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繁孟》 第1章 身死 天色略有些暗了,守夜的宫人挑起夜灯,便独自倚在廊下小憩。 白日里刚刚下过一场雨,屋檐上还有些许积水顺着瓦片落下,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湿意。 有人自一片阴暗之中走来,持着一把油纸伞,碧青色的裙摆上微微有些湿润,是行走之时溅上去的雨水。 守夜的宫人听见动静,蓦地惊醒,心中难免腹诽,总觉得这宫里头的人来来去去,着实不怕麻烦。只是偏巧不敢表露于面上,待得抬眼看清之后,连忙站起身来,往前了几步,屈膝行礼。 “殿下可歇下了?”女子声音轻柔,收拢手中的油纸伞,露出一张极其清秀的面庞来。 那宫人弓着腰,只瓮声道:“殿下吩咐,姑姑来了以后,直接进去便是。”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遂又道:“方才李公公也来过。” “李公公?”女子诧异:“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位?” 那宫人点了点头,女子却是一愣,沉思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稍稍理了理衣裳,便连忙抬脚朝着门口走去。 屋内留了一盏灯,置于屏风前的桌上。女子推门而入,伴随着“吱呀”的一声门响,屏风后有人翻动了一下,尔后是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菘蓝?” “殿下,”菘蓝连忙应了一声,将门合上,绕过屏风,直接走进了内室。 内室昏暗,唯独窗外映入些许光亮来,此时尧姜身着一件白色中衣,正倚坐床榻之上,一双眸子如同天上星辰揉碎一般,透着星星点点的璀璨。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菘蓝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床榻边上,扶住了尧姜。 尧姜抿嘴,微蹙眉头:“阿弟如何?” 菘蓝敛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愫,轻声道:“陛下一切安好,只是记挂着殿下的身子。” 屋内原先焚了香,此时味道已然散去,唯独残留些许,萦绕于鼻尖之上。尧姜掩嘴咳了几声,菘蓝面露担忧,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吴氏呢?”待得缓和过来,尧姜只如是问道。 菘蓝一愣,心中正盘算着应当如何回答之时,却又听见尧姜似是苦笑了一声:“天要亡我大孟啊!”伴随着话音落下,是一声极其无奈的叹息。 菘蓝惊恐:“殿下,这话万万说不得啊!” 尧姜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如何说不得?你出宫之前,我阿弟大抵被吴氏给软禁起来了,不是么?这天下之大,可恨我李氏一族无人,竟任由得她一个吴氏妇人坐大,我又如何说不得这话了。” 菘蓝面露悲哀,下意识地抓住了尧姜的手,语气略显慌乱:“殿下,您要等,等陛下亲政啊。” “等?”尧姜甚是疲惫地闭上了眼:“如何等,阿弟今年已经及冠,吴氏迟迟不肯让他大婚亲政,你要我如何等?” 菘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如何言对。 短暂的沉默之后,尧姜的声音再度响起:“外间桌上有个锦盒,你且先把它拿进来罢。” 闻言,菘蓝应了一声“是”,心中隐隐猜到些许,却仍旧还是依言起身,踱步到外间,将桌上的那个锦盒拿了进来。 待得递给了尧姜之后,便又听见尧姜沉声道:“吴氏一族,罪不可赦。” “殿下,”菘蓝忍不住地叫了一声。 尧姜摆了摆手:“安国公和燕王的人,如今应该已经进京了罢?” 菘蓝顿住,尔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尧姜松了一口气,自手腕中褪下一个绞丝镯子,上头的花纹新奇,显然不是京中常见的款式。尧姜将这个绞丝镯子放在了菘蓝的手中,细心嘱咐道:“待得我死了之后,你想办法,把这个镯子交给安国公亦或是燕王的人,只用言之,我被吴氏害死,要他们想尽法子,保下阿弟。” 菘蓝初时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尧姜这一番话,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一般,待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后,眼眶蓦地一红,只拼了命地摇头:“殿下,不可。您若是出了事,要陛下如何自处啊!” 尧姜心中苦涩,她最是清楚自幼相伴的阿弟秉性,即便是知晓此事,想来定是不敢有所作为,还不如让她自己斩断后路。 心下一沉,尧姜只道:“你可记清楚我方才所说的话了?” 菘蓝不肯接过镯子,只将它使劲地塞回尧姜的手中,眼泪模糊视线,胸口处有窒息感四处蔓延开来。 尧姜眼见得推脱不过,随即厉声道:“你是要我,要阿弟,做这大孟千古的罪人么!” 她这话说得委实严重,菘蓝一愣,尧姜已然是趁着这个空档,将那个绞丝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 “你是自幼伴在我身边的,我自是信你。如今阿弟身侧无人,待我离去之后,便只有你能照看他一二。无论如何,总要想法子,切莫让大孟的江山社稷,毁于我阿弟手上。” 菘蓝无可奈何,只得哽咽地应下。 于是尧姜如释重负,唇角浮上一抹笑意来:“你不宜在我这逗留太久,早些回去罢。”她如是吩咐道。 菘蓝伸手拭去面上的泪渍,站起身来,朝着尧姜屈膝行礼,顿了顿,似是觉得如此不好,索性后退几步,俯身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去罢。”尧姜催促道。 菘蓝掩面,迟疑片刻,终于咬牙决定离开,却又在行至屏风处蓦地驻足回首,仍旧见得一片昏暗之中,女子温和的面庞。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渐远,屋外廊下宫人迎送的声音隐隐约约。尧姜垂眸,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取出一粒朱红色药丸,毫不犹豫地含入口中。 贞观三年,四月初三 长乐大长公主溘然长逝,薨于长公主府内,时年二十三。 同月初十,安国公同燕王昭天下而告之,揭示太后吴氏残害先帝子嗣一事,尔后于河南起兵十万,以“清君侧,诛吴氏”为旗帜,直入京城。 第2章 重生 尧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头顶是浅粉色的轻纱幔帐,绣了些许精致小巧的花朵,一眼望去,只让人感受到迎面春风轻抚而过的烂漫。 尧姜一愣,似是好些年不曾用过这样颜色的床帐了,好像自从父皇身死,阿弟在仓促之间被推上皇位之后,她以长公主之名辅佐其右,那些宛若春光明媚的少女心思,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坐起身来,轻抚幔帐,白皙纤细的手指映入眼帘,指甲被磨得圆润,染着粉色的蔻丹,色彩艳丽。 这并不是她的手,因着连续几年的卧病在床,她居于长公主府内,几乎足不出户。手指应当是干瘪苍白,透着孱弱的灰色,而眼前的这一只手,分明是长年累月的娇生惯养,方才能够养出来的手。 尧姜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眸子蓦地一紧,她突然一把掀开了幔帐,外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她抬眼望去。 朱红色的柱子映着金灿灿的帘子,正中的矮几上摆放着一个彩瓷花瓶,上头描了一朵花开富贵,衬着点点绿叶,煞是好看。再往前,绣了锦鲤游水的插屏挡住了通往外间的道路,只余高高扇门的一角罢了。 这是她,尚未从长乐公主变为长乐大长公主时候所居住的寝殿。 许是听见里头的动静,外间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姑娘,柳叶眉下,是一双杏仁眼,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之前,随手将垂下的幔帐挂在了一侧的莲花钩上。 尧姜一愣,心中愕然,迟疑了半响,方才喃喃唤道:“崖香?” 崖香眯眼一笑,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她连忙上前,搀扶着尧姜起身:“时候不早了,殿下可得赶紧收拾,免得误了去立政殿请安。” 尧姜此时脑海之中一片茫然,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崖香搀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温热的帕子轻轻擦过脸颊,她方才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 崖香心细,自是注意到了尧姜的异样,只问道:“可是水太烫了?” 尧姜摇了摇头,敛下眼帘,她有满腹的疑问,着实想要问问崖香,问她十年之前,究竟被谁所害,如今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满腹的疑问化作言语,却是止于唇边,叫她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镜中倒映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来。 双手叠放于膝上,尧姜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裙裳,这才使得那声呼之欲出的惊呼声,咽了下去。 这是一张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的少女面庞,脸颊略有些圆润,带着些许稚气未脱,映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正是她尚且年幼之时的模样。 尧姜怔怔地看了许久,镜中映照出来的少女模养,全然都刻入了她的心中。脸上虽说面不改色,但是唯独她自己知晓,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吴氏赐的药,苦涩过后,便是甘甜。 她并没有痛苦太久,就已然结束了那一生。 只是如今实在是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回来了。 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有些温润,有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尧姜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睫毛上头满是沉甸甸的感觉。 崖香不知晓她为何突然哭了,连忙自怀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语气急促带着关切:“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尧姜吸了吸鼻子,视线被泪水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甚清楚起来,她略偏了头,窗户半开,洒进些许璀璨的光亮来,有一抹绿意悄然映入眼帘,尧姜抿嘴,笑了笑:“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崖香闻言,松了一口气,语气随之轻松起来:“今日外头暖洋洋的,日头正好,待得殿下请了安之后,不如就去御花园里头转转罢。趁着春光明媚,什么不好的噩梦,就全然消散了去。” 尧姜颔首,“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好在醒来了。” 崖香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似是一语双关,偏巧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只得顺势点了点头,应道:“殿下莫怕,奴婢在呢。” 尧姜有些难受,她记得崖香死于十年之前,死在她的寝殿之内。她穷尽自己短暂的这一生,从辅佐幼帝开始,又到与吴氏斗智斗勇,再到最后以死明志,十年前,她从未放弃寻找真相,却是到死都并没有查明当初究竟是谁害了崖香。 年轻的生命如同石子落入水中,静静地沉下,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直到多年之后,她被吴氏逼得卧病在床,只得深居于长公主府内之时,她便时常在辗转反侧的深夜之中,想起崖香来。 彼时菘蓝被她留在了阿弟身边,曾经大多贴身服侍多年的宫人,也全然被吴氏清洗,若是崖香还在,那些孤苦难眠的夜晚,总会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不至于叫她最终独自一个人度过了那漫长的三年。 “崖香,”尧姜低声唤道:“你替我梳头罢。” 崖香一愣,素日里,殿下总是嫌她手笨,更为喜爱菘蓝的手艺,于是她便只专心伺候于殿下梳洗,如今却没有想到,殿下竟然让她梳头。 虽说心中诧异,但是崖香仍旧还是应了一声“是”,从梳妆台上拿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替尧姜梳着头,尔后又挽了一个堕马髻,自匣子里头取出几朵簪花,插了上去。 尧姜微蹙眉头:“不要这个。”记忆之中,吴氏尚未露出狼子野心之时,常梳的,便是这个发髻。 崖香怔了怔,往日殿下最是喜爱这个发髻,思忖之间,又听见尧姜道:“梳双螺罢。” 崖香依言颔首,手脚麻利地拆了头发,复又重新梳了一个双螺。 待得定睛看了看镜子之中的自己,尧姜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上扬,崖香见了,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着实落了下来。她委实害怕好不容易给殿下梳一次头,殿下又嫌弃于她愚笨,不满意她梳的发髻。 第3章 请安 菘蓝自殿外进来之时,只瞧见尧姜已然是梳洗妥当,而崖香垂眸立于一侧,许是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神色柔和,皆是带了些许笑意。 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望去。 菘蓝心中怔然,只扫了一眼崖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嘴里笑道:“昨日殿下咳了几声,奴婢方才去了御膳房,要他们备些冰糖雪梨,好让殿下润润喉。” 尧姜柔声道:“还是你有心。” 菘蓝起身,往前了几步,踱步到尧姜身侧,敛下眼帘,细细看了尧姜头上的发髻:“崖香的手艺越发好了。”她如此称赞道。 尧姜看了一眼崖香:“听见没,菘蓝可是夸你呢。” 崖香抿嘴,菘蓝又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遇到了乾殿下身侧的四喜,好似乾殿下昨夜着了凉,今日有些闹肚子。” 乾殿下,尧姜有些茫然,听见崖香诧异道:“莫不是昨夜承安殿的宫人疏忽了?” 菘蓝挑眉:“谁知道呢,”说着,一面搀扶着尧姜起身,一面继而又道:“殿下今日不如去承安殿瞧瞧?” 尧姜闻言,心中一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菘蓝口中的“乾殿下”,指的是阿弟李乾。如今菘蓝唤阿弟“乾殿下”,而崖香又提及了“承安殿”,莫不是眼下阿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尧姜记得很是清楚,阿弟是在建元四年春的时候,因着母后病重的缘故,群臣纷纷上表,父皇不得已,方才册立了阿弟为太子。如今崖香和菘蓝都是穿着一身春夏的宫衣,外头阳光璀璨,绿意盎然,自己畏热,而崖香却是提议去御花园转转,想来应当是初春时节。 不过看镜子自己的模样,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唯一不确定的却是,眼下究竟是建元二年的春天,还是建元三年的春天。 许是见尧姜不曾言语,于是菘蓝便道:“殿下可要用早膳?” 尧姜略一思忖,尔后却是摇了摇头,只道:“先去立政殿请安罢。” 理清些许思绪之后,她有些急切地想见到陈皇后。 记忆之中,于她而言,那个病殁于建元四年秋的女子面容,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她有时会想,若是母后并没有早逝,吴氏亦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她与阿弟的命运,是不是就不用那般的艰苦。 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却是没有如果。 崖香同菘蓝簇着尧姜起身,唤了随侍宫人,这才出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走去。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沿路之上所遇到的宫人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抵是因着这春光明媚的缘故,于是连带着己身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待得到了立政殿,陈皇后正同前来请安的几个妃嫔说着话。 尧姜走到殿门口,蓦地顿足,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内之人并不曾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有宫人捧着木盘走出,抬眼之间瞧见站在门口的尧姜,当即小声惊讶道:“殿下怎的不进去,娘娘方才念叨着殿下呢。” 说话的是白芷,尧姜自是认识。记忆之中的白芷是在母后病殁之后的当日,便以身殉主,一头撞死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如花的容貌绽开在最好的年华,对于母后感情淡淡的父皇,当时听闻了这件事情,沉默许久,只下令让她入了母后陵墓,做了陪葬,算是成全了她。 尧姜见着白芷,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刚到而已。” 木盘之中盛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水渍,想来母后应当刚刚吃过了药。母后身子一向孱弱,尤其是诞下阿弟以后,几乎日日离不开汤药。 里头的陈皇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亦也抬眼望来,瞧见了尧姜,便唤了一声。 来不及再多想,尧姜忙不迭地走进了殿内。一股薰香味道迎面而来,许是因着四周窗户扇门都是敞开着,使得这股味道变得极淡。 原先坐着的几个妃嫔连忙站起身,朝着尧姜欠了欠身。尧姜扫了一眼,里头并没有吴氏,她便颔首,算是回礼。 陈皇后巧笑莞尔:“果真是说不得你,一说你,这便来了。” 尧姜踱步走到陈皇后面前,屈膝行礼。眼前的陈皇后尚没有尧姜记忆之中的病容,看上去精神似是不错,说起话来亦也是中气十足。 “母后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待得坐下之后,尧姜如是道。 陈皇后眉眼弯弯,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与尧姜有七八分相似,额间贴了花钿,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陈皇后嗔道:“就知道排揎你母后,“眸光流转,继而却是关切道:”昨日睡得可好?” 尧姜并不曾知晓昨夜如何,如今听得陈皇后提及,只应道:“一夜安眠。” 闻言,陈皇后扶额,甚是无可奈何道:“昨夜的风委实大得很,呼呼吹了一夜,吵得我辗转难眠。” 下首一个穿着湖绿色轻纱抹胸裙的女子听见这话,抿嘴附和:“可不是么,嫔妾昨夜也是被这风吵得睡不着。今早起来,还听下头的宫人提及,说是辛华苑里头的那棵桂花树,昨夜被吹倒了。” “辛华苑?”陈皇后微蹙眉头。 有人接道:“是吴昭仪住的地方。” 陈皇后点了点头,尧姜心中一怔。 吴昭仪?吴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吴氏好像先前的确做过昭仪。尔后是在建元三年的时候,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方才晋到了淑妃。 尧姜登时明了,眼下应当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许是因着提及吴氏,有女子冷笑道:“这吴昭仪日日身子抱恙,不曾来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想来定是因为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这才小施惩戒。” 陈皇后神色依旧,却有人轻声呵斥道:“周充媛慎言。” 说话的是康修容,尧姜对于这人略有些印象,只记得吴氏晋为太后之时,这位康修容亦也跟着晋为了太妃,虽说膝下无子,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一生安康。 第4章 吴氏 周充媛被康修容蓦地呵斥了一番,虽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仍旧还是止了声,随后低下头,开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殿内先前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不复存在,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说话。 如今吴氏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深得建元帝宠爱,一月三十日,除去十五,几乎有二十日建元帝都是歇在吴氏的辛华苑中。早有妃嫔见不惯她如此独宠,只是更多的却是忌惮,如康修容这般胆大直言的,几乎难得一见。 陈皇后不耐应付于这些勾心斗角,索性借口乏了,将这些莺莺燕燕全然都打发走了。 待得众人告退,陈皇后略有些疲倦地抬眼,望向尧姜:“可用了早膳?”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女儿,素日里头懒散惯了,鲜少会早起,往日都是赶在她同嫔妃们说完话之后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一反常态,倒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尧姜心里头惦记着吴氏,对于母后的询问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道:“还未曾。” 陈皇后上了心,连忙唤了白苏去传膳,有宫人上前撤下了方才嫔妃们的茶水。 “阿弟呢?”似是突然想起,尧姜回过了神,蓦地问道。 陈皇后端起身侧的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吹上头的浮沫:“乾儿着了凉,今日便没有过来。” 闻言,尧姜这才想起先前菘蓝于璇玑殿内所说的话,可惜她一直都纠结于旁的事情,并不曾过多关注。如今陈皇后再度提到,心里头难免涌上了些许愧疚,只瓮声道:“等下我去承安殿内瞧瞧罢。” 陈皇后睨了尧姜一眼:“太医瞧了便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对于幼子,陈皇后显然没有长女那般关爱。 尧姜已然司空见惯,记忆之中阿弟更为亲近于她,许是因着母后的偏爱,又许是因着父皇的刻意疏远,使得稚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她了。 尧姜反驳道:“阿弟年幼,总得看上一眼,我才安心。” 陈皇后笑了一声:“我倒像是继母。”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带着些许忧伤。 尧姜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应答,好在此时白苏领着宫人忙不迭地摆了膳,她便连忙扶着陈皇后站了起来,朝着一侧摆膳的地方走去。 待得落座之后,尧姜这才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吴昭仪可是身子不适?” 她努力地让自己神情看上去极为自然些,却着实忽略了她的身份实在是不宜与一个妃嫔过多纠缠。 好在陈皇后此时显然心有所思,对于尧姜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很在意,只甚是敷衍地应付道:“她身子本就不好,你父皇又多怜惜于她。” 怜惜么,尧姜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若非父皇不宠爱于吴氏,又怎么会在自己临终之前,为了让无子的吴氏能够安度一生,而违了祖制,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孤行地立了吴氏为后呢?以至于自己与阿弟,又何苦会落得最后那般凄凉的下场。 面上嫣然一笑,尧姜温声道:“母后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吴氏身子娇弱,母后更应当多多关注才是。” 吴氏想要持宠而娇,前一世的她虽说知晓这般的心思,却并不曾将其放在眼里,直到母后病逝,吴氏承宠愈甚,她不得不承担起重任,这才对吴氏逐渐警惕起来。 好在老天爷有眼,给了她重新来过的一次机会,她自然是不能让吴氏的生活越发地一帆风顺。 陈皇后哪里知道尧姜此时的心中所想,她对于吴氏谈不上喜恶,建元帝喜欢,自然也就高看一眼而已,不过一个区区妃嫔,哪里值得她身为中宫之主,而主动屈尊降贵的。 听见女儿如是道,陈皇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后宫子嗣稀薄,你父皇又偏宠于她,想来日后开枝散叶,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 陈皇后爽快地应下,尧姜着实松了一口气。 宫女盛了粥,各自放在母女二人的面前,陈皇后催促道:“先用膳罢。” 尧姜颔首,母女二人皆是敛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拿起银筷。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桌上无一人说话,旁边的宫女走动伺候,自然也变得小心翼翼。漫长的沉默结束,陈皇后轻捻丝帕,擦了擦嘴角,白芷领着宫人上前,撤下了桌上的碗筷。尧姜立即起身,踱步到陈皇后身侧,搀扶起了她。 “好了,”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陈皇后轻声道:“你去看看你阿弟罢。”似是有了些许逐客之意。 尧姜闻言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不如儿臣再去瞧瞧吴昭仪罢?”她如是提议道。 陈皇后面上一沉,本想直接拒绝,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方才女儿所说甚有道理。她不喜后宫争斗,却并不代表她便天生愚钝,女儿言下之意不外乎便是吴氏盛宠,并非一件好事。 溢于唇边拒绝的话语登时消散,陈皇后笑了一声,敛下眼帘:“依你便是。” 尧姜立即应了一声“是”,顿了顿,陈皇后许是又突然意识到,这般的举动于尧姜而言不大妥当,于是她稍稍侧首,唤了一声白芷。 后者屈膝应诺,陈皇后吩咐道:“你陪同公主一道前去辛华苑,就说我听闻她身子不爽利,特地去看看。顺道再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去,好生替吴昭仪看诊。” 陈太医是陈皇后的旁支族叔,已然出了五服,旁的人并不知晓陈太医与陈皇后还有这般的关系,前一世若非无意之中听母后提及,尧姜自然也不知晓。 如今母后特地点了陈太医前去看诊,想来定是知晓自己那番话的打算。只是唯一不确定的,便是陈太医若是诊出了吴氏身子出了问题,接下来母后是否会以吴氏体弱,怕过了病气为理由,而转移建元帝对吴氏的宠爱呢? 不过,就算是母后没有这个打算,也要让吴氏体弱,成为建元帝对她宠爱渐弱的理由。 尧姜心中已然决定了这样的行事,朝着陈皇后屈膝行礼,尔后便领着白芷,朝着辛华苑去了。 第5章 请脉 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 第6章 李闻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 第7章 阿弟 承安殿临近春寿门,位于整个大孟宫的最西边,不远处便是东宫。 作为建元帝膝下的唯一嫡子,李乾的身份其实略有些尴尬在里头。他原本应当早早地入住东宫,却因着诸多缘由,而一直迟迟未能被立为储君。 如今的李乾不过才将将十岁而已,年纪尚小,举手投足之间却已然有了成熟老练的味道在里头。 尧姜到的时候,李乾正在背书,稚嫩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承安殿内,无比清晰。 于是尧姜登时弯了眉眼,心情大好。 门口的宫人见着她,连忙屈膝行礼,尧姜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尔后温声道:“阿弟在背书么?” 那宫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又听见尧姜道:“不必通报了,你好生守在外边罢。” 话音落下,尧姜已然是抬脚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承安殿。 殿内有三两个宫人正伺候着,李乾跪坐在榻上,小脸通红,眉头紧随,面上满是倔强的神情。案桌上摊开一本书,小小孩童摇头晃脑地看一会儿,背一会儿。 有宫人起身,打算提醒李乾尧姜的到来,却不曾想,尧姜嘘了一声,阻止了她。 待得立在李莞身侧以后,尧姜方才定睛朝案桌上的书看去。 “吕氏春秋?”声音轻柔,带着诧异。 初时李乾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回过神来之后,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甚是惊讶地唤了一声:“阿姊,你怎么来了?” 尧姜见阿弟精神不错,心下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径直往前了几步,然后于罗汉床上坐下。 “我听菘蓝说,你昨夜着了凉,眼下可好些了?”她如是问道。 李乾笑道:“好多了,不然我也没有精神背书呢。” 闻言,尧姜轻轻一笑,复又垂眸去看案桌上的那本《吕氏春秋》:“少傅怎的让你看这本书了?”如今李乾年纪尚小,吕氏春秋大多讲的又是黄老道家的东西,难免于李乾而言,略有些晦涩难懂。 李乾羞赧道:“少傅说,此书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是为天下大一统之所学。” 尧姜点了点头,不再去追问有关《吕氏春秋》的事情,她的阿弟迟早都会登基为王,这些书看了只不过是有益无害而已。 宫人殷勤地奉上茶水,李乾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吕氏春秋》给阖上,放在了一侧。 “我听四喜说,过些时日就是上巳节,外头会很热闹,阿姊到时候要不要出宫去?”终究不过一个孩童而已,李乾对于这样的热闹自然很是向往。 尧姜不由地想起前一世,阿弟在仓促之间登上了皇位,吴氏背后有着出了一个司空,和两个中书令的吴家撑腰,而她与阿弟,却只有母后临终之前托孤的太尉而已,和一些人微言轻的大臣们,较之吴氏而言,难免势力单薄。 那时候,她与阿弟不得不铆足了精神去与吴氏对抗,生怕一不小心,便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少年帝王终日惶惶而不安,如同受惊之鸟一般,尧姜都快忘了,自阿弟登基以后,她有多久没有见到阿弟如今的孩童心性了。 尧姜心中不由地软了软,李乾用一双颇为期待的眸子望着她,里头亮晶晶的,像是将天上的星辰都全然揉碎装了进去。 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尧姜伸手摸了摸阿弟的头:“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就是了。” 没想到阿姊如此爽快地便应了下来,李乾面上的笑意更甚,以至于整个人亦也变得格外殷勤起来。 “阿姊,这是今岁刚进贡的雅州蒙顶,我好不容易得了些,没舍得喝,特地吩咐四喜,要他在阿姊你来的时候,给你泡上。”此时的李乾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一般,满脸都是讨好之意。 尧姜见着,却是面上一沉,忍不住地道:“阿弟,你身为嫡出皇子,地位显赫,不必如此刻意去讨好旁的人。” 李乾甚是委屈:“可是阿姊....” “没有什么可是,”尧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望向李乾的眸中,带着后者看不明白的情愫:“日后不可屈尊降贵,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不由地缓和了声音。 李乾瘪嘴,应了一声:“知道了。” 前一世阿弟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形象,仍旧还停留在尧姜的记忆之中,若是母后并没早逝,而父皇亦也没有任由吴氏坐大,那么她的阿弟,是不是就会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般,不怒而威。 尧姜敛下眼帘,蓦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日后记住了就是。” 李乾着实不太懂,为何方才还那般和颜悦色的阿姊,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温暖和煦的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洒下,尧姜微微侧首,一眼便瞧见了承安殿前的几棵桃花树。 点点翠绿拥簇着些许粉嫩:“日后若是功课不多的话,便多去立政殿陪陪母后罢。” 李乾略有些迟疑,道:“阿姊,你知道的。”知道母后不喜欢我,知道立政殿之内,大抵我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思及至此,李乾的面上登时涌现了极为丧气的神情来。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那终究是母后,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后。” 前一世,她始终没能弄清楚,为什么母后会对阿弟如此地淡漠,直到父皇驾崩,阿弟在仓促之间,顶着少年帝王的身份登上了皇位,那些如同雨后竹笋一般,突然冒出来支持他们的大臣们,其实无一不是母后生前所安排的。 大抵,母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你若是听我的话,那三月初三的上巳节,我便带你出宫;若是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就只好将少傅请进宫里头,再好生教你读书了。” 阿姊的话总是比他自己管用得多,李乾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连忙如同捣蒜般地点头,道:“阿姊放心便是,我省得了。” 尧姜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第8章 示好 吴氏前来立政殿请安的时候,尧姜起了个大早,正与陈皇后轻声交谈着,母女二人不时发出和悦的笑声,引得下首一众嫔妃亦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直到吴氏的到来。 陈皇后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吴氏第二日便来了立政殿,却依旧还是和颜悦色地让赐坐,遂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吴氏行了礼之后,便屈膝坐了下来,听见陈皇后如是问道,甚是柔弱地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身子好多了。” 陈皇后这才点了点头,没有再与吴氏过多交谈。 昨日白芷回来,自然是将辛华苑内的一举一动都全然告诉了陈皇后,连带着李闻被尧姜打发去了慎刑司一事,陈皇后亦也是心知肚明。 她偏了头去看尧姜,面上的神色淡淡:“听说你昨日打发了一个宫人去慎刑司?” 这样的话,原本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提及的,眼下前来请安的嫔妃都在,若是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辛华苑没有规矩。思及至此,吴氏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尧姜何尝不知晓陈皇后此时提及的用意,她忍不住地弯了嘴角,敛下眼帘,应诺道:“昭仪身子不好,昨日儿臣前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底下宫人伺候不用心,便小施惩戒了一番。”这话尧姜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当真是为了关怀吴氏一般。 吴氏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眼下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若非昨日知晓了自己的贴身太监被尧姜三言两语打发去了慎刑司,她也不会今日便来立政殿请安。建元帝向来不大喜欢管后宫之中这些糟心的事情,更不用说事及长女了。如此一来,她只能来找陈皇后,想法子将李闻从慎刑司给捞出来。 吴氏做不到忍气吞声,亦也无法忍受自己被断了左膀右臂。 只是如今听见陈皇后与尧姜之间的交谈,吴氏又有了一种咬碎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陈皇后微蹙眉头:“不过一个小小宫人而已,若是觉得不妥当,打发去了便是,就不必让吴昭仪知晓了。她本就身子不好,知晓了这些事情,劳心伤神的。” 话音落下,吴氏心中难免愤愤然。 陈皇后越发轻描淡写,吴氏就越觉得自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眸光流转之时,眼里已然蓄了些许泪水。 尧姜抬眼之间,蓦地瞧见,故作惊奇道:“昭仪可是不舒服?” 吴氏顺势垂眸:“嫔妾知晓殿下的一番好意,只是这宫人,是陛下特地为嫔妾挑选的,若是这般不明不白地打发去了慎刑司,只怕到时候陛下追问起来,嫔妾不知晓应当如何应答。” 闻言,尧姜心中冷笑。 她不是不知道李闻的来源,只是没想到吴氏先前不去找父皇哭诉,眼下却是搬出了父皇,想来压她。 尧姜抿嘴,苦恼道:“既然是父皇为昭仪挑选的宫人,那便更应该让他好生在慎刑司里头学学规矩,不然传出去,只让人觉得父皇眼光不好,为昭仪挑选了这么个宫人贴身伺候。” 眼下尧姜年岁尚小,即便是建元帝瞧见了,亦也只当做她是一片好心。 谁会真正地去深究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会故意打压自己父皇的宠妃呢。 尧姜登时只觉心情大好。 吴氏有苦说不出,被尧姜堵了这一遭,索性捂了胸口,装作不舒服的样子。 果不其然,陈皇后冷眼旁观了尧姜与吴氏的一番对话,如今又看见了吴氏病恹恹的样子,心中不喜,干脆直接将前来请安的嫔妃一道打发走了。 众人各怀心思地起身跪安,如一阵风似的,转眼便没了踪迹。 待得立政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陈皇后这才略抬了眼,睨了尧姜一眼。 “谁教你这么做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尧姜嘻嘻一笑,颇有些赖皮:“吴昭仪借着父皇宠幸于她,从不来立政殿给母后请安。儿臣见不得母后委屈,不过略施惩戒罢了。” 陈皇后笑了一声,声音之中难免带了些柔软:“你怎的就知道我委屈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与她相似的眉眼之中,浮现出来的,是专属于少女的雀跃。 尧姜眨了眨眼睛:“知母莫如女嘛。” 陈皇后嘴角笑意愈甚,忍不住地嗔道:“就你嘴贫。” 尧姜顺势挽住了母后的胳膊,绕过了吴氏,又说起了旁的话来。 立政殿的这一番对话,吴氏显然是不知晓。 她前脚走出立政殿,后脚有人立即开口叫住了她。 于是吴氏顿足,回首望去。 先前那些一道从立政殿走出了的嫔妃,早已经不知晓去了哪里,如今眼下只有身后方才叫她的那个女子。 “康修容?”吴氏心中一怔,面上却是神情柔弱。 康修容上前了几步,朝着吴氏欠了欠身,眉眼带笑:“难得姐姐还记得我。”她故作亲热,只自称“我”。 吴氏对于这个康修容,不过几面之缘而已,眼下见她忽的叫住自己,显然有想要交谈的欲望,只是不知晓究竟所为何事。 吴氏抿嘴,细声道:“修容容貌出众,只一眼,自然是忘不掉的。”嘴里说着奉承话,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入宫之前,父亲已然位极中书令,即便在闺阁之中,与她来往的,也大多都是百年望族的小姐。吴氏不认识康修容,自然也就意味着康修容家世一般。 康修容显然不知晓吴氏心中所想,她略抬手,将自己身后的宫人屏蔽开来。吴氏见此,隐隐约约猜到康修容大抵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于是见模学样,亦也抬手屏退了自己身边的宫人。 待得四周静悄悄以后,康修容这才贴近了吴氏,低声道:“姐姐这些时日可要小心谨慎才是。” 吴氏故作诧异:“此话何讲?” 康修容左右瞧了瞧,颇有些小心翼翼,这才轻声道:“皇后娘娘不满姐姐盛宠,只怕这些时日,还要想法子如何折腾姐姐呢。” 第9章 投诚 康修容所说的这一番话,于吴氏而言,早已经是心知肚明。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还是露出了一脸的惊讶:“陛下宠幸我已有些时日了,我一向又敬重于皇后娘娘,怎的她会突然如此呢?” 康修容欲言又止道:“姐姐这便是不知晓了,昨日有人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及了姐姐的辛华苑,周充媛便说姐姐持宠而娇。若非我及时喝止了她,想来她定是还要多说上几分的,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让皇后娘娘起了这般的心思。” 周充媛么,吴氏心中冷笑,敛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所有的情愫全然收在了眼底。 康修容不曾察觉吴氏的异常,仍旧自顾道:“陛下喜爱姐姐,本就是姐姐的事,皇后娘娘尚没有说什么,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充媛指手画脚的。”话到最后,已然是对周充媛的抱怨之意。 吴氏笑了笑,轻声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修容能这般为我思量,也着实让我颇为感动。”她说着,复又垂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怜我在后宫之中,着实孤零零的。” 这话一出,康修容面上的神情登时便活了过来,她当即亲昵地拉住吴氏的手,语气微颤道:“若是,若是姐姐不嫌弃,那妹妹常来姐姐的辛华苑,陪姐姐如何?” 吴氏眸子之中登时溢出了些许晶莹来,她故作愉悦,抬眼朝康修容望去。 “修容如此,叫我如何以报。” 康修容抿了抿嘴,神情雀跃:“姐姐怎的还叫我修容,如此见外。” 于是吴氏颔首,顺着她重新改了口,唤了一声:“妹妹。” 康修容笑着应了一声,顺势上前挽住了吴氏的胳膊,亲切道:“今日天气着实好,不知晓姐姐待会儿要去哪里啊?” 吴氏莞尔一笑,心中却是略有些不喜。她知晓康修容此举无疑是觉得陈皇后不受宠,而自己盛宠不断,想要贴着自己,来分一杯羹而已。 不过心中想法总不能溢于言表之上的,吴氏亦也亲昵地拉了康修容的手,点了点头,道:“原本是打算回辛华苑的,不过如今妹妹也在,不如一道去御花园里头瞧瞧如何?我听下头的宫人说,前几日御花园的双头牡丹开了,咱们也正巧去瞧瞧新鲜。” 吴氏的声音柔弱,听上去只让人心生怜惜,康修容越发觉得选择投诚其,着实是一个不坏的决定,思及至此,她当即便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各自唤了自己的宫人,相携朝着御花园而去。 那一厢尧姜辞了陈皇后,回了自己的璇玑殿内。 与陈皇后的一番交谈,着实使得略有些精疲力尽,倒不是因为与陈皇后感情不和的缘故,反而正是因为母女二人感情深厚,尧姜这才不得不谨言慎行,生怕向来颇为了解自己的母后,会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之中,发现什么端倪来。 崖香同菘蓝手脚麻利地伺候尧姜洗了脸,换了身衣裳。 待得一切就绪之后,斜躺在罗汉床上,尧姜这才觉得缓过了神。 有宫人奉上新沏的茶水,三彩釉折射着精美的光,尧姜掀起盖子吹了吹,腾腾的雾气登时四散开来,她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只觉得眼下甚是舒适。 “殿下,”崖香端来一盘糕点,放在了尧姜面前的矮几上。 尧姜抬眼看去,崖香面上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尧姜放下茶盏,轻声问道。 崖香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略有些牵强:“奴婢就是觉得,殿下好似变了些。”她说着,束手立在一侧,垂眸看着地上,颇有些局促不安。 尧姜见此,便笑问道:“哪里变了?” 话音落下,崖香似是当真思考起尧姜的变化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细声道:“奴婢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殿下好似同从前哪里不一样了。”这话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似的。 尧姜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菘蓝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殿内,朝着尧姜屈膝行礼,道:“殿下,昭阳大长公主方才派了人来。” 昭阳大长公主,指的便是建元帝的长姊,尧姜的姑母。 记忆之中,这位昭阳大长公主活到了四十八岁,在建元帝驾崩后的第二年,于长公主府内溘然长逝。 尧姜其实有些记不清自己的这位姑母容貌,从前她与昭阳大长公主来往并不密切,因着昭阳大长公主一向不大喜欢陈皇后,好似是因着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一般。尧姜对于这些事情向来不大感兴趣,以至于从不曾放在心上。 眼下昭阳大长公主派了人来璇玑殿,尧姜倒是有些意外。 “人呢?”尧姜如是问道。 菘蓝语气平淡地响起:“已经回大长公主府了。” 菘蓝做事一向妥当,如今看来,应当是昭阳大长公主派来的人,并不打算见自己,以至于匆匆忙忙地来,亦也匆匆忙忙地去。 外间蓦地一阵风吹了进来,将殿内的焚香味道吹散了些许。 尧姜笑了一声,随口问道:“可知是因何事前来?” 菘蓝老老实实地道:“昭阳大长公主过几日要在长公主府上设宴,特地让人宴请殿下,担心扰了殿下清梦,这才只让奴婢代为转告。” 设宴,尧姜敛下眼帘,难免开始细细回想了一番十年前的往事。她与昭阳大长公主交集不深,来往也不过区区几次而已,如今提及宴席,尧姜想了一会儿,便立马想起了十年前昭阳大长公主于长公主府内设下的桃花宴。 尧姜下意识地想要让菘蓝回绝,只是转念又一想,却是登时改变了主意。 “你去打听一下,昭阳大长公主此次设宴,都请了些什么人来。”尧姜如是吩咐道。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昭阳大长公主向来喜爱为京中贵女同世家子弟设宴,名曰宴席,实为相看。但凡未曾婚嫁的贵女同世家子弟,基本都会参与这样的宴席。说起来,昭阳大长公主倒是成全了无数对怨偶呢。 包括她的母后,同她的父皇。 第10章 梦忆 穿过长长的拱廊,尽头便是一处小苑。 眼下已是夜深时分,周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唯独半空之中悬着一轮弯月,洒下冰冷皎洁的光。 “大兄,这样真的可以吗?”开口的,是一个极为娇柔的女子声音,带着些许急促与担忧。 女子口中的大兄低低一笑,似是不以为然,只循循善诱道:“娇娇怕什么,你难道不想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么,受万人敬仰,哪怕陛下驾崩,无论日后是谁登上皇位,都得尊你为太后。” 听起来,好似真的不错。 女子再度开口之时,语气里头的担忧已然消散大半,却带了些迟疑在其中:“父亲他,也是这般想的么?” 男子“嗯”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继而催促道:“总之,娇娇你要记住,我们吴氏一族若是能出个皇后,甚至于太后,那都是光宗耀祖之事。” 吴氏一族,娇娇? 尧姜蓦地自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只感觉到手掌下的急促跳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的一个梦,侧了头,垂下的床帐掩去外间的光亮,尧姜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过神来。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好似真的有这样的一幕曾经发生过一般,尧姜此时心有余悸,总觉得眼角不停地跳着,略有些疼痛。 伸手掀起了床帐,下了床,外头的天还未亮,透着朦朦胧胧的夜色。 廊上灯火通明,四周却是寂静无声,尧姜汲了鞋子,踱步到窗户前,蓦地推开,迎面冷风吹来,脑子里头登时清明了不少,因着梦靥而出的一身汗,在此时亦也全然消散了去。 外间守夜的菘蓝听见里头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抬眼之间只瞧见幽暗的光亮自敞开的窗户撒下,正巧将她的殿下半张脸照得明亮,菘蓝明显一愣。 “殿下怎的醒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然回过了神,连忙上前,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尧姜抿嘴,笑了笑,目光落在外间的一片漆黑之中。 “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你去备些热汤来,本宫要沐浴。”尧姜轻声道,语气里头带着一丝不经意察觉的疲倦。 菘蓝没有多想什么,应了一声“喏”,便屈膝退了出去,让人去备热汤。 宫里头的热汤时常都是备好的,大孟宫中的贵人自然是比不得寻常人家那般,处处都讲究所谓的精致,以至于下头人丝毫都不敢怠慢。 左右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菘蓝便又折了回来,朝着尧姜道:“殿下,热汤备好了。”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菘蓝连忙又从一侧的木架上取下一件外衫,伺候尧姜穿上,主仆二人这才一前一后地出了内殿,朝着汤池而去。 因着夜深,旁侧伺候的宫人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尧姜步入汤池以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十分地舒坦,她依靠在汤池壁上,有些放松,忍不住地闭了眼。 梦里头的对话依旧在她的脑海之中清晰无比,娇娇么,尧姜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前一世吴氏的大兄位极中书令,一家显赫,人才辈出,使得吴氏一族于朝堂之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吴氏父亲的一句话,甚至于比身为帝王的阿弟,还要令人忌惮几分。 尧姜面上神色越发冷漠下来,汤池之中热气腾腾,有寥寥升起的烟雾弥漫,恰到好处的掩去了尧姜面上的神色变化。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菘蓝的声音突然响起。 话音落下,尧姜蓦地睁开了眼睛,偏了头,朝着菘蓝看去:“怎么了?” 菘蓝本以为尧姜不小心睡着了,担心自家殿下在汤池之中泡久了会染上风寒,却没有想到她刚一开口,尧姜便登时睁开了眼睛。 菘蓝有些愣住。 尔后回过神来,跪坐在一侧,垂眸道:“眼下天快亮了,殿下可要再歇息一会儿?” 尧姜一怔,这才抬眼朝着外间望去,只见微弱的晨光洒下,她摇了摇头:“不必了。”说着,便站了起来,在旁侧宫人的伺候下,走出了汤池。 沐浴之后的少女,肌肤白嫩,透着些许红润,热气熏得尧姜面颊绯红,连带着眸子亦也变得亮晶晶。 菘蓝一面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尧姜换上衣裳,一面轻声道:“今日是上巳节,殿下答应了乾殿下要带他出宫去,若是再不歇息一会儿,只怕今日在宫外头还要耽误好些时日呢。” 尧姜这才想起,今日是三月初三。 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眨眼便到了上巳节。 她仍旧是摇头拒绝了菘蓝的提议,待得收拾就绪之后,主仆二人又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汤池,回到了内殿。 眼下时辰尚早,璇玑殿的宫人们却是早早地开始忙碌,崖香进殿的时候,尧姜已然是在菘蓝的伺候下,开始用早膳了。 早膳清淡,尧姜不喜铺张浪费,不过一碗米粥,就着几碟小菜而已。她吃得慢条斯理,一举一动之间,却不像一个少年公主那般,反倒是更为地沉稳。 崖香有些诧异,她向来心细,总觉得如今的殿下,的确不一样了。只是心中疑虑万千,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安静地同菘蓝一道,在旁跪坐着。 尧姜用完早膳之后,外头的天已然大亮了。 如今是初春,天亮不似秋冬那般,尧姜瞧着时常差不多了,便让菘蓝同崖香伺候她梳妆。今日因着要出宫去,菘蓝特地给尧姜梳了一个轻便的双丫髻,佩戴了几朵简洁的珠花,看上去甚是灵动。 众人簇拥着尧姜离开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而去。 只是行至立政殿门前,尧姜这才想起,自己要如何给母后提及,要带阿弟出宫去游玩。 母后向来要求她稳重踏实,不喜她肆意出宫游玩,尧姜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还不知道今日母后能不能应许,若是让阿弟失望而归,只怕她心中会更加过意不去。 第11章 徐元香 尧姜前去立政殿的时候,显然有人比她更早到了这里。 行至殿门前,里头隐隐约约传出些许谈笑声,其中陈皇后的声音淡淡,似是兴致不大,只应付了几句而已,更多的,还是另一个女子的喋喋不休。 宫人领着尧姜进去,里头的谈话便戛然而止。 “怎的来得如此早,可是没睡好?”陈皇后瞧见尧姜,诧异道。 尧姜上前屈膝行礼,如实道:“昨夜魇着了,早早地便醒了。”她说着,站起身来,踱步到陈皇后身侧坐下。 此时的陈皇后全然忘却了身旁女子的存在,听见女儿魇着了,微蹙眉头:“好端端的,如何会魇着?” 这个问题尧姜着实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抬眼之间瞧见陈皇后眉目中满是关切,她笑了笑,露出颊上的两个梨涡来:“母后今日瞧着精神不错,”尧姜一面道,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陈皇后右下首的一个女子。 不认识,没有任何的印象。 尧姜费力地想了好一会儿,对眼前的这个女子仍旧一无所知。 许是察觉到尧姜打量投来的目光,那女子敛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颤,起身朝着她屈膝行礼,声音柔和:“小女请殿下安。” 陈皇后这才后知后觉,睨了那女子一眼,对着尧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是你二舅父的未婚妻,徐尚书家的小姐。” 不过三言两语,甚是言简意赅,似是连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再说。 尧姜心中一怔,陈皇后在家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却都是庶出,唯有三个嫡出的哥哥。尧姜的二舅父,便是陈家的二公子。 说起来,尧姜的这个二舅父亦也算是个奇人。 尧姜虽说对他的印象不深,却时常从母后的只言片语了解了不少。 二舅父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是那女子福薄,长到十四岁,眼瞧着还有一年及笄就能出阁的时候,却失足落入了水中,一命呜呼了。 悲伤之余,二舅父不顾家中众人反对,直接去了万安寺,当了好些年的俗家和尚。 直到尧姜的外祖母曾氏病重,这才回到了家中。年少时二舅父因着并非长子,无需光耀门楣,读书向来吊儿郎当。后来自己的嫡亲妹妹入宫当了皇后,二舅父摇身一变成为了国舅爷,于是便更加不思上进,终日无所事事。 若非未婚妻逝世,想来二舅父还要做好些年的纨绔子弟。 随着外祖母曾氏的病逝,二舅父突然如同开了窍一般,开始奋发图强起来。同年八月下了场,竟是一举中了进士,外祖父大喜,于府中设宴三日。 家中诸人原本对二舅父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如今不曾想到,这个所谓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二舅父,却是如同鲤鱼跃龙门一般。 陈家人尚且诧异,建元帝便更觉意外。 以至于二舅父中了进士之后没多久,直接便被建元帝下令安排进了门下省,领了左拾遗的差缺。 虽说左拾遗不过正八品的官职,但是却是一个言官,上升空间极大。 不过前一世的二舅父并没有在仕途上走多久,外祖家出事前一年,他便辞了官,不知所踪了,陈家人对外宣称他是云游四方,直到尧姜身亡,都再也没有关于这个二舅父的半点消息。 重活一世,倒是没有想到,见到了二舅父的新未婚妻。 尧姜有些失笑,客气地朝着徐元香颔首。 不知晓这位尚书府的小姐一大早,便到了立政殿,究竟所谓何事。 心中忖度着,嘴上却是丝毫没有犹豫:“母后与徐小姐可是有要事相商吗?”她睁着眼睛,黑白分明,颇有些不谙世事的模样。 陈皇后面上神情温和,有宫人奉上茶水和蜜饯,她便将蜜饯往女儿那边推了推。 “过些时日你二舅父大婚,我特地请了徐家小姐入宫一见,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陈皇后一字一句,丝毫没有半点的隐瞒,她甚是疏远地称徐元香为徐家小姐。 看样子,母后似是不大喜欢这位徐家小姐,尧姜抿嘴,这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 前一世无论是二舅父也好,还是徐尚书也好,亦或是徐元香也罢,这些人她的印象都并不深刻,由此可见,即便重活一世,这些人于她而言,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尧姜收起心思,将目光放在了正事上头。 随手拈起一颗蜜饯,尧姜放入嘴中,抿了抿,只觉得唇齿之间弥漫着一股酸甜的感觉,她忍不住地皱了眉头。 陈皇后瞧见,只笑道:“你慢些。” 尧姜端起茶盏,含了一小口茶水,将那满嘴的酸甜味道咽了下去。她不太能吃酸的,却偏偏又嘴馋。 待得掩帕拭去唇边茶渍,尧姜这才抿嘴一笑道:“母后,儿臣有一事想与母后商量一番,只是不知晓,眼下开口,可是会耽误了母后同徐家小姐的正事?” 尧姜一面说着,一面揶揄地去看徐家小姐。 她如今是十三岁的模样,不经意之间总要流露出些许童心未泯才是。 陈皇后颇为无奈,失笑道:“你二舅父的事情是正事,母后的五儿的事情,难道就不是正事了吗?” 五儿是尧姜的小名,自陈皇后病逝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唤过尧姜五儿。 尧姜一愣,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她担心会被陈皇后瞧出端倪来,连忙垂眸,掩去了自己的异常,瓮声道:“今日是上巳节,儿臣好些时日没有陪过阿弟玩耍,今日要陪阿弟一道出宫去,凑凑热闹。” “上巳节?”陈皇后有些茫然,尔后一笑:“今日是三月初三?”她问的是一侧伺候的白苏。 白苏颔首道:“娘娘,今日是三月初三了。” 陈皇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转眼却又是笑道:“正巧,你带你阿弟去河提边瞧瞧祓禊,你身子弱,去去晦气也是好的。午膳便在你外祖家用就是,等下我让白芷出宫传个话去。” 尧姜原本以为自己要带着阿弟出宫,应当是要费上一番周折的,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是如此爽快,甚至于连旁的事情都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 第12章 出宫 即便活了两世的尧姜,其实亦也鲜少瞧过宫闱之外的景色。 虽说那三年她迁居于长公主府内,并没有如同之前那样待在深宫之中,但是因着诸多缘由,亦也不过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罢了。 屈膝坐在马车之上,尧姜听着车轮咕咕的声音,李乾在一旁喋喋不休,甚是兴奋。向来腼腆的面庞之上,露出了与其年纪相当的活泼神情来。 尧姜忍不住地笑了笑,李乾便凑了过来,欢天喜地道:“今日上巳节,外头肯定比平时还要热闹,到时候阿姊可要带我好好逛逛才是。” 垂眸看见面前这个总角小儿满脸期待,尧姜的目光登时温柔似水,颔首道:“你若是听话,阿姊便带你多逛逛。” 小人儿眼珠子咕噜一转,“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趴到车帘处,小心翼翼地挑起车帘,瞪大了眼睛去看外头。 此时马车已然驶出了宫闱,先前有片刻的停顿,尧姜听见外头盔甲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如今耳边依然没有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想来不过才出宫门没多久,眼下应当还在永安巷内。 永安巷是长安城内权势人家所居住的地方,中间的朱雀大道贯穿南北,连接了春寿门与长安城的南门,前一世尧姜的长公主府,便是位于永安巷之中,包括她的外祖陈家,以及吴氏一族的嫡系,都住在这里。 李乾没有见到自己所想象的热闹景象,不免瘪了嘴,略有些垂头丧气:“四喜骗我!”他嘟着嘴,似是觉得委屈。 尧姜笑道:“眼下还没到地方,你怎的就能说四喜骗你呢?” 这一番话,也不知晓李乾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尧姜只看见小人儿面容沮丧,兴许仍旧还是有些愤愤然,却是没再说话。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菘蓝掀了帘子去看,前头不远处有一道石门,石门的另一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永安巷以石门为界,放下帘子,菘蓝眉眼弯弯:“殿下,要到了。”她如是道,自七岁进宫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出宫。 记忆之中有关宫外的印象已然模糊了许多,但是方才只一眼,却又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回忆。 尧姜“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李乾听见菘蓝如是道,忍不住地又去掀了帘子,只是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外头,马车却是一个转弯,绕进了巷道之中。 陈皇后终究还是不放心长女与幼子出门,特地嘱咐了尧姜一定要去外祖陈家,同他们的表哥一齐出门去。 因着先前白芷已然将陈皇后的意思转达给了陈家人,待得马车稳稳地于正门前停下以后,隔着帘子,尧姜清楚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马车上,可是五儿与乾儿?”说话人明显带着笑意。 尧姜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悦的神情。 李乾迫不及待地掀了帘子,四喜抱着他下去,立即有人接了过去,尔后只听见李乾甜糯糯地唤了一声:“景表哥!” 菘蓝与崖香在这时扶着尧姜亦也出了马车,菘蓝先行跳下,陈家有婆子搬来脚蹬,二人复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尧姜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此时李乾如同一只黏人的小猫一般,将整张脸埋在了那年轻男子的胸前。尧姜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上前了一步,只问道:“景表哥何时回来的?” 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正是陈家大爷的长子,陈谡景。 无论是前一世,亦或是重活这一世,尧姜对于陈谡景都是怀揣着无比感恩的心。前一世的陈谡景本有着大好前程,于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却死于贞观元年的玄武门宫变。 陈谡景是为数不多的长公主党,亦也是外祖陈家在遭受灭门之灾以后,唯一幸存的嫡系子嗣。 如今的陈谡景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已然高出了尧姜好几个头来,因着自幼喜爱舞动弄枪,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在外求学,鲜少会回来,直到建元四年秋,陈皇后病逝以后,陈谡景方才回到了长安城,就此开始他的沙场生涯。 不过十岁的李乾在他怀里,越发显得渺小起来。 听见尧姜的声音,陈谡景抬眼望来,眉目清冽,他只朗声一笑,道:“过些时日二舅父大婚,我作为侄儿,总得回来瞧瞧这个二舅母才是。” 尧姜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这个在她前一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任何印象的二舅父大婚之日,好似于她身边的好些人,都十分重要一般。 陈谡景没有与尧姜在正门前过多停留,他将李乾在怀中颠了颠,便领着尧姜径直进了陈府。 待得到了厅堂之后,陈谡景将李乾放下,吩咐丫鬟备茶,这才对着尧姜道:“今日祖父与祖母,还有家中的长辈都去了万安寺,如今怕是只有我和二弟能陪着五儿你们去河边看热闹了。”说这话时,陈谡景眉眼之中满是笑意。 陈家孙辈人丁单薄,即便加上尧姜与李乾,亦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尧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朗表哥怎的没出来?” 陈谡景口中的二弟,自然指的便是陈家三爷的嫡子,陈谡朗、听见尧姜如是问道,陈谡景一愣,似是这才发觉陈谡朗并不曾出现在这里,他向来不拘小节,粗心大意成了习惯,尧姜忍住了笑意,看着陈谡景一脸的懊恼。 “我这记性着实不好,竟是忘了今日二弟与安国公一道出门去了,眼下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五儿你见笑了。” “景表哥一向如此,我又怎的会大惊小怪呢?”尧姜一面说着,一面朝旁侧正逗弄着大缸里头鱼儿的李乾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乾忙不迭地跑过来,尧姜将让他端端正正地站好,替他理了理衣裳。 不过安国公?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尧姜方才还笑陈谡景的粗心大意,却不曾想到后脚自己竟然是直接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第13章 安国公 燕回楼位于长安城南边,东临护城河,北靠大香山,因着一年四季景色宜人的缘故,使得燕回楼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尧姜等人到的时候,燕回楼外头早已经停了满满当当的马车。 今日是上巳节,祓禊多在河边举行,护城河便成为了其中首选。 临河的雅间大多早早地便已被定下,如今连堂厅之中,都没有空席。好在陈谡景不知道从那里得知了陈谡朗同安国公正在燕回楼之中,如今大孟的男女风气不似以往,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在这里也俨然用不上。 女子无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日里亦也可以同交好的男子出门游玩。 陈谡景在征求过尧姜的意见以后,先行谴了人去燕回楼寻了陈谡朗,待得传话的小厮折回,陈谡景这才带着尧姜同李乾朝着燕回楼而去。 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下了马车,尧姜便听见燕回楼里头的热闹非常。 陈谡朗的贴身小厮陈叙此时正候在燕回楼门口,许是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特地来迎尧姜等人进楼。 陈叙眼尖,一眼便从人群之中瞧见了尧姜,连忙迎上前来。 “表小姐,表少爷。”出门在外,陈叙自是不敢称尧姜,李乾为“殿下”,尔后偏了头,又朝着陈谡景拱手行礼道:“大少爷。” 陈谡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只道:“带路吧。” 话音落下,陈叙忙弓腰做出请的手势来,然后才三步一回头地将尧姜等人带到了楼上。 外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雅间内却是静谧十分。 雅间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尧姜轻轻地瞥了一眼,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来。 前一世她与安国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只是这婚约尚未定下的时候,建元帝便驾崩了,尔后阿弟仓促登基,她忙着清扫障碍,一时之间自然也就忘了与安国公的这段口头上的婚约。等到再记起的时候,她却没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虽说两人有缘无分,但是安国公同她之间来往却是频繁,以至于安国公身边的好几个人,她都是认得的。 见着陈叙领着人过来,那两个黑衣人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前方,李乾却是下意识地拽紧了姐姐的衣摆。 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丝竹乐声,陈叙轻叩了两下门,下一刻,里头便有人打开了门,一个身着青色齐襦裙的妙龄女子赫然出现,先是朝着尧姜等人屈膝行礼,尔后巧笑莞尔道:“国公爷同陈二公子等两位殿下与陈大公子许久了,三位快进罢。”说着,侧了身,让尧姜等人进了雅间。 燕回楼的雅间极为讲究,入门是一并竹寒屏风,用的是苏绣,乍眼一看,倒是将竹子的神韵给全然勾勒了出来。 屏风两侧各摆着一盆文竹,眼下不过三月初,那盆中的文竹却十分翠绿茂盛。往里走是并着垂下的四扇竹帘,中间的两扇被收起,正对着宽敞明亮的窗户。 此时陈谡朗与一个年轻的男子便坐在窗户前的八仙桌旁。 听见脚步声,陈谡朗第一个抬眼望来,待得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便连忙站起身迎上前来,拱手行礼:“殿下。”他与尧姜姐弟的感情不如陈谡景深厚,自然也是拘着礼,不敢以“表哥”自称。 尧姜笑了笑,颔首道:“朗表哥。” 陈谡朗面色蓦地一红,尔后转过了身,朝尧姜等人示意道:“这位是安国公。” 说话间,那年轻男子已然是回过了神,手中持着一个白瓷的酒杯,眉眼俊朗,唇角含笑。这便是安国公燕珩,只需一眼,着实让人难以忘记他的风姿卓越。 尧姜前一世初见安国公的时候,便是如此。 依照尊卑,建元帝膝下的一儿一女,自然是比安国公的地位要高上一些;可若是依照辈分,这安国公的曾祖父与建元帝的曾祖父是堂兄弟,尧姜还要唤他一声:“表叔父。”只是这亲戚关系隔得太远,以至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即便如此,尧姜仍旧还是领着李乾,朝着燕珩稍稍屈膝,叫了一声:“安国公。” 燕珩笑了一声,声音不似前一世尧姜记忆之中的那般低沉,反倒是清脆悦耳,道:“今日殿下也出来凑这个热闹吗?”他没有陈谡朗的拘礼,二人私下在陈皇后的立政殿内,其实也见过几次。 尧姜点了点头,一面牵着李乾在陈谡朗旁侧坐下,一面道:“今日上巳节,阿弟想出来瞧瞧,我便带他出来了。” 燕珩让人奉上茶水,他向来喜爱容貌端正之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奴仆大多相貌出众,尤其以他贴身的两个婢女为首。 给尧姜奉茶的,便是燕珩的两个婢女之一,唤为“空青。” 空青是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年纪虽小,但是五官的明媚却是显而易见的,一颦一笑,只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尧姜对于空青的印象极深,缘由无他,不过是后来与燕珩相处之时,空青常伴其右,几乎算得上是同燕珩形影不离了。 只不过前一世尧姜直至身亡,都不曾听过燕珩娶妻,亦也没有听过他将空青收入房中,反倒是于贞观三年将空青嫁给了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尧姜朝着空青微微颔首,神情柔和。 空青却是蓦地一愣,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尧姜,只是先前尧姜一向冷冷淡淡,对自家国公爷亦也是疏远客气,如今这般友善,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不过好在空青的这般想法不过稍纵即逝,她回以一笑,很快地垂眸,立到一侧去了。 李乾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窗户边上,正眺目远望。 这里离护城河极近,左右不过数百步的距离,隔得不远,外头热闹的喧哗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李乾看得兴致勃勃,陈谡景见他这般,于是便也跟着前者一道趴在窗户边上。 两人一大一小,一兄一弟,如今凑在一块儿,两颗乌黑的头靠在了一起,倒是颇为地和谐。 第14章 巫女祈福 前一世的尧姜从不曾见过民间的上巳节,更多的时候亦也不过只是跟随陈皇后一道,在立政殿内设宴,传召些许贵女入宫,说些话罢了。 如今见李乾的模样雀跃,尧姜忍不住心情大好。 一旁的燕珩于陈谡朗似是先前正在说什么事情,只是因着尧姜等人的到来,而使得这谈话戛然而止。初时两人都有些讪讪然,索性开始有的没的,说起旁的话来。 突然,李乾发出一声惊呼,小人儿手足舞蹈地指着护城河边,语气之中难掩兴奋。 “阿姊,你快看!” 尧姜闻声望去,雅间的窗户开得不高,即便是坐在八仙桌旁,亦也能够清楚地看到护城河边的景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台子,倚河而建。周围人虽多,但是热闹却仅限于台子外头,有一个身穿奇异之人此时正在台子上踩着鼓声,翩然起舞。 说是翩然起舞,其实倒也并不然。 台上之人只是踩着鼓点,做出一些极为夸张的动作,举止投足之间,反倒是让人心生畏惧。 燕珩笑道:“这是巫女祈福。” 大孟民间多有信仰,其中以巫女最为昌盛。尧姜头一次见到这般的景象,心中难免诧异。 李乾满腹疑问:“为何会有巫女祈福?”尧姜尚且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他了。 燕珩笑而不语,一侧的陈谡朗解释道:“传闻三月初三是黄帝诞辰,自古以来民间便多有次日兰汤沐浴祈福一说,殿下久居深宫,不知晓这民间风俗亦也正常。民间百姓对此最为畏惧,每年上巳节都会有巫女于河边组织祓除,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信仰罢了。” 话音落下,尧姜对此亦也清楚了不少,她抿嘴笑道:“朗表哥博闻多识。” 陈谡朗登时红了脸颊,极不自在地垂了头,连忙摆手道:“殿下谬赞了。” 尧姜知晓他一向容易脸红耳赤,便没有打趣他的念头,只偏了头去看李乾,后者用一双极为求知的眸子望着陈谡朗,脑子似乎一时容不下这么多东西,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亦也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为母后祈福?” 尧姜一愣,不过眨眼的功夫,李乾便走过来拽着她的衣袖,继而又道:“阿姊,母后身子不好,不如我们也去瞧瞧,给母后祈福罢?” 此时小人儿的双眸亮晶晶,睁大了眼睛,神情颇为期待。 尧姜不忍,正准备开口应下的时候,却又听见燕珩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实在不宜去这种地方。” 闻言,李乾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神色登时变得极为懊恼。 不曾想到,燕珩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不过小殿下倒是可以带些兰草回宫,让皇后娘娘以兰草沐浴,亦也可以的。” 燕珩的性子着实让人难以言喻,像极了六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尧姜哑然,一时之间竟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这般心情的大起大落,于李乾而言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转了头去看燕珩,学着尧姜称呼其为“安国公”,软声软气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燕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见李乾面上重展笑颜,这才唤了空青,让她命人去寻些兰草回来。 兰草虽说并非罕见之物,但是寻常人家一般都是提前一月之久,以独特方法备下,如今要刻意去寻,亦也需要颇费一番周折才是。 李乾自见到了护城河边的巫女祈福场景以后,便俨然有些在雅间之中坐不住了。 他原本不过将将十岁而已,万事都只懂了朦朦胧胧。陈谡景对于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表弟一向关怀,见他有些蠢蠢欲动,便忍不住地抬头对着尧姜道:“今日三月初三,正值万物复苏,想来陛下今日应当亦也会在曲池江宴请文武百官。五儿你们难得出宫,这护城河边的祓除亦也用不了一日,倒不如趁着春光明媚,去城外走走如何?” 踏青?倒也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尧姜之所以带李乾出宫,本就是念及小人儿年岁尚小,想带他到处走走看看。如今陈谡景这般提议道,尧姜心下为之一动,下意识地便去看燕珩。 雅间之中,陈家二子姑且不提,总归都是自己人。只是这安国公终究还是不大熟悉,即便前一世尧姜以死来成全大义,将阿弟托付给燕珩和燕王,但是却也只是念在前一世的相识之情上头。 这一世,尧姜和燕珩还不算太过熟悉。 于是尧姜客气地询问道:“不知安国公可愿随我们一道出城踏青?” 燕珩闻言,却是摇头拒绝道:“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不便出城,还请殿下切莫怪罪。”他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含了一小口的酒水。 酒香浓郁,酒气憨厚,燕珩的耳垂一红,偏了头,对陈谡朗道:“陈二公子亦也随尧姜殿下一道去城外踏青罢。” 陈谡朗略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帘,“嗯”了一声。 雅间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尧姜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陈谡景开了口,同燕珩告辞,紧接着尧姜领着李乾,亦也告了辞,这种奇怪的气氛方才得以缓和起来。 燕珩的目光落在了外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恕我不送两位殿下了。”他只是如是说道,这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子,本就不是极为让人亲近之人。 尧姜等人来的匆匆忙忙,去的亦也匆匆忙忙,左右在燕回楼之中不过停留了几炷香的功夫,便复又离开了这里。 临上马车之前,尧姜蓦地驻足回头望去,看着陈谡朗,突然好奇地问道:“朗表哥今日怎的会与安国公在一起?” 陈谡朗慌忙垂头,瓮声道:“国公爷有要事问朗,朗便去了。” 回答言简意赅,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其中。 尧姜笑了笑,没有再说些什么,任由菘蓝同崖香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第15章 往事缘由 直到傍晚时分,尧姜同李乾方才回到了大孟宫中。 陈家二子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春寿门外,眼瞧着姐弟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这才勒马转身,折回了陈家。 李乾颇为兴奋,燕珩命空青寻来了一大盒的兰草,此时正在四喜的手中捧着。许是考虑到这是给陈皇后的东西,兰草特地用一个极为精致古朴的盒子装着的。 行至立政殿时,陈皇后正由白芨虚扶着,刚刚于桌前坐下,外间已然有人高声传报尧姜与李乾的到来。于是陈皇后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朝殿门的方向看去。 “母后,”尚未走进,不过只一眼瞧见,尧姜便笑着唤了一声,身后略有些拘谨的李乾,亦也小声地跟着阿姊叫了一声:“母后。” 两人走近了些方才行礼,一个屈膝,一个拱手。 陈皇后弯了眉眼,亲昵地唤了长女近身:“今日可还尽兴?”待得尧姜坐下,陈皇后便牵了她的手,如是关切地询问道。 尧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是对陈皇后道:“母后,今日阿弟见着巫女祈福,听闻民间有“浴兰汤,去污浊”的风俗,便特地寻了兰草,好让母后沐浴一番。”说着,尧姜便让李乾过来。小人儿原本有些踌躇不安,听见长姊唤他,就连忙从四喜的手中接过盒子,走了过来。 “母后,”李乾小心翼翼地在一侧屈膝坐下,将那盒子置于胸前,递到了陈皇后的面前。 陈皇后有些意兴阑珊,似是兴致不大,只偏头让一侧的白芨接过那木盒子,这才敷衍道:“劳你费心了。” 这全然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幼子的态度,尧姜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去看身旁乖巧的李乾,后者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有些委屈,又似是有些难过,只瓮声应道:“这是儿臣应该的。” 陈皇后收起先前面上温和的神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一时之间,李乾只嗫嚅双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母后的冷淡原本便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眼下却如同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将他浑身上下都变得极为冰凉。 尧姜见殿内气氛陷入沉默,忙不迭地笑道:“正巧母后这里摆膳了,不如儿臣与阿弟便陪母后用膳罢。” 听尧姜如是提议道,陈皇后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她点头应许,吩咐白苏再去摆上两副碗筷来。 银质的筷子折射着幽暗的光,上头精致的镂空雕花隐隐透出下方桌案的木色来。尧姜同李乾各自坐下以后,陈皇后重新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却是在半空顿下,淡声道:“你不必将心思都花在这上头,陛下如今唯独你一个皇子,自是对你期望颇高,你应当好生学着功课才是。” 伴随着话音留下,是银筷落在白瓷盘所发出的清脆声响,方才的那一番话好似并非出自她口一般,陈皇后敛下眼帘,只专心致志地吃着饭。 殿内焚着香,外间一阵风蓦地吹进来,那香气便朝着尧姜等人飘散而来。 晚膳过后,陈皇后并不曾挽留尧姜与李乾,只打发了白芨送他们出了立政殿,这才如同脱力般倚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 “娘娘其实无需如此的。”一侧伺候的白苏小声道。 陈皇后笑了一声,似是无奈:“乾儿终究不是五儿,若是五儿,本宫怜他,疼他都来不及,可偏偏他是个皇儿。若是本宫如对五儿那般待他,陛下眼里,又何时能够容得下他呢?”说到最后,语气之中俨然多了一丝哽咽。 建元帝与陈皇后感情不睦,已然是宫闱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只是却无人知晓,帝后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方才变成如今的这个模样。 白苏仍旧劝解道:“如今陛下唯独乾殿下一个皇儿,娘娘太过忧虑了。”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即便建元帝专宠吴氏好些时日,但是却从不曾听见吴氏有半点喜讯传出。 只是白苏不曾想到,陈皇后在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却是蓦地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甚是疲倦道:“陛下身子康健,与其他嫔妾孕育子女,不过迟早的事情。吴氏眼下的确是不易受孕,但是却也只是不易受孕,若是好生调养,日后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也并非毫无可能。” “娘娘,”白苏的眉目之中浮上忧愁的神色,悄然抬眼朝陈皇后望去,记忆之中的陈皇后其实颇为明媚动人,容貌亦也是长安城的贵女之中数一数二的。 只是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皇后变得娇容不复,再比不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妃嫔。 白苏收起眼中的悲悯,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旁侧的宫人使了个眼神,那些宫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待得手中倒了杯热茶,白苏双手奉给了陈皇后,退后一步,却轻声说道:“奴婢听说,吴昭仪身子难以受孕,陈太医只言说需好生调养。只是这身子伤了根本,奴婢从前在家的时候有个婶子便是如此,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却不曾料到胎死腹中。” 最后的话,白苏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陈皇后心下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晦暗不明:“这茶水陈了,你去换一壶罢。”她如是道。 后宫险恶,本就并非寻常人家过家家那般,白苏所言极是,只是陈皇后却无法相信,这话是出自自幼与她相伴的婢女口中。亲近之人的心思如同蒙了一层白纱,陈皇后只觉得难以接受。 建元帝后宫充实,那些莺莺燕燕们之中,除了颇为得宠的几个,其余人兴许连建元帝都极有可能分不清楚谁是谁。白苏之所以胆敢有这般的念头,无非便是人心险恶,尤其是在这后宫之中。 主子的拒绝之意甚是明显,白苏索性破釜沉舟。 “娘娘要为乾殿下考虑,那就应当永久后患才是!”她狠下心,逼着自己说出这般的话来。 陈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白苏一眼,后者依旧乖顺,唯独眉眼里多了一丝坚毅,一时之间,陈皇后并没有言语。 “娘娘!”白苏凄然道:“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大好,陛下康健,吴氏亦也康健,若是叫吴氏生下一儿半女,娘娘要乾殿下,要尧姜殿下如何自处。陛下若真会因为娘娘疏远乾殿下,而对此亲近的话,又何苦十年都迟迟不肯立储。” “娘娘您莫不是忘了,乾殿下可是娘娘一生下来,就抱到太后娘娘膝下抚养的啊!” 第16章 借刀杀人 白苏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登时让陈皇后的脑中变得清明一片。 她自然是记得的,生下幼子之前,她与建元帝便已经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曾经亦也是举案齐眉的少年夫妻,她早已经忘记了是从何时起,那个大婚之日红着脸掀起她盖头的少年,看着她的眼睛里头,没了初时的浓情惬意,反倒是冰冷的疏离。 她害怕幼子会不得夫君的喜爱,故此才任由盼孙如痴的许太后将幼子抱到仙居殿抚养,直至幼子三岁,许太后病殁之后,方才重新抱回自己膝下。 但即便如此,对于幼子,建元帝仍旧还是十分地客气疏远,较之长女而言,甚至于连十日一次的询问功课,都懒得去敷衍。 就好像是真的厌恶极了幼子,可那终归只是什么都不知晓的稚子罢了。 陈皇后曾为此一连数日茶饭不思,整个人消瘦不少,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悄然落泪。 她生性倔强,从不肯退让,亦也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来,只是建元帝厌恶幼子,却终究还是成为了她心头上的一根刺,日日深入,直至她痛苦不堪。 陈皇后垂眸,不知不觉中,此时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娘娘,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旁,知晓娘娘不是大恶之人,若是娘娘下不去这个手,那就让奴婢来做娘娘手中的刀刃,替娘娘扫去这道路上的障碍。” 白苏的这一番话,一字一句,如同暴雨垂落,颇有力道地敲在陈皇后的心头之上,她沉默不语,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殿内突然陷入了沉寂,好在方才白苏已然示意旁侧伺候的宫人离去,以至于陈皇后同她的这一番对话,并无他人知晓。 呼吸越发沉重,陈皇后只觉得略有些缓不过气来。 她如今快三十岁了,帝后离心,害的却是她膝下的长女幼子,稚子何其无辜,思及至此,陈皇后无可奈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那便依你所言,切莫让旁人发现了。” 白苏松了一口气,应诺了一声。 许久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要成为娘娘手中刀刃的准备,只要娘娘愿意,即便赴汤蹈火,她亦也在所不惜。白苏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悄然用衣袖拭去自己满面的泪水。 白芨送走尧姜与李乾之后,折回回来,便看见陈皇后倚在罗汉床上,似是睡着了。她因着与尧姜谈话,以至于耽误了好一会儿的时间,白苏正在旁侧伺候,看见她进来,连忙伸手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白芨无声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怎的不让娘娘进去睡?”待得同白苏一道在罗汉床前跪坐下来,白芨忍不住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白苏笑了笑,亦也极为小声地回答她:“娘娘方才小憩,一不小心睡着了。”这些时日陈皇后的睡眠一向不大好,夜半常被惊醒,眼下能够好生睡下,白芨自然是没有半点要叫醒前者的意思。 两人相视一眼,极为默契地弓腰退了出去。 ........... 一连几日,陈皇后都有些心神不宁。 长安城自上巳节后,便开始连日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夹杂着些许泥土的味道。 这一日,尧姜早早地梳洗妥当,正准备前去立政殿请安之时,建元帝身边的小夏却是行色匆匆地被外间宫人迎进了璇玑殿内。 “殿下,”见着尧姜,小夏连忙弓腰行礼。 尧姜心下诧异,却仍旧还是抬头先让小夏起身,方才开口问道:“可是父皇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自重生以来,已然过了十多日,建元帝丝毫都不曾记起他的这个长女来,如今让小夏前来,的确使得尧姜心生疑虑。 小夏年约十四,本是建元帝潜龙之时便跟随其身边的崔道之徒,因着去年夏季雨水频繁,崔道走路失神,不小心滑了一跤,自此便躺在了床上,终日动弹不得。建元帝念及旧情,索性将崔道的徒弟小夏给提拔到身边来,也算是了却了崔道的一个心愿。 小夏虽说跟在建元帝身边不足一年,但是人却十分聪明伶俐,听尧姜如是开门见山,小夏语气轻快道:“回禀殿下,今日传召安国公入宫觐见,闲聊之时得知殿下前几日上巳节同乾殿下一道出宫,便让奴才请殿下过去。” 不过三言两语,小夏已然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地极为清楚。 尧姜点了点头,并不觉有多意外。 前一世建元帝尚未驾崩之时,不知晓为何,与燕珩格外亲近。时常每隔三两日,都会特地让人传召燕珩入宫觐见,两人之间鲜少会以朝政为题进行谈论,更多的时候,反倒是在闲聊。 许是见尧姜一时不曾吭声,小夏继而催促道:“殿下快些随奴才一同过去罢。” 尧姜“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当即同小夏离去,而是侧了头,唤了崖香过来,轻声吩咐道:“你先行去立政殿同母后禀告一声,便说我迟些再去请安。” 崖香连忙屈膝行礼,应诺了下来。 左右也没有什么别的值得耽误的事情,尧姜领着菘蓝并着几个宫人,前脚才出了璇玑殿,后脚却是蓦地停了下来。 小夏不解,悄然抬眼,只瞧见少年公主微蹙眉头,神情之中似是有一种懊恼。 紧接着,便听见尧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你去承安殿将乾殿下请来,速度要快一点。” 应声的是一个容貌眼生的小宫女,小夏不敢再去催促,建元帝虽说只传召了尧姜殿下一人前去,但是宫闱上下无人不知姐弟二人感情深厚,想来定是前者考量着要乾殿下多在建元帝面前露脸,以免再被忽视。 小夏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猜到却不说破,一扫方才的急促,反倒是颇为平静地随着尧姜等人一道,在璇玑殿前静候李乾的到来。 第17章 变化 含元殿身为建元帝的寝殿,两侧设有翔鸾、栖凤二阁,之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尾道。民间常有人形容它的气魄“如日之升“、“如在霄汉“。 尧姜等人抵达含元殿的时候,迎面正巧遇见建元帝的贴身嬷嬷——孙尚。 孙尚在大孟宫中可谓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身为建元帝的乳母,孙尚在建元帝登基以后,自请前去仙居殿伺候许太后起居。 在许太后病殁以后,这才重新回到建元帝的身旁。 对于孙尚,尧姜只记得她是在建元帝驾崩之后没几日,绝食而亡。 孙尚一生不曾婚嫁,无人知晓其中缘由,虽说育有一子,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见过孙尚的儿子,唯独以讹传讹,说是孙尚未入宫前,儿子一命呼呜,孙尚对于建元帝的感情,这才变得如此深厚的。 尧姜并非喜爱背后乱嚼舌根之人,对于孙尚的一些传闻丝毫都没有兴趣。更何况后者于建元帝而言,意义非常,是除许太后之外最为敬重之人。 今日孙尚着了一件暗红色的齐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余,模样尚且不算衰老,只笑起来的时候,依稀能够看见眼角的皱纹。 尧姜朝着孙尚微微颔首,唤了一声:“孙嬷嬷。” 孙尚登时便弯了眉眼,屈膝行礼:“两位殿下来得正巧,陛下方才正与安国公说起两位殿下呢。”孙尚的声音清亮,如同潺潺流水一般,甚是悦耳。 余下几人皆是屈膝行礼,孙尚只点了点头,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上头镂空花纹镀了一层金,看上去格外华丽。尧姜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却被孙尚很快地察觉到了。 “这是今日要送去辛华苑的,陛下担心旁的人不知分寸,这才特地命奴婢亲自送过去。” 能够吩咐孙尚特地送过去的东西,显然是不凡之物。记忆之中陈皇后可是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尧姜心中黯然,面上神色依旧,她极为客气道:“既然孙嬷嬷还有要事在身,那便赶紧去吧。” 孙尚颔首,应诺了一声,很快便离开了。 小夏领着尧姜同李乾进去,刚到门口,里头的谈笑声便传了出来,建元帝似是心情愉悦,一时之间,笑声朗朗。 殿内似是有人说了什么,谈笑声一时停歇了下来。 尧姜牵了李乾的手,连忙走了过去。含元殿内四处开阔,窗机明亮,建元帝盘腿坐在矮几旁,对面是燕珩。与建元帝的不拘小节相比较起来,燕珩反倒是显得更为文质彬彬些。 “五儿来了。”建元帝心情不错,面对陈皇后的一儿一女,亦也难得露出了和蔼的神色来。他朝着幼子招了招手,示意后者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李乾初时有些诧异,小心翼翼地拘在一侧不敢动弹,直到长姊的声音轻飘飘地在他耳畔响起,他这才走了过去。 许是因着燕珩在的缘故,建元帝虽说不喜幼子的小心谨慎,但是却也没有因此迁怒,仍旧一脸的和颜悦色。 “父皇。”尧姜屈膝行礼,尔后在另一侧跪坐了下来,有宫人奉上茶水,她便接了茶盏,捧在手上,却没有去喝。 “乾儿今日的功课如何了?” 这话问的是李乾,后者略有些受宠若惊,愣了愣,又很快地回过神来,细声道:“儿臣今日读了《吕氏春秋》,少傅还称赞儿臣聪明伶俐,一点就通,颇有当年父皇的风范。”说到最后,李乾的面上悄无声息地浮现了一抹绯红,似是不大好意思。 建元帝笑道:“虎父无犬子,甚好。”声音里头竟真有一丝欣慰在其中。 也不知晓这般欣慰是看燕珩的面子上,还是当真由衷而发。尧姜心中冷笑,敛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开始喝着手中温热的茶水。 建元帝伸手拍了拍幼子的头,继而又道:“安国公的学问不错,亦也见多识广,乾儿若是有什么不懂,少傅又讲解不清楚的,便去问安国公就是。” 这一番话说出口,尧姜一愣,颇为意外。 那一边的燕珩温声道:“陛下谬赞了。”看上去倒真有些谦虚的神情。 两人又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些话,尧姜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都回荡着建元帝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要阿弟不懂便去问燕珩。燕珩一向颇受建元帝喜爱,难不成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这一世的阿弟,无形之中得到了父皇的青睐? 尧姜只觉得此时胸口处传来了剧烈的跳动,恍恍惚惚之间,她似是听见了建元帝唤了她一声,于是一脸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见后者满面笑意。 “朕听闻你与乾儿给皇后送去了兰草,莫不是只偏爱母后,不喜欢父皇了吗?”建元帝如是道。 记忆之中的建元帝何曾会说这样的话,尧姜着实有些不大习惯,转念一想,却又想起了上巳节一事。难不成因着她没有如同前一世那般,选择这一世答应了阿弟的请求,见着了燕珩,以至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吗? 尧姜看着建元帝,后者眉眼之间满是故作恼怒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一个父亲应该有的模样呢。 李乾年岁尚小,以为建元帝是真的心生不满,他担心会连累到阿姊,鼓足了勇气,在旁侧小声地道:“父皇,是儿臣,儿臣想着母后这些时日身子不好,这才,这才请安国公寻了些兰草,不关阿姊的事。” 建元帝一怔,尔后便是笑了几声:“既然如此,那乾儿便去替父皇寻一些兰草来如何?”这无疑是在安抚李乾。 睁着眼睛,李乾略有些难以置信:“真,真的吗?” 建元帝颔首,李乾登时露出满面欢喜的神情来,转头去看尧姜,重重地点了点头:“父皇放心,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见阿弟这个模样,尧姜难免神情柔和,短暂的欣喜过后,更多的还是隐隐的担忧。心中泛起酸涩,不知晓父皇是否会真的就此对他们姐弟有所改观。 第18章 相见不如不见 不过没多久,建元帝的注意力便很快地从他们姐弟二人身上挪开了。他只专心致志地同燕珩谈话,说到兴起之时,忍不住地抚掌大笑起来,殿内气氛甚是融洽。 尧姜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建元帝与燕珩之间的交流并不感兴趣,唯独听到前者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声时,尧姜方才下意识地朝旁侧倾了一下身子,尔后听见燕珩的声音响起:“高丽的青瓷色泽幽雅柔和,图案美丽和谐,花纹独特大方,形状多样奇巧。听闻今岁高丽会进贡一批青瓷,特选能工巧匠,到时候陛下便能瞧上一瞧了。” 瓷器么?尧姜扯了扯嘴角,已近而立之年的建元帝平生最大喜好便是瓷器,前一世的陵墓之中,陪葬品以各类瓷器最为寻常。不过,若非尧姜不是看到了陪葬单子,倒还真不知晓父皇有这一喜好。 也难怪燕珩会入了建元帝的眼。 两人并着这一话题又聊了好一会儿,直至燕珩起身告辞,建元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过了神。 今日是休沐,燕珩父亲早逝,唯独家中一母尚在,建元帝向来十分体恤自己的臣下,见燕珩打算离去,便没有多作挽留。 命小夏亲自将送出宫外以后,建元帝施施然地将目光垂下,放在了旁侧的幼子身上。 “乾儿方才可听见了安国公的话?”他如是问道。 李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倒不是因为他没有仔细听二人对话,只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建元帝问的是什么。小人儿谨慎,心中忖度许久,却不敢开口。 尧姜见着难免心疼,建元帝却是蓦地叹了一口气:“眼下你们应当还没去过立政殿请安罢,不如父皇陪你们一道前去如何?”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 话音落下,尧姜姐弟却都是一愣,因着先前陈皇后忽然风寒的缘故,上一次这二人见面,好似还是在春社日,祭祀祈祷农事之时,距离如今已有一月之余。 姐弟二人很快地反应过来,尧姜当即弯了唇角,笑道:“母后前些时日还说父皇总有腿疼的毛病,要亲自为父皇做几个护膝呢。” 陈皇后近日的确是在做护膝,不过却并不是给建元帝做的,只是因为陈家祖宗如今的年岁大了,每逢下雨时节,膝盖便总是隐隐作痛,陈皇后心忧,派去了好几个太医,都不曾使得陈家祖宗的这个症状有所缓解。 为了聊表心意,陈皇后时不时便会做上几个护膝,让人送去陈家。 建元帝的眸光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失神,待得再度回神以后,只听见长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头:“母后这些时日劳心劳神,见到父皇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十分欢喜,建元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嘴角悄然露出一抹苦涩来,却又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地不见踪影。他拍了拍身旁的幼子,只道:“走罢,去立政殿给你们母后请安。”说着,自顾地起身,又拉了一把李乾。 尧姜在菘蓝的搀扶之下亦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裳,建元帝原地驻足等了她一会儿,见得差不多了以后,这才道了一声:“跟上。”然后便径直迈步走了。 建元帝生长于北方的长安城,身形修长,却又不失健壮。他先是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大,只是没走好一会儿,便听见了旁侧的幼子刻意压低的喘息声,眉头一皱,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今日因着在含元殿耽误了许久的缘故,父子三人到达立政殿的时候,那些请安的妃嫔早早地便离去了。 门口的宫人高声通报,里头的主仆三人面上神色皆是默契地一变。 “娘娘,”白苏愣愣地叫了一声,却见陈皇后摆了摆手,面无表情。 “先去备茶罢。”大抵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头有着一丝抑制不住地颤抖。 白苏应诺了一声,便同白芷一道退下了。 待得建元帝领着一儿一女进来的时候,殿内除了稍远一点伺候的宫人以后,里头就只有陈皇后一个。 听见脚步声渐近,陈皇后的身子止不住地僵硬,她尝试着想要露出一抹笑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最终发现无济于事,索性便放弃了。尔后站起身来,正准备屈膝行礼的时候,建元帝却是一个健步地上前,扶住了她。 “皇后身子不好,无需行礼。”他只硬邦邦地如是说道。 陈皇后没有多说什么,顺势又坐了下去,面上神色淡漠,好似即便看见了建元帝,亦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尧姜领着李乾上前行了礼,陈皇后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今日去了含元殿可见着谁了?”她牵起长女的手,温声询问道。 尧姜笑了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陈皇后的话,紧接着陈皇后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都是极为寻常的,尧姜全然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若非不是白苏和白芷奉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想来建元帝应当还会被陈皇后有意地忽视掉。 今日许是因着建元帝难得过来立政殿的缘故,白苏自作主张地将陈家前不久送进宫的灵溪茶给泡上了。 这茶虽说并不罕见,却胜在眼下时节的难以寻觅。陈皇后自闺阁起便喜爱喝茶,陈家人时常会想尽法子从天底下各个地方寻来茶叶,这个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哪怕宫里头的贡茶大多都进了立政殿。 谈话声戛然而止,尧姜悄然抬眼朝坐在陈皇后旁侧的建元帝望去,后者神情与陈皇后出奇一致,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心情,这才轻声道:“母后,今日父皇听闻您不大舒服,便特地与儿臣一道过来瞧瞧。” 对于朝政之事,尧姜尚有一番见地,可是若是事及男女之间,她倒真是毫无办法。 甚是尴尬的话音落下,陈皇后似是笑了一声,语气莫名:“是吗?” 第19章 改变 陈皇后冰冷的声音如同清冬时节的雨水一般,毫无温度,不停地在尧姜脑海之中回荡着,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意识到,帝后二人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 伸手揉了揉有些生疼的额角,尧姜轻声安抚了几句仍旧没有缓过神来的阿弟。 自立政殿出来以后,李乾几乎整个人都处在极为恍惚的状态下,他大抵亦也是头一次见到那般的陈皇后,一时难以接受。 尧姜叹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难过,见阿弟面上神色得以缓和了些许,她便抿了嘴:“眼下时辰不早了,你先回承安殿罢。” “阿姊,“李乾这个时候诧异地抬起了头,朝着尧姜望去。 他似是不大愿意离开璇玑殿,只是后者俨然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摆了摆手,道:“菘蓝,送乾殿下回承安殿。”丝毫没有给李乾半点反驳的机会。 菘蓝屈膝应诺了一声,尔后便踱步走到李乾身旁,微微颔首。 即便再如何地心不甘情不愿,李乾亦也知晓长姊脾性,嗫嚅了双唇,略有些欲言又止,却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垂了头,颇有些丧气的感觉。 待得李乾的身影消失在璇玑殿外的时候,尧姜这才露出一副极为疲惫的神情来。 崖香立于一侧,小心翼翼地奉上新换的茶水, 殿内的焚香味道蓦地被风吹散,不知晓从哪里传来一声宫女刻意压低的惊呼声,尧姜微蹙了眉头,大抵是觉得眼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动静,都会使得她心烦意乱。 “殿下,”崖香轻声唤道。 尧姜便满面茫然地朝她望去,前者垂下头,掩去了面上的神情:“方才慎刑司的徐公公来了。”崖香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 尧姜仍旧一脸的茫然,只听见崖香继而又道:“徐公公说,前些时日殿下让人送去慎刑司的那位宫人,方才被陛下身边的小夏公公领走了。” “李闻?”语气之中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疑惑。 崖香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尧姜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她都快要忘记了,这个不久之前被她送去了慎刑司的李闻。只是如今李闻在慎刑司里头待了许久,父皇都不曾过问于此事,今日又怎么会特地让小夏亲自去将人领出来。 脑海之中蓦地涌上一个念头,尧姜的唇边紧接着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尧姜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床帐之外由昏暗演变至晨光微晓。 恍恍惚惚之间,崖香的声音轻快响起,似是时辰不早了,尧姜却是翻了一个身,将面庞转到了里侧。 崖香没有得到回应,便又轻声唤了几句。 久久的沉默伴随着平稳的呼吸声,尧姜仍旧还是没有起身。 不知晓过了多久,崖香细微的脚步声远去,殿内变得寂静无声。 尧姜想了一整夜,前一世的时候她是在接连惨遭变故,而阿弟又年幼之下,方才匆匆忙忙地担负起她本不应当担负起的责任来。 本以为重活一世,有些事情已经发生过,如今的自己算是提前知晓,若是小心提防,定是有些用处的,至少不会让她与阿弟再次如前世那一般,受制于吴氏,从而结局凄惨。 只是尧姜仍旧还是没能想到,有些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一般,譬如陈皇后与建元帝之间,难不成真的只是夫妻不和,感情不睦吗? 昨日陈皇后面上的神情复杂,即便说出来的话不似平日里那般,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而建元帝在面对这样的待遇之下,亦也并没有因此龙颜大怒,迁怒于旁人,只是拂袖离开。 这些事情都使得尧姜开始不断地怀疑,究竟是这一世与前一世不一样了,还是前一世的这些事情,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越是去想,尧姜的额角便越发隐隐作痛。 不知晓过了多久,她似是听见了外殿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白苏的声音。 因着白苏说话向来是不急不缓,一字一句总是十分清楚,即便声音不大,尧姜亦也是听出了其中主要表达的意思。 大抵还是陈皇后担心她是否受了风寒,昨日的那杯茶水她下意识地去挡,使得衣裳湿透了不少,虽说及时换下了,但是近日她并没有去请安,以至于陈皇后仍旧心怀担忧。 尔后响起的是崖香的声音,外殿嘈杂了半响,尧姜却是没能听清楚崖香最终说了什么。直到白苏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的是一阵渐近的脚步声。 “殿下,”短暂的脚步声停下,崖香似是在床帐之外叫了一声。 尧姜“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动作,又听见崖香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听闻殿下病了,特地让陈太医前来请脉。”言语简洁,尧姜登时心中没了。 想来崖香见自己久久不曾起身,又不敢过来搅扰,于是索性称病,却不曾想到陈皇后直接让白苏领着陈太医前来了。 纤细的睫毛颤了颤,尧姜细声道:“扶本宫起来罢。” 崖香甚是轻快地应诺了一声,接着撩起了垂下的床帐,随手挂在了一侧的莲花勾上,却只是撩了一半而已,将尧姜的面庞露了出来。 床帐内十分昏暗,崖香垫了几个枕头,这才扶着尧姜微微起身。少女的面庞依旧忽明忽暗,唯独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白苏上前朝着尧姜屈膝行礼,简明扼要地说了来意,与崖香所说一致。 尧姜点了点头,敛下眼帘,略有些有气无力道:“有劳陈太医了。”她极为客气,陈太医却是不敢逾礼。 自锦被之下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崖香盖了一块帕子在上头,陈太医便隔着帕子,专注了好一会儿,面色依旧,收回了手。 “殿下近来过多忧虑,应当好生歇息才是,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会为殿下择一张安神的方子,好好调养便是。”他如是说道,尔后又细心地嘱咐了崖香一番,这才行礼离去。 白苏亦也不曾久留,跟随着陈太医一道离开了。 第20章 无妄之灾 不知晓是什么时候,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叫人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尧姜倚在窗前,仰了头去看顺着金色瓦片不停往下掉落的雨水。 这是她称病的第三日,几乎在璇玑殿内足不出户。 陈皇后日日都会派人前来,有时是白苏,有时是白芨,只是无论来的是谁,都毫无例外地被尧姜让菘蓝给打发了回去。 倒不是她不想见,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前一世短暂而仓促的二十三年的人生当中,尧姜从不曾有过这般低落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最后才发现,所谓的优势,其实只是在前一世的隐瞒之下。 尧姜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甚是惆怅。 突然,殿外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略有些不甚清楚。紧接着,外间传来了菘蓝急促地声音,只唤了一句:“殿下。” 于是尧姜转过了头,瞧见菘蓝几乎一路小跑而至,轻轻地喘了几口气,眉眼之中满是焦急,她待得缓了缓,方才道:“殿下,立政殿的白苏姐姐来了。” 话音落下,尧姜微蹙眉头:“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些时日无论谁来,都不必通报,打发走了便是。” “可是...”菘蓝顿了顿,看着尧姜,尔后急声道:“只怕这一次不行,皇后娘娘今日早些时候,失足掉进了太极池,白苏姐姐便是特地前来向殿下禀告此事的。” 耳边是嗡嗡的声响,尧姜看见菘蓝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只是她除了听见母后失足掉进太极池以外,旁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了。 前一世母后究竟有没有失足掉进太极池,其实尧姜并不确定,她在短暂的恍惚之中努力地去回想,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情,还是如今的这一幕,较之前一世而言,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心中一怔,不过片刻的功夫,尧姜便站起身来。 她今日因着不曾出门,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齐襦裙,可是眼下已然是顾不上再去更衣,随手扯了一件披帛,尧姜草草地裹上,便快步走出了内殿。 此时白苏正站在外间,原本是垂着头,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登时抬眼望来。 “殿下,”白苏屈膝行礼,声音略有些沙哑。 尧姜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一面朝着殿外走去,一面开口问道:“母后如今情形如何?” 白苏连忙一路小跑跟上,听见尧姜如是问道,沉吟了片刻,声音幽幽地响起:“回殿下的话,娘娘方才醒来,太医院的陈太医已经来请过脉了。”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只想着快些赶到立政殿。 密密麻麻的雨丝迎着微风不时地拂过尧姜的面庞,她出来地匆忙,身旁只有白苏勉强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待得到了立政殿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湿了大半。 抬脚走进立政殿,陈皇后此时就在隔着一个屏风后头的床榻之上,尧姜却是蓦地驻足,身后跟随的白苏一时不曾设防,险些撞上去。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道,今日下雨,窗户都是紧紧地关着,以至于这股味道迟迟消散不去,混杂在原本的薰香味道当中,着实有些难以形容。 尧姜抿嘴,对着身后的白苏吩咐道:“且让人先将窗户敞开,透透气,母后身子虚弱,这里味道太过浓重。” 身后的白苏并没有立马应诺,反倒是略有些迟疑道:“殿下,陈太医嘱咐娘娘寒气入体,殿内不宜通风,只怕会加重病情。” 尧姜冷笑一声,她前一世久病成疾,对于医术略通一二,只是如今白苏等人本就心生焦虑,若是她再来横上一脚,只怕会导致事情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而去。 思及至此,尧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缓和了语气道:“母后寒气入体,只是不易过多被风吹着,你让人多搬几个屏风挡在窗户处,再将幔帐放下,待得殿内味道散去一二,再去关窗便是。” 这一次白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应诺了一声。 尧姜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抬脚便朝着内殿走去。 内殿里头有三三两两伺候的宫人,白芨屈膝跪在脚踏之上,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陈皇后喝下。 尧姜走过去的时候,那汤药已然见底,只有碗底还残留了些许黑褐色的药汁。 “殿下,”白芨因着本就跪在地上,便只朝着尧姜微微颔首,尔后弓腰站起身来,往旁侧让了让。 走得近了,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道混杂着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陈皇后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看上去似是有些病恹恹。她吃力地抬眼,方才瞧见了长女,嘴角扯了扯,似是想要笑,最后却发现无济于事,索性只好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 尧姜见着如今陈皇后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前一世,建元四年秋的时候,陈皇后在弥留之际,亦也是这般模样。眼眶蓦地一红,尧姜将母后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蹭了蹭,竟是忍不住地哭了。 湿热的泪水顺势而下,陈皇后的眸中露出悲哀的神色来,她动了动指尖,细声道:“无碍,莫哭。” 话音落下,尧姜的泪水登时便如同绝了堤的河水一般,再也止不住了,喉间似是卡着什么东西,尧姜说话的时候只觉得难受到像是窒息一般。 “好端端的,母后怎的会去太极池?”尧姜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地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不过眼下陈皇后显然是无法向长女解释一二,她极为缓慢地将目光投向旁侧站着的白芷,后者屈膝,垂下了眼眸,将其中的愤懑神色全然都掩饰住。 “今日辛华苑的吴昭仪说是与娘娘有要事相商,几次让人来请娘娘去太极池。娘娘原本并不打算前去,亦也不愿理会吴昭仪,只是没有想到,吴昭仪竟是说宫中有人要害她,要娘娘救命,娘娘于心不忍,这才前去。” 第21章 算账 吴氏,尧姜心中冷笑,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吴氏野心勃勃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自己明明重活了一世,明明最是清楚吴氏的装模作样,偏巧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 尧姜只觉得如今的自己实在是可笑至极。 眼下不过初春,太极池的水本就冰冷刺骨,陈皇后的身子又一向虚弱,以至于这一次“失足落水”,足以让她有些时日卧病不起了。 李乾是在尧姜到立政殿后没多久,匆匆忙忙赶到的。 见着床榻之上气咽声丝的陈皇后,小人儿初时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迟疑地唤了一声:“母后。” 尧姜闻声,连忙用另一只手擦去了面上的泪水,缓和了情绪,这才回过头,示意李乾上前来。 大抵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陈皇后,李乾半张着嘴,只愣愣地依言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在陈皇后身前跪坐下来,他方才红了眼,如黄豆般大小的泪水从眼眶之中争先恐后地涌出,小人儿颤抖着声音,整个人几乎是扑在了陈皇后的身上:“母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前他只看见前来禀告的宫人神情慌忙,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话,听了好半响,方才听清了“落水”这一个字眼。待得匆匆忙忙地赶来之后,却是瞧见这样的陈皇后。 尧姜摇了摇头,一时之间如鲠在喉,着实说不出话来。 旁侧的白苏原本是想解释一番,余光所及之处,却是陈皇后的阻拦,于是只好噤了声,老老实实地立在一侧。 待得床榻之上的陈皇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以后,尧姜小心翼翼地松了手,尔后站起身来,敛下眼帘,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吴昭仪眼下在何处?” 她如今哭得有些久了过了,眼里甚是干涩,带着消散不去的酸痛。 白芨轻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前去太医院之时,瞧见了吴昭仪身旁的苏子,听闻是吴昭仪受了惊吓,想来如今应当在辛华苑内静养。” 尧姜知晓这不过是吴氏的一番托辞而已,假意称病,只是想让陈皇后所谓的“失足落水”一事,在建元帝面前掀过去。 她吃准了陈皇后对建元帝的疏远,亦也知晓自己只要软声软气,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自是比向来冷漠的陈皇后,更能讨得建元帝的偏心。 前一世的吴氏,常用的手段便是如此。 尧姜的嘴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吃亏吃多了,总是要吃一垫长一智才对。她只沉声道了一句:“去辛华苑。”然后便蓦地迈步,朝着殿外走去。 李乾见着长姊离去,回头犹豫地看着床榻之上的母后,旁侧的白芨似是瞧出了小人儿心中的纠结,于是屈膝道:“乾殿下放心便是,奴婢定会好生照料娘娘的。” 话音落下,李乾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转过身,一路小跑,便要去追尧姜。 行至辛华苑前,小人儿方才勉强地追上了疾步而行的长姊。原本他是想说一些话,却在抬眼之间瞧见长姊面色凝重,眼睛里头是他全然陌生的情愫,于是已经到嘴边的话登时又被咽了下去。 一路上沉默无语。 辛华苑前早便有宫人驻守两侧,似是就担心着尧姜的突然到来。其中的一个宫女连忙以眼神示意旁侧的另一个宫女进去通报,自己迎上前来,就准备屈膝行礼。 只是没有想到,尧姜的动作显然是要比她们快得多,她不过偏头,吩咐了一句:“拦下她。”身后的菘蓝便一路小跑而去,直接拉住了那个想要进去通报的宫女。 “殿,殿下。。。”被拦下的宫女语气略有些颤抖。 尧姜冷哼了一声,丝毫不加理会,又对着菘蓝道:“让人守住这里,不许辛华苑里头的任何人出去。”好在她出立政殿时,身旁所带的宫人足足有十余个。 菘蓝应诺了一声,尧姜便又朝着辛华苑里头走去。 也不知道吴氏眼下有没有让人去请建元帝过来,不过如今早朝尚未结束,即便吴氏的人在这之前出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亦也见不着建元帝。早一些时候,和晚一些时候,有些事情总会发生变化的。 辛华苑里头的宫人,此时俨然都在屋子里头。 隔着不远的距离,尧姜清楚地听见里头传来女子柔弱的声音,蓦地驻足,她只抬了手,身后的众人便连忙止步。 “徐太医,本宫脉象可有什么大碍?”说话的是吴氏。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回娘娘的话,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其中似是有滑。。。” 听到这里,尧姜心下愕然,几乎是当机立断,便往前了一步,一脚将旁侧的花盆给踢翻在地。清脆的瓷器碎落声响起,止住了屋内徐太医的话。 “什么人?!”伴随着一阵脚步声,有宫女高声喝问道。 原本紧闭着的扇门蓦地被推开,出来的是吴氏的贴身宫婢,苏子。 尧姜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此时横眉竖目的苏子,后者在瞧见来人模样的时候,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诧异神情,很快回过了神,屈膝行礼,唤了一声:“奴婢给尧姜殿下,乾殿下请安。” 尧姜似笑非笑道:“本宫倒是不知道,辛华苑的奴才,好生气派啊。” 目光越过屈膝行礼的苏子,吴氏由宫人搀扶着,随后亦也出现在尧姜的视野之中。 “本宫听闻吴昭仪受到了惊吓,心中甚是关怀,便特地过来瞧一瞧,不知晓可是搅扰了吴昭仪?”说这话时,大抵是尧姜面色神情过于诡异,以至于吴氏愣了好一会儿,方才上前行礼。 第22章 惊变之策 尧姜略同医术,她自然是知晓徐太医没有说完的那一番话,大抵是什么,无非不过便是“滑脉如珠替替然,往来流利却还前,莫将滑数为同类,数脉惟看至数闲。滑则如珠。数则六至。”之类的说辞。 怀孕么,尧姜甚是意外,不曾想到这一世的吴氏,竟然比前一世更早怀有身孕。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亦也同前一世那般,这个孩子注定生不下来。 吴氏全然一副病弱模样,只站了一会儿,面上登时褪去了原有的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看着尧姜楚楚可怜的吴氏,尧姜强制压下内心的怒火,忍住想要将其丢进太极池的冲动,露出一个算得上是极为甜糯的笑容来,往前了几步,绕过苏子,亲昵地扶起吴氏。 “昭仪身子不好,便无需如此多礼。”收起满身的戾气,尧姜与先前似是判若两人。 吴氏不知晓尧姜此番意欲如何,她自是听见方才的那一声呵斥,总觉得那是话里有话,无外乎便是冲着她而来。 只是吴氏实在是捉摸不透尧姜意欲如何,即便心中有千百般不甘愿,她仍旧还是顺势垂下眼眸,细声道:“多谢殿下关怀。” 两人相携朝着屋内走去。 步入内室,里头焚着香,正中的古朴香炉升起寥寥烟雾,另一侧的窗户大大敞开,将外头的一抹绿意透了进来。 徐太医亦也跟随着走了进来,待得于罗汉床坐下以后,尧姜这才抬眼朝着徐太医望去。 许是因着前一次的请脉,陈太医奉了陈皇后的吩咐前来,如今吴氏不敢轻举妄动,索性直接让人寻了另一个太医前来。 方才徐太医之所以没有说完话,全然是因为自己踢翻了花盆。尧姜知晓,徐太医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吴氏早晚都会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一事。 眼瞧着面前的中年太医拱手行礼,正欲说完方才尚未说完的话时,尧姜抢在前头,蓦地打断了徐太医的开口:“正巧徐太医也在这里,母后宫里头的白苏似是感染了风寒,但是眼下太医院却是无人留守。本宫过来的时候,白芨还急得跟什么似的,哪里知道,竟是在这里碰到了徐太医。” 说罢,亦也等屋内众人反应过来,尧姜忽的敛起面上的笑意,淡淡地吩咐崖香道:“你将徐太医送去立政殿,要白芨莫急了。” 崖香心细,从先前尧姜突然踢翻院内花盆之时,她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哪里不大对劲。如今又听尧姜凭空编撰了白苏偶然风寒一事,崖香登时心如明镜,忙不迭地应诺了一声,朝着徐太医微微躬身,只道:“徐太医随奴婢来罢。” 不过眨眼的功夫,徐太医便跟着崖香消失在门外。 吴氏心下一沉,不知晓为何尧姜要谴走徐太医,转念想到陈皇后,眼下又不能让人去将徐太医给拦回来,索性扶了额,假装自己身子不适。 她常用这招来打发不愿见的人。 眼前的尧姜明显不吃这一套,宫人奉上茶水,她便极为自在地接了过来,置于唇边抿了一口茶,眉眼弯弯,似是由衷地问道:“昭仪这里的茶似是与旁的地方不大一样?” 可怜李乾一直都不敢在旁侧说话,始终沉默着。见着长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他便亦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皱了皱眉头,并不觉得这茶与素日里喝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吴氏有气无力道:“不过是内务府分发的茶叶罢了,想来应当是沏茶的宫人手巧。”她大抵是想要做出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心里头期盼着尧姜赶快离开。 放下手中的茶盏,尧姜扫了一圈内室的摆设,她一看到吴氏故作姿态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心中怒火中烧。 只是眼下并不是时候。 再次转过头,将目光放在吴氏身上的时候,尧姜轻笑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昭仪陪本宫到处走一走罢。”与其说是商酌,倒不如说是吩咐。 吴氏一愣,尧姜却已然是由着旁侧的宫人扶了起来。 “昭仪身子不好,可不能一直闷着。”她如是道,眉目虽说依旧柔和,唯独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吴氏下意识地便想拒绝,却在抬眼之间瞧见尧姜神色晦暗不明,心中一怔,总觉得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 尧姜显然并不想让吴氏过多思索,她直接牵起了吴氏的手,露出了十三岁少女应当有的明媚神态,声音清亮道:“走罢。” 吴氏推脱不过,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来。 出了辛华苑,她方才发现自己先前派来守门的两个宫人,如今竟是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菘蓝并着几个面生的宫人。 吴氏有些不安,此时尧姜早已经松了牵住她的手,以至于后者并不曾发现,吴氏的手心冰凉。 “殿下,”又复行了数百步,辛华苑掩于一片绿意盎然之中,吴氏忍不住地开口唤了一声。 尧姜驻足,略侧了脸,嘴角上扬:“昭仪怎么了?” 吴氏甚是勉强地笑了笑,道:“嫔妾,嫔妾突然觉得身子不大舒服,只怕,只怕是无法陪同殿下了。”她显然心生退意。 谁知尧姜听见这话,只是笑了笑,笑意并不曾深达眼底,紧接着,她的面庞之上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情来:“左右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昭仪无需心急,太极池,可就在前头了呢。” 话音落下,吴氏愕然抬头。 在后者惊恐的目光之中,尧姜面上的笑意愈甚,她似是心情大好,复又一字一句低声道:“昭仪莫不是忘了,今日你与母后相聚于太极池。而本宫正是从母后口中得知,今日的太极池美不胜收,这才特地让昭仪陪同。”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一种转身便想跑的冲动。 眼前的尧姜丝毫不是她印象之中的尧姜,虽说陈皇后的这个长女一向眼高于顶,从不曾正眼瞧过她,哪怕她主动示好,前者亦也觉得与之交好不过是自降身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其实吴氏也不确定,好似是从上一次尧姜自立政殿而来,带着陈太医,对她的一番打压,又或是更早的时候。 一种极为强烈的恐惧感此时突然包裹了吴氏全身,她看着尧姜,一时之间,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23章 事发 尧姜知晓太极池的水冰冷,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冰冷。 当与吴氏一道从岸边跌落进池水之中时,尧姜突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建元九年冬,父皇驾崩的那一日。 她与阿弟跪在含元殿外,建元帝却始终都不肯见上他们姐弟一面。 尧姜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雪下得极大,她与阿弟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阿弟的面颊冻得通红,嘴唇却是一片惨白。 吴氏在宫人的拥簇之下匆匆忙忙而来,原本在殿外不断劝诫他们姐弟先行回去的宫人,在见到吴氏,进去通报了以后,很快又出来,迎了吴氏进去。 沉重的殿门关上,尧姜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关上了。 耳边是咕咕的水深,混杂着宫人彼此起伏的惊呼声。尧姜闭上眼,感觉到周身都已然被太极池的池水所包裹,吴氏在她上方,起先还会不断挣扎,想要摆脱她的束缚,无奈却被她紧紧拽着双手,始终动弹不得。 太极池的水并不深,若是站起来,亦也不过齐胸的位置罢了。 只不过因着事发突然,吴氏一时之间不曾设防,以至于两个人足足在冰冷的池水之中泡了许久,方才被后头下来的宫人给捞了上去。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着实有些不大舒服。尧姜还没来得及去看吴氏此时的狼狈,便已然被菘蓝用一件极为厚实的披风给裹住了。 就在菘蓝同崖香簇拥着自己殿下准备离开太极池时,另一边的苏子却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娘娘,您,您见红了!” 崖香闻声望去,只见被几个宫人围住的吴氏,露出了今日穿着的素色齐襦裙,裙摆处点缀着些许被水晕染的血红色。 吴氏面色苍白,似是尚未回过神。 一侧的苏子在惊慌失措之中拽住旁侧的一个宫人,语气急促:“快,快去请太医。”说着,复又蹲下身去扶吴氏,许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高声叫道:“请徐太医来!” 直到这个时候,吴氏方才眨了眨眼睛,极为虚弱地道:“苏子,我,我肚子疼。” 尧姜从不曾见到这般模样的吴氏,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愧疚,只是这股愧疚很快便被另一种油然而生的欣喜给全然淹没。 吴氏的孩子没了,就如同前一世那般,尧姜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却又担心被旁人所瞧见,这一抹笑仅仅维持了片刻,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殿下,”崖香回过头,唤了一声。吴氏那边的混乱显然是不能波及到这里来的,她总觉得此时已然不是久留之地,正准备同尧姜说的时候,却无意之中瞥见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心中一怔。 尧姜吃力地抬眼,即便有厚实的披风裹着,她依旧只感到浑身冰凉。 崖香勉强的笑了笑,将脑子里头的那些个想法全然都给抛了出去:“外头冷,太极池离璇玑殿又甚远,殿下,不如咱们先去霞飞殿的周充媛那里,换一身衣裳罢?”崖香如是提议道。 尧姜觉得此时她的脑子转的有一些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崖香便示意菘蓝扶起尧姜的另一侧,几人相互簇拥着朝着霞飞殿而去。 那边的吴氏亦也在苏子并着几个宫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太极池。 待得到了霞飞殿以后,周充媛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山茶正守在殿前,远远地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 先前崖香早已经让宫人先行一步而来,周充媛朝着尧姜屈膝,甚是急促道:“嫔妾已让宫人备下了热汤,殿下不如先沐浴一番如何?” 她的思虑倒也周全,尧姜微微颔首,一侧的崖香道:“有劳充媛了。” 