的吧?要知道如果我助了你,将来你不兑现怎么办?这玩意儿又不能签契约,我找谁说理去?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不不不。”刘闯不以为然的摇着头。 “老弟你这就见外了,莫说哥哥根本没这心思,就算有,咱们也不说别的,就冲你身后那位,哥哥又怎么惹得起你?” 听到这话,陈辰摆着手,一脸的苦恼。 “这就别提了,现在确实有些情分在,但她总归要嫁到沈家,将来哪还顾得上我?” “可终归是心里有你的对不对?” “这倒是。” “那不就结了?老弟你想想看,若你是哥哥我,是会选择与一个在她心里的你做朋友做兄弟、还是做对手? 区区一条东鸣街而已,哥哥至于吗? 咱哥俩联手有多少钱赚不到?” 陈辰皱着眉想了好一会,随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接着便是开怀大笑。 “老哥言之有理!小弟佩服之至。” 刘闯哈哈大笑,目光闪动。 “那……咱哥俩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 接着便是两人重重击掌,同时大笑。 可惜在那笑声背后,想来都会同时暗骂对方一声……傻叉! …… 两人又谈了一会,刘闯站了起来,对着陈辰笑道:“日后老弟便把这百芳楼当作自己家,看上哪个姑娘叫上便是,保证把老弟伺候的舒舒服服。” 在得到陈辰的感谢后,刘闯走到宋晶晶的身边扯到了塞着耳朵的布条,然后暧昧笑着。 “天也不早了,哥哥得出去了,老弟你便尽情的玩,虽然暂时拿不了刘轩出气,但可以拿宋晶晶撒气啊。” 陈辰便搓着手色迷迷看着宋晶晶,看那神情几乎快有口水流了下来。 “不过老弟啊,这娘们看来对你恨意极大,你这两条腿……能制得住么?” “不妨事不妨事。”陈辰摆着手不耐烦道:“就这娘们,一只手就能弄服她,一个女人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那哥哥就不打扰了?” “嗯嗯,赶快的,弟弟我等不及了。不过哥哥啊,老弟我有些特殊癖好,做那事儿……可不希望被人听到。” “哈哈,咱哥俩这还不好说?我这就去吩咐下去,这两边的房间不许来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 来啊……收拾我啊……弄服我啊。 刘闯走了,走了已有好一会。 二憨跟刘小心仍在门外守着。 屋里很静。 陈辰长长吸了一口气,脸色终于正常了下来。 宋晶晶也不挣扎了,自刘闯走后便已不挣扎,而是安静躺在地上扑闪着眼睛看着他。 陈辰自己推着轮子来到宋晶晶身旁,从袖子中拔出匕首割掉绑着宋晶晶的绳索。 宋晶晶扯掉嘴巴里呸呸了两口,然后弯腰站在轮椅前,似笑非笑看着陈辰。 “来啊……收拾我啊……弄服我啊。” 这个开场语很“别致”,别致到让陈辰闭起了眼,靠回到椅背上。 脸色上现出一丝疲惫。 尼玛装傻叉真累! “别闹了,说会儿话吧。” “说得好像是晶晶闹似的……不是你自己先说要收拾我、再说要弄服我、还说等不及的么?等不及你就来啊,敢说不敢练?” 陈辰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仍旧闭着眼,没有说话。 宋晶晶见他没有反应,便不满的白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掀起他的两条裤脚看了一眼。 一声倒吸冷气,只听宋晶晶柔声心疼道:“疼……么?” “好多了。” “我说得是,开始疼么?” “你说呢?” “我说啊……”宋晶晶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椅把上,前倾的身体与陈辰离得极近。 “我说你就是个笨蛋,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差点被吓死了?” 陈辰自嘲笑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夜下那么大的雨,那个人在城外站了一夜,我离这么近,可都看在眼里。别人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何而站,我可知道。” 闭着眼睛的陈辰的嘴角弯了起来,脸庞很柔和。 那个雨夜的身影虽然没见着,但每次想起来,他的心便会被感动和柔情填满。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酒楼没开门,便知道是你出事了,当时我吓傻了,就想着收拾东西赶紧跑路。再后来酒楼又营业了,虽然没见着你出现,但显然是你安全了,这才重新安下了心。” “是么?原来我这么重要啊。” 一句话接着一句话的宋晶晶陡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后才咬着唇开了口。 “我……有了!” 嗯?有了? 陈辰猛然睁开眼,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一脸惊骇的看着与他近在咫尺的宋晶晶。 愣愣好一会后才强自镇定道:“别逗,可别真把我当成一个未经人事的小毛孩子。” 宋晶晶翻了翻白眼,似笑非笑道:“哦?你凭什么说我在逗你?” “凭什么?就凭那夜我吃了药,怎么还能……那啥?” 宋晶晶抿着唇吃吃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要不我告诉你点证据?” “你说说看。” 宋晶晶便伏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然后陈辰呆若木鸡。 因为宋晶晶说他身上某处长着痣…… 陈辰疑惑起来,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毕竟一个大老爷们,有几个会留意自己身上哪里长痣? 总不能现在脱下裤子当着她的面对质吧? 所以他片刻后说道:“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可就算是有,也只能说明你看过,别的什么都说明不了。” “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陈辰静静看着宋晶晶,看了好一会后笑了起来。 “我先前说了,别真把我当一个毛孩子糊弄。你问我怎样才能相信你……你根本就没怀上,让我相信你什么?” “你凭什么说没有?” “就算我俩真有那等关系,也不过就一夜而已,哪来这么容易就怀上的?而且如果真怀上了,你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 陈辰哼了一声,慢条斯理的道:“若你真怀上了,也若真是我的,以你的心性和目的,怕不是早就离百芳楼远远的,找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安心养胎,将来用孩子拿捏我岂不是比什么交易什么情分的强上千倍百倍?” 宋晶晶嘟起了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站起了身,走到床前躺了上去。 “你赢了,确实没怀上。” 陈辰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我是想怀上的,所以……公子就按先前自己说的,来收拾人家弄服人家呗……公子想要奴家反抗奴家便反抗,想要奴家配合奴家便配合,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可好?” 一席话让陈辰面红耳赤的剧烈咳嗽起来,惹得床上那位格格娇笑。 “怎么着?你可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该一言九鼎的,难道自己说过的话还能吞回去?” 陈辰转过轮椅,看着正侧躺在床上以手支着脑袋笑意盈盈看着他的宋晶晶,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感慨道:“宋晶晶啊,这男女之事上我确实玩不过你,若不是我心里有了她,怕是早晚会沦陷在你身上,就像曾经的王夏一样对你死心塌地。” 一句话让宋晶晶的神情变得冷淡了些。 “她……晶晶与她相比确实是连提鞋都不配,而且她对公子的心意晶晶也自认远远不及。” 顿了顿后,她继续道:“以我的身份自然是认不识她的,但却很佩服她。别的不说,就说那个雨夜,以她的身份和即将要嫁人的处境,若是换成我,怕是根本做不出来。 所以你珍惜她是对的,若你不珍惜他才是狼心狗肺了呢。 这样重情且敢爱敢恨的女人难寻啊,这世间也不知能找出来几个。” 陈辰不再看她,而是眯着眼没有焦点的看着屋顶,半响后缓缓说道:“倒不是说你与她相比真就不堪到那等地步,毕竟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而且她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比如说,她那吃起醋来的劲头肯定是比你强上无数倍的,还是不分场合时机的吃。” 宋晶晶眨着眼,似乎对此来了些兴趣。 “哦,原来天上飞的凤凰也会吃醋啊?我还以为这些出身名门的女儿家都大方的不得了呢。” “你以为呢?”陈辰不以为然的回道。 “不过倒也是。”宋晶晶感慨着。“以人家的容貌身份,吃醋也是理所应当,若她没资格吃醋谁有? 再者说了,那样的女人找到一个还不知足?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么?” “可……”宋晶晶陡然皱起眉,不满了起来。 “可我就不明白了……喂喂,合着跟你说到现在、你以为我在跟你感慨她有多好?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里在想着什么! 我是在骂你呢啊! 我知道她好,可哪怕再好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珍惜她是对的,可你能珍惜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 我说找到这么个女人要知足,但那个知足的人是你么?” “啊?是你么?” 这番话挺打击人也挺难听,宋晶晶说的时候虽然带着笑意,但其中的嘲讽意味很足,看来对陈辰或是真傻或是装傻的表现挺不满。 不满大概源自于她躺在床上,而陈辰却无动于衷吧? 不过陈辰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乐呵呵的,看起来很没心没肺。 “晶晶啊……”他拍着椅把斟酌了一会,然后继续呵呵笑着。 “你说她哪怕再好又跟我什么关系、你又说我珍惜不了她多久、你还说那个知足的人不是我,可我的想法与你恰恰相反,我觉得那个人肯定是我,也必须是我。” 宋晶晶微眯着眼,愣了愣后道:“你要跟沈家拼?” “你真挺聪明的。” “是么?如果我聪明那是不是说明你很蠢?因为我并不认为你能搞得过人家。” “搞得过搞不过另说,不去搞一次怎么知道?反正只要我在,她的一根手指头别人都休想碰到,是任何人!” 宋晶晶再次愣了愣,片刻后格格娇笑起来,笑声有些大。 “那你想过没有,你这样是潇洒了,可我怎么办?”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我确实未想到此处,在你险些丢了性命后我才陡然意识到,那便是若你死了,我所有的付出和牺牲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这一次你侥幸逃出生天,那下一次呢?在我看来,你想和沈家斗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如此我在百芳楼还有什么意义?” “你后悔乃至反悔了?” “目前还没有,但我需要一个答案。” “那就好……”陈辰再次斟酌了一番言辞后道:“所谓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肯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如此难道就该今朝有酒今朝醉、全然不管明天的生活了么?不仍是得按照自己设定好的路线走下去? 所以啊,既然看准了一条路,就得不动摇的走下去。 再者,我是把文州的事解决在前,去成都在后,所以承诺给你的东西都会兑现给你,一丝一毫都不会少。” 宋晶晶静静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后才道:“想来你也明白,我要得不仅是物质上的东西,还要得是依靠,你去送死了,那我依靠谁去?我这么做还值得么?” 陈辰笑着摇了摇头。“怎么搞得我跟送死去似的?” “你这不是送死是什么?反正我是觉得你没有胜算,要知道那沈家可真不是盖的,而且还有许家让你缩手缩脚的,拿什么跟人家斗?” 陈辰摆了摆手。“我的事暂且不提,我自有分寸。就说你,既然你没有后悔也不打算反悔,那么这样是还想要些什么?” 宋晶晶紧紧看着他,本来严肃的表情慢慢变成了似笑非笑。 “我现在觉得未来不可知,风险太大会得不偿失,所以得要加条件。” “你说,若能允我自然会允。而且想来你也清楚,自从我喝下你的那碗药后,即使你不拿这事来跟我谈条件,只要你开口跟我要,能给的我都会给。” “孩子呢?如果我想要一个孩子,你也能给我?” 陈辰的表情陡然凝结了,片刻后苦笑起来。 “别逗了,有些玩笑是不能乱开的。” “如果我说,我不是开玩笑呢?我一开始说我有了,虽然是骗你,但难道你不明白意思?” 陈辰继续苦笑着。 果然……还是那个宋晶晶啊,拿身体当工具,连孩子也是工具! 他斟酌了一番,然后道:“有什么必要呢?” “当然有! 于现在而言,我需要一个孩子将自己彻底绑在你身上,如此才能彻底断了我的后路,让我不胡思乱想怕这怕那。 于未来而言,若你输了,只能说明我命苦,我认。但若你侥幸赢了,我的一辈子岂不是都有着落了?” 陈辰摇了摇头。 “你觉得你玩得过我的那位吗?” “当然玩不过,我算哪根葱敢跟她玩?可我没想过跟她玩啊,我又不进你家门,离你家远远的,也不跟你偷偷摸摸的,如此她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理由对付我?难道就为了你们成亲前你的一些风流韵事,她就能把我和你留下的种都弄死?”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因为你的种在我身边,难道你还能忘了不成?忘不了孩子还能忘得了孩子的亲娘?” 陈辰长长叹了口气,一脸的哭笑不得。 “好吧,如果你真存着这个想法,那我实话告诉你,一丝一毫都没可能。 因为我不会允许自己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你这意思……那就是没得谈了?” “如果是这事,那确实没得谈,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作贱自己。” “作贱?”宋晶晶哈哈大笑。 “我本来就是个贱人啊,谁都知道我不要脸的啊。” 陈辰再次摇了摇头,一脸悲哀。 “宋晶晶啊,尊重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回来的。你的想法我很不能理解,所以我想试着说一说来感化你,可否?” “想说就说呗,又没人堵着你的嘴。” “我先前说过,若不是我心里有了人,怕是很难逃过你的手掌心,这说明了什么你知道吗?” “说明什么?” “说明你很有魅力的啊笨蛋! 人啊,不能妄自尊大,但也没必要妄自菲薄、把自己看得一无是处然后破罐子破摔。 假如说,我们真有了孩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幸福的标准 “你觉得能有什么样的好处? 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啊,无非是将来我会照拂你,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平平安安……是吧? 可……你的幸福呢? 若我的孩子留在你身边,我是不会允许你嫁人的,也不会允许你偷人,因为这对我的孩子的影响太不好。 如此你愿意独守空房过一辈子? 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啊,你这么有魅力的人,为什么不试着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呢? 找一个你爱也爱你的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不好么?” “好?”在静静听着陈辰说完后,宋晶晶的回应或者说是反问的声音有些尖锐,神情也开始变得古怪,陈辰所看不明白的古怪。 “你觉得这样很好?” 陈辰皱了皱眉,回应道:“我不觉得哪里不好。” “这就是你给我定下的幸福的标准?”宋晶晶哈哈大笑起来。 陈辰仍旧皱着眉,想了想后道:“并不是我给你定下的标准,而是我认为这是幸福,以为也是你的幸福。 事实上虽然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一样,但这确实是大多数人的标准。” “那你自己呢?” “在关于幸福的定义上,我与大多数人的区别不大。凭心而论,这确实是我所希望得到的,但必须建立在一些前提之上。” “比如说?” “比如说……我不仅希望我自己可以得到我确定的幸福,也希望大宋朝每一个人都能有选择什么样幸福的权利,且在现在和未来都能如此。 这里的未来指得是……很多很多年后。” 这个所谓的前提似乎有些空泛又似乎另有所指,让宋晶晶狐疑了好一会,也愣愣了好一会,可似乎是始终未想明白,不得不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说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有选择什么样的幸福的权利,为何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呢?” “我何时说过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你所谓的感化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希望你如此,因为我以为你是如此,所以我才如此。现在看来,是我想当然了。” “你确实想当然了!” “好吧。”陈辰点了点头。“那你所追求的幸福是什么?” “我的幸福……”宋晶晶笑了起来,笑容和眼神都很复杂,复杂到陈辰似乎读到了沧桑、不甘、落寞、还有狡黠。 “你猜?” “猜不到。”陈辰很干脆的无奈摊手道:“有句话叫女人的心思男人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对付女人我不在行,确实猜不到。” “哪来这乱七八糟的话?”宋晶晶格格笑了起来。“你不过是不想猜,或者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去认真对待罢了。” 陈辰歪了歪脑袋,笑道:“我先前说过,人不能妄自尊大,也不能妄自菲薄,不卑不亢才是正理。” 宋晶晶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怔怔。 “我啊,你说我有魅力,无非是说我懂得如何取悦男人、怎么抓住男人的心,事实上我似乎确实擅长这个。 我所经历过的那些男人,没有一个不被我迷得死心塌地的,王夏便是明证。当然,你是例外。” 顿了顿后,她又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其实是矛盾的。因为我既然有你说的所谓的魅力、能让我中意的男人对我死心塌地,但却依然成了一个声名狼藉为人所不耻的女人,这是不是说明我天性放荡、生性水性扬花? 可我在嫁给王夏后却谨守妇道,没人可以挑得出我的毛病来。若我是那等人尽可夫的荡妇,为何就忽然老实了呢?不是有一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的么? 再比如,女人嘛,尤其是我这等女人,别人会认为我跟谁睡不是睡?可为什么我宁愿把你药晕了去睡你,也坚决不让类似于韩都头那样的人染手我? 要知道我有好些日子没真正经历过男人啦,确实是空虚想要的。若我愿意,不仅是韩都头,来百芳楼的男人想睡我的多了去了,既可以让身体快活又可以赚钱,一举两得岂不是好?反正那玩意儿既不会坏也不会没了,对不对? 可……我统统没同意。 这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大概会想到鬼五,其实鬼五是不一样的,我记得跟你说过,鬼五直到现在都没能真正睡到我,也就饱饱眼福罢了。 我确实需要鬼五保护我,所以便让他饱眼福吧。然而愿意保护我的人多了,为何偏偏挑了鬼五? 还有,你偷偷摸摸潜入我家那晚,你向我允了钱和未来的安全依靠,可如果按这样说起来,能允这些的人依然有,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你呢? 我若选择别人甚至都不需来百芳楼冒这等风险,今晚的事你不是也见着了? 你说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什么呢?难不成你是个……万人迷?我一见你便会走不动道、哭着喊着要倒贴你,还是掏心挖肺的什么都贴? 要知道我说要跟你生孩子的事是真心的哦,你若敢跟我睡敢让我怀上,我就敢生!” 宋晶晶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情是有些戏谑的,这让陈辰觉得很是不堪。 事实上从宋晶晶一开始说的时候,他便在擦着额头…… 男女之事上,尤其是在有了许清菡后,他确实放不开。 确实如他先前所言,在这一事上不是宋晶晶的对手。 “所以说……”他强压着心头的躁动,低着头道:“所以你的追求并不是和和美美。” “自然不是,若是这等追求,我怎至于是今天这个局面?又何至于用你来教我?难不成我连这种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陈辰仍旧低着头,默默想了好一会后终于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最终缓缓抬起了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宋晶晶。 “这年头有野心有权力欲的女人确实不多,抱歉,陈某人看走眼了。” “想明白了?”宋晶晶笑眯眯的看着他,表情看起来很快意。 陈辰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呵呵……” “是觉得我不自量力了么?” 陈辰吸了口气,想了想后,答非所问道:“我不知道早年你勾搭的是哪些人,不过我估计都是一些你觉得挺厉害的人吧?其实无论是不是这些人,这样做肯定会让你声名狼藉。 然而最后都没成,是那些人最后达不到你的要求、还是达到你的要求的因为种种原因成不了? 算了,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后来,因为真正让我想明白的是后来的事。 王夏大概可以称作枭雄,在这文州城也算是个人物。你最终嫁给了他,给他生了个儿子,其实你并不喜欢他,所以在我看来,猛虎帮的事你一定没少插手。” “对,我确实没少插手。” “那……王夏被我诱上勾的事,你可曾参与?” “没有,因为那会哥哥才死不久,太过于伤心,毕竟是我唯一的至亲,哪还有心思过问帮中的事?不过那事我确是知情的,可惜眼高手低,并未看出不妥,便由着他去了。” 陈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那冷锋呢?” “冷锋?”宋晶晶的眉头蹙了起来,片刻后玩味道:“你想说什么?” 陈辰拍了拍椅把,呵呵一笑。 “这么跟你说吧,我把清菡带离文州的事很隐秘,仅寥寥数人知道,按常理来说,你不可能知晓这事儿。所以我一直在想,最终发现我漏掉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冷锋。 冷锋是肯定知道这事的,也只可能是他透漏给你,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可又让我不明白的是,猛虎帮的覆灭已经让你知道宋三是死于冷锋和刘轩之手,既有杀兄之仇,你又是如何从他那里得知我的事?” 宋晶晶吃吃笑了起来,目光流转。 “果然聪明,那夜没白睡了你,可惜没怀上。” 陈辰不堪的捂起了脸。 吃吃的笑变成了得意的笑。 “我确实不喜欢王夏,所以王夏死了我顶多是惋惜而已,并不会伤心。可哥哥就不一样了,不管他如何不好,毕竟是他把我带大的。 然而他死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在想着为他报仇之前,总得先保住自己。 那些杂碎们还好应付些,我最怕的便是冷锋与刘轩,若是让他们意识到我已经明白哥哥原来是死在他们手上时,说不定会对我出手,那我怎么都斗不过,所以只能去骗他们。 想要骗过他们便得做出要对付你的样子,所幸我家与冷家是邻居,算是老相识了,所以我去找了冷锋,摆明了我要找你报仇的态度,请他指点我。 冷锋不疑有它,最终告诉我许清菡被你绑架走了,若我可以,可以顺着这条路想一想法子。” 陈辰眨了眨眼,片刻后拍着椅把大笑起来。 “你大概没想到,你存的是骗冷锋的心思,然而冷锋却又在拿此事利用你,好一笔糊涂账!” “他……利用我什么?” 陈辰摆了摆手。“将来你会明白的。” 宋晶晶噘起了嘴。 陈辰摇了摇头,继续道:“再说后来吧,你找了鬼五护着你,其实不过是因为鬼五太弱,你想脱身便随时可脱身,他根本奈何不了你,是不是?” “自然,否则我为何要找这么个人?” 陈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鬼五……别扔了,交给我。” “什么意思?” “我有用,很大的用处,将来你会明白。” “怎么又是这一句话?你再这样……我让你来睡我你都不来,凭什么让我一切都听你的?” 陈辰乐呵呵的摇头不答。 宋晶晶看起来有些恼,可陈辰看起来却有些愉悦。 “我再接着说吧,总归会有一个让你满意的结果,这次说我自己。 刘轩的上当以及王夏的死让你关注起了我,对吧? 后来在你家,你答应我的要求也是在我分析了文州的局面之后,应该是那时的我让你觉得,我是个值得你投资的人,也对吧? 所以你投资了,为了你的野心权力欲或许还有为兄报仇进了百芳楼,你以为只要为我做成这件事、以你对付男人的本事,将来拿下我不在话下,可是清菡在城门外的举动让你发现,原来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她的出现让你明白、你想取代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你口口声声要我跟你生一个孩子,我知道你是真心的,确实不是开玩笑。 你说那可以彻底断了你的后路,我相信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并不完全是,因为你似乎还想用孩子来捆住我,毕竟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抛弃自己留下的种。 如果我将来失败身亡,你不过是多了一个没爹的孩子,反正已经有一个,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如果我赢了,那你将来的局面便是柳暗花明。 如果我赢了沈家,那么最终我会娶到清菡,以我那时候的地位,你身为我孩子的娘便是如鱼得水。 所以综合起来,我这个人仍是值得你加大投资赌一把的,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全文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我说得对也不对?” 宋晶晶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神情很复杂,默默好一会后才道:“你确实很厉害,我想让你知道的你知道了,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也知道了,看来先前说配不上你认真对待果然一点不假。” 顿了顿后,她陡然凶巴巴起来。 “反正你什么都明白了,那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别跟老娘扮什么痴情、说什么跟我睡会对不起她的鬼话,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 晶晶也自认有几分姿色,虽然算不上干净,但我又不进你家门,不至于玷污了你! 我就想要个孩子,你给不给?” 陈辰似笑非笑道:“给又怎样,不给又怎样?” “给……这还不简单? 反正她现在也不在文州,就算她有人手在文州又能如何,难道能没日没夜的盯着你?而且以你的能耐,躲几个人与我偷情能是多大难事? 若你给了,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将来你荣我荣你损我损,绝无怨言,也不可能会去打扰你分毫,甚至她这辈子都可能不会知道你有这么个野种在外面。 若你不给,咱们一拍两散,休想我为你卖命!” 第二百九十章 小弟小妹小姐姐? 这是一个无比荒谬的局面,也是让陈辰觉得想都不敢想、现在若细想仍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局面。 一个才二十六岁、长相很不错、还很有情调的女人竟然愿意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去睡她,给她播个种就行。 这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你敢想? 原来天上不仅能掉馅饼,还能往床上掉一个光不溜秋的漂亮女人…… 很荒唐,很无法想象!放在从前确实连想都不敢想,可就这么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出现了。 若他愿意,马上就可以颠鸾倒凤,宋晶晶必定是一个极懂逢迎的女人,所以这一夜能让他快活无比,多日来那把欲泄却不得泄的邪火自是不在话下。 放在后世或是从前,他觉得今晚自己大概是抵抗不了的。毕竟他是一个男人,身上也有男人们都有的通病,只是或轻或重罢了。 有便宜不占不是傻子么?而且还是这等唾手可得的大便宜! 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动物呢? 而且他一开始也说了,若不是有了许清菡,怕是早晚会沦陷在宋晶晶的身上,最终如王夏一般死心塌地。 其实他早有明悟。 到了此时更觉得应该不是早晚,若是没有许清菡,他今夜就会沦陷。 他不觉得自己在尝过宋晶晶的滋味后还能弃得了她。 然而现在的他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了许清菡。 那是一个每当他想起时便会嘴角弯起心头柔软的女人,那是一个一颦一笑都能最大程度上牵动他心的女人。 如宋晶晶所言,她是一个重情亦敢爱敢恨的女人。 他为她牺牲了很多,便其实她为他牺牲更多,多到几乎牺牲了这个时代一个女人所能牺牲的全部。 他记得的,一切都放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既心里有她,又怎能用这等龌龊的事去亵渎她污辱她? 所以啊,这个女人,你怎能负她? 宋晶晶说,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他觉得这句话正确也不正确,正确是因为这大概确实是绝大多数人的状态,不正确则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遇到她并且有与她相许终身的资格。 所以尽管局面很暧昧,尽管很饥渴,但陈辰心里出奇的没有生出什么无法抑制的欲望,反而很平静。 至少平静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不仅尊重许清菡,也尊重自己追求的事业。 虽然宋晶晶说得好听,但若有了孩子,她将是一匹无法掌控的烈马野马,或许看起来可控,但其实不可控。 再者,当初在曲里时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那个王何氏为王二蛮殉情的场面他一直不敢忘,因为这告诉了他,这是个与后世完全不同的时代,至少女人们是完全不同的。 就算没有许清菡,他也不敢玩火。 更何况,他自认除了“委屈”自己外,目前仍旧有法子驱动着宋晶晶按照他的意愿走。 都说无欲则刚,可人生在世,孰能无欲? 他笑了起来。 “晶晶啊,难道就没有别的选项么?” 宋晶晶是个很懂男人心思的女人,所以在陈辰目光变幻了这么久、但从始至终都很淡定时,便知道她大概又输了。 如她先前所言,陈辰是个例外,过去是,现在看来也是,或许将来会一直是。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选项?”宋晶晶微瞪着眼睛,神情有一些失落和落寞,加上很多怨念。 陈辰笑着摇了摇头,推着轮子让自己来到床前,然后看着仍旧侧躺着的嗔怨宋晶晶。 “晶晶啊,我给你说一个人吧,一个让我非常佩服非常欣赏的人,是个女人。”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不过眼神很明显的告诉了陈辰一句话。 那便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陈辰咳了一声,想了想后露出了追忆的神情。 “那是我在曲里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她是一家青楼里的清倌人,是整个曲里城的男人都趋之若鹜的大红人。 她的名字叫……婉儿!” 陈辰顿了顿,看着宋晶晶不以为然的无所谓神情继续道:“她的为人和经历就不别提了,因为这不是我想说的,而且我也不算多了解她,我只告诉你她的些许事迹。 我还在曲里的时候她便被赎了身,然后嫁了人。 夫家姓雷,曲里的雷家……我想着你或许是听过的,因为不久前曲里的雷家叛国一事,莫说曲里,在整个文州境内都应该是沸沸扬扬的吧?” 宋晶晶微微蹙起了眉,红唇微启。 “听过,雷家这个名号听过,叛国的事也听过,据说是曲里的李知县破获的大案,怎么着……看你这样子,难道是这婉儿大义灭亲扳倒的?” 陈辰微微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这么大个事,一个独身一人的弱女子哪能做得出来? 这么跟你说吧,就像你一样,绝大多数人都会把功劳记在了李浩头上,都认为若不是他,凭什么能把雷家扳倒并且让此事大白于天下呢? 但其中内情……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要知道李浩在曲里几年来都是尸位素餐,怎么快要离任反而开始大发神威了?” 宋晶晶瞥了瞥陈辰,语带讥讽道:“按阁下这意思……难不成这功劳得记在你的头上?” “有何不可?”陈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快意。 “记住我头上……为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 宋晶晶脸上的神情凝结了,开始紧紧盯着陈辰,连眼睛都不眨。 “喜欢听么?”陈辰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若喜欢听我便多讲些给你听,比这更离奇更波澜壮阔的都有哦。” 宋晶晶愣了愣,眼神仍旧紧紧盯着陈辰,片刻后神情复杂,最后掩嘴轻笑。 “哟,我还道你绕了这么个大弯子想干吗呢……原来存得是不睡我或者说是不让我睡也要让我继续心甘情愿为你卖命的心思!” 陈辰微笑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听吧,听我告诉你为何可以把功劳归在我的头上、以及婉儿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再比如说……仍是不久前,曲里的千马奔腾?” 宋晶晶叹了口气,神色终于恢复正常,似笑非笑道:“看来痴情的陈大公子把奴家拿捏的死死的呀。” “一个有野心有权力欲的女人怎会不对这等事津津乐道?” “那么……跟我睡就这么难么?非要绕这么大弯子来说服我,合着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是的。” 陈辰皱了皱眉,斟酌了一番道:“既然你执着于此,既然你总是对此念念不忘,那我便正式回应一下吧。 你觉得,如果我能足够让你信任我,我也能足够的信任你、能给予你想要的东西,那么有一个孩子与彼此清清白白相比哪个更好?” “自然是……清清白白的更好,毕竟严格说起来,你的那位我其实有些怕。”宋晶晶迟疑着道。 陈辰呵呵一笑,比划着道:“怕是对的,要知道她不仅身份能压死人,手腕也很厉害。比如说刚过去的酒榷之事听说了吧,是不是觉得价格以上一次还低了一万贯很不理解? 其实那杜楚是她留下的人。 虽然她现在……离开了文州,但就靠着临走时给杜楚的吩咐,让杜楚自己独自演了一出戏,便能让张家给她亲手奉上两万贯。 这等手腕……我觉得若她是我的对手,真玩起来也未必玩得过她,怕是你就更不行了。” 张家……两万贯……呵呵! 原来是这样!宋晶晶眨了眨眼,神色间现出了些羡慕,但同时也有些忌惮。 “若是没有必要自然不用生一个孩子,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且岁月漫长,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不如此如何能无条件信任?” 陈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呵呵一笑。“我自然有办法,你且慢慢听便是。至于孩子我希望你别提了,因为在我心里,我认为孩子是一个天使,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不容许搀杂其它任何东西,否则这是对彼此的不尊重,也是对孩子的污辱。 很显然,你对我没爱情,我对你也没爱情。” 宋晶晶撇了撇嘴。 陈辰继续道:“其实并没有谁为谁卖命的说法,我也不赞同这样的说法,因为我认为我们是合作。 你帮我达成目标,我帮你达成你的幸福,实现你期待中的人生价值,这便是合作。” “合作……人生价值……”宋晶晶微眯着眼,轻轻地来回咀嚼着这几个字。 陈辰点了点头,再次道:“先前我跟你说过婉儿,说过雷家,还说过千马奔腾,那些确实全是我做出来的事,或者说,李浩根本没出过多少力,所有的功劳都算得上是我双手奉送给他的。 我记得在你家时我跟你说过,李浩能有今日之名望,那全是我捧上去的,这便是原因所在。” 宋晶晶长长吸了口气,吸得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要不……你跟我说说那个婉儿?” 陈辰终于笑了起来。 “婉儿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不过与她的容貌相比,更能让人喜欢的是她的心。 她知晓了雷家要因神臂弓一事叛国,可那时都没有证据,雷家也未发动。所以牺牲了自己嫁进了雷家,最终与我内外联手,将雷家绳之以法。” “你觉得……”陈辰试探性的看着宋晶晶继续道:“你觉得她做的事有意义么?能让你心生神往么?” “神往是有些的,可是……意义,这里于她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这里的意义便是为国为民,我先前就说过,我追求我的幸福的前提便是让大宋朝每一个人都能有选择自己幸福的自由,这便是意义。 换句你能理解的话说,便是你有野心,你想要追求权力,那么当你拥有以后,打算用其做什么呢? 你是想要以此将得罪你的人玩弄于股掌然后狠狠踩他们的脸、想要扬眉吐气出人头地、想要单纯的叱咤风云、还是仅仅有这欲望便将此当成追求但却未真正想过自己要用其做什么?” 宋晶晶愣了愣,好一会后才吞吞吐吐的回道:“我……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片刻后她苦恼继续道:“小时候我与哥哥相依为命,很多人看不起我们欺负我们,可哥哥太浪荡了,我便养成了现在这性子。 我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把从小受的这口气出了。 后来便执着于此,其实在嫁给王夏后,从小受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但我的心思却未稍淡,毕竟是打小就养成的性子,哪能说改就改? 于是我看着你们这些有能耐的大好男儿翻手云覆手雨的便好生羡慕,觉得那是一个让我神往的世界,我也要那样。 可我……经你一说我才意识到,我并未想过当有朝一日真能那样以后,打算拿此来做什么。” 陈辰拍着腿呵呵笑着,目光闪动。 “这就是了,其实这不怪你,因为大多数人都与你一样,只是为了攒着的一口气或挣扎或拼搏,然而人生在世想要达成自己的孜孜不倦的追求何其之难? 很多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 当然也会有人达到,然后没有远大追求的人在达到之后便会开始空虚,就此失去了拼搏的动力,从此便迷失了,便醉生梦死,与之前叛若两人。 所以我跟你说意义,婉儿的事自然是有意义的,她将为国为民当成她的追求,这是一辈子都完成不了的大业,所以人生会一直有意义。 所以你想想看,一个没有崇高目标的人生是不是咸鱼似的人生?难道如此幸运的以人的身份而不是畜生的身份活一世,便是为了打别人的脸或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么?” 宋晶晶再次想了很久,最后带着歉意向陈辰说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虽然我对此很懵懵懂懂,但对有这样想法的人还是很敬重的。 可是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想我生不出你们这种崇高的目标,那太遥远也太虚妄,我只想满足我自己。” 陈辰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你错了,没人一生下来就是如此,比如我,也是在经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才有这种想法。 你说你要满足你自己,我可以满足你追求的满足呀。 你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我要做什么,那你是不是会相信我了呢? 因为你跟着我,我能给你你需要的东西,我也需要人帮我,做我们这等事,没有帮手怎么可能? 换句话说,你只需要满足你自己而已,对于具体做什么其实并不如何在意对不对?所以我可以让你如鱼得水,只需要你跟着我的方向走就行。 如此说起来,咱们是不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合作呢? 而且相信我,为国为民是一个很激动人心的事业。你现在意识不到是正常的,因为这会儿的民族意识国家意识并不强烈。 但我可以保证,当你深入其中时,你一定会情不自禁的爱上她,因为你是一个有权力欲的女人,你会发现其中的美妙。 跟着我,我可以给你谁都给不了的无比广阔的舞台。 不是我吹牛,若你再想找一个像我这样心思和条件的人,可能得要到京城的朝堂上才能找得到。 比如谢柱老爷子、方杰老爷子、还有我的未来老泰山许相爷他们。 你觉得你能找得到吗? 找不到自然没人给得了你这些。 或许将来有一天,那朝堂上会有我。 有我便会有你。 你说翻手云覆水雨,什么叫翻手云覆水雨? 我以为,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才是真正的翻手云覆水雨! 只有站在朝堂上激荡风云俯视天下,才能将这一切变成现实。 只有如此……才是权力! …… 陈辰说了很久,宋晶晶也听了很久,从默不作声面无表情渐渐到面露神往。 “要不……把那婉儿的事和什么千马奔腾的再详细讲讲?” “没问题,那你的意思是……不再执着于要和我生孩子了?” “还有必要吗?” 陈辰哈哈大笑,情不自禁的在腿上重重一拍。 收了一个小弟! 不对不对,女人怎么能叫小弟? 那就是小妹? 还是不对,她都二十六了,他才十八。 那就是……小姐姐? 自然是更不对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这是荒唐且离奇的一夜,百芳楼中所发生的一切很让人无法想象,就连陈辰自己亦是如此觉得。 好在已经结束了,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结局很圆满,他成功收服了一个人,且还是女人。 在这个时代,在某些时候,其实女人比男人的威力更大,甚至可以当作秘密武器使用。 当然,在离开百芳楼时,他与宋晶晶仍旧得演一场戏。 宋晶晶夹着腿弯着腰哭着鼻子,将那股子虽心不甘情不愿、但终究不得不在形势下低头的怨念演驿得淋漓尽致。 影后啊! 莫说骗过刘闯,就连陈辰自己差点也被骗过去,恍惚间以为自己先前真禽兽了一把、将宋某人狠狠按在胯下凌辱了一把。 其实是再一次禽兽不如…… 他禽兽不如的事已经做过好多次了…… 如今刘闯对他已经是深信不疑,对宋晶晶也是深信不疑,这于他不久后的发动非常有益处,因为无论怎样,有了这虚虚实实的一出,宋晶晶肯定安全了。 以刘闯的态度来看,刘家目前仍未把那些谣言与他陈某人划上等号。既然没有,那么有了与刘闯之间的这一出,能让未来的刘家内部争执扯皮很长一段时间。 或许等到发动那一刻,刘家还在迷雾里打转?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所以此行很值。 从小妹那里支来的五百贯最终也被花了出去,他本是防备着要在百芳楼里花钱的,但最终一切如常,一文钱都未能用得上。 以现如今与刘闯的关系……显然刘闯不会跟他要哪怕一文钱。所以在临走前,他把钱花在了宋晶晶带进百芳楼的那些女人身上。 王夏身为猛虎帮帮主,身亡后给宋晶晶留下的钱应该不少,所以暂时宋晶晶是不会怎么缺钱的。但那些女人们可就不一样了,来百芳楼是实打实的拿身体换钱,若不是经济拮据,再放荡的女人也没几个愿意做出这等事。 宋晶晶一共带来了六个女人,五百贯每个人可以分八十贯还多一些,这对于这些拮据的女人来说并不算是一笔小数目。 按照陈辰的换算,这便是八万软妹币。 他也吩咐过宋晶晶,让她告诉那些女人,这一次的钱连定金都算不上,因为他今晚并非专程为此事而来,身上也不方便带太多钱。等将来事成之后,每个人能拿到的至少是在这一次的数字后面加上一个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要人帮你做事甚至卖命,钱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该给宋晶晶的得要另外计算。 不在乎,反正咱现在是有钱人了不是? …… 百芳楼一行很劳心劳力也很费时间,等到家躺到床上时,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左右,正是最为寂静的时候,可他却仍旧睡不着。 这几天本来就有邪火,今晚又被宋晶晶撩了一把,虽然能控制住,但终究会越来越蠢蠢欲动。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离真正的开荤估计还得好长时间,除了憋着又能怎么办? 黑暗中,他将自己的一双手高高竖了起来,然后长长叹了一声。 …… 睡得晚起得就会晚,起得晚了就会耽误一些事。 原来每天天不亮时,陈辰都会来到门口等着许清菡上门。可他睡得太晚,虽然心里还记得这回事,但终究太困,把时间给错过了。 睡过头了。 直到一双有些冰的手从他的脖颈里插了进去,才算惊醒了他。 睁开眼,有烛光,还有佳人。 不过佳人正用噘着嘴来表示她的不满。 陈辰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于是一把按住了她仍插在他脖颈中的手。 “少来!”在抽了两次未能将手抽出来后,许某人不满地坐到了床沿上。 “老实交代,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昨儿晚上……”陈辰边说着边嘿嘿笑着坐了起来。 “是睡过头没能接你生气了么?” “少岔开话题,我才不是在意你接不接我,这么丁点儿路而已,我没那么娇贵,没什么大不了。但你今天的睡过头是不正常的,所以不给我交代清楚昨晚干吗去的休想蒙混过关。” “哪里不正常了?” “哪里都不正常!昨晚在百芳楼前把什么话给憋回去了?还有小妹那里,我回到家才回过味来,小妮子一口一个嫂嫂的……巴不得跟我一宿一宿的说话呢,天大的事她都顾不上,肯定是你指使她把我支走的,否则她才不会这样做! 再加上这几天你都起得早,就今儿早上睡过头,显然是昨晚上背着我干什么事去了!” 陈辰挠挠头,嘿嘿笑了笑。“清菡啊,其实太聪明了并不好。” “还不坦白从宽?” “好好好,坦白坦白,现在就坦白。” 他说着便把许清菡拉到怀里拥着,然后边摇边道:“昨晚上啊,哥哥逛百芳楼去了。” “嗯?”怀中人的脑袋陡然抬了起来,示威似的盯着他。 陈辰继续嘿嘿笑着。 他去百芳楼的事本来就没想瞒着她,毕竟瞒也瞒不住,百芳楼里那么多双眼睛呢,消息终究会传出来。 想瞒的是与宋晶晶那不明不白的关系,若是昨晚就让她知晓,反对估计是不会反对的,可万一她要跟着一起进去怎么办? 他还未与宋晶晶“串通”好呢,到时肯定会露馅的,那这乐子不就大了么? 里外都不是人还耽误大事! 如今就不用担心了,就算将来他昨晚与宋晶晶那些明面上的事传到她的耳朵里也无关紧要,毕竟已经与宋晶晶晓明厉害,就算真有对质的那一天也不会露馅。 “清菡啊,别急嘛,别一听到百芳楼三字就像洪水猛兽似的……就算你不相信我,我主动对你坦白总也是问心无愧的啊。” “让我看看你怎么个问心无愧!” “嗯好,就让哥哥跟你娓娓道来。 我跟小心说如何对付刘家的事你也听到了的对不对?其实啊,那个逼良为娼就着落在昨晚的百芳楼之行上了。 我在百芳楼里埋伏了几个女人,将来可就指望着她们掀翻刘家呢。昨晚前去主要是为了让刘家那位大少爷不疑心到她们,次要原因是送些钱过去。 毕竟指望人卖命,不给钱谁给你卖命?” “果真?” “当然了。” “好吧,那你欲言不言其实是想问我要钱来着?” “对啊,后来怕你多心,便支走了你,找小妹拿了五百贯,本来就没想瞒你,打算今天告诉你的。” 许清菡狐疑看了他一眼,终于把脑袋低了下去,重新伏到他胸口,咕哝着道:“看来我这性子真得好好改改,明明你做得正事,却把你给吓成这个样子。不仅瞒我,连钱都不敢问我要,还得找妹妹拿。 这样不好,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在乎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用改不用改。”陈辰拍着她的背得意洋洋的笑着。“改啥改?这样挺好的,要知道这一次之后,估计我也没有必要去青楼了。” “嗯,清菡都听你的,你说什么都行。”怀中人像小猫似的温柔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抬起了头,又是一脸狐疑。 “又咋了?” “那些你安排下的女人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的啊。” “那你是怎么认识的?” 陈辰挠了挠脑袋。“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许某人冷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女人们心甘情愿替你去卖身埋伏?” 原来是这个……陈辰松了口气。 “那些女人啊……本来就是青楼中人,后来嫁给了猛虎帮的一些杂碎,杂碎们死了以后,女人们生活没有着落,便重操旧业了。” “不对,她们的男人是死在你的手上,凭什么会为你卖命?” “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那些女人与她们的男人根本没什么感情,本就是婊-子配狗。” “那……她们有几个人?” “六个,不对,是七个。” “接头人是谁?” “什么接头人?” “七个人啊,人家再怎么没感情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有个接头人,就指望你见一两次就能把人全统筹了?骗谁呢?” “哦,原来接头人是这个意思啊……这个确实是有的,就是那个王夏的遗孀哈,名叫宋晶晶,是宋三的妹妹,也是七个人中的一个。 那个宋三其实是死在刘轩的手里,宋晶晶与王夏没什么感情,死了也就死了。不过与她哥哥感情很深,所以愿意跟我联合起来对付刘轩。” “这个宋晶晶……她多大了?” “你问这干吗?” “我就想知道嘛,你说不说?不说我自己打听去。” “好吧,不过具体我也……也不知道,要知道问一个女性的年纪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我没问过。 据我估计,大概也就……嗯,二十多岁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那……她漂亮吗?” “不知道,没正眼瞅过,因为我眼里只有你,谁都没你漂亮。” “少来打马虎眼,这不是调情的时候,问你话呢。” “还算……马马虎虎吧。” “那……她有孩子吗?” “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算是孤儿寡母。” 说到此处,许清菡眯着眼笑了起来,笑容似乎有些特别的意味。 心里有些虚的陈辰不得不故作镇定。 “我的姑奶奶你又想到啥了啊?难不成还能觉得我与人家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不成?” 许清菡哼哼了两声。“我没想啥,也没说你与她有啥关系,就是觉得这个宋晶晶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我怎么没发现?” “我……反正我就是觉着不对劲,要知道她的夫君可是死在你的手上,虽然你说没什么感情,但我先前就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再怎么没感情也不至于对你这个杀夫仇人和颜悦色吧?更何况与你联手? 就算有那个宋三的仇,但她也有一个儿子呢,难道为了给兄长报仇就能连自己儿子的安危都不顾了?反正我是理解不了这样的女人。” 陈辰只觉得自己心里猛然一咯噔…… 尼玛有个太聪明的老婆也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啊,这么三下五除二的……宋晶晶竟然就这么简单的被怀疑上了? 现在看来自己昨晚到现在的决定无比正确。 若是去之前就跟她坦白,怕是她生出这些疑惑后一定会生出要跟自己进去看一看的心思,反正你是去做正事的,有啥不能见她的? 若真如此,到时候莫说开口,怕是宋晶晶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看出来异常。 今天坦白也是正确无比,若有意隐瞒,怕是到时会被查个底朝天,一个不慎就得曝光。 现在还好,她只是说理解不了而已。 “清菡啊,你理解不了是对的。莫说你,就连我自己也理解不了呢。” “哦……好吧,哪天还真想见见这样的女人。” “你你你……你见她干嘛啊?难不成你还真认为我跟她有一腿、认为她跟你抢男人不成?”故作镇定的陈辰的表情很夸张,看起来也很委屈。 “什么抢不抢的……说得好难听,不对,你急个啥?” “我……我……人家为我卖命,你反倒怀疑人家,你跑去找人家算什么身份?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人家?你说我能不急? 你不过就是怀疑我跟她有奸情呗,好好好,我跟她早就私通款曲了、她夫君也是被我与她联手弄死的,就为了私下偷情,满意了不?” 人总是这样,当你遮遮掩掩时,总会让人疑窦丛生。可若你自引脏水,脏到不能再脏的脏水,反而能让别人不疑有它。 许清菡也是如此,在陈辰说出这段“委屈之及”的话后,她便乖乖钻回到陈辰怀里。 “干嘛呀……人家不过是说想见见她、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而已,你却这么大反应……没劲,不见了,不见了行了吧?” 陈辰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虽然已经与宋晶晶晓明了厉害,但以身边这位……他怕她若是真见了宋晶晶,说不定三两句话便能让宋晶晶着了道。 此时他甚至想伸出手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当然,这会是没空去摆手势的,因为他的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已经准确的插进了亵衣的底摆中,一直往上探着,探向那个做梦都忘不了的地方。 “又来了……你就不腻啊……”怀中人娇嗔的轻轻拍打了一记不老实的爪子。 “嘿嘿,不腻,一辈子都不腻,等到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也不腻。” “傻样,又哄我开心……” “傻瓜,刚才说什么姑奶奶……难听死了,人家才不要做你劳什子姑奶奶。” “那你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 “我就要你说,亲口说给我听。” “好吧……人家……是奴家啦,奴家要做你孙子的奶奶……” “那敢情好啊,可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孙子?要不咱抓紧些,现在就开始行动?” “想得美!赶快去把姓沈的解决掉,拜完堂就开始给你生儿子,生上十个八个的围着你叫爹爹,看愁不死你!” “嘿嘿,早晚的事,不过不用生那么多,我又不是娶个生育机器回来。” “机器……啊……你要亲亲啊?” “你说呢?” “那……你才醒,得先……先洗漱过才行。” “唉,好吧。” “我到厨房给你拿水去?” “那多谢了?” “怎么忽然见外了,你不是总说伺候你这一家之主是奴家这只小绵羊的福份的么?” “额……一家之主把这话给忘了,那就赶紧去打水去,我数到十还没回来的话,小心挨鞭子抽。” …… 第二百九十二章 火药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吃完饭的陈辰正打算坐着轮椅出门在家附近逛一逛。可还未准备好时,便隐约听到前院有敲门声,很快刘小心便跑了过来,对着他说道:“来人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猥琐的男人,自称鬼五,说是宋晶晶让他过来找你的,见是不见?” 嗯?鬼五来了?来得这么快? 陈辰有些诧异,因为他只是吩咐宋晶晶不要把鬼五扔了,他留着有用,没想到宋晶晶这么快便把这人给喊了过来。 不过此时他实在是不想见的,毕竟见鬼五什么时候不能见?万一不慎之下鬼五把那一夜他自己也仍稀里糊涂的的事给捅出来,身边这位正准备推他出去逛一逛的许清菡怎么解决? 要知道早上好不容易才让她不追究此事,若是因此暴露简直是功亏一篑,后果也不堪设想。 可不见又怎么行呢?别的不说,想来宋晶晶三字已经在她心里留下案底了,刘小心也已经把宋晶晶三字才说出来,如果这会把人撵走岂不是证明自己做贼心虚?让她真正开始怀疑?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位正眯着眼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于是他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向着刘小心道:“是我要他来的,把人带过来吧。” 很快,刘小心便带着鬼五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他跟鬼五只见过一次,且是深夜,但鬼五的形象实在特殊,由不得不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 鬼五仍是那夜的模样。 个子很矮也很瘦,最有特色的仍是那双眼睛,虽然很小,但白眼珠多黑眼睛少,加上瘦削到割不下哪怕一两肉的脸庞,难怪刘小心说此人看起来猥琐。 确实很猥琐,看起来也很奸滑,反正觉得不舒服,不是个好人。 好在那身青袍子还算干净合身,多少能让人看得下去,否则这等人怕是会让人看了第一眼后便再也不愿看第二眼。 娶不到老婆……这等人娶不到老婆确实挺正常。 鬼五来到他面前,先是向他拱了拱手,神情并未有什么突出之处,就连话也未讲半句,因为其拱完手后便有意无意的总把那眼珠子往陈辰身后暼着。 陈辰的身后站着的是许清菡,因为身在家里并未乔装的许清菡。 陈辰脸色一冷,轻轻哼了一声,伸手在手边抓了一把。 手边是一条马鞭,本来这等物事是不可能一直放在身边的,不过在早上两个人卿卿我我时、陈辰说若是我数到十你还未把水打来、便拿鞭子抽你,然而他数到了二十,给他洗漱的水仍未来。 最终许某人便笑嘻嘻的跑去把马鞭找了来,傲娇的说要好好看看他打算怎么施家法。 当然,抽鞭子最终化为了亲亲抱抱,鞭子便被随手扔在了轮椅上,没想到这会竟派上了用场。 下一刻,鞭声破空,鬼五一脸的惊骇莫名。 被一鞭子打懵了。 半边脸是一条鲜艳的鞭痕,片刻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被打懵了的鬼五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先是惊骇看着那条鞭子,然后下意识的与握着鞭子的陈辰对视着,一会儿后才捂着脸痛嚎了起来。 陈辰再次一甩鞭子,在啪得一声中冷冷的道:“你信不信,若是你敢再多看她一眼,我便能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鬼五这才算明白了自己为何挨打。 捂着脸惊骇的看着陈辰,片刻后眼神变成了恶毒,愣了许久后恨恨呸了一声,扭头便走。 “到目前为止,我想要的还从未失手过。所以你若敢跨出这个门,下一次再见时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了,至于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有数。” 在这赤果果的威胁下,鬼五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再次愣了好一会,最终捂着脸转过了身。 “姓陈的,你让晶晶把我喊来,便是故意以此羞辱我来报那夜失于我手之仇的么?” 陈辰咧着嘴笑了笑,面无表情道:“我想你搞错了主次,事实上正是那晚的失手被你擒才让我看中了你,又怎么可能记恨于你? 打你的原因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再说一次。” “你这么说简直是莫名其妙,我看她又怎么了?难不成所有看过她的人你都要把人家的眼珠子挖出来?简直滑稽!” 陈辰哼了一声,继续面无表情着,不过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我是她男人,我觉得你看她的眼神不正常,所以揍你是再正常不过的……没直接挖掉你的眼睛而是选择抽你一鞭子已经是足够给宋晶晶面子。” 鬼五仍旧捂着脸,嘶着声,神情看起来很是悲愤,不过终究是不再敢把眼睛往许清菡身上瞄。 一眼都不敢。 “晶晶说你找我……有话快说!” 仍是丝毫不掩饰恨意的一番话。 陈辰点了点头,扬着眉道:“我有些事要你去做,不过你的态度很不对,所以在我说出什么事之前,你必然把你的态度端正过来。” 鬼五愣了愣,然后怪笑起来,可是一笑又牵动了脸上的痛,不由的龇牙咧嘴。 “姓……陈大公子,我想你是不是太自以是了? 你说有些事要我去做……那就是说你有事要求着我喽?可有你这等求人的样子吗?我鬼五活了快五十年还未见过你这样的行事! 要我把态度端正过来……合着我就这么贱,被这般对待还得觍着脸对你? 我呸!” 虽然鬼五的这番话很合情合理,不过陈辰仍是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鬼五,我说要你端正态度便是源自于此。你给我记好了,是我要你去做,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并不是劳什子求你去做,明白这里的差别吗?” “凭什么?”气极的鬼五的双唇似乎都在颤抖。 “凭什么?”陈辰抬着手指着鬼五哈哈大笑。 “劳资现在来告诉你凭什么! 就凭劳资比你有本事、就凭劳资比你有钱、就凭劳资比你狠、就凭劳资比你年轻比你有为、就凭劳资想怎么弄死你就怎么弄死你,还凭你他娘的窝囊到连个媳妇都没有,劳资的媳妇儿却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人的……这些够不够? 你他娘的给劳资说说,这些够不够?不够劳资再加点儿来打击你!” 陈辰的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口沫横飞骂得鬼五一愣一愣的,那完好的半张脸青一阵紫一阵。 无论是谁,哪怕这人还存有半分耻辱之心,这会也被这种当面羞辱给辱到根本抬起不头,只会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毕竟陈辰的这番话虽然狂妄,但鬼五却拿不出半句可以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些本就是事实。 人与人确实是不一样的,其中一些可称为云泥之别。 很不幸,此时的鬼五成了那块“烂泥巴”。 见鬼五的表情,陈辰开始哈哈大笑,笑声很嚣张。 “鬼五,现在可能端正态度了?” 其实这番打击虽然能让人羞愧,但杀伤力最大的便是那句想怎么弄死你就怎么弄死你,这个威胁可是实实在在的。 到了今天,鬼五肯定是已经知道陈辰的身份的,既然知道就不会不对不久前猛虎帮被全歼之事不胆战心惊。 六十余条性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很不讲理很蛮横,可惜没办法,谁叫被惦记上了呢? 毕竟鬼五自己本身也是一个不怎么见得了光的人,虽然能做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防身,但在对手有所防备之下,这玩意儿起不了多大作用,毕竟就算人家不到你家里去,但你总不可能永远不出门吧? 除非你愿意躲得远远的,让陈辰找不到。可与其相比,何不帮其做些事?毕竟若是可以,谁愿意背井离乡? “公子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终于服了软的鬼五低头说着。 “鬼五,我希望你这是真心的,可别存着什么出工不出力更或者故意使阴招坏我事的念头,否则后果你懂的。” 鬼五嗯了一声,应了下来。 陈辰这才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向着一直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许清菡伸出手。 “清菡,拿些钱给我。” “嗯,多少呢?” “就先……五百贯吧。” 身为一个女总裁,随身必定是带着钱的,五百贯才五十万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一张五百贯的交子票落到了陈辰手中。 下一刻,陈辰用力一抛,那张票子落到了鬼五脚下。 鬼五抬起头,有些讶异的看着陈辰。 陈辰笑了笑。 “皇帝还不差饿兵,可别以为我打得是压榨你、把你当成奴隶的主意。 既然要你为我效力,只要你不三心二意、只要你能竭尽全力,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里是五百贯,且先拿着,你可以看作是给你的酬劳,也可以看作是给你拨的的项目资金。“ “项目……资金?”鬼五对这个新名词显然是理解不能。 “对,我要你去研究一个东西,无论你花多少钱把我要的东西做出来,哪怕一文钱不花也无所谓,我只要东西。 钱我有得是,我只要东西,给你的五百贯无论剩下多少都是你的。而且若你能达到我的要求,将来需要你研究的东西还多的是,无论是钱还是地位或是别的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鬼五捂着脸舔了舔嘴唇。“原来公子是要鬼五做东西,那可算找对人了,鬼五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在这一行上有能胜过我的人!” “那你以为呢?你除了奇技淫巧之外还能做什么?你能去杀人还是能去跟人玩阴谋诡计?” 鬼五捡起票子,仔细端详了一眼后揣入怀中,然后咧着嘴笑了笑。“敢问公子,需要鬼五研究什么?” “火药。”陈辰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火药?” “对!” “就是那个……做爆竹的玩意儿?” “对,你会做?若是如此可再好不过。” “不不不,不会做,鬼五只是听过而已,并未做过。不过公子要这玩意儿……这玩意儿除了做爆竹还有那些道士用来炼丹,还能有什么用处?” “用处可大了去了。”陈辰冷笑道:“不过你无需知道我有什么用处,只要按我的要求做出来就行。” “好,这火药应该不是太难,鬼五去打听一下,回来再摸索摸索,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给公子做出来。” 陈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不过不用去打听了。” 看着鬼五的诧异表情,陈辰又道:“火药乃是用硝石、硫磺和木炭按不则比例做出来的,不过这比例我不清楚,你的第一任务便是把这比例给调试好,让其爆炸效果达到最高。” “爆……炸?” “对,这三者混合起来只要见着火就会产生剧烈的爆炸,轰得一声非常响,你做得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碰上一丁点火星,否则你性命难保。” 鬼五的神情是有些迟疑的,陈辰便接着道:“木炭不用我跟你详细说吧?随便都能买到,硝也能买到,不过你不停试验需要的量可能有些大,若是到时不够用可以试着雇人去搜集。 硝这玩意儿在猪圈、马厩、厕所这些地方很多,好像有个名号叫地霜。把这玩意儿扫起来用水泡,然后过滤,再将滤液熬煮或晒干,就能得到硝石结晶。 至于硫磺,市面上多得是,足够你用。” 鬼五一边听一边咂着嘴一边露着佩服的神情,似乎全然忘了方才才被陈辰揍过狠怼过。 “原来公子……对这等行当竟然也如此精通!” 陈辰哼了一声:“我精通的事多着呢,找你来做不过是因为我腾不开手,只要你喜欢这行也能让我满意,将来有的是让你发挥的地方,可以让你专门领着薪水奖金再带着一大帮人专门研究这些。” 鬼五目光闪动,再次舔了舔嘴唇,眼神中现出一丝贪婪,但也有神往。 “那鬼五这就回去做这火药去,保证尽快把成品给公子做出来,就不知……公子对这火药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聪明!”陈辰对鬼五竖了大拇指。 “若仅是这等最低等的火药,我何须找你?做爆竹那些人一样能做出来。 这便是你的第二任务了,我不仅要火药,还要纯度,纯度越高威力便越大,这主要着落在硝石和硫磺上,只要这二者纯度足够高便能达到我的要求。 不过这乃是后话,得要先把配方比例摸索出来才行,那之后你便得想尽一切方法提纯,记住,纯度越高越好。 只要你能做出来,钱不是事。” 鬼五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百九十三章 牛不喝水强按头 鬼五已经带着五百贯走了,不过刘小心并未走,在送走鬼五后重新回到了陈辰身旁。 低着头的他看起来有些话要说。 “原来先生存的是收服鬼五的打算,可既然要让其卖力气甚至卖命,开始的暴戾动手是何用意呢?” 很显然,陈辰仅以鬼五多看了许清菡两眼便抽了其一鞭子、然而还狠狠羞辱了人一顿,这个借口根本站不住脚。 若他真是如此暴戾如此蛮横的人,怕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得被得罪光,也会多了无数仇家。 哪有长着脸不让别人看的? 若鬼五真是用色迷迷的垂涎眼神去看也就罢了,挨打也是活该,可事实上鬼五并没有。因为这毕竟是在陈辰家里,许清菡与陈辰的关系一眼就能看出来,跑人家家里用那种眼神看人家的媳妇……鬼五还未蠢到这等地步! 事后忍气吞声并不代表鬼五就真能服气,不过是形势逼着他不敢抗辨而已。 陈辰点了点头。“那你觉得,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 “在小心看来,这般容易激怒人导致其怀恨在心,即便因为摆在眼前的威胁而让其暂时勉强服软,最后也无法保证其一定能全心全意效力,多少存在故意坏事的可能。” 陈辰再次点了点头。 “那以你看来,现今的鬼五会不会全心全意效力?将来又会不会故意坏事?” 刘小心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最终摇了摇头。 “这正是小心疑惑的地方,虽然将来不知道,但仅以目前鬼五的表现来看,似乎并未表现出要拿此事做文章的打算,或者是其隐藏的深?” 陈辰呵呵一笑道:“这就是了,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便把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告诉你,你可以自己思考琢磨一下。” 顿了顿后,陈辰继续道:“常言道一龙生九种、种种不同,人同样是如此。要知道世间之人虽以万万计,但你找不出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不仅是相貌,也是性格。 性格上的些许差别可能会造出泾渭不同的两种人生,所以想要收服人、想要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需要做的工作也肯定不一样。 大多数人可以感动、可以怀柔、可以市恩,但总会有一些人是例外。 很不幸,鬼五便是这样的人。 所谓相由心生,从鬼五的相貌上便能看出此人很奸滑,不仅奸滑还很丑陋。 你再看鬼五的经历,这人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却仍是孤家寡人,莫说儿女,连个妻子都未能娶上。 其的爱好是不被人理解的旁门左道,正常情况下,这种不务正业且奸滑丑陋失败不如意的人谁会愿意与其打交道? 将以上种种集合起来会怎样?那便是长久以往,这样的人的心理肯定会扭曲,会变得乖戾阴骘难以琢磨,用常人的话说便是行事偏执难以理喻。 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大多有可恨之处。就像这鬼五,比如你若想收服他,常规的手段便不管用。因为一味的怀柔市恩只会助长其的气焰,让其飘飘然,觉得他自己很重要、摆不清自己的真实位置,认为你给予他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还能得到更多,然后便是得寸进尺。 长久以往,甚至还能与你反目成仇。 一旦与这样的人结下那等无法化解的仇,除非你能第一时间弄死他,否则他会像一条毒蛇一样暗暗盯着你,趁你不备时狠狠咬上你一口,不毙命不罢休。 这便是未受其助反受其乱! 所以啊,鬼五这等人便是畏威而不怀德,或者说是一味怀德效果反而是适得其反。必须得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当然,鬼五挨了我的打,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不介怀,心里肯定是有恨意的。不过与我给他的东西相比,这点恨意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鬼五爱好奇技淫巧,过往因为穷困怕是根本无法如何大展手脚,如今我不仅给了他充足的研究资金让他追求他的爱好,还能用这一技之长来改善他的生活,甚至还可以以此改变他为人所不耻的地位,这当然会让他趋之若鹜。 我并不是要他心甘情愿的为我卖命,这等人即使敢给我卖命我也不敢收,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把你卖了呢? 所以我一开始便把态度简单粗暴的摆了出来,那便是相互利用。 有了一开始的一鞭子和羞辱作为大棒,再以后来的利诱作为胡萝卜,大概率能让鬼五端正态度,理清楚我与他的关系。” 刘小心皱着眉思索良久,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先生的意思是……因人而异对症下药,凡事没有一成不变,对于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手段,小心受教了。” 陈辰嗯了一声,赞许的点了点头。 刘小心看了看陈辰,又小心翼翼的道:“让鬼五研究的那火药……果真值得先生如此重视?” 陈辰哈哈大笑。 “值得,非常值得,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不夸张的说,这玩意儿可以改变这天下所有人的命运。 若是进展顺利,将来你去成都争家产的时候可以带一些去,说不定能收到奇效。不过你得注意了,这玩意儿是大杀器,千万不要随便泄漏出去。” 刘小心点了点头,疑惑道:“既然火药如此重要……为何竟无人意识到呢?” 为何无人……意识到? 陈辰眯着眼看着天空,想了好一会。 并不是没人意识到的,他记得在自己那个时空,宋朝时军中好像已经开始利用火药了,不过威力并不大,并未起到太大作用。再者这等事肯定要保密,大战还未发生,所以民间知道的人很少。 就不知道这个时空是否也是如此? 但即便是有,也终究未能有大的发展,因为以他目前所见,目前民间普通人对火药的利用仅限于爆竹等,就连可以用黑火药来开山炸矿都未意识到。 想到此处,他自嘲笑了起来。 若是知道开山炸矿,那岂不是已经被人重视起来了?以这会的火药,大概还不能有那等威力吧? 鬼五能不能把火药的威力搞大? 他并不担心能不能把黑火药搞出来,毕竟只是配方比例而已,总归能摸索到成功的一天。他担心的是能不能提纯,只有提纯后的火药才是真正的火药,否则那么原始的火药用来做爆竹? 提纯啊提纯,如何在这个没有任何条件的时代中提纯他委实不懂。毕竟后世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生活在和平时代,平时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否则早就自己动手做了。 好在咱知道方向,而且现在是有钱人,实在不行就砸钱砸人,不停的砸,总归会有搞出来的一天。 是吧?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先把原始的黑火药做出来,反而先让鬼五浪费时间去摸索……全因为这玩意儿是很危险滴,万一不慎就上天了,以现在与许清菡的蜜里调油……一来没时间,二来舍不得以身涉险。 …… 见他久久无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刘小心便低着头轻声道:“那小心先去酒楼了,曲里的人说今天会来,我先去等着。” 陈辰回过神来,向其挥了挥手。 “让你哥准备一下吧,留个房间下来,我晚上过去见他们。” …… 刘小心走了,家里又只剩下了他与许清菡两人。 本来是打算出去溜溜的,但鬼五的来访让他没溜得成,可是现在鬼五和刘小心都走了,许清菡反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回了房间,理都不理他。 这是……与鬼五的对话似乎没暴露与宋晶晶之间那些乱七八糟吧? 没有! 他再次从头想了想,确定了没有暴露。 那就不是宋晶晶的事? 陈辰挠了挠头,然后站了起来,也走进了房。 已经能独自走一段路了,虽然慢一些但终究是能走的,这会还装啥装? 走进了房,看到许清菡已经躺进了床上蒙到了被子里,连脑袋都蒙了进去。 “清菡,咋了呢?”陈辰也坐到了床上,掀开被子看着背对着她的他,呵呵笑道。 可是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反应,那个背似乎很坚定,于是他展开了必杀技,便是把手往衣裳里伸。 必杀技之所以被称为必杀技,显然是手到擒来才行。 果然,手才伸进去不久便听到一声无奈长叹,接着便是翻了个身,身体转了过来。 “你那什么火药不火药的……咱们先前不是说好的么?这才过了没几天就全忘啦?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话放心上? 当时我说,等我们去了成都,如果一切顺利最终如愿,我会仔细考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可你一点也不考虑我,嘴上说得好听极了,其实不过是把这事儿给我知道而已。 你根本就没在乎我怎么想,我闹了你就逗、我恼了你就哄,反正你是打算一门心思走到黑的。所以我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吃定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你一个人辛苦是不是?” 陈辰这才恍然大悟。 就说嘛,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闹情绪等人去哄的人,如此这般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是此时细想想,他好像确实是存得这主意…… 虽然之前告诉了她,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放弃,一直想得是如何说服她支持自己。与此同时,他对于未来的准备也未停止,一直在思考。 就比如这火药,有了机会他便开始提上议事日程。 想了想后,他也躺了下来,与身边人四目相对。 “清菡啊,虽然我可以找很多理由,但我不想敷衍你。 你说得没错,我好像的确是这想法,这也是我才意识到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洞悉了,为何不在我跟鬼五谈的时候就开口阻止我呢?” “你让人家怎么阻止嘛?”许清菡委屈的鼓起了嘴。 “你一个大老爷们跟外人谈事儿,我一个女人怎么能插嘴?” 陈辰呵呵一笑,说道:“为什么不能插嘴呢?” “谁让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呢?就算我再不愿也得憋着啊,只能等人不在了才能跟你耍耍小性子。” “哦,这样就好,那……我是谁的男人?” “这不是废话么……又想听这种肉麻的话啦?” “你回答我就是了。” “好吧,当然是清菡的男人了……不过现在还不完全是啊,得等拜完堂洞完房才算完完全全呢。” “嗯,现在还不完全是……好吧,那我现在说话管用吗?” “你指哪方面?” “所有方面,你的所有一切。” “这个……让我好好想想哈。” 于是她把脑袋埋到陈辰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后,终于瓮声瓮气的回应道:“虽然不完全是,但与完全是也没什么差别,就差一层透明窗户纸了。 所以管用的,我所有的事你都可以管。” “那管了你会听吗?” “当然得听啊,才不像你表面一套背后在套呢。” “会听到什么程度?” 怀中人吸了口气,接着长长叹了一声,沉默一会后柔声说道:“你要听真话么?” “当然了!” “好吧……那便是得看你态度有多坚决了。” “那就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发号施令了。” “这是终于打算牛不喝水强按头么?” “对,我就是强按头了,也不跟你商量了。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没得商量。就算你意见再大也没用,这件事上我会选择忽略。 谁让你选择了我做你的男人呢? 你以前跟我说,你说我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已经回不到最初,否则你会缠死我,这话对你同样适用。 你说把心交给了我,我又何曾不是把心交给了你? 用你的话说便是,就算你会因为这事儿后悔也来不及了,没用的,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放手,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同样会缠你到死。” 怀中人在他胸口拱了拱,咕哝着道:“不许再瞎说蠢话了,我才不会后悔,永远不会,宁愿死也不会。”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人生能得几回醉? “宁愿死也不会?所以你从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没什么选择余地。” 又沉默了好一会,怀中终于再次有声音传出来,声音有些委屈和不甘。 “可是我真得好想过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啊,总是想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干什么呢? 我不想你出生入死,也不想你东奔西走,不仅留我一人独守空房,还让我提心吊胆。 就像现在这样腻歪在一起不是比神仙还快活么?给我皇后都不换,人生如此还不知足?” “必须要无条件服从,我说了,这事没得商量。” 许清菡忽然把头窜了出来,对着他的唇便是狠狠一口咬了上去,咬得很用力。 陈辰觉得很疼,感觉好像被咬破了,忍了一会后他开始反抗。 最终两个人抱在一起啃了起来,都啃得很用力,从未有过的用力,很久之后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许清菡的唇很娇艳,沾着鲜血的娇艳。 这血当然来自于陈辰。 “属狗的是吧……气撒完了?憋屈也发泄完了?” 许清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眼睛里有泪水滑下,看起来很是古怪。 “还……还有一些,不过好些了,暂时可以忍住,等哪天不舒服了再咬!” 陈辰抱住了她,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 “随你怎么咬都行,不过下次不许咬嘴唇了,得咬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否则被人笑话。” “咬……咬……咬……”肩上的脑袋抬了起来,又哭又笑着,看样子是想把肩膀当作猎物再次咬下去。可惜似乎发现自己怎么也咬不下去,只能沦为一声叹息,最终不得不重新将脑袋放回去,然后微启着唇轻轻对着陈辰的耳朵呵着气,神情爱怜之及。 一边流泪一边呵气一边爱怜。 “你说,清菡这是上辈子欠了你多少、要让你从千年后跨过来追债?” 陈辰拍着她的背呵呵笑着。“其实不多,你欠我我欠你欠来欠去的……大概也就是生生世世吧。” “想得美!”许清菡的泪水终于止住了,破涕为笑。 “还生生世世呢……祸害人家这辈子还不够、还要生生世世? 就算真有,从下辈子开始也要我做男人你做女人,换你为我牺牲。” “好,但这我说了不算啊,得看你的本事,你得赚很多很多钱去贿赂阎王老爷才行。” 许清菡格格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拱了拱,然后柔声道:“不过我现在虽不得不听了你,但仍丑话说在前头,将来如事不可为,你必须给我退回来跟我走,咱们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去。 否则……否则我自残给你看,倒要看看在你心里哪个更重要!” “放心,当然是你更重要,我还没傻到明知送死还一头撞上去。” “你还不傻?你不傻谁傻?” “反正没你想得那么傻,就像这火药,若不是因为舍不得你导致开始变得怕死,我自己也能做,何至于假手鬼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吧,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暂时陪着我就行,反正你现在也是光杆司令,这些事总得等到了成都再说。” …… …… 天黑了,陈辰带着许清菡来到了酒楼。 与昨晚带着目的不同,今晚来酒楼纯粹是为了与前来看他的小伙伴们聚一聚。 自吐蕃回来后,大伙儿便未能正式聚过,算起来已经是不短的时间了。 其实上次灭猛虎帮的时候,小伙伴们就已以“打狗队”的身份在文州城呆了好几天,最后在杀王夏的时候也跟刘小满碰了面,但他并未见过。 潜伏的时候,为了不暴露,他一直未与打狗队碰面,最后阴差阳错,他绑着许清菡跑路了,也未能见到。 今晚终于见到了,但也可以说是短暂的相聚是为了更长久的分别。 想到此处,心里很高兴但也有些惆怅。 高兴是因为,当初的那些纨绔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了,终于迈出了追求梦想的步伐,都是他一手带出去的,怎能不会为此高兴? 惆怅则是因为,这一段时间虽然未见到,但文州与曲里并不远,若是想见也费不了多大事,就如今晚这般,想聚便能聚。可是今晚相聚后,明天开始大伙儿便要各奔东西,从此后天南海北,以这个时代的条件……将来再想所有人都能聚起来将是极其之难。就像这一次,其实还少了孙恒孙可等人。 这大概就像……一手将兄弟们带大的兄长,在目送着小兄弟们远行背影时的心情吧? 虽然在这几人中,他的年纪并不是最大,但谁都不会否认,他是这群人中的老大,真正的带头大哥。 在大山和吐蕃的日子虽然不长,但真正的友情从来就不应该只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如他们这般,用在战场上并肩战斗、以鲜血和生死相托凝结出的友情可谓是牢不可破。 尽管聚得不多,认识也不算太久。但谁都不怀疑,若是其中有任何一个人有需要帮助,其他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操着刀子扑过来,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好比前些日子的打狗队,陈辰甚至都未露面,小伙伴们便在一声召唤下带着人过来潜伏,然后与猛虎帮生死相搏,最终将其全歼。 这是弥足珍贵的情份,值得人好好珍惜好好呵护的情份。 …… 陈辰来到酒楼的时候,纨绔们已经到了,正在楼上的包间里嬉闹,他便让二憨背着上了楼。 然后开了门,顿时屋内便是一阵喧嚣的怪叫。 紧接着便是沉默。 “老大,谁做的?” 在许清菡的搀扶下缓慢走了几步的陈辰笑着摆摆手。 “不打紧,做得人被我弄死了,你们可别再节外生枝。” 说完后他向着身边的许清菡眨了眨眼。 “清菡啊,揭去吧,让这些混蛋看看他们老大讨了一个什么样的婆娘。” 婆娘是一个很粗俗的大多是底层人才用的称呼,不过在这等情况下,许清菡竟出奇的未生出什么违和感。 然后乔装消失了,整个房间都似明媚了许多。 于是齐唰唰的一声:“见过嫂嫂。” 接着又是齐唰唰的一声。“嫂嫂家中可还有未出嫁的姐姐妹妹?” …… 这一晚,陈辰喝了很多酒。 他的酒量很差,好在除了自酿的白酒之外,这个年代的酒度数都太低,很难把人喝醉,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他也就醉过有数几次而已。 不过今晚他又喝得晕晕糊糊的,也不仅是他,几乎每个人都是晕晕糊糊口齿不清面红耳赤。 因为喝了很多。 既然喝酒,就必然会提到那曾经的天下第一刀,尤其是这等经历过战场厮杀、经历过悲凉的汉子,对那等烫喉灼心的烈酒更是念念不忘。于是陈辰便当众把那酿酒法子给公布出来,日后谁若想喝自己酿便是。 酒越喝越多,气氛便是越喝越热烈,话自然也是越来越多。 原本陈辰是喝多了不怎么说话,但这一次也罕见的话多了起来,就连一直默默坐在他身旁的许清菡悄悄的跟他表示了几番,让他别喝了,他也用不以为然的态度拒绝了。 人生能得几回醉? 这一晚,他说了很多话。 比如说,小崽子们,你们都要出远门了,可你们千万得要记住,在曲里你们可以是纨绔,那是因为有长辈罩着你们。可是曲里终究太小,曲里的大户出了曲里能算得了什么?外面有些人家身上拔根毛下来都能吊打你们家,根本不会有人把你们当回事。 所以啊,无论将来到了哪里,你们都得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把纨绔这个身份扔得开开远远的,所有尊重都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挣来。 记住啊,一步一个脚印很重要,不要好高骛远。 …… 还比如说,千万不要小看别人,别以为自己杀过很多人又做成一些难事便觉得自己狂到无边无际,也不要好勇斗狠,需要有的放矢。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老大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若不是命好,这条命前些日子就交代了,你们不会等到今天才来,而是前些天就得来给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送葬了。 …… 再比如说,走了就得好好走下去,不要半途而废,自己选的路即使含泪也要挺直腰杆走下去,别让人看不起你们。 …… 还有很多很多,像什么这天下未来或许是会有变动的,得要永远不忘初心,留待有用之身,将来说不定咱们狼骑军的大旗还能重新竖起来之类的。 …… 他说得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叮嘱。 很巧的是,虽然如今的大宋是个崇文抑武的朝代,但除了刘小满之外的六个人却集体弃文从武。 不仅是因为这几人原本就吊儿郎当,自知再怎么从文也不会有未来。也因为曾经的经历虽然凶险虽然紧张,但其实能让人热血沸腾,每一个热血未凉的大好男儿在尝过那等滋味后都会对此念念不忘。 让陈辰感到意外或者说是巧合的是,其中有一人竟然是要赴成都府投奔亲戚。 很好,多一个兄弟在那里总是多一份助力。 …… 除了喝除了说之外,他还唱了很多。 他曾经教过几个家伙唱过很多首歌,其中最引起共鸣的便是那首“我们不一样”,今晚自然又被一遍遍集体唱着。 一边唱一边疯狂跳闹着。 …… 许清菡一直坐在陈辰身旁。 今晚她并未说多少话,除了开始为她引见时说过几句之外,别的时间都是安静坐在陈辰身旁当一个倾听者,看着他滔滔不绝的像个啰嗦长辈似的叮嘱这叮嘱那。 其实她对他与他的那些兄弟之间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辰的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多,这终于让她有了些兴趣。 她不想给他喝了,因为喝醉了很不好受,晚上她又不在他身边照顾他。可他很不以为然,还悄悄跟她说什么人生难得几回醉,现在不放肆什么时候放肆? 所以她有了兴趣,因为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分能让她的他与这些人有如此这般的交情? 的确是那种真正的过命交情。 然而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那便只因为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 袍泽之情她也是见过的,她觉得与眼前所见还有些区别,但区别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于是她关注了很久,也听了很久,最后仍是摇头,因为她觉得男人的世界她的确不懂。 不过确实是应该尊重的,因为一群大老爷们扯着嗓子嚎着我们不一样虽然难听,但其实挺触动人。 这一晚上她多了好几个小叔子,其实有的年纪比他大,但他是什么劳什子老大,所以所有人都亲热的喊她嫂嫂,把她当作自己人看。 …… …… 夜很深了,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整个城市都安静之及。在安顿下那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小伙伴之后,同样摇摇晃晃的陈辰终于带着人坐上马车上了路。 除了刘小满和二憨送着小倩主仆回去之外,其她人都未回家,包括小梅与小兰这两个丫头。 是要借着月色去这两个丫头的家里来着。 都不知道他在卖着什么关子。 小妹也不知道,她本以为这是因为陈辰酒喝多了临时起意,可在上马车时不经意间看到他的神情时,又觉得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带着目的去的。 可……哪怕你有什么正事要去,总得大白天的去吧?挑在这半夜三更人家都熟睡的时候去做什么? 再者,无论是什么事,你总得提前知会一声吧?别的不说,就说这小梅和小兰,你把人家给吓成什么样了? 可惜这个喝到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家伙已经当着大伙的面厚着脸皮不由分上挤上了她那未过门嫂嫂的马车,她即使想去问明白或是质问也不能,只能温声安慰着与她同乘一车的小梅和小兰。 “没事的啊,不用紧张,肯定与你们没有关系的,否则搞这么大阵仗干吗?没见着把我嫂嫂都带上了么。 而且若是跟你俩有关,也不会挑这个时间去。要我看啊,他这是有什么要事要去找你们的爹娘,白天怕被人发现,这才不得不挑在这大半夜的。 再者说了,就算万一有什么,不还是有我在呢么?仍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去求我嫂嫂,所以啊,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一丁点儿都不用怕。” 经她安慰,擦着眼睛的小梅和小兰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 在知道要去她们家的时候,两人都吓傻了,都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要让主家在大半夜的兴师动众去找她们的爹娘算账。 现在平静些后想一想,好像确实不是。别的不说,就说这个主家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ps:(感谢下云大佬昨天的两张月票,终于又看到你的身影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夜探 夜很静,无声无息,万籁俱寂。 王昌家是一幢三间土屋子,屋子西头连着一间小厨房,看起来寒碜的很。 此时的王家也如周围的环境一般,黑灯黑火寂静无比。 小梅和小兰下了车,一路小跑着来到堂屋门前敲着门。片刻后门开了,说了几句后便是衣衫不整的王昌走了出来,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匆忙迎向已下了马车、正在许清菡的搀扶下走向屋子的陈辰。 这是自人市街之行后,陈辰与王昌的第一次见面。 王昌是一个老实到有些木枘的中年男人,初见时脸色愁苦几乎绝望,直到小梅小兰被他收留下、成为家里雇下来的丫环后才好一些。 至于此时,与当初相比已经好多了,虽然仍是穷顿的模样,但至少愁苦不见了。 不过多了紧张,还得加上诚惶诚恐。 陈辰今晚的酒喝得确实有些多,直到此时脑袋依然是晕晕糊糊的。趁着夜来到王家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在就计划中,但确实欠考虑,直到此时除了在车上与许清菡透露过之外、都没人知道他来此的用意是什么。 莫说王家,怕是不论是谁,第一想法都会是认为为了小梅和小兰来的。 在别人看来,这无非是关乎两个丫头的事,否则大半夜的来人家干什么? 可酒喝多了的他却把这茬给忘了,直到上了马车、在许清菡的提醒或者说是质问下才醒悟过来。 原来……自己做了这么件蠢事! 所以他一见到王昌,除了必要的寒暄之外,很快便告诉了其自己此行与小梅小兰无关,而是另有要事,详情进屋再谈。 可这让王昌更加迷惑不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除了小梅和小兰,他与这个主家之间还能有什么事?且是值得特意深夜来此之事? 一行人来到王家的堂屋,小梅小兰的娘王氏也已起了床,且将油灯点燃。 借着如豆般的忽闪忽闪灯火,陈辰打量了一眼,发现屋里的陈设与屋子的外观一样寒碜,到处都是破破烂烂且黑窟窟的。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王氏,发现这个女人的神情有些不堪。 倒不是说身体越来越差,看情况反而是有了小梅小兰的“工资”后,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因为脸色明显好了很多。而是他的到来不仅让王昌这个男人诚惶诚恐,更是让这个女人坐立不安战战兢兢。 老实人家啊,担不起风浪也没什么活泛的心思,他的到来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于是他摆出笑脸,与王氏简单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嫂子如今身体可好些、家里近况如何之类。 可战战兢兢的状况仍未有多少缓解。 陈辰便叹了一声,向着身后的许清菡伸出了手。 接着四张票子落到他的手上,然后拍到了桌子上。 一张五百贯,一共两千贯。 这是在马车里就跟许清菡说好的。 嗯,有钱的感觉就是好,准确的说是找了个有钱有本事的老婆就是好。 先前在马车里他说今晚要用钱,她便问他要多少,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两千贯有点多,换算起来就是两百万呢,反正他是拿不出来。 要知道他带着一帮人去吐蕃卖命最终才换来七千贯的“赏赐”。 而且先前已经拿了五百贯给鬼五了,这次又是两千贯,虽然说早已难分彼此,但还未成亲就频繁伸手要钱……终究会觉得难为情。 不过这钱是必须要花的,所以他吱吱唔唔的说出了数字,可人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很干脆的应了下来,而且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开心。 好像用她的钱才能让她有成就感、感到满足似的…… …… 看着拍在桌子上的票子,五昌与王氏都多看了几眼,但却未敢有丝毫表示。 “王大哥。”陈辰屈起指头、用指关节在叠在一起的四张票子上缓缓敲着。 “我今晚酒喝多了,也就不跟你们兜圈子了,免得越兜越让你们不明就以胆战心惊,我便直接说明来意了吧。” 顿了顿后,他指着票子道:“这里是两千贯……” 两千贯才出口,便被一阵震惊的倒吸气声给打断了。 王家四口全都倒吸冷气目瞪口呆看着桌子上的票子。 两千贯啊…… 这可是两千贯! 对于王家这样的人家来说,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中的天文数字了,平时莫说见,就连想都是不敢想的。 也难怪王家人如此,因为就连小妹也微瞪着眼,神情除了震惊之外还很惊诧。 小妹如今也算见过世面,已经收钱收到手软,但仍旧会因为两千贯而震惊。 尽管这个数字对于豪奢之家根本不值一提,像是刘轩,当初为了拉拢他,直接许了十万贯。再比如许清菡,敲竹杠都能敲出两万贯。可于底层民众而言,这确实是个很大的数字。 也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陈辰等了等,待王昌神情稍缓时才敲着票子继续说着。 “这里是两千贯,我想请王大哥帮我个忙,这便是我今晚来的目的。” 王昌愣了愣,片刻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使不得啊恩公,快请收回去。 当初若不是恩公仗义出手,怕是我这一家早已不存在了。如今恩公若有需要王昌效力之处但请吩咐,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否则莫说王昌自己,怕是列祖列宗都得被气到七窍生烟。” “王大哥误会了。” 陈辰哈哈大笑着示意刘小心赶紧扶王昌起身,待王昌站定后,他才继续道:“王大哥切莫再什么恩公恩公的,我听着别扭的很,浑身难受。 这两千贯其实是有用处的,我是想着希望王大哥能拿这两千贯去帮我找几个人。” 王昌这才算明白,原来这两千贯不是给他的…… 于是他擦着额头讪讪笑了笑。 陈辰便看着他继续道:“我有一个对头,很大的对头,王大哥也是与其打过交道的,便是那刘家,当初在人市街强逼小梅小兰的刘家。请王大哥帮我寻的这几人,也正是要对付刘家时所用。” 王昌的神情疑惑起来,因为他所认识的人都是底层那些穷苦到不能再穷苦的百姓,这等神仙打架……他们这等人除了帮忙吆喝几声、在道义上表示支持之外,何德何能有插手的资格? 但陈辰既然如此说,显然有他的用意,所以王昌想了想,然后道:“那刘家丧尽天良,如今公子打算替天行道,王昌实在佩服的很,只是……那刘家实在凶恶的很,公子可得谨慎些。” 陈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着。 “王大哥说得对,那刘家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有一句古话叫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小梅小兰是隔三岔五便回来的,想来王大哥也知道了我先前被人暗害险些丢了性命的事,现在虽然命保住了,但这双脚直到如今仍然不利索。 暗害我的人便是刘家,其实我与他家早就不对付,一直暗刀暗剑的斗着,也斗了好几场。如今加上暗害我的事,这局面啊,便被推到不得不摊牌的地步了。 王大哥顾虑得对,与这等人家对上自然得谨慎再谨慎,所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谋划,如今谋划得都差不多了,我觉着……大概……或许我便是那大伙等着的那带给刘家报应的人吧。 这一次,我要让刘家家破人亡,至少也要让他家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祸害百姓的机会! 具体的谋划我就不细讲了,目前的情况是,我还需要几个人。想来想去,这个事还是王大哥做最合适,所以便大半夜的前来打扰了。” 王昌急忙点了点头。“公子但讲无误,若有王昌能出力之处,必将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陈辰呵呵笑了笑,摆着手道:“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其实就是找几个人去衙门击鼓鸣冤而已。” “击鼓……鸣冤?”王昌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对。”陈辰的指头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着。 “击鼓鸣冤,但不是真正的鸣冤,而是诬告,用诬告来隐藏最后的杀招。 不过这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其实不简单。首先是身份,我要的击鼓之人是真正的穷苦人,且是口碑不错的老实人,就像王大哥这样的。 因为人都是同情弱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旁人迷惑以及同仇敌忾的心理,才能给官府压力,让其在最终杀招出现时不敢徇私,转而重击刘家。 其次还是与身份有关,比如去状告刘家欺男霸女,那么告状之人总得以前家中出过这码事才能去告吧?再比如状告刘家巧取豪夺,那么这户人家总得曾经小康过、也确实被人巧取豪夺过,才能似是而非吧? 每一项罪证都需要一个有实际经历的老实穷苦人,不瞒王大哥,这样的人我确实不好找,即使找到也不敢用,因为彼此全无信任,万一把我卖了岂不是满盘皆输? 王大哥是值得信任的,你找到的人想来也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我便来了。 可是诬告是要负责任的,可能会蹲上几年大狱,至少也会吃几十大板,所以这两千贯便是给愿意出面的人的酬劳。 若是吃了板子,我觉着无论是蹲大狱还是打板子,有这两千贯分一分还是划得来的。至于诬告他人带来的良心谴责……对付那丧尽天良的刘家还讲什么良心?不管白猫还是黑猫,只要能捉老鼠都是好猫。 同理,不管什么手段,只要能把刘家扳倒都是好手段。最后刘家轰然倒塌的时候,不仅不会带来良心上的谴责和名声上的损失,反而会被他人视为扳倒刘家的英雄。” 王昌情不自禁的长长哦了一声,搓着手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两天有些关于刘家的风言风语传出来,原来是公子在背后施展。”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王昌明白公子的意思了,承蒙公子再造王家之恩,也承蒙公子为文州百姓除害的心思,公子不用担心这人选的问题,这件事包给我王昌了。 我明天就出去筹划,保证不耽误公子的事。” 陈辰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对着王昌抱了抱拳。 “如此便先谢过王大哥了,也请王大哥跟愿意的人说明白,如果挨了板子,所有医药费损失什么的我全包。 若是因此入了狱,待刘家事一了,我也会尽力去捞人。 若是最终两千贯不够分,还可以让小梅小兰带话给我。” 王昌摇着头搓着手笑了笑。“公子言重了,两千贯这么多……足够了! 我找得都是实诚人,不可能拿狮子大开口讹我和公子一把的的。 钱不好挣啊,两千贯足够了,莫说只是挨板子蹲大狱,怕是拿来买命都能买到,所以公子但请放宽心。” 陈辰再次向王昌道着谢,随后又与王昌详细说明了要求,谈了好一会后,终于带着人离开了王家。 王昌与其妻一直将陈辰等人送上马车,再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后才回到了屋里。 回屋后,一直未怎么说话的王氏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当家的,你觉得这事儿能成么?” 王昌不以为然道:“成不成的咱们不操这个心,恩公既然如此做总归有几分把握。再说了,以恩公对咱家的恩情,即使明知不成也得帮他做啊。” 王氏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跺着脚道:“你想哪去了?我不知道恩公的恩情啊?我问得才不是这个。” “那你问得什么?”王昌狐疑道。 看着妻子的表情,王昌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原来你说的是两个丫头的事啊……” “你以为呢?” 王昌嗒了嗒嘴,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我觉得难,丫头不是跟你说过恩公多少次未过门的妻子的么?看起来便是先前拿钱给恩公的那个娘子,你看人家两千贯拿出来跟一张废纸似的,即便是要纳妾也看不上咱们家这两丫头啊。 所以啊,要我说咱们就把这心思断了吧,别弄得最后不仅被人笑话,也弄得恩公为难。” 王氏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哎了一声。 …… …… 第二百九十六章 榨油水 以唐宁冯保等人为代表的纨绔们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们离开后的当天晚上,以孙恒孙可等人为代表的赴吐蕃的一行人终于回到大宋、来到了文州。 真可谓是失之交臂,若是前者晚一些走或是后者早一些到,那么大伙儿还真全聚齐了。 终于回来了,陈辰长长松了一口气。 在见到所有人都露面的那一刻,他并未感觉到有多兴奋,而是先长长松一口气。 因为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去数月,按时间和天气来说,前些日子就该回来了。但却一直不见踪影,也肯定不可能有任何消息,可是这一路加上吐蕃都是有危险的,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测的事。 杳无音讯的日子是煎熬的,但哪怕再急再担心也无计可施,只能巴巴的等着。 好在终于安好的回来,尽管每个人都是形容憔悴,但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陈辰看了又看,总觉得少了什么,最终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已为人妇的美多没有出现。 在一阵善意的笑声后他才知道,原来美多已经有了身孕,此时正是孕期反应激烈的时候,吃啥吐啥,这么远的路怎么可能赶得了? 最后只能把美多给留在了吐蕃娘家。 毕竟一群宋人总不能长久留在吐蕃只为陪着美多,家里还是得要的,再加上天气的原因,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也正是因为美多有了身孕,所以一行人才一拖再拖,为得便是让孙恒能多陪一刻美多便多陪一刻。 等到明年开春,孙恒还得再赴吐蕃,等美多生产后再想办法将其迎回大宋。 很不错嘛,效率很高,果然是有耕耘就有收获…… 陈辰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打量孙恒的眼光有些促狭,这不得不让孙恒找个借口落荒而逃。 