众人复又簇拥着尧姜望着汤泉而去。 温热的汤泉水驱散周身的寒冷,尧姜只觉得自己似是又活了过来。菘蓝捧来姜汤,伺候着她小口小口地含下,崖香则是在一侧不时舀起热水轻轻地泼在她的身上。 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尧姜方才甚是惬意地结束了沐浴。 周充媛命人送来一件鹅黄色的齐襦裙,料子崭新,想来应当是前不久内务府方才分发到各宫的。崖香伺候她穿上,菘蓝立在身后擦拭着她满头的湿发。 “吴昭仪可当真是胆大包天,仗着自己颇受陛下宠爱,如今竟是连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菘蓝愤愤然道,先前她眼睁睁地瞧见了吴氏将殿下推进了太极池里,偏巧苏子在旁侧挡着,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尧姜抿嘴,并不曾开口说话,泡了好一会儿的汤泉水,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菘蓝似是越发觉得心中气愤,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亦也毛躁了许多,忍不住地又开口道:“殿下千金之躯,可任由不得她如此糟践!” “够了,菘蓝,”崖香忽的出声呵斥:“当着殿下的面说这话,你莫不是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被崖香这般呵斥了一番,菘蓝虽说有些不大服气,却仍旧还是依言止住了声。 尧姜轻笑了一声:“无碍,只是此事切莫传到母后那里去。”她如是嘱咐道。 身后的两个宫女齐声地应诺,尧姜敛下眼帘,好在她于前去太极池的路上,寻了个借口让四喜将李乾送去立政殿,唤回了崖香。 收拾妥当以后,尧姜推门出了屋子。 周充媛似是一直都守在外间,听见声响,连忙抬头,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这让尧姜甚是意外,她对于周充媛的最大印象,还是在于后者毫不加掩饰地表达对吴氏的厌恶。原本以为后者应当是一个心思浅薄,行事鲁莽之人,如今看来,倒是有一番七窍玲珑心。 思及至此,尧姜忙抬手,尔后温声道:“今日多谢充媛了。” 周充媛连忙摆了摆手,双眸清亮。她生得本就明媚,素日里又爱着一身色泽艳丽的衣裳,虽说看似张扬,却丝毫不显跋扈。 听见尧姜如是道,眸光流转之时,周充媛忽的掩嘴一笑,垂下眼眸:“殿下还是赶紧让人去一趟辛华苑罢。嫔妾听说,陛下方才被辛华苑的苏子给请过去了呢。” 第24章 小产 待得徐太医一脸凝重地将手从吴氏的腕上挪开以后,立于一侧的建元帝见状,连忙出声询问道:“吴昭仪如何?” 闻言,徐太医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建元帝拱手,四是有些欲言又止道:“回陛下的话,昭仪娘娘身子虚弱,本就受孕艰险。如今寒气入体,只怕这孩子。。。”话只说了一半,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建元帝愣了愣,尔后眨了眨眼睛。他面上本就毫无表情,如此倒也看不出旁的什么来,他甚是疲倦地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此时吴氏一脸苍白,早已经昏了过去,以至于徐太医的这一番话,她竟是丝毫都没有听见。 旁侧的小夏连忙送了徐太医出去,苏子悄然侧目看了一眼床榻之上气咽声丝的吴氏,忍不住地湿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建元帝面前,一连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还请陛下,救救昭仪娘娘。” 救?建元帝神色微变,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子。 苏子的眼眶之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来:“昭仪娘娘一向性子温婉,今日皇后娘娘遣人来请昭仪娘娘前去太极池,昭仪娘娘因着身子不舒服,本不愿意前去,可耐不住来者的再三请求,娘娘一时心软,这才前去。可谁知才见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失足落了水。尧姜殿下不知,以为是娘娘陷害所致,便带着娘娘去了太极池,竟,竟是直接推了娘娘下去啊。” 说罢,苏子竟是颜面直接痛哭了起来。 “皇后今日落水了?”建元帝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只听见了他想听见的那一部分。 尚在痛哭之中的苏子一愣,连带着哭声亦也戛然而断。 “为何无人前来禀告此事?”建元帝微蹙眉头,似是有些不愉。 “陛下,”见建元帝的心思全然飘到了旁的地方,苏子忍不住地又唤了一声。 她原本便生得清秀,只是素日里跟在容貌出众的吴氏身旁,自然是显得格外普通。如今苏子双眸微亮,眼里蓄着泪水,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 建元帝垂下眼眸,朝苏子望来:“你说五儿将吴昭仪推下了太极池?” 苏子轻轻颔首,她似是悲恸至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咽下了喉间的哽咽:“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侧,娘娘身子一向孱弱,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得上天眷顾,竟是这般。。。”说到这里,苏子蓦地顿住,吸了吸鼻子。 建元帝一时沉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间留守的宫人突然高声迎道:“尧姜殿下到。”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朝着门口处望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靠近,尧姜由崖香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煞白。见着建元帝,似是有些意外,却仍旧还是上前准备屈膝行礼,却不曾料到脚下一个虚晃,若非旁侧有人及时扶住,想来定是会顺势倒地。 “启禀陛下,”说话的是菘蓝,她垂头屈膝,声音略有些嘶哑道:“今日殿下身子不适,眼下又是匆匆忙忙赶来,还望陛下切莫因此降罪于殿下。” 建元帝“嗯”了一声,尔后抬了抬手,只道了一句:“起来罢。” 尧姜仍旧是由着崖香搀扶着,朝着建元帝微微颔首,气若游丝:“多谢父皇。” 见长女姿态不似作假,虽说方才苏子所说的那一番话,建元帝的确是听信了大半,吴氏本便是他极为宠爱的妃嫔,其人秉性他自是比旁人清楚许多。可是眼下长女模样虚弱,建元帝仍旧还是心生怜惜,让小夏命宫人赐坐。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建元帝复又想起,如今吴氏躺在床榻之上,正在昏睡之中,担心惊扰了前者,便又道:“还是出去罢。”说着,竟是比旁人先一步出了屋子。 众人只好连忙跟上,苏子原本亦也想跟着出去,却担心屋内的吴氏无人照应,旁人她又丝毫不放心,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都跟着出去了。 今日天气正好,虽说半空悬着一轮旭日,却丝毫不显燥热,反倒不时有徐徐微风迎面吹来。 建元帝仍旧命小夏让人在辛华苑的院子中给尧姜赐坐,他亦也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怎的会弄成这个样子?”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少的关怀在其中。 尧姜吃力一笑,垂头道:“儿臣今日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而已。” 闻言,建元帝却是当即沉了脸,一侧的崖香眼尖,自是一眼便瞧见了,于是连忙跪了下来,急声道:“回陛下的话,殿下担心昭仪娘娘身子不好,怕陛下迁怒于昭仪娘娘,这才特地前来求情的。” “迁怒?”建元帝语气莫名,眼睛眯了起来:“如何迁怒?” 崖香压下心中的不安,一字一句道:“今日昭仪娘娘于太极池旁没有站稳,身形晃动之间,殿下正巧就在前头,转头想要扶住,却不曾料到,竟是同昭仪娘娘一道掉进了太极池中。”她说的本就是亲眼所见,心中的不安原不过只是因着建元帝语气莫名而来。 直到崖香一溜烟儿地说完,尧姜这才轻声喝止道:“怎的能当着父皇面前如是说,若是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觉得吴昭仪有心害我?” 这话说的巧妙,尧姜索性直接点出了其中的深意。 建元帝一向不喜后宫妃嫔勾心斗角,偏巧吴氏一脸纯良,这才使得建元帝时常以为是她与母后,常常苛待前者。 前一世吃多了这样的苦,如今尧姜干脆直接说明,是吴氏推她入水。 也不知晓建元帝听了这话,心中作何想法,他神色依旧,却是沉声道:“你可知,吴昭仪小产了?” 尧姜登时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难以置信,很快,她脸上的神情复又被委屈取代,眼泪微湿,声音颤抖道:“父皇这是,觉得儿臣有意残害吴昭仪腹中子嗣吗?” 第25章 不同 见长女用这般的眼神望着自己,建元帝心中一怔,微微侧目,直接错开了与其对视。 “你如今年岁尚小,有些时候,自是容易受人蛊惑。”他只如是道。 话音落下,尧姜忽的凄然一笑:“父皇是怀疑母后教唆儿臣?“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遂又问道:”父皇可知母后如今昏睡不醒?” 半响的沉默过去,尧姜没有等到建元帝的答复,只冷笑一声。少女的声音清冽,虽说仍旧显得有些孱弱无力,但比之方才,却又多了一丝坚定:“母后身为中宫之主,膝下儿女双全,怎会将一个区区昭仪放入眼里?父皇觉得母后善妒,可却不知母后凭何而妒,又为何会妒?” 长女的逼问接踵而来,使得建元帝略有些招架不住。他并非是不信发妻,可不知为何,在苏子的那一番哭诉之后,在看到床榻之上奄奄一息的吴氏,他仍旧还是下意识地认为,吴氏小产,并非意外。 可是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建元帝其实想不明白,他记得十余年前大婚之日,掀起红盖头下见着那女子时的欣喜,记得俯身贴在发妻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头,聆听长女动静时的期盼,但那些事情似是都变得极为遥远起来,远到他几乎都快以为那是一场梦。 建元帝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累了。 眼前的长女似是丝毫都不愿与他过多言语,只冷眼看他,连带着声音亦也冷冰冰地道:“父皇,儿臣是被吴昭仪推下太极池的,母后亦也如此,若是父皇不愿相信,那便,不信好了。”说到最后,声音渐弱,转音讽刺了一下。 尧姜并不在意建元帝听了这话,会想些什么。大抵是觉得自己的龙威有所损伤,亦或是觉得她有意中伤自己的宠妃,这些全然都不是她所关心的。 略一抬眼,目光落到极远的地方去。 此时她仍旧还是觉得有气无力,但是建元帝所有的迟疑与怀疑,彻底让她积累了两世的怨气得以爆发。 尧姜抿嘴,起身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只道了一句:“儿臣告退。”尔后径直站起身,挺直了背脊,毫不犹豫地领着宫人离去。 出了辛华苑,她方才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都被抽空,险些瘫软在地,好在旁侧的崖香手疾眼快,连忙扶起了她。 “殿下如今,似是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崖香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道出了心中的疑虑。 尧姜弯了嘴角,虽说模样看上去甚是虚弱,但她偏巧饶有兴趣地反问道:“哪里不大一样了?” 崖香显然并没有想到自家殿下会这般说,她皱起了眉头,一时语噎。 尧姜见状,本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是突然眼前一黑,她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璇玑殿的内室里。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喉间甚是瘙痒难耐。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渐近之时,崖香的身影赫然出现。 一眼瞧见尧姜醒来,崖香连忙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汤药碗放在一侧的桌案上,十分欢喜道:“殿下可算醒了,”一面说着,复又轻抬了袖子,伸手以背贴了贴尧姜的额头,遂舒了一口气:“好在热也退了。” 尧姜眨了眨眼睛,缓了半天,方才缓过神来,只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崖香转身重新拿起旁侧的汤药碗,声音轻快道:“殿下昏睡了三日,”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道:“不过先前太医过来请脉的时候,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菘蓝差点冲上前要揍那个太医呢。” 大抵是想起了那时候太医所说的话,崖香眼里复又涌出了一丝忧虑来:“好在殿下的热每日都有消退的趋势,那太医这两日的请脉,所说的话亦也好听了许多,方才让菘蓝打消了那念头。” 她虽说此时语气甚是轻松,可那日其实亦也同菘蓝一般,几乎将整颗心都吊到嗓子眼,好在自家殿下的确日日有所好转,这才使得她不必日日焦头烂额,提心吊胆。 含下一小口汤药,苦涩的味道于唇齿之间蔓延开来,尧姜微微颤了颤睫毛,复又问道:“母后呢?” 她记得失去意识前,是在出了辛华苑以后。 只是如今她昏睡了三日,也不知晓身子更为娇弱的母后眼下如何。 崖香面上一怔,尔后连带着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亦也变得略有些勉强起来,她稍显迟疑道:“皇后娘娘至今,昏睡未醒。” 已经整整三日了,陈皇后目前的状况并没有丝毫好转,崖香暗暗庆幸自家殿下苏醒之时,却又难免有一丝惆怅。她是陈皇后亲自挑选送到尧姜身边伺候的,与后者较之而言,她对前者更多的还是怀有知遇之恩。 听了崖香的这一番话,尧姜的神色突然变得黯淡起来,崖香故作轻松,连忙又道:“不过乾殿下这几日日日都在立政殿侍疾,从不假借于他人之手。还有陛下,陛下这几日也是时常去立政殿看望皇后娘娘。。。”不知晓为何,崖香说到最后,声音渐弱。 尧姜笑了笑,神色勉强。 建元帝并不曾因为吴氏小产一事,而迁怒于她,这的确是她所未能想到的。只是母后,前一世的母后是在建元四年的秋天病逝的,可如今只是建元二年的春天,会不会因为之前的所有事情有所改变,以至于这一世的母后,会比前一世更早病殁呢? 尧姜不敢去想,亦也不敢去相信,她总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就像是硌着一颗石子一般,着实难受。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喝了药,本想扶着她,让后者继续休息一会儿。只是不曾想到,尧姜蓦地伸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道:“本宫要去立政殿。”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目光是崖香从未见过的模样。 分明才十四岁的殿下啊,怎的,会让自己觉得,好似饱经沧桑一般。 崖香不敢多想,甚至都不敢规劝,连忙应诺一声,便依言伺候尧姜起身。 第26章 昏睡 一连几日,立政殿内始终笼罩着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宫人皆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李乾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神色憔悴,这几日,他几乎是衣带不解地在旁侧侍疾。每日卯时而来,夜半方归,可即便如此,太医的面庞仍旧日日沉寂,言语愈发简洁,李乾年岁虽小,却也知晓那意味着什么。 母后与长姊接二连三地出事昏厥,使得这个不过十岁的小人儿,不得不开始担惊受怕,这几日他睡得极不安稳,夜半时分常常惊醒,才短短几日,整个便消瘦不少。 无法抽身离开立政殿,去璇玑殿探望长姊,李乾索性便让四喜替他每日来回几趟,时时向他禀告长姊的近况。 待得尧姜入殿之时,只见四喜跪坐在地上,正同李乾说着话。 小人儿憔悴非常的面庞之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抬眼之间,又瞧见立在屏风旁侧的尧姜,后者驻足似是站了好一会儿,迎上李乾的目光,只苦涩地笑了笑,低声唤道:“阿弟。” 即便已然从四喜的口中得知了长姊苏醒一事,但是乍然看见,李乾仍旧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他终归还是个稚童而已,这几日突然被迫成长,早已经堆了满腹的委屈,却无人能够倾述,眼下尧姜的出现,自然成为了他的一个宣泄点。 见幼弟突然哭了出来,尧姜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连忙上前。床榻之上的陈皇后静静地躺着,只一眼望去,好似睡着了一般。 伸手将幼弟揽入怀中,尧姜轻轻地拍了拍小人儿的背,轻声安抚道:“阿姊在呢。” 李乾吸了吸鼻子,嗅着长姊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只觉得甚是满足,瓮声道:“乾儿这几日,很想阿姊。”其实本来是有着千言万语,都想要一五一十地告诉长姊,只是不知晓为何,话到了嘴边,却只是说出了这么几个字而已。 心疼之余,尧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所及之处是陈皇后安然昏睡的面庞,她只觉得眼下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安抚好了阿弟以后,尧姜唤来白芨,细细地问了些这几日来陈皇后的近况。 白芨一向心细,这些时日她亦也不曾有半点闲下来的时候,几乎日日都往返于立政殿与太医院。只是当问及太医如何说的时候,白芨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尧姜心中疑惑,正准备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白芨神色黯然,似是有些迟疑道:“陈太医说,是娘娘自己不愿醒过来。” 话音落下,就好像是平地里炸起一记惊雷似的,尧姜有些晃神,下一刻,白芨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着身子,只颤抖着声音道:“殿下,您,您可要救救娘娘啊。” 大抵白芨仍旧是觉得,作为陈皇后最为宠爱的长女,尧姜一定能够让陈皇后回心转意,从昏睡之中醒来。 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尧姜险些没能站住,她眨了眨眼睛,方才轻声问道:“父皇可来过了?” 白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显然是没有想到尧姜会突然问及建元帝,愣了愣,声音里头仍旧带着一丝浓厚的鼻音:“陛下今日早些时候来过。”看样子,建元帝应当只是待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尧姜无奈地笑了笑,弯下身,扶起白芨。 此时的她不过才从几日的昏睡之中醒来,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以至于气力细微。好在白芨向来机灵,顺势站了起来。 “本宫知晓你忠于母后,只怕,日后还需劳烦你多费心了。”尧姜如是道。 白芨有些惶恐,连忙道:“殿下,伺候娘娘,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怎的,怎的能说是劳烦呢。” 尧姜不以为然,拍了拍她的手。 母后至今昏睡不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隐隐约约地猜到了母后之所以不愿醒来,大抵或多或少都与父皇有关,只是眼下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明显,一切亦也只能看造化而言。 于床榻旁坐下,尧姜轻轻牵起了陈皇后的手。 许是因着一直昏睡的缘故,陈皇后的手微微弯曲,看上去绵软无力。尧姜用双手包住,叹了一口气:“儿臣还记得,母后曾经说过,人这一辈子,切莫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无论如何,唯独活下去,才是真的有希望。” 尧姜其实记得,说这话时,她不过才八岁而已。 夜深赖在立政殿内不肯离开,非要与陈皇后一道就寝。迷迷糊糊的时候,便听见陈皇后与白芨说了这么一番话。 直到现在,尧姜才终于明了其中深意。 与陈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几乎都是乱七八糟的。李乾甚是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生怕出声惊扰了什么。 待得将陈皇后的手重新放下,尧姜这才抬眼,朝着李乾望去,轻轻颔首道:“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你了。” 她鲜少有这样对李乾说话的时候,小人儿一瘪嘴,甚是委屈道:“阿姊莫不是觉得,乾儿什么事都做不好吗?” 这倒是个误会了,尧姜笑了一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阿弟柔软的面庞:“没有,因为乾儿做的很好,所有阿姊很欣慰。” 欣慰这样的阿弟,不是前一世那个胆小怕事,十分懦弱的阿弟。至少他能够在自己与母后同时都出事的时候,还能有条不紊地侍疾,让四喜来往于璇玑殿与立政殿间。 李乾抿嘴,他略侧过了头,去看床榻之上的陈皇后,语气忽的沉了下去:“阿姊,你说,母后是不是因为乾儿总是不听话,这才不愿意见到乾儿,索性不醒了?” 小人儿说这话时,略带着担忧与害怕。 尧姜失笑道:“母后怎会不喜乾儿,母后只是身子虚弱,一时浸了寒气,这才始终昏睡不醒的。待得母后醒了,知晓这些时日,乾儿甚是乖巧地在旁侧侍疾,定然会十分欣慰的。”其实如这样的话,李乾早不知道在这几日听了多少次了,但是长姊说出口,他只觉得莫名的安心。 第27章 赴宴 尧姜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鼻尖萦绕着一股消散不去的汤药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熏香,外间隐隐约约传来宫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尧姜略一翻身,那声音登时便消退了下去。 少顷过后,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崖香的声音隔着床帐传来进来:“殿下可醒了?” 尧姜“嗯”了一声,崖香便随手撩起了帘子,使得外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今日是从立政殿回来后的第四日。 尧姜的身子相对康健,再加上落水之后及时驱了体内的寒气,以至于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便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来。 崖香将帘子挂在一侧的莲花钩上,尔后伸手去扶尧姜。 “眼下什么时辰了?”这几日尧姜睡得总是迷迷糊糊,因着陈皇后尚未苏醒的缘故,以至于她暂时不必晨昏定省。 崖香一面扶着她起身,一面语气轻快道:“殿下醒的正好,眼下不过卯时四刻而已。” 伺候着尧姜汲了鞋子以后,崖香便唤来几个宫人进殿。 柔软的巾帕浸了温水,仍旧带着些许令人惬意的触感,尧姜闭上了眼,任由那宫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面颊,思绪混杂之时,只听见崖香在一侧轻声道:“今日是昭阳长公主的桃花宴,殿下可万不能迟了去。” 话音落下,尧姜却是一愣。 这些时日里所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以至于她的确将桃花宴一事,给抛到了脑后去了。思及至此,尧姜无奈地一笑,微微颔首道:“还是你心细。” 如今不过三月中旬,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的桃花想必正值璀璨时节。 前一世的时候尧姜曾去过好几次昭阳大长公主的府上,虽说姑侄二人并不亲近,但是有时候碍着些许缘故,不得不有打照面的时候。 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的桃花林,的确算得上是长安美景之一。 待得梳洗妥当以后,菘蓝自外间传了早膳回来,便同崖香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尧姜赴宴之时所穿的衣裳。 宫女多半于十岁入宫,二十五岁方才能在自己主子的准允之下离宫,自行婚嫁。 虽说崖香与菘蓝同为公主的贴身宫婢,但是却鲜少能够有出宫的机会。上一次上巳节出宫,本就是机会难得,偏巧因着尧姜轻便出行,这二人自是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自家殿下,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以至于上一次的出宫,什么都没有顾得上。 而这一次昭阳大长公主的桃花宴,自是与上一次的轻便出行截然相反。 崖香与菘蓝往往最期待这般的宴会,达官贵人所在的地方,戒备森严,她们无需老老实实地守在一个地方,甚至于可以陪同自家殿下四处走走。 更何况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的桃花林,甚是怡人,二人听闻许久,迟迟未能见到,如今殿下头一次应下了邀约,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还是隐隐的期盼。 尧姜前一世对于崖香与菘蓝的一些想法其实并不了解,如今重活一世,见着二人欢喜的身前,心情不由大好,只静坐一侧,听着崖香难得喋喋不休地同菘蓝说着话。 “殿下今岁又高了些许,去年的那件鹅黄色齐襦裙早就穿不得了,倒不如前几日内务府所呈上的那件碧纱裙,着一件大袖衫,最是合适不过了。”崖香甚是兴致勃勃地反驳道。 起先菘蓝提了一句去年陈皇后诞辰宴上尧姜所着的那件齐襦裙,因着向来颇得尧姜喜爱,素日里若非是重要场合,皆不会轻易穿上。 菘蓝自是理所当然地便说起了这件襦裙。 被崖香如此反驳了一遭,菘蓝虽说面上略有些不愉,但是却很快地消散开去,听了崖香的一番话,细细沉吟片刻,方才斟酌着言语道:“殿下近些日子常病着,碧纱裙会不会太素净了些,不如着一件石榴裙如何?” 二人讨论地越发兴起,尧姜只咳了一声,待得殿内恢复先前的寂静以后,方才笑了笑道:“碧纱裙倒是不错,母后尚在病中,本宫着了过于艳丽的衣裳赴宴,着实不大妥当,就依崖香所言便是。” 直至话音落下,菘蓝面上浮现一丝讪讪的神情来。她显然是没有崖香那般细心,竟是忘记了陈皇后尚在病中,尧姜的确不便穿着如石榴裙这般的裙裳,反倒是显得她不重孝道。 若非不是先前早已经应下来,想必尧姜亦也不会于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宫赴宴。 菘蓝连忙欠身,低声道:“奴婢思虑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尧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只含笑催促道:“还不赶紧过来替本宫梳洗,若是误了去立政殿的时辰,唯你们二人是问。” 短暂的沉闷过去,菘蓝面上重展笑颜,应诺了一声,便与崖香一左一右踱步到尧姜身侧,一人持了象牙梳,一人捧了妆匣,不过眨眼的功夫,甚是手脚麻利地梳好了发髻。 望着镜中依旧娇俏的面庞,尧姜略一失神,很快地回过神来,伸手由着旁侧崖香菘蓝二人扶着她起身,轻声道:“去立政殿罢。” 眼下时辰正好,各宫各殿因着免去了每日晨昏定省,立政殿比之往日更加显得寂寥。它原本便比一般的宫室要大上许多,加之周遭树荫成林,以至于少了那些日日前来的莺莺燕燕们,登时便变得无比空旷起来。 殿前依旧守着几个宫女,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尧姜走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宫女连忙屈膝行礼,只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寂,尧姜便知晓今日的陈皇后,依旧没有半点起色。 白芨正于外殿临窗的桌上煎着汤药,前几日外头总时不时地下雨,以至于原本设于檐下的砂锅,被搬到了殿内来。 白芷面颊之上被火熏得略有些绯红,想来应当是待了好些时候,殿内唯独此处敞开了窗,不时有微凉的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 李乾一如前几日般,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听见宫人的通禀,便连忙回过了头,神色憔悴地唤了一声:“阿姊。” 第28章 大长公主府 因着尚未痊愈的缘故,尧姜这几日不便前来,以至于陈皇后的床榻之前一直都由幼子侍疾。 李乾原本便年岁尚小,精力耐性不似成人那般坚毅,连续几日的侍疾,早已经使得他略有些精疲力尽,见着长姊,忍不住地松懈片刻。 尧姜连忙上前,蹲下身,扶住了幼弟。 “今日可用了早膳?”李乾来得甚早,这几日偶尔会顾不上用早膳,便匆匆忙忙地赶到立政殿侍疾。 顺着长姊的手臂瘫软了一下,李乾很快地挺直了背脊,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用过了,还是小米粥呢。”他故作轻松,见尧姜今日着了一身赴宴的打扮,复又疑惑道:“阿姊今日要出宫么?” 尧姜点了点头,尔后在李乾的身侧亦也跪坐了下来:“今日昭阳姑母于府上设下桃花宴,前些时日便递了帖子,”说着,抬眼朝着床榻之上的陈皇后望去,迅速地转了话题:“母后今日如何?” 话音落下,小人儿面上神色一凝,原本他在听闻“桃花宴”之时,曾露出向往的神情来,可又在下一瞬,全然收了起来,一时没有作声。 倒是一侧正替陈皇后擦身的白苏轻声道:“娘娘还是老样子,昨日太医前来请脉,只说脉象平稳了许多。” 白苏的语气听上去不似前几日那般凝重,平和了些许,尧姜点了点头,对着李乾嘱咐道:“今日我前去赴宴,不知晓何时回宫,母后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可要赶紧遣人出宫前去昭阳大长公主府,告知于我。” 李乾“嗯”了一声,语气恹恹。 尧姜又往前了些许,凑近了去看陈皇后。 昏睡之中的陈皇后依旧面色苍白,仿佛只是午后小憩一般,唯独面颊微微凹陷,想来应当还是这些时日不曾入食的缘故。尧姜轻轻地握住陈皇后的手,细声道:“儿臣今日要去赴宴,听说母后与父皇便是于桃花宴上所识,虽说儿臣知晓如今母后不愿与父皇过多接触,但是却也是极想知晓,母后曾经所见到的桃花宴,究竟是何模样。” 也不知晓陈皇后将这一番话究竟听进多少,尧姜笑了笑,将陈皇后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语气温柔,继而又道:“阿弟还小,儿臣无法承担教养阿弟的重责,母后可要早些醒来才是。” 李乾并不知晓为何长姊说着桃花宴,转眼又说起这般的话来。他听懂了“还小”二字,亦也听懂了“无法承担教养阿弟的重责”,眼眶蓦地一红,却见尧姜放下了陈皇后的手,小心翼翼地盖上锦被,复而回头。 “父皇今日可来过?”尧姜只如是问道。 李乾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曾。” 眼下快要到上早朝的时候,建元帝前几日皆是于早朝之前会来立政殿探望,不过停留片刻,便会匆匆离去。 只是今日不知晓为何,竟是迟迟未来。 尧姜侧目去看白苏:“辛华苑昨日可有什么动静?” 因着如今她不便遣人前去盯着辛华苑,建元帝那边早就心有芥蒂,好在立政殿前些时日又送来了几个颇为伶俐的宫人,尧姜索性便让其中一人日日前去辛华苑周遭转悠。左右不过面生,加之那宫人小心谨慎,一连几日,竟是没被辛华苑的人所察觉半分。 白苏将手中的巾帕放在旁侧宫人手中的铜盆之中,方才俯下身,颔首道:“回殿下的话,昨日莲蒂瞧见辛华苑的李闻领了腰牌,出了一趟宫。” 李闻,尧姜倒是险些忘记了,建元帝前些时日将吴氏颇为宠幸的这个内侍,从慎刑司给放了出来。 敛下眼帘,尧姜遂又问:“可知出宫去做什么?” 白苏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莲蒂只看到李闻出了春寿门,因着事发突然,来不及回立政殿去取腰牌来,便不知晓那李闻究竟去了何处。” 闻言,尧姜略有些失望,脑海之中却又开始思索起吴氏会让李闻出宫做什么。 吴家位于朱雀大道上,出了春寿门,不过复行数百步,便会到吴家府邸。 尧姜隐隐约约猜到了李闻许是去了吴家,却又不知晓吴氏要他去吴家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一个最为宠幸的贴身宫侍,亲自前去的? 只是眼下时辰不早,昭阳大长公主府的桃花宴向来都是于巳时开始,先前于璇玑殿内梳洗已然耽误了大半时辰,尧姜长叹了一口气,尔后吩咐道:“去让外祖父派些人,盯着吴家。”不知晓为何,尧姜总觉得李闻前去吴家,有哪里不大对劲。 白苏连忙应诺了一声,尧姜唤了崖香扶着她起身,拍了拍幼弟的肩膀,尧姜只道:“阿姊晚些再过来。” 李乾甚是乖巧地“嗯”了一声,尧姜这才放下心,离开了立政殿。 公主仪仗行至春寿门前时,金銮殿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群臣行稽首礼的高呼声。前一世的尧姜对此并不陌生,因着吴氏为后于朝堂之上的反声颇多,而隶属于“皇派”的大臣虽说不多,但其势力却不容小觑,以至于她虽身为长公主,亦也破例同吴氏一道于金銮殿垂帘听政了好几年。 直到她被迫称病,屈于长公主府内,摄政的年岁方才彻底过去。 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庞大的公主仪仗缓缓出了春寿门,外间的朱雀大道一片寂静,唯独最远处的尽头,不时传来热闹非凡的声响。 昭阳大长公主因是建元帝唯一的胞姊,道明帝在位之时,便对其颇为宠爱,而姐弟二人感情亦也极深,以至于建元帝即位以后,索性直接将临春寿门的几处府邸打通,重新赐给了昭阳大长公主为大长公主府。 不过才出了春寿门,左右复行了数十步而已,软舆忽的停下,尧姜听见外头不时响起的脚步声,许是因着临近皇宫的缘故,以至于人虽多,但是谨言慎行,并没有什么谈话声响起。 仪仗前的宫人高声禀唱道:“尧姜殿下到。”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些脚步声戛然而止。 第29章 周夫人 昭阳大长公主的桃花宴自她出宫自建府邸以来,前前后后持续了十余年,从不曾停歇一次。尧姜前一世的时候,直至昭阳大长公主病逝的那一年,后者依然也照例举办了桃花宴。原本是想着以作冲喜之用,却不曾料到,便是那一场桃花宴,彻底加剧了昭阳大长公主的离世。 崖香掀起了软舆前的帘子,外间已然停了好些马车轿撵,装扮一新的各家女眷,正由大长公主府上的管事领着自西角门而入。眼下尚未到外男进府的时辰,那些女眷门听见了宫人的禀唱以后,丝毫不敢再多动弹,连忙退到了两侧,让出了中间的道路来。 那原本迎接各府女眷的管事连忙弓腰上前,甚是殷勤道:“尧姜殿下来得正好,奴才这就领殿下进去。”说着,侧了身,径直示意尧姜自正门而入。 那管事的面容陌生,尧姜只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便没有再作多的停留。 两侧屈膝行礼的女眷大多都是正值芳华,这场桃花宴的目的不言而喻。尧姜面色依旧柔和,在那管事的引领之下进了大长公主府。 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一个极为热衷于享受之人,大长公主府内可谓是奢华至极,一连被两代帝王宠爱,宫内的赏赐如水般流入了大长公主府内,即便一个小小的侍婢,举手投足之间,亦也比一般官宦女眷要出众端正地多。 那管事只领着尧姜进了正门,尔后便是一个着碧绿衣裙,约莫二十余岁的女官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大长公主特命奴婢于此等候,还请殿下随奴婢而来。”屈膝行礼,那女官始终进退有加,领着尧姜等人,又往大长公主府的深处而去。 穿过一处垂花门,又走过了位于府内湖泊旁侧的九渊回廊,尽头是一处古朴的苑门,那女官忽的顿步,颔首退于一侧。 苑门里头候着一个着深蓝色宫装的女官,这显然便是昭阳大长公主贴身的宫婢。 尧姜只觉得略有些眼熟,来不及多想,那女官便迎了上来,屈膝行礼之后,只道:“殿下请随奴婢前来,大长公主正在前厅之中。” 尧姜知晓这女官不似先前那两人地位一般,于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劳烦了。” 那女官并不曾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领着尧姜进了苑门。 苑门之后,与外头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 若说方才一路走来,所见到的皆是雕栏玉砌,如今过了苑门,里头竟是一番格外雅致的景象。那女官十分客气地领着尧姜朝着一处堂厅走去。 步于青石板路上,一股悠然的桃花香随风入鼻,那堂厅上的青瓦之后,便是嫩粉一片,堆堆团簇,甚是娇俏。 昭阳大长公主府的桃花林便在那里。 所谓的堂厅,其实不过便是几根柱子,四面通风的一处亭落而已,比之一般的要大上数倍,里头已然坐了些穿着华丽的妇人,伴着几个举止投足仍旧稚气的少女。昭阳大长公主便坐于上首。 早在尧姜领着人过了苑门之时,便已然有宫人近身在昭阳大长公主的耳边提醒了一遍。以至于尧姜不过未到,但是昭阳大长公主的声音已然伴随着些许女子的恭维声,传来出来:“快,到姑母这里来。” 此时的昭阳大长公主一脸的和蔼神情,她如今不过将近三十余岁而已,只比其弟建元帝大三岁罢了,但是因着保养得当,看上去倒是同陈皇后一般大小。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笑意明显,朝着尧姜轻轻地招了招手,下首坐着的些许贵妇人和贵女亦也转目朝着尧姜看来。 皇家最喜装模作样,尤其是在一些不明真相的旁人面前。 尧姜抿嘴一笑,露出十三岁少女应当有的腼腆神情,快步走过去,却并没有直接到昭阳大长公主的身侧坐下,先是屈膝行礼,甜糯糯地唤了一声:“姑母,”方才起身,踱步走了过去。 昭阳大长公主温声道:“许久不曾见到你,如今倒是长大了不少。” 下首有一着朱红衣裳的贵妇人笑着奉承道:“说起来,今日见着尧姜殿下,眉眼之间,倒是与大长公主您有几分相似呢。” 昭阳大长公主最喜旁人奉承与建元帝的容貌相似,而尧姜肖似建元帝,那贵妇人的这一番话,无疑是说到了昭阳大长公主的心坎上。于是面上神情越发柔和,昭阳大长公主看向尧姜的目光里头,亦也多了几分疼惜。 不过只是逢场作戏,昭阳大长公主愿意,尧姜自然也不会拒绝。 乖巧地坐在旁侧,昭阳大长公主又与下首的几个贵妇人们笑着谈起尧姜年幼之时的事情。能够坐到堂厅之内的女眷,多半都是其夫家官职较高,足够随时来往于昭阳大长公主府上之人。 这些女眷大多伶俐非常,又十分喜爱于言语之上奉承讨好昭阳大长公主,以至于深受后者喜爱。 尧姜前一世对于这类人并不陌生,甚至于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她与阿弟势力微薄,即便是在多数朝臣的支持之下,足以与吴氏一道垂帘听政,可是更多的大臣们,却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而那些女眷们,更是趋炎附势地日日请见吴氏,想在吴氏面前多多露脸。 见多了那些人丑恶的一面,尧姜着实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与这些人打交道,索性掩嘴吃起面前桌案的蜜饯,听厅上一个模样粗陋的妇人谑笑科诨。 闲来无事之时,尧姜复又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堂厅内的众人。 方才有关她的谈话早已经停了下来,如今右侧作哗众取宠之态的妇人,似是右谏议大夫的夫人,夫家姓周,正是周充媛的母家。 不过因着那右谏议大夫出身寒微,先前娶了一户秀才之女为妻,诞下周充媛之时难产而去,随后又在其母的操持之下,迎娶了如今的夫人为妻。如今这位周夫人其实出身农家,读书甚少,只因着家中父兄颇为勤恳,以至于略有积蓄,而当时这位周大夫家境贫寒,不得已,方才顺着其母的意思,迎娶了这位周夫人为继室。 不过好在周夫人虽说出身农家,膝下未曾有一儿半女。但是胜在明事理,对前头留下的嫡女周充媛,倒也算得上颇为宠爱,这才使得周大夫出任右谏议大夫之后,并没有生出休妻另娶的念头来。 第30章 解围 尧姜念着先前太极池落水一事,周充媛有意帮过她的份上,有心想要帮一帮这位周夫人。 大孟朝建国以来,已然过了数千年,其中名门望族自是根深蒂固,那些所谓出身高贵之人,最为注重的便是世家门第。如周夫人这般,若非是因着其夫君周大夫才德兼备,深受建元帝信任,否则亦也无法跻身于名门贵妇之中。 但是即便同坐一席,周夫人其实亦也不过只是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妇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几乎无人会与她过多来往,生怕有失身份。 周夫人不会像先前的那个贵妇人那般,擅长说一些讨人喜欢的恭维话,她的嘴略有些愚笨,在知晓自己常被人取笑以后,周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当起了这宴席之上哗众取宠之人。 那厢丫鬟奉上凉果,周夫人便略含腼腆道:“妾如今倒算是开了眼界,不曾想到于大长公主府上,还能吃到这西域方有的吃食。” 如今大孟开设各大关卡通商,远至重洋,海运极为发达,更不用说陆运了。那些几年前甚是罕见的物什,曾贵为贡品的吃食,在眼下已然是寻常人家足以见到的。而那些凉果,但凡家中稍有银钱,都会时不时地吃上许多。 周夫人这一遭话,自然是惹得旁侧一众的贵妇人掩嘴而笑。 尧姜见周夫人一脸的茫然失措,似是尚未意识到什么,又或许已经意识到什么,却也是跟着那一众贵妇人傻笑起来。 昭阳大长公主心情大好,笑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地抬了抬手,只道:“好了好了,若是周夫人喜欢,那便多吃些,无需拘礼。待得宴席之后,本宫再命人给府上送一些过去就是。” 听了昭仪大长公主如是道,周夫人欣喜若狂,连忙起身屈膝行礼,却又在无意之中碰翻了旁侧的桌案。原本与周夫人同坐一席的贵妇人当即惊呼起身,余下周夫人独自满面愕然,桌上的瓜果打落一地。 堂厅内一时寂静无声,众多贵妇人皆是冷眼旁观,并无一人出声相助解围。短暂的愕然之后,周夫人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妾,妾有罪,还望大长公主恕罪。”说着,不顾地上散落的瓜果,“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俯下身。 宴席之上最忌讳这般,昭阳大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丝不愉来,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周夫人先起来罢,衣裳湿了,本宫暂让人领你下去换一身衣裳罢。”似是不大愿意再见到这个颇为晦气的周夫人,昭阳大长公主甚是果断地唤了人来,示意其领着周夫人下去。 待得旁侧丫鬟扶了周夫人站起,尧姜便在这个时候起身,朝着昭阳大长公主笑盈盈地道:“姑母,尧姜于宫内曾得以周充媛相助,不如便让尧姜领周夫人下去换身衣裳罢。” 话音落下,昭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地恢复如常,温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你陪同周夫人一道去罢。” 她答应得爽快,虽说并不知晓尧姜为何要出手替周夫人解围,却也仍旧不曾拒绝。 尧姜略一欠身,尔后几步走到了周夫人面前,甚是天真道:“本宫曾听闻周大夫两袖清风,为人十分清廉,如今看来,全然是靠周夫人在内勤俭持家。周大夫得妻如此,实属人之一幸。” 丝毫不加掩饰的称赞,周夫人心中一怔,那厢尧姜已然微微福了福身:“这一礼,是本宫替周大夫感念府内有贤妻在此,不仅操持家事,还是教养出如周充媛那般进退有加的女子,实属我大孟之幸。” 周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大抵还是吓着了,连忙伸手去扶尧姜,颤颤巍巍道:“殿下,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席上贵妇人皆是一愣,连带着昭阳大长公主亦也无法掩盖面上的意外神情。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她本就有心回报周充媛的施以援手,如今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其中不乏真心实意之言,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眼瞧着解围的目的已然达到,尧姜反手亲昵地拉了周夫人的手,笑靥如花道:“周夫人还是先同本宫一道下去,换身衣裳再来罢。”说着,便拉着周夫人,出了堂厅。 外间自然早便有女官候着,昭阳大长公主每每都会花许多心思在这桃花宴上,自然是什么都考虑地一丝不苟。 尧姜与周夫人相携随着那女官离开,堂厅内短暂的沉寂以后,一个头戴红珊瑚步摇的贵妇人率先打破了堂厅内尴尬的氛围。 “尧姜殿下深明大义,不愧是陛下长女。” 有人先行开口,随后自是无数的附和声响起。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的笑意略有些牵强,她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淡漠疏远旁人的侄女,竟会做出这般的举动来。 下首贵妇人们的笑谈声,将昭阳大长公主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对于大孟宫中如今发生的种种,昭阳大长公主其实略有耳闻。虽说如今她与陈皇后关系并不亲密,但是偶尔进宫陪同李乾伴读的长子顾青,却是时不时地会将宫里头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陈皇后至今昏睡不醒,吴昭仪忽然小产,这所有的事情她都知晓,只是没有想到,尧姜却是与记忆之中不大一样了。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笑,很快地将这些思绪抛到了脑后。 她身为道明帝嫡出长女,建元帝唯一的胞姊,身份地位自是不言而喻的,那些宫闱里头的龌龊事,本就不是她所担心的。 尧姜替周夫人解围一举,重新将周夫人又推到了众人面前。 只是这一次,贵妇人们口中的周夫人,由一个出身卑鄙,言语粗略的乡下夫人,成了一个勤俭持家,深明大义的贤内助。 这些墙头草们本就极为擅长见风使舵,昭阳大长公主早已经见怪不怪,索性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与这些贵妇人们谈笑风生。 第31章 隐情 那边尧姜与周夫人相携,在女官的带领之下,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里头。 昭阳大长公主的府邸奢华至极,即便只是一处专门辟出以供女眷梳洗的小院,亦也在摆设之中处处彰显富贵。 周夫人略有些拘谨,尧姜清楚地感觉到前者手心不时渗出冰冷的汗渍,她便笑了笑,轻声安抚道:“夫人无需紧张。” 话虽如此,周夫人仍旧只是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是”。 尧姜不再强求,自若地同周夫人进了小院的正屋。 外间守着两个着碧纱裙的宫女,模样端正,见着尧姜与周夫人一道前来,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尔后有一人上前弓着腰推开了门,低垂着头,轻声道:“尧姜殿下,周夫人,请。” 尧姜微微颔首,另一侧的宫女随她们一道进了屋,轻车熟路地自屋内取出一件绛紫色的襦裙,双手奉于头顶。 周夫人显然从不曾见过这般的架势,有些愣住,于是尧姜便提醒道:“周夫人是想自己更衣,还是由旁人伺候更衣?” 闻言,周夫人甚是不安地摆了摆手,踌躇道:“妾,妾自己来便是,不必劳烦姑娘了。”说着,连忙伸手从那宫女手中拿起了襦裙,复又道:“有劳姑娘了。”模样小心翼翼。 眼瞧着周夫人拿了襦裙,便径直地进了内屋,幔帐垂下,尧姜摆了摆手,示意那个依旧半跪着的宫女先行下去。 待得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尧姜等了好一会儿,里头的周夫人似是仍旧还在纠结衣裳的穿法。昭阳大长公主府上为各女眷备下的衣裳,大多都是时下在贵女之间最为流行的款式,而周夫人身上所着的衣裳却是前些年的样式了,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亦也极为寻常。 尧姜等得有些百无聊赖,她本就是有意想要帮一帮这周夫人,眼下自是不好先行离开,独自返回宴席。 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尧姜眼尖地瞧见旁侧的架子上放置着几本书。 昭阳大长公主不愧深受两代帝王宠爱,心思竟是比旁人要通透许多。许是担心陪同前来的女眷闲来无聊,便特地备了几本书用以打发时间。 尧姜随手拿了一本书,左右翻了翻,里头大多记载着各地的奇异见闻,着实令人兴趣大起,她不免有了心思,打算看一会儿。却不曾料到不过才看了两三页,里头的周夫人已然是快步走了出来。 “殿,殿下怎的还在?”周夫人似是有些意外,她手里拿着先前换下的衣裳,大抵是折腾久了,额头渗出了些许汗珠来。 尧姜抿嘴一笑,将书给放了回去,暗暗记下书名,只柔声问道:“夫人可换好了?” 周夫人唯唯诺诺地点头,羞赧道:“殿下这般,妾,妾哪里消受得起。” 尧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尔后站起身来:“周大夫为人刚正不阿,于朝堂之上声名赫赫,周夫人其实无需这般小心谨慎的。” 周夫人面上的讪笑渐渐消退,似是有些为难:“殿下,殿下有所不知。”她只将话说到这里,唇边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尧姜猜到其中应当是别有隐情,只是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所关心,便也不曾放在心上,见周夫人三缄其口,尧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理了理身上的披帛,方才道:“想来眼下宴席应当已经开始了,周夫人随本宫先回席上罢。”说着,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外间留守的宫女听见里头的脚步声,忙不迭地开了门,周夫人紧随其后。 两人于一炷香以后返回到了席上。 此时席上的气氛甚是融洽,周夫人归位以后,旁侧的贵妇人甚是殷勤地同她说笑。 诧异之余,周夫人复又悄然抬眼去看上首的尧姜。 少女的面庞恰巧裸露在一束极为璀璨的光芒之中,睫毛纤长,时不时地蒲扇几下,唇角的笑意淡然而又恰到好处。 旁侧的贵妇人似是又说了什么,周夫人登时回过神来,随口胡闹地应付了一句。 那贵妇人察觉到了些许敷衍,却是没有半点不愉,依旧笑脸相迎。 上首的尧姜自是不知晓周夫人这边发生了什么,她不喜欠旁人人情,如今已然帮了周夫人一道,自是不会再过多关注。 与昭阳大长公主又说了几句话,外间传来了女子兴奋的惊呼声。 有女官自声源处疾步而来,蓦地顿步,屈膝行礼,甚是恭敬道:“大长公主,尧姜殿下,外间的公子小姐们正准备投壶之礼,特请大长公主与尧姜殿下前去一观。” 投壶之礼,向来是为宴席助兴。 年轻的公子与贵女们相聚,虽说大多还是要恪守男女之防,唯独这投壶,却是无需忌讳许多,以至于时常出现于宴席之上。 昭阳大长公主笑吟吟道:“这些孩子们,心思最为活络。若是从前,说不定本宫还能去瞧上一瞧,只可惜如今年纪大了,去了只怕会让他们拘谨,。“ 此话一出,下首立即有贵妇人谄媚讨好。 昭阳大长公主在这时又偏了头去看旁侧的尧姜,仍旧是笑道:”这些总归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不如你便替姑母过去如何?” 话音落下,尧姜有些诧异,眨了眨眼睛,却是没有拒绝,甚是乖顺了应了下来。 昭阳大长公主遂又道:“咱们这些年纪大了的,就好好待在这堂厅里头,喝喝茶,赏赏花便是,让他们年轻人去闹腾。” 有贵妇人温声讨好道:“大长公主哪里年纪大了,瞧上去,不过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呢。”说罢,掩嘴一笑。 昭阳大长公主嗔道:“这些话,你也就在咱们这些人里头说说便是,若是传出去,指不定要被人笑话呢。”话虽如此,面上神情却是极为愉悦。 转眸之眼又瞧见尧姜仍在位子上,于是催促了一声。 尧姜便依言起身,朝着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欠了欠,方才在堂厅内一众贵女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第32章 投壶之礼 空园作为昭阳大长公主府宴席场所,几乎可以算是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其中湖泊,回廊大半都规划于此处,四处栽种了许多由专人各地搜寻回来的名贵花草,几乎算得上是四季如春。 左右不过复行了数十步,尧姜等人便已然到了空园。 此时的空园人声喧哗,颇为热闹。园中分为两处,一侧以轻纱幔帐遮掩,是为各家女眷所在之处;另一侧则是用竹帘稍稍垂下,是为各家郎君所在之处。 两处之间空出了一大块的地方,约莫十余丈,如今已然是站了好几个年轻的男子,神情皆是跃跃欲试。 女官引领着尧姜等人于上首坐下,随后立即有宫人奉上瓜果凉茶,小心翼翼地摆放于桌案之上。 待得尧姜等人落座以后,女眷席上忽的发出一阵惊呼。 倒不是受到因为受到什么惊吓的缘故,隐隐约约还透着些许欣喜的情愫。尧姜抬眼望去,只瞧见自竹帘一侧走出一个着朱红衣裳的年轻男子,再一定睛细看,不是旁人,正是安国公燕珩。 燕珩本就是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又不曾谈婚论嫁,典型的青年才俊,自是极受长安城内贵女们的喜欢与倾慕。 看到燕珩自席上走出,原本立于空地之中的几个年轻男子,几乎都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燕珩其实并不受年轻郎君们的喜爱,虽说心中不悦,但因着良好的教养,这些年轻男子们却是并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见礼以后,便很快地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燕珩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一般,温文尔雅地同他们谈笑。 也不知晓是尧姜的错觉,亦或是眼花,她总觉得前者似是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偏巧不过眨眼的功夫,再抬眼望去的时候,燕珩已然是侧了头,继续和旁人有说有笑去了。 尧姜有些失笑,如今这一世的自己与燕珩不过两三面之缘而已,着实算不上熟络,又怎的会如同前一世那般呢? 轻轻地摇了几下头,尧姜将脑袋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全然抛了出去,旁侧的崖香斟了一杯果酒奉上,她便随手接了过来,含了一小口。 果酒入口,先是一股淡淡的香甜,随后泛起微酸的味道,让人有些微醺。尧姜没忍住,又含了一口。 另一边的空地之上,蓦地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只道:“某有枉矢哨壶,请乐宾。” 是昭阳大长公主长子顾青的声音,尧姜闻声望去。 先前顾青大抵是隐于一众年轻公子之中,使得尧姜并不曾一眼便瞧见他,如今宾主就位,这才让他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昭阳大长公主一生育有三子两女,分别为长子顾青,次子顾山,幼子顾远,长女顾窈,幼女顾窕。不过前一世的时候,顾窕于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失足落水,就此身亡,昭阳大长公主生平最为宠爱幼女,因其是她难产诞下,亦也是五个孩子之中最小的那一个。 只是不曾想到,顾窕去得早,昭阳大长公主伤心过度,因此落下了病根。 尧姜记得,顾窕是在建元帝驾崩的同年出事的。眼下不过建元二年,顾窕尚且只是一个将将七岁的稚童罢了。 昭阳大长公主疼爱幼女,加之顾窕自幼体弱多病,即便尧姜贵为嫡出公主,素日里亦也不是能够轻易见到其本尊的。 那厢顾青的话音落下,便有人朗声接道:“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 说这话的是燕珩,尧姜有些意外,还未来得及多想什么,紧接着,又是顾青的声音响起:“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 昭阳大长公主对燕珩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前一世的时候,建元帝甚是喜爱后者,唯独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不冷不热。因着昭阳大长公主一向对建元帝的态度,都是爱屋及乌,以至于燕珩遭到冷遇,尧姜自是印象深刻。 略有些晃神,再次回神之时,尧姜只听见燕珩道:“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尔后朝顾青拱手拜礼,接过了后者手中递来的四只箭矢。 顾青回了礼,二人又作揖礼,这才各自回了宾主席上坐下。 投壶之礼,准备就绪。 有司射把两尊壶放到宾主席对面的席子上,分别正对顾青与燕珩二人。复又返回司射席位。向二人宣布规则:“投壶之礼,需将箭矢的端首掷入壶内才算投中;要依次投矢,抢先连投者投入亦不予计分;投中获胜者罚不胜者饮酒” 因着这第一轮的投壶,不似寻常,顾青选了燕珩做开篇,想来思虑亦也是极为周全的。 司射宣读完投壶规则以后,便高声令乐工奏《狸首》。 燕珩与顾青相视一眼,这才各自持箭矢,往尊壶投去。 第一矢,双中。 席间爆发惊呼声,男女皆有。男子多半为顾青而喝彩,女子则是多半为燕珩而惊叹。 与燕珩截然相反,顾青虽说亦也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但是为人却在世家子弟之间,广为流传。长安城内有一段时间,甚至兴起了与顾青交好,才是品性的最高赞扬。 对手与自己同时进壶,顾青不急不躁,朝着燕珩微微一笑,二人不曾言语,却又颇为默契地同时持了第二根箭矢。 第二矢,又是双中。 席上的惊呼声比方才更甚,投壶之礼双方各持四根箭矢,其中以投中多者为胜。眼下四根箭矢已然过半,顾青面上的笑意俞甚,那边燕珩却是不冷不淡地道了一句:“承让。” 两人各自持了第三根箭矢,同时投出,又是双中。 惊呼声减弱,其中掺杂了些许不同的声音。有人冷哼,有人心悸,亦也有人是真心实意地欢喜。不知不觉之中,尧姜只觉得嗓子眼略有些干涸,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听见司射高声禀报:“第四矢——” 第四矢是什么?席上大多数人的目光此时都紧紧地跟随着那二人的动作,伴随着箭矢的离手,司射的话音落地:“双中。” 第33章 偷听 短暂的沉默之后,随即爆发的是刻意压低的议论纷纷。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不过因着当事双方一人为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子,一人为常出入宫闱的年轻国公爷,这才使得事情不似平常那般。 顾青面色依旧,他向来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举止进退有加,迎上燕珩淡漠的目光,顾青极为客气地拱手行礼,二人相视一眼,方才各自退回了席上。 投壶之礼三局两胜,眼下不过才第一局而已,胜负未定。 司射上前了几步,立于尊壶之间,开始高声报分:“顾大公子,有初,中,十分;安国公,有初,中,十分。”伴随着分数的脱口而出,下边有一总角小童持笔正在纸上飞快将司射所言分数给记了下来。 投壶之中,若是箭矢尾端入壶,则不计分;若是未全进壶,亦也不计分。 不过片刻的功夫,司射已然将二人的分数都给禀报完了。因着这二人四只箭矢全中,皆为箭端入壶,以至于分数持平,第一局并无输赢。 稍作休息之后,那厢顾青先行起身,燕珩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亦也起身,反倒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兀自站了起来。 顾青面露诧异,那青年男子已然是朝着前者拱手行礼道:“顾大公子,国公爷身子有恙,这第二局,特让某来代为投壶。” 有恙?顾青微蹙眉头,两席之间相隔不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足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燕珩正侧身倚在席上,神色惬意,哪里像是身子有恙了? 心中蓦地有些不愉,投壶之礼的首轮,本就于宴席之上举足轻重。若非是今日桃花宴邀了燕珩前来,他亦也不会选择后者作为这首轮的宾客。只是心中不满,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顾青客气而疏远地笑了笑,对着那青年男子道:“既如此,请。” 那青年男子回以一笑,声音浑厚:“某便不客气了。”说罢,二人又互相见礼,重新朝场内走去。 场上投壶之人的突然调换,自是引得席上众人侧目。 尧姜半眯了眼睛,她其实并不认得那个替代燕珩的青年男子。 即便前一世她与燕珩着实算得上有许多来往,关系尚且算是亲密,否则她亦也不会那般胆大地将阿弟托付给后者。只是前一世的记忆之中,似乎并没有关于那个青年男子的半点印象。 下首的一个贵女似是看出了尧姜的疑虑,便故作无意地小声道:“小女久闻郭家小将军的大名,不曾想到,今日竟是在这投壶之礼上见着本尊了。” 郭家小将军,郭焱?尧姜心下一沉,本朝之中姓郭的武将独一家,她自是不会忘记的,吴氏大兄吴忠的妻子,便是出身郭家,为武将之后。 前一世的尧姜为了能够在朝堂之上寻求更多的支持,对所有大臣之间的姻亲关系了解地十分透彻。吴忠于建元元年春天的时候,便迎娶了郭家小姐为妻,眼下两家正是来往密切之时,这燕珩又如何会与郭焱在一起呢? 瞧那举手投足,二人似是相熟许久,不然依照燕珩那般谨慎的性子,又如何会放心让郭焱替代他去投壶呢? 思及至此,尧姜头一次开始觉得,前一世自己将阿弟托付给安国公与燕王,会不会又将阿弟推入另一个虎口?尧姜只觉得眼下有些心烦意乱。 场上如何,她全然没了任何心思去看,再看燕珩那侧,有人俯身上前似是对他说了什么,只见他微微颔首,尔后起身,竟是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 尧姜见此,连忙唤来菘蓝,借口“腹中忽疼,要去官房”,留下崖香,便匆匆忙忙地亦也跟着离去了。 好在如今席上众人的目光皆是被场上投壶的顾青与郭焱二人所吸引过去,以至于并不曾有多少人注意到上首的尧姜,悄然起身离开。 尧姜几乎算是一路小跑,燕珩所离开的方位与她有一些距离,跑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勉强地见着燕珩的身影。 身后的菘蓝一时不曾设防,追得略有些匆忙,一时之间气喘吁吁。 待得二人停下脚步以后,离燕珩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菘蓝虽说心中不解,自己殿下明明是要去官房,怎的又会去追安国公,但是却极为知趣地不曾多说什么。 主仆二人稍作休整,尧姜没有再上前,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跟燕珩的身后。 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绿树成荫,枝繁叶茂,尧姜恰到好处地将身形隐于一片郁郁葱葱之后,菘蓝见模学样,亦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燕珩似是独自一人,步入了园中深处。 干净平整的石子路一路向前延伸,尧姜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她其实亦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生此意,见燕珩起身离开,便也跟着离开。 只是待得反应过来以后,她已经带着菘蓝跟了过来,再没了退路。 树荫深处,隐隐约约有谈话声响起,尧姜蓦地驻足,林间树叶颤动,发出“唰唰”的声响,她听见燕珩压低了声音问道:“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燕珩在查什么事情?尧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带着整颗心亦也提到了嗓子眼。 另一个声音,大抵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微微暗哑,在燕珩说出那句话以后,稍稍顿了顿,方才道:“尚未,只查到了二人之间似有往来。” 话音落下,燕珩冷笑了一声,那人遂又道:“不过,我已经让人密切去监视那内侍的举动,看样子,那家似乎格外信任这内侍。” 不知晓为什么,尧姜在听见“内侍”二字以后,脑海之中蓦地浮现“李闻”的名字。 前些时日莲蒂看见李闻持着腰牌出了宫,去了吴家,莫不是燕珩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尧姜只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凑巧,只是她又不敢肯定,如果如何燕珩真的在调查李闻出入吴家这件事情,那么他在这件事情之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第34章 交涉 小路尽头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二人似是只交流了一番所谓的“查清楚”,便很快地各自散去。 尧姜听见脚步声远去,四周陷入一片静谧以后,突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好在旁侧的菘蓝手疾眼快,连忙地扶住了她。 “殿下,”菘蓝轻轻地唤了一声,神色莫测。 她不过才十六岁罢了,心思难免轻浮尧姜勉强地笑了笑。 其实方才的那一番谈话并没有什么,只是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李闻出入吴家一事,这才有些愕然,惊吓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忧,担心前一世的阿弟,在自己死了以后,会不会还安安稳稳的。 不过,燕珩说的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查清楚? 在菘蓝的搀扶之下,尧姜总算是站稳了一些,她敛下眼帘,心中蓦地跳了跳。 眼下此地已然不便久留,尧姜轻轻握住了菘蓝的手,主仆二人转身便打算离开,不曾想到,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骤然消失。 “尧姜殿下?”燕珩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诧异。 方才他总觉得在谈话之时,旁侧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待得送走了那人以后,他顾又折返回来,哪里知道,竟是瞧见尧姜并着贴身的宫女,正准备转身离开。 尧姜只觉得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她努力地使自己面上神情看上去极其自然,尔后转身,朝着燕珩微微颔首,笑道:“安国公怎的也在此?” 就好似当真无意之中碰见似的,一侧的菘蓝心中略有些不安,忙垂下头,朝着燕珩屈膝行礼,始终不发一言,生怕露出端倪,拖累了自家殿下。 好在燕珩并不曾注意到她,只轻挑眉头,打量的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尧姜的身上,继而缓声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他虽说问的轻巧,心里头却也是有点惴惴不安。 若是当真这位殿下听见了方才的谈话,处理起来,倒是极为麻烦,他向来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繁琐二字,唯恐避之不及。 尧姜自是不知道燕珩此时的心中打算,好在前一世与吴氏针锋相对之时,她俨然学会了如何去掩饰自己,于是甚是客气道:“不过刚来而已,本见此处风景甚好,打算瞧一瞧,却不曾想到越往里走,竟是了无人迹,倒是让安国公见笑了。” 燕珩亦也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随后问道:“殿下可要回空园去?” 尧姜点了点头,燕珩便又道:“既如此,若是尧姜殿下不嫌弃,与某一道同去如何?” 如此提议,莫不是燕珩还没有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尧姜有些不大确定,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没有旁的理由去拒绝,生怕眼下多说一句话,都会使得燕珩发现自己的举止异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尧姜其实很困惑,前一世的自己与安国公来往密切,甚至于在与吴氏的争斗之中,燕珩亦也给予了些许甚好的提议。 直到这一世发现燕珩与郭焱的私下来往,尧姜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劲。 前一世的母后到底怎么死的,是真的久病在床而死吗?吴氏一族虽说官位显赫,可是又如何能比当时的外祖陈家更为显赫呢?好像外祖陈家是突然一夜之间开始凋零,是母后出事的第几天? 尧姜觉得脑子里突然开始混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怎的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来。 好在与燕珩并肩而行,脚下的步伐情不自禁地比平素快了些许,不过眨眼的功夫,空园赫然出现在一片翠绿之后。 就在人声喧哗已然荡漾在耳边之时,燕珩却是蓦地顿下了脚步。 因着尧姜心有所思,以至于往前了好几步,方才发现燕珩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尧姜亦也顿步,回头望去,待得迎上后者平静的目光以后,心中一怔。 “眼下快到夏天了,不知殿下可曾嫌这夏蝉吵闹?”见尧姜望来,燕珩忽的如是道。 尧姜有些捉摸不透燕珩说这话的用意,顿了顿,方才忖度道:“倒是不曾,宫人总是勤勉,一到夏日,便会常去捕这些夏蝉,以至于本宫倒是尚未被夏蝉所吵闹到。” 燕珩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就好似他与尧姜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没有出现过一般,略一抬手,亦也不等后者反应,燕珩已然是自顾地先行进了空园。 身侧的菘蓝低声道:“真是古怪。” 可不是么,燕珩如此,倒还真想是个古怪之人。不过尧姜倒是没有想到,燕珩的戒心会如此之重。 只是方才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夏蝉吵闹,谁是夏蝉?尧姜不由自主地开始代入深思,直到重返席上,这样的思绪仍旧还是如同乱麻一般。 崖香等得有些久,借着斟酒的功夫,轻声询问道:“殿下怎的去了这么久,大长公主遣了女官过来好几次,都不曾见到殿下。” 尧姜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不过是腹中疼痛难耐,便耽误久了些。姑母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崖香仍旧弓着腰俯身道:“听说是宫里头来什么人了,大长公主特地来寻殿下过去一趟。” 话音落下,尧姜蓦地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惊醒,微蹙眉头:“可知道是什么人?” 崖香摇了摇头,只道:“不曾,来的女官似是也不知情,只知道大长公主那里急得很。” 什么事情会让昭阳大长公主急,还是宫里头来的人?尧姜不用想,几乎都可以猜到是建元帝。 既然是有关建元帝的事情,尧姜自是不敢再去耽误,于是连忙起身,却又下意识地朝燕珩的席上望去,席上空空如也,原本与她一道进了空园的燕珩,就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迹。 不过眼下可不是再去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尧姜任由菘蓝理了理身上略有些褶皱的衣裳,方才道:“去堂厅罢。” 第35章 意外 待得到了堂厅,先前坐在里头的贵妇人早已经没了踪迹,偌大的屋子此时略有些寂寥。昭阳大长公主依旧坐在上首,旁侧只站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宫侍,两人方才似是说了些什么,以至于此时面上的神色皆是凝重。 “姑母,”尧姜好整以暇,往前了几步,稍稍欠了欠身。 不知晓为何,堂厅附近竟是没有留守的宫人,直至尧姜开口,昭阳大长公主这才注意到了她。 面庞之上露出些许疲怠,昭阳大长公主抬眼看了一眼尧姜,只有气无力道:“你来了。” 这话其中含义倒是令人难以揣测,尧姜“嗯”了一声,上前几步,于昭阳大长公主身侧坐下。她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那旁侧立着的宫侍,却发现那人模样陌生,显然不是她所见过的人。 昭阳大长公主略扬了下巴,示意那宫侍开口。 少顷的沉默过后,着蓝衣的宫侍弓着腰,声音略有些尖锐:“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心中更加迷惑,面上则是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她的不解。那宫侍在迎上昭阳大长公主的眼神以后,方才忖度着道:“奴才是含元殿的宫人,因曾受皇后娘娘的恩惠,故此出宫来寻殿下,告之一二。” 那宫侍说话言简意赅,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将所有的前因后果交代地一清二楚。 尧姜微蹙眉头,下意识地去看昭阳大长公主,后者却是装作头昏脑涨,垂眸扶了额。尧姜无可奈何,只得又重新去看那宫侍,迟疑道:“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那宫侍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却仍旧还是轻轻颔首,继而又道:“宫里今日早些时候,死了一个宫人。” 死了一个宫人?不知晓为何,尧姜立即便联想到了被派去密切关注辛华苑的莲蒂。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她能够多说什么的时候,尧姜静静地看着那宫侍,语气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些许:“可是母后身边的?” “正是,”那宫侍这次回答地倒是爽快,尧姜心下一沉,她已经确定了,那内侍口中死了的宫人,定然是莲蒂。 果不其然,就在尧姜确定了心中想法的那一刹那,那宫侍的声音复又响了起来:“是前不久才拨到皇后娘娘宫中的莲蒂姑娘,今日早些时候,被发现死在御花园的一处井中。陛下因此龙颜大怒,眼下,眼下只怕各宫都不大好。” 那宫侍说的委婉,尧姜却是清楚自己父皇的脾性。 他向来都不喜后宫针锋相对,更别说闹出人命来。这般龌龊的事情,落到了建元帝的眼中,只怕不只是龙颜大怒那么简单。 短暂的惊愕过后,尧姜很快地反应过来,她甚是警惕道:“是谁让你来的?” 那宫侍对此并不意外,仍旧是弓着腰,恭恭敬敬道:“回殿下的话,是周充媛。” 周充媛?尧姜有些意外,却是没再说什么。上首的昭阳大长公主见时候差不多,便唤了一声先前领尧姜前来的那个女官,轻声吩咐道:“送这位公公先回宫去罢。” 那女官屈膝应诺,朝着蓝衣宫侍微微颔首,二人复又行礼,方才退了下去。 堂厅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此时尧姜面上的神色着实算不上好看,她强忍着情绪的奔溃,莲蒂的死意味着什么,尧姜最是清楚不过了。她不知道先前陈皇后为何会答应吴氏前去太极池,又为何会失足落水,至今未醒。 激动之下的报复自然是酣畅淋漓,只是当所有的偏激褪去,最下头的真相才是最应该让人去追溯的。 昭阳大长公主抬手遣退了同尧姜一道前来堂厅的崖香二人,待得脚步声远去,唯独剩下她与尧姜之后,昭阳大长公主方才开口道:“我虽不喜你母后,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我对你与乾儿不满。你们终归是我李家的嫡系之后,姑母年纪大了,不喜那些上不得台面之事。若非今日这事与中宫有关,那内侍想进来,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是头一次,昭阳大长公主对尧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论是前一世也好,亦或是这一世也罢,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对他们姐弟疏远而客气。前者不喜陈皇后,虽说并不曾大肆喧哗,但却也是双方心照不宣之事。 尧姜略有些诧异,昭阳大长公主便笑了笑,她似是有些勉强,神色之间满是倦怠:“我阿弟什么脾性,我最是清楚。如今你母后虽说仍旧还在昏睡不醒,可这人毕竟是她立政殿里头,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什么干系。” 昭阳大长公主的话句句在理,尧姜心里亦也清楚,她只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轻笑一声,颇有些无可奈何道:“母后受了无妄之灾,眼下还要任由旁人来泼一身的脏水。” 昭阳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身为中宫之主,又与阿弟离心,这些事情总是逃不脱的。” 即便陈皇后再无心争斗,可她中宫之主的位置却也都是人人觊觎的,就像是一块香饽饽。这话昭阳大长公主没有说出口,她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尚且稚嫩,也不知晓方才自己的那些话,她是否听懂了些许。 面前昭阳大长公主心中想法,尧姜自是无从而知。 她知道昭阳大长公主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亦也清楚陈皇后的处境并非是她自己便能够决定的。 昭阳大长公主秉持着“点到即止”的想法,她略抬了手,借故身子有恙,便将尧姜先行打发离开了。不过后者临去之前,昭阳大长公主却又是没忍住地嘱咐道:“你还是早些回宫,舐犊之情,你父皇总是要念着些的。” 尧姜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是这般的想法,心中感激之余,她朝着后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应诺了一句,这才领着宫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昭阳大长公主府,往着大孟宫而去。 第36章 莲蒂之死 与今日早些时候离开并无两样,立政殿依旧处于极端的寂静之中。 尧姜来不及换下身上的衣裳,匆匆忙忙地进了殿,里头的李乾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陈皇后服药。 “阿姊?”听见响动,李乾甚是诧异地回眸,手上端着的汤药碗顿在了半空。 尧姜环顾一周,这才走了过去,微蹙眉头道:“白苏和白芨呢?” 小人儿眨了眨眼,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侧的四喜连忙道:“回殿下的话,约莫一刻钟前,有姑姑将她们唤走了。” 一刻钟前?也就是自己收到消息之前,尧姜心下不免一沉,只是眼角的余光落到床榻之前的李乾身上以后,复又缓和了神情。 “阿姊怎的突然回来了?”小人儿如是问道。 尧姜扯了扯嘴角,尽量放轻了语气道:“今日突然身子不适,便先回来了。” 李乾面上仍旧一片茫然,尧姜却知晓眼下不能再多耽误,于是遂又道:“你先好生伺候母后,阿姊回宫换身衣裳再来。”说罢,亦也不等小人儿答复,尧姜已然是带着人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立政殿。 四喜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他只道白苏与白芨二人是被一个女官带走,可偌大的大孟宫之中,宫人数不胜数,其中女官尚有数百人,分散于各宫各殿。 白苏与白芨二人被哪宫的女官带走,被带往了何处,尧姜无从而知。 唯独在潜意识之中,她却隐隐约约觉得,如今应当是要往含元殿而去。 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眼下正值午时,尧姜几乎算得上一路小跑。好在含元殿与立政殿相隔并不太远,左右不过眨眼的功夫,尧姜便瞧见了含元殿前的白玉阶。 殿前空无一人,殿门却是敞开着。 踏上白玉阶,尧姜忽的驻足,身后的崖香与菘蓝同时顿步,前者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可是要先回璇玑殿?” 回璇玑殿?只怕等到回去再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尧姜轻轻地摇了摇头,目视前方,她不知此时她的神情格外凝重,只声音低低地响起:“替本宫整理仪容。” 崖香与菘蓝二人连忙应诺,丝毫不敢停顿半分,待得仪容被整理妥当以后,尧姜突然放慢了步伐,不似先前那般仓促,稳稳当当地朝着含元殿而去。 直至迈进殿门,见着里头乌压压地跪了满地的宫侍,尧姜有些愣住,尔后便听见建元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无人见过?” 也不知晓方才究竟说了一些什么话,以至于此时建元帝说这话时,虽说表面平静毫无波澜,但是其中怒意几乎显而易见。 尧姜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扬起声音,往前几步,屈膝行礼:“父皇。” 建元帝面无表情地抬头,朝她看来,蓦地弯了唇角,唯独眸中凌厉的神色丝毫未减:“今日不是去你姑母府上赴宴么,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说着,建元帝对着尧姜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去。 尧姜笑了笑,故作镇定道:“儿臣听说母后宫中出了事,如今母后昏睡未醒,立政殿总得有人来主持公道,儿臣这便赶了回来。” 她选择如实道出,左右也是瞒不过建元帝的,倒不如先行交代清楚。 建元帝神色微变,却并没有迁怒于尧姜,亦也不曾因为有人出宫通风报信,而觉得恼怒,他只往下压了压嘴角,神情随之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你来的正好,亦也先听听罢。” 尧姜颔首,踱步到建元帝的身侧坐下。 有宫人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显然建元帝方才应当发过脾气了,不然这殿内的气氛,亦也不会如此压抑。 尧姜略一抬眼,便瞧见了跪在人群之中的白苏与白芨二人,其中似是还有好些立政殿的宫人,也难怪方才去立政殿的时候,她只瞧见了李乾与四喜两人。 “说罢,”建元帝再度开口,声音中气十足:“谁是最后见过那宫女的?” 事情进展显然并不顺利,尧姜轻咳了一声,待得建元帝转眸朝她看来之时,她方才轻声道:“父皇,莲蒂乃立政殿的宫人,不如便先让儿臣来问问罢。” 建元帝没有说话,不曾答应,亦也不曾拒绝。短暂的沉默过后,尧姜索性不再等待其应允,直接开口唤了一声:“白苏可在?” 下首的白苏连忙应了一声:“奴婢在。” 尧姜微蹙眉头:“站起来回话。” 寂静无声的宫殿之内,唯独白苏起身时衣料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她腰间悬挂着象征女官身份的玉牌,站起来的时候,玉牌晃动,与银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建元帝仍旧还是不曾言语。 尧姜心下暗暗忖度了一番,方才斟酌道:“你最后一次见着莲蒂,是什么时候?” 立政殿内的宫人几乎人人皆知,白苏与莲蒂来往密切。原不过只是因着前者奉命行事,难免要与后者对接些许,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关系亲近。 白苏敛下眼帘,丝毫没有半点迟疑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昨夜子时曾见过莲蒂。” 尧姜一面听着白苏回答,一面不动声色地去窥视建元帝的神色变换,见后者神色依旧,这才继而又道:“昨日夜半之时,你因何而见到莲蒂。” 白苏老老实实地道:“昨夜奴婢当值,莲蒂曾路过殿前。奴婢多嘴,便问了几句,她只道是腹中突然疼痛不已,因着宫人的住处不曾设有官房,奴婢便也不曾多想什么,只任由地她去了。” 听到这里,尧姜略一沉吟,遂又问道:“你昨夜确定是见着她去了官房?” 白苏十分肯定地颔首,就在尧姜思索这其中的关系之时,建元帝竟是在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昨夜子时之后,你可曾见过莲蒂自官房返回?” 若非不是建元帝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想来尧姜兴许亦也暂且不会想到。 思及至此,尧姜总觉得自己难免有些粗心大意。 只是更让她意外的,还是白苏的回答。后者似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回陛下的话,奴婢,不曾见过莲蒂回来。” 第37章 转机 事情进展突然有了新的突破点,这原本应当是喜大普奔之事,可是尧姜却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是不大对劲。 压下心中的诧异,她敛下眼帘,开始细细琢磨方才白苏所说的每一句话。 昨夜子时,莲蒂因腹中疼痛,去了官房,尔后便是一去不返? 关于太医的结论,以及莲蒂何时而死,尧姜几乎一无所知,她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复又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含元殿内,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尚且处于最初时的阶段。 另一边的建元帝对于长女心中所想,无从而知,他只看着面前的白苏,没有再说什么,略抬了手,示意后者暂且退下。尔后再度开口,却是问道:“与那宫女同住之人何在?” 这原本并不用由建元帝来亲自过问,只是事关立政殿,又出了人命,他不愿讲私底下的龌龊全然弄得人人皆知,索性就自己开始一一过问。 大孟宫中规制森严,如莲蒂这般的三等宫女,皆是四人一间房,轮流当值。 随着话音落下,三个着粉色宫衣的少女挨个站了起来,稍稍欠身,却是异口同声地应诺道:“启禀陛下,奴婢等与莲蒂同屋。” 建元帝抬眼望去,那三个宫女不过十三岁的模样,神色之间尚且还有些惶恐惊慌在其中,眉眼之间稚气未退。虽说强作镇定地行了礼,但是微微颤抖的肩膀,仍旧是透露出了其中的胆怯来。 见此,建元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日于辛华苑中,长女咄咄逼人的模样。 同样的年岁,截然相反的态度。建元帝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将脑子里头与此时毫无干系的想法都给抛了出去。 “你们且先一五一十地交代,昨夜可曾见过那宫女食过什么东西没?” 尧姜眨了眨眼,突然醍醐灌顶般地清醒过来,甚是诧异道:“父皇这是觉得,有人在莲蒂的吃食之中做了手脚?” 闻言,建元帝轻轻颔首,不置可否,却并不曾言语,只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宫女。 最右侧的宫女几乎是下意识地便道:“回陛下的话,昨日,昨日莲蒂与奴婢等皆是用的殿内小厨房分发的膳食,并不曾有什么异常。”她显然是听了尧姜的话,知晓建元帝想要从吃食入手。 谁知听了这话,建元帝蓦地微蹙眉头,只道:“朕是问,除了与你们同吃的食物之外,还有旁的什么没?” 既然莲蒂极有可能是在前往官房的这一段路途之中遭遇不测,那么从吃食中入手,自然是想要弄清楚,莲蒂前往官房,会不会本就是其中计划的一步骤。 那宫女毕竟年岁尚小,并没有想到这点来。 听见建元帝如是道,她竟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瞧着从这宫女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建元帝无可奈何,撇开了目光,去瞧另一个看上去甚是伶俐的宫女。 那宫女在察觉到来自上首的打量以后,小心翼翼地欠了欠身,似是忖度了一番,方才细声道:“奴婢,奴婢昨夜当值。白日里的时候,并不曾见着莲蒂吃过旁的东西。” 话音落下,建元帝只摆了摆手,继续转眸,看往下一个。 尧姜在一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内所有宫人的神情变化,这些人大多都是低垂着头,生怕成了迁怒对象,以至于尧姜看了好一会儿,亦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最后一个宫女,尧姜有些印象。 原本白苏在挑选宫人的时候,尧姜曾有意想要选那宫女去当监视辛华苑的一举一动,只是因着这宫女背景着实太过干净,这样的念头很快便得以打消。 建元帝有些兴致乏乏,只扬了下巴示意。 这个宫女与先前那两个全然不同,虽说年岁仍旧不大,但是看上去却是稳重许多。她垂眸欠了欠身子,语气甚是平稳道:“回陛下的话,奴婢并不曾见着莲蒂吃过旁的东西。” 线索戛然而断。 建元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旁侧的小夏连忙奉上茶水。 尧姜总觉得若是照这样的速度去问,只怕莲蒂化成泥都不一定有所发现。 她侧了脸,去看正在低头喝茶的建元帝,试探性地提议道:“父皇,不如将此事交由慎刑司如何?” 若说惩戒宫人,慎刑司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去处,可若说是查明真相,只怕慎刑司暂且还不能够胜任。 几乎人人皆知的道理,建元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眉头微皱,眼睛里头满是疑惑。 尧姜见此,遂道:“儿臣觉得,莲蒂之死事关重大,不仅关系着立政殿,同样也是关系着大孟宫。在这深宫之中,竟有如此狠毒之人,隐于暗处,儿臣更担心的,还是父皇的安危。”尧姜顺势将莲蒂的事引到了建元帝的身上。 见建元帝神色松动,尧姜连忙又道:“慎刑司总有让人吐真话的法子。” 直到听了这句话,建元帝方才恍然大悟,面色依旧,却是微微颔首,只道:“那便依你所言罢。” 尧姜乘胜追击道:“既如此,父皇不如便将此事亦也全权交与儿臣罢。” 也不知晓建元帝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总之在尧姜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略一沉吟,便甚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几乎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艰难,尧姜其实也有些意外。她先前早已经瞧见了那满地的宫人之中,还有几个辛华苑的宫人。 建元帝显然也想到了辛华苑,只是不曾点明而已。如今这般爽快,难不成就不怕自己会做出对吴氏不利的事情来? 思及至此,尧姜难免目露疑惑,但这一点疑惑其实并不明显,掩藏于眼底深处。 许是隐隐约约猜到了长女心中所想,建元帝重咳了一声,似作无意道:“你如今年岁也大了,你母后身子又不好,有些事情,是时候该让你独当一面了。” 这样的借口,其实有些蹩脚。 尧姜前一世一直以为父皇与母后感情不睦,实为怨偶,直至前些时日立政殿的那一幕,使得她才开始重新深思,父皇与母后之间,难得真的就是自己曾经所以为的那般吗? 第38章 询问 建元帝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既然已经决定将此事全权交由长女,他索性一挥手,便将原先跪在含元殿的所有宫人,全然都打发去了璇玑殿。 坐在外殿的矮几前,尧姜看着面前一众宫人,略有些头疼。 对于莲蒂之死,她早已经心知肚明,知晓究竟是何缘由,于是略扫一眼,便伸出手径直地点了几个人头,唤来菘蓝,只道让她把这几个人名全部记下来,再去慎刑司寻几个姑姑,把这些记下名字的宫人先行带走询问。 因着尧姜并不明确指人,菘蓝一连问了好几次,方才写了几个名字于纸上。 主仆二人之间的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下首跪着的宫人几乎无一人听清究竟说了些什么话。以至于在菘蓝甚是手脚麻利地收起那张记下名字的纸张,连忙应诺,快步出了璇玑殿以后,那些宫人们皆是心下一沉。 尧姜抬眼,好整以暇。 她方才让菘蓝记下的,不过是辛华苑外头洒扫的那些宫人,甚至于都近不了吴氏身。建元帝虽说对辛华苑心存怀疑,但是却也并不曾对他的宠妃过多苛刻,只是唤了几个无关紧要之人前来。 尧姜掩嘴咳了一声,建元帝此举倒是成全了她,那些位份低微的宫人,最是谨慎细微,辛华苑的这几个洒扫宫人,虽说地位不高,但是却也是最好套话的人。 侧了脸去看旁侧的崖香,尧姜似做无意道:“前些时日送去慎刑司的那个太监,叫什么来着?” 崖香伶俐,一下便猜到了尧姜的用意,于是连忙回道:“回殿下的话,是辛华苑的李闻。”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而又道:“奴婢听说,那李闻在慎刑司里头待了好些时日,出来的时候,好像还把腿给摔折了。” 闻言,尧姜啧啧咂舌,微蹙眉头,似是有些惋惜:“那倒是可怜。” 崖香抿嘴一笑:“可不是么,不过也算是有福气了,殿下不知,那慎刑司有“活阎王”之称,向来只进不出,也不知晓等下菘蓝带来那几个姑姑,又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丝毫都没有去看过下首跪着的宫人们脸色剧变。 这里头除了白苏与白芨之外,余下的基本都是些心思浅薄之人,听了尧姜与崖香这般一说,好些人心思难免变得活络起来,只是一时之间,却并没有人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尧姜不动声色地去打量这些宫人们的神色变化,其中那个与莲蒂同住的宫女,面容始终平静。 不过一个三等的宫女罢了,怎的会如此沉得住气? 先前的疑惑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心中蔓延开来,尧姜忍不住地对这个宫女过多注目了些许。 只是不知晓为何,那宫女似是察觉到了尧姜的目光,嘴角向下压了压,模样甚是乖顺,若不是尧姜早先便注意到了她,倒是看上去极不起眼。 不稍片刻,菘蓝已然是折返回来了。 她沿路几乎是小跑而去,到了慎刑司以后,又甚是顺利地传了尧姜的意思过去,很快便领着几个模样五大三粗的姑姑回到了璇玑殿。 尧姜有些意外,不曾想到菘蓝的动作竟是这般的敏捷。只是诧异之余,却又并没有因此而略显慌乱。 好在那几个姑姑皆是生得膀大腰圆,只需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畏惧之意,着实不似好亲近之人。 若是说先前尧姜与崖香谈论慎刑司那话是种下了害怕的种子,那么这些从慎刑司而来的姑姑,便是催生这种子所用的甘泉。 害怕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随之而来的,便是始料未及的惊慌失措。 有宫女没能忍住,抢先地哭出声来,尧姜抬眼望去,只见那宫女掩面痛哭,浑身颤抖不已。 那好似在立政殿内的三等宫女,正是莲蒂同住之人。 只略示眼神,旁侧的崖香已然上前,居高临下道:“好端端的,为甚要哭,也不怕惊扰了殿下。” 那宫女听了这话,情绪渐渐缓和些许,仍旧是抽抽噎噎,悄然抬眼,似是瞧见了那几个如门神般威武的姑姑,吓得俯身在地,只厚着鼻音道:“奴婢,奴婢知情不报,还望殿下恕罪,别把奴婢送去慎刑司啊!” 知情不报?有点意思,尧姜扬了扬下巴,示意崖香让那宫女继续说下去。 眼前已然是模糊一片,那宫女看到慎刑司的几个姑姑以后,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随之溃坝,她匍匐着往前了几步,渐渐直起身子来,然后“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一面磕头,一面急声道:“奴婢,奴婢是莲蒂的同舍,昨日,昨日奴婢当值,有东西落下了,便偷跑回去,看见香荞给莲蒂拿了一包吃食。奴婢知晓当值偷跑回去,是要挨重罚的,奴婢这才不敢言说,还望殿下恕罪!” 听上去似是合情合理,尧姜心知,那宫女口中的香荞,应当就是那个模样甚为沉稳的宫女。 略抬了手,示意那宫女先行退下,尧姜几乎是径直便将目光落在了香荞的身上。 “起来说话罢。”她如是道,目光炯炯。 香荞神色微变,依言起身,手脚甚是麻利地屈膝行礼。 尧姜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昨日你缘何会给莲蒂一包吃食?” 香荞盯着脚下的地面,她其实此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斟酌了好一番言语,却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原本以为昨日之事已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料到,这个合欢,竟是悄悄地跑了回来。 思及至此,香荞强制抑制住内心的恐慌,她从不曾有这般的时候。从前在府上服侍小姐,她向来被称赞成熟稳重,小姐对她亦也是格外看重,直至入宫以后,这头一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地遇到了瓶颈。 香荞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初,她按照先前的安排回答道:“回殿下的话,昨日奴婢家中兄长成婚,托人送进宫里头一包喜饼。因着奴婢不喜这些甜食,便全都给了莲蒂。” 第39章 香荞 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说实话,尧姜其实并不相信。只心中疑虑丛生,面上神色却是依旧。在听完香荞的那一番话之后,尧姜只微微地颔首,便示意她先行退下。 许是立功心切,尧姜虽说并不曾言明如何处置蛾眉,但是蛾眉终归违背了宫规,难免心中不安。她看了尧姜好一会儿,就在香荞屈膝准备重新退回人群的时候,蛾眉蓦地起身,指着香荞,几乎是声嘶力竭道:“殿下,香荞,香荞她与莲蒂关系一向不好,又怎的会刻意递吃食与莲蒂呢!” 闻言,尧姜略挑眉,嘴角露出浅显的笑意来。 香荞则是忽的神色一变,倏然转头去看蛾眉,眉头紧蹙,目光之中,竟是流露出肃杀的神情来。 尧姜自然是一览无余,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厚起来。 蛾眉大抵仍旧还是觉得不够,她往前了几步,然后复又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尧姜,甚是急促道:“殿下,香荞与奴婢几人关系都不大好,平素里几乎没有交际,奴婢所言句句如实。”她说着,突然左右张望了一下,待得见着自己四处寻找之人,继而欣喜道:“远黛,远黛可以证明奴婢所言不虚啊!” 香荞显然是没有想到,临了之时,还被自己同舍之人给坑了一遭。 未进宫之前,她虽说是一个下人,但是因着小姐看重,亦也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大一样。以至于入宫以后,自持身份,从不曾正眼看过这些地位卑微的宫女,她左右都是要去小姐身侧的,用不了多久,地位自然与她们全然不同。 可是眼下,香荞目光蓦地一沉,她突然恨极了那个跪在尧姜面前的蛾眉。 原本跪在人群之中,努力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远黛,在蛾眉的那一番话以后,不得已地自人群之中起身。 她在起身的同时,香荞自然而然亦也朝她投去警告的目光。远黛察觉到了香荞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尧姜温声道:“上前说话。” 远黛应诺了一声,便依言往前了几步,走出人群。 就在远黛屈膝行礼,准备回答尧姜问题之时,那一边的香荞,却是忽的自头顶拔下一根银钗,蓦地冲了出来。 崖香与菘蓝惊吓之余,连忙拥着尧姜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曾料到,香荞竟是径直朝着合欢而去,高高举起手中的银钗,迎上后者惊恐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过去。 银钗穿过白皙的脖颈,合欢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捂着脖颈,断了气。 待得反应过来,崖香失声叫着:“还不快将那宫人给拿下来!” 好在旁侧有几个慎刑司的姑姑,这些姑姑见多了比这更为血腥的场面,没有多少的恐惧,几乎是在话音落下之时,便一拥而上,擒住了香荞。 嘴里全然都是腥甜的味道,香荞冷笑地啐了一口。 她很冷静,比平素还要冷静。 尧姜头一次见着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难免震撼,她错开眼神,着实不敢去看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蛾眉。 有宫人连忙上前拖走了蛾眉的尸身,崖香伸出手,挡在尧姜的面前,不时在耳边低语道:“殿下莫怕,殿下莫怕。”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味道,这一股味道涌于熏香之上,尧姜只觉得直犯恶心。 那边的姑姑们擒住了香荞,担心她会咬舌自尽,其中的一个姑姑竟是直接伸手将她的下巴给掰脱臼了。 “殿下,可要如何处置那香荞?”待得殿内被清扫干净,崖香方才放下挡在尧姜面前的手,只如是问道。 此时的尧姜甚为疲惫,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甚至于都不曾抬眼看过正咿咿呀呀。不知晓在说些什么的香荞,摆了摆手,语气恹恹道:“送去慎刑司,问出什么,就马上禀告给本宫便是。” 崖香一字一句地重述了尧姜所说,下首的姑姑们应了一声“是”,行了礼,便拖着香荞离开了璇玑殿。 远黛早已经缩回了人群,同那些年纪尚小的宫人们一般,皆是神色惶恐。 好在旁侧还有白苏与白芨能够及时维持秩序,这才没有让更为严重的后果发生。 左右关于莲蒂之死,亦也算得上是有新的进展了。尧姜突然觉得略有些口干舌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抬眼朝着白芨与白苏二人望去,细声道:“你们且先回去罢,母后那里总是缺不得人贴身伺候的。” 白苏与白芨二人自知此时不易多说什么,便屈膝行礼,准备离开。 却不曾料到,尧姜又忽的开口唤住了她们,待得转过身来,听见上首少年公主的声音缓慢地响起:“你们身上难免会有血腥味道,回去以后,记得先换一身衣裳,再去伺候母后。” 二人又是连忙应诺,这才离开。 外间的天已然清亮,偶有一阵欢快的鸟啼声响起,尧姜抿了抿嘴,此时她全然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菘蓝讨好似的奉上茶水,隔着盖子,亦也有一股极为清香的味道随风飘散。 尧姜并没有接过来,她只推了一下,菘蓝只好搭下嘴角,将那茶盏放回原处去。清楚的瓷器捧着木桌的声音响起,尧姜眨了眨眼。 崖香看了一眼下首仍旧跪着的宫人们,目露担忧,与菘蓝相视一眼以后,二人觉得此时应当先将人挪去偏殿,待得自家殿下缓过神来以后,再做安排。 思及至此,二人自是忙不迭地示意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将那些人全然都给挪进偏殿去。 直至殿内空无一人以后,尧姜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快,本宫要去母后那里。” 其实崖香是想出声规劝的,只是在看到尧姜惨白的面色以后,那些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复又全然地吞了回去。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应诺,便快步走出殿内传撵去了,留下菘蓝一人,与尧姜以对。 第40章 做错 要说此时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尧姜其实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只觉得眼下想要快些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唯独见到以后,那惊愕的内心,方才能够得以平复下来,哪怕后者直至今日都不曾醒来。 崖香与菘蓝不敢有片刻的耽误,二人相视一眼以后,于左右分开扶住了尧姜,便匆匆忙忙地传了撵,朝着立政殿而去。 大抵还是因着这二人的不断催促,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撵车便已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立政殿的石阶之下。 殿前留守着几个着粉衣宫女,一眼便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却被崖香挥了挥手,再一抬眼,只见着当中的少年公主一脸茫然,目无焦距。 那几个宫女惶恐退到一侧,其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宫女许是心觉不好,行了礼以后,便一路小跑先行进了立政殿。 待得崖香与菘蓝扶着尧姜上了台阶,正巧便见到白苏自殿内走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那进来通报的宫女慌慌张张,竟是半响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唯独白苏心中不安,这才连忙出来,见着尧姜以后,登时心下一沉。 崖香哪顾得上许多,只言简意赅道:“有人于璇玑殿内行刺,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白苏大惊失色,皱起眉头,却又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尧姜便进了殿。 迈过门槛,里头有一宫女走出,先是行了礼,尔后尚未反应过来,只听见白苏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快,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 那宫女被白苏语气之中的焦急给吓了一跳,连忙应诺,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直至将尧姜安置在内殿的一处玫瑰椅上,白芨捧来凝神安心的茶水,白苏这才冷声问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璇玑殿内行刺?” 崖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尧姜,眼睛里头全然都是担忧:“白苏姐姐有所不知,害死莲蒂的那个宫女,因着发现自己暴露,一怒之下,便杀了那个同舍的宫女。”说着,似是又想起了那一幕的血腥画面,崖香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遂又道:“殿下见着,受了惊吓,才成这模样的。” 毕竟是嫡出公主,又是如今这大孟宫中的唯一公主,尧姜自幼锦衣玉食,地位尊贵自是与旁人不同,又何曾见过那般污秽之事。 白苏心中略有些后怕,却又听见崖香道:“殿下方才只道要见皇后娘娘,奴婢们便急匆匆地跟着赶了过来。” 听到这里,白苏下意识地朝尧姜看去,后者神色恹恹,大抵此时仍旧还是没有缓过来,于是她便道:“你们且先陪殿下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同乾殿下说一声。” 崖香与菘蓝连忙欠了欠身,目送白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不稍片刻,复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声“阿姊”,李乾神色焦急地自内殿走出。 “阿姊怎么了?”小人儿微蹙眉头,语气沉沉地问道。 崖香连忙屈膝行礼道:“回乾殿下的话,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李乾的眉头越发紧皱,他于尧姜身侧顿步,极为亲昵地握住长姊冰冷的手,轻声唤道:“阿姊,阿姊。” 尧姜在这时,方才回过了神。 自璇玑殿内的那一幕起,她始终脑中空白,唯独的一个念头,便是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只是如何出来,又如何到达这里,她全然没有印象,直至李乾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尧姜这才眨了眨眼。 李乾见长姊神色缓和,甚是欣喜道:“是我,阿姊,你看,是我。” 尧姜侧了头,幼弟的面庞之上,满是担忧,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里头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 “母后可好些了?”尧姜只如是问道,喉间涩苦难耐,略有些疼痛。 李乾弯了嘴角,看上去甚是乖巧,听见长姊的话,便连忙道:“母后今日气色不错,阿姊要不要同乾儿一道去瞧瞧?” 尧姜之所以会在眼下到立政殿来,原不过本就是因着想要见一见陈皇后。如今李乾主动提及,她自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甚是欢喜地扶起长姊,旁侧的崖香与菘蓝原本想上前,却被李乾的一个眼神扫过去,只得讪讪地退回一侧。 尧姜对此自是浑然不觉,与李乾一道进了内殿。 此时天未暗,外间仍旧明亮,有些许碎光透过檐下的树叶缝隙洒进殿内来,尧姜半眯了眼睛,去看床榻之上的陈皇后。 与早些时候出宫时所见的模样并无不同,陈皇后仍旧是安静地沉睡着。先前于璇玑殿内,因蛾眉之死而受到殿内惊吓,此时已然消散些许,尧姜却是忽的顿步,突然有些不太敢近身前去。 旁侧挽着她的李乾诧异之余,抬眼朝长姊望去。 尧姜抿嘴,甚是勉强地笑了笑:“眼下时辰不早了,不如阿弟你先回承安殿去罢。” 她显而易见地下了逐客令,李乾虽说心中不解,但是亦也不愿不听从长姊的话,只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终归还是拱手行礼,什么话也不曾说过,便唤了四喜,离开了。 待得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内殿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尧姜在这时忽的往前快走了几步,尔后顺势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如同沉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尧姜抓住了母后纤细的手,喃喃自语道:“母后,您说,我是不是错了?” 她重活了一世,本是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辙,却不曾料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愈演愈发糟糕。母后失足落水,她虽说亦也害得吴氏小产,失去了可能今生唯一的孩儿,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母后至今昏睡未醒。 莲蒂死了,蛾眉死了,那个看上去甚是沉稳的香荞,尧姜即便知晓她背后之人,定然是吴氏,却也不曾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这盆脏水给泼回辛华苑去。 第41章 怒火 待得吴氏身子痊愈,已然是四月底的事情了。 陈皇后于三日前醒来,以至于除了建元帝曾来过一次辛华苑,倒是没有旁的人注意到这里。 苏子用手背贴了贴茶盏,见水温刚刚好,这才双手捧住,奉到吴氏的跟前去。 此次小产,的确使得吴氏元气大伤,在床榻之上足足缠绵了好些时日。她的面庞原本便极为消瘦,如今更是添了一分西子捧心之态,让人瞧了只心生怜悯之意。 吴氏接过茶盏,下首的苏子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自家娘娘。 寥寥的烟雾掩去了吴氏面庞大半的神情,恰巧她又敛下眼帘,使得苏子越发心中没底。 斟酌半响,苏子方才忖度道:“娘娘,香荞。。。”她只开了口,便瞧见吴氏登时蹙起眉头,于是连忙止住已然到嘴边的话。 “香荞怎么了?”吴氏的语气平和,唯独音调稍稍拖长了些。 苏子压下心中慌乱,小声道:“香荞。。。死了。” “死了?”声音里头难掩诧异,苏子低垂着头,清楚地察觉到上首有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好端端的,怎的会死了?” 苏子将头埋得更低,声音亦也变得嗡嗡:“香荞她于璇玑殿内行刺,被尧姜殿下令人当场拿下,送去了慎刑司,然后死了。” 她与香荞都是从前于府中贴身伺候吴氏的,只是不知晓为何,原本应当与她一道作为陪嫁入宫的香荞,却并没有跟随吴氏身侧,反倒是绕了好半天,去了立政殿,做了一个三等宫女。 吴氏在听了这一番话之后,有短暂的沉默。 苏子并不敢去看此时自家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在初时听闻香荞身死的消息之时,除了悲痛,更多的还是惋惜。 从前尚且还在府中之时,香荞最得吴氏喜爱,因其沉稳,办事牢靠。在宫中封位的旨意下达以后,香荞毫无疑问便成了陪嫁之一。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以至于香荞并没有同她一般,进了辛华苑,反倒是被安排去了立政殿。 苏子不笨,自是知晓如此安排的用意何在。 不知晓过了多久,苏子听见吴氏忽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尔后低声道:“让大兄他们,好生安置香荞的家人罢。” 苏子连忙应诺一声,又听见吴氏道:“暂且再问问大兄他们,立政殿内,可还有旁人能用?”顿了顿,吴氏继而道:“你去让李闻过来一趟。” 心底深处凭空升起一丝不安来,苏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语气如旧,丝毫不敢耽误,起身以后,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屋子,准备着手将吴氏的吩咐安排下去。 待得苏子离开,吴氏侧了头。 她原本便倚在窗棂旁,稍稍一抬头,便能瞧见苑内的繁花绿叶。今日天气正好,窗外春光明媚,吴氏眨了眨眼,却突然有些神思恍惚。 李闻回来的时候,便瞧见吴氏如此模样,一动不动。 他因着前些时日在慎刑司内受了刑,以至于行走不便,略有些坡脚。吴氏听见声响,迷迷糊糊地回过头来,正巧见着李闻上前,掀起衣袍,便要朝她行礼。 吴氏连忙出声制止:“你腿上的伤尚未痊愈,无需行礼。” 话虽是这般说的,可是李闻只笑了笑,仍旧还是自顾地行了礼,嘴上道:“娘娘体恤奴才,奴才感恩戴德,可是这宫里头的规矩却是万万不可废的。” 听了这话,吴氏略有些无奈。 行了礼以后,李闻站起身,弓着腰,立在原地:“娘娘大病初愈,不知今日寻奴才,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吴氏这才想起了她让苏子将李闻唤来一事。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说这话时,吴氏的手指轻轻扣着罗汉床上的矮几,眉眼平和:“不过是立政殿先前安插进去的香荞死了,想让你去问问,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李闻仍旧是一副笑脸模样,他似是时时刻刻都是这般,随时笑吟吟:“娘娘不是让苏子出宫去寻吴大爷了么。不过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罢了,此事娘娘自己看着办便是,何须去搅扰大人呢?” 闻言,吴氏心中有些不愉,不过这样的情愫并没有显露于表面之上,她只是压了压嘴角:“立政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地方,毕竟是中宫之所,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我的确是捉摸不透如何解决,这才想要听听大人的想法。” 吴氏尽量以一种商量的语气与之交谈,却不曾想到,李闻显然并不买这个账。 “娘娘好歹九嫔之首,入宫好些时日了,连皇后娘娘都吃了娘娘的亏,怎的连这等小事,都无法自己决定呢?” 话音落下,吴氏忽的沉了脸,放置于膝上的手指蓦地一紧,她清楚地感觉到了腿上传来的疼痛感。 李闻对此恍然未觉,他仍旧还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好似真的无比恭敬。见吴氏沉默,李闻便道:“若是娘娘没有旁的吩咐了,奴才就先行退下了。”说着,竟是行了礼,眼瞧着便要离开。 吴氏只觉心中似是有一团郁结之气,她莫名其妙地火大,偏巧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闻一瘸一拐地离开。 待得脚步声远去,外间只有断断续续的鸟啼声传来以后,吴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只是在转眼之见,吴氏又瞧见桌上摆着的那个并蒂花瓷瓶,蓦地怒火攻心,稍稍抬手,便将矮几上头的茶盏给扫落在地。 上好的青釉瓷落地,登时四分五裂开来,发出甚是清脆的声响。 外间有宫人听见动静,匆匆忙忙地赶紧来,只瞧见吴氏阴恻恻地望着地面,一言不发。那宫人知晓自己这是触到了主子娘娘的怒火,连忙屈膝跪下,再顾不上满地的狼藉。 过了好半响,吴氏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将那个并蒂花瓷瓶给收进府库去罢。” 那宫人丝毫不敢耽误,连忙应诺了一声,依言便将那桌案上的并蒂花瓷瓶给捧着快步走了出去。 第42章 苏醒 自听闻陈皇后于未时一刻醒来之后,尧姜顾不上梳洗,只着了一件素衣,随手挽了个髻,便匆匆忙忙地领着人赶去了立政殿内。 殿内前些时日弥漫着的汤药味道,今日已然消散了不少,宫人们面上的神情轻松自在,连带着脚步,亦也轻快了不少。 “殿下。”迈进殿门,迎面便瞧见白苏捧着木盘,里头的盛着一个空瓷碗,碗边残留着些许粥渍。见着尧姜,白苏嘴角噙着一抹笑,连忙上前屈膝行礼。 尧姜摆了摆手,似是心不在焉,目光越过白苏,只往里头看:“母后呢?” 白苏回地极快:“娘娘眼下才醒来,陈太医正在里头请脉呢。” 即便知晓陈皇后早已经醒了过来,但是如今从白苏的口中听到,尧姜仍旧还是觉得欣喜非常。她本想当即便走进去,只是转眼之间,却又有些迟疑,侧了头去往旁侧的崖香,只道:“你瞧瞧,本宫身上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崖香略一颔首,当真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方才道:“就是素净了些。” 尧姜仍旧有些心神不定,复又去问菘蓝,待得后者给了相差无几的答复以后,她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示意白苏先行退下,这才领着崖香与菘蓝二人,进了立政殿。 里头隐隐约约透出了谈话声,其中一个俨然是陈太医的声音,似是正在嘱咐着什么。 屏风处立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见着尧姜,连忙屈膝行礼,唤了一声:“给殿下请安。” 尧姜微微颔首,再一抬眼,正依靠在床柱之上的陈皇后苍白的面庞,便全然落到了她的眼里。 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恍惚,尧姜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担心稍有不慎,这场梦就会被惊醒,然后陈皇后仍旧还是在昏睡之中,所有的事情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尧姜还在踌躇之间,里头的陈皇后听见屏风处的声响,挑眼往来,旁侧的李乾则是当即地喊了一声:“阿姊。” 尧姜自混浊之中清醒,紧接着便是陈皇后朝她招手,示意她近身去。 鼻尖好似有些泛酸,尧姜当即没有忍住,吸了吸鼻子,这才往陈皇后处走去。 陈太医停下了方才喋喋不休的医嘱,起身就要朝尧姜行礼。尧姜却及时伸手虚扶住他,只细声道:“陈太医无需多礼,这些时日,倒是劳烦太医了。” 陈太医垂眸,语气甚是惶恐:“照顾皇后娘娘,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殿下客气了。” 尧姜笑了笑,稍稍回头,只对着崖香道了一句“赏。” 身后的崖香颔首应诺,自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递到了陈太医的手中。眼见着推辞不过,陈太医只好收下,然后朝着尧姜复又拱手行礼。 待得于李乾身侧坐下,尧姜先是拉了陈皇后的手,这才去看仰了头去看神色柔和的母后,情不自禁道:“母后可算是醒了。”她这话其实并没有说完,余下的言语不知晓为何,突然到了嘴边,却又被全然吞下。 陈皇后目光里头情愫复杂,她复手盖住了长女的手,只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开口说话。 旁侧的李乾道:“阿姊这些时日总惦记着母后,如今也算是能够勉强安心了。” 听了这话,陈皇后方才道:“辛苦你了,”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转眸去看下首的幼子,轻轻点头,继而又道:“你也辛苦了。” 自昏睡之中醒来,陈皇后头一个见着的,自是在床榻之前侍疾的幼子。 听白苏道,自她昏睡以来,这数十日的光阴,全然都是幼子衣带不解地于旁侧伺候。心中感慨之余,又不免涌上些许愧疚来。 李乾头一次听见母后用这般的语气对他说话,小人儿年岁本就不大,哪怕故作老沉,心中亦也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稚童罢了。 心中淌过一阵暖流,李乾面上露出极为欢喜的神情来,陈皇后却在这时侧了目,去看尧姜。 “辛华苑的事情,是你做的?” 无需点明,尧姜亦也知晓陈皇后所指何事。只是不曾想到,眼下不过才将醒来罢了,陈皇后第一个问的,却是这件事。 只是这事本就不易在如此场面下言说,尧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幼弟,这才点了点头,含糊不清道:“是儿臣做的。” 陈皇后大抵是看出了长女的顾忌,亦也察觉到了在幼子面前,的确不易言说这样的事情,于是只莫名道:“你何苦如此心急呢?” 尧姜苦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旁侧的李乾虽说并不知晓长姊与母后之间所言何事,却也极为识趣地并没有多说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尧姜小声道:“留下来,终归还是个祸患。” “祸患?”陈皇后的声音略显得虚弱无力:“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她似是有些嘲讽,尧姜这才忽然明了,为何吴氏即便宠冠六宫,陈皇后亦也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的缘故,只不过是因着吴氏年轻貌美,而自认为建元帝不过贪恋美色罢了。 前一世的结局,尧姜其实很想对陈皇后言明。 建元帝绝不是因着吴氏容貌娇俏,方才如此宠爱于她,更想告诉陈皇后,正是因为建元帝宠爱吴氏的缘故,使得前一世在元后病殁以后,吴氏得以在群臣的谏言之下,摇身一变,成为大孟的继后。到最后,更是成为了权倾天下,把持朝政的吴太后。 只是这样的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尧姜有些黯然,紧接着听见陈皇后遂又道:“好在此事,没能波及到你的身上,否则,你要我如何追悔莫及?” 此事本就是陈皇后昏睡之中所发生的事情,若是当真事情败露,嫡出公主蓄意谋害妃嫔子嗣,一旦传出去,只怕是遭万人唾弃之事。那些言官们,怕是更要迫不及待地上奏谴责于她。这样的结局,是陈皇后万万不愿看到的。 以至于知晓吴氏与长女一道落水之后,忽的小产,陈皇后只觉得心有余悸,更多的还是后怕。 第43章 宴席 再一次见到燕珩,是在陈皇后醒来的第三日。 建元帝于甘泉宫内大摆宴席,宴请文武百官,只为了庆贺陈皇后身子大病痊愈。 即便人后建元帝与元妻之间再过疏远,可是人前却仍旧还是需得给足了颜面,以此来维护皇家权威。 待得尧姜领着李乾同出席时,第一个见着的,便是坐在左下首第一个的燕珩。 有了先前偷听一事,尧姜隐隐约约觉得燕珩并非她前一世所认识的那般,心中难免膈应,后者隔着人群与她注目示意,尧姜却是匆匆地撇开了头,显然有些心虚的模样。 上首的陈皇后今日一身凤袍加身,尧姜知晓她早些时候依旧面色苍白,只是脸上的脂粉厚实,再加上唇上的胭脂艳丽,以至于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之下,陈皇后的神色极好。 朝着长女招了招手,原本抿着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来。 尧姜微微颔首,与李乾一前一后,便走了过去。 “今日怎的来的如此晚?”陈皇后伸手拉过长女以后,便如是问道。 尧姜笑道:“儿臣陪同阿弟读了会儿书,一时忘了时辰,还望母后切莫怪罪才是。”她难得说这般如撒娇似的话语,陈皇后的眉目不免柔和了好些。 转眸再去看幼子,后者神色略有些拘谨,眼里露出些许喜悦与好奇来。终归不过是一个稚子罢了,陈皇后笑了笑,复又唤过幼子,轻轻地拍了拍头,温声问了几句,无非便是“今日读了什么书?”“可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之类的罢了。 李乾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自陈皇后这次大病初愈以后,对他的态度比以往亲近了不少。因着在大殿之内,下首一众人的目光皆是落在此处上,小人儿回答的时候,难免羞涩,扯着陈皇后的衣袖。 陈皇后登时明了,便道:“且先随你阿姊去同你父皇行礼罢。” 尧姜与李乾颔首应下,又去建元帝的跟前行了礼。 与陈皇后截然相反的是,建元帝对于长女与幼子的姗姗来迟,并不是很感兴趣,他的身旁坐着吴氏。虽说位置稍稍靠后,但是却并不影响建元帝与其交谈。 吴氏今日穿着极为素净,她不过略施脂粉,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娇弱,不知晓建元帝方才与她说了些什么话,以至于吴氏抬手掩了嘴,眼睛则是弯成了月牙。 建元帝自是心情大好,听见长女与幼子请安,便极为愉悦地抬了抬手,却是敷衍着道:“你们且去落座罢,宴席要开始了。” 尧姜心中有些不愉,她见着吴氏的时候,眼中一沉,面上神色倒是如常,行了礼之后,亦也不做停留,领着李乾便去了他们的位置坐下。 二人的位置被安排在陈皇后的身旁,紧挨着。 有宫人奉上茶盏瓜果,眼下宴席尚未正式开始,正菜自是要晚些时候方才会上来。 菘蓝试了试茶盏的温度,见着不烫,这才捧到尧姜的跟前,后者接过来以后,她便极为乖巧地退到了一侧。 敛下眼帘抿茶之时,尧姜忽然察觉到,似是有一道目光紧随着自己。 这道目光实在突兀,以至于尧姜心中疑虑,当即抬眼顺势望去。只是入眼之处,竟是燕珩温和的面庞。后者丝毫都不曾避讳,直接迎了上来。 尧姜诧异,不曾想到这燕珩竟会如此的明目张胆,她扯了扯嘴角,很快地错开了目光。 好在宴席没过多久,便开始了。 建元帝于上首,与陈皇后说了几句开场话,帝后二人默契十足,举手投足之间,全然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尧姜对此其实毫无兴趣,她只漫无目的地看着下首一众人等。 陈皇后这边坐着的,自是入宫觐见的女眷们,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脂粉味道,浓郁地似是久久消散不去。 尧姜侧了目,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昭阳大长公主。 昭阳大长公主坐在女眷那边的首位,宫女们鱼拥而入至殿内起舞的时候,她身旁正巧有一个着诰命服的贵妇人,正俯身于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再然后,尧姜便瞧见昭阳大长公主抬眼朝她往来。 今日到底是怎的一回事,与燕珩四目相对,又与昭阳大长公主四目相对,尧姜有些讪讪然,礼貌性地朝着昭阳大长公主点了点头,便又错开了目光。 继续往旁侧看,于昭阳大长公主身侧坐着的,几乎都是身有诰命的贵妇人。宫内宴席的座位安排极为讲究,向来都是尊卑分明,哪怕能够入宫参加宴席的,都并非是一些普通人家,可是这其中,仍旧还是要分出三六九等。 周夫人坐在昭阳大长公主身后的第二排,她身无诰命,之所以能够入宫,全然都是仰仗其夫君周大夫的地位,与其女周充媛于宫中的地位使然。 这一次的周夫人,穿戴甚是得体,既不出挑,亦也十分地合规矩。 自从打昭阳大长公主府回宫,尧姜在忙完陈皇后这里的事情以后,便当即让菘蓝将周夫人于贵妇人之中的窘境告之了周充媛。今日这一身穿戴,大抵还是周充媛的安排,尧姜了然地一笑,隔得远远的,与周夫人示意性地点了点头。 此时殿内歌舞升平,全然一副热闹景象。 即便这些节目老旧乏味,可是那当中美貌的宫女,仍旧还是成为了宴席之上,众人所注目的地方。 一舞终了,丝竹乐声戛然而止。宫女们婷婷袅袅地行了礼,复又如同蝴蝶似的,退了出去。 建元帝兴致正浓,举起手中的银杯,中气十足道:“今日,我大孟之繁荣昌茂,乃朕之幸事,理应君臣同欢!” 下首的文武百官们亦也双手举起手中银杯,齐声高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尔后随着建元帝仰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那下首的文武百官们,亦也仰了头,一饮而尽。殿内一时之间,处处弥漫着酒香味道,尧姜杯盏之中盛的是果酒,并不刺激,她一口含进,只觉得满嘴香甜。 第44章 求娶 就在建元帝放下酒杯之时,有宫人示意丝竹乐声准备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忽的起身,朗声对着建元帝道:“启禀陛下,臣妾有事言之。” 能够在宴席之上言之的事情,自然是与朝政无关的。 建元帝难得见自己长姊如此神情,加之酒香醉人,他便笑着准允道:“阿姊但说无妨便是。” 得了这一句话,昭阳大长公主眉眼飞扬,似是心情极为愉悦,她自席间走出,于殿内站定,尔后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却听后者遂又道:“不过家宴罢了,阿姊无需拘礼。” 昭阳大长公主含笑应下,轻咳一声,这才道:“臣妾,欲为家中长子顾青,求娶陛下长女,尧姜殿下。” 顾青?求娶? 这是前一世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尧姜知晓眼下自己的这位表兄,不过十七八岁,尚未及冠,婚配之事自然是没有太过着急。可是,可是怎的就能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面上难掩诧异,身旁的李乾几乎是当即凑上前来,小声地问道:“阿姊,你要嫁给青表哥了吗?” 尧姜连忙低声呵斥道:“别胡说,我何曾要嫁给青表哥了?!” 小人儿讪讪然,复又坐了回去,只不解地望着殿内站着的昭阳大长公主,着实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建元帝显然也有些愣住,似是不曾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在宴席之上,为顾青求娶尧姜。 下意识地朝长女看去,只见后者微蹙眉头,难掩诧异,显然同他一般。建元帝便笑道:“亲上加亲,自是极好的。” 他语意模糊,没有拒绝,亦也没有答应。 昭阳大长公主对于自己这个已然成为皇帝的阿弟性情极为清楚,自是知晓他顾虑极深,疑心重重。不过亦也没有迟疑太久,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欠了欠身,继而又道:“陛下也如此觉得,臣妾极为喜爱尧姜殿下,本想着待得长子顾青及冠再提此事,只是心中着实喜爱,便忍不住在今日提了。” 在听了这一番话的时候,建元帝有短暂的沉默,事情俨然与他预料之中有些偏差。阿姊既然敢选择在这一场合提出,自然是势在必得的,可是。。。思及至此,建元帝忍不住侧了目,再一次朝长女望去,却突然有些琢磨不透。 倒不是因着旁的事情,原不过曾经他答应过陈皇后,事关长女婚配一事,全权交与后者决定。 建元帝仍是笑着道:“阿姊如此,倒是让朕为难了。” “此话何讲?”昭阳大长公主忽的一愣,尔后诧异道。 建元帝面上的笑意有一时凝住,他转眸看着陈皇后,方才道:“阿姊有所不知,此事先前朕早已经答应了皇后,事关长女婚配,朕不过问。” 不过问?这倒是让昭阳大长公主没有想到,略一挑眉,思及建元帝秉性,昭阳大长公主忍不住地笑了笑。 她势在必得,自然是不介意再厚着脸皮去问陈皇后的。 只是建元帝那一番话出口,下首的文武百官,皆是心中联想,原不过以为帝后二人感情不睦,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了。 陈皇后见昭阳大长公主并不曾有半点打消念头的想法,心下了然,果不其然,下一刻,昭阳大长公主便将目光落在了陈皇后的身上。 即便与自己的这位姑姐关系疏远,并不亲近,但是在迎上对方目光的时候,陈皇后仍旧还是抿嘴一笑,她只温和声音道:“尧姜年岁尚小,尚未及笄,怕是要让大长公主失望了。”她客气地拒绝了昭阳大长公主。 直到此时,昭阳大长公主方才心下一沉,显然没有想到在陈皇后这里吃了闭门亏。 建元帝见席间气氛忽变,连忙缓解道:“朕前些时日得了一盏红珊瑚,成色极好,原本是打算过些时日命人送到阿姊的大长公主府上的,正巧今日阿姊进宫了,不如便一道带回去如何?” 昭阳大长公主知晓建元帝这般,无非便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亦也不愿拂了阿弟颜面,登时欠了欠身,笑道:“既如此,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建元帝摆手道:“阿姊这话便是不中听了。” 姐弟二人又说了一些旁的,好似求娶尧姜,请求赐婚一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能够坐在甘泉宫内的,皆是一些心思活络之人,自是知晓建元帝是故意岔开话题,席间气氛一时之间复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尧姜对于陈皇后直截了当地拒绝,亦也觉得诧异,只是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燕珩的身上。 顾青坐在燕珩的旁侧,自是误以为尧姜是在看自己,脸颊略有些红烫,心中响起母亲方才被姑母客气地拒绝一事,又难免有一些失落,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抬眼向尧姜望去的时候,却只见后者神色如常地与李乾说起话来。 而另一侧的燕珩,自是察觉到了尧姜的注目,却对于顾青心中所想一无所知,他只好奇建元帝这般的态度。 帝后不睦,并非只是略有耳闻,更多的还是亲眼所见。 燕珩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葡萄,身后的空青连忙奉上一方锦帕,燕珩便薄唇轻启,慢悠悠地将嘴里的葡萄皮给吐出来了。 很快,新的一轮歌舞开始了。宫女们一身异域服饰,踩着轻快的鼓点,很快地便将席间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建元帝酒意正酣,身后的吴氏不敢逾矩,只好小声地劝阻几句。无奈建元帝此时正在兴头之上,丝毫听不进去她半点劝阻。君臣同乐,是他平素里最愿见到的事情,面上笑意显而易见,建元帝情不自禁地拉了陈皇后的手。 好在这一次,陈皇后并没有当众甩开,仍旧还是顾忌了颜面,唯独嘴角向下压了压。 上首的帝后如何,席间无一人察觉,人们欢声笑语,在酒意的驱使之下,没了拘谨,今日的宴席,当真愉悦自在。 不过,除了昭阳大长公主。 第45章 主动出击 席上的热闹气氛,越发使得昭阳大长公主心烦意乱。 下意识地摸着手上的玉镯,好在她本就双手叠放于膝上,衣袖又宽又长,恰巧将她手上的动作全然遮掩住了,以至于并没有旁的人注意到这里。 抬眼朝上首的陈皇后望去,后者正与旁侧的长女有说有笑,昭阳大长公主心中一沉,只觉得面上牵强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倒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她虽说一向颇为受宠。原先是父皇,如今是阿弟,可是她一直秉承着谨言慎行的态度,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背上了持宠而娇的罪名。鲜少会主动提出要求,如今却是在阿弟这里吃了瘪。 昭阳大长公主越发坐不住了,她索性示意旁侧的女官去向建元帝禀告,说是略有些头晕脑胀,想要出殿四处走走。尔后站起身来,强颜欢笑地与周围坐着的几个贵妇人们随口说了几句,便在旁侧的女官拥簇之下悄然离开了甘泉宫。 外间甚是清凉,一出甘泉宫,迎面便是一阵凉风吹来,拂去颊上的燥热,昭阳大长公主这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 待得于殿前石阶上稍稍顿足站立,身侧的女官小声问道:“殿下可要去哪里?” 昭阳大长公主凝眉沉吟了片刻,她本就并不打算提前离席出宫去,自是要在宫中走一走,再重返宴席之上的。 只是眼下应当要往何处去呢? 甘泉宫地处特殊,临近宫门,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后宫”,还要穿过一道宫门和一条宫巷方才能到。而散落于其周围的宫室鲜少,最近的一处,亦也在偏隅之所,两处来往亦也要耽误好一会儿。 昭阳大长公主想了想,这才对着旁侧的女官道:“去西边走走罢。” 若是没记错,西边应当是有一处湖泊,上头还有一个湖心亭才是。昭阳大长公主不愿意走得太久,便打算去那处坐一坐。 因着建元帝素来喜爱群臣热闹,今日虽说在甘泉宫内设宴,但是附近几乎都是命宫人特地点了灯。没有灯罩之处,便将灯笼悬挂在道路两侧的树枝上。天色虽暗,但去时之路与来时之路,都极为亮堂。 昭阳大长公主其实有好些时日不曾在甘泉宫附近四处走动了,她大多时候赴宴都是从始至终地待在殿内,与建元帝谈笑。若非今日心中郁闷难解,她亦也不会这般离席。 走了有一会儿,面前忽的豁然开朗。 湖泊沿岸上都放置着灯笼,连带着其上的湖心亭内,亦也是灯火通明。 今日显然不曾有旁人离席,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昭阳大长公主任由女官搀扶着她,缓步走入了湖心亭,尔后坐下。 岸边来时之路,蓦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 因着湖心亭本就离来时之路较近,以至于这边的动静,自然而然都落入了昭阳大长公主的耳朵里头。 “大长公主。”