于是他又换了个目光,带上了几许怨念,将其投向许清菡。 意思很明显,你看,人家已经怀上了啊……你还矜持着、咱俩还什么事都没做呢! 会过意的许某人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也急忙找了个借口跑回了房。 一行人还带来了曲珍的消息,这是陈辰一直念念不忘的,在起程去吐蕃前他也特地交待过,务必要多多关注曲珍。 说是如今的曲珍也一切安好,与桑吉的关系终于日渐缓和。虽然还未住到一起,但已没有那么怨恨,碰着事也能心平气和的商量着办。 除此之外,曲珍的肚子已渐渐大了起来,在孙恒等人回来前,曲珍还特意找了他们,让他们回来见着他后要一个名字,等明年开春孙恒去时带过去。 要得自然是男孩的名字,如果这次生下的女孩显然还会再生,总有一天会生到男孩。 一个一落地便会成为那片草原的储君的男孩。 好孩子,有义父在,你是幸运的。 曲珍的橄榄枝抛得不错。 哈哈大笑的陈辰想都未想便将名字给扔了出来。 “振华!” 虽然在后世这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但用在这个时候这等身份上……别有一番意味! 随你姓什么,名字就叫振华了。 …… 人都来了,可在当天晚上陈辰便发现了一件很“严峻”的事,那便是这幢两进的宅子容纳这么多人实在有些够呛,而且还很不方便。 按原先的计划是够住的,可计划不如变化快,现在不仅原先的人都在,还多了小倩主仆这对女眷、以及刘小心和奶茶刘这对不速之客,如此一来热闹是热闹的,但其中的逼仄可想而知。 好在第二天一早孙实夫妻便嚷着要回去,说是在城里住不惯,家里也有好多事。而且该看得也都看到了,留着你们年轻人在这里就行,两个老家伙在这里碍事。 于是二老带着除了孙恒孙可孙易之外的其他人都回了孙家村。 在临行前,孙杨氏把许清菡拉进了房里,说了老半天的悄悄话,也不知说得什么,把许清菡的脸蛋说得红扑扑的。 事后陈辰也问过许清菡,可人家口风很紧,半个字也不愿透露。 …… 如此一来住的事便迎刃而解,孙恒三人也不愿住这里,因为在听说了陈辰在文州的遭遇后,都决定搬到酒楼中去住,这样也好对酒楼有个照应。 所以仅经过一夜,这幢两进的宅子便又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 又过两日,小梅和小兰给陈辰带来了王昌那边已经搞定的消息。与此同时,城里关于刘家的流言蜚语已经沸沸扬扬,到了任谁都知道这背后必有蹊跷的地步。 这里是有些问题的,因为仅靠那些书生造谣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让谣言到了沸沸扬扬的地步。 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这背后显然隐藏着什么。 不过这隐藏着的……却让陈辰对某人某事更加笃定!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在等着的。 所以,到现在为止关于刘家的所有一切都一切顺利,全都在按他的原计划走,并未有偏差。 不过也有计划之外的变故。 这变故便是来自于许清菡。 许清菡给他带来的消息让他很不愿很不舍,但也很无可奈何。 这也是一件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事。 京里那位如山般高耸的许相爷竟然来信了,内容很简单,六个大字而已。 “菡儿速回过年。” 陈辰终于亲眼看到了未来老泰山的字迹,在他看来,这是很干脆乃至凛洌如刀剑一般的字迹,再配合上这六字家书……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很决断、很不苟言笑、仅用严厉眼神便能吓得人双腿发抖的不讲理的强势上位者。 虽说一个父亲来信要女儿尽快赶回去过年很正常,毕竟离过年没多久了,还有这么远的路呢。但仍会让他疑惑,因为这信来得太巧,让他不由得不多心。 “不用说你,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对劲。”许清菡蹙着眉晃了晃手里的信,然后拍在了桌子上。 “不是说信的内容不对劲,爹爹一直就是那样的人,即使是儿女也不愿多说一句废话,向来是能简洁便简洁,所以对爹爹的惧意是我们兄妹几个打小便刻到骨子里的,哪怕再有委屈,也不敢跟他说半个字。 若是不这样写才让我怀疑呢。 爹爹的动机也正常,毕竟他再怎么严厉我也总是他女儿。在他心里,这个唯一的女儿明年是要出嫁了的,在最后一年催促回去一起过个年再正常不过。 可若把这事儿与你联系在一起,我便觉得有点不正常。要知道大哥那里虽然算是与我说定了,可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心思。 我在文州时他肯定不敢如何,但如果……这是大哥做得局呢?虽说这看起来确实是爹爹的字迹,但大哥想模仿爹爹的字迹语气还是能做到的。先前黄兴不也正是模仿了大哥的笔迹才让我上了当、机缘巧合下遇上了你的么? 所以这一着不可不防。 还有可能是这信确实是爹爹写的,但起因并不是要我回家团聚,而是大哥在与我虚与委蛇,使人回家找借口请爹爹写了这封信送过来,以此为借口把我支走,这样才好对付你。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那便是时间,我与他摊牌才没几天。若他真如此,时间上也来不及,除非他愿意八百里加急、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个来回。” 许清菡的眉头蹙得很深,顿了顿后继续道:“但这些我统统不能确定,大哥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也知道我俩之间的感情。知道若是他弄死了你,我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 那时的我怕是爹爹也压不住,除了选择把我也弄死外,整个许家都别想安生!” 陈辰抿着唇想了想,摇头道:“清菡啊,既然你无法确定,那么你无论如何都是得回去的,否则若是老爷子真的只是想召你回去团圆,你却借口不回,那咱俩便提前曝光了。” 许清菡愣愣地无神看着他,最终颓然点了点头。 “确实是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可……我舍不得你,我得要日日看着你,谁都别想动你,一根头发都不行。” 说完后,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急切。“要不……我带你一起走,我把你藏在京里,日日出来见你,可好?” 陈辰笑了笑。“又说傻话了,怎么可能呢?莫说这里一摊子事我怎么走得开,还有不现在运作怎么去成都与沈家打擂台。就说我跟你到京里去……露馅的机率可是大多了,到时真可谓是被老泰山关门打狗,一点闪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你也说了老泰山是那样的人,若这等状况被发现,我只能是引颈待戮,你怕是也活不成了。” 许清菡缓缓摇了摇头,捂着脸痛苦道:“我也知道,可……清菡实在是没办法了呀。” 陈辰扳开了她的手,发现紧闭的眼角有泪水渗出,不由心头痛惜,将她拥入了怀间,嗅着发丝上传来的清香。 “清菡啊,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你想想,我有你想的那么不中用么?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才是男人啊,该我出面为你遮风挡雨的。 而且凡事不能总往坏处想,咱们也得往好处想一想。比如说……莫说我要做的大事,就说对上沈家也是需要很多钱的,你先前不是说过回京里能弄到钱的么?这岂不是正好的机会? 再者你回京还可以跟老泰山软磨硬泡,虽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你终究是他女儿啊,你就说不想这么早嫁人,想多侍奉侍奉父亲,让他把婚期往后挪一挪,咱们将来的时间不又充裕些了么? 还有很多事可以做的啊,你觉得呢?” 沉默许久后,伏在肩上的许清菡才长长叹了一声,然后抬起了头,带着落寞与不甘看着他。 “答应我,凡事多想想我,别轻易涉险,哪怕做缩头乌龟也成,我不嫌弃你,实在不行你就缩到吐蕃去。 否则就按咱们先前约定过的,在忘川河里等着我。” 她的表情有些严肃,陈辰便笑了笑,将手伸到她的胳肢窝里,片刻后便让她格格笑了起来,笑中含着泪。 …… “清菡啊,既然已经决定走了,那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 “反正刘家的事这几天也要收尾了,我想着等刘家事了再走。” “快要过年了啊,这一路上天寒地冻的走得慢,等劳什子刘家干吗?” “一来我得确定一下这事儿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危险;二来刘家有些油水可以榨,所以便晚几天吧,估计一路上只要没什么大的变故,时间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再者说了,反正我也是不想跟爹爹团聚的,才不想看到他那张臭脸呢。 到时我可以说不是我不想回去啊,我回去了的,路上难走让我能怎么办?谁让他和我娘没给我生两只翅膀出来?” 陈辰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榨刘家的油水?” 提到了钱,许清菡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小傲娇。 “我就不信你没打过刘家家产的主意,你先告诉我。” “我啊……”陈辰呵呵一笑。“其实没有什么好的方法,毕竟文州不比曲里,你哥和李通判又不是李浩。就算我一手扳倒了刘家,好处仍是一星半点轮不到我,那就只能在扳倒前想主意了。” “什么个主意?说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不谋而合。” “好咧,就让夫人来帮为夫参谋参谋。”陈辰顿了顿,看着她噘起的示威似的唇,先哈哈大笑,然后在唇上啄了一口。 “你想啊,如今刘家知道了是有人在搞他们家,虽然不能确定,虽然还有刘闯这个二货在,但怎么着也会疑心到我。 所以这会应该是想要与我讲和的,无论认不认为背后是我,都会想要与我说和,先把最大也最无法预测的危险源排除掉。 毕竟因为李显年的死,让刘家的地位和形势都有些微妙。 可就算疑心到我,刘家仍是不会知道我的真正用意,但知道我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所以无论是不是,最后只能选择用钱和利益来打发我。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争来争去无非就为了个利字。 我要东鸣街,那便让给我,哪怕是虚与委蛇也会先允下来,日后稳定下来再徐徐图之呗。 我险些送了命,那就拿钱来消我的气。毕竟在他们看来,我若想咬下刘家的肉,总也会崩掉几颗牙,何必呢?不还是为了钱么?所以刘家出钱让我消气,正常情况下我是会选择接受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拿人财不消灾与媒婆 正常情况下会选择接受? “那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拿人钱财却不打算消灾?”许清菡扑闪着的眼睛似乎在放着光。 陈辰嘿嘿一笑。“是的,不过这可是刘家,对这样的人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或是所谓的道德压力。 我就是要坑他了,不仅要拿他的钱,还要把他弄得死死的,大众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拍手称快。 怎么地,他咬我啊?” 许清菡抿着唇眨了眨眼。“虽然说起来算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地道,但是……我喜欢。” “谁?谁喜欢?” “我……好吧,其实是奴家,奴家喜欢。” 改口后的许清菡忍不住抱怨道:“话说你这人真奇怪,奴家就两个字也就一个普通之及的自称而已,为啥你那么热衷?” “这你就不懂了吧,作为一个千年后的男人,在听到漂亮女人自称奴家这两个字时,总是总会产生莫名的野性,想要放肆蹂躏的野性。” 野性?许清菡打量了他一眼,蹙着眉道:“看来以后还得多留意哪个漂亮女人总在你面前一口一个奴家来着。” 额…… 这句话不由让陈辰想到那个如今身在百芳楼做老鸨的宋晶晶,因为宋晶晶那声奴家喊得可谓的婉转之及。 于是他擦着额头道:“不用,除了你,谁跟我这么念叨都没用,我没感觉。” 许清菡哼哼了两声,想了想后道:“不说这个了,还说刘家。在我看来,你那告状的法子似乎并不能让刘家家破人亡吧?毕竟那罪证并不至如此。” 陈辰嘿嘿一笑,神情稍有些得意。 “我知道啊,确实不至如此,我本来也没认为仅靠这一棒子就能将刘家灰飞烟灭。 我是这样想的,这样的事出来了,就算最后李通判从中周旋,但刘家的几位主事人,像是刘轩刘闯还有他们的爹,砍头不至于,但大牢总得蹲上几年的吧? 你觉得他们进了大牢后还能走得出来? 我若能让他们走出来也就不用混了! 再说刘家,没有了掌舵人的刘家便是一块肥肉,以其所引起的公愤加上曾经干过的缺德事,文州城里觊觎其的人大把、想要扑上去啃食其血肉的人也大把。 所谓墙倒众人推嘛,这等状态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啃光了。” “那你不打算啃几口?” “不打算!”陈辰摇着头,嬉皮笑脸的道:“为了接下来的计划,我必须得维护好我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的光辉形象,始终高举道德这杆大旗,如此才能有号召力、才能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这样算起来便是不合算的,因为刘家就算家底再厚,分食的人一多我也抢不到多少,为了这点钱……反正有个能赚钱的老婆,那便不凑上去了。” 许清菡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也带着些感慨,好一会儿后才喃喃道:“幸好……幸好我这次来了文州,把与你之间的误会给解了。否则若是让你一直这么误会下去……等我嫁进沈家,不明就以的我肯定会被你把一辈子都毁得干干净净的。” 陈辰哈哈大笑道:“你想得倒美!就算你没来,就算误会一直继续下去,你以为我会放任你嫁进沈家?能这么便宜你?怎么可能呢? 我早就打定主意了,没有我的允许,你谁也嫁不成。那时的我就是一条毒蛇,不仅会与你成为对手咬来咬去咬个不亦乐乎,还会把对你有意的人咬个非死即残,让你抓狂到死难受到死。” 许清菡点点头,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还好没这样,看来这都是命,一饮一啄早已注定的命。 不说这个了,咱们还说这刘家,你说刘家可能会找你和解,那你的意思是在等着人上门喽?” “对,我估计着若来的话也快了,说不定就在这一两天。” “那……你认为来做这个和事佬的会是谁?” 陈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准确来说应该不能叫和事佬。” “怎么讲?” “这么说吧,当逢此局,刘家家主一定会殚精竭虑。所以刘轩虽然被关了起来,但这种时候一定会让他提供意见。毕竟相比于刘闯以及其他人,刘轩实在优秀的多,而且与我打得交道也多,对我算是最熟悉,所以他的意见一定得有、也是多少要采纳的。 刘轩是一个小人,一个真小人,人的行事总是避免不了推己及人。所以刘轩虽然仍会不得不委屈求全想与我和解以度过这个风头。但其也会意识到,或许会出现我光拿钱不做事的局面,因为我若真如此他无计可施。 所以这个来人一定不仅是和事佬这么简单,其中还存着用这人来警告我敲打我、让我如果有这心思便得掂量再掂量、需要付出代价的目的。” “那么……”许清菡看着他,一脸的狐疑。“你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紧接着她又道:“还有那天你跟刘小心说,要借此逼出一个人,这个人又是谁?” 陈辰向她靠近了些,然后嘿嘿一笑。“若我估计得没错,这两个人应该是一个人,而且当初刘轩借张家之手发动时、给我投信的神秘人也应该是这个人。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所以……别急嘛,且耐心等着,对不对的这几天也就水落石出了。倒是你,你先前说要榨刘家的油水,告诉我打算怎么榨来着?” “其实……也没太好的办法。”许清菡微侧着脑袋,面露沉思。 “毕竟在明面上、我如今是不在文州城的,所以受限制太多,只能打些歪心思。 如今刘家还在迷雾中,应该还不知道你会如何拿那些脏水做文章。不过当你真正发动的时候,刘家便应该会明白了。 与你想得一样,我也认为刘家是要妥协的,不仅要跟你妥协,为了以防万一,还得把官府中的关系打通。 要知道刘家依附的是李通判,但这种形势下李通判并不怎么能保得住,而且也可能不愿意保,所以刘家只能找我哥这个文州城目前的土皇帝。 如果我哥愿意出手,说不定还是能把局面控制住的。 或者说刘家并不奢望我哥去控制局面,能够让我哥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可想要让向无往来甚至还隐隐为对手的我哥出手或是不出手,便只能使出财帛动人心这一招。但刘家并不确定我哥会怎么选择,也不敢直接往头上砸钱,免得激怒了他更是生变。 所以刘家只能选择迂回。 嫂子向来是简居深闺不问事,那么想走我哥路子的刘家只能把主意打到成天乍乍呼呼的许仲身上。” 陈辰点了点头,扬眉笑道:“所以许仲已经惨遭你的毒手,被逼瞒着他爹受贿却一分钱也落不到、并且得背着与我一样拿人钱不办事的名声?” “什么毒手不毒手的?”许清菡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说得清菡多凶残似的!” 说完后她叹了一声,继续道:“不过许仲的反弹确实挺大,主要是他对你仍有些成见,总认为是你给我灌了迷魂汤,这才让我如此不顾一切,将来我冷静下来可能会有反转。所以但凡是牵涉到你的事,他都会觉得不痛快,也不想搭理,免得便宜了你。” “可这是刘家向他行贿啊,最终明面上的受益者也是你,他怎会将此事关联到我的呢?” “你当他傻啊?放在平时……他这个姑姑至于如此下作、如此逼着他受贿吗?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等事? 许家人不缺钱用,脸面也还是要的。” “然而他最后仍是从了你,对不对?” “当然!从肯定是要从的,他不从还能怎么办?莫说他了,我跟他爹摆出的态度都那么坚决…… 我也明确告诉了他,没有什么迷魂汤,算是我主动的,可以认为是我自己犯贱了。将来除了死,绝不可能有任何反转。 所以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反正未来的姑父只能是这个姓陈的,别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可能。 不过饶是如此,还是费了我很多口舌、威逼利诱了好久才让他勉强同意。” “威逼利诱?就是说……他也提出了条件、你也答应了?” “要不然呢?”许清菡不以为然道:“要知道这实际上全是为的你啊!你以为每个人都像我对你、你按着我的头便能让我乖乖喝水? 而且不管怎么说,那小子现在心里对你都是不痛快的,还未能把你当成真正的姑父看,与你有关的事不拿些好处出来怎能逼着他就范? 是不是想知道他要了什么好处?想知道就快点问呀。” 陈辰看着许清菡有些俏皮有些得意的神情,不由呲牙嘶了一声。 不对劲啊…… 主动逼着他问她允了许仲什么,有被她算计了的感觉。 虽然想不明白被算计了什么,但能嗅到浓浓的阴谋味道。 他正疑惑着时,只见到许清菡已经露出一脸的促狭神情。 “怎么还不问?难道是不想知道?可惜晚了,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你不问我我也要说,因为这全是为了你惹出来的事,我允给许仲的东西也需要你一起出力。” “到底……是什么事?”陈辰挠着头,艰难问着。 “陆淑颖你还记得呗?” 陈辰愣了愣,想了想后愣着头皮答道:“肯定是记得的啊。” 说完后他觉得不对,于是又紧接着强调道:“其实我的意思是……陆家伯父对我是很不错的,小妹也曾在人家家里避过难,所以莫说陆淑颖,就是那位活宝陆翔我也记得同样清楚。” 许清菡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明亮的眸子里,有一种叫风情的东西在缓缓流转。 “你心虚个啥?虽说你跟人家相过亲、接着跟人家传绯闻、还给人家写了一首木兰词,但我目前并未在意呀,我跟你定情后可曾说过关于她半个字? 我又不是老虎,你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是是,您的确不是老虎,是我多心了,那您这是……?” “也不算啥大事,就是你有没有发现,许仲其实对陆淑颖有意。” 陈辰长长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开始哈哈大笑。 原来是这样! 当初去相亲的时候就感觉许仲对陆淑颖好像有那么一些不对劲,事后他还跟唐宁他爹说过这事。不过估计是当时商贾之女的身份跟许仲不怎么相配,即便许仲提出来家里也不可能同意,所以连张嘴都没有。 不过如今陆淑颖成了谢柱的干孙女,虽然是干的,但多少能勉强沾上边,身份不一样了呀,所以许仲的心里便活泛了。 他这才算明白,怪不得她从未拿陆淑颖的事来与质问他呢,原来这里还涉及到许仲,导致她根本开不了口,只能憋着。 否则就等于告诉旁人,她是认同这个姑父跟这个侄儿媳妇之前是有过“暧昧”的,如此一来……将来得有多尴尬? 所以按这情况说起来,这算个劳什子条件?看起来倒像是她求之不得。 因为以她的小心眼,虽然嘴上从未说过,但心里肯定还是会有些在意,哪怕明知道他与陆淑颖其实什么暧昧都没有也会在意,谁让他与陆淑颖之间的那些事太过乱七八糟呢? 加上如今她要走了,不把这个“危险源头”给消灭掉,如何走得放心? 他的哈哈大笑让许清菡有些恼,给自己惹来了一道凶巴巴的眼神。 “喂喂,等着你说话呢。” 陈辰终于把笑给止住,想了想后道:“从相貌来说,许仲与陆淑颖确实是天生一对,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如今陆淑颖的身份也还能让你家接受,加上郎有情妾有意,我觉着这事儿应该能成。 不过许大知州要娶儿媳妇,我现在这身份加上你哥对我的恨意……我能掺和上啥?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许清菡撇了撇嘴角,不以为然道:“不仅你得掺和啊,我也得掺和呢。 陆家娘子的身份虽然与从前不一样,但终究是勉强得来的干亲,怕是我哥和我爹仍是看不上。 不过我爹山高皇帝远的……估计不会过多插手,所以主要便是我哥了,可能我哥仍会嫌人家身份配不上许仲。 许仲可没那胆子跟他爹犟,所以我得出面,说不定我还得把嫂嫂鼓动出来,我们姑嫂二人得准备好大吵一场大闹一场才行。 至于你……人陆家毕竟是女方,这种事总得男方主动,还得给足女方面子,所以这上门提亲的人就得好好考量了。 你说说,除了你,如今还有谁更适合做这个上陆家提亲的媒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剑拔弩张很累的 媒婆……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小妹与刘小满、孙恒与美多,如果把马苏与小倩这对半成品也算上的话,就等于是已经有了三对了。 不是说事不过三的吗?怎么还会有第四对?可别再有五六七八九了。 如许清菡所言,在陆淑颖与许仲之间,他确实是最合适媒婆这个身份的。 不仅是因为他与许清菡的关系,也不仅是他让陆淑颖乌鸦飞上了枝头,还因为曾经他与陆淑颖之间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乱七八糟之事。 虽然有了谢柱老爷子之助让风波平息了,虽然嘴巴里已不再有人说了,但保不准还会有人在心里嘀咕,毕竟那时多少还是存在以势强逼他低头的可能的。 如今他成了媒婆,亲自为陆淑颖做媒,且男方是相爷之孙知州之子,这足可以让所有质疑从此都烟消云散。 这个媒婆……没什么好犹豫的,从许清菡开口他就知道,就像许清菡逼许仲受贿一样,这个媒婆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谁让这是她的主意呢? 而且陆家对这件事显然是求之不得,只要这对姑嫂能把许恪搞定,陆家那里不会有任何幺蛾子和阻力,所以这个人情得来简直是全不费功夫。 陈辰忽然觉得有些妒嫉,为什么别人成双成对都这么容易?他却就这么难? 于是他充满怨念的看了许清菡一眼,片刻后又眯着眼乐了起来。 这一幕让许清菡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喂喂喂,一会怨一会乐的……犯啥傻呢?” 陈辰嘿嘿笑了笑,也伸出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记,然后笑眯眯的道:“怨是因为我成天当月老,却没人给咱俩当月老,怎能不怨?乐是因为你方才说我的身份最适合做这个媒人,于是陡然让我想到一事,那便是将来谁最适合当咱俩的月老媒人。” “是……谁呀?”见陈辰说到自己,许清菡的态度摆得很端正、也很期待。 “是方老和谢老啊。”说完后陈辰哈哈大笑。 “你说,等咱们把沈家搞定了,最后请上二老往你家走一趟会怎样? 这个面子够大吧?老泰山是不是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对耶!”许清菡愣了愣,然后兴奋的一拍手。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要知道爹爹虽与方老不怎么对付,但两人都是对事不对人,彼此之间还是挺敬重的。 你能得方老如此看重,连替你上门提亲的事都能做,想必爹爹肯定要认真斟酌也得他高看一眼。要知道当初我搞黄家时是很让爹爹生气的,但就因为替我出手的是方老,最后爹爹不得不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再加上谢老……嘻嘻。” “是不是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好像……是有那么点!” “那……离别的愁绪是不是能淡了点?未来有美好等着哟。” “额……其实一点都没淡,反而会更牵肠挂肚、更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啥?小妮子思春了?” “干嘛说得这么难听?” “哪里难听了?成天想着嫁人,难道不是思春?” “不理你了……哦对了,这么简单的主意,咱们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嗯,确实是,因为咱们一直都是往难处想,并未想到这一处。若不是许仲和陆淑颖的事,估计我一时半会仍未想到。想来这便是善有善报吧,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手有余香……”许清菡喃喃咀嚼着,然后眉毛挑了起来,向着他似笑非笑着。 “那陆家娘子很美吗?” “额……难不成你没见过?” “从未见过,我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一次的时间呆得长些,但如今连见人都不敢,只能整天围着你转,哪有机会去会别人?” “哦好吧,知道陆淑颖有个文州一枝花的外号吗?其本人……凭心而论,确实是挺美的。” 顿了顿后,他又道:“你那侄儿这等身份能对她有意思且念念不忘,她的相貌可想而知了。” “那……跟我比呢?”许清菡微咬着唇,扑闪着眼睛问道。 “当然是你美!”陈辰毫不犹豫说道:“她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如,没见我连正眼都不给她、却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么?前世今生,你确实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能美到我心尖儿都颤起来。” 很完美的一番话,但却让许清菡噘起了嘴。 “合着你是因为我生得好看才拜倒的啊……是不是哪天我万一变丑或是老了变成黄脸婆,你就始乱终弃、离我而去了?” 陈辰无奈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都说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蠢女人,果然一点不假。 你说,你刚才那么问我,如果我说你没她美,你是不是很不高兴?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的女人总是最美的,如果我这么回答你肯定会说我心里没你,又跟我闹。 现在我说你比她美,你又说将来万一怎么怎么的,那你让我怎么回答嘛?” 许清菡不满瞪了他一眼,伸手在身边捞了一把,可却什么都没捞到,于是只能把手上的手链抹下来,、愤般地一把扔向陈辰。 “真没劲,你就不会说你喜欢的是我的内在、就算我变得再丑再老你也会矢志不渝的啊?” 陈辰苦笑着接住手链,端详了一会后觉得哪怕再聪明的女人在谈恋爱时都是一个熊样,成天盘算来盘算去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一个不慎就得好一顿哄,于是觉得得就此打住,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否则越错越多。 “清菡,还记得孙家村么?” “当然记得,这怎么可能会忘?你想说什么?” 陈辰笑了笑,想了想后比划着道:“在今年中秋节前,我在那间带你去过的教室里与老族长谈过。 那天我跟老族长说了很多,也算是承诺吧。 我说我要在文州弄一个庄子,能容纳孙家村所有人、也只属于孙家人的庄子,将来会逐步把孙氏一族的人都迁来改变他们的命运。 可来了文州后我才发现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庄子委实不好弄,太难了,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觉得大概率要失信于人了。 不过你先前说要榨刘家的油水,这忽然间让我想到了曾经给老族长的承诺。 刘家肯定是有庄子的,所以到时你让许仲跟刘家谈条件的时候,记得要一个庄子,这样不仅能让我守信、帮助了孙氏一族,也能让刘家更信以为真。” 许清菡没有丝毫犹豫便点着头应了下来,并且喜滋滋的道:“这个好办,交给我了,哪怕这次要不到,以后我总能弄到的。 这不仅是帮你,也可以算是答谢。” “答谢?”陈辰好奇道:“答谢什么?就因为那被褥和衣裳?” 许清菡抿着唇含着笑摇了摇头,想了想后低下头,羞答答的握住了陈辰的手。 “你啊,记好了,女儿家的脚不仅不能乱摸,就连看也是不能看的,这很重要,关乎到名节。” 额……陈辰愣了愣,用未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挠了挠头,神情很是困惑。 “还有这回事?” “笨蛋,当然有啊,谁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我都觉得丢人……” “那你……你当初为什么没反抗?不仅没反抗,连说也没跟我说啊。” 许清菡抬起头,一脸的羞。 “你猜嘛笨蛋。” “我猜啊……”陈辰看着她红通通的脸笑了起来,想了想后便靠近她的耳旁,柔声说着。 “想来那会你是很挣扎的,也找了很多自以为是的理由让你没反抗也没说。但其实那些理由都是自己骗自己,根本原因是那时你已经喜欢上了我,但你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是爱。 我想想你什么时候明白的啊……应该是一直到你去酒楼的那晚吧?记得你摔倒在我身上的时候哭了,应该是那时才意识到、原来你是情窦初开身不由己了,对不对?” 许清菡仍旧红着脸,拉着陈辰的手撒娇似的摇着,对于“猜测”摆出了不置可否的态度。 其实不否认就是确认。 “反正你记好了,这个不知道的借口没了。除了我,别的任何女人的脚你都不许看,一点点都不许看!” “意思是除了脚别的都能看?” “你敢!要敢乱看……我我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日后我做你的眼睛和拐杖。” “好好,好怕怕,吓死宝宝了,不看了不看了。可……咱将来生了女儿怎么办?难道我连女儿都不能抱了?” “你……找打啊!” “来啊,来打我啊,不打你就是小狗。” “我……我说错了,我才不打你,一打就落到你手里了。” “说得好像你能逃得过似得,来吧妞儿……” “不许叫妞儿,难听死了。” “那叫什么?” “……就叫名字不行啊?” “好吧,来吧我的清菡小宝贝……” …… …… 时间到了中午,又到了下午,然后日头渐渐偏西,一天又将匆匆而过。 在太阳还未落下时,沉寂许久的大门被拍响了。 片刻后刘小心出现在陈辰面前。 “先生,有个叫冷锋的捕头来了,说是要见你。” 陈辰微眯着眼,嘴角弯了起来。 果然来了! “把我推到书房里再领他过来。” 虽然已经可以行走、也已无碍,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 冷锋是个不到三十岁的捕头,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其相貌也很俊秀,尤其是那薄唇,看起来颇有些冷酷的意味。 虽然曾经有过交集,但陈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冷锋了,听小妹和刘小心说,那个雨夜自己出事后,便是冷锋出面通知的二人。 多日未见,冷锋仍是曾经在酒楼上出现时的模样,衣着面容分毫不差,能让人生出时间停滞乃至倒流的错觉。 那对标致性的薄唇很让陈辰感慨。 挺酷的,好多小女生都喜欢这个范儿,这副面相若是用来采花,想来能俘获一大堆芳心,家里能开花展。 冷锋带着两个捕快,不过在进了书房后便让那两名捕快留在了外面,他则是随手带上了门。 书房里有三人,一对师徒,一个捕头。 陈辰正在写着字,且是用左手写字,写得自然是歪歪扭扭。 见着冷锋进门,他笑了笑,伸手示意道:“好久不见,请坐。” 冷锋便不客气的坐在陈辰对面,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陈辰用左手写出的那些字。 “挺客气的,让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剑拔弩张。” 陈辰抬头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剑拔弩张很累的,若能不剑拔弩张自然还是不剑拔弩张的好。” 冷锋弯起嘴角笑了起来,不过即便是笑,笑容也仍是有些冷酷。 带着些邪魅? 陈辰一直不知道邪魅的笑是什么样的,在看到此时的冷锋时,忽然觉得这样的笑容或许就是……邪魅吧? 挺有魅力,亦正亦邪,你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陈兄似乎另有所指?” “或许有或许没有……谁知道呢?说不定冷捕头知道?” “看陈兄的样子……似乎冷某人的到来早在预料之中?” “看冷大捕头的样子……似乎对陈某人的预料也早在预料之中?” “哈哈,陈兄果然是聪明人,佩服之至,说是五体投地也不为过。” “小聪明有一些,不过也有缺点,那便是心志不够硬,这一点比不上冷兄。要知道冷兄不仅聪明,那心也绝对够硬。不仅够硬也够冷够狠够强大,陈某同样佩服之至,说是五体投地并不为过。” 冷锋呵呵一笑,看起来洒意之及。“咱们似乎拿错了剧本?”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剧本?” “嗯,起码不应该是互夸,或许应该是句句如刀剑,然后横眉冷对?” “那便如冷兄所愿,陈某却之不恭?” “如此甚好。” “嗯,不过在刀剑开始前,陈某还有一事想问。” “陈兄但问无妨。” “冷兄……到底是谁?” “冷锋!” 第二百九十九章 敌人的敌人 “冷兄……到底是谁?” “冷锋!” “冷兄……到底是谁?” “捕头!” “冷兄……到底是谁?” “捕头,若有需要,或许可以加上一句……在下是百姓的捕头!” 一连三句冷兄到底是谁后,陈辰终于长长叹了一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满意神情。 “如此便好,那么咱们开始刀剑?” “客随主便?” “不不,喧宾夺主才好。” “也好。”冷锋顿了顿,便将手指放在桌子上轻轻敲了起来。 “三万贯加上除了百芳楼外的东鸣街,买你罢手。” “若我不愿呢?” “没有人会认为你不愿。” “若我只想拿钱呢?” “所以是冷某人出现在陈兄书房里。” “听起来冷兄很厉害的样子?”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全看朋友们从什么角度看。若有人说是,那便是承蒙抬爱;若有人说不是,那便是技不如人,全看各人如何选择。” “可若……那个人并不是我呢?这钱出得岂不是亏了?” “冤家易解不易结,三万贯……还是值得的。” “确实是值得的。”陈辰也用指头轻轻敲着桌子。“可若是人心不知足呢?” 冷锋哈哈大笑。 “那位很强,但好就好在强不了多久,顶多明年?” 陈辰点了点头。“如何保证将来不连本带利找我讨?” “那位很强,虽然强不了多久,但瘦死的骆驼总归比马大。” “不打算拿那快要瘦死的骆驼做文章?” “刘家或许有蠢人,但也有聪明人。” “那好。”陈辰双手一拍桌子,然后翻手摊向冷锋。 “我允了,钱呢?” “树想静,但起码得风停了才行。” “风吹起来了,想停没那么容易。回去告诉刘轩,若我一天见不着钱,今天你没来过,也无需再来。” “原话带到,告辞。” “走好不送。” …… …… 许清菡说她来文州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一次的冷锋也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这么几句话,扰共也没多长时间,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冷锋走了,陈辰眯眼看着冷锋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很久。 “先生。”一直站在他身后、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刘小心终于开了口。 “先生之前说,要把一个人给逼出来,看来便是这位冷捕头?” 陈辰将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点了点头。 “为何是他呢?或者说,先生如何能确定那个人便是他?” 陈辰站了起来,负着手在书房里缓缓走着。 “我来到文州后的来龙去脉了解的都差不多了?” “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了,所以小心很想知道,先生究竟是如何判断出这个人的?” 陈辰负着手来到门口,默默吹了一会朝门而来的冷风,然后看着夕阳下的萧瑟悲凉,想了想后开了口。 “我与冷锋第一次打交道是在酒楼开业那天,当时冷锋是以官商勾结的姿态出现的,然后便是宋三的死。 这两件事可以并作一件事,在这一事上冷锋并未露出什么破绽。虽然其是一个捕头,存在动机上的疑惑,但官商勾结这种事乃是常态,无非是财帛或是人情面子等,这不足为奇。 接下来我与冷锋便没有多少面对面的交集。 让我正式开始对他感到有异常是源自于宋晶晶,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时,在那次她以我掳走你师娘之事与我虚与委蛇谈条件。于正常来说,宋晶晶不可能知道此事。 可既然她知道了,那显然是有人刻意透露给她。 这刻意二字很重要,因为知道此事的人极少,且都是些真正的聪明人、有本事的人,这等人根本不可能乱嚼舌头,所以告诉宋晶晶此事的人必然存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当然,现在已经知道宋晶晶得知此事的渠道是冷锋。所以你可以试着想一想,冷锋将此事透露给宋晶晶出于什么目的?想要得到什么?” 目的……刘小心咀嚼着这两个字,眉头皱了起来。 好一会后,刘小心悄无声息的来到陈辰身后,低着头带着道:“小心心里有些很模糊的想法,还不能确定,想先听先生说下去。” 陈辰便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后道:“接下来便是刘轩假手张家以酒之事发难,在差役到来前我收到三字示警,便是小心酒三字。可惜那时并未预料到此处,随后险些因此丢了性命。 这个示警之人很让我感兴趣,他为何会知我有难?又为何愿意给我示警却不愿现身或是亮明身份? 被关在衙门里时,我一次次的思考,然后终于开始对冷锋怀疑。 再接着便是你师娘为了救我与她哥许知州大动干戈,在她救了我后我才知道,原来她逼许恪时冷锋也在场,这便让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说完后他再次看了刘小心一眼,在看到那仍皱着的眉头时,笑了笑继续道:“有些不明所以是不是?那我说得明白点。 因为刘家是李通判那边的人,冷锋又与刘家交好,那按常理推断,冷锋与李通判之间至少不应如何交恶,因为他要么跟一位、要么在两位头头之间把平衡搞好。 然而在我出事后,冷锋却出现在许知州的后宅里,而不是李通判家中,这个选择非常重要。 这并不是说冷锋是许知州的人,因为这等人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人,我说他的心够狠够硬够强大便是缘自于此。 其身为捕头,对于文州城里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所以很多事别人不知道,但冷锋肯定知道。 所以在我出事那晚,他先是来找你哥与小妹,然后出现在许恪的后宅里,最后他对你师娘说了那番明着是安抚劝解但实质是逼着她在城门口护着我的话。 我说要把他逼出来,是因为给刘家造的谣言可以测试出这个捕头的真正态度。所以我选择小心翼翼的逐步将火烧旺,而不是一开始就烧得很旺,目的就是看这个捕头如何选择。 如果果真如我所料,那我才能肆无忌惮的开始接下来的步骤。毕竟阎王易惹小鬼难缠。 在文州这样的城市里,捕头的能量很大。若是其存心找你麻烦,一个底层出身的捕头在有些时候比通判更难对付。 最后就是刚才了,我先是以左手写字告诉他、我认为写那三个字的人是你,接着连着问他三遍你到底是谁,最终他的回答是……他是百姓的捕头。 我问此的意义是,我知道背后是你,但不知为何是你,我要知道你这样做的动机。 他的回答很让我满意,也在意料之中,因为确实只有这个动机才能解释他的所有行径。” 刘小心再次想了好一会,终于缓缓笑了起来,皱着的眉也松开了,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小心知道了,大概算是捊顺真正的来龙去脉了。” “你说说看?” “嗯,是这样,冷锋是个好捕头,刘家是个恶人家。这个捕头想为百姓惩恶,但觉得自己动手只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于是只能选择潜伏、自择堕落与刘家为伍为将来做局,等待将来有能力的人出现然后加以运作。 先生出现了,有先前痛揍李显年以及与许仲那似是而非的关系,让冷锋认为先生可能是那个能与刘轩对抗的人,于是用捕头的身份出面与刘轩联手,偏袒以及弄死宋三全为得是逼先生与刘轩无法和解,只能走上对抗这条路。 然后是宋晶晶,宋晶晶去找冷锋为得是让刘轩及冷锋掉以轻心、让这二人以为她一直认为是先生弄死宋三。于是冷锋顺水推舟地把先生掳走师娘的事透露给了宋晶晶,其用意应该是想借宋晶晶之口把这事泄露出来,让先生以为是刘轩透露的,动机仍是逼先生与刘轩不死不休。 然而先生去了宋晶晶家,这是让刘轩和冷锋都始料未及的。 可惜每一个人都是在利用别人,宋晶晶早知真正仇人不是先生,所以冷锋的这着棋并未奏效。 接着便是刘轩以十万贯招揽先生,这是冷锋无法从中挑拨的,否则他就暴露无遗了。但没想到这等条件仍被先生毫不犹豫的拒绝,这便会让冷锋感到惊讶、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先生的动机。 于是冷锋会觉得,先生与刘家的对抗并不需要他逼。所以他改变了做法,从逼先生变成了保先生,所以他给先生投信预警,动机是希望先生能活下来继续与刘轩对抗。 现在看来,刘轩以酒发动,冷锋对此是知道一些,但想来知道得很晚也很少,而且也怕暴露自己,只能仓促投信而不敢露面。 再后便是一切都在按刘轩的计划走,先生进了衙门遭了暗算。那时冷锋应该很急,否则通知家属的事根本劳不动一个捕头出面。 冷锋是想从我哥和嫂子这里弄明白你是不是有什么后手,来了后才发现不对,紧接着便去找许恪,将挽救你的希望放在师娘身上。 最后师娘出面了,一切如冷锋所料,师娘对先生用情极深,抛弃一切世俗成见去为先生在城门口守了一夜,最终救回了先生。 其实算起来这也是冷锋没有办法之举,因为哪怕城里处理的再好,先生毕竟被带出城了,没人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冷锋也不知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所幸自助者天助之,先生最终于不可能之中把局面扳了回来,从此攻守易位。 算起来,先生的大难不死,最开心的人里面冷锋应该算是之一。 先生为刘家烧得那把火,刘家在发现不对劲时显然是会要求冷锋这个捕头去控制。但从我们的角度看,身为捕头的冷锋并未控制,或者说根本就是阳奉阴违。 不仅不真正加以控制,看起来还纵容甚至在背地里火上烧油,这才让这把火越烧越旺。 因为若光靠那些书生的造谣,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火烧得这么旺,显然这里有人在暗地里助先生一臂之力。 这个人便是冷锋!” 顿了顿后,刘小心抬起头看着陈辰,小心翼翼的又道:“不知小心的分析……是否正确?” 陈辰负着手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快意之及。 “不错不错,你的猜测与实际情况已经没什么差别了,孺子可教。” 然后他回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刘小心。 “告诉我,从这一事里,你学到了什么?” 刘小心作了个揖,一揖及地。 “很模糊,似乎有所悟但却又提炼不出来,悟的地方也朦朦胧胧的,不太敢讲,这种感觉难受之及,还请先生赐教。” 陈辰闻言哈哈大笑,伸出手拍着刘小心的肩,目光中满是欣慰。 “你来文州也有了些日子了,是不错的,我都看在眼里。 既然你不敢说,那我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应该在这一事里明白什么。 首重是良知,你说自助者天助之,首先是自强不息,然后才是老天帮你。 可是老天为何要帮你? 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便得知道老天是什么,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对此的理解是老天便是万物苍生。 老天助你便是万物苍生助你。 凭什么万物苍生要助你? 便是良知! 良知不是虚妄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你的行为准则,让你知道有些事哪怕利益再大也坚决不碰,而有些事哪怕会碰到头破血流也得坚持做下去。 像是我这一事中,别的都不说,就说你师娘与冷锋。因为最开始的良知让我救了许清菡,于是有了你现在的师娘,不仅有了姻缘还救了我的命。 因为我执意要怼刘家,哪怕刘家摆出那等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也毫不心动,于是有了冷锋的逼我转变成保我、再到现在与我联手坑刘家……这都是良知给我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所以,无论是谁,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得有良知。心存善念者便是得道者多助、便是天助之;将良知当成狗屎一般嫌弃的便是失道者寡助、便是众叛亲离。 良知是悲悯、是正义感,这不能以一时一地的得失来评判,得将其拉长,长至整个人生权衡。 其实说了这么多,只用一个话便能概括,那便是……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顿了顿后,他看着再一次拜倒的刘小心,继续说道:“这说得是做人,因为你现在的年纪正是观念形成的关键时期,这将影响到你的一生。所以我得不厌其烦的告诉你,因为在我看来,做人在前、本事成就在后。 接着再说在这一事中所能悟出的对你有用的东西。 其实那些细节以及手段统统不是太重要,因为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难题等着你去破解,顶多能让你稍有借鉴罢了,重要的是你得从此事中悟出来,你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看人、看事? 要知道肉食者并不全都鄙,远谋之人比比皆是,尤其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去的人,更是没一个好相与之辈。 将来你所面临的对手肯定不会比冷锋刘轩这等人差,局面会更复杂,那你该如何看、如何做? 我给你的建议是,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主要是眼睛和耳朵,因为这两者来得最简单粗暴。但你要记住,你所看到和听到的不过是人家想让你看到和听到的,并不代表这便是事实的真相,所有一切还得靠你的脑子。 脑子是个好东西,无论何时何地都得带在身边,浮云可以遮住眼睛但却遮不住一念万万里的思绪。 所以你要善用你的脑子去分析去思考去挖掘,不能仅依靠眼睛和耳朵,如此才能拔去真正的迷雾。 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一定可以成为朋友。” 第三百章 幸福的烦恼 时间又过两日,冷锋再次出现在了陈辰面前,这一次冷锋带来了刘家曾允下的三万贯。 因为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烧到局中人越来越心焦,刘家只能选择服软。 在先出钱还是先做事上,刘家服软了。 肯定是得服软的,刘家也知道这一点,说起来都是做样子。 说不定……刘家本就在等着这一刻? 毕竟就算是演戏,总得都演得像一些,如此才能让人更相信一些。 陈辰先前就与冷锋说过,如何保证将来刘家不找他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也是他给刘家演的一出戏,表示自己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刘家也早有准备,让冷锋带来的答案是……因为许清菡嫁到沈家,所以他俩之间的情分便成了一只瘦死的骆驼,但瘦死的骆驼总会比马大。 这是以此来告诉他,你现在有了这等靠山,我不至于为了些许利益去招惹你、免得给自己招来无法预测的风险。 当然,刘家究竟是不是存得暂时灭火、将来再徐徐图之的目的,他不得而知。 就像刘家一样,刘家对于他究竟会不会做出拿钱不办事这等下作之事也不得而知,就连他是不是这个脏水的始作俑者都无法肯定。可刘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如此。 但他可以选择,谁让这会是他在攻呢?且攻得刘家人心惶惶、想不出化解的办法。 不知对手如何发动,如何化解? 冷锋再次出现仍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且这一次连话也未说几句。 仅有的几句交谈也是与“威胁”与“敲打”有关,但陈辰对此的回应很模棱两可,既未明确肯定这事是自己做的,也未明确否认这是源自于自己。 反正钱到手了,让你们猜去吧、让你们煎熬去吧,关我屁事? 三万贯呢…… 于他而言,这三万贯的命运仍与先前张贤送来的两万贯一样,还未在他身上捂热便被那只纤纤玉手给搜走了,然后虽熟练但却毫无烟火气的点过数后,等同于三千万软妹币的三万贯便已不见了踪影。 也如那只纤纤玉手的主人所料一样,刘家不可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毕竟暂时的陈辰是无法控制的,官府的关系肯定会想着要打通。 于刘家而言,这是双管齐下,只要官府的关系打通,那么即便这事真如心中所料乃是陈辰所为、即便他真言而无信也没什么问题。 只要能把这一关过去,接下来就好办多了,就算陈辰真如此无耻,但拿了钱且失败一次,又在提防之下,怎么着也无法再发动下一场。 于是中间人找到了许仲,已被威逼利诱过的许仲不得不捏着鼻子瞒着许恪演了一两场戏。 相比于陈辰这边,刘家在许仲那边很客气,莫说敲打和威胁,就连行贿的原因也只是隐晦提过几次。 反正大家对此都是心知肚明。 据说这还是许仲第一次受贿,所以其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当然,到最后许仲也成功跨越了从受贿到索贿这个门槛,且在人面前完美演驿了其中的“心路历程”。 那个让陈辰念念不忘的庄子到手了。 像刘家这等人家,手底下的庄子是必不可少的,这大概是中国人的天性,对于土地这等产业有异乎寻常的执着。哪怕一个庄子的产出与手下其它产业相比差了很多,性价比可以说是很低,但仍是会让大户人家趋之若鹜。 庄子过户的手续正在紧锣密鼓的办着,当然,这个明面上的拥有人不可能是许仲,毕竟得来不明不白,所以杜楚这只白手套顺理成章的被推了出来。 说起来陈辰与杜楚曾有过一面之缘,之前也知道了杜楚是自己老婆手底下的人,但到了文州城这么久,他还从未与杜楚谋过面。 具体长什么样子已经忘了,只知道在印象中这是一个挺厉害的人物。 除了那庄子之外,刘家为许仲另外付出了五万贯。 这倒是符合刘轩的一贯作风,当初想招揽陈辰时,不仅把妹妹抛了出来,也眼睛都不眨的就拿出了十万贯和刘家半个主人诱惑。所以与此比起来,先是三万贯再是五万贯倒也不算突兀惊人。 需要付出时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拿钱砸到你瞠目结舌,干脆到可怕。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刘家的家底确实很厚,还可以证明刘家现在慌了。 怎会不慌呢?因为李显年身亡的原因,李通判这棵大树可能已不怎么愿意遮风挡雨,这与死得人乃是其的儿子有点关系,也与身为一个上位者、谁也不会容忍一个胆大包天到敢于把自己也利用进去的手下有关。 不过虽然得了八万贯还加上一个庄子,但许清菡仍旧有些不开心。因为刘轩当初一张口便许给了陈辰十万贯,如今两个人使尽浑身解数才敲下来八万贯,这个战绩不能让她完全满意。 要知道在两人的计划中,刘家未来的家产都会被别人瓜分,现在少拿就代表将来一文钱好处也落不到,只能眼看着别人吃肉喝汤。 可惜如今在明面上她是早已不在文州的人,所以不仅不能露面、也不能打着自己的名号到刘家招摇撞骗,算起来这八万贯基本也就是极限了,毕竟已经没有了能捞钱的抓手。 不过许清菡虽说有些怨念,但陈辰对这八万贯是挺满意的,毕竟这是一笔巨款。可惜有了先前张贤的两万贯所带来的冲击,这一次八万贯虽然多,但冲击已没那么大。且钱再多也经不到他手,虽然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但总归没有那种喜悦感。 当拥有的钱满足了自己的需求后,最终也便沦为了一串数字。 这两天除了刘家的事,许仲与陆淑颖之间的事也大概算是尘埃落定。那个晚上许清菡特地提早回家,联合了她的大嫂、也即是许仲他娘,姑嫂二人联手与许恪吵上了半宿,千辛万苦后总算让许恪举手投降。 剩下的便是京城那位,那里估计没什么问题,应该只需知会一声便行,这个差事自然落到即将要回京的许清菡身上。 所以在将许恪搞定后,陈辰便去了一趟陆家。 算起来他已经好一阵没有去过陆家,自从接回小妹、然后第二天陆淑颖与陆翔兄妹来到酒楼遇着刘轩后,他与陆家的人便未谋过面。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陆家也没有人出现过。这倒不是陆家不懂人情来往,而是这里牵涉太大,好像牵涉到李通判呢,不等尘埃落定、谁敢冒冒然牵扯进去? 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上谁都会这么选。 再次去陆家,他是坐着轮椅去的,刘小心推着他,连门房也未让通报。 反正已经来过几次,门房也已认识他,知道这家伙不仅跟姑少爷是死党,也更得陆家看中。所以莫说拦了,甚至还小意奉承了几句。 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咕吱咕吱的压进了陆家。 再见陆泽,陆泽的神情是惊愕的,因为他未想到陈辰竟然会在这等状况下来到他家。 在陈辰说明来意后,陆泽的神情更是惊愕,呆若木鸡好半响都未能说出话来。 神情一点点都没作伪。 陈辰本以为,许仲与陆淑颖在背地里肯定是有联系的,这件事陆淑颖也必定早就知道。那么陆泽应该也会知道,他来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让陆家在面子上好看一些。 可没想到的是,陆泽竟然还不知晓,就是说陆淑颖还一直在瞒着? 不过细想来也正常,毕竟先前许恪那里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陆淑颖冒冒然说出来、万一将来成不了,她和陆家岂不是会被人笑话死? 所以……看来这年头先斩后奏之事也并不少啊,这不,眼前又出现了一桩? 可惜与他和许清菡这一对相比,人家许仲与陆淑颖的命可就好多了,起码在女方家长这里不会有任何阻力。 如当初所料,陆泽显然是求之不得的,在消化掉这个突兀但惊喜的消息后,激动的上前紧紧握住陈辰的两只手。 从呆若木鸡到喜气洋洋,最后则是神色复杂。 喜气洋洋是因为这是陆家梦寐以求的,也是陆淑颖的好归宿,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至于复杂的神情则是因为这个出面的媒人是陈辰,让这里多了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要知道陈辰最初是以前来相亲的身份出现的,虽然当时没成,但有了后面的一些经历后,陆泽已经属意于他。再到后来,虽然许清菡在那个雨夜的城门口为陈辰站了一夜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陆家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对于此事,陆家这等吃瓜群众的想法基本一致,无非是……哦、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二人竟然在背地里早就勾搭上了,原来许相爷的女儿、许恪的亲妹妹看上了这小子,怪不得许清菡仅仅半年就来了两次文州呢。 这姓陈的小子倒是深藏不露,瞒得很深。 可知道归知道,有瓜葛归有瓜葛,但并没有人会认为这二人之间能有什么未来,无非就是黄梁一梦罢了。 而且事后许清菡便“走了”,这不正是被压力逼走、就此两不相见的明证么? 对于此事,陆泽不仅不在意,反而很开心。 毕竟少年人嘛,在成亲前有些花心再正常不过的,就算成亲后花心也很正常,哪个有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人许相爷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连她都能看上的男子难道还配不上不知哪个角落里的陆家? 这不正是证明了他陆泽的眼光么? 更要加快脚步才是,因为你不要,别人会抢着要! 在知晓陈辰平安回到文州城后,虽未用探望表示亲近,但陆泽一直关注着陈辰。就等刘家以及李通判那边的事尘埃落定后,再把陆淑颖的婚事摆上台面。 说是出门都是坐着轮椅?不打紧的,这种人又不是卖力气的人,人家靠的是脑子。莫说只是现在坐在轮椅上,哪怕坐一辈子都无所谓。 下半身的伤最严重的便是某方面的功能是否会受到影响,不能人伦……这显然是不行的。但陈辰不久前到百芳楼中大闹一场的事根本瞒不住有心人的关注,已足以证明其男性的功能没有受到损害。 所以在陈辰说出今天的来意之前,陆泽一直是将陈辰当成自己的准女婿看的。 因为在他看来,这小子自己给自己画的条条框框太多,只要将来下手快,跑不了。 可是心目中的准女婿却成了媒人,这个转折和跨度都有点大。 惊愕之后是喜悦,但喜悦总会平静下来,在思考个中意味时,陆泽的目光很复杂。 他摸不透陈辰的真正动机。 目的是为许仲和女儿做媒,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人会敢拿这事来开玩笑,可……动机是什么? 从身份上来说,陈辰确实是最合适的。 他与唐家有交情,算是故交;他一手让陆淑颖成了谢老的干孙女,算是恩人;他还与女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以媒人的身份出面可以将过去一刀两断,任谁也无法再说出什么来。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淑颖的相貌比许相爷家那位倾国倾城的娘子差一些,但谁都不敢否认淑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能主动放弃淑颖的男子还未出现过。 其他诸位身份地位家世等,与他也是更合适。虽说许仲更显贵,但陆家确实是高攀了,其实不如他合适的。 但他无动于衷,亲手将别人求之不得的淑颖推向了许仲。 若他开口,在他与许仲之间,怕是陆泽还真得好好考虑一番,毕竟太过高攀未见得便是一件好事。 所以陆泽觉得自己看不懂,真看不懂这小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在陆泽露出复杂的神情时,陈辰也露出了一脸苦恼。 因为在面对陆泽时,他陡然想到一件能让他左右为难之事。 那便是将来的辈分问题。 许清菡是许仲的亲姑姑,那么将来他便是陆淑颖的亲姑父,等于他凭空长了一辈。 陆淑颖那边还好说,我就是你姑父了怎么着?就长你一辈、你敢不喊?还敢对我吹胡子瞪眼?知道什么叫长辈么? 不好说的是陆家这里,因为直到现在,他在陆泽面前都是一口一个陆伯父。无论从年纪还是从唐宁那边的辈分上来说,这声陆伯父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许清菡与陆泽平辈,那么他也与陆泽平辈,将来这伯父显然是无法再叫的,否则不全乱套了么? 可不这样称呼又怎么称呼? 有了这等亲戚关系,将来谋面的机会多了去了,躲是躲不了的。 要不然……就学着后世长辈之间,也不喊什么称呼,直接一口一个“亲家”? 我的天,让他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儿、以及许清菡这样的十八岁的姑娘家,去跟陆泽这个已经五十多的老头儿互喊亲家? 这画面……怎么这么让人毛骨悚然呢? 这他娘的真是一个幸福的烦恼! …… 与陆泽谈了一会儿后,他便离开了陆家,从头到尾都未见到陆淑颖。 来之前许清菡吩咐过他,说是她想与陆淑颖见个面,让他到陆家见到陆淑颖后、私下聊一聊安排一下。 这会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算了,因为现在正是最尴尬的时候,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得让时间把尴尬慢慢化解掉。反正她俩以后见面的时间多得是,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大不了。 没见他来了好一会,陆淑颖连个面都没露么? 不是不想露,而是不敢露、也不好露。 第三百零一章 鸣冤鼓 时间到了十一月二十二,离正式进入腊月只剩八天,离新年到来还差一个月带八天。 这个时间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像是文州这等地方,虽不至于如再北方那般滴水成冰,但也是寒风如刀冰冷异常。 所幸没有下雨,因为这等天气根本落不下雨,只能是雪。虽说陈辰挺喜欢雪,后世时因为地理的原因见得雪并不多,所以对这等洁白的物事很有好感。 但……下雪终究误事啊。 因为过不了多久许清菡就要启程了,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若是落了雪再结了冰,这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离分别已经很快了,因为刘家的事已经开始收尾。 自冷锋送来三万贯后,时间又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除了去过一次陆家外,陈辰极少出门,大多数时间都是窝在有暖炉的家里,与许清菡卿卿我我着,毕竟离分别越来越近了。 但他不出门,不代表没有人来找他。 三万贯不是一个小数目,拿了人钱终归得要表示些什么,可他却什么也没表示。不仅没表示,那把火反而是更加旺,这如何不让刘家怒火中烧? 可再如何怒火中烧也没用,这会对这等无耻之人毫无办法。毕竟钱已经落到他的手里,难道还能抢回来不成? 所以刘闯来了。 陈辰不知道刘闯的出面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了指使,总之这个被他坑过的人来了。 一见面,刘闯便瞪眼嚷嚷,表情很夸张也很不满。 “老弟你这事做得可太不地道,要知道你拿的这三万贯哥哥可出了不小的力,可你拿了钱后还不闻不问的……这不是把哥哥架在火上烤么?” 陈辰也是瞪着眼,不解说道:“哥哥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小弟可从未说过这等脏水是我泼的啊,让我拿什么去管?难不成我还能去把人家的嘴堵起来不成?” “老弟你这会可就别装了,那晚哥哥跟你谈得好好的,怎么还能变卦了呢?” “哥哥啊,小弟我真是没装,你也说了那晚咱们兄弟谈得辣么好,小弟又不傻,至于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自寻死路之事? 人活一世不都图个利字么?你且说说,若真是我做的,我图个什么?与现在相比,我又能多得到什么? 要知道将来会有无数金银美女等着咱们兄弟去拿呢,小弟至于如此没眼力见儿吗? 那三万贯确实是小弟亲手接下了的,咱在老哥你的面前说出来也不怕丢人,不瞒你说,我看着那三万贯确实是心动了。 可那是你家巴巴送来的呀,并不是我主动要的,冷锋当时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小弟想着确实是这个理儿,没必要死抱着仇怨不放。 你家要与我为之前刘轩暗害我的事和解、且还拿了三万贯出来,我还能一直端着架子找死不成?毕竟刘家如今主事的是哥哥你,小弟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呀。 所以老哥你说我拿了钱不办事,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办了的,的确办了的,要知道我先前的确在筹划着等刘轩露面时如何搞死他,如果他一直不露面就搞刘家。可是在那夜与哥哥促膝长谈、再加上收到这三万贯后,小弟我确实罢手了。 如今就等着把伤养好,再等着哥哥完全执掌大局,咱兄弟俩一起联手大展鸿图呢。” 摆事实讲道理的一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陈辰不知道有没有完全忽悠住刘闯,反正是让刘闯狐疑了好半天。 “这事儿……果真不是老弟你做的?” 陈辰一拍大腿,叹了一声。 “我的刘老哥哎,天地良心啊…… 我这么跟你说吧,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道理没错吧?若真如你说,我真是那幕后黑手,如此对你家、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嗯?你且说说,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刘闯再次狐疑了好一会,随后如陈辰一般一拍大腿。 “如果这背后真不是你,那我就放心了。” …… …… 如果真不是你就放心了…… 这句脱口而出的庆幸感慨充分体现了刘家此时的心态。 刘家不怕谣言脏水,毕竟这等玩意儿早晚会有消停的一天,怕的是有人利用此事搞风搞雨。 利用的人也分好多种,一般人儿刘家仍是不怕,怕的是其实是他陈某人。 因为旧怨新仇,还因为许某人的微妙身份,再加上陈辰本身的能耐,由不得刘家心里不七上八下。 刘家虽说以一个庄子外加五万贯买通了许仲,但在未尘埃落定之前,总归会觉得不保险。 毕竟万一有哪里不到位,要遭殃的可就是整个刘家。 因为这个阵势实在太大了,简直是满城风雨。 …… 在看到刘闯离开时的神态时,陈辰觉得自己好像又成功把刘闯坑了一次。 其实坑不到也无所谓,这个时候哪怕明确告诉刘家这个幕后黑手是他,刘家也是无计可施的。 因为留给刘家的时间已只有一夜。 刘闯离开后第二天便是十一月二十二,一大早文州城里便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 很多人呀,顶着寒风打着横幅挥着胳膊喊着口号,给文州城带来了一抹别样的风景。 从未有人见过的风景。 这个时代的游行……有倒是有,但那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之下的反抗,基本上等同于造反,面临的是要么一刀砍过去、要么被官兵一刀砍过来,如此和平的游行还真是没什么人见过。 这等参加有组织有纪律的游行不可能是自发的,而是花钱雇来的…… 雇了很多人。 要知道这可是和平的游行,主要目的是让官老爷们明白民意,咱一不打砸抢,二没有不合理的诉求,只是不停的喊着口号在文州城转圈子而已。 刘家罪行罄竹难书…… 恶霸刘家天理难容…… 强烈要求青天大老爷彻查刘家…… 文州百姓要交代、要朗朗乾坤…… …… 其实这等事愿意做的人很多,一来自古有言法不责众,二来天寒地冻的……用工需求萎缩了很多,缺钱的人家多了去了。 反正不是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反而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很有成就感。还不会让自己有什么危险,钱又很多,干吗不做? 最最重要的是,似乎官府里有人在纵容哦…… 至于陈辰……反正咱现在有钱,且得来全不费功夫。用你给我的钱要你的命,这感觉倍儿爽。 游行开始的时候人并不怎么太多,但走着走着队伍已越来越庞大,毕竟无论哪朝哪代,总是会有无数人对生活不满意、需要渠道来发泄,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瞎起哄的人、不怀好意的人、浑水摸鱼的人…… 与后世一样一样的。 就连某些大户人家在看到这风景太“美妙别致”的时候,也悄悄派出了一些换了装扮的下人混入了人群中。 墙倒众人倒,乃是亘古不破的真理。 刘家的这堵高墙,终于快要倒了。 因为王昌找来的人已经粉墨登场。 就在游行的声势达到最高点、人群正来到县衙的门前时,鸣冤鼓被一对衣着破烂的中年夫妻给敲响了。 …… 每个人都有弱点,陈辰不例外,刘轩也不例外。 陈辰一个非常明显的弱点便在于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条条框框太多,只要能发现并且抓住这些条条框框穷追猛打,他便是泄了气的皮球。 像是陆泽便是发现了一些,若没有那个变故,陆泽甚至已经将陈辰当成了女婿看。 至于刘轩的弱点……陈辰当初曾跟刘小满说过,他说刘轩这等人,聪明是聪明的,凡事都不愿自己下场,总是想着利用别人,自己隔岸观火,如此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他。 可太聪明便容易反被聪明误! 好比以酒之事发动时,若是刘轩能意识到这个弱点、还能意识到李显年的弱点,便会选择不与李显年妥协,直接在县衙里击杀即可。 当然,这样的话事后容易被查出来,然后得付出极大代价才能搞定,但总好过被翻盘吧? 这一次便是机关算计太聪明,反害了卿卿性命。 每一次都是想着一点代价都不付便能达到目的,可能么? 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这一次,不仅要你湿鞋,还要将你彻底淹死! …… 那声鸣冤鼓响是一个信号,不仅吹响了这场杀人不见血的的战争的总攻号角,也让很多人的心头生出异样。 像是许恪这位一州之长,心里肯定会生出无法想法。 身为一州长官,对于城里已经沸沸扬扬多日的谣言显然是了然于胸,但他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以他的职位和立场,他只需要看即可。 狗咬狗一嘴毛啊不是么?他才懒得管那些人怎么斗,他一个都不想帮,只要能达到他的利益就行。 他的利益便是争斗者两败俱伤。 虽然他也不知道陈辰究竟想如何利用这个局面。 没有经历过群情如何干涉法治的人,很难理解这等脏水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所有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无法肯定。 刘家身在局中,患得患失外加过往结下的仇家,所以当局者迷,但像是许恪这等身份的局外人基本可以肯定这事必是陈辰所为。 直到早上的游行队伍出现,许恪这才警觉。 黑压压的民众被聚焦了起来……可之前他这位一州之长竟然没有得到哪怕一点点风声! 到底是怎么瞒过官府的? 是有人尸位素餐还是里通外合? 许恪很愤怒也很抓狂,因为无论游行是否是和平游行,都是一个知州绝不能容忍的。毕竟若是一个不慎便是大祸,哪怕他有一个为相的父亲也保不住他,甚至还会因他受到牵连。 直到一直紧盯局势的手下给他带来鸣冤鼓被敲响、游行的人已不再流动,而是聚集在县衙外喊口号的消息时,他的心才放松了一些些。 原来这小子是打得这主意。 可仍是难以容忍的! 于是许恪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猛得站了起来。 “菡儿,这是你和他干得好事?怪不得你今天未出门,一直赖在大哥这里!” 今天的许清菡并未去陈辰那里,而是出现在许恪身边,因为今天要发动,她必须要在许恪这边看着,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许恪是愤怒的,可许清菡却笑着,笑容如春风拂面,既惬意又骄傲。 “大哥,这可不是你妹妹的主意,全是他的主意哦。怎么样,你妹妹没爱错人吧?” 许恪粗重吸了口气,脸上的愠色越来越重,然后压着嗓子咆哮着。 “但你肯定是知情的对不对?你知道那么多民众聚焦在一起,万一发生些什么怎么得了?到时莫说你大哥,就连爹爹也会受到影响。” 嘘…… 许清菡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哥可要轻些说话,莫被人听到,否则被知道小妹还在文州就麻烦了哦。” 许恪愣了愣,片刻后抱着脑袋无声哀嚎起来,神情抓狂之及。 “你……你怎地就如此不知轻重?这是打算把全家人都坑进去么?” “大哥此话怎讲呢?”许清菡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很不以为然。 “我不知轻重?那么大哥觉得现在是轻还是重?若是重了自可责怪菡儿,可现在明明是轻的,从一开始就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怎能说我与他不知轻重?” 许恪再次愣了愣,一会后颓然坐了下来。 “菡儿啊,你真该走了,真得走了。” 许清菡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变得有些冷。 “大哥,其实你根本不是因为那游行而愤怒、而是因为他在这一事中所展现出的能耐而愤怒,或者说……他的表现让你有些怕,对不对?” 不待许恪回答,她紧接着又说道:“你不用否认,要知道你妹妹除了在他面前有些傻之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傻。 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现在觉得这小子越来越出乎你的意料,让你设定好的未来变得不明朗。所以你可能会生出要对付他的心思,所以你要撵走我,好让你好好决定到底要不要腾出手除掉他。 菡儿说得对不对? 你仍不用回答,就算你没有,我也会当成你有,因为我很快就要走了,不用你撵我也会走。 爹爹来信召唤我了,我怎能不走?是不是? 今天菡儿赖在你身边,一来如你所料,确实是在盯着你,怕你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打乱他复仇以及为民除害的计划;二来则是要看看你在知道今天这一出后,你会如何反应,然后把我的态度告诉你。” 顿了顿后,她看着若有所思的许恪,继续道:“菡儿曾与你有过约定,关于未来的约定,你知道那是我一定会遵守的约定,因为我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可……如果他不在了,那这约定便也不再有意义。以菡儿的脾气,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你其实可以预料得到的。” “菡儿……”许恪轻拍着桌子低声笑了起来,笑容很是悲哀。 “菡儿你不觉得这是个笑话么?难不成还得你大哥派人保着他?他那么些仇家,难道喝凉水噎死也得怪到我头上?” 许清菡缓缓摇了摇头。“这就不必了,我没有那么不讲理。若他在仇家身上失手我怪不到你,只能怪他没本事加命不好。可若是跟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联系……将来你懂的!” 第三百零二章 好自为之 除了许恪这位知州,李通判在知道那声鼓响后,也是同样会生出很多想法。 李通判姓李名竹,年近五十,身为一位朝廷命官,这个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李竹有些瘦,脸同样很瘦,下巴上蓄有约莫两寸长、已经半白的胡子,配合上清瘦的脸庞,看上去很是干练。 每当有表情时,他的胡子便会一翘一翘的,让人印象很深刻。 这段时间李竹的胡子翘的频率有些高,主要原因是他的儿子李显年死了。 虽然他不止这一个儿子,虽然这个儿子不成器,但终究是他的种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且到现在连尸体还没能找着……能不上火么?胡子能不翘么? 身为一个通判,心机城府必定非常人所能及,所以尽管胡子翘的次数很多,但他终究忍了下来。 两个仇人,一个姓刘一个姓陈,暂时他统统对付不了。 那姓刘的是始作俑者,没有其的怂恿,显年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然而刘家毕竟是依附他的,如此急吼吼的报复岂不是寒了其他人家的心? 要知道再有一个多月新知州可就要上任了。 可这个知州之位本来应该是他的,不曾想被那李浩横插一脚,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如何甘心? 所以尽管他有充足的理由将姓刘的置于死地,但他并没有,或者说暂时没有。因为他要团结,尽可能的让更多的人团结在自己身边,如此才能积蓄力量,将来把知州之位给夺回来。 所以那刘家或是刘轩……走一步看一步吧,早晚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 至于那姓陈的,姓陈的是直接凶手,所以他对这姓陈的恨意更甚。 算起来儿子在这姓陈的手里吃过很多次的亏,所以怎么可能不把这先辱子然后杀子的仇给报了? 只是……这仇与姓刘的那边相比更有难度。 儿子死后没多久,城里关于刘家的的谣言便出现了。但与刘家不同的是,他第一时间就认为这乃是那姓陈的手笔。 因为他虽然与那姓陈的畜生没有过交集,甚至连一句话都未说过,但他其实很了解这个畜生。 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原因是源自于李浩。 李浩抢了本属于他的知州之位,他怎么可能不去调查打听? 一打听之下便会发现那个站在李浩身后、隐隐藏藏的身影。 原来是这个畜生! 原来这个畜生来到文州了! 然后这个畜生还杀了他儿子! 可不得不说,这个畜生确实很厉害,厉害到那些手段就连他都会觉得叹为观止。 他是想不管不顾报仇的,他也相信自己不管不顾之下必能把这个畜生送去见儿子,但……这个畜生什么时候跟那姓许的贱人勾搭上的? 贱人竟然还为他在雨夜的城门口站了一夜,简直是一对男盗女娼的狗男女! 所以恨归恨,但他终究得忍耐,在忍耐中寻找机会。 不行就忍到许恪离任,如果还不行就忍到许贱人嫁到沈家。否则就算报了杀子之仇,那他也完了。 那贱人的爹可是许相爷,如果把她逼疯,他这个通判根本不够看。 与男人相比,女人的疯更可怕。 所以等吧,耐心的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归有机会的。 所以尽管他确定谣言背后的黑手便是那畜生,但并没说破也未做任何措施,他要看这畜生想玩什么花样,也想等这畜生犯错。 只要你出手,便会犯错。 如果不需要等便可报仇,那为何还要等? 反正这畜生想要对付的也正让他左右为难的刘家,扔了杀了怕人寒心、留着又恶心的刘家。 由得你们狗咬狗一嘴毛岂不是好? 然后谣言越来越旺,再然后便是游行,最后是鸣冤鼓响。 他一直在关注,如许恪一般默默关注。 所以他几乎与许恪同时得到这个消息。 在知道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畜生……竟然是要利用谣言玩得这一手! 先煽动民意给压力,再上替死鬼诬告,一连串的查无实证会让民意越来越沸腾,最后上实证,逼得官府在民意重压之下不得不重判! 很溜啊,又一个让他叹为观止的手段,凭心而论,这个手段他确实想不出。 你为什么这么出色呢?而且是无法为我所用的出色! 可你越出色越让我忌惮。 你终于犯错了! 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错,因为我太了解你、甚至可能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自己。 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哟? 我说过的,如果不需要等,那我便不会等! …… “关于那鸣冤鼓,竹兄如何看?”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将李通判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姓魏,名叫魏存。 魏存已年过半百,以幕僚的身份跟了他很久了,向来得他倚重,视作左膀右臂。 可以说李家的事包括他的所有心思、这个名叫魏存的幕僚事无巨细全都知晓,简直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己。 所以虽是幕僚,但二人之间一直以兄弟相称。 “很精彩!”李竹摇着头啧啧叹着。 “很让我大开眼界,不过这也怕是小畜生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手段了。” 魏存阴恻恻的无声笑了起来。 “竹兄的意思是,打算要把刘家弃了?” “自然要弃!”李竹不以为然说着。 “小畜生既然敢于使人敲鸣冤鼓,后面必有杀招等着。这个杀招就连我也不敢惹,否则必是惹火烧身。 这等情况还不弃了刘家,等着被牵连么? 而且我还巴不得借着别人的手把刘家除了呢,这等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人家留着何用?” 魏存点了点头,随后半白的眉毛挑了起来。 “刘轩确实该死,刘家也确实该付出应付的代价,否则竹兄的威名必受打击。只不过依我老魏看来,刘家应该不会坐以待毙,若真争个两败俱伤还好,省得咱们再出手,怕就怕……” “你觉得刘家有胆量把我的事捅出去?” “竹兄不可大意,得要防着这一可能。” 李竹的胡子翘了起来,片刻后用手抚着,一边抚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面露沉思。 许久后李竹终于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盯着魏存。 “刘家上得了台面的不多,老刘身体欠佳,如今已是苟延残喘,也就一个刘轩而已。 虽然为了讨我的好,老刘把刘轩关了起来,也剥了手上的权做了个等我发落的样子。但若真有那心,为什么不送到我家来?只是作戏罢了,所以当逢此局,老刘必定会把刘轩放出来应对。 那刘轩还算有些能耐,所以你说得对,刘壮和刘轩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会想着反击,即便是输,也得狠狠咬下那小畜生的一块肉。 与此相比,我认为刘家更不可能选择把我的事捅出来。因为他知道,陈辰能让他家伤筋动骨,至少不会立刻全部完蛋,但我能让整个刘家都完蛋。” “所以……”魏存想了想后,继续挑着眉。“所以竹兄觉得刘家会来求援吗?” “应该会来的。”李竹抚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魏存也笑了起来,笑容如李竹一般阴险毒辣。 二人相视而笑的笑容还残留在脸上,门便被敲响了。 有下人前来通报,说是刘家有人求见。 来得不是刘轩,而是坐在轿子上被抬过来、李竹口中已经苟延残喘的老刘。 李竹回头看了一眼魏存,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然后李竹对着下人一挥手。 “不见,告诉他四个字,好自为之!” 下人离开了,魏存看着下人离去的身影有些惋惜。 “倒是可惜刘家那么丰厚的家底。” 李竹点了点头,也是同样面露惋惜。 “的确是,可为了将来的大事,只能选择把这弃子给扔出去。” …… …… 相对于李竹房里的“智珠在握”,如今的刘家可谓是愁云惨淡。 若陈辰能亲至,大概会感到很熟悉。 当初被孙实夫妻所救、然后韩进上门逼小妹时,那时孙家的气氛与如今的刘家差相仿佛。 老刘拖着病躯去了一趟李府却无功而返,只带了四个字回来,这如何能让他接受?可再不能接受又能如何? 老刘名叫刘壮,可惜其的身体如今一点也不壮。 在他重新回到家里、来到他那间虽温暖如春但却充满药腥味的房里时,上午已经过了。 这是个让刘家人心如死灰的上午,因为陈辰终于发动了。 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可笑偌大个刘家、直到人家发动时才终于确定知道这个人是谁、才算明白人家打算拿此做什么。 这等手段文州城里没有人使得出、也没有人敢使,只能是那个才来只有数月的外来者。 可知道的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其实早一些知道也没多大区别。 上午鸣冤鼓响了,刘家被迫去打了一场官司。虽然最终结果是刘家赢了,诬告的人当场被打了板子,但刘壮却没有一点点的兴奋。 随后必有杀招啊! 而且官府的态度也着实说明了问题,本来这等告状打官司,哪能说审就审?总得交了状纸后等着官府通知的时间再审,但是今天上午在那么多民众的压力下,县太爷的行动极其之快。 捕快以最快速度来到刘家,不由分说的强行要求刘家出面听审,一点点应对的时间都不给留。 这样下去,当真正的杀招到来时,刘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若不是无计可施,刘壮怎么可能拖着病躯腆着脸去李家? 虽是依附,但刘壮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往常也是得到知州通判优待的。 知州通判啊…… 其实他先去的是知州家,毕竟先前送了五万贯加一个庄子呢,也被收下去了。所以在事儿出来后他便去了一趟,想去打声招呼,就算得不到什么,但能让许恪不落井下石也就知足了。 之前送钱时不也正是存的这个目的么?又没想要更多,毕竟往常因为站队的原因,彼此算是不怎么对付的。 可却连许恪的毛都没见着,那个许仲直接用鼻孔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还一边不耐烦的撵他走、一边连声说认不得他…… 这让他的心瞬间被淋了个透心凉。 合着又碰着一个光拿钱不办事的?怎么现在的人都这么无耻不要脸?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我的三万贯加五万贯啊,你们这么做事的吗? 可仍如先前那姓陈的一样,就算人家如此,他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就连声张都不敢,生怕因此激怒许恪,让刘家的霉倒得更大一些。 接着他马不停蹄的去求见李竹。 结果比许恪那边稍好一些,虽然同样是没能见着人,但总算送了四个字。 好自为之…… 其实还不如什么话都不说呐,因为这是等于判了他死刑的四个字啊! 回到屋里的刘壮半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屋顶,直到身边的一声轻咳惊醒了他。 提醒他的人是刘轩,长得非常像他、能耐也非常像他的次子刘轩。 本来他回来后屋里来了很多人,夫人小妾儿子女儿的……但都被他撵走了,只留下刘轩。 他也算看清现实了,到了这会只有这个次子才有资格插手这件事,其他人只能添乱。 可是刘轩……唉,虽然这事全因刘轩而起,但事儿已经出来,你光埋怨是没有用的,总得要解决。 刘壮歪过脑袋看了一眼儿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喘息着问道:“可曾想到他的杀招是埋伏在何处?” “想不出。”刘轩木然摇着头。 “儿子确实想不出,他的抓手很多,人海茫茫,以咱们家过往结下的仇,根本想不出他会在何处落子。 甚至也有可能没有落子,毕竟他有许家之助,最终即便似是而非,也有诬告成功的可能。” 说完后刘轩自嘲笑了笑,接着说道:“就算如此,儿子还是想要排查一番的。可是大哥根本不配合,直到现在竟然还始终坚持认为那个黑手不是他,这让儿子根本无计可施。” 第三百零三章 狠人刘壮 直到现在还认为那黑手不是他?刘壮再次一阵剧烈咳嗽,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然后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儿子。 “你这话说明你心里对爹爹还是有怨气的,认为不该把大权交给他执掌,可不交给他又交给谁呢?交给你那些堂兄弟么? 你惹下这么大个事,爹爹本该第一时间把你绑起来送给李竹发落,如此或许能保刘家。可爹爹一来侥幸了,总觉得不至于此;二来也舍不得,毕竟你是我儿子。 他李竹的儿子是儿子,我刘壮的儿子就不是儿子? 至于你们兄弟俩……咳咳……,你大哥虽没你厉害,但也没你想得那般蠢,不过是对手太强罢了。” 再次一阵咳嗽后,刘壮看着弯腰替他抚胸顺气的刘轩,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你大哥说,那小子前一阵去了楼里,还强行要了宋晶晶,我总感觉有些刻意,是不是就着落在此处?” 刘轩的手停了下来,就这么杵着想了好久,最终颓然摇了摇头。 “儿子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在儿子看来,宋晶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他勾搭上,这二人之间有着兄仇和夫仇呢,怎么可能去替他冒这等风险卖命?” 顿了顿后,刘轩重新开始抹着胸口,继续说着:“而且就算明知道是也没辙,如今咱家是全城的焦点,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真敢动手除掉宋晶晶,怕是会因此事引来更大的风波。” “如此说来……”刘壮的眉头紧紧皱着,最终也如刘轩颓然摇了摇头。 “唉,我反正是活不久了,无论怎样都不在乎,怕就怕你们兄弟和刘家……” 刘轩原本稍有些胖,脸有些大,看起来气势很足。不过这一阵的经历太打击人,让他消瘦了不少,原本的气势也不见了。 眼睛是红的且眼窝深陷,头发是乱糟糟的如同鸡窝,整个人不仅透着一副无精打采的颓废模样,还带着些困兽的绝望之意。 此时其正微抬着头,怔怔看着努力憋着咳嗽、已如柴般瘦弱的父亲,以及病躯之下那像是油快尽灯近枯的模样,想着刘壮说的这话儿,不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没用,没能把那小子弄死,导致其反噬连累了爹爹和刘家。” 连累? 正憋着咳嗽憋到满脸通红的刘壮的嘴角弯了起来,露出浓浓的自嘲笑容。 晚了啊,而且这会儿说这个有什么用呢?从鸣冤鼓敲响时,他便知道,一切都晚了,说什么都晚了。 唯今之计,是怎么在这个局面下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轩儿啊,其实你没有错,不仅没有错,反而做得对,非常对。” 刘轩抬起头,疑惑看着他爹。 刘壮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你的手段很完美,爹爹并不觉得你有错的地方。 若强要说你错了,那也只能说是你仍旧低估了那姓陈的、而高估了姓李的。这不能怪你,而且如今怪你也没有用。 爹爹跟你说过很多次,在爹爹小的时候,那时的刘家与如今人市街上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但爹爹就凭着自己的一双手和一个脑袋走出了人市街,一路打拼出如今的刘家。 其间没有过失败吗?当然有,虽然没有这次这么难,但大的危险也是经历过几次的,不过到最后爹爹仍是挺了过来,并且越战越勇、将刘家越做越大。 如今谁还记得那些事? 爹爹靠得是什么? 靠得是从不气馁也不懊恼,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从不记在心上,一双眼从来都是只看向前从不转向后。 这是因为爹爹一直信奉一个真理,那便是成者王败者寇,人们看到的永远只是现在的你。只要现在的你足够强大足够光鲜,便没人会在意你过去曾有过的失败,也没人敢关注那些曾经的垫脚石。 爹爹还是狠的,狠到有人听到我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所以只要你够强够狠,那你便是真理,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是可以的,切莫因为这一次的事有了心魔而畏首畏尾。 你记住,你不比任何人差,你过往做的所有决定都非常正确。要知道没有谁是常胜将军,一时的失败不打紧,反而能让你更看清自己,从而打磨自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人在,那么一切就有可能。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爬……起来?刘轩品味着这番话,神情越来越苦涩。 “父亲觉得……我还能有机会爬起来?” 刘壮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能不能爬起来总得试过才知道,试了总有那么一丝可能,但你不试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刘轩咬了咬牙道:“请父亲告诉轩儿现在应该怎么做?” 刘壮笑了起来,缓缓道:“不是你应该怎么做,而是我应该怎么做,当此局面,我必须得出手了。” “父……亲……”刘轩抬着头,看着他爹的神情有些复杂,看起来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刘壮便看了一眼他的儿子,然后萧瑟叹了一声。 “如今的局面……先前的三万贯加五万贯再加一个庄子,扔了进去连一个水花都未能溅起来,这足可证明咱们先前的顾虑是对的,许恪与那姓陈的小畜生的确是穿同一条裤子,存的坑咱家的恶心龌龊心思。 可我们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任由那些龌龊来恶心我们。 之后我不得不腆着老脸去找李竹,因为这等局面,除了许恪外只有李竹能救咱家。然而李竹也不见我,只给我留了好自为之四个字。 你爹我琢磨到现在,觉得以现在的局面,刘家不牺牲些什么是不可能的了。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听天由命啊,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先前的心血以及这么一大家子人? 如今李竹对你仍是恨的,他肯定想要你死,可我怎么能允许你死?若是可以我第一时间就把你交给他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而且现在交给他效果也完全不一样,他愿不愿接还是未知。 可想要挽救咱家的关键仍在李竹身上,许恪那里想都不用想,那五万贯和庄子我就当喂狗了,轩儿你记住,只要咱家能渡过这一劫,将来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得出,给劳资连本带利讨回来。 说回李竹吧,只要李竹愿意出手、愿意尽全力帮助咱家,咱们家或许还会有转机。可从这局面看,正常情况下想让李竹全力帮咱家也是痴心妄想。 可咱们总得做些什么,于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既然他不愿出手,那咱们只能逼着他出手,让他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虽然逼他出手后可能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毕竟许恪与姓陈的小畜生同穿一条裤子;虽然这般拿捏他于未来也无益,但咱要的是挺过现在,若连现在都没有了又奢谈什么未来? 他们如何斗那是他们的事,关咱们什么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必须得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今儿的刘壮太过劳心劳力,这一口气说的话有些多,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 一旁的刘轩怔怔看着他,目光闪烁捉摸不定。 “父亲……是打算怎么逼李竹呢?” 休息了一会的刘壮看了一眼刘轩,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刘轩低下头,缓缓但却长长的吸了口气。 “儿子……不怎么敢确定,仍是一头雾水。” 刘壮眨了眨,再次自嘲式的呵呵笑了笑。 “先前说过,咱们家的牺牲肯定是免不了的,可他们想要更多,但咱们不想给他们那么多,于是只能逼着李竹出手。 李竹如今正在筹划明年新知州上任的大业,这是他的头等大事,压倒一切的大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挑战或是影响的大事。 既然他不容人挑战,那咱们就只能试着挑战一下了,否则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谁都知道咱家是依附着他的,可因为李显年身死的事,如今他可以置身事外,谁也不会拿此说什么,毕竟这事儿确实是咱家做错了。 但如果咱们把李显年的事了结掉呢?那时他还有什么理由能置身事外?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若还像个没事人一般置之不理乃至隔岸观火,明年谁会给他卖命?谁敢给他卖命?” 刘轩仍旧低着头,所以看不出表情。不过其虽然未开口说话,但呼吸很是粗重。 刘壮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神情上现出了几许悲哀。 “想要把李显年的事了结掉,咱家必须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行,以血还他的血、以命还他的命。 而且一般人的血还不管用。 你爹我想了很久,最终觉得,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那便是……咱家爷儿仨人,要有人主动站出来牺牲。” 说完后刘壮紧紧盯着始终低着头、但呼吸有些粗重的儿子,轻喝道:“轩儿,抬起头来!” 刘轩缓缓抬起了头。 他紧紧抿着唇,脸色很苍白,神情很压抑,配合上那通红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疯狂。 “轩儿,爹爹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你可能做到?” 刘轩阴沉着脸,咬着牙说道:“能!爹爹能做到的,轩儿只会做得更好,今日的所有人,将来都会是轩儿的垫脚石、刘家的垫脚石!” 刘壮再次紧紧看了刘轩好一会,最终满意点头道:“如此便好,不枉你爹我弃车保帅了。” “父亲……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那姓陈的畜生不是最后有杀招等着刘家么?不是在等着官府压力最大的时候把杀招抛出来么?那我不让他抛出来行不行? 想让他不抛出来,现在的我们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拿他与许清菡的事来威胁他,成都府沈家对这一事显然是不可能知情的,一旦知道,必然会与他不死不休。 可这是一把双刃剑,最终能不能伤着他另说,咱们自己肯定会先被伤到体无完肤,所造成的后果刘家承担不起。毕竟无论是许恪还是京里那位,咱们都惹不起。 若是咱们敢把这事儿捅出来,刘家必然会面临恼羞成怒的许家的全力一击,到时神仙也救不了刘家,所以我不打算启用这一招。 另一招便是关于李竹,如今这文州城里,能帮咱们逼着那畜生不把最后的杀招放出来的只能是李竹,所以我要逼着李竹出面与那畜生妥协。” “父亲是说……主动认罪?” “没错!”刘壮用手在床沿上拍了拍,目光在闪转,神情看起来有些噬血,也有些疯狂,与原本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匹配。 “小畜生不是存着先上替死鬼诬告最后上杀招的心思的么?那我就打乱他的步骤,在诬告时我便主动认罪。 我不仅认罪,我还悔罪! 我不仅悔罪,我还要谢罪!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当众谢罪!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懂的人只会跟着起哄,但懂得人都知道,我认罪悔罪谢罪并不是因为我真把这劳什子罪当回事,谁家的屁股干净?我只不过是拿我自己的血来还李显年的血罢了。” 刘轩抽了抽鼻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如此……委屈父亲了。” “不委屈。”刘壮收起先前的噬血疯狂,开始呵呵笑着,神情慈爱之及。 “反正你爹也活不了多久了,拿这残躯做一些对你对刘家有意义的事,也算是我的归宿,所以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只不过……”刘壮想了想后,神情开始变得痛苦。 “就怕我的血不够啊,谁都知道我是一个没几天活头的人了,如此虽悲情,但力度还不够,因为大都数人都会这样选,哪能造出多大的震撼来? 所以……你们兄弟二人之间,我必须要牺牲一个。 很显然,牺牲的这个人我选择的是你哥,弃他保你!” 刘轩仍旧跪在地上,抽着鼻子小声道:“那大哥……会愿意吗?” 刘壮眯着眼,想了一会后缓缓笑了起来,笑容残忍之及。 “虽然我也舍不得,但没办法了,只能如此。 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愿意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我会让他从命。若有下辈子,我再好好补偿他。 至于这辈子,就让他随我一起走吧。 加上刘家长子嫡孙的血来演这场悲情戏,足够了! 李竹死了一个儿子,我不仅把我的命赔给他,连我的长子都双手奉上,他还能有什么说道? 若不想树还未倒猢狲便散,那他就得给我下场,按我的意愿去与那小畜生妥协。” 第三百零四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刘壮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很能形容当事各方的状态,那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那鸣冤鼓响起后,许恪、李竹、刘壮,这三方都不约而同的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于陈辰而言,他知道自己操控的这一切一定会引起局中人的剧烈反应,但他无法强大到把每一个人的心思都琢磨透、准确预料到所有人的下一步动作。 任谁也做不到。 毕竟没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当你无法掌控别人的所有信息时,谈何去判断别人接下来的选择? 所以他不会知道许恪会生出怎样的小心思,也不会知道李竹想从他布的局里得到什么、又为他准备了什么,还不会知道不甘心的刘壮究竟会如何在这一局中左冲右突。 他只知道自己得一门心思走到黑,不把刘家拉下马誓不休。 至于将来,无非是见招拆招罢了,毕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发生始料未及的新变化,当你无法预测到所有一切时,做好自己才最重要。 目标是固定的,手段可以千变万化。 那三方都是他的对头,许恪是、李竹是、刘家更是。 现在的直接对手是刘家。 若他能知道刘壮与刘轩父子之间的那番很长的对话,大概会对局面生出一些新的感悟,也大概会认识到,刘家能有今天是迟早的事。 哪怕没有他,将来总有一天会如此,因为这家人的三观有严重的问题。 换句话说,老刘同志给子女的教育方式是不对的,灌输的全是扭曲的价值观。 利益至上、不择手段,信奉纯粹的丛林法则…… 当然,丛林法则可以信奉,但不能完全照搬,毕竟人不完全等同于兽,人间还是有美好存在的。 以一个“人”的身份生于天地间,总得对某些东西存在敬畏之心。 这是陈辰的看法,与刘家截然不同的看法,所以彼此针尖对麦芒便是水到渠成不可避免。 …… 鸣冤鼓响了,陈辰坐着轮椅上挤在人群中往县衙里看了一眼。 这个县衙里他来过,不久前被以酿私酒的名义、在那个雨夜被带了进来,最终演变成了今日之局。 但这并非因果关系,因为无论有没有那个雨夜的因,今天的果都会结出来,无非是早晚罢了。 在一般情况下,在一县之地上,县太爷是个大官,也是个有实权的大官。像是李浩,如今在曲里那一县之地可称为天上皇,辖境虽不大,但胜在逍遥快活令行禁止。 可文州城里这位县太爷就不一样了,与知州通判同处在同一个城里,瞬间成了小官,还是一个苦哈哈式的小官。 头顶上多了指手画脚的人,要实权没实权,得罪人的苦差事都得他干。 上峰随时会有指令下来,让你捏着鼻子也得接下来的指令,谁叫人家比你大呢?你敢不听? 若是上峰传来的声音只有一道还好一些,无非是做个合格的傀儡罢了。可若是像文州这样隐隐有两位主儿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会有两道,你听谁的好? 就连做傀儡也得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傀儡。 今天是一个让这个傀儡县太爷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的“好”日子。 那鸣冤鼓响了,于律法得他初审啊,谁让他是县太爷呢?可这却不是个普通的案子,在鼓声才响起时,他心里便开始叫苦不迭。 这显然是一个让他左右为难也如履薄冰的案子。 可随着时间的进展,县太爷惊奇的发现,这一次指手画脚的人竟然没有了…… 这等事,竟然没人来干涉他? 于是他开始思考,这究竟是咋回事呢?要知道这可是牵涉到刘家啊,那二位竟然没指示传过来? 很快,摸明白大致脉胳的县太爷乐了起来。 原来没人敢管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终于可以做一回痛快的县太爷了。 两个头重新并回一个头。 你们不插手,那我按程序审案,谁都找不出毛病来。 骄横跋扈的刘家也有今天啊…… 赶紧拿人去! 什么,要等? 等个球等,我是县太爷还是你是县太爷?是我审案还是你审案? …… 最后结果很简单,都按程序走嘛,现成的律法对照着,有实质证据定罪,无实质证据放人。 不过虽然刘家未被定成罪,诬告的人反而被打了一顿板子又投进了大牢,但刘家那位庶出的二公子一点也不开心,那神情像是爹快死了。 好像他爹本来就快要死了? 衙门外聚焦的老百姓看上去很不满,好像在喊着什么口号。 在看到这一幕时,县太爷的心里乐开了花。 你们这些人真会玩! 既然这么会玩……赶紧的啊,那谁谁,接下来还有什么罪状赶紧呈上来,下午有没有?还是得等到明天早上? 我在心里向你保证,所有落下去的板子都是看着吓人,但其实一点不吓人,没两天就生龙活虎了。 还有那大牢,你们不比那些杂碎,肯定不会虐待你们的。 …… …… 陈辰并未呆多久便回去了,因为今天上午的结果早就预料到了,没什么可看的。他不过是来看看衙门外那些拿了自己钱的人有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看起来好像还不错,钱花得很值。 很快他便又回到了家里,不过在锁着的院门前,发现了鬼五正搓着手在门前来回走动着。 鬼五的形象原来就很猥琐,不过这会的鬼五更加猥琐。 脸上一块一块黑的,头发被火烧卷了至少一半,身上的棉衣也是到处是烧糊的洞。 陈辰一见便乐了起来。 鬼五见到他的出现,也是乐了起来。 进了门后,陈辰才站了起来,鬼五便迫不及待的凑到他的跟前,神神秘秘道:“公子要的那火药,我鬼五做出来了。” 嗯?陈辰打量了一眼鬼五。 “效果如何?” “很好。”鬼五竖起了大拇指:“那玩意儿用于引火可真是一绝。” “谁让你去引火了?”陈辰失声笑道:“你就没试着去爆一下?” 鬼五咧着嘴笑了起来。“当然试过,要不然怎么能说效果很好呢?” “嗯,你怎么试的?” “将其压实密封起来,用根引信连到外面,一点火便是澎的一声,声音很大,威力也很大。第一次引爆的时候,差一点爆到我自己,吓得都尿裤子了。” 陈辰点了点头,满意的笑了笑。 “做得不错,暂时可以先不忙着提纯,给我多找些坛子,按你的方法把火药压实密封进去,记得加些铁钉之类的宝贝进去,再用引信通出来,我要当炸药包用。” “炸药包?”鬼五一脸的疑惑,看起来对这个新名词很是不解。 陈辰挥了挥手。“你别管叫什么,按我说的做就行。” 然后他便一边向屋里走着、一边说道:“你做得不错,钱……一会你到酒楼中去再领五百贯钱去,就说我说的。” 鬼五弯着腰搓着手,亦步亦趋跟着陈辰的形象虽然不堪,但看起来很是兴奋。 …… 对于陈辰来说,火药的出现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算是他的一个秘密武器。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如果真发生些什么不虞之事,可以的话便用炸药包炸他丫的,不用这个稀罕物件炸得你失魂落魄心惊胆战才怪。 可惜终究受条件限制,目前只能做出来黑火药,其实他想做黄火药来着。再比如那炸药包,若是有雷管显然绝妙之及,但以现在的条件,这玩意儿暂时也想都不用想,只能用最最原始的方法来做。 只要密封压实了就行,虽然质不行,但质不行量来凑啊,要知道这玩意儿是量越大威力便越高。 反正咱现在有钱,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是事儿。 可是……钱……钱……唉,本来是打算当场就奖励鬼五五百贯的,如此才能显得大气爽快嘛。可惜许清菡今天没来,她没来就代表他拿不出钱来,只能让鬼五到酒楼找小妹领去,算起来其实是有些丢人的。 这臭婆娘,连一文钱都看得死死的,倒要看你还能看多久,马上都要回京的人了,我就不信你还能不留钱给我? …… …… 时间到了下午,又一场戏上演。 鸣冤鼓再次被敲响。 原先陈辰是准备每天一场的,但现在觉得没必要,毕竟雇人的工钱是按天计算,每多一天就得花好大一笔钱。而且看局面热度很高,那就趁势打铁,没必要一天一场慢慢造势。 下午的结果仍与上午一样,依然是诬告,依然是打板子,不过这一次因为因为诬告的程度较轻,击鼓的人没有被投进大牢,而是被抬回了家。 这样的结果让聚焦着的人们越来越不满,不管是真不满还是用钱买来的不满,总归是把不满给表达了出来。 不过据说那位坐在公堂上的县太爷并不为所动,反而是一副笑眯眯的老神在在的模样。 那位被抬回去的告状人那边也有消息传了过来,说是差役打板子并未真打,看着皮开肉绽很是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原先陈辰就听说过,说这打板子有很多说道,同一个人打得板子,目的不同造成的后果会完全不同。 