是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 旁侧女官俯下身,于昭阳大长公主耳侧低语了一番,后者这才抬眼,朝着来人颔首示意,不冷不淡:“吴昭仪怎的也觉得席上烦闷吗?” 吴氏垂眸一笑,极为自然地步入了湖心亭,尔后朝着昭阳大长公主屈膝行礼。 “妾大病初愈,人多的地方待久了,便只觉得烦闷不堪。本想着四处走走,透透气,却不曾想到,竟在这里见着了大长公主。” 这话昭阳大长公主自然是不信的。四处空旷,而湖心亭这里,几乎是夜晚之中鲜少有人会来的地方。吴氏口口声声称自己大病初愈,身后却只带了一个宫女,却也敢朝着摆明人少的地方走。 心中明了,嘴上却是并未点明。昭阳大长公主略一抬手,只笑着道:“既然吴昭仪身子不适,不如先坐下说话罢。” 吴氏本就是看着昭阳大长公主中途离席,这才连忙跟了上来的。如今后者俨然没有半点不想与她打交道的样子,她乐得自在,很是干脆地道了一声谢,便坐了下来。 不过人虽是留了下来,但是如何搭话,吴氏却有些心里犯怵了。 她与昭阳大长公主并无多少接触,更多的时候,还是从旁人口中听闻。放于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些,吴氏想了想,方才道:“妾早些时候听闻大长公主的长子,顾大公子玉树临风,如今一见,当真是名副其实。” 吴氏原本以为,昭阳大长公主既然能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自己的长子求尚公主,自然是极为看重长子的。她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便选了如此家常的话来说。 却不曾料到,昭阳大长公主在听了这一番话之后,目光蓦地凌厉,虽说面上神情依旧,带着浅显的笑意,可是吴氏知晓,昭阳大长公主大抵是有些不愉了。 “吴昭仪身为阿弟后宫妃嫔,怎的如此言语轻佻,去言外男?”果不其然,昭阳大长公主一开口,便是直截了当地指责吴氏。 吴氏一愣,很快却又讪笑道:“大长公主误会了,妾只是曾听人提及过顾大公子美名而已。”说到这里,吴氏亦也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了。 昭阳大长公主显然也没有想去刻意为难阿弟的宠妃,她舒缓了眉眼,却有些疏远道:“青儿年岁尚小,当不得这般的盛名。只是吴昭仪还是需得好生谨言慎行,切莫失了身份才是。” 平白无故的一顿斥责,让吴氏心中略有些郁闷,她偏巧不好说些什么,本就是想要故意亲近昭阳大长公主,如此看来,若是再多说什么,只怕会让后者对她心生不满。 思及至此,吴氏索性只道:“妾谨记大长公主之言。”然后便再也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此时复又变得有些糟糕起来,昭阳大长公主伸手抚了抚额,着实不愿再在这里多待片刻。示意旁侧女官扶着她起身,待得站稳以后,昭阳大长公主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氏。 “吴昭仪既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本宫就先回宴席上去了。”说着,顿了顿,复又笑了一声,道:“不用劳烦昭仪亲送了。”说罢,领着身后众人,缓步离开了湖心亭,只留得吴氏一人,神情晦暗不明。 第46章 决心 湖心亭此处所发生的事情,陈皇后丝毫不知,她只瞧见了昭阳大长公主借口烦闷,中途离了席。 因着对于姑姐脾性极为了解,陈皇后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后者今日在出宫之前,应当还会有一番波折,于是趁着昭阳大长公主离席之际,连忙让长女先行回避,提前离席了。 待得昭阳大长公主返回于宴席之上后,席上酒意正酣,唯独陈皇后身侧空空荡荡。她抿嘴一笑,目光微冷。 此时时辰已然不早,宴席接近了尾声。 建元帝依旧有些念念不舍,却又不得不让文武百官们各行出宫回府。好在陈皇后并没有喝什么酒,意识清明,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宫人将赴宴的大臣们及其女眷分批送出宫去,便要陪同建元帝离开。 只是不曾想到,帝后二人尚未起身,下首的昭阳大长公主,却又蓦地站了起来。 建元帝甚是差异,睁着迷离的双眼,看着下头一身华衣的长姊。 “阿姊今日不如便留在宫中罢。”建元帝如是道,他许是以为昭阳大长公主身子不适,不宜出宫。 对于建元帝的这一番话,昭阳大长公主笑着应下,不曾拒绝,只是她忽的又往前了几步,直至帝后跟前,方才顿步。 “若是陛下精神还好,不如臣妾陪陛下说会儿话罢。”昭阳大长公主面上含笑,偏巧语气里头,却是有了些不容置疑。 建元帝的酒意登时清醒了不少,他下意识地看着面前的昭阳大长公主,脑子无比清明,不过片刻,便已然微微颔首,复又侧了头去对陈皇后道:“皇后先回去罢,朕与阿姊说会儿话。” 陈皇后如何不知昭阳大长公主心中打算,看来后者俨然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只是眼下她不宜多说什么,欠了欠身,便领着宫人先行离开了。 甘泉宫内零零散散仍有大臣尚未离去,建元帝知晓长姊定有要事与他相商,于是示意旁侧小夏搀扶着他起身。待得站定以后,脚步略有些虚晃,建元帝眨了眨眼,方才道:“阿姊随朕回殿罢。” 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欠身,等到建元帝先行了几步,她这才跟了上去。 坐在轿撵之上,迎面的凉风很快便将浓稠的酒意消散,到了含元殿以后,建元帝已然不复先前醉醺醺的模样,唯独两颊仍是绯红。 屏退左右宫人,吩咐小夏奉上茶水,建元帝盘腿坐下,看着对面的长姊,沉声道:“阿姊可是不满今日皇后拒绝赐婚一事?” 他心中清明,说的直截了当。 昭阳大长公主抿嘴笑了笑,温声道:“臣妾脾性,陛下又不是不知。” 建元帝沉吟,正是因为知晓长姊脾性,所以此时他方才觉得无比为难。只是这样的话终归不能说出口,建元帝只苦笑道:“皇后不愿,朕亦也无法强求。” 昭阳大长公主神色依旧,语气仍旧温和:“臣妾并不恼怒皇后娘娘之言,都是为人父母,她有她的考量,臣妾又怎的会心生不满呢?不过陛下亦也猜对了一半,臣妾留在宫中,的确还是为了赐婚一事。” 听了这一番话,建元帝先是松了一口气,尔后又不免无奈道:“阿姊今日也瞧见了,这赐婚一事,只怕还要重新再议了。” “陛下这是为难了?”昭阳大长公主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来。 建元帝有些犹豫,他自幼与阿姊情谊深厚,从前母后在世的时候,因着身子虚弱,鲜少能够照顾他,更多的时候,还是这个年长他三岁的阿姊与他相伴。 越是情谊深厚,这事便越发难处理。 许是瞧出了建元帝心中的迟疑,昭阳大长公主继而又道:“臣妾知晓皇后娘娘对于膝下一儿一女甚为看重。今日臣妾当众提出求娶一事,着实是考虑不周到,皇后娘娘一时不愿应允,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昭阳大长公主句句都是为陈皇后考虑,建元帝心中只觉欣慰。复又响起元妻毫不留情的拒绝,他又开始有些愁苦。 “阿姊如今心中可有打算?”想了好一会儿,建元帝方才道。 昭阳大长公主莞尔一笑,只不急不缓:“既然皇后娘娘重视儿女,若是尧姜殿下自己提出赐婚一事呢?”说这话时,昭阳大长公主伸手轻轻摸着面前的茶盏,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本就保养得当,肌肤甚是细腻。 建元帝闻言,颇为诧异道:“阿姊想要如何做?” 对于昭阳大长公主提出的赐婚一事,建元帝其实心中并不反感。他因着对阿姊的敬重,在顾青出生以后,曾亲临大长公主府。说起顾青这个名字,还是建元帝自己特地拟了好几个字,从当中选出来的。 昭阳大长公主见建元帝不曾出言制止,心下便猜到几分,遂又道:“臣妾对尧姜殿下喜欢得紧,大长公主府离春寿门又近,姑侄二人来往走动,倒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听了这一番话,建元帝登时明了,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当着建元帝面前,话虽是如此说的,可昭阳大长公主心中并非这般打算。 粗略的几次接触,她知晓自己的这个侄女并非是纯良之辈,终归心地不算坏。如果长子能够尚了嫡出公主,即便自己身后,顾家的荣华富贵,亦也能够延续几十年。 说起来,还倒是要真谢吴氏的有意而为。若不是湖心亭的一面,昭阳大长公主亦也不会想到这里来。陈皇后身居中宫,可不得建元帝宠爱;吴氏宠冠六宫,无奈膝下并无所出。既然决定了要长子去尚嫡出公主,付出的代价,无疑便是扶持着李乾上位。 昭阳大长公主捧起面前茶盏小抿了一口茶水,她自出宫建府以来,十余年间,从不曾干涉朝政之事。敛下眼帘,昭阳大长公主心中却又突然有了些雀跃。 她终归还是两代帝王最为宠爱的长公主,地位崇高,野心嘛,还是有的。 第47章 婚配 夜半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落在金黄色的屋檐之上,只发出细弱的破碎声。 尧姜便是被这雨声吵得自梦中惊醒了过来,她虚虚地睁了眼,床帐垂下,掩去了外间大半的光亮。 又躺了一会儿,神思逐渐清明,尧姜坐起身来,伸手掀开了床帐。 雨声越发清晰起来,殿内寂静无声。今日本当是崖香当值,尧姜自重生以来,便不喜自己于熟睡之中,还有旁人在侧。索性随口寻了个缘由,便将崖香给打发了到了外殿去。 檐下的烛火燃的正旺,殿内并不昏暗。许是吹着风,那烛火略有些摇摇晃晃,尧姜汲了鞋子,便下了床。 空气里头还弥漫着早些时候殿内焚着的香,只是味道极淡,大抵消散了不少。 尧姜朝着窗棂走去,有点点雨水随着风,飘到了窗棂处,将白帛浸湿了些许。 待得驻足,尧姜蓦地伸手推开了窗,一股带着寒意的风迎面吹来。她穿得单薄,自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好在这般的寒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尧姜很快地适应了过来。 从前常听人说:“春雨复苏”,眺目远望,即便在夜幕之中,唯独只见着几个昏沉沉的暗影,尧姜亦也觉得,这世间万物好似在雨水之中活了过来。 也不知晓站了多久,脚踝略有些酸麻,尧姜扶窗立了好一会儿,这股酸麻劲儿方才消散了下去。 今日昭阳大长公主于宴席之上为长子顾青求娶她,尧姜其实并没有想到。 前一世没有这般的岔子,她自是有些茫然。 重活两世,尧姜从不曾与人谈及婚嫁,她是嫡出的长公主,本应当身份无比尊贵,却因着陈皇后去的突然,尔后建元帝亦也撒手人寰,她忙着扶持幼弟登基,与吴氏抗衡,全然忘记了婚嫁之事。 曾几何时,她亦也怀过春,曾在建元帝的暗示之下,对年轻有为,于长安城内贵女圈之中颇有盛名的安国公燕珩,心生好感。 只是那一场婚事终归还是过眼云烟,很快地就消散了去。 直至昭阳大长公主当众请求赐婚,尧姜这才想起了前一世的孑然一人。 她如今十四岁了,再过几月便是生辰,亦也快要及笄了。陈皇后与建元帝大婚之时,后者尚且还在潜邸之中。可那时候陈皇后不过十四岁,建元帝亦也只有十五岁罢了。‘ 尧姜有些恍惚,她静默了一会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便将窗户复又关上了。 许是因着心不在焉,尧姜这一番动静略有些大,将外殿憩息的崖香蓦地惊醒,后者随手拢了拢衣裳,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殿下?”见着立在窗户前的尧姜,崖香甚是诧异,手上的动作很快停下,她连忙上前,屈膝行礼:“殿下怎的不唤奴婢一声。”崖香如是道。 尧姜摆了摆手,满面的不以为然:“才醒而已,想一个人静静。” 崖香知晓自家殿下秉性,抿了抿嘴,抬眼之间瞧着窗户没关严实,不时有寒风卷着湿意吹进,她便起身一面朝窗户走去,一面道:“眼下时辰还早,殿下可是要再歇息一会儿?”扣紧了窗户,崖香转过身来。 光亮朦胧,殿内稍显昏沉,尧姜踱步回了床榻,尔后坐了下来,却并没有重新躺回去。 崖香连忙跟上,随手撩起了两侧的床帐。 沉默半响,尧姜忽的道:“你家中,可曾为你婚配过?” 闻言,崖香一愣,面上的笑意随之变得牵强:“奴婢尚且年幼之时便入了宫,哪里记得家里人姓甚名谁的。”她的神情似是有些落寞,大抵是想起了年幼的一些往事。 尧姜自知失言,心中暗悔。 寻常人家鲜少会将家中幼女送入宫中来,人人都道,这宫里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稚子年幼,本就莽撞,稍不留神,便会平白丢了性命。崖香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俨然不是运气使然。 好在这般的落寞并没有使得崖香过多哀怨,她的嘴角很快便又噙了一抹笑,语气欢快道:“殿下可是为着今日大长公主当众为顾家大郎求娶一事,而心生烦扰?” 被贴身宫婢说中了心事,尧姜有一种羞赧的意味。 前一世她身为摄政大长公主,什么人都见过,亦也什么事都遇到过。可是偏巧没有这般的儿女情长,怎的不让她难以应对。 瞧出自家殿下的沉默缘由,崖香抿嘴一笑:“殿下眼瞧着就快及笄了,择选驸马一事,只怕不日便要放到明面上来了。” 她这话分明是实话实说,偏巧尧姜更加觉得脸颊红烫,她撇了头,忍不住地低声呵斥道:“不要胡说,母后膝下唯我与阿弟二人,如今阿弟尚且年幼,母后身子又不大好,择选驸马一事,切莫再提了。” 崖香知她恼羞成怒,便对此闭口不提。 只是正因崖香将“择选驸马”给提了出来,尧姜又开始变得愁眉苦脸。 今日昭阳大长公主为长子顾青求娶一事,固然被陈皇后给拒绝了。可是崖香说的没错,她如今是到了该“择选驸马”的时候。没了个顾青,自然也会来什么陈青,张青之类的,更何况,如昭阳大长公主那般的性子,又如何会轻易地就此罢休呢? 尧姜越想越觉头昏脑涨,大抵是在窗户前站着的那一会儿,不禁受了些许寒气,以至于眼下方才昏昏沉沉。 嗡声道了一句身子不适,便吓得崖香提心吊胆,忙扶着她躺下,复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后者额头略有些滚烫,似是真有了发热的前兆。 崖香登时变得焦急起来,她将锦被严严实实地给尧姜盖上以后,便打算出去太医院,瞧一瞧今日可有谁当值留守。 只是不曾想到,她正欲起身离开,躺在床榻之上的尧姜却是蓦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崖香不解,侧了身,去看尧姜。 尧姜只抿嘴,轻声道:“再过些时日,你若愿意,我便做主,替你寻一户好人家罢。” 第48章 沈太医 崖香心中又是诧异,又是腼腆。她从不曾会去想这般的事情,自打幼时进宫以来,更多时候,还是谨言慎行,丝毫不敢有旁的心思。 如今尧姜这么一说,崖香难免红了脸,忙推脱道:“奴婢不愿嫁人,只愿常伴殿下身侧,伺候左右。” 尧姜哪里知道她的女儿心思,脑袋着实有些昏昏沉沉,连带着意识亦也随之模糊起来。崖香所言什么,她后头一概不知,胡乱地应了几句,床榻之前的宫婢,便知晓她眼下是烧糊涂了。 不敢再去耽误片刻,崖香掖了掖被角,尔后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内殿,去寻外头留守值夜的宫人来。 待得太医赶到璇玑殿,俨然是下半夜的时候了。 崖香不断地用冷水浸了帕子,敷在尧姜的额头之上,以此来降温。后者不时胡言乱语,崖香听得不大真切,偶有顿下俯身去听,却发现仍旧不知其所言。 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是一位沈姓太医,崖香瞧着面生,本想问上几句,复又想起前些时日听得旁人道,太医院新进了几个年轻医者,于是噤了声,连忙迎了沈太医过来。 “殿下何时开始发热的?”那沈太医身后尾随一小童,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待得沈太医走近床榻,他便连忙取下了身上背着的药箱,摆在了沈太医身边。 崖香一面取出锦帕搭在尧姜手腕之上,一面焦色答道:“约莫半个时辰前,奴婢起身瞧见殿下醒了,说了一会儿子话,后头殿下便发起热来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沈太医微蹙眉头,却是没有言语什么。 于宫人搬来的圆凳上坐下,他慢条斯理地撩起衣袖,将手指置于锦帕之上,凝眉沉吟片刻,尔后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小童温声嘱咐道:“二钱青蒿,二钱鳖甲,二钱秦充,一钱地骨皮,二钱玄参,二钱银花,三钱天花粉,三钱鲜生地,二钱丹皮,二钱赤白芍,一钱僵蚕。一钱鲜石斛,六钱灯芯,半钱桂枝,半钱甘草,一钱鲜茅根,六钱银柴胡。” 那小童显然是身经百战,对此早已熟记于心。沈太医边说,他便不知晓从何处掏出笔墨来,一边快笔记下。字迹清秀,丝毫不显潦草。 言毕之后,沈太医施施然起身,放下衣袖,旁侧的崖香连忙跟着起身,追问道:“殿下如何?” 那沈太医抿嘴笑了笑,只不紧不慢道:“殿下咽干、舌红,脉细数,证属阴虚发热,应当是夜间受凉所致,并无什么大碍。今日夜里骤冷,还请姑娘需得小心谨慎。待得殿下服了一剂汤药以后,再加常山、焦榔、蝉蜕祛痰导滞,宣达气机,内外调和便可痊愈。” 崖香虽说听得一知半解,但却偏巧将沈太医的嘱咐句句牢记于心上。 见后者容貌俊郎,举手投足之间甚是儒雅,瞧着模样,年岁亦也不过二十一二。蓦地想起先前尧姜所言,崖香蓦地红了脸,忙垂了头,朝着沈太医屈膝行礼,道了一声谢。 沈太医摆了摆手,嘴角噙着一抹笑:“下官乃太医院中人,本就是职责所在,姑娘不必言谢。” 哪知崖香心中却是别有想法,送了沈太医直至殿前,方才折身返回。 里头正打发了宫人前去照方抓药的菘蓝,瞧见崖香面颊绯红地过来,扬唇一笑,只打趣道:“不过是让你送了一个太医出去,怎的面若含春,当真是心中荡漾了?” 小女儿家的心思被人道破,崖香羞恼,瞪大了眼,故作镇定道:“殿下如今还病着,岂是你这般胡言乱语的时候!” 菘蓝今日本不当值,乍然知晓自家殿下突然发热,匆忙起身便赶了过来。她掩嘴一笑,眉梢之上仍旧还是一副调侃模样。 “你若是心里头欢喜,不如我便禀了殿下,给你撮合撮合?” 崖香深知其秉性,索性闭嘴不理,只上前俯身摸了摸尧姜的额头,见后者仍旧烧得稀里糊涂,面上难掩担忧,复又让旁侧宫人去催促道:“你让雀儿赶紧把汤药给煎好。” 那宫人颔首应下,一路小跑便出了内殿。 菘蓝在这时复又凑上前来,神情疑虑地问道:“你说,好端端的,殿下怎的会夜半突然发起热来?” 崖香睨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并不曾停歇,只道:“夜里下着雨,那声委实大了些,殿下辗转睡不着便起身,哪里知道这便吹了风,当即发起热来。” 听到这里,菘蓝面上亦也露出了担忧神色来:“殿下莫非是为着今日大长公主于宴席之上所言?” 这二人平素里性格相悖,崖香沉稳,菘蓝却是轻浮,可偏巧于这件事上,头一次有了无比的默契在其中。 崖香皱了眉头,将手中的锦帕重新放回盛了冷水的铜盆之中。 “皇后娘娘不曾应允,此事应当也就不了了之了罢。”她甚是迟疑道。 私下议论主子,本就是极为逾矩之事,更何况如今她们二人尚在主子床榻之前。有些话只需心里头明白便是,菘蓝早前就听闻过这昭阳大长公主的事迹,知晓其不是轻易便善罢甘休之人,只怕后头还有的折腾,也难怪自家殿下夜半难以入眠。 这话菘蓝不会说出口,崖香亦也心知肚明。 二人之间忽的沉默,唯独绞帕子时的水滴入盆,发出细微的声响来,衬着外间淅淅沥沥的雨水。 待得喜儿煎了汤药以后,崖香与菘蓝一道服侍着尧姜服了药,后者神思恍惚,使得这药喂得无比艰难。好不容易喝完之后,外间的天色已然是蒙蒙亮了。尧姜额头不似先前那般滚烫,崖香与菘蓝悬着的心亦也放了下来。 留了崖香一人于殿内伺候,菘蓝则是琢磨着天亮以后,什么时候过去立政殿禀告一番。尧姜这般,自是无法前去请安,好歹也得等这热退下去方才能行。 只不过,若是皇后娘娘到时候问起,又要如何回答才好了? 菘蓝不免愁眉苦脸,回了屋舍以后,只静坐到天亮。 第49章 母子争执 四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时常阳光璀璨,宫人们便越发懒怠起来,白日里鲜少外出。 昭阳大长公主府内,待客用的堂厅里头,蓦地传出一声瓷器破碎声,尔后是昭阳大长公主强忍着震怒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说的什么胡乱话?!” 她似是气急,颇有一番咬牙切齿地意味在其中。 自那日宫廷宴席散去,长子借故出去待了十余日,她一心想要促成其与尧姜的姻缘,便让人四处遍寻,好不容易寻回了长子,言明了自己的打算,后者竟然对她道:“齐大非偶。” 面前立着一身青灰色衣裳的顾青,眉眼柔和,只抿着嘴,神情格外倔强。 昭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遂又道:“你当真是觉得,如今翅膀硬了,想做什么,就能随心所欲了?” 见母亲如此反应,顾青缓缓摇了摇头:“儿子并无此意。” “呵,”昭阳大长公主似是觉得这话极其可笑:“好一个顾大公子,你父为顾国公,古来人臣,何曾有以姓为封之人,这至上的荣耀,如今却被你踩到了脚底下去。你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顾青在这时抬眼,目光炯炯:“母亲时常教导儿子,为国效力,如今却要儿子去尚公主。大孟历来驸马不得从政,母亲难不成,非要逼的儿子自毁前程,将一腔热血抱负,全然成了黄粱一梦,就能心安了吗?” 长子何曾会这般与她言说,昭阳大长公主只觉得脑袋一阵生疼,她复又怒气反笑道:“你这是在说,你父亲因着尚了我,所以是自毁了前程?” 顾青哪里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然会说起这个来,面色略有些慌乱,却很快地镇定了下来,仍旧是固执道:“儿子并无此意。” 他不过只是不想尚公主罢了,即便表妹模样端正,可偏偏却是贵为公主,他一心想要入仕,怎的能为了儿女情长,便轻易地丢了自己的初衷呢。 昭阳大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震怒过后,她更多的还是神色疲怠。 顾青见此,稍显犹豫,继而又道:“母亲不必因此气坏了身子,儿子知晓母亲打算,可是儿子志不在此。入仕本便是儿子一心所想,还望母亲能够成全。” 成全?昭阳大长公主突然觉得自己这般,好像是做了一个恶人似的,她分明一心为顾家盘算,可是偏偏长子不能理解,固执如此。 许是见母亲久不言语,顾青抿着嘴,欲言又止,本欲再说些旁的话,却见昭阳大长公主只抬了手,有气无力道:“你且先回去罢。” “母亲。。。”迟疑地唤了一声,前者丝毫没有应答的打算。 顾青深知母亲脾性,知晓眼下不过暂且不提,母亲万不会妥协,他便咽下了喉间的话,只施施然拱手行礼,道了一句:‘儿子先退下了。’然后转身便离开了堂厅。 待得脚步声远去,昭阳大长公主如同脱力般瘫倒在椅子上,身后的贴身女官上前,轻轻地扶住她,昭阳大长公主便反手拉住你不管的手腕,甚是不解道:“浣青,你说我,当真做错了么?” 浣青柔和一笑,目光平缓:“殿下为着顾家考虑,大公子如今不过年岁尚小,暂不明白殿下用意何在。待得他大一些了,自然就会理解殿下的苦心的。” 昭阳大长公主眼中茫然,尔后苦笑道:“我肚子里生的孩子,我何曾不想他亦也有个锦绣前程呢。” 浣青声音轻轻,宽慰道:“殿下无需过多担忧,如今大公子少年心性,又刚中了禀生,自是心高气傲了些。日后再好生相谈便是,如今要紧的,还是尧姜殿下那里。” 听了这话,昭阳大长公主如同大梦初醒般,眼里一下有了神采,喃喃道:“对,对。”她顿了顿,转眼去看身后的浣青,遂问道:“你可让人去宫里头递帖子了?” 帖子自然是递了,不过却被陈皇后的人给截下来了,连尧姜殿下的面都没瞧着。浣青扯了扯嘴角,不知晓此话当讲不当讲。 正犹豫不决间,却又见昭阳大长公主微蹙眉头:“是不是帖子被人给截下来了?” 自家殿下料事如神,心思慎密,浣青不免有些感叹,便如实道:“回殿下的话,确实如此。奴婢让人去递的帖子,因着尧姜殿下病中,那帖子直接进了立政殿,并不曾到尧姜殿下手中。”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一声,微眯了眼。 浣青知晓,只怕这姑姐二人之间的梁子,越发大了一些。 原本这二人便极为不对付,好在从前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倒是为了儿女之下起了分歧。 可这般芥蒂万不能任由其肆意生长,浣青心中忖度一番,斟酌着言语道:“皇后娘娘先前生尧姜殿下的时候,曾难产,险些命丧于此。如今疼惜,自也是极为寻常的。” 昭阳大长公主闻言,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浣青伸手去揉她的额角,待得头疼舒缓了些,昭阳大长公主方才道:“你记得让青儿身侧伺候的人,这些时日好生看着青儿,切莫让他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 浣青应诺记下,昭阳大长公主便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顾国公顾深尚且不在长安城内,他前些时日被建元帝派去随同浙江巡抚查看水患一事。虽说驸马不得干政,但是建元帝却知晓自己的这个姐夫尤擅治理水患,便给了一个虚职,亦也不算是违了祖宗规矩。 只是眼下长安城内全凭自己孤身一人支撑,若是驸马尚在,长子何须会这般忤逆? 昭阳大长公主只觉心中苦闷交加,不免又名浣青令人传信去问顾深归期。但愿浙江水患早日平息,她亦也可以暂且轻松自在些,无需为了这等事情,将自己急的无可奈何。 与浣青又说了会儿旁的话,昭阳大长公主便命其扶她起身,先回了自己的屋子去。 第50章 不请自来 近来天气烦闷,实在令人难提精神,陈皇后懒于应付旁人,索性便借口身子有恙,命吴氏与周充媛分权协理后宫,自己倒是躲在了立政殿里寻清净。好在她本就大病初愈,如此行径,亦也无人生疑。 不过此举,倒是成全了旁人。 因着吴氏原就是建元帝的心头所好,加之眼下又得了协理后宫之权,身份自是水涨船高,连带着辛华苑近些时日,门庭若市,好生热闹。 待得伺候陈皇后服完汤药,尧姜放下手中的白瓷碗,复又掏出锦帕来,轻轻拭去陈皇后嘴角药渍。 这两日昭阳大长公主频频入宫,尧姜不堪其扰,又恰逢陈皇后称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母女二人,一个身子有恙,一个孝顺侍疾,日日待在立政殿内,同吃同睡。 望着长女娴静面庞,陈皇后忍不住地笑道:“今日你姑母还去了璇玑殿寻你?” 听到这话,尧姜微微颔首,神色瞧不出喜怒来。 陈皇后继而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总归是你姑母,万不得这般推脱一直不见,否则传出去于你而言,还是不大好的。” 这一番话倒也无甚问题,若是昭阳大长公主次次来璇玑殿,次次都吃了闭门羮,她既然能够视若寻常一般出入,自是得了建元帝的首肯。若是传出去,只怕害得引起好一番闲话才是。 尧姜对此却是不以为然,只道:“她愿意常来,儿臣又阻拦不住。更何况,本就知悉她的来意,若是儿臣还要凑上去,岂不是平白给了希望,让姑母误以为,是儿臣有意呢?” 陈皇后无可奈何,便不再劝说。她知长女秉性,虽说看似温婉可人,偏巧生得一副执拗性子。 母女二人终归还是没有再继续这般话题,很快地转开去,却是聊起了近日分的协理后宫之权的吴氏与周充媛二人。 吴氏近日来春风得意,行事越发嚣张大胆,反观同有协理后宫之权的周充媛,却是闭门不出,只道称病。 听得半响,陈皇后笑道:“我倒是意外,这周充媛,没想到竟是一个明白人。” 明白人么,尧姜心中深以为然,她原以为周充媛性子直率,不是一个藏得住事情的人,哪里知晓这是大智若愚,行事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尧姜一面颔首,一面端起面前茶盏,只抿了一小口茶水,接话道:“说起来,儿臣倒是得了这周充媛一助。” “一助?”听到此处,陈皇后不免来了兴致,饶有趣味道:“此话何讲?” 于是尧姜便将那日离开太极池,前去霞飞殿,得了周充媛的帮助一事,全然托盘而出。不过其中自是略去了与吴氏在太极池里头所发生的事情,只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解围”。虽说如今陈皇后已然知晓,但是从旁人嘴里听到,和从自己嘴里得知,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后果。 果不其然,陈皇后闻言,微蹙眉头:“原不过还是人不可貌相,”她说着,忽的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什么来,轻声问道:“这周充媛,可是周冲的女儿?” 这周冲,本便是周大夫的全名。 尧姜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于是陈皇后面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来,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对于前朝之事,她却是隐隐约约知道不少。早前便听闻过这右谏议大夫周冲之名,却没想到,周充媛竟是周冲的女儿。 也难怪如此了,陈皇后不免有些失笑,倒是她孤陋寡闻了。 就在此时,外间候着的白苏忽的匆匆忙忙地走进殿内,尧姜当先瞧见,只疑惑道:“怎的了?” 白苏连忙上前行礼,语气亦也甚是焦灼:“启禀娘娘,殿下,大长公主于殿外求见。” 昭阳大长公主?母女二人心中皆是一沉,尧姜忙回了头去看陈皇后,后者面上难掩诧异,沉吟片刻,只问道:“她如何会来此处?” 白苏回得极快:“奴婢不知,不过瞧着,大长公主应当是从陛下的含元殿而来。” 话音落下,尧姜清楚地看到了陈皇后眼里闪过的一丝愕然。只是眼下人已经到了殿前,自是不能再去怠慢的。 尧姜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压下心中诧异,她先行起身,踱步到陈皇后身侧,复又蹲了下来,轻声道:“儿臣是借着侍疾的缘由,方才得以来日日都来立政殿的。只是如今姑母已然到了这里,自是得请进来说话。这做戏需得做足全套,旁的事情,待得应付了姑母再谈,母后还是赶紧先去床上歇着,儿臣出去迎姑母进来。” 直至此时,陈皇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面色晦暗不明。她微微颔首,尧姜便小心地搀扶着她起身,唤了白苏近身来,先伺候陈皇后拆了发髻,又让人垂了幔帐。 眼瞧着差不多了,这才命菘蓝与崖香跟随一道,出了内殿。 好在今日外间日头不算毒辣,昭阳大长公主立在廊上,神情看上去倒是自如,显然心情不错。 尧姜顿了顿,方才快步上前,迈了殿门,唤一声:“姑母。” 昭阳大长公主施施然抬眼,瞧见尧姜,上前虚扶起她,客气地笑道:“我方才去了陛下那里,这才知晓皇后娘娘如今身子不好,特地前来探望,不知可好些了?” 这是摆明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前几次去璇玑殿吃了闭门羹,昭阳大长公主怎的又会不知陈皇后称病一事呢? 只是心里头清楚,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来,尧姜垂了眸,顺势站起身来,语气轻轻:“多谢姑母关怀,太医院那边心细,母后身子已然好些了。” 说话间,姑侄二人相携朝着殿内走去。 昭阳大长公主微微一笑道:“有起色,这便是极好的。皇后娘娘身子本就不大好,再加上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了,宫里头又得忙起来了。若说小事交予旁人还行,只是这大事,还需得皇后娘娘亲自操办才行。” 第51章 试探 尧姜知晓,昭阳大长公主这是在说协理后宫之权的事情。 只是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对后宫之事避之不及,生怕落得旁人口舌,说她离宫自建了公主府,还要朝着后宫伸手。以至于眼下听得这般一说,尧姜心中自是意外。 不知晓好端端的,怎的会说到这里来。心里头迷糊,尧姜却不敢言说其他,只应道:“姑母所言极是。” 待得进了内殿,垂下的幔帐掩去了大半的光亮,使得殿内昏昏沉沉。昭阳大长公主在这时忽的松了拉着尧姜的手,先快了一步进去,尔后站定,只厉声轻喝道:“皇后娘娘如今病着,殿内却是如此昏暗,你们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些把帐子给挂起来。” 突如其来的呵斥,使得殿内留守的几个宫人几乎面面相觑,却又无一人胆敢有半分迟疑。谁都知晓这昭阳大长公主的脾性,于是连忙屈膝应诺,各自散去将才垂下不久的幔帐给重新收了起来。 殿内登时明亮,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神色稍稍舒展开来,略侧了头去示意尧姜跟上,姑侄二人复又相携朝着床榻处走去。 “皇后娘娘,”行至床榻前,陈皇后已然由着旁侧的白苏搀扶着坐起,昭阳大长公主颔首示礼,陈皇后便微微点了点头。 有宫人端来凳子,昭阳大长公主坐下以后,复又抬眼去看陈皇后,面露担忧之色:“皇后娘娘眼下身子可好些了?” 这原本便是客套,自是无需放在心上,陈皇后虚弱着声音谢过了昭阳大长公主的关怀之意,尔后道:“殿下今日来了,我却不得不怠慢殿下,实在无法起身相迎,还望殿下切莫怪罪。” 昭阳大长公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两人就着这你来我往的客套,又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眼瞧着陈皇后露出些许倦容来,昭阳大长公主便连忙止住了话,略带自责道:“瞧我,明知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还要与娘娘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陈皇后笑了笑,没有应答,昭阳大长公主继而又道:“许久不见皇后娘娘,也不知为何,如今见着,倒是倍感亲切。” 这便是要开门见山了,尧姜心中一沉,难免悄然抬眼去瞧陈皇后。只见陈皇后垂眸,语气轻柔道:“殿下本就是我的姑姐,说这话,就是见怪了。” 听了这话,昭阳大长公主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笑意来,随后伸手去拉了陈皇后的手,甚是亲昵道:“弟媳说的是,你我本便是姑嫂二人,自是无需见外的。” 陈皇后丝毫不觉诧异,知晓昭阳大长公主忽的改了称谓,是要为后面的话做铺垫了。 果不其然,昭阳大长公主蓦地叹了一口气,继而愁苦道:“我甚是愿意与弟媳亲近,只是碍着一个宫里一个宫外,进出频繁了,指不定还要让外头的言官们,又去上折子。虽说我是嫡亲的公主,可是终归嫁为人妇,与弟媳亲近,倒是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 见素日里一想高高在上的昭阳大长公主,如今睁着眼睛说瞎话,尧姜警惕之余,复又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晓这昭阳大长公主究竟是如何想的,竟是能够为着她,做出这样的行为举止来。 心中忖度着,那厢又听陈皇后道:“殿下深得陛下喜爱,虽说已然出宫自建府邸,可是这大孟宫终归还是殿下生长的地方,于情于理,殿下常出入宫闱,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哪由得他们言官胡说。” 轻飘飘地将问题又转到了先前的状态,昭阳大长公主面上一凝,却只是眨眼的功夫,很快地笑道:“说起来,我倒是听闻民间,时常有姑嫂二人关系亲近,索性便亲上加亲,做了儿女亲家。往后来往密切,也是人之常情。” 就好似对陈皇后方才所说充耳不闻一般,昭阳大长公主神情自若,难得这般厚着颜面。 若非这等场合着实不是尧姜能够轻易开口的,只怕心中讥讽所使,她还得好好地说上几句才是。前一世的昭阳大长公主待她们母女三人,一向不冷不热,唯独建元帝打算力排众议,非得立吴氏为继后之时,昭阳大长公主方才碍着祖宗家法,劝阻几句。 彼时尧姜的确心存感激,直至后来才知,那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中宫之位落在谁人头上,都与她丝毫无关。 陈皇后听了这话,面色依旧,倒是没有什么旁的变化。她本就垂着眼眸,以至于昭阳大长公主一时之间,着实分辨不出自家这嫂嫂眼下的喜怒。 片刻的惴惴不安之后,陈皇后亦也没有停顿许久,只再度开口之时,却让昭阳大长公主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殿下说的这些,我倒是听闻过。”陈皇后的语气平缓,嘴角向下压了压:“不过如今五儿的年岁尚小,眼下亦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如前些日子宴席之上的应答一般,陈皇后的拒绝之意溢于言表,丝毫都没有半点退让的余地。 昭阳大长公主登时敛起嘴角的那一抹笑,眉眼之间泛起不愉来。 她本就是两朝得宠的大长公主,何曾会有这般低声下气,望着陈皇后,昭阳大长公主忽的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弟媳何须这般不留颜面呢?”昭阳大长公主仍旧以“弟媳”来称,可见其还是存了心思,想要回转一番。 殿内气氛突然开始变得有些箭弩拔张起来,陈皇后隐隐约约察觉到昭阳大长公主话里有话,便抬了眼,对着长女道:“你且先下去罢,待我与你姑母说会儿话。” 尧姜知晓这是要屏退她了,虽说心中有些犹豫,却仍旧还是干脆利落地起身行礼,丝毫不显拖泥带水之意。 随后,陈皇后复又让白苏等人先行退下,直至殿内只余她同昭阳大长公主二人以后,陈皇后方才正襟危坐,压低声音道:“殿下意欲如何?” 第52章 杜太柏 见陈皇后开门见山,显然猜出了自己的话中之意,昭阳大长公主丝毫不觉意外,只不紧不慢道:“我知晓弟媳这些年来,忍气吞声,不过是为了幼子不被当年之事所牵连罢了。” 话音落下,陈皇后面色忽的一凝,却又听见昭阳大长公主继而又道:“陛下终归是我的亲弟,又是自幼在我面前长大,脾性如何,我怕是比弟媳你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之人还要清楚许多。” 这一番话自是没错,即便陈皇后与建元帝成婚数十年,可二人唯独过了几年的琴瑟和鸣,余下的日子都是相敬如宾,若说了解建元帝,只怕都没有当下颇得盛宠的吴氏更为了解。 陈皇后苦笑道:“殿下既然清楚陛下秉性,那便应当也知晓陛下绝不是那般会轻而易举地退让之人。” 闻言,昭阳大长公主忽的笑了一声,弯了眉眼:“正是知晓陛下并非轻易退让之人,我这才到了立政殿,只盼得能与弟媳共议一二。” 陈皇后略显诧异地看着昭阳大长公主,却只瞧见后者额头上贴的花钿。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短暂的沉吟过后,陈皇后只如是道。 昭阳大长公主慢悠悠地抬起眼,毫不避讳地与之直视,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头,瞧见了不谋而同的想法。 唯独陈皇后心中一惊,不免警惕起来,低声道:“殿下最为了解陛下,应当知晓陛下不喜后宫干政。此事我只当从未发生过,还请殿下快些离去罢。”说罢,蓦地转过头,全然一副逐客之意。 不过昭阳大长公主显然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不愉,她凑近了些,头顶的珠翠轻晃,发出细微的声响来:“辛华苑的吴氏年轻貌美,如今尚未到桃李年华。我听闻前些时日吴氏因落水而小产,缘起尧姜殿下。虽说陛下并未因此追究,可你我二人都知,只怕疑心渐起,尤其是对弟媳你。难不成弟媳要等到吴氏坐大,再诞下龙裔么?” 吴氏虽说孕育子嗣艰难,可并非怀不上。她先前既然已经小产过一回,却也意味着建元帝对其更加怜惜,宠幸自是不用说的,怕是假以时日,吴氏再度怀上龙裔,亦也是极有可能的。 只陈皇后着实不愿如此,仍旧板着声音,疏远道:“殿下还是请回罢。乾儿虽说不得陛下宠爱,可是终归还是嫡出的长子,名正言顺,殿下的心意我自是心领了。” 若是说平日里,昭阳大长公主见着陈皇后这般地油盐不进,只怕早就拂袖离开,哪里还能够厚着颜面留下。 先前二人关系不睦,亦也是因着陈皇后墨守成规,明明年岁尚小,偏巧要做出一副老气沉沉的样子,久而久之,昭阳大长公主自是不喜。 不过如今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一想起长子的不争气,昭阳大长公主只得咽下喉间苦闷,继而道:“弟媳做事,向来都不喜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待得瞧见陈皇后似是动了动,昭阳大长公主便蓦地顿住,半响后复又道:“前几日窈儿身子有了起色,我便去了太医院翻看脉案,却无意之中瞧见了弟媳的脉案。自前几月落水以来,弟媳的身子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还记得父皇在时,长安城里头有一户权贵人家,唯独嫡系一脉,只不过那户人家的元妻殁了,留下一儿一女,后头又在族里长辈的安排之下,娶了另一户权贵的女儿,原本想着门当户对,定是会好好待前头留下的一儿一女,哪里知道,却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啊。” 陈皇后自是知晓昭阳大长公主口中所说的那户权贵人家,原是道明帝在位时候,时任中书侍郎的杜太柏。那杜太柏前头的元妻,是自幼一道长大的表妹,本是少年夫妻,又是青梅竹马,哪里知晓在生下幼子之后的第三年,表妹病入膏肓,于某一个大雪纷飞之日,撒手人寰。 杜太柏与表妹情谊深厚,本是不打算续娶填房的,可是却耐不住族里长辈们的三番两次劝说,只得挑了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出女儿。 原本杜太柏想着,总归出身不俗,自是不会亏待表妹留下的长女幼子。却不曾想到,那继室夫人过门一年不到,就怀了身孕。直至次年春天诞下一子,对待前头元妻留下的一儿一女,便越发地不上心。 初时明面上,总让人觉得她从不曾亏待继女继子,凡事都比亲儿更为用心。若是亲儿与继子起了冲突,受罚的总是亲儿,连带着继女的吃穿用度,亦也比亲儿好上许多。 就此又过了几年,杜太柏发现,长女越发娇纵蛮横,而前头元妻留下的幼子,亦也成日游手好闲,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 他除了失望以外,倒也没有什么。总归对于表妹的一儿一女,他一向偏爱。直至有一日,长女与人私相授受之事被人揭露出来,杜太柏因此大怒,而长女亦也在百般羞愧之下,一根白绫吊死在闺房之中。 紧接着,元妻的幼子于府中同继室夫人的亲儿打闹,失手将其推下湖中。那时正值寒冬腊月,那继室夫人的亲儿自是险些丢了半条命。 前头才因着长女之事倍感蒙羞的杜太柏,后来瞧见幼子如此,更是觉得心寒十分,总认为是自己素日来的偏心,方才造就如此局面。于是杜太柏一气之下,便让同样落入冰冷湖水之中的幼子,跪了三天三夜。 幼子原本便体弱多病,因此亦也一命呜呼。 杜太柏悲痛之余,对继室夫人所出的亲儿,越发疼惜起来。只在夜深人静之时,时常忆起那一儿一女,总觉得愧对表妹。 眨眼便过了十年,继室夫人所出的亲儿已然成婚生子。杜太柏于一次夜深人静之时,竟无意之中听到继室夫人贴身丫鬟与旁人言说,当年一儿一女之事。 长女与人私通,不过栽赃诬陷,而所谓的幼子推弟弟下水,亦也不过凭空捏造而已。所有的一切,自是继室夫人不愿前头元妻留下的一儿一女,与自己亲儿相争,方才出此毒计。杜太柏只觉震惊,又后悔莫及。 只可惜木已成舟,长女幼子早已经在黄土之中,化为了一堆白骨。 杜太柏无法接受长女幼子皆是因自己的缘故而蒙冤死去,更不能原谅自己竟是纵容继室夫人做下一切的元凶之人。 最终,杜太柏提起厨房里头的菜刀,于深夜之中,砍死了自己的继室夫人。 中书侍郎弑妻一案,便是由此而起。因着凶手杜太柏已然畏罪自尽,大理寺只在最后查明了真相,就此尘埃落定。 第53章 决断 陈皇后何尝不知晓昭阳大长公主提及此事的用意何在,杜太柏尚且还疼惜前头元妻留下的一儿一女,而建元帝却并不见得。 但凡不是亲生的,想要做到视如己出,本就极其艰难,更何况生父还不看重。 即便不用昭阳大长公主特意拐弯抹角地说起,陈皇后亦也知晓,只怕日后自己身故,建元帝定会想尽法子去扶吴氏为继后。 若是自己去得早,而长女尚且年幼,后头的艰辛自是不言而喻的。 难免心中犹豫,陈皇后略略侧了头,却并没有去看昭阳大长公主,反而是垂眸望着身上盖着的那一床花好月圆的锦被。 “殿下如何打算?”半响之后,陈皇后终于开口如是道。 昭阳大长公主了然一笑,似是对此胸有成竹。她顺着陈皇后的目光,去看那锦被之上绣着的花好月圆,尔后轻声道:“虽说我不过只是陛下的同胞长姊而已,可他平素里本就时常看重我所言。我大孟建朝数千年来,是万不得能任由元后嫡子,排到继后亲子后头去的。” 这话说得隐晦,却又有些直白。 陈皇后只觉得喉间甚是苦涩,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细声问道:“那殿下,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见目的已然达到,陈皇后松了口,昭阳大长公主亦也松了口气,她的语气随之变得略有些轻快起来,只道:“弟媳先前便知我的打算,你我二人由姑嫂变为儿女亲家。好歹我与陛下是一母同胞,即便日后弟媳不在了,可有我护着,陛下亦也万万不会去为难弟媳的一双儿女。更何况,两朝盛宠的长公主,与当朝嫡出的长公主即为婆媳,又为姑侄,身份不言而喻,陛下看重我,自然也会看重弟媳的一儿一女。” 不知晓为何,陈皇后明明心里头十分清楚,昭阳大长公主的话句句如实,可是她总觉得,这一番话却是句句诛心。 她明明身为中宫之主,明明出身不俗,可是到头来,却又不得不为了一双儿女日后的安然无恙,勉强自己做出不愿的选择来。 陈皇后心中抑郁,眼里蓦地泛起湿润来。若是有来生,只愿上苍不要再给予她一副如同秋叶飘零一般的残躯,即便没有荣华富贵,即便没有尊贵地位,她也愿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儿长大成人,然后成婚生子。 送走了昭阳大长公主以后,尧姜守在偏殿,本想再进去问一问,方才陈皇后与之究竟说了些什么。却不曾料到,竟让方才被陈皇后唤进殿内的白苏给拦了下来。 再一细问,却见白苏面露为难之意,只道:“殿下还是莫为难奴婢了,娘娘着实吩咐了,万不得让任何人在此刻搅扰她,哪怕是殿下亦也不行。” 听了这一番话,尧姜心中难免生疑。可见白苏神情不似作假,她做不出强闯殿门之事,于是讪讪道:“若是母后身子不适,你便立刻前来璇玑殿禀告于我。” 白苏连忙应下,尧姜这才一步三回头,甚是犹豫地离开。 直至瞧着尧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立政殿外,白苏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折返回了殿内。 待得进了内殿,白苏与守在床榻之旁的白芨相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瞧见显而易见的担忧。再一走进,只见陈皇后躺在床榻之上,面上一片湿润,而白芨手中持着锦帕,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走了吗?”陈皇后哑着声音开口问道,语气之中难掩哽咽。 白苏稍稍欠身,连忙回道:“走了,奴婢亲自瞧着走的。” 闻言,陈皇后甚是疲怠地闭上了眼,白苏瞧着着实心疼,忍不住近身去,半蹲了下来,只宽慰道:“娘娘的一番苦心,日后殿下定会明了的。” 陈皇后只苦笑道:“今日昭阳同我提及了杜太柏弑妻一案,我听了心中甚是难受,五儿年岁尚小,而乾儿又不得陛下喜爱,倒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听了这话,白苏忍不住道:“大长公主也是的,好端端的,怎的同娘娘提及这些事情,平白惹得娘娘伤心。” 陈皇后却是摇了摇头,一侧的白芨见着,轻声道:“娘娘实在无需因此伤怀,那杜太柏之事,奴婢亦也听闻过。不过两位殿下都是身份极为尊贵之人,尤其是尧姜殿下,行事向来颇有主张,娘娘的母家亦也地位崇高,怎能与杜太柏之事相较之呢。” 贴身的两个宫婢想尽法子劝慰着自家主子,可偏巧陈皇后却越发地心中难受,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江河一般,顺着眼角落下,直至落在了头下的磁州窑出的瓷枕之上。 此时已然回到璇玑殿的尧姜,对立政殿内所发生的一切,自是毫不知情。她不过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身为长女,再加上重活一世,即便眼下所发生的一切,早已经与前一世的记忆对不上号了,可是对陈皇后的了解,却是半点没变。 她只觉得心中烦闷至极,崖香奉上茶水,不过端起吹了吹,她便甚是烦躁地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桌上,只道:“烫了,赶紧换一杯。” 于是崖香连忙颔首应诺,唤了殿内留守的小宫女,将此事交由其之后,凑上前去,小声问道:“殿下可是因着今日皇后娘娘不见殿下一事,而觉得心中甚是不解么?” 尧姜并不是极易暴怒之人,她略抬了眼去看一侧的崖香,后者向来心细,脑中流转千回,尧姜轻轻颔首:“你可是瞧出什么端倪了?” 恰巧此时小宫女已然将稍稍凉了一下的茶水重新奉上,崖香一面接过,捧到尧姜面前,一面垂眸道:“奴婢愚钝,瞧不出什么,可是既然是大长公主离开以后,皇后娘娘方才对殿下闭门不见。而皇后娘娘脾性向来淡泊,想来定是因着大长公主说过什么,而皇后娘娘不得已地答应了下来,这才对殿下闭门不见的。” 第54章 端午 无需再多言说,尧姜亦也能够猜测到,崖香口中所谓“大长公主说过什么”,指的定是为顾青求取赐婚一事。 可让尧姜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陈皇后先前分明态度坚决,连带着她明目张胆地借着侍疾为由,来躲避昭阳大长公主的几次三番上门,都保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而已,怎的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尧姜不免有些困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复自己眼下复杂的心情。 崖香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心知不妙,连忙从一侧小宫女的手中拿过象牙扇,一面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又劝慰了几句。 只是这其中烦扰,唯独当事人自己心里头明白,即便旁人说再多的话,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尧姜很快地自己平复了下来,凝眉沉吟片刻,便抬手示意崖香近身来。 待得后者将手中象牙扇交还给了一侧的小宫女,尔后凑了过来,尧姜这才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个面生的小宫女,叫她去立政殿找一个叫远黛的三等宫女,打听一下今日立政殿内,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虽说先前出了香荞一事,可因着远黛并未触犯宫规,以至于白苏只是将她挪了个屋舍,继续在立政殿内当着三等小宫女。 听了尧姜的吩咐之后,崖香连忙颔首应诺,欠了欠身之后,很快便出了璇玑殿。 听得脚步声远去,尧姜极为疲倦地闭了眼,任由一侧的小宫女打着扇。殿内焚着前些时日由藩国进贡的瑞麟香,味道极其淡雅,尧姜嗅着这股子清香味道,心绪亦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虽说陈皇后因着天气越发燥热的缘故,而显得精神不济。可终归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操办端午家宴的繁杂琐事。 好在周充媛早已经在前些时日,便备下了一些东西,以至于陈皇后如今只需要过目一下册子,对比其中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旁的事情,亦也算不上什么了。 对于周充媛的这般体贴细心,陈皇后自热心中动容,只是不曾溢于言表。 再说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恰巧碰到周充媛领着人过来送端午家宴上置办东西的册子。 二人迎面便在立政殿前的石阶处撞见了,目光皆是一凝,周充媛连忙领着身后宫人屈膝行礼。尧姜先行一步,立在石阶上头,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充媛,待得后者起身之后,便几步下了石阶,甚是亲昵地与后者相携。 “许久不见充媛,倒是瘦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尧姜只如是道。 听前者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周充媛便笑着颔首道:“多谢殿下关怀,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嫔妾无甚胃口,吃得便比往日少了些。不过殿下倒是应当好生注意休养才是,毕竟也快及笄了。”说到这里,周充媛忽的掩了嘴,露在外头的眉眼弯弯。 尧姜自然知晓后者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讪讪然,忍不住地想起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事情,登时只觉心烦意乱。 可偏巧这般的情愫自是不能在周充媛面前显露出来的,尧姜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应答,只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周充媛闻言,明白前者诚心绕开话题,亦也极为聪慧地不去纠结,笑着颔首应诺。于是二人就此相携,一道进了立政殿。 陈皇后正斜躺在外殿的罗汉床上,神色慵懒,旁侧有小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捏着腿。 听见外头的声响,陈皇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小宫女亦也极为识趣地起身退到了一侧去。瞧着周充媛与长女相携而来,陈皇后面上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道:“今日怎的你们两个一道来了,倒是罕见。” 周充媛与尧姜上前行了礼,待得宫人搬来小凳子,二人坐下以后,尧姜方才道:“今日端午家宴,儿臣担心母后太过劳累,便特地过来,瞧一瞧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有什么好劳累的,”接过白苏捧来的茶盏,陈皇后甚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含了一小口茶水,温声道:“我也不过是对对册子而已,旁的事情,早就有解忧姑娘替我都分担了。” 见陈皇后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下首的周充媛忙垂了头,只道:“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嫔妾的份内之事。” 陈皇后复又打趣了几句,殿内氛围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得周充媛随侍的宫人捧上要过目的册子以后,陈皇后往前坐了坐,正准备翻开过目的时候,转眼想起先前长女所言,便忍不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来。 “正巧你也过来看一看,日后出宫建了府邸。也好当家。” 原本尧姜心中尚且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前一世她虽说长到了二十三岁,可是因着扶持幼弟登基的缘故,后由拖着病体被迫出宫建府,以至于从不曾插手这些家事账目。初时有兴致,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只是这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却在听见了陈皇后紧接着的那一番话之后,登时烟消云散去了。 敛起面上的笑,尧姜神色淡淡地走到陈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后者将册子往中间推了推,一面指着上头所写的东西,一面细声地为尧姜讲解着。原本不厚的册子,竟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看完。 好在周充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陈皇后轻声询问尧姜道:“可都明白了没有?” 后者闻言“嗯”了一声,周充媛这才站起身来,静候着陈皇后的吩咐。 册子上所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陈皇后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周充媛甚是受宠若惊地应下,复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册子,递给了旁侧随侍的宫人。 再度坐下以后,却听见陈皇后忽的语气淡漠地道:“按理说,今日应当是协力后宫的妃嫔皆到立政殿来,可偏巧唯独你一人,也不知道这大孟宫的祖宗家法,是不是已经不大管用了。” 第55章 策略 周充媛哪里不知晓陈皇后这是对吴氏不满,心中不免笑吴氏的妄为自大,面上亦也丝毫不加掩饰,只似笑非笑道:“持宠而娇,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听了这话,陈皇后略敛了眼帘,遮住眸中所显露的情绪,不再言语。 她头一次会这般对旁人冷嘲热讽,贤良淑德久了,有些时候倒是忘记了从前的脾性。偏巧周充媛所言,亦也是她曾经一直坚信的道理,心中略有苦涩泛起,陈皇后难免失笑,恍惚端起茶盏之时,却一不小心,手抖了抖,里头的茶水便顺势洒落了出来。 旁侧的白芨登时发出一声惊呼,忙不迭地掏出袖子里头的锦帕,只一步冲上前去,尔后在陈皇后的身侧半蹲了下来。 下首的尧姜亦也被惊得登时站起身来,朝着陈皇后处快步走去。好在那茶水已然凉透了,洒在手上,并没有什么大碍。 拉着母后的手左右看了看,确认无恙之后,尧姜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复又瞧见陈皇后身上衣裳沾了些茶渍,微微浸湿,便唤了白苏近身来,与白芨一道扶着陈皇后,朝着内殿而去。 待得陈皇后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尧姜于罗汉床上坐下,这才施施然抬眼,朝着周充媛望去,语气不咸不淡道:“充媛是个聪明人,只是有些话,还需谨慎一些才是。” 尧姜何尝不知晓,陈皇后的失态,大半缘由是因着周充媛所言,只是不能明说,便只能旁敲侧击。 好在周充媛很快地心领神会,甚是乖巧地颔首应诺,尧姜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二人又说起了旁的话来,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陈皇后已然收拾妥当,换了身衣裳,领着贴身宫婢自内殿而出。 又说了一会儿子无关紧要的话,外间的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有零零散散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殿内。晨间原本有些微冷,以至于周充媛同尧姜出来的时候,皆是穿得厚了些,使得眼下二人这一身穿戴,略有些不合时宜。 可周充媛畏热,耐着性子坐了许久,因着来的时候早,又身在立政殿内,生怕仪态出了差错,便只好忍着这股子的闷热。直至额前碎发全然被汗水浸湿,陈皇后这才注意道,也无别的什么事情,于是便道:“眼下时辰不早了,今日端午家宴又事务繁杂,充媛不若便先行回宫去罢。” 听了这一番话,周充媛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神情来,连忙起身行了礼,领着宫人几乎毫不迟疑地便匆匆出了殿。 瞧着周充媛飞快离去的身影,陈皇后忍不住笑道:“这周充媛,倒是个有趣。” 对面的尧姜没有应答这话,只侧了脸去看殿门,神色淡淡:“儿臣瞧着这时辰快到用饷食的时候了,听闻自吴昭仪呈了协理后宫之权,那辛华苑便越发热闹起来了,也不知道今日是去了哪一个贵客,竟是能拖着吴昭仪这个时辰都不知过来。” 话音落下,陈皇后忽的敛了面上的笑意,顿了顿,方才对着旁侧的白芨和白苏吩咐道:“你们去把前些时日进贡来的玛瑙棋盘给拿过来。” 二人颔首应诺,稍稍欠身,很快便出了外殿。 待得脚步声远去,尧姜亦也寻了个由头,将随侍的崖香与菘蓝给打发了出去,殿内其他留守的宫人也都离得远远的,母女二人相视一眼,陈皇后这才道:“我昨日瞧过女史那边陪侍御寝的册子,这月才过了五日,你父皇便去了辛华苑三次。” 话音落下,尧姜半眯了眼,伸手粗略摸着面前茶盏的轮廓,只低声细语道:“母后这是害怕吴氏恩宠过盛,日后诞下麟子么?” 陈皇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尧姜却是忽的笑道:“若是儿臣没有记错的话,前些日子宫里不是已经派了花鸟使去民间了么,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采选一批良家子入宫来。吴氏身子一向孱弱,陈太医不是也说了么,如她那般,是不易受孕的,再加上前些日子落水小产,母后稍稍费点心思,良家子入宫总能分得些许恩宠出去的。” 听到长女忽的提及采选良家子一事,陈皇后不免心中诧异,只是眼下还顾不上许多,她蓦地想起先前周充媛所言,于是叹道:“吴氏承宠,若当真是相貌姣好,那也罢,总归以色侍人,终归有容貌渐老的时候。只是你父皇待吴氏,很不一般。”说到最后,陈皇后的语气染上了些许无可奈何。 尧姜对于父皇母后中间的恩怨并不甚清楚,可她却也知晓陈皇后的这一番话,的确属实。前一世的建元帝,力排众议要立吴氏为继后,已然并非是因着喜好其容貌的缘故。 沉吟片刻,尧姜复又道:“儿臣知晓,这良家子入宫,只是暂且平分恩宠罢了。可总是要有人来分散吴氏的精力,宫中母后手脚施展不开,但宫外尚且还有外祖父他们。吴氏的持宠而娇,依仗的不过是她吴氏一族的荣光罢了,若是这荣光没了,母后觉得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陈皇后忽的顿住,微蹙眉头地看着长女,后者则是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 放置在桌案之上的手指忍不住地弯曲,陈皇后扣着桌面,一时之间只觉得喉间干涩,却又听见长女道:“儿臣知道,今日端午家宴,母后大抵是要为儿臣与顾大表兄求父皇赐婚,既然母后已然答应了姑母,又何须差这一步呢?” 话音落下,陈皇后脑中只余嗡嗡作响,她突然不知晓应当如何已对,好似此刻的自己,在长女的面前,已然被剥光所有的遮掩,一丝不苟。 见陈皇后神情剧变,尧姜扯了扯嘴角,心里头亦也有些堵得慌。她先前让人去寻远黛,从后者的口中得知,那日之后昭阳大长公主又来了立政殿几次,几乎都是错开她而来。 每每出来,后者面上神情都极为愉悦,原先的猜测得以肯定,只是不知道为何,如今说出口,却没有自己最开始所设想的那般震怒。 第56章 主动出击 响午时分,外头的天色忽的暗了下来。 尧姜陪同着陈皇后用完午膳之后,正准备离开,不过才出了内殿,只听见一记闷雷自头顶响起,顷刻之间,便有淅淅沥沥的雨水伴随着雷声落下。 瞧着外头雨势凶猛,丝毫没有渐弱的趋势,菘蓝忍不住抬眼去看尧姜,略含担忧地唤了一声:“殿下。。。” 主仆几人出来之前,并不曾设想到今日会下雨,自是无一人备伞。好在如今人还未出立政殿,可是先前自家殿下的面色着实不大好看,以至于菘蓝一时捉摸不透,只得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还未等到尧姜回应,自内殿处蓦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白苏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娘娘说外头雨大,请殿下挪步内殿,等到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白苏一面说着,一面停了步伐,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后者略侧了头,望着白苏,却并没有应下,只问道:“母后此处可有备下罗繖?” 闻言,白苏一愣,顿了顿,方才极快地道:“前几日娘娘出仪,那随侍的罗繖正巧收在偏殿里头,殿下且先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让人去拿来。”说着,白苏又欠了欠身,朝着偏殿快步而去。 立政殿与璇玑殿相隔不远,若是让宫人跑回去将殿内的罗繖拿来,也是极快的。 也不知晓自家殿下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崖香与菘蓝相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尔后垂眸,都极有默契地闭了嘴,只沉默地立在一侧。 待得白苏气喘吁吁地领着宫人拿来了罗繖,尧姜一面示意身侧宫人去接,一面故作无意地问道:“母后前几日出仪了?” “嗯,”白苏回得极快,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在其中:“前几日陛下传召,娘娘便去了一趟含元殿。” “父皇传召?”语气微凝,顿了顿,尧姜遂又道:“可知是为着什么事?” 这一次,白苏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奴婢不知。” 见白苏神情不似作假,尧姜只好咽下已然到喉间的话语,客气地道了一声谢,又让白苏替她转达了去意,这才命人撑了罗繖,渐渐步入一片朦胧的雨帘之中。 母女二人明明一个在内殿,一个在外殿,左右亦也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偏巧谁都不肯主动去对方那里。 眼瞧着尧姜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白苏眺目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折返回殿内去了。 进了内殿,本应该早早歇息的陈皇后此时正倚坐在窗棂旁,外间天色昏昏沉沉,内殿却是没有燃灯,唯独窗棂处正对着的檐下挂了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透着模糊的光亮。 “人走了?”听见脚步声响起,陈皇后不曾回头,目光落在外间的一片雨帘之中,声音淡淡。 白苏连忙上前,行了礼,从一侧刚过来的小宫女手中接过外袍,一面搭在陈皇后身上,一面道:“回娘娘的话,走了,殿下还让奴婢转述,要娘娘好生歇息。” “好生歇息?”似是有落寞,陈皇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她终归是怨我了。” 外间的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屋檐而下,白苏心中一怔,忙朝着刚进殿的白芨使了个眼神,后者迎上以后,放下手中的香灰,只轻声道:“娘娘这便是多虑了,尧姜殿下想来应当是担心惊扰了娘娘好觉,这才没有留下来。” 一侧的白苏应和道:“可不是吗,尧姜殿下最为孝敬娘娘,若当真是埋怨娘娘,又怎的会陪着娘娘用了饷食方才离去呢。” 听得好一番的劝慰,陈皇后面上忧愁神色依旧浓得消磨不开。她略伸了手,去摸身旁的桌案,无奈地笑了一声:“她是我怀胎十月方生下的孩儿,脾性如何,我会不明白吗?”说着,许是又怕旁侧二人担心,陈皇后复又强颜欢笑道:“好了,无甚大碍。只是这雨瞧着样子,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会停,今日端午家宴,你且先让人去内务府传一声,将东西挪到甘泉宫去,万一这雨到夜里都不停,只怕到时候再忙,便就来不及了。” 白苏连声应诺,与白芨一道上前,扶着陈皇后自罗汉床下来。 忽的一阵风穿过窗棂,直直吹入内殿来,吹得殿内垂下的幔帐左右摇晃不停。待得坐在梳妆台前以后,白苏替陈皇后正拆着头上发饰,便听见陈皇后道:“五儿去的时候,还说过什么没有?” 白苏眨了眨眼,将手中的珠钗步摇交由一侧的小宫女,动作微顿:“尧姜殿下还问及,娘娘前几日去含元殿一事。”说着,复又伸手去拆发髻。 “含元殿?”镜子中的陈皇后微眯了眼睛,殿内的光亮稍暗,她的神情倒映在镜子里头,其实有些不大清楚。 白苏“嗯”了一声,又听见陈皇后问道:“你是如何答的?” 白苏忙道:“奴婢回的不知。” 闻言,陈皇后点了点头。前几日建元帝传召她前去含元殿,本以为是昭阳大长公主已然在建元帝面前又提及了赐婚一事,路上想了好一番的说辞,哪里知道去了以后,却是让她在端午家宴之上,加封吴氏为淑妃。 如今吴氏位居九嫔之首,已然有违祖制,偏巧膝下又无子,若是再上抬位分,免不了又得惹出一番闲言风语。 陈皇后本想劝阻一番,转眼却又觉得此举多余,于是便应了下来,却是将此事全然交给了内务府,除了极为重要的细节之处,旁的几乎鲜少过问。 只是这件事情眼下还不能让长女知晓,后宫之事,本就不是她一个未及笄的公主应该过问的。陈皇后有意隐瞒,再加上建元帝亦也只向她提及,此事自然是密不透风。 换了寝衣,坐在床榻之上,任由宫人替她脱了鞋袜,待得躺下以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陈皇后忽的出声唤道:“白苏。” 后者此时正将床帐自莲花钩上取下,闻声顿住,只问道:“娘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陈皇后敛下眼帘,神色晦暗不明,连带着声音亦也若有若无:“你想法子让人出宫给父亲传个消息,切莫叫旁的人注意,只道是我要他们看紧点吴家,一旦有异,立即回禀给我。” 第57章 未雨绸缪 约莫酉时三刻的时候,外间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可是仍旧还是淅淅沥沥,放眼望去只一片朦胧。 此时的立政殿内,却甚是热闹。 各家女眷全然入了宫,连带着后宫诸多妃嫔,亦也聚集在殿内,同陈皇后言笑晏晏。尧姜坐于左侧首位之上,对此并无多大的兴致,自顾地喝茶出神,偶尔听得坐在附近的贵妇人奉承几句,亦也不咸不淡地回应。 正怔怔出神之时,旁侧崖香忽的小声提醒道:“殿下,娘娘叫您呢。” 于是尧姜茫然抬头,正巧迎上陈皇后柔和的目光,许是见她精神不济,陈皇后登时褪去面上笑意,只略含关切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尧姜摇了摇头,正欲言说之时,又瞧见另一侧坐着的昭阳大长公主,心中蓦地只觉烦闷,便垂了头,改口细声道:“儿臣不过是觉得有些头晕罢了。” “头晕?”陈皇后甚是诧异,微蹙眉头:“可是这殿内不通风的缘故?”她一面自说着,一面沉吟片刻,尔后又连忙抬头,对着一侧的白苏吩咐道:“快去请陈太医前来,瞧一瞧殿下可是染了风寒。” 见陈皇后全然当真的模样,尧姜不免出声阻止,压低了声音只道:“今日是端午家宴,母后若是这般大张旗鼓地请了太医前来,着实不大吉利。更何况,儿臣并无大碍,好生歇息一番便是了。” 听得长女如是道,陈皇后略有些迟疑:“你当真无甚大碍?”语气之中半信半疑。 尧姜忙不迭地点头,又怕旁侧贵妇人瞧出是什么端倪来,复又凑近了些许方道:“母后放心便是,儿臣当真无甚大碍。” 闻言,陈皇后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终归还是觉得不怎么放心地下,便唤了白苏近身来,低声嘱咐道:“你送殿下去偏殿歇息片刻,待得开筵之时,再让殿下去甘泉宫赴宴。” 白苏连忙应诺一声,尔后屈膝,踱步到尧姜身侧,俯下身将陈皇后所言一五一十道出。 母女二人动作皆是不大,以至于殿内正谈笑风生的众多贵妇人,竟是无一人注意到此,随后只见着尧姜兀自起身,朝着内殿退去。 昭阳大长公主本在饮茶,瞧见这般,忍不住问道:“尧姜殿下可是不大舒服?” 陈皇后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多说什么。昭阳大长公主见此,亦也不再过问,心思很快便被旁侧贵妇人给分散了去。 再说这边尧姜离了立政殿,从内殿绕出,去了偏殿歇息。 今日因着端午家宴的缘故,陈皇后特地命人好生将立政殿的几处偏殿给收拾了一番,以供这些贵妇小姐们不便之用。 进得殿内,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鼻而来,尧姜忍不住皱了眉头,一侧的白苏瞧见,连忙询问道:“不若奴婢去将窗户敞开透透气?” 闻言,尧姜不曾拒绝,一手掩了口鼻,点了点头。 白苏见着连忙屈膝,快步朝着窗户走去。伸手推开窗户,一阵微凉的风裹着湿意,登时便吹进了殿内,将这里头的薰香味道吹散了好些。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有宫人奉上茶水,一侧的崖香打着扇,而另一侧的菘蓝则是跪坐在桌案旁边,替她捏着腿。 抬眼朝白苏望去,尧姜只轻声道:“你先回母后那里去伺候罢。” 话音落下,白苏尚且犹豫,记得陈皇后先前嘱咐。许是瞧出她的为难,尧姜继而又道:“本宫这里自有人伺候着,今日母后是主,立政殿内招待各家女眷,自是少不得你搭手的,还是快些回去罢。” 直至听了这话,白苏方才颔首应诺,很快地离开了。 见着白苏离去,尧姜长舒了一口气,尔后甚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一侧的两个贴身宫婢自是瞧出了自家殿下的异样,二人相视一眼,崖香斟酌了一番言语方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如何见得?”听得此话,尧姜只挑眉,登时睁了眼,如是笑着问道。 崖香愣了愣,尔后垂眸,声音渐弱了下来:“奴婢只是瞧着殿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这才多嘴问一句罢了。” 尧姜抿嘴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殿内忽的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唯独外间的雨水清脆。 少顷过后,尧姜稍稍坐直了身子,端起面前的茶盏,动作极为慢条斯理,连带着声音亦也缓缓地响起:“你切去承安殿一趟,瞧瞧顾世子在不在。”说着,复又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亦也停了下来:“若是在,便将他请过来,就说是我邀他小坐片刻。” 这话是对着崖香道的,将手中的象牙扇交由旁侧的小宫女,崖香轻声应诺,尔后站起身来,快步离开了内殿。 此时的尧姜心中自有一番打算。即便前一世与昭阳大长公主因着陈皇后的缘故,并不亲近,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她对自己这位大表哥的了解。 前一世的顾青走科举出身。明明身为顾国公长子,承袭世子之位,偏巧却抛下了这条捷径,那时候尧姜虽说诧异,却也不曾过于关注,只听得建元帝称赞过几次自己的这个侄儿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青读书的确颇为一番造诣。建元四年的元月,他不过将将及冠,以贡生进了殿试,尔后被建元帝钦点为探花郎。 直至建元帝逝世的建元九年冬,尚且不到而立之年的顾青,已然位居中书侍郎,可谓是年轻有为,英年俊才。哪怕后来尧姜被迫出宫建府,屈于长公主府邸之中,对于顾青的大名,却是没少听说过。 可是如今所有的事情,全然不似前一世那般发展。 前一世的顾青直到二十三岁的时候,方才在昭阳大长公主的安排之下,定了永安侯家的嫡长女为妻。只可惜那家女儿福分浅薄,建元七年秋天的时候,因着一场风寒,而香消玉殒。永安侯不愿错失这门好亲事,便在建元八年春天的时候,又将嫡次女与顾青定亲。 因着彼时嫡次女不过十四,便等到建元九年春天的时候,二者方才完婚。至于后事如何,尧姜却是再也没有注意过了。 第58章 顾国公世子 顾青过来的时候,恰巧遇见外头雨势渐大,以至于他贴身的小厮虽为他撑了伞,可仍旧还是落得满身狼狈。 待得引了顾青进殿之时,尧姜正同菘蓝说着话,听见声响免不了抬眼去看,只瞧见顾青衣摆下处沾染了好些雨水,便登时皱了眉头,轻声呵斥道:“世子爷的衣裳都湿了,怎的也不伺候换一身?” 顾青听了这话,连忙摆手,只笑道:“无妨,不过是湿了衣角,小坐片刻等它自己干了便是。”说着,复又朝尧姜拱手行礼,继而问道:“不知殿下眼下寻我前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许是因着先前婚事的缘故,顾青言说之余,总有些不大自在。 尧姜对此却是恍若未觉,抿嘴一笑,稍稍抬了手,示意顾青近身坐下:“也无旁的什么,不过便是许久不曾见到表兄,心中颇为挂念而已。” 听她忽的如是亲近的称呼,顾青略有些诧异,只这诧异在面上不过停留片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理了理身上衣袍,顾青施施然于尧姜对面坐下。立即有小宫女奉上刚沏好的茶水,他便颔首接了过来,一面掀了掀盖子,一面温声道:“能得殿下挂念,是某的福分。” 如此客气疏远,尧姜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殿内焚香正旺,有缭缭白烟自铜鼎的香炉升起,尧姜半垂了眸,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面上神情。只沉吟片刻,复又抬眸,面上却是露出了不浅不淡的笑意来:“我听闻表兄前些时日,中了禀生?” 见尧姜忽的说起这个,顾青一愣,面上神情敛去大半:“殿下也忧心这些么?” 闻言,尧姜笑了一声,似是心情愉悦:“近日姑母时常来母后处,听得多了,自是便知晓此事。” 许是突然听见了昭阳大长公主的名号,顾青登时露出勉强的神情来,大抵又怕被尧姜所瞧见,索性便侧了脸,瓮声道:“母亲与皇后娘娘本就是姑嫂,亲近些自是寻常。” 不知晓为何会提及这个,尧姜见顾青有意岔开话题,并不愿意去言说和昭阳大长公主有关的事情。可唤他前来的用意,本便是敲打一番,使得他今日切莫在宴席之上出了差错,如今若是顺着意下去,岂不是无功而返? 思及至此,尧姜免不了稍稍坐正了身子,略一抬手,屏退身侧伺候的宫人。待得只余她同顾青二人的时候,尧姜方才开口轻声道:“我知晓表兄一心只读圣贤书,心思全然都放在入仕上头,是想着终有一日,挣脱家世来出人头地。” 话音落下,顾青蓦地心中一紧,想起了前些时日同母亲的争执,那些言语仍旧历历在目,神情不免有了变化。 尧姜对此自是一览无遗,继而又道:“姑母这些时日时常同母后言说,表兄在读书上头的造诣,只是表兄身为顾国公世子,将来要承袭姑父爵位,姑母对此亦也十分忧心。”说到这里,尧姜顿了顿,敛下眼帘,轻叹了一口气:“表兄身份何其尊贵,可树大招风,表兄尚且还有弟妹在下,若是表兄入仕,家中自是少说十年半载,都无人撑起门楣。姑母一面不愿拘了表兄,一面又放心不下尚且年幼的儿女,同母后言说之时,甚是苦闷。” 听得尧姜如是道,顾青略有些迟疑:“母亲她,当真如此说的?” 尧姜点了点头:“表兄应当知晓,姑母欲让你我二人结亲,只是这尚公主一事,必然会要让表兄远离朝政,不得入仕。” 闻言,顾青登时有些不大自在,却是皱了皱眉头,只问道:“此事,母亲也与你言说了?” 他大抵是以为昭阳大长公主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尧姜,心中颇有些羞赧,以至于垂了头,更不敢去看对面坐着的尧姜。 对于此时顾青心中所想,尧姜无从得知,她只觉得同顾青这般的人交流起来,着实有些疲倦。分明说的是这件事,偏巧这人又去问另一件事。 心中郁闷至极,尧姜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尚且未及笄,姑母怎的会与我言说这些事情,只是那日母后同我交谈许久罢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安能两全的事情,若是表兄想着功名,必定是要舍了承袭的世子之位,家中幼弟尚且年幼,国公府许是好些年都无人能够撑起门楣来;可若是表兄想着国公府,便必然要舍弃入仕,只家中年幼弟妹尚且还能有一席之地,得以安然无恙地长大罢了。” 尧姜将其中利弊分析地条条是道,前一世的顾青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入仕,舍了世子之位。彼时次子顾山尚且年幼,而顾国公却是在建元十二年春天的时候,因病溘然长逝。留下当时不过才十五岁的顾山,以少年薄弱之力,独挑起整个国公府、 只是尧姜万不能当着顾青的面去诅咒顾国公出事,便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将事态稍稍说得严重了些,盼得能‘一语惊醒梦中人’,好叫顾青多想一会儿。 少顷过后,无人言语,殿内一片寂静。 顾青是不知晓说些什么,而尧姜却是觉得此时的话已然说到点子上了,怕是多说无益。 两人就这般不说话,面对面又坐了好一会儿,桌案上的茶水已然凉了,而外间落雨的声音亦也小了不少。便在此时,崖香自殿外匆匆忙忙走进,朝着尧姜墩身行礼,轻快道:“殿下,娘娘请您同世子爷挪步去甘泉宫,眼下时辰快到了。” 闻言,尧姜这才抬了眼去看窗外的天色。 虽说仍旧还是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但天色比之先前却是昏暗了好些,檐下的灯笼燃起,洒下橙黄色的微弱的光。 于是尧姜伸手示意崖香扶她起身,待得站直了身子以后,方才对着顾青道:“表兄不若便随我一道前去甘泉宫罢。” 顾青连忙应诺,哪敢出言拒绝,只随其后,出了偏殿,唤了贴身的小厮,尔后一道朝着甘泉宫而去。 第59章 赐婚 许是因着建元帝心中甚是愉悦的缘故,今日的端午家宴较之往年,再没了拘谨,众人言笑晏晏,时不时打趣几句,互相奉承,一时之间亦也是其乐融融。 待得宴席过半之时,忽的有丝竹乐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十余妙龄女子着轻纱质的衣裳,自殿外走进。舞姿优美,翩若惊鸿,引得众人一阵称赞。 一曲终了,众女行礼,丝竹乐声亦也戛然而止,领头的舞女蒙着面纱,双手捧着金丝楠木制的盘子,上头盛了锦盒,只莲步轻移地往前了几步,尔后于建元帝的桌案前顿足,屈膝跪了下来,将那木盘高举过头顶,却是一言不发。 建元帝瞧了,爽朗大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舞女,只道:“瞧瞧,今岁还有这般花样。”说着,复又收回了目光,一面伸手去拿那锦盒,一面又道:“且让朕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旁侧伺候的小夏见了,忙不迭地出声劝阻,不过才吐出“陛下”二字,那厢建元帝却是略抬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于是小夏只好讪讪然,目光却是紧紧跟随着建元帝的动作。 这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锦盒,虽说不大,可是上头镶嵌着好些名贵的宝石,尧姜一眼便看出其用工的精巧所在。 待得建元帝拿起那锦盒,正准备打开之时,只见舞女蓦地出言高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孟得陛下之明君,乃大孟之福泽。”说罢,附身行礼。 这声音委实耳熟,尧姜万不得听错,正是吴氏的声音。 前一世对今日这端午家宴,已然无甚印象了,以至于尧姜记不得,当年吴氏是否有如眼下这般,假扮舞女献宝一事。 心中甚是诧异,尧姜忍不住地抬眼去瞧陈皇后,但见后者神情如旧,似是丝毫都不曾被眼前这一幕所影响。 下首众人高声祝贺,而吴氏亦也在小夏的虚扶之下站起了身,墩身行礼之后,在建元帝的准允之下,复又下去换衣裳去了。 待得吴氏离开,殿内依旧热闹十分。 只眼下众人又多了一个谈话由头,便是吴氏献宝一事。有人恭贺,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尧姜瞧见昭阳大长公主俯身对陈皇后低语了一番,尔后见得陈皇后回应,不稍片刻,便又见昭阳大长公主忽的自位上起身。 众人尚且还在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对昭阳大长公主的动作不甚在意,随之后者蓦地高声道:“臣妾有要事启禀。” 于是殿内登时静了下来,建元帝端着酒樽的手,亦也顿了下来,甚是诧异地朝昭阳大长公主望去,语气疑惑道:“长姊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说无妨便是。” 闻言,昭阳大长公主莞尔一笑,继而道:“今日是端午家宴,亦也是陛下君臣同乐的时候。臣妾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典,还望陛下准允才是。” “恩典?”许是又想起头一回家宴时候的事情,建元帝不免抿了嘴角,放下手中酒樽,只道:“什么恩典?”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朝着陈皇后望去,但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道:“臣妾长子顾青如今已然十八,正值婚配年纪,臣妾斗胆向陛下请求,赐婚长子,求尚公主。”说着,便屈膝行礼。 建元帝听得这话,难免大惊,复又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长姊,”却是无甚他言。 尧姜自是知晓建元帝缘何为此,略敛下眼帘,不再去看殿内情形,她只甚是意外,昭阳大长公主似是不曾与建元帝通气,才使得如今场面出现。 昭阳大长公主语气轻快道:“臣妾知晓陛下心中犹豫,只此事臣妾已然同皇后娘娘商酌过,因着今日君臣同乐,臣妾方才想着向陛下讨个好彩头,特地选了今日,来求陛下恩典。” 话音落下,尔后又见陈皇后兀自起身,朝着建元帝墩身行礼,温声道:“启禀陛下,我朝历代便有姑侄亲上加亲一事,臣妾素日里又瞧着顾世子心生欢喜,只愿为五儿求此佳婿,还望陛下首肯。”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作推辞,亦也十分容易落人口实。 以至于建元帝不过沉吟片刻,便笑着道:“既如此,那便准了吧。” 下首众人又是一番恭贺之声,尧姜心不在焉地应付旁侧贵女同她的言说,只抬了眼去看对面的顾青。虽说隔了帘子,但因着近来天气烦闷的缘故,便用轻纱替代竹帘,尧姜只一眼便瞧见了顾青。 顾青与李乾坐在一块儿,隔得太远,神色倒是瞧不清楚,只能够看见李乾时不时地凑过去,同顾青言说些什么。 少顷过后,便要谢恩。待得建元帝示意陈皇后与昭阳大长公主先落座以后,尧姜与顾青方才施施然起身,一道步入殿内,朝着建元帝行礼:“谢父皇(陛下)恩赐。” 建元帝朗声笑道:“免礼罢,免礼罢。”说着,又让小夏上前去将尧姜虚扶起身。二人又是一番颔首,方才各自回了席上去。 鼓乐齐鸣之时,尧姜瞧见坐在离顾青不远地方的燕珩,似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那番打量稍纵即逝,待得尧姜想要再一细看之时,却是只瞥见燕珩侧过去同旁人言说的脸。 席上酒意正酣,吴氏折返回来的时候,赐婚一事已然尘埃落定。她见众人神情各异,俨然不似方才离去那般,落座之时便忍不住朝着身后的康修容。后者迎上她的目光以后,只抿嘴以眼神示意。 直至吴氏坐下,康修容这才近身来,掩了嘴低声道:“大长公主将将替长子求尚公主,陛下已经允了。” “求尚公主?”吴氏登时侧了脸,去看康修容,动作一时难免有些大,险些惊动旁人。 康修容被吓得小声惊呼,尔后左右看了看,继而又道:“娘娘好生些,陛下已经准予了,只怕赐婚的旨意,不日便要下达。” 听得此话,吴氏良久无言,偏巧康修容瞧不出前者心中所想,坐了回去之后,只端起酒樽,复又奉承道:“不过话说回来,娘娘方才舞姿动人,嫔妾差点都没认出来呢。” 对于这般显而易见的巴结,吴氏显得心不在焉,只草草应诺了一声。 第60章 异动 时至七月,天气骤然变得颇为烦闷起来,连着好几日都是晴空万里无云,日头难免毒辣,使得众人几乎鲜少白日离开宫室。 陈皇后见着如此,虽说不再称病,可却也下令免了这些时日的晨昏定省。尧姜因此落了个轻松自在,便终日躲在璇玑殿内,闭门不出,只一心读着特地叫人寻来的国史,颇有一番打算将大孟历朝历代都研究彻底的想法。 这一日用过午膳之后,由着宫人伺候换了衣裳,尧姜倚坐在临窗的榻上,正准备看一会儿子书的时候,便见外头守门的小宫女来报,说是立政殿的白苏来了。 心中难免诧异,尔后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白苏领着一个小宫女径直入了内。 待得屈膝行礼之后,白苏这才近身来,轻快着声音道:“今日娘娘瞧着天气烦闷,便命御膳房备了绿豆汤,以供消暑。奴婢奉了娘娘旨意,特地给殿下送来些。”说着,略侧了身子,从身后小宫女手中木盘上端起白瓷的汤盅,几步上前,交由到崖香手中。 尧姜一面示意崖香替她盛一碗绿豆汤,一面抬了眼去看白苏,尔后关切道:“母后今日如何?” 许是因着近来天气着实烦闷的缘故,陈皇后一连好几日胃口甚是寡淡,她原本身子便薄弱,如今进食少了些,整个人瞧上去便越发消瘦了不少。御膳房那边每日都换着花样,却也丝毫不见好转。 闻言,白苏笑了笑,只道:“娘娘今日瞧上去似是好些了,午膳用了一小碗白米饭,遵陈太医的嘱咐,已让御膳房那边日日备了药膳。” 听得这话,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尔后端起面前盛了绿豆汤的瓷碗,含了一口。 这绿豆汤里头撒了些冰糖,又加了些碎冰,喝起来比往日的要舒爽许多,一口入喉,尧姜只觉得所有的燥热全然消失不见,她甚是惬意地半眯了眼,放下那瓷碗,却是问道:“辛华苑那边也送去了?” 初时白苏有些愣住,显然是没有想到尧姜会忽的问及吴氏来,顿了顿,方才道:“还未来得及,依照娘娘的吩咐,各宫各殿都是按照份例去分发绿豆汤的.殿下同乾殿下处,自是头一份,其余宫嫔那里,尚且还未送去。” “还未送去么?”尧姜语气淡淡,半垂了眸子,似是弯了唇角,复又道:“淑妃嗜甜,送去她宫中的绿豆汤,一定要多融些冰糖进去,需好生用冰块镇着,更重要的,”说着,尧姜忽的抬眼,望向白苏:“得要你亲自送过去。” 白苏听了这话,如何不知尧姜心中想法。 自端午家宴吴氏晋为淑妃以后,尧姜时不时地便想要添些堵,她日日奉命前来璇玑殿,早便对尧姜如此行事司空见惯。 不过眼下,白苏却是有些犹豫,甚是迟疑道:“听闻陛下今日在淑妃娘娘处。。。” 还未等她说完,便见尧姜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只不以为然道:“正是因着父皇在辛华苑,所以才要你亲自送过去。母后给各宫各殿的恩赐,当着父皇的面,我就不信,她还敢拂了母后的面子不成。” 这其实本便是小事,无论前些时日的添堵也好,亦或是如今的捉弄也罢,白苏只当得尧姜年岁尚小,看不惯吴氏不把陈皇后放在眼中,方才如此出口恶气。本欲再言说几番,却不过眨眼的功夫,白苏便打消了这般的念头,很快颔首应诺。 尧姜见了,微微一笑,心中倒是别有一番打算。 待得白苏领着小宫女离去以后,菘蓝一面给尧姜打着扇,一面略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不喜淑妃,不理她便是,何须如此呢?” 许是因着心情愉悦的缘故,尧姜莞尔一笑,直言道:“若是看不惯一个人,自是无需将其放在眼里。可若是这人非要送上门来,总得小施惩戒才是。母后不便做的事情,便由我来做。左右是些无伤大雅之事,即便吴氏想要寻母后晦气,却也得掂量掂量,此事在父皇的心中,究竟是后宫妇人之间的争斗,还是稚子不谙世事的所为。” 见着菘蓝仍旧满脸一知半解的神情,一侧的崖香便接过话道:“如淑妃那般聪慧的人,想必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闻言,菘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本就有些愚钝,虽说忠心耿耿,但好些事情瞧不通透。直至前一世尧姜临死之前,菘蓝虽说成熟稳重了不少,可骨子里却也仍旧改不了那副天真纯良的做派。 少顷过后,桌上瓷碗里头的绿豆汤已然见底,崖香正准备再盛一碗,却见尧姜摇了摇头,拒绝道:“这绿豆汤本就是消暑所有,喝多了难免不适。剩下的,你们几个今日当值的,便各自分了去罢。” 但凡赏赐,虽说是按照份例拨给各宫各殿,可轮到宫女奴才份上,却俨然同主子的不一样。得了准允,几个当值的宫女忙不迭地屈膝行礼,崖香唤一名小宫女上前,端走了桌案上的汤盅与瓷碗。 眼下已然不早,方才谈话时候又耽误了好些时辰,尧姜没了看书的兴致,索性便将摊开的书阖上,放回一侧去。 由着崖香与菘蓝搀扶着下了塌,又由得二人伺候洗漱了一番,方才踱步到床榻处。 幔帐垂下,殿内的光亮登时被掩去大半,留守的几个小宫女先行退了出去,就在崖香同菘蓝也准备放下床帐以后离开之时,却听自一片昏暗处传来了尧姜的声音。 她只唤了崖香,虽说心中有些不愉,可菘蓝终归还是不敢多做停留,很快地退出了内殿。 直至脚步声远处,离开的菘蓝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殿门,尧姜这才轻声问询道:“近日可曾见辛华苑的人出宫去?” 早些时候莲蒂之死,使得尧姜万不敢再动立政殿的人,只好叫崖香日日寻了空闲,去春寿门处查看。 听得此言,崖香垂了眸子,低声道:“回殿下的话,昨日辛华苑的李公公曾领了腰牌出了一趟宫。” 又是李闻,尧姜不免沉了脸色,只因着帐内无甚光亮,以至于她这般的神情变化,并未让崖香所察觉。 第61章 无事献殷勤 清晨时分,外间忽的下了一场雨,少顷过后又是晴空万里,好在日头不甚毒辣,倒叫人一时也受得住,只地面积水蓦地一晒,登时又颇为闷热。不过才辰时,白苏却是早早地便让宫人在通风处摆上了冰块。 今日陈皇后起得早,用完早膳以后,便倚在窗棂旁侧的榻上看书。白苏同白芨正在一侧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突然只见殿外留守的一个小宫女甚是匆匆忙忙地跑进殿内,飞快地行了礼之后,只道淑妃求见。 闻言,陈皇后微微敛了笑,放下手中翻了几页的书,顿了顿,方道:“让她进来罢。” 那小宫女听得此话,连忙墩身行礼,复又跑出去传话。 白苏在这时近身来,手上摇扇的动作不免慢了下来,望着殿门处,困惑道:“这淑妃往日从不来向娘娘请安,如今娘娘下令免了阖宫上下的晨昏定省,她却是来了。” 陈皇后眯了眯眼睛,摇头轻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了。”说罢,似是再无心此事,端了旁侧放着的凉茶,置于唇边抿了一小口。 吴氏的到来,亦也叫她十分意外。 从前是不屑于纠结此事,后来便是懒得去跟吴氏计较。来与不来,于她而言本就无甚两样,与其凑到自己跟前心生烦恼,倒不如任由她去,眼不见心不烦。 待得吴氏进来的时候,陈皇后并不曾看她一眼。于是吴氏心下一沉,只上前行了礼,甚是娇弱地唤了一声:“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陈皇后这才侧过头来,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示意旁侧宫人赐坐。 许是察觉到殿内气氛异样,吴氏遂又笑着细声道:“嫔妾前些时日身子不适,陛下不允嫔妾随意出入,近来才好些,未能日日来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切莫怪罪。” 她一番话说得轻巧,不过三言两语,便将先前不来立政殿请安一事,全然抛给了建元帝。 陈皇后哪敢去真的怪罪到建元帝身上,听她这般道,不得不稍缓脸色,勉勉强强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来,只道:“无甚大碍,本就是些繁文缛节,淑妃还需好生调养身子才是,为陛下绵延子嗣,方是你当下最为重要的职责。” 见她如此,吴氏颊边笑意加深,温声道:“皇后娘娘教导,嫔妾省得。“说着,吴氏忽的侧了过身,示意旁侧苏子上前几步,后者手中捧着木盘,吴氏继而又道:”前几月家父奉旨去了广西合浦,听闻那边盛产南珠,其中又以白蝶珍珠母贝为上等品。家父去的时候,恰逢采珠时节,见得有珠民自母贝内取出珍珠来,甚觉奇异,便买下带回长安,遂又送给了嫔妾。嫔妾瞧着着实精致,虽不是上等南珠品质,可却也是个极其罕见的玩意儿,嫔妾便想着送来,奉与皇后娘娘。” 话音落下,吴氏伸手从苏子手中木盘中取下一锦盒,尔后站起身来,往前踱了几步,将那锦盒打开,弯了膝盖,奉到陈皇后跟前。 只见那锦盒里头铺着绸缎,正中的位置放着一颗通身红润的珍珠。那珍珠整体呈圆润状,约莫拇指大小,置于丝绸之下,似是眨眼便能顺着滚动起来。 广西合浦虽说盛产南珠,可多以白珠为主,鲜少会有这般红润的珍珠出产,更何况如拇指大小。 吴氏谦虚所言,陈皇后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声,却是没有命人收下那南珠,只淡声道:“此物既然难得,又极其罕见,本宫最不喜夺人所好,更何况还是淑妃你父亲自合浦一带寻回的,本宫便不好收下了。淑妃你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只是这珠子,还是好生留着罢。” 莫名其妙地请安,又莫名其妙地献宝。陈皇后并不愚笨,自然也知晓事极必反的道理。 见她不愿收下这珠子,吴氏难免有些讪讪然,一时之间竟不知晓应当如何应答。 这些日子她过得着实不太安生,虽则以无子之身便晋了妃位,又分得协理后宫之权,所谓风头正盛,可尧姜时不时地故作无意地给她下绊子,使得吴氏敢怒不敢言,终日只得咬碎牙往肚子里吞。 眼下哪里知晓,陈皇后竟然也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什么叫“此物既然难得,又极其罕见,不喜夺人所好”,什么又叫“是淑妃你父亲自合浦一带寻回的,本宫便不好收下了”,说到底不过是冠冕堂皇地寻了缘由,不想给她这个脸罢了。 吴氏蹲了好一会儿,见陈皇后丝毫没有改口的打算,亦也不曾再次开口,她抿了抿嘴,自顾地站起身来,复又笑道:“娘娘如此体恤,嫔妾却是忏愧。” 闻言,陈皇后却是懒得同她多说什么,但见她将那锦盒重新放了回去,坐下以后,方才道:“眼下时辰不早了,这些时日天气着实闷热,淑妃你身子不大好,若是待日头更盛些再回去,只怕还要遭好些罪,不若眼下离开,也免得那般折腾了。” 这话明面上听起来,着实是陈皇后体恤妃嫔,可吴氏心里却是清楚得很,陈皇后这是对她下了逐客令。 面上笑意难免有些维持不住,她本欲再说些旁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应该寻个什么缘由说出去。 又坐了片刻,吴氏委实坐不下去了,她总觉得殿内伺候的宫人全然都在心中耻笑她不自觉。分明陈皇后的意思显而易见,偏巧她还故作恍然不觉。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只声音渐弱道:“那嫔妾,明日再来同娘娘作伴。”说着,亦也不等陈皇后应答,兀自起身行礼,很快地走了出去。 她一向自诩身子娇弱,可眼下却是健步如飞。 白苏瞧着吴氏身影消失在殿门处,方才笑盈盈地道:“淑妃今日吃了瘪,却不曾想到,明日还要再来,可当真是毅力顽强。” 陈皇后睨了她一眼,不曾出言斥责,只唇边笑意愈深而已。 再说吴氏那厢,出了立政殿,直至步入拐角处,再瞧不见殿前石阶之时,她蓦地顿步,面色阴沉沉。 旁侧的苏子小声道:“今日皇后摆明了要给娘娘难堪。。。” 话音刚落,却听吴氏低声呵斥道:“够了。” 她从不这般声色俱厉,自是将苏子吓了一跳,可诧异之余,仍旧还是免不了抱怨:“陛下宠幸娘娘,皇后却这般地不给颜面,怕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 第62章 陈年旧梦 吴氏听得此话,虽说情绪得以缓和些许,只语气仍旧还是有些硬邦邦道:“谨言慎行,这话当着我面说也就罢了,日后便不要再提及了。” 苏子闻言,忙不迭地颔首应诺:“奴婢省得了。” 吴氏在这时略微侧了身,朝着立政殿所在的方向望去。面上神情已然全部收敛,她本就生得温婉可人,如今冷着一张脸,不似平日里那般亲易近人,反倒是多了几分肃然。旁侧的苏子瞧了一阵心慌,却又听吴氏轻声道:“走罢,先回去。” 主仆二人亦也不再逗留,很快地离开了此处,回辛华苑去了。 待得进了辛华苑,只一眼便瞧见了屋内站着的李闻。 不知晓为何,外间原本留守的小宫女此时全然不见了踪影,吴氏神情一时凝住,眨眼却见李闻迎了上来。 “娘娘。”甚是恭敬地行礼,吴氏愣了愣,踱步进了屋,方才抬手示意身侧的苏子先行离去。 屋内寂静无人,直至苏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吴氏轻咳一声,这才道:“是可有什么事么?” 李闻垂着头,他近来脚坡地厉害,即便站着亦也瞧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大人叫奴才转告娘娘,眼下时日不多了,大人处万事俱备,眼下就差娘娘这里的东风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很快便消失在一阵风里。 吴氏扯了扯嘴角,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本宫会尽力而为的。” “尽力而为?”听得这话,李闻似是笑了一声,只仍旧垂着头,倒叫吴氏瞧不清他面上神色来:“娘娘先前可不是这般同大人商议的,如今木已成舟,莫不是娘娘心生退意了?” 李闻的话甚是毒辣,吴氏只觉心中气闷,她压下怒气,尽量不让声音抬高:“本宫何曾说过这般的话,还请公公转告大人,本宫会在一月之内,想法子寻出立政殿内的纰漏。”说罢,亦也不等李莞再度开口,吴氏已然是侧了头,沉声道:“眼下本宫乏了,公公先退下罢。” 见她几欲恼羞成怒,李闻的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来,没再多说什么,仍旧是恭敬地道了一声:“奴才先行退下了。”尔后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 许是因着着实气急,喉间忽的一阵瘙痒,吴氏忍不住掩嘴咳了几声。但闻外头一阵脚步声,随即是苏子极为关切地急声道:“娘娘,您可还好?” 大抵是李闻离去之时,重新唤了苏子回来。 吴氏任由着苏子扶住,待得稳住身形,方才摇了摇头,哑着声音道:“无妨。” 可苏子仍旧满面忧心忡忡,扶得吴氏坐下,又忙着倒了一杯茶水过来,见吴氏含了一口茶水以后,苏子忍不住道:“娘娘,可是李公公又说了什么话,惹得您生气了?” 苏子向来心细,又是她的陪嫁宫婢,一直忠心耿耿,好些事情吴氏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提及,以至于苏子对此,亦也知晓不少。 听见李闻的名字,吴氏不免冷笑了一声,却在此时又觉喉间瘙痒,掩嘴咳了好几声。这一次比之方才更为猛烈,吓得苏子忙放下手中物什,正欲高声唤人进殿之时,只见吴氏略抬了手,咽下喉间不适:“不必惊动旁人,你且先伺候我歇下罢。” 瞧着吴氏模样着实不大好,苏子片刻不敢耽误,连忙应诺了一声。 待得吴氏躺在床榻之上,已然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苏子本想询问是否要传太医前来请脉,却因着吴氏一副神色恹恹,只道倦了的缘故,登时打消了念头。将屋内幔帐放下,掩去刺眼光亮以后,苏子不再停留,弓身便退了出去。 意识渐渐昏沉,半梦半醒之时,吴氏只觉得自己似是做了一个梦。 梦见尚且年幼之时,大兄抱着她一道出去看杂耍。 彼时吴家并非新贵,父亲亦也不过只是一个正五品的中书舍人罢了。虽则于民间而言,正五品已然是颇大的官职,可在权贵多如牛毛的长安城里头,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只怕连名号都排不上。 但那时候的自己,着实快活。家中尚且能够温饱,母亲终日忙着料理家务,对于她的管教便疏忽许多,时常丢十来文钱,只叫大兄带着她出去玩耍。一来二去便是一日光阴,因而也将吴氏的性子养得甚为顽劣。 直至那一日有人登门拜访,在那之后,父亲只用了区区月余的时间,便从正五品的中书舍人,一跃成了正三品的中书侍郎。 虽然只跳了两品,可是在长安城里头,父亲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官吏,摇身一变成为人人趋之若附你的长安新贵。 从桐花巷搬到朱雀大道,亦也不过花了几日而已。 母亲再不必为着家中琐事操劳,终日里忙着同长安城里头的贵妇人们来往。她被圈在内院里头,开始强制性地学起了规矩来。 只性子早已经被养野了的吴氏,如何能够接受成为一个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呢? 在再又一次被教养嬷嬷打了手心以后,那时不过才十二岁的吴氏,一气之下便决定离家出走。甚是顺利地从自家后门溜出来以后,恰逢夜深,吴氏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却因着腹中空空,终归两眼昏花,一脚踩空,竟掉进了湖里。 她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料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却是躺在一处极为陌生的地方。 年轻俊秀的公子哥领着丫鬟前来看她,笑吟吟地告诉她,是他救了她的命。彼时情窦初开,颇为喜爱翻看话本子的吴氏,自那一眼,便将整颗心丢了去。 直至父亲寻来,吴氏方才知晓,那年轻俊秀的公子哥,竟是父亲的伯乐。 救命恩人与家父伯乐的双重身份之下,她只觉爱意深种。日日想法子跑出门去,只为了能够见上他一面。 纸包不住火,没过几日,这件事情便彻底败露。母亲大怒,斥责她不知廉耻,又下令赶走了她原本贴身伺候的婢女,连带着整个院子里头的下人奴仆,全然都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吴氏反驳,说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母亲却是冷笑,笑她痴心妄想,可知其身份地位,万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 从不曾被这般对待的吴氏,登时受了打击,加之先前离家之时曾失足落水,使得她就此卧病在床。一连几月不见好转,只终日昏昏沉沉,反复发热。 再大的怒火也终归消散了去,母亲屈服,只宽慰她道,待得她病好,便能见心上人一面。 吴氏就此心心念念,哪里知晓,好不容易等到见他,而他却闷闷不乐。再三追问,方才同她言说,要她入宫。 第63章 相处之道 吴氏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恰逢苏子领着宫人进来换冰块,以至于她不过一个翻身,便听得苏子的声音传来:“娘娘可是要起身?” 吴氏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顿了顿,方才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苏子一面命人撩了幔帐,一面轻快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刚到巳时。” 闻言,吴氏忽的一愣。她委实做了许久的梦,却不曾想到,梦醒之后,才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罢了。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来,吴氏摇了摇头,接着便唤了苏子近身伺候。 直至坐起身来,她忽觉头昏眼花,一时动作顿了顿。 旁侧苏子瞧了,如临大敌,甚是紧张道:“娘娘怎的了,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她过于小心谨慎,草木皆兵,实在是因着吴氏身子着实不济,万不得掉以轻心来。抬眼迎上苏子甚是关切的目光,吴氏只笑了笑,摇头道无甚。 苏子虽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可终归还是扶了吴氏起身梳洗。 待得坐在梳妆台前时,有小宫女捧了妆匣。眼下时辰尚早,吴氏凝眉瞧了瞧那妆匣看了半响,方才伸手从中取出一支极为素净的白玉钗来。 苏子忙接过替吴氏挽了发髻,但见镜中人儿憔悴异常,于是又道:“娘娘不若再略施粉黛,这面色瞧上去着实骇人得很。” 吴氏笑了一声,越发显得面容憔悴:“便如此罢,甚好。” 苏子正欲再言说什么,忽听得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建元帝来了。不敢有所怠慢,苏子连忙扶了吴氏起身,一道朝着门口而去。 刚至门口,便见得明黄色的靴子抢先迈了进来。主仆几人忙着屈膝行礼,吴氏却是才蹲下身,就被建元帝一把扶了起来:“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话虽说是这般,可吴氏万万不敢就此作罢,仍旧还是固执地行了礼,尔后方才顺势起身,温声笑道:“陛下来得正巧,臣妾方小憩醒来。” 听得此言,建元帝坐下以后,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朕早些时候来,便搅扰了淑妃你的好觉?” 吴氏闻言,嫣然一笑,一面命了苏子沏茶,一面道:“陛下这话便是折煞臣妾了,此等小事怎敢同陛下相提并论,臣妾定是要早早醒来,候着陛下过来才是。” 许是心情愉悦,建元帝始终面色和缓,同吴氏又说了些旁的话。待得苏子沏了茶端上来以后,建元帝便持起茶盏,吹了吹,面庞隐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听闻今日你去了皇后那里?” 语气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吴氏一愣,尔后颔首道:“臣妾父亲新得了一颗南珠,臣妾瞧着稀罕,又想着自入宫以来,身子一向时好时坏,鲜少去立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便生了心思,想着给皇后娘娘送去,以表歉意。” 这般说辞是她临去之时早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的,眼下说出口,自是流利异常,丝毫不见停顿。 建元帝听了这话,放下手中茶盏,他不曾含一口茶水,好似方才举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抬眼看着吴氏,建元帝的目光沉沉:“皇后性子清冷,近来又天气烦闷,想必她的身子也不见得好,你去了,可曾为难你与否?” 这话听着实实在在是在为吴氏担忧,可不知为何,偏巧落到吴氏的耳朵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面上的笑意一凝,随之变得有些牵强起来,恰逢有宫人送上点心,她便忙着去接过,放到建元帝的跟前去,这才将将缓和了脸色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不过才去,便叫臣妾当心着日头,先回来了。” 建元帝对这话倒是不甚在意,他满心还有旁的思量,只随口应道:“皇后一向心善。” 吴氏并不愚笨,自是显而易见地瞧出建元帝此时的心不在焉,一时便不再提这些,反而是自盘中捻起一块做工精致的点心,置于建元帝跟前,柔着声音道:“陛下尝尝,这是臣妾宫里厨子改良的绿豆糕,比平日吃的要独特些许。” 一股子甜糯的味道蓦地入鼻,建元帝难免皱了眉头。却又不忍拂了吴氏好意,便咬了一口,以作姿态。尔后迎上吴氏满怀期翼的目光,他甚是勉强地咽下那口绿豆糕,方才颔首道:“果真不错,你宫里头的东西,总是比旁的地方好些。” 这番话许是半真半假,可吴氏听了登时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来,几欲三番抬眼,甚是欣喜道:“此话当真?” 建元帝瞧了忙不迭地点头,只一本正经道:“朕莫不是还要诓你不成。” 吴氏抿嘴笑了笑,又捻起另一个盘中的糕点,语气轻快道:“陛下再尝尝这马蹄糕,最是消热解毒。”说着,又眼巴巴地瞅着建元帝。 眼下自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建元帝生平并不喜甜食,偏巧又不表露言表,吴氏不知倒也极为寻常。心中暗叹无奈,建元帝只得又咬了一口,待得好不容易咽下去,他便登时端了茶盏起来,含下一大口略微苦涩的茶水以后,方才将那股子甜糯味道给压下去。 只吴氏恍然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陛下吃着可喜欢?” 建元帝神色依旧,却是点了点头。 因着午膳传了燕珩入宫作伴,建元帝又坐了一会儿,便由吴氏相送离开了。直至走远了些,身侧小夏颇为不解道:“陛下分明不嗜甜,怎的也不告诉淑妃娘娘,也省得次次去都要吃好些点心了。” 建元帝睨了小夏一眼,沉声道:“她身子不好,也无甚旁的爱好。既是她喜欢,朕又怎的好叫她受打击。” 果真情至深处,小夏难免一时噤声,片刻又听得建元帝困惑道:“她往日向来不喜去皇后那里,如今皇后免了晨昏定省,她倒是去了,你若是淑妃,心中可如何想?” 小夏哪里真敢把自己想成淑妃,忙垂了头,只瓮声道:“奴才不知,不过淑妃娘娘向来脾性和缓,想来应当是觉得自入宫以来坏了规矩,不去中宫请安,心中过意不去罢。” 第65章 端倪 翌日一早,陈皇后不过将将梳洗完,便听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淑妃求见。 于是正戴耳环的手蓦地一顿,旁侧白苏并不曾发觉异样,只嘀咕道:“她倒是真把自己当回角色了。” 陈皇后沉吟不语,半响之后方道:“请她先进来罢。” 那小宫女颔首应诺,很快地退了出去。 待得吴氏进来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见陈皇后施施然自内殿走出。她连忙起身行礼,后者神情却是淡漠,吝于言笑,直至于上首坐下之后,方抬手示意她起身来,尔后又叫宫人赐坐。 小宫女手脚甚是麻利地搬来暖凳,头顶珠翠晃动,发出清脆声响。吴氏心中不愉,偏巧又不能显露于言表之上,谢过恩后,便顺势坐了下来。 若非是因着香荞折在了前头,如今她亦也无需这般委屈。扯了扯嘴角,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吴氏偏头唤了一侧苏子上前。 如昨日一般,苏子手中捧着木盘,木盘上置于一锦盒,陈皇后略一眼,登时知晓吴氏又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见吴氏伸手将那锦盒打开,又让苏子往前踱了几步,随即缓声道:“嫔妾知晓尧姜殿下同顾国公长子喜结连理,虽说嫔妾此处的东西,万比不上皇后娘娘同尧姜殿下处的物什,只是终归还是一番心意,毕竟殿下素日待嫔妾极为照顾。” 极为照顾么,陈皇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并不曾应答这话,只抬眼去看苏子手上捧着的锦盒。 那锦盒同昨日的一样,皆是以白绸为底,做工极为精细, 而白绸的上头,则是盛着一颗通身圆润,约莫拳头般大小的绿色珠子。 吴氏柔柔一笑,继而又道:“这是嫔妾及笄之时,燕王妃所送。听闻是燕王当年下南洋之时,所得到的宝贝。嫔妾手中亦也没什么能够拿得出的东西,唯独此物最是珍贵。” 话音落下,陈皇后心中甚是诧异,她并不曾想到吴氏竟会如此大手笔,于是面色一凝,连带着目光里头,亦也带上了好些打量。 “这明月珠委既是燕王妃所赠送,淑妃好生留着便是。”半响过后,陈皇后一如既往地开口拒绝。 这般的回答本便就在吴氏的预料之中,以至于她倒也不是十分意外。朝着苏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心领神会,垂了头,只几步上前,便走到了白苏面前来。 吴氏在这时细声道:“皇后娘娘若是不收下,嫔妾着实寝食难安。先前坏了规矩,已是十分愧疚了,如今想寻个赔罪的法子,皇后娘娘总得叫嫔妾表表心意才是啊。”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陈皇后一时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只好颔首道:“既如此,那便多谢淑妃了。”说着,又向白苏吩咐道:“你将淑妃娘娘的明月珠,送去殿下那里,便说是淑妃娘娘给她的贺礼。” 后者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应诺了一声,正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却又见苏子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的仍旧还是吴氏,白净的面庞之上露出一抹柔柔的笑意来:“不若便让苏子陪同一道前去罢。” 闻言,陈皇后心中一怔,她总觉得哪里好似不大对劲,可是偏巧又想不起来,于是抿了抿嘴,答应了下来,对着白苏又道:“你去将本宫的那副红玉珊瑚的雕像,也一道送过去璇玑殿罢。” 总不能独独跑一趟,却是送吴氏的东西过去。 白苏连忙屈膝应诺,起身离开之时,却见苏子竟也捧着木盘随她一道离开。悄然朝着陈皇后望去,后者俨然也注意到了此处的不对劲,只微蹙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白苏也只好作罢,任由苏子跟在身后。 陈皇后的东西一向都是交由白苏保管,放置在立政殿后头的一处库房内。虽说立政殿人来人往,时常会有妃嫔贵妇前来请安,可是大多去的,只有主殿并着两处偏殿。如库房这一类的地方,鲜少会有人来踏足。 且说这边苏子跟着白苏一道出了立政殿,她心里头记挂着吴氏先前的嘱咐,待得走到立政殿后头的地界,她自是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周遭。 按照规矩,各宫各殿应当是每逢三月便有新人分配过来,只是因着陈皇后一向喜静,加之先前出了香荞一事,立政殿已是好些时日不曾有人过来。 一路上鲜少会遇见旁人,只日头高晒,苏子没走多久,便觉得有些燥热得慌。 走过九渊长廊,立政殿所占的地界十分广阔,从前她只见着主殿同偏殿,自是不知晓立政殿后头,还有这么大一块地,比之辛华苑,还不知晓要打上好几倍。 渐渐有乏意上来,苏子忍不住低声唤道:“白苏姐姐,白苏姐姐。” 走到前头的白苏初时听见,心中不屑,自是不愿去理会苏子,可后者偏巧一直叫个不停,于是白苏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她:“怎么了?” 年轻女官的表情温和,语气亦也柔柔,只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耐。 苏子并不曾发觉这般,她只面露痛苦之意,朝着白苏急声道:“白苏姐姐,我,我突然肚子疼,不知晓茅房在何处,可,可容我方便一番么?” 听得苏子言语粗鄙,白苏心中暗道一声有其主必有其仆,只面上一副关切模样,登时皱了眉头道:“怎的会腹痛,苏子妹妹在淑妃娘娘跟前服侍,也得好生注意身子才是。”她故意多说了会儿,见苏子面色忽的煞白以后,方才从近处唤了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嘱咐道:“你带着辛华苑的苏子去一趟官房,等下再领着她过来库房寻我。记住,万不可抛下苏子一人,明白吗?” 听得这话,苏子面上神色一凝,而那小宫女却是老老实实地颔首应诺,尔后对着苏子道:“姐姐还请随我来。” 苏子只好强颜欢笑地谢过了白苏好意,又听得白苏体恤道:“苏子妹妹且先将此物交与我罢,官房毕竟是污秽之地,这等好东西可是要给尧姜殿下的,万不得沾染了那些。”说着,一脸好意。 苏子一面将手中木盘递与白苏,一面细声道:“那就劳烦白苏姐姐了。” 在后者甚是关怀的注目之下,苏子跟着那小宫女,快步离开了。 第6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直至瞧见苏子的身影远远地不见了,白苏立在原地,甚是讥讽地笑了一声,这才转过身,继续朝着库房而去。 至于吴氏要做什么,她其实并不知晓。今日吴氏的举动十分异常,眼巴巴地凑过来送东西,美曰其名是为恭贺,可实则为着什么,白苏总觉得,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以至于当苏子借口要去净房之时,白苏自是心中不安,偏巧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只好寻了个小宫女片刻不离地跟着。 再说那厢,苏子跟在小宫女身后一路朝着净房而去。只眼下的她并不安分,先前顾忌着白苏在前头,行事起来十分地小心翼翼。如今白苏不见了,便丝毫不惧怕这领路的小宫女,十分谨慎的打量,到如今亦也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行至有一段路,因着这地界着实大得很,以供宫女太监用的官房,又在偏僻之处。苏子难免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小宫女:“等一等。” 小宫女茫然回头,望着苏子,后者遂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委实有些不大客气,可是小宫女知晓她是吴氏的贴身宫婢,心中不愉亦也只能咽下,老老实实地回道:“回苏子姐姐的话,我叫远黛。” 远黛?苏子总觉得这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只她向来对无关紧要的人名不大感兴趣,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亦也十分正常。 正了正声,苏子只问道:“这净房还要多久方能走到?” 远黛垂着头,瓮声道:“回苏子姐姐的话,就在前头拐角处了。” 苏子没有想到已然走到这么近的地方,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巴,想了想道:“既然就在前头,不若远黛你先去忙你的事情罢,我一个人去便是。” “苏子姐姐,”远黛诧异地抬起头,甚是迟疑道:“白苏姐姐让我片刻不离身,更何况,你还不知晓要如何走去库房呢?” 倒是差点忘记还要折返去库房,苏子难免懊恼,但见那远黛目光纯粹,显然不是什么有心计之人,于是便又道:“不碍事,我记得方才来时的路,若是找不到,我再问就是,只万不能耽误了你的差事。” 她满口都是对远黛的关怀,毕竟一个着粉衣的三等宫女,本便是没有什么立足之地。若是差事都办砸了,许是到了三月轮换之际,就得被调出去了。 远黛有些犹豫不决,可是见着苏子满面的诚恳,心中不免动摇些许,复又听得苏子道:“我在辛华苑里头,也有个熟识。知晓你们等级不高,最是辛苦,咱们同为宫婢,我自是为你考虑啊。” 这话听上去着实情真意切,远黛抿了抿嘴,终归还是应下道:“苏子姐姐为我这般着想,远黛感激不尽。”说着,便欠了欠身。 苏子闻言,眉梢眼角全然都是笑意。她五官生得小巧,虽说比不上吴氏那般精致温婉,可却也算得上是相貌中等,她一面摆手,一面催促道:“无甚,无甚,你我都是宫婢,这般就不必言谢了,你快去罢,切莫耽误了差事。” 远黛应诺了一声,尔后当真转过身去,一路快步离开了。 待得其身影远去,苏子微微敛起面上神色,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她向来都自持身份,瞧不起这些又笨又呆的宫婢,往好听了说,的确是三等宫女,可是说难听点,也就是做些洒扫之类打杂的宫女。 擦了擦方才碰过远黛的手,苏子四处望了望,见周遭无人,轻轻地松了口气,朝着先前远黛所说的地方走去。 苏子许是连做梦都不曾想到,先前应诺的远黛离去以后,径直便往璇玑殿而去。 眼下时辰尚早,尧姜正在用早膳,听得外间有人传报,说是立政殿的远黛求见。这是极为稀罕的事情,尧姜登时放下手中粥碗,连忙让人领了远黛进殿来。 仍旧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模样,眉目之间满是小心翼翼,远黛一进来,急急忙忙地朝着尧姜行礼。 待得后者准允起身,她方才甚是恭敬地站起来,垂着头。 尧姜心中困惑,只道:“怎么了,可是立政殿那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先前尧姜让白苏找了个三等的小宫女去寻远黛,只崖香留了心思,觉得日后兴许还有用得着远黛的地方,便叫那小宫女告诉远黛,若是立政殿出了什么事,定要及时来禀,以至于远黛这才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话音落下,远黛只将头埋得更低,连带着声音亦也有些怯怯道:“回殿下的话,今日淑妃娘娘去了立政殿。” 吴氏?尧姜蹙起眉尖,正欲出声去问的时候,复又听得远黛道:“不知晓为何,白苏姐姐同淑妃娘娘身侧的苏子,一道要往库房去。只半路上,那苏子突然腹疼,白苏姐姐便让奴婢领着苏子去寻净房,还特地嘱咐奴婢不得离身。但那苏子却又在途中寻了缘由,非要将奴婢打发走,奴婢心觉有异,因着淑妃娘娘眼下还在皇后娘娘处,奴婢不敢耽误,便过来先禀告殿下一声。” 闻言,尧姜甚觉意外。苏子对立政殿人生地不熟,若非是心中有鬼,又岂会寻缘由要打发领路的远黛呢?凝眉沉吟片刻,尧姜方问道:“你将苏子领到何处方离开的?” 远黛忙回道:“回殿下的话,离东边净房不到百步的距离。” 尧姜听得此话,一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面抬了头对着崖香吩咐道:“你领着几个小宫女,随远黛一道回立政殿去,寻一寻苏子的踪迹,万不能打草惊蛇,我倒要瞧一瞧,咱们这位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究竟想做些什么。” 崖香连忙颔首应诺,忙不迭地领了远黛出去,按照尧姜的吩咐去行事了。 不晓得从哪里蓦地扬起一阵风来,虽说眼下尚未到正午,可是空气之中已然弥漫着一股子的闷热之感,而这风亦也卷着热意,猝不及防地吹进殿内。 尧姜略有些烦躁,再没了吃饭的意味,索性对着菘蓝道:“把这些都撤下去罢。” 第67章 请假,胃不舒服 不知道吃了啥,总之一直想吐,请假。 第68章 请假,卡文卡文 憋了半天,两百字。卡文了,看今天之内能不能写出来。最近天气变化大,小可爱们多注意身体,别感冒了 第69章 瓮中捉鳖 苏子从净房里头出来以后,专挑看上去极为偏僻的地方而去。 只她本就有些分不清楚方向,以至于绕来绕去,竟是彻彻底底地寻不见来时的路了。直至此时,苏子难免懊恼,支走那小宫女是必然的,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沿路竟然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了,使得她连问路的机会都没有。 恰逢此时骄阳高照,苏子立在廊下,越发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她左右望了望,一面伸手拭去额角渗出的汗水,一面则是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若是白苏追问起来,应当如何应答。 正在心中思忖之时,苏子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心中一喜,转眼之间却是有些慌乱。 她还未来得及想出应对之词,若是来人是白苏,只怕还得叫后者心中生疑,倒是让陈皇后知晓了,免不了又会对自家主子的大计形成一番阻碍。思及至此,苏子连忙站起身来,几步跑下长廊,弓腰躲在一处花丛之中。 那阵欢声笑语越发地靠近来,远远地,有几个宫女自长廊另一端走来,苏子藏身在花丛底下,倒是看不甚清楚。直至脚步声已然到了跟前,她方才一眼认出走在最前头的崖香,顿觉不妙。 还未等到苏子反应过来,却又见崖香似是“咦”了一声,尔后笑道:“这不是淑妃娘娘跟前的苏子妹妹么?” 听得这话,苏子不得不站起身来,从先前的藏身之处走出,讪讪地一笑:“没想到在此处竟是瞧见了崖香姐姐,真是巧得很呢。” 崖香颊边笑意愈深,她似是瞧不出苏子的满面局促,转过头去对着旁侧跟着的一群小宫女们道:“你们可得多学学,瞧瞧淑妃娘娘跟前的苏子妹妹,多忠心耿耿,这般热的天,还特地顶着日头高晒,出来给自家娘娘采花,当真是任劳任怨呢。” 那一群小宫女闻言,齐声笑着应诺,其中一个更是上前几步走下长廊,伸手轻轻地拉住了苏子,语气甚是亲昵道:“苏子姐姐满头大汗,也不知晓擦一擦,”说着,那小宫女竟是从袖中取出一抹巾帕,神情自若地给苏子擦了汗。 苏子一时不知晓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亦也想不通为何崖香要给她台阶下、当那小宫女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额头时,苏子蓦地忍不住地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回过了神来,连忙拉住了那小宫女的手,颇为地不自在道:“无妨,无妨,崖香姐姐想必应当还有差事在身,我便不耽误姐姐的时辰了,娘娘眼下还等着我呢。” 她存心想要快些离开此处,总觉得崖香等人的突然出现,着实不怀好意。更何况如今的她,本就是做贼心虚,自是不敢耽误太久。 崖香如何不知苏子心中所想,她抿嘴一笑,竟是径直上前,极为亲昵地挽了苏子的手,只道:“说起来还真是巧,我们也要去寻皇后娘娘,既然淑妃娘娘在立政殿内,不若我们便一道前去罢。”说着,丝毫不看苏子面色变化,崖香招手唤来那几个小宫女,众人一道热热闹闹,不断说笑,簇拥着苏子朝着主殿而去。 一路上苏子只觉无奈,崖香等人的出现绝非好事,只眼下全然无法脱身,越靠近主殿,她便越发觉得心中不安起来。 悄然抬眼,准备寻个缘由脱身之时,苏子蓦地发现那群小宫女之中,竟有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原不过便是先前白苏唤来给她带路的那个小宫女,好似叫什么,远黛来着。 苏子心中一惊,登时知晓自己只怕是中了圈套,再想起这些时日来吴氏的郁郁寡欢,苏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猛地用力一下挣脱了崖香同那小宫女拽着她的手。 当众人诧异的目光投来之际,苏子只垂眸笑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有些东西给落下了,便不与诸位姐妹一道过去了。”她说着,作势要走。 可崖香哪里会这般容易地放过她,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她略挑了眉,示意旁侧的几个小宫女一拥而上地将苏子又给团团围住。 “既然已经遇上了,苏子妹妹还是随我们一道去见皇后娘娘更为重要,待得妹妹在皇后娘娘跟前交代清楚了以后,再去拿落下的东西,亦也不迟。” 伴随着话音落下,苏子心中只余绝望。 她万万没有想到崖香等人眼下连表面的功夫都疲于应付,惊恐之后,她便越发地悔恨起来。恨自己动作没有更快,竟是直接被抓了现行,还要害得吴氏陷入枯鱼涸辙之境。 思及至此,苏子难免心生恨意,她吸了吸鼻子,终归还是决心破釜沉舟。 此时她们正在廊上,旁侧的柱子圆润厚重,朱红色的木漆犹如鲜血般绯红。苏子用力去挣脱,准备一头撞向柱子,来个死无对证。 可是崖香一早便预防着她这般寻死,眼瞧着不对劲,连忙出声呵斥道:“抓住她!” 这群小宫女们一个比一个动作快,苏子不过将将挣脱来,便复又被抓住了。 经过这一遭,崖香显然不愿再客气,冷笑一声道:“苏子妹妹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竟是连死都不怕了。”语气之中满是嘲讽,而苏子面露绝望之意,心中只反复一个念头:完了,什么都完了。 她随吴氏入宫不过两载,从前吴氏在家中为独女,仅有一兄一弟,家中诸人自是宠爱,她伺候着这样的小姐,亦也是自持身份。 直至后来吴氏入宫,她渐渐得知了好些不应该得知的事情,这才慢慢地知晓了这座大孟宫,全然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她终归还是太笨了。 见苏子已然有了认命的趋势,崖香却万不敢掉以轻心,她对着离苏子最近的一个小宫女吩咐道:“把她的嘴给堵上,见到了皇后娘娘以后,再松开。” 那小宫女连忙应诺,掏出巾帕揉成一团,直接便塞进了苏子的嘴巴里,堵住后者所有尚未说出口的言语。 第70章 首战告捷 当崖香领着一众小宫女,将苏子半架起来似的带进内殿的时候,吴氏有一刹那愣住。 方才尧姜突然过来的时候,她本就有些心慌意乱,眼下见着苏子这番模样,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她面上神色未变,唯独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待得崖香上前屈膝行礼,温和的声音响起,吴氏这才勉强地回过神来。 而上首坐着的陈皇后见到这般,半眯了眼,很是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再过愚笨的之人,瞧见苏子被几个小宫女分为左右架起,嘴里还塞了揉成团的巾帕,心中亦也如同明镜般知晓,定是出了什么事。 崖香垂下眼眸,声音仍旧温和地响起,只道:“启禀皇后娘娘,今日早些时候殿下想起前几日娘娘宫里白苏送来的点心,奴婢便自请过来讨方子,哪里知晓就在寻白苏的途中,竟是瞧见了淑妃娘娘身边的苏子,鬼鬼祟祟地徘徊在立政殿内。奴婢问了几句,哪里知晓这苏子竟是语意不详,尔后还欲寻死。奴婢琢磨着其中必有隐情,万不敢耽误,便如此将苏子给带过来了。” 这番话音落下,崖香略侧了身,复又对着吴氏道:“还请淑妃娘娘切莫怪罪才是。” 此时吴氏哪敢多说什么,她望着苏子,后者却是垂了眸,全然不敢看她半眼。吴氏心中登时知晓,只怕终归还是疏漏了什么,方才以至如此。 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故作姿态地抿了一口,吴氏勉力压下心中的慌乱。 尔后又听得陈皇后道:“叫她说话。” 崖香应诺了一声,清秀的面庞之上毫无表情,她只对着旁侧的一个小宫女点头示意,后者登时心领神会,忙不迭地取下了苏子嘴里塞着的那团巾帕。 肩膀之上似是有重力垂下,苏子不得不弯了膝,蓦地跪倒在地。 先前一直不曾出声的尧姜本是冷眼瞧着,直至苏子跪下以后,她方才开口问道:“淑妃同母后说话,怎的这苏子不在旁侧伺候着?”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只她既然说了,自是有人出声应答道:“回殿下的话,今日淑妃娘娘送来一颗明月珠,说是给殿下的贺礼。娘娘便让白苏去库房寻前年藩国进贡来的红珊瑚,说是一道给殿下送去,哪里知晓这苏子竟是要一同跟随,便不曾留在殿内伺候淑妃娘娘。” 说话的是白芨,她此时立在陈皇后身侧,不紧不慢地摇着象牙扇。 尧姜听得这话,装模作样地环顾一圈,复又故作诧异道:“那为何眼下只见苏子,不见白苏呢?” 下首的远黛在这时往前一步,墩身行礼道:“回殿下的话,因着苏子腹痛,白苏便让奴婢领着苏子去官房,只路上的时候,苏子借故打发走了奴婢。奴婢后来又遇到了崖香,正准备领着崖香去寻白苏的时候,便见着苏子鬼鬼祟祟地四处走动。而奴婢等人遇见苏子的地方,离那官房俨然有些距离了。” 远黛将事情交代地甚是清楚,偏巧她学着崖香,用“鬼鬼祟祟”来形容苏子踪迹,还特地强调了“借故”一词,使得吴氏登时便觉得整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陈皇后看了一眼苏子,微微敛起面上神情。 她似是对此兴致不大,只端起茶盏来,极为慢条斯理地掀了掀盖子,吹去上头的浮沫,继而淡声道:“既是行迹诡异,那便交由慎刑司去罢,不必闹得这般大的动静。” 慎刑司,苏子听得这话,面色登时煞白。她何尝不知晓慎刑司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先前李闻进去待了短短几日,出来整个人便成了坡脚,这还算是三生有幸了,寻常宫人入了慎刑司,哪有再出来的可能,多数都是将命都交代了进去。 可谓生不如死,用以形容慎刑司,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此时吴氏的面色亦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紧咬着牙抬眼去看陈皇后,哪里知晓后者几乎都不曾去看她,唯独旁侧的尧姜迎上她的目光,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看得吴氏心中一沉。 殿内众人自是心中各有所思,尧姜在这时道:“母后,这苏子是淑妃的陪嫁,若是将苏子送去了慎刑司,只怕一时半会儿,淑妃身侧少了人伺候,好些事情就不大方便了。”说到这里,尧姜蓦地顿了顿,扫了一眼下首跪着的苏子,遂又道:“不若母后挑个伶俐点的宫女,先送去伺候淑妃罢。” 这便是明目张胆地送眼线了。 可偏巧吴氏丝毫不敢拒绝,若是拒绝了,苏子行迹诡异的背后,便加了一个由她主使。且不说那慎刑司问不问得出来,只如今立政殿内里头的人这么多,若是传出些风言风语,就算建元帝力排众议地要保她,只怕还是春风吹又生。 思及至此,吴氏只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还未等到陈皇后开口准允,她便已然先行起身,屈膝行礼道:“嫔妾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陈皇后施施然抬眼,语气甚是敷衍道:“你思虑得周全,既然淑妃亦也有此意的话,那便依你所言罢。”说罢,她只随手指了一个殿内伺候的三等宫女。 那小宫女愣了愣,方才上前行礼谢恩。 吴氏面上笑意越发牵强起来,她不再去看苏子半眼,只盼望着晚些时候见着建元帝,定要想法子将苏子给弄出慎刑司才是。 苏子比不得李闻,是她自幼的贴身婢女,其间情谊自是不言而喻的。 她舍不得苏子受苦,更是不愿见着苏子受苦。 只眼下这般闹剧已然将近落幕,吴氏心中甚是焦急,偏巧无法为苏子开脱一二,于是只好寻了缘由,借故身子不适,竟是先行一步离开。 见着吴氏几乎脚步虚晃离去,尧姜忍不住抿嘴一笑,却又在抬眼之时瞥见仍在下首跪着的苏子,登时更觉心情大好,摆手道:“好了,快些将这苏子送往慎刑司去罢,动作快些,切莫耽误了。” 第71章 良家子 殿内众人自是知晓尧姜这般吩咐的用意何在,崖香连忙应诺了一声,甚是干脆利落地便领着几个小宫女,如来时那般,又架起苏子离去了。 直至眼下殿内再没了旁人,陈皇后这才无奈道:“你又何须同她这般置气。” 尧姜听得这话,只满面的不以为然。恰逢有小宫女奉上新沏的茶水,她便一面接过,一面温声道:“母后前些时日不是让外祖父留意着吴家动向吗?” 闻言,陈皇后诧异抬眼,长女却在这时垂下眼眸,继而又道:“儿臣听闻不久之前,淑妃宫里头的一个太监,名叫李闻的,领着吴氏的腰牌,亲自出了趟宫,去的,便是吴家。” 这消息陈皇后先前已然从父亲口中得知眼下听闻,自是丝毫不觉意外,只是长女这般,终归还是叫她不免微蹙眉头、 “我不是早先就告诉过你,切莫过问这些琐事吗?”她如是道,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对长女的不听劝,倍觉失望。 尧姜神色依旧,抿了抿嘴,放下手中的茶盏,淡声道:“母后切莫先怪罪,儿臣还知晓,这李闻去了吴家没多久,淑妃的长嫂便去了一趟万安寺,单独见了慧觉大师。” 这万安寺不比寻常庙宇,因着不知晓大孟哪一代君王的母妃,曾在此处斋戒过一些时日,以至于从许多年前起,万安寺便吃着皇家香火,时至今日。 乍然听到万安寺的名字,陈皇后愣了愣,半响方道:“你说的是,怀化将军郭家的那位三小姐?” 尧姜点了点头,言之凿凿地“嗯”了一声,轻声道:“母后未出阁前时,不是同郭家的大小姐熟识么?” 此时的陈皇后似是若有所思,尧姜只见得前者眉头越发紧锁,她耐心地等了一会,等来的却是陈皇后极为敷衍的一句:“算是熟识。” 对于陈皇后的许些往事,其实尧姜大多都十分清楚。 陈皇后不过十四岁就入主中宫,在母家待着的时日本便不多,以至于未出阁时所结识的贵女,亦也屈指可数。 但这郭家的大小姐,却是其中一个。 说起这层关系,尧姜还是在发觉吴,郭二家联姻之后,方才知晓陈皇后与郭大小姐是熟识的。只是她活了两世,都不见陈皇后在她面前提及这位郭家大小姐。也不知晓是因着后者早夭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这才叫陈皇后如此忌讳莫深。 少顷过后,许是察觉到自己失态,陈皇后略敛下眼帘,复又抬起之时,神情已然自若。 “我倒是不知晓,这郭家的三小姐,竟是嫁给了淑妃的兄长为妻。”她的语气有些感慨,可尧姜总觉得这里头是话里有话。 但见陈皇后没有半分要主动言说的迹象,尧姜便极为识趣地不去追问,只道:“长安城里头权贵家联姻,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在是这淑妃宫里头的人,前脚才去了吴家,后脚吴郭氏便见了慧觉大师,儿臣左思右想,总觉得里头有些不大对劲。” 陈皇后微微颔首,目光落入虚空之中:“我会叫人再去万安寺一打探一番。”说着,蓦地顿了顿,陈皇后却是换了个话题问道:”赐婚的圣旨下了以后,你姑母可曾跟你传过什么话没?” 她突然提及到昭阳大长公主,尧姜只心中一怔,半响方道:“姑母前不久叫人传过话,说是马上便要到宫中大选的时候了,她同父皇商议,决定先将赐婚一事缓一缓。待得大选之后,再进宫与母后细谈。” 因着先前二人八字早已经由着钦天监合过了,以至于眼下只需准备纳彩。可这纳彩却又是全然交给宗正寺着手准备的,虽说是商议,但其实也就不过一个形式而已。 陈皇后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会是这般的盘算,不免有些诧异,只这样的情愫很快被收拾起,她微微敛起面上神情,似是喃喃自语道:“就快要大选了啊。” 尧姜并不曾发觉陈皇后的不对劲,她的心思已然都放在了大选上头,自是颔首道:“先前宫里头派出去的花鸟使,听闻昨日已经陆续回宫,采选来的良家子名册,也已然交到了宗正寺那边。” “这么快?”陈皇后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只尧姜还是不曾注意到,她抿了抿嘴,似是若有所思:“儿臣听说,今年大选的良家子,似是足足有百余人。” “百余人?”陈皇后登时皱了眉头,神识一下回拢过来:“前年不过才几十人而已,今年怎的一下便多了这么多?” 尧姜自是无法替陈皇后解惑,她沉吟片刻,方才揣测道:“许是今年采选的良家子,大抵都资质上乘罢。”她说着,复又顿住,随即莞尔一笑道:“父皇后宫妃嫔稀薄,既然今年的良家子有百余人,不若母后到时候便多选些入宫来,也好叫她们早些替父皇开枝散叶才是。” 这话哪里能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的,深知长女秉性的陈皇后,本想斥责一番,可见着长女面上神情,这番已然到嘴边的斥责,竟是又全然地咽下去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陈皇后只睨了长女一眼,继而道:“此事我会瞧着办的,只是你万不可再去打探,若是传出去了,只怕又要叫人说好些闲话。” 她的思虑甚是周全,可尧姜哪里听得进,只笑道:“儿臣自知轻重,旁人想要如何说,是旁人的事情,儿臣只知身正不怕影子斜。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大选一事,母后定要好生斟酌着,选几十个良家子入宫,也算是给儿臣讨个好彩头。” 听得这话,陈皇后心中略有些不愉,可面上终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来:“你就满嘴胡言乱语罢,什么都能够跟你扯上关系去。”话虽是这般说的,可是陈皇后随即又正了正声,唤了白苏近身来,只吩咐道:“你去宗正寺一趟,把今年采选的良家子名册拿来,本宫要提前过目一番。” 第72章 请假,今天太累 。。睡醒了再写,好累 第73章 入殿觐见 卯时才下了一场雨,空气里头尚且还弥漫着一股子湿意,一扫连日来的燥热。 今日是八月初二,正是各地采选的良家子入宫的日子。尧姜早早地便醒了,这般的事情虽说不大,可是依照宫规,这些良家子入宫少不得还要先去立政殿请安,之后方才会被持事女官安排到掖庭宫中去。 崖香一面伺候着尧姜梳洗,一面仍旧还是有些犹疑道:“殿下今日前去,只怕,不大合规矩啊。” 听得这话,尧姜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祖制又不曾说过,良家子入宫觐见是公主见不得的,更何况,我许些时日不曾见过这般热闹的盛景,近来天气烦闷,瞧一瞧美人儿,不正是排忧解难的时候吗?” 这话听起来好似有些道理,可崖香终究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也不知晓是她近日来越发懒怠的缘故,还是这天气闷热地她叫变笨了许多,偏巧她凝眉想了好一会儿,竟是没有想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半响之后,崖香只得轻叹一口气,妥协道:“那殿下到时候定要小心言行举止才是,如今可比不得从前了。。。” 她的顾虑尧姜自是晓得的,只是还未等到崖香说完,后者便已然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如今倒是发现了,你跟母后相比,还要啰嗦许些呢。” 哪里知晓崖香听得这话,忙顿下手上动作,屈膝道:“奴婢怎的能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殿下这是折煞奴婢了。” 见后者俨然一副惶恐模样,尧姜不免失笑,以眼神示意菘蓝去虚扶了崖香一把,待得其站定以后,她这才温声道:“好了,瞧着都差不多了,那便先去母后宫中罢。今日不必往常,想必眼下这个时辰,各宫嫔妃应当也到了才是。” 话音落下,二人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尧姜起身。 虽说先前陈皇后已然免了各宫各殿的晨昏定省,只是如良家子入宫觐见这般的大事,仍旧还是免不了诸多妃嫔如往常一般,早早地去立政殿请安。 以至于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大多妃嫔已然都来得差不多了。 建元帝如今的后宫空乏,除却中宫皇后之外,下头妃位只一人,九嫔之中亦也只修容一人,修仪一人,充媛一人,并着婕妤,美人,才人各一人罢了。笼统还不到十人,虽说眼下已然来的差不多了,莺莺燕燕们齐聚一堂,但放眼一望,仍旧还是觉得未免冷清了些。 陈皇后本在与下首的一个妃嫔说笑着,她许久不曾这般身心愉悦,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是由衷的笑意,乍然听见宫女禀报尧姜到的时候,她方才微微敛了面上神情,抬眼迎了尧姜进殿。 谈话声戛然而止,众妃嫔一一起身见礼。 尧姜回以颔首,待得少顷寒暄过后,方才上前朝着陈皇后屈膝行礼,只笑道:“还请母后切莫怪罪儿臣来迟了,比不得各宫的娘娘们勤勉。” 下首有人掩嘴一笑:“殿下千金贵体,哪里能同嫔妾等相比。更何况殿下过些时日便要出宫建府去了,皇后娘娘只怕平素心疼还来不及,哪舍得怪罪殿下呢。” 话音落下,自是免不了殿内众人又是一番说笑。 尧姜亦也笑,她见得陈皇后神情舒坦,心情便越发顺畅了许多,待得于旁侧坐下以后,复又道:“今日良家子入宫觐见,本不应是我前来观望的,只是听闻今岁采选的良家子,其中不乏资质上乘者,我心中好奇,实在是想瞧一瞧美人儿,还请各宫娘娘们可别责怪我不懂规矩。” 她这话纯属客套,自然是没有什么人敢将此话当真,只有人奉承道:“殿下本就生得皇后娘娘八分相貌,原便是美人了,今日前来,也能叫嫔妾等瞧一瞧美人。” 殿内气氛一时之间活跃非常,众人言笑晏晏,难得陈皇后时不时也会应和几句。尧姜除却最开始的那几句言语,尔后便只抿嘴在一侧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下首的吴氏身上。 虽说众人谈笑风生,可吴氏却俨然有些心不在焉。 尧姜自是知晓吴氏缘何如此,苏子如今尚且还在慎刑司内。昨日那边的嬷嬷方才来报,说是无论怎样上刑,那苏子的嘴都极为严实,至今不曾问出什么来,可终归还是免不了已然受了好些苦。 听闻眼下整个人的模样都不大好,因着尧姜特地嘱咐过,万不得折腾死,那嬷嬷便暂且将其放到一侧去了。 不过也是恰巧遇到前朝近来事务繁忙,建元帝一直宿在太极殿内,这才使得吴氏迟迟未能将苏子从慎刑司里头给捞出来。 颊边笑意不免加深,尧姜知晓苏子于吴氏而言,意义颇为深重。前一世的吴氏身居太后之位,一面忙着同她争斗,一面还不忘给身侧早已经过了出宫年岁的苏子,寻个如意郎君。只是前一世直至尧姜慷慨赴死,吴氏都还不曾给苏子定下婚事。 也不知晓是因着苏子不愿,还是吴氏始终没有找到如意的人选。 端起旁侧白瓷的茶盏,尧姜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帘抿了一口,但见殿内铜鼎香炉中有缭缭白烟升起,弥漫着一股子极淡的薰香味道。 殿内众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见外头有一太监快步入内,行至正中,只躬身行礼道:“启禀皇后娘娘,今岁的良家子已在殿外等候。” “这么快?”有人诧异道,是一位姓陈的美人。 上首的陈皇后微微颔首,只笑道:“待会儿良家子们入殿觐见,诸位妹妹可得警醒些,切莫吓着这群初入宫的孩子了。” 说是孩子,其实也极为贴切。采选的良家子年岁本就是在豆蔻到破瓜当中,大多与尧姜相差不大,陈皇后这般说,倒也无人觉得不合适。 待得殿内众多妃嫔齐声应诺以后,陈皇后这才略扬了下巴,对那太监温声道:“好了,传良家子们入殿觐见罢。” 第74章 停电了 还没来电,请假 第75章 东都许氏 伴随着那太监一声“传良家子入殿觐见——”,先是有两个着绛红色宫衣的嬷嬷走了进来,屈膝行礼之后,退至两旁,只见其中一个掏出约莫半寸厚度的名册,翻开来,开始朗声读名。 所谓的良家子入宫觐见,其实不过只是先叫中宫之主熟知品相,顺带了解家世出身罢了。 那嬷嬷每念五个人名字,便会顿下,等到那五人挨个儿进来之后,教陈皇后略扫一眼,退出殿外,方才会再继续念另外五个人的名字。 这些良家子入宫已然有些时日,规矩自是学得差不多了,以至于入殿觐见之时,举止投足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是连周充媛都忍不住称赞道:“嫔妾先前还纳闷着呢,听说今岁的良家子足足选了百余个,如今看来,当真是瞧着个个都好。” 有她开了个头,众妃嫔们自是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直至陈皇后无奈笑道:“好了,好了,若是眼下话都说完了,等到三日后的大选,只怕你们一个个,到时候可就找不着说的了。” 于是殿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先前说话的陈美人掩嘴一笑:“还是皇后娘娘高瞻远瞩。” 这番陈皇后不曾应话,只抿嘴笑了笑。 此次采选的良家子虽说人数较之往年多了不少,可是入殿觐见的过程却是极为顺利,不过须臾功夫,便已然过目了大半的人。 就在尧姜眼花缭乱,有些走神的时候,突然只听得那嬷嬷似是朗声念道:“·······东都徐氏女,年十五········”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胸膛处传来剧烈的跳动,以此来显示她内心的波动。 倒也不是旁的名字不怎么出奇,只单纯因着这东都徐氏,正是已逝徐太后娘家的缘故。 尧姜几乎是下意识抬眼朝上首望去,正巧与陈皇后四目相对,二人眸中都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只下一刻,尧姜复又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所有的情绪变化。 “东都徐氏?”殿内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 尧姜循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说话的女子随即舒展眉眼,似是恍然大悟道:“可是太后娘娘母家的那个东都徐氏?” 恰逢这一批的良家子入殿觐见,那出自东都徐氏的良家子,自然也在其列。听得上首娘娘主动询问道,她便往前一步墩身行礼,尔后柔声道:“回娘娘的话,懿安太后正是民女的表姑母。”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皆露出讶异的神情来。 这是陈皇后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先前虽说的的确确叫人从宗正寺拿了今岁采选的良家子名册,可因着许些缘故,她只翻了几页,略扫了几眼,并不曾看到有出身东都许家的小姐。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竟是使得她出了这般大的疏忽。 懿安太后母家的小姐被采选为良家子,而当今端坐在中宫之位上的皇后竟然毫不知情,若是叫旁人知晓,只怕还会以为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婆媳二人,生前不睦。 好在陈皇后面上神情早已经收敛起来,下首的众多妃嫔并不曾瞧出一二来。 康修容惊讶道:“不曾想到今岁东都许氏的小姐,也被采选来了。” 东徐许氏本是世家大族,自前朝起便一直存于东都。但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东都徐氏选入宫的女子,亦也只有区区几人罢了。直至徐太后薨逝,东都徐氏已然有十余年不曾有女子被采选为良家子。 是以今日乍然听闻到有良家子出身于东都徐氏,众人诧异之余,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有嫔妃笑道:“早先就听说东都徐氏乃世家大族,教养女儿最是出色。如今一见,当真是名副其实。”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奉承话,偏巧众人又不敢出言讥讽,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言语侮辱懿安太后的罪名,这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好在那东都徐氏的小姐显然十分知进退,虽说被人奉承了几句,她亦也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骄躁来,只微微颔首道:“娘娘过誉了。” 很快,良家子入殿觐见便结束了。 众妃嫔们眼瞧着正事没了,便一一起身告退。先前还十分热闹的立政殿,登时也一下清冷了许些。 直至殿内再没了旁的人,尧姜这才挪到陈皇后身侧坐下,蹙起眉尖:“母后,东都徐氏的人怎的会在今岁被采选入宫来?” 只尧姜的疑虑,正是陈皇后的困惑,她实在是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长女,纤细的手指摸着光滑的茶盏,半响陈皇后只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徐太后薨逝了有多久,东都徐氏便在尧姜母女二人的记忆之中消失了有多久。 其实要单纯说起来,陈皇后与徐太后这对婆媳,当真是关系不睦。 徐太后生前对陈皇后一向不冷不热,她原先是属意母家的一个侄女入主中宫的,只是没有想到道明帝在她还未言说之际,就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元帝定下了陈皇后为太子妃。 于是晚了一步的徐太后只好打消了念头,却还是觉得陈皇后是顶了她母家侄女的位置,便越发地看陈皇后不顺眼。 只徐太后终归母仪天下许多年,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她虽不喜陈皇后,但是待尧姜与李乾却还是不错的。 见陈皇后似是凝眉细想,尧姜遂又道:“儿臣记得。皇祖母从前说过,东都徐氏的女儿绝不为妾,便是入宫,也只入主中宫,万不得做什么妃嫔······” 尧姜的话只说了一半,她望着陈皇后,眸子里有担忧,有困惑,有不解。 陈皇后自是明白长女没有说出口的那半截话,她闭了眼,似是十分疲怠:“东都徐氏,”陈皇后蓦地笑了一声,这一声委实道尽了她的苦楚。 眼下吴氏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偏巧还要来一个东都徐氏家的女儿。 第76章 皇寺 东都许氏的小姐被采选为良家子,终归还是在大孟宫里头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来。 尧姜倚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目光虽说落在书上,可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眼里去。 崖香在这时奉上茶水,含笑提醒道:“殿下,书拿反了。” 于是尧姜定睛一看,果真拿反了,只神情依旧,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自若地将书又给倒了回来。 “还是你细心,”她如是道,面上神色淡淡,似是正在想着什么,半响凝眉又道:“你说,东都许氏家的小姐,能入选吗?” 这话听上去,倒更像是喃喃自语般。崖香却不敢不回答,只恭恭应道:“殿下莫非忘记了,陛下以仁孝治天下。” 仁孝啊,尧姜登时恍然大悟,忽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是了,无论是谁,只要她出自懿安太后母家,那便定能入选的,缘由无他,单纯因着她的父皇啊,是以仁孝治天下。 端起茶盏,淡淡的茶香伴随着寥寥的白雾萦绕在鼻尖上,尧姜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茶香怡人,满心旷怡。 “明日便是大选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吹去上头浮沫,抿了一小口茶水,复又半眯了眼睛:“吴家近来可有什么动静没?” 对于尧姜这般突然地跳转话题,崖香已然见怪不怪,只垂下眼眸温声道:“回殿下的话,吴家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可万安寺的慧觉大师,却是在前日离开了一次万安寺。” 尧姜挑起眼角,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慧觉大师?” 崖香“嗯”了一声,见前者放下了手中书册,便连忙将一旁早已经备好的点心给替换上,补充道:“是前些时日淑妃娘娘的长嫂去见的那一位。” 尧姜当然不是记不得这慧觉大师是谁,只她心中略有些困惑,实在不知晓这几件事情如何能够联系到一起来。 殿内忽的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小宫女轻手轻脚地拨弄着炉中香灰,少顷之后,方才听得尧姜开口问道:“那慧觉大师去了那里?” 崖香垂眸,声音平缓:“回殿下的话,去了皇寺。” 皇寺啊,不知晓为何,尧姜只觉心下一沉,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自心底油然而生,她的眸中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一抹不解来,这便是越发地捉摸不透来了。 只是尧姜心中疑惑不解,旁侧的崖香却是看得通透。恰巧菘蓝脚步轻快地走进殿内来,她便俯下身,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皇寺掌管的,是皇家众人的生辰八字。” 还未来得及去想这话,那边菘蓝已然是走至身前。 “殿下,”女官眉开眼笑地墩身行礼,似是心情十分愉悦。 尧姜登时便从先前的困境之中脱身而出,不动声色地抬手示意崖香退至一旁,只笑吟吟地看着菘蓝,和声问道:“怎的了,可是在母后又赏给你什么好东西?” 早些时候菘蓝奉命去了一趟立政殿送东西,听得这话,她颊边笑意愈甚,却是忍不住嗔道:“难不成在殿下的心目中,奴婢便是那等庸碌之人?” 尧姜含笑,正欲言说之际,便又听得菘蓝继续道:“说起来,倒也是在皇后娘娘殿内听到的好消息呢。” “好消息?”尧姜难掩诧异道:“什么好消息?” 话音落下,菘蓝只四下看了看,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来,方才轻声道:“奴婢听闻,陛下钦点了那位东都许氏家的小姐,直接封了昭仪呢。” “这可不是好消息么,辛华苑宠冠六宫,如今也算是有人能够压一压傲气了。”说这话,菘蓝眉梢眼角,满是笑意,可见她是当真欢喜。 只尧姜却并非这般觉得,她初时愕然,尔后则无奈苦笑。 许是良久不见自家殿下说话,菘蓝微微敛起面上神情,露出显而易见的茫然来:“殿下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么?” 尧姜笑了一声,睨了她一眼:“后宫里头的事情,哪有绝对的好坏呢?” 这话菘蓝听得只一知半解,她没读过什么书,又是自幼跟在尧姜身侧的,有点心计,却又是拿不上台面,但凡说话高深莫测点,她便是全然听不懂了。 只尧姜显然没有继续就着这话说下去的打算,她随手捻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待得酥皮尽然融化,她才对着崖香吩咐道:“你想法子去查一查,慧觉大师从皇寺那里,到底拿走了什么。” 崖香自是连忙应诺,菘蓝见着凑上前去,双眼发光地望着尧姜:“殿下吩咐了崖香,可不得让奴婢闲着啊,” 尧姜抿嘴一笑,一扫先前阴郁,也不顾手上还沾着点心的油渍,只往菘蓝头上拍了拍:“有你的差事,你去慎刑司看一看,苏子那里可曾问出什么东西没,若是晚了,说不定你便见不到苏子了呢。” 这里说的见不到苏子,并非是指苏子死在慎刑司,而是尧姜估摸着吴氏耐性不足,说不准就在这几日,便会去求建元帝,将苏子给放出慎刑司来。 有些机会来之不易,本就难得,万不能就此浪费掉了。 得了新差事的菘蓝脆声应了一声是,她心中欢喜,面上亦也是显然能看到的。 面前的点心已然吃了大半,有小宫女捧来铜盆,尧姜便净了手,复又让人伺候着擦干了水,尔后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略带苦涩的茶水入喉,不稍片刻便有甘甜回味,尧姜随口道:“今日泡的茶,倒是与往日不大一样。” 一侧的崖香应道:“回殿下的话,这是皇后娘娘昨日才让人送来的碧螺春。” “碧螺春啊,”尧姜拖长了声音道:“走罢,明日大选,母后定是忙得焦头烂额,咱们也去瞧一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说着,她自顾起身,待得站定以后,目光却是落在外头的一抹嫣红上头。 “崖香,你说,一枝红杏出墙来,应当做些什么呢?”年轻的公主声音轻轻。 “殿下若是不喜,便折了罢。”清秀的女官回答甚是干脆。 第77章 请假 存稿的u盘坏了 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更新了 第78章 靖王妃 七月的天气已然渐渐变得烦闷起来,尚不到卯时,天际边便泛起了霞红色的鱼肚白来。白苏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梳洗。 她虽身为立政殿的持事女官,依照宫规,分配有单独的屋舍,并着两个三等宫女伺候,可白苏仍旧还是选择亲力亲为,鲜少会有事情假借于他人之手。 简单地洗漱过后,她踱步到门前,准备去主殿服侍陈皇后起身。 不过刚一打开门,外间裹带着凉意的风还未吹进来,清脆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白苏姐姐。” 白苏愣了愣,待得定睛一看,方才见得是菘蓝,于是缓和了面色道:“今日怎的这般早就来我这里了,也不怕尧姜殿下发现责罚你?” 菘蓝嘻嘻一笑:“殿下才不会责罚于我呢,我可是奉命前来的。” “奉命前来?”白苏微微讶异,一面踱步出了屋子,将身后的门给掩上,一面目光诧异地看着菘蓝:“可是尧姜殿下吩咐你前来的?” 话音落下,只见菘蓝颔首,面上神情甚是愉悦道:“白苏姐姐当真聪慧,殿下命我前来,是想劳烦姐姐去问一问,今日的大选,殿下可否能前来观礼?” 原是为着这件事情啊,白苏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颊边的笑意越发深厚起来:“历来大选,倒是还不曾听闻有公主观礼的呢,”她如是道,但见菘蓝敛了面上笑意,随即一转话锋又道:“只是也不曾听闻有宫规,不许公主前去观礼的呢。” 这般的大起大落,只叫菘蓝捂着胸口做出一副惊吓过度的神情来。 “白苏姐姐,”她愤懑地喊道:“你当真是吓死我了。” 白苏抿着嘴笑,心情甚是愉悦:“是你自己听话只听一半就跑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怎的能怪到我的身上来,当真是冤枉我了。”说罢,还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来。 这本便是玩笑话,当不得真,菘蓝半响又嘻嘻一笑道:“那就劳烦姐姐帮这个忙了,”她说着,欠了欠身,神情随之舒展开来:“待得事成,我定会好生跟殿下言说一番,此次姐姐的功劳的。” 白苏可不敢跟尧姜居功,只笑着拒绝道:“这本便是我的职责,亦也不过是说句话的事情,更何况成不成,还得看皇后娘娘许不许呢。” 话总是要这般说,万不得说得太过圆满。菘蓝深谙这样的道理,知晓只要白苏应下在陈皇后跟前提及,那这件事情便成了七八分的样子。 “白苏姐姐,”菘蓝甜糯糯地喊道:“不管此事成不成,殿下都会念着你的好的。” 白苏笑着“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笑嘻嘻的菘蓝,只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在我这里耽误时辰了,快些回去伺候殿下起身,待会儿我问过娘娘以后,就会让人来璇玑殿送消息的。” 得了准允,菘蓝自是忙不迭地屈膝行礼,欢快地应道:“知晓了,那白苏姐姐,我们便大选的时候见了。”她说罢,转身一路小跑,眨眼就走远了。 望着菘蓝渐渐远去的背影,白苏轻笑地摇了摇头,伸手将鬓边碎发给捋到了耳朵后面去,微微敛起面上神情。 这本便无需来让她去问的,娘娘向来都十分疼惜尧姜殿下,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可能,娘娘都会竭尽全力地去满足后者所求,更何况,如今还只不过是想去大选观礼而已,也不知道尧姜殿下这般是想要做什么。 心中正忖度着,忽的听见耳畔有声音响起:“白苏,你愣着做什么呢?” 于是白苏连忙抬眼看去,只见得白芨神情柔和地望着她。 “等你同我一道前去呢。”她如是道,亲昵地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白芨,复又莞尔一笑道:“今日你倒是打扮地素净。” 白芨听得这话,神情依旧,只温声道:“今日大选,各家小姐们才是正角呢,万不得喧宾夺主了去。” 她向来如此,思虑极为周全,只是人难免木讷些许。 白苏应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说罢,亲亲热热地挽了白芨,二人一道朝着主殿而去。 待得到了主殿,陈皇后不过刚醒,眼下时辰正好,二人又忙不迭地伺候着陈皇后梳洗。直至陈皇后坐在妆台前,正挑选着今日要佩戴的耳饰之际,白苏这才寻得时机,故作不经意地道:“说起今日大选,奴婢倒是想起不久前听闻的一件事情呢。” 果不其然,听得这话,陈皇后登时起了兴致,只问道:“什么事情?” 白苏将手中陈皇后挑选好的耳饰,小心翼翼地佩戴上去,目光极为专注:“说起来,还是同尧姜殿下有关的呢,”她如是道,唇角抿着一抹笑意:“殿下不知晓从何处得知,今岁要从良家子中,选一位才貌兼备的女子,给靖王爷做王妃呢。” 道明帝膝下的儿子众多,建元帝却只有一个同胞的弟弟,被封为淮安靖王,如今将将及冠,还未来得及婚配。先前建元帝的确有此意,打算趁着今岁大选,给胞弟也选一位王妃出来,陈皇后只将这消息告知了贴身的两个宫婢,如今乍然听到,自是有些意外。 “她倒是消息灵通。”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面庞,陈皇后只笑着道。 白苏瞅准时机,连忙又道:“尧姜殿下自幼便同靖王爷亲近,说起来,叔侄二人的感情亦也十分亲厚,殿下自是极为关注这般的消息。” 这话本就说得过去,陈皇后亦也不曾生疑,伸手扶了扶头顶步摇,她温和着声音道:“既然五儿已经知晓了这事,你等下便去璇玑殿传个消息,就说让她到时辰去瑶华宫,看一看她未来的姨娘好了。” 话音落下,白苏连忙垂眸应诺。 没想到这件事情当真如此顺利。 第79章 大选 每三年一次的良家子大选,对于整个大孟宫而言,其实都是一件极大的事情。 这一日的帝后会齐聚在瑶华宫内,连带着后宫诸多嫔妃,皆会在此出现。因着大选要选的,不仅仅是后宫妃嫔,许些王妃郡妃,亦也会从参与大选的良家子当中择处。是以,那些已然到了年纪,却未曾婚配的王爷郡王,亦也会在今日,坐在临时设下的帘子后头观礼。 说起来,还当真是整个大孟宫的盛事。 只今岁的大选,却独独多了一人观礼,便是尧姜。 因着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从不曾有公主观礼大选的例子出现过,以至于当尧姜姗姗来迟出现在瑶华宫中的时候,终究还是引起了一番议论声来。可众人言说之际却又发现,好似宫规当中,也不曾定下过不许公主观礼大选的规矩来。 于是心中虽说存疑,只面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许些。 甚至于尧姜走到先前陈皇后所安排的位置上时,还有好几个妃嫔起身朝她行礼之后,笑着同她又说了些许旁的话。 “殿下,”直至坐下,一侧的菘蓝似是难掩心中激动,忍不住小声唤道。 待得尧姜略测了目,朝她偏了些许,她便继而压低了声音,甚是欢喜道:“今日可是有好些美人儿可以瞧呢。” 听得这话,尧姜只抿嘴笑了笑:“前几日良家子入殿觐见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瞧过了吗?” “那可不一样,”菘蓝反驳道:“今日是大选,与入殿觐见本便不一样。唯独今日,方才能够瞧见盛装打扮的良家子们呢。” 往年自家殿下没有这般的心思,她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事关大选的盛况,着实令她心生向往。 今岁好不容易得了这般的机会,她自是心猿意马。 另一侧的崖香不免出声轻喝道:“也不仔细点规矩,这是能胡闹的地方吗?” 菘蓝闻言,忙不迭地止住了声,缩了缩脖子,吐出半截舌头来,面上却仍旧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少顷过后,陈皇后与建元帝相携而来。 众人起身行礼之际,建元帝的目光却是施施然地落在了尧姜身上。他似是并不意外长女观礼,抬手道了一声免礼,坐下以后,方才对着尧姜温声道:“难得今岁前来观礼,可得好生仔细着瞧瞧你未来的姨母。” 许是陈皇后已然同他言说此事,建元帝丝毫都不曾有半点避讳。 尧姜笑着应了一声“是”,片刻之后,便是良家子入殿。 与先前的入殿觐见并无两样,皆是以五人为一列,有持事太监高声唱碟,将入殿的良家子年岁,家世全然道出。若是建元帝或是陈皇后满意,便会留下牌子来,以待事后册封。若是不满意的,亦也需得在挑选过王妃郡妃之后,方才会全部留在宫中,分配到各宫各殿去。 说到底,但凡被采选入宫,最坏的打算,也是被分为宫女,直至到了年岁放出宫,亦也能寻得不错的婚事。 因着采选的良家子们并非皆是出身名门,如东都许氏那般,几乎鲜少会见得,名门贵女们并不需要通过采选入宫,如吴氏那般,便是直接被送进宫来的。所以入选为良家子的女子,更多的还是家世清白为上。 尧姜虽说早先便已经见过这些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可今日她前来观礼的目的,本便不单纯,自然是卯足了精神,又细看了一番。 约莫几轮过后,留牌子的不足五人。 建元帝坐在上首,虽说面上神情依旧,只眉眼隐隐约约显露出些许不耐来,方才那几个留牌子的良家子,皆是陈皇后出言选中。 尧姜的目的甚是简单,只想趁着今岁大选,多从中挑出些才貌出众的女子来,分一分吴氏的精力。 眼下见着留牌子的良家子鲜少,她难免有些急躁起来,偏巧面上又不能显露出分毫,只得唤了崖香近身来,嘱咐了一番。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稍稍欠身,便悄然踱步到陈皇后身后,低声与白苏言语了一番,尔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片刻之后,只见陈皇后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尧姜登时知晓,这便是允了她的打算。 于是待得新的一轮良家子入殿来,尧姜一眼瞧见其中形貌出众之人,当即开口道:“父皇,您快看,这位姐姐的眉眼甚是眼熟呢。” 听得这话,建元帝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尧姜所说的那个良家子身上,细细地看了半响,只笑道:“哪里眼熟了?” 尧姜笑吟吟道:“您瞧那眉眼,是不是与母后有几分相似呢。” 这便是显而易见的幌子了,只建元帝当真凝目去看了看,复又道:“好似当真有些相似。”正了正声,只摆了摆手:“既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亦也是缘分了,便留牌子罢。” 尧姜拿捏准了建元帝的脾性,在陈皇后略带责怪的目光之下,如法炮制,又一连使得建元帝开口留了好几个良家子的牌子。 其实这法子本不算是高明,若非尧姜从先前帝后二人相处之中,琢磨出些许端倪来,亦也不会这般行事。 眨眼良家子入殿便过了大半,而留牌子良家子,竟足足有了二十余人。 陈皇后不免向长女投去适可而止的目光,只后者俨然恍若未觉,仍旧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倒是将建元帝的兴致给全然勾了起来。 俗话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总得人多才热闹嘛。 她前一世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亦也不晓得要如何将建元帝的注意从吴氏身上挪开。但凡吴氏得宠一日,她行事起来自是难免要受束缚,若是想要彻底扳倒吴氏,只怕还要艰难好些。 倒不如想些法子,叫旁人分了吴氏的宠爱,一旦失了建元帝的宠幸,要收拾起吴氏,收拾起吴家来,就轻松许多了。 尧姜如是想着,面上神色不免沉了沉,只无人注意到此,她随即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眼中的阴沉。 第80章 夜半谈话 七月的夜里,已然悬挂了一轮明月,洒下皎洁冰冷的光。李闻轻车熟路地穿过宫道,径直来到了辛华苑。 今日建元帝去了新封的徐昭仪处歇息,李闻到的时候,吴氏的屋子里头,仅燃了一根蜡烛,伴随着开门的动作,一阵风吹进,屋内的烛火登时变得忽明忽暗。 “你来了,”许是等了许久,吴氏苍白的面庞上尽显疲怠。 李闻微微颔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得严实的木盒:“这是大人给娘娘的,”他一面道,一面将那木盒递到了吴氏的跟前。 吴氏的目光沉沉,她似是有些心不在焉,见得那木盒,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了过来,几下解开包裹在外头的布料。在昏暗的烛光下头,露出里头深褐色的木盒。 “大人说了,娘娘尽管放心,”他如是道,姿态放得极为恭敬,烛光将他原本瘦削的身型拖得极长:“这些东西,都是奴才按照大人吩咐去备下的,万不得查到娘娘身上来。” 吴氏轻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放在那木盒上头。 她倒不曾担心这个,只是自从大选以来,她已然好些时日不曾见得建元帝,更不用说去开口求情,将苏子从慎刑司里头给放出来了。 李闻许是瞧出了吴氏此时心中所想,顿了顿,遂又道:“大人还说了,叫娘娘切莫被旁的事情给分了精力去。既是那边起了疑心,此事便得抓紧时间办好,若是耽误了,对娘娘,对大人,都是极不好的。” “旁的事情?”吴氏似是对这句话有些不大满意,微微挑起眉眼来,望着李闻:“苏子自幼跟随于我,她的事情,又怎能算是旁的事情?” 李闻听得这话,垂下眼眸来。“娘娘是要办大事的人,”他只这般道,言辞恳切,唯独面上神情,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屑。 吴氏没再理会李闻,她瞧不见此时后者神情如何,思绪飘到极远的地方去。今日早些时候听闻,苏子在慎刑司里头吃了不少的苦,傻丫头死咬着牙不肯出卖她些许,换来的自是变本加厉的刑罚。 吴氏心中难免悲戚,半响闭了眼,咽下喉间那一抹苦涩。 屋内一时之间陷入静谧当中,面对面的两人此时却是各有所思。 少顷之后,吴氏总算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那木盒给抱在怀里,准备先收起来,起身之际,蓦地抬眼,再去看李闻,只声音平缓道:“还望公公转告大人,我已经折了一个香荞在这件事里头,若是再折了苏子,我身边便无人可用,到时候办不成大人所交代的事情,公公就不要怪罪到我身上来了。” 李闻听得这话,登时抬起头,与吴氏四目相对。 “娘娘这是在威胁奴才么?”他目光骤冷,语气却是极为温和。 吴氏摇了摇头:“我不是在威胁你,”她如是道,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遂又低下了头,语气一下子冷了下去:“我只是实话实说,但凡苏子出了事,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若是我办不成,那便怪不得我了。” 这分明就是威胁,李闻半眯了眼,他突然惊觉,自己好似一直都小瞧了这个看上起文文弱弱的女子。 “淑妃娘娘,”李闻疏远而客气地喊道:“娘娘心忧婢女,当真是情真意切,叫人闻之动容啊。” 此时吴氏可顾不得李闻说什么,她想起了记忆之中的苏子,心中主意越发坚定起来。 “我听了大人的安排,入了宫;如今又听了大人的吩咐,决定去谋害皇后,我所走的路,本便不是我心甘情愿要走的路,大兄也好,大人也好,我何尝不是顺遂着你们的心意去行事,如今我只是不想再折了苏子进去,难不成,大人要成大事,连这般的小恩小惠,都不愿施舍与我吗?” 许是从不曾见到吴氏这般说话,李闻心中一怔。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旁的话,便已然听得吴氏继而又道:“想必公公应当也知道,如今皇后已经在我身侧安插了眼线,若是没有苏子,我行事起来颇为不方便,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到的。” 她先是不容置疑地威胁着,转眼却又变成了温声劝说。 李闻站在屋内的昏暗处,仍旧还是有些不大愿意,半响方道:“淑妃娘娘可知,如今非常时刻,若是大人出手·····” 只他的话并不曾说完,那厢吴氏已然开口打断了他:“我相信大人,”她如是道,面上神情被微微敛起:“我也相信公公,定然会有法子,能够将苏子从慎刑司里头给放出来的。” 是么,李闻心中冷笑,却不愿意再同吴氏继续争论下去,索性躬身行礼,只温声道:“娘娘的要求,奴才会一五一十地转告给大人的。”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开。 吴氏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既如此,那便有劳公公了。”她似是笑着,李闻听了,却只觉心中烦闷,当即加快了脚下步伐,径直走了出去。 什么时候,连这些猫猫狗狗都能大着胆子跟大人提起要求来了,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李闻如是想着,身影很快隐于一片黑暗之中。 屋内只余吴氏一人,神色茫然。 她立在原地许久了,半响之后坐下,方觉腿脚略有些发麻。只眼眶不知晓为何竟是有些发热,吴氏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便有温热的泪水顺势涌出。 她将那木盒就这般抱在怀里,捂住了自己的面庞,有泪水透过指缝淌处,晕染了脸上还有来得及擦拭掉的脂粉。 外间隐隐约约有蛙叫声响起,似是有宫婢走近了这间尚未熄灯的屋舍,轻轻地叩了几下门,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娘娘。” 是青黛啊,吴氏连忙用袖子抹去自己面上的泪渍,“嗯”了一声,只听得青黛随即又道:“这么晚了,娘娘还不安歇吗?” 吴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柜子旁侧,将那木盒给塞到了最里头去,嘴上只应道:“方才渴了,起身喝了一杯水,你且先下去歇息着罢。” 自苏子入了慎刑司以后,吴氏便不让旁人守夜,青黛听得这话,也不曾做他想,只连忙应诺了一声,很快离开了。 第81章 徐昭仪 昨日方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之中尚且还弥漫着一股子湿意。 周充媛极为专注地看着最后一滴露水,顺着蕉叶宽阔的边缘滑进了绿瓷瓶里,方才轻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将那绿瓷瓶递给了身侧的山茶。 眼下不过刚到卯时,天际边有裹着霞红的鱼肚白泛起,淡黄色的光芒洒下,似是将整个御花园都给渡上了一层薄薄的绒光。 许是蹲得有些久了,周充媛站起身后,不免觉得腰间略有些酸乏。 一侧的山茶连忙伸手搀住了她,只笑道:“娘娘这几日,日日都早起接晨露,也着实勤勉了些。” 周充媛抿嘴,目光甚是柔和,她缓了半响,见得腰间那酸乏消散,方才顺着来时的路,开始朝着霞飞殿折返而回。 “皇后娘娘待我有知遇之恩,不过是些许晨露罢了,若是能够有助于娘娘身子康健,便是叫我长年累月都来接,我也是极为愿意的。”她如是道,颊边的笑意愈深。 山茶听得这话,正欲言说之际,忽然只听从宫道另一侧,传来一声女子嗤笑,丝毫都不曾有半分掩饰,尔后更是扬声道:“早前便听闻,宫里头不得宠的妃嫔,最是喜爱巴结皇后娘娘,如今看来,此话倒是不曾作假呢。” 如此堂而皇之地讥讽,登时只叫山茶面色一凝,难得周充媛沉住气,伸手及时止住了贴身宫婢的呵斥。 “无须理会。”周充媛压低了声音道,目光却是骤冷地投向宫道的另一侧。 隔着几株茂密的花树,她们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宫道另一侧站着几个女子,其中一个着嫩绿色的衣裳,依稀瞧着头顶珠翠奢华,便知定是方才出言讥讽那人。 这声音委实耳生得很,并不是平素里有所往来的妃嫔。 几日前的大选留牌子的良家子约莫三十余人,其中不乏位分定得较高之人,周充媛垂眸思忖片刻,很快便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 “昭仪娘娘,”她温声笑道,略抬高了声音:“娘娘初入宫,兴许不知晓,皇后娘娘待人最是宽厚无比,嫔妾此举,亦也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 那边的女子仍旧是掩嘴轻笑,语气里头透露出些许不耐来,片刻一阵脚步声响起,前不久方才得封昭仪的徐氏,赫然出现在眼前。 山茶有些愤懑,却又碍于先前自家娘娘的嘱咐,只得按捺住内心不满。 徐昭仪扬了下巴,嘴角溢出一抹明媚的笑意来:“周充媛待皇后娘娘的赤子之心,还当真是日月同鉴呢。”她如是道,媚眼轻佻,言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几乎呼之欲出。 她不过入宫区区几日,却已然有了宠冠六宫的趋势。 周充媛垂眸,她脾性速来直率,只有耐心显然不愿与徐昭仪过多争执,仍旧温和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嫔妾心生敬意,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只昭仪娘娘入宫时日尚浅,待得时日长了以后,便会知晓的。” 话音落下,周充媛颔首,也不等徐昭仪再度应话,继而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嫔妾还要去立政殿给皇后娘娘请安,便不耽误昭仪娘娘了。”说罢,她作势就要离开。 却不曾想到,站在前头的徐昭仪,却是没有半分要避让的意思。她直挺挺地立在宫道正中,褪去满面笑意,望着周充媛的目光里头,充斥着不屑与傲慢。 “不过是一个早便失了陛下欢心,人老珠黄的妇人罢了,周充媛尚且都能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岂不是在本宫跟前,更要伏低做小不成?”她说着,似是又觉得同周充媛说这些话有些贬低身份,登时蹙起眉头,又伸手掩住口鼻。 后者这般明目张胆地得寸进尺,饶是周充媛有意退让一步,如今看来,亦也丝毫不会让后者这般地轻易掀过去。 思及至此,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周充媛已然敛起面上神情,目光骤冷地看着面前的徐昭仪,随即厉声道:“昭仪娘娘身为九嫔之首,言行举止本便是后宫表率,如今却说出这般不敬皇后娘娘之言,难不成昭仪娘娘先前的教养嬷嬷,不曾教过娘娘宫中规矩吗?” 许是并不曾想到,先前还一味退让的周充媛,竟在眼下开始同她争论起来。 言辞犀利,丝毫不显方才娇弱之风。徐昭仪心中一怔,继而只觉恼怒,恨恨地看着面前对她冷笑的周充媛,当即娇喝道:“周充媛既然知晓本宫乃九嫔之首,你不过区区一个充媛罢了,竟然也敢这般同本宫说话?”说着,她蓦地转眸,对着旁侧贴身宫婢咬牙道:“还不快给本宫掌嘴,好教一教周充媛这宫里头的规矩!” 周充媛本便不是愚笨之人,又怎的会让人当真掌嘴。 旁侧山茶还未来得及出声之际,却见周充媛已然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挑眉看着徐昭仪,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 “说实话,”她轻轻地一笑,意味不明:“昭仪娘娘不过中人之姿罢了,如今略得了陛下几日宠幸,便已然这般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倘若日后再教昭仪娘娘分得半分恩宠,那这后宫中人,岂不是都要以昭仪娘娘马首是瞻不成?” 徐昭仪何曾听不出周充媛这话里头的贬义,她出身东都徐家,在家中又颇得长辈疼爱,表姑母更是在多年之前,曾言说过东都许氏的女儿绝不为妾,便是入宫,也只入主中宫,万不得做什么妃嫔, 自持身份多年,徐昭仪如何会怕这些唇齿刀剑。 她冷笑一声,望着周充媛,丝毫不被后者方才所言激恼,半响仍旧狠声道:“周充媛怕不是忘记了本宫出身东都许家,懿安太后是本宫表姑母一事了。你当真以为如是道,本宫便能恼羞成怒不成?”说着,随即半眯了眼睛,只一字一句道:“给本宫掌嘴,本宫倒要看看,闹到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是信本宫这个昭仪,还是信你这个小小的充媛!” 第82章 将计就计 七月的晨风尚且还有些微凉,和煦的阳光洒下,只叫人感受不到半分燥热。 周充媛跪在宫道之上,挺直了脊背,徐昭仪早已经在方才领着宫婢扬长而去,一侧的山茶半跪在地上,望着自家主子红肿的面颊,当即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没事,”周充媛勉力道,许是因着脸颊着实红肿地厉害,以至于她眼下说话,略有些口齿不清:“回去之后,用冰水敷一敷就好。” 她说这话,本意是想宽慰山茶,却不曾料到,后者听得这话,只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娘娘,”她哽咽地喊道:“徐昭仪下手这般厉害,哪能是冰水敷一敷便能好的。” 原是纠结这些,周充媛有些哭笑不得,嘴角随之一动,却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她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气。 旁侧的山茶听见动静,连忙止住抽噎,凑上前来,急声道:“娘娘,您可是疼得厉害?” 周充媛摇了摇头,徐昭仪临去之前,要她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若是眼下她说疼得厉害,指不定山茶还要好一番地纠缠让她回去,到时候教徐昭仪知晓了,这件事便又成为了她落入旁人手中的把柄。 山茶用衣袖擦了擦面上的泪渍,仍旧时不时地抽噎几下:“娘娘总是这般,也不叫人省心,”她不忘数落道,许是说话间又想起了方才那嬷嬷下手时候的场景,山茶瘪了嘴,眼睛随即又变得红肿起来。 周充媛生怕她再哭,于是连忙道:“给皇后娘娘的绿瓷瓶,你可收好了?” 山茶将那抹已然涌到喉间的难受给咽了下去,暗哑着声音道:“奴婢都收好了,”说着,她吸了吸鼻子,从衣袖中取出完好无损的绿瓷瓶来。 “傻丫头,”周充媛笑了笑,收回目光,望向宫道尽头。 今日与徐昭仪的这般冲突,其实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周充媛自是记得,良家子入殿觐见的那一日,因着乍然听到东都许氏几个字,陈皇后特地点出了徐昭仪出来瞧了几眼。那个时候的徐昭仪,可谓是进退有度,如何见得如今这般的骄纵跋扈。 更何况说起得宠,徐昭仪远远比不过入宫两载的吴氏,后者宠冠六宫,却也仅仅只是仗着宠爱,不去给陈皇后请安罢了,哪里有过今日徐昭仪这般的行事。 周充媛思忖片刻,忽的唤了一声“山茶。” 后者强忍着抽噎,语气微弱地应了一声,随后只听得周充媛压低了声音道:“你且先去立政殿,将晨露交给立政殿的白苏。若是白苏问起我,你就是实话实说,只道我与徐昭仪在御花园中起了争执,徐昭仪罚我跪在此处,一时无法脱身,这才叫你去送这晨露。” 山茶有些不太理解,眼下周充媛已然成了这般模样,还要念着这晨露。只她向来都十分听从周充媛的话,自是不会出言违抗,咽下喉间困惑,她应了一声是,尔后站起身来。 许是顾忌着周充媛还要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准备离开之际,山茶复又顿足回望过来。 周充媛向她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摆了摆手,只催促道:“快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于是山茶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怀揣着那绿瓷瓶,一路小跑朝着立政殿而去。 说来倒也是正巧,不过才到立政殿的石阶下头,她便一眼瞧见了立在石阶上头的白苏,脚下步伐登时加快了些许,只几步迈上石阶,扬声喊道:“白苏姐姐。” 后者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但见山茶已然到了跟前,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绿瓷瓶来,细声道:“白苏姐姐,这是我们娘娘这几日特地早起收集的晨露,听闻近日皇后娘娘夜不能寐,太医说,此物入药最是有效。” “晨露么?”白苏愣了愣,似是有些诧异,尔后面上只微微一笑道:“充媛娘娘有心了。”说着,她便伸出手来,从山茶手中接过那绿瓷瓶。 半响之后,许是又想起了什么,白苏只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不过今日充媛娘娘怎的没有前来?” 这些时日,周充媛时不时地便会来立政殿送些东西,只是从不曾有让山茶单独来过的时候。今日见着山茶,却不见周充媛,白苏心中难免意外。 这话正好便问到了山茶的伤心处,她想起先前周充媛的交代,垂下眼眸,只瓮声道:“娘娘今日早时,去御花园收集晨露,却不曾料到,途中遇到了昭仪娘娘。我们娘娘与昭仪娘娘起了争执,眼下正被昭仪娘娘勒令罚跪在御花园里头。” “徐昭仪么?”白苏的声音轻轻柔柔,似是不怎么感到意外。 山茶微微颔首,此番语气之中难掩哽咽:“正是徐昭仪。” 听得这话,白苏有片刻的沉吟,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恢复到先前一贯笑吟吟的模样,对着山茶道:“既然充媛娘娘眼下被罚跪,山茶妹妹也不便在此处多做停留,我会将充媛娘娘的苦心,转达给皇后娘娘的,山茶妹妹暂且可以放心了。” 不知晓为何,山茶隐隐约约觉得,白苏的这一番话,似是还有别的一层深意。 只她天生愚笨,着实想不通还有什么含义,忍住抽噎,山茶乖顺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便离开了。 望着山茶远去的背影,白苏垂眸看了看手中静静躺着的绿瓷瓶。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白苏忽的扬唇一笑。 但见外头有一内侍管事打扮的小太监迎上前来,朝她弓腰笑道:“白苏姑娘,皇后娘娘的早膳已然备下了,还要劳烦您进去问一声,可是要眼下传膳么?” 白苏笑着道:“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方才已经问过娘娘,说是你们到了,便即刻传膳进去。” 话音落下,那小太监伸手用衣袖抹去额头渗出的汗水。 此时的天明明不那般热,他却偏巧出了一头的汗,仍旧朝着白苏恭敬道:“还是白苏姑娘料事如神。” 第83章 示威 待得伺候陈皇后用完了早膳以后,白苏这才从袖中掏出山茶送来的绿瓷瓶,双手奉到陈皇后的面前。 一侧的白芨捧来温热的汤药,陈皇后一面伸手去接,一面垂眸扫了一眼那绿瓷瓶,只诧异道:“这是什么?” 白苏连忙便将早些时候山茶的那一番话,一五一十地都道了出来。 话音落下,只见陈皇后微微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开始专心致志地喝起汤药来。直至瓷碗见底,她复又掏出巾帕擦拭掉嘴角药渍,这才缓声道:“你也难得糊涂一次。” 听得这话,白苏困惑道:“奴婢愚笨,委实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 陈皇后面上神色依旧,丝毫不见半分恼怒,似是还有些愉悦道:“周充媛这是摆明了想要我替她解围,灭一灭这徐昭仪的威风。不过也难为她有这般的心,若是我不帮上一帮,倒也说不过去了。” “娘娘,”白苏总算是听明白了陈皇后话里头的意思,忍不住蹙起眉头:“那这周充媛岂不是利用娘娘么,她与徐昭仪如何争执,跟娘娘又有何干。”说着,白苏面上复又露出懊恼的神情,只低声道:“是奴婢疏忽了。” 陈皇后笑了一声,眉眼轻舒:“无妨,这周充媛平素里也算是亲近于我,你就跑一趟御花园,便说我突然想吃她亲手做的马蹄糕了。” 听得吩咐,白苏自是忙不迭地应诺一声,正准备转身之际,却又听得陈皇后道:“不过这徐昭仪么,”她蓦地顿了顿,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尔后垂眸摆弄着腕间的玉镯,似做不经意道:“你叫御膳房准备些冰镇的绿豆汤给她送去,就说这天气烦闷,人燥热些许也是难免的。” 白苏知晓,陈皇后这便是要准备小惩徐昭仪了,她试探性地提议道:“不若奴婢再让他们寻个大海碗装去,瞧着徐昭仪的火气,也不是几碗绿豆汤便能消散下去的。” 闻言,陈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声音甚是温和的响起:“既是火气大,便多寻几个大海碗装。绿豆也不必熬得太久,半生不熟的最好,不过最为重要的,”说到这里,她抬起眼来,目光柔和地落到白苏的身上去:“还得你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是。” 白苏墩身应诺,颊边笑意愈甚,她没有再做停留,很快地起身离去,按照陈皇后的吩咐行事去了。 直至白苏的身影远去,陈皇后拿起桌上的那个绿瓷瓶,唤了白芨近身,只温声道:“把这东西先收下去罢。” 白芨一面伸手接过,一面疑惑不解地问道:“娘娘这是信不过周充媛吗?” 陈皇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端起面前茶盏,却是没有喝,只吹去上头的浮沫,不紧不慢道:“本宫自是相信她有这般诚意的,只是入宫久了,委实怕极了被人当做靶子,她的这番心意,本宫也不敢受下了。” 白芨听得一知半解,她比不上白苏那般聪慧,自是也没办法及时知晓陈皇后心中所想。 依言收起那绿瓷瓶,白芨遂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奴婢前些时日,也听闻到些许风言风语来。” 能在陈皇后面前提及的,必然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情。难得一向沉默寡言的白芨会主动提及,陈皇后诧异之余,只微微颔首道:“但说无妨便是。” 于是白芨垂下头,一字一句道:“奴婢听闻,自从那徐昭仪被陛下临幸之后,在宫中的言行举止,便越发大胆了许多。甚至于,还时常在人前出言,对娘娘不敬。” 似是对此并无多少意外,陈皇后忽的扬唇一笑:“有意思。” 白芨在这时抬眼望去:“奴婢记得,良家子入殿觐见的那一日,娘娘特地将这徐昭仪给点了出来,那时候瞧着,也不像是这般没有规矩的人,也不知晓怎的封了昭仪以后,就如此不知轻重起来。” 说到最后,她难免为陈皇后有些打抱不平。 “白芨,”陈皇后笑盈盈地唤了一声,待得与后者四目相对,她方才继而又道:“你还记得,太后娘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吗?” 懿安太后?白芨心中一怔,随即很快地便想起来陈皇后所指什么,于是道:“娘娘是说,懿安太后曾说过,东都许氏的女儿,万不得入宫为妃嫔那句话吗?” 陈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别开眼,目光落入一片虚空之中:“说起来,太后娘娘说这话,其实也不过才十余年罢了,东都许氏这么多年都不曾将女儿送入宫中来,眼下却是挑了嫡系长女来入宫,白芨,依你看来,他们意欲如何?” 话音落下,只听得白芨惊呼道:“娘娘的意思,难不成这东都许氏,还妄想中宫之位?!” 她不假思索地道出这样一番话来,陈皇后面上笑意渐退,半响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可奈何:“我的身子一向不好,尤其是在诞下乾儿以后,更是终日与汤药作伴,他们生了这般的心思,其实也不奇怪。” “可是,”白芨愤懑道:“不管怎么样,娘娘如今还好生生的,他们这般明目张胆地送人入宫,还教这徐昭仪如此行事,可见其心当诛!” 贴身宫婢咬牙切齿的声音落到陈皇后的耳朵里头,其实反倒是让她变得惆怅起来。 不过才十余年而已啊,难不成东都许氏的人,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了?陈皇后如是想着,却是有些不解。 少顷过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甚是平和地响起:“白芨,你且先去查一查,前去东都采选良家子的花鸟使是谁,若是查到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将他请到立政殿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白芨低声应诺,她紧抿着嘴,仍旧还是有些无法从方才的谈话之中脱离。 只是陈皇后眼下对于旁侧白芨的神情变化如何,倒是不甚在意,她本便有些心不在焉,思绪早便飘到极远的地方去了。 第84章 干儿子 与此同时,璇玑殿内—— 尧姜坐在罗汉床上,动作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桌案上的名册,半响略抬了眼看着面前垂着头的那太监,只问道:“东都的良家子,是由你负责的?” 那太监仍旧是垂着脑袋,声音尖细地响起:“回殿下的话,正是奴才。” 听得这话,尧姜似是抿嘴笑了笑:“那东都徐氏家的女儿,也是由你采选的了?” 许是并不曾想到尧姜会如是问及,那太监显而易见地愣了愣,片刻之后声音却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许:“回殿下的话,昭仪娘娘入选良家子,的确是经由奴才的手。” 这话说得便颇有深意了,尧姜垂下眼眸看着面前摊开一半的名册,上头有一个名字甚是显眼,她不免加深了颊边笑意,继而缓声道:“如此看来,那东都徐家,倒是许了你不少的好处了?” 这番话音落下,那太监自是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他俯下身来,甚是惶恐道:“殿下这话,便是冤枉奴才了,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哪敢在大选上头动这样的手脚。即便给奴才十颗头,也不够砍啊。” 这话倒是不像作假,只尧姜仍旧半信半疑。 虽说大孟建朝数千年以来,曾有明文规矩定下,花鸟使前去民间采选良家子,只能注重挑选那些身世清白,才貌兼备的女子,万不得从中牟取私利。可是规矩总归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一侧的崖香在这时奉上新沏的茶水,尧姜掀起茶盖,看着里头碧绿色的茶叶上下浮沉,她眸中神色亦也随之变得深沉起来。 “若是依你所言,你并不曾在这里头受过东都徐家的好处,那是不是便意味着钟黄衣的腰兜里头,如今装满了徐家奉上的好处不成?” 说这话时,尧姜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偏巧却叫这太监登时只觉背脊一凉。 “奴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他将身子伏得更低,只如是颤颤巍巍地道。 那钟黄衣是什么样的人,是历年来负责整个良家子大选的人。 入宫数十年来,就算是宫中许些贵人见着钟黄衣,都要给上几分颜面,若是叫钟黄衣知晓他在大公主跟前这般说话,即便有命出了这道门,只怕是他家中的亲人,都要与他一道黄泉路上作伴了。 尧姜如何不知晓这太监心中真正畏惧的是什么,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茶盏边缘,碧青色的茶水衬着乳白色的瓷沿,尧姜忽的抿了嘴。 她现在不高兴了。 “本宫瞧着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不曾收受徐家人的好处,那这好处自然便是入了钟黄衣的口袋里头,不是吗?”尧姜故意加重了语气,如同一个骄横不讲理的大家小姐一般,她蓦地抬起眼,望着那太监,伸手将桌上茶盏一下打落到地上去,声音随之亦也太高了些许:“究竟是什么人,给了你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宫的面前胡言乱语,莫不是在父皇跟前,你们这些人都要欺君罔上不成?!” 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响起,滚烫的茶水随即四溅开来。 那太监一是不曾设防,竟是叫大半的茶水都溅到了他的身上来。 “殿下,”他仓皇地叫道,下意识地往前匍匐了几步,尔后则是结结实实地磕了好几个头,直至额头红肿,渗出血渍来,他也恍然未觉般,只一味地求着饶:“殿下,殿下,奴才万没有这个意思啊,还望殿下明鉴,还望殿下明鉴。” 尧姜冷笑了一声,往后退了些许,尽量不让这太监离她太近。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不长眼地上前来,尧姜望着那早已经语无伦次的太监,复又缓和了声音到:“那你倒是说说,那东都徐家许的好处,究竟到了谁的口袋里头?” 听得这般的循循善诱,那太监已然失了方寸,他见尧姜缓和了语气,觉得还有片刻良机可觅。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四下望了望,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奴才实话实话,是,是徐世清。” 大抵是因着说这话,委实用光了他身上所有的气力,那太监说罢,又慌乱道:“殿下,殿下可千万不要说是奴才告诉您的啊。” 徐世清是钟黄衣收的干儿子,一群没了根的太监,自然也便不会有后。他们不似宫女那般,到了二十五岁就会有机会被放出宫去,即便是放出了宫,也不会再像寻常人那般生活了。 漫长的日子尤其是在深宫之中,自是度日如年那般,但凡稍有权势的太监,都会在名义上收个干儿子亦或是干孙子,待得自己死了以后,也算是有个人能送终。 这徐世清,便是钟黄衣选中给自己送终的那个人。 徐世清不过是前两年方才入宫的,因着人伶俐,有些小聪明,很快便讨得了钟黄衣的欢心,顺势认了个干爹。 他眼下也就十四岁的样子,却已然比许多太监都有了权势。 钟黄衣喜欢他,众人见着他看在钟黄衣的面子上,也会待他客气殷勤许多。恰逢今年大选,徐世清瞧见了里头的门门道道,便求了钟黄衣,寻了个花鸟使的差事。 只他这个花鸟使,却又与常人不同,名义上虽说只是负责一个州郡的良家子采选,实际上今岁所有入选的良家子,皆是经过他手来操办的。 尧姜听得徐世清这个名字,愣了一愣,半响方才问道:“这徐世清,可是在含元殿那边当差的?” 那太监忙道:“回殿下的话,含元殿那等地方,哪是徐世清能够轻易去的了的,他如今是在辛华苑里头当差。” 又是吴氏,尧姜不免沉下了脸。 徐世清这个名字,说起来,她可是半点都不陌生。前一世建元帝驾崩前的两年,小夏虽说还是后者跟前的第一大太监,只是那个时候的徐世清显然更要讨得建元帝欢心。 尧姜记得,建元帝决定封吴氏为继后的时候,她曾想去求见一番,便是被这徐世清给拦在了殿门前。 后者立在石阶上头,只阴阳怪气地对着她道:“尧姜殿下,要奴才说,这人死如灯灭,孝安皇后既然已经去了,总不能叫陛下一辈子都把中宫的位置给孝安皇后留着罢。” 第85章 徐世清 人死如灯灭,尧姜轻笑了一声。 即便是到了今生今世,这话在她听来,仍旧还是免不了一股嘲讽意味。 还好老天爷开眼,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尧姜收拾起此时心中复杂情愫,她的目光随之变得柔和起来,半响只抬手道:“你且退下罢。” 那太监初时一愣,许是不相信经过那样一番,尧姜还会这般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见那太监良久不曾动弹,崖香便在这时连忙上前轻声呵斥道:“哪里来的一个榆木脑袋,殿下叫你退下呢,你怎的还杵在这里不动弹,莫不是还要等殿下来亲自扶你起来,送你出去不成?!” 直至此时,这太监方才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嘴里口齿不清地谢着恩,竟是连片刻功夫都不敢耽误,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出去。 崖香这才招呼着宫人上前将那满地的狼藉收拾了,复又奉上新沏的茶水,只温声笑道:“这太监委实也太没眼力见了,非得殿下这般说,方才肯道出原委来。” 尧姜略有些心不在焉,端过来茶盏,轻轻吹去上头浮沫,抿了一小口茶水方道:“也难怪他怕,这钟黄衣是什么人,这徐世清又是什么人,只怕这偌大的大孟宫中,还没有几个得罪得起他们二人的呢。” 听得这话,旁侧的菘蓝啐了一口,当下讥讽道:“不过是两个阉人罢了,还不是仰仗着主子们的鼻息过活。殿下可是中宫皇后嫡出的大公主,未来大孟名正言顺的长公主,难不成这般的身份地位,都还比不上那两个阉人尊贵了?” 话音落下,崖香忙不迭地转眸瞪了一眼菘蓝,轻声训斥道:“殿下跟前你也这般苦无遮拦,怎的能拿阉人同殿下相比较起来。” 自知失言的菘蓝抿了嘴,只面上仍旧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见着贴身的两个宫婢如是,尧姜轻轻一笑道:“没必要将这等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眼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更为重要的事情?下首二人同时抬眼望去,目光困惑,片刻之后只见尧姜不紧不慢道:“方才那太监那般狼狈地走出璇玑殿,想必用不了多久,我传召他的事情便会传遍整个大孟宫。徐昭仪暂且不必放在心上,只那钟黄衣与徐世清······”说到这里,尧姜蓦地顿住。 菘蓝哼了一声:“莫不是那两个阉人还想要给殿下使绊子不成?” 尧姜笑了笑:“我是不怕他们的,”她如是道,微微敛起面上神情,继而又道:“只是他们本便是些小人,我虽不怕他们,可亦也知晓,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啊。” 这话自是没错的,那些阉人们因着身子残缺,心智本便比旁人要复杂许多。 崖香听得这话,只沉吟片刻,半响之后提议道:“那殿下不若先发制人,叫他们就算是有暗箭,也万万到不了射出来的时候。” 话音落下,尧姜微微颔首道:“我正是此意,只不过却是要叫你们多跑几趟了。” 年轻的女官们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头看到了相同的东西,尔后极为有默契地墩身行礼,只齐声道:“奴婢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这话便是有些过了,尧姜笑着,连忙抬手道了一声快起来。 ·························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徐世清正坐在摇椅上头,甚是惬意地摇头晃脑,旁侧还有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容貌生得姣好的小宫女时不时地给他打着扇。 底下的小太监几乎是踉跄地冲进来的时候,正巧搅扰了徐世清的一场好梦。 “慌里慌张地做什么,叫旁人看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娘老子死了呢!”待得看清楚眼前的人以后,徐世清登时便不满地呵斥道。 他生得清秀,眼下却是紧皱眉头,露出一副嫌恶神情来,叫人看了只觉胆战心惊。 那小太监连忙跪在地上,垂着头,嘴里甚是慌张道:“公,公公,大事不好了!!!” 听得这话,徐世清的眼睛里头露出些许困惑来,语气缓和了些许,却是不紧不慢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许是因着一路疾驰而来的缘故,难免有些气喘吁吁,他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缓了声音:“回公公的话,那宗正寺前些时日去东都采选良家子的何正琪,方才叫人看见惊慌失措地从璇玑殿内出来了。” “何正琪?”徐世清大抵觉得这个名字似是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能够与这个名字对上的人。但东都二字仍旧还是落到了他的耳朵里头来,叫他一个激灵:“你说大公主召见了他?” 那小太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奴才记得公公前些时日去过一趟东都,这何正琪又正好是负责东都采选的,这才,这才想着提前给公公通个气。” 这番话音落下的时候,徐世清有片刻的沉默。 少顷过后,他只强装做镇定道:“你,你快些去把这个何正琪给我找过来,”说着,又蓦地止了声,许是觉得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寻何正琪,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头,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于是徐世清忙改口问道:“不,不去找何正琪,我干爹眼下在什么地方?” 那小太监如何会知晓钟黄衣在什么地方,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方才一路小跑过来,他这会儿只觉得唇干舌燥的,摇了摇头。 哪里知道徐世清见他这般反应,登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蓦地站起身来,又嫌旁侧这小宫女站着着实碍眼,他便极为不耐烦地推了推那小宫女,摆手道:“去去去,赶紧换个地方摇扇子去。” 小宫女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推,一时愣住,半响之后方才委屈地咬着下唇,草草地行了一个礼,迈着小碎步便跑了出去。 只留得徐世清一个人,在屋内来回徘徊着:“对,对,去找我干爹。” 第86章 遍体鳞伤 吴氏从含元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下来了。 守夜的宫人挑起夜灯,远远地瞧见她领着青黛自宫道而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近了些,方才墩身行礼:“娘娘可算是回来了。” 吴氏抬起满含倦怠的眸子,夜色很浓,那守夜宫人持着的铜灯明亮,却亦也只是照亮了她脚下的那一方青石板。 “苏子回来了吗?”吴氏轻声询问道。 一侧的青黛从那宫人的手中接过另一柄铜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吴氏,安静地听着那守夜宫人轻快着声音回答:“回娘娘的话,苏子姑娘已经回来了,只是眼下夜深,她说明日再来同娘娘请安。” 听得这话,吴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时的她略有些心不在焉,那守夜的宫人遂又问道:“娘娘眼下可要让人备下热汤?” 吴氏摇了摇头,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抿了抿苍白的薄唇:“我去瞧一瞧苏子罢。”她如是道。 守夜的宫人不敢有片刻的耽误,忙不迭地应诺了一声,便先行一步领着吴氏朝着苏子歇脚的屋子而去。 屋子里头燃着一盏灯,里头的人显然没有入睡。 苏子身为辛华苑的持事女官,不必与旁人同住,是以屋内只有她一人。吴氏跟在那守夜宫人的身后,行至门前的时候,蓦地听见似是从屋内传来一阵细弱的呻吟声。 于是吴氏顿足,那宫人回过头望来,但见她的面容全然隐于一片昏暗之中。 “娘娘,怎么了?”守夜的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先前隐隐约约的呻吟声,登时又听不见了。 吴氏垂下眼帘,只摆了摆手道:“你们且先退下罢,我一个人进去瞧一瞧便是。” 二人连忙应了一声“是”,各自持着铜灯弓腰退了下去。 伴随着脚步声远去,周遭再度陷入一片寂静的时候,吴氏终于又听见了自屋内传出的那一阵阵呻吟声。 即便一早就知晓,苏子在慎刑司内待了足足半个月,万不得安然无恙地出来,可是当听见贴身宫婢发出这般痛苦的呻吟,她仍旧还是免不了鼻尖泛酸,连忙往前了几步,然后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空旷,唯独一张床,一张桌,并着几张椅子。 桌上放着一盏灯,因着方才开门的动作,自外间透进一阵风来,只将那原本便昏暗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 那时不时响起地呻吟声,便是从床上传来的。 吴氏扶着门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胆怯,她立在门口,只轻声地唤了一声:“苏子。” 自床榻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坐了起来,紧接着吴氏瞧见一只纤长的手扯过了锦被,苏子虚弱的声音隔着垂下的床帘传了出来:“娘娘?” 吴氏的眼眶一湿,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便又听见苏子颤抖着声音道:“娘娘,您,您别过来,奴婢怕吓着您。” 话音落下,吴氏愣了愣,她没有说话,慢慢地走进屋子,轻轻地掩上门。隔着垂下来的床帘,吴氏似乎都能够想像得到,此时躲在床帘后头的苏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许是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苏子的声音再度哽咽地响起,她惊恐而慌乱地又叫了一声:“娘娘?!” 吴氏还是没有说话,她走了过去,然后伸手掀起了床帘。 苏子蜷缩着身子,躲在床榻的角落当中,身上的锦被将她整个人都遮盖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含着眼泪,微微恐惧的眸子。 吴氏心下一沉,而看清楚她模样的苏子,却是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娘,娘娘······”苏子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地喊着。她的声音沙哑,偏巧此刻又带了哽咽,听到吴氏耳朵里头,只叫她有些喘不过起来。 “痛吗?”吴氏在床榻边坐下,想要伸手去拿掉苏子裹在身上的锦被,后者却是猛地又往后退了些许。于是吴氏的手就那般僵在半空,片刻之后只得讪讪然地垂下。 “是我对不住你,”她如是道,语气莫名的落寞。 眼睛在这个时候似是被蒙了一层薄雾,叫她委实看不清楚此时面前的场景。 苏子吸了吸鼻子,勉强压下自己的难过情绪。她根本就不怨恨吴氏,身上是那般的疼痛难耐,可她却是害怕自己如今的这个样子,会吓着后者。 轻轻地摇了摇头,苏子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娘娘,”她轻声道,垂下眼眸,望着身下浅色的床单,即便此时床榻内一片昏暗,她亦也能够看见那上头星星点点的血渍:“奴婢没有怨恨过娘娘,娘娘亦也不曾对不住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害怕吓着娘娘罢了。”说到最后,许是又忍不住心中悲恸,苏子悄然落下泪来。 吴氏抿着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苏子。 其实说到底,她们进宫至今,尚且还不到三年罢了,可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苏子,不知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寻不到踪迹。 许是从香荞被安排去了立政殿的那一日开始,又许是从她知晓那位大人的存在的时候开始,吴氏已经许久都不曾从自己这个自幼长大的婢女眼里,看到以往的单纯与直率。 就好像是燃烧到了尽头的烛台,随着一缕青烟,慢慢地灭掉最后仅剩的光亮。 吴氏伸出手,轻轻抓住了锦被的一角,她的目光落在苏子的身上,再度开口之际,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她说:“我要看看你。” 不是“让我看看你”,亦也不是“给我看看”,吴氏的面容平静,唯独一双眼睛略有些红肿,彰显着她此时此刻的悲伤难过。 苏子不由愣住,悄然抬眼,正好迎上吴氏的目光。 抓住锦被的手渐渐松开,失了阻力的锦被自身上滑落,露出下头只着素白中衣的年轻女官,那身中衣颜色甚浅,衬出上头印着的点点殷红。 吴氏知晓,那是伤口裂开的时候所渗出来的血。那一抹抹红落在她的眼睛里头,竟是无比刺眼。 第87章 端阳郡王 殿内焚着香,是杜衡混了些许苏合。 淡青色的烟雾自铜鼎的香炉之中寥寥升起,年轻的宫女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盘葡萄,昭阳大长公主半迷了眼,眉梢上头满是惬意。 “皇后娘娘是在忌惮东都徐家?”她的声音甚是慵懒的响起,说话间,已然是伸手捻起一颗通神圆润的葡萄,不紧不慢地送进了嘴里,尔后红唇轻启,立即有宫女奉上精致的痰盂,她便慢条斯理地吐出嘴里的葡萄皮。 坐在上首的陈皇后微微一笑,午后小憩的时候,她睡得不太安稳,以至于此时眼角渗出些许倦怠来:“殿下这般说,好似东都徐家,不是殿下的外家一般。”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只一声冷笑:“外家?”她如是道,似是不屑:“他们也配?” 陈皇后自是听闻过早些年的时候,建元帝刚被册立为太子,东都徐家迫切地想要亲上加亲,便派人几次三番地入宫游说当时尚且还是皇后的徐太后,表达了想要求尚嫡长公主的请求。 这件事情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倒不是因着求尚公主本身,而是因着徐家求尚公主的那个儿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终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尔后更是早早地在十年前的时候,死在了东都一个妓子的床榻上。 昭阳大长公主自幼被道明帝捧在手心上,作为帝后第一个孩子,她如何会瞧得起那样的人当驸马。 于是当舆论声初起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更是将徐家给记恨上了。 好在徐太后那时候并不曾过分偏袒母家,虽说没有应允徐家求尚公主的请求,可她也择了当时的太子太傅的嫡次女,赐婚给了徐家。 见素来端庄的昭阳大长公主丝毫不加掩饰地在自己面前这般道,陈皇后忍不住失笑,只随后又想起了早些时候才知道的事情,不免微微敛起面上神情。 “殿下可曾听闻,前些时日,东都徐家的那个女儿,可是在后宫里头,替我好生教养了一番下头的妃嫔。”说这话时,陈皇后的语气甚是柔和,只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沉,因着她垂着眼眸,倒是并不曾叫旁人发觉。 昭阳大长公主抿着嘴,似是若有所思:“同胞出来的亲兄妹,又能有多大的差别。”说到这里,她蓦地一顿,大抵是想到什么,扬唇一笑:“不过弟媳就是太爱思前想后了,若是换做我,她想要出风头,那便叫她出就是了,待得她出开心了,便让她知晓一下,什么叫做中宫,什么叫做妃嫔。” 说来倒也巧,这徐昭仪与十余年前那个意欲求尚嫡长公主的徐家公子,乃是一母同胞。只徐昭仪出世的时候,那徐家公子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陈皇后先前何曾不是如昭阳大长公主那般想的,沉吟片刻,她终归还是决定将先前所得知的事情和盘托出。 “殿下可还记得,端阳郡王?”她忖度了一番言语,方才如是问道。 昭阳大长公主闻言,一时愣住:“端阳郡王?” 陈皇后点了点头。 有多久没有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昭阳大长公主其实有些记不清楚了。许些事情就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她下意识地去遗忘,却发觉总是忘不掉。 少顷之后,昭阳大长公主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是那个十多年前,因着身上的玉佩被人发现刻着‘恶紫夺朱’,在群臣进谏之下,方才逃脱一死,由端阳王贬为端阳郡王,然后奉旨去了岭南的端阳郡王?” 陈皇后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知晓的这么多,她入宫多年,亦也只是听到些只言片语罢了,心中一怔,嘴上却是道:“正是此人。” 昭阳大长公主便笑了,她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目光却是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好端端的,弟媳怎的问起这个人来了?” 陈皇后并不曾注意到此时昭阳大长公主的异样,她朝着一侧伺候的白苏示意眼神,后者很快地心领神会,招呼着殿内伺候的宫人悄然退下。 直至殿内只余下她们姑嫂二人,陈皇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东都徐家的大小姐,是这端阳郡王的续弦。” 东都徐家的大小姐,指的便是如今徐昭仪的长姊。 端阳郡王虽说名义上是奉旨举家搬迁到了岭南,实际上则是被变相地感到了那里。岭南多山,距离京城又是路途偏远,远在长安城的大孟宫,已然许久都不曾有人听到过有关端阳郡王的消息。 昭阳大长公主吐葡萄皮的动作一滞,半响之后方才问道:“端阳郡妃死了?” 陈皇后“嗯”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只听得昭阳大长公主遂又问道:“怎么宫里头没有接到讣告?” 陈皇后轻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先帝在那般的情形之下将端阳郡王全家都赶去了岭南,虽说爵位是保住了,可是却让人将名字都从宗正寺给划掉了,谁又会想得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呢?” 说来倒也是,昭阳大长公主此时的心里头,委实有些不知滋味。 陈皇后继而又道:“不过说来倒也奇怪,一个叫名存实亡的郡王,也值得东都徐家将自己的嫡长女给送过来?” 昭阳大长公主将嘴里头早已经含得没有味道的葡萄皮给吐了出来,心不在焉道:“东都徐家的那个嫡长女,当年不是闹着要嫁给端阳郡王么,还说即便为妾也是心甘情愿的。那个时候闹得人尽皆知,谁还敢娶这个徐家的小姐,不过如今她倒也算是如愿了。” 陈皇后点了点头,昭阳大长公主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什么,蓦地抬眼望来,只微蹙眉头道:“不过,弟媳又是缘何会想起说这个的?” 陈皇后目光沉沉,缓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东都徐家的女儿之所以会入宫,便是因着这端阳郡王的缘故。” 第88章 郭大小姐 将昭阳大长公主送至宫门处,白苏方才折返回立政殿来。 陈皇后在白芷的伺候下喝完了药,听得自外间有脚步声响起,她便蓦地抬眼望来,待得看清以后,只温声问道:“送走了?” 白苏欠了欠身,恭恭应道:“奴婢亲眼瞧着大长公主上了马车。” 于是陈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略抬了手,一侧的白芷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身,朝着妆台而去。她一面缓步走着,一面复又问道:“可瞧清楚了大长公主神色如何?” 白苏连忙跟上,垂着眼眸:“回娘娘的话,大长公主似是有些魂不守舍。” 说话间,陈皇后已然是在妆台前坐下。 殿内烛光摇晃,铜镜里映出一张孱弱而娟秀的面庞来。 “当真魂不守舍?”陈皇后抿着嘴,有些不大确定。 白苏走上前来,接过白芷取下的朱钗,转身放到妆台上面:“娘娘交代过,奴婢自是瞧得仔细,万不得出什么差错的。”她如是道,又蹲下身来,取下了陈皇后腕上的手镯。 陈皇后没有再说什么,此时她的眸子沉静如水,目光落在铜镜上,似是在看镜中映出的自己,又似是在透过铜镜看着其他什么。 少顷过后,白苏将陈皇后的满头青丝缓缓放下,尔后轻声询问道:“娘娘今日可要沐浴?” 陈皇后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只道:“你可还记得,我入宫多久了?” 听得这话,白苏一时愣住,显然不曾想到陈皇后会在这时问起这个来,只她反应地极快,声音甚是轻柔地响起:“娘娘入宫,约摸着,也有十六年了罢。” “十六年了啊,”陈皇后喃喃道,忽的蹙起眉尖来,她的眼角本是平滑,此时竟是露出些许细纹来:“还真是够长的。”她感慨着,眉眼随之舒展开来。 白苏自是听出了陈皇后语气里头,那一抹极淡的落寞,嘴角的笑意逐渐褪去,她还未来得及再度开口之际,却又听得陈皇后问道:“白苏,你可还记得郭家的那位姐姐?” “怀化将军家的大小姐么?”白苏困惑道。 陈皇后微微颔首,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神色渐渐变得柔和:“说起来,郭姐姐当真是一个极好的人呢。”陈皇后笑着,神情淡淡。 白苏其实早已经记不清那怀化将军家的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她只依稀知晓,陈皇后尚且还在闺阁之中时,曾与这位郭大小姐来往密切。 只可惜红颜薄命,这位郭大小姐在十年前,因着一场莫名其妙的急病,就此香消玉损了。 这么多年来,陈皇后鲜少会提及有关这位郭大小姐的事情。 除却听闻郭大小姐病逝的那一日,陈皇后哭了许久之外,从此,白苏便再不曾从自家娘娘口中提到这个名字。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怎的想起了这位郭家的大小姐?” 陈皇后抿嘴一笑,垂下眼眸,声音随之变得轻飘飘:“今日我与昭阳说起了端阳郡王。” 白苏仍旧一脸的困惑不解:“是从前的那位端阳王吗?” 话音落下,陈皇后只“恩”了一声。 比起郭家的大小姐,白苏对于这位曾经是亲王的端阳郡王更为印象深刻些,倒也不是因着旁的什么,而是那郭家的大小姐与这位端阳郡王,许多年前有过一个婚约。 郭家的大小姐比陈皇后约莫大两岁,两家从前是邻里,加之二人年岁相差不大,便时常凑到一块儿玩耍。 只陈皇后虽说与郭大小姐的关系亲近,但是对于后者的两个妹妹,陈皇后却是极为不喜,甚至于素日里都不屑与之来往。 郭大小姐早年丧母,郭夫人曹氏是后来怀化将军娶的填房,大抵也是因着郭二小姐与郭三小姐皆是填房曹氏所生,而郭大小姐又时常不受曹氏待见,是以陈皇后便不与曹氏所出的两个女儿亲近。 白苏至今都还记得,陈皇后在那日午后,同她兴致勃勃地说起了那时候还是端阳王的端阳郡王来。 初时白苏还以为,陈皇后这是看上了端阳王,将她与白芷二人都给吓了一跳。 因着那个时候道明帝已然择选了陈皇后入主东宫,倘若是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她的前程倒是没有什么,只怕陈皇后未来的日子,定会举步艰难。 好在陈皇后随后又解释了一番,说是道明帝有意赐婚给郭大小姐与端阳王,这才叫她与白芷放下了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 只是不知晓为什么,在陈皇后入主东宫之后没多久,郭家却又闹出了一件事情来。 郭二小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还是叫鬼迷了心窍,竟是在家中大闹,要将郭大小姐取而代之,嫁给端阳王。 郭大小姐平素里虽说性子温婉,但是一旦遇到事情,却是一个极为固执的人。加之尔后继母与父亲双双偏袒次女,反过来劝说她主动放弃这门亲事,绝口不提郭二小姐的蛮横不讲理。 可御赐的婚事哪能容得这般,郭大小姐心中愤懑,索性一剪刀将满头的青丝绞了,扬言就算是要做姑子,常伴青灯左右,也万不得做出这种欺君罔上之事。 后来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道明帝耳朵里头,道明帝见郭家如此不识好歹,大怒之下重新择了当时的太子太傅的嫡长女赐婚给了端阳王,罚了怀化将军三年的俸禄,后又命其闭门思过整整三月。 这件事情在当时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 陈皇后在怀着长女的时候,还想尽法子将郭大小姐给召进宫中来了一次。 那个时候的郭大小姐已然落了发,在道明帝的默许之下,当真上了山,去做了姑子。陈皇后见着剃光头发的郭大小姐时,还忍不住落了泪。 彼时郭大小姐虽说亦也双目赤红,却是对着自幼的手帕交道了一句她,已然看破了红尘俗世,此次下山,是最后一次下山,日后无论多少年,她都将在山中尼姑庵内,常伴青灯,兀自老去。 第89章 靖安门事变 陈皇后道:“我还记得,郭姐姐从前送了我一根木簪子。”她说着,颊边笑意加深了些许,大抵是想起了与郭大小姐相处时候的情形,只是很快,她却又皱了眉头:“只可惜出事的时候,那根木簪子不晓得被人给弄到哪里去了。” 白苏自是知晓陈皇后口中的“出事”,指的是道明二十五年春天的靖安门事变。 当时的端阳王意欲谋反,趁着道明帝春狩归来,在靖安门布下重兵拦截。因着彼时长女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热,道明帝便让陈皇后带着尧姜提前一天回宫,以至于靖安门事变的时候,陈皇后正在东宫的寝殿内,守着刚哄着吃完药的长女。 外间的宫人们早已经乱成一遭,而殿内的陈皇后却是浑然未觉。 直至白苏领着几个宫人,惊慌失措地自外间跑进来的时候,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原本郭大小姐送的木簪子,陈皇后随时都携带在身上,只是那日情形着实慌乱,以至于宫人们带着她逃出宫,与道明帝汇合以后,那根木簪子却是没了踪迹。 思及至此,白苏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好宽慰道:“那日毕竟事发突然,谁还能顾得上那木簪子,更何况娘娘能够平安带着大公主逃出东宫,与先帝爷汇合,本就是花费了很大一番周折的。” 陈皇后摇了摇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话白苏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哑然,着实不知晓还能说些什么。好在白芷这时领着宫人捧来了热水,白苏便连忙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还是先洗漱罢。” 陈皇后微微颔首,极为顺从地在白苏的搀扶之下起身。 纤细白嫩的手沉入水中,白苏手脚麻利地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陈皇后擦了脸。复又有宫人捧着痰盂上前,陈皇后含了一口水,漱完口之后便又吐了出去。 待得收拾妥当以后,白苏这才扶着陈皇后朝着床榻走去。 正准备将床帘自一侧的莲花钩上放下来的时候,陈皇后却是忽的唤道:“白苏。” 于是手上的动作随之顿下,床榻内的光亮昏暗,她此时瞧不清楚陈皇后面上神情,只听得后者低声道:“你说,郭姐姐是不是因着我,方才丢了性命的?” 话音落下,白苏只一愣,尔后诧异道:“娘娘,郭大小姐是生了急病方才没得,怎的会是因着娘娘丢了性命的呢?” 这番话陈皇后好似并没有听进去,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自床榻内传出。 白苏等了一会儿,见陈皇后良久不曾言语,只得轻叹一口气,将床帘从莲花钩上取下。直至熄灭殿内灯烛,出了立政殿以后,白苏这才压低了声音同身侧的白芷道:“你说,娘娘好端端的,怎的今日又是想起了端阳郡王,又是想起了郭大小姐的?” 白芷对此亦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比不得白苏那般能够揣摩陈皇后心中所想,只轻声道:“许是这几日,叫娘娘烦心的事情委实太多了罢。” 听得这话,白苏摇了摇头,微蹙眉头:“不对。”她如是道,语气里头夹杂着一丝困惑。 于是白芷不免也凝眉细想了一番,方又道:“或许,同徐昭仪有什么关系罢?” 白苏仍旧是摇了摇头,说话间二人已然行至屋舍前,白苏忽的顿足,似是想起了什么,却是没再纠结方才的话题,只问道:“说起来,淑妃娘娘身边的那个苏子,前几日从慎刑司给放出来了罢?” 白芷并不曾想到白苏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情,愣了愣,半响之后才道:“我听说,好像是看她快不行了,淑妃娘娘去陛下跟前求了求,这才把人给放出来的。” “快不行了?”白苏嗤笑了一声道:“我昨日才见着她在御花园里头给淑妃娘娘摘花呢。”说起这个来,白苏不免微微敛起面上神情,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道:“你说,娘娘是不是因着淑妃娘娘,所以这几日才这般的?” 绕来绕去,终归还是绕了回来。 白芷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些时日陛下不曾去过辛华苑,淑妃娘娘那里也没有什么动静。更何况,”说到这里,她蓦地顿住,尔后皱了眉头:“难不成,是为着徐昭仪的事情吗?” 徐昭仪? 说起来,这些时日徐昭仪在后宫之中可谓是扬尽了威风,自从在半月之前叫人掌了周充媛的嘴,还责罚其跪在御花园中以后,虽陈皇后暗示性地叫人送去了熬得不太熟的绿豆汤,美曰其名是给徐昭仪降降火。 可是徐昭仪见陈皇后亦也只是这般行事,甚至于连小试惩戒都不曾,于是后来便愈发地大胆起来。 偏巧这些时日建元帝忙于朝政,鲜少踏入后宫,更不用说是召幸妃嫔了。 除了徐昭仪时不时地会寻些缘由借故去含元殿留宿,便是连不久之前得了传召前去面圣的吴氏,都不曾留在此处过夜。 徐昭仪日益跋扈,看上去反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白苏在这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娘娘前几日才召见了何正琪。” 何正琪本便是白芷同乡,做过什么差事,二人皆是知晓。白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总归是与徐昭仪脱不了干系的,明日当差时还需得小心谨慎点,要不然娘娘只怕还会更加觉得心头烦闷。” 这话不用白芷提醒,白苏亦也知晓。她忽的莞尔一笑,目光落在白芷的身上:“我自是省得的,倒是你,不要老是像个闷葫芦似的。咱们可是跟随娘娘自闺阁中出来的人,旁人自是比不得,娘娘心中烦闷,我们总得好生宽慰一番才是。” 白芷听得这话,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我天生便嘴笨,怕到时候弄巧成拙,别惹得娘娘更加烦闷才是。” 话音落下,白苏只睨了白芷一眼,嗔道:“要的便是你的嘴笨。” 第90章 归来 已然夜深,外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陈皇后悄然自床榻上翻身而起。殿内昏暗,唯独檐下点着的灯洒进些许微弱的光亮来。 陈皇后赤脚踩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底弥漫开来,她缓缓地走到妆台,借着这般微弱的光亮,从妆台最里头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匣子,然后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张叠放整齐的纸。 许是因着着实放了有些年头的缘故,那纸张已然有些泛黄,虽说保存得当,可边角处仍旧还是略有些微微翘起。 陈皇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纸,尔后摊开,昏暗的烛光洒下,只依稀照出那纸上的一行字来:割袍划线恩义绝宛同路人两相弃。 眼角处似是有些发热,陈皇后眨了眨眼,方才忍住泪水没有顺势涌出。 她开始细细地看着那一行字,仿佛是要将每一个字都纳入自己的生命之中一般,良久之后,陈皇后只喃喃道:“郭姐姐。”她的声音略有些暗哑,带着一丝惆怅:“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还活着,唯独你,只有你,却是落得这般的下场?” 似是心有不甘,陈皇后的眼前弥漫开一股雾气来。 隔着那一层薄薄的朦胧,她好像瞧见了女子一身清素道袍,立在极远的地方回望着她。陈皇后一时心悸,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抓住那女子的衣角,只是终归还是隔得太远,以至于她什么都抓不到。 “郭姐姐,”此时陈皇后的声音里头俨然带了一丝哽咽,大抵是难过至极,她垂下眼眸,继而轻声叹息:“你终归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没有人回答,殿内一片寂静,唯独只有陈皇后压抑而痛苦的抽噎声响起。 ?????????????????????????????????? 尧姜醒来的时候,外间早已经天亮。 她昨夜睡得昏昏沉沉,以至于早时醒来的时候,免不了又在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方才唤了人进来伺候。 今日是八月初三,几个月之前,建元帝下令命李乾跟随燕珩一同去了肃州,一别数月,眼下刚好到了李乾要回来的时候。 许久不曾见到幼弟,尧姜委实心中牵挂,那些络绎不绝寄去的书信,皆是无法纾解她对幼弟的牵挂之情。 坐在妆台前任由着贴身宫婢梳妆之际,尧姜仍旧还是有些恍惚,语气不确定地询问道:“今日当真是八月初三?” 听得这话,崖香只抿着嘴笑了笑,温声道:“殿下,今日正是八月初三,乾殿下要回来的日子。” 尧姜闻言,随之眉眼舒展开来,她的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怪我,老是记不清楚这日子。”她如是道,面上当真又浮上懊恼的神色来。 崖香仍旧是笑着,连忙道:“殿下许久不曾见到乾殿下,一时之间忘了时日,倒也是极为寻常的。”她说着,垂下眼眸,继而又道:“也不知晓乾殿下此次出宫,到底是瘦了还是胖了。奴婢听闻燕国公虽说年岁尚小,可是却是一个足足的严谨之人,瞧着温和,骨子里头透着的还是顽固呢。” 崖香的这话倒是说的半点都没错的,只是听到燕珩的名字,尧姜终归还是免不了微微敛起面上神情。 随手在一侧菘蓝手中捧着的耳饰里头点了一副,尧姜望着铜镜之中映出的少女模样,忽的沉默了下来。 许是见尧姜良久不曾言语,崖香小心翼翼地与菘蓝对望了一眼,尔后自旁侧小宫女手中捧着的妆匣里头挑出一根簪子,只轻声问道:“殿下今日戴这支八宝翡翠菊钗如何?” 直至此时,尧姜方才略回了神,看了一眼崖香手中的簪子,却是摇了摇头:“前几日阿弟不是人让人送回来了一根梅花琉璃钗吗,今日便戴那个罢。” 崖香连忙应诺,从妆匣中复又挑出一根簪子,待得尧姜微微颔首,她方才将那根簪子给戴上去。 少顷过后,殿内的尧姜不过才梳洗完,外间的小宫女便一路小跑进殿。许是因着太急促的缘故,小宫女喘了好几口气,方才缓过神来,轻快着声音道:“启禀殿下,乾殿下的车马已经到了春寿门了。”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面上皆是一喜。 尧姜初时愣了愣,大抵是没有反应过来,眨眼功夫以后,她只难以置信地问道:“当真已经到了?” 那小宫女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尧姜便急忙站起身来,对着铜镜照了照,嘴里则是慌乱地问道:“快,瞧一瞧,瞧一瞧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其实姐弟之间分别亦也不过数月,期间信笺来往甚是密切,几乎日日都不曾落下过,只眼下尧姜的这般反应落入殿内众人的眼里,却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的。 崖香笑着道:“殿下身上并无不妥当的地方,只是眼下乾殿下应当是要先去含元殿,尔后才去立政殿同皇后娘娘请安,若是殿下实在等不及,不若便去含元殿罢。” 尧姜连忙点了点头,正准备应下之际,忽的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嘴角往下压了压,她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那燕国公,是不是也要去含元殿觐见?” 这本便是大孟历年来所传承下来的祖规,但凡奉命外出的臣子王爷,皆是会在返京当日入宫觐见。 崖香有些困惑,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按照规矩,燕国公是要跟随乾殿下一道去含元殿觐见的。” 其实尧姜也不知晓为何,自从那一日在昭阳大长公主的府邸上,无意之中听到了燕珩与陌生人的一番谈话,她见着燕珩的时候,心里头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半响之后,尧姜再没了先前的那般欣喜,她只平缓着声音道:“反正阿弟见了父皇以后,也是要去见母后,我们便去立政殿等一等罢,左右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主子都已然这般的吩咐了,下头的众人哪敢有半分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簇拥着尧姜出了璇玑殿,径直朝着立政殿而去。 第91章 母子三人 直至日头已然升到正中,李乾方才领着宫人姗姗来迟。 早先建元帝问了他许些功课,虽说此次出宫跟随燕珩前去肃州,为的是平复先前因地方官员贪污而引起的百姓暴乱,但建元帝却是特地嘱咐过,叫他万不得耽误了功课。是以李乾时常会在闲暇之时,完成先生之前交代的功课。 陈皇后早已经命人备好了消暑的茶点,听得外间宫人提前来报,说是李乾等人已然到了立政殿的地界以后,陈皇后压下心头欣喜,对着一侧翘首以待的长女笑道:“瞧你等得焦急,这不,你阿弟不是已经来了吗?” 尧姜自是听见了那来报信的宫人的话,抿着嘴角,眉眼柔和:“母后亦也许久不曾见到阿弟了,正好今日瞧一瞧,咱们这个出宫去平复百姓暴动的小皇子,如今可有沉稳些许。” 听得这话,陈皇后忍住的笑意一下子便再也忍不住了,她莞尔一笑,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睨了长女一眼。 二人说话间,外间的宫人已然是领着李乾径直入了殿。 有些时日不曾见到,李乾似是长高了些许,十岁的稚童较之几月之前似是更加成熟稳重了不少。待得进殿,他甚是规矩地上前朝着陈皇后行了礼,声音脆生生地叫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陈皇后笑着颔首,语气不冷不热地“恩”了一声,李乾便又转过身去,终于显露出小儿姿态,嘻嘻一笑地喊道:“阿姊。”说着,全然丢了方才的矜持稳重,只几步便跑到尧姜身侧,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来。 见着幼弟安然无恙,甚至于还比先前看上去要壮硕不少,她颊边的笑意便不免加深。 细细问了幼弟好些事情,其实这些本就早在书信之中交代地一清二楚,可是尧姜终究还是忍不住在眼下又问了一遍。 直至小人儿求饶道:“阿姊快让我歇歇,先前在父皇跟前,已然是过问了我的功课,如今见到了阿姊和母后,万不得在问这些了。” 于是尧姜只得讪讪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陈皇后见此,忙让宫人捧上消暑的茶点来,李乾坐在尧姜的身侧,虽说眼下已然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岁数,可是大孟的风气却并不似前朝那般严谨,姐弟二人时常挨在一块儿坐,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李乾规规矩矩地捻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半响弯了眼道:“还是宫里头的点心好吃,那肃州的糕点若是不配着水喝,总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这时小人儿的心性已然全部彰显了出来,尧姜见幼弟没了先前在陈皇后跟前的拘谨,心中只觉欢喜,复又伸手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掉李乾嘴角的点心渍,温声道:“慢些吃,这可是母后专门命人备下的呢。” 话音落下,只见李乾点了点头。 吃完糕点又喝了一大碗冰镇的酸梅汤,小人儿心满意足地吧唧了几下嘴,抬眼望着尧姜,似是想起了什么,遂又问道:“对了,我听燕国公说,阿姊与青表哥订婚了,可是真的?” 与顾青的婚约,尧姜并不曾在信中写明。 左右都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自是没有半分心思去到处说的。听得这话,尧姜只一愣,还未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便又听见李乾的声音响起:“这样也是不错的,先前青表哥陪我读书的时候,为人最是耐心温和,阿姊嫁给他,也是极为般配的了。” 原本略有些低落的心情,在听到李乾说起这话时,登时又涌上一阵笑意来。 才十岁的小人儿,哪里知晓什么般配不般配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时日昭阳大长公主时常入宫,似是大婚的许多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如今只需等到钦天监那里选好良辰吉日,先破土起建公主府,尔后再定下大婚的日子。 陈皇后笑道:“你阿姊在宫中亦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了,若是你眼下说恼了她,小心日后她不进宫来见你。”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打趣,难得陈皇后会对幼子说出这般的话来。 李乾并不曾听出什么,他的耳朵里头落入“不进宫见你”这几个字,当下一撇头,只道:“阿姊若是不见我,我便出宫去见阿姊,阿姊总不能把我拒之门外的。若是叫旁人瞧见,偌大的公主府,连我一个小小皇子的落脚之处都不曾有,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了去。” 这一番话说完,竟是惹得殿内众人皆是露出笑意来。 尧姜哪里知晓小人儿不过才出宫些许时日,却是成了眼下这般的油嘴滑舌,她嗔道:“那到时候,我就让人把你领进来,不许你到处走,只让你站在公主府大门后头,旁人瞧不见,你也进不来。” 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谁知李乾闻言只哼了一声:“那也成,到时候我就在长姊的门口大声喊,我就不信,阿姊到时候舍得我一直站在那里,不给我茶水喝,也不给我糕点吃。” 所谓的擒贼先擒王,捉蛇抓七巧,在此时的李乾身上,倒是显得淋漓尽致。 尧姜一时哑然,自觉说不过这突然变得口齿伶俐的小人儿,半响只得故作恼怒地抢了幼弟手中糕点,装作气呼呼的样子几口便吃了个一干二净。 李乾露出大人的模样来,看着尧姜这般,蓦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阿姊都是快要成婚的人了,还这般地像个孩子一样,同我置气!” 这一次,殿内众人皆是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陈皇后难得会心一笑,眉眼弯弯,感慨道:“想从前你总是伶牙俐齿,哪里想到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来了个比你更加伶牙俐齿的人了。” 尧姜娇嗔道:“比我伶牙俐齿又如何,那也得叫我一声阿姊,母后这话,可当真是欺负人了。”说着,顺势挽住陈皇后的胳膊。 只见陈皇后笑得酣畅淋漓,半响才道:“你呀你。” 第92章 将计就计 屋内寂静,吴氏将瓷碗中的最后一勺汤药喂进苏子嘴里以后,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苏子的情形时好时坏,她自打从慎刑司里头被接回来以后,除却当夜神识清楚,尔后的数日,皆是反复发热,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吴氏早已经心急如焚地命人去请了太医前来诊脉,却被告知苏子因着受刑太重,在慎刑司的时候,已然是吊着一口气,乍然脱离了刑罚,这才使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从而陷入反复发热这般境地。 吴氏听得心中闷得慌,本是还想再问上几句,那太医却是已然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方子,交由旁侧小童,尔后起身告辞了。 好在这几日苏子虽说仍旧还是病得糊涂,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恶化的趋势,以至于吴氏一得闲就守在这里,除了担忧之外,倒也不曾提心吊胆过。 今日她照例来亲自喂苏子服药,烧得糊涂的苏子不时发出一声呓语,只那声音委实低得很,一时之间吴氏并没有听清楚,待得俯下身去细细聆听之际,苏子却又是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将手中的空碗交由旁侧的青黛,吴氏站起身来,暗哑着声音问道:“今日沈太医可有交代过什么吗?” 早些时候苏子的药刚好服下了最后一副,青黛前去太医院请太医再来诊脉之际,吴氏正巧去了含元殿,也因此错过了苏子的现状。 青黛接过空碗,垂下眼眸,只恭恭应道:“回娘娘的话,沈太医说,眼下苏子还在反复发热,需得小心谨慎些,待得再吃上三日的汤药,若是再无好转,就得换个方子了。” 哪里知晓吴氏听得这话,登时蹙起眉尖,踱步到八仙桌旁坐下:“还得再吃上三日?”她的语气里头似是夹带着些许不满,双手叠放在膝上,略有些不耐道:“都已经五天了,苏子吃了这些汤药,五天都不曾有半分好转,眼下还要再吃上三日,不行才会换方子,倒不如换个太医来诊脉。” 青黛连忙跟着走过来,小声道:“娘娘,这沈太医已然是太医院里头医术不错的太医了,更何况宫里头明文规定了,太监宫女本便没有资质能让太医亲自诊。这沈太医愿意前来给苏子诊脉,已然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了,若是换成旁人?????” 这话青黛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其中含义叫人一听便知。 吴氏的眉头紧锁,目光里头流露出不愉来:“换成旁人又怎样,苏子吃了五日的药都还是这个样子,本宫瞧着这太医院的人,也是白吃俸禄的废物。” 青黛哪里见过这样的吴氏,印象之中的淑妃娘娘向来都是温婉可人,说话轻声细语。 眼下说这话时,吴氏的声音虽说还是一如既往地轻轻柔柔,可是青黛总是觉得眼前的吴氏,似是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没有等到青黛再次开口,吴氏已然兀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我得出宫去,”她如是道,紧抿着薄唇,面上全然一副倔强神情:“宫里头的太医无用,本宫便去寻外头的大夫去,苏子这病,万不得耽误下去。” 青黛心中一惊,忙不迭地扶住吴氏,只劝慰道:“娘娘切莫着急,奴婢知晓娘娘与苏子情谊深厚,可是后宫嫔妃本便不能轻易出宫,前些时日尧姜殿下才惩治了后宫几个嫔妃,娘娘眼下若是要出宫,这不正是要往刀尖上撞吗?” 只可惜青黛的一番劝说,听到了吴氏的耳朵里头,却是如同嘲讽她眼下无能一般。 蓦地甩了甩袖子,青黛一时不曾设防,竟是直接往后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抬眼,却听得吴氏冷笑一声:“若非不是她,苏子何苦会落到这般的地步来?!” 这便是显而易见的呵斥了,吴氏将这话憋在心里头早已经有些时日了。自苏子被送入慎刑司的时候,她便日夜都难以入睡,好不容易将苏子弄出了慎刑司,她仍旧还是日日都难以入睡。 青黛闻言,吓得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道:“娘娘,娘娘,您万不得说这些话啊,若是,若是叫人听见,传到了尧姜殿下的耳朵里头??????” “谁会传?”吴氏蓦地出声打断了青黛,目光骤冷地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婢,讥讽道:“是你会传到她耳朵里头,还是本宫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头?” “娘娘?????”青黛悲戚地叫了一声。 吴氏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的异常,她甚是倦怠地闭上眼,尔后如同脱力般地又跌坐到凳子上头,半响轻叹一口气:“是我关心则乱了。” 青黛眼下哪里敢再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立在吴氏的身侧。 少顷过后,外间蓦地传来一阵脚步声,自敞开的屋门走进一个小宫女,见着吴氏忙不迭地墩身行礼,声音甚是清脆地响起:“娘娘,拾翠殿的康修容求见。” 康修容?吴氏微微一愣,似是有些记不清楚这个人,待得半响之后想起,她却是摆了摆手,只言简意赅道:“不见。” 那小宫女听得这话,自是连忙应了一声“是”,眼瞧着便要跑出去传达吴氏的意思了,青黛在这时急声道:“娘娘不若还是见一见罢。” 此时吴氏的心中满是担忧着苏子,听了这话,她甚是诧异地抬眼望去,只见青黛随之垂下眼眸,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娘娘在宫里头本便一直都深受陛下宠爱,如今多了个徐昭仪,虽说眼下还不敢惹到娘娘的跟前来,只怕依照那位如今在宫中的行事,这把火早晚都要烧到娘娘这里来的。”她如是道。 声音蓦地顿了顿,片刻之后竟是又压低了几分,继而又道:“奴婢从前在宫里头的时候,便听说过这位康修容,娘娘只需施舍些小恩小惠什么的,这康修容必定会为着娘娘,同徐昭仪对上的,也省得娘娘殚精竭虑了。” 第93章 青黛 听得这话,有一刹那,吴氏略有些出神,她突然发觉自己好似一直都不曾了解这个,自进宫以来,便以执事女官的身份跟在她旁侧的宫婢。 先前她自己带了苏子入宫,身旁自是少不了人伺候的,许多事情亦也无需去经由这个半道上来的女官过手。可是如今,苏子病得反复,眼瞧着并非十天半月能够好起来的,吴氏头一次开始认真思索,自己需不需要重用青黛。 沉吟片刻,她将其中利弊权衡了一番,尔后微微颔首道:“既如此,那便见一见罢。” 青黛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对着那一脸茫然,停下等候吩咐的小宫女只道:“娘娘要说见一见康修容,还不快些过去准备着。” 话音落下,那小宫女方才如梦初醒般,连忙墩身行礼,只一溜烟儿地便跑得不见踪影了。 吴氏在这时站起身来,却是转头看了看躺在床榻上头,面容绯红的苏子。 青黛自是知晓吴氏此时心中顾虑,于是连忙出声道:“还请娘娘放心,奴婢会留在这里,小心伺候着的。” 吴氏闻言,垂下眼眸,轻轻地“恩”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在青黛的迎送之下,离开了苏子的屋舍。 直至见着吴氏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渐渐远去,青黛立在门口,这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眉眼随之舒展开来。 她重新走进屋子,在床榻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昏睡中的苏子,面上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来,也不知晓究竟是喜是怒。 半响之后,青黛只喃喃道:“你说我该羡慕你呢,还是该嫉妒你呢?” 她十岁那年便入了宫,因着家中贫瘠,弟妹年幼,而爹爹亦也在先前码头做工的时候,不慎被重物砸到,就此只能瘫在床上。娘亲只能终日在家中忙碌着,为旁人浆洗衣裳贴补家用,她那时候年岁尚小,却知晓自己家中不易。 娘亲从不曾对她言语身上的担子究竟有多沉,青黛亦也只是会在夜半因梦惊醒的时候,听见娘亲压抑而痛苦的抽噎声。 后来邻家的姐姐入了宫做了宫女,每月都会托人从宫中送来月例。 邻家姐姐也有年幼弟妹,只她终归还是没有青黛幸运,爹爹去得早,娘亲不堪重负地跑了,只留下几个孩子吃着万家饭,穿着万家衣。 好在那时候邻家姐姐入了宫,家里头的诸多事物全然都靠着不过九岁的二妹操持,宫女的月例其实并不多,可是对于那样的家境而言,却是如同雪中送炭一般。 后来,邻家姐姐得了一日的假,回到了家中。 她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入宫当了宫女的邻家姐姐,姐姐在宫中还算过得不错,跟在一个较为得宠的妃嫔身侧,日常赏赐多如流水。只是那邻家姐姐担心着托付的太监会心生歹意,私吞那些赏银,于是每月只送月例出来,待得有了假,这才会将平素里头得到的赏银送回家来。 这是青黛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银子,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头,折返着冰冷却又温暖的光。 邻家姐姐知晓她家中贫瘠,便随手拿了几颗碎银子给她,青黛知道,就算娘亲勤勉地浆洗上一个月的衣服,所得的报酬,亦也远远不到一个碎银子。 青黛收好那些碎银子,开始哀求邻家姐姐送她入宫,她也想要当宫女。 那时候邻家姐姐神情复杂,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答应了帮她。 入宫那日,正好是她的十岁生辰,娘亲哭着连夜为她赶制了几件衣裳,弟妹们不舍得她离去。稚子哪里知晓什么离别,他们唯一清楚的,便是日后再也不能时常见到长姊罢了。 邻家姐姐委托帮忙带她入宫的太监等得不耐烦,催促了几番,娘亲与弟妹这次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她入了宫。 入宫之后的日子哪有想象中那般过得轻松,她年岁尚小,生得又十分瘦弱,身型看上去还没有八九岁的孩子壮硕。 邻家姐姐虽说有意想要帮她,可无奈势单力薄,也仅仅是将她从浣衣局里头,调到了储秀宫当了一个洒扫宫女。 好在吃得下苦,甚是勤勉,在储秀宫兢兢业业地扫了好几年的地,十四岁那年,终于不用再做最低等的洒扫宫女,勉强可以在管事嬷嬷的跟前说上话。 后来,直至十七岁那年,她已然当了储秀宫的执事女官,恰逢吴氏大选入宫,她便依照宫规,被宗正寺拨到了吴氏身旁伺候。 只是吴氏虽说看上去十分好说话,性子温和,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明明身为执事女官,却远远不地重要。 吴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要她近身伺候,连带着守夜,也只让苏子一人去做。 时日一长,众人自是瞧出了她在辛华苑的地位,没有人再会对她无事献殷勤,众人都忙着讨好苏子,她偶有吩咐下去,都鲜少会有人真的立即去做。 青黛眨了眨眼,只觉得心中甚是苦涩。 昏睡中的苏子自是听不见她的那句喃喃自语,亦也不会回答她。青黛用袖子摸了摸眼角的湿润,忽的听见苏子似是呓语了一声,她便忙凑近去听,方才甚是勉强地听清楚一个字:“水。” 原是渴了啊,青黛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水,复又折返回来,一手扶着苏子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是小心翼翼地将杯沿送到苏子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了几口水进去。 待得杯中见底,青黛这才挪开了来,将苏子的脑袋放了回去。 不过,起身放回杯盏之际,青黛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蓦地回过头,目光极为复杂地落在苏子的面庞上头。 是不是只要她死了,自己在淑妃娘娘的跟前,就是唯一的一个执事女官了? 脑海之中突然蹿出这样的想法来,青黛只觉得惊慌失措,连忙摇了摇头,手忙脚乱地将那杯盏放回桌上,却仍旧还是觉得心中慌乱,于是倒了一杯水,一口全然都喝下去,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第94章 献策 康修容在宫人的引领之下径直入内,吴氏正坐在罗汉床,小口抿着茶。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康修容笑着上前墩身行礼,吴氏只略抬了手,示意她坐下以后,立即有宫人奉上茶水来,康修容便端起,笑吟吟地含了一口,赞叹道:“娘娘不愧深得陛下宠爱,连茶水,也是比旁处要好喝上许些呢。” 对于这般的奉承,吴氏显然不甚在意,她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康修容的身上挪开,只温声道:“若是修容喜欢,等下我再让人给修容送一些去拾翠殿便是。” 听得这话,康修容面上一喜,连声道谢。 吴氏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来,她垂下眼眸来,敲到好处地掩去自己面上神情。 康修容道:“这几日天气当真是越发烦闷起来了,还是娘娘这里凉快些。”她说着,四下看了看放置屋内通风处的冰块,眼中流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羡慕。 吴氏笑了笑,对此只当做恍然未觉,声音甚是轻柔道:“我素来畏热,陛下自是体贴些的。” “姐姐当真好福气。“康修容如是道,言语之间已然将对吴氏的称谓由“淑妃娘娘”改为“姐姐”:“陛下连姐姐畏热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说着,语气已然有些自怨自弃在里头了。 吴氏抿着嘴,低头含了一口茶水,并不曾应答。 许是见吴氏良久没有言语,康修容随手捻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待得咽下以后,复又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茶水,将嘴里的点心渍全然都吞下去,这才道:“不知晓姐姐可曾听闻,承香殿的那位这些日都日日赶着去含元殿留宿,而陛下竟然亦也都纵然着。” “徐昭仪?”吴氏略抬了眼,波澜不惊的语气当中终于显露出一丝诧异来。 康修容微微颔首,忽的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嫔妾可是听说了,前几日承香殿才悄悄请了太医院的陈太医过去,也不知晓究竟是为着什么缘故呢?” 这话说得便颇有深意了,吴氏心中一紧,陈太医最擅妇人之事,能够叫徐昭仪瞒着众人,悄悄地去请陈太医前去,只怕???? 吴氏不敢再往下想,她此时忽的有些慌乱起来,连忙端起茶盏,想要掩饰自己眼下的这种慌乱,却不曾料到,手一时之间竟是变得有些哆哆嗦嗦,许些茶水顺势全然自茶盏内溅了出来。 康修容自是瞧见了吴氏这里的状况,只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一侧有宫人连忙上前收拾吴氏跟前的狼藉,迎上康修容的目光,吴氏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恢复一贯的轻轻柔柔,笑道:“方才手滑,可是吓到妹妹了?” 康修容摇了摇头,吴氏遂又对着旁侧宫人道:“今儿一早陛下不是命人送了笼点心来吗,你去拿一屉过来,给修容娘娘尝尝鲜。” 那宫人连忙墩身应了一声“是”,待得片刻之后折返回来,手中已然端着一碟做工极为精致的糕点。 康修容道:“姐姐待嫔妾这般好,倒叫嫔妾无以为报啊。” 这其实不过是句应付场面的话,只吴氏转眼想起先前青黛所言,登时心中一动,眉眼之中难免带了些别样的情愫。 “我也是瞧着妹妹亲切,这才如此待妹妹的。”她如是道,那宫人恭恭敬敬地将糕点放到桌上,她便伸手望着康修容那里推了推,继而又道:“只是这些时日我委实太过心烦意乱的,若是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的,还望妹妹切莫怪罪。” 康修容的目光落在面前那盘精致的糕点上,乍然听得这番话,一时之间竟是愣了愣,半响之后方道:“姐姐为何心烦意乱?” 见康修容已然顺着自己的意思攀爬上来,吴氏垂下眼眸,掩去自己此时的欣喜,却是有些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口气。 康修容便揣测道:“莫不是姐姐是因着那徐昭仪的事情?” 这原本便不是什么不容易猜到的事情,吴氏抬眼看了看康修容,仍旧还是不曾言语,只轻叹了一口气。 康修容见此,知晓自己这是说中了吴氏心中所想。于是放下手中才捻起的糕点,她忽的凑近了些许,声音低低地响起:“姐姐无需心烦意乱,嫔妾听闻,这徐昭仪极爱吃螃蟹,只是不知晓为何这几日,却是改吃了赛螃蟹。” 螃蟹与赛螃蟹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是其里却是相差颇大。 吴氏听得这话,故作不解:“妹妹这是何意?” 康修容抿嘴笑了笑,复又坐了回去,慢条斯理地捻起点心来,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姐姐怕不是忘了,这徐昭仪日日承宠,又避人耳目地请了陈太医来诊脉。那螃蟹是性寒之物,有孕之人最是忌讳的。虽说如今徐昭仪有意隐瞒,只怕不日便会有喜讯传出。” 吴氏温声道:“妹妹当真是消息灵通。” 康修容在这时却是神秘一笑,眉梢眼角满是欢喜:“姐姐这便不知了,”她说着,纤细的手指滑过茶盖:“如今后宫之中,唯独皇后娘娘膝下有一儿一女。嫔妾等本便地位卑微,一月之余,陛下可能就宠幸一次,见着面大抵都想不起来嫔妾等人是谁。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嫔妾也得为自己寻个出处,免得日后当真孤老深宫。” 这话其实说得极为在理,吴氏亦也知晓这些妃嫔入宫,哪怕日后不得宠,一辈子也全然搭在了里头,于是便道:“若是妹妹能够解了我这心头之患,日后我定当会谨记妹妹的这份恩情,多多提携妹妹,咱们姐妹二人,有福同享。” 话音落下,康修容颊边笑意愈甚。 她之所以前来辛华苑,目的本便在此,如今吴氏已然主动提及,她自是喜不自胜,连声道:“既如此,妹妹定当竭尽全力,让姐姐日后夜夜安眠。” 吴氏温和地笑着,与康修容相视一眼,外间酷暑难当,唯独树上蝉鸣不断。 第95章 下毒 收拾好桌案上的最后一碟配料,吴音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正准备离开厨房的时候,却见着自外间蓦地探进一个头来,笑吟吟地望着她。 于是吴音便顿下脚步,有些诧异道:“眼下这个时辰你怎的来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已然自门后闪身而进。 她着了一件碧青色的宫装,略施粉黛,看上去十分清爽。甚是亲热地上前,蛾眉只神情自若地挽了吴音的胳膊。 “好姐姐不必为我担忧,我可是得了娘娘应允才来。”她如是说着,目光却是落到后头灶台上炖着的砂锅里头,尔后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味道闻着真香,不知晓姐姐在炖什么好吃的?” 吴音害怕蛾眉如往常那般,又不知轻重地上前去看,于是便连忙拍了一下她的手:“这你可不能去乱看,这是承香殿的昭仪娘娘特地吩咐炖的,万一叫人瞧见了,你我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这话俨然并没有打消蛾眉心中念想,她虽口中连声应诺,只目光却仍旧留在那砂锅上头好一会儿才挪开,一面与吴音相携朝着外头走去,一面又问道:“我记得这昭仪娘娘好似在承香殿内设了小厨房,怎的如今却是用起御膳房来了?” 听得这话,吴音温声道:“这个我也不知晓,只是听闻前几日昭仪娘娘食欲不振,小厨房做的许些吃食她都全然没有胃口,这才不知怎的找到我来,许是从旁处听说,我的汤羹做的不错罢。“她说着,手脚麻利地扣上了门锁。 蛾眉嘻嘻一笑道:“姐姐做的汤羹自是一等一的好,连陛下喝了都是赞不绝口呢。说起来,昭仪娘娘这下倒是有口福了呢。” 对于这般的奉承话,吴音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只她素来脾性温和,不愿落人颜面。虽说与庖厨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可吴音仍旧还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这话可不能乱说,”她如是道,眉眼温和:“能够给昭仪娘娘做汤羹,本便是我的福气。” 蛾眉点了点头,吴音遂又问道:“不过今日你过来做什么,可是康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与吴音一道并肩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听着两侧蝉鸣不断,蛾眉的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倒也不是什么吩咐,”她如是道:“只是娘娘听闻近些时日昭仪娘娘胃口不佳,想着与昭仪娘娘亲近些许,这才让我来问问姐姐,可有什么能够让人胃口大开的汤羹。” “难得康娘娘有这般的心思。”吴音不免感慨道。 蛾眉道:“姐姐也知晓,我们家娘娘虽说位分并不算低,可是前头陛下宠幸淑妃娘娘,如今又专宠昭仪娘娘,说起来,陛下一月都不见得会去拾翠殿一趟,我们娘娘自是得寻一条出路不是吗?” 这话俨然得到了吴音的赞同,她轻叹一口气,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不过说起来,康娘娘倒是一个脾性温和的主子,虽说眼下不得宠,可待你们下头这些人,却也是真心实意,颇为难得了。” “可不是吗?”蛾眉道:“我们家娘娘待底下人最是不错,可是脾性温和,却终归还是比不上不得宠,陛下那里是指望不得了,娘娘眼下也只有多多与昭仪娘娘亲近,盼得日后能够分得一些好处来。” 两人说话间,已然是离开了御膳房的地界,到了吴音住的屋舍处。 因着吴音在御膳房内独掌汤羹,是以单独分得一个院子居住。此时刚过晌午不久,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鲜有人迹。吴音领着蛾眉进了屋,屋内显然要比外间凉快些许。 “今日你来的仓促,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够招待你的,你就只能屈就一下了。”说这话时,吴音从柜子里头取出一屉点心来,复又斟了一杯茶水来,递与蛾眉:“这是我先前特地跟御膳房的徐师傅学的凉茶,他出身两广,听闻那里的人最爱在酷暑时节喝些凉茶消暑了,你也快尝尝看罢。” 说着,吴音在蛾眉的对侧坐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凉茶。 蛾眉听得这话,忍不住当即含了一口凉茶,却不过眨眼功夫,便已然是用帕子掩住嘴巴,只一口便将那凉茶全然吐了出来。 “姐姐这凉茶的味道,也委实太苦了些许罢。”蛾眉苦着脸道。 吴音却是神情自若地含了一口凉茶,抬眼望向蛾眉,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这凉茶的确是苦了些许,只消暑的作用还是不错的,你第一次喝,自然是不习惯,多喝几次便好了。” 蛾眉闻言,面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见着吴音又喝了几口,于是遂又试了一次,强忍住吐出来的冲动,皱着眉头当真全然咽下。 吴音在这时递来一块糕点,蛾眉苦着脸接过来,忙不迭地咬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方才觉得那阵苦涩似是减弱了些许。 “好像,当真没有先前那般觉得心里烦闷了呢。”半响之后,蛾眉只如是道。 吴音笑道:“这可是好些草药熬制而成的,最是清热解暑。咱们没有主子们那般的好福气,能够喝到冰镇的酸梅汤+和绿豆汤,喝些凉茶,倒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蛾眉闻言点了点头,复又捻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吃了半响她忽觉得这味道似是不错,于是便赞许了一声,随后听得吴音道:“这是昨日陛下特地赏赐,我本是留着想慢慢吃,今日既然你来了,倒不如拿出来给你尝尝。” 听得这话,蛾眉手上动作一顿,只诧异道:“陛下赏赐的?” 但见吴音微微颔首,蛾眉便登时笑靥如花:“我前日陪着我们家娘娘去辛华苑的淑妃娘娘那里方才见着这御赐的糕点,不曾想到今日在姐姐这里,竟也有这般福分能够吃到。” 吴音道:“反正我在这宫里头亦也是孑然一人,今日你能来与我作伴,我心里头着实欢喜,这点心与你一道吃着,亦也更有滋味些。” 第96章 有孕 御赐的糕点并不多,虽说那碟子做得委实大,只上头却是零零散散地摆了四五块罢了。蛾眉一口气吃了三块,瞧着那碟子里头剩下的两块,一时之间忽然没有动作。 吴音见此便连忙道:“我平素里不爱吃这些甜的,你若是喜欢,便多吃点罢。” 得了主人应允,蛾眉面上登时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来,她收拾起先前的拘谨,毫不客气地捻起糕点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尔后口齿不清道:“姐姐待我当真是好。” 吴氏柔柔笑道:“你我本便是同乡,互相照顾亦也是应该的。” 说话间,蛾眉已然是吃完一整块点心,吴音担心她噎着,连忙将茶盏往她那里推了推。 待得咽下嘴里的点心,蛾眉吸溜了一大口凉茶,这才道:“不过话说回来,不知晓昭仪娘娘寻姐姐炖的是什么汤羹啊?” 许是不曾想到蛾眉会突然问及这个来,吴音愣了愣,半响之后方道:“也不是什么特别,就是山药茯苓乳鸽汤罢了。” “山药茯苓乳鸽汤?”蛾眉略挑眉。 吴音“嗯”了一声,遂又道:“就是鸽子、山药、茯苓、莲子、枸杞子、桂圆来煲的汤。不过这些都是昭仪娘娘那里吩咐炖的,我也不懂这些,平素里主子们爱喝什么,我便搭配着炖什么罢了。” 这话的确是实话,吴音虽说进宫数十载,可是拿手的汤羹亦也不过几种罢了,先前她见徐昭仪那处派了人来,还以为是为着喝她拿手汤羹,却不曾想到人家是自己有着方子,只叫她按照方子每日去炖罢了。 蛾眉道:“那这汤,是日日都需炖的吗?” 吴音点了点头:“昭仪娘娘那里每日都有让人送来食材与药材,这几日日日都在送,算起来,也好五六日了罢。” 听得这话,蛾眉的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诧异神色:“昭仪娘娘是自己让人送来食材的?”她如是道:“我还是头一遭听闻有往御膳房里头送食材的呢。” 吴音笑道:“这宫里头的主子们谨慎,你又不是不知晓。你跟在康娘娘身侧也有好几年了罢,康娘娘行事是否谨慎,难不成你还不清楚?” 蛾眉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眼下她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吃完碟中糕点以后,她又含了一大口凉茶,这才站起身来,朝着吴音道:“不过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家娘娘虽说应允了我,但是我也万万不敢在这外头耽误太久。”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吴音如何不知蛾眉这是要离开了。 于是便也不再挽留,只道:“既如此,那你便快些回去罢,你不是我,只需日日在御膳房里头做事,不必与旁人打交道,若是惹得康娘娘不愉了,只怕你以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蛾眉嘻嘻一笑道:“还是姐姐体贴我,事事都为我着想。” 说话间,二人行至门口,吴音望着外间的骄阳,转头对着蛾眉道:“我下午还要去御膳房,便不送你了。” 蛾眉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做停留,甚是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晌午时刻几乎算得上是整个大孟宫中最为安静的时刻,主子们用完了午膳,皆是要小憩一会儿,而宫女太监们则是害怕搅扰了主子好梦,连带着举手投足之间都甚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动静来。 蛾眉行走在宽敞明亮的宫道上,头顶的烈日高晒,耳边的蝉鸣不断,她甚是轻车熟路地穿过朱红色的宫门,来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院子里头。 “是蛾眉姐姐吗?”听见外间的脚步声,院子里头传出一个甚是细弱的声音,如是问道。 蛾眉“嗯”了一声,那紧闭的院门方才被打开一条缝,小女孩皎洁明亮的眸子满是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认周遭无人之后,她这才将门给彻底敞开来。 “蛾眉姐姐快些进来。”小女孩催促道。 蛾眉连忙闪身进了院子,那小女孩随后又甚是谨慎地将院门给合上。两个人径直进了里屋,屋内昏昏暗暗,窗户全然都是紧闭着,几乎只有微弱的光亮透进。 外间明明是艳阳高照,屋内却是有些寒冷刺骨,蛾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有半分寒暄的意思,待得那小女孩走近身侧,她便连忙出声询问道:“东西呢?” 小女孩抿着嘴,神情隐在一片昏暗之中,听得这话,忙不迭地从衣襟里头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瓷瓶来。 蛾眉蹙起眉头问道:“就这点?” 那瓷瓶约莫拇指大小,小女孩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我师父说了,这药本便是极其难得的,这点也足够做大事了。” 许是因着年岁尚小的缘故,那小女孩说话时候,仍旧还是免不了带了些奶声奶气。 蛾眉努嘴,没有再说什么,接过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好以后,那小女孩遂又道:“对了,蛾眉姐姐,我们师父让我问你,先前娘娘答应帮她办的那件事,眼下如何了?” 听得这话,蛾眉甚是不耐地摆了摆手,只道:“我会回去问问娘娘的。” 那小女孩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蛾眉已然是作势要走,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外间刺眼的光争先恐后地洒下,蛾眉道:“这些时日你们便不要随便进宫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们娘娘不顾念旧情了。” 话音落下,那小女孩的面庞上露出了唯唯诺诺的神情,她似是有些害怕蛾眉的这句话,一连应了几声是。 只蛾眉眼下也没有旁的什么心思同她言说,摆了摆手,只道了一句:“我先走了,你快些出宫去罢。”便抬脚出了屋子,径直朝着院子外间走去。 许是又想起了什么,蛾眉忽的顿足,转过头来,望着那站在屋门口的小女孩,遂又道:“你们可要记清楚,万不得出岔子拖累了娘娘。” 小女孩如同捣蒜般点头,目送蛾眉出了院门。 第97章 冲突 康修容才小憩醒来,蛾眉正好守在外间,听见她扬声喊了一句,便忙不迭地走进来,撩起床帘。 康修容初时尚有些恍惚,半响之后瞧清楚面前宫人模样,略有诧异道:“你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蛾眉一面扶着康修容坐起身来,一面轻快着声音道:“事情都办妥了,奴婢自是赶着回来。”她说着,睨了一眼后一步进来的粉黛,遂又道:“毕竟伺候娘娘这等大事,奴婢可不敢经由旁人的手。” 对于这样的话,康修容显然十分受用。 蛾眉说着复又蹲下身来,伺候着康修容穿了鞋,粉黛在这时正欲上前扶一扶康修容,却见前者竟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于是粉黛只好讪讪然地收回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蛾眉道:“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如今昭仪娘娘特地叫御膳房里头的那个吴音,炖了些滋补的汤,好似是为着调养身子,有什么鸽子、山药、茯苓、莲子、枸杞子、桂圆的。” 康修容略抬了眼:“是山药茯苓鸽子汤罢?” “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蛾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随即笑道:“还是娘娘聪慧,不像奴婢,连个汤羹名字都记不清呢。” 康修容笑了笑,嗔道:“你若是肯多花点心思在差事上,哪里会连这点都记不得呢。” 蛾眉听得这话,连声道:“娘娘说的是,奴婢啊,日后定当好生当差,谨记娘娘的吩咐。” 见蛾眉态度殷勤,康修容不再就着这话继续往下说,她坐在妆台前,扶着自己的发髻,半响似是喃喃自语道:“看样子这徐昭仪当真是身怀龙裔了。” 话音落下,蛾眉刚巧听了个正着,于是一愣:“娘娘如何知晓的?” 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康修容望着铜镜之中映出的自己,眼里的情愫甚是复杂,她只缓声道:“你莫不是忘了,我大嫂怀勉儿的时候,便是常让厨房的人煲这个汤来调养吗?” 说到这里,蛾眉勉强有了些印象。 康修容在家行三,父亲康宝荣为户部主事,她算得上是家中的老来得女,大兄长她十岁,大嫂怀孕之际,康修容不过才十一二岁的样子。 蛾眉道:“昭仪娘娘怀有龙裔,不是好事吗?娘娘正巧可以与她多亲近亲近,日后说不定昭仪娘娘还能提携娘娘一番呢。” 眼瞧着蛾眉越说面上神情越是欢喜,康修容却是嗤笑一声道:“徐昭仪怀有龙裔算得上是什么好事?” 蛾眉不解,面上神情一怔,只困惑道:“奴婢愚笨,实在不知晓娘娘的意思。” 康修容在这时略侧了头,看了一眼蛾眉。殿内虽说甚是明亮,只妆台前却是略显昏暗,蛾眉其实瞧不清康修容此时眼中情愫,她垂下眼眸,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蛾眉啊,”康修容似是笑道:“这宫里头谁不知晓我是明摆着凑到淑妃跟前去的人,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这宫里头有一个淑妃盛宠便足够了,哪能再来一个徐昭仪去平分这陛下恩宠呢。” 蛾眉愣了愣,听得康修容遂又道:“连你都知晓,如今这后宫里头唯独皇后膝下有所出,不论这徐昭仪肚子里头怀的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要她怀了,陛下都会对她更为看重一些。你说,到时候若是淑妃失宠,而徐昭仪盛宠,那你主子我,又会怎么样呢?”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蛾眉本便有些小聪明,自是知晓康修容话里头的真正含义。她咬了咬下唇,半响轻声道:“昭仪娘娘必定不会直接去动淑妃娘娘,可是这下马威肯定是要给的,所以,所以昭仪娘娘怀有龙裔,娘娘不就处境危险了吗?!” 康修容听得这话,面上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来,她转过头,继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叹一口气:“所以啊,”康修容如是道:“趁着如今徐昭仪还不敢大肆宣扬怀孕一事,咱们只有先下手为强,一来呢,可以解了后顾之忧,二来呢,则是给淑妃娘娘示意,咱们的心思,只在她那方。” 