若是存心取你性命,有可能当场就得一命呜呼,即使不死也得吃大苦。可若是做做样子,虽然同样的呼呼作响啪啪啪,但那都是吓人的,最后躺几天就好了。 看来这位县太爷是个性情中人啊…… 显然是日常太过憋屈,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怎能不把花样耍起来? 直到今天散场,仍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出乎他预料的地方。 刘家在疲于奔命,李通判默不作声,许恪抄着手看热闹。 …… …… 第二天一早,天仍旧很冷,西北风嗷嗷呼着,让人生不起一丁点儿想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的欲望。 在隔了一天之后,许清菡终于来了,今天来得很早,比往常都早,导致陈辰还在被窝里的时候,院门便被拍响了。 然后一个有些冰的身体摸索着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便将其搂到怀里,咕哝着说些诸如冷不冷、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才一天没见就想得稀里哗啦之类的话。 最后许清菡吃吃笑着道:“主要是有个好笑的事要跟你分享,所以才来得早了些。” “啥好笑的事?” “就是那个刘壮啊,刘轩那快死的老爹。” “他怎么了?” “他啊,他终于发现被坑了呗。昨天上午他直接跑过来找我哥,想来是念着前次送了五万贯的事,见你发动后便求情来了。可是许仲却用鼻孔看着他,硬生生的把一个苟延残喘的半百老人家给撵走了。 你说,当他知道先是三万贯后是五万贯还加个庄子都打了水漂时,是不是会气到吐血?那刘壮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好不好笑?” “哦,这不是早都预料到的事么,有啥好笑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了?” “没劲,不理你了,我睡一会,起得太早了。” “哟嗬,小白兔竟敢堂而皇之在大灰狼面前睡着……不怕被扒光吃掉?” “以前怕,这次不怕了,可以放心的睡。”许清菡枕在他的手臂上,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一脸的戏谑。 “咦,这是有什么说道吗?” “嘻嘻,就不告诉你。” “不说?不说我可上来了啊,可别怪我,这是你自己挑衅的。” “别闹,今天不舒服。” “咋了,哪不舒服?” “额……你耳朵凑过来,我轻轻跟你说。” “反正也没人能听见,不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你就来嘛。” “好,我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其实是那个……那个……好像记得你说过,你那儿叫大姨妈来着,对,就是大姨妈来了。” 陈辰哦了一声,然后在她的脸上捏了捏,无奈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拿着免死金牌了。其实是跟你开玩笑来着,若不是舍不得你、不想委屈你,我早就取了,还等到今天?我知道你拗不过我,我取了你也不能拿我怎样。” “知道啊,小女子谢过大官人不杀之恩可好?” “不客气,留好了就成,将来得要你自己主动送给我,如此才能出我一口恶气。” “想得美,我才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这样紧紧抱着悄悄说话就好,不带毛手毛脚的啊,我就喜欢这样。” “要不咱打个赌?” “赌就赌,谁怕谁?我还就不信了!” “嘿嘿,赌注就是谁输了谁睡下面。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想输还是想赢?” “啊?哎呀……呸呸呸……再这么肮脏下作……小心我咬人了啊。” …… 第三百零五章 狠到杀了自己 天亮了,然后太阳升起来了。 在寒冬中,有阳光的日子算是个好天气,虽然风仍有些大,但有了阳光的出现,总算给这个世界带来些许温暖。 从虚空中倾泄而下的光线不仅能驱散无边无际的黑暗,也能给人间带来美好。 光线落在世间万物上。 世间万物自然包括每一个人。 于某些人而言,在寒冬中面对这样的光线时,心中会生出希望之感,因为春暖花开总会到来。可于某些人而言,这样的光线只能让其心头感到绝望。 因为他再也见不到接下来的春天,也永远见不到这样的阳光。 这个人便是刘壮。 刘壮死了。 尽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以刘壮的身体状况,就算能撑过这个冬天、估计也撑不到下一个冬天。但现在终究还是活着的,活着便是资本,活着便有可能。 若不到不得已才咽气的那最后一刻,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苟且偷生。 可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刘壮选择了自行了断,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仍如昨天一样,鸣冤鼓被敲响了。 也仍如昨天一样,被告的仍是刘家。 还仍如昨天一样,差役第一时间来到了刘家。 然而出场的人却是刘壮,这个虽已苟延残喘,但在文州城仍是威名赫赫的刘家家主。 当然不至于他出场,所以在真正的局中人眼中,在刘壮出场的那一刻,就会意识过今天会发生些什么不寻常的事。 果然,在公堂之上所发生的事确实很不寻常。 那位傀儡县太爷才只例行公事询问过双方,刘壮便站了出来走到公堂之外,颤颤巍巍站在了阳光下。 对着所有人,包括身后公堂中的人。 没要任何人扶,甚至连手杖都没拿。 然后他认了罪。 什么辩解都没有,就这么简单的认了罪,对于告状人的所有指控悉数认下。 接着他开始悔罪,痛哭流涕的悔罪。 甚至开始忏悔。 在所有人面前忏悔。 最后是谢罪。 在所有人面前谢罪。 那时刘壮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头子跪在阳光下,深深伏在地上,半白的头发在随风飘扬,看起来萧瑟而凄惨。 “刘壮错了,刘家错了,刘家对不起所有人,刘某人只能拿命谢罪。” 这是刘壮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在说完这句话后,刘壮站了起来,然后颤颤巍巍的跑了起来,撞向了公堂外台阶尽头的柱子上。 当场气绝而亡,鲜血流了一地。 暗红色的血在阳光下流淌,就像一朵正在追逐盛开的妖艳之花。 来自冥界的妖艳花朵。 虽然有阳光,但所有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感到浑身冰冷,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身体内蔓延。 那个消瘦的身体倒在台阶上。 大名鼎鼎的刘壮……就这么死了? 天地间像是陡然沉默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呆若木鸡是所有人神情的最好注释。 于昨天一样,昨天关注的那些局中人今天依然在关注,所以变故以最快速度传到了想知道的耳朵中。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故。 那些大人物们自然包括在这所有人之中。 刘壮果然是刘壮。 今日的刘壮……与他过往经历中所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 在他的字典中只有六个字,便是……成者王败者寇! 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赢了便为王,不问如何赢,只要赢即可;输了,命拿去。 …… 今天上午陈辰也来到了现场,混在了人群中。 在知道今天刘壮意外的出场时,他的脸便寒了下来。然后刘壮退出大堂开始认罪,他变得面无表情。 认罪之后是悔罪,接着是谢罪,直到刘壮倒了下来,鲜血开始缓慢流淌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刘壮这是认罪而不是抗罪! 这是区别非常大的两个词。 若是刘家选择抗罪,那便意味着刘家已经歇斯底里,准备殊死一搏。 抗罪的悲情效果也更好,好到无以复加,能极大冲散“民意”所带来的压力。 你看,你们这群不明就里只知道瞎起哄的刁民,人家都被你们逼死了啊…… 可是刘壮没有选择如此。 这是为什么? 是真悔罪然后自知无力回天只能选择自行了断以谢天下? 怎么可能! 莫说罪名不至于,就说从刘家一直以来的手段来看,刘家家主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太阳不可能从西边出。 那么认罪悔罪谢罪……刘壮想达到什么目的? 其实不难猜测,因为抗罪就算能冲散一些民意的压力,但当最后的实证拿上来时,寻不到助力的刘家依然逃不过这一劫。 刘壮这是想逼本不想出面的某人出面啊! 面无表情的陈辰转过头,向着身边的刘小心挑了挑眉。 刘小心弯下了腰。 …… 片刻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接着便是参差不齐的口号,然后口号声变得非常的整齐,几乎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呐喊。 “恶贼伏诛、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刘壮确实是罪有应得的啊,就算目前告他的人所拿出来的罪证都是子虚乌有,确实是冤枉他了,但百芳楼中那些女人呢? 远的不说,别人也不说,就说小梅与小兰,若不是碰上了他,是不是已经成了百芳楼中搔首弄姿的一员了? 那里的血泪有多深?能没过脚踝还是小腿抑或更深? 能淹得死人吗? 他所能看到的只有百芳楼,可刘家那么大的家业,除了百芳楼外还有别的产业,以这张的处事必定还会有其它血泪。只不过他深知刘家的本事,其隐藏的一定巧妙,让他觉得自己查不出来而未去查罢了。 所以刘壮,这声恶贼、你实至名归;这声罪有应得、你当之无愧。 刘壮,你当之无愧! …… …… 在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陈辰悄悄的退出了人群,退离了县衙,然后回了家。 刘壮已死,上午的这出戏已经结束,已没有必要再看下去。 一路上他一直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未曾说过,看起来是一直在盘算着什么。 等进了家门,他迅速进了自己的房间。 许清菡仍在他的床上睡着觉。 不过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躺在被窝里枕着手扑闪着眼睛想着什么。在看到他紧锁着的眉头时,不由坐了起来,然后出声询问。 “这是……出了什么变故了么?” “刘壮死了。”坐到床沿上的陈辰先点了点头,然后将刘壮拿命导演的那一出说了一遍。 许清菡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陈辰抽了抽嘴角,向着她勉强笑了笑。 “我的应对是,预定的下午场暂停,改由明天上午继续。” 许清菡下意识的蹙了蹙眉,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间腾出来干什么?与我有关?” “对。”陈辰毫不犹豫的回道:“你得走了,今夜就走,必须要走。” 许清菡沉吟了一会,从牙缝了蹦出了两个字。 “休想!” 接着她从被窝中爬了起来,扳过他的身体握着他的肩膀,看着他严肃说道:“姓陈的我告诉你,我不走,在尘埃落定之前谁也撵不走我,哪怕我爹亲临也不走,要死死一起!” 陈辰抿着唇,看了她一会后,似乎是觉得她的态度太过坚定,这样拧着效果可能适得其反,于是放松了脸色。 “清菡,不至于如此,你留下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相反你走了可能还好一些。” 许清菡不满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刘壮不就是想逼李竹出面吗?若是逼不出来,那么我走不走没有区别。可若是真被逼出来了,有我在终究能护着你,若我走了……面对着一个通判,谁能护你? 虽然我哥那里被我警告过,但我只能保证他不出手对付你,指望他出面护你怎么可能?他巴不得有人找你麻烦、省得你闹心呢。 除了他就还有一个许仲,可那小子就别指望了,毕竟咱俩还没成亲,你现在与他关系不大,他不可能拿得出不顾一切的狠劲来。 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人,你自己说,面对一个通判,你的那几个人能起什么作用? 嗯?打算让他们全去送死吗?” 陈辰眯着眼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从你的角度上看得问题,并不是从我的角度上看。” “那你说,你有什么看法对策和说道?” 陈辰笑了笑,想了想后道:“我们知道刘家依附于李竹、也知道因为李显年的死、李竹会记恨于刘轩乃至刘家,事实上这也是我敢于发动的原因之一,因为我不想与李竹在现在硬碰硬。 当然与李竹碰一场是不可避免的,仍是与刘轩一样,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但在我的计划里,那是在过了年之后,虽然到时你哥离任会让李竹少了顾忌,可以放开手脚对付我。不过来了李浩,到时我会与李浩联手与其斗一场,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扳倒他,然后我就可以把这边全扔下、放心去成都找你。 可是我们小看了刘壮,我们都没想到刘壮能玩并且敢玩这么暴戾的一出,看局势不仅我们没想到,就连你哥和李竹同样没想到。 很显然,刘壮是握着李竹的一些事,这才肆无忌惮的以自己谢罪身死而不是抗罪身死、来逼李竹出面。 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事,看来是挺了不得的事,因为刘壮必定是有的放矢,这才拿此殊死一搏。 我回来这一路上都在想,在刘壮的安排中,接下来他会怎么办? 我曾想过,是不是李竹有什么重要把柄落在刘壮手里,刘壮便以这种方式来警告李竹?告诉李竹若是你再不出面,刘家会把一切都捅出来,让你也不好过! 这是正常且合理的思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刘壮是什么人?是一个狠到连自己都敢杀的人啊,若是这种方式可行,那他何必选择死?直接选择不听令,与差役硬扛逼李竹出面不就行了?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么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那便是刘壮不仅是死给李竹看,也是要死给其他人看,这其他人必然是依附于李竹的别人家。 若是李竹仍旧选择当缩头乌龟,将来还有人敢给其卖命?若是平常卖不卖命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正常情况下用不着。但刘壮既然如此选择,就证明李竹在运作某些事情,这些事情需要这些人家卖命。 刘壮选择自己死是要保下儿子,不过我觉着刘壮已经是一个苟延残喘、只剩下半个脑袋埋在土外的将死之人,他的谢罪自杀带来的冲击力并不够大,所以接下来刘家还要有牺牲。 这里牵涉到李显年的死,别人家会认为这是一命还一命,先以家主的命还李显年被其利用所失去的命,这应该够了,毕竟不是亲手杀的。 那么接下来还会交出一条命,这条命才是杀手锏。 不用想,这条命肯定是由刘闯来交,保下刘轩主持大局。 刘家拿得出手的只有父子三人,先失刘壮再失刘闯,若是刘轩再死,刘家这个名号大概就可以除了。 如果李竹不出手,接下来刘轩必死,那就等于是目送刘家灭亡,这于李竹的威望是毁灭性打击。 这是我推断出的刘壮的计划,但我不知道,李竹出面后会如何做。 因为他需要做两件事,一是要保刘家,二是要弄死我,如此才能挽回别人的心。 我推断不出来李竹在这等局面下要如何才能保住刘家,想来他或许会有他的办法,我还需要看看再说。 至于弄死我……李竹早就想要弄死我,无非是把先前的计划提前,我仍是要看他选择怎么出手,因为这里还牵涉到你哥。 我知道这也是你的顾虑,你怕我死在他的手上,所以要留下用你自己护我,逼着你哥与李竹硬刚对不对?” 许清菡默默看着他,许久后抽了抽嘴角。 “没错,你说得全对,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我说过,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头发。 真到要你命时,李竹不行,我爹不行,哪怕是皇帝劳资也不行,大不了一条命给他们。你说刘壮狠,我狠起来也不比他差。” 第三百零六章 离别(上) 我狠起来也不比刘壮差? 陈辰的嘴角弯了起来,神情变得很温柔。 “清菡啊,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可大难临着各自飞,所以其实一万句浓情蜜意时的情话也比不上在危难时刻说一句要死一起死。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感谢有你。” 许清菡撇了撇嘴道:“这会不是调情的时候。” 陈辰呵呵一笑道:“我没调情,只是感慨。说你先前说的话吧,你说,咱俩图得是什么?” “图什么?”许清菡轻轻哼了一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陈辰笑了笑,神情仍是很温柔。 “咱俩图得是举案齐眉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对不对?可你觉得……若你留下来,咱们还能如此么?” 许清菡瞪起眼,不满道:“我不管能不能,因为你说这些的前提是人得活着,你若不在了,我跟谁举案齐眉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去?还不如趁早一起死了重新投胎为好,留我一人苟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辰继续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认为我对上李通判必死呢?” “我看不出你有赢的可能。” “有句话叫关心则乱,你不能总把事往最坏处想,明白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别打扰我睡觉。” “好吧……这么说吧,咱们可以设想一下你留在这里会发生些什么。 我们假定刘壮真把李竹给逼了出来,因为若逼不出来你走或留都没有区别。 在逼出来后,李竹显然会对我出手,那时你就得出面了,然后你哥在你逼迫之下,必定会与李竹撕破脸,于是两人的默契打破了。 于是文州城大乱,当然,你哥最后是会赢的,可只能是惨胜,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可到了那等局面,咱俩的事已经满天下皆知,因为到了那会李竹不可能还默契的替我们瞒着,必定会大肆宣扬。 所以最后虽然我们都能活下来,可这等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这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最后你愿意嫁给沈淼吗?你不愿意的,可……那时除了以死殉情、你还能有什么选择? 所以虽然赢了李竹,但其实我们也是最大的输家。” 许清菡缓缓眨了两下眼,说道:“那我不出面总行了吧?到最后不行时我再躲在暗处拿刀逼着我哥。” 陈辰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清菡,我都说了你关心则乱,你还不信,我且问你……那时间呢?你忘了时间么? 要知道李竹若是出手对付我变量会很多,到时我就得慢慢权衡且战且看,可能会与他拖到很久,你能等那么久吗?要知道离过年很近了,到时你爹警觉起来怎么办? 你这样拖下去他老人家肯定会起疑心,要知道那些护卫虽然忠心于你,但我并不认为那些人能抵抗住一个相爷的压力。 就算能,我们也不能把宝压在别人的忠心上吧? 再者李竹并不是一定会出手,若真如此,咱们是不是哭都哭不出好声来? 而且即便李竹出手,短期内我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他得试探出你哥的真正态度。 可惜你哥根本没有态度,但李竹不知道啊,这落在李竹的眼里便可能是引而不发,更是会让他投鼠忌器。 这样一来,你还有必要一直留下来的必要吗?” “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走了我未必会死,但你不走咱俩未来肯定死!这样跟你说吧,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逃。 我玩不过他逃总可以吧? 我如果逃到曲里乃至吐蕃去,他能耐我何?如今不过是我不想放弃现在的局面罢了,若实在不行我可以逃走徐徐图之,总好过这会就没希望了的好。” 许清菡噘着嘴红着眼看着他,默默想了许久后才委屈道:“若真不行,你真能选择逃走?” “当然,我还没傻到如果明知是送死还会一头撞上去。” “那……你保证?” “好,以***的名义向你保证。” “***是谁?” “一个雄才伟略的战略家,就是他建立了新中国,最后在天安门上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我曾说过给你的那首沁园春雪就是他老人家写的。”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对,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许清菡再次想了想,然后勉强笑了起来。 “好,那我走,今夜就走,如果明年我在成都看不到你,我就亲自去阴曹地府找他老人家要人去。” 陈辰捏了捏她的脸,哈哈大笑。 “别闹。”许清菡不满地打掉他的手。“太匆促了,还有事要安排呢。” “什么事?你那边不是早就收拾好了么?再说那么多人呢,众人拾柴火焰高,做起来很快。” “不是这个,是陆淑颖。我哥勉强同意许仲与她的事了,但我爹那里还不知情呢,总得要让他见过才成。 昨天一家子商量过了,打算让陆淑颖随我一起回京,让我爹见见她,可现在这么匆促也不知人家会不会为难。” 陈辰哦了一声,点着头道:“见确实是该见的,于情于理都该见。这事儿我去安排,再匆促再为难也得让她晚上跟你一起走。” 说完后他陡然变得嬉皮笑脸起来。 “清菡啊,那啥……你知道的,我先前与陆淑颖之间有很多哭笑不得的事,也总是被她瞧不起,所以……” “所以你想干啥?” “也不干啥,就是晚上我肯定得去送你,到时候你得打个圆场,而且在她面前你得顺从着我点……” 许清菡露出了啼笑皆非的神情。 “你这人……圆场我肯定会打的,不过她可以算是你侄儿媳妇了,还小心眼的计较这些干啥?再说了,我这么乖……啥时候没顺从你?把我说得跟个母老虎似的!” “嘿嘿……” …… 时间确实很紧张,在决定下来后就已经快到了中午,陈辰只得立刻动身赶往陆家。 幸好是寒冬季节,即使是陆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没多少事,一家人正巧都在家里。 在听到陈辰的要求时,陆泽立马瞪大了眼。 原来那位还一直留在文州…… 这偷偷摸摸留在文州是干啥? 不过不管那位是干啥,反正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就说要求的这事儿的确是理所当然。 见的确得亲自去见的,哪怕再远也得去,毕竟那位是爷爷啊。 正儿八经的一家之主,哪怕他不干涉,你总得让他知道并且见到。 这么远的路,难道你想你敢让他老人家亲自过来?你有多大的面子?要知道那不仅是爷爷,还是一个相爷! 顿时陆家便是鸡飞狗跳。 单单一个人肯定不需要准备什么,可这是初次拜会,又是孙媳妇儿上门,这礼是必不可少得备的。 不仅不可少,还得显出心意来。 于是……忙吧,挖空心思忙吧。 不过无论怎么忙,陆家中知道这事儿的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能以这等身份到相爷家去,举世间能有几人? …… …… 夜很深了,月牙儿挂在半空中,感兴趣的默默关注着苍茫大地。 一列车队停在离文州城已有一段距离的官道的路边上。 终于离开文州城的范围了。 在知道许清菡终于决定今夜就走的时候,许恪长长出了口气,平时已很少见到的疼爱也终于重新出现在了脸上。 这个妹妹这一段时间确实太不省心,如今终于走了,这简直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才求来的好吗? 终于好交差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过夜间赶路很不明智,除非十万火急,基本上没人挑在这个季节的夜里赶路。但没办法,谁让你只能在夜里离开文州呢? 大白天的招摇过市……是怕人家不知道你留在文州与情郎偷了这么久的情? 好在往东几十里便有一座县城,手里有这个知州大人的手令,到时叫开城门进城,可以先找个客栈住下来,之后便可以正常赶路了,只要能在年前赶到京城就行。 许恪本想亲自去送妹妹,可心念一转又不想去了。 因为那小子肯定会去送,那碰上时怎么办?亲眼看着两人在他面前卿卿我我?怕不是得气到吐血。 所以不去送了,不仅自己不去,就连许仲也不许去,除非那个讨人厌的小子不去才行。 可那小子不去……可能吗? 闹心! …… 许清菡不时的掀起帘子,打量着远方空无一人的官道。 自然是在等陈辰。 自从先前说妥之后,两个便分头各忙各的,到现在连面都没见着,这一别要好长时间,不最后见一面怎么行?而且还有些事得要交代。 好在焦急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官道上便出现了风驰电掣的三骑三马。 来得是陈辰与曾经的哼哈二将孙恒孙可。 …… 下了马,陈辰将马交给孙恒,来到许清菡的马车前掀起帘子看了一眼。 马车里点着蜡烛,里面坐着三个人,除了许清菡之后,还有婢女小蝶以及那位陆大小姐。 见他出现,许清菡向小蝶看了一眼,小蝶便一声不吭的下了车。接着许清菡扯下了身上披着的狐裘大衣,弯着腰站了起来。 “总算来了,外面冷,快些上来吧。” 声音很温柔很自然,温柔自然到令人发指,就像是一个温柔小女人在关心着夜归的夫君。 一旁的陆淑颖忽然变得很局促不安。 她知道一些些许清菡与陈辰之间的事,知道这个许仲的姑姑便是当初陈辰救过、后来被误会要杀他的女人,也隐约知道后来许清菡曾在雨夜的城门口为陈辰站了一夜。 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早就听说离开的许清菡竟然一直未走,而是偷偷留在了文州城…… 这么偷偷摸摸留下来的目的还用说么?傻子也能猜得到啊。 也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与许仲之间能成、得亏了这个姑姑,若不是这个姑姑与她未来的公公吵了个天翻地覆,她与许仲才没这么容易能成。 虽然年纪相妨,甚至她还比人家大了一岁,但这确是实打实的姑姑,亲姑姑。 今晚是她与许清菡第一次见面。 可在许清菡面前,她总是感觉到手都没处放。不仅是因为辈分,也是因为面对的这个女人太过强势,不管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做派。 哪怕是与她和颜悦色的笑,都似乎能让她手心里出汗。 似乎总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显然是自幼养成的气质。 可却让她心服口服,能以这种姿态让她心服口服的女人基本上没有。 人家确实比她强,无论哪个方面都比她强上不是一星半点。哪怕是她最引以为豪的美貌,人家也是稳压她一头。 她甚至从没见过能美到这种程度的女人,简直跟画里的仙女一样,美到让她妒嫉。 所以在今晚见到许清菡后,她心里开始好奇,好奇于这样一个女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陈辰?而且还愿意为他牺牲这么多? 陈辰有那么好么? 先前有刘轩花十万贯求他娶妹妹,现在有许清菡这样身份容貌能耐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 当然,陈辰是优秀的,这她知道,可能优秀到这等程度吗?她怎么没有觉得? 她看错了? 甚至于她还好奇,她想知道这两个人既然偷偷摸摸的处了这么久,那两人平时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她想当然的以为,既然这个姑姑这么强势,那么显然是要陈辰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因为她自认还算了解陈辰,认为除非是极度惹恼了他,否则他不会轻易动怒,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看起来是老好人的脾气。 一个是强势到了极致,一个是老好人,彼此身份地位还天差地别,所以虽然他是男人,但……谁迁就谁、谁伺候谁还是很简单就能想得到的。 怕是他在许清菡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竟然又错了! 陈辰上了车,许清菡便温柔的把先前扯下的狐裘大衣披在他的身上,然后坐在他的身旁。 说是坐,其实说是依偎更合适。 陆淑颖的目光落在那件狐裘大衣上。 这件大衣非常名贵,名贵到她连看都未曾看过。 一件纯白且没有一根杂色的狐裘大衣的价值根本就不是钱来衡量的,因为你有钱也未必弄得到啊。 除了极度豪奢之家,没有哪个人家会置办这样的物事,也很难置办得到。 可就这么披在了陈辰身上。 虽然这件狐裘大衣是做成了女人的样式,他一个男人披这玩意儿看起来挺滑稽,可……这不正代表着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么? 第三百零七章 离别(下) 不仅那狐裘大衣,还有那坐姿……呸呸呸,做得人不羞却让看得人羞,多看一眼就要长针眼的羞,这姑姑怎么这么……不要脸?哪有成亲前就这样的? 即便是成了亲、在人前也不能这样的呀。 而且你看起来与他也成不了亲…… 当然,这种话是打死她也不敢说出口的。 她低着头嗫嚅说了一句告辞的话后,便打算站起来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去。 显然人家是有悄悄话要说的,自己身份与婢女不一样,人家不好主动撵,但做人不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可许清菡却喊住了她,让她一时之间有些诧异,不由抬起头看了一眼。 许清菡的脑袋正搁在陈辰的肩膀上,神情似笑非笑。烛火虽然昏暗,但仍可以见到那如画眉眼中的满足,也可以清晰感觉到那份刻骨铭心的依恋。 她忽然有了些妒意,然后迅速的再次低下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妒意,因为在她看来,这二人只是偷情而已。 不要脸的偷情,本来是会让她在心里不齿的,可为何她现在生出妒意了呢? 什么时候她会去妒嫉偷情的人了? “姑姑有何吩咐?” 许清菡看着重又低下头的陆淑颖,坐直了身体。 “淑颖啊,其实没什么吩咐,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感谢你来着。” 感谢我?一头雾水的陆淑颖眨着眼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许清菡,只觉得很莫名其妙。 “淑颖何德何能,哪能当得起姑姑一个谢字?而且淑颖根本不知道何时曾与姑姑有过交集呢。” 许清菡笑了笑,“淑颖你是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帮过我的那种谢,而是落在别处的谢。” 顿了顿后,她接着认真说道:“谢谢你淑颖,因为你当初的选择,等于是成全了我们,是你让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啊? 陆淑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怎么这会……竟然把这事给提起来了? 这是让她难堪之及也尴尬之及的事,那日陈辰来她家替许仲提亲,正常情况下,以她的个性肯定是要出面的。可她并没有,为的便是陈辰这个人让她不好面对。 当时她觉得,自己心中这个结怕是不好打开,那就不用打开了,既然不好面对就不用面对,反正日后也不会有多少见面的机会,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可没想到的是,今天的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与许仲的姑姑混在了一起,这样一来日后见面的机会可就很多了。 可她却没有别的选择,即使尴尬难堪也得强撑下去。 今晚的她本以为几人都会心照不宣的不提及这件事,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先是与她传了诽闻,随后竟与她未婚夫的亲姑姑有那等关系……这等乱七八糟的关系不仅会让她难堪尴尬,也会令这二人难堪尴尬的啊。 可许清菡却主动提了出来,并且说谢谢她…… 这是……什么意思? 打算替情郎出气羞辱我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红着脸捏着衣角,神情扭捏尴尬之及。 “淑颖啊。”见她如此,许清菡再次笑了笑。 “我虽长你一辈,但咱俩年岁相妨,甚至你还长我一岁,所以你在我面前没必要那么局促拘谨。 我说谢谢你,并没有捉弄你的意思,而是真心要谢谢你。 谢谢你把他留给了我,因为若是当初你选了这家伙,事后在发现其实是误会了我之后,以这家伙的个性……我们怕是很难走到一起了。 就算我们最终能走到一起,还不知道会多多少波折! 其实我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你并没必要为此介怀尴尬,因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就像他,你对他弃之如敝履,我却对他甘之如饴。但换个角度理解呢?不过是我喜欢的你不喜欢而已,同理,你喜欢的我也未必喜欢,就这么简单。 谁不想找自己的幸福呢?我在找,你也在找,既然目的都是在为找幸福,那么何必在意过程中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所幸看来我们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要知道一个女人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属不容易,所以得好好珍惜。 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以记住,就像记住生命中无数插曲中的一段那样,但并不需介怀,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大家都未做错什么。 既然都未做错,就意味着即便重来一次仍会是同样的结局,所以这有什么好难堪好尴尬的呢? 你说对不对?” 陆淑颖看着许清菡的神情有些愣,看起来是在思考着什么,一会儿后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淑颖知道了,谢谢姑姑开解。” 许清菡便把脑袋转向陈辰,目光中有几分得意与显摆,然后对着陆淑颖再次说道:“明白了就好,要知道你俩日后会有很多机会相见,总是这么扭扭捏捏的可不行,毕竟算是一家人了。” 陆淑颖点了点头。 方才许清菡对着陈辰的神情自然也落在了她的眼里。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二人……之前是偷情? 是的,从行为上来说,这确实是肮脏的龌龊的为人所不耻的偷情。 可此时此刻,在看到许清菡的神态时,她忽然觉得,绝不能将这等词汇用在许清菡身上。 因为玷污了她。 其实是很令人钦佩的一个女人啊,因为若换个角度看,所谓偷情便是敢爱敢恨。 光是敢爱敢恨这一点就让她自愧不如。 爱……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用偷情这个词汇来污辱这么纯粹这么美好的字眼呢?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自己会生出妒意了。 原来这便是爱,让她一直神往但却不可得的爱。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的爱? 刀山火海油锅钉板猪笼摆在眼前却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心里眼里已再也容不下任何沙子、只有彼此的爱? 好令人艳羡的爱!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与她已经将生米推下锅和水煮、名叫许仲的男人。 还好,她不至于如此,因为她与许仲虽然感情不深、但至少彼此有意,所以只会有祝福而不会有责难。 要不……我也学一把?学这个敢爱敢恨的姑姑一把? 在成亲前,让彼此真正相爱,而不是只是有意、觉得彼此合适而已? 因为……似乎这才是真正的成亲啊! 似乎这也是美妙之及的一件事? …… 似乎有所悟的陆淑颖下车了,走向属于她自己的马车。 然后车队缓缓开动了起来,向着东方行去。 毕竟那些护卫们都知道,那二位主子一旦腻歪起来就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干等着能把人给急死,催又不能催。可夜越来越深了,只能把车队先开动起来赶路再说,否则等天亮么? 还好那家伙是骑着马来的,无非是回去时多赶些路罢了,这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整天腻歪在一起还不够、这会还要来腻歪? 吆喝声中,马车动了起来。 感受着车身传来的晃动,许清菡抿着唇向陈辰笑了起来。 笑容中有几分促狭,似乎在笑话他……你看,我的人对你可不满了,都学会无声的抗议了。 陈辰被她笑得有些恼火,便粗鲁的一把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然后解下身上披着的狐裘大衣,盖在她的身上。 许清菡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启唇道:“刚才清菡的表现……还能让你这当家的满意么?” “满意满意,满意及了。”陈辰不停的点头着感慨着。 许清菡再笑了笑,咬了咬唇后,伸出手在盖在身上的狐裘大衣那柔软之及的白毛上拍了拍,柔声道:“给你带走,你替我送给小妹?” “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有些贵重的样子?” “好像有些?笨蛋,你去给我买一件试试看?” “既然这么贵重,为啥要送给她呢?” “正是因为贵重啊,这样才显得我的心意嘛。” “你又不是见不到她,为什么之前不送,偏偏这会要我带回去送?” “太贵重了,她不敢要。” “这就是了啊,这种衣裳她怎么敢穿?那小妮子我太了解了,即便我带回去硬塞给她也不可能穿,这送了有什么意义呢?反而有可能怀璧其罪。” “没劲,我就送件衣裳,反倒被你说成害她了。” “这倒不至于……不对!”陈辰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些。 “你肯定是了解她不可能穿的,那为什么还要强行送给她?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许清菡眨眨眼,然后嘟起了嘴。 “好心对你妹妹,反倒被你当作驴肝肺。” 陈辰想了想,哼了一声后嘿嘿笑了起来。 “其实你是在贿赂她是不是?” “我……我有什么好贿赂她的?从来都是别人来贿赂我好不好?” “不对,你就是贿赂,你是要借我的手把这玩意儿带给她,让她诚惶诚恐,总觉得欠你太多,让她在你即便走了依然会唯你命是从的路上越走越远。” “那……你且说说,我想让她唯我的什么命?” 陈辰继续嘿嘿笑着,一边说着:“我才懒得猜你那小心眼里的破事,反正肯定没啥好事。”,一边放在大衣下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许清菡对着那如同蛇游动一般的爪子上打了一记,发现没什么效果后,便一把握住,然后没好气的道:“不想猜就别碰我!” “好好,我猜我猜。” “那你说啊。” “嗯,让我想想……对了,清菡啊,你给我留了钱没?” “算你聪明,总算扯到正事上了。” 说完后许清菡便放开那只被握住的肮脏的爪子,然后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让两人的脸离得极近。 “哟,今晚倒是主动了,破天荒头一回啊。”陈辰嬉皮笑脸的轻声打趣道。 怀中人出奇的没有害羞,而是在沉默片刻后柔声说着:“清菡要走了,总得……总得如你愿一回,让你即使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会时时念着我。” “傻瓜,又说傻话了,就这么没安全感么?” “嗯,就是没有,我怕。” “怕什么?” “怕……怕你记不着我的好,回去犯傻不要命。” 陈辰没有说话,而是把头低了下去,吻向她颤抖着的唇。 那双手将他的脖子勾得很紧,就像是怕他即将消失一般。 与此相对应的,是她的表现很主动,从来都是羞羞答答被动防守,这会却转守为攻,就像是要拼命蹂躏他一般。 甚至还有轻轻的咬。 …… 不知过了多久,陈辰离开了她的唇,将脑袋埋进了狐裘大衣中。 那个神奇的地方先前被那只肮脏的爪子把衣裳给掀了起来。 可才允上去时,脑袋却又迅速被扳了回来。 “别这样。” “咋了?” “笨蛋……这会可不是在家里,外面都是人。你这样……让人听到我哼哼唧唧的……我还活不活了?” 好像有些道理?陈辰想了想后便道:“那你就不能不哼哼唧唧的么?” “你当我想的啊,这不是……控制不了的么……” “那怎么办?” “用手就行。” “不还是会哼哼唧唧的么?” “所以我才勾着你的啊,吻着我,把我的嘴巴堵上,不就哼不起来了么?” “哎呀呀,果然有道理,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 又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骤雨终于平息了。 许清菡躺在他的怀里,红扑扑的脸蛋妩媚之及。 “笨蛋啊。”她用手指划着陈辰的唇。 “清菡留了好些钱在小妹那里,你要用的时候就去找她拿,应该够你用了。” 陈辰笑了笑。“就知道你贿赂她是因为钱的事儿,始终还是不相信我。” “凭什么相信你啊,谁能保证你是不是道貌岸然?谁能保证你是不是在我在的时候还好,我一走了你就出去偷腥?反正你是男人嘛,偷了一身的脏我也发现不了。” “哎……你啊,吹毛求疵到快走火入魔了!” 许清菡轻轻叹了一声,说道:“确实是太吹毛求疵,别的不说,就比说陆淑颖吧,你真以为我不介意你和她的事?” 第三百零八章 再见! “啊?这有啥好介意的?” “肯定有啊,这么跟你说吧,到现在我还酸着呢,之前不过是这事儿不方便提、只能装傻罢了。现在看起来她已放下心结,我终于可以拿这出来跟你说事了。 而且我先前跟她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装大度,毕竟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所以啊,我就这样,改不了也不想改,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不喜欢也得给我憋着。” “憋憋,一定憋……不对,说错了哈,不用憋的,其实是我喜欢你这样。可是清菡,我……我跟她什么破事都没发生过啊!” “我当然知道没有,若是有,她跟许仲还能成?” “那你有什么可酸的?” “酸你跟她传过绯闻行不行?要知道那时你明知会跟人家传绯闻,可为了报复她依然写了那首木兰词,我不管目的为何,反正这说明了你心里并不介意传绯闻。” “那是在与你重逢之前啊。” “反正是发生了的,对不对?” “额……你的关注点真奇怪。” “我不管,反正……反正我一想到有人跟你传过绯闻心里就酸。” 陈辰不由打了个哆嗦。 因为他想到了某些人。 某些女人。 曾连着几晚同住一屋的“奴隶”思思,洗澡时被他看光了身子的婉儿,不知有没有睡过、但至少检查过自己身体的宋晶晶。 连那根本无足轻重的绯闻都能酸,且酸的理直气壮,若让她知道这些,那得酸成啥样? 大醋坛子肯定会翻,全世界都是酸味…… “你哆嗦个啥?是不是联想到曾做过但却一直瞒着我的亏心事了?” 陈辰终于回过神来,见那语气很不对,便急忙分辨道:“你瞎想什么?我啥时候有瞒着你的劳什子亏心事?” “那你哆嗦什么?” “哆嗦什么……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联想了,不过联想到的不是我自己,因为我清清白白,有什么好联想的?” “那就是联想到我喽?” “对,就是联想到你了。” “我?我又有啥好联想的?难道我不是清清白白的?我敢赌咒发誓从小到大没有发生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一切都是第一次,你敢吗?” “你想岔了,我说的不是这个。其实我联想到的是,我那还只是绯闻而已,谁都知道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可你跟沈淼的婚约是实打实的吧?按你这样计较,那我岂不是得去寻死觅活了?你说我想到这里,怎能不哆嗦?” 许清菡愣了愣,随后皱着鼻子鼓着嘴握着拳头在他胸口泄恨般的捶打着。 “你……你这没良心的,莫说手指头了,沈淼到现在连我一根头发都还没碰到过,你说这话对得起我嘛?” 陈辰啼笑皆非的看着她道:“可我并没计较啊,不过是按你的思路联想而已,所以……咱能不能讲点理?” “终于开始嫌我不讲理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陈辰急忙一把搂紧了她。 “再胡闹我可动嘴了啊,被外面的人听到什么可别怪我!” 这个威胁很管用,怀中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有些委屈的声音传了出来。 “坏蛋,你越来越坏了,也没最开始那么乖了。就像刚才,你那哆嗦明明是以前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被我炸出来了,可却顾左右而言它。不仅不老实交待,还拿那姓沈的当挡箭牌逼我生气来遮掩你自己,你说你是不是变坏了?” 陈辰呵呵一笑,脑袋在她脸上拱了拱,感慨道:“放心吧,再怎么坏也永远跑不出你的手掌心。要不等将来成了亲,找根绳子把咱俩绑在一起?我去哪儿都带着你,看膈应不死你!” “那感情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怨我蛮横不讲理,我可不嫌膈应。”许清菡格格笑了起来。 陈辰嗯了一声,想了想后再次拱了拱,柔声道:“清菡,我得走了。” 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 要分别是不可避免的,也都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可两个人一旦腻歪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忘了一切。 很忘我,只知卿卿我我。 到了此时,时间终于走到了这一刻。 陈辰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刀,一把割断了甜蜜、将血淋淋的愁绪给拎出来的刀。 终于要分别了啊…… 许清菡缓缓离开了陈辰的怀抱,坐直了身体后,先是深深看了陈辰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在那忽闪的微弱烛光上。 愣愣的神情很让人怜惜。 许久后,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清冷,也有些落寞,像是在独白,又像是在倾诉。 “许清菡是个有些另类的女人,打小就如此,因为与身边的人相比,她的思想与人不一样。 她今年十八岁了,还有一个月零几天就将十九。在她这个年纪,很多女人都已经成为了一个母亲。 可她没有,本来她也快了的,因为她已经被许了人家,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她将在十九岁这一年嫁为人妇,就此相夫教子。 相着夫教着子便是一个女人的归宿。 可是意外出现了。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可就在离出嫁并不远的时候,她竟然发现自己意外的喜欢上了一个人,并且喜欢到刻骨铭心。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并不是与她有婚约的人。 于是她恐惧她焦虑她慌张她迷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心乱如麻怕这怕那。 但她终究是尝到了情滋味。 很甜很苦很牵肠挂肚很煎熬很折磨人。 可造化弄人,那个喜欢的人出事了,她不得不出面,这等若是老天带着她在这条路上狂奔。 于是她越走越远,远到她再也无法回头、也再也舍不得回头。 于是这条路就此变成了不归路。 于是在一发不可收拾之下,她决定反抗。 她要与她的意中人在一起,她要和他举案齐眉双宿双飞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在别人看来,她很傻,既傻且蠢,傻蠢到不可救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什么爱不爱的……算什么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时间一长不就全忘了?至于如此吗? 可她不这样想,因为她是一个另类,打小便与别人有些不一样的另类。 现在她的想法是……若不爱,毋宁死! 她觉得现在的她不怕死,只要能与心上的人儿死在一起,哪怕是死她也会开开心心的。 现在她要走了,不得不暂时离开她最放不下的那个人。 她想对她的心上人说,她的未来会有很多路,但她只想要属于她自己的那条路,哪怕是歧途或是天险她都会坚定的走下去,永不回头。 不管前方是什么在等着她,她都不在乎,哪怕全世界都抛弃她,但只要那个人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能够陪着她一起走,她就会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她知道她的心上人也同样爱着她,他把她当成一个宝贝,捧在手心里怕冻着含在嘴巴里怕化了的宝贝。 所以她不担心他不愿陪她走下去,因为他舍不得。她担心的是他犯傻或是不小心,怕他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人世间。 若失去了他,她的世界里便满目疮痍寸草不生。 若果真如此,就算他去了阴曹地府,她也会追到阎王爷那里闹一场。因为她要当面质问他。 你这个负心汉呐……你怎么舍得扔下我一个人的? 我俩那般相爱,你怎舍得离我而去?” …… 许清菡默默说了很多,神态时而甜蜜时而惆怅时而沮丧时而飞扬时而温柔时而爱怜,说得陈辰心中五味杂陈,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说到后来,两人面对面贴在一起,又不知不觉说了很多交代了很多。直到陈辰再次意识到时间,不得不苦笑着不舍道:“清菡我真得走了,否则城门那边……若是被关在城外可就真成了大笑话,也会误了明天的事。” 今夜要出城,许恪自然会借故把城门开着,也知道他肯定会出城去送,便会心照不宣的让人晚一会关城门。但若是他回来的太晚,导致错过了时间,这天寒地冻的进不了城……这一夜可怎么过? 而且还有明天的安排呢。 许清菡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窜起脑袋,埋到他脖颈上吸了一口,吸得很用力也吸了很久。 做了个记号…… 最后她抬起了头。 “好了,走吧,赶紧走,否则我真要反悔了,若是忍不住要留下来或是强行带走你、你求我也没用。” “额……那明年见?” “嗯,明年见,等你。” …… 许清菡终于走了,陈辰牵着马站在寒风中、借着月色默默看了很久。 他看着那车窗外探出的脑袋缓缓变小,又看着一整列车队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完全消失。 天地间一片静寂,月色朦胧,他一直默默站着。 他接着看了很久,因为他知道,虽然彼此已经看不见了,但她肯定仍是在探着脑袋看着他的方向。 就如他看着她一样。 你牵挂着一个人,也笃定那上人在同样牵挂着你,这种感觉……真好! 她虽然离开了,但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盘旋着。 他觉得自己很惆怅、很怅然若失,因为他会有挺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也不会有她的消息。但同时也带着一些希冀,这让他的嘴角一直上扬着。 因为短暂的分别,不过是为了将来更美好的相聚! 清菡,许清菡…… 清菡,我的爱人,再见。 清菡,我未来的妻,等着我,有生之年我必不会负你。 …… …… 时间到了十一月二十五,刘壮死后的第二天。 与昨日相同的是,今天的风仍有些大。与昨日不同的是,今天没有了阳光,天一直阴着。 在这样的季节中,这样的天气很阴冷,似乎能冷到人的骨子里。 昨天还是阳光普照加上月朗星稀,仅仅过了数个时辰,乌云便突如其来的出现了。 就像这个局势一般。 刘壮的自杀谢罪便是那朵乌云,让局面变得不明朗的乌云。 这朵乌云飘到文州城的上空,会让那些或主动或被动依附李竹的人家屏息静气静观其变;飘到许恪头上会让这个知州瞪大双眼面露警惕;飘到李竹头上则会让这个通判抓狂愤怒。 先是刘轩再是刘壮,李竹的抓狂愤怒可想而知。 在抓狂愤怒下会发生些什么? 这是陈辰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朵乌云同样会飘到他的头上,不过虽然出乎预料,但并未让他生出因此动摇乃至退缩的心思。 因为局势仍是对他有利的。 虽然他向许清菡承诺过,若万不得已他会抛下这里离开,虽然昨夜临分别前,许清菡又用了一段极凄婉极感人的话来提醒或是感动或是警告他,让他不要犯傻,但他目前并没有离开文州的计划。 倒不是说他在哄骗许清菡,而是因为局面还未到那等地步,离开的前提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且他不离开就是个死字上。 这等局面如何能轻易放弃? 面对刘壮的自杀谢罪,他不是没想过把宋晶晶这张牌提前打出来,因为这两天的官司让他发现这个傀儡县太爷的态度很耐人寻味。所以既然是实证,那么李竹也干涉不了,直接把这对兄弟俩一起送入大牢是可以做到的。 前两天的官司告的都是刘家,并未指名道姓告刘家的某一个人。 可是来自李竹的变量让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若真如此,若刘壮拿捏李竹的事真让李竹不得不出手、导致李竹真跳出来不惜一切对付他,那可就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还是想看看李竹会如何选择以及选择了之后如何出手再作定夺。 即便是一个通判,排除下阴手暗杀,想要一个人死也是没那么容易的。尤其是现在的局面以及他现在的身份,李竹想要他死,仍是会落到明面上。 那么李竹究竟会如何选择? 陈辰想了很久,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把目光投向了某个方向上的阴沉天空。 那片天空下,有刘家。 抓狂愤怒的李竹…… 会不会这么疯狂呢? 若真这么疯狂,他要如何应对? 第三百零九章 虎毒不食子? 鸣冤鼓响了。 披头散发的刘闯踉跄走进了公堂中。 此时若有认识他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一定会很惊讶,因为只短短一天两夜的时间,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刘家大公子已经像是换了个人。 若不是轮廓仍在,怕是无人敢认。 即使从不相识,也会因为这样的形象心生不忍。 眼窝是陷着的,就像被人生生挖去了那些失去的肉;眼眶是通红的,那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像是被痛苦的火焰炙烤过、炙烤到撕心裂肺一般。 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好多,不仅散披着也很乱,就像是被命运之手嘲弄着拨弄过。 与此相对应的,是神态上的失魂落魄。 出现在公堂上的刘闯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的脚步在下意识的移动,口中在无声默念着什么,只见唇动不见声音。 呆滞的眼神中不仅有疲倦和木然,还有深深的绝望。 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似乎没有多少生命的气息。 刘闯是绝望的。 他已经一天两夜未曾合过眼了,尽管他很想睡一场、尽管并没人不让他合眼、尽管睡上一觉还能让他短暂忘记痛苦,但……当一个人在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鲜活在以屈指可数的时间流逝时,又怎能合得上眼? 不仅是因为时间不多了,所以要贪婪的看每一眼,将所能看到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深深印在眼里。更是因为他其实并不想死,当被人逼着不得不去自杀的时候,内心的痛苦与煎熬可想而知。 更何况逼他去死的人是他的父亲,生下他又将他养大并且一直疼爱他的父亲! 他是长子啊,嫡出的长子,从生下来就被捧着呵护着,几乎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可……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岂不是讽刺之及? 刘闯不想死,他还远未活够,可如今却不得自己去送死。 他的父亲逼着他死,简直是荒谬之及! 他不是没生出过反抗的心思,事实上就算是父亲又如何?当你放弃了我、并且逼着我去死的时候,其实父子之情就已经断了。 可是他违抗不了,因为他的父亲并不是个普通的父亲。 他的父亲名叫刘壮。 谁都知道刘壮是一个非常狠的人,如今别人对其的狠又加深了一层。因为其连自己都敢杀,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他的父亲堵了他所有的路,让他除了乖乖听这个恶毒父亲的话之外,没有任何其它路可以走。 因为他的小家、他的妻妾、他的孩子,他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父亲和他的弟弟手里,若他敢抗命,不仅是他自己的生命,他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就连逃走也不可能,虽然这个恶毒的父亲已经离开人世了,但那个已经成为刘家家主的弟弟还在。 虽然弟弟的狠比父亲差上一些,但弟弟向来与他不和,甚至可以说是死对头,如今拿到父亲赐与的尚方宝剑的弟弟对他怎么可能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如果逃离,仍是会被抓住并且受尽折辱而死,他的妻子则会经历一个女人所能经历到的所有极致痛苦,他的孩子同样如此。 一个人活在世间,总会有在乎的东西,就连他父亲那样的人都如此,更何况他? 权衡?还能如何权衡?你能想到的一切,交换、妥协或是反抗,统统在那个父亲的考虑中。 所以横竖是个死字,他只能乖乖听着安排,把自己的命送到公堂上,换来妻小的安全。 这是他父亲的安排。 他的父亲昨天死了,十一月二十四便是父亲的忌日。 他今天也要死了,十一月二十五便是他的忌日。 他是希望明年乃至往后很多年都会有人来祭奠他的。 可他仍是很不希望走进这间公堂,尽管明知是死,也已决定好了要死,但他做不到洒脱赴死。 他站在公堂正中间,在他的面前不远处,是穿着官服带着官帽端坐着的县太爷,这位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县太爷面无表情。 在县太爷的头顶上,挂着那块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 他看着那四个大字,心生苦涩,又生讽刺。 一声威武,差役们手中的水火棍在地面上齐整整撞击着,声势挺大,似乎能让胆小的人颤栗。 这样的吵闹让刘闯顿时便是耳中脑中嗡嗡炸响,什么都听不见,也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连来了五个差役用水火棍叉着他,都未第一时间感觉到,因为他的身体和意识已经都麻木了。 县太爷似乎在张嘴说着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嘴巴在动,什么都听不到。 最终他回过神来,看着叉着自己身体的棍子,心道这些曾经的哈巴狗倒还真像模像样的。 知道我是来寻死,便如此控制着我,让我寻不了死? 呵呵…… 我的死鬼老爹啊,你可真是聪明,就连这一出都想到了,果真是一着不漏啊! 他的嘴里含着一颗包着剧毒的蜡丸呢,只要使劲一咬将其嚼碎,然后吞下去,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 而且死得还很快,人不会感觉到太多痛苦,算是能体面的离世,这是他爹告诉他的。 开始他以为,这是死鬼老爹良心发现了,怕狠不下心撞死自己,最终多受罪。可在现在看来,原来这并不是心疼他,根本就是怕他寻不了死。 进公堂得被搜身,就连靴子都会被倒出来,身上根本不可能藏得住利器,又有五个五大三粗的差役控制着你,你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可你怎么就没玩过那姓陈的呢? 刘闯扭着脑袋四下看了一眼,带着深深的眷恋和绝望。 他看到公堂外的广场上聚焦着很多人,那些人在挥舞着拳头喊着什么。在那些人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离得太远,并不能确定。 然后他想了想,也不管县太爷在问着什么,直接撇了撇嘴角后含糊不清说道:“认罪,认罪,刘某人都认,不仅要认还要以死谢罪。” 死鬼老爹演的戏他可演不出来,没那本事,他能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极限了。 他可没那么狠的心。 可才说完,那位县太爷便脸色大变,猛得站了起来后指着他大声吼着。 “快,他嘴里有东西,立刻捏住嘴巴!” 刘闯便惨然一笑,猛的一咬然后使劲一嚼,接着和着唾液咽下了肚,就像小时候被那个死鬼老爹逼着喝药一样。 就连味道也是一样一样的,很苦很刺鼻。 真是他娘的荒唐! 这也是自前天夜里到现在,他第一次笑。 然后他没有任何反抗,哈哈大笑着任由差役手忙脚乱的把他扳倒在地。可才倒下去,便听到县太爷颓然的声音传了过来。 “算了算了,已经来不及了,救不回来了,由他去吧。只是昨天被刘壮摆了一道,死了后竟又被其摆了一道,倒是让人恼得狠。” 于是公堂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带着意味难明的神情看着像个死猪一般躺在地上的他。 刘闯粗重喘着气,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可等到的却是腹内一点一点的变化。 他也不知道自己服下的是什么毒,他爹说这毒剧毒无比,且毒性发作极快,当你意识到痛苦时,人就已经没有意识了。 他才倒了没多久,顶多几息的功夫,痛意便传了出来。 腹内陡然开始翻江倒海,从未体验过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哀嚎了起来。 就像是有人拿在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会这么疼? 可……怎么还不死? 于是他哭了起来。 刘壮你个王八蛋,你不是说吃了后会很快死去的吗? 你这王八蛋老畜生骗我! 原来你是想用我死得惨来让关注这事的人心生不忍啊,你好狠的心,杀千刀的老畜生啊! 他开始拿手拍着地,拿脑袋撞着地,撞的鲜血淋漓却似浑然未觉。 然后他开始吐了,一口散着难闻腥味的鲜血喷了出来,接着是鼻孔,再接着是眼睛和耳朵。 五内正在焚的刘闯再也忍不住身体和心灵的创伤,下意识的手脚并用、向公堂外爬着。 没人拦着他,也没人理他,全都不约而同的选择默默看着他,看他像一条快要死的狗爬向门外。 终于,他爬出了公堂。 终于,他爬到了台阶上。 台阶旁有一根柱子,柱子上有暗红的血渍。 石板上同样是暗红色的无法清理干净的血印,全都是昨天这个时候,他爹流下的血。 他爬了过去,再次把这一片石板染红。 区别是,昨天是阳光灿烂,今天是阴风阵阵。 刘壮你这老不死的啊,你看你,你死的时候连老天都开心,我死的时候老天却不忍看。 你且看我到了阴曹地府怎么找你这老东西算账! 他滚下了台阶。 与腹内的剧痛相比,这等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的意识终于有了一些些的模糊,但他依然在努力爬着,爬向那聚集着的人群。 那个人群里有先前他看到的身影。 爬到那里,爬到那个人的脚下,已经成了他最后的执念。 …… 终于,离得越来越近了。 终于,他爬到了那个人的脚下,然后趴着。 那个人并不在人群的最前面,可其他人看到他如同避着瘟疫一般避着他,这让他没有丝毫阻碍便来到那个人的脚下。 那个人名叫陈辰。 果然是他! 可你不是坐着轮椅的么?今天怎么没坐?原来仍是在骗啊,骗我一次又一次,你骗我我爹也骗我,他娘的全世界都在骗我! 他是恨陈辰的,当然会恨。因为若不是陈辰,他怎么可能要去死?并且是受着这等痛苦去死? 可恨又有什么用呢?而且此时他根本无法去恨,因为太疼了,还因为恨意都被他爹用光了,还因为他要跟陈辰说一句话。 说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他用双手抱着那条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看着这个稍久前在百芳楼中与他称兄道弟但却是坑他、不久前再次坑了他的男人。 “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居高临下的陈辰听着那喉头挤出来的沙哑呜咽,看着已七窍流血、恐怖到了极致、凄惨到了极致的刘闯,想了想后蹲了下来。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执意要对你家下手……本来我是没义务回答你的,不过看在虽然你同样作恶很多,但你我之间并没有过什么冲突,让我对你的死虽然感到理所当然,但并没有多少快意的份上,我愿意告诉你。” 顿了顿后,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左胸房,认真说道:“这里有一颗心,在这颗心里有一杆秤,我把这杆秤叫做良心。 我觉得这玩意儿我有,但你没有,你们家的人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蛇鼠一窝一丘之貉,这便是你刘家的写照。 所以你们得死啊,如果还继续让你们活下去,得会多造出多少孽? 所以哪怕是金山银山堆在我面前,你们依然得死!记得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千万别再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否则死状还是会这么惨。 你问为什么,现在明白了吗?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天不收你们我来收!” 刘闯张着嘴,嘴巴里的鲜血如同一条红线一般一刻不停的落到地上,看起来不仅恐怖也很恶心。 这个样子很像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尽管疼痛之及,但刘闯似乎忘了疼,而是在笑着,笑容很诡异。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 终于,刘闯的脑袋垂到了地上,身体开始抽搐,眼见着已经进入弥留之际。 陈辰弯下身体,对着刘闯的耳朵轻声说道:“放心去吧,我向你保证,刘轩很快就会下去陪你。 到时你们父子三人在下面好好瓣扯瓣扯,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实在不行就拔刀子,弄他个灰飞烟灭、连鬼都做不成。” 这是很恶毒的一番话,落在此时的刘闯耳朵里,也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感受。 反正陈辰看到刘闯的抽搐猛然剧烈起来,最后手一伸脚一蹬,就此离世。 是想说什么没能说出来吗? 到底是希望刘轩死还是不希望刘轩死呢? 可惜人已经死了,任谁也永无可能知道这个答案。 陈辰站了起来,看着从公堂前一直蜿蜒到自己脚下的血迹,撇了撇嘴角后沉着脸转身离去。 刘壮……你确实够狠! 第三百一十章 乌云 刘闯的死讯第一时间传到了李竹李通判的耳朵里,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原本一直阴沉着的脸陡然变得狰狞。 胡子不仅是翘起来,而且是剧烈的抖动。 与陈辰一样,李竹虽然也是早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也是在等尘埃落定的一刻。 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了,他预料中的事终于变成了现实,让他瞬间怒不可遏。 之前刘壮来求见他,他没有见,只给了刘壮四个字,便是那“好自为之”四字。他的意思是,这事儿我不插手,随便你与他怎么玩。 虽然刘家赢面很小,但以老刘的狠劲儿,即使没有可能也会创造可能,怎么可能束手待毙呢?不轰轰烈烈斗上一场才怪。 如此无论谁赢谁输他都开心,如果能同归于尽他会更开心,因为他的儿子终于不再孤独、他也省得出手。 就算刘家输了而姓陈的毫发无损,他也有杀招在等着那姓陈的小畜生。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刘壮这个老家伙竟然这么怂,连斗一场的勇气都没有。不仅不敢斗,还存着把他也拉下水的心思。 在刘壮以撞柱自杀谢罪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刘壮竟然没有听从他的意愿,而是选择了他怎么也未料到的一条路。 以父子二人的命,去逼他这个通判出手。 其实细想来,以刘壮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算起来也不为过。 毕竟相比于与陈辰乃至其后可能站着的许恪争一个输赢,逼他这个通判出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在前日陈辰发动时,魏存曾提醒过他,说刘家有没有可能拿那事来要挟。当时他考虑过后觉得不至于,因为他觉得刘壮不敢也没有意义。 那事是他的最高机密,如今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刘壮正是其中之一,其深知此事的重要性,知道谁一旦胆敢将此事泄漏半个字,他必定是翻脸不认人。 可现如今……刘壮确实没敢泄漏,但却仍是在拿此事做文章。 先前他可以稳坐钓鱼台而不至于让人离心的原因是李显年因为刘轩的利用死了,他有充足的理由对刘家置之不理。可如今命已经还了,且再搭上一条命,刘家只留下了一个刘轩,那么如果他再稳坐钓鱼台,日后谁还敢给他卖命? 刘壮这一招很狠也很毒。 果然是有其子必有其父,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家子全都是天生反骨! 这种手下,要之何用? 这一点他很清楚,想来刘壮与刘轩也很清楚,都知道刘家被他李通判抛弃已是不可避免。所以刘家此举只不过是断尾求生,冀望于他的出手帮刘家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将来的事只能将来再说。 从正常角度来看,他确实得要出手了。 可……你们父子这般利用我父子,我怎能甘心?到底你是通判还是我是通判?主次搞混了吧? 不管在什么时候,下克上都是极为不受人待见的! 一脸狰狞的李竹坐在太师椅上,先是怒不可遏,随后慢慢平静,最终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那位名叫魏存的幕僚虽然一直站在他的身旁默不作声,但目光在不停闪动,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见他阴恻恻笑了起来,魏存微微伏下身子。 “竹兄想好对策了?” 李竹眯着眼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魏存的半白眉毛,笑道:“看起来魏兄也想好了?” 魏存眨了眨眼,亦是呵呵笑了起来。 “看来与竹兄想到一块去了!” 李竹抚着自己的胡须面露得色,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果然还是魏兄懂我!” “竹兄实乃妙人也!” 李竹哈哈大笑,神情畅快之及,看起来先前的震怒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早就说过,那姓陈的小畜生要么不出手,只要出手,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着,李某人等得就是他出手。 本来想着小畜生的赢面是很大的,那么最后让那小畜生把刘家父子三人全送入大牢,然后做个局在牢里弄死三父子,把罪扔到小畜生的头上,到时人证物证俱在,小畜生拿什么翻盘? 他不是会玩弄民意的么?那就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会就连许恪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选择跟我继续默契下去。 然而老刘的这一招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后院失火了。初始我确实是抓狂的,可思来想去却又觉得必须要出手,否则人心可就全散了。 但这样的人家绝不能留,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更改计划。 老刘啊老刘,你很狠,可惜我比你更狠,我不仅狠还阴! 让你的冤魂看看什么叫上位者!” 看着李竹得意且阴恻恻的神情,魏存适时的拱起了手堆出了笑。 “如此老魏就提前恭祝竹兄大仇得报且扫清了障碍。” 李竹看了一眼魏存,不以为然的摆着手道:“还不忙,如今还未到时候,刘家那里还需要人去一趟,这个人选……魏兄可愿?” “竹兄说得是哪里话?除了我老魏还有谁更合适呢?” “如此倒是要谢过魏兄了。” “为竹兄效命自是万死不辞,且等我老魏的好消息便是。” “好!”李竹一拍太师椅的椅把,重重说道:“今夜我便在府中设宴,等待魏兄的好消息,咱们不醉不归。” “可……他如果下午把杀招拿出来呢?” “他不敢,要知道他昨天空着下午就是在等着看我的选择,如今我的选择仍未出来,他显然还会等到明天。” …… …… 时间在不紧不慢的流逝。 刘闯的死让所有等待的心瞬间变得激烈,局中人都在筹划、并且把自己的筹划抛出去。 李竹是,陈辰自然也是。 自刘闯死后,陈辰便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但并未进屋,第一件事是吩咐人去了百芳楼把宋晶晶那一帮人接了过来。而后搬了张椅子坐在阴沉的天空下吹着冷风,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的对手终于换成了李竹,由不得不慎重再慎重,因为彼此的实力对比根本不在一个层级。所以他得弄清楚李竹会如何选择,只有弄明白这一点,他才能布置接下来的动作。 面对李竹,由于先天上的实力差距,他只能守,不能主动出击。 李竹会如何选择呢? 他为此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也很远。 今天早上天明、在开门看到那满天的乌云时,他曾意识到刘壮用生命制造的一朵乌云飘到李竹的头上时会让这个通判抓狂愤怒,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关键的点。 李竹是会抓狂愤怒的! 因为刘壮动了李竹的奶酪。 很显然,刘壮知道李竹的某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很不小,否则逼不出李竹,这是先前就判断出来的。 虽然他目前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为支点去做对整件事的走向判断。 刘壮是以其他人家会离心来逼李竹出手,但……谁说出手就一定是要对付他这个姓陈的? 当然,对付他的概率仍是最大的,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其它可能,比如说……一个这样的刘家是会让李竹抓狂愤怒的,那么李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去保? 要知道李竹因为死了李显年的事,心里还在气呢,虽然刘壮拿命赔了,但这命是赔给别人家看的,只要刘轩不死,这口气便不会消。 就算刘轩偿了命也换不回李显年,心里总归会不痛快,如今再出这等以其机密来要挟之事,换谁谁乐意?再者保也未必保得下来。 最重要的是,李竹并非只有保刘家一条路可走! 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李竹只能保刘家,但在他看来,李竹还可以有一个选择。 那便是……将刘家连根拔起! 反正刘家已经是弃子,即使保下来,日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对头。 既然如此,借机将其除掉岂不更好? 这的确是最符合李竹利益的,一个彻底消失的刘家不仅无法让他为难,也可以把日后可能存在的危险在现在就给清除掉。 其他人家离心? 如果是嫁祸给别人呢?别人家还会离心吗? 他早上就曾意识到此,当时觉得这种可能性虽然有,但也未免太疯狂了些,觉得好像不怎么现实。直到先前在看到刘闯死状之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没有什么不现实的,连一个父亲都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以人性之丑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如果嫁祸,那么这个祸必然是嫁到他身上。 因为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简直是绝配。 看啊,他与刘轩的缠斗路人皆知,他是导演刘家惨剧的黑手也瞒不过真正的有心人,他去灭刘家的门的动机太够了。 于李竹而言,这里还得加上一条,那便是他是杀死李显年的直接凶手。 这便是一石三鸟,既报了儿子的仇,又灭了刘家,还做了个替刘家把仇报了的样子、让别人家不至于离心。 一个通判嫁祸给你太容易了。 如果李竹选择走常规保刘家的路子,那么他不需要多想什么,反正宋晶晶已经被接了回来,证据握在手上,明天一早公堂见。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的上午场而不是今天的下午场,是因为一旦发动便是与李竹图穷匕见,在不确定对方如何选择的时候,他宁愿等一等看一看。 看李竹究竟会不会疯狂一把,选择灭刘家的门。 于他自己而言,他并不希望与李竹直接对上,因为这只能导致逐步升级,最终连身边的人都受到影响,所有心血毁于一旦。 因为在逐步升级后,李竹必定会打击他身边的人,相比之下,被李竹嫁祸反而更能让他接受一些。 因为这代表着李竹打算走官面程序,而不是使让人防不胜防的下三滥招数。 他不比许清菡,许清菡的眼里只有他,别的都不在乎。但他的眼里不仅有许清菡,还有其它在乎的人和物,比如小妹刘小满乃至小倩等很多人,酒楼以及未来的东鸣街乃至成都等。 可以设想一下走上官面程序会如何发展。 正常情况下是,刘家灭门、嫁祸、抓人、审判、上报审核、最终问斩。 可这里牵涉到许清菡,所以这一套程序在走到抓人这一步时,后面的程序便不会出现。 因为死刑要上报朝廷审核,到时得知此事的许清菡能不插手? 那么就是找人下阴手不明不白弄死他?反正抓了后肯定第一时间进大牢,在牢里弄死个人还不容易的很?而且也没人知道是谁做的。 可这样一来就会牵涉到许恪,因为许恪是知州,情郎在他的牢里被人弄死,妹妹还不得找他拼命?所以许恪肯定得捏着鼻子护着,但罪仍是要审的,那么最后仍会落到先前的结局,便是死刑上报复审,等着许清菡插手。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不死刑。 灭人家的门是个大罪,但罪是可以抵消的,只要你有功便可以抵消,到时两相一抵便是死刑减等,最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可不需要朝廷审核。 所以最可能的结果是充军流放! 文州地界的犯人的充军之途很简单,城外现成的厢军。 想都不用想,李竹那等人在厢军营里一定有人,到时在军营里不明不白的弄死他,许清菡又能找谁撒气去? 但对他来说,真进了军营未必是一件坏事,你想要我死?谁死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这文州地界许久未经战乱,从上到下都没有人经历过真正的战争。 但你们没经历过,我可经历过! 吐蕃草原上的血干了吗? 如果李竹埋伏在军营中的人不仅未能弄死他,反而被他弄死了,到时他呆在军营里,李竹还能拿什么对付他? 如果最终他能把五百厢军控制住,让这五百人成为自己的人手又会怎样?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所以他觉得如果李竹真按他的设想走上这条路,反而是最能让他接受的。当然,如果不需要自然也不希望进厢军,但谁让他没更好的路可走呢? 两害相较取其轻。 如今就看李竹会如何选择,反正时间也不长,今夜而已。 第三百一十一章 也有今天? 上午之后便是下午,整个下午都是在平淡中度过的,没有出现任何的变故。 接着是夜里。 天仍是阴着,所以这样的夜很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风仍有些大,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夜这样的风……这就如同是地狱里吹出来的阴风一般,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冷得人的灵魂都似乎在颤抖。 天才黑,整座城市便陷入了安静。 这种天气自然是老婆孩子热坑头才最美妙。 但陈辰租来的房子里可并不安静。 天才黑,他便让人挂起了很多盏灯笼,就像八月十五那夜的陆家花园那样。 可惜这会随风摇荡着的灯笼没有丝毫诗情画意,看起来很是凄凉。 陈辰负着手站在屋檐下,默默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在他视线的方向,是刘家,此时他的人正盯着刘家。 盯的是刘家但又不是刘家,因为愁云惨淡人心惶惶的刘家已不再能存于他的心中,所以盯的只是刘家会不会有人进去。 想要将刘家灭门,自然得要派人进去,否则如何灭得了门? 承担这个任务的是孙可和孙易二人,这二人刚从吐蕃回来不久,在文州城完全是生面孔。且经过这半年的打磨,如今已越发的得心应手,做这等事简直是小儿科。 在曲里时,他便是用孙易盯的雷家,效果还不错。所以到了此时,他甚至在想,将来要不要把孙易打造成一个情报头子?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他的注意力自然是完全放在这一夜上。 夜黑风高,是不是杀人夜啊? …… 天才黑不久,酒楼便打烊了,刘小满带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家。许是知道如今形势不怎么妙,所有人都是静悄悄的,即便是走来走去也是踮着脚,生怕打扰到他。 不知何时,刘小心来到了陈辰的身旁。 “先生,那李竹真会如先生所料,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举动吗?在小心看来,这也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无论碰着什么事,你都得做好最坏的准备,不要总是存有侥幸心理。这并不是让你第一时间就与对手图穷匕见,而是要提防着每一种可能。就以此事而论,在你看到今天上午刘闯的死状时,你生出了什么想法?” 刘小心想了想,勉强笑了起来,笑容有些不忍。 “倒确实是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就是了。” “可是先生似乎并不怎么介意李竹的嫁祸?” “不是不介意,而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刘小满再次想了想,然后说道:“虽然这么说,但先生终究是有自信的。” 陈辰弯了弯嘴角,不再言语,而是继续盯着远方的漆黑天空。 …… 孙可与孙易终于回来了,给陈辰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他先前的判断。 有一行人进了刘家,在不久之后,夜色中便出现了异常,出现了好些身着夜行装的人,两人见危险渐甚,只能撤了回来。 看起来……似乎已基本上确定了? 可是陈辰并没有下达任何吩咐,这让身边的人都感到诧异。 在别人看来,既然你料到了也证实了,那总归是要提前做一些准备,毕竟是嫁祸,总是要证据的,既然你识破了,自然该努力排除危险。 可他却似乎不想做任何准备。 其实在陈辰看来,这事儿根本不需要什么准备,因为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跟着李竹的节奏走。 既然是一个通判嫁祸给你,那么就算有破绽你也抓不住,只能是自取其辱多吃苦头罢了。 这就好比后世一个地级市中能与一把手抗衡的二把手,若想栽脏嫁祸给一个平头老百姓,你拿什么去阻止? 彼此所能调动的资源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嘛。 他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而已,否则始终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很煎熬的人的。 …… 夜越来越深了,在孙可孙易回来好一会后,陈辰一直行注目礼的那个方向终于有了异常。 出现了一些亮光。 很快那亮光越来越醒目,最终变成了一场红透半边天的大火。 火借风势,烧得很快。 刘家被烧了? 陈辰的嘴角弯了起来。 终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等着进厢军吧! 他也终于做出了第一个所谓的“准备”。 “所有人都进屋去,估计一会就会有人来了。” …… 他的预言再一次正确,在那半边天仍是通红的时候,他的家门前开始有了动静。 门被拍响了。 可惜却没有人去开门,陈辰只是抄着手站在屋檐下带着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远方的熊熊大火,对于那不耐烦的拍门声似乎充耳未闻。 然后敲门的人似乎急了,连着几撞,终于在砰得一声中把门给撞了开来。 接着一辆驴车开了进来。 驾车的是一个全身黑衣、也用黑巾蒙着面的男子。 在将马车驾到陈辰面前时,黑衣男子勒住了驴跳下了车,看也不看陈辰一眼,便拍着手转身离去。 走姿很嚣张,边走还边打量着宅子的格局。 陈辰看了一眼那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的黑衣人,然后把目光转向那辆驴车,许久后叹了一声。 “自己滚下来吧。” 话音刚落,车厢里便传来响动,然后果真有一个人骨碌着滚了下来,最终摔在地上还打了两个滚。 是一个五花大绑且被塞着嘴巴的男子,不过落地加上打滚的震动把嘴巴里塞着的布弄掉了。 果然是“滚”下来的…… 正巧落在陈辰脚下。 陈辰便蹲下身体,看了一会后说道:“可曾想到你也会有今天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你来我往斗个不亦乐乎、也险些让他丢了命的刘轩。 曾经隐隐为文州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刘轩此时已是面如死灰,在听到陈辰的这番话后,几番嗒嘴,但终究未能说出什么话来。 陈辰再次笑了笑,然后转身向着屋内大喊了一声。 “想看就出来看吧,看看我们敬爱的李大通判和刘二少爷给大伙儿带来了些什么宝贝。” 虽然先前都让人进了屋,但今晚这等状况显然都是无心休息,一直在屋里默默关注着,此时的这一声直接让所有人都现了身。 许后陈辰一直表现出的早有预料以及其中透出的乐观冲淡了大伙儿心中的紧张,让人认为他一定是准备好了什么应付的后手,所以看起来也没什么人有过多担心。 大伙儿都聚集在车厢前,好奇的掀开帘子,举着灯笼往车厢里看去。 然后便是一声齐整整的倒吸冷气声,接着是女人们的惊呼。 从上午便被接了过来、但一直没能跟陈辰说过几句话的宋晶晶乍乍呼呼的跑到陈辰身边,手舞足蹈的道:“好……好……好多宝贝啊。” 陈辰笑了笑,说道:“有宝贝就好,去拿吧,让你的人都去拿,这是我当初答应过你们的。虽然看起来已经用不了你们出场,但承诺给你们的东西仍是要兑现的。 不过也不要拿多,每个人拿上三四件也就够了,否则会有人逼你们吐出来。而且不仅是要把宝贝吐出来,说不定还会有人把命搭进去。 拿完之后就走,让你的人都趁夜离开,否则若是碰上什么危险可别怪我。” 宋晶晶愣了愣,随后喜滋滋的跑向驴车,一边跑还一边招呼着她的那些姐妹。 随后陈辰又向着车前的另一拨人大声说道:“你们也都可以拿,碰到喜欢的取了便是,通判大老爷的手笔必不会小,反正这是我的战利品嘛,只是少得不是太过分,不会有人追究。” 这话自然是对着他自己的人说的。 可话的意思虽然差不多,但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宋晶晶说得没错,那车厢确实有很多宝贝,堆了大半车,其中有名贵字画、有珠宝首饰、有古董、甚至还堆着好些金银。 看起来刘家的多年积累即使不全在这里,也差不了多少了。 宋晶晶那帮人都是面露贪婪,对那些平日里只要看到就要双眼放光的金银元宝都是不屑一顾,而是你争我夺的抢着车厢里看起来最贵重的宝贝。 若不是这个场合能让人忌惮,怕是已经抢到头破血流。 也就宋晶晶好一些。 然而陈辰自己的那帮人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尽管先前也一齐惊呼,但真到让人去取的时候,却不约而同的选择纹丝不动。 刘小满那些男人就不说了,小妹、小倩等人也不说了,就连小梅小兰这等出身最贫苦的人看起来也未生出丝毫觊觎或是渴望的心思。 小妹迈着小碎步,缓缓来到陈辰身旁,与他一同蹲着,然后看着蜷缩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刘轩。 陈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怎么不去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小妹虽缓缓但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不要,哪怕全送给我都不要,因为都是不义之财,不干净,拿了脏了我的手。” 陈辰默默点了点头,赞许的笑了笑。 小妹又道:“这个人当初在酒楼里许了你十万贯,当时真惊到我了,以为他在吹牛皮。可现在看来确实没吹牛,他家的家底果然厚得很,让我想都不敢想的厚。” “所以呢?” “所以他真该死!”小妹边说着边重重点头。 陈辰抿了抿唇道:“如你所愿。他今晚就会死。” “死了之后呢?” “这是我该操心的事。” 小妹站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担忧。 …… 终于,人又重新回到了屋里,偌大个院子,又仅剩下了陈辰与刘轩两个人。 还有一头偶尔打着响鼻的驴和很多摇曳着的灯笼。 “很冷,快些动手吧!”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未发一言的刘轩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陈辰看了看这个老熟人,然后一屁股坐在地面的古板上。 “就没有什么好感慨的?” “输了就是输了,能有什么好感慨?而且就算你赢了,你也不是真正的赢家啊,能比我晚几天?” 陈辰抱着膝,笑着摇了摇头。 “先且莫说我能比你晚几天,这是我的事,想来你也看不到结果。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好感慨……一是因为我好奇,确实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毕竟这能让我很有成就感也很爽;二是因为我有轻微强迫症,你爹是昨天死的,你哥是今天死的,这年纪啊是按从大到小排的,一天一个。 你最小,按照这个思路,那么你应该是明天死,如此才能圆满。所以我不想现在杀你,得过了子夜才可以,否则我会很难受。可是现在离子夜还有一段时间,不把这时间用在聊天上又能干什么呢?难道你想我虐待你?” 听到陈辰这无厘头的理由,刘轩终于笑了起来,笑到身体都有了些颤抖、眼眶中似乎渗出了泪水。 “好吧,你说感慨啊……感慨确实有的,像是宋晶晶啊,我怎么也不相信这个臭娘们竟然是你安插下的。所以虽然说因为李竹的插手、这着棋已经用不上了,但仍不失于一招妙棋。 我先前一直在想,你的杀招究竟是哪一招,原来是这里,佩服佩服。” “哦,其实那娘们不臭来着……还有些什么呢?” “不臭?原来你们……算了算了,说这个没意义了!你说还有什么……当然有的,还有很多。” “比如说?” “比如说我跟刘闯从小争到大,没想到争来争去全都是镜花水月,都沦为笑柄了。” “这我不想听,还比如说?” “还比如说,我爹跟我终究未能把局面扳回来,不仅没能扳回来,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把所有人都牵涉了进去,偌大个刘家终于毁于一旦。” 陈辰对此似乎有些兴趣,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刘轩。 “难道你们未曾防备过李竹会如此暴戾一把吗?” “考虑是考虑过的,可防备又有什么用呢?只要他生出了这个心思,刘家便免不了这个命运。” “我有些不明白,既然已经考虑到,为何还要逼他呢?与我打擂台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谢谢你 刘轩苦笑着叹了一声。“你家那位……那夜在城门前的英姿实在吓到我了,她为了你连沈家和相爷都不在乎,我家拿什么跟她拼?” 陈辰长长哦了一声。 也是,以刘家的处境,若真与他打擂台,输了是死,就算万一赢了能怎样? 永远不能小瞧一个女人在疯狂时所能迸发出的能量,在某些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可怕,毕竟最毒妇人心。 当初还因为这句话被许清菡嘲笑过…… 看来刘家是因为接触的女人太多,所有对此深有体会,所以在面对到许清菡时忌惮到直接放弃。 果然不同的角度会得出完全不同的想法啊,于刘家而言,大概也是存着与他一样的两害相较相其轻的想法,宁愿去赌一把李竹,也不愿去招惹许清菡。 有个有权有势的老婆果然很爽! 陈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就像是在跟刘轩显摆着。 “一会估计会有个人来,你猜猜是谁?” 经过这几句话,刘轩像是也来了兴致,原来面如死灰的神色好多了,直到这一句话,刘轩的脸上终于生出了一些神情和好奇。 “是……是……难不成是……冷锋?” 陈辰微笑不语。 刘轩长长吸了口气,神情先是落寞萧瑟、而后啧啧叹了一声。 “倒是……没想到竟然……他如此!真出乎我的预料,输了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陈辰继续微笑不语。 刘轩眨了眨眼,好奇道:“可我仍然有一些实在想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说?” “比如说李显年那蠢货啊,就算他再蠢,在那等情况下,你怎么还能把他三人反杀了?” “不管是谁,不管这个人是聪明还是愚蠢、都会有弱点,哪怕再完美的人都是如此。” 刘轩用仅能活动的脑袋赞同的点了点头。“那我的弱点是什么?” “你的弱点是凡事太过谨慎,从最开始的宋三一直到李显年身死,你一直都不肯亲自下场,都是借刀杀人。这样的心思在有时候效果很好,但在某些时候适得其反,因为你这样等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刘轩沉默了好一会后道:“你说得很对。” 陈辰摇了摇头。“不过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你的最大弱点,也不是你以及你家落到今天的根源。” “那是什么?” “敬畏之心,你家没有敬畏之心。” “何解?” “你家掌事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有敬畏之心,在你们的脑子里从来只有输赢和利益,而没有对人和世事的基本尊重。 你们或许可以用你们的聪明和狠毒赢下一些东西,但你们的行为实质上是冒犯了全世界、冒犯了大多数人心中所秉持的信仰。当你们得罪了几乎所有人的时候,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莫说区区刘家,就算是一个倒行逆施的皇帝,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古往今来改的朝换的代还少吗? 当你们输了,你们会很光棍,就像你爹一样,扔掉自己和儿子的命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时的你们会觉得自己拿得起放得下,觉得自己不过是技不如人成了败者寇,却从来不会去思考最深层次的东西。 那便是你们为什么会输?真是技不如人或是先天不足吗? 别拿这个理由骗自己了! 因为你们的眼里只有利益,当然追求利益本没有错,谁都会追求,但要看追求的是什么样的利益以及以什么样的手段去争取。 你们追到手的利益不过是短期利益,它的作用只能是麻木你们,让你们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让你们越来越冥顽不灵、最终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所有利益永远都是短期的,因为人生很长,长到你若没有敬畏之心、所有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不过是成了利益的护卫者罢了,最后不仅会将得到的一切双手奉送回去,还得用不得善终作为利息。 你家的结局不正是最好的例证么? 记得在人市街我救下小梅和小兰时,当时我心里曾冒出来一句话,那便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你现在想想,我说的所有话包括结局和当时的感慨、是不是你家的真实写照?” 这是一段很长的话,长到让刘轩彻底沉默了下来,且沉默了很长时间。 许久后他才说道:“我们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错。” “不过看起来你说得是对的。” “那就好。”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 “说。” “便是李竹的嫁祸,看起来你似乎并不介意?我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过,我觉得你很难有胜算,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坦然、坦然到几乎没心没肺?” 陈辰咧着嘴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开心。 “你觉得数万人与数百人相比,哪一个更难对付?” “从正常情况下来说,自然是数百人。” “这就是了,你说我坦然到没心没肺,其实不然,只不过是因为既然改变不了,那除了坦然接受还能怎么办呢?而且祸福从来都是相倚的,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有天知道我会不会因为这一劫又得着什么好处! 要知道先前正是因为你,这才把许清菡给逼了出来,否则我跟她怕是永无可能,这岂不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那数万人是什么意思?” “数万人啊……”陈辰抬手指着西南方的夜空。 “在那里喽。” 刘轩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最终惊讶道:“你说的是……吐蕃?” “聪明!” “那千马奔腾,是你?” “舍我其谁!” “好吧,挺霸气!”刘轩苦笑道:“可惜你藏得太深,若早知是你,我才不会去招惹你这尊大佛,知道的太晚了。” 陈辰摇了摇头。“又绕回来了,实质并不是你面对的是不是我,而是即便不是我,收拾你家的人早晚有一天会出现。” 刘轩眯着眼,长长叹了口气。 “你……虽然你说的对,可其实改变不了。” 陈辰抿着唇愣了愣,最终呵呵笑了起来。 “所以……其实咱们这一段对话,说得是论一个父亲的重要性?” 刘轩哈哈一笑,避而不答道:“一会给我一个痛快?” “那你最好祈求动手之人的手别哆嗦。” “谁?” “宋晶晶。” …… …… 任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剑拔弩张、几乎水火不容的陈辰与刘轩,有朝一日竟然能以见着老朋友一般的亲密方式闲聊起来。 若深究起来,这其实与惺惺相惜不打不相识无关,而是彼此都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和发泄。 因为刘轩很快就要死了。 无论如何,刘轩已不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那一车的金银和宝贝是刘家多年的积蓄,就这么被李竹扔给了陈辰,外加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刘轩……这个嫁祸很拙劣很嚣张,但也让陈辰很无奈。 你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把驴车送走?即使想送也送不走啊,外面一定有人盯着,到时仍是人脏并获。 再说刘轩,这是李竹送来给他杀的,且杀不杀刘轩都得死,最终仍是会安在他的头上。 动机一直是有的,如今再加上图财一条,物证也有了,至于人证更是简单,那些黑衣人肯定很多,毕竟要灭了一个偌大的刘家呢。到时随便跳出几个人来说是他姓陈的指使的,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虽然拙劣但却效果很好的栽脏嫁祸,折射出的是实力上赤果果的碾压,这便是陈辰一直未生有丝毫抵抗心思的原因。 不过于他而言,那场大火已经让刘家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等刘轩一死,刘家便将彻底成为一个名号,且过不了多久就会让人完全忘却,最终就像从未出现在这世界上过一样。 翻开一个新的篇章了! …… 他仍在跟刘轩如许久未见的老友相谈正欢着,直到门外再次有了动静。 先前被踹开的门终于有人走了进来。 事实再一次验证了他的预料,来的果然是冷锋。 冷锋带了一队人过来,不过在进家门时,冷锋将手下全都放在了门外,而后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走向了陈辰与刘轩。 “该动手了!” 见冷锋过来,刘轩便闭了上嘴,陈辰则是夸张的舞着手说道:“不行的啊,我有强迫症,一定得要他过了子夜死才行,否则我不会配合。” 冷锋看也不看地上的刘轩,而是没好气的看着表情浮夸的陈辰,表现出很无语的样子。 “子夜已经过了啊,难道你不知道?” “啊?”陈辰愣了愣,然后懊恼的一拍脑袋。 手表被自家婆娘带走了,打更倒是先前听到过,三更已经过了。然而按时间算,三更是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在零点时是没人打更的…… 于是他站了起来,接着大声吼了起来。 “都给我出来!” …… “宋晶晶,你身上有宋三的仇,刘轩便由你亲手杀,怎么杀他我不管。不过你说不定已经曝光了,就暂时离开文州城避避风头吧。 刘轩家原有一个庄子,被我那位敲竹杠敲过来了,目前挂在杜楚的名下,你若没有合适的去处,可以去找杜楚,让他把你安排过去。 不过去之前记得去找鬼五,让他把宝贝多做一些出来,我有用,他知道是什么。” …… “小妹,你的任务就是管好钱,另外明天让刘小满带着你去找杜楚和许仲,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进门见到人再出来就行,就连话也不用说。” …… “刘小满,劳资要走了,所有人所有一切都抛给你了,你他娘的给劳资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我不允许出现丝毫差错,尤其是人身安全,否则将来你提头见我!” …… “孙恒孙可孙易,你们准备准备,好久没壮烈一把了,咱们再一起闯一趟龙潭虎穴去。” …… “刘小心,你他娘的明天就给劳资滚到成都去,因为这里没有你住的地方了。最好我明年到成都时,来迎我的是一个小王爷。我知道这很难,但再难也得迎头而上,要知道一万年太久,劳资只争朝夕! 还有,不论你将来是什么身份,是王候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得给我谨守本心,否则我不介意亲手除掉你!” …… 陈辰吩咐了很多,吩咐完一圈后又打量了一眼围着他的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刘强东的身上,摆出让人看不明白的怪异神情。 “奶茶刘啊,我对你也是有个衷告的,那便是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婆娘可以了,别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惹得一身腥。”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先前的那些交代都很正常,可这个劳什子衷告……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称人家为奶茶刘,而且跟着刘小心的这位老刘同志一直都很老实,莫说乱搞男女关系,平时就连看到女人都不敢看人家正脸,这什么衷告……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者他又没见过人家的婆娘,怎能说如花似玉? 想来他是有他的用意的吧?不明白的众人只能这般安慰着自己。 其实这只是他的恶趣味罢了…… …… 想了想后,觉得所有一切都交代完了,陈辰便再次大吼一声。 “我那位才走没多久,我警告你们,尤其是小妹,别想着去把她追回来,任何人都不许,否则坏了我的事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冷锋,对视片刻后笑了起来。 “走吧。” 冷锋深吸了口气,薄唇轻启。 “对不起,这事儿……我真无能为力。” 陈辰摆着手,不以为然道:“不对不对,你说错了,你有能为力的。” 冷锋挠了挠头,一直冷酷的脸上罕见的生出了些狐疑。 陈辰笑道:“你可是捕头哎,我想着我怎么着也要在牢里呆上一会,那你得照顾我啊。” 接着他扳着指头道:“我要住独自一人住的大房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算了,不过这么冷的天,取暖起码得有的吧? 不仅要有取暖,通风还得好,否则那么臭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还有被褥,下面一定得铺得厚厚的,可不能用烂稻草充数,要知道这样很容易落下病根来。若真如此将来我那位一定会来找你算账的。 她可小心眼了,就怕别人欺负我,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吃嘛……” …… 陈辰喋喋不休啰嗦了很多,多到把大伙儿都逗乐了起来。 然后他跟着冷锋往门外走,一路走还摆着手,就像是在高兴地出门旅游一般。 身后躺着已经躺到麻木的刘轩忽然大声说了起来。 “谢谢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但终究让我多活了一天。” …… 来到门外,他与冷锋靠墙站着,冷锋的手下便进了门搜查。 人脏并获,总得要做到像模像样。 他在黑夜中看着冷锋歉意的笑了笑。 “先前……见笑了。” “不见笑,我懂的,你不过是想用你的乐观让他们少些担心而已。” “明白就好。” “不过你的要求我倒还真可以满足你。” “真的?” “当然,谁让我是捕头呢,若连这点私都徇不了,还做个劳什子捕头?” “那……先谢过了!” “不用谢我,该我谢你才是,替百姓谢谢你。” 第三百一十三章 狼与虎 再暗的黑终将过去,黎明终会到来。 刘家被灭门了! 在昨天夜里的那场熊熊大火生起时,就有很多人知道那个曾不可一世的刘家完蛋了。但那时终究是夜黑风高,更多人仍是在睡梦中,消息没有传递的渠道。于是在黎明到来后,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飞遍了整个文州城,并且向着周边蔓延。 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桩了不得的大事。 刘家满门一百零三口,包括旁支、亲戚、所有下人等,这一百多号人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凌辱致死、要么化为焦炭…… 没有一个人能幸免! 还有那曾经占地极广、极豪奢的宅子亦是付绪一炬,如今所剩下的只是残垣断壁,再也不复昔日的辉煌。 可惜如今已没有人能进得了现场,因为已经被官府牢牢封锁了,但这并不妨碍人们从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中一窥当时的惨烈。 说起来……昨夜的刘家与人间炼狱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其实这也不算特别突兀,因为这一段时间的满城风雨与刘壮刘闯的自杀谢罪已经说明了刘家遇到了很大的危机,但基本上没人想到最后竟然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尾。 毕竟那满城风雨看起来依然是打着从官面上解决此事的主意,以刘家过往的劣迹,这自然会让人拍手称快。可经过昨晚这一出,大部分人的心理都很不是滋味,有说不出的感觉,反正就是别扭的很。 刘家确实是有很多人该死的,但依然有很多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需要如此暴戾吗? 前两天的事已经说明刘家被逼到墙角,看起来再加一把火就能将有罪之人伏法,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使出这等暴戾到近乎无法无天的法子? 这可是灭门啊! 一百多条人命啊! 人皆是有恻隐之心的。 那些下人何辜?虽然其中有很多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但更多人其实是无辜的。 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很显然,这仍是与这一段时间的满城风雨有关。 所以如今这个局面,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 随着时间的进展,传出的信息越来越多,于是很多支离破碎的片断被拼凑起来,加上官府的一些动作以及某些人或有意或无意的透露,终于让大多数人自以为是的认为掌握了事情的真相。 