蛾眉一面听着,一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娘娘今日让奴婢去同妙音仙子取的药,便是用在此处的?” 康修容微微颔首,捻起一根发钗来,蛾眉见着连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给她戴在头上。 “不过还好这妙音仙子,也算是有眼力见的,没有拒绝我的要求。”康修容说着,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狠戾,她忽的压低了声音道:“只是眼下东西已经到手了,毕竟这事关龙裔,稍有不慎,便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蛾眉登时明了,语气随之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所以,娘娘的意思???” 康修容笑了一声:“谁都知道,唯独死人最是能够保守秘密的。” 这话说得其实没有半分隐晦,只听得蛾眉心中蓦地一颤。她跟随康修容身侧多年,是打小便伺候康修容长大的,后者什么样子,她理应最为清楚。这么多年来,她也是凭借着对康修容的了解,时常说些奉承话,这才使得她比一同自幼伺候康修容的粉黛,更受后者的喜爱。 可是如今听得这话,蛾眉却又突然发觉,眼前的康修容,好似不是她熟知的那个康修容了。 对于蛾眉眼下的心中所想,康修容自是浑然不觉,她仍旧自顾道:“若非不是念在你跟随我身侧多年,只怕你也要随着妙音仙子一道西天佛祖了。” 此时的蛾眉惊于自己心中所想,面上的笑意难免有些牵强起来,她听康修容说完这番话,下意识地咽了一一口水,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这妙音仙子呢?” 康修容不以为然道:“近来多雷雨,我已经给大兄传信,叫他寻个雨夜,让清心庵里头的人都死于雷火之中便是。” 清心庵并非是寻常小庵,连那妙音仙子,亦也是出身名门的贵女,因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早逝,她心灰意冷,不愿再嫁,便自请遁入佛门。 只不过后来长安城里头的尼姑庵如同雨后竹笋般地疯狂冒出来,妙音仙子眼瞧着自己庵里头的供奉少了许多,加之她的母家早在几年前便因一场大案给举家流放了,这才使妙音仙子不得不想法子同宫里头的贵人搭上线。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康修容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俨然是胸有成竹了。 第98章 试探 从殿内出来的时候,蛾眉仍旧还是觉得有些惊魂未定,她手脚冰凉地站在烈日下头,脑子里头全是一团乱麻。 粉黛自外间取了养颜羹回来,抬眼便瞧见了蛾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向来怯弱,脚下步伐顿了顿,半响之后终归还是走近了些许,小声地开口问道:“蛾眉,你怎么了?” 听得这话,蛾眉初时一愣,待得抬眼瞧清楚面前来人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讥讽一句,只片刻之后又变了想法,神神秘秘地朝粉黛招了招手,示意后者靠近些。 粉黛有些犹豫不决:“我,我还要去给娘娘送养颜羹呢。” 蛾眉知晓她这是怕她,于是不耐烦道:“不就是一碗养颜羹吗,你随便寻个宫人送进去便是,反正娘娘才不管是不是你送进去的呢。” 这话倒是实话,粉黛在康修容的跟前一向不得脸,即便是这拾翠殿里头的三等小宫女,但凡伶俐一点的,都比她更受康修容重视。 “可是???“粉黛紧咬下唇,怯生生地看着蛾眉。 蛾眉蹙起眉尖来,正巧见着一个路过的小宫女,于是连忙招手将其喊了过来,待得那小宫女懵懵懂懂地走过来以后,她便道:“你去把这养颜羹送给娘娘,若是娘娘问起来了,你就说粉黛不大舒服,去休息了。“ 那小宫女自是连忙应诺,从粉黛手中接过汤羹,只几步便跑上台阶进殿去了。 粉黛站在原地,甚是不安地拧着自己的衣袖。蛾眉在这时上前几步一把拉了她的手,也不顾粉黛的惊慌失措,只径直便朝着二人的屋舍去。 待得行至屋舍,四下寂静无人,蛾眉这才丢了粉黛的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粉黛。 “我说你,不要老是这幅样子,别说是娘娘了,便是我看了也不喜。”她如是道,毫不客气地斥责了一番粉黛。 粉黛垂下眼眸,不曾言语。 蛾眉见她这般,总觉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甚是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了几趟,直至粉黛小心翼翼地给她捧上一杯茶水,蛾眉接过一口气全然喝下,这才觉得心中的烦闷似是好受了些许。 粉黛在这时低腰敛手,轻声问道:“蛾眉,你,你可是被娘娘训斥了吗?” “呵,”蛾眉似是觉得这话听来委实可笑,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随即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被娘娘训斥了?” 这好似的确不曾见到,粉黛不安地望着桌底,复又听得蛾眉道:“你还记得,从前娘娘在家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吗?” 许是并不曾想到蛾眉会忽的问起这件事情来,粉黛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才唯唯诺诺道:“娘娘,娘娘从前在家的时候,很是亲切温和,鲜少,鲜少会有生气的时候。” 这话说得甚是中肯,蛾眉一时之间有些不愉,却又寻不出半分错处来为难粉黛,于是轻叹一口气,语气随之缓和了下来。 “粉黛,你知道吗,我其实都快要忘记娘娘从前到底是什么性子了。”她如是道,竟是有些失落。 粉黛心中一怔,不知晓应当如何宽慰,半响说不出言语来。 好在此时的蛾眉对此并不在意,她敛下眼帘,继而又道:“以前府里头的姐妹们最是羡慕我,能够得娘娘重要,陪嫁到宫里头来。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娘娘入宫不过两年罢了,却好似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她说着,大抵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抬眼望向粉黛,仿佛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只是很快,蛾眉似是察觉到了不妥当,于是那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又被咽了回去。 粉黛被她这一来一去的反应给弄得满头雾水,睁着眼睛望着她,好一会儿过后,蛾眉方才平复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粉黛这才道:“我入宫之前,常听娘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娘娘大抵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罢。” 谁知听得这话,蛾眉却是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她如是道。 粉黛与蛾眉同为康修容的贴身丫鬟,只蛾眉是康府的家生子,粉黛却是半道因家道中落方才进府的。打小蛾眉便极为不喜粉黛的懦弱性子,二人之间相处并不和睦。而蛾眉更是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时常会去刻意打压粉黛。 眼下见着蛾眉这般否认道,粉黛嗫嚅了双唇几下,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蛾眉在这时却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我记得以前娘娘不小心撞见厨房杀鸡,她觉得那鸡委实可怜,要活生生地被割脖子,放光血。后头娘娘梦魇了好一段时日,亦也因此食素了好几月,膳食里头不见半分荤腥。” 粉黛并不知晓蛾眉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来,说起这件事,其实也不过是四年前的一件往事罢了。 那个时候康修容夜夜梦魇的景象,粉黛都还记得。小小的少女蜷缩在床榻角落,抱着膝嘤嘤哭着,说她梦见好多鸡一直啄她,明明是梦,她却偏巧说浑身上下都疼得慌。 康夫人信佛,觉得幼女这是闯到了什么,悄悄请了大师坐镇几日,后头大师离去的时候,嘱咐康修容定要食素一段时日,这才有了后来康修容食素的事情。 只是那段时期蛾眉恰巧因着家中母亲重病,她的娘老子都在康府的庄子上做活,一来二去,蛾眉也只见着康修容食素的那段时日,从旁人口中断断续续地听了些许,对于内里的真相丝毫不知。 粉黛本想说康修容并不是蛾眉所想的那般,可是一想起先前蛾眉的种种所为,她担心自己祸从口出,索性闭嘴不言。 蛾眉继而又道:“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连杀鸡都怕的娘娘,如今,如今却是想要杀人了。” 这话一出,屋内登时一片寂静。 粉黛半张着嘴,有些回不过神来,片刻之后才瞪大了眼睛道:“你方才说什么?” 而蛾眉在这时亦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再不复平素里嚣张跋扈的样子,她只拼了命地摇头道:“你听错了,你听错了。” 第99章 告密 月上树梢的时候,粉黛悄悄地从屋内走出。 今夜不是她当差,或者说很多时候她都不在康修容的跟前当差,虽说理应是最应该被重用的陪嫁丫鬟,可是因着蛾眉的缘故,使得康修容对她其实不怎么重用。 相邻的蛾眉屋子里头已然熄了灯,粉黛回头望了望,心情久久还是无法平复。半响之后,她转过头,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舍所在的地方。 夜里的风微微有些凉意,月光皎洁地洒下,粉黛低着头,行色匆匆地走着。 她着了一件深蓝色的衣裳,在夜里其实并不显眼。许是因着眼下时辰已然不早,途中几乎没有遇见一个人。 少顷过后,粉黛走到了璇玑殿后头的小门那里,推门之前,她又蓦地顿下脚步回头望了望,但见四下无人,这才轻轻地推开门。 门后是两尊石头做的灯笼,里头燃着蜡烛,散发着橙黄色的微弱的光。 早已经有人在里头等候着,听见开门的声响便连忙走上前,见着粉黛,才轻轻地道了一句:“你来了。” 粉黛点了点头,小声地问道:“殿下如今可歇了?” 那人道:“还不曾歇下呢,接到你的消息,殿下只让人伺候着梳洗了,就等你过来呢。” 听得这话,粉黛略有些歉意道:“是我来迟了,倒叫殿下好一番等。” 那人却是不以为然道:“你我本是同乡,那康修容待你不好,你想另寻出路,我帮衬着你也是应该的。殿下那里我已然说了许些好话,你也无需提心吊胆。” 粉黛抿嘴甚是腼腆地一笑,那人继而又催促道:“不过还是快些过去罢,免得殿下等久了。” 二人说话间,相伴朝着璇玑殿内而去。 四周一片漆黑,唯独璇玑殿殿内却是灯火通明。尧姜倚在罗汉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头的书,一侧的崖香轻轻摇着扇子,半响听得尧姜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透过半敞开的窗户望了望,崖香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约莫着到子时了。”她说着,但见尧姜面上似是泛起一阵困意,于是遂又道:“不若殿下先歇着罢,眼下时辰亦也不早了,明日殿下还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商议中秋家宴的事情呢。” 尧姜却是摇了摇头,崖香还想再劝说一番的时候,忽的听见外间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见菘蓝领着粉黛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其实崖香对于粉黛略有些印象,因她与菘蓝是同乡的缘故,康修容入宫以后,崖香便时不时地会见到两个小丫头互相来往。只不过因着担心被旁人发觉说些闲话,菘蓝与粉黛交往之际格外小心,除却崖香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知晓。 粉黛跟在菘蓝的身后行了礼,尧姜略抬了手,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我听说你有要紧的事情要禀告于我,可知晓你若是说了,便是背主了,日后但叫你主子知晓,必定少不了你的苦头。” 粉黛紧咬着下唇,对于尧姜所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 半响之后垂下眼眸,粉黛的声音甚是平静:“回殿下的话,奴婢知晓。奴婢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也明白‘弃暗投明’的道理。康娘娘那里,奴婢本便寻不到什么出路,倒不如及时止损,另寻明主才是。” 尧姜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你倒是清楚得很,”她如是道,合上手中的书,将身子稍稍坐正了些许:“说罢,让本宫瞧一瞧,你要说的话,究竟有什么值得本宫重用你的。” 听得这话,粉黛将头埋得更低,在今夜决定来璇玑殿之前,她将许多事情都做了打算。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粉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缓和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今日见蛾眉神色慌张,殿下知晓康娘娘最是重视蛾眉,虽说奴婢与其同为康娘娘的陪嫁,但是蛾眉显然更为康娘娘重用。” “今日见蛾眉神色有异,奴婢多嘴问了一句,哪里知晓蛾眉后头竟是说漏了嘴,说是康娘娘要为着什么缘故去杀人。只奴婢担心蛾眉起疑,便不敢多问。这些时日蛾眉亦也时常奉康娘娘的意思出拾翠殿去,至于具体去哪里,奴婢便是不知了。” 尧姜微微敛起面上神情,似是若有所思:“杀人?”她抿着嘴,眼里的情愫甚是复杂。 一侧的崖香轻声道:“殿下可要奴婢去查一查吗?”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必,”她如是道,随即勾了唇角:“康修容小心谨慎,既是派了心腹去做这件事,便必定是避人耳目,不会让旁人抓住把柄,你就算是去查了,也查不出什么的。” 康修容的性子,早在前一世尧姜便略有耳闻。 能够在吴氏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妃的位置,没有像其他无所出的妃嫔都被送去庵里与青灯常伴,已然显露出了康修容行事的特点。 崖香道:“那康修容与淑妃近来亲近,只怕这件事情同淑妃应该也脱不了什么干系的。” 尧姜微微颔首,没有回答崖香的话,抬眼去看粉黛,只道:“这件事情本宫知晓了,你且先回去,切莫让人看出端倪来,日后若是再瞧出什么,只需想法子告知菘蓝便是。冒冒失失地来璇玑殿,落入旁人眼中,终归还是不好的。” 粉黛闻言,自是连忙应诺,尧姜遂又对着菘蓝道:“你且送一送粉黛出去,行事小心些。” 待得二人离开殿内,尧姜这才对着崖香道:“这些时日你便小心谨慎着宫里宫外,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然死人的事情。你的话的确也在理,这康修容与淑妃亲近,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眼下既是寻不到淑妃的把柄,那便抓一抓康修容的把柄罢。” 话音落下,崖香颔首应诺。 尧姜在这时又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来,语气只乏乏道:“我困了,伺候我歇息罢。” 第100章 中秋家宴 因着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而陈皇后特地交代过要尧姜协助举办的缘故,以至于翌日一大早,她便已然穿戴整齐地去了立政殿。 陈皇后还未醒来,白苏便先迎了尧姜去了偏殿。 今日阳光明媚,偏殿前种着一个约莫三人环抱的合欢树,零散的阳光透过稀稀落落的树叶间隙洒下。尧姜坐了好一会儿,只觉百无聊赖,知晓一时半会儿陈皇后还不会醒来,索性便站起身来,踱步到偏殿前的廊上, 八月的合欢花已然有了败谢的趋势,隐隐约约开始结果。 白苏跟在尧姜的身后一道走到廊上,半仰了头去看满树葱郁的合欢树,半响轻声道:“说起来,从前大孟宫里头,可是没有合欢树的呢。” “没有?”听得这话,尧姜甚是诧异地转过头来。 白苏微微颔首:“那时候娘娘也不过才进宫,殿下不知晓也极为正常的。大孟宫里头的合欢树,还是因着道明爷在位时候方才从南方挪种过来的。” 这话尧姜的确头一遭听闻,登时起了兴致,便问道:“那皇祖父又是缘何才会命人从南方挪种合欢树的呢?” 有宫人在这时搬来矮几蒲团,尧姜屈膝跪坐下来。白苏一面替她小心翼翼地斟着茶水,一面温声道:“说来倒也话长,还要说到道明爷在世的时候,甚是宠爱的那位榆贵妃。” “榆贵妃?”尧姜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困惑道:“我怎的从未听说过有榆贵妃呢?” 白苏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尧姜的话,只继而又道:“话说这榆贵妃出身两广,生得十分貌美。奴婢跟随娘娘入宫的时候,正是榆贵妃盛宠的时候。亦也因着这个缘故,奴婢方才有幸见过榆贵妃。” 听得白苏如是道,好似这榆贵妃的身上还颇有一番隐情。尧姜捧着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水,眉眼之间仍旧满是疑惑不解,她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白苏道:“当年榆贵妃入宫的时候,不过才十六岁,与娘娘岁数相当。听闻还是道明爷南巡两广的时候,在一个当地一个官员家暂歇,见着榆贵妃,从而惊为天人,这才破例将其从两广带回宫来,直接封为了贵妃。” 尧姜笑道:“那应当是盛宠了罢?” “可不是吗,”白苏抿嘴一笑:“说起来便是连现今的淑妃娘娘,都是万万比不上这位榆贵妃的。” 听得这话,尧姜遂问道:“那这合欢树,又与榆贵妃有什么关系呢?” 恰逢此时有宫人奉上糕点来,白苏接过那糕点,用手托着袖子放到尧姜的面前,温声道:“这榆贵妃出身两广,年岁又尚小,刚来长安城的时候,甚是思念故土,据闻夜夜难眠,很快便大病了一场。道明爷见榆贵妃这般委实心疼,便命人将她未出阁前所住的院子里头的合欢树,全然都给挪到了长安城来。只是没想到,这合欢树一到宫里头种下,榆贵妃的病就立马好了。” 尧姜惊道:“这合欢树还有如此功效?” 白苏道:“不过奴婢也是听闻,毕竟奴婢跟随娘娘入宫的时候,这合欢树已然挪进了大孟宫中,榆贵妃的病也都大好了。许是御医用药精良,又许是这合欢树当真是解了榆贵妃的思乡之苦罢。” 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尧姜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配着略带苦涩的茶水,甜腻的味道登时被冲散开来,苦味过后泛起甘甜。 “那为什么我从未听过这榆贵妃呢?”半响之后尧姜只如是问道。 白苏见她茶盏空了,连忙又斟了一杯茶水,方才道:“这说来话长,榆贵妃虽说宠冠六宫,可始终不曾怀有龙裔,道明爷便做主将当时父母早丧的一个亲王之子给寄到了榆贵妃的名下。”说到这里,许是担心尧姜不知晓这亲王之子为何人,白苏遂又解释道:“这亲王之子便是从前的端阳王,如今的端阳郡王。” 对于靖安门事变,尧姜其实有些印象,她记得宫人同她讲过无数次,陈皇后是如何怀着她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与道明帝等人汇合的。 白苏道:“毕竟少母壮子,时日长了总是会有些风言风语到处传的,加之这榆贵妃委实是盛宠在身。道明爷的疑心本就重,听不得旁人的三言两语,后来便对榆贵妃越发苛刻起来。当时的端阳王心疼榆贵妃,便同道明爷起了好几次的争执。大抵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后来道明爷在一怒之下,便赐死了榆贵妃,还不准后宫中人言说此人来。。” 尧姜出生的时候,正值道明爷壮年时期,那时候她直至记事起,都尚且不曾听闻过榆贵妃的事情,由此可见榆贵妃对于道明帝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心头一根刺。 尧姜难以置信道:“这榆贵妃便这般被赐死了?” 白苏点头道:“其实众人都十分震惊,谁都不曾想到道明爷竟会狠得下来赐死榆贵妃。只那日的情形究竟如何,怕是唯独道明爷与榆贵妃,还有端阳郡王知道了。” 听得这话,尧姜沉吟片刻,很快地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她大胆揣测道:“难不成端阳郡王当初的靖安门事变,也是因着榆贵妃被皇祖父赐死的缘故?” 只是这一次白苏没有再回话,她抿着嘴笑了笑,复又见主殿那里有宫人急匆匆地走来,便站起身来,对着尧姜欠身道:“眼下皇后娘娘应当是起身了,殿下还是快些过去罢。” 尧姜知晓她这是不愿多谈了,左右也不过是闲暇时候听到的传闻罢了,她兴致也不算太大,于是便在旁侧崖香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 那宫人正好在这时跑到跟前来,朝着她墩身行礼道:“殿下,娘娘醒了,眼下请您过去呢。” 尧姜点了点头,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她任由着宫人理了理裙摆,这才缓声道:“走罢。” 众人簇拥着她朝着主殿而去。 第101章 风波 白芨正伺候着陈皇后梳妆时,忽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有宫人来报,说是尧姜殿下到了。 话音不过刚落下,透过铜镜,陈皇后已然见着长女翩然而至。 “你今日倒是来得早。”她如是道,声音略有些沙哑,大抵是因着昨夜未曾睡得安稳的缘故。 尧姜上前墩身行礼,尔后起身踱步到陈皇后身侧,接过白芷手中的象牙梳子,抿嘴轻声笑道:“母后特地嘱咐过的事情,儿臣自是谨记心上的,哪里敢耽误片刻。” 听得这话,陈皇后颊边笑意愈深,嘴上却是嗔道:“油嘴滑舌。” 说话间,尧姜已然从一侧宫人捧着的妆匣中挑出一根发钗来,小心翼翼地给陈皇后戴上。复又拿了胭脂水粉,略施粉黛。 铜镜之中映出女子姣好容貌,待得梳妆过后,陈皇后问道:“可用过膳没?” 尧姜退至一侧,搀扶起陈皇后,只如实道:“还未曾,也不知晓母后愿不愿意赏儿臣一口饭吃了。” 二人行至罗汉床前,白苏连忙几步上前扶住陈皇后,待得后者坐下以后,方才松手退到身后。 陈皇后道:“这话说得,难不成我还不会让你用早膳了?”她说着,转头对着一侧的白苏吩咐道:“去让御膳房的人传膳罢,大公主的也一道传过来。” 白苏颔首应诺,很快离开了殿内。 有宫人在这时收拢了幔帐,支起窗棂,殿内登时窗机明亮。须知因着昨夜殿内还焚了安神的香,虽眼下味道已然消散些许,可尧姜坐了一会儿,仍旧还是觉得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直至外间蓦地一阵风吹来,尧姜方才觉得神清气爽。 “儿臣听闻,这几日徐昭仪似是身子不适?”接过旁侧宫人奉上的茶盏,尧姜甚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陈皇后跟前。 许是不曾想到长女会突然问及这个来,陈皇后显然一愣,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尧姜坐直身子,捧起自己跟前的茶盏:“也没什么,只是昨日儿臣身子略感不适,便让崖香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诊脉。“说到这里,尧姜蓦地一顿,尔后掀起茶盖,垂眸吹了吹上头的浮沫,这才继而又道:“不曾想到,太医院的人却是说,陈太医这些时日几乎日日都去承香殿。也不知晓徐昭仪到底怎么了,竟是让陈太医日日都不得闲。” 听得这话,陈皇后忽的蹙起眉尖来。 她这些时日隐隐约约听到许些风言风语,只是自上次周充媛一事之后,她便索性闭门不见客,是以这些传闻传到她耳朵里头,已然是被镀上了好几层的别样色彩。 陈皇后道:“她近来颇得陛下青睐,不过区区一个太医罢了,随她去便是。” 这话听起来倒是不以为然,哪里知晓尧姜却是忽的敛起嘴角笑意,语气略有些凝重道:“母后身为中宫之主,既然徐昭仪近来颇得父皇青睐,母后还是得问一问陈太医才是,也免得落一个苛待后妃的名声。”她如是道。 前一世没有徐昭仪入宫,自然也没有眼下陈太医一连几日前去承香殿一事。 尧姜隐隐约约觉得陈太医日日前去承香殿一事,总有什么不对劲。只她如今已然有了婚约在身,而幼弟又好不容易才渐渐入了建元帝的眼里,眼下她万不得有什么轻举妄动,唯独只能让陈皇后打着“关切后宫嫔妃”的名号,去问问这件事。 陈皇后很快猜出长女意图,略抬了眼望去,二人正好四目相对。 尧姜道:“父皇今年不过而立。” 来不及去深思长女为何会懂这样的事情,陈皇后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吴氏小产一事,似是也与长女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可这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长女啊,陈皇后心中一怔,不敢再往下想,尔后只低声道:“我会让白苏去问陈太医的。” 这句话并没有使得尧姜面上凝重神情消散,她抿着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还未说出口,便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白苏轻快地走进殿内来,墩身行礼之后,只道:“娘娘,殿下,早膳已然摆好了。” 母女二人颇有默契地沉默着,尧姜扶着陈皇后踱步到外间用膳。 直至早膳用罢,没有人再提及先前的话题。 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陈皇后命人拿来了往年中秋家宴的册子,交由尧姜独自翻看。母女二人面对面坐着,茶香怡人,烟雾寥寥。只有时不时地询问声响起,陈皇后捧了一本书,却是心不在焉地看着。 许久之后,见长女看完手中册子,她便略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可是看明白了?” 尧姜点了点头,其实本便没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许多事情全然都不必由她经手,几乎都是交由宗正寺准备,唯一需要的,只是提前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纰漏罢了。 陈皇后似是轻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先前捧着的那本书:“眼下时辰不早了,五儿你且先回去罢。今日看了许久的册子,应当也累了。”她如是道,全然一副慈母模样。 只尧姜知晓,陈皇后大抵是因着她先前所说而被吓着了。 没有如往常那般撒娇挽留,尧姜甚是乖顺地应下,尔后站起身来,朝着陈皇后屈膝行礼:“近来天气烦闷,儿臣便不叨唠母后了。”说罢,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眼瞧着长女婀娜身姿渐渐消失在屏风后,陈皇后却如同浑身脱力一般,一下瘫软在罗汉床上,一手捂着胸口,只急声唤道:“白苏,白苏。” 第102章 猜测 殿内伺候的宫人此时已然全部都被屏退了出去,陈皇后闭着眼睛,半躺在罗汉床上,似是十分疲惫的样子。 白苏半蹲在她身侧,轻轻地摇着手中的象牙扇。 “白苏,”陈皇后细声喊道,她忽的半睁了眼,只眸中满是茫然:“你觉得五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如是问道。 听得这话,白苏一愣,手上摇扇子的动作随之慢了下来。 许是不曾想到陈皇后会问她这个来,过了好一会儿,白苏方才轻声道:“尧姜殿下么,同娘娘很像呢。” “很像吗?”陈皇后微蹙眉头,语气困惑。 白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确实很像,只不过尧姜殿下要更像娘娘还未入宫时候的样子。” 话音落下,陈皇后蓦地将眼眸全然睁开来,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来。 “那我从前还未入宫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她如是问道,入宫十五年来,这日子大抵过得委实漫长,以至于从前尚在闺阁的许些事情,她早已经记不清了。 白苏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陈皇后良久没等到她的答复,便遂又开口道:“你不必有所顾虑。” 直至听到这句话,白苏方才应诺了一声,尔后恭恭应道:“娘娘未入宫之前,是一个颇有主见,天性纯良,待人热忱之人。尧姜殿下虽说有如今娘娘的沉稳,可是却更像从前的娘娘。” 待人热枕么,陈皇后似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般,她的目光落入一片虚空之中,随之变得迷离起来。 白苏自是察觉到了陈皇后此时的异样,她没有再说话,只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象牙扇,弓腰退了出去。 今日晴空万里,外间一片阳光明媚。 立政殿的廊下种了好些合欢花,将这些刺眼的阳光分散成柔和的碎光。陈皇后半响之后怔怔地抬了头,望着外间的绿意盎然。 极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宫人的喊声,只隔得太远,传到陈皇后的耳朵里头时,只剩下些许咿呀。 她忽的垂下眼眸,眼角泛起晶莹来。 “郭姐姐,”陈皇后喃喃道:“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她说着,声音里头已然带了许些哽咽,尔后抬手掩面,有温热的泪水透过指缝渗出。 “郭姐姐,这是报应吗?” 没有人回答她,满殿只余寂静,偶有鸟儿的啼叫声响起,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蝉鸣。 ?????????????????????? 离开立政殿之后,尧姜并不曾径直回璇玑殿去。她打发了随侍的宫人先行回去,只领着崖香与菘蓝二人,折道朝着太医院而去。 眼下已然辰时,太医院自是人来人往,好一番热闹。 只众人行走之际,却又不曾发出半分声响来,是以整个太医院,看上去倒是更像是一幅水墨画。 尧姜过去的时候,门口留守的小童略有些昏昏欲睡,直至听见脚步声渐近,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得瞧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他蓦地一脸慌乱地跪下行礼,嘴里颤颤巍巍地叫一了声:“大公主万福金安????” 尧姜对此并不在意,她的目光落入太医院里头,心不在焉地抬了抬手,示意那小童起身。 “陈太医可在?”尧姜如是问道。 那小童弓着腰,连忙应道:“回殿下的话,陈太医刚刚才回太医院呢。” 听得这话,尧姜略一挑眉:“刚刚才回?”她如是道,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愫,继而又问道:“这么早,陈太医是去哪宫哪殿请脉了不成?” 那小童闻言微微颔首道:“回殿下的话,今日早些时候承香殿的昭仪娘娘派人过来请陈太医过去了一趟。” “这样啊。”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与那小童多说什么,尔后径直入了太医院。 众人忙着倒腾草药整理脉案,一时之间倒是不曾有人注意到尧姜等人的到来。甚是畅通无阻地走到内里的一间屋子,尧姜一眼便瞧见了一面低头翻看脉案,一面忙着调配药方的陈太医。 屋内唯独陈太医一人,浓郁且苦涩的药香味道登时扑鼻而来,尧姜下意识地掩住口鼻,望着陈太医。 直至崖香掩嘴咳嗽了一声,陈太医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殿下?!”语气之中难掩诧异,只很快陈太医便恢复往常的神情,放下手中忙着的事物,几步上前拱手行礼:“殿下怎的来太医院了?”他如是道。 尧姜抿嘴笑了笑,目光似是随意地在屋内扫了一圈:“闲来无事,过来瞧一瞧陈太医。听闻近来陈太医甚是繁忙,也不知晓究竟是为着什么事?” 大抵还是因着尧姜说这话时,委实太过直言不讳。陈太医不免心中一怔,愣了愣方才道:“能得殿下惦记,是微臣的福气。” 尧姜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陈太医,踱步到桌案前,看着那放了一半的药包。 “这是给徐昭仪的罢?”尧姜言语笃定,虽说明面上看似是问的陈太医,只她言语之中已然带了肯定的意味在其中。 陈太医干巴巴地笑了笑,只觉得脊背有一股冷汗冒出:“殿下猜得正对,这是给承香殿的昭仪娘娘的。” 对于陈太医的异样,尧姜自是收入眼底,她没有再与陈太医言说,只蓦地转过身来,对着崖香与菘蓝道:“你们且先退下,在门口等我罢。” 年轻的女官们颔首应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 待得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尧姜的声音方才轻飘飘地响起:“陈太医与本宫母后乃是同宗,关系本应比旁人亲近许多。若是本宫不曾记错,陈太医你自道明十三年入宫以来,母后便对你颇为照拂罢。可若是这般的情谊都还比不上一个宠妃的信任的话,那本宫就不知道,母后得知了,会有多么地寒心呢。” 第103章 敲打 说这话时,尧姜的声音分明是轻轻柔柔的,只这番话落入陈太医的耳朵里头,却叫他心头蓦地一震。 “殿下,”他讪讪然道:“皇后娘娘对微臣的知遇之恩,微臣自是铭记于心。只是那昭仪娘娘委实交代了,不许微臣在眼下这个时候把去承香殿请脉一事,昭然告之。微臣,微臣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尧姜抿嘴笑了笑,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斑驳的桌案,她往前又走了几步,伸手捻起那药包里头的配药来:“阿胶?” 陈太医连忙跟上前来,在尧姜身后勉力笑道:“回殿下的话,因着昭仪娘娘近来有滑脉之像,微臣便开了一些保胎用的药·····” 还未等到陈太医说完,那厢尧姜却是转过头来,打断了他已然到嘴里的话:“看来徐昭仪当真是有孕了?” 陈太医晒然一笑,面上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殿下,这,这您既然猜到了,又何必为难微臣呢?” 尧姜轻轻一笑,只道:“这是好事啊,怎的能算是为难陈太医你呢。父皇膝下子嗣稀薄,唯独本宫与乾弟二人,徐昭仪倘若是能够诞下麟子,那陈太医你便是头号功臣,这可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啊。” 哪里知晓听了这话,陈太医面上登时血色褪尽,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他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将头埋得极低:“您这便是,这便是折煞微臣了啊。” 屋外隐隐约约响起嘈杂的人声,屋内则是一片昏暗。有泛白的光亮自窗户外洒进,形成一道道光束。尧姜逆光而立,望着陈太医,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来,声音却是极为温和:“如何便是折煞了呢?”她如是道:“陈太医日后可是要青云直上,大展鹏图的。” 这话听到陈太医的耳朵里头,委实嘲讽至极,他嗫嚅了半响双唇,最后却是一个字都不曾吐出来。 尧姜在这时显得耐心极好的样子,她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在陈太医的跟前驻足。缓步向前,浓郁且苦涩的药香味道,混杂着些许陈旧的气息,全然都冲入她的鼻尖。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尧姜的目光一一扫过倚在墙壁旁侧的药柜。 密密麻麻的抽屉上头贴满了各类药材的名字,有些抽屉被打开一半,显然是将将才叫人从里头取出药材,还未来得及合上。 尧姜轻声问道:“徐昭仪滑脉之像,如今有几个月了?” 陈太医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约莫着,有两个月了罢。” “两个月?”尧姜略挑了眉,似是诧异道:“胎像还不怎么稳妥罢?” 陈太医恭恭应道:“昭仪娘娘的身子根基不大好,这一胎怀得委实艰难了些。加之近来天气烦闷,这昭仪娘娘的胃口亦也比不得从前,胎像的确不太稳妥。” 难得陈太医会如是地直言道,尧姜垂下眼眸,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只因着跟前的陈太医始终低垂着头,倒是不曾发现她此时的异样。 尧姜道:“既然徐昭仪身子根基不好,陈太医就得多花些心思去调养着。总归是皇家的子嗣,万不得出什么纰漏才是。” 伴随着话音落下,陈太医连声应诺。 尧姜在这时又道:“好了,眼下时辰不早了,陈太医还是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罢,本宫也要回璇玑殿去,好生歇息一番了。”说着,尧姜已然抬脚朝着门槛处走去。 陈太医自是连忙又跟上前来,直至将她送到门口处以后,这才顿下步伐来,立在屋内目送着尧姜的身影渐渐远去。 待得出了太医院以后,行至阴凉处,主仆三人忽的驻足。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加之天气越发闷热起来,宫道之上早已经鲜少能够见到来往的宫人。唯独满眼的绿意盎然,偶尔随着细微的夏风轻轻晃动。 尧姜领着年轻的女官们,径直走到一处凉亭歇息。 崖香见她神情自若,俨然不打算眼下离开,于是便弓腰上前问道:“殿下如今可是要去哪里吗?” 尧姜望着不远处的湖泊,在璀璨阳光的照耀之下,湖面上波光粼粼,时不时地有锦鲤跃出水面来,只余下一圈圈涟漪。 倚在凉亭的栏杆上,尧姜并不曾转过头来:“承香殿离这里不太远罢?”她蓦地如是问道。 许是没有想到尧姜会突然说起这个来,崖香愣了愣,片刻之后方才应道:“回殿下的话,昭仪娘娘的承香殿,的确离此处不太远。” 耳边似是有凉风拂过,尧姜将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随即温声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不如去瞧一瞧徐昭仪罢,也不知晓她远离家乡,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没。” 崖香垂眸笑道:“若是陛下得知,定然会欣慰殿下如此关怀。” 徐昭仪出身东都徐家,是已逝懿安太后表侄女,自然也是建元帝的远房表妹,于情于理,同尧姜总是有些亲戚的裙带关系在里头。 尧姜抿嘴笑了笑,面上却是并不曾露出什么欢喜姿态来,她只道:“如今母后身子不适,免了各宫各殿的晨昏定省,我为母后分忧,关怀一下后宫嫔妃,亦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眼下时辰正好,去瞧一瞧徐昭仪,也算是替母后安心了。” 她说着,兀自起身转过来,俊俏的面庞之上,唯独一双眸子沉沉。 第104章 挑拨 尧姜到承香殿的时候,徐昭仪还在小憩。 她近来嗜睡,又害喜颇为严重,虽说陈太医已然配了药方,她一连喝了好几日,却是丝毫不见起色,反倒是越发地不舒服起来。 当贴身宫婢茯苓慌乱的声音在床帘外头响起的时候,从睡梦之中被吵醒的徐昭仪难免有些不耐。 只她耳尖听到了“尧姜”的名字,于是并不曾当即呵斥出声,只是捂着有些烦闷的胸口坐起身来,尔后一把掀开了床帘,阴恻恻地看着跪在床榻前头的茯苓。 “你说大公主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却叫茯苓凭空打了个冷颤。 她垂下眼眸,不安地望着面前的脚踏,声音怯弱地响起:“回娘娘的话,正是尧姜殿下。奴婢不敢耽误,这才大着胆子进来····”说到最后,话音已然减弱了下来。 徐昭仪对于后头茯苓所说的话,好似并不曾听见,她坐在床榻之上,拧着眉若有所思。 从前尚且还在家中的时候,因着表姑母身为当朝太后的缘故,她时常从父母口中听到大孟宫的事情。 对于建元帝的这个长女,她是听得最多的。 表姑母曾经属意徐家女入主东宫,却被如今的陈皇后当了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虽说表姑母不喜陈皇后,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是对于陈皇后所出的一儿一女,尤其是长女尧姜,却是格外地看重。 尧姜没有像李乾那般,自幼被送入仙居殿养在表姑母膝下,但是二者相比较起来,表姑母显然更为喜爱这位中宫所出的大公主。 徐昭仪没有迟疑太久,她唤了一声:“茯苓,”待得后者应诺,徐昭仪遂又快声问道:“如今大公主在何处?” 茯苓如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然让人先迎了大公主入殿来。” 听得这话,徐昭仪点了点头,娇俏的面庞之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 “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她如是道,声音仍旧清脆悦耳。 茯苓对于这般的称赞有些受宠若惊,她仍旧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却是不敢应答。直至徐昭仪的声音再度响起,只道:“伺候本宫更衣。”茯苓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起身,依言伺候徐昭仪换了衣裳。 待得徐昭仪自内殿而出的时候,尧姜正含了一口茶水,准备放下手中茶盏。 先前她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殿内陈设,如徐昭仪明媚的容貌一般,殿内陈设无处不再彰显着富丽堂皇。 听见脚步声响起,尧姜这才略抬了眼,将目光从殿内陈设挪开。 “殿下万福金安,”徐昭仪上前屈膝行礼,声音略显慵懒,带着一丝刚醒的倦意。 尧姜只抿嘴笑了笑,对她微微颔首道:“眼下我来,可是搅扰了昭仪好梦吗?” 徐昭仪神情自若地起身,在尧姜旁侧坐下:“不曾,”她笑着道:“殿下能来承香殿,是嫔妾的福分,哪里算得上是搅扰呢。” 与往日的娇纵跋扈截然相反,徐昭仪端着温柔贤淑的模样,像极了尧姜初次见到她那般。 “我听闻昭仪近来身子不适,常有太医出入承香殿,心中挂念着,这才想来瞧一瞧昭仪,也不知晓是否唐突了。”尧姜如是道,她说着,复又将目光落在殿内的陈设上头去,似是惊叹道:“昭仪殿内陈设倒是用心。” 对于这般的称赞,徐昭仪显然格外受用。 她本便在小憩,面上自是不施粉黛,浅粉色的薄唇勒出月弧来,她有些抑制不住心中得意,声音抬高了些许道:“这都是陛下看重,命宗正寺准备的。” 尧姜面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来,她一面听得徐昭仪说话,一面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毕竟昭仪是皇祖母的表侄女,父皇放在心上,亦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知晓为何,徐昭仪听得这话,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喜来。 人人都道她入宫承宠,实则是因着已逝懿安太后的缘故。可年轻的少女总是气盛,万万听不得这样的话,好似她当真沾亲带故,这才叫建元帝对她另眼相看一般。 勉力压下心头不愉,徐昭仪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然有些僵硬道:“懿安太后逝世多年,嫔妾最遗憾的,便是不曾侍奉在表姑母膝下。” 尧姜抿着嘴笑,垂下眼眸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方道:“昭仪这里的茶水倒是不错。” 她忽的换了话题,使得徐昭仪不免心中一怔,愣了半响才应道:“这是嫔妾父亲托人送来的滇南普茶,若是殿下喜欢····” 只可惜徐昭仪的话不过说了一半,那厢尧姜已然是放下手中茶盏,故作不经意地出声打断了她:“说起来,前些时日父皇赏给淑妃的迎霜,虽说已然放置了有些时日,可是却丝毫喝不出陈茶的味道来,反倒是香鲜得很。听闻这迎霜最是难得,也不知晓昭仪此处可有这茶,若是有,我倒是还想再尝尝。” 听得这话,徐昭仪面色一凝。 “殿下说的是迎霜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尧姜恍若未觉地点了点头,忽的敛起面上笑意,露出小女儿家的不愉来:“说起这迎霜,我在淑妃那里喝了以后,便觉喜欢。本欲去寻父皇讨些,哪里知晓父皇却道,这迎霜甚是难得,作为贡品亦也不过几钱罢了,他早早地就赏人了,我竟是扑了个空····” 尧姜仍旧自顾自地埋怨着,徐昭仪此时却俨然心不在焉。 入宫一月有余,她虽说时常出入含元殿,甚至于连日都被建元帝宠幸,可若说这宫里头还有什么叫她如鲠在喉的,那便是辛华苑的淑妃了。 膝下无所出,却是已然位居妃位,其盛宠自是明眼可见的。若非这些时日吴氏有意躲在辛华苑中,鲜少外出,想必她们二人早应对上才是。 如今听得尧姜如是道,那迎霜她亦也知晓的,因喝着适口,曾向建元帝讨要,哪里知晓待她一向纵容的建元帝,竟是头一次婉言拒绝了她。 第105章 挑拨(二) 从承香殿出来的时候,尧姜难得心情大好,连带着吵闹不休的蝉鸣落入耳中,她亦也丝毫不觉烦躁。 徐昭仪本是想要挽留她用午膳的,却被尧姜以“陈皇后寻她去立政殿”而婉言拒绝了。 眼瞧着拐了个宫道,承香殿的屋檐隐于一片葱郁之中,再也瞧不见了,崖香这才快几步跟上尧姜,温声笑道:“殿下今日去一趟承香殿,也不算枉费此行了。” 尧姜正准备言说之际,另一侧的菘蓝亦也快走几步跟上,却是不解道:“奴婢愚笨,今日殿下前去承香殿,难道不是为着徐昭仪身子不适一事么?” 听得这话,尧姜笑而不语,崖香则是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菘蓝,二人并不曾主动开口解惑,于是菘蓝越发困惑,蹙起眉尖来,却又不敢再多问。 且再说另一边的承香殿内,送走尧姜以后,徐昭仪登时收起面上所有神情。 茯苓见她神色不愉,难免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奉上宫人才送来的汤盅,要说的话不过才到嘴边,只见徐昭仪蓦地一记眼刀飞来,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者已然扬手用力打翻了她手中汤羹。 “没用的东西!”娇俏的少女吐出恶狠狠的言语来。 伴随着清脆的瓷器破裂声,滚烫的汤汁全然都泼到了茯苓的身上。 夏日的宫装本便单薄,茯苓却是顾不上许多,往前匍匐几步,跪在那混杂着汤汁的碎片上头,强忍着疼痛,只不停地磕头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徐昭仪抬眼见他这般,心中甚是恼怒,蓦地抬脚朝茯苓踹去,咬牙道:“本宫要你又有何用!” 茯苓自是知晓徐昭仪因何恼怒,那一脚正好踹到她的心口处,就像是蓦地撞上一块石头,茯苓只觉一时气短。她急促地深吸了几口气,复又连滚带爬地跪到了先前的地方。 “娘娘,”许是因着方才那一脚委实太过疼痛,茯苓的声音略显无力:“您要当心着身子啊,那,那淑妃娘娘再得宠,再让陛下看重,可是,可是她入宫多年来,并不曾孕育子嗣,如何,如何比得上娘娘啊。” 听得这话,满腔的怒火犹如寻到了一个阀口,登时消散开来。 徐昭仪面上狰狞的神色缓和,连带着语气亦也平缓了下来:“你方才说什么?” 茯苓哪敢有片刻迟疑,生怕徐昭仪再度恼怒,于是连忙道:“奴婢说,那淑妃娘娘入宫两年都不曾孕育子嗣,娘娘入宫不过短短几月,便已然怀上了龙裔,那淑妃,又如何比得上娘娘呢?” 建元帝膝下子嗣稀薄,谁都知晓但凡有妃嫔能够怀上龙裔,身份地位自是水涨船高。 徐昭仪忽的扬唇一笑,眸子闪过明亮的光:“对啊,”她如同喃喃自语般:“我怀了陛下的龙裔,那淑妃拿什么跟我比,她比不过的。”说着,徐昭仪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的她已然心情大好,因着先前得知建元帝将迎霜全然赏给吴氏一事,而不愉的心情,眼下全然都挥之不见了。 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肚子,徐昭仪不免坐端了身子,对着茯苓道:“快,快去将本宫的汤羹捧来,本宫要精心养胎,待得胎像稳固了,本宫就去告诉陛下,陛下定会心生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茯苓连忙应诺了一声。 她不敢言说汤盅已然被徐昭仪打翻在地,只迅速起身弓腰退出。大抵是因着方才磕头太过用力的缘故,茯苓的额头红肿一片,隐隐约约还有血丝渗出。 守在外头的宝鹊见茯苓行色匆匆地走出,便连忙迎上前来,她自是听见了里头方才的动静。被拨到承香殿伺候徐昭仪已有几月的时间,宝鹊如何不知自家这主子的脾性,只是当看到茯苓额头的时候,她仍旧难免诧异。 “茯苓姐姐,”宝鹊轻声唤道,后者顿足转身朝她望来。 “是宝鹊啊,”茯苓哑声道:“怎么了?”额头的疼痛带来一阵晕眩,她说着,突然只觉眼前的场景似是有些模糊起来,险些站不稳,好在旁侧的宝鹊及时扶住了她。 “若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我去替茯苓姐姐跑这一趟罢,”宝鹊如是道,言语之中难掩担忧:“姐姐额头上的伤势这般重,还是得快些去太医院寻些药来才是。” 茯苓勉力一笑道:“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我皮糙肉厚的,过几日就好了。” 这话听得宝鹊心中委实不知滋味,人人都知茯苓是徐昭仪自母家带来的陪嫁,本应是这承香殿内地位最高的宫女。可如今徐昭仪待茯苓却是这般,不免叫她心中胆寒。 “茯苓姐姐,”宝鹊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跑一趟差事,等午膳过后娘娘小憩,我再陪你去一趟太医院罢。”说着,宝鹊便拉着茯苓朝着廊上阴凉处走去。 茯苓眼瞧着推脱不过,便只好道:“那就麻烦你帮我跑这一趟了,方才御膳房送来的汤羹洒了,你去帮我问一下吴娘子,可还有旁的备下没有。” 宝鹊想起先前所听到的瓷器破碎声,这才注意到茯苓胸前的那一片湿润。 单薄的宫装被汤汁浸湿,隐隐约约透出最里头的小衣来。宝鹊压下心头的震惊,连忙应道:“茯苓姐姐放心便是,我这就去,万不得耽误半分的。”说着,宝鹊直起身来,提起裙摆一溜烟儿便跑不见了踪迹。 直至确认身后的茯苓瞧不见她的时候,宝鹊脚下的动作这才渐渐慢了起来。 方才那汤盅是她亲自送到门口的,即便隔着厚实的瓷片,她亦也能够知晓那汤盅究竟有多烫。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然全部都落到了茯苓的身上,宝鹊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她伸手去抹,却不曾料到,泪水在这时如同决了堤一般,登时全然涌出。 一定,一定很痛罢,宝鹊如是想着,心头越发难过起来。 第106章 挑拨(三) 隔得很远,似是有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传入,吴氏穿戴齐整地坐在仙居殿内,却是紧抿着嘴,面无表情。她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眼角竟是已然生出了些许细纹来。 苏子听着外头混乱的声响,轻手轻脚地走到吴氏身侧,压低了声音唤道:“太后娘娘。” 吴氏略侧了头,目光怔然:“皇帝呢?”她如是问道,声音沙哑。 伴随着话音落下,苏子忙垂了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将陛下安置在内殿了。” 听得这话,吴氏似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苏子见此遂又道:“娘娘不若还是避一避罢。” “避一避?”吴氏冷笑一声,她本便生得容貌姣好,虽说着了一身玄色宫装,却依旧不曾掩去她的半分姿色:“哀家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仙居殿内,死在这大孟宫中。” 苏子的面上难免露出悲戚的神情来,她嗫嚅着双唇,似是欲言又止,只最终那些已然到嘴边的劝说的言语,还是被她如数又吞回到肚子里去了。 吴氏喃喃道:“哀家花了多少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置。陈娇娘也好,李尧姜也罢,哪一个不是哀家的手下败将,如今哀家为何要逃?” “太后娘娘···”苏子忍不住唤道。 吴氏此时却如同恍若未闻一般,忽的轻笑一声,声音一下子便低了下来:“哀家跟大长公主斗了三年啊,明明是我赢了才对啊······” 就在这时,苏子蓦地惊觉。那先前明明远在宫门外的厮杀声,眼下似是已然到了仙居殿前。 透过紧闭着的殿门,她甚至都能够听到冰冷的刀剑脱鞘的声音。 可是吴氏却如同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无法自拔一般。殿内空空荡荡,唯独她与贴身宫婢二人。 苏子惊恐地抬眼,嘴里的一声“太后娘娘”不过才吐出口,身后沉重的殿门已是被人从外头甚是粗暴地打开。 一阵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周遭寂静极了,吴氏半眯了眼前去看那站在殿门前的年轻男子,银白色的铠甲折射着冰冷的光,那男子的面貌全然隐在一片昏暗之中,唯独一张薄唇微红。 “太后娘娘,”男子声音冷冽,犹如冬日里的雪水般,毫无温度。 苏子早已经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吴氏望着那男子良久,忽的扬唇一笑,只道:“燕国公,许久不见啊。” 燕珩抿嘴一笑,唇角勾勒出月弧来,他右手持着长剑,上头还残留着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尖蜿蜒而下。并不曾有半分的回避,他甚是干脆直接地迎上吴氏的目光,尔后踏着沉稳的步伐,只一步一步地朝着吴氏而去。 苏子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她心中虽说惊恐不已,可当看着燕珩渐渐逼近吴氏的时候,她终归还是下定决定破釜沉舟,蓦地起身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燕珩的腿,只对着身后的吴氏大喊道:“娘娘,娘娘快逃啊···” 可是还不曾等她看清吴氏面上神情的时候,颈间只一阵冰冷袭来,苏子突然觉得浑身就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一般,她瞪大了眼睛,满面都是难以置信。 伴随着“咚”的一声,苏子倒地了。 吴氏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她望着苏子,目光里头蓄满了绝望。 “为什么?”如同喃喃自语般,没有人回答她,燕珩迈过倒在地上的苏子,径直朝着她而去。 “太后娘娘,我来送您上路了。”他如是道,年轻的国公爷面貌此时全然都显露在一片烛火的照耀之下。 吴氏甚至都来不及再说一句话,冰冷的剑尖已然抵上了她的咽喉,那一双美眸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她死了。 许是因着外间的动静委实大了些,里殿被苏子已然安置下的李乾不知晓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手扶着幔帐,目光沉沉地看着燕珩。 燕珩转过身来,吴氏的鲜血有些许溅到他的面庞之上,与李乾四目相对,燕珩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来,他继而沉声道:“陛下,微臣,来送您上路了···” 自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尧姜只觉得惊魂未定,身上的锦被滑落,她在一片昏暗之中望着虚空,大口地喘着气。 外间有轻快的鸟啼声传来,尧姜捂着胸口,愣了许久,突然眼睛泛起一阵湿润来,她木然地眨了眨眼,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是满面湿润。 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伴随着年轻女官轻柔的询问声:“殿下,已经到辰时了,今日还要去大长公主府上,可是要眼下起身吗?” 听得这话,尧姜连忙垂下头来,擦了擦面上的泪渍,瓮着什么声道:“伺候我梳洗罢。” 年轻的女官清脆着声音应诺了一声,尔后则是手脚麻利地掀起床帘,外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尧姜下意识地半眯了眼。 崖香瞧见此时自家殿下微微浸湿的发丝,不免诧异道:“殿下可是魇着了?” 尧姜心中一怔,直至此时,她方才惊觉自己后背已然是湿漉漉的一片。半响之后摇了摇头,她只哑着声音道:“无碍,去让人备下热汤罢,本宫要沐浴更衣。” 待得年轻的女官屈膝退下,尧姜略偏了头,敞开的窗棂露出外间的郁郁葱葱来。 今日显然是一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日子,金灿灿的阳光洒下,使得那些绿意越发盎然起来。只是尧姜实在是不知晓为什么,会突然梦到前一世的时候。 或者换句话说,是前一世她死了之后的事情。 燕珩对着李乾的那一抹阴恻恻的笑,始终在尧姜的脑海之中反复重现,她突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知晓自己前一世的决定,究竟对不对。 第107章 挑拨(四) 今日昭阳大长公主设宴,以“赏月”为名,请了许些贵女与世家公子前来。 似是自建元帝的赐婚旨意下达以后,昭阳大长公主便越发热衷于给不曾婚嫁的男女们牵桥搭线,时不时地便会于大长公主府中设宴。 尧姜到的时候,外头已然停了不少的马车,她俨然来得比较迟,守在门口的几个女官瞧见她,连忙迎上前来屈膝行礼。 “尧姜殿下万福金安。”那领头的女官着了一身墨绿色的宫装,头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尧姜对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想必应当是时常随侍在昭阳大长公主身侧的女官。同那女官微微颔首,算是示意,尧姜抿着嘴,目光却是落入敞开的府门里头。 眼下正值八月时节,树木郁郁葱葱。 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喜爱花草树木,以至于大长公主府内处处都种满了绿植,在夏日的时候,尤为凉爽。 那女官随即温声道:“尧姜殿下且随奴婢来。”她说着,退至一侧弓着腰,示意尧姜先行一步。 眼下这个时辰赴宴的众人已然到的差不多了,稀疏几个女眷见得尧姜,皆是退让至一侧行礼,直至那女官领着尧姜自正门而入之后,她们方才紧跟着从偏门走进大长公主府。 昭阳大长公主将宴席定在酉时,本便是以“赏月”为名,时辰自然也就不能太早。再加上这夏日时节,天色原本便暗得比往日要晚上许多,是以尧姜虽说来得迟,可天色依然还是白亮着。 众人原本是围绕在昭阳大长公主周遭说笑着,忽听女官隔得老远恭声喊道,于是席间的说笑声登时泯灭下来。 昭阳大长公主在这时略侧了头,一眼便瞧见着绯红色宫装的尧姜正朝她翩然走来。 “姑母金安。”年轻的公主屈膝行礼,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昭阳大长公主忙抬了手示意尧姜近身来,尔后温声笑道:“你来得正巧,我们正说着你呢。” 有奴仆搬来凳子,尧姜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听得这话,她只故作诧异道:“姑母与诸位小姐夫人说我什么呢,莫不是笑我近来圆润不少,”她说着,蓦地抿了嘴,随即嗔道:“若是这话,那我可不依。” 昭阳大长公主登时笑得眉眼弯弯,她本便听那些奉承话听得心情大好,眼下又见尧姜一扫往日的拘谨疏离,更是只觉心头无比舒畅。 “你这个伶俐鬼,”昭阳大长公主道,望向尧姜的眸子,却满是笑意:“便是说谁,也万万说不到你身上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下首有一贵夫人掩嘴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吗,尧姜殿下容貌最似皇后娘娘,便是圆润些,也是珠圆玉润,哪里轮得到妾身等说笑的。” 尧姜在这时露出一副女儿家娇羞的姿态来,那些贵夫人仿佛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开始围着昭阳大长公主左一言右一语地说起话来,只大多言语仍旧还是与尧姜有关。 当今嫡长公主与顾国公世子的婚事,已然足以让众人茶余饭后说上许些时日了。 因着这二人出身皆是尊贵,又都是皇亲国戚的缘故,众人言说之际,难免还要奉承上几句才是。 对于这般的热闹,尧姜却是俨然心不在焉,此时她似是与周遭格格不入。捧起一杯茶盏,目光落入碧青色的茶水之中,尧姜略有些出神。便在这时,她突然听得昭阳大长公主似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待得怔怔然抬起头来,正巧迎上后者含笑的眸子。 “眼下离开宴还有些时候,你不若去寻那些贵家小姐们说会儿子话罢,你们年岁相当,总比同我们这些上了年岁的妇人家待着有趣多了。” 这话俨然便是打趣,众人掩嘴又发出一阵愉悦笑声,尧姜放下手中茶盏,依言起身,朝着昭阳大长公主欠了欠身道:“既是姑母都发话,那尧姜只能恭敬不如从命,舍了姑母过去了。”她说着,偏巧还要露出一副委屈模样,好似当真心不甘情不愿一般。 昭阳大长公主笑着摆手催促道:“罢了罢了,你快些过去罢,就别在我这里留着耍嘴皮子了。” 尧姜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领着随侍宫人便离开了昭阳大长公主处,朝着另一边贵女们所聚集的地方而去了。 年轻的小姐们凑在一块儿,最喜三五成群地说着悄悄话。 尧姜从前便鲜少出宫来,她身份甚是尊贵,偶有几次出宫赴宴,那些贵女们见着她亦也是中规中矩,小心翼翼的,丝毫不敢僭越半分,哪里还会主动同她言说交好。是以在这其中,尧姜自是没有相识的贵女。 众贵女见着她前来,连忙止了声,忙不迭地起身行礼。 许是因着前来赴宴的缘故,这些贵女们的打扮甚是花枝招展,一眼望去,只让尧姜觉得头晕目眩。 好在她一早便对此司空见惯,很快恢复以往神情,待得落座以后,只抿着嘴温声笑道:“免礼罢。” 众贵女又是齐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偏偏然坐下。 就在尧姜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下首坐着的众贵女时,忽听得少女甜糯的声音响起,极为欢喜地唤道:“五儿姐姐。” 五儿本是尧姜小名,平素里唯独陈皇后与建元帝会时常提及,旁人几乎鲜有知晓的。 眼下乍然听见有人如是叫道,尧姜自是心中诧异,待得抬眼望去之时,但见一约莫八九岁模样的女童,五官生得小巧精致,穿着一身华丽的襦裙,正嘻嘻笑着。 第108章 顾窈 尧姜总觉得这女童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只她虽记不起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女童,可天底下能唤她“五儿姐姐”的,且又是身在昭阳大长公主府上,数来数去,亦也不过唯独一人罢了,那便是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女,顾窈。 果不其然,待得尧姜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窈妹”以后,那女童登时弯了眸子,面上露出极为欣喜的神情来。 “五儿姐姐许久不曾见到我,没想到竟是还记得我。”顾窈如是道,她原本年岁便尚小,说话时候难免带了些稚童独有的奶声奶气。 不过话说回来,尧姜对于这顾窈的印象其实并不深,仅仅停留在见过几次面罢了。 虽然身为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女,顾窈却因着其妹顾窕的出生,在六岁的那年,便被送到了顾国公府交由祖母老顾国公夫人抚养。 也不是说昭阳大长公主不喜长女,只是因着顾窕当初既是早产,又是难产,身子比旁的稚子还要孱弱上许多,时常便会病上一场,上好的药材如流水般地涌进大长公主府内。 彼时老顾国公夫人信佛,眼瞧着顾窕奄奄一息,遂请了大师前来。只那大师来到大长公主府后,瞧了瞧顾窕,张口便道,说是府上有人与其八字相冲,这才使得顾窕反复病着,不见起色。 所谓的病急乱投医,用在老顾国公夫人身上极为合适,她听得那大师如是道,忙追问起来,又央求大师寻出大长公主府与顾窕八字相冲之人。 毫无疑问,那人便是顾窈。 虽说对于长女搬离大长公主府,昭阳大长公主是百般地舍不得,可又见奄奄一息,快要死掉的幼女,她终归还是狠下心来,同意了老顾国公夫人的打算。 是以,在顾窈六岁那年,她便以侍疾为由,搬离了大长公主府,住到了国公府里头去了。 对于此时在昭阳大长公主府看到顾窈,尧姜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前一世顾窈是什么时候搬回大长公主府的,她倒是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本便与昭阳大长公主不大和睦,宫里头又先后经历了陈皇后病殁,建元帝驾崩。 忙着与吴氏斗智斗勇的尧姜,哪里还能分得出旁的精力来呢。 顾窈生得明眸皓齿,模样肖似其父,她见尧姜认出她来,清脆着声音应了一声,尔后便凑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拉了尧姜的衣袖。 “窈儿许久不见五儿姐姐,没想到姐姐竟还记得窈儿。”顾窈如是道,言语之间满是欢喜,丝毫没有因着自幼被送出大长公主府,与其他同胞兄弟姐妹不同而感到自卑。 由此可见,老顾国公夫人待她是真心的好。 尧姜抿嘴笑着,亦也伸手握住了顾窈拉着她衣袖的那只手:“窈妹眉眼最似姑母,更何况不久之前的端午家宴,我也是见过窈妹的。只那时窈妹羞赧,都不愿与我亲近。” 听得尧姜这般打趣,顾窈垂下眼眸,露出了害羞的姿态来:“窈儿鲜少入宫,祖母又百般嘱咐,要窈儿小心着规矩些。”她说着,蓦地抬眼,望着尧姜,只可怜巴巴道:“不过五儿姐姐可万万别生窈儿的气,如今窈儿这不正与姐姐亲近吗?” 尧姜点了点头,颊边笑意愈甚。这主位因着早先是为她特地备下的,以至于周遭无人。而离得最近的贵女,也约莫在半丈开外的地方坐着。 有奴仆搬来凳子,尧姜便让顾窈在自己的身侧坐下。 小人儿年岁虽小,却俨然要比旁人伶俐得多。她丝毫没有半分拘谨,只亲昵地偎在尧姜身上,嘴上如同抹了蜜一般,说了许些讨好话。 一时之间众贵女之间紧张的氛围随之消散,时不时有人附和几句,同尧姜说着话。 没过多久,昭阳大长公主那里来了人,说是宴席要开了,让众人先行回去。眼下天色已然有些暗了,四周不知晓什么时候挂上了许多点燃的灯笼,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今日宴席本便以“赏月”为名,昭阳大长公主自是选了极为空旷的庭院作为设宴的地方。 贵女们与贵夫人们皆是坐在右侧,隔着轻如蝉翼的纱帘,只隐隐约约透出些许轮廓来。另一侧坐着的是正值年少的世家公子们,他们不似贵女们那般拘礼,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少年郎的桀骜不驯。 众人依次起身行礼,待主位之上尧姜与昭阳大长公主落座以后,道了:“免礼”,众人这才又纷纷坐下。 昭阳大长公主道:“今日之宴,以“赏月”为名,诸位无需拘礼,自在些便可。” 众人齐声应诺,尔后有女官引进舞姬入内,伴随着丝竹乐声的响起,宴席这才正式拉开了帷幕。 今日宴席顾青并不曾如往日那般,坐于昭阳大长公主下首一侧,也不知晓是因着要避开尧姜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年轻的顾国公世子与两个弟弟一道,皆是坐在世家公子们的中间,把酒言欢。 尧姜百无聊赖地捧着酒盏,看着那正中舞姬的翩然起舞,旁侧的顾窈时不时会突然同她说上几句,她便会敷衍地回应一番。 直至宴席过半,尧姜仍旧还是一副兴致乏乏的样子。 突然,只听得自世家公子那里,蓦地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似是发生了什么,一阵骚动。席上的丝竹乐声随之戛然而止,舞姬们停下动作,面面相觑。所有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全然都落到了喧哗声传来的地方,尧姜自然也不例外。 人群之中有一桌案翻倒,上头的瓜果菜肴全然都落在了地上,有人满身狼狈地站在那里,显然便是先前坐在那桌案前的人,周遭是围着的世家公子,将那人的面貌遮挡地严严实实。有着深蓝色衣裳的奴仆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昭阳大长公主身后的女官,不知晓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这里,片刻之后折返回来。 “殿下,是燕国公那里起了争执。”那女官并不曾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是以尧姜正好听了个真真切切。 第109章 跟踪 “燕国公?”昭阳大长公主显然十分意外。 那女官弓着腰,微微颔首道:“正是燕国公,好似是郭小将军喝多了酒,与燕国公起了言语争执,这才推翻了桌案。” 郭小将军指的自是郭焱。 尧姜记得先前桃花宴的时候,这郭焱与燕珩俨然一副相识甚久的模样,二人之间关系瞧着不似泛泛之交,怎的今日还会起了冲突来? 只这边的尧姜尚且还在沉思之中,那厢昭阳大长公主已然是对着身后女官吩咐道:“这些孩子终归浮躁了些,你且让人领着燕国公下去换身衣裳罢。” 那女官屈膝应诺,很快便依照昭阳大长公主吩咐,朝着燕珩所在的地方过去了。 昭阳大长公主显然是将那番骚动当成是年轻公子哥儿喝多了酒,一时上了头,压不下浮躁的性子,方才在言语之中起了冲突。她咳了一声,示意宴席继续,待得丝竹乐声复又响起以后,燕珩那边的嘈杂声,亦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尧姜隐隐约约觉得,燕珩与郭焱的冲突,似是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她眼瞧着女官引着燕珩离开了宴席,朝着夜幕下头的小道而去,便连忙起身,凑到昭阳大长公主耳畔低声道:“姑母,我突然觉得腹中略有些疼痛,恐怕要失陪一会儿了。”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担忧神色来,桌案上的烛灯将她的面庞照得明亮。她看到尧姜紧抿着嘴,手不动声色地捂着肚子,神情不似作假,于是急声催促道:“既是不舒服,那你就快些去罢。”说着,便要唤女官陪着尧姜一道离席。 尧姜见她意欲如此,忙不迭地开口制止道:“姑母无需这般,我识得路的。” 话虽是这般说,可昭阳大长公主仍旧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只她见着尧姜目光坚定,不得已打消了念头,却又实在是不敢全然放心,便嘱咐了崖香与菘蓝几句,这才放了主仆三人离去。 待得离席以后,行至无人可见的偏僻之处,尧姜蓦地直起身来,放下了先前始终捂着肚子的手,神情随之变得自若起来。 崖香本是搀扶着她,眼下见她如此这般,自是心中诧异,只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旁侧的菘蓝已然是抢先一步地问道:“殿下不是腹中疼痛难耐么,怎的····” 菘蓝的话不过才说了一半,尧姜便连忙伸手捂了她的嘴。 那些到嘴边的言语不得不又再度咽下去,菘蓝睁着明亮的眸子,在灯火璀璨之中甚是不解地望着尧姜。 “小声点,”尧姜如是道,她记得先前燕珩便是从这条路上离开,眼下虽说周遭寂静无声,唯独不远处的宴席之上,有隐隐约约的丝竹乐声与杯盏交错的声音传来罢了,可尧姜不知晓为何,却是半分都不敢大意。 待得四下张望了一番,尧姜这才松开了捂着菘蓝嘴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可还记得姑母府上,以供男客更衣小憩的地方在哪里?” “男客?”菘蓝当即惊呼出声,只她很快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伸手捂了嘴,眸子折射着光,她蹙起眉头来,半响轻声道:“殿下好端端地,问这个干嘛?” 眼下并不是适合解释这些的时候,尧姜无可奈何地睨了一眼菘蓝,这丫头向来慢半拍,又十分地粗心大意,关键时刻总是会掉链子。 不过好在崖香心思还算缜密,她登时便猜测到了尧姜意欲如何,于是遂小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记得大长公主府上,以供男客更衣小憩的地方在哪里。” 自从上次来过昭阳大长公主府上赴宴以后,崖香便私下暗暗记住了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的布局。 听得这话,尧姜心中一喜,也顾不上去其他什么,只催促道:“还好你记得,我们得快些过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轻声地应诺了一声“是”。菘蓝虽说尚且还在迷迷糊糊之中,可见得这般,她亦也知晓眼下万万不是她能够耽误得起的时候。 片刻之后,主仆三人各有所思地沿着小道而去。 许是因着夜宴的缘故,大长公主府上几乎处处都是灯火通明,便是连素日里不曾设下烛台的地方,都特意叫人挂了灯笼上去。 顺着小道前行,尧姜主仆三人却是越走越偏,远处早已经听不见宴席之上的声响,四下全然一片寂静,只余虫鸣蛙叫在耳畔响起,混杂着主仆三人轻柔的脚步声。 “崖香,”尧姜终归还是忍不住地唤了一声。 年轻的女官于是驻足,蓦地转过头来,清秀的面庞彻底显露于一片灯火通明之下。 “你当真没有记错地方吗?”望着四周陌生的场景,尧姜如是问道。 崖香抿着嘴笑,眉眼之中满是柔和:“殿下有所不知,大长公主府上本便格局复杂,再加上先前曾在宴席之上发生过女客误闯男客更衣之事,是以昭阳大长公主便将以供男客更衣小憩的院落,安排在了离偏门最近的沉香苑里头。只这沉香苑虽说离偏门最近,方便了男客们的出入,但是却也离大长公主府中用以设宴的几处庭院,都颇有一番距离的。” 这件事尧姜曾经隐隐约约听闻过,所幸当时那女客误闯进去的时候,那更衣的男客已然换好了衣裳。虽说闹了个这么大的乌龙,又因着当事双方着实不曾发生什么,是以这件事情便成了些许人茶余饭后地闲谈罢了。 崖香遂又补充道:“不过殿下放心,奴婢方才见着路过的院子外头,挂着“牡丹馆”的牌匾,想必此处离沉香苑亦也不是很远了。” 对于昭阳大长公主府上这些院子的名字,尧姜向来都记不大清楚,她本便不怎么前来,却没有想到崖香竟是上了心。 主仆三人遂又继续往前而行,途径院落皆是一片漆黑,约摸着又走了好一会儿,只见叠叠黑影之中,蓦地出现一座灯火通明的小院。伴随着距离缩短,一阵谈话声随之也悄然乘风落入了主仆三人的耳朵里头。 第110章 窥听 说话的似是一男一女,虽说二人都将声音压得极低,其中内容听得不甚真切,可尧姜却是一下子便分辨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燕国公燕珩。 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年轻的女官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是再天真不谙世事,可能够在大孟宫中浮沉十余年,崖香同菘蓝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愚笨之人。 心底有隐隐约约的不安泛起,崖香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尧姜望去,只见后者凝眉不语,面上却是没有多少的诧异之情。 “殿下,”忍不住轻唤一声,待得尧姜抬眼困惑看来的时候,崖香方才又轻手轻脚地凑上前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们可是要回避一番?” 尧姜摇了摇头,目光随之落到那谈话声传来的地方。 眼下主仆三人所在的位置极为隐蔽,虽说是顺着小道一路而来,只偏巧在这里,小道却是如同羊肠般打了个结,一排约莫一人高的灌木草丛彻底将主仆三人的身影给遮挡地严严实实。 透过灌木草丛的缝隙,另一边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混杂着烛光摇晃,四周全然一片寂静,唯独不远处的谈话声仍旧兀自响起。 尧姜小声道:“你们且先在这里候着,我再过去一点。”说罢,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前挪了几步,刚好凑到灌木草丛旁侧。 脚下是柔软青嫩的草地,踩在上面几乎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崖香的那一声劝阻正好卡在喉咙上头,眼瞧着尧姜已然过去,她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言语给全然咽回肚子里头去了。 隔得近了,那边的谈话声也就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尧姜侧了脸,将耳朵靠向灌木草丛,被缝隙切割地支离破碎的光洒在她的面颊之上,燕珩的话一字一句甚是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里。 “这些时日风声终归还是紧了些,你们行事亦也要万般小心才是。”燕珩如是道,许是担心教旁人听见,说话时,他的声音比素日里还要低沉许些。 伴随着话音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无比娇媚的女子声音,那女子似是掩嘴轻笑了一声,只道:“奴家省得,”语气夹杂着些许轻浮,约莫着是风尘女子:“只是国公爷未免太过小心了些,眼下只怕那头还顾不上咱们呢。” 听得这话,燕珩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他仍旧保持着先前的语气道:“非常时机,我们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对于这般的警惕,那女子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国公爷放心便是,”那女子道,声音如银铃悦耳:“奴家亦也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先前同国公爷所说的事情,还不知晓国公爷何时能够给奴家一个准确的答复呢?” 这话俨然便是牵扯到了先前这二人所说的事情,尧姜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凝神细细听着。 在那女子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燕珩有片刻的沉吟,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响之后方才沉声道:“过几日我会让人去春华楼寻你的,你耐心等几日便是。” 女子掩嘴又笑了一声,只她大抵是对这一番答复不甚满意,却仍旧还是笑吟吟地应道:“既是国公爷发话了,奴家也只好耐心等几日了。” 燕珩淡漠地“嗯”了一声,似是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了,而那女子亦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的打算,于是遂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奴家万不敢耽误太久,若是教旁人知晓了,只怕还要排揎奴家与国公爷呢。”说着,女子盈盈欠身,头顶珠翠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待得那女子的脚步声渐远以后,燕珩也很快地折返回了沉香苑,高声唤了人来近身伺候。 月已上梢头,尧姜立在原地良久不曾动弹,此时她心中满是困惑,偏巧脑袋里头又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半分思绪来。 再度回到宴席之上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席上酒意正酣,连一向都不怎么饮酒的昭阳大长公主,颊边亦也染上了些许绯红来。见尧姜回来,她便抿嘴一笑,忙招手示意前者近身来。 “姑母万安。”尧姜走过去略一欠身,旁侧有女官手脚麻利地上前,给昭阳大长公主才放下的酒樽里头又斟满了酒水。 昭阳大长公主面色红润,眸子清亮,她亲昵地拉了尧姜的手,温声询问道:“腹中可还不适?” 听得这话,尧姜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还惦记着她先前的托辞,片刻之后方颔首道:“多谢姑母关怀,我已经好多了。” 昭阳大长公主颊边笑意愈甚,她示意旁侧女官将尧姜的位置往她这里挪了挪,周遭是众人把酒言欢的声音,混杂着悦耳的丝竹乐声。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昭阳大长公主仍旧还是拉着她的手,兀自道:“钦天监将婚期定在腊月初三,而十月十五又是你的及笄礼,也不知晓会不会仓促了些。” 这还是尧姜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婚期,她倒是差点忘记了,自己今年已然十五这件事情。顾青如今早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便要及冠,婚期定得急促些,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尧姜乍然听到这些,难免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到底是何感受,她垂下眼眸,半响嗡声道:“既是钦天监拟好的日子,想必也是良辰吉日,更何况左右眼下不过才八月而已,算不得仓促的。” 许是就等着尧姜的这句话,昭阳大长公主弯了眼眸,眉眼之中满是欣喜:“我就担心你会觉得仓促了些,”说罢,昭阳大长公主端起酒樽,放置唇边抿了一小口,复又道:“这是九丹金液,相传是汉时古法所制,甚是难得,你也尝尝看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有女官连忙斟了杯酒水双手奉到尧姜面前。 嘴角的笑意似是变得有些牵强起来,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尔后端起那酒樽含了一口酒水,勉力笑道:“当真好滋味。” 第111章 中秋 八月十五,正值中秋佳节。 早时下了一场雨,空气之中尚且还弥漫着令人烦闷的湿意,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甘泉宫内外却已然有了数十宫人开始各相忙碌着。 茯苓过去的时候,尧姜亦也不过刚到而已。 年轻的公主被一群宫人拥簇着,今日她着了一件嫩青色的衣裙,远远望去甚是怡人可爱。茯苓一路小跑过去,待得走至跟前,方才顿下行礼:“尧姜殿下万安。” 旁侧负责此次宴席布置的内侍蓦地止声,尧姜困惑地抬眼望来,但见茯苓低垂着头,露出白皙细嫩的脖颈来。 “是承香殿的茯苓,殿下。”许是见尧姜满面疑惑不解,显然是不识得茯苓,于是崖香便小声提醒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微微颔首,褪去眼里困惑神情,她抿着嘴,只温声道:“可是徐昭仪有什么事吗?” 茯苓欠身应了一声“是”,而语气轻快道:“回殿下的话,我们娘娘今日身子略有些不适,奴婢担心搅扰了皇后娘娘,这才来甘泉宫寻殿下。” 听得这话,尧姜蹙起眉尖,露出关切的神情来:“那你们家娘娘可请了太医没?” 茯苓仍旧低垂着头,礼数齐全:“多谢殿下关怀,太医院的陈太医已然为我们娘娘请了脉了,只是今日晚宴,我们娘娘应当会迟些才能前来,还望殿下切莫怪罪。” 尧姜笑道:“无碍,你且回去让徐昭仪好生歇息着,本宫自会同父皇母后言明的。” 得了准予,茯苓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她连忙又墩身行礼,道了一声:“多谢尧姜殿下。”以后,甚是行色匆匆地又离开了甘泉宫。 也不知晓为何,今日自早时起,徐昭仪便甚觉烦闷。 一大早便传了陈太医过来请脉,却又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偏巧她还一个劲儿地捂着胸口,只道身子不爽利。 茯苓作为下人,平素里都不曾敢驳徐昭仪半分颜面,更何况还是眼下这个时候。于是她只好谏言自请前来寻尧姜,替徐昭仪告一小会儿的假。 待得回到承香殿,徐昭仪仍旧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斜卧在贵妃椅上,捂着胸口,旁侧宫人皆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见着茯苓回来,徐昭仪登时收起那副娇弱模样,忙不迭地让宫人扶着她坐起身来, “皇后娘娘怎么说的?”她如是问道,声音中气十足。 茯苓一愣,几步上前屈膝行礼,将头埋得极低:“回娘娘的话,奴婢并没有见着皇后娘娘····” “没有见着?”还未等茯苓说完,徐昭仪已然是横眉冷眼,夺了旁侧宫人手中摇着的象牙扇,朝着茯苓用力地丢去。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登时散乱下来,周遭伺候的宫人连忙惶恐地跪倒在地。 “本宫命你去寻皇后娘娘,你却告诉本宫,你并不曾见到皇后,你是胆子大过了天,现如今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不曾?!” 这话委实说得有些言过其实,茯苓猝不及防地被扇子一打,身形一时不稳,她摇晃了片刻,很快却又站定了下来。 “奴婢不敢,”茯苓道,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许:“奴婢前去立政殿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在小憩,是以奴婢并不曾见到皇后娘娘。只奴婢后头去寻了尧姜殿下,将娘娘身子不适,恐怕会晚些赴宴的事情全然都告知了···” “你说都告知大公主了?”徐昭仪拧着眉,半信半疑。 茯苓点了点头道:“正是,尧姜殿下说,要娘娘先行好生歇着,她会将娘娘身子不适一事,转告陛下与皇后娘娘的···” 听得这话,徐昭仪面上不愉的神情渐渐褪了下去,只她仍旧一副极不自在的样子。眼角的余光扫到茯苓散乱的发髻,她垂下眼眸,语气别扭道:“罢了罢了,原是本宫误会了你,你且先下去重新梳妆一下罢,也省得这幅模样凑到本宫跟前来,着实让本宫瞧着心烦。”说着,徐昭仪又躺回了贵妃椅上。 额头似是又隐隐作痛,方才茯苓被象牙扇的扇柄打了个正着,她强忍着痛退出殿内。 宝鹊正在殿外守着,今日原本不是她当值,只她听闻徐昭仪又在寝殿内发了好一通的火,这才急急忙忙过来,却不曾想到,才来不久,便见着茯苓自殿内狼狈走出。 “茯苓姐姐,”宝鹊迎上前去,目光落到茯苓渗血的额头,当即惊呼出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茯苓虚弱地笑了笑,抬手压下宝鹊意欲摸她额头的手。 “没什么,”她如是道,声音虚晃:“不过是我方才伺候娘娘不得力,引得娘娘发了火罢了。” 宝鹊如何不知晓徐昭仪究竟是什么性子,只茯苓俨然不愿实话实说,她亦也不好过分强求。扶着茯苓的胳膊,宝鹊只道:“姐姐这额头伤得委实厉害,得快些包扎一下,不然日后留了疤痕,可是不好看了。” 这一次茯苓倒是不曾拒绝,宝鹊便搀扶着她,一路回到了屋舍去。 宫人是没有资格让太医院的太医请脉的,除非自家主子开口,方才能让资历最浅的太医瞧上一瞧。可茯苓额头上的这伤原不过便是些皮外伤,更何况这伤又是徐昭仪打的,无论如何,请太医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好在前些时日宝鹊出宫探亲,回来的时候带了些宫外的金疮药。 待得将茯苓送回屋舍以后,宝鹊便又跑去自己的住所,翻出那金疮药来,复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给茯苓处理着伤口。 “姐姐这伤瞧着甚浅,只伤口委实深了点,也不晓得能不能完好如初。”宝鹊小心翼翼地擦掉茯苓额头上的血迹,如是道。 茯苓倒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其实也没什么,就算是当真留了疤痕,也没有人看的。” 第112章 宝鹊并不曾发觉此时茯苓的异样,她听得这话,登时蹙起眉尖来。 “姐姐可不能这样想,”她如是道,语气甚是不赞同:“宫里头都是有规矩的,但凡宫女满了二十,那都是要放出宫去,自行婚配的。姐姐容貌上乘,日后也不怕寻不到好人家,只这额头上若是留了疤痕,终归还是不好的。” 听得这话,茯苓的眸子里头蓦地变得黯淡起来。 宝鹊手脚麻利地给她擦了药,遂又道:“近来天气又正热着,姐姐这伤在额头,可要仔细着些,万不能出汗浸了伤口才是。”说罢,便开始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 茯苓细声道:“当真是多谢你了。” 宝鹊扬唇一笑,眉眼舒展:“姐姐这话便是见外了,素日里姐姐对我照拂颇多,眼下我不过是帮着姐姐上了两回药罢了,哪里当得起姐姐的一声谢呢。” 十五岁方才入宫的宝鹊,在未分配的宫女里头,年岁已然不小了。只她初入宫正好遇到徐昭仪入宫,教养嬷嬷瞧她规矩学得甚快,又聪明伶俐,遂在宗正寺过来给承香殿选人的时候,将她给举荐了去。 只是伺候主子和没伺候主子时候的日子,总是区别大得很。 宝鹊资历浅,到了承香殿也不过只是分到了三等宫女的位置上。她向来不善阿谀奉承,行事甚是直来直去,是以在承香殿内,与众人相处之时,总是不讨人喜欢。 时日长了以后,承香殿内的宫人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分门结派。 样样都拔尖的宝鹊,自是成了众矢之的,无人与她主动交好,更有甚者,还会时不时地在小事上头为难于她。 后来茯苓无意之中遇见了旁的宫人故意欺辱她,一时看不下去,便主动解了围。 二人就此有了联系,来往随后亦也密切了起来。 茯苓道:“旁人见我这般,早就唯恐避之不及了,也就只有你,能够这般待我。”说到最后,茯苓的声音里头莫名地夹杂了些许落寞。 宝鹊抿着嘴,微微敛起面上神情来。“姐姐就是太老实了些,”她轻声道,将收拾好的东西放置一侧:“这几日我差事也多,还不知晓姐姐身上的烫伤,可都好些了没?” 听得这话,茯苓一愣。 那日徐昭仪将滚烫的汤盅给打翻,她一时不曾设防,正巧淋了个结实。后来宝鹊送来了烫伤药,她便将就涂抹了几日,只最近徐昭仪又时不时地闹起身子不适,她手忙脚乱,竟是全然忘记了这茬事。 见茯苓良久不曾言语,宝鹊登时变知晓茯苓定是忘记了擦药。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宝鹊兀自起身,一面走到柜子跟前去翻她前几日给茯苓的烫伤药,一面嘴上却是忍不住责备道:“姐姐总是不将这等事情放在心上,眼下本便是夏日,天气烦闷又潮湿,若是这伤反复溃烂,到时候姐姐还不知晓要怎么哭呢。” 说话间,宝鹊已然是将烫伤药自柜子深处给翻了出来。 茯苓抿着嘴,并不曾言语。 宝鹊拿着那烫伤药复又走过来,眼瞧着茯苓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弹,她只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自己心头的不愉,硬着声音道:“姐姐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些上药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茯苓依言站起身来,解开身上宫装的衣扣。 今日天气还不算太热,只隔着薄薄的布料,宝鹊却依稀嗅到些许血腥味。待得茯苓将外套解下,她一眼便瞧见了里衣渗出的点点血渍。 再顾不上其他的,宝鹊连忙拉住茯苓脱衣服的手,急声道:“还是我来罢。”说着,放下手中的烫伤药,宝鹊蹲下身来,凝神仔细着将伤口周遭处的衣料给挑起。 几日闷着,先前的烫伤已然开始溃烂,透着浓郁的血腥味道。 宝鹊花了好些功夫,方才勉强将衣料给弄开。白皙的肌肤上头,狰狞的伤痕格外刺眼,茯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换来宝鹊含泪的一记眼刀。 “姐姐这几日难不成半分都不曾察觉到吗?”她如是道。 茯苓强忍着痛,知晓自己眼下理亏,只细声道:“倒也不是不曾察觉,只这几日娘娘那里,委实脱不了身,需得有人时时伺候着···” 宝鹊咬着下唇,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 徐昭仪的脾性如何,她最是清楚不过。承香殿内几乎人人都明白,贴身伺候徐昭仪的差事最是繁琐,稍有不慎,换来的只有责罚与呵斥。人人对此避之不及,唯独茯苓每每总是梗着头冲上前去。 宝鹊忍不住泪眼婆娑的冲动,她小心翼翼地给茯苓上着药。伤口上面已然渗出了些许红色的粘稠之物,凑近些许,只让人觉得略有些难闻冲鼻。 约摸着一刻钟之后,宝鹊方才勉强给茯苓胸前的伤口上好了药,仔细地寻了纱布又绕了一圈,确认包扎严实以后,宝鹊整个人一下便松懈了下来。 “姐姐这几日只怕还要辛苦些,我日日再来给姐姐换药罢,总不能任由着这伤口就此溃烂下去。”她将随手丢在地上的衣裳给收拾起,看着茯苓,继而又道:“姐姐是承香殿的一等宫女,没必要凡事都亲力亲为。其他娘娘宫里头的一等宫女,哪一个不是过得逍遥自在,快活得很,怎的到了姐姐这里,便是这般地不痛快了。” 茯苓闻言,“嗯”了一声,也不知晓对于宝鹊的这一番话,她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宝鹊将衣服抱在胸前,小脸上毫无表情:“还好今日我不必当值,眼下我先将姐姐的衣裳送去浣洗,姐姐还是快些收拾着,也免得娘娘又将火发到姐姐身上了。” 听得这话,茯苓点了点头,宝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出了屋。 目送着宝鹊的背影远去,茯苓垂下眼眸,面上却是露出了极为悲戚的神情来,她失魂落魄地寻了衣裳重新换上,心里头不断地想起宝鹊所说的那番话。 “宫里头都是有规矩的,但凡宫女满了二十,那都是要放出宫去,自行婚配的。” 第113章 茯苓之死 徐昭仪过来的时候,宴席已然过半。 众人酒意正酣,便听得外间内侍高声喊道:“昭仪娘娘到。” 席上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唯独丝竹乐声仍旧兀自响着。徐昭仪自外间由着茯苓搀扶着进殿,今日她着了一件水粉色的牡丹束胸高腰裙,面上不过略施粉黛,却是将原本便娇俏的五官衬得明媚。 “陛下万安,”徐昭仪只几步上前,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如鸣佩环,甚是悦耳。她复又侧了侧,保持着墩身的姿势,又朝着陈皇后颔首,唤了一声:“皇后娘娘万安。” 待得上首的建元帝温声道:“免礼”之后,徐昭仪方才伸手,任由着旁侧的茯苓扶着她起身。 按照先前的安排,徐昭仪的位置布于陈皇后右下第三个,左右分别为吴氏与康修容,此时桌案上头已然摆好了美酒佳肴,徐昭仪站在原地,却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建元帝,并不曾挪步过去。 建元帝抬眼之间迎上徐昭仪目光,登时心如明镜,于是只笑道:“罢了,还是让徐昭仪挨着朕坐罢。” 听得这话,徐昭仪的面上露出娇羞神情来,她垂下眼眸,复又欠身道:“多谢陛下。” 有伶俐的宫人手脚麻利地将桌案给抬到建元帝的身后去,因着旁侧设下的是李乾的桌案,早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是以徐昭仪的桌案只能安置在建元帝的身后去。 尧姜目光微冷地看着徐昭仪欢喜地走过去坐下,同建元帝小声说了些什么,引得后者爽朗一声笑。对于这般的场面,尧姜显然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很快地挪开目光,又重新去看殿上舞姬的翩然起舞。 今日中秋家宴,朝堂之上的大臣几乎来了过半,皇室宗亲亦也满满当当地坐了一面,席上自是热闹非凡。众人言笑晏晏之余,又不忘相互奉承上几句,杯盏交错之时,往日相处时的拘谨已然消散了不少。 尧姜捧着酒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小口,旁侧的陈皇后显然察觉到了长女的异样,她略偏了头,轻声叫了长女的名讳。但见尧姜茫然抬眼望来,陈皇后正准备言说之际,自后方却是蓦地传来一阵惊呼声。 只这动静委实小了些,几乎快要淹没于席上的歌舞升平之中,以至于除却离得近的几人听见,旁的人倒是不曾察觉。 而那边发出惊呼声的,正是徐昭仪。 伺候她的茯苓不知晓因着什么缘故,竟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汤盅。好在那汤盅本便放在桌角处,倒也没有伤及到徐昭仪。 茯苓神色惶恐地用衣袖擦着那桌案上的狼藉,碍于诸多人都在场的缘故,徐昭仪不好眼下发落茯苓,她抿着嘴,勉强压下心头不愉。 建元帝自是见着这般,他瞧那汤盅并不曾波及到徐昭仪身上,于是便关切地问道:“可有吓着?” 听得这话的徐昭仪忙不迭地抬了头,柔弱着声音应道:“回陛下的话,嫔妾并不曾吓到,只是···”她说着,似是欲言又止,侧了头去看茯苓。 茯苓原本便跪坐在桌角处,那汤盅倾倒之际,正好全然泼到了她的身上,胸前的衣襟已然湿透,徐昭仪在这时遂又目露担忧道:“只是嫔妾这婢女,却是不小心遭了秧。” 蓦地听到徐昭仪提及自己,茯苓垂着头,双手不安地拧着衣袖。 建元帝道:“既是伤着了,那便下去处理一下伤口罢。” 徐昭仪笑着应诺了一声是,她见建元帝转过了头,众人的目光不再聚集到此处以后,登时敛起面上所有的神情来。面前的瓷碗里头盛着满满当当的羹汤,冒着腾腾的热气,徐昭仪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碗壁,那羹汤不过是才倒出来的,自是烫得很。 嘴角噙着一抹笑,徐昭仪睨了一眼茯苓,用只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把这羹汤喝下去,不准吹凉。” 茯苓如何不知晓那羹汤究竟有多滚烫,可是徐昭仪已然这般发话,她却又不敢不从。轻咬着下唇,茯苓一时之间有些犹豫,徐昭仪遂又催促道:“快些,莫不是连本宫的赏赐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茯苓终于伸出手,将摆在徐昭仪跟前的那碗羹汤给捧了起来。 腾腾的热气夹杂着食物的香甜,可此时的茯苓却是顾不上这些,她一咬牙,索性闭上眼,将那碗羹汤凑到嘴边,蓦地一下便喝了一口。 滚烫的羹汤入口,带来的是麻木而刺痛的感觉,茯苓只喝了一口,却是再也喝不下去了。喉咙被羹汤烫得厉害,不断涌起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徐昭仪对此只当做恍然未觉,她慢条斯理地拈起一颗葡萄放入嘴里,似是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殿内舞姬起舞。 茯苓的眼里涌出泪花来,双手早已经被这羹汤给烫得麻木,她只觉面前景象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耳畔的丝竹乐声与人们的欢声笑语,在这时亦也渐渐远去。 突然,喉间一股温热的腥甜泛上,稍稍缓解了痛楚。 茯苓用力地眨了眨眼,想要急促地咽下这股腥甜。可是她这般无疑是做一些无用之功,腹中蓦地传来绞痛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剪刀在里头横冲直闯一般,茯苓再也忍不住,张开嘴,只“哇”的一声,便将喉间的那股腥甜给全然吐了出来。 精致的白瓷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来,徐昭仪抑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众人愕然抬眼望来之际,只见年轻的宫女口吐鲜血,软趴趴地伏在狼藉的桌案上。而另一侧,被吓到的徐昭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来人啊,护驾,护驾····” 第114章 剧毒 茯苓死了。 尧姜被惊慌失措的宫人们拥簇着起身,往后退去。隔着人群,她看到年轻的宫女瞪大了眼,嘴角的那抹血渍衬着白皙的肤色,竟是格外的醒目。 崖香伸手在这时掩住尧姜的眸子,轻柔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殿下,不要看了。” 可尧姜却并不曾动弹半分,她立在原地,仿若失神一般。崖香的手单薄细嫩,带着一股皂角的清香。 “她死了,”少年公主喃喃道,说不清语气里头究竟是怒是哀。 崖香抿着嘴,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晓应当如何言语。她其实与茯苓并不相熟,后者是跟随着徐昭仪入宫的陪嫁,本便与她没有多少交集,除却寥寥几次的相见,顶多是能记得彼此容貌罢了。 尧姜道:“我总觉得,她死不瞑目。” 听得这话,一股极为奇异的感觉自崖香的心底油然而生,而扶住尧姜胳膊的那只手,在不知不觉中似是收紧了些许。 “殿下,”崖香轻声道:“您不宜在此处多作停留,还是先行离去罢。” 尧姜摇了摇头,拒绝了崖香的提议。 见得自家主子如此,崖香亦也不好再过多规劝,讪讪然地闭上嘴,她沉默地站在尧姜身侧,遮挡住少年公主的手,却并没有就此挪开。 少顷过后,有太医自殿外匆匆忙忙地赶来。先前的慌乱暂且得以平息,陈皇后早已经领着人将女眷安置到了甘泉宫的一处偏殿,而李乾亦也带着些许不愿留下的皇亲贵胄离开了这里,是以眼下除了尧姜和建元帝以外,唯独还剩些朝中大臣罢了。 那太医许是因着一路疾步而行的缘故,头顶的官帽略有些歪斜,夜风徐徐,透着凉意,偏巧他的额角仍旧还是渗出了许些汗水来。 入殿以后,那太医连忙上前,正准备拱手行礼之际,却见建元帝甚是不耐地摆了摆手,只道:“无需做这些虚礼了,快去瞧瞧那宫女如何。”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那太医的一声应诺。抬手用衣袖抹去额角不断渗出来的汗水,那太医转过身,只几步绕过人群,径直到了上首茯苓所在的地方。 入眼的一片狼藉,空气之中尚且弥漫着一股未曾消散的酒香味道。那太医在茯苓旁侧一块勉强干净的地方跪坐了下来,尔后放下手中提着的木匣子,复又小心翼翼地打开,自里头取出一根做工精致的银针来。 单手持针沾了些许茯苓嘴角溢出的血渍,那太医屏气凝神,片刻之后收回手,将银针对准光亮处细看了一会儿,待得看清以后,只见那太医的眉头忽的紧皱起来。 “可是发现什么异样不曾?”建元帝见此,如是问道。 那太医将银针放置到一侧摊开的白帛上头,跪坐着转过身来,低垂着头道:“回陛下的话,微臣方才以银针湿毒,发现这宫女竟是中毒而亡。” “中毒而亡?”建元帝惊呼出声,面庞之上露出震惊的神情来。 而另一侧的尧姜闻言,亦也忍不住地蹙起眉头,随即开口问道:“可知是因何中毒?这中的又是什么毒?” 那太医仍旧低垂着头,虽说殿内四处皆是放置了纳凉用的冰块,可他却仍旧还是不断地出着汗,夏日衣裳甚是单薄,汗渍很快将衣料浸湿,留下显而易见的痕迹。 “回殿下的话,”那太医恭恭应道:“微臣来时听闻,这宫女似是当场暴毙,加之其眼下模样不忍直视,微臣估摸着,应当是如朱雀红一般的毒药,只是因何物而中毒,还请殿下容微臣查看今日席上之食物。” 朱雀红,顾名思义,其色赤红,民间称其为“丹毒”,乃是剧毒,几乎入口即死,毫无半分回旋之地。 前一世的吴氏,便是命李闻将朱雀红制成的丹药送入大长公主府的,尧姜自是知晓这朱雀红的毒性如何。 听见那太医如是道,甘泉宫内有一刹那的沉默。 大孟建朝数千年来,虽说宫中尔虞我诈的时候甚多,那些死于非命的皇亲贵胄亦也不在少数,可说起来,这还是自建元帝登基以来,头一次出现宫人中毒而亡,还是在如此正式的宴席之上。 建元帝沉声道:“查,给朕查,这朱雀红,究竟是如何混入这甘泉宫里头来的。” 得了准予,那太医弓腰应诺了一声“是”,复又转过身去,重新取出银针来,将散落在茯苓身侧的所有吃食都全然试了个遍。 因着周遭许些狼藉都已然被慌乱的人群给踢到了一侧去,是以不过眨眼功夫,那太医便查出了导致茯苓身亡的朱雀红,正是出自年轻女官身旁那被打碎的瓷碗之中。 当那太医将这话如实禀告给建元帝以后,殿内有印象深刻的宫人立即出声道:“奴婢记得那羹汤,原是昭仪娘娘特地叫御膳房的吴娘子准备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建元帝蓦地阴沉下来的面色。 “吴娘子?”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听不出是怒是哀。 那宫人并不曾察觉到建元帝的异样,垂着头,只很快地应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是听吴娘子提及过,说是昭仪娘娘近来胃口欠佳,这才特地寻了吴娘子,日日备下羹汤以供调养。因着今日席上并不曾有羹汤备下,是以奴婢才知晓,那汤羹应是昭仪娘娘独一份的。” 伴随着这番话的话音落下,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番话之前,这件事先前本不过是宴席之上,有宫人中毒而亡罢了,但如今却俨然成为了有人蓄意谋害后宫嫔妃,其中差距,自是明眼可见。 建元帝最是不喜后宫勾心斗角,加之陈皇后一向深居简出,后宫里头的嫔妃们相对而言也还算是清净。只如今蓦地冒出有人蓄意谋害后宫妃嫔,而这谋害的对象,竟然还是入宫不久,盛宠如日中天的懿安太后的侄女,徐昭仪。 事态变得严重起来,尧姜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只她还未来得及抓住那念头,便听得建元帝厉声道:“这是想翻了天不曾?!” 第115章 夜半惊梦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 第116章 喜讯 建元帝过来的时候,太医才刚刚为徐昭仪诊了脉。 年轻的妃嫔躺在床榻之上,只楚楚可怜地望着建元帝,太医来时她的腹痛已然缓解了不少,是以眼下倒没有方才那般疼痛难耐。 建元帝几步上前,略过起身行礼的太医,在床沿上坐下,望着徐昭仪,甚是关切地问道:“朕听你宫里头的宫女说,你突然腹中绞痛,眼下可好些了?” 听得这话,徐昭仪露出小鹿般怯弱的模样来,她垂下眼眸,声如细丝道:“多谢陛下关怀,嫔妾已然好多了,就是这会儿子,肚子还是隐隐作痛。” 因着懿安太后的缘故,建元帝待自己这个名分上的表妹甚是宽厚,他见徐昭仪面色惨白,鬓边的发丝早已经被额角渗出的汗水浸湿,神情没有半分作假,心里头便不免生出些许怜悯来。 轻轻地拍了拍徐昭仪纤细冰冷的手,建元帝道:“你且不要乱想,有章太医在,他入太医院的资历最深,医术也是佼佼,你放心便是。” 徐昭仪甚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建元帝遂又转过头去,对着弓腰颔首的章太医问道:“可知昭仪是因何而腹中绞痛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章太医略一颔首,他垂下眼眸,紧盯着脚下的那一隅地方,声音略带了些颤抖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昭仪娘娘这是有孕了。” “有孕?”初时建元帝并不曾反应过来,他蹙起眉尖,目光甚是困惑地看着章太医,直至旁侧的小夏轻声又重复了一遍章太医所言,建元帝这才舒展眉眼,随即泛起的,是一阵欣喜来:“此话当真?” 章太医恭恭应道:“回陛下的话,微臣万不敢有半句虚言。只是因着昭仪娘娘腹中这胎,月份尚浅,还不足三月,根基自是不够稳妥,是以稍受惊吓,方才会出现腹中绞痛一症来。不过却也并非什么大毛病,只需好生调养些时日,便无碍了。” 听得这话,建元帝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 他膝下子嗣一向单薄,虽后宫嫔妃甚多,可除了与陈皇后在东宫之际,诞下过一儿一女以外,其余十余年,竟是再无所出。 眼下徐昭仪有孕在身,这个消息对于他而言,无疑便是天大的喜事。 建元帝一时有些激动,他紧握着徐昭仪的手,对着旁侧的小夏朗声吩咐道:‘赏,昭仪有孕,承香殿内伺候的众人,皆都给朕赏一遍。’ 话音落下,众人自是齐声行礼应道:“多谢陛下隆恩。” 柔和的目光落在年轻的妃嫔之上,往日里他瞧着这张脸,多数想起的还是病逝已久的母后模样,倒是不曾有多少真情流露。可是如今再看,却平白生出了许些欢喜与怜悯来。 徐昭仪抿着嘴,露出羞怯的模样来。 “嫔妾是有孕在身了吗?”她如是道,语气里头带着一丝不经意察觉的欢喜。 建元帝“嗯”了一声,眸子几乎都能滴出水来:“都怪朕,这些时日竟也没有发觉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好如今没什么大碍。”说着,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复又抬了头,难耐欣喜地对着小夏道:“你快些派人去立政殿给皇后说一声,后宫嫔妃多年来,鲜有喜讯传出,今日昭仪有孕,定有大办宴席才是。” 小夏颔首应诺,登时转过身便快步走出了殿内。 徐昭仪在这时轻轻地拉了拉建元帝的手,待得后者回过头之际,她便小声道:“陛下,嫔妾宫里头的茯苓才没了,若是眼下又因着嫔妾有孕在身,而大肆操办的话,只怕,只怕不合时宜罢?” 这话徐昭仪问得甚是小心翼翼,建元帝本想直言道一句“不过区区宫婢而已”,可目光在与徐昭仪四目相对之时,他仍旧还是很快地改变了主意。 “你的思虑也是情理之中,”建元帝道,唇角溢出一面笑来:“只是朕怕会委屈了你。” “如何会委屈嫔妾呢?”徐昭仪抬起眼来,此时她的眸子里头像是盛了水一般,令人一看只觉心生怜悯:“茯苓是自幼伺候在嫔妾身侧的,嫔妾与她,本便是情谊深厚,更何况如今她惨遭如此不幸,嫔妾又如何能够忍心呢?” 听得这话,建元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倒是有情有义,茯苓跟着你伺候多年,也不算是委屈。” 徐昭仪垂下眼眸,顺势倒在建元帝的怀里。 不过而立的帝王身上带着一股熏香,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始终都萦绕在鼻尖上头,甚是撩人。徐昭仪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对于这般的味道,她极为贪恋,好像唯有嗅到这股味道,方才能够叫她安下心来。 建元帝道:“你如今既然有孕在身,定是要好生调养着,朕会命人给太医院交代一声,凡事以你为先,待得你胎像稳固些许,朕便派人去许都,迎你母亲过来。话说回来,你入宫也有小半年了,想必定是十分思念家中亲人罢?” 徐昭仪如今亦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许都距离长安路途又甚远,自是无法如同后宫其余嫔妃那般,能够轻而易举地见着母家亲人。 建元帝能开金口,这已然是无上的殊荣,自懿安太后薨了以后,徐家人几乎鲜少踏入长安城,若是母亲今次能够入宫得以觐见,回去在家中作为宗妇的地位,也会抬高好些。 思及至此,徐昭仪的嘴角不免溢出一抹笑来。 “嫔妾一切,全听陛下安排。”她如是道,惬意地闭上眼,听着建元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117章 妙音仙子 陈皇后起身的时候,外间的天不过才蒙蒙亮,昨夜她未曾睡得安稳,是以眼下精神难免有些不济。 白苏手脚麻利地拧了帕子,陈皇后端坐梳妆台前,任由着年轻的女官给她净面。 “对了,昨日夜里陛下身边的小夏曾来过,奴婢见娘娘好不容易才睡着,便打发了他回去。”白苏忽的如是道。 陈皇后面上神情一时凝结,她静静地望着铜镜之中映出的女子面容,半响哑声问道:“可知是因何事而来?” 听得这话,白苏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好似当真在回想着,昨日夜里小夏曾说过的话。 “好像···”年轻的女官略有些迟疑道:“是承香殿的那位昭仪娘娘出了什么事罢,只不过,奴婢见小夏面上神情倒也不像是不好的事情。” 不像是不好的事情,陈皇后一时默然,尔后却是蹙起眉尖来。 昨夜承香殿的茯苓暴毙而亡,她虽一向在立政殿内深居简出,甚至于都鲜少会让后宫嫔妃前来请安,可是对于各宫各殿的大致情形,她却还是十分了然的。 这茯苓据闻是自幼便跟在徐昭仪身侧的,伺候也有些年头了,行事向来稳妥,为人亦也极为老实。只是这徐昭仪显然并不曾厚待这个同她多年情分的丫鬟,即便入宫以来,对待茯苓,她亦也是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 想必昨日小夏前来,应当也不是为着茯苓这件事情。 正当陈皇后深思之际,外间有一小宫女突然急急忙忙地跑进殿内,干脆利落地行了礼以后,只轻快着声音道:“启禀娘娘,含元殿的小夏公公求见。” 殿内主仆二人皆是一愣,白苏待得反应过来以后,笑道:“当真是说不得,这小夏可不来了。”说着,她将手中的帕子重新放回铜盆之中,转过头对着那小宫女道:“还不快些将小夏公公给迎进来。” 那小宫女甚是清脆地应诺了一声“是”,转过身,只几步便又跑了出去。 白苏在这时复又站起身来,踱步到陈皇后的背后,接过旁侧宫人递来的象牙梳子,一面小心翼翼地给陈皇后梳着头发,一面道:“不过娘娘,这小夏一大早便眼巴巴地又跑过来,可别还是为着昨夜那事。” 陈皇后垂下眼眸,掩去眸中复杂神情。 “倒也说不准,”她如是道,声音略有些轻飘飘。 主仆二人说话间,外头的小宫女已然是将小夏给迎了进来。小夏本便是崔道的徒弟,接替他师傅差事的时候,亦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罢了,偏巧这人生得伶俐圆滑,时常叫人忘记了他年岁尚小的事情。 小夏一入殿,便手脚麻利地给陈皇后行了礼,少年宦官的眉眼里头满是欢喜。 白苏道:“小夏公公一大早这般勤勉,瞧着神色欢喜,也不知晓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面对着白苏的打趣,小夏只抿嘴一笑,倒也不曾有多介怀,他往前了一步,弓着腰,声音晴朗地响起:“白苏姑姑还真别说,奴才今日过来禀告皇后娘娘的,当真就是一件好事呢。” 这话落到陈皇后的耳朵里头,难免勾起她些许好奇来,她略抬眼望去,复又听得旁侧的白苏道:“得了,你也别卖关子了,娘娘眼下还未用膳呢,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切莫耽误了娘娘用膳的时辰。” 听得这话,小夏笑着应诺了一声,尔后只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承香殿的徐昭仪啊,如今可是有孕在身了。” “徐昭仪?”白苏拿着象牙梳子的手蓦地一顿,面上随之露出茫然的神色来。 小夏如同恍然未觉一般,丝毫都不曾察觉到白苏此时的异样,他弓着腰,声音仍旧晴朗道:“陛下昨日遣奴才来给娘娘禀告这件喜事,可娘娘昨夜睡得沉,奴才不敢搅扰娘娘好梦,这才等到今日一大早,方才过来通禀娘娘的。” 原是为着这件事,不知晓为何,陈皇后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反倒是落了下来。 身后的白苏很快地回过了神,她没有再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地给陈皇后梳着头。小夏说完话以后,便叫陈皇后以“含元殿缺不得人伺候”给打发了回去。 待得梳好了发髻,旁侧宫人捧来妆匣,陈皇后一面挑选着上头的耳饰,一面吩咐着白苏:“你且去承香殿瞧一瞧,看看徐昭仪可有什么缺的东西没,若是有,你就再去趟宗正寺,亲自把她要的东西给准备好。” “娘娘,”白苏立在一侧,似是愤懑道:“您当真要奴婢去做这些事吗?” 陈皇后目不斜视地望着铜镜,选好的耳饰被宫人送到手上来,她接过来便两下戴到了耳垂上:“如何不能做,徐氏自入宫以来,便承宠颇多,如今有了龙裔,亦也是在情理之中。本宫身为中宫之主,自是应当做好表率的。” 听得这话,白苏仍旧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可徐昭仪自入宫以来,在宫中便对娘娘多有诽谤,如今····” 只她的话还未曾说话,便听得陈皇后轻声呵斥道:“够了。” 白苏心中一怔,面上的不愉神色还未消散,只听陈皇后继而又道:“陛下子嗣最是稀薄,后宫这么些年来,也不曾见有人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的,无论她行事再怎么不妥,如今她怀有龙裔,便是连本宫,也等看在陛下的颜面上头,让她三分。” 白苏深吸了几口气,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不平。她沉声应了一声“是”,尔后只道:“奴婢省得了,这便按娘娘的吩咐去办。”说罢,白苏墩身行礼,转过身后,很快便离开了立政殿。 第118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尧姜过来请安的时候,陈皇后已然用完了早膳,正俯身在桌案前写着大字。 细腻的纸张几乎占据了整个桌面,白芷在一侧小心翼翼地研着磨,殿内焚着淡淡的苏合香,有细微的风穿过四面敞开的窗棂吹了进来。 “母后今日换香了?”尧姜如是说着,走上前去墩身行礼。 陈皇后在这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待得看清了来人正是尧姜以后,她方才放下手中握着的毛笔,接过一侧宫人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只笑道:“往日的闻着腻味了,便命人换了新的来,不过今日你倒是来得早。” 尧姜连忙走过去扶住陈皇后,二人一道朝着罗汉床走去:“也不算是早,只是儿臣估摸着,眼下母后应当是用完早膳了,担心着母后瞧见儿臣心生烦扰,胃口欠佳,那便是儿臣的不是了。” 听得这话,陈皇后只心中一怔。 旁侧的宫人奉上刚沏好的茶水,陈皇后捧在手心掀了掀盖子,碧青色的茶水衬着乳白色的瓷沿,看上去甚是令人心旷神怡。 陈皇后缓声道:“说罢,你今日过来,是单单给我请安,还是为着旁的什么事情?” 尧姜抿嘴笑了笑,示意身侧的崖香寻来空碟,复又伸手拉了矮几上头的瓜子果仁过来,似作无意地拈起一颗瓜子,细细地剥开来,将瓜子仁给放到了空碟里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前日夜里下了一场雷雨,儿臣听闻宫外头有处尼姑庵,甚是不幸,竟是遭了雷火,全庵上下十余个尼姑,无一人生还,着实令人心生胆颤啊。” 这话陈皇后倒还是头一次听,她放下手中茶盏,用帕子拭去唇角水渍,目光却是落入一片虚无之中:“不过一处尼姑庵罢了,遭遇雷火属实不幸,可你好端端的,说起这个又是做什么?” 说话间,尧姜跟前的空碟已然累了一小摞剥好的瓜子仁,她将那盘瓜子仁给推到了陈皇后的跟前去,敦实的瓷器底摩擦着木质的矮几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来:“母后这便有所不知了,这尼姑庵可不是一般的尼姑庵,那里头的住持妙音仙子,说起来,还是皇祖父当年亲封的名号呢。” “妙音仙子?”陈皇后拧着眉头,似是正在细想着过往:“可是前几年,因贪污受贿,而被陛下举家流放的那个中书侍郎,章文的女儿?” 尧姜颔首道:“没错,那妙音仙子正是章文的女儿,而前日里遭遇雷火的尼姑庵,亦也正是当年皇祖父下旨御封的虚静庵。” 在这番话的话音落下以后,殿内有片刻的沉默。 少顷过后,方才听得陈皇后宛若呢喃自语般道:“没想到这妙音仙子,竟是落了个这般的下场···” 其实当初宫里头有关这妙音仙子的传闻并不在少,甚至于有段时日,这妙音仙子的名号如同瘟疫一般,在后宫之中肆意蔓延。陈皇后如何不对着妙音仙子印象深刻,只是待得尧姜记事以后,妙音仙子的事情便鲜少有人论及了。 此时的尧姜并不曾注意到陈皇后的异样,她垂下眼眸,望着自己跟前的精致细腻的瓷杯,声音只沉沉地响起:“确实可惜,只儿臣听闻这虚静庵的妙音仙子,似是极为擅长药理,尤其以毒为甚。昨日徐昭仪身侧那个中毒而亡的婢子,不正是误食了朱雀红方才毙命的吗。这前日虚静庵上下十余口人,皆是因着雷火丧命,到了昨日,便又闹出了有人蓄意谋害徐昭仪的事情,儿臣总觉得,这好似未免太过巧合了些许。” 听得这话,陈皇后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紧抿着唇,眸子只一暗:“五儿你的意思···” 尧姜蓦地抬起眼,丝毫不避讳地与陈皇后四目相对:“儿臣觉得,这长安城内虽说并不曾明文禁止平民流通朱雀红,可若是寻起来,却也总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宫里头的太医院自是没有这等东西,可是既然朱雀红已然出现在宫中,那便只能是由着宫外流入。这虚静庵即便遭遇雷火,总不能上下十余口人皆是因此丧命。只怕正是因着这朱雀红的缘故,方才使得虚静庵竟是落得如此境地。”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陈皇后一下子自梦中惊醒过来。 外间隐隐约约传来鸟儿欢快的啼叫声,殿内的凉风敲到好处,却是惊起了陈皇后满背的冷汗。 “徐昭仪有孕了,”陈皇后低声道:“想必这幕后之人,应当是冲着徐昭仪有孕一事而去的。” 尧姜点了点头道:“儿臣也是这般觉得,徐昭仪出身许都徐家,又是皇祖母的表侄女,身份最是尊贵。且不说她一入宫便被封为了昭仪,若是日后能够诞下一儿半女的,只怕那时候这徐昭仪的地位,便是无人能够轻易撼得动的了。”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陈皇后原本便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自是知晓长女言语所指的到底是什么。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陈皇后蹙起眉头掀开茶盖,待得嘴唇触碰到茶水之际,她却又忽的将茶盏拿开,只道:“茶凉了,去换一杯罢。” 旁侧的宫人自是连忙应诺了一声“是”,弓腰上前捧过了茶盏,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尧姜道:“不过说起来,还当真是要庆幸,昨日食了那汤羹的,不是徐昭仪,而是她的婢女茯苓。但凡是徐昭仪出了半分差错,母后定是难辞其咎的,左右也得落一个中宫失德,更何况还有朝堂之上的那些言官们,指不定到时候会如何弹劾母后呢。” “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呢,”陈皇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话间,宫人已然是将重新沏好的茶水给奉了上来,殿内焚香渐浓,尧姜略侧了头,去看窗户外头垂下的翠绿叠叠。 “这的确是个好计谋,只是母后眼下却不能着急着去将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且先任由着她们二人互相争斗便是。既然有人想要看‘鹬蚌相争’,坐等着自己‘渔翁得利’,我们倒不如将计就计,做个顺水人情。”尧姜如是道。 第119章 再生一计 待得送走了青黛以后,蛾眉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殿内康修容正极为不耐地捏着手里头的珠串,珠子圆润,碰撞之际只发出清脆的声响来。方才青黛过来,不是为着旁的事情,而是因着徐昭仪身怀龙裔,建元帝下旨犒赏六宫,陈皇后不便出面,这件事遂全权交由到吴氏的手上去了。 蛾眉走进来的时候,康修容手里的珠串蓦地断裂开来,圆润饱满的珠子应声落到地上,顺势四散滚落。 蛾眉见着,连忙几步走上前,尔后蹲下身来,将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一颗一颗全然都拾了起来:“娘娘好端端,生这劳子气做什么。” 康修容略抬了眼,面上神情淡淡:“本宫是没必要生这等气,如今承香殿那位怀了龙裔,这可是合宫上下的欢喜事,本宫哪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气呢。” 听得这话,蛾眉知晓康修容这是当真恼怒,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将拾好的珠子交由一侧宫人手中去了。 “娘娘,”蛾眉轻声唤道,几步走上前去,复又在康修容的跟前蹲了下来,伸出手不紧不慢地捏着康修容的腿:“奴婢知晓,娘娘这是心里头不痛快,可是淑妃娘娘都派了身侧的青黛亲自给娘娘送陛下的赏赐,这也是上等的殊荣啊。” 康修容冷笑一声:“殊荣?若当真是殊荣,淑妃又何必在眼下这个时候,忙着赶着送来这些赏赐。她无非便是不满本宫没能除掉她的心头大患,如此行事,不就是在明晃晃地打本宫的脸面吗?” 这话委实说得过了些,蛾眉连忙四下张望了一番,好在说这话时,康修容的声音并不大,而殿内伺候的宫人,皆是站得远远的,倒也不曾有人听见。 “娘娘,可不能这样说啊,”蛾眉如是道:“您想,如今昭仪娘娘怀了龙裔,陛下下旨要犒赏六宫,这淑妃娘娘接了差事,头一个给娘娘送来赏赐,可不就是因着重视娘娘的缘故吗。”蛾眉说着,忽的压低了声音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初娘娘要做这件事的时候,淑妃娘娘可是准允了的,她与娘娘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便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淑妃娘娘不也脱不了干系的吗?” 康修容闻言,面上神色稍缓:“你说的也不是不在理。”她这般道,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木质的桌面,腕间的玉镯与之相撞,发出一声闷响:“还好如今这虚静庵已然不复存在,本宫也不用怕皇后娘娘查到自个儿的身上来,不过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徐昭仪肚子里头的这一胎。” 蛾眉连忙点了点头,知晓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然不适合被旁人听见。于是她忽的转过头来,对着殿内留守伺候的几个宫人摆了摆手,甚是不耐道:“你们且先下去罢,也别在这里碍着娘娘眼了。” 那几个宫人本便位份不高,见蛾眉已然挑明了话语,自是忙不迭地墩身行礼,很快地退了出去。 待得听见脚步声远去,蛾眉这才回过头来,轻声道:“娘娘其实也不必思虑太多,这昭仪娘娘如今怀胎,亦也不过才三月罢了。奴婢从前还在府里头的时候便听闻,这妇人怀胎最是凶险,稍有不慎,落红小产也不是什么见不到的事情,更何况还有生产之日,如同‘过鬼门关’的说法呢。” 康修容睨了她一眼,唇角却是溢出些许笑意来:“你倒是知道的多。” 蛾眉连忙笑道:“奴婢的职责本便是为着娘娘分忧解难的,娘娘未曾想到的,奴婢必得替娘娘想周全了。更何况,若是娘娘不喜谁,奴婢便也不喜谁,娘娘若不想见着谁的孩子活下来,奴婢总得也要献上几分力不是?” 面对着这般的阿谀奉承,康修容显然十分受用。颊边的笑意不免加深了些许,她惬意地往后躺了躺,眉梢眼角里头满是欢喜:“你说得对,”康修容道:“你自幼跟在本宫身侧伺候,若是这拾翠殿里头的人,都如同你这般对本宫忠心耿耿便好了,本宫也就不必行事如此畏手畏脚。”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说的是谁,她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神色来,往前又挪了挪,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清脆着声音道:“奴婢心里头只有为娘娘尽忠一个念头,能得娘娘抬爱,随侍入宫,已然是奴婢几辈子的福分了,有些人没有这般的觉悟,娘娘也莫去怪罪她们,且提防着便是。” 听得这话,康修容只微微颔首。 今日外间阳光明媚,倒也不显得格外的烦闷,许是因着中秋一过,天气变渐渐冷下来的缘故。 蛾眉手法娴熟地又给康修容捏了好一会儿的腿,眼瞧着有困意袭来,康修容虚虚睁了眼,对着蛾眉吩咐道:“罢了,你也别留着伺候了,且先将今日淑妃送来的赏赐都给登记入库去罢,眼下本宫有些乏了,待得用午膳的时候,你再进来唤本宫一声。”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甚是乖顺地直起身来应诺了一声“是”,复又瞧见康修容似是困乏地打了个哈欠,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脚的动作。 此次徐昭仪怀孕,建元帝可见当真是十分欣喜。 吴氏送到拾翠殿的赏赐几乎个个都是上品,蛾眉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眸子里头难免流露出些许艳羡的神情。 说起来,这还是自康修容入宫以来,头一次分得这般多的赏赐。 捧着收拾好的东西快步走出殿内,日光和煦地落在满盘的珠翠首饰上头,只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亮来。 蛾眉唤来宫人嘱咐了几句,命其小心在殿外守着伺候,这才不紧不慢朝着库房走去。只行至半路,她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垂下眼眸立在廊上良久,蓦地转了身,竟是朝着自己的屋舍而去。 左右康修容也不曾知晓究竟有些什么样的赏赐,趁此机会顺一些,也不会叫人发现的。蛾眉如是想着,脚下的步伐越发轻快起来。 第120章 套话 小心翼翼地合上门,蛾眉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见得周遭无人经过,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复又垂头扒拉了几下怀里头的珠翠首饰,便转了身,准备朝着库房而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廊上蓦地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似是不解,只困惑地问道:“蛾眉,你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便有些做贼心虚的蛾眉乍然听见有人说话,冷不防地被吓了一大跳,手里捧着的木盘险些顺势掉到地上去。她勉力压下自己内心的慌乱,只皱着眉头转过身来。 “原来是你,”待得看清来人以后,蛾眉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登时便落了回去,她望着不远处站着的粉黛,语气里头难免带了些不满:“好端端的,你说话便说话,何必跟个贼似的,站在身后都不吭声。” 粉黛面上露出怯弱的神情来,她略抬了眼,去看蛾眉手里头捧着的木盘,轻声问道:“你怀里头抱的是什么?” 听得这话,蛾眉只讥笑一声:“你管我怀里头抱的是什么,这与你又有何相干。” 对于蛾眉的不客气,粉黛倒是不曾放到心上,她已然习惯了蛾眉的咄咄逼人,是以眼下也并没有多少委屈在里头。 “我听说承香殿的昭仪娘娘怀了龙裔,陛下下旨要犒赏六宫,想必这便是陛下赏给娘娘的东西罢。”粉黛如是说道,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 蛾眉并不曾想到粉黛竟会这般同她说话,心底蓦地油然而生出一股心虚来,她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将怀里头的木盘抱得更紧了些:“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为何要来问我。” 见得蛾眉这般模样,粉黛自是知晓眼下的蛾眉,只怕是有些心虚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蛾眉的身前停下,眺目望了望蛾眉怀里头的珠翠首饰。 “当真是好东西,”粉黛细声道:“想必也正是因着这些赏赐都是些好东西的缘故,蛾眉你这才会拿回自己的屋子里头,私藏了些许罢。” 在听得这番话以后,蛾眉有片刻的愕然,她望着粉黛,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手脚皆是泛起麻木的感觉,蛾眉眨了眨眼,半响方才回过神,铺天盖地涌来的胆战心惊,登时便将她全然都给包裹住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蛾眉颤声道,她的音量虽说抬高了许多,只因着心虚,难免中气不足:“粉黛,你伺候娘娘多年,难不成还不知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不成?” 粉黛抿嘴笑,清秀的面庞之上满是不以为然:“我都看见了,”粉黛笑着道:“我看见蛾眉你从陛下给娘娘的这些赏赐里头,挑了好些首饰放在自己床下的那个匣子里。娘娘最是信任重视你,若是叫娘娘晓得,蛾眉你背地里竟会做出如此腌臜之事来,你说,娘娘会不会就此摒弃你了?” 蛾眉是自幼跟在康修容身侧伺候的,旁人或许不知晓她的性子,可她却摸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康修容平素里不曾有打骂下人的行径,可她原本便疑心颇深,身旁伺候的人也唯独信任自己一个,若是叫康修容知晓,自己背着她偷藏了御赐的首饰,只怕到时候自己遭了秧不说,连累家人也是必然的。 思及至此,蛾眉难免有些悔恨,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然缓和了不少:“你到底想做什么?” 粉黛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掩在衣袖下头的手却不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些许。 “也没什么,”她缓声道:“你我二人共事这么多年,我自是不忍见着蛾眉你,最后落得各被娘娘摒弃的下场。只是这偷拿御赐之物,偏巧又不是我想轻易掀过去,便不复存在的事情,蛾眉你向来伶俐,应当知晓我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罢。” 听得这话,蛾眉登时蹙起眉头来,她目光警惕地看着粉黛,一时间没有言语。 从前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曾将粉黛放入眼里,印象之中这个不过半途入府伺候小姐的,只是一个行事畏手畏脚,上不得台面的人。哪怕自己明目张胆地给她难堪,她亦也不敢吭一声,只默默承受着。 可是眼下,蛾眉却突然发现,自己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与自己一道侍奉康修容的小丫头。 垂下眼眸,蛾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说罢,你要我做什么?”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能够叫康修容那般信任对待,自是有些伶俐的。见粉黛这般道,蛾眉很快便猜测到前者只怕是打算就此事要挟于她。 粉黛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声音随之也被压低了许多:“倒不是要你做什么,只是我想问一问,不知蛾眉你可否还记得,虚静庵里头的那个小尼姑。” “虚静庵?”蛾眉心中一怔,她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日康修容殿内所说的话此时又开始在她的耳畔回响着。 慌忙垂下头,蛾眉难免有些语无伦次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虚静庵,什么小尼姑,我一直跟在娘娘身侧,从不曾离开半步,哪里会去识得这般的人,你可切莫胡说八道。” 粉黛“哦”了一声,将声音拖得长长的。 这时蛾眉已然顾不上去瞧粉黛的神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恐慌,半响只听得粉黛一字一句道:“你既是不识得,那便是我弄错了。不过蛾眉你放心,我是不会同娘娘说你私藏御赐之物的事情的。” 许是见蛾眉一时之间良久没有动弹,粉黛遂又催促道:“眼下快到晌午了,蛾眉你还是快点将这些御赐之物给送到库房去罢,也免得娘娘起身寻不到你,又要心生疑虑了。” 蓦地一阵风裹着凉意吹来,蛾眉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周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她在仓促之间抬起头来,面前却早已经没了粉黛的踪影。 第121章 安排 殿内茶香浓郁,着粉色衣裳的宫人立在一侧,小心翼翼地摇着手中的象牙扇。尧姜屈膝坐在矮几前,手里捧着一本书,细细地听着面前崖香说着话。 “她当真是这般说的?”待得一番话了,少年公主放下手中书册,略抬了眼,只如是问道。 崖香低垂着头,极为肯定地应了一声“是”:“奴婢亲眼瞧见的,那蛾眉在听到虚静庵与小尼姑的时候,显然是慌乱了一阵。看样子,这虚静庵的小尼姑,应当与蛾眉有过什么接触才是,否则她也不至于会有这般反应。” 听得这话,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时殿外不知晓从哪里展翅飞来一只麻雀,扑闪着羽翅,极为自在地落在窗棂之上,尔后又埋下头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尧姜偏了头,目光柔和地落在那只麻雀身上,声音平静而缓慢地响起:“这件事情你做得极好,只是可惜了,这虚静庵上下的十余口人,竟是为着这等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而殒命了。” 崖香笑着轻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当初这妙音仙子未曾有意参与进来,又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呢。” 如此说来好像也颇有一番道理,尧姜道:“只是眼下这虚静庵已然没了,即便我们知晓了此事与康修容有关,可终归死无对证,倒也拿她们没有法子了。” “那也未必,”崖香道,恰逢有宫人送来糕点,她便接过往前挪了几步,将那盘糕点放置到尧姜的跟前:“奴婢素来对这蛾眉略有耳闻,瞧着她也不像是个忠主的丫鬟,想来殿下倒是可以从这蛾眉身上下手。” 蛾眉么,尧姜半眯了眼,显然在考虑着崖香所说的这番话。 就在这时,先前落在窗棂上头的麻雀蓦地发出几声啼叫来,甚是清脆,尔后又伴随着叫声展翅飞走了,再不见伶俐踪迹。 对于这个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深受着康修容信任与重用的陪嫁丫鬟,尧姜早已经有所耳闻。 与康修容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截然相反,蛾眉可谓是娇纵跋扈的典型代表。前一世尧姜被迫迁入大长公主府内,这个蛾眉便时常会打着康修容的名号,跑到尧姜的跟前耀武扬威。 小人得志总是恨不得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尧姜从前便不曾将康修容放入眼里,如今自然也不会将蛾眉放到眼里。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蛾眉还当真只是有些小聪明,对于康修容,也万万算不上忠心耿耿。 思及至此,尧姜难免轻笑一声道:“这的确不是个忠主的丫鬟。” 崖香垂眸道:“如今这蛾眉已然有了把柄落到咱们手里,奴婢会再让粉黛小心着留意她的动向。康修容的确行事小心,可偏巧她的心腹却又是这么一个人,倒也是难为她了。” 尧姜笑着摇了摇头,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待得嘴里的糕点咽下去以后,她方才道“不过我还是有些意外,不曾想到那粉黛瞧上去胆小得很,却也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罢,尧姜颊边笑意越发深厚起来。 崖香连忙端起茶盏奉到尧姜的跟前去,只道:“古人不是都云‘人不可貌相’吗,奴婢瞧着这粉黛也算是个伶俐点的人物,只是可惜却不得康修容半分信任。” 尧姜睨了一眼崖香,将手里头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 “哪有人能够事事都如意呢,”她如是道,用帕子擦了擦手,方才接过崖香奉上的茶盏:“不过事成之后,这宫女,我们璇玑殿却也是留不得的。” 崖香自是知晓尧姜缘何顾虑,她垂着头只恭恭应道:“奴婢省得,待得事成之后,定会好生将这粉黛给安置妥当的。” 掀起茶盖,涂抹着胭脂的薄唇轻轻吐出一团气来,茶水上头飘着的浮沫登时四散而开。尧姜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方才缓声道:“也不必去想着如何安置了,待得事成之后,将她送进辛华苑就是。” “辛华苑?”崖香诧异道:“可淑妃娘娘与这康修容一向来往密切,谋害徐昭仪一事,也必定同淑妃娘娘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若是康修容出了事,咱们却把伺候她的粉黛给送进辛华苑,这岂不是···” 还未等到崖香说完嘴里的话,便听得“咚”的一声响,困惑抬眼望去之际,只见得尧姜面无表情,手下的茶盏溅出来些许茶水,少女公主冷声道:“本宫要的便是,她吴氏心里头不舒坦。” ································ 伺候着康修容用完膳,蛾眉见粉黛迟迟未曾出现在殿内,便趁着康修容准备小憩之际,随手拉了一个宫人近身,只压低了声音问道:“怎的眼下不见粉黛?” 那宫人闻言,见得询问她的是蛾眉,便连忙垂下头,声音亦也低低地响起:“蛾眉姐姐莫不是忘了,您一向都不许粉黛姐姐近身伺候娘娘的啊。” 听得这话,蛾眉皱了皱眉头,她俨然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许是见蛾眉一脸茫然,那宫人遂又道:“不过眼下的话,粉黛姐姐应当小厨房给娘娘准备羊奶羹罢。” 康修容午休起身以后,最喜喝一碗羊奶羹。这般的习惯还是自她未出阁之前,便已然形成的。 蛾眉抿着嘴,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见幔帐后头传来康修容的声音,她便只好松开那宫人,高声应了一声“是”。尔后则是快步地朝着幔帐后头康修容所在的地方而去。 此时康修容早已经在一侧宫人的伺候下取掉了头上的珠翠首饰,见得蛾眉进来,她便极为不满地睨了后者一眼。 蛾眉登时知晓康修容这是心情不好了,她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声音谄媚地响起:“娘娘唤奴婢,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吗?” 康修容冷笑一声,却是没有言语,一时之间,竟是只叫蛾眉心中忐忑不安。 第122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殿内昏暗,垂下的幔帐掩去外间大半的光亮。 康修容斜着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下首跪着的蛾眉身上:“本宫还以为,你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地位了呢。” 听得这话,蛾眉心中蓦地一惊,她飞快地在脑海里头盘算了一圈,却委实猜不到康修容此话意欲如何。 于是将头埋得更低,蛾眉细声道:“奴婢愚钝,不知晓娘娘缘何动气。” “愚钝?”康修容冷笑一声:“本宫瞧你倒是聪慧得很,否则又哪里来的这般大胆子,竟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腌臜之事来!” 许是气恼,又许是震怒,伴随着话音落下,康修容随手从妆台上头抄起一根步摇来,只狠狠地朝着蛾眉砸去。 蛾眉登时知晓大事不妙,她来不及多想,仓促地抬起头,那根步摇砸到头上,将她的发髻弄得散乱。 “娘娘,”蛾眉惊慌失措地往前挪去,她面上露出惶恐的神情来,明眸里满是错愕:“奴婢跟在娘娘身侧伺候十余年,娘娘怎会不知奴婢秉性如何啊。” 康修容闻言,极为嫌恶地看了一眼蛾眉,她显然并未因此所动,只厉声道:“正是因着你伺候本宫这么些年的缘故,本宫待你才多有纵容。只是不曾想到,你却因此越发得寸进尺,实在是让本宫心寒啊!” 蛾眉在慌乱之中抓住了康修容裙摆的一角,丝绸柔滑,她不免又拽紧了些许,努力地仰了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康修容:“娘娘,奴婢没有啊,奴婢没有啊。” 大抵是不愿再见蛾眉一副委屈模样,康修容索性撇过头,与前者错开目光,冷声道:“本宫看你如今还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说着,她蓦地抬眼,只对着幔帐垂下的阴暗处沉声唤道:“沉香,你出来。” 在初时听得沉香名字的时候,蛾眉一时之间有些愣住,她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听见这个名字,不过眨眼的功夫,蛾眉的面色已然变得煞白起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自阴暗处走出一个女子,身着暗红色宫装。瞧着模样分明不过二十有余,偏巧打扮却是像极了一个迟暮妇人一般。那女子不过几步便已然走到光亮处,朝着康修容屈膝行礼,声音嘶哑道:“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蛾眉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拽着康修容裙摆的手,往后跌坐去。 康修容道:“你且告诉她,也好叫她死得明白些。” 沉香闻言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过身来,只居高临下地看着蛾眉,目光冰冷:“前日蛾眉姑娘将陛下赏赐送至库房登记入库,奴婢经盘点发现,其中金簪与步摇,莫名丢失三支;各宫各殿均有的白玉镯子少了一对,琉球进贡的珊瑚珠串,亦也只剩下了一串。”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蛾眉登时便知晓自己这是东窗事发了。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慌乱异常,全然一派茫然失措。 康修容道:“枉本宫一向对你颇为重视,哪里知晓竟是这般地纵容了你,使得你如今胆大包天,连御赐之物都能够下得了手了!” 蛾眉跌坐在地上,语气悲戚地喊了一声:“娘娘···” 只康修容此时全然没有半分要理会她的意思,略侧了头,将目光落在一侧的沉香身上,康修容沉声问道:“沉香,你说,若是按照宫规,偷盗御赐之物的,应当如何处置?” 沉香微微颔首,声音平缓道:“回娘娘的话,按照大孟宫宫规,但凡偷盗御赐之物者,不论缘由,皆以杖毙处置。”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蛾眉登时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她满心惶恐,复又匍匐着往前挪了几步,一把抱住康修容的腿:“娘娘,奴婢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还望娘娘开恩,饶恕奴婢这一回啊。” 殿内昏暗,外间一片寂静,蛾眉的哭喊声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康修容没有去看哭喊之中的婢女,此时她的心中满是因着贴身之人欺骗自己而产生的愤怒。从前尚在闺阁之中的时候,她曾无比喜爱这个言语讨巧的婢子,即使明知晓蛾眉秉性如何,偏巧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重用此人。 大抵是希望越大,失望便随之也会来得极为猛烈。 康修容甚是疲倦地闭上了眼,她抿着嘴角,半响之后方才轻声道:“把她拖出去罢,不必再来回禀本宫了。” 沉香神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她走上前去,弯下腰,准备将紧抱着康修容一条腿的蛾眉给拖起。 虽说同为婢子,只沉香原本便是习武出身,气力自然也就比寻常婢子大上许多。 从前还在康府的时候,蛾眉便无数次地见过沉香将那些犯了事的婢子给拖下去,康修容性子乖张,又生性多疑,对于那些得罪了她的婢子,向来都是不留半分情面的。 是以当看见沉香朝自己走来的时候,蛾眉心中越发感到绝望,她紧紧地抱着康修容的腿,仍旧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 康修容对此始终充耳不闻,她本便不是什么心软之人,对于蛾眉之所以多有纵容,大多时候还是看在这个婢子极为察言观色的缘故上。只是眼下,蛾眉将手伸到了御赐之物上头,难免不叫她觉得心寒。 许是见康修容不曾理会自己,而沉香的手已然触碰到自己的手臂上,蛾眉被吓得闭上了眼,竭尽全力地尖声喊道:“是粉黛,是粉黛啊娘娘。” 话音落下,康修容面上神色一滞,她转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蛾眉。 “你方才说什么?”康修容如是问道。 蛾眉见她这般,知晓定是还有回旋的地步,她连忙抬起头,身子却是下意识地朝着另一侧挪了挪,语气慌乱而急促:“娘娘,是粉黛,是粉黛怂恿奴婢的。她见娘娘的那些御赐之物极为精致,而娘娘素日里又待她苛刻,于是心生歹意,怂恿奴婢私藏娘娘的御赐之物。都是粉黛,奴婢只是一时受了她的蛊惑啊,还望娘娘开恩,还望娘娘开恩。” 第123章 意外 尧姜午歇刚醒,便听得外间宫人来报,说是顾窈来了。 对于后者的到来,尧姜显然有些意外,只她却又不敢迟疑太久,待得起身更了衣以后,便急忙让人将顾窈给迎了进来。 今日顾窈着了一件轻纱质地的粉色裙裳,行走起来甚是裙摆飘动,瞧上去甚是轻盈。 见尧姜坐着妆台前正由着菘蓝梳头,顾窈便一路小跑着上前,在尧姜身后驻足行礼:“也不知晓窈儿眼下来,可是搅扰到五儿姐姐好梦没。” 铜镜之中映出女童恬静的面庞,尧姜抿嘴笑道:“未曾,你来得正是时候,只不过我刚醒不久,你还需等些时候,待我梳洗好了,方才能够同你作伴。” 听得这话,顾窈倒是不以为然,只脆声道:“不妨,不妨,五儿姐姐且先梳洗着,窈儿等得的。” 她与顾国公长得极为相似,尤其一双眸子,都是又黑又亮,宛若是将天上所有的星辰都揉碎洒了进去一般。 见顾窈如此乖顺,尧姜忍不住轻声催促着菘蓝手脚麻利些。 好在本便是午歇,发髻倒是不曾拆掉,只细细梳了一会儿,重新戴上发簪首饰,也就已然收拾妥当了。 命人去备下吃食点心,尧姜起身踱步到顾窈身侧,亲昵地拉起后者的手来,二人一道朝着罗汉床走去。 “窈妹今日怎的想起来寻我了?”待得坐下以后,尧姜只如是问道。 有宫人奉上沏好的茶水,精致的青瓷杯衬着深棕的矮几面,竟是格外地好看。 顾窈憋着嘴道:“也没什么,只是窈儿终日在祖母跟前,又没有适龄的姊妹们陪同玩耍,哥哥们皆是忙着自己的功课,哪有闲工夫来同窈儿胡闹。窈儿总觉得无聊乏味得很,这才想要寻五儿姐姐。”说着,顾窈蓦地抬眼,只楚楚可怜地看着尧姜:“姐姐这般说,可是嫌窈儿了?” 尧姜垂下眼眸,只温声道:“哪里会呢,我在宫里头也没有什么姊妹相伴的,窈妹你能来寻我,我自是高兴得很,正巧咱们还能做个伴,又如何会去嫌你呢。” 听了这一番话,顾窈方才收起面上委屈,重新露出欢喜的神情来。 其实老顾国公夫人一生共孕育三子一女,长女名为顾曦,早在十多年前便远嫁至岭南;而次子顾明早逝,据闻是在十六岁那年策马出游之时,因着马匹失控,整个人从马背上被摔了下来,刚好头碰到石头,至此一命呜呼;剩下三子顾朗却是十年前就领了一个闲缺,去了蜀州做了个地方父母官。 是以留在长安城的,唯独顾国公顾深一家,偏巧这顾窕又是个体弱多病的,顾窈没有适龄的姊妹相伴,倒也极为寻常。 有宫人在这时奉上新鲜的瓜果来,顾窈软声道:“窈儿听闻姐姐最擅与人对弈,前些时候长兄闲暇无事之时,都会同窈儿对弈,只眼下却是没了功夫。不知晓今日,五儿姐姐可愿意同窈儿对弈一番?” 乍然听得顾青的名号,尧姜心中一怔,她端起茶盏来,缭绕的热气遮掩住她眸中复杂的神情。 “对弈啊,”待得再度放下茶盏以后,尧姜抬起眼,眸中已然平静,她的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我其实也不擅与人对弈,若是窈妹你想的话,倒也无妨的。”说着,尧姜遂又侧了脸,唤了崖香近身来,吩咐其去寻棋盘与棋子过来。 少顷之后,崖香领着人将棋盘同棋子捧了过来。 顾窈年幼,尧姜便让她持了黑子,自己则是持了白子。 大孟民间曾有段时日十分流行对弈,文人墨客们为了彰显自己的棋艺高超,便时常会在各种地方开设棋局。凡有百战不败之人,皆是名声远播,被众人视为国手。 尧姜依稀记得,好似三省六部之中,便有许些人是因着棋艺高超,而被破例提拔上来的,由此可见,在那段时日里,对弈尤为风行。 拿着棋子的顾窈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生得乖巧,抿着嘴认真的神情只让人觉得无比怜惜。凝眉看了好一会儿,顾窈方才落下第一子。 黑子先行,白子次之。 尧姜笑着去看顾窈落子的地方,恰巧是在棋盘正中的位置。顾窈落子以后,便睁着明眸眼巴巴地看着尧姜,似是在等着看她如何落子。 抿嘴一笑,尧姜毫不犹豫地将白子放在顾窈黑子的旁侧。 一黑一白衬着古棕色的棋盘,竟煞是好看。旁侧的崖香轻轻打着象牙扇,见尧姜落子以后,她便端上瓜果来,置于少年公主的跟前。 约摸着一炷香功夫以后,棋盘上头已然是七七八八落了几十枚棋子了。 见走势,顾窈显然落了下风,轮到她落子的时候,小人儿难免苦着脸,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不知晓何时,尧姜身侧打扇的人换成了菘蓝,侧头去拿葡萄的时候,尧姜略扫一眼,并不曾在殿内发现崖香的踪迹。只她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待得吐出葡萄皮以后,对面的顾窈终于将手中的黑子落下。 “窈妹当真要这般落子吗?”待得看清棋盘上的形势以后,尧姜只如是道。 听得这话,顾窈连忙抬眼去看,她面上露出茫然不解地神情,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落子,竟是走到了死局。 于是小人儿再度憋着嘴,只满面的委屈:“是窈儿太过愚笨了。” 见得她这般气馁,尧姜颊边的笑意不免加深。只她正欲言说之际,忽听得自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崖香神情严肃地走进殿内来。 没有驻足,亦也没有行礼,崖香以眼神示意菘蓝退至一侧,自己则是几步上前,俯身在尧姜的耳畔,低声道:“殿下,拾翠殿的粉黛被杖毙了。” “什么?”嘴角的笑意登时消失不见,尧姜蹙起眉尖来,目光困惑:“你方才说什么?” 崖香垂下眼眸,将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只见少年公主的眉头越发紧皱起来。 第124章 变故 对面的顾窈见着尧姜神色剧变,遂小声问道:“五儿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尧姜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敛下眼帘,略抬了手示意崖香先行退下,尔后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神情已然恢复如初。 “也没什么,”她如是道:“不过是花圃里头的宫人手脚愚笨,弄折了母后最喜欢的虞姬艳装罢了。” 昭阳大长公主甚是喜爱花草,即便没有同其居住在一块儿,作为长女的顾窈亦也知晓,这虞姬艳装究竟有多难寻得。 是以听得尧姜这般说,她不免蹙起眉头来:“这宫人也当真是愚笨,虞姬艳装难得,若是教舅母晓得了,指不定还会如何难受呢。” 尧姜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你说的没错,母后最是钟爱这虞姬艳装,往日里也是命人小心伺候着,丝毫都不敢怠慢。哪里知晓这花圃的宫人着实笨得很,竟是生生捅出了这般大的篓子。” 伴随着话音落下,顾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五儿姐姐打算如何处置这宫人呢?” 许是不知晓顾窈缘何回问及此事来,尧姜不动声色地抬眼,但见小人儿眸子明亮,如同清冽的潭水一般,毫无杂质。 咽下喉间的疑虑,尧姜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知晓,这虞姬艳装是为母后的心头所好,素日里也是极为看重的。如今这般没了,我怕是需得问过母后之后,方才能够有所决断。只眼下却是不能再同窈妹你作伴了,待得改日,我再请窈妹你入宫来玩耍如何?” 对于这一番话,虽在顾窈的意料之中,只她终归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抿着嘴垂下头,顾窈嗡声道:“窈儿知晓,五儿姐姐且去寻姑母便是,就不必送窈儿了。” 见顾窈如此明事理,丝毫没有一般孩童的娇纵跋扈,尧姜不免轻舒了一口气。虽说顾窈明确拒绝了她安排人送自己出宫,可尧姜却不得不凡事都谨慎些,仍旧还是安排了菘蓝亲自将顾窈送至宫门处。 待得顾窈依依不舍地离去,尧姜复又屏退了殿内伺候的所有宫人,独独留下了崖香一人。 殿内烟雾寥寥,满院的翠绿明亮,衬着零散的阳光洒下。 直至外间脚步声渐渐远去,尧姜这才紧锁着眉头,开口问道:“可知是因着什么缘故吗?” 崖香垂着头,眸子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忍,她的声音却平稳,只轻声应道:“回殿下的话,据闻是拾翠殿的粉黛偷盗了御赐之物,康修容得知以后大怒,便命人按照宫规处置了。” 大孟宫中宫规严厉,尤其是待宫人极为苛刻。但凡有宫人犯下偷盗之事,几乎不问缘由,皆是处以杖毙,更不用说还是依着偷盗御赐之物为名。 听得这话,尧姜面上神色一滞。 她自是知晓粉黛并不曾偷盗御赐之物,那宫人向来性子怯弱,本便是半途入的康府伺候康修容,后头又被身为家生子的蛾眉始终欺辱,原不过是见不着前途,方才选择背主求荣。 虽说尧姜对于如粉黛这般的人并无甚好感,可她却是清楚,蛾眉才是当真做下了偷盗御赐之物的。 只是为何被杖毙的却是粉黛呢? 尧姜沉吟片刻,方才复又问道:“你可知,拾翠殿的粉黛被杖毙之前,可曾有什么人去过拾翠殿,见过康修容吗?” 崖香仍旧垂着头,她早先在得知粉黛被杖毙以后,便想法子打探了一番。是以当尧姜问及的时候,崖香自是毫不迟疑地便答道:“奴婢特地去打听过了,粉黛被杖毙之前,并没有人去拾翠殿见过康修容。只是据拾翠殿的宫人言明,在那之前,拾翠殿负责掌管库房的,一个名叫沉香的宫女曾单独得以康修容传召,尔后康修容便又唤了蛾眉进去。” “沉香?”尧姜细细想了一番:“可是那个康府送进来的丫鬟?” 因着康修容有一表兄在宗正寺内任职,是以当初康修容入宫之时,其父康宝荣便花费些许银两,求得了康修容表兄相助,托关系将这个沉香给送进了宫里头。 旁的妃嫔入宫皆是只有两个陪嫁,康修容虽说家世卑微,却因着裙带关系,偏巧还多了一位。 这件事还是前一世的时候,尧姜曾无意得知的。 康修容行事低调,又十分地小心谨慎,往日便没有什么存在感,自然尧姜也就不怎么注意到这处。 半响冷笑一声,尧姜只道:“没想到这康修容出身不怎么样,身侧却是有着这般能干的宫女呢。” 崖香闻言甚是不解,微蹙眉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蛾眉偷盗御赐之物的事情被康修容发现了?” “应当是罢,”尧姜如是道,她端起面前茶盏,呷了一口茶,待得咽下茶水以后,继而又道:“只是不知悉,这蛾眉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是叫粉黛顶替了罪名。” 听了这一番话,崖香面上不无可惜,她轻叹了一口气,只道:“可怜粉黛了···” 尧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尔后摇了摇头。 原先尧姜让崖香安排粉黛藏匿于蛾眉屋内的时候,原不过是寻些蛛丝马迹罢了。毕竟作为康修容身侧最为亲近之人,尧姜本便不信康修容会自己亲自做下所有的事情,难免有些时候会用到蛾眉,是以方才想出如此法子来。 只是未曾想到,粉黛阴差阳错的,竟是发现了蛾眉偷盗御赐之物一事。 所有的事情进行地十分顺理成章,即便粉黛在崖香的示意之下成功地套了话,叫尧姜知晓了虚静庵一事同康修容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可是如今伴随着粉黛的杖毙,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的确可惜了。”尧姜轻声道,只是不知晓这一声“可惜了”,说的是因莫须有罪名被杖毙的粉黛,还是说的是今日的这一场变故。 眼瞧着尧姜面前的茶盏空了,崖香连忙拎了茶壶在里头添上了水。 第125章 前因后果 殿内茶香四溢,尧姜端起茶盏若有所思地又呷了一口茶水,此时她略有些心烦意乱。 自几月前发现重生以来,尧姜鲜少会有这般烦躁的时候。温润的茶水入喉,泛起的甘甜难以平息她心间的躁动,良久之后,尧姜忽的道:“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再插手了。”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崖香难免有些犹豫。 “可是殿下,”她轻声开口道:“这件事情咱们已然有了眉目,若是不再继续插手下去,万一殃及皇后娘娘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但是连崖香都明白的道理,她如何又会不明白呢。 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少年公主偏头将目光落至窗棂之外:“如今这件事情已然牵扯至后宫纷争,我若是执意继续插手下去,只怕还会引起些许微词来。可我不行,却不代表这件事情当真就能这般轻易掀过去了。” 这话说得并不隐晦,崖香自是登时明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打算让皇后娘娘来继续彻查此事吗?” 尧姜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只是这下崖香却是有了迟疑,她道:“可皇后娘娘自那件事情过后,对后宫诸事已然不再上心。上一次命陈太医去敲打一番淑妃娘娘,亦也是在殿下你的劝说之下方去的啊,如今事关徐昭仪,皇后娘娘又怎会····” 还未等崖香说完,那边尧姜已然是出声打断了她。 “这不一样,”她说:“父皇下了旨意,要母后彻查此事。更何况你说了,这件事情事关徐昭仪,徐昭仪的肚子里头,可是怀了龙胎的。即使母后不为自己着想···”说到这里,尧姜似是想起了什么,只蓦地一顿,尔后声音却是低了下来:“她也得为阿弟着想啊。” 少年公主的言语之中,突然带了些落寞之意,崖香听得只心中一怔。 先前昭阳大长公主于宴席之上当众向陈皇后求尚公主,却被后者毫不迟疑地拒绝了。眨眼不过数日,先前分明不愿与昭阳大长公主联姻的陈皇后,竟是一改之前态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甚至与之一道请求建元帝赐婚。 崖香不是没有疑心过这其中缘由,只是尧姜不曾提及,她作为贴身女官,亦也不会主动问及。 但眼下尧姜的这一番话,却登时让崖香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尧姜道:“崖香,你可还记得,父皇登基元年的时候,曾与母后有过一番争执?” 争执?崖香凝眉细想,如今建元帝登基不过两年罢了,与陈皇后的争执的确有过一次,因着时隔并不长,是以崖香对此印象倒是深刻。 那一日帝后于含元殿内相见,不知晓为何却是突然起了争执,因着殿内宫人早已经被屏退出去,无人知晓其中缘由,只知陈皇后当时愤然离开含元殿。待得次日建元帝便下旨,以“皇后体弱,需得静养”为由,变相将陈皇后禁足于立政殿。 没过多久,宫内大选,吴氏亦也是在这一次大选之中入宫,再然后,帝后之间显然有了隔膜。 听得年轻女官应了一声“是”,尔后尧姜怅然道:“那你可知晓,父皇同母后,又是因何而争执的吗?” “殿下问的是缘由吗?”崖香道,半响摇了摇头:“奴婢怎会知晓呢,当时陛下将所有宫人都屏退了出去,只与皇后娘娘独自留在含元殿内。若非是当时有人见皇后娘娘愤然离去,否则亦也不知晓当时陛下与皇后娘娘起了争执啊。” 尧姜笑了一声,唇角露出一抹讥讽。 “是啊,”如同喃喃自语般,少年公主轻声道:“谁知道父皇与母后,竟会因着一个死人而起争执呢。” 死人?崖香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紧绷了嘴。 尧姜道:“若不是我那日去问过了白苏,便是连我都不会知晓这其中缘由呢。” 作为陈皇后的贴身女官,白苏又是自陈皇后未出阁前便一直伺候身侧的,关于陈皇后的许些事情,她自是比旁人都还要清楚明白。 是以听得这话,崖香倒也不觉意外。 只是帝后会因着一个死人起争执?崖香难免困惑,虽说尧姜此时蓦地提及这件事情,可她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得耐着性子静静等候少年公主接下来的言语。 外间的光亮不知晓什么时候突然黯淡了下来,一阵略带着凉意的风穿过窗棂吹进,悬在上头的银铃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 尧姜垂下眼眸,即便落入崖香眼里头的,唯独少年公主的一个侧面罢了,可后者却总觉得,似是有一种孤寂迎面袭来。 “殿下还是别想这么多罢。”崖香轻声宽慰道,她属实不忍见尧姜这般模样。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尧姜却是轻轻摇着头,如同喃喃细语一般,只道:“你说,一个死了已然十年的人,又如何能够同眼下还活着的人相提并论呢?” 崖香虽然知晓“人死如灯灭”的道理,可是这话用在这个地方显然不太合适,她抿着嘴,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再说些什么才好。 只是,一个死了十年的人? 好似有一道灵感在脑海里头乍然而现,就在崖香想要抓住的时候,那道灵光却又是再也寻不见踪迹了。 “殿下方才是说,一个死了十年的人?”崖香困惑道。 她素来都不会多言,如今却不知晓为什么,竟是斗着胆子多问了一句。 尧姜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她微微颔首道:“确实死了十年了。” 十年,崖香总觉得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十年之前她不过才五岁,还未进宫来。年幼时候的光阴早已然被她忘得七七八八的,更别说是一个死在十年之前的人。 可是为何却总有一种熟悉感呢? 崖香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来,尧姜自是见着她这般,忍不住问道:“你可是知晓什么吗?” 第126章 争执 只是话一出口,尧姜却是后悔了。 十年之前的崖香不过才五岁而已,宫女皆是要满八岁方才能够入宫来,那个时候的崖香尚且还在家中,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便是连她自幼深居宫中,又重活了两世,对此亦也不甚明白,更何况还是一个那时未曾入宫的孩童呢? 思及至此,尧姜难免心中失落,复又见崖香摇了摇头,她便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口气。 少顷之后,外间渐渐传来宫人行走之际所发出的声响。日头西斜,原本略有些刺眼的璀璨光亮,此时亦也消散去早先的金灿灿,变得橙黄起来。 天际边有一抹霞云被染得通红,尧姜在这时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快些去一趟立政殿,免得到时候耽误了。” 听得这话,崖香方才回过神来,她想起了先前主仆二人因何屏退旁人谈话,于是颔首应诺了一声是,尔后弓腰上前扶着尧姜起身。 菘蓝候在殿外已久,见这二人出来,便连忙迎上前来。 尧姜对着崖香道:“让菘蓝陪我去立政殿便是,你想法子再去打探一番,瞧一瞧那边到底还知晓多少。” 对于尧姜这般的安排,崖香心中略有犹豫,只她终归还是极为乖顺地应了下来。 领着菘蓝一路径直出了璇玑殿,到立政殿的时候,陈皇后正立在桌案前临摹着柳大家的真迹。 直至尧姜已然走到跟前来,她方才依依不舍地搁了笔,接过一侧宫人奉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声音略有些沙哑道:“眼下你怎的来了?” 这几日尧姜忙着康修容的事情,倒是鲜少过来立政殿,只时不时地打发崖香过来瞧一瞧罢了。 听见陈皇后如是道,尧姜显示不紧不慢地行了礼,尔后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只道:“母后这是不喜儿臣过来吗?” 陈皇后俨然有些精神不济,她勉力一笑,面色倒是有些苍白。 “怎会,”她如是道:“不过是瞧着你近些时日委实忙碌,眼下过来,着实有些意外罢了。” 母女之间相见原本不应这般客气疏远,只今日却不知晓为何,尧姜总觉得陈皇后同她似是有些隔阂在里头。 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有宫人奉上茶水与糕点,白苏立于一侧摇着扇。 如今已然入秋,天气早便不似前些时日那般闷热难耐,只终归还是有些热意尚未彻底消散,白苏摇着扇的手轻轻揉揉,带起些许凉风来。 陈皇后鬓边的碎发随风摇晃,她垂下眼眸,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尧姜眼瞧着陈皇后放下了茶盏,方才开口道:“儿臣今日听闻,拾翠殿的有个宫人被杖毙了?” 话音落下,陈皇后神色一凝:“你说的是康修容的陪嫁?”她如是问道。 尧姜点了点头。 陈皇后笑了一声,她面上原本便略施粉黛,只是未曾掩去脸上憔悴:“如今宫里头正值多事之秋,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太过了。” 闻言,尧姜抿着嘴,片刻之后果真不再提及此事,而是复又问道:“谋害徐昭仪那件事情,母后如今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新的发现?”陈皇后拧着眉头,半响之后却是摇了摇头。 一侧的白苏在这时蓦地出声道:“回殿下的话,这件事情娘娘先前已经吩咐奴婢去查了,那日茯苓所食的汤羹委实是出自吴娘子之手,可奴婢却未曾在吴娘子处发现朱雀红的踪迹。奴婢遂又去询问了当日传送汤羹的几个宫人,其住处皆是不曾发现朱雀红。” 这番话本便是在尧姜的预料之中,若非那日蛾眉在粉黛跟前说漏了嘴,她亦也不会猜测到此事同康修容有所关联。 陈皇后道:“不过前几日你告知我的那件事,我传讯给你外祖父,让他安排人去虚静庵周遭寻访了一遍。” “也是未曾有所发现吗?”尧姜问道。 陈皇后“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长女所言。 垂下眼眸,尧姜似是想了些事情,良久之后再度抬起头来,只对着旁侧的宫人道:“你们且都先退出去罢,本宫与母后有话要说。” 众人自是颔首应诺,弓腰行礼以后快步走了出去。 待得殿内陷入一片静寂之中,唯独外间有隐隐约约的虫鸣声传进,尧姜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母后还是打算同以前那般,将这事交给宗正寺继续查下去吗?” 自建元帝登基以来,陈皇后几乎不问世事,时常以身子不适为由,免去了妃嫔们的晨昏定省,许些事情都直接交由宗正寺亲自过手。 听得这话,陈皇后没有迟疑,她颔首道:“这件事情我听了你的,已然查了些许,可终归牵扯太甚,我实属不愿继续查下去了。” 这哪里像是一个中宫之主说出来的话,尧姜不免响起前一世吴氏的咄咄逼人。 身为继后,膝下又无所出,仅仅仗着建元帝对其的宠爱,不过才区区几年而已,便已然壮大了其家族的势力。反观自己的外祖陈家,自陈皇后薨了以后,没过几日便惨遭灭族,几乎销声匿迹了。 “母后,这件事情万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了。”思及至此,尧姜只如是道。 陈皇后略抬了眼去看长女,目光复杂。她许是有些意外,不知晓长女缘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尧姜没有与陈皇后四目相对,她垂下头,继而又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徐昭仪有孕在身,父皇膝下子嗣又极为单薄。若是此事母后还是如以往那般,交由给宗正寺处置的话,只怕稍有不慎,母后便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从而惹人疑虑。” 如这般的话,陈皇后还是头一遭从自己的长女口中听到。 往日里贤淑端庄的长女,一向让她引以为豪,只是如今,陈皇后不免心中一怔,她看着尧姜,良久没有言语。 第127章 陈皇后的秘密 大抵是未曾等到陈皇后开口,尧姜只觉心烦意乱,她将手重重地放在桌案上,腕间的赤金石榴镯子随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过一个已然死了十年的人,母后难不成至今都还要耿耿于怀,不肯忘记吗?”尧姜再也忍不住,终于开口说道。 初时陈皇后只一愣,她大抵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长女究竟说了些什么话。待得片刻过后,她面色只一下变得煞白,颊上的胭脂褪去了原有的色泽,陈皇后望着尧姜,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尧姜道:“这么多年了,您难道还是无法释然吗?” 许是不知晓长女缘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陈皇后嗫嚅着双唇,瞪大了眸子看着尧姜,良久之后,她如同泄了气一般,垂下了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皇后如是道,语气虚弱无力。 尧姜自嘲地笑了一声,她如同喃喃自语般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唇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意,尧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母后宁可用儿臣一生去为阿弟铺路,事到如今,难道母后就愿意眼睁睁地瞧着阿弟因为母后的缘故,再度失宠于父皇吗?从前父皇膝下唯独阿弟一子,可是日后呢,徐昭仪有孕了,淑妃不过二十出头,这大孟宫有多少如花般年纪的女子,母后就不怕吗?” 其实这原不过只是一起后宫投毒之案,所谋害之人徐昭仪并无大碍,她的陪嫁宫女茯苓死了。可正因着徐昭仪怀了龙裔,如今李乾又不甚得宠,若是前一世吴氏膝下有子,那么皇位是万万不会轮到自己的阿弟身上的。 尧姜深谙这样的道理,是以重生以来,从不曾对建元帝抱有太大希望。 而此时的陈皇后在面对着长女的一番喝问时,只是默然,殿内的缕缕香烟时不时地蹿进她的鼻尖,陈皇后嗫嚅着双唇,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 良久之后,她方才低沉着声音道:“我如何不怕呢···” 十年之前东宫的那一幕,即便已然过了这么久,却始终还是在她的脑海之中反复浮现着。她无法忘记自撷芳殿内衣衫不整的跑出来的那个女子,亦也无法忘记那张熟悉面庞在看到她的时候,所露出的震惊神色来。 陈皇后道:“十年之前,你才不过四岁罢了。”说这话时,陈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眉目舒展,眸中却是露出一股极为复杂的神情来。 十年之前,是陈皇后与郭大小姐相识的第十四个年头。 二人本便是自幼的手帕交,关系比一般的姊妹还要亲近许多。陈皇后家中没有适龄的姊妹相伴,郭大小姐下头的几个妹妹偏巧又是一向不喜她的继母所生,是以二人的关系尤为亲密。 尧姜不解,见得母后那般模样,她终归还是软了心,只轻声问道:“母后与她,是旧识吗?” 即便未曾点明,母女二人皆是知晓尧姜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 陈皇后心中一怔,继而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是怀化将军郭家的长女,你亦也知晓的,便是那个与我自幼相识的郭大小姐。” 听得这话,尧姜有片刻的失神,她很快地回过神来,再度抬眼望去的时候,眸子里头满是困惑。 “母后的意思,因着这郭大小姐的缘故,您与父皇,方才变成这般的?”尧姜如是问道。 陈皇后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微微颔首:“是也不是,”她的回答甚是模棱两可,只让尧姜心中越发困惑不解。 陈皇后道:“你应当也听说过,十年之前你皇祖父给当时尚且还是端阳王的端阳郡王赐婚,有意将郭大小姐择为端阳王妃。只是后来这门婚事却又因着郭家意欲李代桃僵,而引得你皇祖父大怒,重新选了另一门贵女赐婚给了端阳王。” 关于这件事情,尧姜略有耳闻。 自从上次于昭阳大长公主的桃花宴上,无意之中瞧见郭焱以后,曾命崖香去打探过一番,哪里知晓打探来打探去,却是将这件陈年往事给打探了出来。 尧姜道:“这位郭大小姐十年之前,不是因着一场疾病殁了吗?” 陈皇后摇了摇头,尔后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哪里是因着一场疾病殁了,你既是知晓我与你父皇因着郭大小姐,关系疏远这么些年,便也能猜测得到,那因病而去,本便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 不知晓为何,在听得陈皇后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尧姜心中蓦地油然而生出一种不安感来。 她突然有些心生退意,不愿再继续听陈皇后说下去。 只是还未曾起身,那厢陈皇后已然是继而又道:“道明二十四年的中秋,你皇祖父于宫中设下宴席。那时候的郭大小姐虽说已然落发为尼,可是我仍旧还是在你皇祖父的授意之下,安排她入宫赴宴。” 仿佛就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一般,陈皇后的声音平静而缓慢。 “我身为太子妃,那场中秋家宴全然由我一人操办,你皇祖母那段时日恰巧身子抱恙,是以我直至宴席过半,方才发觉你父皇与郭大小姐双双没了人影。”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地步,尧姜自是知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本便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对于男女之事虽说一知半解,可是却也不代表当真一窍不通。 尧姜轻声道:“所以,当时母后你是···” 还未等到她将话说完,陈皇后蓦地讥讽一笑,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我未曾想太过,只当他二人皆是有故离席。因着宴席之上我不慎将酒水打翻,便禀明你皇祖父同皇祖母,折返回东宫更换衣裳。” 说到这里,陈皇后面色神情剧变,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若是能够再回到当年,我万万不会安排郭姐姐入宫赴宴的。” 第128章 陈皇后的秘密(二) 道明二十四年的中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陈皇后在折返回东宫更衣的时候,又究竟看到了什么,尧姜其实隐隐约约已然猜到了些许。 她明白“自古帝王多薄情”的道理,亦也从不曾奢望帝后二人感情和睦。 可是毕竟是少年夫妻啊,陈皇后自十四岁起便入主东宫,成为了当时尚且还是太子的建元帝的发妻。 十余年的朝夕相处,二人又共同孕育了一儿一女,尧姜想,这件事大抵并不简单,否则这二人何以到了如今不愿想见的地步呢? 果不其然,大抵是不愿想起当日情形,陈皇后忍痛闭上了眼。 纤长的睫毛微颤,她如今不过才二十多岁,眼角却是已然攀爬上了些许细纹来。 “因着宴席的缘故,东宫并未有多少宫人留守,我径直领着人走了进去,便见撷芳殿内灯火通明。” 撷芳殿位于东宫正中的位置,是当时还是太子妃的陈皇后所住的寝殿。 陈皇后哑声道:“我原以为是你父皇不胜酒力,在此间小憩,却不曾想到,我还未走近,就见得撷芳殿的大门被人蓦地打开来,郭姐姐她···”说到这里,陈皇后蓦地一顿,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语气随之带了些许哽咽:“我见到郭姐姐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满面的神色惶恐。好在我因更衣,原本身侧便只带了白芷与白苏二人,若是叫旁人看见传出去,我实在不知晓日后郭姐姐又有如何颜面见人了···” 瞧着陈皇后这副模样,尧姜只一时默然。 她从前对于这位郭大小姐,其实知晓的并不多,更多时候她也只是常听人惋惜,这位郭大小姐的早早逝去。 怀化将军的门第并不低,虽说如今的郭夫人并非其亲生母亲,可是依照郭大小姐的身份地位,却也足足算得上是名门贵女,更不用说她与当时的太子妃,陈皇后如此亲近了。 许久之后,尧姜道:“所以,这位郭大小姐的死,与母后当日所见到的事情,有关系对吗?” 陈皇后沉默了片刻,方才“嗯”了一声:“这件事没过多久,郭姐姐便自缢了。” 至今陈皇后都还记得,当日她见到郭大小姐自撷芳殿踉跄而出时的情形,建元帝紧随其后,同样的衣衫不整。 二人见着她皆是一怔,郭大小姐更是当即衣袖掩面,不作声响。只有建元帝在看到她以后,嗫嚅着双唇,半响道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陈皇后不知晓怎么回答,亦也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她别开脸,只让白芷白苏送郭大小姐先去更衣,仅剩着自己与朝夕相处的夫君面对面。 不过建元帝那个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其实陈皇后早已经忘记了。 或者换句话说,她一点都不愿意想起。年少时候的抵足而卧,少年夫妻的相濡以沫,都在她见到那一幕场景以后,全然灰飞烟灭了。 陈皇后深知郭大小姐的脾性,她朝着建元帝墩身行礼,强作镇定道:“殿下醉了,还是早些歇息罢,臣妾会回禀父皇同母后,只说殿下乏了。”说着,她便转身走了。 那一日分明月光皎洁,东宫一片明亮,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只觉得满心的荒凉。 再后来,郭大小姐误以为她安排自己入宫赴宴,皆是为着建元帝那日所为,她无力去辩解,也无颜去面对曾经的挚友。 没过多久,郭大小姐托人给她送来一个木匣子,里头便放着一角衣袍,并着纸上的一句话:“割袍划线恩义绝宛同路人两相弃。”一字一句,当真尤似心如刀割。 不知不觉中,眼睛已然一片湿润,陈皇后垂下头,用衣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一抹泪,她强颜欢笑道:“两年之前,你父皇登基,意欲下旨将郭姐姐葬入妃陵,追封她为贵妃。可是当年郭姐姐便是因着那件事而自缢的,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她身后,还要沾惹上这般莫须有的东西呢。” 对于陈皇后此番的心情,尧姜大抵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她并没有十分相熟的手帕交,虽说嫡长公主这个身份听上去高贵无比,可是贵女们偏偏却又碍于她的身份,无法同她过于亲近。再加之前一世建元帝驾崩突然,她要辅佐仓促登基的阿弟,自是也没有闲情雅致同旁人接触了。 不知晓何时,尧姜看到陈皇后潸然泪下的模样,她只觉心中堵得慌。 来之前的气势汹汹,委实是想叫陈皇后打足了精神去争,去斗。前一世败于吴氏手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仅仅因着陈皇后不得帝心,连带着建元帝驾崩以后,都未曾给阿弟留下半分助力。吴氏垂帘听政,朝堂之上又唯独吴氏一族坐大,她与阿弟势单力薄,如何能够斗得过。 思及至此,尧姜不免也觉得眼角湿润,她软了语气,宽慰道:“母后还是不要再想这些了,当年您也是遵从皇祖父的旨意,方才请了郭大小姐入宫来的。即便是当真要怪,也万万怪不到您的头上,人心险恶,您如何知晓当日郭大小姐入宫,又能遇到什么呢?” 许是尧姜的这一番话起到了些许作用,又许是陈皇后不愿在长女跟前露出这般颓靡模样,她眨了眨眼,将眼泪又给憋了回去。 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陈皇后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初。 “是啊,谁知道当时到底会发生什么呢,我只是十分后悔,直到郭姐姐身故,我都不曾同她解释清楚。她一生原本便坎坷,唯独我一个亲近之人,我最是清楚郭姐姐的性子,自然也就知晓她自缢之前,究竟又是如何一种心境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陈皇后的语气平静了不少,她的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带着朦胧,带着遗憾。 半响之后,陈皇后又道:“不过五儿你说的也对,我身为中宫之主,万不得再这般颓靡下去了。” 第129章 设计 其实事情能够发展地这般顺利,按理说尧姜应当十分欣喜才是,可是不知晓为什么,她听见陈皇后如是道,心里头却是如同五味陈杂一般,不知滋味。 待得辞了陈皇后,折返回璇玑殿以后,外间的天色已然有些暗了。尧姜原本没有什么胃口用晚膳,只终归在崖香的劝说之下,还是勉强地进食了一碗粥。 廊上有宫人点了灯,橙黄色的烛光温和地洒下,照亮了朱红色的柱子。 眼瞧着碗已然见底,崖香连忙唤了宫人将空碗收走,尔后递上来一抹丝帕,待得尧姜接过擦拭了嘴角以后,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年公主起身。 “殿下今日可要早些歇息吗?”崖香如是问道。 菘蓝恰巧捧了饭后的甜汤入内,尧姜在一侧的罗汉床上屈膝坐下,崖香便接过那甜汤,双手奉到她的面前。 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尧姜紧抿着嘴,不见半分笑意,她轻声道:“不必了,你且先留下,菘蓝再挪盏灯过来,这窗棂旁委实暗了点。” 闻言,菘蓝自是颔首应诺,转身便出殿拿灯烛去了。 崖香在这时悄然抬眼,窗棂外头便是廊上,垂下的灯笼正好将光亮洒下,照亮了那一隅地方。 尧姜道:“可都打听出什么来了吗?” 今日前去立政殿,她特地只带了菘蓝陪同,命崖香专门去拾翠殿打探了一番。这一来一去也有好几个时辰,却也不知晓崖香究竟打探了些什么。 听得尧姜问道,崖香垂下眼眸,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今日前去拾翠殿,寻了一个往日相识的宫人。听那宫人所言,好似今日康修容传了蛾眉一人入内以后,曾有争执声自殿内传出。没过多久,却是见得蛾眉眼眶红肿地与沉香二人出了殿,再然后,便是粉黛被杖毙了。” 崖香所言其实同今日早些时候并无两样,唯独多了一个细节,便是蛾眉曾与沉香一道出殿,尔后才是粉黛因“偷盗御赐之物”而被杖毙了。 尧姜沉吟片刻,问道:“那你可问出了,粉黛被杖毙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大抵是一早便猜测到了尧姜会如是问道,崖香应答得倒是极快:“奴婢都打听清楚了,这粉黛在被杖毙之前,已然口不能言,只是尚且还不知晓,这蛾眉同沉香前去寻她的时候,到底又说了些什么。” “应当也没有什么,”尧姜道:“这蛾眉生性虽说跋扈,可是却也只是个狐假虎威之人。怕是她之所以要与沉香一道前往,许是担心着粉黛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不过这粉黛的确可惜,我听闻她并非康府的家生子?” 崖香微微颔首道:“奴婢曾听菘蓝提及过,粉黛好似是八岁那年,因着家中贫瘠,方才被买入康府。如今家中父母双亲俱在,膝下还有两个弟妹。” 说话间,方才去拿灯烛的菘蓝已然是折返回来了。 她并不曾听见前头主仆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粉黛”的名字,于是满面困惑地上前,将手中灯烛放在桌上,不解地问道:“殿下方才与崖香在说粉黛吗?” 尧姜与崖香皆是一怔,虽说粉黛杖毙的消息并没有人刻意隐藏,但是粉黛被杖毙的缘由本便令人难以启齿,再加上拾翠殿那边没有人知晓菘蓝与粉黛是旧识,是以菘蓝到现在尚且还不知晓粉黛已死。 尧姜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听说拾翠殿的粉黛出了点事,刚刚想起,便与崖香说了两句。”说到这里,尧姜蓦地一顿,她抬眼朝着菘蓝望去,继而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你与这粉黛素来是旧识,可知晓她平素与家人关系如何?” “粉黛的家人?”菘蓝略有些诧异,她眨了眨眼,大抵是回想了一阵子,这才道:“奴婢倒是曾经听粉黛提及过,她入宫后的月例基本上都是全部托人送到了家中,想必应当与家里人的关系极为亲近罢。” 这话倒也颇有一番道理,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菘蓝在这时又问道:“不过,殿下方才说粉黛出事了,可知是什么事吗?” 迎上年轻女官略带担忧的目光,尧姜有片刻的愣住,很快地回过神来,她抿着嘴只温声笑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好似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康修容大怒。不过你也知晓的,这康修容素来谨慎惯了,便是粉黛当真出了什么事,饶是我,只怕也不好去打听。” 许是一早便知晓会得到这样的答复,菘蓝垂下眼眸,面上不免露出失落的神情来。 崖香瞧见桌上的甜汤已然被喝光了,便连忙唤了菘蓝,让其先将这空碗给收拾了。待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崖香立在原地看着菘蓝的背影消失不见了以后,她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不打算让菘蓝知晓粉黛已被杖毙的事情吗?” 听得这话,尧姜只睨了崖香一眼,语气平缓:“如何让她知晓,你也清楚这康修容素来谨慎,粉黛被杖毙的事情,便是连别的宫宫人都不知晓,咱们又是怎么知晓的?菘蓝最是重情重义,行事又没个分寸,若是让她知道了粉黛被杖毙了,你觉得她不会做什么事情出来吗?” 其实尧姜所说的,亦也是崖香心中清楚的。 她与菘蓝自入宫起便是相识,后头又一道拨到了尧姜身侧伺候,后者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半响之后,崖香低声道:“是奴婢思虑不周。” 尧姜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将目光落入外间的夜幕之中:“也不是你思虑不周,等过些时日,粉黛被杖毙的事情终归是瞒不住的,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亦也比从我们这里得知要强上许多。” 崖香微微颔首,应道:“奴婢省得了。” 外间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来,似是菘蓝又折返了回来,尧姜轻声道:“这蛾眉只怕知晓的事情要比我们想的还要多,得想个法子,还是从她身上下手。” 崖香凑上前,低声道:“奴婢有一法子,不知晓合不合适?” 尧姜登时转过头来,急声道:“但说无妨。” 第130章 请君入瓮 崖香这才欠了欠身,声音依旧被压得极低,她道:“既然殿下已然知晓了,这蛾眉清楚虚静庵的事情,更何况眼下还有人顶了她的罪名死了,咱们倒不如好好利用起这些事情,叫她心甘情愿地把所有东西全部都吐出来。” 听得这话,尧姜略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装神弄鬼?” 崖香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她看着尧姜,或许是因着粉黛无辜而亡的生出的惋惜,又或许是因着事情危急,已然关乎到陈皇后的身上。 入宫多年,她自是清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垂下眼眸,尧姜的声音略有些轻飘飘地响起:“你想的的确周全,不过此事却不能经由我们的手。” 说话间,菘蓝已然走进了殿内,尧姜在这时略抬起手来,将手复又放在矮几上。丝绸质地的衣袖滑落,露出少女纤细白嫩的手腕。 尧姜道:“过些时日,便是重阳节了罢?” 崖香颔首应道:“回殿下的话,还有十多日的样子,便是重阳节了。” 听得这话,尧姜的唇边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她对着崖香吩咐道:“你且去一趟立政殿,寻白苏,将你的盘算告知她,再由她禀明母后,其他的,咱们就不用管了。” 许是尧姜的这一番话正在她的意料之中,是以崖香丝毫不觉意外,她甚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立在旁侧好一会儿的菘蓝在这时候开口问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可要安歇了吗?” 尧姜点了点头,年轻的女官们便一拥而上,将其从罗汉床扶着起身,又唤了宫人进殿伺候。约摸着一刻钟以后,璇玑殿内再度陷入一片昏暗之中,隔着床帘,少年公主细微的鼾声平缓地响起。 翌日一大早,崖香便起身收拾去了立政殿。 白苏正在屋子里头梳洗着,只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尔后屋外传来小宫女清脆明朗的声音,笑着道:“崖香姐姐怎的这么早便来了。” 随即响起的是崖香的声音,她亦也含笑道:“我来寻白苏姑姑,不知晓姑姑起身否?” 那小宫女原本便是安排伺候白苏日常起居的,听得崖香如是问道,她答得倒是极为轻快:“姑姑早醒了,眼下正梳洗呢。” 说话间,两个人已然是行至门口。 小宫女率先一步推门走了进来,屋内残留着些许焚香的味道,窗棂敞开,只一片明亮。 崖香一眼便看见了正欲起身的白苏,她连忙几步走上前,尔后欠了欠身:“白苏姑姑早,也不知晓我眼下来,可是搅扰姑姑没?” 白苏抿嘴笑了笑,她早在二人说话间便梳洗完了,伸手扶起崖香,白苏示意其一道朝着屋内的桌子旁走去。 “可是尧姜殿下有什么吩咐吗?”白苏如是问道。 待得坐下以后,崖香微微颔首,却是并没有急着开口。白苏见此,心中登时明了,于是遂又抬起头来,对着旁侧伺候的两个小宫人道:“你们且先下去收拾罢。” 那两个小宫人自是颔首应诺,弓腰退了出去。 直至脚步声远去,崖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殿下让我前来,同姑姑说些事情。” 白苏心中略有些诧异,她细细地听完崖香的话,半响之后方才问道:“殿下当真是如是打算的?” 但见崖香点了点头,白苏抿着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不知晓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道:“我省得,眼下离娘娘起身,约莫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我会将尧姜殿下的意思全然都禀明娘娘的,你且放心便是。” 得了准予,悬在嗓子眼的那块石头也算是终于落了回去,崖香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她想起还得快些回去同尧姜回禀,于是亦也不曾久留,很快便告辞离去。 ························· 今日陈皇后起得比往日要早上些许,大抵还是因着昨日同长女的那一席谈话,她夜里总是睡得不太踏实,甚至于还梦见了郭大小姐。 白苏进殿伺候的时候,只见陈皇后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遂在梳头之际,小声问道:“娘娘昨夜可是梦魇了?” 陈皇后闻言一愣,半响垂下眼眸:“昨夜睡得不太安稳罢了。” 听得这话,白苏不免目露担忧,她一面小心翼翼地给陈皇后梳着头发,一面轻声道:“奴婢听闻,近些时日承香殿那边不太安生,娘娘可得好生歇息着,否则如何能够应对这些烦心事呢。” 陈皇后轻叹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说话间,发髻已然梳好。白芷捧着妆匣弓腰站在一侧,陈皇后偏头去挑选耳饰之际,白苏连忙将早些时候崖香所说的话全然都告知了陈皇后。 陈皇后倒是没有多少的诧异之色,她点了点头,自顾地戴上耳饰,声音平缓:“这件事你下去安排便是,务必妥当些。既是康修容的陪嫁宫人,那便不能只是你们听到她的所言所语,还得更多人听见才行。” 话音落下,白苏沉吟片刻,她小心揣测道:“娘娘的意思是,要让蛾眉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些话吗?” 淡漠的面庞之上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望着铜镜之中的女子,陈皇后想起昨日长女所言,她不紧不慢道:“五儿不是说了吗,过些时日便是重阳节了。到时候只怕又要赏菊花,饮菊酒,夜里还要设家宴。本宫瞧着,那棠梨宫便是不错的,往日时常都在甘泉宫,景色难免叫人看厌了,棠梨宫的风光不错,你且先去知会宗正寺一声,叫他们快些将棠梨宫给收拾出来。” 棠梨宫空置已久,是道明帝还在位的时候,从前的宠妃榆贵妃的寝宫。 只是后来榆贵妃被道明帝赐死以后,棠梨宫便屡屡传出闹鬼的传闻,宫里头的人本便对这些神鬼之事最为忌讳,是以棠梨宫就此空置,渐渐冷清,鲜少再有人去了。 白苏有些犹豫:“那棠梨宫,若是用作办以家宴,只怕不大合适罢。” 陈皇后睨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难不成你也信,信那榆贵妃是含冤而死,魂魄在棠梨宫中久久不散吗?” 第131章 请君入瓮(二) 既是装神弄鬼,那便要有装神弄鬼的样子。 白苏很快便将陈皇后的懿旨给传达去了宗正寺,这棠梨宫虽说空置已久,但是因着当年道明帝极为宠爱榆贵妃的缘故,曾下旨修缮其数次,所用材质皆是上乘,即便经年不曾有人悉心打扫,但是其奢华程度依然如旧。 眨眼又过了十多日,到了重阳节这一日。 陈皇后早早便命人去各宫各殿知会了一声,说是重阳家宴设在棠梨宫中。 虽说这般的举措一时之间引得宫中人心惶惶,众人待这处不怎么吉祥的寝宫颇为忌讳,但是没过几日,议论声也就消散了下去。 这一日陈皇后起了一大早,待得梳妆好了,便打发了白苏去棠梨宫。 因着自那日听了尧姜的一席话以后,陈皇后遂命人知会了各宫各殿,说是往日的晨昏定省照旧。 是以当众多妃嫔前来立政殿请安的时候,陈皇后早已经端坐在上首,今日她难得神采奕奕,褪去先前病容,整个人瞧上去亦也年轻了不少。 众妃嫔墩身行礼之后,听得陈皇后道一声“免礼,赐坐。”方才又齐声应诺,站起身来各自坐下。 由于前些时日的大选,入选的良家子足足有二十余人,加之先前宫里头便有八九个妃嫔,立政殿内此时可谓是满满当当地坐着人。 一阵寒暄过后,只听得坐在稍稍前面一点的周充媛开口问道:“皇后娘娘,嫔妾听闻,这棠梨宫曾是先帝榆贵妃所住的寝宫,最是奢华。只是自榆贵妃薨后,这棠梨宫便空置下来,如今娘娘怎的又想起此处来了?” 陈皇后早在几日前便知会各宫重阳家宴设在棠梨宫,好不容易待得众人心中惶恐消退,如今却又见周充媛旧事重提,难免心中愕然。 只陈皇后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她听得周充媛问及,神色依旧,温声道:“按照旧例,这寒露前后,本应修缮一下甘泉宫的,只是今年黄河水患泛滥,陛下在前朝早已经焦头烂额了。民间尚且苦不堪言,本宫身为一国之母,自然不能继续奢侈,得先行做个表率,是以方才命人腾拾出这棠梨宫,用以重阳家宴。” 这话听上去倒也是没有什么问题。许是因着今年雨水颇多的缘故,黄河水患较之往年的确泛滥许多。而建元帝亦也因此鲜少踏入后宫,时常待在含元殿内处理政务。 众妃嫔闻言,不过片刻,便已然齐声道:“娘娘母仪天下,心系苍生,嫔妾等自愧不如。” 陈皇后坐在上首,待得话音落下以后,她虽含笑道:“咱们虽说身处后宫,可是诸位妹妹却也得由奢入俭才是,如此,方能替陛下分忧解难。” 听得这话,众妃嫔又是齐声应了一声“是”。 约摸着一刻钟后,陈皇后又交代了些许事宜,便让众妃嫔先行离开。待得白苏自棠梨宫折返回来的时候,立政殿早已经恢复到先前的安静之中。 白苏快步走进殿内,见着陈皇后,连忙走上前墩身行礼,只道:“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陈皇后点了点头,白苏遂又道:“不过今日重阳节,陛下准予了康修容的母亲入宫觐见,到时候只怕蛾眉那边,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空处。” “寻不到空处?”陈皇后沉声道:“康修容与其母约摸着有些时日不曾见面了,总不会将这蛾眉时时刻刻都留在身边。你让提前安排进拾翠殿里头的宫人们都警醒些,无比要在重阳家宴之前,将那些话全然说给蛾眉听。” 白苏自是知晓陈皇后如是道的缘由,今日之事最为紧要,徐昭仪虽说并未曾遭到旁人谋害,可是说到底这件事情终归还是要有一个交代的。 且康修容又与吴氏亲近,她明白尧姜的顾虑,是以也明白陈皇后的顾虑。 垂眸应诺了一声“是”,白苏低声道:“奴婢省得了,定然会在今夜重阳家宴之前,让蛾眉听到那些话的。” ········································ 今日康修容的母亲入宫觐见,许久未曾与家中人相见的康修容难免欣喜,从立政殿请安归来以后,她便着急地命蛾眉从库房里头寻些好东西出来。 一个人行至在去往库房的路上,蛾眉不知晓为何只觉得有些心慌。 粉黛被杖毙也有些时日了,她们二人的住处本是相邻的,而她自粉黛被杖毙以后,便时常会梦见后者。 虽说平素关系不怎么好,她也瞧不起粉黛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是事关人命,且其又是因着她的缘故而丢了性命的,不免有些悚然。 库房地处偏僻,拾翠殿虽说并不大,可走廊却是千转万回的,走了好一会儿,蛾眉只觉得有些累。 也不知晓为何,明明天气已然入秋,偏巧今日却是晴空万里,叫人觉得闷热得很。她寻了一处阴凉处坐下,以袖为扇,过了片刻,那股烦闷方才得以消散。 眼下距离康修容母亲入宫觐见还有些时辰,蛾眉并没有着急着再往库房而去,许是因着前些时日粉黛被杖毙的缘故,拾翠殿四处行走的宫人较之往日少了许多。 就在蛾眉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得自另一侧的灌木丛背后,隐隐约约传来了些许说话的声音。 蛾眉心中困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朝着那灌木丛靠近。待得近了些,那边的谈话声随之也变得清晰了不少。 说话的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康修容身为九嫔之首,拾翠殿内分配的杂役宫人本便极多,蛾眉虽说听得那两个声音极为陌生,可是却也没有心生怀疑。 小宫女们似是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蛾眉凑过去的时候,恰巧听到了“棠梨宫”的名字。 其中一个声音稍稍尖锐的小宫女道:“我听说嬷嬷说,这棠梨宫从前还未被空置的时候,就已然在闹鬼了。好几个先前伺候榆贵妃的宫人,要么就是被吓死了,要么就是疯了,当真骇人得很啊。” 第132章 替罪 另一个小宫女听得这话,似是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因着这榆贵妃是被贴身宫人所害,方才一直阴魂不散的,从而害死了好几个宫人呢。” 许是对“被贴身宫人所害”而感到不齿,那个声音尖锐的小宫女啐了一口,只道:“我听说榆贵妃从前待下人最是宽厚无比,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不过才落下,另一个小宫女便连忙伸手去捂住那先前说话的小宫女的嘴。 “你谨言慎行些,近日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事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声音尖锐的小宫女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两个人又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朝着另一处而去。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说话的声音亦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灌木丛后,唯独蛾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立在原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夜的重阳家宴,是设在棠梨宫中的罢?她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嘴里所说的,无疑便是棠梨宫闹鬼一事。 蛾眉是在两年前跟随着康修容入宫的,她虽说从旁人口中的确听说过棠梨宫的事情,可终归还是些皮毛,只知晓那里头死了个宠妃,后头传出过闹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听到了。 只是,这榆贵妃是因着贴身宫人的缘故,方才死了的吗? 蛾眉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时日原本就因着粉黛的死,让她一直都辗转难眠,心里头的累积着许多惶恐,偏巧还要担心会在康修容跟前露出端倪来,以至于她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榆贵妃含冤而死,所以冤魂方才会在棠梨宫中阴魂不散,那粉黛呢,粉黛不也是含冤而死吗?蛾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有一阵凉风不知晓从哪里吹来,直吹得她一阵心悸。 蛾眉终于回过了神,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说头顶阳光璀璨,但四周空无一人,亦也难免叫她不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蛾眉快步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着走廊朝着库房走去。 待得折返回殿内的时候,康修容的母亲还未入宫来。 康修容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与母亲有将近半年未能见面。虽说后宫嫔妃召见父母双亲并不麻烦,可是她一不得宠,二又家世不显赫,是以想要同父母双亲见上一面,几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因着淑妃的缘故,能够让建元帝亲下圣旨,传她母亲入宫觐见,康修容期盼之余,难免还有些激动难耐。 只是待见着蛾眉一脸憔悴地走进殿内来,康修容蹙起眉尖,甚是不愉地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今是怎的,吩咐你办一件事都这般地拖拖拉拉!” 听得这话,蛾眉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语气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见蛾眉这般模样,康修容虽满腔怒火,可终归还是无法发作出来,半响之后,她别开了眼,不再去看跪着的蛾眉,声音略有些僵硬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问这个的缘由,她垂着头,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离,离夫人入宫觐见,约摸着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大抵也就是自春寿门入宫到拾翠殿的距离。 康修容的怒气登时得以消散,她的心头涌上欢喜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只急促问道:“快,瞧一瞧本宫眼下的装扮可有什么差错没?”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急急地抬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哽咽。 “娘娘这般装扮甚好,夫人见着定会十分欢喜的。”她如是道,果真换来康修容嘴角的一抹笑意。 随手捻起蛾眉捧着的匣子里头的一根簪子,康修容眉眼带笑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赏赐,等下母亲过来的时候,你还需得小心伺候着。” 蛾眉闻言,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根簪子,磕头谢恩。 没过多久,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直进了拾翠殿。母女二人有将近半年未曾见面,康修容又是康夫人的老来得女,难免心中偏爱。是以一见着对方,二人皆是当即潸然泪下。 亲昵地拉着幼女的手,康夫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语气哽咽道:“娘娘似是清减了不少。” 听得这话,原本有些刻意忍住眼泪的康修容,登时便落下泪来:“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家中可还安好。” 康夫人点了点头,她腾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拭去康修容眼角的泪渍。蛾眉在这时奉上沏好的茶水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请用茶。” 面对着蛾眉的殷勤,康夫人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目光去看其半眼。 而此时康修容暂且缓了过来,她接过康夫人递来的丝帕,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擦拭眼泪的手一顿,康修容对着蛾眉淡漠着声音吩咐道:“你且先下去罢,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既是康修容开口,蛾眉自是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便弓腰退了出去。 待得四周安静了下来,康修容略抬了眼,看向康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晓为何,近来女儿心中委实不安得很,也不知晓虚静庵那边···” 还未等到康修容说完,面前的康夫人便连忙按下她的手,低声道:“你且放心便是,你大兄办事向来稳妥,便是当真出了岔子,蛾眉与沉香,不都是咱们康府的家生子么?”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明朗,康修容不免一愣,却是只见康夫人目光骤冷。 第133章 自缢 康夫人道:“你入宫本就艰险,若非当年不是你父亲在靖安门事变的时候出了力,如今哪里轮得到你入宫来。” 道明二十五年的时候,端阳王于靖安门外起兵造反,意欲篡位。 彼时的康宝荣不过只是端阳王府的一个小小幕僚罢了,在得知此事以后,他便偷偷跑离京城,将端阳王要造反一事禀明了道明帝。 后来端阳王造反失败,被削去王位,圈禁于端阳王府之中。而将此事禀明道明帝的康宝荣,遂在日后步步高升,由一个小小王府幕僚,竟是坐到了户部主事的位置。 康修容轻叹一口气,垂下眼眸:“女儿知晓,可是如今陛下又鲜少会到拾翠殿来,女儿便是想要出头,为家中寻得些许出路,也是有心无力的啊。” 听得这话,康夫人笑了一声,她今岁不过三十有余,平素保养得当,是以看上去像极了二十出头的女子。 “娘娘不得宠不要紧,”她如是道,语气平缓:“只要能够笼络住淑妃娘娘便行了。” 如今虽说大孟宫中多了一个与吴氏平分秋色的徐昭仪,可东都许氏终归是没有子弟出仕的,是以也便比不上在朝堂中风头日益旺盛的吴氏一族了。 松开康修容的手,康夫人端起茶盏,涂抹了蔻丹的手指纤细修长,她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复又缓缓地放下茶盏。清脆的瓷底碰到光滑的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来。 康夫人道:“再说了,娘娘之前让勉儿去做的那件事,不正是为着淑妃娘娘的缘故吗?”康夫人口中的“勉儿”,自然指的便是康修容的大兄,康维勉。 因着康修容是康氏夫妇老来得女的缘故,以至于兄妹二人相差了足足有十余岁。 康修容道:“若非不是淑妃一直不信女儿,女儿亦也不会让母家去身陷这般的险境。” 幼女的担忧并没有让康夫人放在心上,她不以为然道:“只要淑妃娘娘能够提携你一下,便是刀山火海,母亲亦也下得的。” 听得这话,康修容反倒是觉得自己的心情似是又变得沉重起来了。 康夫人见得幼女这般,似以为其还是因着虚静庵一事放心不下,遂又宽慰道:“不过还是那句话,娘娘不必忧心虚静庵的事情,既是娘娘交代的,自会办的妥妥帖帖。” 康修容强颜欢笑地扯了扯嘴角:“女儿并不是当真放心不下这件事,”她如是道:“只是马有失蹄,万一东窗事发了,这可是关系我们康氏一族的事情啊。” 话音落下,康夫人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幼女,眸子里头闪过一丝寒光。 “不是还有蛾眉与沉香吗?”康夫人温声道:“便是当真东窗事发了,她们皆是我们府里头的家生子,娘老子俱在的,推出去顶罪便是。下头奴才们肆意妄为,主子被瞒在鼓里头,不也是常有的事情吗?” 大抵这番说词终归还是打动了康修容,她突然有些庆幸,前几日未曾将蛾眉杖毙。最为担忧的事情得以解决,康修容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 后宫妃嫔的双亲入宫,皆是有着限制的,如康夫人这般没有诰命的官员夫人,自是不能久留宫中。 同康修容又说了些旁的话,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催促之下,甚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拾翠殿。 殿内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康修容捏着母亲留下的丝帕,一时之间心中竟是又觉得难受得很。 蛾眉进来奉茶的时候,只见着康修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只在放下茶盏的时候,终归还是免不了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次康修容并没有露出不愉的神情来,她抬了眼,目光婆娑地看着蛾眉:“母亲眼下可出宫了没?” 蛾眉并没有跟着那内侍去送康夫人,自是也不知晓眼下康夫人到底走到了哪里。她估摸着时辰,遂揣测般地答道:“夫人应当已经出了春寿门罢。” 听得这话,康修容吸了吸鼻子,将丝帕收进了衣袖。 如今时日已然到了九月,先前嘈杂不已的蝉鸣不知晓什么时候便销声匿迹了,有隐隐约约的笛声混杂着古琴声传来。康修容呷了一口茶,听得这外间的丝竹乐声,只蹙起眉头来。 “这外头是在做什么?” 蛾眉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方才恭恭应道:“回娘娘的话,许是沈才人又在弹琴了罢。” 沈才人是前些时日大选的时候入选的良家子,因着家世低微,出身商户,虽生得貌美,但也仅仅得封了个才人罢了。 现下这沈才人被宗正寺安置在拾翠殿的一处暖阁内,说来倒也奇怪,自从沈才人入住应春阁以后,原本便鲜少会来拾翠殿的建元帝,后头竟是一步都不曾踏入。 是以康修容便时常见沈才人不甚顺眼,乍然听见这个名字,她只冷笑一声,尔后唾骂道:“丧门星。” 见康修容隐隐约约有发作的趋势,蛾眉连忙道:“今日午后娘娘还要去三清殿赏菊花,饮菊酒,何须同这等人过多计较呢。” 听得这话,康修容哼了一声。 有倦意在这时袭来,康修容的声音随之缓和了些许:“罢了,眼下本宫也乏了,今日午膳便无需备下了。等到时辰差不多的时候,你再进来唤本宫起身便是。” 蛾眉闻言不敢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是”。毕恭毕敬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康修容朝着妆台而去。 殿内熏香弥漫,待得康修容收拾妥当躺下以后,蛾眉这才将两侧的床帐放下。 远处的古琴声似是蓦地中断了一下,蛾眉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透过敞开的窗棂,她只看到廊下的翠绿。 第134章 自缢(二) 应春阁内,琴声伴随着弦断而停了下来,沈才人愣愣地抬起手,方才这琴弦断的委实突然,她一时未曾设防,白嫩的指腹赫然出现一抹殷红来。 旁侧伺候的小宫女不免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蹲下身来,握着沈才人的手,语气慌乱道:“才人,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才人抿着嘴,此时她有些心不在焉,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在耳畔,却仿佛隔了很远似的。 良久之后,沈才人垂下眼眸,看着那断了一根弦的古琴,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头可有什么地方,能够更换这琴弦的吗?” 听得这话,小宫女只心中一怔。 沈才人出身卑微,入宫自是没有什么陪嫁宫人。她是宗正寺特地拨到沈才人身侧伺候的,原以为跟着一个貌美的主子做事,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哪里知晓这沈才人平素里除了弹琴便是看书,眼下都伤到指腹了,偏巧还挂念着这古琴。 小宫女瘪了瘪嘴,语气里头的担忧消散了不少:“回才人的话,宫里头有乐坊,想来应当是可以更换琴弦的。” 沈才人似是并未曾发觉此时小宫女的异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那就有劳佩兰你,将这古琴送去乐坊,看了看能不能把这断了的弦给换掉罢。”沈才人如是道。 小宫女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愣了愣,半响方才站起身来,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才人放心便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兀自几步上前,弯腰抱起那古琴,小宫女很快便跑了出去,独留悬在门框上头的铜铃摇晃。 待得佩兰离去以后,应春阁便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窗棂敞开,屋内明亮,沈才人略侧了头,目光穿过飘动的轻纱,似是在看拾翠殿的主殿。 今天是第几天了?沈才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耳畔仿佛还回荡着粉黛被杖毙时候的声响。那板子宽厚结实,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人的身上,却只是发出闷响来。 ························ 宴席开始的时候,天色还未暗下来,棠梨宫却是早已经灯火阑珊,一派热闹景象。 宫人们如同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来往之际裙摆轻扬,腰间银铃清脆,远远望去只让人觉得好一副仙阙玉宫之景。 陈皇后过来的时候,下首的妃嫔已然到齐了。 因着黄河水患一事,此时的建元帝尚且还在含元殿同几个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显然还不能过来。 待得陈皇后坐下以后,众妃嫔皆是起身行礼,年轻的妃嫔们如同花朵一般娇艳,陈皇后略扫一眼,便抬手示意她们坐下。 今日虽说是重阳家宴,但是除却后宫妃嫔以外,倒不似往年那般,还有旁的命妇赴宴。是以宴席热闹,却也没有多少拘谨在里头。 众妃嫔坐下以后,又听得陈皇后的一番寒暄,尔后各自举杯示意,宴席这便开始了。 不知晓为何,蛾眉从一迈入这棠梨宫内,便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康修容位于九嫔之首,新晋的良家子们除了徐昭仪一人得封昭仪以外,其余的皆得封的是如才人,美人一类不怎么高的位分。 是以今日的重阳家宴,康修容自然便坐在前头的位置。 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蛾眉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那一抹慌乱。就在这时,从旁侧路过的一个小宫女突然不小心撞了上来。 蛾眉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待得稳住身形以后,蛾眉愤怒地抬起眼,却见那小宫女已然是神色惶恐地跪倒在地。 这边的动静自是落入了康修容的耳朵里头,她原本与吴氏正说着话,席上丝竹乐声响亮,她随之转过头来,待看见蛾眉与那小宫女以后,登时便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愉地皱了眉头,康修容只对着蛾眉轻声呵斥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收拾。” 听得这话,蛾眉方才发觉那小宫女原是捧着酒壶的,与自己这么一撞,那酒壶里头的酒水竟是全然都泼到了身上来。 生怕康修容动怒,蛾眉不敢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离去之前,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宫女一眼,盘算着日后再说。 棠梨宫很大,有专门安排给宫人更衣小憩的屋舍。 蛾眉头一次来,虽说知晓此处有专门的屋舍,却是无奈于人生地不熟,只好寻了一个守在殿门口的宫人,让其领着自己前去。 出了主殿,外间只一片漆黑。 此时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偌大的棠梨宫中,唯独主殿灯火通明。蛾眉原本是心不在焉地跟着那宫人走着,只是当周遭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以后,她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来得及询问一声,那领路的宫人已然是兀自停了下来。 “蛾眉姐姐,这里便是了,里头有备下的换洗衣裳,都是干净的。”那宫人转过身来如是道。 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只先前在殿外的时候,蛾眉曾借着明亮灯火打量过这宫人,显然是陌生的面容。 压下心头的疑虑,蛾眉抬起头来,朝着夜幕之下的那座小院望去。 此处应当距离棠梨宫的主殿没有多远,站在原地,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主殿那边热闹的声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处院落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许是看出了蛾眉的顾虑,那领着她前来的宫人遂又轻声道:“因着今日繁忙,此处也就没有安排宫人留守。灯烛放在桌子上,蛾眉姐姐进去以后直接点燃就行了。” 听得这话,蛾眉心中仍旧有些犹豫,她本打算开口让那宫人跟随自己一道进去,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喊着,尔后就见那宫人回头应了一声,再度回过头的时候,那宫人的语气里头已然带了些许的歉意。 “蛾眉姐姐还请自便,主殿那头娘娘们传唤,我得快些过去。”说着,也不等蛾眉回应,那宫人已然转过了身,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 第135章 自缢(三) 屋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蛾眉摸索了一会儿,方才在正对着门的桌子上找到了烛台与火折子。 不远处歌舞升平,隔着纱糊的窗户,尚且都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灯火。 蛾眉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复着心情,她将烛台捏在手里,然后打开火折子吹了吹,点燃了烛台。屋内渐渐有了微弱的光亮,不似先前那般昏暗。 这是一件极为普通的屋舍,像极了哪个宫人素日里住的一般。 屋内陈设简单,唯独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再并着几根凳子。蛾眉并没有着急去寻衣裳换,她鬼使神差般的,举着手中烛台,开始在屋内缓慢走动的。 这间屋子并不大,走了一圈不过也就眨眼的功夫。只是不知晓为什么,独自身处在这屋内的蛾眉,竟是又想起了白日里无意听见的那两个小宫女的谈话。 将烛台重新又放回到桌子上,借着微弱的烛光,勉强能够看得清整间屋子。 蛾眉在心里头不断宽慰着自己,棠梨宫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正是重阳家宴,满宫都是人,那些神神鬼鬼的自是不会来的。 一面如是想着,蛾眉一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今日着了一件鹅黄色的束胸裙,外头的披帛倒是简便,不过为了做事方便,宫人的束胸裙后头还多添置了一个暗扣,是以穿脱起来倒也有些麻烦, 就在蛾眉正费力地解着腰后面的暗扣之际,不知晓从哪里蓦地吹来一阵风,竟是生生地将那原本便不甚明亮的烛台给一下吹灭了。 屋内再度陷入一片昏暗之中,蛾眉委实被吓了一跳,她一时愣住,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复又听得原本紧闭着的门窗,亦也在这时被打开了。 外间似是有风,伴随着“呼呼”的声响吹进,蛾眉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外头依旧漆黑一片,有婆娑的树影随风摇晃。 紧接着,有一个声音似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幽幽地唤了一声:“蛾眉。”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蛾眉跌坐在地时,碰倒旁侧凳子所发出的声响。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朝着敞开的屋门失声喊道:“你是谁,你是谁····” 那声音似是笑了一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尔后从另外一个地方,又传来了女子轻飘飘的声音:“你害我害得好苦啊,分明是你偷盗御赐之物,娘娘责罚的却是我。我因你枉死,你说我是谁。” 心里头似是有一根弦随之崩裂开来,蛾眉愣住,片刻之中她感到有一股浸骨的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 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尖叫一声,蛾眉狼狈地往后挪去,她颤抖着声音道:“不是我害的你,这分明,分明是你咎由自取。”说到最后,蛾眉的语气复又变得强硬了起来。 听得这话,那声音只冷笑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蛾眉感觉到有一阵冷风似是轻轻拂过了自己的面颊。 那声音再度传来的时候,已然离她又近了些许。 “满嘴胡言,若不是你心生贪念要去偷盗御赐之物,尔后又何以被娘娘发觉,栽赃嫁祸到我身上,使我命丧于此。”说到这里,那声音蓦地一顿,有一只手擦过蛾眉的耳朵,像是循循善诱一般,那声音如同淬了毒药的匕首,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你害了我,如今还要冤枉我。蛾眉,你如今行事,就不怕夜里睡不安稳吗?” 许是这句话起到了些许作用,又许是粉黛冤魂的乍然出现,委实吓到了蛾眉。一时之间她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惊恐万分地闭上了眼。 便在这时,另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随之响起,仿佛是个年岁尚小的女童一般,那声音甚是甜糯地唤了一声:“蛾眉姐姐,你何时去虚静庵,看望我们妙音仙子啊。” 这一次,蛾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整个人终于崩溃了。 ······························ 席上杯盏交错,众人谈笑风生,有小宫女一路小跑入殿,径直到了陈皇后的身后,伏在白苏的耳畔低语了一番。待得那小宫女又一路小跑离开以后,白苏这才上前,弯下腰来,凑到陈皇后的旁侧低声道:“娘娘,事情都妥当了。” 听得这话,陈皇后嘴角噙着一抹笑,她未曾因为白苏的一番话而有所动作,目光始终落在席上的歌女身上。 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陈皇后亦也压低了声音道:“既是妥当了,就先去瞧一瞧陛下何时过来,等到陛下过来了,再安排她进来罢。” 白苏闻言,甚是恭敬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退至一侧,直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建元帝过来棠梨宫的时候,已然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随侍的宫人紧随其后,许是因着处理朝政委实让他头疼,此时建元帝的面上还有些许倦容。 他有数日不曾踏入后宫留宿,是以众妃嫔见着他,心中只一阵欢喜。 待得坐下以后,建元帝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便摆手示意宴席继续。 先前走出去的白苏不知晓什么时候又重新出现在殿内,立在陈皇后的旁侧,看着正中舞女们的婀娜身姿。 少顷过后,外间有宫人踉跄着脚步跑进殿来,于是丝竹乐声乍然停下,众人心中诧异。但见那宫人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片刻之后方才颤抖着声音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拾翠殿的蛾眉疯了,正在外头胡言乱语,伤人呢!”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满室哗然。 康修容心下一惊,连忙回过头去看,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蛾眉的影子。 第136章 自缢(四) 宴席之上闹出这等事情,虽说是家宴,但是总归还是让人觉得不大吉利。 建元帝原本便因着近日来的黄河水患一事而心力憔悴,百忙之中腾出空来奔赴家宴,听得这般的话,难免心中不愉。 蹙起眉头,建元帝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下首的康修容,尔后沉声道:“既是疯了,又伤了人,那便让直接送去慎刑司关押着便是,无需再费周折。”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宫人强忍着惊慌应诺了一声“是”。眼瞧着便要起身依言退出殿内的时候,一侧的尧姜连忙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如此不妥。” 长女的突然言语,使得建元帝蓦地一怔,他随即抬眼望去,原本紧锁的眉眼在这时舒展开来:“此话何解?” 垂下眼眸,尧姜的声音甚是清脆:“回父皇的话,这蛾眉原是康修容的陪嫁宫人。若是如此草率地将其送去慎刑司关押,只怕对康修容也是不公。更何况,” 说到这里,尧姜只一顿,抿着嘴抬头朝着康修容看了一眼,尔后收回目光,继而又道:“此处正是榆贵妃从前的寝宫,早先便有些许传闻,如今又有宫人缘由不明地在此得了疯症,父皇若是不去追究其因,只怕到时候人心惶惶,难免又有传闻肆意,委实不利于宫中安稳啊。”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建元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转过头去,对着那宫人道:“可是听清了大公主所言,你且先下去将这蛾眉带上来,朕倒要瞧一瞧,这棠梨宫中究竟什么鬼魅作怪。” 许是想起了从前榆贵妃的事情,说这话时,建元帝的语气难免低沉了许多。 那宫人听得吩咐,不敢再作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是”,那宫人转身便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再度折返回来,已然是领着几个内侍,押着头发散乱,一副狼狈模样的蛾眉进来了。 舞女歌姬退至一侧,让出了明亮宽敞的正殿。内侍们压着蛾眉跪下,她的嘴里似是还不断地念叨着什么,只满面的神色惶恐。 此时坐在上头的康修容见着这般模样的蛾眉,神情难免一滞。 作为她的陪嫁宫人,蛾眉可谓是自幼便跟随在她的身侧,深得她的信任。往日里蛾眉向来自持身份,仗着她的喜爱,不甘心与旁人一致,是以打扮都要精致不少,万不得有如今蓬头垢面的模样。 建元帝皱了眉头,他对着尧姜道:“既是五儿你提出来的,便由你来询问这宫女莫名疯魇的缘由罢。” 此话正好中了尧姜的下怀,她悄然抬眼与旁侧的陈皇后对视一眼,尔后收回目光,垂眸甚是乖顺地应了一声“是”。 先前还嘈杂不已的棠梨宫内,此时已然寂静一片,唯独蛾眉嘴里还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尧姜道:“你们可曾有谁先前见过这宫人?” 伴随着话音落下,自一众宫人内侍里头走出了一个约摸着十三四岁的宫人,着粉色衣裳,低垂着头,只几步便走到了正中的位置,下意识离得蛾眉远远地,那宫人屈膝跪下道:“启禀陛下,娘娘,殿下,奴婢曾见过此人,为她领过路。” 许是这句话使得旁人想起了什么,又一个怯弱的宫人畏手畏脚地走出,在先前那宫人的斜后方跪下,亦也道:“奴婢,奴婢也曾见过此人。” 听得这话,尧姜的目光轻飘飘地从蛾眉身上挪开,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康修容,尔后只声音平缓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可还记得,是何时何地,因何事见过她吗?” 最前头说话的宫人仍旧低垂着头,似是回想了一番,方才一字一句道:“奴婢是在约莫半个时辰前,于棠梨宫前曾见过此人。当时她急着要更衣,又不识得路,奴婢便为此人领了路。后头奴婢还有差事,就先行离开了。” 尧姜一面听着这话,一面微微颔首,心中忖度了一番,复又抬眼去看另一个宫人:“那你又是何时何地见过这宫人呢?” 那宫人原本便有些胆怯,被尧姜这么一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细弱如蚊地响起:“回殿下的话,奴婢,奴婢也是在约莫半个时辰前,给诸位娘娘送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此人···” 两个宫人先后答完话,殿内众人已然是清楚了不少。 尧姜抿着嘴,沉吟了片刻,随即转过头来,对着建元帝道:“启禀父皇,依照方才这两个宫人所言,蛾眉应当是在离开棠梨宫以后,前去更衣的时候突然疯魇的。只这棠梨宫原本便有颇多传闻,儿臣认为,不若先让人去蛾眉更衣的地方瞧一瞧,可否发现蛛丝马迹?” 听得这话,建元帝“嗯”了一声,正准备应下长女所言之际。突然,原本被几个内侍押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蛾眉,不知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猛的挣脱了束缚,披头散发地朝着一侧的康修容爬去。 “娘娘,娘娘,”蛾眉颤抖着声音叫着,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她吃力地抬起手,嘴里惊慌失措地喊着:“娘娘,救救奴婢啊,娘娘,救救奴婢啊。”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使得殿内众人皆是一愣,待得反应过来,随即响起的是彼此起伏的慌乱声。 尧姜下意识地拉过幼弟的手,有宫人不断地在旁侧喊着:“护驾,护驾。” 一时之间,殿内竟是一阵骚乱,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皆是眨眼便离开了蛾眉所向着的方向。 片刻之后骚动平息,蛾眉复又被赶来的内侍擒住。徐昭仪有些惊魂未定地捂着肚子,对着建元帝有气无力道:“陛下,这宫人委实疯癫,实在是不宜久留殿中啊。”说这话时,徐昭仪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面的尧姜。 建元帝心中略有些动摇,方才的那一阵骚乱,着实让他觉得继续将蛾眉留在殿内不大合适。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厢尧姜已然是抢先道:“不可。” 第137章 自缢(五) 唇角溢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尧姜温声道:“儿臣方才瞧着,这蛾眉好似还有什么话想要说。为了安定人心,以保后宫安稳,父皇还是暂且让此人留下,听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为好,” 说到这里,尧姜复又看了一眼徐昭仪,语气随之变得淡漠起:“不过昭仪怀有龙裔,最是宝贵,若是有什么不适,父皇还是命人先行送她回承香殿罢。” 听得这话,建元帝微微颔首。 他倒是颇为赞同尧姜所言,虽说徐昭仪方才的提议亦也使得他略微心动,可是长女的见解反而更加合适眼下的情形。 扫了一眼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建元帝对着徐昭仪道:“你若是害怕,朕便让小夏先送你回殿如何?” 只徐昭仪哪里是当真想要离开,她不过是不愿见到蛾眉疯疯癫癫的模样,生怕后者一个不慎,便冲到自己跟前来。 那可是康修容身侧的陪嫁宫人,谁晓得是不是真的疯魇了。如是想着,徐昭仪瘪了瘪嘴,她垂下眼眸,却是柔弱地拒绝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尚且都在此,嫔妾又如何能够兀自离开呢。陛下放心便是,嫔妾无碍的。”说着,她伸手轻轻拽了拽建元帝的衣袖,甚是小鸟依人。 建元帝闻言,亦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徐昭仪终归还是怀有龙裔,思忖片刻,他遂对着一侧伺候的小夏嘱咐道:“好生护住昭仪,万不得被冲撞了。” 小夏自是连忙应诺,建元帝转过了头,示意擒住蛾眉的内侍将堵嘴的帕子拿开。此时的蛾眉本就神思恍惚,突然没了嘴里头的束缚,她甚是仓皇地抬起头,待得看见康修容以后,她只惊慌失措道:“娘娘,娘娘,您可要救救奴婢啊。” 若非是旁侧还有内侍拉着,许是蛾眉早已经便跑到了康修容面前去了。 尧姜见得这般场面,眸中笑意愈甚。 与殿内众人一般,尧姜将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康修容身上。后者在听清楚蛾眉嘴里所言以后,登时敛起面上所有神情,紧抿着嘴,唯独目光复杂。 不动声色地收起眸中笑意,尧姜复又转头去看殿内仍旧不断尖声喊着的蛾眉。只可惜越听后者多说一句,坐在上头的康修容面色便越沉下一分。 尧姜温声问蛾眉:“你可是在向康修容说,救救你吗?”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 本在不断挣扎着,意欲往康修容跟前去的蛾眉,在听得这话以后,动作显然一滞。 她抬起头来,朝着尧姜望去,目光之中满是迷茫,片刻之后,她的面庞之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来,语无伦次地喊着:“不是我害她们的,不是我害她们的。” 殿内有一刹那的静寂,尧姜笑了笑,她蓦地站起身来。待得旁侧的崖香与菘蓝反应过来,打算上前拦住她的时候,却只见尧姜略抬了手,阻止了她们接下来的动作。 缓缓踱步到正中的位置,尧姜在离蛾眉约摸着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屈膝蹲下,目光柔和似水。 “你说的她们,可知是谁吗?” 蛾眉拼命地摇着头,在尧姜靠近的同一时刻,她开始往后挣扎着,似是想要远离什么。 尧姜仍旧耐着心,随着蛾眉的动作,她亦也往前挪了挪,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说的话:“你说的她们,可知是谁吗?” 听得这话,蛾眉的眸子里头露出些许困惑来,她停下了嘴里的不断说着的话,半响之后,如同喃喃自语般:“是娘娘···” 殿内本就十分安静,是以蛾眉的话一出口,自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但见原本一言不发的康修容蓦地站起身来,面前的矮几随之晃动,酒樽杯盏应声而倒。只“砰”的一声巨响,惊得众人心中一怔。 “陛下,此人乃是嫔妾的陪嫁宫人,素日里便仗着嫔妾对她的信任与宠爱,屡次三番地逾越规矩。前段时日嫔妾宫里丢失了御赐之物,只嫔妾过于信任她,便责罚了旁人。如今看来,当真是嫔妾糊涂,误信了此人,还望陛下责罚。” 康修容的声音不高,只恰巧盖住了蛾眉嘴里接下来的话语。 年轻的妃嫔屈膝墩身,掩在宽广衣袖下头的手紧紧捏着。她面色平静异常,唯独内心早已经波涛汹涌。 建元帝心中诧异,只他一时之间并未说话。 下头的尧姜在这时站起身来,面对着康修容,扬唇一笑道:“修容切莫着急,本宫方才听这宫人所言,不像是修容口里头所说的那般。再者说了,修容身为九嫔之首,如何处置自己宫里头的人,那是修容的事,倒也谈不上糊涂。只眼下并非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儿臣以为,还是应当听清楚这宫人口里所言究竟是什么,否则,后宫人心惶惶,日后如何让母后勤加管理呢?” 伴随着话音落下,早先默然不言的陈皇后亦也开口附和道:“陛下,臣妾以为,五儿所言极是,这重开棠梨宫,本便是臣妾主张,如今有宫人在此处疯魇,若是不弄清楚,只怕日后臣妾难以使得后宫安定。” 母女二人的一席话,终归还是让建元帝偏颇了一番。 他点了点,语气之中俨然带了些不容置疑:“你的事情日后再由皇后定夺便是,眼下棠梨宫发生这等事情,自是要调查清楚的。若是今日问不出,那就明日问,明日问不出,那就后日问。万不得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宫里头横行霸道。” 第138章 自缢(六) 寂静的宫室里头,披散着头发的蛾眉吃力地睁开了眼。 此时外间只一片朦朦胧胧的光亮,透过纱糊的窗户洒了进来,勉强照亮了脚下一隅。蛾眉觉得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她记得自己是在屋内准备更衣,可是为什么一眨眼,却是身处在这陌生的宫室里头? 借着这微弱的光亮,蛾眉抬眼四处看了看。 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宫室,周遭空空荡荡的,什么摆设也没有,就像是空置许久,都未曾住过人一般。 待得适应了四下的昏暗以后,蛾眉伸出手,想要扶着墙站起身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方才发觉自己的双手被绳子绑着,连带着双脚亦也如此。绳子粗糙而结实,又被绕了好几圈,绑她的人显然是不想让她轻易挣脱掉这般的束缚。 蛾眉尝试着扭动了几下手,绳子丝毫不动,反而被束缚着的手腕却是疼了好一阵子。 片刻之中,蛾眉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她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之上,神色沮丧,极为气馁地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她委实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手脚都还被束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蛾眉心中忖度之际,外间似是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这声音原本不大,只因着周遭全然一派寂静无声的缘故,方才使得这声音宛若耳畔响起一般。 蛾眉心中一惊,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不过眨眼的功夫,那脚步声竟是已然到了门口。 伴随着脚步声的停下,随即响起的是一声“吱呀”的开门声。 乍然出现的光亮使得蛾眉不由自主地抬手遮挡了眼睛,她原本便待在殿门正对着的地方,是以那门被打开以后,外间的光亮皆是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有人逆着光,站着殿门口,并没有直接走进来。 耳畔的寂静使得蛾眉心中略有些慌乱,她愣愣地放下手,光亮柔和,早不似先前那般刺眼。片刻之后适应些许,蛾眉方才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沉香?!”许是诧异,又许是惶恐,蛾眉看着沉香,忍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立在门口的沉香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昏暗之中,她的目光落在蛾眉的身上,语气淡漠道:“我奉娘娘的旨意,来瞧你眼下如何了。” 听得这话,蛾眉只一阵欢喜,她早已经记不得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听不出沉香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 努力地往前挪了挪,蛾眉激动难耐道:“娘娘还是记着是吗,她是让你放我出去的对不对?!” 对于蛾眉的这番话,沉香没有应答,她只几步走进殿内来,尔后转过身,将门给阖上。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沉香朝着蛾眉走来。她穿着一双软底的绣花鞋,行走之际并不曾发出半点声响来,如同踩在棉花上头一般。 蛾眉仰了头,其实此时她看不清楚沉香的面容。殿内原本便不怎么明亮,再加之沉香逆着光,即便走到跟前来,蛾眉亦也瞧不清后者面上神情。 “娘娘说,你跟随她多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她亦也念在多年与你的主仆情谊上头,特地让我送你好生上路,免得你黄泉路上,一个人太过孤单。”说话间,沉香已然是行至蛾眉跟前,尔后蹲了下来。 这一番话委实太过直白,蛾眉又不愚笨,自是知晓沉香所说的意思。 只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根白帛便已经套到了她的脖子上头。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所有的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太快,蛾眉下意识地抓住那白帛,只可惜眼下早已经来不及了。 她原本双手就被束缚着,气力局限,而沉香的气力又委实大得很。不过眨眼的功夫,白帛便死死地勒住细嫩的脖颈,蛾眉再没了半分力气,手脱力地垂下,尔后头一歪,脚一蹬,她仍旧如先前看到沉香那般瞪大了眼睛,只是此时却是没了一丝生气。 沉香松开白帛,她将蛾眉往后拖了拖,让其依靠在墙壁之上。然后又几步走到殿内的角落里头,搬出一根凳子来,自己踩到上面,再将用以勒死蛾眉的白帛给悬在梁上,打了一个结。 待得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沉香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她把蛾眉抱起,让其踩到凳子上,复又将蛾眉套到打好的结里头。踢掉凳子,蛾眉如同无所依附的浮萍一般,开始不停晃荡。 沉香细细地查看了一下屋内的痕迹,小心翼翼地取下帷帽,将自己方才留下的脚印都一一清扫掉,这才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刚入秋的晨间带着浸骨的寒意,沉香四下望了望,周遭仍旧一片寂静,天色不是很亮,看不到半个人影。 掸了掸帷帽上头的灰烬,沉香重新将帷帽戴上,提起裙摆,快步离开了这处偏僻的宫室。 远处隐隐约约有声响传来,沉香低垂着头,一手扶着帷帽,轻车熟路地穿过宫道。沿路灌木丛上头的晨珠打湿了她的裙摆,走了好一会儿,沉香最终在一处小门前停下。 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原本紧闭着的小门随之被打开,自里头探出一个女子,左右看了看,那女子方才将目光落到风尘仆仆的沉香身上。 “事情都办妥帖了?”女子如是问道。 沉香点了点头,那女子这才侧了身子,示意后者进来。 第139章 自缢(七) 自辰时开始下雨,尧姜醒来的时候,外间已然是湿漉漉的一片。 所幸这雨下得并不算大,淅淅沥沥的,只空气之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浸人的寒意。崖香进殿伺候时,还不忘嘱咐小宫女去寻几件厚实的衣裳。 “也不晓得今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立在殿门前,崖香抬眼去看这阴沉沉的天,忍不住担忧道。 后一步过来的菘蓝听得她如是道,只咧嘴一笑:“管它什么时候停,左右今日殿下又不必出门去。照我看啊,这般的天气最适合小憩,到时候殿下请安回来,结结实实睡上一觉,那才是舒坦呢。” 褪去面上的担忧神色,崖香抿嘴笑道:“你就知道睡,可别忘了,今日殿下还要去慎刑司替皇后娘娘审问蛾眉呢。” 昨日重阳家宴上,蛾眉断断续续地提到了茯苓之死,众人哗然之际,加以追问,她却反复只道茯苓的死不能怪她。 眼瞧着问不出事情始末,再加上此事已然牵扯到徐昭仪,建元帝自是勃然大怒,尧姜几番劝说之下,他方才只是下令将蛾眉暂且关押,第二日交由慎刑司审问。 菘蓝瘪嘴道:“这当真是识人识面不识心,素日里我瞧这蛾眉顶多便是喜欢投机取巧,哪里知晓竟是如此毒蝎心肠,做出这等事情来!” 许是因着知晓了粉黛被杖毙一事,且此事又同蛾眉有着直接关联,说这话时,菘蓝难免愤愤不平。 崖香并没有附和她,只默然片刻,然后催促道:“好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还是快些伺候殿下起身,今日可有得忙呢。” 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菘蓝转头让小宫女备下热水,这才与崖香一道朝着殿内走去。 今日尧姜显然起得早,二人进殿的时候,她已然是自顾从床榻之上坐起身来,掀起了床帘。 “殿下怎的起身了也不唤奴婢们一声。”崖香见此,连忙几步上前,从一侧的架子上头取下外衣,微蹙眉头。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在年轻女官的搀扶之下起身,她抿着嘴,面上神色淡淡:“昨日夜里的事情还未了然,我自是睡不着的,心里头总是挂念着,毕竟夜长梦多。” 说话间,主仆三人已然行至妆台。 小宫女们一拥而入,领头的捧着铜盆,边上还搭着一条帕子。崖香仔细拧着帕子,温热的水淹没双手,带来一丝暖意。 “殿下思虑的是,”崖香道:“这件事情若是耽误了太久,委实让人觉得夜长梦多,还是早些解决得好。” 尧姜点了点头,任由着年轻的女官将还冒着热气的帕子敷在她的脸上。 菘蓝对于这些事情倒是不怎么关心,她只相对而言在意粉黛。这个她的同乡,因着家中贫瘠方才被卖到康府为奴为婢,哪里知晓有朝一日竟会落得这般凄凉下场。 尧姜道:“待得这件事情了了,菘蓝你便出宫去,慰问一下粉黛的家人罢。” 听得这话,菘蓝一愣。 她没有想到尧姜会突然提及此事来,只眨眼的功夫,她便想起了先前粉黛趁着夜深前来璇玑殿一事。大抵是因着这个缘故罢,菘蓝如是想着,心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尔后墩身行礼,只道:“奴婢省得,殿下放心便是。” 尧姜“嗯”了一声,有小宫女捧着铜盆上前,崖香蹲下身来又伺候着她净手。 少年公主原本便生得极为清秀,她的容貌与陈皇后有七八分的相似,只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坚韧。 伺候完洗漱,便是梳妆。尧姜端坐在铜镜之下,心不在焉地看着身后崖香为她梳发,少顷过后,发髻盘好。一侧的小宫女捧上妆匣来,就在这时。殿外蓦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因着殿内一时无人说话,使得这阵脚步声竟是无比清晰。 挑选耳饰的手一顿,尧姜眼角的余光已然瞥见那匆匆忙忙跑进殿内来的宫人。 “是黄忠义。”崖香诧异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内侍已是上前行了礼。 尧姜道:“怎的了,这般匆匆忙忙的?” 黄忠义面上神色并不好看,许是因着一路疾驰而来的缘故,额角还渗出些许汗珠来,衣袍被雨水浸湿了些许,他裹着满身的寒意,并没有再上前一步。 “启禀殿下,被关押在清思殿的蛾眉自缢了。”他的声音被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惶然。 尧姜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身后的崖香却是登时蹙起了眉头:“好端端的,怎的就会自缢了?殿下不是再三命你们好生看管着吗,如何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黄忠义弓着腰,他深吸了好几口,方才勉强缓了过来:“奴才也不知晓,昨日夜里当值的两个宫人如今都寻不着人了。若不是今日早些时候换班的宫人前去,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谁知道这蛾眉手脚都被束缚着,如何还能自缢呢?” 这话也是合乎情理,尧姜垂下眼眸,随手挑了一对耳饰,仿佛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般。 崖香急声问道:“可确定了当真是自缢的?” 黄忠义点头道:“千真万确,奴才亲自过去瞧了。那蛾眉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把麻绳都给挣脱了去。奴才眼下还不敢让人挪动,清思殿里头的东西都还在呢。” 许是知晓自己终归难逃其咎,黄忠义说话的时候,语气难免有些惶恐。 尧姜自顾地戴好耳饰,然后转过头来,目光微冷:“既是死了,那就按照旧例送出宫去罢,这件事情就不必再追究了。” 听得这话,黄忠义心中一喜,连忙跪下朝着尧姜磕头谢恩。 可一侧的崖香却是不解,待得黄忠义走了以后,她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殿下莫不是也认为,这蛾眉是自缢而亡的吗?” 似是冷笑了一声,尧姜收回了目光,她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们既然已经决定弃掉蛾眉,那便必定会做得干干净净,如何还会让我们寻得蛛丝马迹。你且去立政殿回了母后,就说这事推到蛾眉身上便行了。” 第140章 苏子 将最后一颗珠子放入匣子里头,苏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尔后欢喜道:“娘娘,数好了,整整一百零八颗,一个不少,都在这儿呢。” 吴氏放下手里头摊开的书册,抬眼朝着苏子望去。 许是因着天气渐渐入秋的缘故,这些时日苏子恢复地极快。她原本便是受的皮外伤,仔细调养了数月,如今已然能够自若地在辛华苑内走动,只是不像以往那般,跟随吴氏出去。 见苏子满头大汗,吴氏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来:“一个不少便好,瞧瞧你,都一头汗水了,还是快些擦擦罢。” 苏子连忙上前接过那锦帕,擦拭掉自己额头上的汗渍。 “这可是娘娘入宫的时候,陛下亲赐的珠串呢,最是宝贵。晚些时候奴婢再拿去宗正寺瞧一瞧,看看能不能寻人把它给重新串好。” 听得这话,吴氏的眸子里头却是浮上了一丝担忧来。 眼下刚过晌午,早些时候下了一场雨,外间的天阴沉沉的。来往的宫人不多,窗棂也只敞开了小半,夹杂着寒意的风不时吹进,吴氏温声道:“你身子才好不久,这种事情便交给旁人去做就是,不必你自己再跑一趟了。” 哪里知晓苏子闻言,竟是拒绝道:“这珠串贵重,哪能交由旁人去做呢。” 见她执意如此,吴氏心中颇为无可奈何,没有再继续坚持,只道:“那便随你罢。” 话音落下,苏子方才扬唇一笑。她将擦过汗的锦帕收好,复又转身去将那装满珠子的妆匣给捧在怀里,几步走到妆台前放下。 再度折返回来,苏子脚步轻快。 今日吴氏并不曾在屋内留守旁人伺候,偌大的屋子里头唯独主仆二人。熏香寥寥,外间的细风拂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苏子搬来小凳子,坐在吴氏的下首。年轻的妃嫔捧着书册,看得正入神,忽听得旁侧的女官小声问道:“娘娘,咱们什么时候再去立政殿啊?” 虽说先前遭遇了那般苦难,又在床榻之上躺了数月方才好,可苏子始终还是挂念着当时要做的事情。 乍然听得这话,吴氏捧着书册的手一顿,她将书册阖上,目光落到苏子的身上。 “如今还不是时候。”吴氏如是道。 蹙起眉头,苏子满面困惑:“娘娘,这件事情都已经耽误这么久了,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 苏子没有将话说完,其中的意思却是已然显露于言表之上。 吴氏失笑道:“便是继续耽误下去,那也是还没有到时候。” 许是想起了这件事情大抵还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方才被搁置许久,苏子不免心中愧疚,只道:“娘娘不必为奴婢多想,这件事情原本便该是奴婢去做的。如今奴婢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自是该赶紧把这件事情给做了才是。” 放下手中的书册,吴氏轻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她道:“今日拾翠殿的蛾眉自缢了,虽说她未曾明言交待,可是如今陛下已然知晓了,徐昭仪的事情,同蛾眉有关系。你但凡细想,素日里这康修容又一直朝我示好,旁人都觉得我同她关系最是亲近,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再去,岂不是乱上加乱吗?” 苏子没有将吴氏的这一番话听得太过明白,她略有些懵懵懂懂,半响之后点了点头:“娘娘的意思是,还要过些时候吗?” 吴氏“嗯”了一声,顿了顿,遂又补充道:“不过那东西还是要好生收拾着,切莫教旁人见着了。” 唇边露出一抹笑意,苏子仰了头,只脆声应道:“娘娘放心便是,奴婢仔细着呢。” 吴氏亦也嘴角噙了一抹笑,似是许久没有同苏子这般了,她如是想着,抬手去端茶盏,却发现茶水早已经凉透了。 于是吴氏扬声喊了一声:“青黛”。后者立在门口不远处的廊上守着,听见声响自是忙不迭地高声应喝,不过片刻,便已然走进了屋子,朝着吴氏墩身行礼。 吴氏道:“茶水凉了,你且重新去沏一壶茶来罢。” 青黛没有抬眼,她甚是乖顺地应了一声“是”,尔后弓着腰上前,双手捧过了吴氏跟前的茶盏,尔后又欠了欠身,方才离开了这里。 望着青黛远去的背影,苏子的神情略有些复杂。 “奴婢卧病在床的这些时日里,都是青黛贴身伺候着娘娘吗?”苏子如是问道。 吴氏并没有看出贴身宫人的心中所想,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偏头去看外间的翠绿。 早些时候的那场雨,仿佛洗净了天地之间的尘埃一般,辛华苑内的花草树木皆是渲染了色彩,较之往日还要明亮些许。 有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往下掉着,吴氏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都九月了呢。” 苏子从复杂的情绪之中脱离,她连忙抬眼,亦也顺着吴氏的目光望去。 灰沉沉的天衬着明晃晃的翠绿,其实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压抑。苏子不知晓吴氏究竟在看些什么,只她终归还是顺着吴氏的意思道:“是啊,眨眼都到九月了呢,娘娘入宫也快满三年了。” 吴氏笑了一声,她收回目光。 青黛在这时重新送来沏好的茶水,白釉的茶盏洁净光滑,舒展开来的茶叶在碧青色的茶水之中浮浮沉沉。 吴氏大发了青黛下去,端起茶盏,她细细地呷了一口茶水,唇上的胭脂鲜艳,沾染了水珠,越发使人明媚起来。 吴氏道:“九月底的时候,母亲就要入宫觐见了,我会让桂嫂也跟着一道入宫来。你们母女许久未见了,如今你大难不死,总归也要让桂嫂瞧一瞧,才能放心的。” 听得这话,苏子先是茫然,尔后待得反应过来以后,面上只一派欢喜。 瞧见苏子心情愉悦,吴氏亦也难免笑意愈甚。 第141章 及笄 时至十月,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年轻的妃嫔们褪下轻盈的纱衣,夏日里嘈杂吵闹的蝉鸣亦也随之消失不见。尧姜坐在立政殿的罗汉床上,兴致乏乏地看着面前宫人手里捧着的襦裙与首饰。 宗正寺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着十月十五日的及笄礼。做工精致的发簪,色泽鲜艳的襦裙,皆是如流水一般地送入立政殿,交由尧姜过目。 陈皇后坐在一侧,较之长女的心不在焉,她显然更为凝神专注。 捻起一根早便看中的金坤点珠桃花簪,陈皇后略侧了头,笑着问道:“瞧瞧这花式模样,可还满意?” 尧姜意味阑珊地抬眼看了看,窗外明亮,那簪子原本便是以金为主,加以东珠点缀,乍然一看,不免叫人眼花缭乱。 垂下眼眸,尧姜细声道:“儿臣没什么不满意的,一切全凭母后做主便是。” 见得长女这般模样,陈皇后如何不知晓其心中所想,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放下手中的发簪,抬手示意宫人们先行退下。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半分声响了,陈皇后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还怨我,那我今日便出宫去昭阳大长公主府上,告诉她,我不愿同她做亲家了。” 听得这话,尧姜抬起头来,她看着陈皇后,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方才苦笑着道:“母后,您又何须说这样的话呢。” 与长女四目相对,陈皇后的眸子中一片柔软:“五儿,你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母后自是希望你能够一生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笑了笑,她略侧了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尧姜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恍然:“若是儿臣当真说不愿,母后难不成会真的去寻姑母,告知她,青表兄尚公主的事情不作数了吗?” 这话问的陈皇后一时哑然,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透心中想法的羞愧感。 见得此般,尧姜只笑了一声,她端起茶盏来,寥寥的烟雾遮掩住她眸中大半神色,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尔后将茶盏捧在手心,尧姜道:“儿臣方才不过玩笑,母后无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晓,儿臣及笄礼的正宾可曾选定了?” 嘴角溢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陈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心思转移,她细声道:“你父皇选了昭阳大长公主做正宾,有司定的是清河郡主,只不过赞者却是还未选定的。依照你父皇的意思,是要让你自己去选。” 尧姜闻言,略抬了眼,不紧不慢道:“母后知晓的,儿臣向来不喜热闹,也没有什么相识的贵女,这赞者的人选,还是由母后替儿臣选定罢。” 陈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将先前挑选的那根金坤点珠桃花簪复又拿起。通身圆润的东珠硕大,被能工巧匠细心地镶嵌在桃花模样的金丝上头,加以粉色玛瑙点缀,甚是璀璨耀眼。 陈皇后道:“待得明日定下赞者以后,我再遣人告知于你。不过及笄礼要用的发簪,终归还是需你自己挑选。宗正寺这次送来的东西,皆是你父皇特地嘱咐过的,样样都是上品。你且细细选过以后,剩下的,我再让人送去你寝殿” 尧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见得长女这般,本到了嘴边的言语却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如何说出口,陈皇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复又唤了宫人进来。 母女二人仔细挑选了好一会儿,及笄礼的礼服与要用的发簪首饰,方才确定了下来。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尧姜遂起身告辞。 许是觉得陈皇后放心不下,行至屏风处时,尧姜蓦地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陈皇后。 少年公主神色复杂,半响垂下眸子,欠身道:“还请母后放心,儿臣自知身份,万不会做出令母后蒙羞之事。” 陈皇后自是知晓长女缘何会如是说,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在这时复又卷土重来。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只轻声道:“我知晓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便离开了立政殿。 今日天气明媚,只风中透着些许凉意。时值秋日,御花园里头早已不见百花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异的菊花。 迎着秋风,菊花开得正艳。 尧姜并没有着急回璇玑殿,她领着年轻的女官们,径直走进了御花园。 经由徐昭仪一事之后,大孟宫中的诸多妃嫔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开始严加束缚,往日里时常会见着无所事事的宫人四下晃荡着,如今却是难寻踪迹。 走了好一会儿,御花园虽说空空荡荡,鲜有人迹,但是却也胜在个清闲自在。 尧姜自顾地寻了一处临湖的凉亭小坐,倚在围栏上头,一眼便能够瞧见在湖面之上优哉游哉的鸳鸯。 先前大孟宫的湖泊皆是圈养的鹤,只因着尧姜幼年贪玩,曾被湖中的鹤不慎伤到眼睛。道明帝疼惜孙女,便勒令宫人将大孟宫的鹤全然杖毙,再后来,许太后瞧着湖泊空乏,这才使人从江南一带水运回了鸳鸯。 瞧着湖泊之上成双作伴的鸳鸯,一侧的菘蓝不免欣喜道:“殿下腊月便要大婚了,奴婢听闻公主府里头,修了一个极大的湖泊。到时候弄几对鸳鸯过去,想必也是寓意极好的。” 虽不知尧姜母女二人究竟屏退宫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话。可崖香向来心细,她见尧姜笑意未达眼底,心下隐约猜到几分。遂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菘蓝,嘴上却是温声道:“殿下今日定是乏得很,不若奴婢这便回去,让人给殿下备些吃食来,殿下坐在这湖畔小歇一下,也是极好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作势要走。 却不曾料到,尧姜在这时蓦地出声道:“不必了。” 第142章 及笄(二) 少年公主略侧了头,去看湖泊之上的好风光。 成双作伴的鸳鸯自由自在,不时有风吹来,便吹得湖面波光粼粼的。偶有几只锦鲤浮到水面,吐着泡泡。 菘蓝不知晓从哪里寻来了鱼食,十分欢喜地跑到尧姜身侧,语气轻快道:“殿下,今日天气正好,您若是不急着回璇玑殿的话,不如在这里喂喂鱼罢。” 这听上去似乎是个好提议。 尧姜微微颔首,并没有拒绝菘蓝。后者忙不迭地将手中鱼食捧过去,尧姜随手捻起几颗,洒进了湖泊。 五彩斑斓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涌出水面,争抢着鱼食,一时之间,只见湖面之上水花四溅。 菘蓝兴致勃勃地伸长了脖子,去看湖泊里头的锦鲤。 这些锦鲤里素日里被养在湖泊之中,有宫人按时投喂,时不时还有妃嫔公主们倚在湖边小亭中时,玩耍般地喂上些许。 是以这些锦鲤们可谓长得是膘肥体壮,肥美硕长。 尧姜喂了一会儿,只觉意兴阑珊,便收回了手,凝眉望着那一群群仍旧不厌其烦,扑来抢食的锦鲤。 “今日是初十了罢。”尧姜蓦地道。 旁侧的崖香本也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看锦鲤,听得这话,只心中一怔,她不知晓尧姜缘何会问及这个,顿了顿方才道:“回殿下的话,正是初十呢,再过几日,便是殿下的及笄礼了。” 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尧姜轻轻地“嗯”了一声,复又捻起些许鱼食来,再度撒入湖泊之中。 水声荡漾,一群接着一群的锦鲤不断涌来,尧姜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她只不过是蓦地想起一件事情来。 前一世的时候,她作为嫡长公主,及笄礼可谓是奢华至极。陈皇后请了自己的长嫂张氏来做正宾,因着那时候姑嫂二人关系疏远,是以尧姜及笄礼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不过是露了个面罢了,哪里如同今世这般,竟是亲自做了正宾。 也不知晓在这样的变化之下,前一世于及笄礼上面所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再度重蹈覆辙。 尧姜轻叹了一口气,锦鲤争抢着鱼食,不时有冰冷的湖水溅到她的身上,少顷过后,衣袖竟是湿了一半。 又喂了一会儿鱼食,眼瞧着菘蓝手里头捧着的瓷碗已然见底,尧姜这才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地问道:“可知晓清河郡主什么时候入宫吗?” 今日是十月初十,前一世的清河郡主也是被陈皇后选做有司,而今日,正是她从自己父亲的封地入长安城来。 崖香收回目光,垂下眼眸,只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宗正寺那边早上回过话了,说是清河郡主略有些水土不服,如今还在京郊的驿站修养着,估摸还要两三日方才能够入长安城来。” 乍然听到与前一世不同的消息,尧姜登时蹙起眉头来。 崖香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可是想要传召清河郡主吗?” 尧姜与清河郡主其实勉强算得上是旧识,道明帝在位时,极为宠爱幼子蜀王。后来因着东宫太子年岁已大,而幼子蜀王亦也早就到了前往封地的岁数,道明帝不愿兄弟反目成仇,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蜀王,独独留下其女,便是清河郡主。 亲王之女多半为县主,能够得封郡主之位的,显然是深得宠爱。 清河郡主可谓是道明帝子嗣后代中头一个被封为郡主的,养在大孟宫中数年,直至十二岁时,道明帝驾崩,建元帝登基,这才离开了长安城,回到了蜀王的封地。 尧姜摇了摇头,温声道:“只是许久未曾见到清河姐姐,心中略有些想念罢了。” 听得这话,崖香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清河郡主比尧姜约莫大上几个月而已,两人本是同岁,幼时尧姜与清河郡主的关系亦也极为亲近。只是后来清河郡主离开长安城,回到了其父封地以后,这才渐渐没了来往。 许是想起了从前自家殿下与清河郡主的往事,崖香忍不住掩嘴笑道:“奴婢还记得,以前的时候,殿下总爱跟着清河郡主身后跑。” 尧姜微微颔首,亦也笑道:“从前不懂事,我还记得皇祖母曾赏给清河姐姐一朵绒花,我心里头不服气,为此还哭闹过一回,硬生生地让清河姐姐将那朵绒花让给了我。” 这早已经都是些陈年旧事,尧姜记得,心中不免感慨。 前一世的时候,清河郡主的下场并不好,而所有一切的不幸,大抵便是从自己今岁的及笄礼开始的。 崖香道:“说起来,清河郡主离开长安城,也足足快两三年了,不晓得模样可还变了没。” 敛下眼帘,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眸中的一抹异样神色,尧姜轻声道:“应该也没有什么变化罢,清河姐姐长得极像五叔。虽然有些年不曾见到了,可是皇祖父驾崩的时候,五叔从封地回长安城来,我却是见过的。” 说起蜀王,崖香自然也是见过。不过是惊鸿一瞥,那时候道明帝驾崩,周遭本便是人仰马翻,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蜀王的模样,极为端庄。”崖香言简意赅道。 尧姜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少年公主兀自起身,只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还是先行回去罢。” 第143章 及笄(三) 自早时起,天色便一直阴沉沉的,虽不见雨,但是却不时有裹着寒意的风肆意吹过。 一辆青帷布裹着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过永华大道,眼下时辰尚早,路上几乎见不着一个行人。待得马车停在了春寿门外,率先跳下一个着碧青色衣裳的小丫鬟,唇红齿白,模样倒是生得极为端庄。 小丫鬟若无旁人地下了马车,尔后撩起帘子来,对着里头轻声唤道:“郡主,到了。” 应声响起的,是一阵窸窣声,自马车里头伸出一只白皙细嫩的手,嫩粉色的衣袖柔顺地垂下,露出腕间成色极好的玉镯来。 小丫鬟连忙上前去扶,头戴帷帽的少女缓缓下了马车。 待得站定以后,小丫鬟先行几步上前,扬了下巴去看春寿门前意欲拦住她们的将士:“清河郡主在此,尔等还不快快行礼。” 小丫鬟的声音清脆明亮,一字一句地吐出,如同玉珠掉在瓷盘上头,甚是悦耳。 那些将士们早前便得了消息,知晓今日清河郡主要入宫来。只是却不知晓眼下这轻便出行的主仆二人,究竟是不是离京两年有余的清河郡主。 许是见那些将士们一时之间并未动弹,反倒是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那小丫鬟不满地哼了一声,尔后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精致繁琐的花纹围绕,令牌微微有些发黑,可见使用已久,上头用小篆清清楚楚的写着“清河郡主”几个大字。 这是道明帝还在位的时候,专门命能工巧匠为清河郡主打造的,放眼整个大孟,唯独此一份。 便是未曾见过清河郡主的尊容,可是见着这令牌,几乎鲜少有人不知晓。 沉重的铠甲摩擦声响起,先前还拦在大门前的将士们纷纷屈膝跪下,那小丫鬟见状,又是冷哼了一声,转身重新走到清河郡主的身侧,姿态却是一下子变得极为恭敬起来。 马车没有进宫,清河郡主领着她的小丫鬟,徒步走进了春寿门。 守门的将士们恭恭敬敬地目送着她们进去,穿过宫道,与记忆之中的模样相差无几,清河郡主轻车熟路便找到了通往立政殿的方向。 今日她原本应该跟随着大部队入宫的,只是在驿站修养的时候,出了些许事宜,使得她不得不提前离开,无法再与大部队同行。 周遭寂静无人,唯独主仆二人的脚步声轻轻响起。 小丫鬟低声道:“郡主,若是皇后娘娘都无法做主的话,咱们要怎么办才好啊?”许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小丫鬟的面庞之上满是肃然。 伴随着话音落下,帷帽之下的少女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她紧抿着嘴角,片刻之后方才轻声道:“实在不行的话,那就逃回去罢。” 听得这话,小丫鬟神色一凝,没有再说话。 春寿门离立政殿约莫着有一炷香的路程,主仆二人绕过回廊,远远地便瞧见了尽头站着一个着粉衣的宫女。脚下步伐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清河郡主下意识地放慢了行进速度。 旁侧的小丫鬟显然要更为紧张些许,扶着清河郡主的手蓦地收拢。 主仆二人沉默无语,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走到了尽头。那粉色衣裳的宫女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裹着一身寒意,唯独面上笑意浓厚。 “郡主万安。”崖香上前墩身行礼,她认出了旁侧的小丫鬟,方才猜到了这戴着帷帽的少女正是清河郡主。 悬到嗓子眼的心掉了回去,清河郡主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 好在隔着帷帽,崖香并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神色变化,只继而又道:“殿下接到了消息,知晓郡主今日要入宫来,特定命奴婢再次迎候。” 乍然听到尧姜的名字,清河郡主面上神色稍缓,她下意识地拍了拍旁侧小丫鬟的手,这才温声道:“有劳你了,只是不知晓大公主眼下是在寝殿内吗?” 崖香点了点头:“殿下一早便起身了,想要与郡主寒暄一番,再一道去立政殿同皇后娘娘请安。” 这样的提议其实并不过分,清河郡主微微颔首,没有拒绝。 崖香复又将目光落到旁侧小丫鬟的身上,随即笑道:“许久不见郡主身侧的檀香,没想到如今竟是生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檀香闻言,抿嘴一笑。 她原本并不是清河郡主的贴身婢女,因着先前伺候清河郡主的那个宫女失足落水死了,道明帝这才将她给遣到了清河郡主身侧伺候。 说起来,檀香从前也算得上是东宫出去的人了,自然也就与崖香相识。 檀香道:“眨眼数年,崖香姐姐一如既往。” 崖香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对着清河郡主弓腰,示意后者随她而来。 行至路上,清河郡主若无其事地问了崖香些许尧姜的事情,许是不想姊妹二人见面时候生疏,崖香便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清河郡主。 左右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 约莫着一刻钟的样子,三人来到了璇玑殿附近。尧姜一早便起身,璇玑殿内的宫人自然也就开始早早地忙碌起来。 与大孟宫中其他地方相比较,璇玑殿显然是要热闹些许。 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清河郡主一眼便看见了尧姜立在桌案前,正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旁侧的菘蓝同样专注着研磨,主仆二人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直至崖香上前,掩嘴轻咳了两声,对着尧姜道:“殿下,清河郡主来了。” 尧姜这才抬起头,握着毛笔的手顿在半空,她朝着清河郡主扬唇一笑,像极了小时候,只欢喜地叫了一声:“清河姐姐。” 第144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要说二人究竟有多么熟识,其实也不过只是稚童玩耍时候积累的些许情谊罢了,时日一场,这些情谊亦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收拾好心中复杂情绪,清河郡主取下头顶帷帽,尔后几步上前,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许久未见殿下,殿下倒是同从前一模一样呢。”她笑着如是道,顺势在尧姜的一个虚扶之下起身。 尧姜亦也笑道:“说起来,我与清河姐姐约莫着快两年不曾相见了罢。” 前者微微颔首,二人相携着往罗汉床而去。早已经有宫人奉上沏好的茶水,敞开的窗棂透进一丝冷风,尧姜略一示意,登时又有宫人上前拢了窗棂。 “我早先听闻清河姐姐水土不服,这才耽误了入宫的时辰。只是因着我委实琐事缠身,这才未能及时去看望姐姐,也不知晓驿站的那些人,可曾怠慢姐姐没有?”尧姜说着,将跟前的一叠糕点往清河郡主跟前推了推。 许是乍然听到驿站二字,端着茶盏的手不免一顿。清河郡主垂下眼眸,很快地掩饰住自己眼里稍纵即逝的那一抹惊慌。 她的声音轻柔,宛若春日里的迎面微风:“毕竟是位于京郊的驿站,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只是殿下这般关怀,倒让清河受宠若惊。” 尧姜笑道:“你我二人原本便是一处长大的,自是比旁人亲近不少,如是关怀,也不过我身为妹妹,知晓姐姐身子不适,略作关心罢了,姐姐无需这般客气的。” 听得这话,清河郡主并没有当真放到心上去,她只抿嘴笑了笑,神情柔和。 蜀王膝下共有三女二子,清河郡主出生时,上头已然有了一兄一姊。作为蜀王的次女,她其实并不怎么受其父重视。当年蜀王离开长安城,前往封地之时,清河郡主被道明帝下旨留下,不仅仅是因着蜀王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她本身极为聪明伶俐。 犹记得尧姜的六岁,尚且还在终日哭闹撒娇的时候,作为同龄人的清河郡主却早已经熟读诗书,知晓如何讨人欢喜,是以常被道明帝不吝啬地赞赏。 以至于后来几乎人人都知晓,这大孟宫中有一个极为得宠的清河郡主,肖似其父蜀王,深得道明帝欢喜。 放下手中的茶盏,清河郡主将双手叠放在膝上。 殿内原本便焚着香,因着窗棂被拢上,再没了通气的地方,烟雾开始渐渐弥漫开来,不经意间,便模糊了对面少年公主的容貌。 似是感慨,又似是触景生情,清河郡主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些许惆怅:“不过这时日当真如梭,清河还记得,昨日还同殿下一道游湖,共赏这美景;今日,却是要以有司的身份,来参与殿下的及笄礼了。” 