说是那个起点酒楼的幕后东家被官府抓起来了。 说是昨晚屠戮刘家、最后放了一把火全烧掉的人手都是他买通的,因为已经有几个人被逮了起来,并且集体供出来是受他的指使。 说是刘家积蓄多年、满满几大车、价值无法估量的家财全都落到了他的手上。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被英明神武的官府给“人脏并获”。 说是刘轩这个刘家的最后主事人并未当场身死,而是被这个人绑走了,最后又被这个人惨无人道的折磨了半宿才死去,尸体也在这个人的家里被找到。 还说前几日闹得满城风雨之事的幕后黑手也是他,逼得刘壮刘闯自杀的仍是他,随后还不满足、把刘家所有人全都屠光的人还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全是他! 他为什么不满足? 很显然,这是因为要的太多,刘家允不了啊。所以既然私底下的交易达不成,想要的东西拿不到,那就撕破脸皮喽。 先逼死人家一对父子,再抢了家产后满门屠光……若是可以忘却刘家先前所作的恶、仅以此事而论,刘家确实够悲惨,也值得同情。 所以刘家是不是活该暂且不论,至少这个起点酒楼的幕后东家不是个好东西。 先前还以为是有人为民除害呢,原来不过是虎狼相争而已,狼被虎咬死了、小白兔有什么可高兴的? 难不成一只小白兔还会替把狼吃掉的老虎敲锣打鼓? 没一个好东西,让人白欢喜一场! …… 对于文州城来说,刘家被屠戮一空的事是件石破天惊的大事。因为在众人的印象中,文州城并不曾有过一个偌大的豪族被人以这等手段屠光的先例,所以这事儿不仅引起了寻常百姓的关注,也引起了“好事之人”的极大兴趣。 在这些“好事之人”的深入挖掘下,这个起点酒楼幕后东家的背景被一点一点扒了出来。 这人从曲里来,到文州城的时间满打满算才三个多月时间。 曾来陆家相过亲,但最终未被看上。 与陆家小娘子传过绯闻的是他、一夜屠尽猛虎帮的据说也是他、让柳琛游街和柳家丢尽颜面的还是他…… 这个人姓陈名辰。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因为从这姓陈的履历来看,这完全就是一个上怼天下怼天中间怼空气式的不安分人物啊。 你看,在他的足迹中,遍布的是与人斗来斗去的历史,何曾有半刻消停过? 这便引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便是一个人说你错了说不定是说的这个人错了,两个人说你错了可能冤枉了你,但……如果所有人都说你错了呢? 文州城这么多人,为何大部分人都能安安分分,就你事多? 为何你一来就斗这个斗那个、杀这个杀那个从不曾消停过?哪怕你斗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为什么那些人都争先恐后的找你麻烦呢? 重要的是,把刘家抢了烧了再满门屠了是什么意思? 所有一切都证明,这姓陈的不是好东西,与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甚至远有过之而无丝毫不及。 那些事都是狗咬狗罢了。 还有,这家伙是个外来户…… 外地人与本地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哪怕在后世人口大流动时、某些地方仍旧如此,排外之事并不鲜见。更何况这个人口流动很小、几乎一座城生活一辈子乃至几辈子的时代? …… 随着陈辰的事被越扒越多,舆论的天平开始向着不利于他的一侧倾斜,且越斜越多,似乎是任谁来也无力回天的趋势。 这不同于他先前的有心挑拨,因为这里的很多事都是人们自发思考出来的,相比于强行制造话题,这种自发的思考才是真正的舆论。 仅用寥寥数人“挖掘”了一番背景,他便已被彻底打臭。这种借力打力操控民意的方式,显然比他之前为了扳倒刘家所造的势高明的多。 借你造的势把你打倒,再让你永远无法翻身,果然真应了李竹曾与魏存说过的那句话。 让这小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影响很快便显现了,虽然陈辰已经被投进了大牢,暂时可以不用面对这些。但刘小满可不行,就算人可以厚着脸皮不在乎,但你是开门做生意的,客人们骂不疼你、总可以选择用脚投票吧? 酒楼的生意开始暴跌,呈现出的是直线下降趋势。仅仅一夜,状态便由红红火火忙个不停变成了清清淡淡无所事事。 酒楼的生意不行了,东鸣街便也彻底不行了。 因为东鸣街一直都很惨淡,仅仅靠一个百芳楼撑着。后来起点酒楼强势崛起,独角戏变成了双雄会,这总算让东鸣街现出了些生机。 可在一夜之间,百芳楼人去楼空,起点酒楼门可罗雀…… 所以如今东鸣街的景象很诡异,虽然行人络绎不绝,但商户们却大多关门上锁。 面对着这个局面,刘小满也是无计可施。 他在椅子上呆呆坐了很久,一会冥思苦想一会抓耳挠腮一会愤愤不平,却始终无法让眉头舒展开来。 愤愤不平是因为陈辰一片丹心竟然被人如此误会,可却有口难辩,如何不让人愤愤不平乃至灰心? 可灰心归灰心,于目前来说,这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想要把酒楼的生意挽救回来,必须要先把陈辰的声望挽回来,否则任你手段通天也没用,人家不愿来你还能绑着来不成? 把酒楼与陈辰做切割也不行,因为这不是应付官府,而是要挽回人心。 至于挽回人心,从目前来看根本不可能,只要陈辰一天还背负着这恶名,就不可能挽回得了人心,也就是说酒楼的生意不可能再有起色。 刘小满想了很久,最终眉梢连颤,狠狠一拍桌子。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三条路,第一条路是关门走人,这显然不可能,否则莫说他自己不甘心,将来陈辰回来也会揍死他。 第二条路是坐等,反正如今手里有钱,即使一点生意没有撑上个一两年也没问题,到那时陈辰总归能回来,想来这家伙是有办法的。 但坐等谁不会?栓条狗放这儿都行啊,难道一群大活人坐这儿混吃等死么? 那便只剩下第三条路了。 主动出击! 趁此机会,把东鸣街全吃下来! 对面那幢还在建设中、原本似乎是打算来打擂台的酒楼今天莫名其妙的停工了。这不难理解,毕竟刘轩死了,背后已没有主使之人,这还建什么建? 加上刘家被灭门之事彻底震慑了所有人。 如今只要陈辰一天不死,这城里的任何商户都不敢做他的对头,这大概是李通判营造的这个局面所能给他们带来的唯一好处。 与普通人相比,商户里想得会更多一些,比如说陈辰为何要一直与刘轩死怼?双方并没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啊! 刘轩想要的是东鸣街,这事有一些人猜了出来,那么看起来就是因为东鸣街被灭的门? 这他娘的谁还敢来趟这浑水? 不管是不是,哪怕只要有这一丝可能,暂时都没人敢来。 所以这不正是天赐良机么?趁此机会狠狠的压价,借着目前的“威名”连哄带骗,把能吃的全吃下来,否则等将来别人回过神来,还不知得多付出多少代价! 再次想了想后,刘小满又想起陈辰昨夜离去时所说的话。 这家伙说,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还说搞不好提头来见。 那就行了,劳资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为何不赌一把? 就赌你这王八蛋能活着回来,并且能把这一切反转。 弄一整条东鸣街等你回来! 刘小满终于下定了决心,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然后抬起头对着小妹招了招手。 小妹便有气无力的翻着白眼走向了他。 “你又要干吗?” “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一下,不过在我说之前,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没精打采愁眉苦脸的样子?都跟你分析多少次了,他没事,一点事儿都不会有,有人保着他呢。” “可还是担心嘛,而且生意陡然这样……我除了担心他还能干什么?” “嘿嘿,人都是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免不了胡思乱想,所以我决定找点事给你做做。” “你想干吗?” 刘小满便把先前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反正我是不相信他会出事的,真能这般弄下来未尝不是一个妙招。” “那就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决定?钱呢?这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事啊,你能生出钱来?” “你嫂子不是留了钱给你的么?” “那可不行!”小妹的音量陡然高了起来。 “那是嫂子留给他的钱,让我替他管着的,可不能随便动用,否则我将来怎么见她?” 刘小满急了起来。“喂喂喂,你可想清楚了,我这是替我自个儿动用的吗?我这可全是为了他哎。 要东鸣街是他的主意吧?合着我是替我自己去花这个钱的?这个主次你分不清?” 顿了顿后,刘小满犹自气愤道:“人家两个人拍拍屁股走了,把这么个烂摊子全扔给我,我接也就接了吧,殚精竭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那两个没良心的又不是外人,可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你给我好好说说,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小妹嘟着嘴想了想,向着刘小满歉意的笑了笑。 “好了好了,这么大声干嘛,怕别人听不见啊?算我错怪你了行不行?” 刘小满长长叹了口气。 “那你是答应拿钱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见?会再见的! “拿是可以,反正嫂子走前跟我说了很多,这种情况是可以动用的。不过这么一大条街……我怕是把酒楼的钱加上也不够啊,毕竟还有改造加运营呢,总得都算在里面。 而且真全拿出去了……酒楼现在这个样子靠什么维持?咱俩还要不要成亲了?” 见说到成亲二字,刘小满终于开始眉开眼笑起来。 “不妨事,我算是想明白了,成亲嘛就是个仪式,咱俩现在这情况还讲究什么?话说这也是那两个没良心的教会我的。 你看人家两个人是怎么做的?那是成天在床上腻歪着不出门啊,再看咱俩呢? 你嫂子是什么身份?人家都不在乎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咱还讲究那些干啥?赶明儿回村里办个流水席,就算把这事办了,反正重要的是将来过日子对不对……” “少扯,说钱的事!”小妹双手叉着腰,柳眉竖了起来。 说到兴高采烈的刘小满陡然萎了下来。 “好好好,我说我说,这钱啊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先紧着手里的用,差钱的话我可以用你哥的名义去陆家,还不够就请陆家出面担保张罗些钱。 以他跟陆家如今的情份,只要不泄露出去,钱财上的事决不可能拒绝。要知道就算不愿意入股、算是咱们借,那有多少钱是你嫂子还不了的?怕是陆家求之不得要让你嫂子欠他家人情呢。 还有曲里的李浩那边也要去一次,总不可能他一直光拿好处不出本钱吧?想得美! 还是以你哥的名义去,这么三下一凑再怎么着也足够了。反正得在他回来前把这条街弄妥,否则他又要骂我了。” 小妹再次想了想,许久后嘟着嘴道:“听起来似乎不错,我这里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事儿太大,这两天我想着要去探一次他,顺便问问他的主意,等他同意了我再答应你。” …… …… 这是有生以来,陈辰第一次坐牢。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的四有好青年,后世时的他连牢房的样子都未曾亲眼见过。 在来到这一世后,也就是在曲里时见过一次。 那次是孙可被陷害抓了起来,他去牢里见孙可,算是他与牢房这两个字有了第一次交集。 到了现在,终于轮到他自己来尝一尝国家饭的味道了。 有赖于各种影视作品以及文字作品,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时代的大牢必定是会跟暗无天日、污水横流、恶臭扑鼻、老鼠遍地跑、饥寒交迫等等惨无人道的词汇关连在一起的。 但幸运的是,在曲里时孙可有李浩照顾,未尝受过这等折磨。如今他有冷锋在暗地里的照顾,也未吃到这等苦头。 住得挺不错,牢间虽不大,但却是单人独间。也不是那等铁栅栏的牢间,还有窗户通风,里面什么气味都没有,挺干爽。 有床有被褥,没有手镣脚镣,吃食也是“特供”的。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敢来折磨羞辱他,所以这里并没什么能挑得出毛病的地方。 就是没有自由,太过无聊了些。 他曾请冷锋找了些书过来,可惜仍如以前一样,这种竖排繁体且没有标点的书就是天书,读了几行便再也读不下去了。 于是他无比期待着有人能来陪他聊聊天。 可惜以他所犯下的罪,一般人根本见不到他,也就冷锋能偶尔给他带来些外面的消息。 所以对于如今城中对他的非议,他是一清二楚的。 在知道这个消息时,他想了好一会,最终笑了起来。 还真他娘的……像模像样的! 做得不错,是不是该加个鸡腿? 在他看来,那些非议背后的黑手必定是李竹,但估摸着李竹并不是想靠这个非议把他怎么着,也不是要把刘小满等人以及酒楼怎么着。 而是要用这些非议来逼许恪。 在李竹的心里,想来是也无法确定许恪究竟是什么态度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逼许恪就范,跟着其的计划走。 这些早就是意料中的事了。 可是李竹啊李竹,你究竟在厢军里埋伏了谁?让你对能除掉我如此笃定? 所以这一出让他觉得,哪怕冷锋不照顾他,他也碰不到常人做牢时所碰到的那些悲惨。 因为咱的身份不一样啊,李竹要的是把他弄到厢军里去死,对于这会如何做牢根本不在意。不仅不会在意还会很优待他,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显现出其的“大公无私”啊。 因为这等无关紧要之事招来许清菡这个疯婆子的愤怒……有何必要?要知道李竹可不是李显年。 至于许恪……李竹要试探出许恪的态度,但他不需要,身为当事人,他比谁都清楚许恪会如何选择。 他觉得如今的许恪是处于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状态,尽管内心里比谁都希望他死,死得越透越好。但为了将来在妹妹面前好交差,面子上的功课一定得做足了。 你看,你大哥真尽力了,可耐何民意沸腾啊,而且他犯了这等罪,证据还都是实证死证,任谁来翻不了案,就算我是知州又能怎么办? 就算大哥想为你徇私又能怎么徇私? 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坐牢、能让他不被问斩而被充进厢军,哥真的是已经拼尽全力了。 至于到了厢军后发生的事,难道我还能派着人保护他不成? 所以尽管明知道这两个人的选择,但他依然得耐心的等下去,等待着李竹一步一步试探出许恪的底线,然后妥协、默契、最终尘埃落定。 这是一个过程,想走到尘埃落定那一步需要时间来将所有流程都带走。 在这个过程中,他所要做的是“配合”,演一出戏来配合李竹许恪,让这二人不能知道自己其实早已知道这个结局,甚至于还隐隐有些期待。 是的,就是期待,到了此时他终于开始期待了。 一想到如今城里关于自己的非议,他就对接下来的厢军之行充满了期待。 因为这是个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的局面啊。 …… ……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被提审了。 这是第一道程序。 他被一群有老也有年轻的凶神恶煞的公差围着,身边是形形式式的刑具,耳边聒躁着各种翻来覆去不厌其烦的逼供。 于是他开始演戏,先是拒绝招供,所有一切全都否认,直言自己并不知情。 双方就这么耗了挺长时间后,公差们终于忍不住了,相互看了一眼后把刑具给上了上来。 为了这出戏的效果,陈辰不得不忍着痛苦受了些刑,最终在付出了满足大汗以及一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后,“瑟瑟发抖”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招了起来。 你们说什么都对,我招、我全招,想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让我如何签字画押就如何签字画押…… …… 终于,罪证的最后一块拼图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加上凶手的供词……以李竹之能,整个案子自然是天衣无缝。 自始至终许恪都在袖手旁观,虽然陈辰不知道这对知州通判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在开始逼供时,双方便已经达成了所有默契。 接着便是等待听审宣判那一天的到来。 …… 在受刑然后签字画押的当天夜里,在夜深人静时,牢间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瘦弱的身影闪了进来。 陈辰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虽然月光很淡,投到屋里的更淡,让来人的身形很模糊,不过陈辰仍是一眼认出了来得人是小妹。 小妹来到他身旁的第一句话便是……“今天都在传你的事,说是你今天招供了,所有事都是你做的?” 陈辰笑了笑,说道:“不是早就知道了的事么?” “知道归知道,但你这一招供……可就彻底回不了头了,终究让我心中惶惶,就怕你这一步走错了。” “难不成你这千辛万苦的来看我,就是为了确定这个消息的?” “当然不是。”小妹急道:“我主要是来看看你,还有小满对东鸣街有些想法,我得过来问问你的看法。” 东鸣街?陈辰扬起了眉头。 在听到小妹把刘小满的想法事无巨细的说出来后,他终于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看来人还是得逼啊,不能让他太舒坦,否则都产生依赖性了。这样挺好,若换成是我,怕也是不会错过这等机会的。” “那……你也同意这样做?”小妹迟疑着道。 陈辰点了点头,“同意,不过是原则上同意,具体手法上还得有一些改变。” “哪些方面?” “先是钱的事,你嫂子留下的钱拿些给我,剩下的你全拿给他,若是不够可以去陆家那里筹钱,他说得对,有多少钱是你嫂子还不起的?陆家还巴不得讨她这个好。 不过李浩那里不要去,如今我有了些新的想法,最好别跟李浩产生金钱上的交集。” 小妹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并非一定要把整条街都买下来,这样代价太大风险也太大。你告诉他,每一家都分开了谈,可以用租赁的方式先把经营权确定下来,这样风险会小很多,前期的投入也会小很多……” ……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但却不是个安静的夜晚。因为在小妹走后不久、他还未睡着时,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而且听声音还不止一个。 接着门开了,开门的依旧是冷锋,不过这一次冷锋没有遮遮掩掩,而是低着头等着身后负着手的人进了屋。 这人手里拎着灯笼,光线虽不算明亮,但总算照亮了屋子。 再次坐起来的陈辰看着来人,扬着眉有些冷淡道:“原来是知州大人,倒是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许恪,与他曾在夜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恪。 许恪拎着灯笼站在屋子正中,接着有随从搬来了一把椅子,许恪坐了下来后挥了挥手,于是人便全都离开了房间,门也被关了起来。 “你认了罪了。” “不认又能怎样呢?” “所以已无可挽回。” “我知道,那么知州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许恪皱了皱眉,轻咳一声后道:“其实你是不错的,吐蕃之行不仅方谢二老欣赏你,我这个知州也很欣赏你。” “然后呢?” “然后……看在你有功的面子上,也看在菡儿的面子上,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陈辰撇了撇嘴角,本想讥讽两句,可紧接着想起自己是要演戏的啊,于是开始故作惊喜。 许恪看着他的神情,摇着头继续道:“你且莫高兴太早,我这两日一直在跟李竹交涉,可你这情况即便可免死罪,这活罪也很难受。” “到底是什么?”陈辰觉得自己说这句话时的颤音很能表达此时该有的急切心情。 许恪牵了牵嘴角。 “厢军。” 陈辰惊喜以及急切的神情缓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接着是对抗。 “这是李竹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算是……不管是谁的提议,这是更改不了的。你应该知道,以你所犯的罪,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好个屁!”陈辰陡然瞪起了眼睛,挥着拳的神情有些激动,声音有些大。 “你明明知道,那事根本不是我做的,与我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许恪冷冷看着激动的陈辰,沉默一会后默默道:“有用吗?这就是命,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陈辰紧紧盯着许恪,许久后终于眯起了眼,长长呼了口气后道:“去可以,但我有条件。” 许恪摇起了头。“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是吗?要不咱们赌一把,就赌我敢不敢在公堂上学一把刘壮?” 许恪的呼吸粗重起来,看着陈辰的眼神丝毫不放松。 “你且说说看?” 陈辰咧着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我要带三个人进去。” 许恪的眉心紧紧拧了起来,片刻后摇头叹道:“何必连累他人呢?”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只想知道你允是不允?若是不允,会有人通知清菡来替我收尸。” 许恪吸着气悲哀的捂起了脸,手中一直提着的灯笼便落在了地上,很快那灯笼整个燃烧起来,让屋子中多了片刻的明亮。 “允了。” “那便好,还有一事,便是……” “你要的太多了,要不你去死死看?”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呢?” “好吧……你说。” “不接受刺面,四个人都不接受,我不觉得这是多么过分的要求。” “……好吧,虽然没什么用,但这确实不过分。” “那便好,就这样,走好不送,再见。” 许恪站了起来,一边负着手向屋外走着,一边喃喃着。 “再见?最好……不见!” 陈辰看着许恪迈出门的步子,嘴角弯了起来。 不见? 我们……会再见的! 然后灯笼熄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永安河边的厢军营 时间到了十二月初一,终于来到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 在腊月的第一天,这场引起全城关注的大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陈辰,十八岁,从曲里来,东鸣街上起点酒楼的幕后东家,一手导演了刘家灭门惨案,罪证确凿,且本人也认罪画押。 这是之前就已经传遍了的事,所以没人对此有什么意外。让人意外的是,犯了这样的罪竟然没有被判死刑,而是流放充军。 可这样的罪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啊,只判了个流放充军? 这是让人们无法理解的结果,因为无论刘家有多少恶,这种动辄灭人家门的人就是个魔鬼,手上沾着一百多条人命呢,怎能仅是流放充军? 不过随后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惊愕莫名。 原来……数月前曲里的那场千马奔腾大戏也是此人导演的。 虽然那是发生在曲里,但曲里也属于文州,所以同样让文州人很关注,甚至有与有荣焉的感觉。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那等与国与民有大功之人,竟然能与魔鬼二字画上等号? 不过想来……官府是不会弄错的吧? 如此说来,功罪相抵,判了个充军也不算过分? 与先前刘家刚被灭门、陈辰的背景还不曾暴露时一样,百姓们对这个消息同样很不是滋味,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个人……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 …… …… 东城门向东是永安河,永安河上有码头,在码头下游数里处的北河沿上有一座营地。 营地中驻扎的便是文州的五百厢军。 在十二月初一的下午,在差役的押送下,“犯人”陈辰终于来到了自己的流放之地。 流放流放……其实流了也就不到二十里地而已,莫说骑马,即便只靠双脚,走到东鸣街也用不了多久。 天是很冷的,毕竟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虽然今天有阳光,但那西北风似乎永无停歇的意思,一刻不停的呼呼嚎着,似乎能把带来的寒意渗进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永安河上有一座桥,过了那座桥便是营地,站在桥上便能看到营地的全貌。在来到桥上时,陈辰看了一眼那规模还算比较大的营地,又对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呵了口气,然后跺着脚继续走着。 很快便来到先前打量过的营地里。 押着他的两名差役中的一个开始忙着与厢军中的人交接,另一人则是押着他呆在一个空无一人、只有低矮桌凳的房间里。 到处都是灰尘,一抹一手灰,很是萧瑟破旧肮脏。而且也不仅是他所在的这个房间,入眼所见的整座营地都很萧瑟很破旧很肮脏。 毕竟是五百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糙汉子,连大户人家的下人都不如,能指望有多精致? 眼前不时有人从屋外经过,大都是形象邋遢身材单薄衣着破旧的男子,年轻和年老的都有。 他在打量着别人,别人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有些还停下脚步,与身边人一起指着他哈哈大笑,笑容中充满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陈辰便面无表情的与这些人对视着。 厢军厢军,虽然名号中沾着一个“军”字,但实际上这些人与军队扯不上多大关系,说是一群有编制的役夫更合适些。 驻扎在文州城外的这一营兵是杂役兵,跟打仗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些人的来源很复杂,有像他这样犯了罪被发配充军的、有流民安置来的,当然也有招募来的,但愿意受厢军招募的也就是那些实在走投无路之人,否则谁愿意到这等地方来? 所以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的鱼蛇混杂之地。 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军容”都不会觉得奇怪。 大概是这会天寒地冻加上临近年关,需要劳役的地方少,所以看起来这些人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对这营厢军并没有多少了解,到目前为止也就知道这里是一营兵,共有五百人,以及之前换过指挥使而已。 换过指挥使还是那晚在酒楼中所听到的。 也正是在那晚,他与这里一个姓韩的都头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去百芳楼坑刘闯时见到的,当时那姓韩的想要染指宋晶晶,最终被他啪啪打了脸,所以说起来算是有些嫌隙。 好像这人跟刘闯的交情很不错? 还有自己似乎给两桌人免过单? 其中一个面无无须、脸上刻着小字的三十岁左右男子还曾与他举杯示过意? 陈辰就这么有一着没一着的想着,然后终于等到了人来。 是来接他的人,也即是他的“编制”安插在此人手下。 很巧也很不巧,先前正想到这个韩都头,这会来得便是这个韩都头,这让他的心头陡然警惕起来。 这算不算是不是冤家不聚首? 局中人都知道李竹肯定在厢军中安插了人手对付他,目的是取他的性命。那么这位韩都头的到来就很有意思了,因为一营有五都,韩都头只是五位都头之一,来的是韩都头……可以算是巧合,但此人便是李竹安插的人手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毕竟姓韩的与他有嫌隙,还与刘闯交好,那么借此人之手来除掉他似乎很合情合理? 除了此人之外,还会有谁? 既然想到了此处,陈辰自然得留意,于是他故作无意、但实际上一直在紧盯着韩都头的一举一动。 韩都头三十多岁,与先前见到那很多身材单薄之人不同,此人身材魁梧,虽然不算太高,但看起来很壮实,肩膀很宽。 很显然,这家伙的油水捞到不少。 虽然厢军穷苦,普通兵卒都是面有菜色,但一个都头手下好歹有百来号人,这百来号人再怎么不受人待见也是有“军饷”的,其身为都头自然不会亏了自己。 然后陈辰便把目光投在此人的络腮胡子上,心道这人与那晚见到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就连衣裳似乎都一样。 韩都头进门后便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番,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嘴角露出的一丝冷笑还是被陈辰给捕捉到了。于是他便知道,被安排到韩都头手下并不是巧合,而是特意安排的结果。 因为若是巧合,那么这姓韩的此时在见着他后,第一时间应该表现出惊讶,但其并没有,或者说惊讶的程度不够,显然是在来之前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小的陈辰见过都头。”陈辰向打量着他的韩都头抱拳恭敬行了个礼。 韩都头点了点头,露出了几分满意。“挺识相的嘛,我叫韩虎,日后便是你的都头。” 顿了顿后,他看着陈辰意味深长的接着道:“换句话说,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陈辰低下头,再次抱拳恭敬道:“日后还请都头照拂一二。” 韩虎眯着眼嗯了一声,再次看了陈辰一眼,然后与那二位差役说了几句,便向陈辰挥着手。 “跟我走吧,还杵这儿干啥呢?” 陈辰闻言便拎起先前摆在墙角的包裹,跟在韩虎的身后走了起来。 他的包裹是一个大麻袋,里面装着些生活用品。当然,身为一个猪狗一般没人权的犯人,本是没有资格带任何行李的,可谁让这里是文州的地界、这个犯人又是他呢? 话说在出城后,本城的捕头冷锋还偷偷摸摸的跑出城替他拎着包裹送着他,送了好远一段路…… 他背着麻袋跟着韩虎绕了一圈,最终领到了属于他的“物资”,便是两套厢军制式的衣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对,还是有的,有被褥,不过他大手一挥给拒绝了。 不要,咱自己带了! 接着便是往属于韩虎这一都的营地中赶。 来去的这一路加上领物资时所看到和听到的闲谈,算是让他知道了这座厢军营的一些情况。 跟他先前的猜测一样,如今年近年关,再加上天寒地冻的,统管厢军的州衙门并没有什么任务派发下来,这让这五百号人很是消停,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营地里混吃等死。 当然混吃也吃不饱,这是一定的,这些什么都头指挥使的不在其中上下其手才怪! 除此之外便不知道了,虽然身前领着路的是他的都头,本可以询问一些。但他与这个直属上司很不对付,这种关系跑去问话,不是自讨无趣么? 虽然到现在为止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甚至看起来双方还算客气。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早晚会撕破脸,无非就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以及还未找到由头罢了。 等回到韩虎的营地安顿下来,韩虎一定会开始找茬,这事儿想都不用想。 于他而言,既然早知道自己要来厢军,那么之前必然会对来到厢军营后所会发生的事做过一番推演。 在他看来,这里的五百人不可能全是李竹的人,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人都跟李竹扯不上丝毫关系。 因为这里的人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独立且成分复杂,不仅无法捏合成一个共同进退的团体,也没有多大利用价值,毕竟在旁人眼中,这些人跟行尸走肉又能有什么区别? 一个地级市的二把手会去拉拢利用路边的乞丐么? 但终究是五百人,而且怎么着也挂着“军”的名号,这个力量不小了。身为一个通判,这里肯定有李竹的代言人,所以这个代言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必定是握有权势之人。 这里有权势之人有哪些呢? 指挥使是最有权势的,五百人都归这人管,除此之外便是副指挥使,接下来就是各个都头副都头了。 李竹想要他死,那么这个任务便会着落在那个有权势之人的手上。 这个人会是韩虎吗? 陈辰觉得韩虎应该还不具备这个资格,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而已,不值得李竹安插或是拉拢。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韩虎便是那个人的可能性,但既然是推测,那么可以先把这个可能性放到一边,因为如果韩虎真是那个人倒是好办了。 从今日之事看来,韩虎对他的到来早就知情,所以如果他的推测没错,韩虎若不是自作主张,便是受到那个人的指使。 在这里能指使一个都头的,只有指挥使与副指挥使,结合先前知道的,不久前指挥使换过人,那么那个人有可能便是才上任不久的指挥使。 如果推测还是正确,那么这个指挥使会如何指使韩虎呢? 把他安排到韩虎的手下,指派韩虎直接弄死他? 毕竟韩虎与刘闯交好,还曾被他打过脸,本就有弄死他的动机,而且这里又是自成天地,只要做得隐秘干净,死上个把人没什么大不了,根本不会有人把这事当回事儿。 所以无论怎么说,无论这个韩虎是不是李竹指定的的那个人,其都是对他的直接威胁,这个人是必须要死的,否则就是他死。 当然,与韩虎一样,即便这里是自成天地,韩虎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把他弄死,只能偷偷摸摸的。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把韩虎弄死,否则自己也是个死字。 为了这一趟的厢军之行,他把孙恒孙可孙易三人给扔了进来。 许恪还算守信,答应了他的事并未有更改。在他来之前,孙恒三人已在前日先行进了厢军。 自然不可能四个人一起过来,否则便有可能让人猜出这一起来的这四人有可能是一伙。 好在孙恒三人来文州时间不长,且来到后一直深入简出,对众人而言仍是生面孔,这等情况下不虞被人知晓身份。 可惜虽然四个人如今同在一座军营,但他并不知道那三个人被分在了哪一都,也没有什么联络的手段,所以这个韩虎仍然得他自己对付,那三个人帮不上忙。 …… 他就这么一路想着,一路跟着韩虎来到了营地里。 说是营地,其实不过是一排低矮的朝南房子罢了,门前是很大一片操场,两侧则是其它都的范围,彼此用低矮的篱笆隔着,这就算是划分“地界”了。 操场向南再向南,便是肉眼可见的永安河。 在跟随韩虎来到营房前时,只见到站在操场上的韩虎拍起了手,大声怪笑起来。 “兔崽子们,来新人了,都给劳资出来观摩观摩。” 话音刚落,便有很多将手抄在袖子中的形色各异的人从房里走了出来,很短的时间便是黑压压的人头。 毕竟是一百来号人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洗衣裳 黑压压的人头,影影绰绰的人,一眼看不到头的嬉皮笑脸。 上百号人聚集在营房前的场面还是挺大的,尤其是用在“迎接”一个普通犯人身上,这个“面子”确实够大。 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考量,似乎是想要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劳得起都头如此、能当得起大伙儿如此? 陈辰耷拉着眼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于那些目光似乎视而不见。 韩虎向着人群中扫了一眼,见人已到齐,便满意的微微点头,接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陈辰,然后拍起了手。 吱吱喳喳的议论声便消失了,目光从陈辰身上移到了看起来有话要说的韩虎身上。 韩虎背负着手微仰着头,摆出的表情很有些得瑟。 “兄弟们。”韩虎终于咧开嘴喊了起来。 “很好奇我为啥要把大伙儿喊出来是不是?也很好奇眼前这位究竟是谁是不是?别急,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们。” 韩虎将目光转向陈辰,顿了顿后似笑非笑地抑扬顿挫道:“这位啊,这位名叫陈辰,这两个字的读音是一样一样的,你们这群目不识丁的蠢货王八蛋可别把人家当成一个姓姓两次哦,人家那第二个字是日月星辰的辰,喻意远大着呢,可不是你们这等人能理解的。” 这段话的味道很有些不对劲,再加上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即使对面是一群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但只要脑子正常,都能听出这段话里想表达的东西。 于是大伙儿便明白了,接着便有人开始放肆的哄堂大笑。 那些嬉皮笑脸和笑声让韩虎非常满意,咳了一声后接着说道:“想来大伙来也看出来了,你们的都头是认识这小子的,可我这个都头又是怎么认识人家连取个名都志向远大的人才的呢? 这一切啊,得从不久前说起, 那是一个晚上,那晚我韩都头带着你们两个队的人去城里快活。可没想到的是,我韩都头竟然在百芳楼中吃了憋,你们是不是想知道让我吃憋的人是谁? 没错,就是你们眼前的这小子! 那晚这小子可嚣张了啊,简直是不可一世,不提旁人,我这个都头的脸简直是被他打得啪啪响,甚至有被他打倒在地又踩了几脚接着朝我身上吐了几口痰的感觉。 可是没想到的是,古话怎么说来着……对对,叫山不转水转,这转啊转啊,这小子竟然转到我面前来了! 来来来,大伙儿仔细看看,这就是当初骑在你们韩都头头上拉屎拉尿的人、这就是当初那个嚣张无比的人、这就是那个志向大到天上去的人……” …… 韩虎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似乎是要把那晚所受的窝囊气百倍千倍还回来,不过这对陈辰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有句话叫咬人的狗不叫,当你把某个人定位成你死我活的对手时,所谓的羞辱其实已经毫无意义,全都抵不上让对手一击毙命来得痛快。 才死了没多久的李显年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这样的羞辱除了让他难堪些外,还能有什么意义吗? 而且也未见得就能让他难堪。 韩虎说了很多,终于说完了,然后趾高气扬的看着他,伴随着那目光的是人群中的哄笑耻笑各种笑,口哨声亦是不绝于耳。 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可尽管面对着这么多人,尽管这个局很令人难堪,但陈辰却并未感觉到自己有多难堪,仍旧耷拉着眼皮,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觉得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磨,让他的脸皮已经无比之厚,似乎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心如止水。 或许是层次不一样了? 毕竟……跟一群形同行尸走肉的杂碎计较什么? 他如此臭屁的想着。 …… 陈辰的这副神情其实是很欠揍的神情,有一句俗话很能形容他此时的状态。 那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所以这让韩虎很不满。 韩虎举着手示了个意,那快活的空气便慢慢消失了,操场上重新恢复了窃窃私语。 “兄弟们,你们说咱们应该怎么欢迎这个志向远大的陈公子呀?” 怎么欢迎? 人群中立刻有人会过了意,有一个身材精瘦且个子不高、贼眉鼠眼的年轻男子抄着手挤了出来,来到韩虎身旁。 打量着陈辰的眼神很不怀好意,配合上那个形象,简直是猥琐之及。 “都头,小的觉着……嗯,这小子既然把自己当成头死猪,那咱们就把……” 话还未说完,韩虎便瞪起了眼,神情有些不耐,看起来这个人在其面前并不怎么讨喜。 “耗子你他娘的有屁快话,别婆婆妈妈的,劳资最烦你这熊样!” 原来绰号叫耗子,跟这形象倒是绝配…… 耗子似乎打了一个哆嗦,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被吓的,紧接着便谄笑道:“都头,耗子觉得吧,以这小子曾对都头的所作所为,必定是要让他吃些大苦头的,虽然这两日没有什么活计,但咱们不能便宜了他。 都头你看,咱们身上的衣裳都脏到看不清布眼了,可这天寒地冻的……要不都头让他给咱们洗衣裳? 咱们这一都人的衣裳都交给他,今天洗衣裳明天洗被褥后天再洗衣裳,反正不会有让他消停的时候!” 说完后这个耗子还向着韩虎挤了挤眼。 韩虎的不耐神情消失了,笑眯眯的看着耗子,并且还用拍了拍其的肩膀以示嘉奖。 “耗子你他娘的这次不错,总算出了个好主意,你韩都头记住你了。” 然后韩虎大声吼了起来。 “都他娘的给劳资把衣裳全拿出来,让这个志向远大的陈公子替咱们洗衣裳!” …… 洗衣裳啊洗衣裳,一直懒洋洋的陈辰看着那堆在面前像个小山似的脏衣裳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尼玛……简直是乌龟肚子里想出的鳖主意! 竟然让他去洗衣服、并且是洗这么多人的衣服? 要知道他已经很久不自己洗衣服了,甚至于许清菡还为他洗过衣服。 堂堂相爷的女儿为他洗过衣服,可今天却沦落到要为这么多人洗衣服! 好吧,其中的羞辱意味他可以不在乎,但……却在乎这个天气啊! 这么冷的天,连手都不想伸出来,竟然得放到那冰冷的水里? 可心里骂归骂,但这衣服是不得不洗的。 因为这是命令啊,谁让人家是都头、且是你的顶头上司呢? 韩虎虽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弄死他,但让他吃苦头还是没什么难度的,而且很有可能洗衣服是一个由头而已。 谁让你是带罪之人? 他皱着眉打量了洋洋自得的韩虎一眼,心道这家伙难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蠢? 这叫什么? 这叫团结拉拢大多数,排挤打击一小撮! 你看,仅仅是一个洗衣服,就把所有人都拉拢了。他即使想反抗也没招,毕竟牵涉到其他人的利益,没有人会为他说话。 不过即使没有这事,也不会有人为他说话吧? 想到此处他淡淡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了,就这么个简单的事也能被他想得这么复杂…… 在见到他的笑容时,一旁的韩虎也是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嘿嘿笑了起来。 “记住了,堆在这里的衣服在天黑前必须洗完,若是做不到……嘿嘿,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陈辰想了想,歪着脑袋用好奇的表情打量了韩虎一眼,然后打了个哈哈。 韩虎便哼了一声,转过身向着人群大声道:“这小子初来乍动,咱们得先把他的编制按排好再让他干活去,哪个队要人的?出来告诉劳资。” 队? 陈辰心道这是个什么编制,全然没听过啊? 人群中有人应了一声,声音比较浑厚,他便好奇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面白无须、身材中等,大约三十岁的男子走了出来,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但看也不看陈辰、径直走向了韩虎。 “禀都头,我秦清想要这人。” “秦队长你要?”韩虎先前的乱七八糟的表情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视,看起来挺尊重这位秦清。 “正是。”秦清终于瞥了陈辰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位志向远大的陈公子如此有趣,秦某人怎能不想着与他好好亲近亲近呢?” 在说到那“亲近”时,秦清特地加重了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韩虎眨眨眼,哈哈一笑后握着秦清的手。 “那便好,这个志向远大的陈公子就交给秦队长了哈,想来秦队长是不会让韩某人失望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秦清何时让都头失望过?” 说完后,秦清从陈辰面前走过,一边向营房中走着,一边说道:“陈公子,请吧?” 陈辰便拎着自己的大麻袋,皱着眉跟着秦清走了起来。 这个秦清……挺面熟啊? 在秦清挤出人群后他便觉得面熟,可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此时他一边往营房里走着,一张苦苦思索着。 直到他看到秦清的步姿时终于恍然大悟。 秦清的步伐挺大、踏地有些重、双手摆动很是规则,看起来有一种简单的美感。与那些灰摇右晃站没站相的杂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让他想到了那晚在酒楼的免的单。 那位向他举杯示意的男子,不正是眼前这个秦清么? 那晚他第一眼就看出这个人与其他人完全不同,举手投足根本不是那些杂碎可以比拟的,说是鹤立鸡群毫不为过。 其实那时到现在时间并不长,按常理讲不该这么晚才想起来。不过那时是夜里,光线不足,而且离得有些远,所以看得很是模糊,想了这么好一会才算想出来。 好像……有些意思? 在想到秦清先前的表现时,陈辰弯了弯嘴角。 …… “咱们这个都一共百来号人,仅靠着都头一个人管理是很难的。所以都头分成了十个队,每队十个人左右,设一队长。我便是第三小队的队长,也即是你日后的队长。 当然,我这个队长是没什么权的,也是不被上面承认的,不过是用来传达一些都头的指示、以及配合都头的安排罢了,所以算起来咱俩算是平级,你不用太过把我当回事……” …… 秦清一路走一路不回头的身陈辰介绍着情况,不过路程太短,还未来得及说几句便已到了秦清这一队的寝室。 尽管陈辰早有准备,但在见到这所谓的寝室时仍是大吃一惊。 一个连床都没有的寝室也能被称为寝室? 只有铺在地上的两排席子,席子上铺着被褥。房里也很乱,不仅乱还有些臭味。 才进了屋,便有一股脚臭味扑鼻而来。 陈辰重重嗅了几口,似乎是在让自己尽快适应这个环境,接着便将大麻袋放在了墙角。 秦清负着手站在他的身后,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那鼓鼓的大麻袋。 “发配充军……行李……挺有意思的……呵呵……” 陈辰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秦清。 此时才算是两人正面相对,他也终于完全看清秦清的面相。 挺方正的脸庞,浓眉大眼,不过那刺面有些刺眼。 那神情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像是什么都在乎,总给他一种该执着时无比执着、该洒脱时无比洒脱的感觉。 在那神情背后,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倦意和不甘? 其实挺矛盾,不过确实给了他这个感觉。 …… 秦清微微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去吧,这个麻袋在你回来前不会有人打开。” 陈辰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秦清,也不说话,只是弯了弯嘴角抱了抱拳,然后低头离开。 这个秦清……挺不简单啊。 韩虎的表情他一直看在眼里,无论是对他还是先前对着那耗子抑或是对着整个都的人,都是一副天老大劳资老二的狂妄神情。可在最后秦清走了出来后,韩虎竟然收起了原先神情,看起来似乎很是敬重秦清。 或者也可以说是忌惮? 哪怕没有这些,看起来至少也是平等相待。 要知道秦清脸上刺着字呢,明摆着的犯人,而且还是韩虎的手下,凭什么能让韩虎如此? 他想不明白,干脆便不再去想,因为这会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便是……洗衣服!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抠字眼与吹牛皮 陈某人在跟着押解他的差役来到营地时就已是下午,后来又经历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等完全安定下来后,天色已渐晚。 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韩虎说要在天黑前把衣裳洗完,否则后果自负。很显然这是刁难、是找茬,因为这么点时间根本不可能把一百来号人的衣裳洗好。 莫说洗好,就是把这小山一般的衣裳运到永安河边,再运回来,怕是天就已经黑了,还洗什么洗? 毕竟虽然能看到永安河,但估摸着还是有些二三百米的距离的。 他很清楚,洗衣服只是韩虎找的一个借口,一个可以用来惩罚他的借口,即便那耗子没有出这主意,而是别人出了别的主意,韩虎同样会如此刁难。 只要他脱离了人群且是夜深人静,还不是任韩虎揉捏? 陈辰蹲在那堆衣服前蹲了好一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即将落山的夕阳将他蹲着的身影拉得老长。 这会儿的阳光已经没什么温度,一整天都未消停的西北风显得更加阴冷,这让衣堆前那长长的影子很是孤单,也很是凄凉。 原先站在操场上“欢迎”他的人群早已经回了屋,毕竟“好戏”已经结束,谁也不愿呆在外面吹这等风受这等罪。 陈辰站了起来,看着自己那被拉得更长的影子后、嘴角弯了起来。 …… 天黑了,原来因为天寒地冻而沉寂的营地终于有了些熙攘,因为开饭时间到了。 虽说是开饭,但吃是不可能吃饱的,要知道这么多人呢,大伙儿都吃饱……那都头副都头还有指挥使什么的吃什么去? 晚饭是稀粥加上黑不溜秋的窝头,谁也不知道这窝头是什么玩意儿捏起来的,只知道能吃、且吃不死人,反正能垫肚子就行。 而且就这玩意儿还是限量的,去晚了就没了,到时饿一夜肚子可别怪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腿短手短。 可尽管如此,却并没有太多人能生出多少怨气,因为能维持着个半饱而不被饿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要知道在这等世道这等天气下,哪个地方不会饿死人? 所以,每到开饭时间时,便是整个营地最热闹雀跃的时候。 所以……在陈辰赶到用饭所在的食堂中时,已经连一口汤都喝不到。 全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原本装着稀粥的桶哪怕翻过来也流不出一滴,更莫说干食。 他捂着脸缓缓蹲在木桶旁,神情痛苦不已。 他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对这里会遇到的艰苦也早有心理准备,可却没想到竟然艰苦到连一口粥汤都轮不到。 空着肚子……这一夜的罪可够受的了。 正咬牙切齿的时候,只听到有脚步声向他走来,接着是韩虎的声音传了过来。 “姓陈的,谁让你跑过来的?我的吩咐完成了?” 陈辰松开了捂着脸的手,站起来后看着阴沉着脸的韩虎。 韩虎的身后跟着秦清,此时的秦清虽然也在看着他,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会本有许多人正离开食堂,不过在见到似乎又要有“好戏”上演的时候,便停下脚步回了头,笑嘻嘻的围了过来。 毕竟这么多衣服,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洗完?谁都知道都头是在有意搞这“志向远大”的小子,如今这小子自找没趣的跑过来……这等好戏怎能错过? 看着那些嬉皮笑脸一脸幸灾乐祸的杂碎,陈辰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将目光重新投注到韩虎身上。 “自然是完成了,韩都头的吩咐小的怎敢不照办?” 嘈杂声陡然消失了。 本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包括韩虎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瞪起了眼,摆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额……陈辰眨着眼,心道这些人是不是太少见多怪了,这么点破事至于如此吗? 片刻后,韩虎终于回过神来,先是咳了一声,然后眯起了眼。 “姓陈的,我再问你一次,果真洗完了?” 陈辰摊开了手,无奈道:“都头若是实在不信……何不去看看?反正不管怎样你肯定要去看的对不对?” 韩虎再次疑惑的看了一眼,想了想后哼了一声,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浩浩荡荡的人群便跟着韩虎走了起来。 陈辰落在了最后。 “衣裳呢?”到了操场上的韩虎打量了一眼,大声吼了起来。 虽然天已黑,月亮也还没出来,但那么多的衣裳还是应该能看得见的。此时原先堆着的衣裳确实不见了,但洗完了的衣裳你得弄回来晾起来的吧? 问题是操场上空荡荡的,一件衣裳都看不到…… “衣裳啊……”陈辰与韩虎中间隔着许多人,便也大声喊着。 “不是说洗的么?自然是永安河边啊。” “洗完衣裳为何不拿回来?”韩虎边说着边气势汹汹的向陈辰走了过来。 “都头吩咐了洗衣裳,但并没吩咐要拿回来啊,是不是?”陈辰摊着手,一脸的无辜。 一句话把韩虎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还要吩咐?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还用吩咐? 可他却无言以对,因为若真抠起字眼抠起理,他确实没有吩咐,陈辰没做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了想后,韩虎深吸了一口气,嘿嘿冷笑着道:“行,这一桩算你蒙混过关,本都头不跟你计较。现在咱们去看看你洗的衣裳,可好?” 陈辰笑着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很显然,韩虎是打着去找衣裳上的茬、非要让他今晚受到惩罚的主意。 只有把他带走惩罚,才能下得了手…… 终于有人送来了火把,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走到永安河边。果然,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能看到那堆在河沿上如同小山一般的衣堆。 韩虎举着火把当先来到衣堆前摸了一把,此时衣裳沾了水,早已冻了起来,所有衣裳都是硬梆梆的。 接着他扯了一件仔细看了一会,一会儿后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扔掉手里的衣裳暴喝起来。 “姓陈的,你他娘的洗的是什么玩意儿?” 陈辰“迷茫”的眨着眼。“都头,这是衣裳,姓陈的洗得是衣裳,不是玩意儿。” “行行!”韩虎怒气冲冲的举着火把冲向陈辰。 “你说得对,你洗得是衣裳不是玩意儿,但这就是你洗的衣裳?有你这样洗衣裳的吗?你……你把衣裳沾过水就算是洗过衣裳了? 你是存着心戏弄本都头的对不对?劳资……劳资今晚不让你……不让你哭爹喊娘就跟你姓!” 陈辰眯起了眼,一本正经道:“韩都头,你叫我洗衣裳,洗一百号人的衣裳,我洗了,谁敢说我没洗?你自己好好看看,哪一件衣裳上没沾过水?” 沾过水…… 这时围观看热闹的人才算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嘛,这么多的衣裳、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怎么可能洗得完? 原来这位将沾过水都理解成了洗…… 这仍是与先前一个理,你又没吩咐过,凭什么说我这样做的不对?你说洗衣裳,我洗了啊,每一件都湿过水了,怎么能说我没洗? 而且即便吩咐了想来也没用,以这位的态度,怕是到时会在什么叫“干净”上纠缠不清。 不过虽说抠起字眼抠起理、韩虎仍是没什么话可说,但如此削了一个都头的面子……这后果可想而知。 然而似乎这二人本就是对头,如此说来,这姓陈的如此做派也是正常的? 反正这家伙是个妙人…… 其实这里的很多人虽然嬉皮笑脸,看着是坚定的支持韩虎,哪怕韩虎说现在太阳很高,怕是也有一堆人奉承太阳不仅高还大。但奉承的只是身份而已,真从情感上来说,未见得如何支持韩虎。 毕竟谁的眼都不瞎,韩虎在故意刁难人看不出来? 所以在陈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后,反而引起了一些同情,发出了些许善意的笑声。 这笑声让韩虎更加抓狂了。 他一个“堂堂都头”,竟然被一个新来的如此当面戏弄、让他如此下不了台……这让他如何能忍? “姓……姓陈的!本都头现在命令你,把这里所有的衣服都弄干,然后再洗干净再弄干,否则看本都头怎么伺候你!” 陈辰的脸慢慢冷了下来。 “韩都头,请你搞清楚,你吩咐我洗衣裳,这本就不合规矩。但我初来乍到,念着总归要给你这个都头几分面子,便忍了下来。 所以我洗了,但你看起来并不满意,竟然又提出这等无理蛮横的要求,请问这是谁给你的权力? 你都头的权力便是这么被你滥用的吗? 我不管以什么身份来到这厢军营,总归有我的职责,敢问韩都头,我的职责便是来给人洗衣裳吗?且是在这夜里给人洗衣裳? 请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答案! 若你回答是,那么咱们现在就进城打官司去! 别担心城门关着进不去,相信我,你喊不开不代表我喊不开。只要我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门我都喊得开,我不仅喊得开城门,还能把知州通判都能从床上拉起来评个理。 咱们要不要去试试? 若你回答不是,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何先前要说出那些话提出那些要求!”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彻底沉默了下来,整个河沿上只闻呼呼风声,以及风声中夹杂着的虽隐约但却粗重的呼吸声。 这会能喊开城门、还能把知州通判都从床上拉起来……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伙儿的第一反应都是吹牛皮,可紧接着意识到应该不是,因为这等牛皮太好戳破了,你不是说能喊开城门的吗?韩虎只要顺水推舟跟你去不就行了? 但韩虎并没有,而是也如大伙儿一般沉默着,这便代表韩虎是知道些什么的。 那就是这小子果然是不简单的? 虽然刘家被灭门的事在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里毕竟离城近二十里,且四周荒凉,没有多少消息传递的渠道。 大伙儿或许是知道刘家被人灭了门的,但谁能把眼前这个人与灭人家门的那个人对得上号? 在这座军营里,除了真正熟知内情的极少数人之外,这些这些天一直闷在军营里的人根本联想不到此处。 虽然有二十来号人曾去过酒楼,且与陈辰谋过面,但那时是晚上,酒楼里人来人往的,谁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到某一个人身上。 就连陈辰自己,对秦清的印象还挺深刻,之前也是想了好一会才认出来。 所以众人看着陈辰的神情都很迷茫,因为你既然有这等本事或者关系,又怎会来到厢军营这等地方? 众人迷茫,韩虎可不会迷茫。 这番话同样会让他想到很多,比如其交好的刘闯的惨死、比如刘家的一百零三口性命。 他身为一个都头,且是带着“任务”的都头,自然会多少知道一些内情。 此时在被堵到无言可对的时候,他又会下意识的联想到一些东西,比如陈辰犯了这等罪却没有被问斩。 不仅没有被问斩,就连刺面都不曾有! 虽然官面上说是与曲里的千马奔腾之功相抵了,但这里仍然有问题,便是被灭的刘家乃是李通判的左膀右臂,就算官面上问不了斩,难道李通判不会在牢里弄死他? 要知道李通判一定是想要这小子死的啊! 一个通判在牢里弄死一个人不跟玩儿似的? 不知道刘家与李通判之间弯弯绕的他开始以为,李通判一定是想要弄死这小子但阻力太大,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他进厢军营。 想到此处,韩虎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他觉得自己似乎稀里糊涂的卷入到某个漩涡中了。 本以为这个任务很简单,不就是除掉一个羞辱过他的人吗,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而且还能卖指挥使一个好,何乐而不为? 现在看来,难道是……难道指挥使的背后是李通判?否则指挥使为何要弄死这小子? 以他的身份,再以李竹不想被牵连从而被许清菡找到证据的心理,那位指挥使自然不可能透露真正的详情。 韩虎想了好一会,越想越觉得心头冰凉,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想到什么不虞之事。 最后他看了一眼陈辰,并未正面陈辰先前的质问,而是挥着手向着仍旧沉默的众人不满的大声吼着。 “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们的衣裳搬回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人心不能不知足 若想诈人,一味的“填鸭”效果并不见得太好,让其自己联想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每个人最相信的永远是自己脑子想出来的东西。 陈辰曾尝过这样做的甜头,第一次去百芳楼时便是用这种方法坑了刘轩,那时靠的是刘轩自己的脑补。 这一次再次如法炮制,看起来效果仍然不错。 反正看起来韩虎是被诈住了,仍旧是靠得韩虎自己的脑补。 他觉得以韩虎的表现来看,其还没有资格成为李竹安插在厢军营中的人,但韩虎摆出的是要他死的架势,所以韩虎应该是那个人借得一把刀。 既然是刀,就没资格知道内情,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负责让你知道一些我想让你知道的。 终究是一个都头,怎么着也得有些能耐、有点思考能力的,否则凭什么管这一百人? 让你自己联想到,然后自己吓自己! …… 在那一声吼完后,闹了个没趣丢了大脸的韩虎便举着火把大踏步的低头离开了,原先围观的人便抱起衣堆上沾过水的衣裳、也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那么多的衣裳,之前陈辰一个人跑了好多趟才全部抱过来,如今这么多人每人拿一些就已一干二净。 很快河沿上已是空无一物,人也差不多走光了。 但陈辰并未走,因为他发现原先一直跟在韩虎后面的秦清并未跟着韩虎离开,而是留在了最后。 似乎是刻意如此。 到了此时,河沿上已只剩下他和秦清两个人。 这不由得让他有些警惕。 因为除了尚未联系上的孙恒三人之后,目前在这座厢军营里没有任何让他相信之人,换句话说,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就等着趁你不备把那致命的一口咬下去。 虽然以秦清的身份,其是这条毒蛇的可能性看起来不大,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一些警惕总是好的。 火把不在了,天很黑,尽管离得不远,但也只隐约见到个人影。 他见到秦清将手伸到怀里,似乎是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然后向他走了两步。 两步便已来到他的面前。 接着那曾伸到怀中的手在他面前摊开。 手里握着个圆圆的物事。 陈辰接了过来。 是一个窝头,许是先前一直放在怀里的缘故,此时握在手中还有些温度,并不如何冷硬。 这是…… 他看了看秦清,眉头皱了起来。 很显然,秦清这是知道他先前没吃到东西,便藏了个窝头留给他。 虽然只是一个平时可能看都不会看的窝头,但放在这时却是个非常暖心的举动,可…… 在独自一人身在这里、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人想要自己死的情况下,面对一个并不了解的人递过来的食物,你敢吃吗? 虽然秦清的举动大概率是在向他示好,尽管他不知道秦清为何要向他示好,但哪怕有一丝别的可能,他都不敢接受这样的示好。 如果窝头里藏着毒呢? 如果想用这个窝头套取他的信任呢? 他接过窝头,抿着唇犹豫了一丝。 就这一丝,似乎已被秦清看出了端倪。 秦清呵呵一笑,看着陈辰伸出手,自顾自地把那窝头掰了一小半,送入口中咀嚼了两口,一口咽了下去。 然后仍是呵呵笑着,扬长而去。 陈辰也笑了起来,摇摇头后将手里剩下的窝头塞进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走着。 其实吃不吃倒没多大实际意义,就这么个窝头吃了与没吃也没什么区别,秦清此举的象征意义更重要一些。 秦清是在向他示好,想通过藏窝头的方式来得到他的信任! 那么秦清想要什么? 秦清又知道些什么? 联想到下午时发生的事,让陈辰对于秦清更添了几分重视。 …… 天已全黑,这等天气下的厢军营自然不会有什么夜生活,无所事事的大伙儿便钻到了各自的被褥里天南海北的吹着牛皮,等待着熄灯睡觉。 陈辰已回到了寝室里,这会他只觉得饿极,肚子一直在咕咕叫着。 虽然刚才吃了大半个窝头,但这么点东西才哪跟哪?要知道他下午走了这么远的路,到了这里又受着冻劳心劳力的,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若没吃这大半个窝头还好些,现在吃了后更觉得饥肠辘辘。 可这会显然是不可能找得到食物的,好在开水不缺,他便找来热水灌了一肚子。 在完事之后,他看了一眼他的寝室。 被褥中的“室友们”仍在天南海北的胡侃着。 秦清则是衣衫完整的坐在凳子上,其似乎并不关心那些天南海北的胡侃,而是带着饶有意味的神情打量着他。 这个房间里连上秦清本有十个人,如今加上他便是十一个。 没有床都是睡在席子上,一共两排席子,每排五人,头靠着睡着。此时属于他的席子也已铺了起来,铺在了外面一排的边上。 陈辰再次看了一眼秦清,然后走向了墙角。 墙角摆着他先前带过来的大麻袋。 秦清先前说过,在他回来前这个麻袋不会有人打开。果然,直到此时这麻袋并不曾被人打开过。 其实打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里面装着的只是换身的衣裳以及被褥罢了。 先前可以领被褥但并没有领,全因为自己带了,毕竟这里发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能维持着不被冻死就不错了,哪有小妹给他准备的好? 解开麻袋取出被褥,接着便是把被褥铺好,可在抬起头时,发现室友们天南海北的胡侃已不知何时结束了,正集体打量着他。 尤其是与他隔着一个人的那位,打量着他的目光很是不对劲。 这人身体的骨架挺大,肩膀也挺宽,若是营养跟得上,会是个很魁梧的大汉。可惜这里的营养不可能跟着上,所以也就只剩下骨架了。 看其的形态神情,大概是属于那种没什么心眼、粗里粗气的汉子。 这人与陈辰对视一眼后,目光落到了刚铺好的被褥上。 除了铺好的被褥,还有打算盖在身上的被褥。 都是小妹准备好的新被褥,与这些人盖着的脏到冒着黑光的被褥显然不可同日而语,简直是一堆污泥中出现的莲花。 那紧盯的眼神中现出了毫不掩饰的贪婪。 紧接着这人便站了起来,跨过中间一人后,一屁股坐到陈辰才铺好的被褥上。 “这是我的了,你去我那睡。” 说的很理所当然。 这种事情在这厢军营里应该是不稀奇的,先来的老油子总归会欺负一番后来的人,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虽然这是一个很霸道很欺负人的行径,但一般情况下新来的人只会选择忍耐。 可若这个新人是陈辰这样的人,那便不一样了。 因为先前他连都头他敢怼,且怼到让都头都灰溜溜溜走的程度,这背后有什么含义可想而知。所以但凡是稍有脑子之人,这时都不会选择与他作对,总得等他与都头一人分出个胜负再作决定。 所以这个欺负他的人应该相由心生,确实是个没什么心眼也没什么思考能力的憨货。 不过这个人是,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 陈辰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听到有一人轻喝道:“老四,快点还给人家,都同处一屋,没必要这样弄得人家不开心。” 看来好心之人还是有的。 那老四不满的看了说话之人一眼。 “我才不,这么好的被褥我打小就没睡过,凭什么他能睡我不能睡?你们不要我要! 再者你们以前不是也说过么,如果有新来的可劲儿的欺负就是了,说新人不敢反抗的,为啥以前你们可以欺负,现在轮到我却不行了?” 见这老四蠢到了姥姥家、说得如此明白却还不明白,好心调停那人的眉头不由皱了皱,叹了一声后闭起了嘴。 老四便高兴的拍了拍被褥,傻傻笑了两声。 看那意思,这老四是觉得自己终于能让别人无言以对了,很为此得意。 陈辰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睡在被褥里的人都在看着他,凳子上的秦清同样如此,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想看他如何处理。 这等鸡毛蒜皮的事确实很棘手。 很明显这老四是那等憨货,你光靠吓是吓不住的,但他占着你的被褥你能甘心?说也说不通,与这等人讲道理不是鸡同鸭讲么? 打也打不得,莫说一对一打得过打不过,就说他一旦敢主动动手,岂不是刚好给了韩虎对付他的由头? 虽然看起来诈住了韩虎,但也只是暂时诈住罢了,他觉得韩虎最终仍是会选择听幕后之人的吩咐对付自己。 因为他与那幕后之人的矛盾不可调和,相对于他,韩虎显然更不愿意与那人有冲突,两相权衡之下,韩虎不得不选择对付他。 他诈韩虎的目的也并不是要韩虎帮自己或是两不相帮,而是要争取一些让韩虎疑惑、为难、犹豫的时间。 如果有由头让他落到韩虎手里,很难保证韩虎会如何抉择。 好在虽然没预料到这个局面,但与他的计划殊途同归。于是陈辰笑了笑,站了起来后来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关起了门,重新蹲到老四的脑袋前。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票子,在老四眼前晃了晃。 仍正得意着的老四的眼睛陡然直了。 也不仅是老四,除了秦清之外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陈辰甚至能听到咽口水的咕噜声。 神情都是既焦急又贪婪。 一沓交子票啊,能不让这些人贪婪到眼睛发直么? 要知道这些人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连饭都吃不饱,哪可能有什么钱? 就连见,平时能见到的也不过是些铜板,想来是连银锭子都很少见到的,更何况这等大额的交子票? 交子票全是大额的,否则就失去了交子票在这个时代存在的意义。 如今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大额交子票,如何不让人贪婪? 陈辰仍旧晃着手中的一沓票子,对于这些人的表现他很满意。 “想要吗?”他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将票子在另一只手上轻轻拍打着,神情动作嚣张之及欠揍之及。 “我手中这一沓票子,面额都是一百贯。其实对于我来说,一百贯实在不是个事,但对于你们来说,一百贯算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了吧?” 几乎被褥中的所有人都同时咕噜了一声,神情更加焦急也更加贪婪。 看这意思……从天而降的一笔横财啊,足够大伙儿美美花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如何不让人心痒难耐? 陈辰继续嘿嘿笑着,继续在手中拍着票子。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想来都能看出来,我把这票子拿出来,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因为,这是准备好给你们的。 每人一百贯,人人有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说完后,陈辰便拈开手里的票子,一张一张扔了出去。 除了凳子上的秦清以及占他被褥的老四,剩下八个人人人有份,每日一百贯。 八双颤抖的手握着那张薄薄的票子,神情很是恍惚。 天上竟然会掉钱,且砸在了被窝里,你敢信? 而且是一百贯啊…… 可有人得意便会有人失意,这失意之人自然是老四。 躺着的九个人,八个人都有份,只他没有份…… 老四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其他八人都把票子哆嗦着收入怀中,又等到陈辰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陈辰不是忘了,而是刻意把他漏了。 这让老四如何能忍? 只见老四猛得从才捂热的被褥里跳了出来,瞪着眼向陈辰吼道:“你……你……我的呢?” 终究是被先前的九百贯大手笔给杀了威风,让其不自觉得抬不起头,虽然是吼,但吼了两个字后便底气不足,剩下的三个字几乎变成了小意询问。 陈辰转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高出几乎半个头的老四,摊着手奇怪道:“你的什么?” “就是……就是……”老四伸着手笨拙的比划着道:“就是一百贯啊,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份的么?可他们都有了,我还没有呢。” 陈辰眨了眨眼,不解说道:“你不是已经拿走了么?怎么还来要?你当我开善堂的么?我跟你讲啊,人心不能不知足。”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拿走了? 将人心不能不知足这一句自动过滤了的老四挠了挠头,脸色上现出了几分不解,想了又想后说道:“我确实没拿到票子,他们都看到了啊,你也可以数数你身上的票子嘛。” 陈辰再次眨了眨眼,长长哦了一声。 “你说票子啊,这个确实没给你。不过这是有原因的,每人一百贯是我给大伙儿的见面礼,可你却自己选择不要这一百贯,我难道还硬塞给你不成?” “我……我什么时候说不……不要一百贯了?”急到脸色发红的老四已经开始有了些结巴。 陈辰便忍着笑、一本正经的指着自己的被褥道:“我这被褥值一百贯,你这举动不就是告诉我,你要被褥不要钱么?” 老四愣了愣,片刻后呀的一声蹦了起来,从隔着的那人身上跳了过去,重新坐回到本属于他自己的被褥里。 “我……我不要你的被褥了,永远也不要,碰都不要碰。只要一百贯,你快给我一百贯。” 陈辰冷笑道:“合着我就是任你揉捏的软柿子,你要什么我就得给什么,凭什么?” 老四再次愣了愣,潮红的脸色上渐渐现出了几分戾气。 只见其站了起来、咬着牙道:“姓陈的,你别欺人太甚!” 陈辰哼了一声。“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呢?” 老四的拳头握了起来,安静的屋内只听关节咯吧作响。 若按正常的流程,这场斗殴是不可避免的了,这也是厢军营内的常事,哪天不发生几起才叫不正常。 可这会的情况却又与往常大不一样。 所谓拿人手软,另外八个人刚刚才拿了陈辰的一百贯,人家还称这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见面礼,怎么可能眼看着陈辰跟老四打起来? 对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十万块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于这些厢军中人而言,怕是拿这钱买其杀人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在老四即将暴走之时,其余八人急忙钻出了被褥,强行把老四给摁了下来。 老四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就算再憨再蠢,此时的老四也知道,他若真敢动手,怕是这八人会先把他给胖揍一顿。 可老四消停了,陈辰却没有消停的意思。 他一直在冷眼看着老四,从来没有半分退让的意味。 在老四被摁倒之后,他走了一步,蹲了下来后伸出了手。 手中握着的是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匕首。 匕首横在老四的脖子上。 包括老四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想干什么? 打架斗殴虽然常有,但也仅就打架斗殴罢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也不想死。既然不想死,谁愿意把对手打出个好歹来? 可这位财大气粗出手阔绰的爷倒好,直接拿出了匕首,摆出了你死我活的态度。 看着陈辰冷冰冰的眼神以及没有表情的脸,联想到陈辰从在众人眼前出现直到现在的经历,几乎没有人会认为陈辰是在吓唬人。 谁敢在初来乍到时就跟顶头上司顶牛? 谁能想到洗个衣裳都能有那么些说道、并且用这些说道让顶头上司欲生欲死? 谁能把一百贯的票子当废纸、就这么人手一张的白送给素不相识之人? 最重要的是,谁有那本事在这个点儿把城门喊开、还能把知州通判都能从床上拉起来? 所以这个举动能让人想起很多,会让人觉得,他若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杀老四并不稀奇,杀了老四屁事没有仍是不稀奇。 这家伙显然不是个凡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让人奇怪。 所以屋内的气氛凝结了,拉着老四的八人都愣愣看着陈辰,一时间忘记了在被褥外是很冷的。 老四亦是如此,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一滴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滑落。 或许老四想不到别人想得那么远那么多,但横在他脖颈上的冰凉匕首是实实在在的。 只是不痛快想打个架,怎么就动刀子玩命了? “这……这是干什么?”反应过来的老四看着那似乎冰冷彻骨的眼神、讪讪说着。 陈辰一直冷冷看着老四,好一会后才哼了一声。 “老四,你给我记住,在我心里不存在什么不痛快了就打一架然后重归于好的心思。不管是谁要跟我动手,必定会有一个人倒下去,且永远也站不起来。这个人要么是我,要么是那个人。 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老四继续讪讪笑着:“我……我不要了还不行?” 陈辰再次哼了一声,接着收回了匕首。 众人都松了口气。 凝结的气氛终于消失了,有人开始干巴巴的笑着打着圆场。 一场风波平息了? 不一会后,包括老四在内的九个人都已重新钻回到已经凉了的被褥里,可一直蹲着没有动作的陈辰却又再次说了起来。 “老四?” 老四抬起了头,看着陈辰的眼神中有些慌惧。 陈辰笑了笑,伸手入怀,拈出了一张票子后递向了老四。 老四怔住了。 缓缓伸出手,可在行将接触到那张一百贯的票子后,手却抖动的厉害,似乎怎么也无法接过来。 “我……我不敢拿。”老四闪电般的缩回了手。 陈辰呵呵一笑。 倒还真是一个没有多少花花肠子的人。 摇了摇头后,他笑着道:“这与先前不同,这是我主动给你的,与先前给他们的一样。所以你若想要,自可安心拿着。” “真的?” “一百贯而已,也就你们把它当回事,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再者……捉弄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老四迟疑片刻后,再次闪电般的伸出手,一把抢过那张票子,然后放在眼前仔细端祥了会,收入怀中后哇的一声怪叫起来。 接着便像个小孩子得到最心爱的玩具一般手舞足蹈起来。 片刻后,兴奋之及的老四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转过身,看着陈辰迟疑道:“这……为什么要给我?” 陈辰嗒了嗒嘴,心道还好傻得还不是太离谱,总算知道问了。 “其实跟我这人很好打交道,你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你、你把我当兄弟我也会把你当兄弟,但如果谁跟我找茬,那我会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刚才的事就是这个理,你们缺钱但我不缺钱,既然咱们同处一屋便是个缘份,所以我愿意让大伙都得些好处,就当结个善缘,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大个事? 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吹过来的,我愿意给谁是我的事,这是我的自由,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我若不给你,你便得给我乖乖受着,若你敢生出抢的念头,哪怕是一文钱我也跟你玩命。 所以你先前把我当软柿子、强行跟我要,我便不给你,你若敢抢我便跟你玩命。但你服软了,我反而愿意给你了。 仍是先前那句话,一百贯而已,多大个事儿?” 老四用了挺长时间才算把这段话消化完,不过弄明白后并未生出什么惭愧的神色,而是高高兴兴的站了起来。 接着竟然对着陈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这简直让陈辰大跌眼镜。 看脑袋也不小啊? 那就是脑回路太繁杂? …… 到了此时,这场风波便算彻底平息了。 陈辰重新收回了自己的被褥,付出的代价是花出去九百贯,若是换算成人民币,那可就是九十万,简直是花钱如流水。 无数事实证明,有一个有钱的老婆就是好啊。 还好在坐牢的那夜,小妹来探他的时候,跟小妹要了些过来,因为那时他就已想到了此处。 毕竟在厢军营这等地方,钱永远是最好使的。 常言道财帛动人心,又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过虽然是九十万,看着金额不小也花得冤枉,但其实这钱花得很值,直接让他收服了与他同住一房的九个人。 这便是收获。 先打后拉,那些话不仅是说给老四听得,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我有的是钱,只要好好跟着我混,日后不会亏待你们。但你若是敢生出什么鬼心思,这会要么你死要么我死,而且即便是我死,过不了多久你也活不了。 谁也无法保证这个房里的人会不会表面客气,但背地里生出图财害命的心思。 我用这些话和我来到这里后的表现告诉你,即使你抢走我身上的钱又能怎么样?我能让你有拿钱的命却没花钱的命! 要知道一个能跟知州通判扯上关系、并且身怀这等巨资且花钱如流水的人物,背景怎么可能简单? …… 陈辰站了起来,扫视了一眼,最终目光落在了一直坐在凳子上、似笑非笑考量着他的秦清身上。 此时秦清已不是那副神情,而是用微瞪着眼以及摆在腿间竖起的大拇指表达着对他的赞叹。 陈辰弯了弯嘴角。 算是把这九人搞定了,接下来便轮到你了! 想到此处,他开始夸张的重重嗅了起来。 看着他浮夸的神情,秦清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好奇,似乎很想知道陈辰又生出了什么主意。 不仅是他,其他已经安静下来的九人也同样疑惑不解的抬头集体看着陈辰。 “这么臭……先前不觉得,这会越闻越觉得受不了,简直闻之作呕,这还怎么睡得着觉?” “是……是脚臭吗?”有人笑着回道。 陈辰依然在嗅着,浮夸的表演依然在进行着。 “是,但也不仅是脚臭,这被褥也是臭的,真搞不懂你们怎么受得了!” 九人集体笑了起来。 “咱们这些人早就习惯了,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在意啥臭不臭的?若只是脚臭倒还好办,为了公子,咱们大不了去洗洗,日后每天都洗。可是这被褥臭就没办法了,这不盖被褥会冻死的呀。” 陈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怎么就没办法了?有办法,只要有钱,什么办法都有。” 顿了顿后,他看着眼前的九人,又伸手从怀里点出了两百贯,然后在手里甩来甩去。 “这里呢,是两百贯,莫说是咱们这屋子里人的被褥,哪怕是整个营的人的被褥也能买来了吧?我的要求也不高,谁愿意去把这个屋里的所有被褥都换了,这两百贯就是他的。” 啊……? 这是一个让人无论如何都始料未及的要求。 有人出钱让你替自己换被褥,并且还大大有得赚,这…… 众人相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别人脸上的贪婪,可除了贪婪还有为难。 终于有人开了口。 “公子的好意咱们感激不尽,可这……这会即使咱们想去买也买不到啊,要知道城门早都关了呢,要不公子就将就一夜?咱们明天一定把这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让公子闻不着一丝味儿。” 陈辰噘着嘴摇着手指,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行,就今夜,这种味儿我受不了,再呆一会就要中毒了。 话说你们也真是够笨的,进不了城就不能不进城?这城外的人家不还多得是? 你们啊,去敲别人家的门,两百贯买九床被褥,多给一些给人家,人家还巴不得呢,哪怕是双倍给,还能剩下多少不用我说吧? 这等天上馅饼的事可不常有,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大伙儿可要考虑清楚,要知道你们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众人又相视一眼。 这倒是个好主意! 虽然城门关了进不去,但城外的人家多得是啊,去敲门又不是去抢,而是去买的,多出钱……想来会有人卖的吧? 虽然这会天冷,虽然军营周围荒凉没什么人家、要走好远一段路才能到村落,虽然把九床被褥买起来估计得要花好长时间、说不定天都快亮了……可就算买不到,明天白天总也买得到的,大不了在外面过一夜。 吃一夜苦有啥大不了的?这可是两百贯啊! 你到哪儿找挣这钱的地方去?除了眼前这位主子,怕是一辈子也碰不上! 诚如这位主子所言,这等好事,若是让这军营里的任何人知晓、都会打破头要做! 片刻后,九人集体站了起来。 陈辰哈哈大笑,眯着眼的神情看起来很高兴。 “很好,九个人都去,两百贯随你们怎么分。不过记得啊,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可别被人看到。” “啊?” “啊什么啊,让你们做听就是了,凡事多做少问,才能有好处。” “好吧,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三百二十章 真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九个人带着两百贯偷偷摸摸的走了,这是大额的票子,半夜到人家敲门买被褥……如何把大额的化开是个难题,毕竟普通人的家里怎么也不可能放着大几十贯的铜板儿或是银子。 至于放这么多钱的人家也根本不可能因为卖被褥而被敲开了门。 许是因为被喜悦冲昏了脑袋,又许是已意识到但故作不知只是为了拿这两百贯,九个人直到离开对此都未提及半个字。 陈辰也不可能主动提出来,因为怎么化开或是能不能化开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要的只是以这种方式把这九人赶走。 门打开又被关了起来,秦清仍是坐着那张凳子上,从始至终都未曾有什么动作。陈辰也搬了张凳子,坐在秦清的对面,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不知何时,那把匕首又被他握到手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匕首一直在手上翻来转去。 秦清的目光则是落在匕首上,随着匕首的翻转而转动。不过其神情并未因这把匕首的出现生出警惕,而仍是一片坦然,似乎毫不为所动。 沉默片刻后,陈辰看着那坦然的神情笑了笑。 “咱们是不是应该谈谈了?” 秦清的嘴角弯了弯,目光从匕首上移动陈辰的袖子上,再从袖子上移到陈辰的眼睛上,然后说道:“陈兄……是叫陈兄、不是假名吧?” “如假包换。” “那就好。”秦清重新看着陈辰的袖子,点着头道:“以陈兄从出现到现在的表现来看,确实是应该谈谈了,否则秦某人可能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秦兄看起来并不紧张?” “为何要紧张呢?秦某与陈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与陈兄也没有利益冲突,甚至还向陈兄示过好……陈兄总不可能把这厢军营中的每一个人都杀了,对不对?” 陈辰笑了笑道:“秦兄果然是聪明人,看来肯定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秦清抿着唇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秦某确实有些想法,不过这些东西似乎不应该秦某先讲,而是应该陈兄先讲。” 听到这句话,陈辰笑得更开心了,连眼睛都笑到眯了起来,因为这里隐隐含着跟随之意。 “我是不在意谁先讲谁后讲的,不过秦兄想必明白,一旦知道了我的事,若是秦兄的想法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接下来咱俩只能有一个人打开这扇门哦。” “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虽然没那么离谱,但大体上可以这么理解。” 秦清哦了一声,脸色渐渐苦了起来,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陈辰便适时的追了一句。 “秦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秦清又想了一会,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抽了抽鼻子后,认真道:“就这样吧,不后悔了,有些事,赌一把还是值得的。” 陈辰哈哈大笑,笑声很畅快,然后抬手做出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今夜的韩虎……必须死!” “为什么呢?” “因为他想要我死。” “为什么呢?” “因为看起来他被别人当作了刀。”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别人的身后还有个别人,我与那别人的别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秦清点了点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可是韩虎看起来已经被你诈住了?” “只是暂时而已,他总有回过神的时候,也有面临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所以我从未指望过只用一段话就能彻底唬住韩虎,我所需要的只是这一夜的时间。” 秦清想了想,然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死了之后呢?” “死了之后便是那位别人,接着便是别人的别人。” “看起来陈兄早就计划好所有的步骤了?” “全部计划好不可能,毕竟每一步都会生出新的变化,比如秦兄不就是一个新的变化么?但整体的框架肯定是有的,拟定的策略也不会变,只会在变化中微调步骤。 总之便是一句话,任何人都别想阻挡我,也没有人阻挡得了我。” 秦清皱着眉想了好一会,然后点了点头,微微笑了起来,笑容中有几分感慨。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莫说陈兄的这份自信霸气,就是在来到厢军营后、陈兄那精心算计过的一言一行,都是秦某人远远不及的,自愧不如。” 陈辰微微摇了摇头,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 “适度的吹捧确实有益身心健康,但我并不喜欢。” 秦清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 “陈兄误会了,秦某人并不是有意奉承,只是感慨而已,因为陈兄让秦某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陈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道:“看来秦兄打算坦白了?” 秦清苦笑着道:“陈兄一直把袖子对准秦某,如何能不坦白?” 陈辰在呵呵笑声中垂下了手。 秦清说得没错,他的袖子里确实藏着东西。 袖弩! 很小很精致的袖弩,上有一支精钢打造抹着剧毒的极细的弩箭,鬼五出品。 既然要来这里,总归要做好能做的准备,保命是最首要的。只是没想到,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竟然被秦清给猜出来了。 倒确实是一个观察力很细致的人。 这是也他敢于跟秦清说、若是结果不能令他满意、今夜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走出去的底气所在。因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再以有心算无心,很难躲得开。 见他垂下了手,秦清笑了笑,笑容有些落寞。 “这是一个挺长也挺令人心碎的故事,本不想提及的,因为每提及一次就像是在我的心头上割一刀,让我流血又流泪。 可是今日却不得不提及,不是因为陈兄的逼,而是因为我想要把这伤心事终结掉。 曾经啊,秦清也是一个如陈兄一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人生之路一路通畅,算得上是人生赢家。 家有薄财、身有功名、交游广阔,后来又遇到了意中人,彼此一见倾心,最终也得成秦晋之好,那时候的秦清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意气风发啊意气风发,那时我确实是意气风发的,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天下没有做不出的事儿。于是便许了宏愿,将来誓要封候拜相,这是为了秦家、为了自己,也为了我的那个她。 她是一个如水般温柔的女子,自有了她后,我从未用正眼瞧过任何女人。她也没对我要求过什么,是我偏执的以为,既然我们相爱,既然我是男人,那我就有义务给她一切。 别的女人有的她必须有,别的女人没有的她还是得有! 我不满足于小富即安,我想要出人头地,所以我一刻不停的奔忙,想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后来我发现世事没我想得那么简单,在一群庸人之中我是出色的。但在庸人中走出来的出色之人中,我反倒变得平庸。 再后来,我结识了一位衙内,很有权势的衙内,与他称兄道弟,就差磕头拜把子了。那时我觉得他便是我的贵人,我能靠着他平步青云。 可没想到的是,我却是引狼入室。 这位贵人接近我、与我称兄道弟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觊觎上了我最心爱的人。 可笑我还浑然未觉。 最终在一个晚上,他来我家作客,他把我灌醉了,然后污辱了我最心爱的人。 等我醒来时,我最心爱的女人已经割腕了,她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只给我留了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即使到现在,每当我一闭眼,似乎还能看到。 痛苦、不舍、愧疚、绝望、怜惜…… 似乎每一种情绪都包含在那个眼神里,让我肝肠寸断。 她死了,我疯了。 我要陪她一起死,但在我死之前要为她报仇! 可惜功亏一篑,我拼尽全力的一击并未能将那畜生杀死,虽然让他受了很重的伤,但他没有死啊! 我被抓了起来,本来我是必死的,那时心灰意冷之下也确实觉得生无可恋,想放弃一切到下面去陪她。 然而世事弄人,我没死得成。 为了救我,我爹把所有家产全都变卖了,用来给我疏通,我早年的交游也起了些作用,最终我未被问斩,而是判了充军千里,这便来到了文州。” 说到此处,捂着脸的秦清不由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声音中已有了些颤意泣意。 身体也在颤抖。 诚如秦清所言,这的确是一个令亲历者心碎的故事,也是一个让聆听者唏嘘的故事。 看着在捂着脸极力控制情绪的秦清,陈辰觉得自己很唏嘘。 他在想,如果是他和许清菡碰到这样的事会怎样? 想来许清菡也会与那位女子一样,选择自杀,最后挣扎着留给他一个眼神。 想来他也会与秦清一样,虽然很想去陪她,但终究有仇未报,不得不苟活着。 一旦联想到自己,便会有感同身受的感觉。 所以到了此时,他基本上已经相信了秦清,毕竟原本秦清有诈的概率就极低,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跟秦清谈到现在。 现在更是笃定。 因为如果是演戏怎么也不可能演到如此逼真,秦清在述说的时候,他的目光可是一刻未离。 沉默了好一会后,他看到秦清的肩膀已经不再颤抖,便说道:“所以现在你还是想着要报仇?” 终于控制好情绪的秦清松开了捂着脸的手,抬起头红着眼眶咬着牙道:“对!在流放到这里时,我确实浑浑噩噩的过了很长时间,一直在死还是不死之间徘徊,直到前一段时间才算完全想明白。 我要报仇!就算是死,也得让那畜生垫背,我不能让害了她害了我害了我全家的畜生活得逍遥自在,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要他死,不仅他要死,他全家都要死! 所以我开始表现我自己,我想要寻找机会走出去,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相信我一定能把那畜生碎尸万段!” 陈辰点了点头。“理解你的举动,若换成是我,怕是也会同样选择,可是……这很难。” “对,确实很难!”秦清烦躁的揉着自己的脑袋,将束着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鸡窝。 “以我如今的身份,就算我再努力,也仍是在这厢军营里打转。这一营是杂役兵,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战功可以立,所以我只能用每一个机会寻找可以帮助我的人。” 陈辰的嘴角弯了起来,没有说话。 秦清看着他弯着的嘴角,勉强笑了笑。 “然后我遇到了你,那时我已经成为了韩虎手下的队长,也是我第一次去起点酒楼。 你坐着轮椅,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但在看到酒楼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你转、甚至那个姓刘的东家都替你推轮椅并且听你的吩咐时,我便知道,你才是酒楼的真正东家。 一个酒楼的东家没什么了不起,可一个能灭了猛虎帮并且与刘家斗来斗去的酒楼东家便有很多了不起,至少说明这是非常厉害的一个人。 所以尽管那时我与你无法有什么交集,但依然让我关注起了你。 第二天,韩虎在百芳楼中受挫的消息让我知道了,这让我对你的兴趣更大,因为韩虎只能看到他被你啪啪打脸了,但我却从这一事中嗅到了不一般的意味。 我始终觉得,你与刘轩的实力并不对等,但你却一直不退缩,显然你手中也有凭借,所以我觉得你主动去酒楼大闹一场的行为多少有些刻意,但你究竟想做什么我猜不出来。 直到前些日子,刘家被灭门的消息传了出来,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人肯定是你。” 陈辰苦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那个人真不是我。” 秦清惊讶的张大嘴巴。 陈辰摆了摆手道:“这事儿以后再说,还是先说你自己。” 秦清点了点头,抿着唇想了想,继续说了起来。 “接着便是下午你被韩虎带过来,那时我在人群中,在发现来的竟然是你时,我很惊讶。 因为你灭了人家的门,也被定了罪,但你竟然没有被问斩,反而充军流放了。 可有这样咫尺之遥的流放么?没有刺面并且带着行李的流放?很显然,这里隐藏着很多。 也很显然,这是我的机会。 所以我走了出来,向韩虎要了你,所以我在试探着向你示好。 这便是你想知道的一切。” 第三百二十一章 屋后有窗 这便是一切…… 陈辰默默看着秦清,看了好一会。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那个在酒楼中向自己举杯示意的男人、今天又给他藏了一个窝头的男人,背负着的竟然是如此凄惨的血泪。 有些事,若是不知道就罢了,可若知道,心头难免会受到冲击,然后生出很多情绪。 好一会后,他终于开了口。 “所以你觉得我是那个能帮助你的人?” “是!”秦清毫不犹豫的干脆回道。 “先是你在城里的经历,再是我亲眼看到你在军营里的一言一行,让我认为,你确实很厉害。” “所以你说值得赌一把?” “值得!我想要尽快摆脱这个身份,可按常规发展,这个目标很难达到。即使最终达到还不知猴年马月,可如今的日子我每过一天都很煎熬,那么只能剑走偏锋。” “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你赌输了呢?我的意思是……你把宝押在我身上,可万一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厉害、不仅帮不了你反而害了你呢?” 秦清惨然一笑。 “有区别吗?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最终会怎样? 我并不一定能达到我的目标,反而大概率会被岁月慢慢消磨掉一切,最终沦为与老四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那样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再怎么样也不过一个死字,赌一把终归有些希望。 最重要的是,我很清楚,你是我在这里所能碰上的最厉害的人,除了你还能选择谁?错过此时的你连地下的她都不会原谅我。” 陈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所以你已经决定与我合作了?” “是的,不过不是合作,而是投靠,因为合作能拿到的好处比投靠少得多。” “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想要摆脱如今的身份,如有可能,我还要借助你的力量去报仇。” 陈辰再次想了想,伸出了手。 “如你所愿!” 秦清抽了抽鼻子,也伸出手,对着陈辰伸出的手狠狠击了一下掌。 接着陈辰笑了起来。 “既然已经如此,那么我必不会再瞒你什么,我会把能让你知道以及该让你知道的事都让你知道,不过在你知道前,我还得知道一个人。” “你是说韩虎背后的那个人?” “对。” “那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想来无非是指挥使与副指挥使罢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不过这二人我都不了解,平时极少交集。” “听说前一段时间指挥使换过人?” “对,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个指挥使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叫黄又,似乎不是文州本地人。这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军营里,然后前指挥使暴毙,此人接任。” 黄又?陈辰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最终发现自己的脑子里确实从没有过这个名字。 不过无关紧要了,反正大概率就是这两位中的一位,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在他的计划里,那二人无论是不是李竹埋下的人,都必须死。 “好吧,姓黄的那里就先这样,毕竟我们都不了解,说什么都白搭。 就说我们吧,我能承诺你的是,如果我的计划能成功,那么让你脱离这个身份没有问题,甚至于将来借些东西帮你报仇,我觉得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陈辰这句话说起来是很轻描淡写的,但落在秦清耳中……反正秦清愣了好一会。 “那个……我不想骗你,我那仇家的势力确实很大,有可能会反噬到你。” 反噬到我? 切…… 陈辰眨了眨眼,不以为然的摇着手指头。 “不妨事,我跟你讲啊,这都不叫个事儿。你说你的仇家势力大,那你可知我的对头有哪些?” 他扳着手指一桩一桩的数着道:“我眼前的对头是韩虎和其身后那人,正副指挥使也是。但并不仅这些,后面还有通判知州,再后还有成都府大名鼎鼎的沈家,再之后甚至还有位及人臣的许相爷。 或许还得加上一个位于成都府的王爷,不过这是间接对头。 就连许相爷和王爷都吓不倒我,你那位又能奈我何?还能是皇帝不成? 所以嘛,俗话说的好,债多了不愁、虱子多少不痒,就算你的仇家再张牙舞爪、在我眼里也只是小儿科,大不了一锅炖了!” 额……秦清看着像是在唠家常一般的陈辰,只觉得好一阵无语。 眼前这位他刚刚决定投靠之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多的对头,没一个好相与之辈,就连相爷王爷都是他的对头……合着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有这样的对手,再加上了过往的过往,说明了这个人不可能是个傻乎乎的愣头青。 所以他艰难咽着口水道:“既然如此,陈兄的后台想必也是极为强硬的了?” 后台?陈辰用打了个哈哈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决定把这事搪塞过去。 否则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告诉人家,我其实没什么后台……顶多就一个帮不了太多忙的女人而已? 真这样想必会吓着秦清,说不定还会让秦清会出反悔之意。 才收来的小弟可别被自己一句话吓跑了,这会多一个信得过的帮手、且是有些本事的帮手,用处非常大,能少了他自己很多手脚。 “后台这玩意儿……怎么说呢,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对吧?这些都是后话、是将来的事,咱们得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了。” 秦清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番话没毛病,虽然陈辰未点明什么,但在旁人看来,若没有些什么过硬的靠山以及自身的本事,你连成为前面这些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那位几乎是一人在下万人之上的相爷? 想来是这会有些话还不方便透露吧?毕竟两人到这会才算刚刚相识,人家怎么可能对你推心置腹? “陈兄言之有理,眼前的事确实是主要的,也只能靠自己,不知陈兄打算如何操作?” 陈辰神秘一笑。“你觉得我会如何操作?” 秦清想了想,手指在空无一人的席子上虚点了几下。 “陈兄把他们九人用那等借口支出去,在秦清看来,一来是要确定我向你示好的目的;二来陈兄说今夜的韩虎必须要死,还让九人不要被人发现……是不是打算做一个你不在现场、与那九人一起出去的假象?” 陈辰呵呵一笑,看起来对秦清的回答没有意外,不过他仍是微微摇了摇头。 “是,但也不是。说是,是因为我把他们支走,确实存着要把你的目的给逼出来的心思,否则有你这么一号人在,会让我的行动多了很多不确定性。 至于说不是,则是因为我在不在现场其实并不重要。” 顿了顿后,他看着秦清认真说道:“今晚韩虎一定要死,这个夜里大概可以瞒过去,那明天呢? 明天肯定会曝光,营里也肯定会调查。若是平常情况下,你说的这个假象是可以达到目的的。毕竟我不在现场,你能耐我何?断案总归要讲证据。 可如今并不是平常情况,而是特殊情况。 咱们假定韩虎背后那人是指挥使,那么假如你是那指挥使,你得到了必须要把我弄死的任务后,会如何行事?” 不待秦清回答,陈辰接着快速说道:“我今天下午来了,你把韩虎当成了刀,寄希望于韩虎弄死我,让你自己置身事外。 但今夜韩虎死了,这会让你感到事情脱离了你的控制,所以你必定会自己出手、且一击必杀,不可能还留给我翻盘的可能。 所以,即便我有不再现场的证明,但我下午乃至夜里与韩虎的冲突别人都看到了的,把我带走调查不过分吧? 只要能带走我,那么这位指挥使即使拼着自己被拉下水也得弄死我,根本不会讲什么证据不证据,否则李通判那里他无法交代。 所以,我所需要争取的、是先把韩虎这个燃眉之急解决了的时间,这便是我说韩虎今夜必须死的原因所在,否则我将内忧外患深陷泥沼。” 秦清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不时的点着头,在陈辰说完后,现出了几分忧心的神情。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你与假定的指挥使在之前就已经撕破脸皮,他根本不会讲证据,要的只是你死,哪怕代价再大也在所不惜。 这一夜他未出手不过是因为他还有些幻想,把希望寄在了韩虎身上。只要到了明天发现你并未死,那么他的幻想就破灭了,必然会亲自出手,无论有没有韩虎的死都是一样的结果。” 陈辰赞许的点了点头。 秦清的眉头仍是紧紧蹙着。 “可是……如此一来,就算咱们今晚把韩虎杀了,那么到了明天你打算怎么办呢?不仍是同样的结果吗?” 陈辰嘿嘿笑着,一边笑一边摇着头。 “我肯定有我的安排,当务之急是杀了韩虎这个都头,且是宜早不宜迟,得要尽快。因为我怕万一那人心急之下派人过来询问,到时提前暴露可就麻烦了。 至于接下来的安排,在韩虎死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秦清嗯了一声,沉声道:“杀韩虎……你打算怎么杀?” 陈辰洒然一笑道:“本来我是另有一番计划的,不过现在看来,我的计划用不上了,因为现在有了你。 你用你的能耐获得了韩虎的尊重和信任,韩虎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就这么短短一点时间,你和我就成了现在的这等关系、且你生出了要他死的心思。 所以由你出面,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失败的可能性极低,效果也更好。” 秦清抿着唇,重重点了点头。 “好,这事儿交给我,需要我怎么做?” 这个韩虎,他是必须要亲手杀的,因为这是他的投名状,陈辰的话中之意也说明了其是在乎这个投名状的。 