清河郡主所说的“游湖”,是尧姜九岁那年,道明帝下旨命人在京郊修建的行宫竣工,里头有一个极大的湖泊,因着其形状似耳,便被赐名为西洱湖。 道明帝那个时候身子已然有了颓靡之势,为了能够精心修养,遂休朝数日,命当时尚且还是太子的建元帝监朝,自己则是带了尧姜与清河郡主,还有懿安太后同几个妃嫔,去了京郊行宫静养。 孩童心性本便难以掩藏,对什么都是充满着好奇。好不容易离开大孟宫,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尧姜与清河郡主欣喜之余,自是开始了别样的“旅行”。 西洱湖,便是头一个。 宫人们在岸边惊慌失措地喊着,唯独她们二人领着贴身婢女,在湖中心优哉游哉,丝毫不被旁人影响。 大抵也是想起了这件陈年往事,尧姜忍不住自嘴角溢出一抹笑意来。 “我记得那个时候,咱们这般肆意妄为,还被皇祖母好一阵训斥,好在皇祖父却是觉得,女儿家也是要有胆识的,赏了咱们些许东西,皇祖母这才没有话说。” 说到二人都熟悉的地方,原本隔在尧姜与清河郡主之间的隔膜,不知晓什么时候消散了去。 清河郡主轻快着声音道:“是啊,还好有皇祖父在。” 这番话委实一语双关,尧姜想起前一世的清河郡主,更加觉得这话落进耳朵里头,满是讽刺意味。 若是前一世道明帝还在的话,清河郡主作为他最宠爱的孙女,又如何会那般潦草地香消玉殒呢? 思及至此,尧姜唇角的笑意不免凝住。 半响之后,她敛起面上神情,只对着旁侧伺候的宫人轻声道:“你们且先下去,我有事要同清河郡主说。” 虽不知晓为何会在这时突然如此吩咐,只众人仍旧还是依言应诺了一声“是”,尔后弓着腰,竟是齐齐地退了出去,连带着本在殿内伺候的檀香,亦也跟着一道退出去了。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使得清河郡主显然一愣。 她抬眼来,极为困惑地看着尧姜,后者却是朝她微微颔首,直至殿内陷入一片安静之中,清河郡主这才小心问道:“殿下这是···” 只是她的话不过才出口,那厢的尧姜已然是迅速地接了过去:“清河姐姐已经见过郭小将军了罢。”尧姜如是道。 郭小将军?清河郡主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未曾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将这个名字同脑海之中的某个人对上以后,她难免煞白了面色。 “殿下···”再度开口,清河郡主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尧姜自是将清河郡主的所有神情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终归不过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罢了,哪里能够在这种事情之下,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静呢。 抿着嘴角,尧姜自顾地颔首,得出结论道:“看样子,应当是见过了。” 第145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没有解释,没有追问,只不过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便下了定论。 清河郡主此时只觉得心中慌乱异常,她勉强镇定,一面意外尧姜从何而知自己与郭焱的事情,一面又骇然这种事情竟是被旁人知晓。 如是想着,清河郡主面上血色已然褪得一干二净。 尧姜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不必过于担忧,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眼下最为紧要的,应当是要想法子,如何阻止这件事情传到蜀州去。” 蜀州,自然便是蜀王的封地,而不能传到蜀州去的意思,亦也正是意味着不能让蜀王知晓此事。 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清河郡主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茶盏,舒展开来的茶叶在碧青色的茶水之中浮浮沉沉。清河郡主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拧着嘴角,强颜欢笑道:“清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这郭小将军,若是清河未曾猜错的话,应当是怀化将军家的小公子罢。只可惜清河虽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因着离开长安城已然两年有余,如今却也不知晓这郭小将军,眼下又是什么模样了。” 这番话明面上委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尧姜知晓这等事情原本便是越少人知晓越好,清河郡主对此忌讳莫深,倒也是极为寻常之事。 若非不是因着前一世酿成惨剧,使得此事惊动了不问世事的陈皇后,否则尧姜亦也无从知晓其间内情。 垂下眼眸,她不免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急攻进切。 哪怕少时有过些许情谊,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情谊亦也早就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如何能够叫清河郡主当真信任她呢? 只是前一世的时候,清河郡主并没有因为水土不服而在京郊驿站休憩,与郭焱的相见,亦也是在及笄礼当日的时候。 这一世已然较之前一世有了变化,尧姜不敢轻易马虎,其实清河郡主无论如何,与她本便没有多大关系的。只是因着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及笄礼之上,念及过去一道玩耍的情谊,尧姜终归还是决定了管上一回闲事。 毫不避讳地直视清河郡主,尧姜依旧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情若是姐姐忌讳,只怕便是求到了母后那里,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听得这话,清河郡主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再也无法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亦也不能同素日那般,表现地波澜不惊。 “殿下如何知晓的?”清河郡主如是问道,她的语气里头带着一丝打量与不解。 尧姜对此只当恍然未觉,抿着嘴,面上神色淡淡:“清河姐姐无需管我是如何知晓的,我只想问姐姐一句,是想顺遂了那些人的心意,还是想要如何到这长安城来,便如何回到蜀州去呢?” 对于眼下的清河郡主而言,尧姜的这一席话无疑便是极好的诱惑。 她半眯了眸子,目光胶着在后者身上:“殿下为什么要帮我?” 没有再自称清河,便是一向自持规矩的清河郡主,面对如今的这个时候,亦也早已经快要乱了分寸。 只是清河郡主最终没有等到尧姜明确的答复,后者仍是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只道:“姐姐若是想要平安离开长安城,回到蜀州去,继续过从前那般的生活,那便最好还是听我的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清河郡主沉默良久,她好似正在思忖着,尧姜方才所说的那番话。 半响之后,清河郡主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看着尧姜,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既如此,清河便劳烦殿下了。” ···································· 离开璇玑殿以后,清河郡主的内心仍旧久久难以平息。 在京郊驿站所发生的那一幕,至今都还在她的脑海之中反复重现着。年轻的陌生男子裸身出现在未出阁的女子床榻之上,便是传出去,只怕众人也会觉得是她行为不检。 可分明戒备森严的驿站内,又如何能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呢? 清河郡主想不明白,亦也无法想明白。她从前是道明帝最为宠爱的孙女,哪怕父王向来都不怎么欢喜她,但是只要皇祖父看重她,她便永远是高人一等的郡主。 后来皇祖父驾崩,她不得不离开长安城,回到蜀州的蜀王府去。 原本这里应当是她的家,可是她却总觉得跟那里格格不入。父王与母妃不会像对待其他兄弟姊妹那般待她,哪怕她如今已然十五岁了,及笄礼尚且都是草草操办了一番,更别说相看婆家了。 小自己两岁的幼妹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订了婚事,作为被整个蜀王府所遗忘的人,清河郡主难以想象,若是父王知晓了自己与陌生男子同榻而眠,只怕最后都不会追问缘由,便会想法子将自己抹杀。 她不想死,在仓促之间失手打破了那陌生男子的额头。 从一侧散落在地的衣物之中,清河郡主发现了郭家的腰牌,她慌忙之下唤来贴身婢女檀香,二人商酌了一番,方才得知了这陌生男子的身份。 怀化将军郭家的小公子,郭焱。 蜀王不喜郭家,因着那已逝的郭大小姐。清河郡主自幼在大孟宫中长大,自是不知晓这其中的恩怨情仇。 毕竟事关郭家啊,她不敢迟疑半分,于是同檀香一起,将衣服重新套到郭焱的身上,然后做出刚出门回来的模样,假装着郭焱是在她外出归来时候,趁机潜入她屋内的。 因着清河郡主的病情早已经稳定,时不时会外出走动。奴仆们与驿卒们倒也未曾生疑,只是如临大敌般,连忙便将昏迷之中的郭焱给绑了起来,打算晚些时候送入官府。 但是纸终归还是包不住火,清河郡主这才选择趁着天色尚早,与檀香独自赶来大孟宫中,打算求助陈皇后。 第146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三) 行走在寂静的宫道之上,清河郡主尚且还记得离开前,尧姜对自己的再三挽留。 只她那时候头脑一片空白,自是不愿与尧姜一道前去立政殿请安的。后者眼瞧着她执意如此,便也没有再做挽留,只遂她去了。 走了好一会儿,主仆二人皆是默然无语。 檀香心思慎密,自是察觉了清河郡主此时的不对劲。待得行至偏僻处,她便小声唤道:“郡主。” 走在先头几步的清河郡主停下步伐,她略有些心事重重,听得贴身婢女唤了一声自己,仍旧还是转过头来,目露困惑:“怎么了?” 檀香四下看了看,这才几步跟上前去,在一侧弓着腰,仍旧小声问道:“大公主可是说了什么,叫郡主不高兴了吗?” 先前还在璇玑殿的时候,檀香便想如是问了。只是人多眼杂,她万不敢给清河郡主沾染上没必要的麻烦,这才选到眼下来问。 清河郡主眸子的神色一凝,她略不自在地偏了头,低声道:“没什么,大公主不过是与我寒暄了一番,毕竟许久未见了。” 这番解释其实听上去稍显牵强,只檀香闻言,却是没有心生疑惑,她登时轻舒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先一下子便回到了肚子里头。 “奴婢还以为,大公主又为难郡主了呢。” 犹记得从前时候,因着道明帝极为宠爱清河郡主的缘故,尧姜作为嫡长公主,有短时日与清河郡主极为不对付。 檀香被拨到清河郡主身侧伺候的时候,亦也正是这二人私下针锋相对之际。 清河郡主轻声呵斥道:“不要妄议殿下,那些都是幼时的事情了,早已经做不得数的。” 听得这话,檀香自知失言,她瘪了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诺了一声“是”。铺着青石板的宫道冰冷而坚硬,今日离开匆匆,主仆二人皆是简便出行,走了好一会儿,脚底难免酸乏。 眼瞧着立政殿的宫檐就在前头了,清河郡主似是想起了什么,蓦地停了下来。 身后的檀香一时未曾注意,险些撞上去。待得抬起眼来,只见少年郡主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对了,今日京郊驿站之事,暂且不必同皇后娘娘说了。”清河郡主如是嘱咐道。 话音落下,檀香却是不解,她顿了顿,方才问道:“为什么,郡主是有别的法子了吗?” 作为贴身伺候清河郡主数年的婢女,檀香自是知晓在蜀王府中,清河郡主的地位如何。众人惧她,怕她,却偏偏不会敬她,爱她,蜀王同蜀王妃更是向来都未曾将这个自幼长在大孟宫的次女放入眼中。 蜀王自诩洁身自好,王府内唯独蜀王妃甄氏,与两个侍妾罢了,若是叫他知晓清河郡主在外头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第一个念头,便是将其抹杀,以此来维护自己的名声地位。 垂下眼眸,清河郡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我想,我们应该会有更好的法子才对。” 这样的回答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檀香不免又开始变得心急如焚起来。她倒不是害怕自己会被此事牵连,只是纯粹地担心清河郡主的安危。 “可是眼下只有皇后娘娘才有法子,”檀香道:“郡主离开长安城这么些年,若是不告诉皇后娘娘,只怕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便会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头去啊。” 还未等到清河郡主开口,那厢檀香继而又道:“郡主莫不是担心皇后娘娘不愿出手相助吗?从前郡主还未离宫之前,皇后娘娘待郡主最是亲厚的,眼下应当,应当也不会袖手旁观罢。” 其实说这话时,檀香心中也没有底。 如同清河郡主一般,她离开长安城也许久了,久到对于这大孟宫中的所有人,她其实都只剩下陌生。 主仆二人一时默然无语,清河郡主没有再说话,而檀香说完以后,一时之间,亦也再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良久之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宫人行走之际发出的声响来,清河郡主轻声催促道:“走罢,可别误了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 因着第二日方才是尧姜的及笄礼,是以眼下清河郡主进宫,同陈皇后请完安以后,便虚跟随教养姑姑走一遍明日的安排。 没有挽留清河郡主久坐,陈皇后安排了白芷送其先下去歇息着,待得离去以后,她这才似作感慨道:“瞧着,这孩子日子好像过得不怎么顺遂罢?” 这话虽说听上去是询问,可白苏心中清楚,陈皇后对于蜀王府所发生的事情,不仅仅是停留在略有耳闻的地步。 她微微颔首,弓着腰应道:“奴婢听说,蓬莱县主与乐安县主,都已经定下了人家,怕是过不了些许时日就要入长安城来,请陛下主婚了。” 蓬莱县主是蜀王的长女,而乐安县主则是蜀王的幼女。 听得这话,陈皇后轻叹了一口气:“本宫还记得,从前先帝还在位的时候,便时常说,要为清河寻一门好亲事。哪里知晓先帝去得突然,如今蜀王府的人,只怕也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了。” 若是放在眼里,又如何连幼女都已经订了婚事,而作为次女的清河郡主,仍旧还是孑然一人呢? 白苏没有附和陈皇后去说,她低垂着眉眼,恭恭应道:“清河郡主毕竟是先帝亲封的郡主,怕是蜀王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的。” 只是蜀州原本便距离长安城甚远,加之道明帝早已经驾崩,至于曾经最得他宠爱的清河郡主,又有什么人会在乎呢? 第147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四) 深秋的雨寒凉,屋子里头的油灯跳跃,只勉强照亮一隅。此时,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蓦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呆坐在屋内的苏子心中一惊。 敲门声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似是再给她回神的机会,再次响起的时候,力度穿透雨声却又不让人心中坎坷。 下意识地拽进胸前衣襟,苏子仿佛已然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年轻男子。可她仍旧还是强作镇定地问道:“什么人?” “是我。”男子的声音穿过门板,沉沉地传进来。 苏子登时便分辨出了这声音,她轻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似是放松了些许。拽紧衣襟的手随即放开,苏子仓促起身,压了压身上略有褶皱的衣裳。 外头的男子似是等不及,遂又催促道:“你快开门罢。” 苏子急声应诺了下来,几步上前,将门栓取下。一阵裹着湿意与寒冷的夜风透过敞开的屋门吹了进来,油灯摇晃,有些熄灭的趋势。 苏子将那男子迎进屋内来,尔后自己则是探出头去,四下看了看。 周遭一片漆黑,唯独远处廊下还燃着些许灯火,雨夜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片刻之后苏子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屋内的男子在这时已然是自顾接下了斗篷,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你寻我可是有什么事?”见着苏子过来,那男子便开口问道。 他今日本不当值,自是没有住在大孟宫中的,只因着苏子急匆匆地找人将他给寻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他这才趁着夜色进宫。 苏子走近前去,先是斟了一杯茶水,递给了这男子,这才细声道:“李公公,我就是想问问,先前大人安排给我娘娘的事情,眼下还需要做吗?” 李闻接过茶盏,略挑起眼来。 他面上神色淡然,其实瞧不出什么,听得这话,亦也只是看了看苏子,然后端起茶盏来,便呷了一口茶水。 “这件事情,不是应该问淑妃娘娘吗,怎的还能问到我身上来?” 先前苏子早已经同吴氏提过,只是许多时候,吴氏同李闻都是避开她交谈的,是以苏子即便有心,却也是无力的。 “李公公,您知道的,”苏子道:“我这身子才好,娘娘委实不愿意同我提及这些事情的···” 听得这话,李闻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昏暗之中,他足以将苏子面上的所有神情纳入眼底:“淑妃娘娘向来都是厚待你的,既是不愿意同你提及这些事情,你便还是不要问了,免得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好心。” 这话似是总有另一层深意,苏子没有听出来,她只急切地想要解了吴氏近些时日来的忧愁,遂道:“公公,娘娘的关心爱护我自是心中清楚的,可是大人那边的事情,也是万万耽误不得的。更何况,如今徐昭仪的龙胎还甚是安稳着呢···” 许是因着乍然听到了徐昭仪三个字,李闻的眸色蓦地一暗。 他看着苏子,眼睛里头的神色十分复杂,片刻之后,他的嘴角方才溢出一抹笑意来,似是拧着嘴角,只低声道:“既然你诚心如此,那我便遂了你的愿罢。” ······································ 自早时起身来,尧姜便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天色微亮之时,大孟宫中已然开始有了忙碌的嘈杂声。只是听着耳畔不曾停歇的吵闹声,尧姜却只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 崖香与菘蓝进殿伺候她梳洗之际,尧姜终归还是忍不住问道:“清河郡主昨夜歇在哪里?” 听得这话,年轻的女官们皆是一愣,崖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菘蓝,待得从后者眼中看到了与自己无甚区别的困惑以后,她这才轻声应道:“回殿下的话,昨夜郡主安歇在桂宫的鸿宁殿。” 桂宫离璇玑殿并不远,原是几个小宫殿组成的地方,因着里头种了许些桂花,方才得名桂宫。 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是吩咐菘蓝道:“郡主进宫,身侧伺候的人总是不大熟悉的。你且先领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去鸿宁殿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的。” 对于这般的吩咐,菘蓝显然并没有多想,她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毫不迟疑地转身便依言离开了。 直至瞧着菘蓝的身形消失在殿门处,崖香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这是担心郡主出什么事吗?” 昨日尧姜与清河郡主究竟密谈了些什么,崖香其实并不知晓。主子不提,她便也不会主动开口询问,只是眼下的事情,却总透着些许不对劲。 尧姜垂下眼眸,“也没什么,”她如是道:“只是我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安。” “不安?”眉宇之间登时涌上担忧来,崖香将手中的帕子放回铜盆,然后打发了小宫女出去,只诧异道:“好端端的,殿下怎的会觉得不安呢?” 其实尧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凝眉半响,终归还是摇了摇头。 崖香连忙宽慰道:“殿下应当是因着今日及笄礼的缘故罢,毕竟这可是大事。不过还请殿下放心,皇后娘娘那边早已经安排妥当了,今日是万万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闻言,尧姜强颜欢笑道:“我知晓了,还是快些梳妆罢。” 第148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五) 沐浴梳妆以后,在宫人的伺候之下,尧姜换好了采衣采履,只安坐在宗庙东房,等待着外间乐坊奏乐。 远处隐隐约约有人们走动所发出的声响,隔着敞开的殿门,尧姜透过屏风,依稀看到捧着托盘立在檐下的清河郡主。 今日难得艳阳天,日头高照着,便是秋日,亦也难免只让觉得有些烦闷不堪。虽说此时安坐于东房内,不似外间那般烦闷,可是尧姜昨日方才走了一遍及笄礼的流程,自是知晓等会儿的繁文缛节,才是当真让人头疼。 许是因着时日隔得太久,她其实早就记不清楚前一世的时候,自己的及笄礼到底是如何完成的。 正陷入沉思之际,忽然听见外头有内侍高声唱碟,只道:“昭阳大长公主到~” 尔后乐声骤起,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遂又听得陈皇后的声音自外间传来:“今日我李氏一族列祖列宗在上,后人李氏尧姜年及十五,已然成人,今行笄礼,以示诸位。” 伴随着一声拖长了声音的“跪~”,尧姜看见原本立在檐下的清河郡主转了身,朝着宗庙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地行了跪拜礼。 又过了片刻,方才有宫人快步走进屋内来,朝着尧姜道:“大公主,可以移步出东房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与菘蓝连忙搀扶着尧姜起身,主仆三人缓步出了东房,直至外间正中的空地方才停下。 头顶的日光略有些刺眼,尧姜面朝南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有宫人高声喊道:“行礼~”尧姜遂又在旁侧崖香的提醒之下,朝着南边行了跪拜之礼,然后便又转身朝着西边,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席子上头跪坐了下来。 及笄礼的所有流程,都是由宗正寺的宫人一步一步按照规矩来的。 这一世的赞者,定的是陈皇后长嫂张氏的内侄女,工部尚书张永奎的嫡长女,名为张娇的。 对于这个张娇,尧姜其实早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幼年时候,张娇曾跟随自己的母亲曾氏,与陈皇后的长嫂张氏一道入宫觐见。因着后者性子内敛,便是年岁相仿,却也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待得尧姜坐定以后,张娇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梳子替尧姜梳了头,尔后又在宫人的提示之下,将梳子放到席子的南边,自己则是退至一侧。 眼瞧着这边的流程已然走完,那厢昭阳大长公主与陈皇后对视一眼,自己先起身来,随后陈皇后亦也起身相陪。昭阳大长公主走到东阶下盥洗手,接过旁侧宫人奉上的锦帕,仔细拭干了手上的水分。 与陈皇后相互欠身行礼以后,这才各自归位就坐。 接下来便是初加了,尧姜转向东正坐;担任有司的清河郡主奉上罗帕和发笄,昭阳大长公主再度起身,走到尧姜面前,高声吟颂祝辞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昭阳大长公主复又跪坐下,却是仅仅膝盖着席。她拿起放置在席子南边的梳子,重新为尧姜梳头,尔后加笄。 就在正完笄以后,昭阳大长公主意欲起身之际,突然,自偏僻处行色匆匆地跑来一个小宫女,直直地冲到了白苏身后,与后者低语了一番,但见后者神色登时一凝。 及笄礼还在继续,众人的目光紧随着正中,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白苏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这才上前,附在陈皇后的耳畔低声道:“娘娘,怀化将军的夫人入宫了。” 怀化将军的夫人?曹氏? 陈皇后只心中一惊,那些乐声在这个时候,亦也早已经隔得她远远去了。 勉强维持着面上笑意,陈皇后的目光仍旧落在正中的长女身上,她似做若无其事地问道:“可知是因着什么缘由方才入宫来的?” 白苏面上神色淡淡:“奴婢听说,是郭小将军郭焱失踪了,曹夫人遍寻不到人,这才想要入宫觐见娘娘。” 这般理由委实有些牵强,自郭大小姐逝世以后,对于怀化将军郭家,陈皇后除了厌恶以来,便再没了旁的情绪。 甚至于连朝廷命妇需要入宫觐见的宴席,陈皇后亦也向来少有对郭家和颜悦色的时候。 可是如今曹氏却是入宫来,还要自己帮忙去寻失踪的儿子。 眸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抹厌恶来,陈皇后几乎不假思索道:“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她又是什么身份,随便打发个人去,让她别在宫中逗留。” 听得这话,白苏本是打算直接应诺一声“是”的,只不过眨眼功夫,她却是很快地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娘娘,”白苏轻声唤道:“这曹氏不得传召入宫来,只怕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不若奴婢出去亲自见一见罢。” 这个提议自是十分深思熟虑的,陈皇后亦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曹氏虽说有诰命在身,可是却也无法这般肆意入宫来,但是眼下她不仅入宫来了,还大大咧咧地打算闹到自己的跟前。 下意识的抬眼,陈皇后将目光落在下首认真观礼的吴氏周遭,但见其身后只剩下青黛一人,唯独少了苏子,心中登时便有了几分明了。 自嘴角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来,陈皇后略侧了头,只对着白苏吩咐道:“你且先去瞧一瞧这曹氏,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再派人去看看这淑妃跟前的苏子,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得了安排,白苏自是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她知晓陈皇后如今吩咐的用意何在。丝毫不敢耽误,招手示意那先前报信小宫女近身来,只稍作停留,便很快离开了宗庙。 第149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六) 偏僻的宫殿里头,曹氏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昨日幼子夜深没有归来,下人来报的时候,她其实未曾放在心上。毕竟已然十多岁的少年郎,又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偶有晚归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对于唯一的幼子,她向来都是极为宽厚的。 可是直至今日早时,幼子仍旧迟迟未归,连带着随侍都不见了踪影。曹氏隐隐约约觉得不安,方才派人四下在长安城中寻找。 这不是郭焱头一次夜不归宿。只是唯独这一次,曹氏派出去的人几乎寻遍了整个长安城,郭焱素日里最爱去的地方一个都不曾落下。可偏巧就这一次,郭焱却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是遍地都寻不到。 曹氏这才彻彻底底地慌乱了起来,她不敢将此事告知夫君郭琦。 相伴数十年的枕边人,她最是清楚郭琦的性子,可是不告知郭琦,曹氏却又一时之间没有旁的法子,这才想到了入宫觐见。 只是她入宫觐见,想要求的并不是陈皇后,而是吴氏。 自外间行色匆匆地走进一个宫人,行至门口的时候,那宫人还不忘四下张望了一番,但见周遭无人,这才几步迈进殿内。 曹氏听见声响连忙抬起眼来,看见来者以后,她登时站起身来迎上前,只急声问道:“苏子姑娘,淑妃娘娘可有旁的法子吗?” 苏子嘴角噙着一抹笑,她宽慰似的拍了拍曹氏的手,轻声道:“夫人莫惊慌,我已经将此事告知了淑妃娘娘。只是眼下娘娘还无法脱身,这件事情,便只有皇后娘娘能够帮得了夫人了。” “皇后娘娘?!”曹氏骇然。 逝去多年的继女面容,在这时一下子复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自是不会忘记,那一日得知继女自缢以后,陈皇后是如何领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怀化将军府的。 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再度想起的时候,曹氏难免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只苏子似是不曾瞧出曹氏的惊慌,她笑着颔首道:“还请夫人放心,皇后娘娘最是宽几待人,我方才离开宗庙的时候,还见到皇后娘娘身侧的白苏姑姑,可是领了吩咐正要过来见夫人呢。” 曹氏自是识得白苏的,她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勉强压下心头慌乱。 紧抓着苏子的手,曹氏强颜欢笑道:“我自是知晓皇后娘娘宽几待人,只是,只是这等事情若是劳烦皇后娘娘,怕是不大合适罢。” 听得这话,苏子原本还甚是和蔼的面庞,登时敛去所有神情来。她不愉地蹙起眉头看着曹氏,似是不满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淑妃娘娘好心好意求了皇后娘娘为夫人分忧解难,夫人便是如此胡乱揣测娘娘用意的吗?”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听得苏子这般道,曹氏登时变慌了神。 “苏子姑娘,你这可就误会我了。”她如是道:“便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万万不敢这般揣测淑妃娘娘啊。” 苏子哼了一声,倒是听不出喜怒来。 许是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按照白苏的脚程,眼下只怕快要到这里了,苏子遂又道:“不过,我们娘娘还让我叮嘱夫人一句,若是夫人当真想要寻得郭小将军的踪迹,那这件事情就必须闹大,最好人尽皆知,否则的话···” 苏子并没有将这番话说完,她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曹氏,待得从后者面上神情之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后,苏子这才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遮掩住自己眸子里头的一抹笑意。 曹氏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淑妃娘娘的用意,我都明白,还请姑娘替我转达,待得寻到犬子以后,我再入宫谢过娘娘。” 闻言,苏子却是摆手道:“夫人无需这般客气的,我们娘娘说了,吴郭两家本便是姻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郭小将军如今没了踪影,我们娘娘自是也心急如焚的,夫人就不必再特地入宫言谢了。” 听得这话,不知晓为何,曹氏的心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再次开口谢过了苏子,后者客气地颔首,便借故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前脚苏子才走,后脚白苏便领着几个小宫女迈进了殿内来。看着白苏淡漠的神色,曹氏不免有些心慌意乱。 只是她转眼却又想起了先前苏子所言,心中复又多了些底气。 迎上前来,曹氏尽量弯了唇角,对着白苏温声道:“劳烦姑姑跑这一趟了。” 谁知白苏见此,竟是丝毫没有打算给曹氏留半分颜面,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白苏只道:“今日是大公主的及笄礼,皇后娘娘眼下正在宗庙主持。郭夫人若是有什么话想说的,便对奴婢说罢,待得事了,奴婢自会同皇后娘娘禀明的。” 与苏子不同,白苏说话时,显然是疏远而客气的。 曹氏一早便料到了会是这般,是以也没有多少意外在里头。只是想起幼子眼下还下落不明,她不得不厚着颜面,全然不顾白苏的客气疏远,小心翼翼地道:“此事事关我幼子,还望姑姑通融一番,让我见一见皇后娘娘罢。” 听得这话,白苏冷笑一声,看向曹氏的眼里,只有望不到底的厌恶。 “郭夫人,”她的声音轻柔,与往日一般无二:“就您这样的身份地位,只怕还不够资格见皇后娘娘呢。” 第150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七) 宗庙内,笄礼已成,尧姜在宫人的搀扶之下起身,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委实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是还未站定片刻,便见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陈皇后正好走到了尧姜的身侧,便听得那小宫女语气慌乱道:“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听得这话,陈皇后只蹙起眉头来。 今日是长女的及笄礼,自然也是一个良辰吉日。可这小宫女这般,难免叫她心中不愉,开口时,语气之中俨然带了些许斥责的意味:“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什么话便说就是了。” 那小宫女本便惊慌失措,听得这话,登时吓得愣了愣,半响之后咽了一口口水,方才颤颤巍巍道:“回,回娘娘的话,郭夫人,郭夫人打了白苏姑姑。” 这郭夫人自然便是怀化将军郭琦的夫人,曹氏。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陈皇后眸中的一丝错愕。她听得白苏被打,心中不免关切,随即急声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小宫女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将发生在偏殿里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不过便是先前白苏拒绝了曹氏想要见一见陈皇后的要求,因着郭大小姐的缘故,怀化将军郭家一向不入陈皇后眼,这般的拒绝自然也是极为寻常的。 只是曹氏有苏子下了眼药在前,后头又听得白苏这般道,想起幼子眼下还踪迹全无,一时情急之下,便失去了理智,是以竟推搡着不愿白苏离开。 待得听完那小宫女将事情始末大致交代了清楚,只见陈皇后面上神色骤然冷下。 她似是冷笑了一声,目光复杂地落到某一处:“当真是不知颜面。” 这话俨然说的便是曹氏,尧姜如今知晓了郭大小姐的事情,自然也就明白曹氏于陈皇后而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只是眼下曹氏又为何会出现在大孟宫中,而白苏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宗庙呢?尧姜有些想不太明白,思忖片刻,她乍然想起了郭焱来。 因着郭大小姐的缘故,曹氏的声名可谓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人人都知她爱子心切,嫁入郭家为继室好些年,方才生下了幼子郭焱。是以眼下郭焱一旦没了行踪,依照曹氏的性子,自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尧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清河郡主,这里的对话她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前一世的清河郡主因着被人发现与郭焱同榻而眠,而被其父蜀王认为不守妇道,丢尽了颜面。后来蜀王派人匆匆忙忙地将清河郡主带离了长安城,却是没过几日,竟又传来了清河郡主不堪重负,自缢于回蜀州的途中。 尧姜道:“既是白苏姑姑出了事情,不若儿臣陪母后过去瞧一瞧罢。” 听得这话,陈皇后原本打算应下,只转念又一想,却是有了些许犹豫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礼,这些事情···” 只她还未说完,面前的长女却是兀自松开了由宫人搀扶着的手,几步走上前来,直直地看着她:“眼下笄礼已成,剩下的事情自然是有宗正寺的人做的,母后无需担忧。更何况白苏姑姑作为母后的贴身陪嫁,如今竟是莫名被官员妇人所伤,于情于理,儿臣都是不放心母后一人前去的。”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做推脱,便也没了意思。 陈皇后迟疑片刻,终归还是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五儿你便随我一道过去罢。”说着,许是又想起了长女如今的性子,陈皇后不免又嘱咐道:“只是万不可冲动行事。”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紧接着,她却又蓦地转过头去,朝着清河郡主温声道:“清河姐姐也一道去罢。” 莫名其妙的一番邀约,听得清河郡主心中一愣,她方才隐隐约约听到了“郭夫人”,偏巧又是听得七七八八的,以至于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仅仅是从旁人面上神情而分辨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许是见清河郡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尧姜索性便几步上前,行至前者旁侧,复又道:“清河姐姐也随我们一道去罢,这郭夫人说起来,与姐姐是旧识呢。” 这一下,清河郡主总算是听了个明白。 朝堂之内姓郭的官宦之家鲜少,能够说得上名字的,亦也不过寥寥几家罢了。 而能让尧姜特地让自己跟着一道前去的,除了事关郭焱,只怕也不会是旁人了。下意识地放轻呼吸,清河郡主有些犹豫不决。 她不知晓眼下是否应该答应尧姜前去,可若是去了,面对曹氏,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做到镇定自若;可若是不去,到时候但凡郭焱被寻到,说出这件事情来,只怕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左右权衡了半响,清河郡主紧抿着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众人离开宗庙,跟随那报信的小宫人,朝着安置曹氏的宫殿而去。 还未走到殿门前,几丈远,宫殿内便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子的哭闹声,其中夹杂着什么诉说,只因声音嘈杂,叫人委实听不清楚。 待得在走近了些许,那声音方才渐渐清楚明了起来。 尖锐刺耳的女子高声哭喊着,陈皇后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曹氏的声音,眉头随之紧皱,脚下的步伐却是更快了些。 第151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八) “郭夫人,您这般,莫不是觉得郭小将军的失踪,与我们皇后娘娘有关不成?” 刚到门口,殿内便传来了白苏冰冷的说话声。贴身伺候陈皇后数年,白苏早已经将自己的脾性磨得柔和,以这般的语气说话,还是尧姜头一次听到。 陈皇后抬手,止住了旁侧宫人几欲出口的唱碟声,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听着里头的谈话声再度响起。 后头说话的声音尖细而高扬,显然是曹氏的,她似是被白苏的话激怒了一般,说话时难免有些声嘶力竭:“姑姑这话臣妾就听不大明白了,臣妾不过是因着犬子莫名失踪,想要见一见皇后娘娘而已,又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这般说辞俨然有些牵强,郭小将军的失踪如何能够与陈皇后扯上关系。 曹氏并没有直接否认白苏所言,可见心中当真是如是想着。众人思忖之间,不免又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陈皇后。 后者神色一如既往地平和,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尧姜见状只掩嘴咳了一声,里头的谈话声随之戛然而止,有宫人立即高声喊道:“皇后娘娘到,大公主到。” 众人跟随着陈皇后一道走了进去,殿内唯独白苏与曹氏二人,先前领路的小宫女早已经跑不见了。 虽说嘴里一直喊着闹着要见陈皇后,可一见到陈皇后,曹氏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慌意乱,她跟随着白苏一道慌忙行礼,一时之间将姿态放得极低。 踱步到殿内桌子旁侧坐下,有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走先前曹氏所喝的茶水与糕点,复又换上新的来。 陈皇后道:“本宫听闻,郭夫人想要见一见本宫?”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曹氏一阵胆战心惊,她将身子伏在地上,头埋得极低。 “臣妾,臣妾是有事想要求皇后娘娘的一个恩典。”曹氏如是道,早没了先前的歇斯底里。 陈皇后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端起一侧的茶盏,陈皇后垂下眼眸,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尔后只缓声道:“哦,那为何本宫方才听到的却是,郭夫人你心中以为,郭焱的失踪,与本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这话时,陈皇后的语气一如既往,甚是平和,就像是在同曹氏说说家常一般。 可越是这样的平静如常,越是让曹氏心中恐惧蔓延。 她丝毫不敢抬起头,殿内铺着的是冰冷大理石,眼下时日早已经入秋,即便隔着薄薄的衣料,亦也让人觉得寒意袭人。 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曹氏细声道:“臣妾不敢···” 只是还未等到将嘴里的话说完,便突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温热的茶水溅起,竟是全然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敢?”陈皇后冷笑道:“本宫看你倒是没有什么不敢!” 再也无法顾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曹氏心里头突然十分懊悔,自己缘何要入宫来,又缘何要与陈皇后这般接触。 只她纵使心中再百般悔恨,终归还是无济于事。 陈皇后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件极其令人厌恶的东西一般。 “想怀化将军郭琦在朝堂之上,亦也是有脸有面的大臣,只是不曾想到,自己的后院里头,却是这般乱七八糟。”陈皇后说着,蓦地抬眼去看一侧稍显狼狈的白苏。 也不知晓先前这屋子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白苏并没有占到上风。 陈皇后以眼神示意白苏近身来,继而又对着身旁的白芷吩咐道:“怀化将军夫人曹氏于后宫之中失仪,你且派人出去请怀化将军进宫来,将他的夫人接回家去,好生照看着。” 虽说是照看,可众人心中都十分地清楚明了,陈皇后这是动了怒,只怕到时候郭琦领着曹氏回去,还少不了一番折腾。 而众人都明白的道理,曹氏又如何会不明白。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此时的曹氏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到,当郭琦知晓这件事情以后,究竟会怎样雷霆大怒。 不敢再多做迟疑,曹氏往前匍匐了几句,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臣妾,臣妾绝非是有意冒犯皇后娘娘的啊,还望皇后娘娘开恩,不要与臣妾这般粗俗妇人一般见识啊。”说着,她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声音甚是清脆。 只陈皇后对此俨然不为所动,她甚至于都不愿再去看曹氏一眼,略侧了头,催促白芷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出宫去寻怀化将军来。” 听得这话,白芷自是屈膝应诺。 先前她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去,委实是想瞧一瞧,这素日里骄横跋扈的曹氏,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眼下曹氏的反应的确在她的意料之中,却又让她有些意外。 许是眼瞧着白芷当真要离开这里,出宫去寻郭琦了,曹氏不由得越发慌乱了起来。她在长安城中的贵夫人中以泼辣闻名,便是因着她形式任性,从不考虑后果。 冲动之下,曹氏再也顾不上其他的,她蓦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因着方才磕头俯身的缘故,使得她的发髻略有些散乱,加之身上衣衫褶皱,乍然一看,让人只觉得当真像是个疯婆子了。 疯婆子曹氏只几步便冲到了陈皇后身侧,拽住了准备离开的白芷,咬牙喊道:“你不能走!” 第152章 郭焱 伴随着这番话音落下,众人恨不得倒吸一口冷气,屏住呼吸。 好在先前那小宫女来报信的时候,入宫观礼的许些人都已然离去,跟随前来的,除了清河郡主之外,剩下的都是自己贴身的人。 疯婆子曹氏将手拽地紧了些,复又急声道:“你不能离开!” 看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尧姜心里头有些发笑,偏巧看见陈皇后越发阴沉的脸色,她只好忍住笑意,心中却是不免感叹了一番。 前一世的时候便隐约听说过这曹氏的“威名”,知晓其虽说出身大家,但因着双亲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是以十分宠爱,最终便养成了这般跋扈的性子。 只尧姜活了两世,委实见过太多愚蠢之人,但如曹氏这般的,竟然还是头一个。 白芷大抵还是不忍,担心曹氏这般,会让陈皇后彻底恼怒,遂轻轻地扯了扯被曹氏紧紧抓住的袖子,轻声道:“郭夫人不必过分担心,奴婢只是去请怀化将军入宫来而已。”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曹氏心中更加慌乱不已,她不仅没有松开手,甚至于又拽紧了许多。 仿佛一场闹剧般,众人再不敢出声,只静静地等着陈皇后开口。少顷过后,曹氏似是想到了什么,只对着陈皇后道:“皇后娘娘也是人母,应当知晓臣妾此时此刻心中所想。臣妾绝非有意如此,实在是当真不知晓要如何是好,这才大着胆子,前来求一求娘娘的。” 因着方才的那一番动乱,曹氏的声音早已经变得沙哑起来。 陈皇后神色淡淡道:“求本宫?”她大抵是觉得曹氏所言委实可笑,语气里头隐隐夹杂着些许嘲讽之意:“本宫不太明白,是郭夫人你不懂规矩,还是怀化将军府上,一向都是以如此姿态来求人的?” 曹氏并不是愚笨之人,她如何听不出陈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 抿着嘴,曹氏大抵是持了“破釜沉舟”之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然道出:“臣妾知晓,皇后娘娘因着婉姐儿的事情一向怨恨着臣妾。可所有的事情,无论皇后娘娘是记在臣妾的身上,亦或是旁人的身上,也万万不能算在犬子的身上啊。便是婉姐儿还活着,见着皇后娘娘如此,也必定会心中不愉的。” 乍然听到郭婉的名字,那些尘封在心中已久的记忆登时便彻底显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白苏几乎当即便脱口呵斥道:“大胆!” 陈皇后面上只神色一凝,这些时日来,她偶有闲暇的时候,便会想起郭婉。她却从不曾想到过,头一个当着她面提起郭婉的,竟会是曹氏。 谁都可以提到郭婉,唯独怀化将军郭家的人不行,而曹氏更不行。 再也维持不了淡漠的神情,陈皇后的眸子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厌恶与憎恨。她不愿再听到曹氏说话,也不想再让郭婉的名字从这个疯婆子的口中说出。 “白苏,”陈皇后厉声道:“曹氏以下犯上,私闯宫闱,对本宫屡屡出言不敬,将她暂且押入慎刑司,一切全凭宫规处置。至于怀化将军么···”陈皇后顿了顿,眸光骤冷:“便让他待得曹氏行刑之后,进宫来收拾罢!” 跟随着陈皇后数年,白苏自是知晓,此时此刻的陈皇后,是当真恼怒了。 不是平日里那般恼怒,而是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的愤怒,这样的愤怒,带着怨恨,亦也带着不甘。 曹氏大抵是直到此时都不知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话,惹得陈皇后竟下了如此的命令。 只是还未等到她准备扑过去求饶之际,先前被她抓住了白芷一个健步便挡在了她的跟前,彻底将她与陈皇后隔绝开来。 尧姜在这时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陈皇后,在后者耳侧轻声道:“母后不必因这种人而动怒。” 心中的苦楚如何能够同长女言明,陈皇后勉力地摇了摇头,她有些乏了,唇上涂抹的红润胭脂不过勉强遮住了她的虚弱,却是掩不住她面上的疲乏。 陈皇后道:“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众人自是心知肚明的。尧姜抬眼看了看白苏,后者心领神会地颔首,尔后便唤了身强体健的宫人来,将不愿离去的曹氏给半拖半拉地带离了这里。 直至外间的嘈杂声远去,尧姜这才道:“母后,儿臣已经让人把曹氏带走了,此处不宜久留,不若儿臣先陪您回宫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陈皇后并不曾拒绝。 清河郡主在这时出声告辞,只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既然娘娘身子不适,清河也便不再叨唠,明日再来向娘娘请安罢。” 依照规矩,清河郡主此次进宫,需停留半个多月。 此时的陈皇后自是没有旁的心思再去挽留清河郡主,方才曹氏的话着实让她心神打乱。勉强打起精神,陈皇后对着清河郡主温声道:“今日你最是辛苦,早些回去歇息也是好的。若是有什么不太习惯的,便随时可差遣了人来,不必见外,便同你小时候一样。” 听得这话,清河郡主心中柔软。 她几乎可以说是在这大孟宫中长大的,自十二岁那年离宫回到蜀州,反而是越发思念这里。颔首应诺了一声“是”,待得陈皇后与尧姜先行离开,清河郡主这才领着宫人,缓步也离开了这里。 第153章 郭焱(二) 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厮手脚麻利地给绳子打了一个结,复又扯着两端拽了拽,见得其纹丝不动以后,这才轻舒了一口气,伸手抹去了满头的大汗。 “福伯!”年轻的小厮待得缓过神以后,便转头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外间天色明亮,有些许光亮透过屋门的缝隙洒下,细微的浮尘扬在半空,将原本应该昏暗的屋子,登时照得窗机明亮。 屋门原是虚掩着的,伴随着年轻小厮的话音落下,外头不远处有人应了一声,然后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虚掩着的屋门蓦地被推开。 外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进屋内,难免刺眼,于是年轻的小厮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人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健硕的中年男子,着长衫打扮,声音孔武有力。 这便就是那年轻小厮嘴里的“福伯”,虽说被人唤为“福伯”,可他今年不过才三十多岁而已,头发乌黑,不见一丝白发,显然正值壮年。 年轻的小厮摇头道:“还没有,不过我方才将绳索又给拴牢了些许,想必就算是我们没有来得及发现他醒过来,也是无需担心他逃跑的。” 听得这话,福伯微微颔首,只是不知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大对劲似的。偏巧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略扫了一眼昏暗之中垂着头的郭焱,福伯沉声道:“好了,不要总是在这里待着,先出去点一点人马,郡主已经入宫了,咱们也不能在这京郊的驿站停留太久。” 对于这般的安排,年轻的小厮并没有什么异议,他甚是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尔后依言站起身来,对着福伯略一弓腰,遂转身离开了。 立在屋门外,福伯逆着光将屋子里头上下看了看。他本是习武出身,心思自是要比旁人缜密些许,见屋子里头没有什么异样,福伯蹙起眉头,便准备伸手将屋门给关上。 就在这时,原本应当在昏迷之中的郭焱发出一声呓语,这声音其实并不是很大,只是这周遭寂静无人,方才使得这声音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福伯的脚步一顿,他有些不确定,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呼吸声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许。 又一声呓语,自郭焱的唇角溢出,福伯困惑地抬眼望去,只见得被五花大绑的少年愣愣地抬起了头,二人正好四目相对。 前者神色诧异,后者满面茫然。 片刻之后,郭焱缓过了神来,此时他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后脑勺还有些隐隐作痛,也不知晓究竟是撞到了什么地方,还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了。 只是还未等到他察觉自己眼下的处境之时,原本在屋门外站着的福伯,竟是一个健步地冲上前来,满是老茧的手掌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中,便已然擒住了郭焱的喉咙。 作为怀化将军郭琦的小儿子,郭焱虽说出身习武之家,可是他却对于习武俨然没有什么兴趣,平素里只爱跟着燕珩四处晃荡,做一个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 面对眼前的这一幕,郭焱自是吓得当场愣住。 福伯的目光冰冷地落在他身上,嘴唇半开,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被擒住脖子的郭焱便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你若是想要银子的话,我,我让我爹给你拿,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乍然听得这话,福伯心中一怔,他有些听不太明白。 只这般的神情落入郭焱的眼睛里头,却又是另外一番意思的。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直至此时方才惊觉,自己竟是被绑得严严实实的。 登时打消了抵抗的念头,郭焱继而又道:“只要你,你不伤害我,到时候,我爹定然会报你下辈子安康的。” 这些话也只能用来哄哄那些见识少的劫匪罢了,只福伯显然不在这个行列之中。虽说心中仍旧是困惑不解,可福伯毕竟是与那些达官贵人们打了数十年的交道,自是不比旁人的。 垂下眼眸,福伯掩饰住自己眸中复杂神色,他尝试着从郭焱嘴里头套话:“你爹不过区区一个小官而已,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 大抵是不满别人说自己的爹不过是区区小官,郭焱登时蹙起眉头来,甚是不愉道:“小官?我爹可是堂堂正正,鼎鼎大名的怀化将军郭琦,怎你能说他小官!” 少年人的骄傲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自出生以来,郭焱便一直自持身份,十分看重其父怀化将军的地位。 依照大孟惯例,如怀化将军这般的官职,是为世袭制。也就是待得郭琦死去以后,下一任的怀化将军,自然便是郭焱继承。 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怀化将军郭琦的名字,他其实早已经听过不下百次了。虽说跟着清河郡主回到蜀王府,不过才两年有余,但是他却知晓蜀王一向不喜怀化将军郭家,至于缘由是何,却又是另外一番故事了。 抿着嘴,福伯擒住郭焱的手并没有挪开,他细细想了想,遂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在你出现在这里之前,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听上去有些奇怪,一个劫匪,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去问他来这里之前在做什么?只郭焱却并没有想太多,被擒住脖子的他很是不舒服,他从不曾被人这般对待过,若是换作平常的时候,如福伯这类的人,只怕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 但是眼下却不一样了,眼下福伯为刀俎,他为鱼肉,无法挣扎,只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任由宰割了。 郭焱想了想:“之前····”他其实有些记不得了,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只他却是没有半分的印象。脑袋里头空空如也,关于在这之前的记忆,竟是一丝都没有,就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过一般,于是郭焱只好如实道:“我,我记不清了,大概·····大概·····是在喝酒罢······” 。 第154章 对峙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 第155章 对峙(二) 沉默了一会儿,郭焱这才开口问福伯:“你不需要银子,是因为你的主家很有富有吗?” 福伯闻言,不免失笑,却是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我的主家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 听得这话,郭焱苦着脸,仍旧还是不死心,遂又问道:“那是因为你的主家,是很有权势的人家,所以即便你拿了足够自立门户的银子,也害怕他们过来寻你吗?” 权势?福伯想了想,自建元帝登基以后,便有意削藩,蜀王府早已经不复以往。于是他仍旧还是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我的主家并没有什么权势,我也不是害怕他们会来寻我的麻烦。” 这下轮到郭焱苦恼了,在他的认知里头。不需要银子的唯独两种人,一种是特别富裕,本身便不缺银子,足以是金钱为粪土的;另一种则是极为有权有势,他不需要银子,因为会有人不断地给他送。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的主家哪一个都不算,郭焱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之中。 福伯见着他如此,遂笑着道:“因为我对我的主家,我的小姐十分地衷心,所以即便我的主家并不富裕,也没有什么权势,可我仍旧不会因为郭小将军的银子,而轻易许诺,背弃他们。” 这是头一次,福伯能够耐着心,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讲这么多话。他虽说生得和和气气,可是脾气却一向不太好。 郭焱闷声道:“那你的主家应该很有能耐,所以才会有你这般忠心耿耿的奴才罢。” 福伯笑而不语,郭焱在这时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对了,对了还有清越!” 清字辈的小厮?福伯的眸光不由自主地暗了下来,他知道这个。 世人除了津津乐道怀化将军郭家的好运道以外,亦也些许闲言碎语,提到了郭家这些清字辈的小厮们。 虽说是小厮,可郭家这些以“清”为姓的小厮,却俨然不是寻常的奴仆。据闻还是郭家第一任怀化将军郭勇,在漠北一战的时候,为了击退匈奴人,而特地培养出来的一群家臣。后来战事结束,这群家臣也便跟随郭勇一道回了长安城。 这就是郭家“清”字辈小厮的来源。 郭焱不免松了一口气:“你不是因为无法确认我的身份,方才要将我送去见官的吗?”他如是道,方才还恹恹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你大可让人进城,去怀化将军府寻清越,他眼下既是不在我身侧,那便必定是在府里头的。” 福伯问道:“可我要如何上门去寻这个清越呢?” 这倒是个问题,郭焱凝眉想了想,片刻之后只急声道:“我身上有一块可以自证身份的令牌,是我爹特地命人给我打造的。你若是担心,就把那令牌拿上,到时候交由怀化将军府上的人,他们自会去寻清越的。” 说完这话,郭焱努力地将身子一侧朝着福伯挪了挪,露出了腰间挂着的那块令牌。福伯自是一眼就瞧见了,他伸出手将那块令牌给拽了下来,古朴的花纹围绕着一个大大的“焱”字,这显然是郭琦特地给郭焱弄的。 说完了先前的那些话,郭焱的语气不免变得轻快起来:“·····你到了怀化将军府,把这个东西给他们看就行了·····” 听得这话,福伯并没有很快地起身来,他将那块令牌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用指腹摩擦了几下。 这令牌很有分量,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许是见福伯没有动弹,郭焱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语气,登时不免又变得着急起来:“你不赶紧去吗,你不是想要证明我的身份吗?” 与郭焱的焦躁急促截然相反,福伯倒是显得格外冷静。 他将那块令牌反手握住,然后抬眼去看郭焱,语气淡漠道:“我想,大概是不必了。” “不必了?”郭焱一愣,只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便复又听得福伯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 “我想,郭小将军的身份,我应该已经确定了,”福伯如是道,他的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显得格外温和:“但是眼下呢,我是还不能让郭小将军你离开,因为我家小姐那边我实在是交代不了,只能再委屈郭小将军一些时日了。”伴随着话音落下,是福伯的手起刀落,郭焱半张嘴,要说的话哽在喉咙上,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就此闭上了眼睛,彻底昏了过去。 福伯将令牌收好,藏在了自己的身上,尔后蓦地站起身来,对着外头扬声喊了一声:“阿满。” 年轻的小厮再度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看见里头仍旧还在昏迷之中的郭焱,他愣了愣,未曾反应过来,就听得福伯吩咐道:“你先把这个登徒子给关到我的屋里去,暂时不必去长安城寻郡主了。你和剩下的人都留在驿站,若是有什么人问及,你对他们便说我偶然风寒,不宜见人。” 听得这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年轻的小厮应诺了一声“是”,片刻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遂又问道:“那福伯你是要去哪里吗?” 福伯淡漠地看了一眼那年轻的小厮,沉声道:“我有要事需先去长安城同郡主禀明,这个登徒子必须你亲自看管着,万不能交由旁人知晓。” “旁人?”年轻的小厮甚是诧异道:“我们的人也不行吗?” 其实福伯已经猜到了些许东西来,但是眼下却并不是全然托盘而出的时候。 垂下眼眸,他似是在想着年轻的小厮所说的话,片刻之后再度抬起眼来,却是肯定地颔首道:“除了你我,还有郡主,其余所有的人,都不能知晓。” 这还是头一次被委以这般的重任,年轻的小厮自是连忙应诺,连带着心里头,也不免紧张了些许。但见福伯面上神情舒缓,他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连忙送了福伯离开这里。 第156章 对峙(三) 将做好的最后一块糕点放入盘里,眼瞧着旁侧的厨娘忙不迭地端走以后,清河郡主这才接过了檀香递来的湿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掉了手上沾染着的粉末。 “郡主,”年轻的婢女凑近了些许,声音低低地在耳畔响起响起:“福伯进宫来了。” 擦手的动作一顿,清河郡主面上神色淡淡,她似是并不意外,只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檀香垂下眼眸,恭恭应道:“就半个时辰前的事情,陛下传召了他过去。” 这听上去委实有些让人没有想到,只清河郡主却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她就好像一早就猜到了一般。转过了身,清河郡主朝着门外走去,身后是厨娘们来往之际发出的喧嚣声,混杂着厨房特有的一些声响。 在这嘈杂声中,檀香不免担忧道:“·····郡主,您说,会不会是福伯发现了什么·····” 只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厢清河郡主蓦地停下了脚步,略侧了头,看着年轻的婢女:“福伯是我们的人。”她如是道,言下之意无外乎便是,你不必担心。 年轻的婢女显然没有想到清河郡主会突然停下脚步,一时未曾设防,竟是险些撞上去。待得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便只听得这么一句。 对于福伯的来历,檀香其实要比旁人清楚许多。 当年清河郡主尚且还在大孟宫里头的时候,福伯便伺候在她左右,只是福伯明面上还是道明帝的人,是以除了极少数人知道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人知晓,他在那个时候便与蜀王府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清河郡主温声道:“陛下传召福伯,应当还是照例寒暄罢了。毕竟福伯是皇祖父赐给我的,名义上他还是皇祖父的人,与陛下也算是熟识。我们先回去带着,等下福伯定会过来寻我们的。” 听得这话,檀香应诺了一声“是”,主仆二人这才继续又朝着外头走。 今日天气甚是晴朗,可谓是万里无云,唯独湛蓝的天空清透。本来先前的时候,清河郡主是被安排在桂宫的鸿宁殿暂歇,只不知晓为什么,不过才住了一日罢了,陈皇后却是又让人将清河郡主给挪到了立政殿旁侧的一处暖阁里头住着。 两处地方相隔甚远,鸿宁殿幽静无人,虽说宫室宽阔,可平素里鲜少有人过去;而立政殿旁侧的暖阁却是不同了,同鸿宁殿相比较起来,它显然要小上许多,却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且又位于大孟宫正中偏右的位置,离其他的宫室也不算太远。 ············································································ 福伯从建元帝那里过来的时候,清河郡主正倚在窗棂前的罗汉床上看着书。 虽说陈皇后安排了好些宫人来伺候,可是清河郡主向来都不太喜欢人多热闹,是以将这些宫人都打发到外头去了。 檀香迎了福伯进来,暖阁里头熏香淡淡,清河郡主命人打开了四周的窗户,温煦的阳光洒下,只将暖阁照得窗机明亮。 “郡主,”福伯朝着清河郡主行礼,后者微微颔首,便有人搬来了凳子以供他坐下。 合上手里头正在看的书,清河郡主将书册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尔后端起茶盏来,只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这才开口道:“福伯怎的今日入宫来,也不先同我知会一声?” 听得这话,福伯的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来,他看着清河郡主,有些欲言又止。 与之相处好些年的清河郡主,如何不知晓眼下福伯局促缘由何在。略抬了手,放下茶盏,她对着留在暖阁里伺候的宫人轻声道:“你们先退下罢,这里有檀香一人伺候便可。” 众人自是颔首应诺,弓腰退了出去。待得脚步声远去以后,屋子里头登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唯独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鸟儿啼叫。 清河郡主平静着声音道:“福伯,你要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就是了。” 闻听此言,福伯自是知晓了清河郡主只怕早就猜到了他为何今日这般急匆匆地进宫来。垂下眼眸,福伯的神色被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他只道:“郡主昨日交由奴才的那个登徒子,今日早些时候醒来了一次。” 勾起唇角,清河郡主淡淡一笑:“福伯你都知道了对吗?” 没有丝毫遮掩的意味,清河郡主承认地干脆直接。旁侧的檀香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她显然没有前者那般的冷静。 福伯道:“郡主这般,实在是太过冒险了。若是我没有发现那登徒子其实是郭家小将军的话,当真送他去见了官,郡主难道就不怕消息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头吗?” 说到蜀王,清河郡主面上的神色不免黯淡了些许。 “是我的思虑不周全,有劳福伯担心了,”她如是道,声音轻飘飘:“只是当时我实在是太过慌乱了,一时之间,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福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太了解清河郡主了。 在这大孟宫中的十余年,福伯几乎是全然参与到了清河郡主短暂的人生之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长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再眼睁睁地看到她从不谙世事的少女,长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若是说这里头没有一丝心疼的话,许是连福伯自己都不会相信。 “我已经让阿满把郭小将军关在我的屋子里头了,只是对外称,是我偶然感染了风寒,不宜见人。我进宫之前,也特地嘱咐过阿满了,切莫让旁人知晓,待得风声稍稍平息些许以后,我会再让阿满将郭小将军给放出来,郡主就不必担心了。” 这样的的安排显然是在给清河郡主善后,但是却也十分地危险。 第157章 对峙(四) 清河郡主心中一怔,她如何不知晓福伯这是在铤而走险。 且先不说她要半个月之后方才离开长安城,一想到今日早些时候曹氏的所作所为,清河郡主几乎不难想象得到,若是郭焱再失踪半个月,只怕到时候曹氏恨不得都将这个长安城掘地三尺。 福伯并未曾猜到了清河郡主心里头的担忧,他只隐隐约约察觉后者似是还有所顾虑,于是继而又道:“不过郡主可以暂且放心,今日那郭家小将军醒来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了他,便是他也不知晓,自己缘何会出现在京郊驿站,更是不知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得这话,清河郡主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就此消散去,她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昨日的时候,其实是我将他打晕的。” “····郡主的意思···”福伯蓦地蹙起眉头来:“昨日他看到了郡主?” 想起昨日早上,那个迷迷糊糊地躺在自己身侧的少年郎,清河郡主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煞白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了自己心头的慌乱。 “也不算罢,”她如是模棱两可地道:“昨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尚且还有些昏昏欲睡,我委实被吓坏了,这才就失手用东西砸晕了他。他应该···应该没有看清楚我的脸罢。” 见着清河郡主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旁侧的檀香连忙垂下了头,既然郡主不愿意与福伯实话实话,她也自然不能露出半分端倪来。 对于清河郡主这般的说辞,福伯并没有产生怀疑。他一向是信任清河郡主所言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福伯舒了一口气道:“既是没有看清郡主的容貌,那便是极好的。” 清河郡主不知所味地笑了笑,她极不自在地端起茶盏来,安抚性地含了一口茶水。待得温热的茶水入喉以后,她勉强平复了心情,这才似做无意,尝试着转开话题问道:“对了,今日陛下传召福伯你前去,可是为着什么事情吗?” 福伯道:“也不是为了旁的什么事情,只是陛下许久没有见到我,便传召我过去,谈及了一些关于先帝爷的往事罢了。” 许是因着乍然听到了道明帝,清河郡主面上神情一滞,福伯自知失言,于是连忙又道:“此次得陛下传召,我好似还听闻,陛下意欲为郡主您指婚呢。” 如今的清河郡主已然年过十五,幼妹乐安县主都早已经定了亲事,唯独她一人迟迟没有说亲,是以此次入宫来,建元帝倒是放在了心上。 微微敛起面上神色来,清河郡主垂下眼眸,瞧不出喜怒。 “倒是有劳陛下费心了,”她如是道。 福伯笑道:“虽说王爷未曾将郡主的事情放在心上,可如今有了陛下这般的担保,想来日后郡主定然能寻到一个极好的人家的。” 但凡皇帝赐婚,门楣自然是低不到哪里去的。往日跟着清河郡主待在蜀王府中,福伯最为担忧的,便是清河郡主的婚事。 无论蜀王府中的众人如何不重视她,这些福伯都可以忍,总之女儿最后还是会嫁出去的,万不会一辈子留在王府里头受委屈。 清河郡主抿着嘴,一抹愁苦随之涌到她的眉眼之间来。 “若是父王不答应又要如何?”清河郡主问道,她难免要多思虑一些。 当年道明帝偏爱幼子,朝堂之内亦也有些许流言传出,说是道明帝有意废太子立蜀王为储君,是以兄弟二人感情十分不睦,后来建元帝登基,蜀王索性就在蜀王府内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了。 若是如今建元帝要给清河郡主指婚的话,只怕头一个不愿意的,便是蜀王了。 这就好比你其实并不在意一件事情,但是倘若这件事情交由了你做不喜欢的人你去做,你总会觉得,好像被抢去了什么一般。 福伯褪去面上笑意,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只道:“当年先帝爷要留郡主在长安城,王爷便做不了主。如今陛下要为郡主指婚,王爷便更做不了主了。” 这本便是实话实说,即便蜀王当年再怎么得道明帝宠爱,可是如今的皇位仍旧是由建元帝稳稳当当地坐着。 王爷虽说出身为皇子,可终归也只是臣子罢了,君命难违,这是世人都懂得的道理。 福伯宽抚道:“郡主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寻着机会,同陛下提及,尽量将郡主留在长安城内的。听闻大公主与郡主也相处十分愉快,想来此次入长安城,郡主就可以不必回蜀州去了。” 这已然是福伯能够给清河郡主最大的保证了,他无非便是借着从前在道明帝身侧伺候的时候,同建元帝那细微的情谊罢了。 只清河郡主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倒不是因着指婚一事,也不是因着蜀王的缘故。她想起了道明帝,在大孟宫中的十余年,几乎可以算是她短暂人生当中,最为欢快的时光了。 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之中,清河郡主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福伯道:“如此一来,郡主也可以彻彻底底地同蜀王府脱离干系了。” 其实跟蜀王府脱不脱离干系,清河郡主并不怎么在意。如同那里面众人待她一般,她对那里面的众人,也没有多少感情在其中。 可福伯是当真为她欢喜的啊,清河郡主从回忆之中脱身而出,唇角不免也噙了一抹笑,迎合道:“到时候福伯也可以不必离开长安城了,我们一道留在这里,蜀王府的一切,便任由它去罢。” 暖阁外头蓦地传来一阵嘈杂声,混杂着鸟儿时不时发出的啼叫声,竟是无比地热闹。 清河郡主转过头,目光落入窗外的景色之中,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神情极为柔和。而福伯立在她的身后,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窗外一片明媚的景色。没有人知晓此时此刻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唯独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第158章 动手 从含元殿回来以后,陈皇后的脸色便没有好过。 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阴霾笼罩在上头一般,她抿着嘴,向来柔和的面庞之上,竟是难得涌上了薄怒。 待得走进了立政殿,身后的白苏连忙以眼神示意殿内伺候的众人离开,陈皇后一言不发地在罗汉床上坐下,她便接过一侧小宫女准备奉上的茶水,然后走上前来。 “娘娘不必如此动怒的。”白苏如是宽慰道,将茶盏放在陈皇后的跟前,目露担忧。 陈皇后早些时候被建元帝派来的小夏给请到了含元殿,因着白芷尚且有事要忙,便只有她跟着一道过去。 帝后究竟在殿内说了些什么,白苏其实并不清楚,因着她不过跟着陈皇后才到了含元殿,便被在外头守着宫人给拦了下来,说是建元帝只见陈皇后一人。 守在殿外的那一刻钟,白苏当真是觉得漫长极了。 殿内寂静十分,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可越是这般的平静,越让白苏心中紧张。 她太了解陈皇后了。 果不其然,当陈皇后独自一人走出含元殿的时候,白苏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陈皇后隐忍的面庞。紧跟着陈皇后一路回了立政殿,白苏遂急急忙忙地屏退了伺候的人,这才近身劝解道。 陈皇后没有说话,她端起茶盏来,只抿了一小口茶水,面庞上头的阴霾始终覆盖着她整张脸。 “动怒?”似是觉得这话委实听来可笑,陈皇后不免冷笑一声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因为这件事情动怒的?” 这话一出口,白苏登时便猜到了,定是帝后二人因着某些事情起了冲突,而陈皇后显然是被委曲求全的那一个。 白苏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就在她犹豫之时,忽听得陈皇后吩咐道:“你去将我妆匣里头的那根八宝翡翠菊钗拿出来,再寻一个锦盒包好。” 听得这话,白苏一愣:“这簪子娘娘不是最不喜欢吗,怎的好端端地寻它做什么?” 陈皇后目光骤冷,连带着声音亦也沉了下来:“赏人,”她如是道:“曹氏今日要从慎刑司里头出来,这簪子自是赏给她,也让她好生记着,自己是缘何进的慎刑司,又是缘何出来的。” 直至此时,白苏方才恍然,知晓帝后二人只怕是因着这曹氏有所冲突。应诺了一声“是”,白苏便转身朝着妆台走去,寻那根八宝翡翠菊钗。 待得少顷过后,年轻的女官捧着一个不起眼的锦盒,再度走过来的时候,却见陈皇后面上神色稍缓,显然是怒气消散去了。 见得白苏过来,陈皇后遂放下手中茶盏,抬眼去看,直至前者走近了些许,她这才道:“你且找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送去给曹氏,要亲自送到她手上,便说是本宫安抚她幼子失踪,给的赏赐。” 昨日曹氏之所以会惹得陈皇后伯颜大怒,便是因着她幼子失踪一事。 而眼下陈皇后又让人旧事重提,自然无疑是在曹氏的伤口上撒盐。垂下眼眸,白苏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 只她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问陈皇后:“娘娘,奴婢方才瞧着这八宝翡翠菊钗上头的珠子松动了些许,不若奴婢先送去宗正寺叫人用金丝绞一绞,再送去给郭夫人罢?” “松动了?”陈皇后抬了手,示意白苏近身来:“让我瞧瞧。” 欠了欠身,白苏依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将锦盒放置手上打开,柔软顺滑的丝绸上头,静静地摆放着一个簪子。 陈皇后凝神细细看了看,尔后伸手拿起那簪子来,用手碰了碰。那簪头上的珠子的确是松动了些许,只若不是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将那八宝翡翠菊钗重新放回锦盒,陈皇后的唇角溢出一抹笑意来,她只道:“便如此送去就是了。” 对于陈皇后的这般吩咐,白苏自是不敢再多言的。墩身应诺,她将那锦盒重新盖上,这才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交代了小宫女再度折返回来,陈皇后仍旧如同先前那般,坐在罗汉床上似是想着什么,略有些出神。 白苏走进来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地缓慢了下来,陈皇后却恍若未闻,仍旧自顾地沉吟。直至年轻的女官已然行至跟前,她这才如同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已经让人送去了?”陈皇后如是问道。 白苏略颔首,她走近前来,拎了桌上水壶,给陈皇后斟了一杯茶水,这才恭恭应道:“都送去了,奴婢特地嘱咐过,要她一定如实转告郭夫人,这是娘娘为宽抚她幼子失踪而特地赏赐的。” 听得这话,陈皇后抿着嘴笑了笑:“你做得很好,这曹氏这么多年来,都一向如此行事。此次若非不是因着边关战事吃紧,陛下用得着郭琦,哪能如此轻易就叫她出了慎刑司。” 昨日陈皇后的所言所行,显然是打算好生一番地折腾曹氏的。 白苏自是清楚陈皇后眼下的恼怒,她垂下眼眸道:“娘娘不必忧心,日子还长着呢。” 第159章 动手(二) 天不过刚暗下来,清河郡主便遣退了伺候的宫人,独自一人留在暖阁中。 夜色深邃,透过敞开的窗棂渗进屋子里头,周遭全然静悄悄的,唯独不远处的立政殿,尚且还有些许喧嚣传来。 “殿下当真决定了要如此吗?”清河郡主轻声询问道,她立在垂下的幔帐后头,旁侧是一盏灯,夜风徐徐,只吹得火苗跳跃。 尧姜站在昏暗处,她眼下着了一件玄色的衣裙,宛若整个人都彻底融入在夜幕之中。微弱的烛光只勉强照亮她白嫩的下巴,唇角似是溢出一抹笑来,尧姜细声道:“郭家的人向来狡黠,更何况如今曹氏已然将郭焱失踪一事,闹得人尽皆知。清河姐姐难不成就不怕,等到郭焱被放出来了以后,一口咬定先前失踪是因着清河姐姐的话,到时候,姐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罢。” 听得这话,清河郡主心中不免有所动摇。 她虽说信任着福伯,相信后者定然可以把事情办妥帖,可是凡事都有一个万一。福伯离开长安城也不过两年有余,同她一般,稍稍有所用心的人,几乎不能猜到福伯的身份。 更何况,郭焱是见过她的。 许是见清河郡主面上露出迟疑的神情来,尧姜遂又道:“想必清河姐姐应当也知晓了,父皇有意为姐姐指婚。姐姐熬了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有了盼头,万不能就此前功尽弃才是。” “可是···”清河郡主犹豫道,橙黄色的光亮将她整张脸都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绒光,火苗跳跃印在眼眸,越发显得清河郡主脸颊通红:“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啊····” 杀人的事情,如何能算一件小事呢。 尧姜道:“只有死人,才会乖乖的保守秘密,不是吗?” 这委实不像是一个才十四五岁,自幼娇生惯养的嫡出公主能够说出来的话。只是不知晓为什么,当看到尧姜的时候,清河郡主却觉得,这话从前者口中说出,竟是丝毫都不觉得突兀。 没有去细究清河郡主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尧姜只如同循循善诱般,继而又道:“姐姐不是也说了吗,这郭焱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姐姐床榻之上的,此事事关姐姐清誉,即便姐姐再如何言之有理,可是落入旁人眼里头,也只会是怪姐姐不知检点罢了。” 世人并不在乎一件事情的缘由是何,他们往往更看重的是结果。清河郡主一时默然,她对尧姜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极为地赞同。 沉默了一会儿,清河郡主这才道:“那殿下意欲如何做呢?” 这俨然是答应了,尧姜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当真动过要置郭焱于死地的念头。 即便前一世她以大长公主的身份,摄政好几年,按照常理来说,她应当是冷漠无情,心狠手辣才对。只那时候原本便不过稚龄的尧姜,行事总是喜欢留三分余地,哪怕是前一世因着这个缘故,使得她最后惨死大长公主府,可是却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到底是因为什么,方才想要除掉郭焱的呢?尧姜也不确定,或许是因着早些时候,听闻了曹氏被建元帝从慎刑司里头放出来了,又或许是知晓了,曹氏之所以入宫,是因着有吴氏的授意。 郭吴两家本是姻亲,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尧姜将所有的恨意都全然灌注到吴氏的身上,却忽视了一点,吴氏不过深宫妇人,即便再得建元帝宠爱,若是没有外戚相助,她也决计成不了气候的。 压下心头不断涌上的犹豫,尧姜断不能让自己优柔寡断,她索性狠下心肠道:“郭焱身为怀化将军的独子,一向颇得曹氏偏疼,这些年来朝堂不怎么安稳,好些地方出了不少的绿林好汉。这些绿林好汉们大多都是落草成寇,郭焱甚是喜爱四下晃荡,向来一不小心被这些绿林好汉们给劫持了,想要趁机勒索怀化将军府一把,也并非是什么难事罢。” 清河郡主没有想到,尧姜竟是连这般的理由都想好了。 自道明三十二年的时候,道明帝身子每况愈下,对于朝政之事已然力不从心。那个时候大多的事务都是交由当时尚且还是太子,负责监国的建元帝处理。 而亦也在那一年,河南道以西,开始爆发饥荒,如同瘟疫一般蔓延。许些百姓流离失所,只得南下或者北上,去寻求一线生机。 哪怕当时建元帝已然及时派人去赈灾,可层层的雪花银拨下去,到灾民的手里,竟是没人不足十个铜板。便是连粮食,也是被层层剥削,最终灾民们喝到肚子里头的,竟全然都是稀疏的米汤而已。 那一年饥荒所造成的影响,持续了长达十余年,期间道明帝驾崩,建元帝驾崩,幼帝登基,各地仍旧还是有不少流民起义,落草为寇的。 只是现如今,这些流民化为的绿林好汉,尚且还不足以构成威胁。 清河郡主道:“殿下的意思,是假装郭焱被山匪所劫持,尔后再杀了他,对吗?” 大抵是没有想到印象里头一直娇滴滴的清河郡主,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尧姜只心中一怔,片刻之后方才微微颔首道:“正是如此。” 第160章 怀疑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郭焱便恢复了意识。 屋子外头静悄悄的,几乎听不见一丝声响,他昏昏沉沉了好半天,脑海方才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失踪的第三日罢。 郭焱记得那日一醒来,身侧躺着的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瞧着相貌,大抵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样子,眉宇间甚是柔和,即便是在莺莺燕燕中流连了好几年的郭焱,也是头一次见着那般清丽的姑娘。 只是那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拎起砚台的时候,可丝毫都不见手软。 脑袋后面还略有些隐隐作痛,透着凉意,许是伤口没有彻底地愈合,又许是那个中年男子并没有给他包扎。郭焱动了动,脑袋后面的伤口便不小心被扯到,疼得他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心里头唾骂了无数次那中年男子,郭焱扯着嘴角,委实觉得心情糟糕透了。 他尝试着扭了扭手,但后头的绳子纹丝不动,他被束缚着的双手不仅没有获得半分解脱,甚至于还变得越发紧了些许。 郭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手腕被勒得生疼,偏巧他又无可奈何,只好仰了头,去看透过窗棂洒进来的晨色。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似是有人走动着,郭焱知晓自己眼下在京郊驿站,这里来往的人十分繁杂,便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极有可能会有不少人入住这里,亦或是离开。 随着天色渐渐变得明亮,郭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了。 大抵还是因着脑袋后面那个伤口的缘故,使得他难免有些恹恹。就在他准备神游太虚之时,蓦地,屋子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正在朝着他所在的这间屋子走来。 屋内昏暗,郭焱是被随意丢在地上,背靠柱子的,他有些看不清楚此时这个屋子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却也是知晓,自己应当是不在第一次醒来的屋子里头了。 脚步声道门口戛然而止,外间一下子又变得极为安静起来。 郭焱登时一个激灵,再没了先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胸膛处传来了极为剧烈的跳动,一声接着一声,像极了春华楼里头那个晏娘平日里敲的击缶所发出来的声响。 自心底深处随即涌上来一种不安感,只还未等到郭焱缓过神,伴随着的一声“吱呀”,门被打开了。 外头的天色不算太亮,许是阴天,略有些阴沉沉的感觉。 一股冷风随着屋门被打开,也一道卷了起来,来人逆着光,五官容貌都全然模糊在昏暗之中。可郭焱仍旧还是一眼便将来人认了出来,正是早些时候打晕他的中年男子。 福伯立在屋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里头满面惊慌的郭焱。 他未曾想过要杀了他,毕竟这是怀化将军郭琦的独子,便是同蜀王府的众人一般无二,他也对郭家没有什么好感。可谈及杀掉郭焱,福伯却是犹豫了,至少在知晓那些事情之前,他的确是犹豫了。 他杀过很多人,年轻的时候不谙世事,总觉得自己能够持剑行走江湖,做了好些所谓的“正派”方才会做的事情。 可是后来年纪大了,福伯方才渐渐发觉,曾经的自己究竟有多可笑。他放下了那柄剑,亦也放下了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这一生,会在清河郡主的身边慢慢老去,然后死掉,平静而短暂。 他万万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自己还是要持起那柄剑来。 清河郡主细弱而温和的声音似是还在耳畔回响着,少女明亮噙着泪的眸子始终让他心生绞痛。福伯站在屋子门口,一时之间没有进去。他的身形比一般人要高大许些,站在门口,即便是不说什么,也足以让人有一种极为紧张的压迫感。 “你,你想干什么?!”郭焱自是察觉到了福伯身上的杀意,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有些怯怯地往后靠去。 福伯垂下眼眸,还是没有说话,他走进了屋子,然后转身将屋门给关上了。 所有的光亮再度消失,屋内昏暗极了,唯独郭焱的一双眸子印着外头的晨色,竟是格外的明亮。 郭焱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怀化将军郭琦的独子了吗?”努力地压下心头恐慌,郭焱尝试着威慑福伯。 只福伯显然对这些并无所动,他在来之前便已然下了决心,清河郡主的嘱咐就是他要完成的使命。 看着郭焱,福伯只沉声道:“郭小将军当真是不记得到底怎么来的这里吗?”他仍旧不死心地想要确认一番。 听得这话,郭焱只一怔,愣了一会儿方才道:“不是都告诉你了,我不记得了。” 福伯深吸了一口气,他似是勉力平息着自己的心情。初时听清河郡主将本打算隐瞒的实情和盘托出的时候,他除了悔恨与痛惜以外,更多的还是愤怒。 悔恨的是为什么自己未能加强守备,竟是让郭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去。 痛惜的是为什么自己不曾及时发觉,如这般沉重的事情,竟是全然都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承受。 至于愤怒,他实在是无法去原谅眼前的这个罪魁祸首。 第161章 东窗事发 “是姐夫!”郭焱喊道。 面对着福伯显然杀气毕现的话语,他只好努力地去想,这才有了些许蛛丝马迹。 郭焱上头有三个姐姐的,长姊郭大小姐早殇,未曾婚配便香消玉殒了;而郭二小姐因着早些年与同父异母的嫡姐争抢未婚夫婿,是以在长安城内寻不到合适的人家,遂嫁到江南一带去了,鲜少回来。至于郭三小姐,则是嫁给了同为长安城新贵的吴家大子,吴忠。 是以郭焱口里的姐夫,自是指的便是吴忠了。 郭焱道:“那天,那天我记得,姐夫寻我,说是,说是他同三姐起了争执,因着那,那春华楼的晏娘。”说这话时,郭焱许是因着太过激动的缘故,声音难免有些断断续续。 福伯看着他,似是正在分辨着他言语内容的真实与否。 昏暗之中,郭焱的面容变得略有些模糊起来:“男人嘛,外头沾花惹草总是寻常。这件事情,我也是知晓的,只当是姐夫在屋头待腻乎了,想要换一换口味···” 大抵是当真想起了那一日的事情,郭焱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三姐不知晓从哪里听闻了姐夫在春华楼有个红颜知己的事情,要我说,这等事情还有人如此不识趣地去私下传话,也委实太不懂事了点····” 眼瞧着郭焱越扯越远,全然偏离了最初的问题,福伯忍不住掩嘴轻咳一声道:“郭小将军,那日你姐夫寻你出去喝酒,是这样吗?” 听得这话,郭焱一愣,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说偏了,讪讪地一笑,郭焱继而又道:“对,对,二姐同姐夫大吵了一架,姐夫同我说,他心中烦闷,又不知晓要如何是好,只有寻我喝上几盏小酒,就算是借酒浇愁了。” 借酒浇愁,这倒是个极好的理由。 福伯的眸子里头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垂下眼眸,掩在衣袖下头的手腕上绑着一把匕首,是他准备用来杀郭焱的。 只是眼下,事情有了变化。 福伯问道:“也就是说,郭小将军你在前日早上醒来之前,实则是与你的三姐夫吴常侍在一道饮酒?” 郭焱细细想了想,尔后极为笃定地颔首。如今的吴忠早在其父吴一全的庇荫之下,坐到了右散骑常侍的位置。是以旁人都称其为吴常侍,其父为吴侍郎。 ····································· 没有半个宫人伺候的璇玑殿内,年龄相近的两个少女面对面对着,矮几上的茶水已然凉透,再没了寥寥白雾升起。 “当真是吴常侍?”清河郡主问道。 旁侧站着福伯,他今日穿了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腰间布巾解释,勾勒出壮硕的上半身:“回郡主,殿下,奴才的确是听得那郭焱如是道,说是出现在·····”话到这里蓦地顿了顿,福伯咽了口口水,这才继而又道:“在京郊驿站之前,的确是与他的姐夫,吴常侍在饮酒。” 远在蜀州的清河郡主与福伯对于吴家其实并不陌生,建元帝独宠吴氏一人,早已经在诸多王侯之间相互传来。 尧姜问道:“可知晓是在何处饮酒吗?” 福伯略侧了头,恭恭应道:“奴才问了,说是在春华楼的晏娘处,进宫之前,奴才也让人专程去了一趟春华楼,只是···”福伯似是犹豫,不知晓接下来的话应不应当说出口。 只尧姜却并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福伯的沉吟,只道:“福伯也是大孟宫中的旧人了,如此小心谨慎也是应该。只是此处唯独我们三人,必定不会隔墙有耳,福伯但说无妨便是。” 于是福伯微微颔首,这才道:“去春华楼的人回来说,春华楼并无晏娘此人,至于那一日吴常侍同郭小将军究竟有没有去过春华楼,里头的人也只是说,未曾见过。” 如她所预料之中的答复一般,尧姜其实并不意外,只对面坐着的清河郡主却是有些诧异,她抬眼去看尧姜,语气略显急促。 “那是郭焱在撒谎吗?”清河郡主如是问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尧姜唇角溢出的一抹冷笑,她摇了摇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郭焱撒没撒谎我不知晓,但春华楼的人,一定知晓当日吴忠的确与郭焱去过那里。至于晏娘这个人嘛,”尧姜说着,蓦地哼了一声:“只怕是被吴忠给私下藏起来了。” 依照郭焱的说法,吴忠与晏娘相识数年,情谊也十分地深厚。而吴忠是在建元元年的春天方才与郭三小姐成婚,至今也不过两三年的光阴罢了,万比不上他与晏娘这七八年的情分。 吴忠今年不过二十有一,以此推算他与晏娘相识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三岁的样子罢了,少年相识,又是青梅竹马,哪怕后者身在烟花柳巷,却也丝毫不会影响这般的情谊。 福伯道:“奴才听那郭小将军道,这晏娘原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与吴家同住桐花巷,但后来因着家道中落,加之晏娘的父亲欠下了好些赌债,这才将晏娘给卖进了春华楼。奴才知晓这些以后,不敢不前来禀明,是以也未曾按照郡主的吩咐,将郭焱给处置掉。” 下意识地去看尧姜,但见后者微微颔首,清河郡主登时又转过头来,对着福伯温声道:“这件事情,福伯你做得很好。” 第162章 和亲 “只是奴才想不明白,”福伯道:“吴常侍为什么要如此做呢?” 他并没有将郭焱出现在清河郡主床榻之上的这件事情说出来,可是尧姜却是心知肚明的,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不知晓福伯可曾知晓,前日曹氏在宫闱之中出言不敬,以下犯上,惹得母后伯颜大怒,命人将其押入慎刑司思过。只不过才一日,父皇却是又下令,将曹氏给放了出来,福伯可知缘何如此?” 听得这话,福伯只一愣,他先前自是听说了这件事,毕竟曹氏闹得人尽皆知,便是不想知晓,也会有人刻意传到耳朵里头来。 沉默了一会儿,福伯猜测道:“是因着怀化将军郭琦的缘故?” 尧姜含笑点头,肯定了福伯所言:“如今边关战事吃紧,虽说长安城内依旧歌舞升平,可是许些流言蜚语,早已经随着旁人所言传入了百姓的耳朵里头。父皇有意将郭琦派去迎战匈奴,是以,眼下的确要以安抚他家中诸人为上。” 福伯仍旧还是不太明白,只问道:“可是必须要派怀化将军郭琦前去边关,这同吴常侍所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这番话,尧姜并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端起茶盏,她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水,继而温声道:“这吴,郭二家本是姻亲关系,吴氏如今膝下无子,便已然位居妃位,可见其殊荣。只终归无子,还是成了吴氏最大的心病。蜀王虽远居蜀州,不问世事,可清河姐姐却是皇祖父最为宠爱的孙辈,若是郭家能够攀上这层关系,再加上郭琦如今颇受父皇重用,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如此了。” 这番话其实说得并不直白,甚至于还有些委婉,可清河郡主与福伯仍旧还是听了个明白。 福伯垂眸道:“这吴氏一族,当真是胆子够大的。”大到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清河郡主身上。 尧姜抿嘴笑了笑:“吴氏受宠,其族人自是想要鸡犬升天,更何况如今吴一全同其子吴忠,在朝堂之上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贪心点,也是自然。” 可这种事情如何能够用“贪心点”来一笔带过,清河郡主面上血色不知晓在什么时候消退殆尽,她有些恐慌,这比一睁眼来看见身侧躺着一丝不缕的郭焱时,还要恐慌许些。 尧姜似是瞧出了清河郡主的害怕,她微微敛起面上神色,温润着声音道:“不过清河姐姐也不必害怕,这郭焱如今是在我们的手上,而吴忠亦也不会当真蠢到,会自己将事情和盘托出。只要郭焱一日寻不到踪迹,姐姐的清誉,那便一日不会交由旁人玷污。” 这番话勉强平复了清河郡主慌乱的心情,只她还是略有些担心,那一日的确没有人知晓郭焱裸身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头,可是难免不会有走漏风声的时候。 垂下眼眸,清河郡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尧姜在这时转过了头,对着福伯道:“只不过虽说眼下我们知晓了,这件事情与吴氏一族有关,可这郭焱,却还是万万留不得了。” 福伯自是知晓尧姜如是说的缘由何在,常与达官贵人来往的他,亦也深谙此道,恭声应诺了一声“是”,福伯低声道:“奴才明白,待得回去以后,定然会将事情办得妥帖。” 听得这话,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不忘嘱咐道:“记得一定要弄成被劫杀,万不可暴露了身份。” 福伯连忙又是一声应诺,他们心中都十分地清楚,唯独将郭焱的死归类到“绿林好汉”的劫杀,方才能够彻彻底底地保住清河郡主的清誉。 没有再在大孟宫中久留,福伯又待了半个时辰以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尧姜将面前的糕点朝着清河郡主面前推了推,她今日着了一件朱红色的衣裙,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少女白皙细嫩的手腕。 清河郡主道:“若是除掉郭焱,事情还是没有结束呢···” 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尧姜只蓦地抬起眼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清河郡主:“不可能,”她甚是笃定道:“无论是郭家也好,亦或是吴家也罢,嫡系早已经没了适龄婚嫁的男子,清河姐姐身为郡主,嫁去做人家继室亦或是偏房,也是不合规矩。更何况,”她说着,忽的扬唇一笑:“便是姐姐你愿意,父皇也不见得应允。” 福伯既然都能知晓建元帝有意给清河郡主指婚,尧姜知晓,自然也不足为奇。 乍然说到这个,清河郡主面色一红,在大孟宫中待了十余年,道明帝一向对她十分看重,是以她也未曾接触过人性复杂一面,便是后来离开了长安城,回到蜀王府去,她也照旧那般,只是较之从前学会了隐忍。 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罢了。 许是想到了些许事情,清河郡主原本有些羞怯的神情蓦地消散了去,她垂下眼眸,略有些丧气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当真是怕极了,若是没有殿下,许是我早已经求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再顾不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了。” 第163章 和亲(二) 郭焱死了,尸首在三日后于京郊处被人发现。 据闻他死得极其惨烈,脖子被砍得只剩下一层皮连着,好似稍稍一碰,便能使得尸首分离一般。 流言蜚语迅速在偌大的长安城中蔓延开来,曹氏因着痛失独子,一病不起,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上。而怀化将军郭琦亦也早在两日前奉旨离开了长安城,前往边关打仗去了,无可奈何之下,郭三小姐只好从吴家归来,暂时掌起怀化将军府的中馈。 消息传到尧姜耳朵里头的时候,菘蓝还不忘手舞足蹈地比划一番。 “外面传得可吓人了,”她如是道,似是心有余悸:“说这郭小将军,是被那些落草为寇的流民们给劫杀的,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听闻便是连衣裳,也被那些流民们给一道扒下来了,只留了裘衣呢。” 只留了裘衣?尧姜心中忍不住发笑,偏巧她却又不能露出异样的神色来,当初协商此事,唯独三人知晓,便是最为亲近的菘蓝与崖香二人,她都不曾告知。 崖香正好捧了花束过来,听得这话,只诧异道:“那郭夫人呢?” 那日曹氏屡屡以下犯上的事情,她们最是清楚,便是连后来曹氏为何会被建元帝下令从慎刑司放出来的缘由,亦也心知肚明。 说到曹氏,菘蓝登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郭夫人嘛···”她刻意拉长了声音,眉梢眼角满是笑意:“奴婢听说,郭夫人去淑妃娘娘的母家大闹了一场,只可惜隔着一扇门,也不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郭三小姐的东西,连夜就从吴家给搬出来了。” 旁人自是不知晓其中缘由,可尧姜却是明白得很。看样子这郭焱一死,吴郭两家的姻亲关系也难免受到影响。 将怀里头捧着的花束插在白瓷瓶里,崖香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转过身来:“郭夫人连生了两个女儿,方才得了郭小将军这么一个嫡子,只怕此次郭小将军出事,郭夫人定是大受打击罢。”说话间,她已然是踱步到了尧姜的身侧,拎了茶壶斟了一杯茶水。 菘蓝嘻嘻一笑道:“那也是活该,谁让郭夫人成日里眼睛里头容不下人,又倨傲得很,当着皇后娘娘面都敢胡说八道,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呢。” 听得这话,尧姜假意恼怒,不免轻声呵斥道:“不许胡说。” 菘蓝连忙应诺了一声“是”,垂下头来,敛起了面上的笑意。 尧姜继而道:“不过崖香说得也对,这曹氏如今已然三十多岁了,怕是日后孕育子嗣也是艰难。再加上郭琦膝下亦也没有其他的庶子,眼下人又正值壮年,想来日后曹氏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对于尧姜如何知晓这些事情,崖香并没有十分在意。她蹙起眉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不过话说回来,奴婢今日去花房拿花,路上遇到了陛下身侧伺候的孙姑姑,听孙姑姑说,这边关我军屡屡战败,郭将军虽说去了,只是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屡屡战败?”尧姜似是诧异,略抬了眼:“不是前几日方才有捷报传来吗?” 崖香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晓,只听孙姑姑说,陛下在含元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即斥责了好几个负责部署的官员呢。” 看这样子,建元帝的怒气当真不小。 尧姜问道:“那孙姑姑还同你说别的什么没有?” 崖香凝眉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说了,孙姑姑还说,有好些官员上奏,要求和亲休战呢,只陛下觉得这是君王昏庸之行,便一一都给驳回去了。不过瞧样子,好似,陛下如今已然有些动摇了。” 和亲?大孟数千年的历史上,其实并不乏以和亲来休战的君王,其中以光宗帝为甚,仅是他在位的十八年间,大孟便送出了十五个和亲公主。 尧姜蹙起眉头来,不知晓为什么,她听到“和亲”二字以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清河郡主。 崖香道:“不过便是当真要和亲,怕是也只能从亲王之女当中挑选了。可是适龄的县主们,好似也没剩下几个了。还是希望郭将军能够击败那些匈奴兵,奴婢听说,那匈奴人常年都在草原上生活,居无定所的,最是艰苦了。” 对于匈奴人,尧姜所知的并不多。 前一世这个时候边关战事究竟如何,她其实并不清楚,那时候她鲜少听说除长安城以外的事情,为建元帝也不曾会主动提及,是以便是前一世当真有过和亲一事,只怕她不知晓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垂下眼眸,尧姜轻叹了一口气,她只道:“这件事情暂时就不要往外说了,孙姑姑本是信任你,方才同你说这些的,你可万万不要辜负了她的信任才是。”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连忙欠身应诺了一声“是”。 孙尚一向喜爱崖香,至于缘由是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人知晓,只知道孙尚待崖香要比旁人宽厚一点,二人来往也就较之其他人密切许多。 第164章 和亲(三) 郭焱与曹氏的事情并没有在大孟宫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众人依旧如同往日那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御膳房这些时日,却并不轻松。 徐昭仪腹中龙裔至今已然四月有余,因着她的身子本便娇弱,是以太医院伺候的时候,亦也格外小心翼翼,连带着御膳房也全然事事都以她为先。 但即便如此,随着时日推移,眼瞧着徐昭仪的身子是越发沉重,害喜的症状也随之涌现了上来。 “昭仪娘娘还是吃不下?”气喘吁吁的厨娘看着眼前不曾动过的膳食,只如是问道。 捧着膳食的小宫女点了点头,只脆声道:“湘府姐姐说了,娘娘瞧见这吃食,便说恶心得很,如何哄劝都是不愿意吃的。湘府姐姐没有法子,这才让我来给你们说一声。” 听得这话,厨娘通红的面庞之上浮现一丝焦急来,这已然是今日第三次了,无论御膳房怎么做,送到承香殿那里,皆是以不同的缘由给打发了回来。 厨娘不免有些焦急,她凝眉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抬起头来,只问那小宫女道:“最近昭仪娘娘可有什么偏爱吃的,例如酸辣之类?” 伴随着话音落下,小宫女憋着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酸梅子,娘娘近日嗜酸得很,总是喜欢吃酸梅子。” 宛若是在一片漆黑之中寻觅到了难得一见的光亮,厨娘的面色稍缓,她连忙伸手将小宫女手中的膳食接了过来。 “还要劳烦姑娘回去再帮我们说说好话,昭仪娘娘的吃食等会儿我们再送来。”厨娘如是道。 小宫女瞧着模样不过十一二岁,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知晓大概的意思。她清脆着声音应诺了下来,看着御膳房内众人忙前忙后,遂也不曾多做停留,就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承香殿内,徐昭仪一番恹恹的模样躺在贵妃椅上,眼下时至十月,暑热早已经消退殆尽,偏巧她仍旧还是终日觉得烦闷不堪。 旁侧的湘府小心翼翼地摇着蒲扇,听得徐昭仪轻叹了一口气,她便连忙抬起头来:“娘娘可是不舒服?” 闭着眼睛的徐昭仪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委实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带着声音亦也变得细弱起来:“本宫就是肚子里头空空的,明明很想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只看见御膳房里头的吃食,竟全然都没了胃口。” 这俨然便是饿着了,湘府并没有经历过生育,她入宫的时候也不过才八岁,家中的兄长尚且年幼,自然也不知晓这些。 想起先前那些太医们所言,湘府在心中忖度了一番言语,这才道:“娘娘怀着龙裔呢,自是娇贵些的。再说了,那些太医们不是也都说了吗,娘娘是头胎,害喜严重些也是正常。奴婢听闻,当年皇后娘娘怀着大公主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乍然听得这话,徐昭仪蓦地睁开了眼,甚是不愉地看着湘府:“你的意思,是本宫肚子里头怀着的是个公主?!” 湘府哪里知晓自己竟是这般地惹恼了徐昭仪,她连忙垂下头来,语气变得毕恭毕敬:“娘娘恕罪,奴婢万不是那个意思。” 大抵还是对腹中孩子有了太多期盼,徐昭仪不容许任何人谈论其性别,看着湘府,她的目光骤然冷下,半响之后方才收回了目光,只道:“皇后娘娘千金贵体,本宫自是比不得的。” 湘府被先前那么一训斥,再度开口,难免小心翼翼了许些:“皇后娘娘虽说位居中宫,膝下有一儿一女,可陛下却迟迟未曾立储。娘娘这次若能一举诞下皇子,依照如今陛下对娘娘的宠幸,还有懿安太后的余威,只怕有些地方,皇后娘娘万万比不上娘娘的。” 这话听到耳朵里头,显然让徐昭仪心中甚是舒坦。 只她很快却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登时蹙起了眉头:“对了,你可派人去吴娘子那里问了没有?” 前些时日因着尧姜身子有恙的缘故,陈皇后特地调了吴音去立政殿的小厨房,专门为长女做汤羹。如此一来,徐昭仪也不好去开口,只能暂时取消了每日吴音的汤羹。 湘府垂眸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派人去问了,吴娘子说,大公主那里她委实走不开,皇后娘娘的懿旨压着呢,只怕一时半会儿···”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已经表达地极为清楚了。 徐昭仪闻言,只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公主罢了,难不成还比本宫腹中的皇子要紧?”她如是道,言语之间满是愤愤不平。 这番话湘府并不敢直接应答,且不说徐昭仪腹中究竟是个皇子还是公主,便是尧姜,如今已然及笄,定亲的人家又是昭阳大长公主的嫡子,其地位自是不言而喻。就算是徐昭仪当真诞下皇子,可庶出便是庶出,日后究竟会如何,却也是说不准的。 湘府温声道:“奴婢估摸着时辰,想来御膳房的膳食应当也做好了,娘娘既是饿着,奴婢就先过去瞧瞧罢。” 听得这话,徐昭仪并没有多想什么,她早已经饥肠辘辘,自是忙不迭地摆手道:“既如此,你便快去快回。” 第165章 和亲(四) 郭焱与曹氏的事情并没有在大孟宫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众人依旧如同往日那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御膳房这些时日,却并不轻松。 徐昭仪腹中龙裔至今已然四月有余,因着她的身子本便娇弱,是以太医院伺候的时候,亦也格外小心翼翼,连带着御膳房也全然事事都以她为先。 但即便如此,随着时日推移,眼瞧着徐昭仪的身子是越发沉重,害喜的症状也随之涌现了上来。 “昭仪娘娘还是吃不下?”气喘吁吁的厨娘看着眼前不曾动过的膳食,只如是问道。 捧着膳食的小宫女点了点头,只脆声道:“湘府姐姐说了,娘娘瞧见这吃食,便说恶心得很,如何哄劝都是不愿意吃的。湘府姐姐没有法子,这才让我来给你们说一声。” 听得这话,厨娘通红的面庞之上浮现一丝焦急来,这已然是今日第三次了,无论御膳房怎么做,送到承香殿那里,皆是以不同的缘由给打发了回来。 厨娘不免有些焦急,她凝眉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抬起头来,只问那小宫女道:“最近昭仪娘娘可有什么偏爱吃的,例如酸辣之类?” 伴随着话音落下,小宫女憋着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酸梅子,娘娘近日嗜酸得很,总是喜欢吃酸梅子。” 宛若是在一片漆黑之中寻觅到了难得一见的光亮,厨娘的面色稍缓,她连忙伸手将小宫女手中的膳食接了过来。 “还要劳烦姑娘回去再帮我们说说好话,昭仪娘娘的吃食等会儿我们再送来。”厨娘如是道。 小宫女瞧着模样不过十一二岁,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知晓大概的意思。她清脆着声音应诺了下来,看着御膳房内众人忙前忙后,遂也不曾多做停留,就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承香殿内,徐昭仪一番恹恹的模样躺在贵妃椅上,眼下时至十月,暑热早已经消退殆尽,偏巧她仍旧还是终日觉得烦闷不堪。 旁侧的湘府小心翼翼地摇着蒲扇,听得徐昭仪轻叹了一口气,她便连忙抬起头来:“娘娘可是不舒服?” 闭着眼睛的徐昭仪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委实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带着声音亦也变得细弱起来:“本宫就是肚子里头空空的,明明很想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只看见御膳房里头的吃食,竟全然都没了胃口。” 这俨然便是饿着了,湘府并没有经历过生育,她入宫的时候也不过才八岁,家中的兄长尚且年幼,自然也不知晓这些。 想起先前那些太医们所言,湘府在心中忖度了一番言语,这才道:“娘娘怀着龙裔呢,自是娇贵些的。再说了,那些太医们不是也都说了吗,娘娘是头胎,害喜严重些也是正常。奴婢听闻,当年皇后娘娘怀着大公主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乍然听得这话,徐昭仪蓦地睁开了眼,甚是不愉地看着湘府:“你的意思,是本宫肚子里头怀着的是个公主?!” 湘府哪里知晓自己竟是这般地惹恼了徐昭仪,她连忙垂下头来,语气变得毕恭毕敬:“娘娘恕罪,奴婢万不是那个意思。” 大抵还是对腹中孩子有了太多期盼,徐昭仪不容许任何人谈论其性别,看着湘府,她的目光骤然冷下,半响之后方才收回了目光,只道:“皇后娘娘千金贵体,本宫自是比不得的。” 湘府被先前那么一训斥,再度开口,难免小心翼翼了许些:“皇后娘娘虽说位居中宫,膝下有一儿一女,可陛下却迟迟未曾立储。娘娘这次若能一举诞下皇子,依照如今陛下对娘娘的宠幸,还有懿安太后的余威,只怕有些地方,皇后娘娘万万比不上娘娘的。” 这话听到耳朵里头,显然让徐昭仪心中甚是舒坦。 只她很快却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登时蹙起了眉头:“对了,你可派人去吴娘子那里问了没有?” 前些时日因着尧姜身子有恙的缘故,陈皇后特地调了吴音去立政殿的小厨房,专门为长女做汤羹。如此一来,徐昭仪也不好去开口,只能暂时取消了每日吴音的汤羹。 湘府垂眸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派人去问了,吴娘子说,大公主那里她委实走不开,皇后娘娘的懿旨压着呢,只怕一时半会儿···”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已经表达地极为清楚了。 徐昭仪闻言,只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公主罢了,难不成还比本宫腹中的皇子要紧?”她如是道,言语之间满是愤愤不平。 这番话湘府并不敢直接应答,且不说徐昭仪腹中究竟是个皇子还是公主,便是尧姜,如今已然及笄,定亲的人家又是昭阳大长公主的嫡子,其地位自是不言而喻。就算是徐昭仪当真诞下皇子,可庶出便是庶出,日后究竟会如何,却也是说不准的。 湘府温声道:“奴婢估摸着时辰,想来御膳房的膳食应当也做好了,娘娘既是饿着,奴婢就先过去瞧瞧罢。” 听得这话,徐昭仪并没有多想什么,她早已经饥肠辘辘,自是忙不迭地摆手道:“既如此,你便快去快回。” 大公主?湘府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 第166章 和亲(五) 因着出来急促,小夏不敢在外头耽误太久,湘府还没有来得及多问几句,他便已然面露急色,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他不能回去太迟。 前些时日原本与他一道伺候建元帝的另一个内侍舂子,不知晓因着什么缘故,竟是突然一病没了。宗正寺按照旧例便又往含元殿添置了一个内侍,与老实憨厚的舂子截然相反,新来的内侍虽说年纪不大,可为人处世甚是圆滑,不过须臾时日,便俨然得了建元帝的另眼相看。 一想到昨日研磨的时候,建元帝没有如同往常那般让自己前去,而是唤了徐世清过去,小夏便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变得快了起来,没过多久,小夏便看见了含元殿前的石阶。 因着这会儿正是建元帝午歇的时候,是以含元殿周遭都十分地寂静,宫人们行走之时皆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半分过于嘈杂的声响来。 小夏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迈过石阶,紧闭着的殿门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今日留守在殿外的原本应当是舂子,只是他如今没了,顶替他位置的徐世清,便被安排到了今日当值。 一过石阶,小夏一眼就看见了徐世清。后者穿着跟他一般无二的衣裳,只稚气未退的面庞之上,偏巧有一双透着老练的眸子在不停转悠着。 瞧见徐世清,小夏虽说心中有些不大高兴,只他并未显露于言表之上,走上前去,小夏含笑问道:“陛下可醒了?” 徐世清点了点头道:“方才公公不在的时候,户部尚书张大人与兵部尚书陈大人来见过陛下。” “张大人与陈大人?”小夏显然十分诧异:“陛下不是在午歇吗,怎的还召见了两位大人?” 听得这话,徐世清轻叹了一口气,方才道:“公公有所不知,陛下本是睡着的,只那两位大人说是不见着陛下不肯离开,外头的动静委实大了些,陛下便被吵醒了。” 被吵醒了?小夏心中蓦地一惊,自师傅崔道出事以来,他顶替其位置贴身伺候建元帝亦也有好些年了,自是知晓后者最是不喜休憩时被旁人搅扰。 可如今不仅被吵醒了不说,含元殿内外皆是静寂十分,反倒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小夏问道:“那陛下如今在做什么呢?” 徐世清答道:“户部尚书张大人与兵部尚书陈大人离开以后,陛下便一直待在殿内,未曾传召任何人进去伺候。” 这便更加反常了,小夏垂下眼眸,细细在心中盘算了一番。 虽然不像师傅崔道那般,小夏一直没能做到彻底揣摩建元帝的心思,可瞧着眼下这般情形,小夏心中只道不好。 徐世清在这个时候似是又好心提醒道:“不过公公还是要万分小心才是,我方才借着送茶的机会进去,听见里头的那两位大人,好似想要奏请陛下解除婚约,将大公主送去匈奴和亲,以表大孟议和休战的决心呢。” 伴随着话音落下,小夏登时睁大了眼睛,满面骇然:“这不是疯了吗?” 可不就是疯了吗,徐世清在心中附和着,他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只神色担忧道:“公公您说,便是我们这些不懂朝政之人尚且都觉得此法荒谬,陛下又如何会不知晓呢。大公主是陛下的长女,又是中宫所出,本便是尊贵无上的,便是未曾定下婚约,又岂能是送去那等腌臜之地和亲。” 对于这番话,小夏亦也觉得十分赞同,他点了点头道:“那两位大人也委实糊涂,且不说大公主身份尊贵,就是与这顾国公世子的婚约,尚且还是陛下亲口下旨赐婚,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陛下出尔反尔吗?” 终归还是顾忌着里头不知晓在做什么的建元帝,这二人并未曾继续说太多,只说到最后的时候,徐世清复又对着小夏道:“总之公公近些时日,伺候务必要小心些才是。” 小夏颔首应下,这会儿并不是他当值,是以也未曾在含元殿外头停留太久,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含元殿内外众人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能惹恼了将近而立的帝王。 只这般压抑的气氛不仅仅笼罩着含元殿,连带着整个大孟宫上下,皆是如此。 前朝频频传来战败消息,虽说深居后宫,可仍旧还是会有时不时的消息通过各种方式,传到妃嫔们与宫人们的耳朵里头,一时之间,只闹得人心惶惶。 昭阳大长公主得以传召入宫的时候,已然夜深,寂静无人的宫道上,唯独年轻的内侍神色惶恐地领着一身吉服的昭阳大长公主匆匆走着。 “可知晓今日陛下是因着何事传召本宫入宫?”昭阳大长公主如是问道。 话语如同脚步一般匆匆忙忙,小夏心里头亦也困惑得很。建元帝是天黑以后用膳的时候,方才让他派人去宫外传召昭阳大长公主的,可是到底为着何事,其实连带着他也是不清楚的。 干巴巴地一笑,小夏道:“陛下既是这般晚了传召长公主殿下入宫来,想必定是有是十万紧要的事情才是,只陛下委实不曾提及究竟何事,奴才也不知晓。”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不免皱起眉头来,她向来自诩十分了解建元帝,可是如今竟是半分都寻不到头绪。 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这般,昭阳大长公主蓦地只心中一沉。 第167章 和亲(六) 灯火通明的含元殿,建元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则已然摊开的奏折。奏折是刚入夜的时候,由小黄门匆匆忙忙递进来的,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页,落款的名字赫然写着陈放与张德。 似是有些出神,建元帝保持着垂眸看奏折的动作,迟迟未有所动弹。直至外间蓦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方才如同大梦初醒般,抬起眼来。 徐世清弓腰走进内来,朝着建元帝恭声道:“陛下,大长公主殿下到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许是因着乍然听到“大长公主”几个字,建元帝平静的眸子里头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他的喉咙略有些干涩,说话时难免显得沙哑:“请进来罢。” 于是徐世清颔首应诺了一声“是”,如来时那般,脚步轻盈地又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昭阳大长公主跟在小夏的身后走了进来,朝着建元帝墩身行礼以后,年轻的帝王并没有着急同他亲近的长姊交谈,而是对着小夏吩咐道:“你且先出去,没有朕的准允,任何人不许进殿来伺候。” 听得这话,小夏有些意外,依言应下以后,不敢再多做停留,小夏很快便退出了殿内。 偌大的宫室里头,唯独只剩下年轻的帝王与他的长姊,四下寂静,不知晓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只吹得殿内火烛跳跃晃动。 “陛下这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建元帝面前的奏折上,昭阳大长公主站得略有些远,只依稀看到了奏折下方落款的两个名字。 建元帝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抬起手来,示意昭阳大长公主近身:“这些时日忙于朝政,只突然惊觉,好似许久不曾见到阿姊了。”他如是道,言语恳切。 昭阳大长公主一时之间亦也不免有些动容,懿安太后一生唯独只生下他们姐弟二人,既是同父同母,关系自然也就较之旁的兄弟姐妹要亲近许多。 回想起往日姐弟二人在一道的情形,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神色变得柔和,她依言走上前去,在建元帝的身侧屈膝坐了下来。 “朝政虽忙,陛下也需得好生注意着身子才是。”昭阳大长公主道。 建元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将面前奏折合上,随手放到了一侧去:“朕还记得,阿姊大婚的时候,十里红妆布满了整个长安城,朕骑着高头大马,跟姐夫一道走在前头,阿姊就坐在后面的鸾车里头,听着两侧百姓们的欢呼。” 这已然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远到许多细节昭阳大长公主都已经记不太清楚,只唯独记得少年裹着红衣,明明顶着一张稚气未退的面庞,却仍旧还是要故作威严地嘱咐顾深,万不可辜负自己的话语。 昭阳大长公主不由感慨道:“那个时候陛下的个子还不高呢,”她笑着:“不过才到臣妾肩膀的位置,臣妾记得,陛下还对着国公爷说,若是日后他让臣妾受了委屈,陛下头一个便要拿他问罪呢。” 听到这个,建元帝不免也笑道:“不过说起来,这时日当真是过得快极了,眨眼便二多年了。” 仿佛昨日里还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却不曾想再一睁眼,竟是已然各成家室,膝下儿女双全、 昭阳大长公主道:“算起来,也快二十一年了。臣妾犹记得,父皇驾崩之前,要陛下与臣妾相互扶持。虽说父皇仙逝已然将近三载,若是他尚且还在,看到陛下与臣妾亲上加亲,想来也是十分欣慰的。” 道明帝生前便极为喜爱顾青,时不时得闲了,就会让人将其传进宫中,亲自过问功课,甚至于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也是头一个送去顾国公府,让顾青先行挑选。 大抵是因着说起了道明帝与二人婚事的缘故,建元帝面上神色一滞,他有些不知晓接下来应当如何开口。 见到建元帝忽的沉默,昭阳大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茶盏:“其实臣妾知晓,今日陛下如此夜深,还要传召臣妾入宫来,想必也不是因着想要同臣妾一道追溯过往的罢?” 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率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临来大孟宫之前,她或许还有些惴惴不安,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如此。可是当真走到了含元殿以后,见到了建元帝,她那颗原本悬在嗓子眼上的心登时又落了回去,竟是比自己先前所想那般还要冷静许多。 “阿姊,”建元帝抬起眼来,看着昭阳大长公主:“朕一直都记得,记得这么多年来,阿姊待朕的好。” 但凡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便知晓,接下来建元帝要说的,只怕与自己关系重大,而且极有可能会影响她与建元帝之间的和睦关系。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昭阳大长公主垂下眼眸,只问道:“臣妾与陛下是自幼一道长大的,既是亲姐弟,就无需这般见外。陛下若是想要说些什么,便直说罢。” 殿内有短暂的沉默响起,忽明忽暗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照得摇晃,良久以后,面前茶盏里头的茶盏早已经凉透,再没有寥寥烟雾升起,建元帝这才道:“阿姊,是朕对不住你。” 第168章 和亲(七) 从含元殿离开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尚且还有些恍惚,直至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她这才回过了神,目光却是呆滞着。 守在外头的小夏迎上前来,毕恭毕敬道:“长公主殿下,可是要眼下离宫吗?” 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宫室,含元殿所在的位置其实很好,占据了整个大孟宫中最高的地方,立在含元殿的石阶上,几乎可以看见西边整个宫室布局。 夜幕之下,昭阳大长公主其实看得并不清楚,她只能瞧见模糊地些许黑影来,除此以外,竟是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有些心中荒凉,却又有些庆幸。 旁侧的小夏等了好一会儿,见昭阳大长公主只矗立在原地不动,遂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却见后者蓦地垂下眼眸,只道:“那就劳烦小夏公公,送本宫出宫了。” 与来时截然相反,离开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步伐沉重,亦也缓慢了许些。 小夏自是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不免有些放轻了脚步,只四下无人的宫道之上,仍旧还是回荡着他们清晰的脚步声。 走了好一会儿,耳畔突然响起了年轻的大长公主沙哑的声音:“小夏公公,这些时日,陛下还是不曾与皇后娘娘亲近吗?” 帝后二人不睦早已经不是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事情了,小夏闻言只一愣,他不知晓为什么昭阳大长公主会突然问及这个,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垂下眼眸,恭恭应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约莫着前些时日,陛下曾传召过皇后娘娘去含元殿。” “什么时候的事情?”昭阳大长公主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过了头。 小夏一是未曾设防,并没有注意到昭阳大长公主突然停下了脚步,待得察觉之际,竟是险些直接撞上去。好在他及时一个顿步,这才没有撞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内心,小夏道:“约莫着,是十日前的事情罢。”其实他也并不是很确定。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 今日是十月廿六,十日之前正是十月十六,尧姜及笄礼的第二日。对于曹氏大闹宫闱一事,昭阳大长公主虽说并没有亲眼见到,可是她却也知晓具体情形如何。 半响之后,昭阳大长公主问道:“那你可知晓,陛下传召皇后娘娘所谓何事?” 这个小夏自是知晓的,因着陈皇后前脚离开含元殿没多久,后脚建元帝便让他亲自去了一趟慎刑司,传达了将曹氏放出来的口谕。 只这话却万不能这般说,思忖片刻,小夏道:“这个奴才也不知晓,不过皇后娘娘离开没多久,陛下便让奴才去慎刑司把郭夫人给送出宫去了。” 不过是换了几个词,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截然不同了。 昭阳大长公主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她再度开口,却是道:“本宫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去寻皇后娘娘,小夏公公便送本宫到这里就是了。” 再往前行数十步,有一条小道是通往立政殿的。 小夏知晓昭阳大长公主这是要将自己打发走了,遂也不多做停留,只干脆利落地应诺了一声“是”,便直接转身走了。 ····································· 陈皇后是被一阵嘈杂声所吵醒的,这几日她总睡得不怎么安稳,是以外间不过发出些许声响,她便已然从睡梦中惊醒。 “白苏,”陈皇后细弱着声音唤道。 床帐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年轻的女官立在床榻前,只低声问道:“娘娘可是醒了?” 陈皇后“嗯”了一声,话音不过才落下,床帘便被人从外头掀了起来,微弱的光亮洒下,并不是很刺眼。将掀起的床帐随手勾到一侧,白苏扶起了陈皇后,轻声解释道:“昭阳大长公主方才到了,奴婢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娘娘呢。” “昭阳大长公主?”陈皇后一愣,她坐起身来,甚是困惑道:“她眼下这个时候怎的来了?” 年轻的女官起身去寻外衣,听得这话,只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晓,只是瞧着大长公主穿戴着吉服,想来应当是夜里陛下急召了罢。” 大孟宫的宫规对待着装并不严厉,只命妇朝见帝王的时候,还需得穿戴吉服方可。 蹙起眉头,陈皇后任由着白苏伺候自己拢上外衣,如墨般的长发垂下,越发衬得年轻皇后肤色白皙。 “上次陛下夜里急召大长公主入宫的时候,你可还记得是因着什么缘故?”陈皇后问道。 自建元帝登基迄今以来,已然有将近三载,夜深人静急召昭阳大长公主入宫的时候,却是为数不多,加上如今这一次,也不过才两次罢了。 垂下眼眸,白苏恭恭应道:“回娘娘的话,上次陛下急召大长公主入宫,还是因着老顾国公突然病逝,陛下担心大长公主,这才传了大长公主入宫来的。” 唇角溢出一抹冷笑,陈皇后知晓眼下昭阳大长公主前来,必定不是带着什么好消息,她略抬了手,只对着白苏道:“请大长公主进来罢。” 第169章 和亲(八) 宫人们奉上刚煮好的百合莲子汤以后,便都屈膝退出了寝殿,唯独剩下陈皇后与昭阳大长公主二人面对面坐着。 殿内灯火通明,垂下的幔帐轻轻晃动,隔断了寥寥升起的烟雾。 待得听见外头的脚步声渐渐平息下来,陈皇后端起了放置在面前杯盏,捧在手心里,略抬了眼去看面前的昭阳大长公主,只语气甚是困惑道:“殿下深夜来访,行色匆匆,不知所谓何事?” 虽说在路上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已然在心中忖度好了言语,可是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却突然有些犹豫了,不知晓是否应当说出口。 沉默之间,又听得陈皇后道:“殿下与我,想来应当也没有什么是可以避讳的了。” 这番话俨然是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从前二人虽说并不亲近,可终归也是名义上的姑嫂,素日里往来也是有的。 后来得以建元帝亲下谕旨,二人在姑嫂关系上,又变为儿女亲家,不自觉间,较之从前,来往便越发频发起来。 眼下听得陈皇后这般道,昭阳大长公主只蓦地叹了一口气。 “我委实不知晓应当如何与弟妹提及这件事情,”她说着,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复又开口道:“可我又想着,若是眼下不同弟妹你言明这件事情,只怕日后你知晓这件事情以后,又会来怨我未曾早些告诉你。” 心中隐隐约约有不安升起,只陈皇后始终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汤水,缓声道:“我与殿下相识十余年,殿下应当知晓我的脾性,如今殿下既然已经到了我这立政殿来,想必心中也早已经做出决断了。” 这话说得自是没错的,当昭阳大长公主决定趁夜前来立政殿的时候,她的心里便早已经做出了决断。