这亦是人之常情,毕竟两人算是初相识,光凭一番血泪泣诉,凭什么让人相信你、对你推心置腹的把你当自己人看? “怎么做……?”陈辰看着秦清,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在咱们这一都里,韩虎最信任的人是谁?” “副都头。” “嗯,我觉得这会的韩虎一定是在纠结中,觉得对付我也不是、不对付我也不是。所以这种局面下,韩虎大概率会把他最信任的人喊过去,两个人一起商量。 你去杀他,自然是进他屋,然后趁其不备,不过如果对手是两个人,那就有点麻烦了。所以得要先计划一番,力求万无一失才行。” 秦清默默看了陈辰一眼,眼神中现出了几分佩服。 这家伙的心还真细,简直细到可怕! …… …… 夜越来越深,尽管天气晴朗,但今天是初一新月,看不到月亮,所以夜空很黑。 这样的条件简直是为陈辰量身定做的。 风仍在呼呼吹着,室外大概可以算作滴水成冰。在这样的天气下,整座厢军营早已陷入到安静中,几乎所有地方都是黑灯黑火悄无声息。 只有韩虎的房间除外。 韩虎的房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尽管灯火微弱,但在这样的夜里,这些许微光就像一个灯塔在指引方向。 正如先前所料,今晚对于韩虎是个不眠之意。 因为那一段话让韩虎想到了很多,且越想越多。 大都数人都有一个缺点,那便是凡事都会往坏处想,于此时的韩虎而言,便是越想越觉得棘手。 所以灯一直未熄。 韩虎身为都头,自然是独人独间,不可能如普通兵士一样去挤着大通铺。 其的房间位于这一排房子的最西边,再往西便是篱笆,篱笆再西则是另一都的营地。 都是篱笆,连围墙都没有。 其实也不稀奇,毕竟厢军营里的人是一群穷鬼,不去惹别人就算烧高香了,谁吃饱了没事干来这里生事? 对于陈辰而言,是篱笆而不是围墙仍是几乎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最后打量了一眼空荡荡且万籁俱寂的营地,然后对着身边的秦清做了个手势,接着便借着夜色绕到了韩虎的屋后。 屋后有窗。 第三百二十二章 神不知鬼不觉 夜很黑风很冷,整个天地间都是杳无人迹,唯有屋后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个身影自然是陈辰。 尽管风真得很冷,冷到如刀一般,让他的脸僵了耳朵疼了手麻木了,但他依然如一座雕像一般贴在窗后,一动不动的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 他听到秦清敲开了门,然后用冷静的、轻描淡写的声音告诉韩虎,那个姓陈的已经睡熟了,问其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与秦清寒暄过的韩虎沉默了下来,伴随着那忽闪烛光的,是韩虎的牛皮靴子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踏踏声。 听起来韩虎很烦躁很犹豫不决。 终于,韩虎开了口。 “你……你先去把副都头请来,记得别惊动别人,我要与他商议一番。”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步骤,正常人在碰到性命攸关却又犹豫难决之事时,只要有信得过的人,总会想着与人一起商讨,寄希望于别人给自己一个柳暗花明的答案。 他耐心的等着,直到等到秦清与副都头来到韩虎的屋里。 接着屋里便传来了韩虎与那位副都头压着嗓子的讨论。 秦清没有插话,一直很沉默。因为其身为一个下属,在上司没有要你表达看法时、胡乱插嘴是会让人不满且忌讳的。 不过虽然秦清没有插话,但那二人的私下讨论肯定会把幕后黑手的身份给说出来。 果然是那位空降的黄又黄指挥使! 李竹空降了一个人到厢军中做指挥使,这是图啥? 是仅是闲棋待用还是另有目的?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听着屋里的声音,在屋里讨论正酣的时候,他听到了秦清的声音。 “来来来二位都头,这天寒地冻的……且喝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戏肉终于上演了…… 茶里有“料”! 不过陈辰并没有什么紧张,因为在他看来,屋里的二位都头不可能会生出什么疑心。 全都是人之常情,怕是诸葛孔明在世,也无法算计到这一出。 天这么冷又说了这么多话,喝杯茶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而且茶水和杯子都是你自己屋里的,秦清只不过是“拎”过来而已。 谁都知道他与秦清直到今晚才算相识…… 他只是有些期待而已,因为真的冷啊,再磨叽下去就快冻僵了。 讨论的声音终于停了,想来是开始喝茶了。 然后他听到了韩虎的声音。 “方才我俩的话秦兄也都听到了,想来已经了知道前因后果。 秦兄不是外人,向来都得我老韩信任、且老韩待秦兄也算不薄。依秦兄所见,我老韩是杀还是不杀那姓陈的小子?” 很正常很客气也没什么挑剔的一番话。 屋里开始沉默,想来这二位都头在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秦清的看法。 药效还没来呢。 过了一会,他听到了秦清的声音。 “依秦清之见,都头还是杀了那小子的好。” “嗯?秦兄说说原因?” “是这样,姓陈的身后有大人物,但指挥使的身后也肯定有大人物。杀了姓陈的会不会遭到大人物的报复还未可知,只是有可能罢了。即使有,其中也还会有曲折。 但如果不杀姓陈的,指挥使一定会认为都头生了二心。姓陈的与指挥使之间显然牵涉到了身后的大人物之争,所以在秦清看来,若真放了姓陈的,指挥使身后的大人物必不会轻饶都头。”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陈辰听到了拍着桌子站起来的声音。 “秦兄说得对,杀了他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复,不杀他肯定会有报复,那就事不……宜……宜…… 咦,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呢?” 陈辰心中暗笑,就以这药再加上这一会时间,你脑袋不晕才怪呢。 茶里加的料是当初宋晶晶迷晕他的蒙汗药,来之前特意让人从宋晶晶那里讨来的,有很多,量大管饱。 这药他可是亲身体会过,对于从喝下到失去意识的时间能拿捏的非常好。 起初曾在蒙汗药与毒药之间稍有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蒙汗药,因为喝下毒药虽然必死无疑,但并不是立刻就死。 刘闯自杀时所服下的毒药不可谓不毒,但刘闯仍是坚持了挺长一段时间才死翘翘。如果这二位都头服下的是毒药,必然会知道中了计,到时无论怎样挽救都会把全营的人惊动起来。 所以仍是蒙汗药的效果最好,见效快且让人生不出疑心,等到生出疑心时已经来不及了,神不知鬼不觉间就中了暗算。 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 “头晕?”秦清沉着声的声音传了出来。 “都头许是坐了太久、一激动又一猛站起来、气血上涌的缘故?要不都头再坐下平息一会?” “不对不对,我的脑袋……也……也怎么晕了呢?” 这是那位副都头的声音。 接着便是秦清的表演时间。 这是最关键的一段时间,虽然很短,但必须要让这二人在昏迷之前惊动不起旁人才行。 秦清也嚷了起来。 “不对不对,经二位都头一说,我也感觉到脑袋晕乎乎的,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哎呀哎呀…… 难道……难道是屋里生着炉子的缘故?二位都头先且勿动,秦清这就去把门窗打开透透气。” 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再接着是脚步声移向窗户。 在窗户打开的瞬间,几乎在同时,有三道声音随着过门风一起传了过来。 秦清的一声咳嗽,这是暗号。 屋里扑通一声,某人摔倒。 还有咚的一声,这应该是坐着的某人脑袋磕到了桌子上。 陈辰笑了起来,拼命搓着手将冻僵的手搓热,然后又在脸上搓了搓,接着直起身子往屋前走去。 …… …… 夜仍旧很黑,风仍旧有些大,偏僻的厢军营与四周仍旧杳无人迹。 不同的是,原本韩虎房中的灯火熄灭了,加了料的水消失了,杯子与茶壶也都摆回了原处,整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曾在房里的人也不见了,而是被背出了屋外、背出了军营、背向了永安河上的桥。 陈辰与秦清,正好两个人,一人背一个。 将两头熟睡中的死猪扔在桥上,陈辰与秦清都是叉着腰喘了口气,接着弯着腰走下了桥。 不一会,两人吃力的弄来两块半大的石块。 很快,仍在熟睡中的都头与副都头的腰间都被绳子绑了起来,绳子不长,另一端则是系在了石头上。 一切搞定,陈辰蹲下身子,在韩虎的脸上拍了拍。 韩虎的嘴巴嗒了嗒,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浑然不觉死神即将降临。 这让陈辰想起了当初,当初他躺在宋晶晶的床上时,估计也是这如死猪一般的光景,任人咨意妄为。 可同样是被下了药,还是同一种药,他与韩虎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一个是可能被女人强上过,另一个却丢了性命……说起来这都是命是不是? 与韩虎相比,那位副都头可就冤多了,毕竟韩虎算是与他有嫌隙的,也有对他不轨的心思,算起来死得不冤。可这位副都头……他到现在连其名字都不知道,更莫说其它。 这仍是命是不是? 他可没有什么“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辈”的念头,在拍完韩虎的脸当作报复后便站了起来。 接着便是和秦清扛起韩虎和石头,用力扔出了栏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永安河发源于那座大山,流到文州时已经成了一条大河。河水很深,亦是流动的水,所以虽然天很冷,但并未能结冰。 溅起的水花片刻后就消失了,水面重新缓缓流动着,看不出任何痕迹。 白天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且嚣张之及的都头韩虎……就这么不明不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人间! 以前后经历来看,大概可称为神不知鬼不觉,基本上不可能有人能找到韩虎。 彻底人间蒸发,找去吧! 在扔完后,陈辰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摆了摆手,然后回过头扛起那位无辜的副都头。 接着如法炮制,熟睡中的副都头也落到了水中,就此沦为鱼虾王八的食物。 扔完后陈辰转过身,在看到身边的秦清脸色苍白时,便笑道:“完事了,如今可以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我马上是要走的,暂时离开军营,否则怎么也不可能玩得过黄又,等一切准备妥当再回来。 明天正副都头失踪的消息会满营皆知,到时黄又一定会追查,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可。 你与我一屋,肯定会查到你身上,你就说在你睡熟时韩虎过来把我叫走了,其他一概不知。 以常理计,黄又不可能怀疑到你身上,他也不会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正副都头一起消失了? 连上我三个人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那两人的屋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搏斗或是遭了暗算的痕迹,旁边房间的人也未听到动静。 这时摆在黄又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选择在营内挖掘线索,因为如果韩虎二人是被我杀了,而我又逃走了,那么必然会有人与我联手,否则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就让那二人如此人间蒸发。 第二条路是选择上报通缉我,可惜这是黄又万不得已之下的最后选择,他比任何人都不敢曝光此事,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出于侥幸心理暂时不会这样做。 所以黄又会选择第一条路,因为老四他们九人深夜外出,不论何时归来总归是最有嫌疑,更何况身上还带着我的钱? 所以黄又会把精力放在老四他们九个人身上。 这一来二去的,留给黄又的时间可就不多了。等他意识到老四他们其实只是我抛出去让他上当的饵时,我已经偷偷摸摸的回来。 等我回来,必将是一击必杀!” 秦清愣愣看着陈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原来……原来你让老四他们偷偷摸摸的出去,竟然是存的这个心思?可是……这样一来老四他们可不就遭殃了么?” 陈辰呵呵一笑,摇着手指道:“你当我的钱好拿的么?不过对他们九人而言,性命是无虞的,顶多吃些皮肉之苦罢了,那些钱值得他们受这些罪。” 秦清点了点头。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啊,咱们这一都的正副都头都无缘无帮的消失,必然得有人暂时替补上去。所以你得多运作运作,最好能把这个都头之位拿到手,这样对我的运作大有益处。” “你想兵变?”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可是……就算我能成功,也只一都人而已啊,另外还有四都呢,而且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太可能追随我做这杀脑袋的事。” 陈辰神秘一笑。“谁告诉你只有一都的人呢?” “嗯?” “哈哈,这些都不是你操心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没有人追随你,所有一切全在我的计划中,谜底揭晓也就这几天的事,耐心点等大戏。” “大……戏?” “对,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秦清咧了咧嘴,向陈辰拱起了手。 “如此,那秦清就等着陈兄大驾归来了。” 陈辰嗯了一声,正打算转身离去时,却发现秦清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且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道:“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秦清挠了挠头,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河里,然后捂起了胸口。 “以前杀过一次仇家但没成功,所以这确……确实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怕么?” “怕……怕倒不至于,毕竟不是亲眼看到那血淋淋或是绝望的神情,所以造成的冲击小很多。但脑子里依然有些懵心里有点慌两腿有些软,心里总像是堵着些什么。” 陈辰再次嗯了一声。“这是正常的,第一次总是如此,睡一觉就好多了。” 秦清眨了眨眼,看着陈辰迟疑着道:“看起来……你似乎并没什么特殊感觉?” 陈辰耸了耸肩,自嘲笑了起来。“我啊……当你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所以这二人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冲击,扔他们就跟扔石头一样,哪怕血喷在我脸上也不会有任何特殊感觉。” “见得多了?你杀过很多人?” “我杀过……其实我亲手杀的人并不算多,应该不到十个吧。不过与我有直接关系的有很多,因我而死的人……估摸着总得有几万了。” “几万?”秦清的目光陡然变直,声音也开始颤抖。 “是啊,怎么了?很匪夷所思么?”陈辰笑眯眯的看着他。 额……在听到这轻描淡写、理所当然的确认和反问后,秦清已如石化一般僵立在当场。 陈辰便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是不是觉得我看着普普通通的,怎么就成了一个杀人魔王了呢?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个称呼,因为即便让我重来一次,仍旧会如此选择。 所以即使有几万人因我而死,我依然不后悔,如果因此被视为恶魔,那我坦然接受。” 秦清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紧咬着牙关道:“那都……都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啊,里面有占山为王的土匪,被我使计剿了;有判国的商人,被我逼死了;有西边的吐蕃人,被我玩死了;还有刘家的一百零三口,虽不是我动的手,但依然可以算是因我而死。” 秦清愣愣着,一副被震撼到说不出话的神情。 这么些事这么些人……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和曲折? 而且听起来都是该死之人,怎么就全被他碰上并且给弄死了? 这个人……还是人吗? 有能做成这么多大事的人吗?要知道这些事中的每一桩拿出来都是难以想象的呀。 夜风呼呼,许久后,秦清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听你说起来,初始震撼莫名,后来只觉心情激荡,因为确实都是些该死之人,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快意,令我神往无比。可惜此时时间紧张,将来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说与我听。” “很快就会有机会的。”陈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远去,片刻后隐入了夜色中。 第三百二十三章 刘家庄(一) 这并不是个对陈辰充满善意的一夜。 将韩虎扔进河里喂鱼虾老鳖的事就不提了,就说与秦清分别之后,隐进了夜色中的他发现自己面临着非常艰苦的局面。 他要避风头,这是在做大牢时就想好的步骤,此时终于顺利走到这一步。 既然想到这一步,肯定早就安排好自己的去处,那便是自家婆娘敲竹杠得来的庄子。 在来文州之前,曾主动向老族长允过的庄子。 曾属于刘家,如今挂在杜楚名下的庄子。 庄子自然是在城外,且是在杜楚名下,于他此时藏身是再合适不过的。可是合适归合适,你总得走到那里啊。 其实庄子到手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他一直未能有时间亲自去看过,直到此时,也就是知道庄子的大概所在罢了。 庄子并不在城东的方向,而是稍偏向城北。可是厢军营位于城东偏南,本身军营离东城就有近二十里的距离,再绕这么大个圈子,距离可想而知。 此时他又累又饿又冷,说是饥寒交迫毫不为过,再加上这么远的路,简直是望而生畏。 更重要的是,天还很黑,且路道完全不熟悉,只知道一个方向而已,所以他有抱头痛哭一场的心思。 然而哭完呢? 再难也得走啊,否则又能怎么办? 他一刻不停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天太冷,那就跑,跑不动了再走,然后再跑。 这一走,便是走到天亮。 虽然没有准确时间,但他估计过,在与秦清分开时顶多也就九点多十点的样子,冬天的天亮得晚,也就是说,这一段路他走了八到九小时左右。 其中多少次摸错了路再回头,还曾厚着脸皮敲了几户人家的门,千求万求之下才最终问明白,总算是摸到了目的地。 所经受的辛苦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在终于看到属于他的庄子时,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间最失败的亿万富翁。 莫说亿万富翁了,就说这个庄子,一个拥有这么大个庄子的人……哪个有自己混得这么惨? 如今这会,跟个乞丐也差不多了吧? 衣裳并不是厢军的制式衣裳,因为没来得及换。不过现在穿着的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之前是蹲大牢,还有昨天一天和一夜的折腾,破破烂烂不至于,落魄是一定的。 再加上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生无可恋的形象,确实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当然,这样的好处也是有的,便是谁也不会认为把他当回事,也不会有人认为这样的人身上竟然藏着一笔巨款。 拖着已经麻木僵硬的双腿和早就磨出了血泡、疼痛之及的双脚,他一边缓缓走一边打量着虽属于他、但其实是第一次来的庄子。 这个庄子如今的名字叫刘家庄,叫得年头并不算长,毕竟刘家崛起也就一代人的时间,也是从别人家手上得来的。至于现在……仍是叫刘家庄,因为他还未顾得上这里。 这里说是有七百亩良田,里面还有鱼塘和住宅之类,总体上大约有一里多宽两里多长,算是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小天地。 在陈辰眼里,这样的规模已经能令他咂舌了,毕竟这么大块地是后世的他想都不敢想的。放在后世,即使再欠发达的地方,这等规模的地没有八位数怎么也不可能拿下来。 可在文州城外大大小小的庄子中,刘家庄仅是中等规模,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 城郊像这种私人的庄子有很多,毕竟在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只有田产才能称得上是可以传给后人的家当。相比之下钱财虽好,但始终不如田产稳当实在。所以但凡是手里有钱的人家,没有不想着为自家后人置办些田产的。 只有土地才是根啊,有了土地才能有香火,才能开枝散叶。如此说来,有祖先崇拜情节的炎黄子孙对土地如此热衷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也是老族长当初在听到他要为孙家村弄一个庄子时为何那般激动。 很快,这里就将变成孙家庄。 只是更名容易,在这之前还有一些难题要解决。 那便是如何安排庄子里的人? 起初他并未想到此处,他只是单纯的以为弄一个庄子给孙家村就行了,直到拿到庄子后他才意识到其中的关节。 这庄子原先属于刘家,但刘家不可能有人来种田,田也不可能空着,所以为其耕种的是依附其的佃户,刘家派个管事常驻就行。 如今他接手了,之前杜楚也与刘家做了彻底的交割,但那些耕种的佃户呢? 说是有七十来户人家依附着这个庄子,其中有好些甚至把家安在了这里。 刘家走了,但这些佃户可不会走,毕竟是依靠种田谋生的,只要主家不赶就不可能走。 若有其它生计也不可能做佃户。 他怎么办?把这些人赶走吗? 这不是后世开工厂,效益不好或是业务调整、可以花些钱解雇,在这里把人赶走是要死人的。 这种事杀了他也做不出来! 可不把人赶走地就空不出来,那怎么把孙家村的人迁过来? 前些日子陡然想到了此处,当时只觉得左右为难。于是在知道自己要从厢军营逃出来避风头时就已决定,得要在过来时顺便把这事找一个解决办法。 总归要找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才行。 虽然他如今是这庄子的实际主人,但一来庄子过户的时间还不长,名义上的主人杜楚也不可能来掺合什么。所以这里仍是原先刘家在时的局面,并没有什么变动。 也就多了一个宋晶晶。 当初在临坐牢前,他曾与宋晶晶说过,可以到这庄子里来。当时的考虑是,一来宋晶晶的形势有些微妙,他并不知道李竹究竟知不知道宋晶晶的身份,避一避风头总是没错的。 二来这里也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过来看着,哪怕不问什么事、仅看着也行。毕竟才交割不久,刘家又被灭门,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又是麻烦。 不过他并不打算一来这里就去见宋晶晶,因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用来“微服私访”岂不很好? 以他如今的形象……大概是不会有人认为他还算是个人物的,更不可能会有素未谋过面之人知道他便是这个庄子的主人。 除了宋晶晶,这里没有任何人认得他。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看这个庄子的实际情况,如此将来才能有的放矢,这可是高高在上所得不到的。 跨过一条小水沟,便是一排虽有些稀疏但栽了很远距离的树,且在远方绕了个九十度直角的弯,看起来大概是以这些树作为庄子与别人家田地的分界线。 如今的地里种得基本上都是小麦。 这个时节的小麦并不需要多少打理,所以临近年关的这一段时间是农人最闲的时候,所以尽管天已经亮了,但算是一望无际的地里并看不到多少人。 他沿着田堤,向着远处的住户走去。 天才亮不久,离阳光的出现还有一段时间,风已经小了很多,但吹在脸上依旧凛洌。 远方有炊烟袅袅。 看到炊烟,他又意识到自己的饿。 简直是从未体验过的饿,当初在大山里转圈圈转了好些天也未如此饿过。 不仅饿还渴,不止渴还累,又累又酸又疼…… 该死的李竹,要不是你横插一脚,至于让劳资受这等罪么? 就这么一边暗骂着一边走着,终于走到了他所能走到的第一户人家。 住宅区是集中的,彼此的距离不远,所以过了这一家离别的人家也不远了。 第一户人家有四间房带一个厨房,没有院子。此时正门开着厨房的门也开着,烟囱里的烟已经变得很淡,看起来早饭已经烧好了。 一个大概五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农人打扮的男子正在喂着厨房外的咕咕叫的鸡。 他拖着腿一瘸一拐的走了上去。 老农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很是好奇。 毕竟是一个陌生人,且是刚天亮以这副模样出现,总归是好奇的。 陈辰向着老农拱起了手,堆出了一脸真诚的笑。 “先见过老伯了,小子姓陈,路过此地想讨一碗热水喝,不知可否?” 原来是路过的…… 老农再次打量了他一眼,笑了笑后,回头对着厨房里招呼了一声,便有一个有些苍老的女声应着。 接着一个扎着头巾、与老农年纪相妨的农妇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走了出来。 陈辰连声道着谢的接过碗,吹了吹碗上的热气喝了一口,然后再次向老农说道:“小子走了一夜的路,脚和脚都疼的很,实在走不动了,不知能否到老伯家里歇息一会?” 额……在这话说完后,连陈辰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拿自己当外人,似乎有得寸进尺的嫌疑。 或者说不是似乎,而是肯定? 人家好心给你一碗茶,你还要到人家家里坐一坐?要知道你可是陌生人啊,换成是他自己,怕是也会有想法的。 如他所料,老农的脸上确实现出了几分犹豫,不过好在犹豫一闪而过,很快便伸出手笑眯眯的请他进了家门。 倒是挺实诚的人,陈辰一边暗暗念叨着一边坐到老农亲手搬给他的椅子,然后坐在了桌旁。 接着便是一边喝茶一边套近乎。 “老伯贵姓啊?” “姓吴哩,口天吴。” “原来是吴伯,这可是好姓啊。” “就个姓罢了,哪来好坏之说?” “咦,吴伯这话可岔了,你看这吴字,上口下天,等于是一张嘴吃遍天下啊,如何还不是好姓?” 说完之后陈辰陡然捂起了嘴,先是一脸惊愕然后一脸讪讪,接着是连声道歉。 尼玛这张臭嘴啊…… 说人家一张嘴吃遍天下,人家往好处想还好,若是往坏处想……这不是咒人家要饭么? 好在这位吴老伯着实实诚,始终乐呵呵的,看起来并未往心里去,对他的道歉也是连连摆手。 陈辰便接着套起了近乎,不过这一次谨慎多了。 “吴伯看起来有五十了吧?这身子骨看起来着实硬朗哩。” …… “其实啊,吴伯虽然身子骨硬朗,但终究年岁不饶人,该含饴弄孙了,养家的事交给儿子就行了嘛。” …… 一番拐弯抹角的套近乎,总算让陈辰弄明白了这吴姓老伯的家中情况。 吴伯名叫吴亮。老夫妻两个,有一个刚成婚的独子,家中早已失地,做刘家的佃户做了好些年了,日子过得吃不饱也饿不死。 如今换了主家后的想法也探出来了,与他想得一样,这等人家根本没有其它谋生手段,所以除非主家撵人,不可能主动说走。 且这样的人家对刘家根本没什么忠心可言,甚至于还对刘家有很大怨念,毕竟刘家这等人家怎么可能对这些如蝼蚁一般的佃户有多客气? 不过也有未探出来的消息,那便是他发现每当提到其独子的时候,吴亮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但无论如何拐弯抹角套不出来话。 他来了好一会也未能看到这个独子,那个新娶的媳妇儿也不曾看到。要知道这是很不正常的,因为吴家就这么点大,农家起的都早,若是在家不可能到现在还未露面。 一碗茶喝完后,自觉熟络了许多的他抹着咕噜叫着的肚子,有些难为情的朝吴亮笑了笑。 “不瞒吴伯,小子是从曲里赶来的,前来投奔我表姐,走了整整半天加一夜了,不曾想却迷了路,到现在粒米未沾过。” 顿了顿后,他接着抚着肚子说道:“所以想叨扰吴伯家一碗稀粥垫垫肚子,当然,道理小子还是懂的,这里有二十文钱,不知能否……” 吴亮这才算恍然大悟。 他先前喂着鸡时看到这小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先是要了碗茶,他当时打量了一眼,觉得这小子不是坏人,毕竟他活了五十多年了,是不是坏人还是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的。 接着这小子要进屋歇息,那会他觉得这小子像是有什么目的,否则不会如此冒失。不过他觉得反正也不是坏人,再说这家里能有什么别人好觊觎的?进了就进了吧。 再接着就东扯西扯,更让他觉得奇怪,你扯啥扯呢?没见着我还要去喂鸡么?可撵人又拉不下脸,那只能耐心陪着扯了。 到了这会才算弄明白,原来这小子是饿了,想要讨口吃的,之前怕是脸皮薄不好开口,这才扯了那么多,自觉熟识了些才开了口。 算是一个懂事有眼力见儿的小子,知道不能白吃人家的,还拿出来两枚折十的铜钱,要不然谁乐意啊? 毕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谁家不紧巴巴的?让你吃一碗自家人就得少吃一碗。 可既然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算自己少吃几口也不能收人家这钱,否则这不是遭人骂钻钱眼里去了么? 毕竟只是稀粥而已,能值几个钱?又不是被人吃了自家人就饿死。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刘家庄(二)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被端上了桌子,还有一小碟咸菜,甚至还加上一块现烙的饼子。 很香,很诱人,令陈辰食指大动,生出了急不可耐的感觉。 可他并未动筷,而是拿着那两枚折十的铜钱站了起来,双手送到吴亮的面前。 吴亮笑着向他摆手。 陈辰便认真道:“这是必须的,吴伯务必要收下,否则小子怎么也吃不下去。” 吴亮仍旧笑着摆手。 “实在吃不下就不吃吧,我自己吃,浪费不了,反正这个钱是不可能收的。” 好实诚的话啊…… 陈辰抿着唇怔怔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 这顿早饭给二十文确实多了,可是他身上只有折十的铜板儿,并没有再散碎的钱,给十文终究觉得拿不出手。 不过看这情况跟多少钱无关,是不管给多少人家都不愿意要。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再这样可就是矫情做作,而且他也舍不得放弃那些吃的,毕竟已经真的饿到受不了了。 于是他收回钱,重新坐回到桌前。 在开吃出他又说了一句话,一句很认真很郑重的话。 “都说好人有好报,今日吴伯的赠饭恩情小子记下了,将来吴伯会有好报的。” 说完后他便低下头,专心对付桌上放着的食物。 真香啊…… 他在低头吃饭,一旁看着他的吴亮的表情有些好奇。 在吴亮眼中,虽然与这姓陈的小子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之前一直是陈辰问他回答,所以直到现在他连陈辰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姓陈。 可看明白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很长时间,有时候一个表情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让人知道,某某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亮对陈辰就是如此,他觉得这个姓陈的小子是个很不错的小子,不管哪方面都很不错。 不轻浮不张扬,很内敛很知进退,很讨人喜欢,否则他也不会舍弃自己的口粮还不收钱。 所以,那句很认真很郑重的关于“好报”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是仅是无关紧要的感慨、还是另有所指? 以常理而论,自然是无关紧要的感慨场面话的可能性最大,但陈辰说得太认真太郑重,加上本身对陈辰的印象,无法不让吴亮多想些什么。 可吴亮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因为以他的经历,他也就仅能看到是否内敛等,无法看到更深层次的隐藏。 此时他也不会认为眼前这个落魄的小子会有多大出息,连念头都不会生起,因为这会的陈辰太狼狈磕碜了。 不过哪怕是要饭也总是比自己那个儿子强多了,吴亮看着看着、再想着想着,然后忽然感慨了起来。 给人一顿早饭并不是图人家的回报,就这么一碗粥一块饼子能图什么?要图也不是图这样狼狈的人啊。之所以感慨是因为这姓陈的小子比他儿子看着还小一些,怎么人家的儿子就这么懂事、这么让人一见如故心生欢喜呢? 他那个儿子啊……唉,感慨着的吴亮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就这样,屋里两人,一个一边狼吞虎咽却又呲牙裂嘴,因为粥太烫了;另一个愁眉苦脸在心里唉声叹气,因为想到糟心事了。 很沉默,没有什么交流。 直到一道脚步声以及一道年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爹,我回来了。” 陈辰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大约二十出头,面相与吴亮有些相似的男子跨进了门槛。 想来这便是吴亮的儿子了,记得先前问过,好像吴亮的儿子是叫吴凡来着? 接着他看到吴亮站了起来,先是看了一眼屋外,可屋外什么都没有。吴亮便瞬间寒起了脸,似乎带有些咬牙切齿的痛恨。 “人呢?没接回来?” 吴凡不仅长相像吴亮,就连气质也很相似,都是那等一眼看过去便知忠厚、没什么歪心眼的实诚人。 此时的吴凡在听到他爹隐含着怒意的话时,惭愧的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嗫嚅着道:“她……她爹不让她跟我回来,还说就说你们去也没用,不把那事妥当解决了她不可能回家。” 一听此言,吴亮似乎更加怒不可遏,当即拎起之前坐在屁股下的凳子,冲向吴凡。 吴凡仍旧一动不动的低头站着,一脚在门槛里、一脚在门槛外。 这一幕让仍在端着碗吃着粥的陈辰大吃一惊。 吴亮这等年过半百的实诚人竟然也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逼得这样的人抄起凳子去砸自己已经成年的独子? 看吴亮的神情,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真气到了极点。 这一凳子砸下去可不得了,脑袋非得开花不可。 他自然是想要去拉的,但苦于一点先兆也没有,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陈辰觉得此时不相干的自己的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仓促着站了起来,然后大声喊着让吴亮冷静。 然后在吴亮冲到吴凡面前、吴凡仍低着头一动不动时,屋外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老吴你这是闹哪样?看起来火气不小啊,是对我刘三不满吗?” 话音落下,那自称刘三的人也出现在门口,站在了吴凡身后。 这是一个肚子很大、脸上横肉很多、穿着锦衣右手握着两只铁蛋的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 陈辰觉得这是一个长得很有“特色”的男人,想来见过一面之后能记住很长时间。倒不是说那大腹便便,也不是那满脸横肉,而是说这刘三的眼睛。 眼睛挺小,不仅小还是标准的三角眼,眼神倒是有些料,可惜放着的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的印象很深刻。 反正他的注意力都放着这双眼睛上了。 很显然,这个家伙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好在这家伙的出现彻底镇住了吴亮,让吴亮本已举起即将落到吴凡脑袋上的凳子再也砸不下去,而是缓缓的颓然收回。 陈辰也收回了那颗吊着的心,然后坐了下来,若无其事的喝着他的粥。 别的地方不敢说,就说在这庄子里,不管这刘三是谁,只要其也是这庄子上的人,又能作什么妖兴什么风浪? 谁让他是这里的土皇帝呢? 这是我的地盘,谁他娘的都别想在这里兴风作浪! 看来厚着脸皮要的这碗粥要对了。 慢慢看慢慢听吧。 吴亮喘着的粗气缓缓平息了,手中拎着的凳子也落到了地上。 “原……原来是三爷来了,三爷误会了,老吴怎……怎敢对三爷有什么意见呢,误会,都是误会。” 虽然吴亮背对着他,让陈辰看不到其的神情,但是这番话听在他的耳朵里,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能听出其中压抑着的愤怒以及不得不低头妥协的委屈,还带着一丝谄媚和积威之下下意识的惧意。 他能听出,这刘三应该也能听出。 刘三不满的哼了一声,三角眼眨动着。 “既然对我没意见,你拿自己儿子出什么气?” 吴亮微微佝偻着腰,双手在腰间的衣裳上不停的擦着。 “那什么,是这小子太不争气,把他屋里人气跑了,我让他去接了几次都接不回来,这才惹恼了我。与三爷无关,可真别误会了。” 刘三又哼了一声,看起来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不过并未再追问什么,而是转动着手中的铁蛋,大大咧咧的道:“跟我有没有关都是一回事,你家三爷不在乎。我这大清早的来啊,就是来问问你,那事……那小子是谁!” 刘三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指着屋里桌子旁埋头喝粥的陈辰大声喝道。 见刘三终于发现了自己,陈辰不得不站了起来,吴亮也转过身看着他。 “他啊,他是……” “表叔啊,这位三爷是哪位?看着倒是挺让人想亲近的,给侄儿介绍介绍呗?” 额…… 本想说这只是路过蹭饭的陌生人的吴亮被陈辰很干脆的把话打断,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莫名其妙,只得愣愣看了陈辰一眼,然后才反应过来。 这是何苦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家与这刘三之间是很不对劲,所以他觉得陈家小子想来是念着这顿早饭的恩情想要掺合进来。可在他看来你这是何苦呢?你只是一个外地来的穷小子,哪能胡乱牵涉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说不定会害了你自己的啊! 然而陈辰的话已出口,这会再说真话反而更让刘三怀疑,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装成这个目前还名字还不知道的陈小子的表叔。 “这……这位是刘三爷,是这个庄子上的管事,是个有大能耐的人,你跟他多亲近总是没错的。” 陈辰便笑眯眯的来到刘三面前,主动伸出双手握着那只握有两只铁蛋的手。 “原来是刘三爷,失敬失敬。小弟从曲里来,姓陈名……又,又一次的又。今早刚到的曲里,是来投奔我表叔的,日后……” 陈辰的话并未能说完,因为看起来刘三对他套近乎的行为很不满,先是使劲抽出了被握着的手,再是伸出手竖在陈辰面前,表示你可以住嘴了。 “你从曲里来?可我怎么听着你的口音不是曲里口音?” 虽然刚才的场面很尴尬,但陈辰没有丝毫尴尬的自觉,因为他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那便是方才在介绍自己时,他自然是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名的,所以胡诌了个“又”字,代表我又一次演戏或是又一次扮猪吃老虎了。 可是在说完后,他才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的用这个“又”字呢? 紧接着他想到,厢军营内那位指挥使的名字叫黄又,是不是之前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的缘故? 如果按这个思路联想,那么这个黄又是不是也可能是一个假名? 这只是一动念的事,他自己也知道无论是不是此时都得不出结果,所以很快回过神来,对着刘三笑道:“三爷果真是见多识广,连那么远的地方的口音也能听得出来。 确实没错哩,小子的口音的确不是曲里口音,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啊,所以四海为家到处流浪,这便养成了这一口四不象的口音。” “那你还四海为家去啊,跑这里来干什么?经过我同意了么?” 陈辰继续弯着腰谄媚笑着。 “这不是世道越来越艰难么,都快饿死了,家里爹娘也已不在,我一人孤苦无依的,听说表叔在这边的庄子里,便想着过来投奔表叔,看能不能在这些找些活计干干养活自己。” 其实他强行认亲的原因并不是如吴亮想的那样,是打抱不平来着,因为根本没必要,只要确认这刘三是庄子的人还不是任他揉捏?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离开这个庄子,那么如果刘三是这个庄子里有些地位的人,其与自己又不期而遇,那么想要留下来总得找出个理由。 毕竟这是私人庄子,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能留下来而不被人怀疑。 看起来刘三并未有什么怀疑,因为刘三在又一次哼声后带着一脸的厌恶不再理他,而是转向了吴亮冷笑着。 “老吴啊,你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嘛,竟然还能多养一个闲人,那你往常都是跟我哭穷的啰?看来租子定得还嫌少啊。” 吴亮仍是佝偻着腰,几番嗒嘴却终究未能说出什么话来,最终只能愁着眉苦着脸唉着声叹着气。 这让刘三的神情更加嚣张,放肆的指着吴亮大笑。 “姓吴的我告诉你,今儿一大早我过来,就是来给你家下最后通牒的。那事儿你家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否则你就等着你儿子蹲大牢去,而且你家的田也别想再种了! 你知道我对这事的决心,今晚我家里的事你知道,所以到时若你家没有人去给我答复,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真当我刘三好相与了!” 说完后刘三便昂着头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吴凡仍旧一脚在外一脚在里,也仍旧低着头抽着鼻子。 吴亮则是怔怔看着刘三消失的背影,然后一屁股坐到冰凉的地上。 陈辰便蹲到吴亮面前,近距离看着其脸上的沟壑与一辈子风吹日晒落下的黑黄。 “吴叔,有难处可以跟小子讲,说不定小子真可以帮你。” 第三百二十五章 刘家庄(三) 吴亮低着头坐在地上,坐了很长时间,许久后才抬起头,怔怔看着陈辰。 “小哥儿,咱们这个庄子前不久才换过主家,你说那主家是不是傻,怎么接手了也对这不闻不问的呢?任由刘三这等人在庄子上横行无忌?” 陈辰挠了挠头。 看起来吴亮似乎并非把他的话听进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才答非所问。 这是把那主家怪上了? 那主家不就是他自己吗? 到了此时,陈辰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事情给弄明白。 “额……那主家不在庄子上?” “不在,我从没见过,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那名叫杜楚的主家也就先前与刘家交接时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那姓杜的应该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显然是不知道,我原以为那名叫杜楚的主家与先前的刘家是一家人,这庄子不过是左手换右手,这才能对这么大个家当如此不上心。可是后来这刘三……刘三要做的事才让我知道,杜楚与刘家根本不是一家人,否则刘三也不可能打着要对付杜楚的念头。” 陈辰的微笑缓缓凝结了,片刻后不顾地上凉,也如同吴亮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吴伯,这倒是挺有意思的,要不你给小子好好讲讲?” 吴亮再次怔怔看了他一眼,缓缓摇着头。 “小哥儿,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你还是趁早走吧,现在就走,免得牵连了自己。” “我先前就说过了,说不定能帮上你呢?” “你怎么帮?”吴亮的情绪陡然有些激动。 “你知不知道那刘三是什么人?他是庄上的主事人啊,是以前的主家刘家的旁支,也与那个被人灭了门的刘家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啊,你牵连进去会吃大亏的!” 陈辰挠了挠头,故作不解道:“这灭门……不都已经灭门了么,咋这刘三还能神气活现的?” “灭的是前主家刘家的门,说是那一夜一百零三口被人下死手全都杀光,就连房子都被人一把火烧了。不过这刘三是远房旁支,一直在这庄子上,所以没能受到牵连。” 陈辰哦了一声,接着不解问道:“既然前主家都被人灭了门了,那这刘三还折腾个啥呢?” 吴亮抽了抽鼻子摇了摇头。“小哥儿,这事你确实不能再问了,不是能好奇看热闹的猎奇之事,否则真会牵连到你。趁着现在赶紧走,就当你没来过我家。” 陈辰嗒了嗒嘴,觉得自己若是不再抛出些什么,怕是吴亮怎么也不会把实情告诉他。 于是他想了想,笑道:“吴伯啊,小子已经说了两次说不定能帮上你了,你觉得我是吹牛皮或是安慰你的么?” 吴亮愣了愣,狐疑看着他。 陈辰再次笑了笑道:“小子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来文州是投奔人的。” 吴亮眨了眨眼。“是……谁?” “吴伯这庄上是不是有一个才来不久的姓宋的娘子?” “姓宋?”吴亮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最终轻轻一拍大腿。 “确实听说有一个姓宋的娘子,说是跟杜楚有些关系。不过那宋娘子向来深居简出,在这庄上也不问事,就跟个透明人一样。” 陈辰神秘一笑,摆出了一个略有得瑟的神情。 “那宋娘子名叫宋晶晶,不瞒吴伯,小子来文州正是投奔她的,她便是我表姐。” 吴亮眨着眼呆呆看着陈辰,片刻后先是一喜,可喜着喜着又萎了下来。 还好,虽然看起来吴亮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难处让其重新萎了,不过多少有了些希望,终于让陈辰把他的嘴巴给撬了开来。 尼玛想帮个人,人家竟然还藏着掖着?合着是我求着的啰,这叫个什么事儿? 好在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据吴亮说,那刘三在庄子交割后,初始确实挺老实,比之前收敛了许多。不过在看到杜楚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庄子后,刘三渐渐又原形毕露,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几天,也就是在刘家被灭门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一直在这庄子上的刘三似乎生起了什么歪心眼,逼庄子上的一些佃户跟着他闹事。 很不幸,吴家被其看中了。 佃户们大都是老实人家,但这等老实巴交的人家如何玩得过刘三这等人?像是吴家,刘三只是略施小计便逼得吴家不得不即将就范。 前两天的一个晚上,刘三使人来叫去吴凡,当时也不知道是啥事,吴凡就去了。到那里刘三很客气,说是要请吃饭,吴凡自然推不过去,便吃上了。 有吃便有喝,这一喝可就喝多了,然后吴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刘三家的一张床上,身边是衣衫不整正在哭泣的婢女。 接着刘三便冲了进来,说是看吴凡喝多了才好心安排他在家里住下,还使了个婢女伺候他。可想不到人面兽心的吴凡竟然酒后乱性,强行污辱了他家的婢女。 说是要把吴凡送去见官。 吴亮老夫妻两个得到通知后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可就连吴凡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有没有做出那等事。再者就算未做过、这等情况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啊。 庄户人家又能有多少见识?很快便稀里糊涂的被刘三逼着签了个认罪书。 刘三要的不是钱,而是要逼吴家跟着其去闹事,拿着认罪书逼。 可事还没开始闹,吴家自家反倒先闹了起来。 吴亮辛辛苦苦帮儿子张罗了一门亲,亲家也是这庄上的佃户,以吴家的条件……显然是好不容易才结成的亲。 可成亲过门还没几天,家里便出了这码子事……亲家如何能忍? 要知道这可是大罪啊,若是有了孩子也就认命了,然而这成亲还没几天哪来的孩子? 莫说没孩子,就连感情都没多少,人家自然得要掂量掂量。 自家闺女才十几岁,总不能就这么把一辈子就毁了吧? 这会就离了不至于,但总得先看看情况,毕竟吴家算是摊上大事了,人家即使不是来享福,但也不会明知是受罪受难还一头往里钻! 所以过门没几天的媳妇儿回娘家了,吴凡去接了几次都接不回来,甚至于今天还带回了那番话。 所以吴亮很烦很糟心,好好一个家落到这个境地,怎不让他急火攻心? 而且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吴亮自己也知道,其实抵抗根本没有用,在有把柄握在刘三手中的情况下,吴家不可能不低头。 也就是不情愿,心里不痛快闹些情绪罢了,真到最后关头,吴家一定会就范的。 至于刘三逼吴亮以及其他佃户做的事,陈辰在知晓后,很是大吃一惊。 其实先前吴亮便说过,刘三要对付现在的主家杜楚! 据吴亮说,刘三要求他以及那些佃户去衙门告状。 告主家杜楚的状! 说是杜楚这庄子得来不正,不是前主家刘家心甘情愿给的或是交易的,而是被硬生生逼到不得不给。 至于如何不正如何被逼,目前的吴亮并不知晓,其他人也是不知道的,毕竟这应该算是刘三的机密,在正式让这些佃户就范前,不可能随便透露出去。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件能随便参与的事,也肯定是一件要昧着良心去做的事。可就算都知道这里风险很大,一个不慎就将引火烧身,那又能怎么办呢? 就像吴亮所面对的局面,除了被刘三一步步拖下水,还能怎么办? 毕竟自己儿子的“罪证”实打实的握在刘三手上,你若不依,首先儿子遭殃。儿子遭了殃,这个家还能是个家吗? 除了吴家还有一些人家,据说都是像吴亮这样,是在这个庄子呆了很多年、算是曾经的刘家的老人,如今也都基本上在刘三的或威逼或利诱下同意或不得不同意了。 就像刘三说的,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在知道这件事后,陈辰推敲了好一会,始终未推敲出刘三的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因为在他看来,无论你怎么告,杜楚已经是官府承认并支持的庄子的拥有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得来不正又能如何? 若仅告一状就能把庄子抢过来,那这世界不还乱了套了? 当然,某些特殊情况或许可以,但杜楚身上又能有什么特殊情况?靠这些佃户去告能起什么作用? 好在他不需要去猜,因为吴家不得不同意,刘三总不可能一直藏着掖着,那他总归能知道刘三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何必费心去猜东猜西? 毕竟这会脑子里晕乎乎的,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刘三说也就今儿晚上的事,那就等吧,这会实在太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得去睡一觉,天大的事都得先放着。 于是他安慰了吴亮和吴凡几句,接着说得晚上跟着去看看情况,然后再去告诉他“表姐”。 至于这会……自然是借床一用。 …… ……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头偏西。 醒来后神清气爽的陈辰本打算偷偷摸摸的去见一次宋晶晶,但转念一想又算了,毕竟万一不慎被发现导致刘三生疑,有可能会把其的算计吓回去,到时可就钓不出来鱼了。 刘三这样的人……可以算是漏网之鱼,留着总归是祸害。 即使将其赶走也不行,毕竟其在这里深耕多年,想鼓动起什么事简直是不要太容易。 所以他一直在吴家耐心等着,尽着一个前来投奔“表叔”的穷亲戚的本分。 一直到了晚上,天将将黑时,吴亮终于带着他和吴凡、一行三人上了路,前往刘三家。 在这个庄子上,刘三家是最豪奢的。 据吴亮说,这不仅是刘三的住处,也是其的“家”。 哦,原来是把“家”安在了这里啊,那就难怪了。 庄子上住宅区是集中的,所以吴家与刘三家并不远,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入眼所见的宅子占地面积不算小,但其实算不得怎么豪奢,与城里的大户人家相比不值一提,但在这个周围大都是佃户的寒酸住宅的刘家庄中,这样的房子大概可以称为宫殿了。 尽管天气寒冷,但今晚的刘三家有很多人,在他一行三人之前有,之后还有,看来刘三先前说的没错,今晚确实是其给这庄子上的人下的最后期限。 陈辰冷眼看去,入眼所见的人中有些兴高采烈,有些愁眉苦脸。 他觉得兴高采烈的人应该是利诱,愁眉苦脸的人大概便是像吴亮这样的,属于威逼。 所以他想着,是不是应该找个小本本,把但凡脸上露出过笑容的人的名字统统记下来,将来来个秋后算账? 就这么有一着没一着的无聊想着,然后跟着吴亮进了厅堂。 厅堂里有很多人,也有暖炉,所以很暖和。 早上才见过的刘三正与人说着话,看神情似乎很开心。在他们三人进屋后,有下人前去跟其悄悄说了一声,刘三便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过来。 “老吴啊,总算想明白了是不是?何苦呢?”刘三一只手按在吴亮的肩上,笑眯眯的说着。 吴亮佝偻着背,唯唯喏喏着。 虽然没有言语上的正式确认,但这态度也算是默认了。 刘三便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放在陈辰身上。 神情有些不满。 “老吴,今晚这么大个事,你把你这个讨饭的侄子带来干吗?” 听到这话,陈辰便走了两步,来到刘三的跟前,弯着腰拱着手含着笑,谄媚说道:“不瞒三爷,小的在早上见过三爷后,一直念着三爷的英明神武,总觉得只有跟着三爷才能活出个人样来,所以才缠着表叔跟了过来,还望三爷收留。”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这是明显的拍马屁行为,但听在人的耳朵里还是很舒服的,让刘三的脸色好了许多。 那招牌似的三角眼眯了眯,用高高再上的神情挑剔的再次上下打量了陈辰一眼后,刘三微微点了点头。 “再说吧,看你表叔这一次为我做的事儿咋样。” 说完刘三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刘家庄(四) 人应该是都到齐了,因为陈辰看到厅堂的门已经被关了起来。 满满一屋子人,应该有四五十号人,都是男子,有老有少。不过看起来有好些是像吴亮这样的,是父子前来,所以按家庭计的话,据陈辰估计大概有三十户人家左右。 几十户人家集体去衙门告状,算是挺大规模的了,大概可以称得上是群体性事件了吧? 也算难为了刘三,因为能把这几十户人家全都说动,花的功夫和心思显然不会少。 门关了起来,陈辰便悄悄的挪着脚,往最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移动着。 总是不能让刘三一抬头便能看到他为好…… 他很好奇,刘三究竟为杜楚或者说是为他准备了什么招? 很快,刘三走到了厅堂中间,也是人群正中,接着高高举起双手,拍了两巴掌。 嘈杂声便慢慢消失了。 刘三微微咧了咧嘴,露出了几分有些得意的神色,向着众人转了一圈。 “今儿为的是什么就不用细说了,有些废话我也不想讲,接下来我会把所有内情告诉你们。 当然,在说之前,你们的刘三爷还得唠叨几句,因为此事事关重大,由不得半点疏忽,否则出了岔子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 那便是,既然你来了,就得乖乖的配合我配合大伙儿,若谁敢与我刘三虚与委蛇、或是心存二心……嘿嘿,咱们并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么多年都是老相识了,这样的人会遭到什么报复……想来大伙儿应该比我清楚。 我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保证,如果最终成事,那么所有人我都会记在心里,日后有我刘三爷一口吃的,绝不会有人饿着!” 说到此处,刘三有意停了下来,用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适时的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和欢呼声,在有了人带头后,屋里的所有人或情愿或不情愿的鼓起了掌喊叫几声。 听起来很热闹,但参差不齐的声音总似乎有些气势不足底气不足。 刘三“威严”的板着脸再次扫了一眼,双手压了压,声音又缓缓平息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咱们这个庄子为何被那杜楚弄到手的内幕,这些事暂时只有我知,马上诸位也会知,所以在咱们发动之前,任何人都不许透露半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这是咱们原来的主家刘壮刘员外、也即是我刘三的堂叔,是他在刘家临出事前特地告诉我的。 当时刘员外跟我说,其实刘家并不是心甘情愿把这个庄子交给杜楚,而是被人威逼了。 杜楚也根本不是实际上的主事人,而是别人的傀儡。 那个指使杜楚的人便是前几天大伙儿所听说的、那个灭了刘家全家最后被判充军、名叫陈辰的恶霸。 换句话说,虽然这个庄子是挂在杜楚的名下,但实际上那个姓陈的恶霸才是主家。 恶霸早就觊觎上了这个庄子,便以刘家全家人的性命为要挟,刘员外不得已之下,只得捏着鼻子把庄子双手送给恶霸。可没想到的是,人心不知足啊,恶霸拿到这个庄子仍旧不满足,竟然还得陇望蜀,提出更多不合理的要求。 那时刘员外已经后悔了,但他根本没办法,因为恶霸实在太恶毒,手底下的亡命之徒也很多,刘家斗不过他。所以他跟我说,恶霸就算很强大,就算能把刘家灭了,官府也绝对饶不了他,必定会付出代价的。 所以他吩咐我,等恶霸被判刑之后,让我集合庄子上的老人去衙门告状,把这个庄子拿回来,绝不能便宜了这等人。 最后果然如老主家所料,没能满足恶霸要求的刘家被其疯狂的灭了门,但恶霸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如今虽然庄子在杜楚名下,但这庄子得来极为不正,加上恶霸现在又树倒猢狲散,只要咱们到衙门去告状,把这个内幕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青天大老爷们必定会为咱们主持公道。 如果衙门能把庄子判给我刘三,那么在场诸位好处大大的,我现在就可以承诺,到时每家都可以分上几亩田作为私产。 就算不判给我而是充归公有,在场诸位的功劳也是大大的,毕竟管事总还是我,到时租子不还是我说了算?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担心那恶霸,担心他会来报复,毕竟他人还没死。可如果这样想就错了,要知道那恶霸倚仗的是手底下的亡命之徒,他一个人又能起什么作用?一人一泡尿就淹死他了。 虽然他未被问斩,但在背地里、那些亡命之徒可是被衙门给杀的一干二净。 衙门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人活着呢? 所以啊,那恶霸如今只是孤家寡人一个,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也不敢翻!” 刘三再次停顿了下来,因为正有人“适时”的高高举手要提问。 “敢问三爷,咱们这庄子的真正主子不是杜楚而是那姓陈的恶霸……可有什么实证吗?毕竟我们这些人从未听老主家亲口说过呀。” 刘三撇了撇嘴,然后嘴角弯了起来,阴阴笑着。 “这还要什么实证呢?这等事就算有实证又怎么可能落到我们手里?动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如果那杜楚是真正的主家,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对这里不闻不问? 你们想想,可能吗? 换成你们自己,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提问”那人长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果然是如此啊。” “可是……”这人紧接着又疑惑道:“就算咱们这些人知道也没用啊,毕竟没有实证,衙门又怎会采信呢?怕是咱们再怎么告怎么闹也不管用的啊。” 刘三又阴恻恻笑了起来。 “谁说没用?要知道咱们没实证,不代表衙门没实证。衙门里养着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么? 就是硬撬也能从人的嘴巴里把需要的话撬出来! 而且大伙儿注意了,如今那恶霸已经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衙门巴不得有借口要把他的所有一切都一网打尽呢,说不定缺的就是咱们送上的借口。 再者,大伙儿也想想,事实胜于难辩,那杜楚只是一个傀儡,又怎么可能对这里有多上心?真到那时候,怕是杜楚为求活命、会自己主动把庄子吐出来。 杜楚不过是孤身一人在文州而已,能有多大能耐?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这一番话以及之后一唱一和的问答让藏在昏暗角落里的陈辰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没问或者说还没来得及问的地方,竟然有人要对付素末谋面的他。 很显然,刘三这个刘家的漏网之鱼便是罪魁祸首。 果然与曾经那个刘家的行事一脉相承。 他觉得自己小瞧了刘三,尤其是野心,刘三的野心与疯狂刷新了他的认知。 因为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认为,就靠这些佃户去闹一场便能让官府利用手中的公权力、把已属于别人的私有财产判给他人或是收归公有? 更何况以杜楚在文州城的实际身份,这种结局怎么可能出现? 难道许恪是吃素的么?这可是他亲妹妹的人。 莫说当初关于这庄子的交易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真有什么巧取豪夺,许恪也不可能眼看着妹妹的利益受损。 所以这让陈辰感觉很奇怪。 那便是,刘三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刘三怎么就知道杜楚是个傀儡、其实可以算作他陈某人的人? 要知道知道这里弯弯绕的人确实有,但于情于理,这个刘三都不可能与这些人有什么交集。 毕竟知道这事儿的都是文州城食物链最顶端的那寥寥数人,根本不可能存着利用此事达到什么目的的心思。 因为许恪还是知州啊,这是自己活得不耐烦还是想造反?谁会做出这等傻事儿? 可刘三仍旧这样做了,并且表现出的是言之凿凿的态度,这是为什么? 陈辰并未思考多久,因为正如他先前所认为的,谁会做出这种傻事儿? 既然是傻事,既然觉得不可能,那么就必然另有原因。 换句话说,这里的重点在于刘三怎么知道他与杜楚的关系上,可谁说知道就一定是要别人透露的? 因为知道他与杜楚的关系的前提必须是先知道杜楚与许清菡以及许恪之间的关系。 所以……为何不能是刘三蒙的呢?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所以他顺着“刘三是蒙的”这个思路思考下去。 按着这个思路,首要得站在刘三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想着想着,没过多久,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果然,自己开始是犯了想得太多太深的老毛病,这里应该并没有那些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纯粹就是刘三一个人的独角戏。 刘三是曾经那个刘家的旁支远房,一直在这庄子上管事,甚至把家都安在了这里。 可现在庄子换主家了,曾经引以为依靠的刘家也灰飞烟灭了。虽然现在庄子还没有什么变动,但很显然,变动是早晚的事。 不管真正的主家是不是杜楚,暂时没有变动肯定是有原因的,将来会有变动也是不可避免的。 只要变动开始,第一个被扫地出门的肯定是刘三。 向来作威作福惯了的刘三显然对此不甘心,所以想要搏一把,否则以这等人曾经高高在上时所结下的怨,再加上已经失去了依靠,将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这是动机。 有了动机,接下来便很好推理了。 杜楚对这么大个庄子不闻不问,是个人就会生出疑惑,刘三也不例外。再加上杜楚是个外地客商、孤身一人在文州城的明面上身份,这便会让刘三推敲出,杜楚是某人的傀儡。 虽然其并不知道杜楚是谁的傀儡,但可以依照可能性强行给杜楚安一个。 这个人便是他陈某人。 谁让他灭了刘家的“门”并且被判充军的呢? 身为刘家的旁支,到了现在,自然会知道起初的那场流言蜚语是他陈某人搅起来的。所以在陈某人失势后,刘三便依葫芦画瓢,也学着他鼓动民意,逼着佃户们上衙门告状。 接下来便是其中的关键了,那便是这样告就能稳赢吗? 当然不能! 想来刘三也知道不能,毕竟其的依据全是蒙的,是寄希望于杜楚是外地商人且孤身一人的身份上,以及看起来与他陈某人似乎是有几分牵连的猜测上。 毕竟当初刘家把庄子转给杜楚委实太莫名其妙了些,被他陈某人灭门也很莫名其妙,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也不算多牵强。 告了,衙门总归会查一查,万一真查出什么了呢?万一真蒙对了呢? 刘三自己也说了,如果衙门把庄子判给他会怎么样,如果充归公有又会怎么样,这便说明其早思考过结局。 在今天这等场合,刘三不可能会说告输了会怎么样,否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底气不足么? 其实如果输了,或者说不是如果,而是大概率会输,但不管怎么输,对他刘三可以没有影响。 他觉得在告状时,刘三一定是会隐在幕后的,这样输了就牵连不到他。而且这是群体性事件,几十户人家集体上告,官府最终在查无实证后也不会对这群佃户如何,毕竟法不责众而且也是查无实证。 这等事怎么证明佃户是有意诬告? 这时便回到了最开始的推测,便是如果按现在的局面走下去,刘三迟早得走人。 反正是要走人,为何不赌一把? 赢了最好,输了不过是回到原先的局面,赌这一把其实很值。 …… 刘三仍在说着,说的一些内容也终于证实了他的判断。 果然如他所料,刘三是打着告状时不露面的主意,而是指定了几个心腹带头。 刘三向着场中所有人吩咐了许多,像是如何告怎么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看起来其早有准备,其中的细节都推敲的七七八八的了。 如此这般终于临近尾声,他看到刘三的目光不时在场中游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喂喂,老吴啊,你那个穷表侄呢?人跑哪去了,我怎么看不到他了?” 陈辰皱了皱眉。 特意找我……所为何? 他举起了手,摆出连自己都恶心的谄笑应了一声。 “三爷,陈又在这儿呢。” 刘三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微微撇了撇嘴角。 “老吴啊,倒不是我刘三不相信你,而是这事儿实在事关重大。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人都是咱们认识了很多年的亲友故旧,大伙儿都非常了解,不怕谁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独独你这个姓陈的表侄是个生脸孔,都是第一次见,谁也不了解他。所以啊,为了咱们的大事,得要委屈你这个表侄了。 在这事儿尘埃落定之时,我是不可能让这小子离开刘家的,这事儿你能理解最好,就算不能理解也得捏着鼻子理解,毕竟我得为这么多人负责。”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刘三出人意料的一番话让陈辰成为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让他即使隐在角落里依然无所遁形。 陈辰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要……软禁我? 好像事态有些脱离控制了? 应该怎么办? 这软禁……得软禁到哪一天?要知道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回厢军营,那边才是正事,这里只是旁枝末节而已。 若是莫名其妙的失踪岂不是打乱了全局?所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 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动手。 虽然他只有一个人,但他藏着匕首,甚至还有袖弩这等刘三根本不可能想得到的杀器。若真暴起发难,杀了刘三的难度不大。 但杀了之后呢?可不就是被人关门打狗了么?这可是在人家家里,光这厅里就有数十人。 所以杀是不行的,若想脱身,必须得有人质,可看这场中……如果不能制住主事人刘三当人质,他走不出刘三家。 可是以他与刘三的距离,加上两人中间隔着的许多人,想制住刘三非常难,风险非常大。 若是失手,这条命可就交代了,这等情况下,任你手眼通天也没用。 于是他快速回想了一遍刘三的那番话。 生面孔……尘埃落定…… 与先前的第一感觉一样,这并不是怀疑他什么。而是出于谨慎考虑要把他控制起来,以防消息万一泄漏。 站在刘三的角度上看,这并不算出格,可以说是情理之中。 他再次思考了几秒钟,在刘三的两个手下来到他身前时,他终于决定放弃抵抗,任由那二人把他控制起来。 两只胳膊被人反剪着,就像后世那些罪犯被警察叔叔逮住带走时那样。 可虽然他决定放弃抵抗,但吴亮父子并不知道他的决定,见转瞬之间这个跟着自己来的“表侄”出了事,父子二人急了起来。 可再急又有什么用?除了用一些没营养的话去跟刘三交涉还能怎么样? 吴凡终究是年轻人,心思活泛一些,已经来到刘三面前交涉,可翻来覆去都是诸如“三爷这真是我从曲里来的表弟,不是奸细,怎么可能影响到三爷的大事?”以及“求三爷高抬贵手,莫要软禁人。”之类的话。 这种话能起作用才见鬼了! 吴亮则是焦急的搓着双手,满脸涨得通红但却无计可施。 陈辰便对着吴亮眨了眨眼。 然后吴亮光顾着搓手着急,并未留意到他的眨眼示意。 陈辰再次眨了眨眼。 这一次吴亮倒是看到了,可惜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刻意眨眼。 陈辰只得第三次眨了眨眼。 终于让吴亮意识到了,搓着的手放到了脑袋上,下意识的挠了挠,一脸的疑惑。 陈辰便叹了一声,向着吴亮勉强笑道:“表叔啊,三爷这也是无奈之举,咱得理解三爷的苦衷。我在三爷家里呆几天也不打紧的,你且把表……哥喊过来,可别触怒了三爷。” 他把表哥二字中的“表”字咬得挺重。 整句话都是告诉吴亮,这事是刘三已经决定了的,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所以别做无用功。 当然,他选择束手就擒并不是选择放弃,那“表”字便是提醒吴亮,你别忘了我是来投奔我表姐宋晶晶的,可别忘了去通知她。 这已经是明白到不能再明白的暗示了。 还好,看起来吴亮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 吴亮愣了愣,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仍有些焦急,不过看起来好多了,随后其唤了一声吴凡。 其实吴凡已经跟着刘三来到陈辰身旁。 陈辰转过脑袋,看着刘三笑了笑。 刘三咧开嘴,面无表情的在他肩上拍了拍。 “你来得太巧了,还有你的样子口音经历,都让人不得不生疑,所以三爷不得不防着你,无论怎样这几天都得要制着你。 一切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有些眼力见儿,只要将来证明你确实没问题,可以考虑让你跟着你家三爷混。” 陈辰“惊喜”的点着头:“多谢三爷,有三爷这话,就算让小子吃再多的苦头也心甘情愿。” 刘三嗯了一声,仍是面无表情,看不透其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了。”刘三转过身,向着众人拍了拍手。“今晚的事就暂时到这里,我估摸着这两天就会发动,有可能便是明天,大伙儿做好准备,到时我会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 刘三说完后,厅中的人便已准备离去。 陈辰仍被人反剪着双手,且已经有人拿了绳子过来开始绑着他。 他的眉头有些紧。 刘三倒是很谨慎。 可宋晶晶在干吗? 这么大个事,就算刘三在刻意瞒着她,难道她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要知道这个女人可是很有野心和权力欲的,也算多少有些能耐,怎么会到了现在仍不声不响? 他甘愿束手就擒,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因为他觉得就算吴亮父子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宋晶晶总也会与刘三对上,到时不就可以把他给解救出来了么? 可这……人家都散场了,怎么还什么动静都没有? 要知道这可是人赃并获的最好机会! 先前就意识到,刘三这等人,即使撵走了也无法完全安心,毕竟其在这里根深蒂固,将来在不甘心之下说不定会生出事端。 想要一劳永逸自然是让其永远消失最好,但杀人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杀鸡斩鸭,真如此官府能不追查? 所以只能让其吃尽苦头受够教训,让他日后不敢生事。 这苦头和教训嘛,显然是蹲大牢最为合适。所以按这个思路来说,今晚确实是个最好的机会,错过今晚再想拿刘三的罪证可就难了。 然而并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他仍旧站在角落里,可却不得不倚墙站着,因为整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就连嘴巴也被堵了起来。 这个姿势很累,所以他想了想后,很干脆的躺到了地上。 此时已经没人看着他,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刘三站在他的身前。 厅门已经开了,厅内的佃户们正三三两两的一边议论着一边往门外走着。 就连吴亮父子也在再次看了他一眼、叮嘱了两句后随着人群往门外走去。 然后正走到门口的人陡然停下了脚步,因为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嘈杂声和喊叫声。 很快,嘈杂声越来越大,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哭喊。 之前出了门的人竟然又重新往回挤,让后面的人不得不往厅里退。 门外有一个慌乱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爷,我们被人包围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三爷,我们被人包围了…… 这句话让原来就已经有些乱的厅内更加乱,外面的人着急想要退回来,里面的人着急想要出去,两方就这么在门口较上了劲。 好在人不算多,否则一场踩踏便将不可避免。 陈辰看着那人挤人的乱糟糟门口,很想大笑一场。 这等地方被人包围……很显然,这刘三被人算计了。 这个算计刘三的人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肯定是宋晶晶。 原来他猜的一点也没差,宋晶晶果然在等着这一刻。 看来当初把宋晶晶安排过来是一着妙棋啊,否则若仍是听之放之,还不知道会被这刘三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因为他如今身在厢军,未来仍会有一段时间身在厢军,对外面发生的事算是鞭长莫及的。 还好嘴巴被堵着,否则万一忍不住真笑出声可就麻烦了,毕竟他如今还落在刘三的手上,可不能被其看出个端倪来。 这个突来其来的状况让刘三也懵住了,呆呆站了好一会才似乎缓过神来。 接着刘三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 “外面的人不许进来,都他娘的给劳资冲出去躲起来,没人敢如何你们!” 看起来刘三愣神的这一会终于意识到其中的关节了。 便是这些人全都是罪证,他鼓动人威胁人做不法之事的罪证。如果让这些罪证握在了别人手上,他刘三莫说庄子,连体面退场都不可能,必须得要与牢狱为伍了。 只要这些佃户能走掉,黑灯黑火的到哪找人去? 所以刘三如何不急、如何不歇斯底里? 可就算他再急也没用,因为这会儿他的话已经不管用。 这些佃户能有什么纪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有好多本来就是被逼的,巴不得刘三倒大霉,这等情况下怎么可能还听刘三的话? 再加上外面被人包围,你说没人敢如何就没人敢如何啊?万一有人敢呢?送了命你拿什么赔我? 所以在刘三喊了那歇斯底里的一嗓子后,许是慌乱已过,终于让人意识到这会该做什么,现场反而没那么乱了。 屋里的人让开了门,让外面的人退了进来。 又重新是满满一屋子的人。 不过时移事易了,此时的屋里人心惶惶,与世界末日即将来到也差不了多少。 刘三气到浑身在颤抖。 虽然其背对着陈辰,让陈辰无法看到脸色,但那垂着的手一直在剧烈颤抖可是看得很清楚。 有五个随从簇拥着宋三,正与刘三低声说着什么。 陈辰好奇看着背对着他的刘三。 他想要看看刘三在这等情况下如何应对。 其实能有什么应对?难不成刘三还敢带人拼命不成? 就算刘三有这心思,也没人愿意跟着他啊,指望这群佃户跟他去拼命? 所以刘三似乎只能高声威胁着屋里的人不该说的话别说,否则玩命,其它确实没什么好应对的方法。 然后陈辰听到了一阵哈哈大笑。 有人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来人似曾相识。 曾在曲里酒坊中见过一面的杜楚。 杜楚仍是一身文士打扮,头上扎着方巾,衣着仍是很普通。 不过他曾记得,当初见到杜楚时,是感觉到其身上的上位者做派的,虽然带着几分亲和。可此时见来……亲和仍旧有,但上位者的气度却淡了许多,几近不可闻。 他觉得这不是杜楚变了,而是他自己变了。 在曲里酒坊时的他与现在的他,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眼界和气度完全不一样。 虽然仅仅半年,但他的经历……说是沧海桑田似乎也不为过。 他看到杜楚大笑着,身边是或是拉着弓或是执着棍棒的家丁。 “诸位。”杜楚将手上的火把交给身边的家丁,向着厅里四周一抱拳,抚着颌下的须说了起来。 “在下便是杜楚,这庄子便是我的。 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我清楚,诸位也清楚。我知道诸位都是些苦命人,我杜某人也曾经苦过,知晓诸位的心酸血泪。所以杜某人向诸位保证,这一次的事杜某人既往不究,日后一切照旧,或者说只会更好不可能更差。 但这是有前提的,便是这刘三必须得要付出代价,这个人我不可能还留着他。所以他如何怂恿你们、如何威胁你们,所有事都得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尽管屋里的人很多,但在杜楚这番软硬兼施的话说完后,屋里变得很沉默,只闻一些粗重呼吸声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片刻后,根本没得选择的佃户中终于有人走了出来,向着杜楚应了下来。 有了人带头,自然会有第二个,然后便是浩浩荡荡争先恐后。 很快,刘三已成了孤家寡人,只剩五个手下还陪在身边。 此时的刘三是困兽,但却是失去了斗一斗的勇气的困兽。 面对那些弓箭和刀枪……拿什么去斗? 刘三的手仍然在颤抖,始终一言不发。 这等情况能说啥好呢?还不如不说话…… 杜楚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抚着须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得意。 在笑声中,一个窈窕的身影握着手帕摇曳着走到了杜楚身旁。 宋晶晶! 杜楚向着宋晶晶弯腰行了个礼。 “此次……多谢宋娘子,否则杜某人还被蒙在鼓里,将来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宋晶晶掩着嘴吃吃笑着,轻轻一挥手中的手帕。 “杜先生此言差矣,咱们俩又不是为了自己,不都是为了那对没良心的么?” 杜楚用轻咳一声以及点头微笑表示认可。 然后宋晶晶摇着手帕向着刘三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张着弓、一脸警惕的家丁。 “哟,这不是刘三爷么?”宋晶晶站在刘三面前格格笑着,神情妩媚之及,甚至还用手中的手帕拂了一下刘三的脸。 “刘三爷啊,怎么不说话了呢?记得晶晶来的时候啊,你还曾打过晶晶的主意呢,怎么这会却萎了? 晶晶就站在你面前,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刘三的呼吸很粗重,手仍旧颤抖的很厉害,显然是怒及。 可再怒又能如何?那箭支都快指到脸上了,他连动弹一下都不敢。 第三百三十章 宋晶晶的声调不高,态度也很好,始终笑眯眯的。但与喝骂相比,这等笑靥如花下的挑衅与平淡中透着的嚣张所带来的羞辱反而更令人难堪。 可尽管如此,刘三依然是不得不萎必须要萎,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若是敢反抗,死了也就死了。 就算死不了,而是被送入衙门,反抗也是让其罪加一等。 所以在沉默片刻后,陈辰看到刘三低下了头,嘟嚷着让陪在他身边的五个随从举起双手。 其本人亦是如此,举着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宋晶晶捂着嘴吃吃笑着。 “全绑了,带到后面去慢慢审。” 于是便有随从拿着绳子走了过来,将包括刘三在内的六人一一捆绑。 陈辰仍旧躺在角落里。 本来灯光就昏暗,加上他一直躺着,还有六个人挡在他的身前,所以曾短暂成为全场焦点的他似乎已经被人遗忘。 都到这等地步了,谁还记得他这个实际上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也没人能看得到他。 他是想发出声音通知宋晶晶的,可是嘴巴被堵着,根本喊不出来啊。 随从们在绑着刘三等人,宋晶晶便转身摇曳着走向门口,重新与杜楚并排站着。 不一会儿,以刘三为首的六人已被五花大绑,彻底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就如此时的陈辰一般。 现世报还得快…… 区别是陈辰被堵着嘴,而刘三六人未被堵上嘴。 然后有人高声喊了起来。 “宋娘子,这是咋回事?后面角落里还躺着一个已经被绑着的人哩。” “嗯?”宋晶晶眨着眼想了想,说道:“一并带走,慢慢审便是。” 一听这话,人群中的吴亮急了起来,挤出人群来到宋晶晶跟前后,弯着腰急促道:“宋……宋娘子带走不得,可别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那是过来投奔娘子的贵表弟呀。” 大概是终于确认刘三倒了大霉、且再也无力回天,一直沉默的吴亮这才把陈辰的身份透露出来,毕竟跟着他一起过来的“陈又”落到被人五花大绑且动弹不得的地步,他心理很不是滋味。 终于到了可以暴露的时候了! 可没想到的是,他口中的“表姐”宋晶晶却一脸疑惑不解。 “你说啥?来投奔我的表弟?” “对呀,令表弟陈又啊。” “陈……什么?” “陈又,又一次的又。” “啊?陈又?”宋晶晶蹙着眉头疑惑想了想,随即嗤笑道:“开什么玩笑,莫说根本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我在这里,就说我也从不曾有什么表弟啊,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还什么陈又……简直滑稽! 套关系也不是这么套的,带走带走!” 这番话让吴亮一头雾水,拼命的眨着眼。 他看着角落中已经被人扶了起来的陈辰,挠着头嘟嚷道:“是小哥儿自己说来投奔宋娘子的啊,还知道你的名字叫宋晶晶,这怎么还能有假呢?” 一脸狐疑的宋晶晶顺着吴亮的目光看向那个角落,看着已经被随从扶了起来的五花大绑的身影。 灯光太暗了,她身边又有火把做为光源,让角落里更显模糊黑暗,让她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模糊影子。 可就是这个影子让她心头一颤,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便三步并作两步慌张跑向那个角落。 额…… 在终于看清面前是谁、以及其现在的模样后,宋晶晶下意识的一拍额头,愣愣着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可能会是他?要知道他如今应该是在厢军营的。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他又是谁? “宋娘子?这小子……还要不要一起带走?”见宋晶晶神色有异,有随从试探着问道。 这个声音让宋晶晶回过神来。 “带个屁的带!” 没好气的说完后,宋晶晶再次看了看陈辰,然后狂笑起来,笑到花枝招展身体乱颤。 陈辰看着笑姿极为不雅的宋晶晶,只觉得自己老脸一红,紧接着生无可恋。 这娘们肯定是个扫把星,否则为何每次见她都那么狼狈? 嗯是的,肯定是,他在心里对着自己确认。 第一次见她是在她家里,那时他被网了个严严实实,还不只一次,简直是丢尽了脸,狼狈! 第二次见她是在百芳楼,先是被她泼了水,后是三句话不离要一个孩子,仍是狼狈之及。 第三次见她是在自己家里,那晚他被冷锋逮走了,当然算是继续狼狈。 这是第四次,在属于他的庄子上以这副凄惨的模样出现在其的面前……不是狼狈还能是什么? 还好狂笑着的宋晶晶没有忘记把堵着他嘴巴的布团扯了出来。 陈辰便呸呸了几口,很不满的哼声道:“笑够了没?还没够就给我滚出去吹着冷风慢慢笑。” 见语气不对,宋晶晶急忙站直身体,可是笑还是忍不住,毕竟陈辰为这等事生气迁怒的模样更好笑,只得捂起了嘴巴憋着。 这便让陈辰看到她手里握着的手帕,于是想到了先前的甩啊甩,便再次哼了一声。 “跟谁学的拿个手帕甩来甩去?骚不骚包?觉得自己很美是不是?” 宋晶晶又急忙扔掉手帕,还用脚踩了踩来表示自己很乖也悔悟了,接着眨着眼挑衅似的看着陈辰。 意思很明确,你不是觉得自己不下了台要找茬迁怒的吗?可我什么都依你,你能找得出什么茬? 陈辰上下看了一眼,觉得实在找不到了,只得轻喝道:“还不解开我?想让人看笑话到啥时候?” 这句话让宋晶晶陡然醒悟过来,这才知道,原来满满一屋子的人竟然鸦雀无声,全都目瞪口呆的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和陈辰。 宋晶晶便轻咳了一声,瞬间变成了一个端庄的模样,弯下腰替陈辰解开身上的绳子。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着门口走去。 在走到仍一头雾水的吴亮身旁时,宋晶晶停下了脚步。 “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我表弟。嗯,许多年没见的表弟了,不见到他都给忘了。” 吴亮憨憨笑了起来。 陈辰看了看吴亮的笑容,向着宋晶晶道:“这个老吴……日后优待着些,具体你自己拿章程。” 宋晶晶急忙点了点头。 陈辰看着吴亮又道:“我说过好人一定会有好报,你的好报这便来了,吴凡的莫须有罪名会有人处理。明天再去把你家媳妇儿喊过来,也会有人为你家调解。” 吴亮怔怔看着陈辰,一脸的疑惑不解。 在他眼里,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个人,但就这一会,整个神情和气度就不一样了,似乎完全换了个人。 而且投奔表姐……这算哪门子投奔表姐?怎么感觉这表姐反而成了跟班的了? 而且还是理所当然那种…… 吴亮不明白,所以只能挠着脑袋。 陈辰没有管吴亮的疑惑,而是在场中扫了一眼。然后在双目似欲喷火、已被五花大绑押着的刘三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又走了两步,来到杜楚身前。 杜楚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为何宋晶晶在去角落后到现在变得如此异常! 他与陈辰只见过一次,已经过了半年时间,也从未想过陈辰会出现在这里,所以直到此时见着陈辰的脸才意识到…… 原来是这一位! 虽然两人只见过一面,且时间极短,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但对于杜楚来说,这是一个半年来一直与他生活紧紧关连的一个人。 他来到文州,本就是奉命而来,为的是给这个人打基础。 搞笑的是,虽然他为的是陈辰,但初见时两人根本不知道彼此是谁,所以失之交臂。 等到今夜第二次见面时,已经是沧海桑田时移事易。 在这半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当然,这些事与他无关,全部与眼前这个人有关。 虽然其间未见过,但他对陈辰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 他是许清菡的左膀右臂之一,否则也不会得到这等信任,所以对许清菡的事他知道的非常多。 他知道了陈辰在曲里的经历,也知道了吐蕃的血海,还知道了文州城里你来我往下的刀光剑影。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他意图买酒方子的小酒坊的不起眼掌柜,竟然能如此惊世骇俗。 那些事,莫说全部,单拎一件都很令人惊叹。 最重要的是,其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其间没有任何讨巧,让人心悦诚服。 就连最后刘家的灭门也令他叹为观止。 他自然能看出来,灭刘家的不是陈辰而是李竹,但陈辰在其中的表现让他无比叹服。 先是在察觉到不对时,坚决撵走了许清菡,再是在刘家被灭之后该抉择时无比干脆决绝。 其能在此时出现在这庄子里,说明所有发生的事早就在其预料之中。 那么以身涉险进厢军,图得是什么? 他隐有明悟,但却又不敢想。 因为这不是他所能想的事。 他知道许清菡的态度,所以知道眼前这个人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他的主家的夫婿。 一个天下最有钱的女人的夫婿、一个极聪明手腕极厉害也是美到了极点的女人的夫婿、 一个相爷家独女的夫婿。 可相比于这个无数人想要得到的身份,他更在意的陈辰本身的能耐。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年方十八的年轻人,他很叹服。 所以杜楚弯下了腰,郑重的对着陈辰行了一个大礼。 一揖及地! “久闻公子大名,只恨当初与公子对面不识,如今终于得见公子,杜某欢喜的很。”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于那些佃户而言,这个主家竟然在这个先前还被绑着、甚至还对刘三很谄媚的小子面前如此低姿态,心中怎一个震撼了得? 于刘三而言,这一幕让他措手不及。 不说他对杜楚和宋晶晶的感受,就说对陈辰,他对于陈辰自然是恨到了骨子里,因为他觉得今晚的事就坏在这小子身上。 自己先前的判断并没错,这小子在早上的莫名出现果然有问题。如果不是其把消息泄漏出去,宋晶晶与杜楚怎么会知道?要知道他可是谨慎再谨慎的。 可怎么着……看这情况,这小子的地位比杜楚和宋晶晶都高? 那这小子究竟是谁? 于宋晶晶而言,这一幕也是让她有些震惊的。 她知道陈辰很厉害,但她没想到,这个同样很厉害、且地位很高的杜楚竟然对陈辰行这等大礼! 要知道杜楚在文州城里可是鼎鼎大名,结交的都是城里最顶尖的那些人。 虽然陈辰因为许清菡的缘故,让其在身份上压了杜楚一头,但有本事的人向来不会怎么看重身份,而是看重能耐。 论年纪,杜楚还算是陈辰的长辈呢。 所以,这是杜楚对陈辰很服气、服气到五体投地的体现。 宋晶晶微咬着唇,扯着衣角默默想着。 于陈辰而言,这个礼很大,大到让他吓了一跳。 何时能受得起人家这等大礼了? 他本想去挡住的,但人家已经拜了下来,他便只能后退一步,同样对着杜楚还了个大礼。 “杜先生过誉了,陈某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杜楚微微抬头,呵呵一笑。 “不过誉,因为杜某这一礼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文州城的百姓以及大宋朝的百姓而谢。” 陈辰直起身子,看着杜楚的神情,淡淡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有人懂的感觉……真好! “公子今晚……不醉不归?” “陈某也正有此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又同时摆出一个请的手势,接着走了出去。 有些愣神的宋晶晶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着那些随从安排了几句,然后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了出去。 “等等我,还有我呢,我也要喝……” 只留下仍旧呆若木鸡的一屋子人。 也是为文州城的百姓以及大宋朝的百姓而谢…… 这句话并不晦涩难懂,哪怕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人也能听得很清楚并且理解其中的意思。 什么样的功劳当得起这样的谢? 若是下巴和眼珠能掉,怕是此时屋里已是一地的下巴和眼珠。 这些下巴和眼珠中,自然有属于刘三的一份。 第三百三十一章 在一晚闹剧之后,陈辰又在庄子里待了两天。 倒并不是完全无所事事的两天,他还是做了很多事的。 比如说,他一手促成了吴亮夫妻的和解,毕竟女方家长的心结源自于刘三,如今刘三已经被送入了衙门,加上谁都知道了吴家将来的日子会好很多,女方也就只缺一个借坡下驴的机会。 他主动为吴亮调解也有为吴家站台、长脸的意思。 虽然仍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刘三失手那一晚,主家杜楚行的大礼以及那些话语让他陈某人的头上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在这些佃户的心中,这光环怕是比庄口那棵老杨树还高。 所以但凡是他开口的事情,便没有成不了的。 再比如说,他不仅调解了老吴家,还调解了很多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琐碎矛盾,甚至还得倾听很多匪夷所思的抱怨。 每天都要喝上几大杯水才能弥补喷掉的吐沫星子。 还比如说,他在庄子里前前后后“调研”了几次,为得便是要把这些佃户与未来孙家村人之间的根本矛盾给妥当解决了。 最后他觉得,若始终纠结在土地上,这个矛盾根本无法解决,因为此时粮食产量很低,如果均分土地,怕是每一家都养不活自家,所以只能按步就班的来。 这么大块地方呢,可以发展副业呀,比如搞养殖,还比如种蔬菜,甚至还可以有意引导学手艺做活计。 这些东西无非是一个销路的问题,这不难解决,毕竟刘小满那边还有一个酒楼,自家有肯定紧着自家的来。 虽然酒楼重又惨淡,但总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再者,等将来东鸣街开始运营,需要的人手可多了,还怕养不活这些人? 而且孙家村也不是所有人集体迁过来,是逐步过来的。 …… 总而言之,这两天他一个人分饰了多个角色。 村书记、村长、妇女主任…… …… 在初三的夜里,他终于离开庄子,要前往厢军营了。 他牵着阔别已久的黑电,这两天一直充当小跟班的宋晶晶送了他很远。 如今的宋晶晶很乖,在人前从不多半句嘴,总是睁着忽闪忽闪的眼睛默默听着,神情温婉之及。 不过在杜楚押着刘三离开庄子后,在人后时她变得有些“嚣张”,动辄会拿某些事来挤兑他。 他也曾问过宋晶晶。 “你怕她吗?” 宋晶晶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怕啊,怎么会不怕?没见杜楚在的时候、我多老实么?不就是怕不小心传到她耳朵里?” “那你还老是让我面红耳赤的?就不怕弄得我真兽性大发然后无法收场?” “切,要有兽性早都发了,还等到现在?我捉弄你无非是口花花占些便宜、找些优越感罢了。” “啥,这也能有优越感?” “对啊,让你这样的人在我面前吃憋是最有成就感的事了。毕竟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吃憋?” …… …… 当陈辰在刘家庄搭起村委会草台班子的时候,遥远的厢军营里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动荡。 韩虎这个都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连带着副都头也同时消失,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这个事儿很大。 当然,事儿大是对于普通士兵而言,对于那位名叫黄又的指挥使来说,这两人的生死他并不在意。 毕竟厢军的命不值钱,哪怕都头同样如此。 死了?换一个就是了,只要没有家人来追究,一切都好说。 与之相对,他所在意的普通士兵同样不会留意。 便是陈辰也消失了,如同那二人一般人间蒸发。 在他眼里,陈辰比那对正副都头重要千万倍。 若可以,他多想时光能够倒流,倒流回陈辰初来军营的下午,如果那时不心存侥幸、而是第一时间不顾一切把陈辰除掉多好? 谁曾想,到手的鸭子也能飞? 三人同时消失,很显然是这一夜出了事,所以黄又想知道的是,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得出了正常人都会得出的推断。 正副都头都遭了毒手! 可他在正副都头的屋里查勘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痕迹,调查了很多人也都说没有任何动静。所以他觉得想要达到先前的推断,韩虎这一都里肯定有内鬼,否则任谁也不可能有这种通天的本事。 还有,陈辰呢? 若是陈辰同样死了最好,怕就怕陈辰没有死,而是逃走隐藏了起来。 以天下之大,一个人若存心躲你,你到哪找? 他当然可以上报通缉陈辰,可是一旦上报就等于把事情彻底闹大,到时可能引起的后果莫说他、就连李竹也可能承担不起。 真到那时李竹能轻饶得了他? 所以他仍是寄希望于自己能把这事解决了。 他的第一步是查内鬼,只要查到内鬼,多少能知道陈辰的消息。 与第一步同时进行的是第二步,便是他发动了几乎所有人在军营周围搜查。 最终摆在他面前的消息让他紧紧皱起了眉。 如他所料,搜查没有任何结果,连根毛都未能找到。 内鬼倒似乎是有了结果,便是陈辰那一队里除了队长之外的九人。 那九人一共拿了陈辰的一千一百贯钱,第二天还每人抱了一床全新被褥回来! 这还没有嫌疑……什么人才有嫌疑? 好一个欲盖弥彰! 他当然也疑心过队长秦清,不过他认为陈辰不可能预先在军营里安排下人,所以陈辰想要别人与他联手总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秦清与韩虎有些交情也得韩虎看重,还被韩虎提拔为队长,其过往与陈辰又从未有过交集,这样的人背叛很难找得出说得过去的理由。 钱? 的确财帛动人心,但总得看你送给的是谁,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陈辰怕是根本不敢塞钱给秦清这等身份的人。 钱能买通的只能是傻子,因为这是送命,秦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 所以那九个蠢货已经不是有嫌疑,而是板上钉了钉! 所以他把精力全都放在了拷问那九人身上,他觉得一定可以从这九人身上找到突破口。 能直接弄到陈辰的消息最好,如果弄不到,那么他想从这九人的嘴里知道,韩虎二人究竟是死在哪里? 只要知道抛尸之处,就能缩小范围,然后再打听侦查总比大海捞针好得多。 就算最后仍要上报通缉,有了明确范围之后也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九人的嘴巴竟然如此紧! 整整拷问两天了,死去活来的哀嚎几乎就没停止过。 九个人也分开询问了。 但得到的结果都惊人的一致。 与韩虎二人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陈辰送钱给他们,所要求的也只是去买被褥,因为这个人觉得房里太臭睡不着觉…… 好荒谬,把人当傻子耍?这不是污辱人么? 他觉得这九人是受到了指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于是恼羞成怒之下各种刑具都给加上。 最终他才发现不对,就这九人能经得过这等酷刑而不招供?而且供了也没什么损失的啊…… 这九人难道不是嘴巴紧,而是他又上了陈辰的当? 他的方向错了? 欲盖弥彰? 这他娘的难道是偷梁换柱? 黄又只觉得脑子里如同乱麻一般,一丝丝头绪都理不出来。 如果这九人真是冤枉的,那么陈辰想要借此来掩饰什么呢? 要知道若是始终没有进展,他肯定是要上报的,到时陈辰逃犯的身份可就坐实了。 那么……陈辰是在等、躲起来等那个臭婊-子出现解救他? 是吗? 好像是,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那个臭婊-子的确有这能耐。但又好像不是,因为他觉得陈辰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仍旧不能肯定。 此时已到初三的夜里,黄又坐在屋里皱着眉沉思着,神情苦恼之及。 不知何时,他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想抚着额头,可在手掌触到额头的时候却又放了下来。 接着他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上缺了四根手指,断指处很齐整,看起来是被利刃斩断的。 都半年了啊……竟然还未能完全适应? 他自嘲笑了起来。 可笑容中也夹杂着几分带着歇斯底里的恨意。 “姓陈的你跑不了,大不了我明天就去把真实情况上报李竹,让你无所遁形!”他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着。 只要能弄死你,哪怕失去一切也无所谓,因为我这样的人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真没想到你会与姓许的贱人走到一起,既然如此,那么新仇旧恨一起算。 不仅你要死,她也要死,而且让她先尝尝失去挚爱的痛苦! 想到此处,黄又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便是不能再拖了,如果今晚还没有任何进展,明天一定得去找李竹。 今天已经骗了李竹一次,再骗下去连自身都难保! …… …… 夜越来越深,那弯极细的峨眉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仍然很冷,依然有些风。 除了韩虎与那位副都头的消失所引起的风波,这个夜里的厢军营一切如常。 在没有活计分派下来时,混吃等死便是所有人的正常状态。 秦清也差不多如此。 或者说,是从前的秦清如此,过着看不到任何点滴希望的日子,一点一点的沉沦,直到沦为行尸走肉。 直到陈辰的出现。 他终于看到了希望,他要抓住,所以他与陈辰联手,并且用杀了正副都头作为投名状。 这是他第一次成功杀人,虽然未见红也未见白,但心中的惊惶依然有。 那一夜他并未怎么睡好,一直是在反反复复的慌张中度过的。 虽然知道陈辰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他就是止不住的心虚慌张,总觉得自己会暴露。 然后天亮了,他的九个手下被抓了去。 那时他以为,过不了多久黄又就会怀疑到他头上,然后他会遭到与九名手下一样死去活来的折磨。 他甚至还在想,自己是否能受得住折磨,不把陈辰招出来? 可在想到此处时,他才陡然警觉。 其实……陈辰只是说会出去避一避,他根本不知道会到哪里去避。 就算他经不住酷刑想招,又能招出什么来? 招不出来有用的东西,黄又根本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这个人……好慎密的心思! 事后的进展更让他感觉到陈辰的恐怖。 他果然没被怀疑! 不仅他未被怀疑,黄又的一举一动竟然全落在了陈辰的算计里。 要知道陈辰不是临时起意啊,而是在来厢军营之前就开始算计。 在来之前就把所有步骤都考虑到了,并且把每一个人可能的应对全都算计在内,这……怎能如此恐怖? 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且夜越来越深,周遭一切是万籁俱寂。 在今天白天,他已经成功的成为了这一都的临时都头,这也是陈辰临行前对他的要求。 到了此时夜深人静时,他不由的想起陈辰与他分别前留下的几句话。 “谁告诉你只有一都的人呢?” …… “如果可以兵变,为什么不呢?” …… “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 再一次想到此处,秦清的心再一次紧了起来,也再一次澎湃了起来。 独自一人被发配到厢军营,指挥使和都头都是你死我活的对头,可以说是一对五百,竟然疯狂到想要搞兵变? 怎么搞? 搞完之后呢? 他不知道陈辰的具体步骤,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怎样才能达到目标且让自己不受牵连。但现在他觉得,他做不到,陈辰一定能做到。 陈辰这等人,怎么可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所以他很澎湃,也很期待。 他在等着陈辰回来,等陈辰带着他壮烈一把疯狂一把。 跟着他,把身上所有桎梏全都砸碎吧! 远在天国的我的妻,我会振作,我会涅盘重生,我会为你复仇!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他和着衣躲在被褥里,握着拳头在心里嘶吼。 可这“立”字刚吼完,便听到门被轻轻敲响了。 如今他还是一个人睡的,还睡在原先的寝室里,那九个倒霉蛋还未被放回来。 韩虎的屋子必须是正式成为都头才能住进去。 他起了身开了门。 门外很黑,有一个看不真切的黑影。 不是陈辰,不过看衣式的确是厢军中人,看那模糊的相貌也很陌生。 那黑影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他便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 “谁告诉你只有一都的人呢?” 这个人便是你的人? 仅仅两天你就回来了? 来得好! 想来黄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敢回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秦清说得对,这个时候确实没有人能想到陈辰能在这个时候杀个回马枪。 在所有人的心里,陈辰既然走了,这会肯定是躲在某个地方不敢露面,又怎么可能回来自投罗网? 活得不耐烦了么?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还是逃犯身份,怎么可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所能做的无非是躲猫猫,等待着外力相助。 所以,要得便是趁你不备,要得便是趁你觉得不可能,如此便松懈、如此便没有多少防备。 与宋晶晶分别后,他骑着黑电奔跑了起来。 先前已经走了一次,加上这一次有了黑电,回程的时间少了很多。 在来到军营旁时,夜已深月儿已落。 远远系好黑电,看着沉默如怪兽般的厢军营,他长长吐了口气。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然后他猫着腰,悄悄走了起来。 如今他在军营里有四个人,孙恒孙可孙易三人加上秦清。 不过除了秦清之外,他并不知道孙恒三人被安排在了哪里,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能与这三人有过联系。 五百人的营地,五个都,想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找出这三个人其实有点难,也得花上很多时间。 不过若是事先有了布置,那便不再难。 所有时间步骤都是计划好的,孙恒三人很清楚,早都烂熟于心。所以他不需要去找,只需要等即可。 他曾问过冷锋,这厢军营可有哪些既适合碰头、且哪怕是没去过的人也能找到的地方? 冷锋的回答是……那座桥! 所以他便把已经到了眼前的桥作为碰头之处。 接着他便紧紧裹着衣服蹲在桥头的桥墩下。 按照原先的计划,今晚孙恒三人中会有人每隔一段时间出营到这里看一看,如果他出现、如果一切如常,那么按原计划进行。如果他未出现或是出现了什么变故,那么原计划取消,启动预案。 他默默的等着,等到全身冰冷。 终于,有鬼鬼祟祟的黑影向着桥走了过来。 虽然很模糊,但以他与孙恒的熟悉,仍是一眼看出那是孙恒的身形和步姿。 他站了起来,笑着迎向了孙恒。 一番非常简短的几句对答,让他知道了所有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走,于是片刻后孙恒重新回头,猫着腰向军营走去。 他便再次蹲在桥头的桥墩下,默默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孙可与孙易露了面,紧接着,是孙恒以及遥遥跟着他的秦清出现。 五个人鬼鬼祟祟的蹲在桥墩旁。 “钱可花出去了?” 孙恒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孙可说了起来。 “差不多了,不过虽然都说得好听,称兄道弟的就差磕头拜把子,也拍着胸脯说日后有活一起干、有刀山油锅一起闯,但这些都是虚的,我们无法保证在发动时能有多少人帮我们。” 陈辰点了点头。 孙可的这些话也正是他想问的。 “我的本意也并不是要有多少人帮我们,而是寄希望于拿钱买通那些人、让其不反抗就可以了。” 孙可也点了点头,说道:“这估计没问题,虽然不能保证有多少人,但其中的一些刺儿头和浑不吝应该没什么问题,都是特地拉拢的。等把正副都头做掉,咱们拉起大旗时,反抗的力量应该能小很多。” 陈辰笑了笑,又问道:“送给好朋友们的礼物可准备好了?” 孙可的目光转向了孙恒,孙恒便说了起来。 “这事儿是我负责的,你走后的第二天,也即是昨天,那位冷捕头便来了,赶着几大车的货,说是要借厢军营存放几天。 当时是指挥使黄又亲自出面接待,礼物就堆放在大车上,也未曾引起疑心,如今在一个空房间里存着呢。 只要需要,随时可以拿出来用。” 陈辰点着头嗯了一声。 这所谓的“礼物”便是火药,也是他与秦清说要有一场盛大的烟花秀的底气。 在他的计划里,火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仅是用来杀人,还另有用处。 他早就跟鬼五说过,要其尽可能的多做火药出来,为得便是为今夜做准备。 可鬼五能把火药做出来却运不进来,虽然厢军营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地方,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意进出的,且所需要的终究不是一坛两坛,而是很多。 运到营外再趁夜搬运进去藏起来行不通,一来如此来来往往容易被人发现;二来万一藏货的地方被人发现怎么办?你鬼鬼祟祟的藏肯定让人怀疑的啊。 所以只能光明正大的运进去,让你知道且在你的眼皮底下运进去,如此你怎么可能还有疑心? 于是他想到了冷锋。 在他在城里的那些经历中,虽然冷锋看起来并未起太大作用,但其实那不过是因为他所接触到的人的地位太高能量太大。在那些人面前,冷锋也只有听命令的份儿,又能起什么作用? 不过放在平时,冷锋身为捕头,除了有数的那些人之外,这个身份还是能起很大作用的,也会有很多人巴结。 像是在这厢军营,冷大捕头的面子即便是指挥使大人也要给。 所以冷锋带着人晃悠晃悠拉了几大车的货,说借贵宝地存放几天,谁还能说得出什么来? 所以即便有人想看看车上装得什么,也即便找到了那些火药,可都已经压实在坛坛罐罐里,你能看得出什么? 火药耶,就算摆在你面前你能知道是什么并且是做什么用的吗?这是冷大捕头的东西,你能乱动? 在听到孙恒说那天是指挥使亲自接待的,陈辰挑着眉问道:“那就是说,你昨天见到了黄又?没被看出什么端倪来吧?” 孙恒摇了摇头,说道:“昨天我特地怂恿了几个人与我一起去,且做出的是看热闹的样子,黄又不可能怀疑我什么。 至于黄又,我确实见到了,此人面生的很,是第一次见,看其举动也挺厉害的。你当初说打算留下这个指挥使来应付李竹,我估摸着得要多费些心思,可别养虎为患。” 顿了顿后,孙恒疑惑的接着道:“此人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便是右手缺了四根手指,很齐整。” 缺了四根手指?陈辰愣住了,因为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在大山里,在围剿了那群占山为王的土匪、他又独自一人深入大山后,被匪首黄兴撞见,最终二人在那座桥上搏杀。 最后的结果是黄兴被他斩断四根手指,落入水中后不知所踪。 曲里……文州。 黄兴……黄又? 在刘家庄时他给自己编造了陈又的假名,当时曾联想到黄又,想到黄又会不会也是一个假名? 会是他吗? 会这么巧吗? 黄又……又一次活了?又一次来了? 若真是他,会怎么样? 他与黄兴之间本就是深仇大恨,如今自己又成了许清菡的男人,那么许清菡早年灭了黄兴家所结下的仇、他理所当然得揽到自己身上来,把所有隐患消灭掉。 无论她早年做过什么,他都必须无条件接纳。 所以他与黄兴之间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如孙恒所言,他原先确实计划着留下指挥使的命用来敷衍李竹,因为如果兵变成功,那么你总得考虑到成功之后该怎么办。 成功兵变只是另一个起点,而不是终点。 许恪那里可以不用考虑,如果自己控制住这五百人,许恪就算气得牙痒也不会出手,只会默认。 但李竹肯定不会。 所以若这个指挥使真是黄兴,算是他的计划进行到现在出现的第一个变故,也是他根本没想到的变化。 黄兴的过往证明了其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双方的仇恨亦根本无法调和,更无法收买。所以如果留下其的命,万一生出乱子怎生是好? 被李竹得知怎么办? 虽然可以使人二十四小时看着,但百密终究难免一疏啊。 孙恒说得很对,这是实打实的养虎为患! 他想了好一会,让孙恒觉得有些异常,于是孙恒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便说道:“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陈辰吸了一口气,说道:“可还记得大山里曾被我们剿过的那些土匪?” 孙恒三人同时疑惑点了点头。 陈辰接着说道:“匪首名叫黄兴,其并有没死,我记得跟你们说过,他与我拼杀过,最终被我斩掉四根手指,落入水中不知所踪。” “你怀疑黄又便是那黄兴?”孙易沉声询问道。 陈辰斟酌了一番,说道:“确实有这可能,首先是名字,透着诡异;其次是手掌,很是巧合;再次是黄又出现的时间。” 他看了一眼眼前四人,接着道:“黄又是凭空出现在厢军营,时间与黄兴消失对得上。来之后前指挥使即暴毙,紧接着黄又上位,这说明了黄又后面有大人物。 现在看来,这个大人物必然是李竹,是李竹一力扶持上了黄又。 如果黄又确实是黄兴,倒是可以解释很多事。 比如说,黄兴与我那位有血海深仇,李竹将其放在指挥使的位置上,根本不用担心黄兴会转向许恪。而且可以以黄兴作为后手,用来防着许恪。 哪怕等到新知州上任,这被牢牢控制的五百厢军也可以让李竹拿来做很多事。 再比如说,现在已经知道,李竹从一开始就存的要把我逼进厢军的心思,再在厢军中弄死我。可他怎能如此笃定他安插的人一定不会背叛他?要知道我的背景其实很强大,真正知道内情的人一定会掂量掂量,有威胁也有利,反水并不是没可能。 如果这个人是黄兴,就可以解释李竹的做法,毕竟黄兴与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解的。 还比如说,如果这个人是黄兴,那么李竹会知道我的很多事,包括我与李浩之间的事。 李浩明年上任李竹肯定早就知晓,到时一番争斗不可避免,这就可以解释为何李竹宁愿冒着风险把刘家灭了也要把我逼进厢军。 因为他不能容忍有我之助的李浩! 只要我出手,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会把我逼进厢军!” “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做?”孙可向他挑起了眉。 陈辰再次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 “其实关系不算太大,只是联想到这些事罢了,就算真是黄兴又能如何?反倒省了我的手脚、省得我将来得一直提防着这个人。 所以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心里有数。” 包括秦清在内的四人也一起站了起来。 一直未开口的秦清也终于开了口。 “我……要怎么做?” 秦清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有些激动。 他对陈辰了解的非常少,但刚才的一席话让他推断出许多。 指挥使、通判、知州、还未上任的新知州…… 还有不知道名号的那一位! 听起来那一位好像很有能耐的样子。 很显然那是一个女人,是陈辰的那一位。 这让他觉得陈辰很强大,不仅能耐足够,背景似乎也足够,所以他很激动。 越强大越好,这样他的大仇就有指望了。 而且也似乎向他打开了一扇大门,大门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权谋、有权力、有残酷、有欲望、有野心、有纵横、有冷血…… 也有长啸破天的热血! 属于大好男儿的热血。 陈辰将目光转向秦清,微笑着道:“都头之位,拿到手了么?” 秦清点了点头,说道:“拿到了,不过也一样,真要用这些人兵变,估计没多少人愿意。但让反抗小一些或是没什么反抗,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那就好!”陈辰点头说着。 “我的底线便是能让咱们在得手之后、那五百人不在第一时间闹事,其它的全交给我。” 秦清皱了皱眉,说道:“可正副指挥使都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有护卫,单凭我们五个人似乎并不能一击得手,若是被黄又逃出来……其毕竟是指挥使,无论是我这个都头还是你们撒下的利,都抵不过其的一道命令。” 陈辰哈哈一笑,说道:“你的顾虑我都有准备,所以不妨事,你等着看好戏就成。至于你要做什么…… 除了你这一都,还有四个都,我们需要先把这四个都的正副都头都干掉。然后你回到你的都里,干掉黄又和那副指挥使我们四人会做,你只需要控制好你的人,之后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第三百三十三章 都说夜黑风高杀人夜,这几乎是今晚的真实写照。 夜很黑、风很凛洌、心很烫,但手没有丝毫颤抖。 只要你能狠下心并且敢于承担后果,那么在深夜里杀一些已经熟睡、没有丝毫防备的人是非常容易的。 陈辰现在的心已足够狠,对于杀几个必须要死的人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他也不会再在乎什么后果,因为这已经是一个赢者通吃、败者全盘皆输的局面,如此还在乎什么? 摊牌了! 好就好在他已走到摊牌的这一步,但对手们仍蒙在鼓里,这也是他敢于做出蛇吞象举动的底气所在。 所以他的手不会有丝毫颤抖,所以他要以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这些拦路的障碍送去见阎王。 第一道障碍便是另外四都的正副都头。 只要把这八个人杀了,那么兵士们便是群龙无首,本就是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如此将彻底沦为一盘散沙。 接着再以利诱之,红果果的利。 对于金钱利益,世上能有几人抵挡其的魅力?何况这些乌合之众? 所以,正如先前的老四等九人,你当我的钱是那么好拿的么? 杀! 这座厢军营里一共五都,除去已经喂了鱼虾的韩虎之外,另外还有四都,正副都头一共八人。 这一夜,八人也都如前天夜里的韩虎一样死于非命。 区别是韩虎是静悄悄的死,那种死法算是一种没有痛苦的死法,毕竟被药迷晕了,可这八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有鲜血流了一地身体都扭曲了的、有被砸碎了脑袋的、有身首异处的、有弩箭封喉的…… 各司其职的五个人,用八位正副都头的鲜血将自己的双手染红。 作为优待,所有的正副都头都是单人独房,结合上今晚的天气和现在的季节,所有的一切简直是为陈辰量身订做。 战绩很彪柄,尽管杀了八个,但己方五人毫发无损,除了沾上了许多血。 …… 收工后,陈辰一边在自己衣裳上擦着手上的血,一边说道:“走,咱们搬礼物去。” 秦清已经回到他的那一都里,陈辰身边还剩下孙恒孙可孙易三人。 这也是最初跟着他的三个人。 到了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说是生死与共。 或者说,其实早就已经生死与共了? …… 装火药的大车放在某个库房里,虽然厢军的防备一直松懈到不能再松懈,但库房这等地方还是有人值守的,可惜这所谓的值守也是形同虚设。 这等几乎滴水成冰的深夜,又是穷得叮当响的厢军的库房,怎么可能会想得到有人来打这里的主意? 所以轮班值守的人在睡梦中成为了冤魂。 接着便是火药。 虽然质量差,但量管够。 在某些情况下,火药的威力是可以用质不够量来凑的。 像是炸房子什么的。 直到此时,整夜厢军营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过了凌晨一点了,虽然这里没有更夫,但大概时间还是可以估量出来。 这个点正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 四个人如硕鼠一般来来回回的搬运着大车上的坛坛罐罐。 这玩意儿的搬运可急不得,万一摔着磕着弄炸可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所以在陈辰的吩咐下,四个人都很小心。 …… 正副指挥使与都头们单人独间的待遇又不一样,这两位厢军营中的最高长官拥有各自的院子。 有院子自然有围墙,还有门,还会有护卫。 毕竟是“最高长官”,怎么能没有护卫呢?不过这深夜里有没有人站岗放哨、或是即便有人站岗放哨但能尽忠职守到何种程度就是未知了。 反正孙恒在踩着肩膀爬上副指挥使家的围墙上时,对陈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自从在吐蕃教会了这个手势后,这几个家伙现在动不动就圈起拇指和食指同时竖起另三根手指…… 不一会后,院门开了,原本堆在门口的坛坛罐罐又如同老鼠搬家一般、在副指挥使的卧室前后排了一长溜。 然后是那位名叫黄又、被疑心是黄兴的指挥使的院子里。 仍是如法炮制。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意外,顺利到连陈辰自己都不敢相信,甚至生出了是不是上套了的错觉…… 当然,这里不可能真有套给他钻。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接下来便是等着点火,完成他所谓的烟花秀。 计划也终于推进到他要亲自见一见这位指挥使大人。 原先他是存着收服此人、即便不能收服也要靠着囚禁这人来应付李竹的心思,但如果这个是黄兴,那囚禁的心思想都不要想。 除了他之外,包括孙恒三人在内的整座厢军营都没人知道这个黄又到底是不是黄兴。 所以只能他亲自去。 他站在院门外,想了想后向着身边的三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接着便走进了院子。 走的很小心,力图不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是与卧室相连的小厅的门,想要进去必须要把门弄开。 他不知道门有没有闩,总得先轻轻推一推试一试,于是他把手放了上去。 可还没来得及使力,右手边卧室里竟然亮起了灯光,想了想后,他便缩回了手。 …… 这一夜的黄又因为那些心事昏昏沉沉的。 在今天下午意识到那九个人可能只是被陈辰利用了后,他便一直在冥思苦想,直到晚上才算终于确定下自己需要做什么。 他本不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怎奈何始终下不了决心,因为多少还抱着些幻想。 他舍不得放弃如今的局面。 他能坚持着活到现在,全靠心中那口要报仇的气在支撑着。 曾经占山为王做土匪头子与现在这个指挥使的身份可谓是天壤之别,这意味着他不仅摆脱了那见不得光的身份、也再次有了些力量。 在大山中算计了一次许贱人但却功亏一篑后,他本已看不到可以接着报仇的任何希望,只能像一条野狗一般苟活着。可没想到在辗转得知文州城的局面后,他主动找到了李竹,最终在得李竹欣赏后,他成了这营厢军的指挥使。 希望重新燃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以他的能耐只要能正常走下去,终有一天能找到杀掉那对贱人的机会。 因为那对贱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消息。 可他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要放弃这个局面的窘境,因为一旦上报消息,李竹会怎么看?许恪会怎么做? 很有可能的结局是他重新沦为丧家之犬,那么就算最终陈辰被逮到,他拿什么去对付那姓许的? 可却不得不如此,因为能弄死一个总好过一个都弄不死。 如果让陈辰逃走,李竹会第一个弄死他这个其一手捧上去的指挥使。 只要上报,李竹必定倾尽全力搜查,到时陈辰要么被逮到,要么做实这个逃犯的身份、如他先前一般一辈子见不得光。 所以正如他在临睡前所想的那样,哪怕自己失去一切也不能让陈辰好过,反正自己也不是没失去过。 所以虽然决定了,但依然有些不舍,所以他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如此反复,直到这会再次醒来。 于是再也睡不着了,那就干脆躺在床上想事儿。 这座军营里的人都是一群蠢货,哪怕是那位副指挥使也是,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够被他视为心腹、能让他商量事的人,所以碰到这等难决之事只能靠他一个人思考。 想得仍是关于陈辰的事,尽管白天已经盘算过很多遍,但只要有空闲,他便会止不住的想。 因为陈辰给他留下的记忆太过惨痛,惨痛到他甚至有了些惧意。 第一次是整个帮的人去追许清菡,竟然被这小子带着许清菡逃走了。 第二次是整个帮被这小子算计,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要么死要么抓。 第三次是在山洞中撞见,本来已经是任他予取予求,可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却被其反斩了四根手指,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第四次是这一次,本来仍是予取予求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一着不慎之下却沦为了这等局面。 归根结底仍是他的心态被利用了! 曾经他是很自傲的,可却接连在这个人身上吃憋,若不是命大早就死了。 到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不如陈辰。 所以他再次开始思考,思考着他所知道的关于陈辰的每一点每一滴,想要从那些行为里找出陈辰行事的规律。 可很快便放弃了,因为除了这小子阴谋诡计很多、很能揣摩别人的心思、以及应变能力很强之外,他什么规律都找不出来。 很多是随机事件,考验的是应变能力,你能得出什么规律? 然后一个“很能揣摩别人心思”的结论让他愣住了。 是啊,看起来陈辰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那么其实自己的一切举动早被其料到了? 他一直认为,如今的陈辰是如一条丧家之犬一家蜷缩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那么陈辰是不是早知他的认为呢? 既然知道,陈辰会怎么做? 黄又……黄兴陡然打了个激灵,因为他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可是仍是片刻就萎了下来,因为这里太复杂,这样一算陈辰的选择余地会很多,你能猜出什么来? 不过经此一悟,他也终于有所得。 那便是已经可以肯定那九个人是陈辰抛出来的饵。 这九个人之外呢? 陈辰这等人,会不会在军营中留下眼线? 过往证明了陈辰是一个有的放矢的人,哪怕是随机事件也能有目的的前行最终翻盘,所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留下眼线、关注着一举一动? 真正的眼线! 只要把真正的眼线找出来,那么离找到陈辰还能有多远? 他想到了秦清,因为除了那九人,只有秦清与陈辰接触过。 虽然仍旧觉得不像是秦清,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一个犯了事被发配过来的人有什么好在乎的?就算冤枉,那也就冤枉了! 他决定立刻去把秦清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再说。 所以他起了床,点着了灯。 直到此时,他仍旧未意识到一直念叨着的陈辰其实已经来到门外,并且抱着的是要杀了他并且取他代之的打算。 因为……陈辰回来能干什么呢? 冒着大风险回营总归是要有所得,可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莫说陈辰根本不知道黄又便是黄兴,就算知道他是黄兴、就算偷偷摸摸的回来要杀了他、也就算能杀了他,那不也是暴露了自己?李竹能放过? 陈辰的真正打算连陈某人自己都觉得疯狂、都觉得匪夷所思,更何况旁人? 连想都不可能想得到! 所以黄兴对此事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点着灯后,黄兴便穿起了衣裳下了床,然后是打开房门,再接着是小客厅的门。 开门,风儿携着冷洌的空气猛得灌了进来,让黄兴不由打了个激灵。 然后他发现门外如鬼魅一般一动不动站着的黑影。 他刚从灯光下出来,对于屋外的黑暗还未适应,于是拼命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楚面前是谁。 这个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但肯定不是他的护卫。 所以,他的护卫呢? 然后他看明白了那张脸。 也看到对面抬起的手。 还同时听到了一句带着些感慨和不甘的调侃声音。 “好久不见啊黄兄。” 黄兴的眼睛陡然瞪了起来。 他第一时间想要大喊。 可却来不及了。 因为剧烈的痛感从他的喉咙中传到了脑子里,紧接着便是无法呼吸。 连呼吸都不能,他怎么喊得出口? 他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喉咙上粘乎乎的,那是他的血。 有一支并不冰冷、还带着些许温度的短箭插在他的喉咙上。 原来抬手是因为要射出袖弩中的箭…… 他知道自己完了,即使神仙来也救不了他。 他想起了一句话,那是从前两个人在桥上搏杀时陈辰所说的话,当时他已经落进了水里。 “既然要动手,那自是得着机会就下手,决绝些,不要拖泥带水!” 果然决绝、果然不拖泥带水…… 到了现在,他已无力反抗。 随着而来的是一把匕首。 搏斗、倒地、挣扎、最后他眼睁睁的感知着那把匕首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他蜷缩着抽搐着,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就像是想要抓住极速逝去的生命,还像是想要抓住那些一直伴随他的仇恨。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又听到了喋喋不休的一段话。 “真是可惜了,如果没有她,咱俩应该是可以调和的。可多了她,咱俩便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其实你我之间不涉及谁对谁错,真刨根究底还是我们对不起你,因为是她让你家破人亡,虽然不是她动的手,但终究是她发起以及提供的证据。 但这就是命,我怪不了她,因为她已经是我的女人,对于她所有的一切我都必须包容和无条件接受。 所以,你死了!” …… 可奇怪的是,黄兴觉得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点意识并不是为那个女人而留,也不是为曾经的家人而留。 而是奇怪的留在了只是第二次见面的陈辰身上。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陈辰杀了他之后打算怎么办? 现在你还敢露面,难道你活腻了吗? 第三百三十四章 这一夜,平凡且安静。 就如同过往无数个平凡的夜一样,同样遥远而沉默的山、同样遥远而沉默的城、还有同样遥远而沉默的苍穹。 亘古如一日,没有变化、如同一潭死水。 可陈辰来了,在夜幕下搅浑了这潭死水。 八个都头死了,接着是指挥使黄兴死了,但这并不是终点,更重要的还在后头。 走出黄兴的院子,他抬起头,脸色很冷,如同擦身而过的夜风一般凛洌。 黄兴死了,大戏也终于要上演了。 他看着不远处和稍远处的宅子,感知着远方看不见的山和城,最后仰望苍穹。 老天你看,我让这一夜变得不平凡不安静了哦! …… 轰…… 轰轰轰…… 火药爆炸的声音如同一声声最最暴戾的惊雷在厢军营中炸响,就连大地都似乎在颤抖。 这是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又是个第一次出现的超出人力范畴的声音,所以这些声响异常震撼。 顷刻间,正副指挥使所住的宅子就被夷为平地。 接着是火,熊熊燃烧的大火将陈辰的脸映得通红。 火药啊,深刻影响且改变了人类文明进程的火药,终于以杀人利器而不是观赏之物的形象在文州大地上出现了。 虽然如今的这些火药其实算是粗制烂造,但谁叫这是第一次出现呢? 效果非常好! 孙恒孙可孙易三人都是瞪着眼张着嘴呆呆看着那瞬间消失在眼前的宅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就那些坛坛罐罐……能有这么大的威力?难怪陈辰一直碎碎念要他们小心再小心。 若是炸在人身上……怕是粉身碎骨了吧? 还有这玩意儿搞不定的东西吗? …… 秦清是见过烟花的,所以他一直无法理解陈辰所说的烟花秀是什么意思。 烟花……跟今晚能扯上什么关系? 还有……秀? 秀又是什么玩意儿? 直到他听到那连绵不绝如雷神咆哮的巨响,看到那熊熊燃烧的大火。 他虽然回了都,但一直无法安心呆在屋里,只能在营房前焦急的看着正副指挥使所在的方向。 然后被震撼到目瞪口呆、耳朵也被震到嗡嗡响的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烟花与今晚的联系,明白了什么叫做“秀”! 陈辰跟他说,等到时候你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是的,他的确明白了。 不仅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也明白了陈辰的用意。 所以他跌跌撞撞的奔跑了起来,一边奔跑一边厉声呼号。 “所有人……天现异象!”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嘶吼,这等动静早已惊醒了所有人,在他喊出声后才意识到,原来营地里早已乱糟糟一片。 很多人衣衫不整的跑出了房,慌张且恐惧的看着那两场相互联系却又相互独立的大火。 那是……正副指挥使所在的地方啊! 没有什么人交谈,因为都是从睡梦中被从未见识过的巨响给炸响,直到此时仍未回过味来。 秦清再次声嘶力竭的嘶吼。 “天怒,这是天怒!” “所有人,马上跟我走!” 终于回过神来的众人开始跟着秦清跑了起来。 不需要火把指路,因为大火已经照亮了整座厢军营。 除了秦清的这一都,另外四都的人也都跑了出来,可惜没有了都头的维持,根本没有任何秩序,就这么乱糟糟的你推我撞着跑到了目的地。 然后集体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场相隔不远的大火、两幢只剩瓦砾的宅子。 除了秦清的那一都,另外四都的人都混杂在了一起。 在熊熊燃烧的大火旁,有一个伫立着的身影异常明显。 那个身影自然是陈辰,至于孙恒三人……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陈辰背着手,向着众人走了过来。 他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慌乱且带着惧意的脸庞,缓缓眯起了眼。 “诸位。”他站在所有人的前方,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抬起手,向下压了压。 “正副指挥使触犯天怒,于是雷神显灵,方才尔等听到的十二月的惊雷便是雷神代表上天降下的怒火。” 仍被震撼着的众人开始面面相觑。 这个人……是谁? 雷神……要不要这么玄乎? 可……若不是天怒,那比动静最大的惊雷的动静还要大的炸响是怎么回事? 两幢宅子就这么成了瓦砾……能是一个人的人力所为? 怎么可能? 十二月的惊雷…… 陈辰微微笑了起来,笑容很冰冷。 “不知道我是谁是不是?没关系,我告诉你们。 我啊,我便是雷神的使者!” “你胡说!”陈辰话音刚落,秦清秦都头便跨出一步,向着陈辰吼着。 “你明明叫陈辰,前天刚入营,就是我这一都的人,随后却又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这会怎么又成为雷神的使者了?” 陈辰转头看着秦清,脸色阴冷。 “我记得你叫秦清,没错,你说得对,我确实是陈辰,确实是你这一都的人,也确实是前天刚入营随后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所踪。” 顿了顿后,他语带讥讽的道:“可你知道我为何不知所踪么?” “你说!”秦清沉声喝道。 陈辰哈哈一笑,神情嚣张。 “因为雷神托梦给我,说是两位指挥使以及十位正副都头勾结妖物意图作乱人间,必须要除掉这些祸害,所以要我出营寻宝来镇压祸乱。” “鬼话连篇!就算他们勾结妖物引来天罚,那也是雷神之能,与你又有何干?你拿什么来证明?” “鬼话连篇?与我何干?”陈辰看着秦清,神秘一笑,然后陡然暴喝起来,喝到声嘶力竭面目狰狞。 “那我便让尔等看看什么叫鬼话、什么叫与我何干!” 然后他抬起手,随意在某个方向上一指。 指向那遥遥虚空。 某处屋顶上,手中执弓的孙恒微微一笑,在陈辰暴喝时他便松开了搭着的弓。 一支火箭射向了某处。 那是盛放衣物的某间库房。 在陈辰抬手指向那个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投了过去时,适时的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再次一声震到人心头乱颤头皮发麻的巨响! 再一次房倒屋塌,再一次片刻之间便是熊熊烈焰。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神迹吗? 否则凭什么这个陈辰随手一指便能如此? 除了天怒,还有什么能够解释?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时咽了一口吐沫,然后惊魂未定的看着那个神秘到了极致的名叫陈辰的年轻人。 陈辰洒然一笑,眯着眼风清云淡道:“可曾信了?” 秦清拼命眨着眼,露出一眼不敢置信的神情,片刻后结结巴巴的艰难道:“这到……到底怎么……回……回事!” “怎么回事?”陈辰的声音陡然凛洌起来。 “我先前就说了,那十二人勾结妖物意图作乱引起天怒,可现在寒冬腊月,雷神的法力受阻,必须要用至宝引导才行,我出营便是按其指示去寻那宝贝的。 先前的雷神之怒除掉了那两个罪大恶极的人形祸害,这一次便是冲着那妖物而去。” “那……妖物现在如何了?” “与黄又二人一样,形神俱灭!” “可你先前说还有十位正副都头呢?” “那十人只是小喽喽而已,这等天气雷神法力的传导很艰难,怎配得上这等惊天动地警醒世人的手段? 其实那十人也已经受到了惩罚,先是韩虎和他的副都头,前天夜里就已诡异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如人间蒸发一般,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昨天你们所有人也在黄又的命令下出营搜查过我,难道没人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黄又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找到我?他在怕什么你们想过吗? 还有另八位正副都头,今夜同样死于非命,死状之惨不忍直视,若不是上天之怒,谁有那本事能在军营里把八位都头一起杀了? 不信你们一会可以去看一下。” 秦清眨了眨眼,迟疑道:“既然十位正副都头可以如此轻松被除掉,雷神又为何要对正副指挥使和那妖物费这么大的手脚?” 陈辰哼了一声,说道:“这十人,一来是因为妖物法力终究有限,只能护着正副指挥使,护不了所有人,所以可以直接除掉。 二来是因为这十人的罪行还不算十恶不赦,只是从犯且是被逼,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这样的人,总是不忍见其形神俱灭、让其转世赎罪都做不到。 那两位指挥使罪大恶极且不思悔改负隅顽抗,加上有妖物法力相护,这才引来这等惊天动地的怒火,让其不仅肉体消亡,更是魂飞魄散。” 秦清想了想,再次问道:“你口中的妖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陈辰指了指大山的方向,说道:“从深山里跑出来的千年狐狸精,已经修成了人形,不仅有高深的法力,还能将人魅惑到欲生欲死,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思,只能言听计从。” 秦清微微瞪起了眼,语带颤抖的说道:“那么那狐狸精……为何雷神不将其与两位指挥使一起击杀,而是要分开两次?” 陈辰哈哈一笑,说道:“这可是千年狐狸精啊,终究是有些法力的,在最后关头被其遁形溜走了。不过好在被那至宝锁定,一番争斗后终于逼其再次现形,于是又是雷霆一击。” “可真得手了?” “当然!”陈辰傲然道:“若如此还能让其逃走,雷神他老人家还配称为雷神吗?” 秦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看着陈辰,片刻后又道:“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些现象我确实解释不了,所以我已基本上信了你,不过还想见见你所说的那宝贝再说。” 陈辰用不屑一顾的目光扫了一眼秦清,嗤笑道:“这等天地至宝也是凡人说见便能见的?看了就不怕折寿么?” 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于是他缓了缓,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是凡人,我也未曾亲眼得见那宝贝。因为那由一块黑布包着,雷神托梦给我时、曾严令我不得打开偷看,说是天机不得泄漏,否则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必将眼瞎耳聋口不能言,五识尽灭形同活死人。” 秦清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库房那边的大火。 库房里有很多衣物,不管质量如何,但用于烧火是再好不过,所以火势非常旺。 “可那至宝……若是任其留在那里岂不是祸害了不知情之人?” 陈辰摇摇头,面无表情道:“见不到的,虽然我不知道如何处理,但我估摸着任谁也见不到,因为雷神他老人家不可能想不到此处,毕竟除掉妖孽本是为还世间一个清明,又怎么可能再伤无辜?”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库房那边又传来轰得一声。 不过这一次的声响比先前的动静小得多了。 陈辰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你听,果然被我说中了吧?这肯定是雷神他老人家见妖孽已除,特意把至宝给毁去了。” 秦清微张着嘴看着那个方向,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露虔诚。 “雷神在上,请受秦清一拜,替全天下百姓谢过雷神。” 随着这一跪,场间一片哗然。 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秦清与这陈辰在一问一答,旁人没有任何插嘴的机会。 这是个对这等装神弄鬼之事很愚昧的时代,所以在这五百人中肯定不乏对此深信不疑的愚民,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同样有对此嗤之以鼻之人。 当然,无论是信者还是不信者,秦清问得话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不过陈辰的解释……虽然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确实能自圆其说,但这是建立在其不是装神弄鬼的基础上。 仍是太过玄乎了些,玄乎到一些人怎么也无法相信。 可惜只是一切乌合之众,就算你不相信又能如何?就算你认为其中有猫腻曲折又能如何? 要知道在这座军营里,如今所有说话有分量的人全都死了,唯一剩下的都头还是才上任不久的秦清,本就没有什么威望,而且已经虔诚的跪了下来,这说明秦清已经认可了此事。 不管是真认可还是装认可,反正态度是摆出来了。 这他娘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这是在搞什么鬼呢? 虽然场中的人各怀心思且有人认为在搞鬼,但此时情况不明,还不知道究竟为得是什么,所以都在默默看着,间或与身边人交谈几句。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秦清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眼前的陈辰,然后回头与身后人吩咐了几句。 接着便有人小跑着离开了现场。 没过多久,离开那人重新跑回了现场。 “那八位都头确实……全都死了,且死状非常之惨!” 虽然之前就已知道这个消息,毕竟这么大的动静都未露面,且陈辰先前也明言过,都知道绝无幸免之理,但当实捶传来时,仍旧引起了一阵骚动。 这些骚动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态度。 在那些骚动和嘈杂的议论声中,秦清重新看向陈辰。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将。虽然咱们是一群杂役兵,但依然算是兵,是兵就不可无将。 可是如今这座军营里所有说得上话的人都死了,虽说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但咱们不能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影响到我们,毕竟我们是无辜的,我们还得继续生活下去,我们需要一个人来带领我们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厢军营本就是个非常混乱的地方,再加上妖物作乱之事,如果没人主持大局必定会乱翻天,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些什么,所以……” 说到此处,秦清再次跪了下来,不过这一次是单膝跪地,且一手抚胸作臣服状。 “陈兄乃是天选之子,且为了无辜百姓的安危甘冒奇险,这份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让秦某人心悦诚服。所以秦某人愿意奉陈兄为指挥使,终生追随陈兄麾下,绝无二心。 若有违背甘由雷神降怒于我,让我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绝无怨言。 还请陈兄主持大局!” 话音刚落,陈辰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声齐整的倒吸凉气声。 这是……原来存的是兵变夺权的心思! 五百众大体上可粗略分为三派,一派是对神迹深信不疑的狂热愚夫派;一派是虽知蹊跷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吃瓜派;还有对此嗤之以鼻,上怼天、下怼地、中间怼空气的无畏二愣子派。 当然,二愣子派中并不全是二愣子,也有从前的既得利益者、即前都头前指挥使们的亲信们。 此时心生不满的自然是二愣子派。 陈辰并未表达什么,甚至连话都未说,只是面无表情的扶起了秦清。 秦清转身,面向属于他的那一都人马。 “兄弟们。”秦清大声吼了起来。 “若有愿意与我秦清一起追随这位陈兄的,请与我站到一起;若有不愿意的,请站到其他都的兄弟们中去。” 有人主持终究与无人主持不一样,秦清的这一都的人都集中在一起,不像另外四都的人全都混杂着。 在秦清吼完后,所有人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没人有任何动作,既未站到秦清身边表示追随,也未走向众人明确表示反对。 都似乎脚下生了根,且不仅不动,连话也不说。 谁都不愿意带这个头…… 这一都的人与其它都的人的心思又多少有些区别,然而即便是其中的狂热愚夫派此时也无法表示追随,毕竟这是万一不慎便会丢脑袋的事。 就算你再信他、再愿意追随他又有什么用?指挥使可不是你愿意跟谁、谁便是指挥使的啊。到时官府一道命令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跟谁? 造反吗? 可明确反对……怎么反对?这等情况下谁能带头反对? 谁敢带头反对? 然后在那四都的嘈杂议论声中,有人大声笑了起来,接着扒拉开人群向陈辰与秦清走来。 这人大约三十来岁,个子挺高,但很瘦,看起来像根麻杆儿。 麻杆儿摇摇晃晃的走着,若是胖一些大概能称作虎虎生风,但以其身板儿……看起来很滑稽。 然而其没有半点自觉,就这么摇头晃脑的走到陈辰身前。 陈辰眯着眼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心道二愣子派终于登场了。 对于此时的局面,他自然早有准备。 这些人会怎么想怎么选择,他统统考虑过,也做出了相应的应对。 若连这些都考虑不到,那还搞什么兵变?跟这些二愣子有什么区别? 麻杆儿站在他的面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抬起,一时指着陈辰一时又指着秦清。 “一唱一和的这是弄啥呢?玩红脸白脸呀? 还雷神妖物的……你俩当爷爷们都是傻子、任你们唬弄?” 麻杆儿指着陈辰与秦清的手收了回来,指向了他自己。 “你家爷爷也与那千年狐狸精勾结了,怎么着,也来劈死我啊! 还他娘的指挥使都头全都与妖物勾结、你是天选之人替天行道来着……我就站在这里,你倒是来除啊!” 陈辰眯着眼,用一副打量死人的眼神打量着麻杆儿,仍是一句话都未说。 麻杆儿见陈辰不吭声,便嚣张笑了起来。 “别他娘的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不就是把人全都杀了、再兵变夺权吗? 搞这么低劣的借口,看得爷爷们想笑,能让你们得逞才怪了!” 说完后,麻杆转身向着围观的人群举起手挥动着。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人群中响起了稀稀啦啦的口哨声。 麻杆继续挥着手。 “兄弟们,就这两个蠢货还想忽悠咱们这么多人上当,怎么可能?爷爷们心里头亮堂着呢! 不仅没有可能,反而是自找死路。大伙儿想想,只要咱们把这两个蠢货给抓起来或是弄死,明天带到官府里,岂不是大功一件?” 又是一阵口哨声,与先前相比,这一次的声音大多了,似乎在其煽动之下动了心。 尽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陈辰身上,但他仍旧没有表情,始终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然后人群中的孙可在身边一个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身材很魁梧的大汉的腰上戳了戳。 那大汉便大声喂喂着嚷嚷起来,一边嚷嚷一边扒拉开人群,走向了麻杆儿。 同样的摇摇晃晃,同样的摇头摆尾。 “麻杆儿,你他娘的吱吱歪歪个啥呢?”大汉的手搭到了麻杆的肩上。 “看着你好像挺有能耐的样子,那你告诉你家爷爷,那么多声惊雷是怎么回事?那两幢宅子是怎么回事?那随手一指又是惊雷还有大火是怎么回事?” 麻杆看着大汉皱了皱眉,嗒了嗒嘴没有说话,神情上看起来有些忌惮。 既是忌惮这大汉,也是因为大汉的问题他实在回答不上来。 那惊雷和大火……若他能回答上来,又何须鼓动他人? 所以这一次轮到大汉嚣张大笑了。 “麻杆儿,你个龟孙刚才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这会装哑巴了?” 大汉边说着边用双手抓住麻杆的双肩,并且使力摇晃。 很明显,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举动。 “周老壮,你他娘的这一次又是想干啥?我质疑我的关你屁事?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麻杆终于开始嚷嚷,不过与其的脸色一样,声音中也透着浓浓的忌惮,显得有气无力,没有任何说服力。 也很显然,麻杆与这位周老壮是老相识,双方看起来并不怎么对付,且麻杆儿吃过亏,这才在面对周老壮时底气不足,先天就矮了一头。 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又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说得便是这个理儿。 周老壮一听这话,便嘿嘿笑了起来,光听笑声并不算如何恐怖,不过若有人能看到周老壮的神情便会觉得渗人,因为周老壮的脸庞扭曲的厉害,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不关我事?你知不知道黄又那王八蛋与妖物勾结是我曾亲眼看到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不闻不问,是咱们这一营的人是最先倒霉? 现在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回来除掉脏东西保大伙儿安危,你他娘的却出来得意洋洋的……你就这点出息? 你他娘的敢说这不关我事?劳资弄不死你!” 麻杆被周老壮的神情给吓得连连往后缩,却被那两只如同铁钳一般的手给牢牢束住,根本挣脱不得,只得一边分辨一边挣扎一边向着众人中使着眼色。 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谁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求人相助?这不是代表自己窝囊害怕人家了么? 这不是证明自己很怂么? “周……周老壮,你他娘的可别睁……睁眼说瞎话,你倒是说清楚,你啥时候见着黄指挥使与那子虚乌有的妖物勾结了?” “哟,子虚乌有?竟然会用成语了?不简单啊!劳资让你慢慢用,永远用下去!” 周老壮再次嘿嘿笑着,不仅笑容、笑声终于也开始渗人。 陈辰稍皱了皱眉,其实他早已知道了麻杆的结局。 枪打出头鸟,至理名言。 皱眉是因为周老壮是背对着众人,所以场中只有他和秦清以及麻杆儿能看到周老壮。 此时就连他看到周老壮的神情心里都有些发毛,更何况当事人麻杆? 周老壮这等人……幸好当初酒楼开业时正是黄兴上任的时候,以其的手段必然将整个厢军约束的死死的,否则若是让周老壮这等人去酒楼闹事,想来第一天就会闹出很大的风波。 与这等人相比,宋三那等泼皮显然是远远不及。 毕竟是厢军,终究沾着一个军字,且在某些方面比正规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与那些泼皮式的帮派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以周老壮的表现来看,手上必然有过性命。 所以,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想来孙恒他们在这周老壮身上没少花心思,也没少花钱。 不过这钱花得很值! 虽然周老壮背对着众人,但也终于让人发现了不对劲,已经有人扒拉着人群往外挤着。 麻杆像见了鬼怪一般惊恐瞪着眼,双腿抖如筛糠。 可惜晚了…… 只听周老壮一声暴喝,陡然抬起的双手变成拳头,猛得击打在麻杆的两侧太阳穴上。 啪得一声,陈辰甚至感觉到自己似乎听到了麻杆脑骨断裂的声音。 麻杆连哼都未哼一声,就这么头一歪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太阳穴这等致命的地方……就是寻常一击也会让人受不了,更何况这等魁梧大汉的全力一击? 可怜的麻杆,陈辰甚至还不知道其的名字,只知道一个外号而已,就这么凄惨的离开了人世…… 从头到尾,他连一句话都还未说过。 周老壮的脸庞仍旧很狰狞,经由火光的映照更显嗜血。 在转过身后,甚至还舔了舔嘴唇,简直就是一个令人心悸的杀人魔王。 正从人群中赶来的数人同时皱了皱眉,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很简单,麻杆说陈辰只有两人,可事实证明并不是如此,陈辰的准备很充分。 谁愿意跟这周老壮这等出手就要人命的不要命愣货作对?不要命了吗? 既有周老壮,还能没有别的人?人家有组织且早有预谋,你能干吗? 二愣子里也分三六九等。 即使有有心人挑拨,在没有现实利益摆在面前时,谁愿意送命? 一群穷鬼,除了能许下并不确定的未来,能给出什么值得人拿命搏一把的利益? 周老壮一见那几人停下脚步,便开始哈哈大笑,笑声猖狂之及。 可却无人敢应。 周老壮转过身,也学着先前的秦清对着陈辰单膝下跪。 “我,周老壮,粗人一个,别的没有,蛮力有一把,命有一条,愿意跟随这位天选的陈小兄弟。” 随着周老壮的这句话,人群中骚动起来。 陆续又有人走了出来,学着周老壮单膝下跪。 不一会,陈辰面前跪了一长溜的人。 全都是那种蛮不讲理的货色。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这些人露面站队,震慑力是非常足的。 秦清也适时的再次转身,面向他那一都的人。 “我再重复一次,我秦清愿意跟随这位陈兄,若有与我不一道的,请自行离去。若不离去我便视你为自家兄弟,将来若再反悔,咱们认得你,可手中的兵器认不得你。” 形势终于有了变化。 离去?能离哪儿去?离开这厢军营吗? 怎么可能? 在这里多少还能活下来,可若逃离,面临的可就是官府的通缉,到时就算天下再大、你也将寸步难行。 且秦清只是说得好听,真要离去……能离去才怪了! 那麻杆的身子还未凉吧? 仍是有人不满的,可是再不满又能有何用?根本没有人敢带头! 在孙恒三人的有意操控之下,另四都一直有人陆续走出来,正有样学样的表示效忠之意,这对于所有人都算是一个非常大的刺激。 本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终于,人群中传了一道高亢的、陈辰很熟悉且得到了很多人附和的声音。 “咱们跟着你没问题,反正跟谁不是跟?不过你得先说清楚了,官府那里你怎么办?” 来自于孙易的声音,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这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毕竟占大头的是愚夫派以及吃瓜派,只要打消这部分人的疑惑,那么大事抵成。 只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机很考究,此时终于走到这一步,正是最合适的时候,因为众人都在迷茫纠结。 陈辰说出了事态激化后的第一句话。 “这是我的事,我会解决。相信我,我的命比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宝贵,我还没还丧心病狂到活腻了的地步。” …… 这群杂役兵啊……能有多少主见和主意? 这里的人有愚夫、有吃瓜众、还有二愣子和心怀不轨者。 二愣子和心怀不轨者被震慑住了,余下的愚夫和吃瓜众经此解盘也是不在话下。 终于,在从众心里的刺激下,也是在陈辰虽未正面回应但还算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下,秦清手下的一百人先后表达了效忠之意,接着便是所有人。 哪怕某些人再不愿意,你这会也得表面上做出追随的样子,否则必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陈辰再一次觉得,这钱花得真他娘的值! 不花钱,你凭什么让周老壮这样的人为你卖命?凭什么让那么多人这么轻易的表示臣服? 第一时间把八个都头副都头全杀掉也杀得很对,虽然也可以用钱收买,但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反水?一旦反水可就是一百号人,你拿什么去对付? 还好,成了! 当然,只是此时成了,真要牢牢控制住这五百人、且不反噬自己,仍是有一些工作要做。 他对着黑压压的单膝跪在自己眼前的人虚抬双手。 “诸位兄弟请起。”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是风清云淡,并没有什么激动,也没有刻意做作。 黑压压的人群站了起来,默不作声看着这个还很陌生的新指挥使。 很荒谬的感觉,一个年不到二十、看起来文绉绉的小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新指挥使? 且是没有官府认证的指挥使,大伙儿自作主张搭起来的草台班子…… 谁也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 陈辰背着双手咧了咧嘴,微微笑了起来。 有风吹过,拂过他的头发,让发丝飘舞在红通通的火光中。 “在下姓陈,名叫陈辰,第二个辰字是星辰大海的辰。前天在来到这座厢军营后,还曾因为这个名字被人嘲笑过。 不过这不重要了,因为嘲笑我的人已经永远消失。 也不仅是这个人消失,基本上过往嘲笑过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告诉兄弟们这些话的意思是……你们不了解我,这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们会了解的。但在了解之前,若谁有什么二心,还请多掂量掂量,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然后他负着手在人前缓缓走了起来,又接着说道:“有道是丑话说前头,所以我先把丑话说了,把得罪人的事先做了,若有谁对我不满……不重要,我先前说了,我还没活腻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所以有本事你到我面前来跳,咱们来扳腕子! 丑话说过了,这得罪人的事嘛……其实也不算得罪,只是一些必要的措施罢了。” 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发现了自己需要的几道目光,然后笑了笑。 “现在我宣布日后的人事任命。 首先是副指挥使,这个职位由秦清担任。 其次是四个都头,分别由孙恒孙可孙易以及周老壮担任,至于秦清留下的都头之职,由秦副指挥使选择人选。 副都头暂时空着,日后看表现,能者且忠心的人会上。 我觉着目前每都分十个小队的主意挺不错的,所以还继续吧。当然,人选可能会变动,这由各个都头自己负责。 再次是编制,目前的编制肯定要打乱,我不可能留给某些人串通的机会,所以所有人员全部打散重新分配,这事儿仍是由各个都头负责,今夜就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最后,这也是最重要的。” 有意顿了顿后,陈辰接着大声道:“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与你们朝夕相处的人变了,新分配在一起的人你们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但这无关紧要。 紧要的是,日后与你在一个小队的人将是真正与你祸福与共的人,我将其称为同仁。 我会设立一个军法处,由我亲自领导,若是与你们朝夕相处的某位同仁对我以及这个集体生出二心,请第一时间到军法处告诉我,我会给你奖励,还会替你保密。 但若是有人知情不报甚至是胆敢与其合谋……不好意思,一个队十个人,所有人全都军法从事,我管这叫连坐。 不管你服不服,我仍是那句话,不服可以跳,可以找我扳腕子。 将来还会有很多措施慢慢公布,大家先做好心理准备。 总而言之,日后将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厢军,与过往完全不同。” 说到此处,陈辰笑了起来,眯着眼露着牙,看起来笑得很真诚。 “丑话和得罪人的事都说完了,接着要说说你们跟着我能拿到什么好处了,要知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是不是?” 这番话引起了一些骚动,也带来了很多急切的目光。 陈辰抬手压了压,然后重新走回到秦清身旁。 “秦副指挥使,你觉得身为一个杂役兵,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秦清看着陈辰,脸色绷得有些紧,让脸庞上刻着的字看起来有些醒目。 很刺眼。 “杂役兵其实是没什么希望的,所求无非是少干些活、能吃饱肚子穿得暖并且少挨点打,就足够了。 若还能有点余钱,能在闲暇时去找个女人发泄一番,就可称作是神仙般的日子。” 秦清的话引起了很多笑声,看起来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 确实是,就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身份,又能有什么奢求? 陈辰也笑了笑,转过身重新看着紧紧靠在一起的五百人。 多少天了啊,在吐蕃时就曾心旌摇晃过,当时看着那兵、那马、那惊天动地,确实目眩神迷,可惜那终究是别人的兵马,而不是属于他的。 他曾想过,如果他有一支能为自己民族抛头颅洒热血的军队,那该是怎样的光景?会让他如何激动万分呕心呖血? 就像后世那为了子孙幸福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们一样。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拉起属于自己的一队人马。 如今终于有了雏形了。 所以说到底,他愿意甚至可以说是主动来这厢军营,除了与李竹对抗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需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李竹只是过客而已。 虽然这是一群乌合之众、是一群连最底层老百姓都看不起的人,但谁知这些人在他手上不会有奇迹发生? 虽然说这些人囿于见识以及心性和三观,上限会非常的低,但终究是属于他的兵。 有了一才能有二,最难的是从零到一! 第一步,迈出来了! “诸位!”他高高举起手拍了拍。 “秦副指挥使刚才说的希望想来说中了大部分人的心声,既然是希望和心声,那便是你们现在所达不到的。 或者说,我看不到从前的你们有达到这个希望的可能。 因为你们是旁人眼中的一群垃圾,里面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有无家可归者和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可是现在我来了,你们不一样了。 咱别的先不说,就说你们的希望……在我看来,这些玩意儿根本微不足道。 或者说,这些啊,其实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 本来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五百人陡然沉默了下来,原本偶见的嬉皮笑脸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看过去的慎重和急切。 这些是最基本的东西……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些确实是最基本的,吃饱穿暖少挨打少干活,身上还能有几个子儿能让人在闲暇时抱抱女人,不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需求么? 可对于这些杂役兵来说,这些却是奢望,因为如陈辰所言,他们是一群垃圾,垃圾还能有什么讲究的?能让你活着已经是老天给你开恩了。 然而陈辰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他全都可以给,怎不令人慎重和急切? 陈辰咧了咧嘴,接着说了起来。 “我现在可以承诺,现在的所有人,只要你不对我生出二心、唯我命是从,那么我不会追究你过往的任何事,无论你从前是不是某些人的亲信。 我还可以承诺,日后我所说的基本需求不会有任何问题,比如吃,不仅是吃饱,还会有肉吃。 比如穿,我可以让你们穿出人样子来,而不是打扮成现在的叫花子。 再比如少挨打,只要你不犯错,没人可以打你们。当然,如果你犯了错,就休怪我心狠手辣,这是你自找的。 还比如钱,所有人,请记住是所有人,每个人都会有军晌,初步定在普通兵士每人每月五百文钱,且不会有任何人敢克扣,否则军法从事!” 场间陡然传来一阵惊呼,让陈辰不得不暂停下来。 厢军当然也是有军晌的,数额虽然没这个大,但终究是有。可是……能拿得到手吗?或者说,拿到手还能剩多少? 日后还得有各种敲诈,就差敲骨吸髓了。 所以重要的不是数字有多大,而是能拿到手且真正属于自己的有多少! 就连禁军的军晌都会遭到克扣,更何况这等厢军中的最低等兵种? 要不然那些从上到下的既得利益者是哪来的? 要不然凭什么战斗力那么低?不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叠加在一起导致的么?否则为何先有望敌而逃后有岳家军令敌闻风丧胆? 难不成岳家军长了三头六臂? 即使不谈岳家军,就说西军,为什么西军骁勇善战、而有一些军队只能用数字吓唬人? 所以对于最低等的杂役兵来说……喊冤?你算哪根葱,谁把你当回事?乱棍打死你信不信? 能让你不饿死已经是对你仁慈了,还想要多少钱?简直是个笑话! 惊呼声终于平息,陈辰也再次说了起来。 “我说的数额只是初步数额,也可以保证的是,将来只会多不会少。 还有队长,这是最基层的职位,不会如以往只是一个虚职,而是得到我承认的实职。不仅有实权,军晌也更多。 当然,队长这个职位不是固定的,能者上庸者下是我的原则,会订下一个奖惩指标来考核,毕竟有竞争才能有发展嘛,否则谁愿意永远只能拿五百文钱一个月、而看着别人吃香喝辣对不对?” “好了。”陈辰咳了一声后向着众人拍拍手,说道:“今晚时间紧急,就不多说了,现在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顿时便是嘈杂声一片,几乎每个人都在与身边的人激烈讨论着什么。 终于有了人开始向陈辰提问。 “那个……怎么保证你说的都做到呢?” “你会看到的,而且有军法处,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写成条文,若有谁敢违背,军法处会接手,哪怕是我自己有任何违规之处也同样受罚。” …… “你给这么好的待遇,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你觉得你们能做什么?把你们卖了又能值几个钱对不对?我总不可能傻到拉着你们五百人去造反或是杀人放火吧?我自己还没活腻呢,再者,话再说回头,你们有选择吗?” …… “可是你的指挥使位子官府还未承认呀,等官府知晓此事后派旁人上任怎么办?” “我不是说过了?这是我的事,你们帮不上忙也没有资格帮忙,总之你们看着就是了。” …… “那……你把钱都足额发给我们了,你自己吃啥喝啥用啥?” “我?”陈辰指着自己嗤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需要沦落到跟你们抢钱?不瞒你们说,你们的军晌,包括所有的开支,我不打算从官府拿一文钱。” “啊?不从官府拿钱哪来的钱?” “我自己出钱!” “你自己出钱?” “对!所以你们觉得我需要跟我自己抢钱吗?所以你们觉得我会容许有人克扣我的钱吗?” “这个……显然是不会的,可是这么多人,又是吃穿又是军晌的,你……能出得起吗?” “我先前就说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个……确实不知道,要不您讲讲?” “我啊,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要让我做全天下最有钱的人。” “……” …… “那你怎么被充军到咱们这里来了?” “有些事,你们还不适合知道。” “那个……那个……那个要让你做全天下最有钱的人是谁啊?谁能有这么大的口气?” “你的问题太多了,下一个。” …… “我要问的是,你先前说这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意思是不是还有一些更好的东西会允给我们?” “理解能力挺不错,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你叫什么?” “江亮亮。” “好,江亮亮,我记住你了。 关于你说的这个事儿,自然是有的,你好好想想,大胆的想,我曾用过希望两个字,除了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自然是摆脱这个身份,能做一个正常人。” “好!这便是我留着未跟你们说的,既然你问了,那现在说出来也未尝不可。 我可以让你们摆脱这个身份,但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摆脱。不过虽稍有偏差,但与现在相比仍是天差地别,且将来我会让能者功成名就回乡。 这个答案可能满意?” “满意,谢谢你。” “嗯,看起来你挺不错的嘛,既有理解能力也有说得过去的追求,是我喜欢的人。一会编制确定下来后,先让你做个队长试试看。” “这……果真?” “当然!我从不会埋没任何有能力的人,只要你优秀,有的是你施展能力的舞台!” ……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天亮了,可惜没有阳光,只有乌云压城以及狂风呼号。 还有雪,如鹅毛般的大雪。 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落,经由大风一吹,钻向世间每一个角落。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常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也是陈辰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到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是从天快亮时下起来的,天亮后越下越大,似乎老天要把很多天来积蓄的能量都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干了挺长时间了,陈辰记得自从他被李显年掳走的那晚下了一场大雨后便一直干着,一直到此时才终于再次变天。 想来这会是让农人们欣喜的一场雪。 雪落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已经有积雪了。 因为正下雪,所以这会儿并不算冷。 可尽管后世的陈辰因为不在北方,所以所见的雪并不多,但此时他却没有丝毫去欣赏雪景的心思。 没有那等闲情逸致啊,要知道这会可不是矫情或是感慨的时间。 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的他紧锁眉头睁着红通通的双眼。 整座营地静悄悄的,几乎所有人在闹腾了一夜后,这会都在熟睡中。 可他却不行,因为如今他已经成了指挥使,一位统管五百名杂役兵的指挥使。 相比于得到指挥使这个位子,善后的难度更大。 只要生命还未终结,那么一个终点的到来便是另一个起点的展开。于他而言,在昨夜他成功兵变拿到这个位子后、新的更重大的考验便已来到了。 如何应对李竹呢? 他曾抱着收服黄又的心思,让黄又去敷衍李竹,做出一个自己已死的假象。可在得知黄又乃是黄兴时,他很干脆的杀死了黄兴,因为这个方法失效了,他与黄兴无法调和,冒不起这个风险。 他想了很多,其实先前就已想过很多,此时无非是把之前的想法再拿出来推敲一遍,毕竟这是个一步都不能走错的局面。 一步错,便将万劫不复。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李竹不可能一直对这里不闻不问,此时已是他到了厢军之后的第四天,前三天黄兴应该是一直在敷衍李竹,可李竹不会一直空等下去。 幸好有这场大雪,让交通变的很不方便,迟滞了李竹的行动,否则他觉得说不定今天一大早李竹就会遣人过来。 就看黄兴之前是怎么敷衍李竹的了,若是无关痛痒,那么即使交通不便,李竹也会派人过来,若反之,他便能多出一些时间。 若是李竹的人过来查看,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选择杀掉,因为李竹的人见不到黄兴不可能罢休,到时李竹什么都会明白。 只要李竹知道黄兴已死,而他姓陈的还活着,那么必然会将所有的罪名一股脑的推到他以及这群杂役兵身上,到时面临着的就是围剿。 这等天气,你能往哪里逃? 他也可以选择把秦清或是其他人推出去做这个指挥使,用于应付李竹,但黄兴的身亡根本没法解释。只要黄兴不露面以及见不到他的尸体,无论用什么理由都无法打消李竹的疑心。 他还可以如先前一样,选择遁去,让李竹找无可找,可惜如此他将沦为逃犯,这个身份是他不能承受之重,将来想解套得花上很大手脚。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遁去就意味着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因为厢军营必然会迎来一个新指挥使,难道还能上位一个人他便回来杀一个吗? 如此他处心积虑导演的这一出大戏除了除掉了黄兴之外,一无所获。 于将来来看,他自己更是会成为大输家。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这已经被自己拥入怀抱的五百杂役军。 可除了这几个选择之外,他还能如何选择? 这是一个对他非常凶险的局面。 好在他曾经想得很远,做过很多个预案,虽然始终未能料到这个指挥使原来是黄兴,但却考虑过如果自己实在收不服指挥使要怎么办。 只是当时他觉得概率很小,所以只设置了一个框架,并未仔细去推敲过每一步。 到了此时,他不得不一遍遍的思考自己曾认为不太可能用得到的预案,考虑着其中的得失。 便是……全营的人集体消失! 将所有人全都带走,给李竹留下一下天大的谜团,想来这也是李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局面。 所有人,消失了! 哪怕李竹再大胆,也不敢想他能以一己之力除掉十位都头和两位指挥使、接着还能把五百人收入囊中再带走吧? 于他而言,这是个两全齐美的局面,既打了李竹一个措手不及、让其有一段时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能让他牢牢掌控住这五百人。 这等局面出现后,李竹不太可能会第一时间通缉他,会如先前的黄兴一样,总会先抱有各种幻想,然后在各种可能性都消失后才会意识到上了大当,这样一来会给他留下很多时间。 他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当然,这样做的凶险也是显而易见,只要被人发现踪迹,那么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会被视为谋反,到时即便能突围离去,大概也就只能逃到吐蕃做他的无冕之王了。 这么多人,你要藏在哪里?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地方。 便是他昨晚才离开的刘家庄。 刘家庄离文州城并不远,是一个相对独立、且他能完全做主的庄子。 重要的是,刘家庄挂在杜楚的名下,杜楚是许家的人。 就算李竹最后意识到只有这一种可能、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认为他敢带着这么多人躲在文州城郊吧? 常言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等再次意识到时,还会面临着与许恪的扯皮以及斗法。 这一来二去,又争取了很多时间。 他再次盘算了一会,然后终于决定了下来。 去刘家庄! 这场大雪,但愿不要停,一直落下去,起码要落到明天早上,若能如此便是天佑我陈某人。 若反之便是天要亡我! 当然,无论是天佑还是天亡,这会儿都是不可能走的,毕竟这等事总得偷偷摸摸的做,哪能在大白天的招摇过市? 在离去之前,他还有一些必要的工作要做。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扫了一眼。 一直陪着他的是秦清与孙恒孙可孙易四人。 大伙儿的眼睛都是通红的,像只兔子一般。 兔子啊兔子……他笑了起来。 后世的我们,不也是自称兔子的么? “想明白对策了?”见他站了起来且面带笑意,一直陪着他但默不作声的秦清扬眉问道。 陈辰点了点头,双手撑在桌子上,说道:“第一步,秦兄去准备笔墨纸砚,以黄兴的口吻给李通判写一封信。” “怎么写?” “就写……我陈某人大大的狡猾,竟然跑了,黄指挥使不能容忍煮熟的鸭子飞走,只得带着全营所有人去全力追捕。” 秦清微微点头,皱眉想了一会后道:“我明白你的思路了,可是这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我们没有人见过黄兴的字迹,如果李通判与黄兴通过书信,那便可以一眼看出此乃伪造,到时可就是提前暴露了自己。 或许他的房里有书信可供描摹,但昨夜那一场大火,不可能有片纸存下来,如何伪造?” 陈辰摇着手指,笑着摇了摇头。 “秦兄此言差矣,你想想黄兴的右手,嗯?” 秦清微张着嘴,露出原来如此的惊喜神情。 黄兴的右手缺了四根手指,根本无法写字,若想写便只能用左手,左手写字还能有什么笔迹? 一个惯用右手写字的人陡然换成左手,字迹显然是歪歪扭扭没有规律,能写出来就不错了。所以他也可以用左手写,别人看不出来。 可……这其中仍有一个缺陷,那便是黄兴是不是天生左撇子? 谁知道? 秦清的惊喜神情消失了,苦苦想了起来。 陈辰接着摇着手指。 “放心,黄兴不是左撇子。” 秦清抬头看着陈辰,神情疑惑。 “如何见得?” 陈辰嘿嘿一笑,说道:“想当初,我与黄兴在桥上搏斗,最终被我使计弄下了桥,当时黄兴是用右手抓住了铁索,这才被我斩掉其四根手指头。 一个人在最紧急最危险关头时,使出的一定是自己的惯用手,所以这事没有疑问。” 秦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 “如此我现在就在办。” 陈辰应了一声,想了想后又道:“这封信写好后还是要劳烦秦兄亲自送过去的,别人送我不放心,直接扔到李家的门房即可,当然那时的神情秦兄得掌握好。 还有不能急着送,得等咱们快要离开前再送,因为李竹肯定会生疑,肯定会遣人来看,若太早说不定会撞个正着,到时可就功亏一篑了。” 秦兄再次点了点头,随后开了门走了出去。 风雪很大,仅是这开门又关门的短短时间,风便鼓着雪呼号着扑了进来。 陈辰看了一眼那重新关起来的门,然后转头将目光投在孙恒身上。 “你又得辛苦了。” “废话真多,直接说干什么!” 额…… 陈辰抽了抽鼻子,心道这家伙倒始终是那副不爱说话的酷酷模样。 经过这半年的打磨,如今的孙恒虽然黑了许多,但整个人反而都透着一股酷劲儿,这股模样应该是很讨小女孩们的喜欢的,可惜孙恒已经是快要做爹的人了。 “你得乔装后尽快去一趟城里,毕竟你是一个生面孔,乔装之后李竹的人应该认不得你。 到了城里后不要见小满和小妹他们,直接去找杜楚,告诉他我要带这五百人去庄子里,让他准备好物资偷偷运出来。 粮食被褥衣服兵器这些,我全都要,不必着急一次运出来,细水长流,先挑急需的运,首要是不被发现。 还要让他看着许恪那里,若是我们被李竹发现,需要他去跟许恪挑明,逼着许恪去限制李竹,其中分寸他会明白。” 孙恒微眯着眼,想了一会后道:“你要把所有人都带到嫂子敲来的庄子里躲起来?” “对。” “好。”孙恒说着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孙恒离开后,陈辰便把目光放到了孙可身上。 没想到孙可率先开了口。 “别像个娘们矫情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有话说话,都什么时候了,没人想听你劳什子的客套话。” 额……陈辰被这句话给堵到愣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他确实是想如先前一般说辛苦来着,毕竟都累死累活一夜没合眼,又得让人进城,这么大的雪这么远的路……总归是愧疚的。 “好吧。”他想了想后道:“我不说辛苦,就坦然些。 你要做的事跟孙恒差不多,不过孙恒是在去找杜楚,而你得去找冷锋,去请他关注一下李竹,毕竟李竹一旦要在官面上有所动作,就必然绕不开他这个捕头。 记住我用词上的区别,对杜楚我用的是要,对冷锋用得是请。” 孙可打了个哈欠,然后点着头站了起来。 “明白了,不过冷锋那里是否需要把所有事情都坦白?否则就算李竹有了动静,又怎么通知你?” “不用瞒着他,我要做的事他都知道,他心里有数,我相信他。” “ok。”孙可打了一个手势后迅速离开了房。 如今房里只剩下了陈辰与孙易两个人。 孙易搓着手看向陈辰,眨着眼问道:“那我呢?我干什么?” 陈辰笑了笑,说道:“你去休息,先养足精神。” 孙易皱起了眉。“不对,他们都有事做,为什么偏偏是我去休息?” 陈辰摇了摇头,继续笑着。 “今夜要长途奔波,五百人总需要人维持秩序,你不养着精神如何维持?总不能让他们两天一夜未合眼还得再在大雪中来回奔波维持吧?” “可……”孙易想了想后说道:“虽然说这等天气李竹的人可能不会过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突然出现了呢?不盯着怎么能行?” “不要紧,这事儿我会安排。秦清只是写一封信,很快便能好,一会我与他两个人换班盯,再后来可以把刘老壮这些人叫起来换班。” “如果真来了人,怎么办?” 陈辰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孙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 终于,屋里没有人了。 陈辰打开门,看着外面的风雪以及白茫茫一片。 下吧下吧,千万别停,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才好。 第三百三十八章 这是让陈辰无比煎熬的一天。 并不知道黄兴是如何敷衍李竹的他非常不希望此时有李竹的人过来,虽然可以选择把来人杀掉,但这也意味着提前与李竹图穷匕现,这绝不是他现在希望出现的局面,因为他需要时间。 可对此他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听天由命、寄希望于恶劣的天气能阻挡李竹的人,所以他希望雪不要停,一直落下去。 可转念一想,这雪若按这趋势落下去,到了晚上启程时积雪得有多深? 积雪太深肯定对长途跋涉造成很大的阻碍。 更重要的是脚印,如果到了晚间雪停了,那脚印怎么办?而且就算雪仍继续,但积雪太深也难以覆盖啊。 所以到了最后,他自己也哑然失笑。 到底是希望老天下雪还是不下雪呢?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流逝,不快不慢,全然无视某个人的心急与煎熬。 雪终于小了些,然后终于停了,然而过了一会又下了起来,就这么断断续续着,让陈辰如坐针毡。 就这么到了中午,然后是下午,再接着天色晦暗。 李竹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孙恒与孙可回来了,任务完成的很顺利,也没带回什么异常的消息,又让他长松了一口气。 接着是秦清,秦清还没有回来,这是因为秦清的信不能投得太早,只能在城里猫着,等到差不多了再投。 这封信能忽悠住李竹吗?或者说,这封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拖住李竹一段时间吗? 陈辰觉得会的,因为李竹与黄兴之间的关系必定非常隐秘,莫说这座厢军营,全天下应该也没有几个人知晓。 而且这时的李竹绝想不到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能完成这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换句话说,最开始的李竹除了相信这封信上所写的、即他陈某人太过狡猾被逃走、黄兴倾全营之力出去搜寻,想不出别的可能。 而且过几天后仍不会意识到此,就算其认为黄兴背叛了他、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到最后只有在所有可能性都消失时,李竹才会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 天色已晦暗,全营的人已开始用晚餐。 这是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所有人都管饱,想吃多少吃多少。 此时所有人都已知道今晚会有一场长途跋涉,虽然都不知道为何要跋涉、跋涉到哪里、日后会怎么办,但并没有人提出什么意见或是反抗。 因为陈辰除了对外的一些安排,对内的整顿也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所有人重新打散分配,每一都乃至每一小队都与另外的都和小队有严格的界线,绝不允许私自接触,如此一来让串通的可能性降到很低。 还有都头下面的队长,都是些类似于周老壮这样的人,这些人拿了很多好处,常言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更何况又给了职位、且还允了未来的很多好处? 一头是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另一头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处,怎么选一点都不难。 只要这些人愿意卖命,手底下的人便翻不起风浪。 甚至还有连坐制在虎视眈眈! 所以,没有串通,又被控制以及严密监视,就算你再不满再不愿意又能如何? 找死不成? 那麻杆儿可是前车之鉴! 昨夜开始时大部分人都担心,等官府来了命令怎么办?要如何选择? 当时陈辰并未给出明确答案,其实也是存的有意忽悠的心思,因为等到收服后,已经不是这些人能说得了算的了。 像是到了此时,谁敢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陈辰也未失言,他说过对过往既往不究,的确做到了,到现在他没有找过任何一个人的麻烦。 但没人敢将他的行为视为软弱。 因为没人能忘了麻杆儿以及正副指挥使和各自的都头是怎么死的。 当然,必要的好处肯定要给,要不怎么说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这好处自然是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钱。 所有许下的未来都可算是虚无飘渺,在未兑现之前全是画大饼,将其看成红口白牙蛊惑人心并没什么问题,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说,只有钱才最实惠。 陈辰许下的开拨费是每人一贯钱,到了地头后足额发放,每个人都有。 于他来说,五百贯是小钱,但对这些人来说,每人一贯钱并不是一笔小钱。 其实即便是杂役兵,也不至于混到如此凄惨的地步,官府是有钱粮拨下来的。 每个人不仅有月俸,还有米粮,甚至还有酱菜钱这些。但怎奈何这等地方山高皇帝远加上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而且在几乎所有人的眼里,这群人与牛马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就算拨下的再多也落不了多少到底层手中。 像是每个月的米粮,直接被改成大锅饭,省下的自然是落到既得利益者的口袋里,你能怎么办? 所以每人一贯钱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这场长途跋涉除了给众人带来对未来那未知的恐惧外,其它并没有什么,甚至还有些期待。 一贯钱呐,哪怕就在雪地上奔波几天几夜也是值得的。 …… …… 天色从晦暗到全黑,时间在带着全世界往深夜走去。 入了夜后,风雪陡然猛烈起来,且没有要停歇的迹象,这让陈辰的心里乐开了花。 下吧下吧,下到李竹那只老乌龟生不出念想,下到一路上一个人都见不到,下到把所有的脚印痕迹全都盖掉。 看来老天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此时这座离文州城近二十里的厢军营中,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把人集中起来,然后吩咐好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违反这些明令禁止的规定会受到什么惩罚。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带,力图以此给李竹造成一个匆促出行的假象。 反正到了刘家庄后,所有一切都会换成全新,轻装上阵也省力。 当然,昨夜的“现场”肯定清理过了,此时已被积雪覆盖,就像这块地面上从不曾有过这些建筑的存在。 受尽了折磨的老四等九人也被包了起来,还准备了简易担架,由人换班抬着。 终于,陈辰最后看了一眼黑窟窟的营地,然后牵着他的黑电、顶着风雪在最前头走了起来。 积雪已过小腿。 天很黑,所有一切都很模糊。 风很凛洌,一刻不停的在耳边呼号,似乎想要用最霸道的力量摧毁这个世界。 雪很大,入眼所见皆是单调的洁白,恍惚间能让人觉得是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一条长龙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着。 队伍很长,毕竟为了不被路人发现,只能宁愿绕路也专挑一些偏僻的小路走,毕竟小路总是窄的。 秦清并不在阵中,毕竟从城里到这里有将二十里,在这等恶劣的天气中走回来得花很长时间,而且有可能秦清到了营地、李竹的人也跟着到了,所以只是约了个具体时间,让秦清在城门关前把信投了,然后出城到约定的地点碰面。 本来可以把黑电给秦清骑,可惜黑电跟了他太久,城里很多人都认识。所以只能放弃,由着秦清靠着双脚吧。 …… 这是一段很漫长也很艰辛的路,比陈辰前几天所经历的更漫长更艰辛。 风雪太大了,莫说睁眼,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算起来他已经两天一夜未曾合过眼,双眼是通红的,雪花钻进眼里便是刺痛,眼皮也一直在打架,却还得拼命睁着。 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却还不得不拖着走。 太困太乏就咬舌头,用痛感刺激自己的神智。 所以,这叫……长征? 有某些时候,他回头打量着身后长长的队形时,会恍惚感到,这就是长征啊。 没有志同道合,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长征! ……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发现很多人都乱糟糟的围在一起,且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他走了过去。 见他到来,围着的人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陈辰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因为风雪太大,把路边的一棵树给硬生生扳断了,倒下来时恰巧砸中了人。 也很巧,被砸之人正是昨夜曾问过他话的那位二十三岁的江亮亮。 当时他夸这个江亮亮理解能力不错、追求也说得过去,还让其成了第一批队长中的一员。 那棵树砸在江亮亮的小腿上,说是骨折了,也流了很多血。 围着的人七嘴八舌的告诉他,说是这树本来是砸不到江亮亮的,可是在树倒下来时,他为了救身边的人却让自己遭了殃。 此时那断树已经被抬走,江亮亮正倒在雪地上,神情痛苦。 见他到来,江亮亮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陈辰给按住了。 “为什么要舍己救别人呢?”陈辰挑眉问道。 “因为我是队长。” 回答的不错,陈辰笑了笑。 可惜他的笑却让江亮亮的神情更加痛苦,痛苦中还带着绝望和惊惧。 “求求你……别抛下我……我还能坚持!” 陈辰愣了愣,微张着嘴。 这是……说啥呢?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 这等情况的江亮亮已经成了累赘,再加上他虽然笑着,但以此时的憔悴和通红的眼睛,那笑落在别人眼中还不知是怎样的诡异。 所以看起来江亮亮是以为自己想要放弃他? 这等天气这等环境这等伤势……若被抛弃在这荒郊野外,肯定是活不成,难怪江亮亮会绝望。 陈辰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低下头,看了一眼伤势。 裤管已经被血染红,不过小腿并未变形,这让他放了不少心。 看来这么厚的积雪缓冲了很多力道。 没有变形就说明骨折不是太严重,安顿下来后找个大夫,事后只要恢复的好问题不大。 不过此时这苦头肯定要吃。 “疼吗?”他抬头温和问道。 江亮亮看着他,神情仍有些担心,不过总算是好了很多。 “疼……有点疼,但能坚持。” “能坚持个啥?”陈辰呵呵笑着,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然后掏出匕首在自己身上的衣裳上割了起来。 “谁去找两根直的树棍来,别太长也别太短,绑他的腿用。” 说完后他用从自己衣裳上割下来的布给江亮亮包扎止血,再接着有人递过了树棍,他便再次割了些布条,然后用树棍固定着江亮亮的腿。 “忍着些疼,这会条件简陋,只能简单处理一下,等到了地头再找人给你处理。” 江亮亮看着他,神情似乎很是意外。 “指挥使,你……不会抛下我?” 陈辰一边仔细观察着伤口是否还流血,一边哈哈大笑。 “说啥呢?难不成我在你们眼中,竟是这等冷血小人?” 江亮亮抿着唇,虽未说话,但神情看起来很是感动。 陈辰便摇了摇头,说道:“你是队长,尚且能为身边的人着想,我这个指挥使难不成还不如你? 今天我把话放这儿,莫说你只是受了伤,哪怕是你刚才被砸死了,我也会带你走,然后将你好生安葬。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可能,不抛弃任何一个兄弟是我的原则。 我还会寻到你家里,若你有家里人,我会将你的抚恤金发下去。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也是给所有人的承诺,这个承诺永久有效,大伙儿可以监督我,若我违背了这个承诺,你们可以造我的反。” 顿了顿后,陈辰抬头看了一眼围观的人,接着说道:“肯定会有人觉得我这是在收买人心,我不否认,这确实有收买人心的意思,但收买人心有什么不可以呢? 人心会不会被收买不是看一时,而是看长久,我愿意永远收买下去,但前提是你们值得我收买。 我的意思是,我将你们当兄弟看,也请你们将我当老大看。” 说完后他站了起来,背对着江亮亮弯下了腰。 “谁帮他一把,让他伏到我的背上。” 很沉默,原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只余狂风呼号。 江亮亮双手撑在雪地上,怔怔看着弯着腰的陈辰,眼角流下的不知是泪还是融化的雪。 这些杂役兵的命不值钱,若是陈辰把他扔了也就扔了,也没人可以说得出什么。因为谁都知道陈辰带着这么多人离开肯定在躲着什么,多一个累赘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不值啊。 但陈辰没有扔,他说了,这是在收买人心,很坦白。 可收买人心又有什么不对? 诚如他言,人心能不能收买不是看一时,而是看长久,若他果真能长久如此、果真做到那些允下的承诺,被收买又有何不可? 不被收买才是狼心狗肺! 说一千句好听的话不如做一件有用的实事,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拿心对别人,别人也会拿心对你。 终于有醒悟过来的人将江亮亮弄到陈辰的背上,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背着江亮亮踉跄走了起来,走向了风雪,走向了他的黑电。 陈辰说了他要收买人心,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跟他抢着背江亮亮。 最终江亮亮被安排骑在黑电的背上,陈辰则仍是牵着黑电。 他的身后仍旧很沉默。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终于到了刘家庄,陈辰长松了一口气。 成功了…… 尽管疲惫到了极致,但那份成功所带来的喜悦却似乎能抵消掉身体上的所有痛楚。 五百个人,终于一个不少的全都带出来了,在刻意安排下,一路上应该未曾被人看到过。 风雪仍在继续,一路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已被覆盖,想要通过这个途径追寻踪迹难上加难。 从现在开始,就让李竹李大通判慢慢抓狂吧! 终于暂时赢了你一把! …… 此时的刘家庄很安静。 五百个如同雪人一般的杂役兵正好奇打量着这个庄子。 这便是目的地? 这是哪里? 很显然,既然停在了这里便是目的地,看起来这里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庄子。 可……此时已谁都知道、陈辰费尽周折把五百人领到这里来是为了避着官府,然而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哪个大户人家活得不耐烦了敢收留?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五百个人,太容易泄漏消息了,到时任你有通天的本事……还能与朝廷对抗不成? 而且虽然走了大半夜,看似走了很远,但其实并不远,应该还在离文州城不远的地方,这让暴露的概率更大。 这……反正此时在五百众的心里,陈辰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谜一样的陈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与身边已汇合的秦清还有孙恒等人吩咐了几句,接着便独自一人走了起来。 然后他敲响了一扇大门的门环,敲得很响,震得门上的雪漱漱而落。 不一会,门开了条缝。 门里是裹着大衣拎着灯笼披头散发的宋晶晶。 正在熟睡中的宋晶晶被人吵醒,本就很不耐烦,正迷迷糊糊的念叨着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点儿来扰她的清梦,可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陈辰后,吓得把话憋了回去、瞪起眼睛打了个嗝。 此时的陈辰既如野人又如雪人,那通红的双眼看上去又如恶鬼。 昨天傍晚才分别……怎么又来了?且是以这副模样来? 宋晶晶接着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冻得还是被吓得,然后急忙把门打开,侧着身子想要将陈辰迎进去。 还一边抱怨着:“您老这又是玩得哪一出?也亏得是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你的我,碰着别人怕不是会把你当成脏东西,伺候你一顿乱棍屎尿。” 陈辰并未进屋也未理抱怨,而是看着宋晶晶说道:“你的觉睡不成了,这庄子上所有人的觉都睡不成了。我带了五百个人来,赶紧穿好衣裳去把人都安顿下来。” 五百人?宋晶晶的眼睛直了,再次打了个哆嗦。 “嗳嗳我的爷,这又是怎么回事?您得跟我说清楚啊,还有五百个人……你让我往哪安顿?” “所以我说这庄子上所有人的觉都睡不成了,理解了没?” 宋晶晶愣愣了片刻,然后抽着鼻子跑回了屋里。 …… 五百个人的安排确实是个难题,毕竟这庄子拢共也就几十户人家不到两百口人,此时凭空多了数倍的人口,如何安排? 可这是命令,能安排也得安排,不能安排也得安排。 可怜的宋晶晶,独自一人在这庄子上,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所以在穿好衣裳跟着陈辰看到那群也既如野人又如雪人的五百人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便是你被发配的厢军营中那五百杂役兵吧?” “对!” “你……怎么做到的?” “杀!” “杀?” “对,包括以前觊觎过你的韩虎在内,所有的都头副都头以及正副指挥使已经聚到了阴曹地府里。” 宋晶晶眨着眼弯着嘴角笑了起来。“虽然明知你不是因为韩虎曾觊觎过我才把他杀了,而是因为他拦着了你的路,但你能这么说,我还是很开心的。” 陈辰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晶晶蹙了蹙眉。 “我算是知道你的想法了,可你想过没有,一旦这消息泄漏出去,你是可以一跑了之,反正没人奈何得了你,过不了多久你仍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这庄子上一百多号无辜百姓往哪跑?全得为你陪葬啊!” 陈辰转过身,再次看了宋晶晶一眼。 “你错了,目前我并没有想过一跑了之,至于你说无辜……他们确实无辜,所以若是他们不想被牵连,便得老老实实的替我并且帮我隐瞒消息。” 宋晶晶默默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时间呢?这种事就算你能瞒得了一时,总不可能长久瞒下去。” “我自有分寸。” “好吧。”宋晶晶再次点了点头。 “五百个人安排起来确实很困难,估计得要把庄子上所有人家都叫起来,几家并为一家,腾一些房间出来,且这样还差好些,所以只能打刘三家的主意了。 可刘三家……你看……?” 宋晶晶微瞪着眼,小心翼翼的询问着他。 陈辰抿了抿唇。 刘三家……今天白天的时候,陈辰也考虑到了此处。最后他也觉得,想要把五百人全部安排妥当、必然绕不过刘三家,因为其他人家都是小门小户,再怎么腾房间也根本容纳不了。 这个时候、这等天气、这等状况盖房子肯定不现实。 之前他曾来过刘三家,刘三家的宅子跟城里的大户相比虽不豪奢,但占地面积着实不小,且房间也不少,把这里算上应该能差不多解决问题。 毕竟到这里不是住宾馆,没有什么单人间两人间三人间,能安顿进去就行。 仍如先前厢军营里的安排,每间房十个人,那么需要的是五十间房。 但刘三家与别的人家不一样,因为此时他与这一户人家是敌对关系。 如今刘三已经被杜楚带走,虽然离判刑应该还要一段时间,但这会肯定已经关到了大牢里。 刘家现在剩下的无非是刘三的妻妾儿女还有下人。 虽然他身为一庄之主,可以选择把这些人全都逐出庄子,但这样一来动静太大了,毕竟刘三的家安在这里,这等于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刘三前脚才被抓走,后脚家人便被如此威逼……如此舆论肯定饶不了你,不管刘三做过什么,一顶为富不仁鱼肉乡里的大帽子必定会往你的头上套。 不对,是往杜楚的头上套。 套帽子无所谓,可太多人不满便会引起太多人关注,这于此时的他而言绝对是坏消息。 显然宋晶晶也是意识到了此处,这才用这等神情来征求他的意见。 “其他人家拿钱买就行,如果哪家不依让他来找我。至于刘三家,随你怎么操作,我只要求消息不因为这一户人家把消息泄漏出去,以及不死人。” 宋晶晶点了点头,面露释然。 陈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得到吩咐的宋晶晶便扭着腰肢回头走去,可未走两步便重新转过身,看着陈辰笑道:“如此便应该差不多了,我先去喊几户人家起来跟我一起弄。 不过您老的房间我可安排不了,若是你想去跟那些杂役兵去挤便挤,若不想跟那些人挤,来跟我挤挤……奴家也是无所谓的。” 顿了顿后,她又强调了一句。 “还有到最后就算房间仍不够,也休想打我主意。反正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别想进我的房。” 说完后宋晶晶便走了。 这次是真得走了,很快便消失在眼前,陡留陈辰一个人在风雪中凌乱。 片刻后凌乱的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于是双手张成了喇叭状,大声喊了起来。 “记得让人多煮些姜汤,还有吃食,把库房开了吧。” …… …… 在陈辰带领着五百人从厢军营中起程时,身处文州城中的李竹李通判终于拿到了秦清投来的信。 自从将陈辰充军后,李竹便已不再关注陈辰,因为在他眼里,陈辰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在之前的某一天,他见到了毛遂自荐的黄兴,当时的黄兴非常凄惨,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他见过的最落魄之人。 这个最落魄自然不是与人市街上那些卖身之人或是杂役兵这些下贱之人比,而是与黄兴曾经所拥有的身份相比。 黄兴曾经的身份是很不简单的,所以在黄兴这一层级上的人来说,其的现状确实最凄惨。 在了解了黄兴与许家以及在曲里的那些事后,他对黄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花了大力气为黄兴更改身份,又花了大力气一手将黄兴捧到指挥使的位子上。 这是为许恪万一产生的某些不妙想法所准备的,也是为未来的新知州李浩准备的。 黄兴也没辜负他的希望,不仅孝敬了该孝敬的,也将厢军营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一着棋竟然首先用在了陈辰身上。 在儿子李显年死后,他便生出了动用这枚棋子的心思,所以他一直在等着陈辰犯错。 他很笃定,只要把陈辰投到厢军中,那么绝无幸存之理。 因为黄兴绝不可能背叛他。 他知道陈辰很厉害,攻心很厉害算计很厉害,但你再厉害又能怎样?黄兴与你的矛盾怎么可能调和? 任你舌灿莲花、任你能许天大的好处,黄兴也不可能放弃除掉你的想法,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最重要的是,你并不知道厢军营里有黄兴这么一号人存在。 在陈辰进入厢军营的那个下午,黄兴曾让人给他带过话,说是打算借手下人之手来除掉陈辰。当时他允了,因为考虑到的是黄兴还有用,若强逼其亲自出手、万一那许清菡杀个回马枪,到时这枚花了大力气才扶上去的棋子岂不是废了? 反正早晚是死对不对?无非是早一刻和晚一刻罢了。 陈辰会逃走?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因为他觉得有黄兴有那里,陈辰不可能逃得走,就算是手下人动手,也肯定有人盯着,怎么可能逃得走呢? 第二天,没有消息传过来。 他当时因为忙于公务,甚至把这事都给忘了,直到晚上才在偶然间想起。 在昨天,也即是第三天,仍旧没有消息传来,他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遣了人过去看看。 到了晚间时,去的人终于把消息带了回来,说是见到黄兴时,其两手全是鲜血且一脸狞 笑。称那小子正在受刑,打算要逼问些事情以及弄些钱财出来,还让他放心,很快就会把人头亲自送过来。 接着是今天,天没亮便下起了雪,很大的雪。 他本以为今天黄兴会送来人头,但在开门发现是这等天气后……来不了或是晚一些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并未太过在意。 然后是到了晚上,他回到家不久后,门房便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厢军的人送过来的。 那时他正在书房里喝着茶与魏存谈笑着,在看到信时便觉得不对劲,因为黄兴怎么会写什么信给他? 那个手指没了、连字都写不好的残废怎么会想到写信? 在看了信后……他狠狠摔掉了手里的茶杯,胡子翘的老高。 竟然让这小子跑了? 不是已经捉住正在用刑的吗? 怎么可能? 蠢到没边了! 当时他气到眼冒金星上接不接下气,好一会才顺过气来,然后才与身边的魏存一道讨论这一事的来龙去脉。 接着他唤来了昨天去厢军营的随从,以及送书信过来的门房。 随从说:“昨天确实是见到黄指挥使了的,当时他确实那么说了,小的一字不敢多也不敢少,全是如实禀告。” “那你可曾亲眼见到那姓陈的畜生?” “不曾,本想去见的,不过黄指挥使说那等血淋淋的场面有啥好看的?看了会做恶梦,然后不由分说的把我拉去喝酒了。” …… 门房说:“来送信的那人三十来岁,穿着厢军的衣裳,这肯定假不了,因为脸上刺着字呢。” “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他很焦急,说是军营里出了大事,让我无论如何第一时间把信送给老爷。小的还疑惑问他,就那个破军营里也能有劳什子要劳动咱家通判老爷的大事? 不过他没正面回答,只是焦急的说通判老爷看到就会知道,他得尽快赶回去抓人去,晚了就追不上大部队了,接着就风风火火的跑了。” …… 第三百四十章 此时已过凌晨,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李竹仍旧阴沉着脸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陪着他的是魏存,他的幕僚。 自从拿到那封书信后,将近一夜的时间,李竹一直在枯熬着。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等情况下,陈辰还能跑了? 这让他连带着联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便是之前儿子李显年身死之事。 在那一事中,虽然儿子被刘轩利用了,但刘轩显然不是存得想要儿子死的心思,最终目的不过是借儿子的手杀死陈辰。 只剩杀死! 他知道刘轩的能耐,那时必定是把所有一切安排妥妥当当的,可没想到的是,陈辰竟然仍能逃出生天并且反杀,并且让他直到现在连儿子的尸体都还没找到! 饶是他也想不出来,那等情况下,陈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轮到他自己了。 他把所有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就差黄兴动手走完最后一道程序。 在收到今晚的书信前,他从不认为陈辰还能逃出生天,甚至连这想法都未生起过,因为他觉得不可能。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异常响亮的耳光! 凭什么?为什么就杀不死你? 陈辰跑了! 在看完书信、与魏存商量后,他派出了最得力的人手出了城、顶着风雪去了趟厢军营。 就在刚才,他的人终于回来了,给他带回了消息。 大雪下的厢军营空无一人,如同一片死域! 而且里面似乎什么东西都没动,看起来是仓促出行。 他的人手也往外追了一段距离,但什么踪迹都未寻到,没有任何头绪之下不得不无功而返。 也是,这等天气,又过了这么长时间,什么脚印踪迹都会被风雪掩盖。 还有非常诡异的一点,那便是正副指挥使单独居住的宅子凭空消失了,还某间库房被大火烧过。 直觉告诉他,这诡异的一点必有蹊跷,应该与这一事有关联,但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之间能有什么关联? 他捂起了脸拼命搓了搓,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一直陪着他枯坐的魏存。 “老魏,你怎么看?” 说完之后他才感觉到,原来自己因为急怒攻心,嗓子已有了些嘶哑,不由得咳嗽了两声清着嗓子。 魏存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道:“据目前所得到的消息看,我是偏向于相信那封书信,即黄兴一着不慎之下被那陈辰钻了空子逃了出去。” 李竹扭头,向魏存挑起了眉。 “如何确定?” “不能确定,可我想不出别的答案。”魏存回答的很干脆。 “想不出别的答案……”李竹颓然靠在椅背上,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是啊,那小子要么死了,要么逃了,无非就这两种可能,可……那宅子又该如何解释?” 魏存看了看李竹,说道:“关于那宅子和那库房,虽然感觉似乎与此事有些关联,但魏存无能,始终想不出关联在何处,所以只能将其当作孤立的事件看。” 孤立的事件?李竹皱着眉,想了想后微微点头。 既然无法找到原因,也只能将其当作孤立的事件看了,即这是黄兴关于军营的某个打算所导致的结果,与此事无关。 想到此处,李竹恨恨的在椅把上重重一拍。 “我仍是搞不懂,怎么就能让这小子跑了!” 魏存看了一眼椅把,微皱着眉道:“老魏许久未曾看到竹兄如此动怒了。” “如何不动怒?”李竹陡然直起身子,看着魏存咆哮道:“煮熟的鸭子端上桌竟然还能飞了……这黄兴……该死!” 魏存苦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想不明白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太过出人意料,以此事来论,黄兴确实该死。可竹兄仍是不必如此动怒,毕竟气坏了身体可不值, 因为就算其逃走又能怎样?不仍是早晚的事么?我是觉得那小子应该跑不了多远,说不定天亮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 “如何见得?” “竹兄且看,昨天咱们的人去了厢军营,黄兴说当时正在用刑,手上还全是鲜血。要知道黄兴没有道理骗我们,所以可以将这一事当作是真的。 今天傍晚的那封信,根据门房的描述以及信的笔迹,也可视作真事,即这封信是黄兴亲手所写。 我仔细看了笔迹,确实是左手所书,一般人可不知道黄兴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知道的人都是亲信,若是旁人伪造又怎敢如此笃定用左手写? 重要的是,黄兴仍旧没有道理骗我们,而且也不可能有人来伪造他的信。 所以我们所看到的应该便是事实的真相,即姓陈的小子抓着空子逃走了,黄兴为了弥补过错率了全营所有人去追捕。 那个送命的杂役兵不也说了么,说是得赶快回去,否则就追不上大部队了。 但陈辰是受了伤的,再加上这等天气,他能往哪跑?又能跑多远? 所以竹兄且放宽心,这等天气下,姓陈的与黄兴的五百人都未带补给,又能坚持多久?所以我才说,说不定天亮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 李竹看着魏存看了好一会,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从目前来看,魏存的想法是最合常理的,也与他的判断差不多,看起来便是事实的真相? 可尽管如此,心里仍总是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可能不会这么简单,但他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复杂在哪里。 要么是黄兴背叛了? 除了之前得出的结论之外,只有黄兴背叛了他这一种可能性。 那如果是背叛……为什么要背叛? 把五百个人以这等方式拉走想要干什么? 对了,黄兴昨天在逼供姓陈的,要么是逼出来很多有价值的宝贝、让黄兴重新生起取走宝贝然后拉着五百人占山为王的心思? 或者是打着挟持走陈辰,然后逼许清菡亲自出现,然后一起解决掉的主意? 想到此处,李竹摇了摇头。 都不怎么可能,因为对黄兴来说都不是好选择,其最好的选择是仍是跟着他李通判,如此不仅有可能得报大仇,还能重新正常生活。 那么…… 不想了不想了,李竹抚着额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无论如何这会都是暂无它法,只能静观其变,反正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知道先前与魏存的推论是不是正确。 但愿只是虚惊一场。 若是错的,再谋它法吧! …… …… 若陈辰能够知道黄兴之前是如何敷衍李竹,怕是会很后悔,因为这平白无故让他煎熬了一整天。 若他又能得知李竹与魏存的谈话并且知道李竹的那些念头,怕是又会变得很兴奋,因为李竹的反应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在李竹枯熬一夜并且苦恼到了极致时,他只知道自己要好好睡一觉。 在灌了一肚子的姜汤后,已经累到极限的陈辰终于躺进还残存着宋晶晶的温度的被窝里,闭起了眼睛。 带过来的五百人已经安顿的差不多了,宋晶晶一直在忙,他可以不用再操心,也实在没有余力再操心。 至于等会宋晶晶睡哪里……管她呢,顾不上,随便她睡哪里吧。 这会怕是即便有个光着身子的女人钻到他怀里,怕是也生不出反应来。 至于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放着吧,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这一睡便是睡到了中午。 在醒来睁开眼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沿边的凳子上、以手支着下巴并且带着怨念看着他的宋晶晶。 在他的枕头旁,摆着一套虽然寒碜但浆洗得挺干净的衣裳。 估计是从哪户人家特意找来的,毕竟之前的一身早已湿透。 仍是那个很细心、很会伺候人的宋晶晶啊。 他眨了眨眼,讪讪笑了笑。 没想到宋晶晶一直坐着…… 见他醒来,宋晶晶叹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快些吧,庄民们早就到了,正等着你呢。” 陈辰便蹦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穿起宋晶晶给他准备的衣裳,然后跟上了她。 “他们在哪里?” “库房里啊,除了那里,如今哪还能找到那么大的地方?” “嗯,库房里的存粮能用几天?” “先前卖过一批,剩下的估摸着十天没问题,省一省可以吃半个月,再不够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不用省,杜楚那边很快就会有粮食运过来,也不仅粮食,我需要的都会运过来。” “看来您倒是考虑的挺周全啊。” “那是,常言道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不看看我是谁。” 宋晶晶打开了门,然后回头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不打无准备之仗?那您倒是说说,这往后让我睡哪啊?” 门开了,一股冷洌扑向身体,一片洁白映入眼帘。 雪已不知何时停了,下雪暖和化雪冷,所以这会温度很低。 不过雪景真得很美,就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摆在他的面前。 那银装素裹的世界、那屋檐下挂着的冰凌、那屋顶上的厚厚一层、那像是披着婚纱的树、那静悄悄的天和地…… 然而在跟着宋晶晶出了门后,他便觉得不美了。 因为积雪太深,已经没过了小腿的一半,走起路来很吃力。 “你先前那声叹便是关于此?”伴随着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低头回道。 “我就这么枯坐着看了你老半天,想上床又不敢上,这日后可怎么办?所以……你说呢?” 陈辰哈哈一笑,说道:“我不娇贵也不讲究,昨晚实在是太累撑不住这才如此,只要别的屋能插进去,以后我会搬出去的。 不过你说想上床又不敢上……转性了嘛?” 前方的宋晶晶头也不回的呸了一声。 “转个屁的性!若不是因为她、又若不是你那晚说的话,我才不至于如此纠结。” “她那里我能理解,不过那晚说的话……我说什么让你纠结了?” “你的理想和你要做的事啊,虽然我不是你那样的人,但向来对这等人敬重,总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 这句没有说完的话让陈辰默默笑了起来,眼睛变得很明亮。 …… 两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直到来到盛放粮食的仓库里。 如今屋子都被占了,庄民们就算每家只来一个人也有好几十号人,只能将见面的地方放在库房里。 这一面是必须要见的,因为能否一直藏下去不曝光,这些佃户们的作用非常关键。 仓库的门大开着,里面是影影绰绰的人,且都是神情焦急的向外张望。 陈辰跺了跺脚,将靴子上的雪都跺去,然后走进了仓库。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这些目光中有焦急、有疑惑、有不安、还有恐慌。 他扫了一眼,发现了人群中的吴亮父子。 他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低头垂手的宋晶晶,然后说了起来。 “想来诸位乡亲对我再次到来、且是这副阵仗到来很是不解……到了现在已不用再瞒诸位,想来诸位也多少看出了些端倪。 我嘛,我其实不叫陈又,我叫陈辰,这个庄子便是我的,如今不过是挂在杜楚的名下。 换句话说,杜楚便是我的傀儡。” 这句话引起了一些交头接耳的议论,因为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这个曾经的陈又、此时的陈辰身份不简单,但并没人敢想他便是这庄子的实际主人。 毕竟看起来不像啊,太年轻了,而且最开始那副模样出现…… 陈辰伸出双手压了压,打断了那些议论。 “我本来是瞒着的,瞒着总有我的用意,至于现在说出来自然还是有用意。 这用意想来诸位还是能看出来,便是跟昨夜发生的事有关。 我又来了,且这一次是带了五百个人前来。 大伙儿一定很疑惑这五百个人的身份,也不知道我这是闹得哪一出。 这便是我跟诸位在这里见面的目的。 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们他们的身份,也不打算告诉你们我想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说,我有些事需要你们去做。 我需要你们每家每天派一个人出去帮我盯梢,城里城外以及附近的各个路口都要有人去。 会有人告诉你们怎么盯以及需要注意些什么。 丑话说前头,我之所以说每家每天只出一个人,是因为我要剩下的人留在庄子里当人质,因为我的事是非常机密的事,我不能允许有人背叛我去告密。 当然,你们可以选择做也可以选择不做,这是你们的自由,我不会强求。 愿意做的人肯定会有钱拿,很多钱。不愿意做的人也没关系,不过这一段时间得要委屈你,全家所有人不许离开庄子半步,否则当场格杀!”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人质……当场格杀! 这是一句非常严重的话,落在这些没什么见识、种了一辈子地的佃户耳中更是会无限放大,让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神情惶恐。 更有甚者,被吓到双膝一软跌倒在地,然后在身边人手忙脚乱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着。 这怎么……还跟命扯上关系了呢? 昨晚的异常都让大伙儿感觉到了什么,但任谁也不知道,这竟然跟自己以及全家的命扯上了关系! 这到底叫个什么事儿?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陈辰身上,都在悲惨的念叨怎么前两天还这么亲和的小伙子,这会却化身恶鬼了? 接着便有人在失态之下嚎了起来。 此时最尴尬的便是吴亮父子,因为场中就数他家与陈辰的关系最亲近,身上有着怎么都去不了的陈氏烙印,这等状况如何不难处? 同样也有目光投在吴亮父子身上,甚至还有人小声与其说些什么,寄希望于这对父子能说些好话。可这对父子也无计可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陈辰的决定怎么可能因为他们家而更改?所以只能搓着手干着急。 脸色上也有慌张和惊惧,显然也在为自身的命运担忧。 此情此景让陈辰也有些不忍,毕竟是一群再老实不过且与世无争的底层群众,跟这些人耀武扬威……岂不是让他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等人? 可如今的状况让他根本没其它办法可想,除了硬着心肠恫吓住这些人之外,又能怎么办? 这么多人呢,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拿什么保证所有人都完全跟你一条心? 如果不用这等方法限制住,万一谁起了异心或是无意中泄漏出去,到时他哭都哭不出好声来。 也不仅是防止有人泄漏出消息,他还需要这些人做他的帮手。 一开始他就说了,需要这些人去盯梢。毕竟包括他和宋晶晶在内,五百来人都是见不得光的,白天只能闷着,只有夜晚才能在庄子里活动活动,如此如何能知道外界的消息? 为了不被李竹发现,杜楚和冷锋那边与自己的联系只能少之又少,像是许恪许仲父子根本不能抱有多少期望,大概许恪还巴不得李竹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斗个两败俱伤呢。 所以只能用这些农民送给李竹一场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当然,这些农民不可能打听到李竹会怎么想怎么做,所能做的只是如先前所言,在城里城外以及各个路口观察着动静。 如此若李竹有了动静,他便能第一时间知悉并做出应对。 这些佃户都是土生土长,没人会怀疑什么。 只不过真正的人民战争都是发自内心的心甘情愿,如此才能星星之火燎了原,像他这样以其家人强迫……委实下作了些。 看着那各异的神色,听着那些嘈杂以及哭嚎,他“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然后嘈杂声陡然消失了,偌大个仓库里静悄悄的。 陈辰轻咳了一声,不满道:“都理解不了我说的话么?我说得是你们可以选择做也可以不做。 如果你们不愿意做,窝在家里就是了,这一段时间只要不离开庄子就行,包括你们在内,所有人的吃喝都是我包了的,不会征你们家哪怕一粒粮食,甚至你们家的吃喝还都是我包了的。 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我先前也说了,必不会亏待真心帮我的人。 选择权不都在你们手上么?怎么都弄得如丧考妣似的?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额…… 愉快的玩耍? 众人都是苦着脸面面相觑,被陈辰的无耻弄得有苦说不出。 咱们说得是一回事么? 而且选择……咱们这些人能有什么选择?你一开始就说这庄子是你的,还说另有用意,这会给人选择的余地……又能如何选择?谁敢不听你的? 明摆着秋后算账的意思啊! 在众人的目光中,吴亮不得不走了出来,挠着头为难的嘟嚷起来。 “其……其实大伙儿不是说愿不愿意帮,若是别的事,哪怕是再辛苦卖的力气再多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大伙儿主要担心的是那做的事,又是人质又是当场格杀的……确实挺吓人,毕竟你们神仙打架,我们这些人连小鬼都算不上啊,怎敢随便掺和?” 陈辰眨着眼看着吴亮,长长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又没要你们去跟人拼命,怎么就神仙小鬼不敢掺和了? 好吧,我知道你们担心些什么,不过那些事确实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但我可以保证,我要做的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大伙儿可以仔细想想,第一,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一个坏人? 第二,我的命比不比你们的命值钱? 如果你们认为我是一个坏人,那么你们可以选择不做,我真不会强求,因为这些事必须要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否则会坏了我的事。 没错,我说这个庄子是我的、确实有威胁你们的意味,但你都认为我是一个坏人了,日后咱们如何还能合作?你怎么能再继续种我的地?对不对? 至于命,我觉得我的命肯定比你们值钱,这没异议吧?所以我对我要做的事肯定有把握,否则不是送死么?越有钱的人越怕死,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果没有把握我自己都会放弃,正是因为有把握才会如此,所以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塌下来会有我顶着! 还有人质和扣留,这就要换位思考了,我要做的事是很重要的事,关乎到我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闪失,谁敢把自己的脑袋寄托在对别人的信任上?任谁来都会这么选吧? 我又不是杀人魔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杀人? 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杀你?但你若背叛我,我肯定会杀人,因为你都想要我死了,我怎么可能还让你活得自在? 你让我好过,我也会让你好过,你不让我好过,我肯定会让你比我更难过。 这便是我的所有意思,大伙儿可以自行考虑。” 陈辰说完了,嘈杂声又起。 以这些佃户的见识,大概是不会留意到陈辰在这段话里偷换了很多概念的,所以不会见识到他的无耻,甚至还会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最终,得到众人嘱托的吴亮再次说了起来。 “大伙儿还想知道,这盯梢得盯多久?毕竟时间长了纸总归包不住火的啊。” “说得对,纸肯定包不住火,但总归能包一段时间。 也不会太久,我估摸着顶多到年底,离现在也就二十多天的时间。” 顿了顿后,他强调道:“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做,在这二十多天里,这个庄子我都会接管,一切听我安排,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庄子半步,否则我真的会杀人!” 又是齐涮涮的倒吸冷气声。 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议论。 其实无论怎么议论,结果已经是注定了的。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反正都是被看着,反正失败会被牵连,那还不如出把力赚些好处。 终于,吴亮作为众人的代表,与陈辰把这事儿给商定了下来。 …… …… 搞定这些佃户是预料中的事,昨天白天在厢军营时就已经计划好这一出,这些佃户自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能按着他的意愿起舞。 为此他在离开仓库后还遭到了宋晶晶的嘲笑。 宋晶晶是这么说的。 “怎么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竟然不择手段到要把一群老实巴交的佃户拉下水,就不觉得掉价么?” …… 除了这些佃户,如今内部的隐患只剩下了刘三留下的那一家人。 不过相对于这些佃户,他并不打算与那一家人有什么交集。 其实昨夜与宋晶晶的对话已经很清楚的表达了他的态度。 不能泄漏消息,也不能死人! 所以宋晶晶把那一家人全给囚禁了起来,什么时候这事儿结束了什么时候放人,反正你全家人都在这里,没人去报官喊冤。 很粗暴,很没人性,可却只能如此。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 …… 时间到了晚上,在屋里窝了整整一天的五百众终于在陈辰的吆喝声中出了门。 这大概是这五百号人想都没想过的生活,不仅什么事都不用做,饭还管饱,甚至还有肉吃。 这个新上任的指挥使曾经说过会有肉吃,没想到这么快就吃上肉了。 肉真香啊…… 只是这日子是安逸了,但不能出门只能窝在屋里的生活也未免太单调枯燥了些,尤其是在吃得太饱的情况下更是会有这等感觉,所以在晚上终于得着机会出门后,大伙儿还是很兴奋的。 虽然雪早已停了,但天仍旧未怎么放晴,不放晴便见不到月亮,到了夜间便是漆黑一片。 温度很低,积雪都已结了冰,加上太黑看不清道,所以接二连三有人摔倒在地,惹得所有人都捧腹大笑。 中气很足的笑声。 听着这些笑声,陈辰也笑了笑。 这便是他要在晚上把这些家伙拉出来的原因之一。 庄子里的隐患除了,接下来便得要操练这些家伙,不仅是因为要加强自己对这些人的控制,也是要让这些人有一些基本的纪律观念。 得要狠狠操练,最好能操练到每个人都精疲力尽,否则精力充沛又无所事事之下,很容易生出些事端来。 可是白天不能见光,那就只能晚上拉出来。 为了晚上的操练,下午时他特地让佃户们把角落里的几亩田上的积雪给铲了,把这几亩田当成了操场。 田里种得是麦子,他便按往年的产量再加一些给买了下来,现金交易,童叟无欺。 反正现在有钱。 到了此时,他现在对钱已经只剩下了概念,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便是一张票子飞出去,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 谁让咱有一个有钱且能挣钱的老婆呢? 话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京城,如果没有的话,她会碰上这场大雪吗?会对她的行程造成影响吗? 如果到家了,她能敲多少竹杠出来呢? 就这么一路有一着没一着的想着,然后到了已被清理干净的操场上。 一盏灯笼亮了起来,提着的是始终跟着他的宋晶晶。 然后他看了一眼三一群五一党正嬉笑的人群,不由皱了皱眉。 太乱了! 真他娘的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乌合之众! 然后他吼了起来。 “所有人,分都分队列队,立刻马上!” 又是一番乱糟糟,好一会后才算勉强站好队,但仍是站没站相且嬉皮笑脸。 陈辰从腰间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鞭子,然后面无表情的说了起来。 “诸位,这算是咱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集合,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做的,从今天开始,从此时开始,所有人都必须按我说的做。 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从此时开始一直到操练结束,任何人不许开口说话以及擅自离开位置,否则我认得你、我手上的鞭子认不得你。 如果谁有问题,向我举手,经我允许后才可以开口,且必须先说报告,若是擅自开口或是不说报告,同样鞭子伺候。” 说完后他便接过宋晶晶手中的灯笼,握着鞭子走了起来。 每一排他都会走过去,且来回的走。 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声音确实没有了,站姿也挺拨了许多。 不过这只是才开始而已,他可没傻到以为仅靠自己几句话就能让狗改得了吃屎。 这会的效果不过是仗着自己先前的光环加成、以及这几天的恩威并施带来的震慑,时间稍久些后便会故态复萌,反弹无法避免,毕竟长久养成的习惯没这么容易扳过来。 过了一会后,意料之中的声音出现了。 不过语气出乎他的意料。 “我要撒尿。” 声音中带着些戏谑,也有着些若有若无的挑衅。 陈辰皱了皱眉,阴着脸走了过去。 说话的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与他差不多高,不算太壮实,但骨架很大肩膀极宽。 脸上有刺青,说明这是一个犯了罪被刺配之人。 面相有些歹相,一看就知乃是不好相与之辈,且在有意无意的翻着白眼。 第三百四十二章 陈辰看了这人一眼,这人也看了陈辰一眼,眼神中透着些不耐烦与挑衅。 “你叫什么?” “好说,某家第五都第三小队队长冯全有。” 冯全有?第四都?队长? 这个名字陈辰是见过的,他手里有一份名单,是所有队长的名字,冯全有确实是队长。 确实是第四都第三小队的队长。 如今的五都,第一都都头是孙恒、第二都孙可、第三都孙易、第四都周老壮,至于第五都,都头名叫张煜,是秦清的好友。 不过这个冯全有是第一次见,毕竟他接触的时间太短,如果认识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冯全有是孙恒他们买通的那些刺儿头中的一个,如今看其倨傲的神情倒是对得上号。 算起来这等人对于他的成功兵变是出了大力的,事后必然会论功行赏,除了钱,队长之位也是拉拢以及犒赏的手段。 冯全有应该是如此得到了队长之位。 然而这些人是柄双刃剑,能为你成事也能坏你的事,就像此时,冯全有跳了出来,且故意用这等态度来表达不满。 想来这些人此时的心态是,我们是你的功臣,没有我们能有你的今天? 我们是跟着你享福的,不是跟着你受罪的。 我们是应该受到优待的,是应该被高高在上供起来的。 你让我不开心,我就故意来挑衅了,你能咋地? …… 像这等居功自傲之人,历史上有很多先例。 更何况,这劳什子功……也未免太滑稽了些!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陈辰挑了挑眉。 “冯全有?” “正是某家。”冯全有微眯着眼微仰着头,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天不怕地不怕神情。 陈辰面无表情的咧了咧嘴。 “很好!” 然后他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啪得一声,一条鞭痕出现在冯全有的左脸上。 抽得很用力,眨眼间就已渗出了血,且很快就肿了起来。 冯全有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辰。 “你……你他娘的……你竟然敢打我?” 陈辰扬了扬眉,仍是面无表情。 手腕一抖,又是啪得一声。 这一次是右脸。 又是一条血痕,又是迅速肿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冯全有没有捂脸,而是圆瞪双眼满脸戾气。 “你……你……劳资宰了你这过河拆桥的王八……” 那个“蛋”字未能喊出来,人也未能扑过来,因为被人阻止了。 来得人是周老壮。 “够了!” 一声暴喝直接让冯全有把余下的话给憋回到了肚子里去。 周老壮瞪着眼、一脸煞气的大踏步走了过来,来到陈辰与冯全有的身旁。 “全有你疯了么?都是自家兄弟,什么宰不宰的……你有多大能耐?还不快给指挥使认个错去?” 骂完后,周老壮转向陈辰。 “指挥使,全有的态度确实有问题,怎么说你也是指挥使,无论怎样也不应该对你说出这样的话,可这浑人口不择言已经说了……要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他这一次? 毕竟……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这时秦清也走了过来,陈辰看了一眼后,将目光落在周老壮的身上。 很好,周老壮也出场了! 这些刺儿头……倒还是小瞧了! 因为这是明显的拉偏架。 周老壮虽然先骂了冯全有,但那能叫骂? 后面只是说冯全有不应该对他这个指挥使说出这样的话,还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字未提此事的起因。 便是冯全有故意挑衅之事。 先前他特地声明,要说话先举手,且要先报告,否则会挨鞭子,冯全有这不是故意挑衅又是什么? 然后周老壮对此视而未见,只是说不该对指挥使说出这样的话,其真实态度昭然若揭。 也是,这等人在这等情况下怎会心甘情愿的受这等规矩? 冯全有的想法其实也是周老壮的想法,如今这般仍不过是之前的钱在起作用。 所以于他而言,这是一个不太好处理的局面。 不接受周老壮的调解似乎不可行,因为现在他仍要仰仗周老壮等人的协助,毕竟他的根基还太浅,一旦惹怒了周老壮等人,说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可若是接受这样的调解呢? 后果可想而知。 便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周老壮的意思他能明白,别人也会明白,到时你拿什么去管人? 你说的话不是放屁么? 你能抽一个人,还能抽所有人不成? 都有样学样,局面只会越来越糟。 若他有充足的时间,就算出现这等局面仍是可以扳过来,可此时时不我待啊,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这等鸡毛蒜皮之事上? 如今的他虽然看着安逸,白天都是无所事事,但其实时间并不充裕。 这五百人拉出来……是要做事的! 还有,这也意味着他在周老壮带来的压力面前妥协了,自此后这些人只会更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可以预见的是,若是他处理不好,今晚的操练肯定是无法进行下去,因为周老壮这帮人已经探到了他的底线,不可能还会留在这里吃这等苦受这等规矩。 这些人一走,其他人必然也会闹。 将来呢? 这个口子绝不能开! 考验他手腕的时候到了! 陈辰在看着周老壮,周老壮也在看着陈辰,两人对视了几秒后,陈辰开口说了起来。 “既然周都头来调解,那么念在初犯,本指挥使可以接受冯全有的道歉,但我要的道歉可能与周都头想的不一样。” 周老壮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 “敢问指挥使,想要他怎么道歉?” “你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 陈辰笑了起来,不过笑容有些冷。 “其实你明白的,不过既然你不想说出来,或者说你想逼着我自己亲口说出来,那我便如你所愿,如所有人所愿。 这话我来说!” 然后他抬着鞭子指着捂着脸站在周老壮身旁、但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冯全有。 “冯全有,我先前说过,任何人不许开口说话以及擅自离开位置。若有事,必须先举手,征得我同意后才能开口,且必须先说报告,你听到没有?” 冯全有看了一眼周老壮,然后捂着脸厉声道:“我说我要撒尿,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不成?” 陈辰哼了一声,同样厉声道:“我问你的是你听没听到,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或者没有!” 有或没有?冯全有愣了愣,再次看了一眼周老壮,可此时的周老壮却把脸对着陈辰,这便让冯全有心中没有了底。 其实此时的冯全有没有意识到的是,周老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辰的问题,不得不故意转过去…… 于是冯全有亮出了刺儿头的特色。 “听到又怎样,没听到又怎样?我说我要撒尿难道有错?难道我连撒尿都不行了?能在尿之前告知你一声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别给脸不要脸!” 话音刚落,陈辰便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周老壮意味深长的道:“周都头,这便是你说的道歉?” 周老壮看了一眼强行分辨的冯全有后,皱着眉向着陈辰说道:“你先回答他的问题,听到又怎样,未听到又怎样?” 陈辰眯着眼似笑非笑道:“周都头,既然你与他都同样执着,那我便先把答案告诉你。 其实谁都知道,他显然是听到的,因为所有人都能听到,他又不聋,怎么可能听不到? 若是听不到,他开始为何能如其他人一样遵守我的要求? 若是想抵赖说未听到,那耳朵长着干吗的?这等人我养着何用?难不成我是开善堂的? 所以,既然他听到了,那他便是明知故犯,故意挑衅于我,实质是以下犯上! 连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做到,还故意挑衅我冲撞我,甚至还口出狂言要把我宰了,这并不是口不择言,结合先前以下犯下的结论,便可知冯全有一直心有异心! 你说,他到底想干吗?” 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围了过来,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一直站在陈辰身边的秦清已有了些警惕。 顿了顿后,陈辰扫了一眼人群,眯着眼厉声说道:“现在我再说为什么之前我了个先字,因为这本不是我这个指挥使应该回答的,要知道是我是指挥使,并不是你或他是指挥使。 什么时候一个指挥使在问手下问题的时候,反而得受手下的胁迫先回答了? 敢问周都头,你的心里可曾把我当成指挥使?” 话音落下,围观的人中便传出一阵惊呼声,因为陈辰这是主动把火往周老壮身上烧。 虽然看起来很不明智,但确实是在把周老壮往里面扯。 谁也没能想到,前夜周老壮还曾为了陈辰当上这个指挥使杀过人,两天后二人便已到了接近撕破脸的地步。 这场戏……看起来会越来越好看! 然而周老壮却并不觉得这场戏会有多好看。 因为在陈辰说完后,他才陡然发现,自己似乎陷入到了泥沼中,且无法自拔。 他对于陈辰今晚的举动自然是不满的,对于这个指挥使显然也没什么敬畏之心,或者说,他并不怎么看得起陈辰。 他的想法与冯全有差不多,也是认为若没有他们这些人,你姓陈的凭什么能当上指挥使? 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你配吗你? 可此时他在陈辰的逼问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反击的能力。 拿什么去反击呢? 起初兵变时,确实有一批人为了陈辰效力,但那些并不是他周老壮的人,也不是靠着他周老壮的面子,而是靠的陈辰的钱,这才把一批人捏合到一起。 如果现在他公开跟陈辰翻脸,那落在旁人眼中,便等于是他也要搞一场兵变,取陈辰而代之。 可兵变啊……能有几个人帮他? 曾经的那一批“功臣”有几人愿意出面帮他? 他拿什么去让人家冒这个风险? 他能给的,陈辰通通能给,他给不了的,陈辰还能给。 没错,确实有很多人对陈辰今晚的举动很不满,但不满归不满,矛盾并未激化。于这些人而言,若有人出头把这事挡下来最好,若挡不下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与钱相比,不让说话受着操练算个球? 很不幸,他莫名其妙的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心思,也莫名其妙的成了这个出头的人。 再者说了,就算这些人全部愿意,那也才不到三十人,你拿什么去跟四百多个人斗? 要知道陈辰昨夜风雪中不放弃江亮亮的那番话、并且为江亮亮牵了一路的马的事可是收买了很多的人心。 还有钱、还有现状…… 所以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根本承受不起与陈辰翻脸的代价。 在这个地方,若翻脸就代表死亡。 …… 周老壮想了很多,最终在咬碎一口钢牙、默默将拳头捏得咯吧作响的情况下,艰难的低头说道:“指挥使误会了,周老壮怎么可能不把你当成指挥使?要知道当初可是周老壮最先拥护指挥使的啊。” 其实不仅是周老壮不敢翻脸,陈辰同样不想翻脸,否则他也会很不好过,如此这般不过是想要把周老壮先逼回去,再腾出手来对付冯全有。 所以虽然明知道周老壮是口是心非,他也不得不口是心非一把。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多收些利息是不可能的。 面对周老壮的回答,他脸色缓了缓。 “这倒是提醒了我,那么既然周都头没有那等意思,便是我误会你了,所以此事揭过便是。” 周老壮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应了声是。 陈辰咧着嘴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鞭子。 “不过此事虽揭过,但仍有一事未揭过。” 周老壮的脸色阴了下来,一直捏着的拳头再次咯吧作响。 陈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周老壮,向着众人大声吼道:“所有人全都散开,去看看孙恒孙可孙易三个都头在干吗。” 众人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三个陈辰的心腹直到此时竟然未现身过! 于是人群散开。 于是众人看到了三个遥遥的身影。 三个如同笔直长枪般的身影。 都头都是站在最前方的,直到此时,这三人竟然纹丝未动,仍旧站在先前的位置,此时背对着众人。 这边闹了这么久,险些闹崩闹出人命了……这三人竟然仍然纹丝未动? 而且也确实是连话都未曾说过半句。 全场所有人,只有这三人如此。 这是……什么样的心性? 这又是什么样的纪律?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所以在看到这一幕时,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复杂。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但凡是人,除非一些实在无可救药的,否则在看到三个都头自始至终都如标枪挺立时,心情肯定会很复杂也很不是滋味。 正复杂着时、正不是滋味着时,陈辰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们是怎么做的,嗯? 同样是人,为什么差距可以这么大? 你们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吗?是他们比你们多长了一只手还是一只脚?” 在看到围观的人又将目光移回、怔怔看着他时,陈辰接着说道:“我一直信奉一句话,便是人不能妄自尊大,但也不能妄自菲薄。但如果连你自己都把自己当成垃圾、以垃圾的标准要求自己,那你肯定是个垃圾,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曾经向你们允诺过,我说我会给你们希望,秦副指挥使说你们的希望只是少干活吃饱饭有钱拿,可我说我还能给你们更多。 这个更多,是什么? 是我可以给予你们想象,对生活以及生命的想象,无论多美好你都可以想象。 重要的是这个想象不是虚妄的,而是只要你想,那么你努力便可以得到,我会给你们机会。 一个人的生存会有三个阶段,第一是活下来,第二是活得好,第三便是活得有尊严。 曾经的你们,只想着能活下来,这是第一阶段。 如今我来了,你们跟着我,我不仅能让你们活下来,还可以让你们活得好,这是第二阶段。 关于何谓活得好,便秦副指挥使说的那些,少干活吃饱饭有钱拿,这些没有丝毫问题,今天的生活你们都见到了是不是?未来只会比今天更好而不是更差。 所以很快你们就会进化到第三阶段,那便是想要活得有尊严。 但请记住,尊严不是靠人给的,而是自己挣来的。 我能让你们活得更好,但独独尊严给不了你们,不自己争取哪来尊严? 可若连你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把自己当成行尸走肉,那我真没办法。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你也不用跟着我,趁早回房睡觉。等到此间事一了,我会让你离开、任你自生自灭。 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但目前我肯定不会允许任何人离开这个庄子,否则所有人都会送命,不过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安心做一个米虫吧,没人会为难一具行尸走肉。。 但你若想翻身、若想活出个人样来、若想让曾经的一些幻想成为日后的现实,那便请老老实实的听我的话。 因为只有跟着我,才能让你们的想象插上翅膀。 现在说今晚之事,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心里不满,会觉得这有什么必要? 你们错了,大错特错,错到离谱。 这是纪律! 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怎么可能放着自己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大把的福不享,无缘无故的跑来只为救助你们、帮你们脱离苦海? 我当然是有带着目的来的。 我给你们这么多人吃穿,我给你们发钱,我甚至还给你们希望,没有目的……哪个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对不对? 不过我的目的与你们的希望并不冲突,甚至是相辅相成,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那么你们的希望自然而然就实现了。 所以我会严格要求你们,所以我要你们有纪律,否则这么多人在一起,没有纪律岂不就是乱套了?能成什么事?这样的集体要之何用? 我养一群狗都比养这样的你们好吧?起码狗不会咬主人,对不对? 纪律只是最基本的,日后更辛苦的比比皆是,所以如果你觉得自己受不了这等规矩吃不了这份苦、仍是想要做一具行尸走肉,那就趁早退出。 赶紧给我滚蛋! 别以为我会留你,怎么可能?我没那么傻,怎么可能养着你这样连狗都不如的人? 一拍两散再好不过,否则只会拖累了我以及大伙儿。 但若你想要像个真正的人一般活着,而不是像一包被人随手丢弃的垃圾苟活,那就认真思考我的这番话。 不过若你选择要与我同甘共苦,就必须按我说的做,我说的话就是圣旨,你除了服从没有任何其它选择! 否则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我会留给你思考的时间,等会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如果想走随时可以走。 日后同样如此。” …… 这是很长的一段话,为了让所有人都听到,陈辰一直是嘶吼着说出来的,所以在说完后,他的嗓子已经嘶哑。 不过看起来效果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在他说的时候,全场一点声音都没有,很多人都在认真的听。 在他说完后,有很多人在沉思,甚至还能看到离他近的一些人脸上露出的羞愧和无地自容。 当然仍有一些人还是一副关我屁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神情,甚至还有些人很不屑,他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把这些话都听进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奇葩。 不过大部分人都有所触动,那么效果便达到了。那些奇葩也无法因此聒噪些什么。 换句话时,这会儿这些人不敢,毕竟就算再二的人也知道惹起众怒的后果是什么。 此情此景,让陈辰的心里乐开了花。 没想到这等说教对这些人竟然也有效果,他本以为要多花很多心思的呢。 收到的这一笔利息……可不小! 而且即下来还能有利息可以收! 在子弹飞了一会后,他再次喊了起来。 “该说的说完了,接下来要开始算账了!” 这句话让很多人抬起头,惊愕的看着陈辰。 算账? 算……什么账? 在一番言辞恳切、直击人心的说教引起很多人的思考时,算账一说显得是那么的突兀。 陈辰眯着眼嘿嘿冷笑了起来。 “先前我说过,未给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擅自开口和离开位置,你们看看,现在除了那三个都头之外,还有谁站在原位?还有谁未开过口? 我允许过你们了吗?” 啊……? 这是……原来是算得这个账! 可这个账怎么可能算得明白? 这是特殊情况,除了那三个非人类,怎么可能还有人能一直呆在原地不动? 虽然你的确有言在先,但一来特殊情况,二来自古有言法不责众,难不成你还真能抽所有人鞭子? 若是真敢如此,怕是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真就无法收场了,先前那一番直击人心的话也彻底成了无用功。 任何一个掌权者都不可能在此情此景下做出这等事,除非是傻子二百五。 可是陈辰煞有介事的提出来了,所以这让众人更加惊愕。 因为很显然,陈辰并不是傻子二百五啊。 这到底玩得哪一出? 陈辰继续嘿嘿冷笑。 他当然知道这个账根本无法算,他本来也不是要找所有人麻烦,不过是将此作为引子收利息罢了。 “不过念在情况特殊,且诸位都是初犯,所以这一次可以就此揭过,下不为例,不过……” 这句话让众人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然后那个不过又再度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这个指挥使,怎么一出接着一出的? 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很快就会明白了! 此时的陈辰,就连脸上的冷笑也消失了,而是面无表情的举起鞭子,神情冰冷。 “不过这只是对普通兵士而言,队长也可揭过,至于剩下的人……我不管你是谁,自己到我面前来受罚! 作为一个掌权者领兵者,你应该身先士卒做好手下人的榜样,而不是让你带头破坏规矩,若如此,我要你何用? 我的原则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不管是这一次还是日后,也不管是谁,但凡有过,必加倍惩罚。 若有想法或是做不到,自己请辞,免得让我开口伤了和气。”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陈辰身旁的秦清便走了两步,然后对着陈辰一揖及地。 “秦清身为副指挥使但却未担负起副指挥使之职,诚心悔过,心甘情愿受罚,请指挥使狠狠抽秦清的脸,让秦清能永远铭记于心。 秦清发誓,日后必将如指挥使所言,身先士卒做好榜样,否则自己提头来见。” 所有人都微张嘴巴、微踮双脚。 秦清可是众所周知的陈辰的心腹啊,这抽……难道还能真抽? 要知道这可是抽脸,而不是其它地方。 丢了面子没脸见人不说,那疼也真心够受的,没个几天好不了,且连吃饭喝水睡觉都是麻烦。 没见冯全有的脸上都肿得跟个馒头似的么? 所以尽管陈辰与秦清摆出的是一唱一和相得益彰的样子,但没有几个人会相信陈辰能真抽,都估计着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找些说词敷衍过去罢了。 毕竟是个副指挥使,还是个真正的心腹,难道还能真心甘情愿受罚?难道还能真忍下心真罚? 可是下一刻,所有微张的嘴巴都顷刻间张大,且伴随着不约而同的惊呼。 狠狠一鞭子抽在秦清的脸上! “下不为例!” 秦清对于脸上的血痕彷若未闻,拱着手倒退了出去。 眼睛很明亮,没有丝毫怨恨,看起来的确是心甘情愿受罚。 这一幕彻底震撼了所有人! 这一幕让所有人对于孙恒三人为何能做到那等地步多了一层理解。 似乎……懂了! 错就是错,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你是谁,只要错了便一视同仁,甚至加倍处罚,没有任何包庇偏袒。 如此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接着是才上任的第五都都头张煜。 同样的对着陈辰一揖及地,说着同样的话,同样要求抽脸。 同样狠狠一鞭子。 同样的血痕红肿。 同样的眼睛明亮、拱手倒退。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周老壮的身上。 可惜此时目光中的意味已经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副指挥使五个都头,有过错的都自己领了罚,凭什么你不罚? 更何况周老壮先前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所谓人心向背,经过这一出又一出,陈辰已得到了众人的钦佩和理解,自然会与他生出同仇敌忾之感。 站在陈辰这个指挥使的角度上来看,周老壮说的话做的事确实不地道。 凭什么? 就凭你有过功,就能居功自傲?合着这指挥使替你做的? 孙恒那边三个都头能做到,你不行? 秦清和张煜能甘愿领罚,你不行? 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心腹自己人,人家都能行,你不能? 你算老几? 人心真奇妙…… 这便是陈辰收的又一笔利息。 周老壮,这鞭子你挨也得挨,不挨也得挨! 现在你还能再张牙舞爪胡搅蛮缠么? 要么乖乖被我收服,要么等着去阴曹地府! 他将冰冷的目光落在周老壮身上。 周老壮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到了现在,他还能怎么选?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的啊。 于是他乖乖站了出来。 与先前的秦清张煜一样的是,说的是同样的话,做得是同样的动作。不一样的是,之前二人确实是心甘情愿,周老壮却是极度心不甘情不愿。 啪得一声,周老壮觉得自己的脸先是麻木,随后便是火辣辣的撕心裂肺的疼。 极度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恨意自然无可复加,然而再恨也得忍着,否则此时他就收不了场。 看着周老壮捂着脸低着头退进了人群中,陈辰哼了一声,将目光落在了冯全有的身上。 要收最后一笔利息了,看来今晚是大赚特赚。 “所有人,散开些。” 在看到他的目光所向时,众人便知道了他的步骤。 一个一个收拾,终于轮到了冯全有。 此事全因冯全有而起,不管有没有策划,冯全有的举动确实符合了一部分人的心声。 毕竟以这些人的心性。即便没有此事,不在早晚也必定会在某个场合给陈辰来一出下马威,如此才能符合自身利益。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陈某人竟然因祸得福,不仅来了一把大逆转,且还借着这把东风把火给烧了起来。 烧得很旺,已经有一些人“葬身火海”,彻底打消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主意。 时移世易了! 然而相比于这些人,此时的冯全有是悲催的,因为他已经没有改弦易辙的机会。 而且在轮到他时,陈辰直接让人散开来,这是想干吗? 想干什么? 众人在依言散开、留给陈辰和冯全有一个很大面积的大圈子后,都紧紧盯着场中的两人。 冯全有紧紧握着的拳头缩在袖子里,眼睛在死死盯着陈辰。 到了这会,只要不是傻子,自然能嗅到个中的危险意味。 若只是受罚了事,何须把人散开、留下这么大的场地? 所以……还能干什么? 陈辰则是微眯着眼,有意无意甩着手中的鞭子。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知何时云开了,残月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星辰又在残月后似有似无的闪躲,映照着地面上的皑皑白雪,让这个世界变得清冷了些,也凄凉了些。 幸好没什么风,否则这样的夜必将是冰冷刺骨,饶是如此,温度也是极底,在室外呆稍久些脸便被冻的红扑扑的,手脚也会冻僵,然后在很麻很麻的感觉下慢慢回暖。 此时的陈辰便处在手正在回暖的状态。 在那麻到像针扎一般的感觉下,他握紧了手中的鞭子,然后又觉得没必要,干脆扔掉了鞭子。 接着他对着眉头不停跳动的冯全有喊道:“冯全有,本指挥使曾经说过,谁若不服,有本事可以到我面前来跳,咱们来扳腕子。 你挑衅我、甚至还要宰了我,便说明你不服我,眼中根本没有我。 你终于跳出来了,很好,敢想敢做,不失为真汉子,我欣赏你。 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也到了,否则不是会被人视为说大话吹牛皮么?如此我还有什么脸做这个指挥使?对不对?” 此时的冯全有悲惨之及,两侧脸颊不仅红肿还在渗着血,也在火辣辣的疼,就连呼吸都觉得火辣辣的。 可与肉体上的伤痛和受到的屈辱相比,心理上的打击更是折磨人。 他成了孤家寡人了! 时间还未过太久,陈辰只是说了些话外加抽了几鞭子,便把所有人都拉到了他冯某人的对立面,让他就此孤掌难鸣。 怎么会这样? 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一点错处,为得也不仅是自己,而是与大伙儿的利益都有关,那些家伙都竟然都不愿意出面帮他。 就连周老壮也退了出去,袖手作壁上观! 一群没出息的窝囊废。 心底生起的怨恨和愤怒与脸上火辣辣的疼交织在一起,让冯全有心中的戾气一点一点的积攒。 到了这会,他根本不可能退。 他本就是个刺儿头,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更何况陈辰刚才的一段话把他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什么敢想敢做真汉子、什么说大话吹牛皮有没有脸的……其实不论表面上说的对象是谁,都是说给他冯全有听的。 谁还不要个脸儿? 何况他这等以浑以狠吃饭的人! 所以冯全有桀桀怪笑起来。 “姓陈的,想怎么着你说吧,画下个道道来,爷爷陪你玩。” 陈辰挑着眉咧着嘴,亦是笑了起来。 “很简单,既然你要宰了我,那我给你这个机会。 咱俩一对一,生死各安天命,今晚咱俩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若我死了,指挥使之位便是你的。” 冯全有的眼睛一亮,继续桀桀怪笑着。 “果真?说话算话?” 陈辰眯起了眼,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有人都是见证,不过日后你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靠你自己的本事。” “那若我输了呢?” “蠢货!”陈辰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你输了都已经死了,死了就扔给野狗啃了呗,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将你挫骨扬灰的地步。” 围观众人传出一阵哄笑。 这些嘲笑声就像是催化剂,刺激得冯全有双目赤红,握着拳头像头疯牛一般向陈辰冲了过来。 “来吧姓陈的,看你冯爷爷怎么捏死你!” 陈辰赤手空拳站着,纹丝不到,只是冷眼打量着那头撞向自己的疯牛。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哄笑声变成了惊呼声,且是情不自禁。 一个指挥使与一个底层兵士刺儿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对一公平决斗……后面有没有来者不知道,前无古人应该是有的,至少这些杂役兵从未曾听说过,更枉论亲眼见过。 挺傻的。 谁傻? 从表面看来,自然是陈辰傻,因为于他而言这是最愚蠢的方式,根本无需如此。 以他的身份,若想要冯全有死,何须如此?要知道光以身形来看,陈辰并及不上冯全有,先天就处于弱势,可想而知其中的凶险有多大。 一个穿鞋的主动扔掉一切优势与一个光脚的决斗……其实傻得可爱,不是么? 因为这是最男人的方式,也是最令这些底层糙汉子折服的方式。 你不服我,那就决斗,一对一,用最原始的方式,谁拳头大谁赢,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很公平。 先前就说了,生死各安天命。 可陈辰是真傻吗? 自然不是。 两息之后,冯全有那狰狞到扭曲的肿脸已经近至眼前。 陈辰抬起了手。 下一刻……悄无声息间,即将近上陈辰身体的冯全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栽倒在陈辰脚下,接着便是双手捂着喉咙在地上剧烈挣扎。 鬼五出品的袖弩再次立了功。 一箭中喉,如同前指挥使黄兴,任谁来也无回天之力。 无法呼吸的痛苦是最最折磨人的,因为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命从自己的体内急速流逝。 陈辰蹲了下来。 “冯全有,你爹娘给你取这个名字,想来是希望你什么都有。可今天,你却变成了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有了啊,连善终都求不得,岂不好笑之及?” 冯全有沾着血的手忽然伸了出来,死死抓住陈辰的脚踝,然后一寸一寸的往上捏,喉头咔咔作响。 终于,那手猛得一滞,然后颓然落地。 冯全有死了。 …… 于众人来说,冯全有的死再次改变了他们对陈辰的观感,让他们开始无法形容陈辰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柔时似乎很柔,什么脾气都没有,总是跟你笑眯眯的,能让人想亲近。好比今晚痛骂众人的那些话,虽然听起来不中所,但真正处在其中时,其实很能让人心里暖和,因为这是为你好的表现。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总是为你好的,又不是懂事的小孩子,都是成年人了,谁还能连这个分辨不出来? 刚时似乎也很刚,比谁都刚,刺儿头中的老大周老壮,就这么被他怼到没脾气,夹着尾巴缩了回去。 他还说有人不服可以到我面前来跳,冯全有真跳了他就跟其决斗,最终竟然兵不血刃的赢了下来。 狠时更狠,打起自己人都毫不手软,杀起人连眼睛都不眨,简直冷血到了极致。 和善时还很和善,像是如今过的日子以及对未来的描绘,还有江亮亮一事,都是能让人庆幸并且感激的。 …… 所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指挥使呢? 于众人而言,最终只能有一个感觉,那便是……敬畏! 既敬且畏。 于陈辰而言,这是他想要的,是他努力要达到的。因为他始终觉得,在军队这种环境下,一个合适的掌权者必须要让人既敬且畏。 光有敬或光有畏都不行。 必须要两者都有,否则便有可能升米恩斗米仇或是战战兢兢,如此能有什么过得硬的战斗力?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可不想成为一个熊将军。 …… 当然,如今离验证他是不是一个熊将军还早得很,此时的他只是一个不明不白的统领五百名杂役兵的指挥使,还被一个区区通判给压在这个小庄子里动弹不得,只能在夜里偷偷摸摸的带人出门操着练。 操练……继续操练! 冯全有死了……死了就死了呗,他像扔一只死狗一般将冯全有的尸体扔到了一边。 这等人命不值钱,在这个地方,死了也白死。 所有人都已站到原先的位置上。 终于不再有声音,也不再有人动弹,甚至于先前的松松垮垮也消失了,每个人都在努力让自己笔直。 自始至终都如此。 就连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周老壮也是如此。 陈辰一直在来回走着,在周老壮身边经过很多次,每次都会有意无意的看其一眼,希望能勾起其的戾气,不过周老壮却是板着脸目不斜视。 很乖嘛! 他当然是想要把周老壮除掉的,这等人留着终究是个不安定因素,且还是在怀恨在心的情况下。然而冯全有的死应该会让其收敛很多,短期之内应该不会敢主动挑衅。 可若如此他便无法下手,否则有可能引起周老壮那帮人的大反弹,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别人还是懂的。 还会寒了很多人的心。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等成语能够传承千年肯定有其道理。 …… 在夜深了又深后,他终于下达了结束回屋的命令。 其实他很想让这些家伙在这里站上一夜,可惜天太冷,若如此肯定会生病,家里已经有不少病号,可不能再减员了。 在回去时,云层已经散去了大半,看起来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明天……明天晚上,可以进行新的训练项目了! …… …… 第二天确实是一个好天气,虽然温度仍然很低,但阳光普照之下,世间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光亮迷人。 一大早陈辰便被宋晶晶跑过来喊了起来。 已经安顿下来,自然不是还睡在宋晶晶房里,否则会出事的。所以他搬了出来,住进了普通兵士的房里,与一群糙汉子挤在一起。 好在昨夜熬得晚,加上被冷风吹了大半夜很耗体力,所以尽管呼噜声震天,但他睡得很沉,并未受什么影响。 宋晶晶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杜楚来了。 他便急忙迎了出去,然后看到阳光下的杜楚,以及几大车物资。 他需要的粮食、衣服、兵器等等,统统都有。 于是他觉得心情更美了。 “这次运来的粮食不算多,因为仓库里本就有,腾出地方来运别的,反正离得近,以后运起来也快。 衣服有不少,不过很杂,我想着你肯定是要统一布料统一式样的,所以先弄了一批过来,将就着穿吧,总归不能冻着,统一的衣裳还得过些日子才行。 最难的是兵器,这玩意儿可不好搞,若是几件还马马虎虎,但像你这样大批量还得不惊动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在收到你的消息后,我亲自去了趟曲里,请李浩李知县给我准备。” 杜楚每说一条陈辰便点一次头,最后他向着杜楚拱了拱手。 “竟然还去了曲里……倒真是劳烦了。” 杜楚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客套话就免了,我又不是为你的客套话来的。” 陈辰笑了笑,看着正在被往仓库搬运的物资,好奇问道:“就是说,兵器是没有经过文州城、而是直接从曲里运过来的?” “自然,这玩意儿怎敢进城?万一被发现可就完蛋了。” “那衣裳和粮食呢?这大清早大摇大摆的运出来……可别被人盯上。” 杜楚哈哈一笑,指着远方仍旧很厚实的积雪,说道:“本来没这么轻松的,得亏老天下了这场大雪。” “何解?” “积雪虽然让路道变得难行,但终究可以克服。妙在妙在这场雪引来了许多灾民,如今都被安置在城外,官府忙着开仓放粮赈灾,还有各家各户的大车小车,城里城外的人和车辆简直是络绎不绝,根本不会有人注意我们。” 原来如此,倒是那些灾民帮自己打了掩护,陈辰点了点头,随即他又皱起了眉,说道:“灾民很多?” “反正不少。” “好吧,如今我不能露面,所以只能拜托你,回去后得空也去施些吃食救助些人,能帮多少帮多少,不需要挂名,只求个心安,也可当作是为我和清菡积德行善。” …… …… 这边的陈辰已经在想着让杜楚为自己和许清菡积德行善,那边的李竹已经抓狂到了极致。 身为一个通判,如今自然得要忙着安置那些灾民,可与这些忙到脚不沾地的操心繁琐杂事相比,心里憋着的怒火与不安才是最让其抓狂的。 太阳已经很高了,李竹枯坐在自己的值房里,脚下是刚刚被他摔碎了的杯子。 尽管官做到他这个程度,喜怒不形于色乃是标配,但如今他的愤怒根本无法掩饰。 怎么掩饰呢?黄兴仍旧没有消息啊。 如今已是又过了一天一夜、再次到了上午。 不仅没有消息,包括黄兴在内,五百人全部像人间蒸发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人全部被悄无声息的宰了、还没留下丝毫痕迹、所有一切只是假象? 或是黄兴追了出去后遇到了难题,仍在继续追下去? 抑或是黄兴背叛了他,以此为契机把五百人全偷偷拉走了? 第一条可以率先排除掉,因为这根本不可能,莫说这个地界没有这样的力量,就算有,就算是五百头猪,也不可能会是这等情形! 至于第二条,倒是有可能,且是很有可能,毕竟暴风雪中寻人追人本就不易,腿再多也无法叠加,仍是一人两条,很难说会发生些什么。 但无论怎样,黄兴也该派人传消息回来的啊。 按先前的推测,黄兴自知犯了错,以全营的力量追出去作弥补,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黄兴已经没有再瞒着的必要,无论有没有追到,都应该派人把消息传回来,毕竟他这个通判对此是心急如焚,黄兴不会想不到此处。 而且五百个人呢,什么补给都没带,又怎么能坚持得下来?如果是动抢,那么百姓肯定已经闹腾起来,不可能还是如此风平浪静的模样。 于常理不合,便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当然想过派人出去打探,也的确派了,昨天一早就散了人出去疯狂打探,然而到现在仍是两手空空,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未能找到。 接着是第三条,黄兴背叛了他? 虽然他无论如何都始终不相信黄兴会背叛他,但第二条中透出的不合理不得不让他想到此处,因为除了这一点,他想不出其它可能性。 黄兴会背叛他? 他看向身边的魏存。 “魏兄觉得,黄兴背叛的可能性有多大?” 魏存是李竹的幕僚,是最得李竹信任的谋士,向来不离左右,作用便是帮着出主意,然而现在的局面让他无比困惑,根本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可想不出来也要硬着头皮说,因为这是你作为幕僚的本分。 皱着眉苦着脸的魏存想了好一会后终于说了起来。 “老魏始终觉得,黄兴背叛竹兄的概率极低,几可近乎零,毕竟无论从动机目的还是任何其它方面,黄兴都不值得这么做。 可若是其它所有可能性都消失、只留下这一条时,那么再不相信也得相信,毕竟这世上莫名其妙之事并不算稀奇。” 李竹微微点了点头。 “那依魏兄之见……此时还需要再等等看?” 再等……魏存默默看了李竹一眼,心道看来李竹与他自己想得差不多,虽说都已往黄兴背叛的方向上思考,但仍旧不怎么相信,还是寄希望于是黄兴那边出了些料想不到的变故。 毕竟在这两个答案中,仍是前一个答案更符合常理,要知道总得有好处才会背叛的啊。 所以尽管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若这妖是有你所不知道的客观原因呢? 而且那背叛之事其实是很打击人的,哪怕是一个通判也不能例外,潜意识里会对抗、会找理由为自己辩解,除非到最后真无可挽回,在事实摆在面前时才会不得不接受。 然而若果真背叛了,再等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作为一个谋士,必须得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斟酌一番后,魏存说道:“若仅是这两种可能,那么再等等也未尝不可。毕竟就算黄兴背叛了竹兄,对竹兄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无非是早先藏了粮食物资在某处,这一次把人给拉走了。 竹兄通缉其不过是泄愤而已,于实际帮助并不大。 换句话说,即便是留着其,也比除掉其的利益大,因为黄兴怎么也不会成为竹兄的对手。 可若是出了什么客观因素,此时通缉这五百人反而是自断手脚,所以再等一等才是最符合竹兄利益的。” “若仅是这两种可能?魏兄是觉得,还有其它可能吗?” “其它……恕老魏无能,这我也说不准,总觉得像是隐藏着什么,但又想不出来。” 李竹点了点头。 “不怪你,我与你一样,也同样觉得可能隐藏了什么,但却想不出来,因为可能性就那么几种,还能有什么? 但愿是疑心病过重了吧。” 顿了顿后,李竹接着说道:“不过若如此选择,可就等于是暂时放过那姓陈的小畜生了。” 陈辰是李竹永远绕不过的一个坎,有无比充分的理由要置陈辰于死地,如今的变故也全是因陈辰而起,若不是因为想要弄死陈辰,怎至于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端? 若如此选择,的确等于是暂时放过了陈辰,这又如何甘心? 魏存想了想,回答道:“那陈辰如今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已经死于黄兴之手。若如此咱们就算再担惊受怕也只是虚惊一场,都是值得的。 若仍被黄兴扣押在手中,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最终仍是死路一条,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种可能便是已经逃走,这于咱们确实是不利,也无法容忍,可那黄兴并不是个蠢人,其对陈辰的恨意更甚于竹兄,可连五百人都捉不住陈辰,就算竹兄出手又能如何? 结果估计仍是捉不住,无非是只能坐实其的逃犯身份,逼其不敢现身而已。 那小子的势力在曲里和吐蕃,我估摸着,若逃必定是逃到这两个地方,可咱们对这两处鞭长莫及,如果他往那一躲,咱们怎么着也不可能找得到。 所以,反正是逃犯,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再留一些时间多看一看,免得误会了黄兴,要知道黄兴统领的五百人可是极大的助力。” 这番话让李竹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魏兄言之有理,再不能忍也得忍,可不能因为这小子打乱全盘计划。而且其实这小子即使不死也废了,毕竟其所倚杖的只是许家和李浩。 许家嘛,等许清菡嫁进沈家便是一刀两断,到时避之还唯恐不及。 那李浩就更不必提,明年一上任便有一场大戏等着,自身都难保。 所以那逃犯身份是怎么也不可能去掉的,到时本事再大又怎样?等着一辈子背着这个身份见不得光吧!” 魏存会心笑了起来,说道:“竹兄看起来已经拿定了主意?” “拿定了!”李竹带着疲惫的神情向魏存点了点头。 “先等几天再看吧,反正许恪那边目前也没动静,他不动我又慌什么?等几天确定了或是他先出手再说。” 说完之后李竹便站了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毕竟城外有很多灾民,数不清的繁杂之事需要这个通判处理,总不能一直呆在屋里。 魏存看着慢慢消失在眼前的李竹,心中陡然跳出了一个念头。 陈辰……有没有可能黄兴已经被陈辰杀了,那五百人已经成了陈辰的人马、被带走藏了起来? 所有一切都是陈辰做出来的假象? 可紧接着魏存便自嘲的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 他们对陈辰的背景了解的很清楚,很确定这小子在厢军营中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于都头韩虎与其还有过节,还有这小子根本不可能知道指挥使是黄兴,一个人怎么可能能在厢军营里杀得掉黄兴? 而且带走五百人更是扯蛋,那些人虽然是垃圾,但并不傻,即便死了黄兴,还有副指挥使都头副都头,怎么可能跟着不明不白的你? 任谁来也办不到! 想来李竹也是会想到此处的,不过其提都未提,显然是认为根本不现实,连往这上面思考的必要都没有。 …… …… 李竹说得对,许恪那边目前确实没有动静,但没有动静不代表许恪不知道此事。 身为知州,虽然那群杂役兵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垃圾,平时根本不会关注,但在陈辰进去后,他还是会关注的。 因为他比李竹更希望陈辰死去,如此才能把妹妹与其的龌龊事埋到深藏不露。 所以五百杂役兵离奇消失一事许恪是知道的,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大概比李竹知道的还多那么一些。 因为孙恒三人进入厢军营是陈辰与他谈的条件,这事儿李竹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所以在知道五百人消失、李竹神情大异往常时,他便知道,陈辰那小子大概又赢了。 虽然他很想骂陈辰为小畜生,但他不敢骂,连在心里都不敢,因为若骂了……那他妹妹成了什么?他自己和他爹又成了什么? 赢了啊……到底是怎么赢的呢? 许恪对此很是不解也很是好奇。 难道就凭着先前安插进去的三个人,就能把并不知在何处的危险给消灭掉、还能把五百人给鼓动走? 太不可思议。 简直荒谬! 然而这是事实,再不可思议再荒谬也得面对。 可他却不怎么好面对,因为他根本出不了手,虽然他很想帮老冤家李竹一把,但妹妹有人留在城里,家里也肯定有奸细,只要他敢出手,那就等着将来出大乱子吧。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暂时把五百杂役兵消失的事压一压,虽然这是他作为一个知州必须要应对的事,否则一旦被捅出来便是严重渎职,但他自觉局面还在掌控中。 因为那五百人在陈辰手中,这会的陈辰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乱子? 而且李竹比他急,那就拖下去吧,让李竹悟出来,反正离他离任还有好些日子。 但他总是要做些什么的,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父亲如何断定是陈……陈……那陈某人把五百杂役兵拉走的呢?” 陈某人…… 说话的是站在许恪身边的许仲,在如何称呼陈辰时,许仲成为了一个结巴。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称呼陈辰,直呼其名吗?似乎不妥,这小子与他姑都那样了……直呼其名岂不是对老许家的不尊重? 谁让他是晚辈呢? 虽然他与许清菡很亲,彼此之间似兄妹更甚于姑侄,但陈辰终究是外人,在面对时总得把辈份拾起来。 在许家人的心里,如今陈辰与许清菡这对干柴和烈火、大概是早就做过那不可描述之事,所以每当提起陈辰都别扭的很,说不出的滋味。 到了最后,在许仲的口中,陈辰也就只能化身陈某人这个中性称呼了。 许恪看了一眼儿子,说道:“李竹是因为身在局中,当局者迷加上过于迷信自己,还有患得患失想得也太多,须知想得太多等于没想。 好比那指挥使与副指挥使所住的房子奇怪消失一事,在李竹看来,大概会认为这是黄又的自然调整,与此事无关。 可在我看来,这房子的消失着实诡异,要知道就算拆了总得有砖瓦吧?且数量还会有很多,可我派去的人找遍附近都未发现,那只能说明被扔进了永安河。 黄又能做出这种蠢事?有什么必要? 可李竹意识不到,因为其太迷信黄又。 黄又是谁?为父当然知道其是李竹安插下的人,一直不点破不过是我临近离任不想节外生枝,毕竟为父还牵涉到你爷爷,动静太大就会影响到他老人家。 但这不代表为父不关注这个黄又。 虽然没见过黄又,但为父曾经查过其的户籍,发现是李竹做的手脚,所以黄又是个假名。 我不知道黄又究竟是谁,但肯定跟李竹绑得很死,所以李竹认为黄又不可能背叛他,所以把陈辰交给了黄又。 可黄又并未能第一时间弄死陈辰,否则李竹不会是那么模样,这时祸根就已埋下。 想来黄又用某些话敷衍了李竹,让李竹虽心焦但依然觉得局面仍在掌控中,所以愿意等。 这一等就出事了。 人全消失了! 依为父之见,黄又必定是死在了陈辰手里,且副指挥使也死了,否则好生生的把副指挥使的房子也拆了干吗? 还有被火烧过的库房,又是拆又是杀又是放火,你说陈辰想干吗? 无非是兵变! 按照这个思路思考,是不是一切都拨云见日了?” 许恪又看了许仲一眼,接着说道:“这并不是说李竹蠢,事实上这个人并不蠢,还很聪明,不过身上也有一些人皆有之的通病,正是这些通病让其走入了歧途。” “请父亲教导。”许仲恭敬说道。 第三百四十六章 在那教导二字出口后,许恪先前的闲谈随意神情变得怔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仲垂着手,默默站在许恪身旁。 好一会后,许恪终于再次开口。 “这通病便是过于相信自己过于轻视别人,在有了变故时仍迷信自己先前的布置。说白了便是不肯认错,不肯承认自己不如人,强行给自己找理由开脱, 若想开脱自己还不简单?再简单的事也会有很多变化,只要你愿意找,总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忽略不想找到的,然后会把找到的东西当成真相或是真理。 人只会相信自己思考出来的东西,越聪明的人越如此。接着会变得更固执,若是错了,便在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且想想,李竹是不是就是这种状况? 虽然李竹并不知道陈辰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置计划,也被后来陈辰使的手段障了目,但到了如今的地步,若他愿意反省、若他愿意放低自己的身段,昨天就可以意识到症结所在、而不是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但他没有,想来他是一会想着黄又不可能背叛他,一会又想着黄又不可能失手,毕竟陈辰只有一个人且还没有准备,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些事? 所以他根本没想到砖瓦,因为他认为不可能,自然不会吩咐去打探的手下人寻找。 自己认为不可能的事,别人却做到了,这便是过于迷信自己轻视别人。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何人,都要把自己的位置摆低一些,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太不把别人当回事。” 许仲抿着唇默默听着,在许恪说完后又想了许久,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儿子身上也有这个毛病,这一事可算是上了一课。不过儿子仍旧不明白,那陈某人把五百人拉走,究竟想干什么?” 许恪不自觉得皱了皱眉,因为这陈某人三字让他听起来很刺耳,先前就已说过一次,当时没搭理,以为是无心,现在怎么还这么喊? 可转念一想才发现其中症结所在,然后哑然失笑。 倒是……确实别扭! 陈某人啊,你怎么就死不了呢? 一次又一次,难不成真有神仙在保佑着你? 许恪苦笑着道:“虽然为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把这五百杂役兵收入囊中,但事实胜于雄辩,他的确做到了,不得不服他。 这五百个人要藏身要吃穿,这只能证明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步,想来在被关起来时,他就已经在运作此事,这仍是不得不服他。 孙家的三个子弟应该是其中的关键,他很信任这三人,这三人也未让他失望。 所以既然他已经算到今天,那么未来要做什么肯定也早就计划好。 可李竹不可能无限期拖下去,最后他与那五百人必然会成为逃犯被通缉,到那时他打算如何应对? 这里不确定性太多,于他而言,可以做出的选择也还有,所以为父也无法确定他的真正想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许仲看了他爹一眼,小心翼翼说道:“那以父亲之见,如今咱家该做些什么?” “你认为呢?” “儿子不知道。”许仲很干脆的回道:“有姑姑横亘在其中,总感觉咱家缩手缩脚的似乎做不了什么,但总不能这么干看着吧?” 许恪笑了起来,说道:“你说的很是,咱家确实不能光看着狗咬狗,所以……派人,八百里加急回京。” “啊……?”许仲眨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意思呢?” 许恪站了起来,负着手走了几步,然后说道:“想来你姑姑与淑颖也差不多见到你爷爷了,所以派人尽快回去,趁着还有时间,通知淑颖赶紧赶回来。” “为什么?而且这与陈某人有什么关系吗?” “有,当然有! 你姑姑我太了解了,这一次回家肯定会找你爷爷软磨硬泡,要求把婚期往后拖,那我这个做哥哥的便给她的后背来上一刀。” 许仲想了想,神情开始震惊。 “父亲的意思是……成亲?” “对,让你与淑颖在年前成亲。虽然我不能点醒父亲、他老人家那唯一的女儿在算计什么,但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父亲,您老人家的孙子都成亲了,女儿还留在家里,不是让人耻笑么? 赶紧嫁出去才是正理,老大不小的……换成别人家,早就见外孙了。” “可是……是不是太急了些?而且爷爷不在场,似乎也说不过去?” 许恪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说道:“又不是明天就成亲,哪急了?她人在路上,家里准备就是了。再者这天南海北,你成亲时爷爷肯定不会在场,而且他老人家也不在乎这个。 还有,过了年我们全家就要去成都府,那么远的路呢,不趁着现在把人娶进家门,将来不怕麻烦?” “那媒人呢?陈某人是媒人啊,成亲时媒人怎能不在?可连他人在哪都还不知道,再者他又见不得光。” “不需要他。”许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为父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他,他离得越远越好,免得我见了闹心。没有媒人就现找一个,只要是德高望重之人就行,难道还有人不愿意?” “好吧,父亲的意思是,陈某人可能会赢过李竹,所以咱家的准备便是尽快让姑姑嫁进沈家,让他彻底断了对姑姑的念想?” “对,既然他死不了,我自然不能看着他再缠上你姑姑,否则我那封信的局不是白做了?” 许仲皱着眉想了想,说道:“父亲缘何对他如此有信心、认为他能必赢李竹? 在仲儿看来,就算他先将了李竹一军,如今也不过是躲个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苟延残喘,连阳光都不敢见。可李竹依然是个通判,所能调动的资源远非他可比……他拿什么去成为最终的胜者? 更何况要让咱家做这等其实是忌惮示弱之举?” 许恪默默看着许仲,许久后抬起手,说道:“你不如他多矣!” “是。”许仲低下了头。 “他做的那些事仲儿确实做不到,所以确实是不如他,还请父亲解惑。” 许恪再次看了面前的儿子一眼,然后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形势,或许就连李竹自己也是如此认为,但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是什么?” “便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动选择的,他选择了进厢军营、选择了杀黄又兵变、又选择了把五百人带走,那么,如今的局面他怎么可能没料到? 既然早已料到,或者说他一直就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努力,那他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他一定有一个全盘计划,而且如今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在顺着他的计划推进。 虽然为父不确定他会如何选择,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手里握着的计划一定是能扭转乾坤的一步,否则他为何要这么选? 所以李竹必输,因为李竹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如此怎么可能赢? 你说为父忌惮示弱,确实是忌惮示弱,可不忌惮示弱又能怎么办? 有你姑姑在,你爹我能怎么着他? 那封信就已是冒着极大风险了,她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就连你的婚事她都要插一脚,硬生生的逼着我低头,何况她自己的事? 所以为父只能退一步,筹划着让她早日嫁进沈家,期盼着为人妇后,让这二人断了瓜葛。” 许仲抽了抽嘴角,看了许恪一眼后又迅速低了下去,接着喃喃道:“若她……未被许给沈家,该多好?” 这句话虽轻,但仍是准确的被许恪听到了,让许恪为之身体一颤,随后默默离开了屋。 许仲看着离去的父亲,嘴角浮现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 “爹啊,你说不能过于轻视别人,你确实没过于,但仍是轻视他了。 其实你也是身在局中、当局者迷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她嫁进沈家? 你既退了一步,日后就会有无数步要退。 其实你已经开始后悔了,对不对?” …… …… 若陈辰能知道李竹与魏存的盘算,想必会对着天空大笑三声。 李竹啊李竹,被我牵着鼻子走的滋味不想受吧? 你个老小子处心积虑,想不到全是为我做嫁衣吧? 若他又能知道许恪与许仲的家常对话,想必会……蹲在墙角画圈圈默默诅咒。 大舅哥啊大舅哥,你都开始忌惮了,为啥还要这么阴险、使出这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一招? 好吧,这一招虽然看着儿戏,但其实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些对话发生时,他正蒙着被褥呼呼大睡。 睡醒了便吃,然后处理着佃户们带回来的消息,盘算了片刻后便放下。 没什么好盘算的,一切正常。 然后天便黑了,又到了操练的时间。 相比于前一晚,天气好多了,有月儿高悬,也不那么的冷。 秩序也好多了。 很自觉的站好,很自觉的一声不吭。 最前方的周老壮亦是如此,虽然脸仍肿着,但神态老实了很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陈辰笑了笑,摆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模样。 “诸位,在正式开始操练之前,本指挥使有些想法要先说一下。 便是如今的编制,我觉得目前的编制不完美,必须得要调整。不过目前我和都头们对你们都不了解,所以会在彼此都完全熟悉了解后再行调整。 初步计划是,我会取消目前的小队、都、营的编制,改为班、排、连、营、团等。 每班十个人,设班长副班长;每三个班为一个排,设排长副排长;每三排为一个连,设连长副连长;每三连为一营,不过这与目前的营不一样,官位也不一样,称为营长副营长。 再上便是团,如今咱们仅有五百人左右,所以再往上没有实际意义,暂时不考虑。 我跟你们说这些的意思是,这样变动后会多出来不少职位,肯定是要在诸位中选拔的,所以,若是有对那些职位有想法的,还请多多表现。 在这里我说了算,所以不会有任何不公平之事,所有人都平等看待。 只要努力、只要你有本事,我会看在眼里,不会埋没你。 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可以提问,不过记得要先举手。” 很多直勾勾的眼神投在陈辰身上,目光很炽烈,也有很多手举了起来。 陈辰便随便挑了一个前排的普通兵士。 “我……我要问的是,这些什么长……好处多吗?” “当然有,像是俸禄,职位越大俸禄肯定越高,再像是物资的分配、住宿的条件等等等等,所能享受到的各种待遇肯定都会不一样。 但要注意的是,这与官老爷们和普通百姓之间不一样,我要的是团结友爱,而不是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还有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尸位素餐的人我不需要,必须得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若你抱着的是努力一把然后就可以享福的心思,我劝你还是省省,我不养这种人,我能将你捧起来也能将你摔下去,别到最后弄得没脸见人。” …… “那要如何努力呢?这每天站这儿不动不说话……能看得出谁有本事谁没本事?都能做到的啊。” “怎么可能只是光站光不说话?这不过是在锻炼你们的纪律而已,这就好比你连走都不会却满脑子想着跑,怎么能行?你能走得起来吗? 今晚就会进行下一步操练,日后有的是你们表现的机会。” …… “真的只要努力就行?” “当然,我这里不存在什么人情面子,所有人一视同仁,如果谁觉得哪里不公,你来找我,我会给你和全营的人一个交代。 还有,要记得努力不一定行,但不努力肯定不行。因为你努力的同时也有别人在努力,你表现的好……但如果别人比你表现的更好呢?所以我说不努力肯定不行。 但别因此泄气,觉得反正自己也比不过别人,那就混日子得了,若如此就是大错特错,因为努力的人我肯定会看在眼里,咱们不可能永远只有五百人,以后人会越来越多,到时有的是你们上位的机会。 而且我会设立一些奖项,专门用来表彰那些表现好的兄弟。” 第三百四十七章 陈辰口中所谓的操练……其实也没什么好操练的,无非是把曾经在山里玩过的一些拿出来,否则还能玩什么呢? 兵法、格斗、骑射、阵法、战术……? 对于这些,他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或许说起来能夸夸其谈,但其实还不如纸上谈兵的赵括,他擅长的也不是这个。 所以若让他来练这些,那只能是贻笑大方,把人领入歧途。所以专业的事还是等到将来交给专业的人做,目前他所能做的和需要做的只是把这支队伍的精气神给练出来。 精气神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像是曾经在山里时,那些纨绔们经由那些日子的改造,确实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想要这支杂役兵可堪大用,太需要改变,所有方面都要改变,所以就从精气神做起吧,像曾经做的那样,也让这些人来一次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 或者说,至少要让自己绝对控制住五百人,否则在行动时内讧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也是他把人拉到这里藏起来的目的所在。 当然,之前在山里时面对的不过数人,如今人数翻了很多倍,且原本的素质也有很大差别,所以脱胎换骨的难度会加大很多倍,需要付出的心血亦是如此。 好在之前终究做过一次,经验是有的,知道该怎么做,而且还有孙恒三人作为帮手。 只是可惜,如今不比之前那次,现在他无法把人拉出去拉练,只能龟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玩后世军训的那一套。 立正稍息齐步走…… …… “所有人,抬头挺胸,平视前方。 很好,现在要做的是第一个动作,这个动作叫做……立正。 两脚的腿跟靠拢,两脚尖向外分开约六十度……就是你让两脚跟垂直为九十度,六十度就是三分之二。 对对对,就是这样,大伙儿都看清楚。 接着两腿挺直,就像孙都头他们做的那样,小腹要稍收一些,让人看上去更挺拔。 …… 都记住要领了吧? 一定要多练习,等完全成为本能后,我会教下一个动作。” …… “本能的标准是什么?标准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在做什么,只要一声立正,你们能立刻放下任何事,然后啪得一事做出这个动作。 还得只要我没说结束,你就一直得这样站着,哪怕……哪怕有女人在你面前脱光了衣服,勾引你去上她也不行。 …… 夜越来越深,也不知过了多久,被这一个简单动作折磨到死去活来的五百众终于得到了解散的命令,于是人群如潮水一般往各自的住处涌去。 陈辰落在了最后,背着手缓缓走着,身边是孙氏三兄弟以及秦清。 孙恒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样,真能有用吗?” “怎会没用?”陈辰笑了笑道:“这些人就是一滩烂泥巴,你若想让他们变成砖头,便要想着法儿把里面的水分挤干了。 如今我做得就是挤水分的事,从最基础的动作开始,以最高的标准来要求,一步一步,总归能让他们一步一步脚印,直到脱胎换骨。” 孙恒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个,我不怀疑你能把他们练出来,但这需要时间。我说有没有用,是如此练法,对你不久后的计划能起作用吗?” 陈辰扭头看了一眼,呵呵一笑道:“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如此操练的真正用意,等着吧,到时你们会知道的。 至于你说我的计划,那不打紧,只要我能完全控制住这帮人就足够了,所以无须担心,我如此这般更多是为了未来考虑。” 孙恒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见两人的话说完了,秦清便来到陈辰身边,轻声道:“那周老壮,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陈辰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后说道:“周老壮是必须要死的,这等不安定因素我不可能留着。 不过他如今乖的很,让我找不到借口对付他,若强行动手可能会有麻烦,所以再等等吧,等我控制的再深一些再说。” …… …… 在庄子里的生活是单调且枯燥的,不过昼伏夜出又让日子过得很快,毕竟夜里的操练虽然不费什么力气,但其实很折磨人,天又冷,对于体力的消耗也大,所以白天基本上都在呼呼大睡。 日子就这么一晃一天又一天,转眼间便过了腊八,又到了十二,离过年已经越来越近。 直到这一天,他仍然未收到官府把他以及这帮杂役兵打成逃犯然后通缉的消息。 对他来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因为他需要时间。 虽然最终仍是免不了这个结局,但此时还没有消息就代表此时的李竹仍未意识到是他把黄兴杀了、又把五百人给拉走藏了起来,如此李竹能找到他的机会便越来越小。 已经比预想的还顺利了,可以说,到了此时已经成功大半。 …… …… 腊月十二这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朵朵白云,事实上在那场大雪后,天便一直晴着,气温也回升了一些,能让人的心里生出一些愉悦的感觉。 到了傍晚,那漫天红霞更是赏心悦目,让人胸膛舒畅。 可李竹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到了此时,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之前最大胆的猜想仍是不够大胆。 曾经他与魏存商议的结果是再等等,是因为他觉得最坏的结果便是黄兴背叛了他,但这仍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且黄兴在他的布局中有非常大的用处,所以他愿意再等。 于是这些天他的人一直在外疯狂搜寻,但始终是什么都找不到。 摆在明面上的消息是黄兴追陈辰去了,但追击靠得是两条腿,且天气恶劣,再怎么走也走不了多远,所以搜寻范围可以很大程度缩小。五百个人也不是个小数目,若是仓促出行便没有补给,那就不可能绕得过百姓,范围又更小。 所以在一番搜寻无果后,他认为黄兴并未去追击陈辰,而是早有预谋的背叛,所有一切都是黄兴做出来的假象。 然而仍是先前的条件,五百个人是个大数目,靠着两条腿绝走不了多远,且既然是背叛,那么肯定会远离人烟,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了那些荒无人烟之地。 然而又是数日,包括那座大山在内,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仍是没有任何线索。 他不得不把视线转向最初,即陈辰进入厢军营前后那一段时间。 因为在所有可能都消失时,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绝不愿面对的现实,也是最无法面对的艰难现实,那便是这一切都是陈辰在捣的鬼! 魏存与他几乎也是同时意识到。 最开始时,他的脑海中曾出现过这种可能性,然而当时觉得荒谬,觉得根本不可能,比黄兴背叛他还要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又何必多想?所以他连往这方面的思考都没有。 然后……到了今天,当所有线索摆在桌面上的时候,他开始疯狂大笑。 在陈辰进入厢军营前三天,有三个姓孙、年都未至二十的男子进入了厢军营,用得是生计没有着落的理由,主动要求做那杂役兵,这等情况衙门自然不会不允。 再往下追查,发现了这三个姓孙的全部来自曲里。 曲里、姓孙…… 这还不够明白么? 可笑这厢军营还一直是他李竹的势力范围,没想到被安排进三个人、他还直到此时才知晓! 再接着是厢军营里被拆掉的两幢房子。 他初始认为这是一起孤立事件,因为不管是谁,不管想做什么,好生生的拆房子干吗?除非是黄兴这个指挥使想做些什么事。 再者,那两幢房子虽然不大,但拆起来同样很费手脚,前一天的白天、他的人还见着房子,第二天便没了?没有充足的人手怎么可能办得到? 可在终于疑心到这是陈辰捣得鬼时,其中的疑点便浮现了。 既然拆了房子,那么瓦砾呢? 他的人在厢军营四周找了很多遍,连半块瓦砾的影子都看不到,那就是说全被扔进了永安河,除此之外怎么可能不翼而飞。 可如果是黄兴自己拆的,为何要费这周折把瓦砾扔进永安河?是吃饱饭了撑着? 如果是陈辰拆的,那么他为何也要把瓦砾扔进永安河?是吃饱饭了撑着?将瓦砾留着、做出一个孤立事件的样子岂不是更能迷惑到他这个通判? 不,陈辰不是吃饱饭撑着,也不是不想迷惑,而是那些瓦砾有问题,让其不得不扔进永安河,来布下这么个迷局。 房子的确是陈辰拆的,用得是非常规手段,若留下瓦砾,会被人看出问题! 仅就这两件事,便能让李竹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事件的整个经过。 最初他布下妙局,便是将陈辰发配,但未料到的是,这或许正是陈辰求之不得的结果,至少其是早有准备。 陈辰先手放进了三个孙氏子弟,然后在他进去后,应该是当天夜里便逃走了。 次日,黄兴开始疯狂搜寻,想要揪出陈辰,但很显然,黄兴未能找到。 黄兴不敢把这消息上报,想来其也认为对于找到陈辰仍有信心,所以一边向上敷衍一边寻找。 他的人见到黄兴时的满手鲜血,说不定是黄兴在折磨与陈辰逃走一事有关的人。 再后便是陈辰杀了个回马枪,这是个黄兴料不到的回马枪,也没几个人能想得到,那等情况陈辰竟然还敢杀回来! 于是黄兴死了,副指挥使也死了,看起来陈辰是兵变成功、把五百杂役兵收入了囊中。 发生这些事的时间大概是那天夜里,这些事全部做下来肯定要花很多时间,所以做完后应该天要亮了,那时陈辰不敢把人带走,否则会被人发现。 第二天天降大雪,陈辰一直等到晚上,应该是那封伪装黄兴身份的左手信投来时,那边便已离开厢军营,等他的人赶了近二十里地才到军营时,五百人已经远离。 那等暴风雪,前脚走过,后脚的痕迹便没了,到哪找人去? 最后便是他李通判在陈辰设下的套子里绕圈圈,被其牵着鼻子走。 …… 李竹是悔的,也是怒的,甚至还是自责的,可所有的情绪到最后都化为森森寒意。 这姓陈的小畜生……就是说这所有一切其实他早就计划好的啰? 那么他想要干吗? 他费尽周折把这五百杂役兵带走干吗? 若仅是为了逃命,那么早就走了,何至于冒此风险? 虽说最后成功后,但显然当时是有很大风险的,那么他冒这风险想要做什么? 还有这小子现在把人带哪去了? 前一个疑问他无法知晓,但陈辰所图肯定非小。 后一个疑问他同样无法知晓,但可以判断出来。 他裹紧身上的衣服,脑海里一直在盘算着两个词。 “所图非小……早有准备……” 最后他重重一拍桌子。 同样坐在桌旁的魏存被吓到猛一哆嗦。 “竹兄这是……想到妙招了?” 李竹僵硬地扭着脖子,抿着唇看向魏存。 “魏兄以为,这小子会藏在哪里,又想要做什么?” 魏存再次打了个哆嗦,这次是被李竹的神情吓得。 李竹的样子……眼睛是瞪着的且双目赤红,脸色是铁青的且肌肉僵硬,神情是凶神恶煞的且像是失去了理智。 “竹兄……乱不得!据这次的手段来看,那小子确实不是一般人,务须理智啊。” 李竹竖起了手,仍旧圆瞪赤红的双目。 “我很理智,无须担心我。想我李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无非是这一次失了手,我拎得清,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认为这小子藏在哪里、又是想要做什么就行。” 魏存微微皱了皱眉,再次看了李竹一眼后,面无表情的抽了抽嘴角。 “依老魏看来,这小子的藏身之处与想要拿这五百人做什么乃是相辅相成。” “怎么讲?” 魏存吸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并不知道这小子的目的,所以若能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便能知道他的用意。 比如说,他若是藏在了文州附近,目的便与文州事有关;若是藏在了别处,便是与所在之处的事有关。” 第三百四十八章 顿了顿后,魏存又道:“毕竟包括这姓陈的在内,五百人肯定会被打上逃犯的身份,这一点姓陈的很清楚。 这等身份见不得光,长途跋涉肯定不行,所以若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便能知道他想要做的事的方向所在。” 李竹点了点头,说道:“魏兄言之有理,那么依魏兄所见,这小子会把人藏在哪里呢?” 魏存低下了头,想了许久后才说道:“这是刚才老魏也一直在考虑之事,但仍是不得要领。不过以其这一次的表现来看,估计是在曲里的可能性大一些。” 李竹缓缓笑了起来,胡子高高翘着,不过笑容很难看也很僵硬,就像是有人在用力扯着他的脸。 “原来我与魏兄又一次不谋而合!” 不待魏存回答,李竹自顾自的接着说了起来。 “如今已经知道,这小子从被关在衙门中时便已在谋划今天,换句话说,今天的局面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接下来我肯定会把他和五百人打成逃犯然后通缉,这一点他知道。 我还会竭尽可能去找他,这等条件下,只要能找到他再趁乱弄死他、许清菡一点借口都找不到,这一点他还知道。 所以他不可能不对此有所准备。 他在兵变成功后,为我布下了这个局,让我始终在黄兴身上兜圈子,为得是什么? 很明显,他是在争取时间,他要逃离,让我发现不了他。 可逃离……他能往哪里逃呢? 如此算起来,咱们前些日子为了找黄兴费得那些心力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至少让我知道他并未藏在那些杳无人烟之处。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那些人烟稠密之处,但是他已经明知道会被通缉,还敢藏在人烟稠密之处? 此其一。” 李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紧接着又竖起第二根,说道:“其二,咱们的人打听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人发现过这帮人的踪影,所以其要么就地藏在附近,要么已经远离。刚才说他有可能不敢藏在人多的地方,那如果为真,剩下的便只有远离文州这一种可能。 其三,早前咱们曾判断过,这小子被坐实逃犯身份后,从常理讲只有两个地方可以躲,一是曲里,二是吐蕃,且那是建立在其只有一个人的基础上,如今他带着五百个人,更是会如此。” 顿了顿后,李竹嘿嘿笑了起来。 “那孙氏三兄弟倒也让我想明白一些事,便是那孙家村。据说那里是去吐蕃的必经之处,可现在天寒地冻,吐蕃更是冷,往吐蕃跋涉不现实,所以我估摸着其有可能藏在孙家村或是附近的大山里。” 见李竹提及孙家村,魏存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甚至还用舌头舔了舔有些青的嘴唇。 “老魏猜竹兄的意思是……既然那孙家村与这小子的关系如此密切,既然其连命都愿意卖给姓陈的,那何不以孙家村众人为突破口,把其的动向逼出来?” “没错,魏兄果然是深得我心!”李竹哈哈大笑,一边抚着胡子一边笑,笑声疯狂而又得意。 “那小子诡计多端,我也吃不准究竟藏在哪里,不过终究是曲里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只能将突破的方向放在曲里,毕竟咱们的人手和精力都有限。若是一着不慎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局面,导致最终被其得逞或是逃出升天。 可如果是藏在那边的大山里便着实不好找,如早前的黄兴,若不是自己蠢、吃了那小子放过来的饵,哪可能会被一网打尽?更何况如今这小子得附近村民倾力之助,想通过常规手段把其找出来更是难比登天。 不过只要藏在那片山里,孙家村人必知,所以我把突破口放在孙家村身上,便可以知道其究竟有没有藏在大山里。 若答案为是,那么一切好办。孙家村那些贱民,真能扛得住不把他的所在之处供出来? 就算不供出来,我仍有很多办法逼其就范。 再不济,我困也能困死他! 若答案为否,那么至少我知道了他不在曲里,随后便可掉转枪头重新谋划。” 在说到此处时,魏存的眉头稍稍皱了皱,随后迟疑道:“虽说他在曲里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若细想来,从文州到曲里还有老远一段距离,他真能带着五百人一路奔到曲里、还能不被人看到?” 李竹摇了摇头,说道:“老魏你忘了、这是他早就谋划的局面了么?从他进入厢军营后,所有一切都是匪夷所思的,否则咱们怎会到现在才意识过来? 与那些事相比,区区将五百人带走算什么难事?” “竹兄的意思是,他对今天既早有准备,那么对如何将人运到曲里也是早就准备好?” “没错。” 魏存想了想,点了点头后又道:“竹兄的计策确实是妙的,咱们的确不能一直被其牵着鼻子走,必须将主动权拿过来。 刚才竹兄说到以孙家村人为突破口,想来其中也包含着以孙氏族人的命来逼其出面的心思。可若有绑架的想法,又何须舍近求远,城里不是现成的刘小满和孙小妹么?” “不妥。”魏存的想法被李竹想都未想便回绝了。 “我确实想过要绑这两个人,但绑起来又怎么样呢?姓陈的很清楚,只要他敢露面就是一个死字,所以不管绑架谁也逼不出他。 而且在文州城中做这些事,其中还会牵涉到许恪,一旦闹大……许恪离任在及,在城里做这些事不是逼得他下不了台、与我正面对上么? 所以这是一着臭棋,只能伤无关紧要的敌两名、却自损无数的臭棋。 至于你说我有绑架孙氏族人的心思,这确实是有的,不过这与绑架那刘小满和孙小妹不同,并不是为了逼姓陈的出面,因为我知道逼不出他。 一个人明知露面必死,怎么可能还会露面呢?所以我是做给其他村民看的,让他们看看他们保下的陈辰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他们的死活都不顾,还愿意保这么一个外姓人?怕不是到最后都是竹筒倒豆子。 而且姓陈的手下还有为其卖命的孙氏子弟,然而为了姓陈的,他们的父母族人被绑了,生命受到威胁,但姓陈的却无动于衷,他们会怎么想? 让其内乱并不是没可能的事! 而且让其内乱并不是我的抓手,我并未将希望着落在此处,而是着落在后续的手段上。” 魏存再次想了想,又说道:“然而曲里李浩与姓陈的乃是穿同一条裤子,咱们到了曲里境内做那等事,与其对上怕是落不得好,毕竟李浩乃是地头蛇。” 李竹挥了挥手,不以为然道:“不妨事,老魏你忘了陈辰的身份了?” 魏存陡然张开了嘴巴,片刻后面露惊喜。 “竹兄的意思是……不怕李浩不出手,就怕他不出手?” “正是。”李竹咬着牙一拍桌子,面露阴狠。 “包括姓陈的在内,五百人已经全部被打成逃犯,触犯律法的逃犯。 李浩与姓陈的不是曾经联手把谋反叛国的罪名安在那雷家身上的么? 若李浩敢出手与我对抗,那我便把同样的罪名安在他的身上,给他来一出现世报还得快。 李浩抢了本属于我的知州之位,本就准备好明年拿他开刀,他若现在一头撞上来正合我意,所以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顿了顿后,李竹继续道:“不过李浩应该不会出手,因为那家伙滑得很,没有好处的事根本不会干,有好处但有风险的事也会掂量再掂量。 所以就算跟姓陈的同穿一条裤子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为了姓陈的搭上自己的身家前程不成? 所以我估计着李浩会按兵不动,等着看我的动静,只要我能把姓陈的藏在那座山里的证据拿出来,怕是李浩会比我更急着除掉姓陈的,否则他们勾结的证据不就落到我手里了么?” 话音刚落,魏存便目光闪动哈哈大笑,然后对着李竹一揖及地。 “竹兄运筹惟握,老魏只能叹服。” 李竹亦是哈哈大笑,抬手虚扶。 魏存直起身子,仍旧拱着手。 “那么,此时是先通缉那姓陈的以及五百杂役兵?” 李竹站了起来,看着窗外已渐晦暗的天色,负着手道:“自然,此时天色已晚,我先去与许恪知会一声,今夜务须把姓陈的逃犯身份做实,再把通缉的手续办下来,明天一早便是正式发动的时刻。” “至于老魏你……”李竹转身看着魏存说道:“有两件事要麻烦魏兄,一是你去安排一下,那小子虽说在曲里的概率最大,但藏在附近人烟稠密之处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显然是冲着我来的,所以得要事先安排好,在最终确认他的藏身之处前,让所有人都打足精神,免得被他钻了空子。 二是替我跑一趟,去找冷锋,要他明天一早持州衙令去曲里县衙,要李浩协助调查。” 魏存点了点头,说道:“为竹兄效命乃魏存份内之事,何来麻烦之说? 竹兄吩咐的这两件事,前一件交给我就行,竹兄但请放心。至于第二件,那冷锋可不是竹兄的人,这等事交给他,是不是……?” “无碍。”李竹一边向门外走着,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他是捕头,这事儿于情于理都应该他出面。 他虽不是我的人,但也不是许恪的人,谁的人都不是,这个人聪明的很,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他所负责的只是在官面上与李浩打交道,又不涉及真正重要之事,所以无关紧要。” …… …… 夜深了,到了这个时候,月儿已渐渐圆了起来,看起来也明亮了许多。 经过陈辰这么些天的调教,如今那五百杂役兵与前些日子相比,总算不再总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看起来有了些刚强果决之意。 每晚的训练一直在进行着,从立正稍息看齐再到齐步走,翻来覆去的练,虽然单调枯燥,但效果也显而易见,起码纪律性好了许多。 这其中陈辰耗了无尽心血,比如很普通的摆手一项,很多人的左右手都不协调,杂乱无章到让人哭笑不得,不得不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纠正。 甚至于好些人在压力之下,连左右都变得糊涂,且是按起葫芦起了瓢,纠正了这个就会把之前掌握的再忘了。 有时候陈辰还在想,是不是得要为这些人恶补一番文化知识?要知道大字一识几个的大老粗的领悟力确实低到令人发指。 好在总是在一天天好起来的,进展虽然慢,但变化仍是看得见。 杜楚那边的物资也陆续都到位了,除了必须的粮食肉食之外,服装和靴子也已运了过来。 同款同色的服装靴子,即便是在夜间看起来也很震撼。 尤其是在齐步走时,那硬靴底踏在冻土上的整齐踏踏声很让人心潮澎湃,能让陈辰依稀回忆起后世大阅兵时,电视喇叭中传来的军威。 这正是他想要的。 不要作战,因为暂时没有用处。 只要军威,能让人目眩神迷热血沸腾的军威。 他一直坚信,每一个男人的心底最深处都藏着一场铁血沙场梦。 与那整齐的踏踏声相对应的,是他对全营兵士的掌控力在逐渐加强。 操练与加深控制相辅相成,在潜移默化中完成一切。 陈辰觉得,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那时就算他不再对这些人采取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高压政策,也不会有人生出要背叛他的心思。 今晚仍是例行的操练。 入夜后,用完晚饭,所有人便被集中到了那平出来的几亩地上,跟着各自都头的口号或站或走。 陈辰则是始终握着鞭子、板着脸冷眼注视着一切。 曾言及的军制还未改,不过快了,再过一两天,名单就将能出炉,到时便可把这事确定下来。 班排连营团…… 我的军队我做主! 他就这么有一着没一着的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然后见到宋晶晶拎着裙摆、在月色下急匆匆的向着他跑来。 他迎了上去。 宋晶晶面露慌乱,喘了几口气后,急促说道:“许知州的……的儿子来了。” 许知州的儿子……许仲? 陈辰扬起了眉。 许仲怎么知道他带着人藏在这里? 而且他怎么会来? 对于许清菡的这个亲侄儿,他与其打得交道并不多,所以了解很少,也就平时听许清菡偶尔提到过。 如果许清菡还在,他自是不担心许仲会玩什么幺蛾子,可现在许清菡已经远离,许仲会怎么做……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底! 第三百四十九章 许仲的到来让陈辰斟酌了好一会,可想来想去却始终猜不透其用意。然后意识到,无论如何他总归是要见的,毕竟已经找过来了,总不能这会还把人拒之门外。于是看着面露慌张的宋晶晶说道:“没事,我去见他……等等,他来了几个人?” “两……两个,一个他,一个车夫。” 陈辰便微微笑了起来,说道:“你去把他领过来便是。” “就在这里见?” “对。” 宋晶晶得令而去后,陈辰不再站在原地,而是走了几步,来到人群的最前方,看着正操练着的兵士们吼道:“所有人,列队欢迎远来的贵客。” 操练时陈辰经常会冷不丁的出来发号施令,用来考验也是锻炼众人的纪律,所以到了现在应急已经很不错,五百人在没有什么慌乱的情况下迅速列好了队。 不过眼神都很好奇,毕竟这远来的贵客……什么样的人能被称为贵客?又要怎样欢迎? 陈辰没有开口,只是叉着腿面无表情的面对着众人。 没过多久,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许仲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向着眼前的五百众竖起了手。 “立正。” …… “向后转。” …… “向右看……齐。” …… “齐步……走!” …… “一二一……” 伴随着口号,脚步声踏踏作响,响得很整齐,也似乎很用力,让声响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异常清晰,也颇为壮观。 凄冷月色下,那些整齐的朦胧身影并不仅仅像潮水,更像是滚滚洪流在虽缓慢但却无比坚定的向前推进。 陈辰的嘴角弯了起来。 这些家伙还是很有眼力见儿的,都看了出来自己想要给“贵客”一个下马威,便故意用力踏地,力图给来人造成更大的震撼。 许仲,既然你莫名其妙的来了,那么这个下马威,你可还满意? 此时我虽弱,但也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最好别对我动什么歪心眼! 在姓许的那家人中,哪怕是许清菡口中与她关系最好、最亲近的许仲、他曾充当过媒人的许仲,在此时此景下,他也根本无法信任。 道理很简单,一头是总归要嫁出去的姑姑,一头是父亲爷爷和整个家族,对方会怎么想怎么选……任何人都无法保证。 哪怕是许清菡与他说过,许仲不会对他不利,他也仍会有戒心。 因为这会一旦有所闪失,就将是万劫不复的局面。 许仲默默站到他的身旁,负着手看着那仍在缓缓向前行进的滚滚洪流,看了好一会后说道:“很不错,不过你的示威搞错对象了。” 陈辰转过身,看着许仲说道:“如果你是抱着对抗的心态前来,那么你得到的是示威。可如果你是关心的态度前来,那么你得到的将是欣慰。” “欣慰?”许仲自嘲一笑,随后恶狠狠地说道:“欣慰个屁!我明明是来关心你的,可我怎么感觉不到什么狗屁欣慰?” “那你感觉到的是什么?” “愤怒,愤怒和无奈。” “说明白点?” “好吧,你既然能把五百个人拐跑,自己一个人更是不在话下,你说我怎能不愤怒? 到了现在,一群行尸走肉也能被你调教得像模像样,你说我除了愤怒和无奈之外,还能怎样?” 陈辰点了点头,向前方住处伸出手。 “懂了,走吧。” “去哪里?” “既然你是来关心我的,那就去找个地方谈谈啊,总不能把你晾在这里喝西北风吧?否则将来我又会被某人抱怨了。” …… 这个庄子上并没有什么适合会客的地方,之前也不可能有什么比较有脸面的人来拜访,所以根本就没考虑到此处。此时这位相爷的孙子、知州的儿子来了,陈辰想了又想,只能把谈话的地方放在刘三家。 也只有刘三家稍微上些档次。 一间小厅里,搓着手的陈辰听着耳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女人嚎哭声,眉头皱了起来,然后恶狠狠的吼了一句。 “再他娘的乱嚎……小心劳资把你扒光了吊在屋外!” 嚎哭声立刻消失了…… 许仲正捧着茶杯吹着热气,闻言一哆嗦,差点将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 陈辰看着一脸惊愕的许仲,笑眯眯的道:“这叫恶人还需恶人磨,不用在意。” 额……前一刻还是恶棍,后一刻就变得人畜无害,这反差…… 一脸迷惑的许仲挠了挠头,没有言语。 陈辰接着又道:“说吧,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见说到正事,许仲便咳了一声,摇着头说道:“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不过是我猜的。” “哟,直觉挺准嘛?” “算不上全是直觉,也有一些依据,毕竟你的事我还是知道不少的。而且这庄子虽然爹爹和李竹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啊,说起来这还是我敲来的。所以在今晚的事出来后,我便想着你应该在这里,这便偷偷赶了过来。” 陈辰皱了皱眉,说道:“今晚的事?今晚发生什么事了?是李竹那老小子终于发现被我耍了这么多天,把我打成了逃犯?” “是。” 陈辰的眉头仍旧皱着,且皱的越来越深。 “这件事的确挺大,也挺重要,不过早在意料之中。想来你清楚,即便你今晚不来,明天我也会知道这事儿,可是你特地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所以我觉得这事应该没那么简单,应该这一夜很重要?” “聪明,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许仲赞了一声,然后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 陈辰靠在椅背上,摊着手道:“那就事不宜迟,赶快给你家姑父把事儿说出来。” 才喝到口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且两只眼睛瞪的老大,看起来憋屈的很难受。 陈辰笑了笑,故作无辜且无赖道:“怎么着?你还能有意见不成?” 许仲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好一会才平复下来,然后恨恨说道:“莫说你与她没什么可能,就算将来你跟她真成了亲,也休想我叫你一声姑父。” “那就拭目以待啰,看谁犟得过谁。” “……你……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正事了?再让我憋屈我可走了!” “好好,你说你说。” 许仲再次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杯子,用手搓了搓你脸,接着缓缓说了起来。 “这一次算是我不得不前来,因为有几件事得要告诉你,都是些与你有莫大关系的事。 第一件,我要与淑颖成亲了,时间就在年前。” 陈辰不解看着许仲,说道:“成亲?她现在应该到京里了吧……时间来得及吗?还有这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媒人有这么大份量?” 许仲微微一笑道:“八百里加急,想来淑颖已经在往回赶了,而且爷爷也已经知道他的孙儿年前要成亲之事。” 陈辰眨着眼,随后迟疑着道:“这是……难不成你爹的目的是,借着你的成亲告诉他爹,他孙子都成亲了,还不赶紧把女儿嫁出去?还留在家里让人笑话?” “没错。”许仲再次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爹爹确实是这个意思,因为他觉得姑姑回家后肯定会与爷爷软磨硬泡把婚期延后,也觉得李竹已经奈何不了你,所以得要把姑姑早些嫁出去、绝了你的念想。” 陈辰点了点头,眉头紧紧锁着。 “知道了,这事儿确实挺重要,谢谢你能来告诉你,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巴巴的来告诉我?” “自己猜。”许仲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接着又道:“第二件事,我爹如今似乎有些忌惮你,也拿你没什么办法,还有,他似乎对姑姑与沈淼的婚事有了些后悔了。” 陈辰再次眨了眨眼,随后呵呵一笑,虽未言语,但却向许仲抱了抱拳。 在他与许清菡之事上,许恪的态度很重要,所以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知道对手的真正态度才能有的放矢,可这等态度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旁人不可能得知,所以他必须得向许仲抱拳表示自己的感谢。 许仲吸了口气。 “接下来是第三件事,也是与你如今的局面有关,便是李竹已经将你打成了逃犯并且通缉。 先前你说我这个时候来代表这一夜很重要,又疑心我怎么知道你躲在这里,便是全与这一事有关。” 顿了顿后,许仲看着面露慎重的陈辰继续说道:“李竹找了冷锋,让冷锋明天一早持州衙令去曲里县衙,要知县李浩协助调查。” 陈辰的脸冷了下来,许久后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是冷锋偷偷把此事告诉了你,这才让你疑心到我藏在这里?” “自然,他找了人把这没头没脑的事儿告诉我,我便寻思着,他显然是自己不方便,想要通过我把话传给你。 可我明明不知道你藏在哪里啊,即便愿意递话给你,又怎么递?但冷锋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犯这等错误,于是你的藏身之处便呼之欲出了。 毕竟除了这里,还能是哪里呢?” 陈辰眯着眼点了点头,又想了好一会,这才说道:“还有第四件么?” 许仲拍着手站了起来。 “没有了,我得走了。” “好,走好不送。” “不用。” “不对……你等等。” “还有啥事?” “……把你的马留下来。” 许仲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瞪着陈辰道:“为啥?凭啥?” “今晚我可能用得着。” 四目相对,许仲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为难的摊着手道:“给你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没有马,我怎么回去?” 陈辰耸了耸肩。“不打紧,年轻小伙儿也不能一天到晚养尊处优,总得多活动活动筋骨,才十几里而已,就当锻炼身体了,如此婚后生活才能和谐性福是不是?” 许仲抿着唇扭曲着脸,恨恨的粗重呼吸着,看起来对这个无耻之人痛恨到了极点。 陈辰便打了个哈哈:“乖,将来让你姑多给点你压岁钱。” 许仲愣愣着抱起脑袋,带着一声绝望的哀嚎一脚踹开了门,然后走了出去。 走得有点狼狈…… …… 许仲走了,陈辰重新坐了下来,默默看着那扑闪着的烛火,眉头紧锁。 这个局面……不太妙啊! 当初他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来的确瞒过了李竹,短期内自己安全了,可曲里那边…… 李竹把冷锋派到曲里去与李浩交涉,要李浩协助调查,这意味很明显,便是李竹怀疑他藏在了曲里。 可李浩能协助出个毛线来?谁都知道他与李浩是同穿一条裤子,李竹又怎么可能忽略此处? 所以很明显,李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协助调查……这根本就不是李竹的目的,而是要以此逼威逼李浩,让李浩不敢轻举妄动。 接着便是李竹在曲里兴风作浪! 若站在李竹的角度上看,他陈某人如今最可能的藏身之处便是孙家村附近的大山里,毕竟他的真正势力范围一直在吐蕃。然而这会儿的天气太冷了,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往吐蕃长途跋涉,所以李竹肯定会把精力放在那边。 若从表面情况看,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李竹疑心他藏在大山里,那就让他找去呗,找到天荒地老才好,不是刚好给自己争取时间么? 可惜这里还牵涉到孙家村。 李竹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拿孙家村村民当人质开刀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他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村民死于非命而无动于衷? 显然不能! 可是……就算再不能,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用双手抱着脑袋,一脸痛苦。 怎可因自己而连累了那些无辜的善良之人? 更何况整个村子都对自己有莫大的恩情! 若不是孙家村的子弟,就凭他一个人,凭什么做得出那些事? 他苦苦思索着。 某一刻,他甚至恍惚看到那些熟悉的憨厚脸庞在痛苦的吐着鲜血…… 然后他猛得惊醒了过来。 不对! 如果李竹是打着绑架人逼他出面的主意,那为何要舍近求远? 城里不现成的刘小满与小妹么? 谁都知道这二人与他的感情更深,若是想要用这种手段,绑小满与小妹的效果岂不是更好? 于是他懂了。 李竹啊李竹,你果然是一个小人,即便是行事,也总是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来揣测他人! 第三百五十章 很显然,李竹之所以不动刘小满和小妹,原因一是因为李竹认为动了这二人也不起作用,因为在李竹的心里,自己的命显然是最重要的,不管绑架的是谁,一旦面临着自己要送命的威胁时,那绑架便不再有效。 二是因为二人身在城中,在不再有效时反而会让事情闹大,从而引出许恪的动作以及其它麻烦。 既然李竹能连这两个最亲近的人都能放过,更没理由去绑孙家村众人,因为绑这些人的效果更差,便更没必要,纯属浪费手脚。 所以李竹的目的已呼之欲出了,这便是要从孙家村众人的口中撬出关于他陈某人究竟有没有藏在附近的大山里的消息。 绑仍是绑的,但绑的目的有所不同。 只要能确定藏在附近,接下来肯定会有很多手段使出来,不把人逼出来不会罢休。 只要舍得投资源,就算山再大也能做得到。 如今的局面许清菡已经起不了作用,因为追捕围剿被通缉的逃犯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能有什么借口? 如果确定是,那么李浩根本不敢往其中牵涉,因为他与李浩之间的紧密更多是因为利益才结合在一起,甚至于李浩还有可能因此翻脸成为对付他的先头军。 毕竟他已经成为被通缉的逃犯。 所以李竹先行以冷锋警告李浩。 若是最终发现他并未藏在附近,那李竹可以马上掉转枪头,因为他陈某人的藏身之处要么在曲里、要在文州附近,除了这两处别无可能。 这与动机和局面有关,虽然文州地界很大,看起来有很多藏身的地方,比如其它县。但若仔细想来,其实他会藏的地方并不多。 除了文州与曲里,他藏在别的地方干吗呢?千辛万苦拉了五百人就为了始终躲着不敢见光? 总归是要做事的,否则一个人躲起来就是了。 若让李竹得逞,接下来范围便会缩小,很快就会知道他一直藏在文州附近,到时将会很困难,也会让李竹确定了他的动机。 虽然李竹到目前仍不知道刘家的这个庄子落在他的手上,但若是李竹真将目标放到文州附近,一番调查后总会发现端倪。 他曾经对这个局面有过预料,也有过打算,便是以许家牵制李竹。 虽然许恪那边不可测的变数很多,但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并未指望许恪能为他与李竹恶斗一场。 让许恪拖住李竹一段时间还是做得到的。 可是现在的局面开始变得比料想中的更复杂,因为李竹把孙家村给牵扯了进去。 虽然李竹并不是抱着绑架孙氏族人、以这些人的命来逼他出面的心思,但孙家村会因此流不少血是肯定的。 李竹肯定已经知道孙恒三人进入厢军营的事,那么最先倒霉的绝对是这三家的长辈。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流血,否则莫说孙恒三人不会原谅他,就连他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 还能争取到时间吗? 如果不能,那面临着的就是提前摊牌! 可是提前摊牌……如今他对五百杂役兵的控制力虽然在增强,但还是不足够强。 毕竟他是一个没有名分的指挥使,虽然在太平时能有强大的震慑力,以此来控制住局面、让人听命于自己,但如果提前与李竹鱼死网破……他的心里并没有底。 若是在最紧要关头时,有人临阵倒戈,那结局可想而知,必定是树倒猢狲散。 所以如今还是得以拖时间为主,且不仅要拖住时间,还得保住孙氏族人,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幸好许仲今晚来了,给他带来了这个本不可能知道的消息,否则等到明天,一切就将无可挽回。 李竹肯定会兵分两路,一路是冷锋以官面身份与李浩打交道,另一路直赴孙家村。 孙家村……李浩……那座大山……时间…… 陈辰默默想着,苦恼想着。 某一刻,宋晶晶走进了屋,看了一眼眉头紧紧皱着的他后,神情上现出了几分担忧。 估计是看许仲走了好一会,他却始终没露面,这才进来看看。 陈辰看了一眼宋晶晶,没有说话,仍旧锁着眉苦苦想着。 不知盘算了多久,他终于站了起来。 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伟人诚不我欺也! 李竹啊李竹,咱们好好玩下去吧,看谁玩得过谁。 接着走出了屋,随后又走出了刘三家的大门。 有一匹马系在路边,是许仲留下来的马。 之前在听到许仲说出那些事后,他就知道,无论如何今夜都是必定要赶路的,因为他不可能眼看着孙家村遇难却无动于衷。 如今对策已定,这匹马和他的黑电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且看我演一出一箭……一箭……这是一箭多少鸟的戏呢?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宋晶晶,微微一笑。 “帮我把孙恒孙可孙易和秦清四个人喊来,我有事要安排。” 宋晶晶嗯了一声,然后依言离去,不过走了几步后又回过了头,看着他疑惑道:“看起来……你的难题解决了?” 陈辰哈哈大笑起来,得意洋洋的道:“你可曾见过能难住我的事儿?不瞒你说,如果说先前我只有六成的把握能赢李竹,如今便敢称有九成的把握,且看本大侠一箭射几只鸟儿给你炖汤喝。” 看着表情浮夸做作的陈辰,宋晶晶也抿着唇笑了起来,先前的担忧神色一扫而空。先是学着陈辰常做的耸肩动作,然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得瑟个啥?没个正经……” 接着宋晶晶便恢复了那摇曳的步姿,能惹得男人心头一突一突的步姿…… …… …… 夜很深,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估计着已经过了零点,就是说现在已经到了腊月十三了。 很冷,虽然没什么风,但骑在马上风驰电掣时,那扑面而来的风还是很刺激的。 朦胧月色下,空无一人的官道上,两匹一前一后的马在撒着蹄儿狂奔。 前一匹是黑电,骑着的是陈辰以及孙恒。 后一匹是许仲留下的马,骑着的是孙易以及秦清。 可惜大宋朝的马实在是稀罕物件,许仲这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缺马,但普通人家可就不一样了,如偌大一个刘家庄,竟然一匹马都找不出来。 马少自然会导致会骑马的人也少,像是秦清,从前的身份也是说得过去的,竟然也不会骑马。 所以尽管陈辰想多带一些人回曲里,但就因为这么简单的两个条件让他不得不打消了主意。 与他一起回去的只有三个人,孙恒孙易和秦清。 虽然孙可在知道家里可能会出事后、也强烈要求一起回去,但庄子里总要有人主持,所以陈辰在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由孙可留下来。 毕竟这货性格比较外向,与很多人都很能谈得来,将其留下来总比孙恒要好一些。 至于秦清……本来他离开了、主持大局的责任就该由秦清这个副指挥使承担,然而秦清在这一次的曲里之行中有着不可或缺、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必须要随着一起去。 从文州骑马到曲里大概是不到四个小时的路程,中间算上了马儿歇脚的时间。如今一马骑二人,歇脚的时间会更长,但算起来总能在天亮前赶到曲里。 这半夜的时间太关键了! 若非许仲前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也让陈辰体会到了自己的不足,最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李竹会把主意打到孙家村身上呢? …… 到了曲里城门外时已是黎明前的最后黑暗,此时城门自然是关着。 四人都下了马,陈辰四下看了一眼后,说道:“等下我会进城找李浩,这里我会处理,结束后今夜我会赶回刘家庄,孙家村那边就交给你们了。” 顿了顿后,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记得我的吩咐,务必要让李竹的人看到你们,尤其是秦清……” 他边说着边将目光转身秦清。 “到了地头就将先前厢军的衣裳换上,你的脸上有刺字,一眼便能看出你的身份,所以一定要故作是在无意间出现在李竹的人的视线中。 接着便逃,往大山里逃,让李竹以为我们所有人都藏在山里。 只要你们的戏演得好,拖上李竹个十天半个月一点难度都没有,让他也如曾经的刘轩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便是我这一箭要射的第一只雕。 不过你们的安全一定得要注意,千万不能失手。” 秦清呵呵一笑,说道:“你这计策实在是妙,让我心服口服,现在已经跃跃欲试,因为我也很想尝尝这第一只雕炖汤的滋味儿。 安全你放心,跟李竹的人比起来,咱们是地头蛇,这等情况还能被抓到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总之若谁实在不小心,自己抹脖子便是,绝不能牵连大伙儿。 倒是你自己,周老壮那里我始终有点担心,别太轻视了,那家伙还是多少有些威胁的。” 陈辰摇了摇头,嘿嘿笑道:“留着他总是个心病,所以不怕他反水,就怕他不反水,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几人又谈了一会,然后秦清三人骑着马走了。 这三人回得是孙家村,无须进城。 黑电自然是给了孙恒骑走,一来是他暂时已经不需要马,二来黑电在文州城里有很多人认识,李竹的人手中应该也有人认识,如此在做局时更能迷惑住李竹。 在秦清三人走后,陈辰便开始喊门。 城门虽然关着,但都是有人看守的,只要能许上好处,自然能把人喊动。 于是在扯着嗓子喊了好一会又敲了好一会、外加从门缝里递进去一张票子后,城门终于开了。 进了城后,他便默默走着。 自上次挟持许清菡来过一次后,又是许久未曾回过曲里。 天已快亮,城里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不过没什么人,也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单调脚步声在街道上回响。 曲里城并不大,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县衙的后衙外。 继续敲门,砰砰敲着,一直敲到里面有了动静才停了下来。 然后开了一个门缝,有半个脑袋探了出来打量着。 李浩家他来过很多次,早已是轻车熟路,这里的人他也基本上全熟识,不过开门的这个人很面生,看来应该是新来的下人。 在见着陈辰时,那半个脑袋明显打了个哆嗦,然后一声惊恐尖叫,接着便是缩回去想关门。 陈辰心中诧异,心道这是干啥呢?哥有那么恐怖吗? 于是他在那门被关起来的最后一刻抬起脚,砰的一声踹上了门。 门应声而开,门里的人一屁股跌倒在地。 陈辰便不闻不问的闯了进去。 那开门之人便大呼小叫的嚎了起来,一边追着陈辰一边嚎。 于是惊动了很多人。 接着陈辰便走不动了,因为有很多从睡梦中被惊醒、正衣衫不整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之人正是久未谋面的小虎儿。 似乎长高了些? 也是,毕竟是少年人,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可惜市侩之色似乎也随着个子的长高更多了些。 “你……哪里冒出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数到三乖乖给爷束手就擒,否则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陈辰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先前那开门人如见鬼魅、这会小虎儿又趾高气扬。 原来是因为要骑半夜的马,知道很冷,便把自己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头脸自然也都裹了起来,只留一双眼滴溜溜转着。 不过他仍是皱了皱眉,心道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等模样了? 哪怕是不认识之人,也不应该这副做派吧? 还数到三……若真是歹人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若不是歹人又何须说这些废话? 连这等莫名其妙的场合都摆谱…… 他与小虎儿的交集最开始是在围剿黄兴时,那时觉得这孩子还不错。可随后在吐蕃再次有所交集时,让他对其生了些反感。 因为那时李浩有了名望,连带着小虎儿这个下人也终于挺直了腰杆,于是有了许多令人不喜的做派。 到了现在,那副狐假虎威的仗势奴才样已经是藏都藏不住。 或许……其实人家根本没想过要藏,要得便是如此?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有其仆必有其主,李浩这人……终究不是同道中人啊。 不过想想也不能怪人家,毕竟当初他与李浩谈时,用得便是升官发财的招数来诱使其上自己的船。 彼此本就是红果果的互相利用关系,又能对其有多大奢望呢? 他摇了摇头,揭掉了脸上裹着的布,然后一言不发的向拦着的人群走了过去。 在看清楚陈辰的脸后,才喊出“一”字的小虎儿瞪起了眼,不自觉的打了个嗝,把“二”给憋了回去,再一次如在吐蕃相见时那般讪讪笑了笑。 第三百五十一章 陈辰是在一间小书房里见到李浩的,他并未等多久,李浩便一边扯着衣裳一边急匆匆走了进来。 任谁都知道,这个时间出现必定很不寻常,显然是有要事急事,所以李浩连寒暄都没有几句便直奔正题。 陈辰便将目前所面临的局面简单与李浩说了一遍。 李浩缓慢眨着眼,一脸呆滞。 李浩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相反其身为一个知县,见过的世面肯定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要多。然而就算他是一个知县,在听到陈辰所述说着的事时,仍会一脸呆滞,只觉得匪夷所思。 什么,你被流放充军了、且还是滑稽的流放到城外二十里的厢军营? 什么,你把正副指挥使还有都头什么的全宰了、还把五百个杂役兵全把拉跑藏了起来? 为什么会被流放充军……原来是因为你宰了通判的儿子,且还因为你的缘故、让一个偌大的家族被灭了门? 那为啥不直接杀了你、反而要多费周折将你流放? 原来有你的那个她啊…… 不对啊,那个她不是狼心狗肺的吗? 哦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是误会了她,那倒是要恭喜老弟你,竟然赢得了美人芳心,真可谓是人生大赢家了。 …… 原来被宰掉的指挥使是黄兴啊…… 怎么这家伙的命这么大?不仅没死还能捞个指挥使当当?也幸好碰上了老弟你,这也算是天网恢恢了。 …… 原来你要兵变啊…… 可兵变能有那么简单?那五百个人哪怕是稻草人、你区区四个人也背不走啊…… 好吧好吧,知道你能耐大、你厉害,细节我就不问了,反正知道是这结果就行。 …… 可你为啥要兵变呢?多五百张嘴吃饭……能有啥好处? …… “啊……老弟你这心……也太野了吧?人家说的胆大包天大概就是说得你吧?” …… “不对啊,既然原来李竹因为忌惮你那位不敢直接弄死你,因此才绕来绕去,那为何现在敢于赤膊上阵了?” “明白了明白了,你不用回答了,原来是因为你已经被打成了逃犯被通缉,如此他弄死你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 那你那五百人,现在就是藏在文州城外啰? …… 果然,老弟你说的对,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莫说李竹,就算是这么了解你的我,怕是也第一时间会想到你是带着人藏在孙家村附近的大山里的。 …… “真是不可思议的一段经历啊,感觉比你的吐蕃之行更匪夷所思、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也就是老弟你,若是换作旁人,怕是即便把事实摆在眼前我都不敢相信。” 经过一番述说、一番问答以及一番解释后,总算弄明白大概经过的李浩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然而陈辰来此不是为了让他感慨的,对此李浩很清楚。 此时已经天蒙蒙亮,过不了多久那个名叫冷锋的捕头就会带着州衙门签发的令来了。 李竹的人也应该在准备从文州向曲里出发,目的地是孙家村。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段时间,因为若是被李竹把孙家村的人握到手中,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李浩想了一会,然后觉得这是个很困难的局面,于是再次感慨道:“这个局面很棘手,反正老哥我没想到什么好对策,但看起来你是有计划的。 所以,有什么老哥能帮得上忙的吗?” 陈辰看着李浩微微笑了笑。 他与李浩的关系还算不错,哪怕是现在,已经半年多未见了,但李浩依然一口一个老哥老弟的叫,神情也亲热的很,力所能及的忙也会帮。但这都是建立在没什么利害关系的基础上,真若事件重大且会严重牵连到自己,那结果便可想而知。 其实这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已经表明了李浩并不想牵涉过深的态度,毕竟这事儿一听就很危险。 不过他打得便是要将其牵涉过深的主意。 哪有一点都不付出、光摘桃子的好事? 想得美! “确实很棘手,不过子伦兄说得对,我确实有计划,否则也不会如此出现在你面前。 我的计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李竹既然怀疑我藏在山里,那便让他永远怀疑下去吧。” 李浩微微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在孙家村做局?” “对,我已经派了人,现在正在去孙家村的路上,这是能彻底误导李竹、让其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几个人。” “漂亮!”李浩轻轻一拍桌子赞了一声。 “我怎么就没想到此处呢?你的手段老哥我确实是自愧不如!” 陈辰再次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一道难题是解了,不过还有另一道题,这便得着落在子伦兄身上。” 李浩缓缓靠在椅背上,看着陈辰意味难明的笑了起来。 “这难题……想来跟孙家村众人有关?” “对,我可以将李竹误导,但孙家村众人却无法保,因为李竹不仅可以对孙家村来阴的,也可以来明的,这两招我都没办法应付。所以思来想去,只能前来劳动子伦兄大架。” 李浩吸了口气,仍旧意味难明的微微笑着。 “老弟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老哥了?要知道我现在还只是知县而已,跟一个抱着必取之心的通判正面对抗……能有几分抗得住的可能呢?” “子伦兄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打算如何劳动大架?” “……好吧,你且说说看?” “其实说简单也简单,便是有劳子伦兄以怀疑孙家村众人参与偷盗打砸的罪名、将所有人全部抓起来!” “偷……偷盗……打砸……还全部抓起来?”李浩艰难的咽着口水,带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陈辰微微笑着,一脸的理所当然。 “他们偷盗打砸了,当然得要抓起来对不对?不仅要抓起来,还得好好审,看看这些刁民还有没有劣迹斑斑的过往。” “然……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你就审呗,近两百号人呢,还不够你审上个把月的? 实在不行,审完还要叛啊,如此时间不就有了? 当然,其间肯定会有人给你压力,让你给他一些人。这你可不能同意他,毕竟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而且他那里又拿不出实质的罪证,你这里可是有罪证的,怎么能把人随便给他? 这于律法不合呀,哪怕是他与你打官司,就算打得再大他也不占理,对不对?” 李浩抿着唇,神情开始变得哭笑不得。 “这……这也太儿戏了点吧?” “儿戏不儿戏且不管,你就说这管不管用?” “管用……大概可能管用……吧?但苦主呢?这等事总得要有受害者、要有苦主吧?” “这个简单,我这里有一封信,一会劳烦子伦兄派个人送到唐宁家里,如此就行。” 额……李竹拍了拍脑袋,想了好一会后,既正色也为难的说道:“不瞒你说,也不怕你笑话,即便如此,李竹给的压力我还是未必扛得住。” “放心,你且想想他的主要目的,嗯?想明白了没?” 李浩眨着眼,片刻后长长哦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李竹的主要目的是找到你,要孙家村的人只不过是为了摸清你的动向?” “对!只要子伦兄摆出这等态度,李竹肯定会更加笃定我是藏在大山里,如此还强压你做甚? 当然,压力肯定是会给的,不过并不会摆出不惜一切的态度,毕竟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真跟你撕破脸……有这必要?” 李浩仍旧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而是眉头紧锁,看着陈辰的目光很复杂。 陈辰便笑眯眯的道:“敢问子伦兄,对那李竹就一点没做过了解吗?毕竟其明年仍是文州的通判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事想必子伦兄不清楚,便是我先前说过的刘壮之事,那刘壮谢罪之杀时,我曾得出李竹会将不久的将来发动某件事、这事儿应该会用得着文州城里很多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的结论。 子伦兄现在想想,不久的将来发动、大事件,这是与谁有关呢? 文州城里,有谁值得如此阵仗?” “你的意思是……他打算拿此对付明年的我?” “这我可不敢保证,毕竟没有实证,不过子伦兄可以自己揣摩,而且我也不信子伦兄从未派人了解过李竹!” 李浩看了陈辰一眼,抽了抽嘴角后说道:“那……以你之见呢?” “我的意见?那自然是子伦兄配合我。 你担心的无非是扛不住他给的压力,这一点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可能! 因为你若站在李竹的角度上思考,在你如此选择后,李竹或许会选择乐见其成!” “怎么讲?” “咱们先假设明年你上任后,李竹要对付你、打算将你取而代之。 李竹显然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也知道你我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牵连。然而我现在成了兵变带走五百兵的通缉犯,这便不是普通的通缉犯,是可以被安上谋反罪名的通缉犯。 所以李竹在已经确定我藏在大山里后,大概率会花大力气调兵进山围剿我。 只要把我这个意图谋反的重犯弄到手,那么你一定会受到牵连,对不对? 到时你还能上任?怕是成为阶下囚就算便宜你了! 既然如此,李竹何必还要与你在这些细支末节上纠缠?毕竟你每维护孙家村众人一天,便等于多一份罪证啊。 如此连明年为你准备的大阵仗都省下来了!” 李浩咧了咧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接着长长叹了一声,最后说道:“其实我担心的不仅是扛不住压力,还有你最终究竟能不能达成所愿。 若你赢了,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可若你最终输了……那我便是万劫不复!” “原来子伦兄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倒不是不相信,而是难度确实大,也太匪夷所思了些,我心中确实惶惶。” 陈辰哈哈一笑,说道:“子伦兄可见我失手过?” “没有。” “可曾见过我打过无准备之仗?” “不曾。” “那就是了,所谓富贵险中求,当初我跟你商议那些事时,你不也是有所怀疑的么?结果呢? 如今依然如此,而且目前形势看起来虽然危险,但其实一切都在我掌控中,你且好好想想我与你说的我的计划,看看能不能挑得出毛病来,再看看我说的有九成的把握可有说大话之嫌。” 李浩怔怔看了陈辰一会,最终似乎狠下了心,以点头表示认可。 陈辰笑了起来。 其实他来之前他已盘算过,在他看来,李浩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无非是费一番口舌帮其下决心罢了。 这不就成了? 他站了起来,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子,放在了李浩面前。 “这是……” “子伦兄别误会,这是留给孙家村那些人的,他们要蹲大牢,大牢里什么条件我清楚,可我总不能看着他们吃苦,也总不好要子伦兄自掏腰包,毕竟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李浩并未看那几张票子,而是苦恼拍了拍脑袋,接着捂着脸痛苦道:“一百多号人啊,我得好生想想怎样才能安排得下。 儿戏,太过儿戏,得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 …… 这确实是个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局面,因为孙家村众人有老有少,你若说成人有罪还算说得过去,可连才学会走路、话都没说利索的小娃娃也被以偷盗打砸的嫌疑被关进了大牢……反正就连陈辰这个始作俑者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不要脸。 不过有苦主啊,城里那个唐家便是苦主。 更妙的是,孙家村的人自己都认罪,别人又能有什么说道? 反正这是一阵轰动全城的“大事”。 在一长溜的男女老少被押进城、又被带进县衙时,引起了无数人围观。 陈辰是见不到这个“盛况”的,也没去见前来与李浩“交涉”的冷锋,因为他实在见不得光。 在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正在李浩家里睡大觉。 到了夜幕降临时,重新裹成木乃伊的他走出了李浩家。 牵着的是李浩的一匹马。 得回文州了。 第二只鸟儿已经到手,曲里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李浩与秦清三人会把这里的事处理好。 留着李竹大动干戈去吧! 接下来便是他的第三只鸟儿。 周老壮! 昨夜临行前,他特地吩咐孙可要故作不小心把消息透露出去,称因有急事大事、他这个指挥使得要带着秦清三人回曲里处理,时间最少要十天,为得便是钓周老壮这只鱼上勾。 第三百五十二章 回到文州、回到刘家庄时,已是夜深人静,粗略算算时间,大概便是昨夜离去的时刻。 倒真是巧,离开恰好一天一夜。 在回到刘家庄后,陈辰先是找了个隐蔽的阴暗角落系起了马,然后借着月色围着那些房子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来到了庄子最深处的那块操场上。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若是没什么变故,这会儿肯定是应该在操练的,既然现在没有人,那么就证明有了变故。 这变故肯定是来自于周老壮,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鱼儿果然上勾了! 周老壮啊周老壮,你果然憋不住了! 如果做个比喻,便是现在的周老壮已可以视作他身上的一块坏肉,虽然情知早晚得挖掉,但如今身体虚弱,强行挖掉可能会让自己直接挂掉。所以只能依靠药物暂时维持着不恶化,等待将来身强体健时再做手术。 但这是建立在周老壮一直很安分的基础上,可如果周老壮能自己跳出来作死……那他自然是举双手欢迎。 求之不得呢! 然而周老壮并不傻,他没有把握在除掉周老壮后还能不伤筋动骨,周老壮更加没有敢于与他正面对抗的勇气! 他在等,周老壮未必不是在等,所以这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是在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如今他这个指挥使离开了,不仅自己离开,还把秦清和另外两个都头都带走,留下的只有一个孙可。于周老壮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这等机会下周老壮还不出手,那便代表周老壮已经被吓破了胆或是已经被收服,如此将来留下这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等天老大他老二的骄横跋扈之人,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怎么可能在受到自以为的委屈后还能忍气吞声? 睚眦必报之人在被狠狠削了面子后怎么可能不心心念着要把场子找回来? 所以周老壮应该是很急的,因为一方面其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他对于全军的控制在越来越深,如此在这个时候给了这个机会,周老壮怎能错过? 或许周老壮会意识这可能是一个套,但就算意识到也得乖乖一头钻进去,因为只要周老壮还有异心,那么就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这等机会错过就不再有! 果然,周老壮如他所愿上勾了! 或者说,并不仅是一条鱼,而是一群鱼全部都吃了饵上了勾。 …… 操场上没有人,他便悄悄的走了回去。 此时只有刘三家还隐约有些灯光,其它地方已经都是黑灯黑火。 看来便是刘三家了,毕竟只有刘三家的地方才够大,毕竟有五百个人呢。 算时间也是差不多,昨夜的事,当夜周老壮要盘算还要休息,睡醒后还要与其他人串通,一伙儿再商议一番,拿好章程后再犹豫一番,最终天黑准备操练时或是开始操练后发动。 到了这会,应该是最僵持也是最关键的时候。 他悄悄来到刘三家,在围墙外便能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门虚掩着,他悄悄进了门,一直顺着路往里走,最终顺着人声来到了花园中。 很多人围着一个大圈子,中间有人举着火把。 他走近了些,来到人群最后方,默默探听着动静,没有惊动任何人。 恰巧听到周老壮在声嘶力竭的嘶吼。 “……兄弟们,你们别被那姓陈的给迷惑了,当初根本就没什么劳什子雷神,这事儿我比谁都清楚。 没错,当初我是替他出头了,不过这是因为那孙易给了我很多钱,并不是因为什么雷不雷神的。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那旁门左道是怎么搞出来的,但你们想想,他若真有那本事,何至于要花钱买我们替他出面?又何至于现在夹着尾巴躲在这里不敢露面?” …… “你们以为他把我们拉到这里来要干什么?好好想想他做的那些事吧,先是杀死所有正副都头,再是杀死正副指挥使……全是他杀死的,根本没有什么劳什子妖怪。 他是要逼着大伙去跟着他谋反啊……” …… “什么叫谋反你们知不知道?这可是掉脑袋甚至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那些不着边的话和几天的吃喝就把你们的命买去了?你们傻不傻啊?” ……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没关系,不信的人可以仔细想一想,看那姓陈的有没有跟大伙儿说过把我们拉在这里要干什么!” …… “没有是吧!因为他根本没有合适的理由来敷衍我们,所以他不敢说。” …… “……兄弟们别再执迷不悟了,你们可知那姓陈的现在跑哪儿去了?他是逃走了啊。 把我们都扔下,他自己逃走了,就留一个孙可稳着我们。 昨晚来找他的那个人你们都看到了吧?你们可知那人是来干吗的? 那人是来给他通风报信的啊,因为咱们这里快要曝光了,他便把我们当成替死鬼给卖了!” …… “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等到官兵到来就全晚了,难道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兄弟们听我的,咱们所有人一起合力,先把孙可和那几个帮他的财迷心窍之人给宰了,再给这庄子的人全给屠了,然后趁夜把所有财物卷走,找个地方占山为王去,日后岂不是逍遥快活?” …… 周老壮吼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嗓子都已嘶哑仍在声嘶力竭的吼着。 吼出的内容也挺不错,看起来是一帮人特地设计过,基本上都是紧扣陈辰暴露出来的弱点在攻击,没有多余的废话,试图以此来攻破众人这些日子形成的对他的敬畏心理。 比如当初的装神弄鬼、比如藏在这里的目的、比如昨夜的莫名离去…… 然而效果并不好,围成一个大圈的众人并未有什么表示。 首先是中国人不出头的天性,其次是这等煽动这么多人……若没有精心设计过的多管齐下,凭什么能被你煽动? 毕竟这些话里的漏洞还是挺多的,没几个人是傻子,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安危的时候,不会有人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比如说谋反,这不就是你周老壮蒙的么?虽说大伙儿都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但很显然周老壮比陈辰蠢,连你周某人都知道谋反是要杀头,那姓陈的能不知道? 姓陈的会蠢到靠五百个杂役兵去谋反? 怕不是让人把大牙给笑掉! 还有什么把人当成替死鬼自己先去逃命什么的……你周老壮振振有词、搞得跟个真的是的,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真如此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再比如什么占山为王,这更是扯,不说之后逍不逍遥快不快活,就说现在,好吃好喝的供着,每天就是操个练,安安稳稳的不比你做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土匪强? 所以尽管周老壮精心设计过的表演大概勉强算得上精彩,毕竟仓促之下这些杂役兵出身的人想出这些已经算不错了,但并未能起到希望中的效果。 于陈辰于言,周老壮的这番话也让他知道了一个现状,便是孙可目前没事,且周老壮并没有一口吃掉孙可的能力,仍在怂恿人来做帮手,这让他可以再看一会。 不忙着露面,还可以再看看,看看自己对现在的吃瓜群众的控制达到何种程度。 反正早已准备了对付周老壮的招,让局面一步步推进到那一刻吧。 …… 周老壮说到口干舌燥却没得到希望中的回应,似乎怒了起来。 “你们这群蠢货米虫,被人当成了猴耍却不自知,如今我周老壮为你们着想、带头出面救你们,却被你们当成了驴肝肺! 你们不表态是不是?好好,看来你们已经忘了我周老壮是什么人了! 兄弟们,愿意跟我的便过来,我们一起把这几个畜生干掉然后吃香喝辣去,剩下的人……你……你们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去!” …… 这是情知挑动不得,便只能以话来逼吃瓜群众两不相帮了? 周老壮……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然后孙可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姓周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不好?你家孙爷爷看着你演戏演了好一会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能不能有点新意? 嗑睡虫都被你说了上来! 你说你,不就是因为不守规矩被指挥使抽了一鞭子、就此怀恨在心一直心心念着要报复吗?谁还不知道? 你报复就报复呗,真学指挥使与那冯全有决斗,大伙儿还敬你是条汉子,可你根本就不敢,因为你怕他怕到了骨子里。 他在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现在因事离开一会你就跳了出来,还鼓动大伙儿为你报私怨,你怎么就这么下作? 也就这点出息啊! 什么狗屁谋反……动动你那可怜的脑子好好想想,编故事也得编圆了,你有见过拉五百个人造反的?你当他跟你一样蠢? 又什么狗屁占山为王……你自己送死没人拦着你,你让大伙儿跟着你送死是何居心? 还什么有人通知他逃命……仍是臭不可闻的狗屁,我都不好意思反驳你。 他若逃命把秦清带走把我留下干嘛?留我送死吗?你能解释不? 他若逃命还能让你知道?你当你是谁? 你不过就是造谣嘛,合着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都看不出来?就你聪明? 我知道大伙儿一直担心自己的未来,不知道指挥使让大家藏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这么说吧,有些事不是不想说,也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暂时确实不能说,因为牵涉太大了,并且说出来想来也没人相信。 不过我倒是可以小小透露一点儿,便是昨夜来人的身份。 那人啊,那人姓许,名叫许仲,是许知州的亲儿子。 还有,这许仲在咱们的指挥使面前很恭敬哟…… 当然,我知道这事也肯定有人会不相信,因为这很不可思议,比如说既然有这等关系为何指挥使会进厢军、又为何会是如今这等状况? 可是我不打算跟你们解释这其中的曲折,你们爱信就信不信拉倒,反正将来你们总会明白的。 记住,这是跟他的人的造化。 还记得他曾跟你们允下的那些东西么,他说可以改变你们的命运,难道你们以为他是在说大话吹牛皮?你见过他说过什么大话吹过什么牛皮? 没有过得硬的官面关系,怎么可能改变得了你们的命运? 你们跟了他有十来天了,对于他是个什么人应该也有了初步的了解,摸摸你们的心问问自己,你们见过的人中可有比得上他的?让不让你们心服口服?人家跟你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不是大伙儿的造化是什么?” …… 许是两边的人手相差不多的缘故,虽然周老壮之前摆出了要动手的姿态,但并未敢第一时间动手,这便留了许多让孙可说话骂人的时间。 说得很好骂得很痛快,把周老壮的这些理由一条一条的反驳过来,且狠狠羞辱了一顿。 尤其在说到许仲之事时,陈辰明显听到吃瓜群众的惊呼和议论声。 不过仍是不相信的为绝大多数,毕竟孙可的“比如”始终无法解释,红口白牙肯定无法让人相信。 但也算是播下了一粒种子。 可惜这番话痛快是痛快了,对周老壮的刺激可想而知。 只听到周老壮一声暴喝,打断了孙可仍在喋喋不休的“演讲”。 “姓孙的,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兄弟们,开弓没有回头箭,动手!” 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了吗? 陈辰微微一笑。 该出场了吧? 正念到此处时,他便听到一声“且慢,我有话说”,然后便是拐杖在石板上撞击的咚咚声。 这声音来自于江亮亮,那个在雪夜里、为了救人被倒下的树砸断腿的江亮亮。 在来到刘家庄后,因为腿伤,江亮亮一直未参加操练,但伤得并不算重,所以如今已可简单活动,不过仍需要拄着拐杖,让伤腿不着地。 第三百五十三章 正是因为那舍己救人之事,让江亮亮在这五百人之中得到了很多人的欣赏,算是有了些威望,肯定会让周老壮有些忌惮。 毕竟此情此景之下,周老壮不可能到处树敌,若是再怼上江亮亮,肯定会引起一部分人的怒火,到时这些人的选择可就很关键了。 “江亮亮,你自睡你的觉去,跑来掺和这事儿干吗?与你有什么关系?”周老壮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满,不过从内容看还算克制。 “周老壮,很感谢你给我这个面子,不过我并不打算给你面子,因为指挥使是我江亮亮最敬佩的人,我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所以既然你要造他的反,那我就得站出来,我愿意效仿那夜的指挥使和冯全有,与你来一场生死由命的一对一决斗。” “啊……?”拖着长长尾音的周老壮对此似乎非常意外,片刻后暴笑了起来。 “就凭你这个残废?劳资一只手就能扔飞你,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废话少说,就问你敢不敢?” “哈哈哈,兄弟们,这个残废问我敢不敢与他单挑?” 一阵稀稀拉拉的附和耻笑声中,周老壮再次吼了起来。 “姓江的,我本没打算与你为难,但既然你要为那姓陈的强出头、就休怪我无情。 大伙都看到了,这可是你自找的,谁也怪不得我,你做了鬼也别怪我,只能怪你爹娘没给你生一个好脑子!” “生死由命,别磨叽,赶快的,别长着那话儿却没个男人样,让大伙儿瞧不起你。” 终于,周老壮被彻底激怒了。 在周老壮这等人的身上,激将法还是很好使的。 可惜陈辰无法亲眼看到这一幕,只能经由一些声音来揣测事件的进展。 周老壮开始嗷嗷叫了、周老壮冲起来了、周老壮……似乎飞身而起了? 惊呼声响了起来。 然后……周老壮gg了! 惊呼声陡然激烈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周老壮痛苦的哀嚎。 咦,还能哀嚎? 唉,江亮亮啊,都跟你说了,要对准喉咙发射,如此才能一击致命。 看来到底是初次使用,想来是因为喉咙的面积太小,怕失手,这才挑在别的地方发射? 自然是那立下数次汗马功劳的袖弩! 鬼五打造的这把袖弩确实很精巧,藏在大袖子里别人根本注意不到。不过缺点也是有的,比如说射程很短、准头也不好,毕竟在袖子里,怎么瞄准? 还有因为体积的关系,一次只能装上一支弩箭,如此便成了一捶子买卖了。 甚至于威力也不够大,毕竟就那么点大的东西又能有多大劲道?除非射中要害、如咽喉心脏这些地方,否则并不能让对方失去战斗力。 所以之前立下功劳的那几次,他都是选择极度近身后射咽喉。 这玩意儿若是每一次都能近身且是在对手根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那效果还是可以的。可若是有一个条件不能满足,那效果便会大打折扣,说不定会把自己折进去。 很显然,尽管之前他是当着周老壮的面用这袖弩杀了冯全有,但周老壮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其也未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江亮亮是他临行前安排下的后手,更未想到他会把这等“杀人于无形”的杀器交给江亮亮。 所以中了激将法、失去理智的周老壮就这么失手了。 虽然未能一击毙命,但听那哀嚎声,显然周老壮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哀嚎声才响起来,陈辰便觉得自己该现身了,否则周老壮的同党在绝望之下困兽犹斗可能会造成些死伤,由此可能影响一些摇摆不定的人的判断。于是装扮成木乃伊的他扒拉着面前的人,往里面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扯着身上裹着的布。 然后或在议论或在打量这个莫名其妙之人的吃瓜群众再一次惊呼出声。 原来……这个周老壮口中已经逃离的指挥使一直在的呀! 陈辰寒着脸,带着所有人的目光来到了被众人围着的场中,先是看了一眼。 一方是孙可,身边大概有十多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握着武器,或刀或枪,是之前杜楚运过来的。 另一方是周老壮的人,大概有二十来个,比孙可一方人稍多一些,可惜手上只握着木棍之类的物事。 看来周老壮迟迟不敢决战也与手里的家伙有关。 人家握着刀枪,你握着的是木棍,就算你多几个人也悍勇,又怎能一口吃得下来? 果然,这二十来人大多是那些刺儿头,也是当初孙恒三人买通、算是“开国功臣”的那帮人。 很好,终于用这个机会把内患全给炸了出来! 孙可的身前是拄着拐的江亮亮。 江亮亮身前躺着的是正缓缓打滚的痛苦周老壮,且用手捂着心脏位置。 看来即使未射中心脏,也是中了附近啊,否则周老壮这等悍勇的人,若还有余力绝不会甘心如此的。 其实从周老壮倒地到现在,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也就几息功夫,甚至于周老壮的好些同党还未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几个已经握紧手中的木棍,正打算冲出去,可在见到陈辰现身后,便现出了一脸惊愕,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了现在,这是什么用意还不明白吗? 自己这帮人,被耍了! 你以为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殊不知这是人家在算计你,要的便是你反水这一刻! 陈辰只是看了这些人一眼,便把目光放在疼到打滚的周老壮身上。 “做得不错。”他先是表扬了一句江亮亮,然后接过孙可手中的刀,站在周老壮的身旁,咧着嘴角呵呵笑了起来。 “周老壮,再告诉你一桩,让你心服口服的一桩,那便是你真以为孙可只能拉这十几个人? 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这么多天了啊,总共五百个人呢,我才能让十几个人为我卖命?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智商么? 这是在逗你呢! 如果你能拉拢的人多,那孙可的人也会多,总之都会维持着一个人数稍比你少、但战斗力差不多的局面,让你一口吃不下来,如此才能让想要背叛我的人入局! 不把你们这些毒瘤除了,我怎会放心? 你知道我的对手都是谁么?跟我玩……就凭你? 不知死活的蠢货!” 周老壮停下了动作,带着恶毒的目光努力抬起了头,恰巧看到那从天而落的刀。 “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伴随着这句话,刀落、鲜血喷、人头落地。 周老壮终于彻底gg了! 陈辰的下半身已被喷出的鲜血染红,就连脸上也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他踢了一脚周老壮的无头尸身,然后拄着刀,看着一脸惊恐的吃瓜群众,大声说道:“很好,诸位经受住了考验,从此后,你们真正成为我陈某人的兄弟了。 以后,有我一口吃的便饿不着你们,同甘苦共患难,大好的前程在等着我们! 不过……” 他缓缓转身,将目光转向那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二十来人。 “想来现在你们会有人心存侥幸,觉得是周老壮牵着头,你们只是从犯而已,而且还可能会跟我说是被他蒙蔽的从犯,然后会觉得我大概会从轻发落、放你们一马,是不是? 错了,大错特错! 不管是主犯还是从犯,或是被蒙蔽的从犯,都是一个鸟样。 你们都已经造我的反了,我还能留着你们?当我傻是吗?” 说完他举起刀挥动着。 “所有人,把这些叛徒全给我当场踩死,一个都不要留,完事之后就改我先前说过的军制。” 这是那曾与众人提过的班排连营团。 言外之意是,看你们的表现会有加分的…… 话音刚落,孙可身后那些拿着兵器的人便嗷嗷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冲了起来。 接着便是呼喊声震天。 痛打落水狗还有好处拿的事,谁不愿意做? 二十来个刺儿头……若放在平时,在拼死一搏的情况下,那战斗力也是很可观的。奈何此时面对的是数十倍于己的对手,且被团团围住,那便等同于没有还手之后、可以直接放弃抵抗了。 结局自然是显而易见。 …… …… 一场带着血腥的闹剧结束了,陈辰再一次成了那个笑到最后的人,踩着别人的尸体笑到了最后。 这是那一箭的第三只鸟。 自此之后,这五百人便算是被他彻底握到了手中。虽然周老壮造反的时候,吃瓜群众中肯定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人,且人数还不在少。但这已不重要,因为这等人是随大流的,在巨大的惯性之下,这些人也会如其他人一样,牢牢团结在他的周围。 只要在那等情况下没有跳出来为周老壮站队,便没有问题,我可以感化你,并且让你对我死心塌地。 哦不,已经没有五百人了,事实上从一开始五百人便只是一个模糊的数字,一个说法而已,并不是刚刚好一个不多一个不小的五百众。 周老壮造反一事死了二十来个,事后在重新清点人数时,他的实际兵力是四百七十三人。 陈辰觉得无论如何得凑足五百人,否则不太好听,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那些佃户身上。 并不需要强求,因为以他如今的地位以及恩威并施的手段,只要他松口,会有人想成为他的手下,毕竟这比种别人一辈子的地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之前吴亮就曾作为佃户的代表跟他提过,说是有些人家的子弟想要加入进来,因为看着这些本来低贱杂役兵的吃喝以及拿到的钱眼红…… 然后在自愿的前提下,吴凡的儿子吴亮带着一些人加入了他的手下,成为了光荣的狼骑军的一员。 是的,在周老壮覆灭后的第二天,也即是腊月十四这天,狼骑军的名号便被陈辰打了出来。 曾经在大山里与那些纨绔们顶着的名号,终于再现于世。 狼骑军! 关于狼骑军,他对所有人的解释是……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所以咱们要做永远吃肉的狼。 既要有狼的团结,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也要有狼的凶残,因为我们要吃别人的肉。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我们吃别人,就会是别人吃我们。 于陈辰而言,这是一个很有历史意义的一刻,因为这个名号是他与后世的某种牵连,也是对过往初心的确认和强化。 我终于重新让这个名号现世了! 在曲里的那些日子,狼骑是个很响亮的名号,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在大概半年后的今天,终于重新现世。 在文州。 肯定会像曾经在曲里那样,初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便震动全城的! 想来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后来天南海北的那些小伙伴们在听到这个名号时,会激动万分热血沸腾吧? 我们会重聚的! 因为我会让狼骑军这个名号名动天下,我这里有让你们施展的舞台。 等着我的召唤! 因为有了吴凡等人的加入,狼骑军的人数就此到了四百九十三人,离五百人还差七人。 这七人便由曾经被留在孙家村、如今被李浩悉数抓走的孙氏子弟补上吧,不过得要过几天才行,毕竟目前正在风头上。 其实无论是曲里那边发生的事还是周老壮的造反,虽然都是很重要的事,尤其是曲里那边,更是可称关乎狼骑军的生死,但对于陈辰接下来的生活并未造成什么改变。 毕竟该落的棋已经落了出去、该布的局已经布下,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等待。所以他这里如之前那些天一样,昼伏夜出,还是同样的操练。 不过在操场边、有旗子竖了起来, 是宋晶晶亲手做的旗子。 用得是红色的布,布上绣着一头昂首嚎叫的狼,黑色的狼,栩栩如生,看上去很凶残很霸气。 在狼的上方,有陈辰亲手写的狼骑军三个大字。 他说这叫军旗,还对所有人说,将来要人在旗在,旗亡人亡,因为军旗就是我们的象征。 当然,这面旗子将来是要好好保存起来的,毕竟纪念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在腊月十五这天,所有该改的军制改好、旗子也竖了起来后,他对所有人宣布,这一天便是我们的建军节,从此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我们都要开展纪念活动。 一是纪念所有人的新生,二是纪念这个集体的诞生。 到了这会,所有人都已知道这个指挥使的胃口不小,难不成真要跟造反扯上关系?否则搞这些干吗? 但陈辰进行了多次否认,只是说将来大伙儿会知道的,他也肯定会有一个好的安排。 其实他就算不否认,也已不会有人再敢如何,毕竟从最初的兵变开始就是恩威并施让人既敬且畏,后来的周老壮被一刀断头时前后的事更是震慑住了所有人。 除了老实听话、等着被感染洗脑,还能有什么想法? 第三百五十四章 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年味儿也越来越足了。 尽管如今的刘家庄处于“军管”状态,但一来已逐渐适应这一切,二来过年终究是一年到底最重要之事,所以佃户们都在努力克服不方便,开始准备着一个习惯中的年。 不过若是除掉那些不可言的担忧,这个年还是很值得人期待、也是会让人兴奋的,因为与往年相比,大伙儿的手中都多了一些名叫“钱”的东西。 没有就万万不行的钱,来自于陈辰发下来的钱,这些钱能让大伙儿过一个很美妙的年, 所以那些在城里充当间谍的农人又多了一个完美的身份,那便是进城采购年货的普通民众。 间谍们给陈辰带回了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说他们这五百个杂役兵被以谋反罪名通缉的事在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比如说那位通判大老爷某天又又出了城、据说是又又又往曲里去了;比如说州衙终于请来了禁军、正在曲里那边疯狂围剿;还比如说知州许恪家的公子许仲已经确定成亲的日期了…… 李竹似乎出过好几次城,所以虽然曲里那边的消息似乎被封的很严,让间谍们打听不到,但从其去曲里的频率来看,其在那边受到的压力很大。 也算是苦了这位通判大老爷,毕竟年纪已经不算小了,这么两头奔波的……既没私家车又没高铁,显然辛苦的很。 陈辰是在腊月二十四这天得到许仲要成亲的消息的,虽然他之前就已经听许仲亲口说过,但那时的许仲连其自己都不知道成亲的具体日期,毕竟陆淑颖能不能赶回来或是哪天赶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如今终于知道了明确日期,那便是腊月二十七。 说是陆淑颖如今还在路上,不过很快了,在二十七之前可以赶回来,所以就把日期定在了这一天。 成亲是一件大喜事,尤其是许仲的身份,让这场婚礼更是将就不得,所以要做的繁文缛节很多,腊月二十七已经是仓促之间能腾出来的最好时间。 这是一个中国人最重视的吉日,且再过两天就是除夕,接着就是明年了。 不过陈辰觉得,为什么不能放到除夕呢? 虽然这很怪,毕竟好像确实没有人会选择除夕夜成亲,但这有什么不可以? 为此陈辰还特地找了庄子里的老农们,让人出去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除夕这天也是个吉日,于是他便写了一封信。 一封写给许仲的信,在当天便由间谍们送到了许仲的手里。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要求许仲把婚期改在除夕那天,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你家姑父需要。 正常情况下,对于这种无礼之及的要求,任何人家都不会同意,并且还会嗤之以鼻。毕竟你算老几、能对我家选好的吉日指手画脚? 可惜陈辰还在信的末尾加了一些内容。 说得是如果你不照办,那么你家姑父跟你保证,在腊月二十七这一天,陆淑颖一定赶不回来,看你跟谁入洞房去。 陆淑颖肯定有护卫,且护卫人数还不在少,但如果打游击战的话,拖你的时间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你总不能调大军去保护吧? 这个威胁算是虚虚实实,因为即便许仲不同意,陈辰也未必真会去做,毕竟太下作,如此不过是表达自己的强硬态度罢了。 所以许仲最终同意了这个要求,更改了婚期,从腊月二十七改到了除夕。 其后也就往后挪了三天而已…… 许仲是如何说服许恪的陈辰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知道许仲肯定不会把他这个姑父给供出来。 许仲来得那一夜,已经让陈辰大概摸清了其的想法。 想来许仲是意识到了他这个姑父要求把婚期改到除夕的意图了吧,所以才答应的如此痛快,毕竟这是人家的终身大事,若没有过得硬的理由,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同意。 至于陈辰为什么坚持要让许仲把婚期改到除夕……一来是因为他得把狼骑军分批送到城里去,如今时间上估计来不及了,毕竟你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细水长流。 二来因为除夕这天对于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太重要,基本上没人会有多少戒心,再加上知州的儿子大婚,算起来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费尽心血把五百人藏在刘家庄里,显然是为了李竹。 不把李竹除掉,他寝食难安,否则等明年他一走,有李竹这么个对头在,将文州作为基地的想法只能成为泡影。 他不认为李浩能玩得过李竹,最好结果也只能是选择再次做一个缩头乌龟。 从前他打算自己加上李浩,可惜如今他成了反贼,连城都难进。 所以既然在明面上怎么都玩不过你,那我便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送你去见阎王! 只要能先把狼骑军送进城里,到了合适的时机便发动,那么李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劫。 在这城里,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拥有五百人的狼骑军抗衡。 哪怕是杂役军又如何?要知道冷大捕头可是咱的人! 进城也指望冷大捕头呢。 你姓李的不是会灭门、再把祸嫁到我的头上来的么?那我就让你尝尝被灭门的真正滋味! 正是为了这一天,他才殚精竭虑的在这庄子上躲了这么多天,因为这事儿太重要了,不能容许出一点差错,所以他要对狼骑军有绝对控制。 在未能绝对控制之前,他宁愿冒着风险等下去,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 如今万事终于即将具备,许仲的婚礼成为了恰到好处的关键东风。 控制……在周老壮以及同党伏诛之后,他的威望已经一高再高。之后经过这么些天的夜间操练和白天培训洗脑,他觉得,哪怕是现在去跟李竹火拼,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是腊月二十四的下午,已经快到傍晚,离除夕还差六天。 明天开始分批把人手和兵器安排进城,六天的时间足够了。 六天后,狼骑军将会在文州城一鸣惊人! 许仲意识到的大概是他关于李竹的那部分意图,对于更深层次的意图仍旧不知道。 …… …… 离最终的发动仍有六天的时间,其中还有可能出现反复和意外,这主要是指曲里那边。 自回文州那夜后,陈辰一直对曲里不闻不问,因为他根本无法问也问不了,毕竟他如今是逃犯身份,频繁露面总存在着失手的可能,所以只能闷着、从侧面推断情况。 有大军围剿应该不是一个假消息,这是推断中必然会出现的一种情况,当然前提是李竹彻底上了勾。 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因为大军调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他最需要的时间是再好不过了。 这也证明了秦清孙恒孙易三人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这三人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也不会遭到什么不测。 那座山他很了解,尤其是孙恒孙易更是在山里长大,对其中的熟悉远非常人可比,想在那等地方捉住这三人,无疑于大海捞针,除非自己犯错误。 李竹……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相比于这三人,李浩那边的变数要多一些。 不过问题应该也不算大,因为这等事也属于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浩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那便只能继续走下去,所以如无特殊意外,也无须太过担心。 对于陈辰来说,这六天将是最为煎熬的时候。 …… …… 陈辰在煎熬,李竹又何尝不是? 李竹不仅煎熬,还有焦急,简直焦急到了极致,从未有过的焦急,就连嘴巴里和嘴唇上都被急出了很多水泡。 他的年纪不算小了,经常曲里文州两头奔波,身子骨自然吃不消。 可再吃不消也得坚持下去。 他本以为,局面一直在他的掌控中,可现在发现,这局面似乎越来越不可控了? 那天早上,天还未亮时冷锋便和另一路人马启程赶往曲里,然后冷锋去了县衙与李浩交涉,另一路人马则是直赴孙家村。 这是他计划中的步骤。 李浩倒是没说什么,很爽快的接受了下来。 很正常! 然而孙家村那里……他的另一路人马扑了个空! 终究不熟悉路况,所以他的人马花了挺长时间才赶到孙家村,然而入眼所见却是一个空荡荡的村子。 当时所有人都懵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接着有人眼尖,发现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正牵着两匹马,且三人都是穿着厢军的衣裳,其中有一人的脸上竟然有刺字! 还有其中一匹马不正是那姓陈的坐骑黑电吗? 这匹马很神俊,文州城里很多人都见过。 三人看起来像是偷偷摸摸过来的,在与他的人马不期打了个照面后愣了愣,然后便拼命逃离,于是他的人便明白了。 果然是藏在了附近! 自然是追呀。 可惜人家仗着熟悉地形,在山里三转两转便失去了踪迹。 不过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好好筹划总能把你们逼出来或是困死。 接下来的事态便偏离了设定的步骤。 原来孙家村的空荡荡无一人是有原因的,说是有人家状告这个村子所有人偷盗打砸,被李浩李大知县把所有人都拿了。 在他的人赶到孙家村时,那些村民已经被关到县衙的大牢里。 什么?还能找出这等蹩脚的借口? 在第二天,怒不可遏的他便亲赴曲里与李浩交涉,因为这明显是在玩鬼。 可惜李浩油盐不进,无论威逼或是利诱,乃至差点撕破脸、都一口咬定所有村民都犯了事,且有苦主上告,于情于律法都不能让任何人出来,还说了很冠冕堂皇的一通大道理。 他当时就气得牙痒。 可却拿李浩这个蹩脚到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理由没什么办法。 他当然可以选择与李浩往上面打官司,然而……没时间啊! 毕竟他只是想要陈辰,与李浩较个什么劲?只要确定陈辰带着人藏在那山里不就行了?到时李浩还能得瑟?怕是得跪在我脚下爬着哭! 能确定吗? 当然能! 先是那三个人,后是李浩的异常,不都是表明了陈辰藏在曲里?否则李浩搞这一出有什么意义?不正是怕村民受不住刑、把姓陈的藏身之处供出来? 他理了理思路,觉得李浩是在拖,想要拖到天气回些暖,可以往吐蕃去时再放人。 只要陈辰能带着人去到吐蕃,难道还能到吐蕃抓人去? 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 哼哼,能如你的愿?你以为我像你李浩,剿一帮土匪都三番五次失败? 不就是大山么,只要封住往吐蕃去的路,再慢慢搜查,你还能插上翅膀飞走不成? 于是他当即以陈辰兵变谋反的罪名,请调了驻地最近的大军进山搜查。 毕竟有五百个人啊,没有大军前来,光凭他自己的人只能是送羊入虎口。 大军终于开动了、大军终于到了曲里了,大军终于进山了…… 虽然来得慢,但终究来了。 可大军一无所获! 倒是发现了一些痕迹,看起来像是之前藏身的地方,但每次都是晚一步,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一天天的……眼看就要过年了呀! 他是想着在年前能把这事给解决了的,免得过了年后夜长梦多,而且这三千人让他很是吃不消。 可惜事不随人愿,他越急越不见成效。 除了继续找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为了十拿九稳,来了三千名禁军。可这三千个人的补给可是个大难题,他身为始作俑者,自然得要负责。 可恨那许恪,将此事一推二五六,自称根本不认同五百众是藏在大山里,所以休想他为此事出半分力。 不过其也没有在手续上为难。 李竹心里那个气那个急啊…… 然而却没任何力法可想,因为这里还牵涉到另一桩,那便是请调时,他不仅动了私人关系,也拍了胸脯保证肯定会有功劳。所以现在如果无功而返,那后果不敢想象! 他被架在火上烤了,还是自己主动的。 有时候他也在怀疑,是不是当初的推断出现了错误、陈辰并不是藏在这里呢?否则三千人找了几天了,怎么仍是找不到?要知道五百个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哪那么容易说走就走? 正是因为这个信心满满的推断,才让他陷入到今天这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地步! 除了曲里,那便只有文州附近才有可能了。然而就算他开始疑心,却也是无技可施。 他回不了头了,因为他开始患得患失,因为摆在他眼前的所有信息都清晰的指明了陈辰就藏在那里,如果让禁军撤出来赶向文州……先不说被弄到一肚子气的禁军愿不愿意,就说若是再扑了空呢? 如果陈辰是在大山里未被搜到的地方、因禁军撤走而逃到吐蕃了呢? 到时谁能承担责任? 反正别人不知道,他李某人乌纱帽必丢,甚至还有可能被攻讦成故意放走谋反之人! 所以,硬着头皮搜下去吧,自己酿的酒再苦也得喝下去。 腊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第三百五十五章 在百般煎熬中,时间终于走到宣和二年的大年三十这一天。 到了明天,便是宣和三年了。 除夕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是极为重要的,因为这与团圆有关、与除旧迎新有关、还与祭祀先祖有关…… 这个时候的除夕、在城里会有很多的庆祝活动,应该会很热闹很好玩。也莫说城里,就说刘家庄中的那些佃户们,在前两天都准备了好些物事等着这一天以及大年初一的到来。 可惜陈辰全都体验不到了。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除夕,本来应该好好纪念一番或是感怀一番,就如之前的中秋节,当时还曾流过两行热泪,然而此时的他对于这个节日却连一点点关注都没有。 他关注的只是能不能利用这个节日将李竹斩于刀下! 秦清孙恒和孙易,这三人虽然狼狈但终究是毫发无损的从曲里逃了出来,回到了狼骑军中。然后又与其他人一起,悄悄往文州城里进发。 虽然有冷锋相助,但进城的路依然艰辛且危险,所以费尽了心力。 所幸到了年三十这一天时,绝大多数人都已进了城,且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当然,这得除了冷锋和靠猜测的许仲二人。 这一天也是许仲和陆淑颖的大喜之日,更给节日添了一分喜庆,毕竟这是相爷孙子、知州儿子的大喜之日,如何不引起全城倾目? 不过身为媒人以及未来的姑父,陈辰并没有得到任何邀请,在那边锣鼓宣天的时候,他正站在刘家庄的某个地方,负着手看着文州城那隐隐约约的城墙。 天气真好啊,这么远都能看得到,老天爷可真给面子。 李竹啊李竹,这个除夕夜是人家许仲和陆淑颖的洞房花烛夜,有可能孕育出许家的第四代,但可就是你的忌日了啰。 据他所知,李竹已经回到了城里,一来是因为除夕必定要回来的,二来也与许仲的大婚有关。 许仲大婚,文州城中但凡说得上话的人,都会去参加那场婚礼。 李竹会有防备吗? 不重要了,因为人都已经进去,就算有防备又能怎样?而且李竹肯定不会亲自在家坐镇,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今在刘家庄里,狼骑军中已只剩下他自己以及孙氏子弟补过来的七个人,其他人都正在城中潜伏着,等待着夜幕降临火树银花的那一刻。 火树银花……陈辰握紧了拳头,嘴角微微弯着,紧抿着唇。 …… …… 夜幕降临,虽然因为月末的缘故让夜空无月,但今夜的文州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一来除夕,二来大婚。 新娘子陆淑颖早已被八抬大轿迎进了许家,如今正盖着红盖头、在红烛的注视下正襟危坐在新房中,手指习惯性的捻着衣角。 新郎官许仲正在厅中举着杯子挨桌与或熟识或不熟识的人谈着笑喝着酒。 可若是有人留心,便会发现许仲喝得并不多,每一杯都会隐蔽的留下至少一半,甚至于他的袖子里是湿的。 以这时的酒的度数,再加上有意躲酒,想喝醉便是难上加难。 曾经高高在上、此时已经荣升公公的许恪已被涂成一个大花脸,但不仅一点都不恼,反而乐呵呵的走来走去,不时与经过的人说笑两句,再接过某人递过来的碗一饮而尽,神情开心之及、随和之及。 文州的二号人物李竹李通判也一扫那些糟心事带来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欣慰,不时与附近之人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只不过眼神最深处的那抹无奈与憔悴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 在某一刻,许恪与许仲擦身而过,许恪忽然微微皱眉,停下脚步后叫住了儿子。 “仲儿……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为什么你似乎是故意不喝酒呢?” 许仲想了想,微微笑道:“大概五六年前,有一次与人贪杯,喝多了后犯了大错,事后被姑好一顿训斥又好一顿揍,让仲儿几天下不了床,后来便再也不敢贪杯了。” 说完后许仲便离开了,许恪露出了转瞬即逝的复杂神情,又默默看了正离去的儿子一眼。 “这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始终……还是心向她的啊。 也难怪……唉!” …… 许仲已经陪了很多桌的宾客,此时来到的这一桌……他扫了一眼,发现了两个让他印象很深刻的面孔。 柳源柳琛兄弟俩。 让他印象深刻的原因在于,这对兄弟曾经被陈辰狠狠怼过,且怼到险些生活不能自理。 每当看到这对兄弟时,他都会想到陈辰,这一次也不例外。 陈辰……想来人手已经全部进了文州城了吧? 也是,虽然本来那么多人进城很难,但有了冷锋这个捕头之助,进城虽然仍旧难,但已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小心些,只要细水长流,还是可以做到的。 在收到陈辰的信、看到那无礼之及的要求时,他便猜出来陈辰的用意。 不过他一直没有猜到的是,那位名叫冷锋的捕头,竟然与陈辰有那等牵连。 一直到冷锋给他带口信那天,他才知道,原来这二人之间竟然早已携手、并且对彼此如此信任! 莫说之前他未猜到,就连他的父亲与李竹到现在都仍被蒙在鼓里。 在世人眼中,对于冷锋与陈辰二人交集的印象,大概还是停留在酒楼刚开业时、二人互怼到彼此颜面无存的那一幕吧? 谁能想到,本是对头的二人竟然不声不响的肩并起了肩、背靠起了背? 不过若是知道结果才推导,便也不觉得太过突兀,毕竟陈辰这种人……就连他这个老许家的第三代、不也在暗暗帮助这个老许家的祸害的么? 帮助固然与姑姑许清菡有关,但多少也与陈辰这个人有关。 其实他对陈辰还是挺敬佩的,这主要源自于曾由方谢二老说出的一句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 …… 陈辰终于进了城。 在许家推杯换盏酒至正酣、一片热闹祥和时,陈辰带着宋晶晶和七个孙家子弟走进了东城门。 然后他踏上了东鸣街,最终停在了黑灯黑火的起点酒楼前。 吱呀一声,门开了,许久不见的刘小满穿着狼骑军的服饰出现在他面前,舔着唇嘿嘿笑道:“现在……就开始么?我等不及了!” 陈辰看了一眼远方,想了想后道:“再等等吧,等夜再深一些。” 然后一行人都进了屋,上了楼。 接着他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小妹二憨。 小妹的眼睛里似乎在闪着泪花,紧抿着的唇在颤抖,陈辰便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别说话,谁都别说话,静静享受这一刻即可。” 享受?这还享受? 这有啥好享受的?自从刘家被灭门后,大伙儿都是在担惊受怕、此时更是担心到了极点好吗? 不过陈辰并未解释要享受什么,因为他正在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然后站了起来。 “好了,咱们的号角该吹响了。” 说完他转身宋晶晶,说道:“别跟着了,那不是你一个女人该去的地方,就留着与小妹在一起吧。” 宋晶晶点了点头。 陈辰下了楼,然后出了酒楼的门,走到了东鸣街上。 虽然东鸣街上很黑暗也很安静,但其它地方都很亮堂也很热闹,不时有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砰得一声炸响,最后化作五彩斑斓。 火树银花啊…… 陈辰转过身,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接着拖着刀向前走去,刀尖在石板上摩擦出跳跃的火花。 刘小满与孙家子弟紧紧跟着他。 小弟噙着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喃喃说道:“小心啊……” 宋晶晶面含笑意,目光闪烁,同样喃喃说道:“好运!” 二憨终于吹响了号角。 能让人胸怀激荡的低沉苍茫呜呜声响了起来。 在战场上,号角声往往是与战鼓声一同响起,意味着前进与战斗。 在此时,则是意味着召唤, 几息过后,便是轰得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盖过了所有腾空而起的烟花,虽然只有响动没有五彩斑斓,但却已一力降十会的姿态让自己风头无双。 能不能惊动全城?大概还差一些吧? 号角声是召唤,这声如雷霆般的巨响则是在传递召唤,告诉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兵士们……你们出场的时候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文州城中现出了很多如鬼魅般的身影。 每个人都握着兵器,有刀有枪有弓。 甫一现身,便是急行军。 所有人只有一个目标,便是跟着各自的班长、以最快速度向着位于城中某处的通判府邸前进。 陈辰也奔了起来,在黑暗中的奔跑。 刀尖拖在石板上不仅有跳跃的火花,还有令人牙酸的吱声。 然而落在陈辰耳中,这吱声竟然无比的美妙,让他的嘴角一直弯着。 李竹,我来了! 此时若有人从天空中以通判府邸为圆心俯瞰,便能看到无数条小蛇一般的队伍在向着那个圆心蜿蜒游动。 这时的街道上仍是有人的,所以这会都是惊愕的。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莫名其妙一声巨响、又莫名其妙出现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到底哪来的?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那肃杀的气息还是能感觉得到的,于是在愣了片刻后,都是张着手惊呼着往家赶。 四面八方的烟花仍在腾空而起,所以这些惊呼声都被盖过,并未能引起多大波澜。 …… 终于,陈辰站在了李竹家的大门外。 他的身后,是仍在络绎不绝赶来的狼骑军。 又过一会,所有人都已到齐。 眼前的大门仍旧紧闭着,门里不时有一朵朵烟花腾空,间或还伴随着隐约的欢呼,对于门外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 李竹应该是不在的,此时大概是正在许仲的婚礼上推杯换盏,所以眼前的这幢宅子里的人或许有不少人能称得上无辜。 里面有女人、还有小孩。 无辜吗? 可惜不重要了。 因为这一夜,所有人都必须死,他承担不起李家有人活下来的代价。 除夕夜是个很绝妙的时间,这时李竹的至亲应该都在里面团聚,如此可以最大程度的一网打尽。 若是让李家留下一些种子,日后这些种子执意要不顾一切喊冤告状怎么办? 就算你有一万条理由,灭一个通判的门终究是让朝廷无法容忍的,到时只要有人来查,那么就算你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因为这里的漏洞太多了。 所以必须要把李竹的所有至亲都除掉,如此就算有些在外的爪牙成为漏网之鱼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主家已被灭,没人会去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蠢事,毕竟于己无益。 再者说了,当李竹为了拉拢某些人家、便纵容这些人家胡作非为时,可曾想过无辜二字? 刘壮家的那些人算不算无辜? 如果算,那这便是报应。 如果不算,那你家的人更不算。 想来这便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人啊,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多行不义必自毙! 陈辰转过身,面对着已列成队、正静静看着他的狼骑军。 “该做的布置早已做了,对于李家有几个门以及那些门在哪里,大伙儿都已了然于心,所以一会该堵门的堵门,该进去的便撞门进去。 我的要求有三个,第一,这幢宅子里的人不留一个活口,全部当场格杀。 第二,不允许任何人抢掠并且私藏李家的财物,否则剁手。也不许任何人奸**女,否则你就准备做太监吧。 我说到做到,你们应该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容许我的人成为土匪强盗。 第三,今夜的我们是占据压倒性的力量,但仍不能小觑李竹的那些爪牙,所以一定要注意协同作战,相互掩护,力图不死伤任何一个人。 请永远记得我曾说过的话,我们是一个整体。” 说完后他再次转身,面向李家紧闭的大门,高举起手中的刀。 “现在……前进!”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身后的狼骑军有条不紊的动了起来。 李家很大,在那高耸的围墙下分布着四个侧门,这些门自然得要严加看管,因为肯定 会有人想要逃离。 除此之外便是正门。 陈辰一直紧紧看着正门,看着门外挤满了自己的狼骑军,又看着有人开始撞门。 然后门开了。 潮水般的人挥舞着刀枪涌了进去,片刻之后便是哭喊声震天。 接着是有火升起,再接着有人惊惶失措的哭喊着往门外奔逃。 有箭出,无声无息,来自于陈辰的身后。 他还留着五十人跟着自己,这是特意挑选出的精锐,由孙恒带领。 这一箭便是来自于孙恒。 那人捂着胸口的箭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倒在离陈辰不远处。 是一个男人,看服饰应该是一个下人。 陈辰咧了咧嘴。 想来不久前的刘家,也是这副光景吧? 人间炼狱! 又过了一会,他转身走了起来。 “差不多了,该去会一会我们的李大通判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当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动全城时,许家的婚宴仍是一派祥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毕竟距离有些远,虽然响动很大,但传到这里也弱了许多,且这个夜晚的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谁还会把这当回事?再者这些大人物们也没千里眼顺风耳,没人来报告,又有谁会意识到其中代表什么? 至于报告……这场婚宴聚集着文州城所有说得上话的人,光看阵容,比方谢二老那次的送别宴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这一次是婚宴,更讲究同喜,所以来得晚辈更多些,如此安保便更重要。 这安保是由捕头冷锋主持,所以……能得到报告才见鬼了! 当李竹家成为人间炼狱时,婚宴上仍是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且已酒酣耳热。 为了这里的安保,维持其它地方秩序的差役们都被调了过来,所以一旦其它地方发生些什么事,那消息传递之缓慢可想而知。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当堂堂通判家成为人间炼狱时,这座城市的掌权者们竟然无法在第一时间乃至第二第三时间得到消息。 这自然也与冷锋有关,否则即便李家的人一个都逃不出来,总也会有人发现然后来通报,顶多晚一些,但断然不会如此之缓、让陈辰如此顺利。 在陈辰关于这一事的全部运作中,从他进入厢军营开始,冷锋便起着无法替代的作用。 运送火药是冷锋、通知李竹动向是冷锋、进城是冷锋、今夜仍是冷锋。 若没有冷锋,陈辰所面临的难度数以倍计,肯定不会如此轻松,毕竟到现在为止,他的经历都可谓是有惊无险。 所以,虽然陈辰自进入厢军营后便与冷锋未正式见过面,但两人之间确实如许仲先前所想……肩并着肩、背靠着背! 当李竹家燃起熊熊大火,直接映红了半边天,火势比那夜刘家被灭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整座城市都在惊恐着时,婚宴中的宾客才终于后知后觉。 因为终于有一名浑身如抖筛的差役哆嗦着报告了变故,顿时便让偌大的厅堂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惊愕莫名。 哪怕这些人全都见多识广也是如此。 这是……开什么玩笑? 这是开玩笑吗? 这显然不会是开玩笑,因为没人敢开这样的玩笑。 可……这是怎么回事? 在得到这个消息时,本有些醉意朦胧的许恪眯起了眼,神情很是复杂,说不出的古怪。 许仲则是猛地甩了甩袖子,神情有些不忍,但更多是如释重负。 至于李竹……本在摇头晃脑吟着什么的李竹则是猛得站了起来,瞬间脸色便是苍白无比毫无血色,接着是几番摇晃,然后一头栽倒,又被身边人下意识的接住。 一番掐人中和拍脸,各种手忙脚乱后,总算让李竹呼出了那口浊气。 “杀!”清醒过来的李竹一跃而起,一边杀气腾腾的掀翻了酒桌,一边扭曲着脸、恶狠狠地歇斯底里嘶吼着。 嘶吼与碗碟碎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来说不出的难受。 “杀杀杀杀杀……把那姓陈的狗娘养的畜生诛九族,扒皮抽筋……五马分尸……凌迟……” 满堂哗然声起。 之前的杂役只是禀告李家被人攻击,如今大火已映红了半边天,但并未明说是遭了谁的攻击,还在想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疯狂到往太岁头上动土? 此时李竹的这番歇斯底里终于让大伙儿明白,原来竟然是那位…… 那姓陈的? 还能有哪个姓陈的! 无非是那个曾经将猛虎帮悉数斩杀、又灭了刘家后被充进厢军、再被打成反贼的陈辰。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只不过……不是听说他被困在了曲里的大山中、如今禁军正在瓮中捉着鳖、关门打着狗的么? 怎么会又来到文州城,并且做出这等疯狂暴戾、今人瞠目结舌之事? 怎么进城的? 那些差役在干什么? 为什么已经直到烧起了火才有人来禀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从手段看,与当初灭刘家时倒是如出一辙。如此看来,今夜的李家怕是也成为人间炼狱了…… 难怪李竹如此激动如此歇斯底里,换成谁都会疯的啊。 李竹疯狂地喋喋不休吼着,吼着吼着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往门口跑去。 这等时候,你不是该先回家看看情况的吗?在这发狂放狠话有什么意义?给谁看呢? 其实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不仅与家里出事有关,还与过往双方在桌底下、不为人所知的斗智斗力有关。 这意味着李竹彻底输了,输到一败涂地、连底裤都不剩,从头到尾都是被陈辰牵着鼻子走,个中打击可想而知。 虽然厅里人很多,但都已提前让开,让自己不至于挡住跌跌撞撞的李竹的路。 这等状态下的李竹可没人敢招惹! 虽然一直有哗然声,但这是情不自禁之下发出的,声音并不算大,毕竟李竹还在这里,谁也不敢公然大声议论,以免刺激到李竹。 跌跌撞撞的李竹出了门。 议论声陡然大了起来,似乎全然忘了这是一场婚宴。 此时最尴尬的看起来并不是许家父子,而是以陆泽为首的陆家人。 许家父子的表现很耐人寻味,甚至于许恪这个知州到了现在竟然没有任何表示,这很不合情理。 至于陆泽……红通通的脸上本来是一直放着光的,毕竟今天是女儿的大喜之日,且又是攀上这等高枝,不仅心愿已了、脸面也算是挣足了。没想到的是,好好一场婚宴,竟然被这么一档事给搅和了。 就连陆翔这个活宝也是皱着眉一言不发…… 此时面对那些议论的声音,陆泽也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后,议论声陡然平息,就像是每个人的嘴里都被塞进了一只鸡蛋。 因为李竹竟然重新回到了厅内。 不过是被人扔进来的。 这么大个人就这么被人扔了进来,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直接摔了一个狗啃泥,狼狈之及,半晌后才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然而已不再有先前的歇斯底里怒发冲冠,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看起来像是被刺激懵了打击懵了、也摔懵了。 之后便有踏踏的脚步声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声音很整齐、也很大,听起来有很多人,也很训练有素。 然后是一队队执着长枪以及刀弓的兵士将大门给堵了起来。 厅里终于乱成了一锅粥,毕竟就算这些宾客再见多识广,又何时有过直面军人刀枪的记忆? 这是已经攻到了州衙了吗? 显然是的。 那衙门的安保是干什么吃的? 现在这是……是想要把文州城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全都一网打尽吗? 没人知道准确答案! 紧张担心是肯定的,不过紧张担心似乎也没啥用,因为既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那么不论是谁都已经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门外的那些兵士,好些脸上都有刺字,就是说这便是那些被打成反贼的下贱之人。 在往常的众人眼中,怕是会对这等人连正眼都不给,毕竟彼此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憋屈且讽刺的是,此时他们的命却掌握在这些人的手中,任人予取予求。 很多人团团围住了许恪,七嘴八舌问着这位一州之主是怎么回事、还要其想办法,可许恪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门口。 终于,一个负着手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并且向着厅内走来。 来人抿着唇眯着眼,神情有些孤傲。一双黑靴子很显眼,一脚一脚踏在厅内的地板上,那咚咚的声音似乎在撞击着众人的心头。 在来人出现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在场很多人都见过,在方谢二老的送别宴上、这个人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之前也或多或少有过交集。陌生则是因为在这一段时间,这个人的身上发生了太多太多离奇之事。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是未认识过这个人。 他那些事,是人做得出来的吗? 这是指那些以及这些的难度,与其中对错无关,毕竟在场之人都不是普通的单纯百姓,且谁的屁股也不干净。 此时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所以绝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很忐忑,在这人出现后,更是噤若寒蝉。 这个人自然是陈辰。 陈辰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一个是二憨,另一个是孙恒。 先前将李竹像扔小鸡一样扔进厅中……自然是二憨的杰作。 至于孙恒……孙恒的背上有箭、手中有刀,且手中的刀架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 这个充当人质的人是冷锋冷大捕头。 于是众人明白了,怪不得衙门的反应这么迟钝,又怪不得会荒唐地被人堵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负责安保的冷大捕头已经失手被擒。 既然冷锋被擒,且陈辰已经带人来到这里,那么李家的境遇可想而知。 背着手的陈辰停下下来,站在已失魂落魄面如死灰却又死死盯着他的李竹面前,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冷锋,然后呵呵一笑,说道:“多谢冷大捕头相助啦,若非有冷大捕头,想来陈某人绝无法如此顺利,此恩此情,陈某得要如何报答呢?” 冷锋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关于冷锋,这个局是必须要做的,否则冷锋就会被牵连。虽然肯定瞒不住真正的知情人,但只要能瞒住那些不知情的人就可以。 毕竟能猜出来的也就寥寥数人,许家父子过了年就要走了、李竹也马上就要死了,如此便没有人能影响到冷锋的捕头之位。 虽然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此情此景,所有人都会将这些话当成讽刺,反而增加了可信度。 陈辰转过身,四下打量一眼。 很多人啊,文州城里但凡有些脸面的人都来了,这样的婚宴确实很有面子,有权有势果然好。 也有很多熟面孔。 像是陆家父子、酒商孙贤、柳家兄弟……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就连陆泽也是。 他先向着陆泽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笑了笑,大声说道:“诸位都先请坐回原位吃着喝着,别看着我,我也不会为难诸位,因为今夜之事与大伙儿无关,所以无需战战兢兢的。毕竟这是许仲的大喜之日,可别影响到人家。” …… “诸位这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么?我让你们吃!” …… “这就对了嘛,你们本来就是来赴宴的,这会反而不吃不喝……不是不给许家面子、也不给我面子吗?” …… 其实若光以人数看,厅中赴宴之人的人数远比陈辰的人多,怎奈何双方的战斗力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毕竟……谁敢去与全副武装的军人拼命? 让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公子们握着拳头去跟真刀真枪的军人玩命? 这些人里自然不乏狠人,但那狠都是对别人的,真轮到自己赤膊上阵……显然是自己的命珍贵。 怎么可能团结得起来呢? 所以这些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们,就这么耻辱的屈服在陈辰的“淫威”之下。 只是这吃喝……虽然都坐回了原位,但哪还有心情吃得下? 一直紧紧看着陈辰的许恪终于走了出来,来到陈辰的面前后,冷冷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很出乎我的意料。” 尽管陈辰可以对别人呼来喝去,但在这个大舅哥面前,哪怕这个大舅哥是阻挠他与许清菡的罪魁祸首、恨不得要将他撕成碎片,他还是得恭敬些。 毕竟是大舅哥啊,而且是年龄可以做父亲的大舅哥…… 所以他仔细揣摩了一番许恪这句话的意思,然后觉得,以许家与他的纠葛、再以许恪的知州身份和今夜之事,这句话并不是赞赏也不是感慨,而应该是含蓄的表示……你不该来、我也不欢迎你来。 虽然这句话很短,只有八个字而已,但其中隐藏的意味非常丰富。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该来和不欢迎你来还可以引申出更深层次的意味,比如说其并不认可厢军兵变之事、也不认可今夜之事,之所以一直默认,不过是因为有某人的存在,所以你别太过分,要知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对此,陈辰给许恪的回应是……“我该来的,所以即便不欢迎我,我也不请自来,必须要来!” 他的意思是,首先是这事儿根本就无法避免,因为这是你们逼出来的,是你们自作自受,我只不过是自保罢了。 其次是表明对这场婚礼的态度,即不管你们承不承认,反正我认为我有两个身份,便是媒人和姑父! 媒人就不提了,这个身份聊胜于无,没人当回事。但姑父可不一样,所以许仲的婚礼我一定要来露个面,虽然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你许恪知道就行,她知道就行。 因为我爱她,她将是我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既然是以姑父的身份前来,那么不该做的事肯定不会做,即便我已掌控了全局、所有人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仍不会做出格之事,否则就不配、也无法做这个姑父。 在他看来,此时许恪最担心的应该是善后,因为虽然李竹死了,但那三千禁军仍在曲里,这里的消息早晚会传过去,到时禁军肯定会过来,那你和这五百人怎么办? 许恪怕得是他拿这一屋子的人做人质? 若局势真如此发展,那莫说这场婚礼被毁,就连许家都有可能会受到莫大的牵连,所以许恪的担心是合理的。 可是在此时此地、结合过往来看,其实许恪应该是知道今夜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其并未做任何准备,任由他施展而坐视不理,这意味着什么? 许仲曾经跟他说过,说是许恪已经开始忌惮他、并且有了些对许清菡与沈淼之事的后悔之意,若把今夜之事嵌进去,折射出的其实是许恪对他陈某人的信任。 信任他对许清菡的感情,信任他无论如何都会因为这份感情避免让许清菡难堪、也不会让许家受到影响。 所以,许恪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以此来确认判断? 应该是的! 当然,许恪对于善后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早有考虑。 他从未想过要以其他人为人质,这怎么可能呢?许恪太过小看他的追求了! 不就三千禁军么? 打当然是打不过的,也不可能打,就算你打得过也不可能打,毕竟金人仍未南侵,大宋朝如今仍有极强的控制力,你想以五百人跟朝廷对抗……怎么可能? 但惹不起总可以躲,在李竹已死的情况下,将本就已怨气冲天的三千人勾引到文州来,然后来一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找着机会便将狼骑军送到曲里、最后送到吐蕃去,这问题不大。 他要把狼骑军放到吐蕃去! 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那么接下来必然是要为将来布局。 将狼骑军放到吐蕃便是对将来的落子,因为桑吉的领地只是吐蕃的一小块,再向西还有很多部落,彼此间的征伐不可避免。 所以让狼骑军去练兵吧,一边帮着桑吉打天下、一边让这些人成为百战精锐,毕竟操练演习怎么也无法与真正的血与火相提并论。 明年上任的李浩会被彻底架空,然后会以文州为基地募兵,源源不断的将人送到吐蕃接受战争的洗礼。 帮桑吉就是帮自己,因为桑吉得到的一切都会落到那个还未出世的振华手里,最终也会落到他的手里。 如果桑吉有异心便想办法除掉,让自己从无冕之王换一个身份,换成摄政王。 吐蕃成为西-藏已经在计划中了。 当然,计划归计划,其中曲折肯定会有,但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也会以此为目标努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吗? 既然有此境遇,就该倾尽全力轰轰烈烈一场,不是吗? 可是许恪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所以许恪小看了他、以常理来度量他。 他否认了,告诉许恪我是以姑父的身份来的,确认了判断,打消了顾虑。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许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拂袖离去。 许恪的意思很明确,便是虽然不知道你会如何善后,但既然你承诺不会与其他人为难,而只是着重在与李竹的私人恩怨上,那我不会干涉,就如之前做的一样,袖手旁观。 可怜的李竹…… 陈辰笑了起来,笑得很惬意。 还有什么比一直压得你喘不过气、险些要了你的命的那个人,有朝一日在你的努力之下终于扭转了局面,转而把这个人压到你的身下、并且让其失魂落魄无力回天更爽的呢? 原来你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他走了几步,来到最近的桌旁拎起了一壶酒。 酒是热的,这个天气喝到肚子里很舒服,所以他美美灌了自己两大口。 然后自顾自搬了张椅子坐着,跷起了二郎腿,看着侧对着自己的李竹。 “李竹啊李竹,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从被扔进来又被扶起来,李竹一直未曾有半点动弹,也总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 显然这一事的刺激大到了顶点,让李竹这样的人也懵了。 这句话还是未能引起李竹的任何反应,那直勾勾的眼睛也不知在看着什么。 陈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想来你是不怎么清楚你家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也是永远没有机会见到了,所以不妨由我亲口来告诉你。” 顿了顿后,他意味深长地道:“还记得那个夜里的刘家么?” 没有回应,陈辰便接着自言自语道:“我想你肯定记得的,毕竟是一百多条人命呐。 所以那夜的刘家是什么样,今夜的你家便是什么样! 所有人都说那夜的刘家沦为了人间炼狱,那么现在的你家也是人间炼狱。 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便是刘家的很多女人在临死前都受到了比死还难堪的折磨。 我想不仅是你,但凡是人,都会知道这个折磨究竟是指得什么。 在我眼里,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都是畜生、是恶魔,我觉得若真有必要一刀砍死就算了,也算给人一个体面,可你折磨女人算什么本事? 嗯,你说说,说说你做出的叫什么混账事! 我是不可能做出这等事的,所以哪怕与你不死不休,我依然严令我的手下,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你家女眷,也不许动你家的财,因为我为得不是这些。 这便是这一夜与那一夜的区别,也是我和你的区别。 当然,死是必须要死的,这全是因为你,你的家人是受你的牵连,但我不会让她们死得太难堪,也会保有身而为人的最基本尊严。 我知道包括你在内,肯定有很多人在心里暗骂我假仁假义……骂就骂吧,我不在乎。 要知道是你一直想要我死,为了不牵连到你自己,你甚至把刘家一百多口人全杀了,仅仅是为了把我逼到厢军中弄死! 你都要我死了,我还会对你客气?所以你家的人怎么能不死呢?若是他们不死……谁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试图翻案?到时就有可能是我死了。 既然要别人死,那就要有自己先死以及会牵涉到家人的自觉,这有什么好疯的呢……不是你自找的么? 我说你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便是问你,当你把刘家变成人间炼狱时,可曾想个有朝一日自家也会如此? 有一句话叫现世报还得快,我觉得用在你身上很贴切。” 这番话透露了很多信息,比如刘家被灭门之事,直到此时厅中众人才知道,原来那个灭刘家门的人并不是陈辰,而是刘家一直依附着的李竹李通判。 太不可思议了! 还比如陈辰被发配一事,原来这都是李竹策划的,用一百多条人命换陈辰被发配,仍是不可思议! 如此说来,那么所谓反贼……也只是想要弄死陈辰的借口了? 众人都是震惊的,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且后背上能感觉到森森寒意。 太丧心病狂了! 饶是在场诸人都是见多了阴暗,但仍会在此时感到被刷新了认知。 这李竹……大概已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有今夜的遭遇也确实是活该。 这番话终于让一直如活死人的李竹有了些反应。 嗒了嗒嘴又舔了舔唇后,李竹桀桀怪笑起来。 在怪笑声中,李竹转过身。 陈辰这才看到,李竹的脸已经扭曲到了极致,也狰狞到了极致。 然后李竹咆哮着向他扑了过来,就如市井疯老头打架一般。 可再疯也不过是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头而已…… 陈辰抬起脚,狠狠一脚踹了出去,正中李竹心窝。 然后李竹蜷缩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胸口,看神情虽然痛苦狰狞,但一直抿着唇不出声。 陈辰站了起来,背着手围着李竹缓缓绕着圈。 “其实在刘闯死的那天,我便意识到你可能会灭了刘家然后嫁祸于我,接着在夜里、刘家火起的时候我终于确定了判断,所以那时候我便已开始为今天谋局。 想来你一直是在等着我出手,因为你觉得只要我出手、不管做什么都是犯错。 然后你费尽周折将我送进厢军,以为自己做得巧妙,却不知我已经知晓,不过是一直隐忍罢了。 你把我的仇家、那个土匪头子黄兴安排在厢军营中做指挥使,以为通过他来杀我必是十拿九稳,可我既有准备,又怎能让你如愿? 所以黄兴死了,那个至今我不知道名字的副指挥使也死了,所有正副都头统统死了,我还借此兵变成功,最后又把你耍得团团转。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弱智? 之后你又把目光放到曲里,在李浩那里你碰到一鼻子灰是不是? 在孙家村那边,你的人看到了三个人是不是? 当然都是我布置的,现在明白了吧? 就此你认定我是躲在曲里,于是大张旗鼓的请来禁军剿我,结果却把自己弄到骑虎难下。 在山里搜查时是不是还发现了一些踪迹? 是不是又觉得自己很弱智? 其实我从未离开过文州,一直在这里等着今天,为得当然是你。可笑你李通判,明明一直被我牵着鼻子走,却还自以为神机妙算运筹帷握。” 陈辰蹲了下来,微笑看着不知何时已经闭起了眼的李竹。 “可心服口服了?可心甘情愿了?” ……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显摆?是,我确实是在显摆得瑟……怎么能不显摆不得瑟呢? 我把你李通判当成了猴耍,我才是真正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啊,所以我当然得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事说出来。否则等你死了,我到哪找显摆的对象去? 别人还以为我在吹牛皮呢,如此可就一点不怕我了,你说是不是?” 陈辰站了起来,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挎着的刀,刀刃压在李竹的脖子上。 “诸位老爷公子们,你们说是不是咩?” 然后他扬起了刀,猛的砍了下去。 刀落血喷,脑袋滚。 李竹……亡! 本来噤若寒蝉的众人,忽然集体惊恐出声。 虽然都知道李竹的结局,但当这一刻真来到、且是以人头落地的形式展现在众人面前,这其中的冲击可想而知。 要知道这可是李通判啊! 能把知州压到不敢擅动的李通判、事实上的文州城土皇帝李通判……就这么输了,输得一干二净。 赢家是这个名叫陈辰的年轻人。 赢得没有丝毫侥幸! 所以,刚才的那些话真的是显摆得瑟吗? 其实并不是,而是另有所指,否则最后为什么要问大伙儿那样一句话? 这是示威,包括以斩头的方式杀李竹也是一样。让你们所有人知道,胆敢忤逆我、与我作对的下场。 这显然跟善后有关,也跟未来有关。 若你们不服、想要跟我玩……来试试? 要文要武随你挑! 就是这意思。 在斩杀李竹后,在所有人复杂之及的目光中,陈辰面无表情的拖着刀缓缓离去。 有血从刀尖上流下,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在走到门口时,陈辰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所有人。 “我是孤独的,却又是不孤独的。” 说完后,他便带着他的人消失了。 留下了一屋子皱着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