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头不断泛起的犹豫,昭阳大长公主只沉声道:“今夜陛下急召我入宫来,同我提及了尧姜与青儿的婚事。” 听到事关长女,陈皇后不免目露困惑:“钦天监不是将大婚的时日定在了腊月初三吗,可是有什么岔子不成?” 说是岔子也不全然,昭阳大长公主嗫嚅着双唇,半响之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才道:“陛下有意,将尚书令许英的长女指给青儿。” 初时听得这话,陈皇后尚且还有些恍惚,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是反复品味,却又发现这话实实在在是从昭阳大长公主口里说出来的。 眼睛里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震惊来,陈皇后看着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的平静早已经不复踪影:“殿下方才说,陛下有意要将尚书令许英的长女指给顾国公世子?!” 昭阳大长公主心中一怔,片刻之后微微颔首,应了一声“是”。 脑子里头像是平地里炸起一计响雷,陈皇后有些不知所以,她放下手中的杯盏,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然有些颤颤巍巍:“陛下不是给顾国公世子与五儿赐婚了吗,如此一来,岂不是乱了套?” 有些话其实大多时候都不用让人说出口,便已然能够猜测到些许。 想起含元殿内,建元帝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昭阳大长公主便越发觉得有一种人走茶凉的悲怆感。 “弟妹,”她轻轻地唤道,往前俯身,握住了陈皇后的手:“陛下说,如今边关屡屡战败,朝堂之上主和的大臣也越发多了起来,不断有朝臣上奏,要陛下停战议和,将嫡长公主嫁入匈奴,以保我大孟安稳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皇后猛地抽回了手,拂袖打翻了桌案上的杯盏。伴随着瓷器清脆的落地声,她只冷笑道:“陛下这是疯了?” 昭阳大长公主的话已然说得那般明确,陈皇后自是心知肚明。更何况对于前朝有大臣们主张和亲议和一事,她不仅仅是停留在有所耳闻。 想起赐婚圣旨颁下那一日,长女于寝殿内同她所说的话语,陈皇后不忍地闭上了眼。 “陛下这是疯了,”她再次强调:“匈奴人以游牧为生,又长居草原,他如何能够狠得下心来,那可是五儿啊。”陈皇后如是道,眼角泛起微微湿润。 昭阳大长公主站起身来,踱步到她身侧屈膝坐下:“我知晓此事时的骇然,绝不亚于弟妹。可如今陛下已然动了这样的念头,我之所以不愿即刻离宫,顶着被陛下怪罪,都要同弟妹言明此事,为的便是,让弟妹你早做打算啊。” 几乎字字由心而发,陈皇后缓了好一会儿,方才费力地睁开了眼。 她暂时消化了昭阳大长公主带来的这个消息。 “殿下对五儿与我的恩情,我定会牢记于心的。”陈皇后如是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却是昭阳大长公主刹那的慌乱:“弟妹,你我之间委实不必这般客气的。所幸的是,陛下如今只是动了这般的念头,还未曾付诸实际。之所以急召我入宫,也是同我商议,问我那许英的长女如何。” 陈皇后微微颔首:“我知晓,也明白殿下的意思。”她如是道:“不过夜已然这般深了,殿下还是快快出宫去罢。” 第170章 怀疑 晨光和煦地洒下,窗机明亮的寝殿内,陈皇后端坐在妆台前,任由着宫人给她梳妆。 她昨日几乎一夜辗转难眠,昭阳大长公主的话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压在她的胸口,委实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随手捻起鲜红的胭脂,陈皇后正准备涂抹到嘴唇上头,旁侧的白苏见着,不免诧异道:“娘娘今日要涂这个胭脂吗?” 往日陈皇后都十分喜好妆容素净,鲜少会用到这般艳丽的胭脂,是以白苏难免意外。 垂下眼眸,望着手里捻着的那抹胭脂,陈皇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没有去解释其他什么,只对着白苏吩咐道:“你去将本宫那件绣着九凤朝天的衣裳给拿出来罢。” 听得这话,白苏心中一愣。 陈皇后嘴里所说的那件绣着九凤朝天的衣裳,是建元帝初登基以后,有意同发妻缓和关系,特地命宗正寺裁制的。其中无论是布料亦或是刺绣,几乎都是建元帝亲自挑选,甚至于在陈皇后头一次穿上这件衣裳的时候,建元帝还曾毫不吝惜地给予称赞。 但是这件衣裳,陈皇后已然许久不曾碰过了,她在穿过一次以后,便让人将这件衣裳给收拾到最里头去。除了偶尔需要整理以外,几乎鲜少会提及到这件衣裳。 白苏颔首应诺了一声“是”,将手里头捧着的妆匣交由到旁侧的小宫女手中,遂转身离开,依言去寻那件衣裳了。 少顷过后,陈皇后已然梳好妆,宫人们一拥而上伺候她换上那件九凤朝天的衣裳。金冠红唇配华衣,只越发衬得女子面容明媚。 待得一切都妥当之后,陈皇后方才问白苏:“陛下可下朝了?” 今日并非休沐,建元帝自是一如既往地按照祖制的时辰上朝,只从前陈皇后对此并不在意。她与建元帝关系不睦,也无需如同旁的妃嫔那般,当真是事无巨细地关怀着。 白苏温声道:“回娘娘的话,估摸着时辰,陛下应当还没有下朝罢。”她说着,又顿了顿,遂又道:“不若奴婢让人去问问?” 几乎是下意识,陈皇后想要出口拒绝。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却又是改变了注意,才脱口而出的一个“不”,登时又被收了回去,陈皇后道:“那便依你而言罢。” ······································ 朝堂之上的大臣们的七嘴八舌,委实将建元帝弄得心烦意乱。 待得好不容易下了朝,回到含元殿没多久,便又宫人来报,说是陈皇后来了。建元帝心中一怔,登时知晓前者此番而来所谓何事。 原本建元帝是不想见陈皇后的,无论如何,长女的这件事情上,他总有些愧疚,可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这些许愧疚便一下消散了去。 小夏奉上茶水来,建元帝便问道:“皇后来了多久?” 今日上朝小夏并未随行,而是留守在含元殿。听得这话,小夏愣了愣,片刻之后方才颔首答道:“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来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垂下眼眸,建元帝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小夏只听道年轻的帝王声音沉沉地响起:“请皇后进来,”他说着,蓦地一顿,复又补充道:“你们就不必在旁侧伺候了。” 对于这般的吩咐,小夏其实并不意外,几乎所有帝后二人独处之时,他们这些旁侧伺候的宫人都是被屏退下去了的。 颔首应诺了一声“是”,小夏弓腰退了出去。 外间阳光明媚,远处隐隐约约还有鸟儿欢快地啼叫声传来,小夏脚步匆匆地走出寝殿,一眼便瞧见了领着贴身宫婢立在含元殿前的陈皇后。 将建元帝的话如实转达给了陈皇后,不过片刻,小夏便同白苏与白芨一道,站在殿门前目送着陈皇后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今日皇后娘娘看上去似是与往日不同了呢。”小夏如是道。 旁侧的白苏抿嘴一笑,她亦也知晓陈皇后的变化,只她却是没有附和着小夏去说。目光渐渐沉了下来,不知晓为什么,她总是有些觉得不安。 那厢陈皇后兀自一人走进了含元殿,殿内燃有淡淡的熏香,是建元帝最为喜爱的和罗香。从前尚且还在东宫的时候,建元帝就不怎么用龙涎香,素日里更是不怎么让人熏香。 直至后来乍然闻到了陈皇后在用的和罗香,竟是一下子就喜欢了,如此过了好些年,都还是时常让宫人熏和罗香。 殿门明亮,宫人们把四下的窗棂都敞开了,陈皇后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建元帝坐在殿内正中的席子上,正垂眸翻阅着堆积在一侧的奏折。 “陛下,”陈皇后走上前去墩身行礼。 握着奏折的手一顿,建元帝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抬起头对着陈皇后道:“皇后今日怎的过来了?” 陈皇后直起身来,头顶的珠翠摇晃,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臣妾听闻近些时日陛下操劳国事,以至身子有恙,特来问候一番。”她如是道,尔后踱步走了过去。 第171章 怀疑(二) 有多久没从陈皇后嘴里听到关切的话语,建元帝已然有些记不清了。 那些记忆久远到仿佛前一世的事情,他只依稀记得大婚当日,自己挑起的嫣红丝帕下头,那张稚嫩却又羞怯的面庞。 “有劳皇后费心了,”建元帝道,他将面前的奏折合上,然后转头去看已然走到自己身侧坐下的陈皇后:“只是皇后今日若是为着前朝之事而来的话,那还是早些回去罢。” 被建元帝如此明了地点明来意,陈皇后并不意外。她屈膝在一侧坐下,自顾地端起水壶来,给面前的杯盏斟了一杯茶水。 双手奉起茶盏,陈皇后平缓着声音道:“臣妾还记得,这衣裳是陛下当年荣登皇位以后,特地命宗正寺为臣妾量身裁制的。” 听得这话,建元帝这才发现,陈皇后今日身上所着的,是那件绣着九凤朝天的衣裳。他之所以会记得这件衣裳,还是因着这件衣裳裁制的每一个过程,皆是由他亲自过手。 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许是感慨,又许是诧异,建元帝只道:“没想到这件衣裳,皇后还留着。” 陈皇后抿着嘴,面上神情淡淡:“这是陛下费心为臣妾裁制的衣裳,臣妾万不可粗鄙以待。”她如是说着,蓦地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起来,臣妾入主东宫至今,已然也有十余年了。” 大抵是不知晓陈皇后缘何说起这样的话,建元帝心中有些犹豫,并没有开口应答。 许是久等不到建元帝的回答,陈皇后垂下眼眸,心中却是恍若隔世:“臣妾还记得,陛下在大婚那日,应允臣妾,无论臣妾日后诞下皇子亦或是公主,陛下都会一视同仁,万不得让他们与臣妾天各一方。” 这已然是很多年前的承诺了,那个时候建元帝是真心爱慕着陈皇后。 对于这个由他父皇权衡思虑以后给他指定的太子妃,建元帝不仅仅是满意,甚至于还心生欢喜。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十余年前还两情相悦的帝后二人,如今竟是早已经貌合神离。 建元帝仍旧还是沉默,只这一次陈皇后没有再兀自开口言说,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建元帝的回应。 许久之后,面前杯盏里头的茶水早已经凉透,陈皇后掩在衣袖下的手,不安地拽紧了衣裙。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只听得建元帝沉声道:“皇后若是想要说什么,那便说就是了。” 咽下喉间的一抹苦涩,陈皇后眨了眨眼。即便她早已经不对建元帝有所期盼,可是当听得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心头还是难免一阵绞痛。 片刻之后缓过神来,陈皇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沙哑:“臣妾听闻,如今玉门关战事吃紧,前朝有诸多大臣上奏,想要让陛下恩准,以送嫡长公主和亲,来与匈奴人议和。” 这番话大抵是用完了陈皇后身上所有的气力,她未曾去过匈奴人所在的极寒之地,可是仅仅从书中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头,陈皇后亦也知晓,那绝非是常人所能够存活的地方。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建元帝的眸光黯淡,他迟疑了一下,问道:“皇后可知,祖宗规矩,后宫不得议政?” 这显然便是不愿与发妻过多谈论此事,见得建元帝这般,陈皇后心中登时明了,只怕事情远不像昭阳大长公主所说的那般,而建元帝也不仅仅只是动了这般的念头。 如是想着,对长女的愧疚随之迅速地席卷了她的内心,陈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臣妾当年怀大公主的时候,历经千辛万苦,生产之际,更是经历了九死一生。十月怀胎,方才艰难得一女。陛下所说的,对臣妾而言,它不仅仅是前朝之事,它更是关乎着臣妾是否要骨肉分离的家事。” 将国事演变为家事,陈皇后不免潸然泪下,她抬手拭去眼角的一抹泪,继而又道:“懿安太后膝下也有一儿一女,若是当年先帝爷在世的时候,群臣上谏,也要先帝爷将嫡出长女远嫁匈奴和亲的话。陛下最是了解懿安太后,难道便不能也感同身受臣妾之所想吗?” 这番言辞极为恳切,几乎全然都是由衷而发,陈皇后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她满心的委屈与不甘,偏巧只能化作喉间的一声叹息。 建元帝低了头,昏暗遮掩住他面上大半的神情。 殿内寂静,除却陈皇后时不时发出的抽噎声,竟是再无旁的声响。 漫长的等待过后,建元帝涩声问道:“皇后这是在指责朕是昏君,无法同先帝那般护住大孟的江山,护住朕的儿女?” 陈皇后摇头哽咽道:“臣妾绝非此意,只是群臣之见多多少少都有所偏颇,匈奴与大孟不和数年,岂是陛下如今嫁去一个嫡长女便能解决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建元帝显然也有想到过,他沉吟片刻道:“皇后可知,如今玉门关外,我大孟的将士因战役损伤多少?” 心中一怔,陈皇后面上神色一滞,随后她只凄凉一笑:“所以陛下的意思,还是决定要以将嫡长女嫁去匈奴和亲,来以保片刻的边关安稳吗?” 大抵还是乍然被说中了心里头的盘算,建元帝有些晒然。 就在他无言以对的时候,只见原本坐于旁侧的陈皇后,竟是兀自站起身来,踱步到桌案前面,尔后只屈膝俯身跪了下来。身上的珠翠首饰随着年轻皇后的举止碰撞,混杂着衣料的摩擦声,一时之间,在殿内清晰无比。 第172章 郡王妃 “臣妾自知韶华不再,已是徐娘半老,万不能求得陛下疼惜与怜悯;亦也知晓,身为中宫之主,一国之后,臣妾本应以国事为重,先国后家,万不得寻求私利。可是臣妾身为人母,却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骨肉,要被做和亲,远嫁至极寒之地。”俯首在地,陈皇后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不解地蹙起眉头,建元帝还未开口,复又听得陈皇后道:“陛下身为君主,自是需做到胸怀天下。但臣妾身为人母,如今也只能以交还凤印,自请出家,来换取大公主的一生安稳了。” 交还凤印,自请出家,不仅仅是意味着辞去中宫之主,更多的还是意味着,整个母家都会随之退出朝堂。 没有任何君王会对此毫无芥蒂,陈皇后自是心知肚明。 这已然是她做出的最坏打算,如果不是从建元帝的话语之中,看不到任何回旋的余地,陈皇后亦也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这番话,就如同一颗石子落入死气沉沉的潭水之中,登时荡起了无数涟漪。 建元帝道:“你是在逼朕?”废后并不是一件小事,尤其陈皇后还是当年先帝亲自下旨给建元帝指定的太子妃。 陈皇后略抬起了头来:“臣妾绝无此意。”她如是道,声音沉稳:“只是大孟建朝数千年间,虽有君王以和亲来换取江山社稷的安稳,可是除却光宗帝以外,便再也没有旁的君王,会将嫡长女远嫁和亲,使得皇室血脉流落于他族。” 她没有再尝试着勾起建元帝心中柔软,那些久远的情谊好像也仅仅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 建元帝的目光骤然冷下:“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相伴几乎近二十年,即便后头关系越发疏远,即便发生了那么多无法破镜重圆的事情,可是陈皇后却始终都不曾,从建元帝的眸子里头看到那般的神色。 不耐,或者说,是厌恶。 “臣妾只是不明白,大孟那么多的县主,陛下大可随意挑选一个,封为公主,远嫁至匈奴,都能换来暂时的安稳和平,为什么,要唯独是臣妾的五儿,陛下的嫡长女呢?”陈皇后道。 她不是圣人,自然也只是希望,被选去和亲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话许是问到了建元帝的心头上,在陈皇后来之前,他本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决定将尚书令许英的嫡长女赐婚给顾青,将自己的嫡长女远嫁匈奴和亲。 可是原本下定决心的一切,却在陈皇后说出这样的话以后,登时四下崩溃了。 “皇后,”建元帝沉声道:“朕为何决定要执意如此,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吗?”面对着陈皇后的质问,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陈皇后的目光变得坚毅,她的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的湿润,证明了她方才的潸然泪下:“陛下心中所想,臣妾又能够从何而知?” 建元帝闻言,并没有说什么,他不知晓从哪里蓦地拿出一个木盒子来。那木盒看上去委实平淡无奇,只长长的一匣,抬手将这木盒子丢到了陈皇后的面前。 上头的锁并没有被锁住,伴随着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响声,木盒子被打开,里头滚落出一个白布做的娃娃。 “你自己好好瞧瞧罢。”许是因着那木盒子里头东西的缘故,建元帝的声音隐含着怒气。 陈皇后有些困惑,她愣了愣,方才捡起面前的那个白布娃娃。 这白布娃娃的针脚极其简陋,不过一块布包了些许棉花,便充作了脑袋,上头用黑色针线绣了两个黑点,算是眼睛。只是与寻常的布娃娃不大一样,这个娃娃的背上贴了一张黄色的纸,上头用诛砂写了生辰八字。 不解地蹙起眉头,陈皇后问道:“这是什么?” 建元帝冷哼一声,只道:“这是什么东西,不是朕该问问你才是吗?” 听得这话,陈皇后越发困惑起来。她不曾见过这东西,自然也就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听着建元帝的语气,俨然是确定这东西与她有关了。 将布娃娃拿在手上,陈皇后抬起眼来看着建元帝,后者面上神色并不好看,陈皇后道:“臣妾委实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还望陛下告知一二。” 这番话她说得铿锵有力,建元帝心中略有迟疑,他顿了顿,方才道:“这是前些时日,在你宫里头发现的东西。那上头的生辰八字,正是淑妃的生辰八字。” 一席话,将这东西的来历和用途基本上都解释清楚了,陈皇后并非愚笨之人,自是知晓这东西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建元帝冷声道:“你身为中宫之主,母仪天下,却不曾想到,竟是在后宫之中弄出这等污秽腌臜的东西来。” “所以陛下就是因为这个东西,”陈皇后语气难以置信道:“方才动了要将五儿远嫁匈奴和亲的念头?” 建元帝一时之间没有动弹,其实陈皇后说得并没有错,他的确是因为这个东西,方才决定要将自己的嫡长女送去和亲。 若是教天下人知晓,中宫皇后失德,即便他再如何袒护,只怕都于事无补。那些文官们的谏言会像雪花一下纷纷落进含元殿。唯独选择大义,忍痛骨肉分离,便是皇后行巫蛊之事传了出去,也万不会引起群臣愤懑。 第173章 郡王妃(二) 只是如这样的话,建元帝是万万不会主动讲与陈皇后听。 他的内心极为复杂矛盾,一面是因着那布娃娃而觉得震怒,一面却又始终还是舍不得与陈皇后十余年的情谊,无法当真因此事追究,只能自己息事宁人。若非不是陈皇后今日直逼上来,他大抵是不会将这件事情给说出来。 建元帝道:“朕念在与你十余年的情谊之上,不愿你如此难堪。今日之事,朕就只当皇后你从未来过,至于和亲一事,”说到这里,建元帝蓦地顿了顿:“朕自会定夺,皇后若是再没了旁的事情,就还是先回去罢。” 听得这话,陈皇后却是悲戚一笑:“陛下的意思,是宁愿相信一个不知晓从哪里来的东西,以此怀疑臣妾嫉恨吴淑妃,甚至都不愿意来问问臣妾。十余年的夫妻情谊,难道对陛下而言,便是如此地不堪吗?” 被陈皇后这么一喝问,建元帝有些愣住。 初时看到那东西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震怒,几乎没有间隙去思索旁的东西,只是压着怒气,让小夏将那东西给收了起来。 而后来前朝的大臣们仍旧不断上奏,让他将嫡长公主远嫁匈奴和亲,以此来彰显大孟议和的诚意。 许是愤怒使然,又许是失望透顶,当再一次面对这般的上奏时,他没有如同往日那般,毫不犹豫地呵斥驳回,而是接下了奏折,回复那些大臣们,说是会考虑一番。 只是这样的消息,终归还是传到了陈皇后的耳朵里头。 沉默了一会儿,建元帝哑声道:“这东西,是在皇后你的寝宫内发现的,若是当真与你无关,你又应当如何解释?” 陈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垂下眼眸。大抵是长年累月的病着,她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皙来,便是涂抹了胭脂,也仅仅只是遮盖了些许虚弱。 “在臣妾的寝宫内发现?”陈皇后虚晃着声音道,方才的情绪起伏已然让她有些竭力:“臣妾虽说深居寝殿,鲜少与旁的妃嫔来往。可是若有人想要到臣妾的寝殿内来,却也并非难事。若是有人存心想要以此物来陷害臣妾,便是神不知鬼不觉,臣妾也许一时之间都未必能够察觉得到。” 这番话听上去俨然很有道理,建元帝心中不免也有了些怀疑,他想起那一日,面生的小宫女慌慌张张地捧着盒子从立政殿跑出来。 他本是忙完了朝政,打算四下走走的,却不曾料到,竟是撞到了那小宫女。 惊慌失措之下,小宫女吓得一哆嗦,尔后跪在了地上。只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的时候,那小宫女便已然如同倒豆子般,将事情始末都给说出来了。 “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小宫女颤抖着声音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还请陛下恕罪。” 彼时的建元帝心中困惑,旁侧的小夏反应了过来,遂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那小宫女便怯怯地答道:“皇后娘娘因着嫉恨淑妃娘娘盛宠,便命奴婢备下这个东西。可是今日立政殿内来往人甚多,皇后娘娘担心此物被旁人发现,就让奴婢先收拾走,不曾想到···”话说到这里,小宫女垂下头,开始泣不成声。 建元帝让小夏拿了那木盒过来,打开一看,心中登时便明了了。 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他见到里头的东西以后,又太过震怒,也不曾让人细细去查过,心中便已然给陈皇后定下了罪责。 直至此时—— 陈皇后悲戚道:“但凡陛下肯信臣妾分毫,又如何会到眼下这般的地步。陛下不愿来问臣妾,便给臣妾定下这般的罪责,臣妾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害得自己的骨肉也跟着失了陛下的欢喜。” 蓦地一阵风自敞开的窗棂吹进,年轻皇后双手撑在地上,头顶的步摇流苏晃荡着,映入眼底,唯独一片金灿灿。 只是伴随着话音落下,却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皇后,”不知晓过了多久,建元帝方才轻声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罢。”他如是说着,随手从一侧拿起一本奏折来,摊开放在面前,尔后只扬声喊道:“小夏——” 外间传来小夏清脆明亮的应诺声,陈皇后抬起眼来,收拾好自己复杂的情绪。不过眨眼的功夫,伴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小夏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许是乍然见到陈皇后跪在殿内,他不由自主地脚步一顿,尔后却是听见建元帝吩咐道:“今日皇后身子不适,你替朕送她回去,再请太医请脉瞧一瞧。” 听得吩咐,小夏自是颔首应诺。 陈皇后垂下眼眸,有片刻的迟疑,小夏连忙走到她身侧,轻轻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待得前者抬眸,他方才忙不迭地伸出手来,扶着陈皇后起身。 大抵还是因着先前俯身的缘故,身上的裙裳略起了些许褶皱。陈皇后在小夏的搀扶之下勉力站稳了身子,她跪得有些久了,膝盖难免酸乏。 略一欠身,陈皇后的声音只轻飘飘地响起:“臣妾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小夏再来扶她,陈皇后径直便一人走了出去。 第174章 郡王妃(三) 徐世清进来的时候,小夏跟随陈皇后离去已然有些时辰了。 建元帝对面前的奏折丝毫都没有看进去,他似是若有所思,直至听见了徐世清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陛下”,他方才愣愣地回过神来,尔后抬起了眼。 “你来了,”建元帝微微颔首,目光却是并没有落到徐世清的身上,他只心不在焉地问道:“事情都办得如何了?” 垂下头,徐世清恭恭应道:“回陛下的话,奴才按照陛下先去的吩咐,特地去查了如今诸位亲王名下适龄,但未曾婚嫁的女儿。汝南王的次女嘉祥县主,三女寿阳县主;江夏王的长女大宁县主;江宁王的幼女文安县主;端阳郡王的长女新平县主····” 话不过说到这里,那厢本听得极认真的建元帝,竟是蓦地开口打断了徐世清:“你方才说,端阳郡王?” 大抵是没有想到建元帝会问及这个,徐世清心中只一怔,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将头垂得更低,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回陛下的话,端阳郡王被贬谪之前,其长女已被封了新平县主···” 这件事情建元帝自是清楚的,端阳郡王早在未曾大婚之前,其王府上的一个侍妾,便已然为他诞下了长女。 彼时榆贵妃尚且盛宠,而端阳郡王又是寄养在她名下的皇子,身份地位自然在一众皇子之间水涨船高。就连着道明帝,也因着榆贵妃的缘故,是以也偏爱端阳郡王些许,甚至于还亲自下旨,破例封了端阳郡王的长女为新平县主。 建元帝道:“朕知晓,只是这新平县主远在岭南,朕也未曾了解过。” 听得这话,徐世清自是忙不迭地应道:“回陛下的话,这新平县主奴才特地打听过了,今岁刚刚及笄,因着嫡母骤然离世,便按照规矩守了三年孝。如今这三年孝期才到,但是郡王府那边,也未曾给她定下亲事。”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建元帝问道:“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这郡王妃,应当是朕的太傅,徐尚青的长女罢。” “陛下没有记错,这郡王妃正是徐太傅的长女,”徐世清道。 建元帝又问道:“可知是什么时候没的?” 徐世清颔首道:“奴才听闻,好似郡王妃去了岭南以后,便一直身子不适。缠绵床榻好些年,身子已然亏空,这才没了的。” 许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太傅徐尚青,听得其长女病死他乡以后,建元帝不免有些惋惜:“朕还记得,徐太傅甚是疼爱长女,当年听闻长女不小心失足落水以后,也不顾先帝斥责,竟是直接跑了回去。” 徐世清入宫不过才几年,自是不知晓这桩陈年往事,便是连端阳郡王,他还是因着那新的郡王妃,是徐昭仪的姐姐,方才多加以关注了些许。 只不过听得这话,他仍旧还是温声附和道:“奴才听闻,这郡王妃病逝的时候,才不过二十二岁呢。” 端阳郡王是在十年前大婚的,彼时不过十五岁的徐小姐带着十里红妆嫁到了当时的端阳王府。那时候的郎才女貌,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津津乐道。 建元帝问道:“那如今,这岭南的郡王府,可是谁在操持着?” 这些繁琐杂事,本便不是建元帝所关注的,他难得起了兴致去问,徐世清自是答得极快:“回陛下的话,前头的郡王妃病逝没几个月,端阳郡王便娶了东都徐家的小姐做续弦。” “东都徐家?”建元帝甚是诧异:“徐昭仪的母家?” 徐世清点了点头:“正是昭仪娘娘的母家,而那续弦的郡王妃,也正是昭仪娘娘的同胞姐姐。” “同胞姐姐?”这下建元帝更加诧异,他抬起头来看着徐世清,蹙起眉头问道:“这端阳郡王远在岭南,而这徐昭仪的母家,又在东都。两地相隔甚远,这徐昭仪的姐姐,又是如何嫁给端阳郡王为郡王妃的?” 望着一尘不染的地面,徐世清温声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新郡王妃,少年时便爱慕端阳郡王。后来更是因着端阳郡王大婚,而一病不起,迟迟未曾婚嫁。这不,东都徐家的人听闻那前头的郡王妃骤然病逝,遂想圆了这徐小姐的心愿,这才送去岭南,嫁给端阳郡王,当了新郡王妃。” 听得这话,建元帝的眉头仍旧紧锁着,这件事情他略有耳闻。 东都徐家毕竟是懿安太后的母家,从前懿安太后在世的时候,东都徐家便时常会派人来长安城,有些事情,他就是从此得知了。 建元帝道:“朕的这个表妹,倒是个痴心人。” 徐世清笑了笑,道:“可不是吗,陛下不知,这说来倒也奇怪,这位新郡王妃一嫁到郡王府,那常年缠身的病,竟是突然好了起来。便是连大夫都说,是心结已结,气血一下子就通畅了。” 这般的轶事,听得建元帝也不免笑道:“还当真是奇闻了,”他说着,复又顿了顿:“不过话说回来,徐昭仪如今身子越发重了,朕听闻她近些时日胃口不佳,时常吃不下东西。那郡王妃既是她的同胞姐姐,想必从前二人在闺阁之时,也应当交好才是。你去替朕拟一道旨,便说朕怜惜徐昭仪,担心她过于烦闷,请郡王妃及新平县主进宫小住。” 岭南离长安城约莫千里,徐世清登时便知晓,建元帝这是想要传召新平县主入宫是真,只不过连带着给徐昭仪一个恩典罢了。 但有恩典总比没恩典强,想起东都徐家送来的金银,徐世清唇角的笑意不免加深了些许,他忙不迭地应诺了一声“是”,遂依言去拟旨了。 第175章 郡王妃(四) 车轮压过坎坷不平的大道,只发出吱吱的声响来。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头,新平县主略有些不安地屈膝坐着。她今岁不过才十五,五官尚且透着稚嫩,只依稀可以瞧出容貌清丽。 “母亲,”大抵还是难平心中的忐忑不安,新平县主怯怯地喊了一声。 倚在车窗处的女子闻声转过了头,与新平县主的胆怯截然相反,女子的眉眼之间洋溢着是消散不去的愁绪。她模样虽说生得明媚,偏巧却被那一身过于老气的装扮,给硬生生地遮盖住了七分俊俏。 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新平县主身上,女子只柔声问道:“怎么了?” 垂下眼眸,新平县主拽紧了膝上衣裙的布料,许是因着过于用力,手指关节略微有些发白:“女儿还是害怕。”她如是道,声音微颤。 年轻的郡王妃愣了愣,片刻之后转过身来,朝着新平县主凑近了些许:“如何会怕呢,”她这般说着,纤细的手抬起,复又叠放在新平县主的手上:“长安城是你出生的地方,如今又是陛下亲自下旨传召你入宫,怎的会觉得害怕呢?” 对于这样的话,其实便是连新平县主也委实说不清楚,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充满着不安。 许是见新平县主一时未曾答话,郡王妃抿嘴笑了笑,她试探性地揣测道:“是因为害怕回去以后,看到的皆是陌生的事物,担心自己一时无法适应吗?” 听得这话,新平县主摇了摇头:“不是···” 郡王妃有些诧异,她眨了眨眼睛,遂又问道:“那是因着你担心陛下会因着郡王爷的缘故,而不喜于你吗?” 紧咬着下唇,新平县主仍旧还是否认道:“也不是···” 眼瞧着自己的两番话语皆是遭到了否定,郡王妃有些犹豫不决,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晓应当再说些什么才好。 新平县主在这时语气沮丧道:“其实女儿也不知晓,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害怕。” 这番答复模棱两可,说了却是等同于什么都没有说一般。半响之后,郡王妃蓦地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新平县主的手,只轻声道:“我未曾有过害怕的时候,竟是不知晓应当如何开解你。” 作为东都徐家的嫡次女,她的确从没有过害怕的时候。 虽说在娘胎的时候,她便落下了不少的病根,以至于出生以后,更是长年累月地离不开汤药。父母亲对她并不曾寄予厚望,至少与同胞的幼妹相比较起来,她俨然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却因着当年懿安太后的一句:“都许氏的女儿绝不为妾,便是入宫,也只入主中宫,万不得做什么妃嫔。”又让她在家中不必忍受旁人的冷言冷语,吃穿用度倒是与幼妹无甚差别,只是唯独少了父母双亲的时刻关怀罢了。 大抵还是这多年来不受人重视,她养成了世事淡然的性子,对什么也不争不抢,反正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也不会少。 许是见着郡王妃目露落寞,新平县主心中只一阵慌乱:“没有的事情,”她说道,语气略有些急促:“母亲万不可多虑。” 可是无法做到与庶女感同身受,终归还是让郡王妃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她温声道:“我也不曾多想,只是作为你的母亲,我却不知晓要如何抚慰你,一时之间有些难过罢了。” 难得被嫡母这般真心实意地关怀,新平县主有些触动。她自幼就知晓自己的生母地位卑微,虽说自己被封为县主,地位早就与旁人不同,可是为了能够给生母求得一席容身之地,这么多年来,她都在嫡母膝下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旁人称赞她孝顺端淑,她也只是笑笑,万不敢多说什么。 可即便如此,嫡母仍旧还是对她的生母视如眼中钉。许是因着自己多年未曾怀有身孕,而生母则是抢先诞下了一个庶长女的缘故;又许是因着父亲被贬谪到了岭南,再无望回长安的缘故。 嫡母将所有的怒气全然都撒在了她生母的身上,长年累月的身子亏空,再加之岭南一带的气候严峻,生母没有坚持多久,便撒手人寰,丢下她一人。 她仍旧还是小心翼翼地侍奉在嫡母身侧,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想起已逝的生母,偷偷为其流泪。后来嫡母怀了身孕,性子也渐渐温和下来,即便不曾刻意打听,新平县主亦也知晓,嫡母对腹中胎儿希冀极大,盼着一举得子。 但事总与愿违,艰难的十月怀胎后,嫡母历经万苦诞下一个女儿,瘦瘦弱弱的妹妹刚被生下来,就因为哭不出声,险些被当做死婴丢弃。 那时候嫡母也因着生产艰辛,一连昏厥了好几日,待得醒来,不愿相信自己生下了一个女儿,遂固执地让人抱来瞧。 可是就因为那一眼,嫡母的身子彻彻底底地坏了下来,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她甚是乖顺了披麻戴孝,给嫡母守了三年的热孝。 而在这期间,端阳郡王府迎来新的郡王妃,据闻是皇祖母的母家侄女,她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心思,也就不曾去打听。 算上如今去长安城,新平县主还是头一次与新的嫡母独自相处。 第176章 新平县主 从岭南到长安城,仅是陆路,便要花费月余的时间。 是以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到长安城的时候,已然时至十一月了。长安城因着地处北边,入冬较之旁的地方稍稍早一点,马车行驶在街道之上,两侧人声喧哗,无比热闹。新平县主忍不住地掀起一角帘子往外看,只见得外头的人皆是穿戴极为厚实。 “长安城可真冷,”缩回了头,新平县主有些讪讪然地抱住了怀里的汤婆子。 郡王妃笑了笑,温声道:“如今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我从前跟随母亲入宫给懿安太后请安的时候,还是腊月呢。那个时候长安城时常下雪,一眼望去,朱红色的宫墙上头,满是白皑皑的一片。” 听得这话,新平县主抬起眼来,看向郡王妃,语气隐隐透着期盼:“那我们要在长安城待到腊月吗?”她如是问道,岭南的冬日几乎只让人觉得湿冷,从不曾下雪,是以她自然也没有对雪的印象。 “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郡王妃道,她伸手将新平县主身上盖着的毛毯给往下拉了拉,马车里头燃着炭火,自是温暖如常:“这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二人突然发觉,外头的喧嚣声不知晓在什么时候停歇了下来。 新平县主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紧接着,缓慢行驶着的马车也跟着停下,似是有人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隔着厚实的车帘,只在外头细声问道:“不知郡王妃娘娘与新平县主,可是要眼下入宫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新平县主的眸子里头露出茫然来,她有些愣住。 郡王妃安抚性地拍了拍,这才伸手去掀起车帘子。蓦地一阵冷风卷进,郡王妃的面颊透着红润,她含笑对着外头那内侍道:“还请公公稍等,我们这就下车。” 按照大孟宫旧例,但凡群臣命妇,若非不是帝王特地准允,行至宫门前,皆是不能坐车而入,只能换乘轿撵。 郡王妃并非头一次入宫,自是知晓这般的规矩。她说完那番话以后,复又回头示意新平县主跟上。有丫鬟早已经搬来脚蹬上前扶着她下了马车,外头委实有些冷,郡王妃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才又对着那内侍道:“劳烦公公久等了。” 随即下车的新平县主站在郡王妃的身上,亦也跟着颔首示意。 那内侍笑着道:“郡王妃娘娘与县主无需这般拘礼,奴才是伺候陛下的小夏。陛下吩咐了,娘娘与县主入宫以后,先去立政殿同皇后娘娘请安便是,就不必去含元殿了。” 听得这话,郡王妃点了点头。但凡命妇入宫,自是要先去立政殿同中宫皇后请安的,这般也十分合规矩。 略侧头示意旁侧贴身的丫鬟上前,郡王妃柔声道:“如此天寒,辛苦公公在此等候了。不过是些许心意,只想让公公今日好生喝一杯热酒,暖暖身子。” 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手里头荷包的份量,小夏面上笑意俞甚。他将那荷包反手纳入衣袖之中,连带着声音亦也轻快了不少:“郡王妃娘娘客气了,”他如是道,继而侧过了身子,朝着郡王妃躬了腰:“奴才先领着郡王妃娘娘与县主去立政殿同皇后娘娘请安罢。” ······································ 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到立政殿的时候,陈皇后正翻看着宗正寺递来的账册。 这些原本并不需要她亲自过目,只是将近年关,再加上近些时日琐事繁多,她不愿再去让自己纠结于那些事情,索性便看起了账册来。 白苏进来通报的时候,陈皇后只一愣。 早些时候她便知晓了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要入宫来,建元帝虽说并没有直接同她言明,可是陈皇后却已然打听到了,这新平县主已然及笄,又未曾婚嫁。 有些事情本便在不言之中,无需言语亦也能够让人猜测得到。 将手中翻看了一半的账册合上收好,陈皇后遂让白苏请了郡王妃与新平县主进来。殿内焚着炭盆,这几日委实冷得很,偏巧陈皇后又一向畏寒,是以一走进殿内,郡王妃同新平县主浑身上下的寒气皆是被驱散。 年轻的女官领了她们上前。 殿内窗机明亮,罗汉床上铺着洁净柔软的皮草。陈皇后略抬了眼,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们行完礼,这才示意宫人搬来暖凳,待得二人坐下了以后,只道:“岭南偏远,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倒是辛苦你们了。” 因着新平县主年纪尚小,且陈皇后又是她的长辈,眼下自是不便应话。唯独郡王妃微微颔首,答道:“多谢娘娘关怀,只这一路臣妾与新平皆是坐车而行,除却路途漫长,也不算得辛苦的。” 对于这个郡王妃,陈皇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 端起一侧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水,陈皇后笑着道:“本宫记得,新平离开长安城的时候不过才五岁罢了,如今一看,竟是生得这般水灵,可见郡王妃素日里的悉心照料。” 这是显而易见的寒暄,示意郡王妃并未放在心上,她仍旧是规规矩矩地应道:“娘娘过誉了,新平本便聪明伶俐,容貌肖似先帝爷,臣妾万不敢当。” 这一番话,竟是不动声色地捧了陈皇后,又使旁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道明帝对新平县主的宠爱。 第177章 新平县主(二) 送走了新平县主与郡王妃,白苏正准备转身走回殿内的时候,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清脆呼唤,她应声转过头去,便只瞧见一身鹅黄衣裳的崖香站在不远处,朝她抿嘴笑着。 面上神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白苏招手示意崖香过来。 “今日这么冷,怎的你还出来了?”白苏如是问道。 略欠了身,崖香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唯独一双眸子明亮着,她轻快着声音道:“殿下本与郡主在谈论花草什么的,只是说着说着,便想起了娘娘的寝殿内,似是有一本毫丘子的《南方草木状》,特让我过来取的。” “毫丘子的《南方草木状》?”白苏诧异道:“就是那个西晋时候的嵇君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只见崖香点了点头,她虽说不知晓这西晋的嵇君道到底是何许人也,可是临走之前,清河郡主还特地强调了一番,说是要一个叫做嵇什么人写的。 左右都是姓嵇,那应当便是了。 白苏笑道:“这本书我知道在哪里,就不必去叨唠皇后娘娘了。娘娘方才才见了人,眼下正准备歇着呢。” 听得这话,崖香先是道了一声:“那就有劳白苏姑姑了,”尔后顿了顿,却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是不知晓,今日皇后娘娘是见了什么人,眼下这个时候,竟是都要准备歇下了?” 左右看了看,白苏微微敛起面上神情来,她蓦地凑近了些许,连带着声音亦也压低了不少:“今日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入宫了,陛下让小夏给领到立政殿同娘娘请安的。你也知道,娘娘近些时日身子都不大好,勉力见了这两位以后,自是精神疲怠,只怕要歇上好一会儿呢。” 一入冬陈皇后的身子的确要比素日里娇弱许些,她本便畏寒,素日里宫人们走动,即便再小心翼翼,也终归难免会卷带着一些寒气入寝殿。 垂下眼眸,崖香又问道:“好端端的,端阳郡王妃怎的会入宫来?” 虽说端阳郡王因靖安门事变被贬谪到岭南的时候,崖香不过才五六岁罢了,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清楚。 可是当年怀化将军郭家两个女儿的时候,她却是因着伺候尧姜身侧的缘故,从而有所耳闻,是以也连带着知晓了端阳郡王的事情。 白苏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晓,便是娘娘,也不过是前几日方才得到的消息。甚至连着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到长安城了,娘娘也是不知晓的。若非不是今日小夏领着她们前来请安,说不定娘娘都不清楚她们到底走到哪里了呢。” 这倒是让崖香有些意外,只眼下并不是她该多嘴问的时候。收敛好复杂的情绪,崖香抬起头来,嘴里时不时地哈出白雾来,她只道:“如今殿下与郡主可还等着呢,姑姑快些带我去拿那本书罢。” 结束了方才的话题,白苏微微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然是朝着立政殿而去了。 约莫着半个时辰后,崖香捧着从立政殿拿回来的《南方草木状》回到了璇玑殿。殿内尧姜与清河郡主两个人正压低了声音不知晓在说着什么,只眉梢眼角泛起的笑意,彰显了此时二人的好心情。 听见崖香的声音以后,尧姜头一个抬起眼来。 殿内温暖如春,炭火燃得旺盛,少年公主不过只着了一件纱质的裙裳,便已然是脸颊红彤彤的。 “书找来了?”尧姜问道,她的目光落在崖香手里头捧着的匣子上头,一面伸手去接,一面又问道:“母后今日如何?” 这几日天气寒冷,再加之尧姜的婚期将近,陈皇后便暂时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崖香抿嘴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去的时候,未曾见到皇后娘娘,是白苏姑姑带着奴婢去取的这本书。” “没有见到母后?”尧姜登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来,目露担忧:“可是母后身子不适,不宜见人?” 听得这话,崖香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身子应当无恙,”她如是道:“只是因着今日有人来请安,皇后娘娘见了那几个人以后,便觉得乏了,就歇下了。” 虽说知晓了陈皇后身子无恙,可尧姜的眉头仍旧紧锁着,眼睛里头的担忧未曾消散:“母后今日见了什么人?” 大抵是早就知晓尧姜会如是问道,崖香回得极快:“是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呢,奴婢问了白苏姑姑,白苏姑姑还说,是陛下让小夏公公领着她们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呢。” 眸子里头的担忧渐渐消退,连带着眉头亦也舒展开来。 尧姜蓦地拿开放在匣子上头的手,语气诧异道:“端阳郡王妃?岭南的那个端阳郡王妃?” 大孟的爵位多是以封地为名,当年因着端阳郡王颇受道明帝的宠爱,是以成了大孟头一个以出生为封号的亲王。 崖香点了点头道:“正是岭南的那个端阳郡王妃。” 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尧姜甚是困惑地喃喃道:“我真的就不知晓,今日这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入宫来了呢?” 第178章 新平县主(三) 大抵还是想不明白,尧姜先前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眉头,登时又紧皱了起来。 旁侧的清河郡主在这时轻声道:“你方才说,是陛下身旁的小夏公公领着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吗?” 崖香颔首应诺:“回郡主的话,正是陛下身侧的小夏公公。” 困惑之中的尧姜回过了神,她显然是抓到了清河郡主刻意重复的重点:“父皇什么时候传召她们入宫的?”她如是问道。 年轻的女官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晓,这岭南离长安城甚远,便是最快行水路,约莫着也要十多日呢。只眼下天气寒冷,想必也应当是行陆路的,如此算来,大抵···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罢。” 半个多月前?尧姜凝眉细细地回想着。 如今正值十一月份,半个多月前自然便是十月份。而十月十五是自己的及笄礼,难不成这两者会有所联系吗?就在她心中正百般想着这两件事情的关联时,忽听得旁侧清河郡主道:“看样子,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入宫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人知晓了?” 这话其实说得也十分在意,尧姜身为陈皇后的长女,素日里许些宫中琐事,陈皇后都会交由尧姜去做。是以许些消息,宫中大多数人都不如她清楚。 可是眼下像端阳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入宫这般大的事情,她竟是连半分消息都未曾得到。 思及至此,尧姜不免有些讪讪然。 其实如端阳郡王这般因罪被贬谪到地方的皇子,其家属被新帝传召入宫觐见,并非是什么罕见的事儿。只是大多数新帝皆是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仁义之心,却鲜少有如建元帝这般的,密不做声便将那些皇子们的家属传召入宫来。 尧姜想不明白,遂也不愿再去想。 只清河郡主却是蹙起眉头道:“不过话说回来,近些时日我听福伯说,边关战事吃紧,前朝那边的大臣们,也频频上奏要陛下和亲休战。许是便因着此事,陛下方才避人耳目地将这新平县主给从岭南给传召入宫罢。” 说到和亲,自是需要择选适龄的女子前去。 尧姜早在许久之前便知晓了前朝大臣们要求和亲停战的事情,只是眼下乍然从清河郡主口中听到,仍旧难免心中诧异。 “难道父皇是打算让新平县主去匈奴和亲?”尧姜如是问道。 对于这般的问题,清河郡主显然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她抿嘴笑了笑,面上神色淡淡:“我不过就是听得福伯提过几句,殿下如是问我,我却是所知不多了。” 听得这话,尧姜收回了落在清河郡主身上的目光,她蓦地轻叹了一口气,复又抬手继续开那摆在桌子上的木匣子:“也对,和亲停战这等事情,乃是国事,又岂是你我能够知晓甚多的呢?” ······································· 寂静空旷的宫室内,郡王妃正领着新平县主整理着随身的细软。殿内灯火通明,四下燃着炭盆,二人皆是只着了单薄的裙裳,却丝毫不觉寒冷。 “看样子,郡王说错了,咱们还需在大孟宫中多待上一些时日了。”理好最后一样细软,郡王妃只如是道。 旁侧的新平县主本是百无聊赖,听得这话,登时抬起头来,看着郡王妃,却是不解地问道:“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她们不过才去了立政殿同陈皇后请安,甚至于连建元帝的面都未曾见到。虽说圣旨明年上写的:因徐昭仪孕中忧思,建元帝甚觉疼惜,顾安排她们姊妹二人相见,由此来缓解徐昭仪的心情。 这般的理由合情合理,郡王妃自是也未曾多疑,只是圣旨中却又独独点了新平县主的名字,要她携女一道去长安城。 虽说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疑惑,可直至今日,建元帝竟是不曾着急见她们,甚至于连幼妹的面她都还未见到过,不安的预感随即在心中四下弥漫开来。 只当新平县主问及的时候,郡王妃却是不知晓应当要如何回答了:“陛下不是召我们入宫同昭仪娘娘作伴吗,眼下又将近年关,想必定是要在宫里头过了除夕才是。” 听得这话,新平县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女儿瞧着圣旨上说的,姨母腹中的胎儿如今已然四个月了。从前姨娘告诉女儿,她怀女儿的时候,前三个月最是凶险,直至过了三个月以后,方才能够四下走动一番。” 郡王妃不曾孕育过子嗣,她入端阳郡王府已然将近三年,可是腹中却迟迟未能传出好消息来。 好在端阳郡王对此倒是不甚在意,他的膝下本便有两个女儿,庶女与嫡女皆是乖巧懂事。即便郡王妃始终不曾怀有身孕,却丝毫不影响二人之间的关系。 郡王妃笑道:“你姨母身子最是健硕,从前我与她还在家中的时候,她就时常顽皮得很,随时一个不留神,便跑到院子里头爬树去了。”说这话时,许是想起了从前与徐昭仪相处的时日,郡王妃的目光变得极为柔和起来。 新平县主甚是诧异:“姨母当真如此顽皮?”她如是道,随即抿嘴一笑:“女儿原以为,姨母同母亲一般,都是喜静之人呢。” 第179章 新平县主(四) 湘府从外间进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裙已然被雨水浸湿了些许。 殿内炭火燃得正旺,徐昭仪才吃了些许东西,甚是懒散地躺在贵妃椅上。旁侧有小宫女小心翼翼地给她揉着腿,轻纱质地的衣裙下头,是微微隆起的肚子。 “娘娘,”顾不上顺着发梢往下滴落的雨水,湘府只几步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本闭着眼睛小憩的徐昭仪温声睁开了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面前的湘府身上。对于后者被雨水浸湿的衣裳,她显然并不在意,只慵懒地问道:“东西都送过去了?” 垂下眼眸,湘府应了一声“是”,殿内的暖意勉强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连带着声音随之也变得强有力起来:“郡王妃娘娘还问了奴婢,娘娘这几日的饮食如何,说是她那里有些偏方,是当年夫人托人给她送去的,专治孕中不适。” 虽说郡王妃那里所谓的偏方,徐昭仪这里亦也有一份。只是当听得这话以后,她的唇角还是忍不住地朝上翘去:“还是姐姐用心,”她如是道,随手捻起一颗葡萄来,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立即有宫人捧着痰盂墩身上前,徐昭仪便低头将嘴里头的葡萄皮给吐了出来,继而又道:“还有,你去御膳房好生叮嘱一番,鸿宁殿那边的膳食,都要与本宫这里的一视同仁。” 如今的徐昭仪怀有身孕,建元帝特地交代过,要御膳房万事以她为先。是以若是要按照她的标准来,鸿宁殿那边自是也要为先,只怕会压过陈皇后去。 心中虽是这般想的,只湘府却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恭恭应道:“奴婢省得了,娘娘放心便是。” 徐昭仪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近些时日因着害喜的缘故,她的面颊消瘦了不少,再加上妆容素净,整个便越发看上去瘦弱不堪,唯独面色仍旧红润。 “对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徐昭仪蓦地出声道:“姐姐那里可有什么缺的东西没?” “缺的东西?”湘府只心中一怔,方才她去鸿宁殿的时候,郡王妃并不曾对她说缺了什么东西,可若是如实回答,只怕徐昭仪又会以为自己伺候不周。思忖片刻,湘府垂眸道:“郡王妃娘娘好像提及过,她们从岭南过来的时候,行程仓促,是以并不曾带什么衣裳。眼下又将近年关,同宗正寺···” 还未等到湘府将这番话说话,只听得徐昭仪甚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有什么可忙的,”她如是道:“本宫便不信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得上本宫姐姐重要的。” 这番话湘府不知晓应当如何应答,她也无法应答,甚至于都不敢附和着徐昭仪说上几句。 后者毕竟是大孟宫的妃嫔,是她的主子。作为主子,自是可以随意埋怨奴才们办事不周,可是作为奴才,湘府却不愿意平白落下话柄,好让宗正寺的人日后难为自己。 谁不是帮人办事听候差遣的下人,又不见得谁当真比谁高贵了去。 所幸这一次徐昭仪未曾给湘府难堪,她没有去等湘府的回答,或者说她并不在意湘府的回答, 敛下眼帘去看自己圆润饱满的指甲,徐昭仪的声音只轻飘飘地响起:“你去宗正寺知会一事,暂且把手里头的事情都放一放。端阳郡王妃远道而来,是陛下亲自下旨传召入宫的,万不得交由他们怠慢了去。若是伺候不周到,便说本宫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徐昭仪显然十分聪明,搬出了建元帝来。 湘府自是知晓,徐昭仪也害怕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宗正寺里头的人不必大孟宫中旁的宫人,最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不动声色地敛起面上神情,湘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 徐昭仪没有再留她,遂摆手催促道:“好了好了,瞧你身上衣裳也都湿了,快些下去换一身罢,这几日暂且就不必到本宫身侧伺候了。” 难得被徐昭仪如此“关怀”了一番,湘府却是只惊不喜。 前者心中想的是什么,她大抵都能够猜得到,无非便是怕她一不小心染了风寒,然后过了病气给她。 弓腰退出了殿内,迎面蓦地一阵冷风卷着刺骨的寒意吹来,登时吹得湘府只一个激灵。 这一热一冷委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守在外头的宫女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前来,甚是关切地问道:“湘府姐姐这是怎么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湘府抬起眼来,她看了还一会儿,方才看清楚那小宫女是谁。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湘府缓过神来:“是宝鹊啊,”她笑着道:“不过是方才娘娘让我去鸿宁殿,路上蓦地下起小雨来,我未曾带伞,就淋湿了些许。” 听得这话,宝鹊登时蹙起眉头来,她接下自己外头的披帛,不由分说便套到了湘府的身上:“姐姐是近身伺候娘娘的,差事固然要紧,可是姐姐的身子也是万不能马虎的。娘娘跟前如今就姐姐一个大宫女,若是姐姐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话只说到这里,宝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第180章 新平县主(五) 见得这般,湘府自是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小宫女单薄的肩膀,湘府只轻声安慰道:“好了,我知晓你与茯苓关系亲近。只是如今她已然去了,娘娘对这个名字又是忌讳莫深,这几日娘娘许我暂时休息,不必近身伺候,难免不会安排你们进去,到时候你可要记住,万不得提起这个名字来。” 宝鹊勉力一笑,点了点头:“湘府姐姐放心便是,我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 话虽是这般说的,但湘府大抵还是清楚宝鹊的脾性。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先前宝鹊搭到她身上的披帛取下,重新搭到了宝鹊的身上。 “今日委实冷得很,你要在这里当值到夜里去了。如今外头又在下雨,我等下回屋去泡个热汤就好,倒是你,万不可当值的时候病倒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啊···”说到这里,湘府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蓦地顿住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宝鹊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愣愣地抬起头来,宝鹊问道:“湘府姐姐,你说什么节骨眼儿上啊?” 回过神后的湘府勉强地笑了笑,她只敷衍道:“没什么,就是娘娘坏了龙胎以后,身子比从前更娇贵了,你伺候的时候,务必当心才是。” 宝鹊对此没有生疑,她甚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脆声应道:“我省得了,多谢姐姐。” “你我之间谈什么言谢呢,”湘府笑道:“不过我这会儿身上着实冷得很,要快些回屋子泡个热汤,你务必要小心在外头当差。” 微微颔首,宝鹊又是脆声应诺了下来。 湘府没有再在外头停留太久,同宝鹊说完以后,她便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担忧地看了看外头细如牛毛的小雨,随即猛吸了一口气,便冲了进去。 ····································· 当最后一颗黑子落入棋盘之中,对面的康修容凝神看了好半响,最后却是蓦地轻叹了一口气,将手里头捏着的白子给重新放回到棋篓里去了:“嫔妾实在愚笨,竟是不知晓要从何落子。” 她如是说着,语气里头满是丧气。 吴氏抿嘴笑了笑,面上神色淡淡:“不过是寻常的玩耍罢了,做不得什么数的,你我二人开心便好。” 听得这话,康修容的唇角登时又溢出一抹笑意来:“还是娘娘看得通透。” 对于这般显而易见的奉承,吴氏并不是特别受用。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垂下眼眸,端起放置在一侧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 许是见吴氏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康修容有些按奈不住,遂又道:“不知晓娘娘近日可曾听闻一件事情。” “什么事?”略抬起眼来,吴氏目露诧异。 康修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亦也端起茶盏来,却是掀着茶盖,只一下又一下拂着茶沫:“十年前被先帝爷贬谪到岭南的那个端阳郡王啊,他的郡王妃与庶长女皆是入宫来了,这几日正在鸿宁殿养着呢。” 康修容向来消息灵通,吴氏虽说从建元帝的口中听到了些许,却远没有前者知晓地清楚。 “端阳郡王?”吴氏收回目光,温声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徐昭仪的长姊,便是嫁给了端阳郡王为续弦罢?” 这件事情康修容倒是不怎么清楚,含了一口茶水,她冷笑道:“想来徐昭仪也是有福气,怀了龙裔不说,便是这嫁到岭南的长姊,都能让陛下给恩典,传召入宫来。” 说起这个,吴氏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 先前因着隐隐猜测到徐昭仪已然怀有身孕的缘故,康修容主动献计,想要先下手为快。却不曾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是让徐昭仪身侧的大宫女茯苓给误食了汤羹。 后头虽说勉强叫蛾眉顶了罪,只是··· “你那件事情,皇后没有再继续深究了罢?”吴氏垂下眼眸,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初时康修容只一怔,她显然不知晓吴氏口中的“那件事情”指的究竟是什么事情。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康修容心中却是泛起一股极为古怪的感觉。 她抿了抿嘴,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皇后娘娘不是都说了嘛,是蛾眉心存歹念,事发之后自知罪孽深重,这才以死谢罪的···” 这番话是先前陈皇后的结案言论,吴氏蓦地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放下手中茶盏。瓷器底部碰撞到木头的桌子,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来。 “那是给棠梨宫蛾眉发疯的结论,你的事情,可不是这一件事。”吴氏淡声道。 康修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突然觉得此时有些坐立难安:“嫔妾知晓,只这些时日皇后娘娘那里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来啊···” 还未等到康修容将嘴里的话说完,那厢只听得吴氏冷笑一声:“本宫可不管皇后那里到底有没有查到你的头上,如今这徐昭仪的确恩宠不断,本宫可不愿意平白被你拖累了去。” 直至此时,康修容方才惊觉,原是自己说错了话,这才惹得吴氏性情大变。 第181章 新平县主(六)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这几日皆是下雨,以至于四下都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寒意。 苏子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吴氏正倚身靠在罗汉床上,就着矮几上头微弱的烛火,垂眸看着手里头捧着的书。 这些时日建元帝并不曾来辛华苑,是以吴氏也难得无所事事了好些时日。 听见响动,吴氏遂抬起头来,半眯着眼朝门口望去,待得看清了来人以后,她便合上了手中的书。 苏子只几步走上前,将手里捧着的汤盅给放到了吴氏的跟前去,尔后又掀开盖子,一面将里头的汤药舀着瓷碗里,一面道:“奴婢今日问了太医,说娘娘如今的身子亏空俨然好了许多,先前小产留下的损伤,也都好得七七八八的了,万不得再耽误娘娘日后孕育子嗣的。” 这番话委实有太多安慰因素在其中,吴氏心中自是清楚。只她却没有多说什么,接过苏子奉上的药碗,吴氏仰了头将里头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随之在嘴里头蔓延开来,苏子连忙又奉上早已经备好的蜜饯来。 吴氏捻起一颗放入嘴里,苦涩的味道还没有来得及被甜味压下,她便又听得苏子道:“奴婢知晓,娘娘定是不喜奴婢提及这些事情,前几日康修容不过是无意之中说到了,娘娘便几日不见她。可是今日陛下好不容易要来后宫,却是翻了沈才人的牌子,娘娘许些时日都未曾见到陛下了,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怀上龙裔呢。” 因着先前小产的缘故,吴氏委实不喜欢旁人在自己跟前提及有关子嗣的事情。可当这个旁人变成了苏子以后,却又是另外一码事情了。 “沈才人?”自觉地忽视掉苏子话里头的重点,吴氏略有些诧异地问道:“可是住在康修容那里的沈才人?” 苏子并没有发现吴氏避开了她的重点,她点了点头,应道:“正是住在拾翠殿暖阁里头的那个沈才人呢,奴婢听闻那沈才人生得貌美,今岁不过十六。陛下好不容易来后宫一次,也不说来瞧一瞧娘娘。”说到最后,苏子的语气俨然带上了不满。 只吴氏对此却并不在意,她温声笑道:“今日早些时候,陛下不是才送来了东西吗,那可是旁的娘娘都没有的呢。” “那如何能比!”苏子不服气地反驳道:“那些赏赐怎的能同陛下的宠幸相提并论,娘娘如今身子已然调养地比先前好多了,可若是陛下不来咱们辛华苑,娘娘费了这般大的气力又有什么用呢。” 这番话倘若是让旁人来说,许是只会让吴氏觉得恼怒。但眼下出自苏子的口里,吴氏却是有些无奈地哄道:“我晓得你为了我好,可是这大孟宫中的女子又何止我一人,陛下能够记得我,便俨然是极好的事情了。” 对于吴氏这般的回答,苏子虽说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她总记着建元帝专宠吴氏的那段时日,如今有了这样大的落差,一时之间自是无法适应。 “娘娘,”苏子道:“眼瞧着徐昭仪腹中的龙裔一日比一日健硕,若是他日诞下皇子,再加上她本便出身懿安太后的母家,只怕日后难免不会分走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更何况,如今皇后娘娘那里,也时不时地让人给陛下送吃食呢。” 大抵在所有人的眼里,一旦走进了这大孟宫,便注定要为一个人争宠。 垂下眼眸,吴氏掩去自己此时复杂的情绪,她没有说话。或许这个时候她不知晓要说些什么,总有些东西如鲠在喉,偏巧让她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 苏子没有发现眼下吴氏的不对劲,她沉浸在自己的深思当中。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之间,苏子的嘴角耷拉地厉害。 空旷的屋内有短暂的沉默,唯独外头的雨声滴答,顺着屋檐落下。 良久以后,吴氏道:“明日是休沐,咱们早些去含元殿同陛下请安便是。” 伴随着话音落下,苏子愣愣地抬起头来,直至此时,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吴氏紧抿着的嘴角:“可是奴婢方才,说错了什么,让娘娘不高兴了吗?”苏子如是问道,模样甚是小心翼翼。 吴氏失笑道:“没有,”她将早先放到一侧的书重新拿了起来,翻到了最开始看的那一页:“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些许事情来罢了,和你没有什么干系。” 听得这话,苏子耷拉的嘴角仍旧没有扬起。 她伺候吴氏多年,是自幼时便跟在其身侧的,吴氏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即便后来入宫以后,吴氏变化颇多,可后者高兴与否,她却也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是奴婢愚钝,”苏子墩身道:“胡乱说话惹得娘娘不高兴了。” 抬起眼来,吴氏的心中委实五味陈杂:“我都说了同你没有什么干系,”她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些许事情罢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先下去罢,让青黛进来伺候我洗漱便是了。” “娘娘···”苏子有些欲言又止,可她看到吴氏复又垂眸去看手里头的书以后,登时便咽下了那些已然到喉间的话语。恭恭应了一声“是”,苏子脚步迟疑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留得吴氏愣愣地看着手里头的书。 第182章 新平县主(七) 这几日新平县主在大孟宫中住着委实不太习惯,虽说她再离开岭南前,特地带上了自己贴身的婢女喜儿。只是到了大孟宫中以后,宗正寺却是又安排了两个小宫女来伺候她。 因着人是建元帝身旁的小夏带来的,新平县主不敢轻易差遣她们,于是所有的闲杂琐事,竟是全然都累积到了喜儿一人身上。 以至于这些时日里,新平县主便是想要喝杯水,还需自己亲自动手去倒。 这一日,是在大孟宫中的第六日。新平县主倚在窗棂旁,越发觉得这日子过得憋屈得很。从前她在郡王府的时候,何时会有这般的时候。 虽说端阳郡王是遭贬谪去了岭南,可因着道明帝未曾将削掉他的王位,只是往下降了一等,是以岭南一带的地方官员待端阳郡王,仍旧还是客气十分。 而此时的郡王妃见得新平县主精神恹恹的模样,只好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绣活,温声询问道:“可是在宫里头住得不大习惯?” 蓦地被嫡母这么一问,新平县主登时收敛起自己面上的神情来,她转过了头,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回母亲的话,女儿倒也不是住得不太习惯。只是想着家中唯独婉妹与父亲二人,心中牵挂得很。” 听得这话,郡王妃并未生疑,她含笑看着庶长女,声音轻轻柔柔:“家里头还有姨娘们在,临来长安城之前,我便已然将府中的中馈暂且交由了梅姨娘处置。想来如此安排,郡王与婉姐儿也不会被照顾不周的。” 这个理由本便是新平县主随手拈来搪塞郡王妃的,她对端阳郡王与自己的幼妹究竟如何,其实并不担心。 如今的端阳郡王正值壮年,便是幼妹李姿婉,也因着身为嫡出的缘故,成为了姨娘们趋之若附的对象。只是话已然说出了口,甚至于还得到了郡王妃极为认真的答复,新平县主也只好敷衍地应付道:“母亲的安排,女儿自是放心的,不过是些许相思之苦罢了。” 大抵是感同身受,郡王妃虽说二十多岁才嫁到了岭南的端阳郡王府,可是毕竟头一遭离家数千里,她难免不会有夜深思乡的时候。 “我今日见你姨母的时候,曾听她无意提及过,陛下似是有意要为你指婚呢,”郡王妃如是道,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只怕到时候,大抵还是要将你给留在长安城里头的。瞧着你如今不过离开岭南不足一月,便已然如此,若是日后真留在了长安城,怕不是还会掉金珠子呢。” 这番话俨然有调侃的意味在其中,郡王妃鲜少会有说这种话的时候。只今日因着同庶长女有了感同身受的事情,她的心中自是亲近了些许,连带着说话,也少了往日的顾忌。 新平县主听得这话,面颊登时变得通红起来。 她毕竟不过才十五岁,虽说迟迟没有定下亲事,可对于男女之事早已经有了懵懵懂懂的认知。但乍然听到这些,就好像蒙在中间的一层窗户纸被蓦地捅破了,新平县主难免心中羞赧。 “母亲说什么呢,”她如是道,仓促地垂下了头,语气变得有些忸怩起来:“女儿还没有来得及在母亲膝下多侍奉几年,怎么能够说到这些来呢。” 新平县主的这一番话,郡王妃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亦也是从朦朦胧胧的少女时期过来的,如何不知晓这些小娘子们的心中所想。 嘴角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许些,郡王妃笑道:“不是还有婉姐儿吗,她尚且年幼,便让她替你多侍奉我几年就是了。” 许是见郡王妃仍旧打趣自己,新平县主的面颊越发红润起来,连带着耳根子,也变得像极了熟透的含桃。 “母亲!”新平县主又羞又恼地喊了一声。 直至此时,郡王妃方才收住了打趣的心思,却仍旧还是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只是咱们此次入宫,大抵是还要耽误上好些时日,你若当真是想婉姐儿得很的话,我便去同你姨母说,看看能不能写封家书回去。” 作为一个被贬谪到偏远地方的郡王家眷,新平县主与郡王妃自是无法如同其他皇子亲王的家眷一般,在大孟宫中来去自如。 许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新平县主褪去了方才因嫡母谈论婚事而涌现的羞赧之意,连带着语气亦也一下变得恹恹起来:“这么多年了,父亲也未曾离开过岭南,便是当年皇祖父驾崩,父亲也没有被准允回来。” 端阳郡王犯的是弑君之罪,哪怕道明帝始终还是给自己的亲子留了几分余地,并没有昭告天下。只是以“仪容不整”为由,将端阳郡王给贬谪到了岭南去。 郡王妃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你还小,”她如是道,靖安门事变的时候,她已经十多岁了。家中父母也因着懿安太后的缘故,曾谈论过几次,是以事情的始末,郡王妃倒是知晓地清楚。 “先帝爷终归还是舐犊情深,是你父亲做的不对。”郡王妃道。 第183章 新平县主(八) 对于十年前的靖安门事变,新平县主其实知晓地并不多。一来众人都是忌讳着这件事情,自是不会随意提及的;二来则是因着新平县主年岁尚小,也不会有人主动在她跟前说起这些陈年往事。 是以当郡王妃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以后,新平县主显然听不太明白:“皇祖父将父亲贬为郡王,还把他赶到常年苦寒的岭南去,甚至都不许他活着回长安城。如此的行径,难道也是皇祖父对父亲的舐犊之情吗?” 听得这话,郡王妃并没有恼怒,她的目光落在满面困惑的新平县主身上:“这般的话,如今就你我二人的时候说说便可,万不得再到旁人跟前胡说去。”她温声道:“当年委实是你父亲做错了,只这样的事情终归还是多说无益,但先帝爷待郡王,的确很是宽厚的了。” 这一番的解释便如同什么也没有说一般,新平县主仍旧还是困惑不解。只她甚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女儿明白了。”新平县主如是应道。 再次拿起方才被丢下来的绣活,郡王妃垂下眼眸来,又开始细细地穿起针线来。 新平县主凑上前去,瞪大了眼睛瞧。这绣活郡王妃不错才绣了两日罢了,只能依稀瞧出些许轮廓来。 “母亲这是在绣安石榴吗?”新平县主问道。 郡王妃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她的手指原本便纤细修长,大抵还是因着长年累月病着的缘故,手指透着一种苍白来:“是安石榴呢,”郡王妃道:“这是你姨母的头胎,陛下的子嗣稀薄,我绣这个给你姨母,便是希望你姨母能够多子多福,日后再多生几个。” 大抵是头一次听到这般的说法,新平县主难免觉得新奇,她遂又顺着郡王妃的意思奉承道:“姨母入宫没多久便怀了龙裔,想来日后定能如母亲所愿那般,多子多福的。” 对于新平县主如此显而易见的奉承,郡王妃甚是受用,她微微颔首,笑着道:“这话你可要当着你姨母的面前说,她定会十分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新平县主只脆生应了下来。 母女二人说话间,忽听得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那脚步声竟是已然到了跟前。 “郡王妃,县主。”来人是喜儿,许是因着一路小跑过来的缘故,喜儿略有些气喘吁吁。 手上的动作随之顿下,郡王妃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喜儿,只问道:“什么时候这般慌慌张张的?” 喜儿咽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她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哑声道:“奴婢,奴婢听说,陛下打算封县主为公主···”说到这里,喜儿蓦地一顿,她的嗓子现在很不舒服。 见得喜儿这般,郡王妃满面疑惑:“这不是好事吗?” 听得这话,喜儿忙不迭地摇头,偏巧嗓子一时干涩地厉害,使得她片刻之中竟是说不出话来。是以郡王妃与新平县主心中越发困惑起来,许是瞧出了喜儿嗓子的不适,新平县主连忙倒了一杯茶水,招手示意喜儿上前来。 待得喝下那杯茶水以后,喜儿嗓子眼里头的不适消退,她急促着声音道:“不是好事,陛下打算让县主嫁去匈奴和亲。” 一句话,犹如朝着一汪平静的潭水之中丢进了一块石头,登时打破了祥和的表面,荡起无数涟漪来。 郡王妃愣了愣,旁侧的新平县主已然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喜儿头上的银饰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来:“县主,”她哽咽道:“奴婢方才去宗正寺寻潘若姑姑拿衣裳,就听得她们说,陛下已经让人在准备县主的册封典礼了,说是,说是不日就要将县主送去玉门关,同匈奴人和亲了啊。” 脑袋有些晕,仿佛是鞭炮炸开一般,新平县主有些恍惚。 她甚是无力地跌坐了回去,对面的郡王妃连忙丢下了手中的绣活,起身去扶住了她:“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且细细说来!”这话显然是在问喜儿。 喜儿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她本是要去宗正寺将前几日徐昭仪交代的衣裳给取回来的,旁的小宫女她又不敢随意差遣,于是只好自己亲自前去。 哪里知晓正准备去寻那个叫做潘若的姑姑时,她途经一个院子,竟是听得里头有人隐隐约约在交谈着什么。无意之间,喜儿听到了“新平县主”几个字,鬼使神差之下,她遂顿下了脚步,便在那院子里头竖起耳朵静静偷听起来。 直至这一偷听,她方才知晓,新平县主要被封为公主的事情。 喜悦伴随着困惑一道在心底蔓延开来,喜儿并不愚笨,伺候了新平县主那么些年,在众多姨娘们当中徘徊,她自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 存疑之际喜儿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留在那里偷听。后来便偷听到了,新平县主之所以要被封为公主的缘故,竟是建元帝打算让她远嫁匈奴和亲去。 骇然之下,喜儿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衣裳什么的,忙不迭地就跑了回来,同郡王妃与新平县主报信了。 第184章 新平县主(九) “母亲,”听完了喜儿交待的事情始末,新平县主只悲戚地看着郡王妃:“陛下传召我们入宫,当真是想要让女儿远嫁匈奴和亲去吗?” 毕竟这只是喜儿道听途说的消息,其中的真实性尚且还有待考证。 可是郡王妃却已然有些相信了喜儿说的那一番话,她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抚着新平县主:“不过是宫人们随口胡诌的事情罢了,你姨母如今颇得陛下看重,待会儿我再去一趟承香殿,问问你姨母便是,你暂且就别乱想了。” 紧咬着下唇,新平县主眼下委实有些慌乱。即便郡王妃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安抚她,但她却并不觉得丝毫许安心。 “若是连姨母也说确有此事呢?”毫不掩饰地说出心中忌讳,新平县主明亮的眸子里头,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郡王妃有些不忍去看,她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声音变得涩然:“如何会呢,你远在岭南这么多年,长安城里头又有那么多的贵女···”话说到这里,其实连郡王妃也不知晓应当要如何说下去了。 当初接到圣旨的时候,她便已然心存疑虑,不知晓为何建元帝要特地提到新平县主。直至眼下听得喜儿这般道,先前所有的疑惑全然都随之揭开。 只是,要她和亲? 作为端阳郡王的长女,即便是庶出,新平县主仍旧还是颇得端阳郡王府上下众人的重视。一来是因着前头的端阳郡王妃迟迟未曾有所出,二来,则是因着她虽为庶出,却是道明帝亲封的县主之位。 便是头上有出身清贵的嫡母压着,新平县主为了给自己的生母谋求一席之地,时常伏低做小,可却丝毫都不影响她在端阳郡王府中的地位。 握着郡王妃冰冷的手,新平县主只觉得心中甚是恐慌。她虽说没有去过边关,却是从旁人的口中早已经听闻了有关匈奴人的一切。 大孟自建朝起的数千年来,匈奴人一直都盘踞在北方的极寒之地。为了争夺更多的粮食与土地,大孟与匈奴的战役时常会有所冲突。 即便大部分时候两者都是相安无事的,可是为了彼此之间的利益,匈奴人依旧还是会时不时地突袭。 虽说大孟粮草充足,可那些匈奴人自幼便生长在极寒之地,更是骁勇难挡,是以但凡战事,皆是十胜九败。 以至于如今人人都说,匈奴人生得粗犷,以“蛮夷”称之。 郡王妃眼下只觉得言语竟无比困乏,良久之后,她方才哑声道:“我去问你的姨母,”她说着,蓦地松开了握着新平县主的手,便兀自站起身来。 放在膝上的绣活也随着郡王妃突兀的动作而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来。 新平县主仓促地抬起头,看着郡王妃:“母亲眼下便要去问吗?”她此时心中满是惴惴不安。 郡王妃没有回头,其实她嘴上虽说要去问问徐昭仪,可是自己却十分清楚,喜儿说的事情,大抵便是真的。即便当真去问了徐昭仪,只怕得到的回答,也万万不会是她们想要听到的回答。 郡王妃道:“你留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你姨母。” 这番话仿佛也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一般,郡王妃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上的不安。她略侧了头,对着身旁跪着的喜儿吩咐道:“你好好伺候县主,万不可有半分马虎。” 喜儿颤颤巍巍地应诺了一声“是”,郡王妃再也没有停留,径直便出了鸿宁殿。 到承香殿的时候,徐昭仪正在小憩。只湘府见郡王妃神色凝重,担心是有什么要紧的时候,心里头虽说有些胆怯,可仍旧还是迎了郡王妃进去,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同徐昭仪通报了一声。 平白被搅扰好梦的徐昭仪原本是要大发雷霆的,好在郡王妃及时唤了一声:“琼树”,徐昭仪这才收起满身的怒气来,对着湘府不耐地摆手道:“你下去罢。” 如同获得劫后余生一般,湘府得了应允忙不迭地便退了出去。 郡王妃在这时走上前来,于徐昭仪小憩的贵妃榻前顿足,尔后墩身行礼,便自顾坐了下来:“我不晓得眼下你正在小憩,竟是平白搅扰了你的好梦。” 听得这话,徐昭仪在郡王妃的搀扶之下坐起身来,她抿着嘴,却是笑道:“姐姐这是同我说的什么见外话,你我本是嫡亲的姐妹,母亲也时常教导了我们,凡事都要相互扶持着,这般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唇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郡王妃的眸子却是忧虑厚重。 许是见郡王妃一时之间不曾言语,自幼同她一道长大的徐昭仪最是清楚前者性子,遂敛起面上神情,问道:“姐姐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郡王妃蓦地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不知晓要如何问出口来。虽说眼前的确是她嫡嫡亲的同胞妹妹,可是二人已然有好几年不曾相见,她嫁去端阳郡王府后又如履薄冰一般,对待事情难免多了些顾虑。 见得郡王妃仍旧不曾言语,徐昭仪亦也没有再说话,她只看着郡王妃,极为耐心地等着前者开口。 第185章 新平县主(十) 自郡王妃离开以后,新平县主越发觉得心中慌乱,喜儿忙不迭地给她端来茶水。即便温热的茶水入喉,可那般焦躁的心情却仍旧没有得到半分缓解。 “县主···”立在一侧,喜儿甚是不安地唤了一声。 忧虑之中的新平县主回过神来,只抬起眼去看她:“怎么了?”虽说此时她的心请无比复杂,可面对喜儿,却并没有露出半分不耐来。 喜儿嗫嚅着双唇,有些局促地垂下了头:“是不是奴婢说错了话···”她如今不过才十四岁,是到了岭南以后,端阳郡王重新安排伺候新平县主的。 勉力地扯了扯嘴角,新平县主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堪的笑来:“怎的会,你不过是对我忠心耿耿罢了,就算是当真说错了话,也是出于对我的忠心啊。” “县主,”喜儿的声音变得哽咽,她吸了吸鼻子,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裳:“奴婢应该把事情先打听清楚,再来同县主与郡王妃娘娘禀告的。假若,假若只是奴婢听错了的话·····” 没有等到喜儿将剩下的话说出来,新平县主蓦地抬起手来打断了她:“没有什么假若,”她如是道:“这大孟宫中哪个不是最会揣摩圣意的,你既是能够听得到有人这般说,那便意味着当真就有这样的事情。” 听得这话,喜儿骤然瞪大了眼睛,大惊失措地抬起头来:“那县主···”她说着,嘴角一耷拉,眼睛里头登时便涌出了泪水来:“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喜儿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抽抽噎噎起来。 其实新平县主也不愿相信这般的事实,只郡王妃离开以后,她渐渐冷静了下来,这才开始意识到问题所在。 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的新平县主实在是无力去安抚喜儿,她的心中满是悲戚。甚至于因着喜儿的抽噎声,连带着她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要怎么办啊,”新平县主喃喃自语道。 她不过才十五岁,好不容易熬到了热孝期过,眼瞧着就能许人家。即便只能留在岭南婚配,可是依照她的身份地位,仅是县主这一个名头,就足以让岭南的世家公子们踏破端阳郡王府的门槛了。 可是眼下她受召进宫,本以为只是跟随嫡母来探望身为昭仪的姨母,哪里知晓,竟是在无意之中得知了自己将要被封为公主,嫁往匈奴和亲的事实。 没有任何一个贵女愿意远离熟悉的国土,去往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更何况还是北边的极寒之地。 喜儿哭喊道:“县主,要不,要不咱们去求皇后娘娘罢,求她开恩,念在郡王爷的面上,不要让您去和亲啊。” 小婢女的话听起来甚是可笑,却又无不彰显了她此刻身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的处境。抿着嘴,新平县主咽下喉间的那抹苦涩:“没有用的,怎么可能去求皇后娘娘。”她摇着头,语气凄凉:“这是国事,不是家事啊。” 新平县主早就意识到了,和亲这件事是国事,并非家事。 她不能乞求也不能期盼着,能够有另外一个人可以替代她去和亲,甚至于也无法奢望着,建元帝可以改变主意。她是端阳郡王的庶长女,本是不被允许踏到长安城的罪臣之女,便是不知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新平县主却也十分清楚,当年道明帝虽说未曾将端阳郡王贬为庶人,但却并不意味着建元帝对端阳郡王会有同样的舐犊情深。 他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并不是父子。 新平县主垂眸用手背拭去了自己面上的泪,喜儿仍旧还是止不住地抽噎着。轻叹了一口气,新平县主掏出了衣袖里头的帕子,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喜儿的跟前蹲下:“好了,别哭了。”她将帕子递给了喜儿,轻声道:“等母亲回来了就都知道了。” “县主···”喜儿嗡声道,她捏着那条帕子,并没有急着擦眼泪。是以满面的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看上去甚是狼狈不堪。 新平县主道:“我没有事,母亲不是已经去问了姨母吗,到时候等她回来了,便是当真要和亲,咱们再想法子就是了。” 这番话也只能用来宽慰什么都不懂的小婢女,喜儿听得这话,自是全然信了,她止住了抽噎,满面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 新平县主微微颔首,喜儿忙不迭地用帕子擦了擦脸:“县主不是在哄奴婢罢。”她显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如何会呢,”新平县主道:“好了,快擦擦脸罢,否则母亲回来了,瞧见你这般,又要问上好一会儿呢。”她说着,站了起来,尔后转过身,背对着喜儿,眼眶一红,却是再度涌出泪来。 便是当真等到郡王妃回来又如何,答案是一早就已经心知肚明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扭转得了局面,无论是她也好,亦或是郡王妃也好,还是端阳郡王也罢。 殿内四下空旷,就如同此时新平县主的心一般,到处都是空落落的。 第186章 出征 就像是一场肆意蔓延的瘟疫一般,新平县主即便被封为永安公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孟宫。 虽说建元帝还未正式下旨,可是众人待新平县主却是已然有了刻意讨好的意味在里头。便是连尧姜这般的嫡出长公主,在未出嫁前也是决计不会被赐予封号的。 只郡王妃自那日从承香殿回来以后,却是一直郁郁寡欢。 新平县主其实已然猜到了些许,可郡王妃不说,她便极为识趣地没有多问什么。唯独喜儿不知所以,倒是多嘴问了两句,换来的也不过只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而已。 但那一日在承香殿内,郡王妃与徐昭仪究竟说了些什么话,除却当事双方二人,只怕也再没了旁人知晓。 这一日午膳用完后,郡王妃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急着将新平县主赶回居住的偏殿去。她示意宫人们收走了桌子上头的碗筷以后,复又打发了原本打算留守伺候的婢女,待得寝殿内唯独剩下她与新平县主以后,郡王妃这才开口道:“我原是有个打算,是不准备与你言说的。” 这番话来得有些突兀,新平县主不免心中一怔,她看着郡王妃,片刻之后喃喃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垂下眼眸,郡王妃似是并不愿与新平县主四目相对。她拨弄着腕间的檀木珠子,心情颇有些杂乱:“我打算同你父亲修书一封,与他商酌,让昭仪娘娘想法子把婉姐儿也给弄到这宫里头来。” “婉妹?”新平县主蹙起眉头,甚是诧异:“好端端的,母亲为何想要把婉妹给弄进宫里头来?”这番话她其实并没有说完,可是另外一层意思郡王妃却是心知肚明。 无非便是端阳郡王已然折了一个女儿在里头,万不得将另外一个女儿给送进来。 郡王妃道:“我这身子日后定然是再无法给郡王诞下子嗣的,府里头的姨娘们也全然都没有生育。我打算将婉姐儿接进宫来,求得陛下开恩,在长安城里头择一门好亲事给她。” 对于郡王妃身子不易受孕的事情,新平县主其实是知晓的。她甚至还知道,前头那个嫡母为了忌惮姨娘们抢先诞下长子,便寻了各种缘由给那些姨娘们灌了绝嗣的汤药。 只是这些事情,同婉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时之间,新平县主有些想不明白。她的眉头越发紧皱起来,那双本应当明亮的眸子,也跟着被困惑全然遮掩住了。 端起面前的茶盏,郡王妃的动作略有些忧心忡忡。她呷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地咽下以后,继而又道:“你可知晓,光宗皇帝?” 稚童时候新平县主并没有玩伴,是以端阳郡王那满屋子的书,便成了她孩提记忆里最亲切的东西。对于郡王妃所说的光宗皇帝,新平县主自是清楚的。 她看着郡王妃,后者仍旧垂着眼眸,在她“嗯”了一声以后,遂又道:“光宗皇帝在位三十七年,大孟送去匈奴和亲的公主,便足足有十五位。最长去了不过三年,便一病呜呼;最短亦也不过数月,就忍受不了极寒之地的艰苦,撒手人寰。可是即便如此,光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匈奴对大孟仍旧还是挑起了七次战役,其中四胜三败,双方死伤惨重。” 许是不知晓郡王妃为何会蓦地提及这些,新平县主再度开口的时候,她难免有些小心翼翼:“母亲的意思···” 还未等她说完,原本低垂着眉眼的郡王妃蓦地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新平县主复杂的目光。后者一愣,郡王妃已然道:“郡王不只是有新平你一个女儿。”郡王妃说着,唇角紧抿:“婉姐儿如今快三岁了,陛下如今既是有了这般的念头,难保日后婉姐儿不会再变成如你一般,送去匈奴和亲啊。” 这还是头一次,郡王妃赤裸裸地同新平县主说起这样的话。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新平县主声音干涩道:“所以母亲,是想要让陛下因着我的事情,对婉姐儿也心怀愧疚,所以这才打算将婉姐儿接来宫中,求陛下恩典赐婚吗?” 郡王妃点了点头,神情悲戚。 她做出这般的决定,其实亦也十分地为难。这无疑不是在新平县主的伤口上撒盐,可是那日幼妹的话仍旧还是在她耳畔响起,她说陛下的确动了和亲的念头。前后拉通一想,不难猜测到建元帝的心思。 “是母亲对不住你,”郡王妃道,眼睛蓦地湿润,她别开了头,抬手轻轻擦拭着眼角。 新平县主其实能够理解郡王妃的这一决定,只是当事情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时,一时之间,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沉默了一会儿,新平县主起身走上前,尔后在郡王妃的身旁蹲了下来,轻轻地握住了年轻郡王妃的手:“母亲没有对不起我,”她如是宽慰道:“决定要女儿和亲的,是陛下,不是母亲啊。” “可是,”郡王妃泪眼婆娑:“我明明知晓你不愿前去,却无能为力。” 听得这话,新平县主抿嘴微微一笑:“这大概就是我的命罢。”她说着,眼角泛起一片湿润来。 第187章 出征(二) 不知晓为何,自今日早时起身以后,昭阳大长公主便总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用完膳,她照例询问了浣青长子眼下是否起身用膳。大抵是从婚期被商酌确定下来以后,昭阳大长公主就时常如此,几乎对长子事无巨细地关注着。 低垂着头,浣青一五一十将先前婢女回禀的话全然转告给了昭阳大长公主。 只听是得贴身女官的应答以后,昭阳大长公主却甚是诧异地挑起眼来:“你说,青儿一大早便一个人出门去了?” 浣青微微颔首:“是大公子身边小蝶回的话,说是大公子连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好似有什么要紧的事一般。” “要紧的事?”昭阳大长公主蹙起眉头,她总觉得仿佛哪里不太对劲一般:“他下个月便要大婚了,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浣青摇了摇头:“许是,大公子与人有约罢?”她如是猜测道。 昭阳大长公主摆了摆手:“不可能,”她几乎想都不曾想,便道:“青儿一向只喜满头苦读,世家子弟当中并没有什么交好之人。就算是当真与人有约,又何须这么一大早,竟是连饭都顾不上吃,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这番话听来也十分地有道理,只一时半会儿主仆二人又没有别的眉目,于是昭阳大长公主只好吩咐道:“这样,你却让人四下找找,看看大公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殿下,”浣青却是略有些迟疑道:“大公子如今已然及冠,您要是这般让人贸然去寻的话,若是惹得大公子心中不愉····” 对于这些时日昭阳大长公主的过分关注,顾青其实早已经表现出了极不耐烦。 可昭阳大长公主对此却是只当做恍然未觉,依旧自顾自地行事。只眼下听得浣青这般道,她竟是头一次有了迟疑。 “可是青儿这么一早出门,我实在是不放心啊。”昭阳大长公主苦着脸,如是道。 浣青在一侧轻声宽慰着她:“殿下也知晓,大公子下个月便要与尧姜殿下大婚了,更何况如今大公子这般的岁数,有了自己的心思,也实属正常的。殿下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倒不如等到大公子回来以后,唤他身边的那个青云过来问一问。” 青云是顾青身侧的小厮之一,与他弟弟青玉一般,皆是顾青幼时便跟在身侧伺候的了,颇得顾青的信任。 虽说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是昭阳大长公主觉得,浣青所言又十分有道理,于是她点了点头道:“那便依你所言罢。”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遂又问道:“窕儿今日可用药了?” 浣青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二小姐已经用完了药,只是早些时候哭了一场,那会儿殿下还未起身,奴婢不敢惊扰,遂只让奶妈哄了二小姐睡下了。”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登时急声道:“你怎的不早说,可知窕儿是因着什么缘故哭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兀自起身来,便要朝着幼女住的院子而去、 浣青在身后连忙跟了上去:“殿下莫急。” 伴随着话音落下,外头蓦地急匆匆地跑进一个青衣小厮来。许是来地匆匆忙忙,一时之间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昭阳大长公主。 待得反应过来以后,整个人已然是撞到了昭阳大长公主的身上,好在身后的浣青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昭阳大长公主。 抬起头来,浣青只一声厉喝:“什么人这般不懂规矩,也不知晓冲撞了大长公主殿下,该当何罪?” 那青衣小厮自知闯了大祸,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他将脸贴在冰冷的地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才是世子爷跟前的青玉,有,有要紧当事情要禀明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啊。” 本是有些不愉的昭阳大长公主在听得这话以后,微微敛起面上神色:“你是青玉?” 闻言,那青衣小厮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稚气未退的面庞,正是青玉:“奴才青玉,有要事禀明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啊。” 许是心中慌乱,青玉说话难免有些语无伦次。 大抵还是因着那句“又要事禀明”的缘故,昭阳大长公主没有为难青玉,只皱着眉头道:“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青玉应诺了一声“是”,尔后依言站起身来,却是弓着腰垂着头,全然一派小心翼翼的样子。 “回殿下的话,”青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仍旧还是有些颤颤巍巍:“奴才,奴才是从春寿门过来的。” 话音落下,昭阳大长公主只心中一惊,她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听得青玉继而又道:“奴才有个同乡,是在春寿门外头当差的。说是,今日早些时候见得世子爷入宫去了,好似还与陛下起了争执,至今都还没有出来啊。” “争执?!”昭阳大长公主瞪大了眼睛,满面骇然。 青玉在这个时候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一下子变得哽咽起来:“殿下还是快些进宫去看看罢。”他如是说着,昭阳大长公主却是眼前蓦地一黑,险些就此跌坐在地上去。 第188章 出征(三) 她其实不敢相信,素日里谦逊有礼,深得建元帝喜爱的长子,究竟为什么会与建元帝起了争执。 只是眼下却并不是深究这些缘由的时候,浣青扶着昭阳大长公主,轻声道:“殿下万不可胡思乱想,大公子行事向来稳重,必定不会无缘无故就同陛下起争执的。” 话虽是这般说的,可是昭阳大长公主仍旧还是觉得难以平复内心慌乱,她反手握住了浣青扶着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力道:“你快些着人去安排马车,本宫即刻就要入宫面圣。” 听得这般的吩咐,浣青并没有任何迟疑,她很快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身便依言办事去了。 约莫半刻钟以后,昭阳大长公主坐上了车撵径直朝着大孟宫而去。 与此同时大孟宫中,尧姜才从陈皇后的立政殿离开,准备回璇玑殿小憩之时,只见迎面行色匆匆地走来了孙尚。 不知晓心中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孙尚目光迷离,眉头紧锁,显然是备受困扰。因着建元帝最是宠信她,是以便是尧姜见得,亦也要待她客气几分。 眼瞧着孙尚便要走过来了,尧姜抬手示意身后众人顿足,尔后只扬声喊了一句:“孙姑姑。” 于是孙尚蓦地驻足,抬起头来。 她如今其实不过才四十出头,只因着在宫中长年累月地操劳着,又十分喜着素净,是以瞧上去倒是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 孙尚几步走上前来,朝尧姜墩身行礼:“奴婢正找殿下呢,”她如是道,言语略有些急促。 尧姜听得这话很是诧异,她与孙尚并无往来。虽说孙尚对崖香颇有喜爱,可都是奴仆们的事情,尧姜从不曾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因此就与孙尚亲近。 “可是父皇出什么事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尧姜脱口而出道。 孙尚摇了摇头,她却并没有急着回答尧姜,而是略有迟疑地看了看尧姜身后跟着的宫人们。见得孙尚如此,尧姜自是知晓后者有所忌讳,于是略侧了头,只对着后头的宫人道:“你们暂且往后退一退。” 众人颔首应诺,不过眨眼功夫,尧姜身后的宫人们早已经退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 尧姜这才对着孙姑姑道:“可是父皇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姑姑转告给本宫吗?” 孙尚闻言,仍旧还是摇了摇头,她垂下眼眸,声音只轻轻地响起:“回殿下的话,顾国公世子今日早上进宫了。”说到这里,孙尚蓦地停了下来。 “青表兄?”听到这个,尧姜显然比知晓孙尚是来寻自己的时候更为诧异:“他进宫去寻父皇了?” 孙尚微微颔首:“顾国公世子不知晓从哪里听到了陛下打算同匈奴和亲,休战议和的消息。今日一大早便进了宫,眼下正同陛下起争执呢。” 对于建元帝打算和亲匈奴,停战议和的念头,尧姜早已经从大孟宫中的流言蜚语里头断断续续地知晓差不多了。新平县主的存在3本就突兀,便是她不去刻意打听,亦也可以猜到,新平县主之所以会被建元帝突然传召入宫,只怕也是为着和亲一事。 尧姜温声道:“青表兄为人处世的确有些死板,他最是看重气节,想来对父皇打算同匈奴和亲,休战议和的决定颇有微词,也是自然的。” 只事情远不如尧姜所想的那般简单,孙尚叹气道:“若是真如殿下所言,顾国公世子颇有微词倒也无妨。只是世子爷当众指责陛下行径与光宗皇帝一般无二,皆是以女子来换取边疆安稳,这才引起陛下伯颜大怒的。” 建元帝不喜光宗皇帝,这是诸人都知晓的事情,偏巧顾青也跟一个愣头青一般,竟是直言不讳地将建元帝与光宗皇帝相比较。 尧姜难免大惊失色道:“青表兄怎的如此糊涂?” 对于这番话,孙尚颇为赞同:“奴婢也未曾想到,顾国公世子向来行事稳重,谁知竟是在陛下跟前说起这样的话来。奴婢瞧着陛下当真是动了怒,不敢耽误片刻,这才来寻殿下,先将顾国公世子给劝说回去,免得陛下大怒之下对他责罚啊。” 顾青下个月便要与尧姜大婚,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下传出准驸马被建元帝怒斥的消息,只怕十里红妆都无法遮掩住顾青的颜面有损,甚至于还会因此牵连到陈皇后与昭阳大长公主的声名。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尧姜委实觉得自己这个表兄实在是让人不省心。她缓了缓,问孙尚:“这会儿父皇与青表兄可是在含元殿?” 孙尚摇头道:“回殿下的话,陛下与顾国公世子眼下正在小书房呢,奴婢先领着殿下过去罢。” 尧姜闻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她正准备唤了宫人一道过去,却又担心顾青颜面有失,遂只唤了崖香与菘蓝近身,其余的宫人皆是先行打发回了璇玑殿。 与孙尚一前一后朝着含元殿的小书房而去,不过才看见含元殿前面的石阶,身后只蓦地传来女子清脆明亮的声音,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第189章 出征(四) “是大长公主,”旁侧的崖香低声道。 尧姜闻声转过身去,只见昭阳大长公主一身吉服,面上的焦虑尚未消散而去,看到她以后,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来。 几步迎上前去,尧姜略欠了身:“姑母也是来寻青表兄的吗?”她如是问道。 昭阳大长公主闻言只一愣,她似是没有想到被尧姜猜测出来意。毕竟这二人是未婚夫妻,自己儿子闹出这般的事情来,昭阳大长公主难免觉得脸上无光。 许是见昭阳大长公主一时之间没有应答,但神情举止却又无一不是在默认尧姜所言,她抿着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含元殿,复又转回来,这才对着昭阳大长公主道:“姑母无需担忧,青表兄如今年岁已然不小,行事自是有分寸的。”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心里头的忧虑全然都泄露了出来:“若当真是行事有分寸,便不会有今日这件事情了。” 这番话说得也颇有道理,尧姜寻不到旁的言语来宽慰昭阳大长公主,她只好轻声道:“姑母还是先同我一道过去罢,便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事情,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昭阳大长公主点了点头,遂与尧姜一道朝着含元殿的小书房而去。 一路上许是二人心中都怀揣着事情,倒是不曾有过交谈。约莫着半刻钟以后,小书房的门自一簇簇翠绿之中显露了出来。 隔得不远,只能看见小书房的门是敞开的,四下静寂,倒是听不见里头有传出什么动静来。 孙尚在一侧道:“两位殿下进去以后,言行无比小心些,陛下正在气头上,难免不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听得叮嘱,尧姜点了点头:“有劳孙姑姑了。”她如是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然是走到了小书房的外头,只是站在外间,却是也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心中难免诧异,昭阳大长公主抬眼看了看尧姜,后者亦也如她一般。 “许是陛下与世子爷不在里头了罢,”旁侧的崖香揣测道。 外间的确早已经没有任何宫人守着,就连近些时日建元帝极为宠信的徐世清,亦也没有再外头守着。 就在众人心中困惑建元帝去向之时,忽听得自小书房里头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只道:“这是你自己决定的,可别到时候再来埋怨朕。” 这俨然是建元帝的声音,只话里头的内容却不是什么好事。昭阳大长公主心中一怔,她下意识便觉得这番话是对着自己的长子说的。来不及再思量其他,提着裙摆,昭阳大长公主竟是兀自一人先行走了进去。 小书房宽敞,四下明亮,有淡淡的熏香弥漫。建元帝坐在书案前,看着下首跪着的顾青。两人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当看见昭阳大长公主进来的时候,顾青却是下意识地别过了脸。 “长姊?”建元帝略有些诧异:“你怎的过来了?” 昭阳大长公主自是瞧见了顾青的小动作,她抿着嘴,往前几步然后俯身跪下:“陛下,是臣妾教子无方,竟让他这般不知尊卑,冲撞了陛下。”她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满头的珠翠摇晃着。 乍然听得这话,建元帝满面困惑:“长姊这说的是什么话?” 昭阳大长公主只道:“臣妾有罪。” 大抵是觉得琢磨这件事情委实太过麻烦,建元帝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抬眼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尧姜,遂招了招手,示意后者先进来。 “朕本打算这件事情迟些再同长姊你说的,可眼下五儿与长姊都在,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朕先将事情告之你们比较好。”建元帝如是道。 这番话说得十分模糊,叫人难以猜测。 只是还未等到昭阳大长公主与尧姜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又听得建元帝喊了一声:“顾青”,少年世子爷清脆着声音应诺了一声,于是建元帝遂又道:“这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那便由你自己说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顾青显而易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建元帝在这时又对着昭阳大长公主道:“长姊也别跪着了,先起来罢。” 磕头谢恩以后,昭阳大长公主站起身来,旁侧的尧姜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直至建元帝掩嘴轻咳了一声,顾青这才对着昭阳大长公主与尧姜拱手道:“母亲,殿下。方才儿子向舅舅请愿,想要去玉门关迎战匈奴,以保我大孟安稳。” 初时昭阳大长公主还有些没听清,她看着长子,目光略有些迷离。等到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她却是难以置信道:“你下个月,便要成婚了啊。” 顾青微微颔首,垂下了眼眸:“舅舅已经准允婚事往后延期,只是要委屈殿下些时日了。” 这倒不是什么委不委屈,尧姜并没有期盼着婚事,却有些同情昭阳大长公主。前一世的顾青毅然决然地舍弃世子之位,想要入仕的行为,委实让昭阳大长公主病重了好一段时日。 可是即便这一世早已经与前一世不大一样,可顾青仍旧还是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来实现他心中的抱负——镇守边关。 第190章 出征(五) 小书房内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寂静之中,没有任何人说话,唯独只有外间隐隐约约传来些许声响罢了。 良久之后,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没有露出任何悲愤的神情,就像是心中毫无波澜一般。 “陛下,”轻轻挣脱了尧姜扶着她的手,昭阳大长公主往前走了几步,尔后屈膝跪下,俯身在地:“臣妾虽身为大长公主,与陛下自幼一道长大,却从不曾求过陛下什么。可是如今为了臣妾这十月怀胎方生下的孩子,臣妾只能斗胆求陛下,收回成命。” 说这话时,昭阳大长公主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大抵还是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玉门关与匈奴之间的战役究竟有多惨烈,昭阳大长公主最是清楚。她是道明帝的长女,道明帝尚且还在位的时候,大孟与匈奴发生战役便足足有十余次,昭阳大长公主时常会听得道明帝同她讲边关战事的残酷无情。 无论你是王公侯爵,亦或是世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一旦踏入了战场,全然不会再有人看重你的出身家世。在死亡与残酷面前,没有任何人会有区别待遇。 对于昭阳大长公主无法忍受长子要去边关镇守的想法,尧姜自是能够理解的,可是她却也十分清楚,依照顾青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就此打消念头的。 果不其然,顾青几步上前跪在了昭阳大长公主的面前,他的声音甚是铿锵有力地响了起来:“母亲,君无戏言。”仿佛是在提醒着昭阳大长公主,建元帝已然应允了他,便不能轻易反悔,更无法收回成命了。 本是俯身贴在地上的昭阳大长公主听得这话,登时抬起头来,她目光冷冽地看着顾青,声音几乎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你闭嘴!”昭阳大长公主厉声喝道。 顾青面上露出讪讪然的神情来,他嗫嚅着双唇,却是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来。许是不曾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当着建元帝的面如此呵斥他,顾青看了昭阳大长公主良久,尔后垂下眼眸,不再作声了。 建元帝显然也并不想看到这一幕,他摆手示意孙尚与崖香等宫人先行退出去。宽敞明亮的小书房里头,登时便只剩下了四个人。 “长姊,”建元帝轻声道:“你又何必如此呢。”他劝说着,然后兀自站起身来,踱步到昭阳大长公主身侧顿下:“顾青已经不小了,他有能力去承担自己的选择。”建元帝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扶住了昭阳大长公主。 只后者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起身,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昭阳大长公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当年分娩之时,因胎位不正,险些难产而死?” 这说的是十八年前昭阳大长主诞下顾青的时候,因着是头胎,再加之昭阳大长公主本就身子娇弱,骨盆狭小。哪怕平素里下头的人伺候地再小心翼翼,却仍旧还是没有避免生产时候的艰难。 建元帝自是记得,长姊难产的时候,道明帝碍于身份无法亲自出宫来,只有他不顾一切赶到了公主府,守在门口,直至里头的人来报,说是昭阳大长公主平安诞下一子以后,建元帝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自是记得的,只是长姊好端端地说起这个做什么?”建元帝如是道。 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来,昭阳大长公主转过了头,却是蓦地哭出了声:“陛下知晓臣妾当初生下长子之时,险些经历九死一生。可如今陛下却要让臣妾拼命生下的孩子去边关镇守,可曾想过臣妾是否情愿?” 建元帝被这一番话有些问得愣住,在昭阳大长公主来之前,他其实早已经想好了一番措辞。只是当昭阳大长公主真的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建元帝却觉得,那一番话竟是怎的也说不出口来。 “长姊···”他一时无言地喊道。 昭阳大长公主已然是拽着他的衣袖,不顾仪态地失声痛哭起来:“陛下便是对臣妾没有一丝怜悯,那也要瞧在父皇的面子上,万不可叫青儿去玉门关啊。” 乍然听到道明帝,屋内三人皆是一怔。 顾青更是不愿见到自己的母亲如此模样,他忍不住地跪着上前,想要扶着昭阳大长公主起身。却不曾料到手不过刚刚拉住了衣袖,却被昭阳大长公主一把甩开。 小书房内安静异常,唯独昭阳大长公主的哭声时不时地响起。 “陛下,”昭阳大长公主的声音悲戚:“您难道当真便不顾臣妾如何想吗?”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是互相扶持长大的亲人,可是在过去的无数日子里头,昭阳大长公主却是头一次感到这般的无力。 顾青还欲上前,只见昭阳大长公主蓦地转过头来,珠翠飞扬,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来。看着长子固执的面庞,昭阳大长公主强忍着心头怒气,只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了那么多的圣人之道,可曾想过你要执意前往边关,将你父母双亲置于何处,又将你的未婚妻子置于何地?” 第191章 出征(六) 扶着面容惨淡的昭阳大长公主从小书房出来,尧姜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守在外间的崖香与菘蓝连忙迎上前来,旁侧的浣青则是接替尧姜扶住了昭阳大长公主,至于本应一道的孙尚,却是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许是见尧姜的目光随意四下看了看,崖香便忙不迭道:“孙姑姑还有差事在身,就先行离开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尧姜其实并不怎么好奇孙尚去了哪里,方才小书房里头发生的一切,委实让她有些倍感凄凉。 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尧姜只问道:“你们守在这外头,可曾听见里头的动静没?”她显然还是有些忌讳,害怕消息传出,会对昭阳大长公主的颜面有所影响。 崖香摇了摇头,扶住尧姜:“并不曾,孙姑姑让奴婢们守得远一点,说是别吵着主子们说话。” 孙尚对此早已经深谙其道,尧姜不免赞叹于孙尚的细致谨慎,她复又对着旁侧的菘蓝吩咐道:“你且去御膳房一趟,让他们做几份点心送来。” 待得菘蓝颔首应诺,转身离去以后,尧姜这才抬眼去看立在一侧,正与贴身女官浣青贴面说着什么。 尧姜几步走过去,对着昭阳大长公主略一欠身:“姑母。” 听见声音,昭阳大长公主登时便结束了与浣青的谈话,抬起眼来,目光憔悴地看着尧姜:“怎的了?”她如是问道,声音沙哑。 尧姜面上神色淡淡,她垂下眼眸,没有去看昭阳大长公主,只温声道:“若是姑母眼下不急着离宫,不若去璇玑殿小坐一番罢。” 几乎是下意识的,昭阳大长公主本打算拒绝尧姜的提议。她此时有些筋疲力尽,委实也提不起旁的精神来。只不过转念之间,昭阳大长公主却是又突然改变了注意。 她回头看了看旁侧的浣青,后者的目光略有阻止之意,只昭阳大长公主却是没有再按照先前所想那般,她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尧姜的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她上前扶住昭阳大长公主,姑侄二人就此朝着璇玑殿而去。 只一路上相顾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走到了璇玑殿。 按照尧姜的吩咐,菘蓝早早地便让御膳房备下了糕点,是以姑侄二人才到殿内坐下,精致的点心便已然被宫人们送了进来。 尧姜温声道:“许久不曾与姑母独处了,却也不记得姑母喜欢喝什么茶?” 昭阳大长公主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都可。” 于是尧姜颔首,正准备唤来宫人奉茶的时候,旁侧的浣青却是蓦地出声道:“回尧姜殿下的话,大长公主不喜大红袍。” 原不过还是有所忌讳的,尧姜含笑“嗯”了一声,尔后让菘蓝去沏茶。不过小半刻钟的功夫,宫人们便已然将沏好的茶水奉上。 尧姜将面前的点心往昭阳大长公主跟前推了推,这才细声道:“姑母可是还惦记着方才青表兄所言?” 在小书房里头的时候,顾青为了不让昭阳大长公主阻止他前去玉门关,说了好些诛心的话,委实气得昭阳大长公主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轻叹了一口气,昭阳大长公主苦笑道:“便是我当真惦记他所说的话又如何,终归是不听我的,我惦不惦记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这显然便是自暴自弃了,尧姜端起茶盏来,在外头走动了一会儿,她只觉得手心略有些冰冷。 “我知晓姑母定是失望至极,青表兄不吭不响,便背着姑母做下这般的决定来,如今又是将局面闹成如此模样,姑母定然心中难受得很。”尧姜说着,目光诚挚地看着昭阳大长公主:“可是姑母可否有想过,青表兄的心中抱负,他想要入仕为国分忧的念头呢?” 这些昭阳大长公主当然是想过了,可是顾青身为顾国公世子,本便只能老老实实地继承自己父亲的爵位,万不得入仕当官的。就算是不尚公主,昭阳大长公主也决计不会让长子轻易舍了世子之位去。 “这不一样,”昭阳大长公主道:“我虽说的确恼他自作主张,可是我更气的,却是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 尧姜甚是诧异:“姑母缘何会如此觉得呢?” 抬手屏退了旁侧伺候的宫人,昭阳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像是我,我虽说身为大长公主,是陛下的长姊,先帝的长女。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我都有,那些命妇们也争先恐后地敬仰我,讨好我,可是你当真以为,我便事事如意,随心所欲了吗?” 对于这番话,其实尧姜还是有些听不太明白,她目露困惑道:“姑母也有不情愿的时候吗?” 昭阳大长公主闻言,微微颔首:“我的身份与地位,其实都是先帝与陛下给的,他们给了我这些,我也必须要以同等的东西回报。譬如我的婚事,譬如顾家族人不得轻易入仕的承诺。” 这还是头一次尧姜从昭阳大长公主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第192章 出征(七) 就如同昭阳大长公主自己所说的,作为道明帝的嫡长女,建元帝一母同胞的长姊。众人都敬仰她,讨好她,只因为她是大孟最为得宠的大长公主。 可是尧姜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昭阳大长公主竟然也会有不情愿的时候。 前一世她曾在无意之中,听得陈皇后提及过,当年昭阳大长公主大婚的时候,可谓是轰轰烈烈,十里红妆。 因着是嫡长女出嫁,道明帝下旨令长安城内官民同欢三日,陈皇后说,昭阳大长公主是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道明帝宠爱她,所以亦也未曾委屈她,只让她挑选自己最是心仪之人,来做这个驸马。 只是如今的昭阳大长公主却是告诉她,她其实并不情愿她的婚事。 垂下眼眸,尧姜掩去自己眸中复杂的神色,她瓮声问道:“顾国公难道不是姑母的心仪之人吗?” 昭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察到尧姜的异样:“就像你一样,”昭阳大长公主轻声道:“你难道便当真欢喜青儿,愿意成全这门亲事吗?” 乍然听得这话,尧姜有些愣住,她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这种话来。心中略有迟疑,尧姜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青表兄很好,又是姑母的长子。对于这门亲事,我其实很满意···”尧姜如是说着。 只是还未等到她将这番话说完,那边的昭阳大长公主已然是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满意?”年轻的大长公主目光极为复杂,落在了尧姜的身上:“就像是人人都说,我对顾国公情深义重,当年非他不嫁,闹到先帝爷跟前,也不罢休一样吗?” “姑母···”尧姜愣愣地抬起头来,昭阳大长公主却是蓦地别开了脸。 敞开的窗棂洒下和煦的日光,外头的翠绿已然不复,光秃秃的枝丫映衬着碧蓝色的天:“我知晓你其实并不欢喜青儿,对于这门婚事,也仅仅是因着皇后同你说过的些许话罢了。”昭阳大长公主如是道:“你比我要明事理。” 后头的这番话委实有些莫名其妙,尧姜听不太明白,目光难免迟疑。 外间隐隐约约传来宫人们走动发出的声响,倚在罗汉床上,尧姜清楚地看到了,那和煦的日光给昭阳大长公主平缓的面庞渡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绒光。 昭阳大长公主道:“我其实本不属意青儿尚公主的。” 如今建元帝膝下唯独尧姜一个女儿,大孟宫中亦也只有她一个公主罢了。昭阳大长公主如是说,那便意味着她先前本不属意顾青娶尧姜。 只是后来为什么就改变主意了呢,尧姜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晓。”她如是道。 对于尧姜的这般回答,昭阳大长公主并不意外,她只苦笑道:“只是不曾想到,青儿竟是没有这般的福气。” 许是不明白昭阳大长公主缘何如是说,尧姜不免小心翼翼地猜测道:“姑母是担心青表兄此去,福祸不定吗?”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青儿此次去玉门关,只怕没有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更何况如今玉门关战事吃紧,陛下既然准允了他前去,那必定不会仓促地让你们大婚,婚期也只能往后推。” 关于这个,尧姜其实早就有所想到。建元帝既然准允了顾青前去玉门关,在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形之下,想必也万万不会叫他们仓促完婚的。 “姑母不必太过担忧,”尧姜道:“我不过刚刚及笄,青表兄也还未及冠,便是当真去上三年五载的,只要人平安无事地回来就好了。” 这话听得昭阳大长公主心中甚觉欣慰,她勉力笑了笑:“有你这番话,我也算是放心了。” 直至此时,姑侄二人方才是当真松了一口气。昭阳大长公主也再无力去指责长子所行,顾国公顾深还要有些时日方才回长安城来,她眼下只是担心,顾深会来不及在长子前往玉门关之前见上其一面。 没有再在大孟宫中久留,昭阳大长公主不过小坐一会儿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送走了昭阳大长公主以后,尧姜嘴角的笑意登时消散了去,崖香捧着新沏的茶水进来时,正好见得尧姜若有所思地盯着某一处走神。 她几步上前,动作轻盈:“殿下,”放下手里头的茶盏,崖香略欠了身:“大长公主已经走了,殿下可要传午膳吗?” 尧姜抬起眼来,面上神色淡淡:“眼下什么时辰了?” 崖香只恭恭应道:“回殿下,还差一刻钟便到午时了。” 顾青入宫面圣的时候本便是辰时的样子,而尧姜得到消息的时候却是快到巳时了。再加上小书房里头的一番折腾吵闹,请昭阳大长公主过来璇玑殿小坐,这一来一去,委实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蓦地轻叹了一口气,尧姜只轻声道:“暂时不必传膳了,我没有什么胃口,眼下正好也乏了。你在外头守着,我先小睡一会儿,若是有人来寻我,便说我身子不适。” 虽说不知晓在小书房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见昭阳大长公主走出来时候的模样,崖香亦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些许。她没有多说什么,只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弓腰退了出去。 第193章 出征(八) 顾青率军离开长安城,前往玉门关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初一,钦天监选的良辰吉日。 如同先前昭阳大长公主所说的那般,建元帝随后亦也下旨,将原本定在腊月初三的婚期往后无限延期。 尧姜虽在深宫之中,却也断断续续地听闻了昭阳大长公主同顾青闹过几次,无非还是揪着率军出征的这件事情来回吵闹。 只顾青下定了决心,对昭阳大长公主的不满全然抛之脑后。无奈之下,昭阳大长公主开始频繁出入立政殿,同陈皇后交往随之密切了起来。 眨眼便到了腊月初三,长安城自前几日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起雪来。 大雪纷纷扬扬,不过须臾功夫,四下便俨然白皑皑的一片。尧姜立在摘星楼的石阶上,这里是大孟宫最高的所在,站在这里,几乎可以俯览整个大孟宫。 崖香自下方走来,瞧见尧姜立在风口处,面上不免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她捧着披风连忙上前,一面将披风搭到尧姜的身上,一面急声道:“殿下怎的也不顾及一下身子,今日这般冷,来摘星楼便算了,还要立在外头,若是着了风寒可要如何是好。” 抿嘴着,尧姜的神色淡淡,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并没有理会崖香的担忧:“眼下什么时辰了?”她只如是问道。 将披风系好了,崖香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顺着尧姜的目光朝着远处望去:“约莫着快到巳时了罢。”她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遂又道:“世子爷今日要从宣政殿领旨,然后自玄武门出去呢,算着时辰,也快差不多了。” 尧姜所面对的方向,正是玄武门所在的方向。 崖香道:“也不知晓此次世子爷前去玉门关,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匈奴人狡黠,”收回了目光,尧姜垂下眼眸,只轻声道:“便是怀化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也未曾从这些匈奴人的手里头,讨到些许甜头呢。想来青表兄此去,必定是凶险万分才是。” 听得这话,崖香抬起头来,看着少年公主:“殿下这是在担心世子爷吗?”她如是问道。 尧姜蓦地一笑,好些雪落到她的头上,似是想要将少年公主一头墨发染成白发一般:“我倒不是担心青表兄,”她温声道:“只是想到若是青表兄去了玉门关以后,仍旧还是无法扭转局面,可怜的便是宫里头的那位县主了。” 如今大孟宫中唯独一位县主,便是新平县主。前些时日里宫中总有些流言蜚语,说是建元帝打算封她为永安公主,送往匈奴和亲。 虽说这事尚且还未得到证实,可是既然有了风声,那便意味着当真如此。 崖香道:“端阳郡王被贬谪到岭南也有十多年了,若是这新平县主当真选中,送往匈奴和亲的话,对于端阳郡王,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啊。” 旁人自是觉得,建元帝会因着新平县主的缘故,对待端阳郡王稍稍宽厚些。 蓦地笑了一声,尧姜面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若是父皇要封你为公主,把你送去匈奴和亲,然后再给你的家人荣华富贵,你可愿意?” 乍然被这么一问,崖香有些愣住。半响之后她只迟疑道:“奴婢···”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嘴里的话,那厢尧姜却是忽的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好了,虽说这件事情在旁人看来,的确不算是一件坏事。毕竟送出去一个女儿,好歹还能换来阖家上下的平安荣华,也算是划算。可是你别忘了,那可是端阳郡王。” 关于端阳郡王的事情,虽说在大孟宫中是人人都忌讳的事情。哪怕当年道明帝未曾将其贬为庶人,而是赶去了岭南,也不对外告知缘由。但是因着道明帝驾崩,端阳郡王远在岭南没有受召回宫,便已然让人知晓,建元帝并不欢喜他这个兄长。 当今的皇帝不喜欢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赶着上前去提。 但是明面上的确没有任何人提及,私底下却不一样了。好些宫闱秘史都是如此,在宫人们之中口口相传开来。 尧姜道:“当年靖安门事变的时候,我虽年纪尚小,可是这么些年来,却也是断断续续从旁人口中得知,这端阳郡王之所以会冒着杀头的罪名闹这么一出,只怕与他的养母榆贵妃脱不了干系的。” “榆贵妃?”崖香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眼下的摘星楼唯独主仆二人,是以尧姜也不怕隔墙有耳,反倒是耐着性子,同崖香解释起来:“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榆贵妃不知晓因着什么缘故惹恼了皇祖父,使得皇祖父大怒之下,便命人绞杀了她。” 尧姜并没有花费太多言语在这上头,以至于崖香听得一知半解:“这榆贵妃可是当年先帝爷从两广带回来的那位娘娘吗?” 话音落下,尧姜甚是诧异:“你知晓榆贵妃?” 崖香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是知晓,奴婢初进宫的时候,跟随管事的嬷嬷去过棠梨宫,这才知晓那里是榆贵妃从前的寝殿。只是管事嬷嬷好像十分忌讳此事,也不过是同奴婢提过一两句,只道那榆贵妃从前颇得盛宠,年纪虽小,膝下却是寄养了一个皇子。如今听得殿下所言,奴婢方才知晓,那皇子竟是端阳郡王。” 轻叹了一口气,崖香的声音蓦地低了下来:“如此说来,确实也可怜了那新平县主,如今也只能盼着世子爷此去玉门关,能够凯旋归来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尧姜附和道:“若是青表兄无法改变局势,那玉门关外,兴许又会多一个可怜的游魂罢。” 第194章 沈才人 雪越下越大,尚且不到午时,宫道上便已然堆砌了厚厚一层的白雪。宫人们忙着清扫,却还是抵挡不住不断落下的纷纷大雪。 尧姜屈膝跪坐在矮几前,旁侧的火盆然得正旺,桌子上摊着一本书,摆着一盏茶。年轻的女史亦也跪坐在一边,捧着手里头的账簿一字一句地念着。 “等等,”她蓦地出声打断了那女史:“你方才说,拾翠殿上个月的炭火多用了足足三十斤?” 乍然听得这话,那女史愣了片刻,尔后只微微颔首。尧姜随即蹙起眉头来,伸手示意女史将账簿递上前来:“按照规矩,拾翠殿的炭火份例应是多少?” “回殿下的话,”女史朝前倾了倾身子:“若是按照宫规的话,拾翠殿主殿居修容位,下设一等宫女二人,二等宫女四人,三等宫女四人,内侍三人;而暖阁居才人位,下设一等宫女一人,二等宫女二人,三等宫女二人,内侍一人,共计五十斤炭火。” 垂眸看了看手里头的账簿,尧姜若有所思道:“那也就是上个月拾翠殿足足用了八十斤的炭火了?” 如今大孟宫中取暖所用的炭火,皆是从西凉国进贡的瑞炭,因着每条约莫尺余,其炭青色坚硬如铁,顾此得名为“瑞炭”。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是以宫中妃嫔所用,大多每月都会剩下颇多,万不会用超份例。 尧姜问道:“可知晓拾翠殿是因何缘故,方才多用了三十斤的炭火?” 那女史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听闻是因着拾翠殿的沈才人,在上个月侍寝的时候不慎感染风寒,这才多用了些许。” “沈才人?”尧姜略有些诧异,她显然不记得宫里头还有这么号人物了。 一侧的崖香小声提醒道:“殿下,是大选的时候由滁州送来的良家子,皇后娘娘见她端丽,便留了下来,封为才人的。” 听得这番话,尧姜隐隐有了些印象,依稀记得那沈才人好似生得十分貌美,只家世较之旁人低了些许。 将手里头的账簿交还给女官,尧姜遂又问道:“那太医院的人可曾去给这沈才人把过脉没?” 女史回道:“已经把过了,如今好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忌讳风寒,炭火仍旧比照着上个月的用例。” 仍旧比照着上个月的用例,那便还是要用八十斤炭火。 只这样显然不成样子,尧姜抿着嘴,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如今前朝战事吃紧,母后提倡缩减后宫妃嫔们的用例,便是连她自己,如今也只是用瑞炭混杂着普通的银霜炭罢了。若是沈才人如此耗费下去,只怕难免会让其他妃嫔心生不满。” 女史闻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照殿下的意思···” 尧姜蓦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了年轻的女史身上,她的声音甚是清脆,却是带着一丝冬日的慵懒:“这件事情你暂时不必管了,把赵德义叫来便是。” 赵德义是大孟宫的总管太监,宗正寺虽说掌管着大孟宫中的大小事务,只那终归是外臣,许些事情还是需要内侍接应的。 那女史闻言心中一怔,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捧着那本账簿应诺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 赵德义过来的时候,已然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外间的雪下得委实大,他一路赶来,身上早已经被雪水浸湿,连带着头发都有些湿漉漉的。 见得赵德义如此狼狈地进来,尧姜并没有着急同他说话,只是略侧了头对着一旁的崖香吩咐道:“你先带赵公公先下去换身衣裳。” 崖香墩身应诺,那厢赵德义也忙不迭地行礼谢恩,约莫着小半刻以后,两人方才复又折返回殿内来。 其实赵德义此时心中甚是坎坷,虽说陈皇后已然将大孟宫中的有些事情,交由了尧姜一人处置。可是这位嫡长公主最多也只是看看账簿,万不得有叫他过来问话的时候。 是以当宫人行色匆匆地来寻了他,赵德义难免心中没底。 换了一身衣裳的赵德义褪去了先前的狼狈,整个人看上去也稍稍顺眼了些许。尧姜并没有去看他,只是垂下头来端起茶盏,动作不紧不慢地吹去上头浮沫,然后含了一小口的茶水。 只是这般的举止落入了赵德义的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半响之后,尧姜放下手中茶盏,略抬了眼,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想来赵公公近日时常往拾翠殿跑得勤,不知晓依照康修容的性子,可曾为难过你没有?” 乍然听得这话,赵德义心里头蓦地一惊,他连忙跪了下来:“殿下这说的是什么,奴才又不是拾翠殿的人,哪能时常往拾翠殿跑呢。再说了,这修容娘娘是出了名的性子和顺,又如何会无端为难奴才呢。” 尧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显然是不信赵德义这番说词的:“赵公公不愧掌管了这么多年的内务,这说起话来,倒叫本宫不知晓从何下手呢。” 这番话似是别有深意,赵德义自然听了出来。他鲜少在尧姜的跟前晃悠,是以也难以捉摸这位大公主的性子。 心中思忖了片刻,赵德义道:“殿下说笑了,奴才如今的颜面,可不就是殿下给的吗,殿下若是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奴才便是,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95章 沈才人(二) 在偌大的大孟宫中,沈才人的出身低微,即便凭借着美貌,偶然得以让建元帝宠幸了三四次,但却也无法使得宫中其他嫔妃对她高看几分。唯独只有趋炎附势的奴才们,方才会急着讨好于她。 垂下眼眸,尧姜把玩着腕间的玉镯子,只淡声道:“有赵公公的这番话,本宫也便放心了。只是近些时日本宫听闻,赵公公与沈才人往来倒是密切,连带着拾翠殿的炭火份例,便是用超了也无人主动禀明。” 伴随着话音落下,赵德义心里头只一个激灵。他在来时便猜测到尧姜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曾想到却是这件事情。 赵德义辩解道:“天地可鉴,殿下这便是冤枉奴才了。奴才是看那沈才人孤苦伶仃,又与奴才是同乡,这才素日里多有照拂的。” “孤苦伶仃?”似是觉得这话很是滑稽可笑,尧姜冷哼一声:“这大孟宫中的妃嫔,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来说她可怜了?” 听得这话,赵德义登时只大惊失色,尔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嘴贱,奴才嘴贱。”他如是说着,一面用手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脸。 那声音委实清脆,可见赵德义是当真下足了气力。 殿内一时寂静非常,尧姜没有出声,亦也不会有旁人胆敢在这个时候说话,唯独啪啪的打脸声与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弱声响,混杂着响起。 良久之后,尧姜蓦地抬起眼来,双手叠放在膝上,只淡声道:“好了,别打了。” 此时的赵德义脸颊通红,上头还清晰可见五指印。听见尧姜的话,赵德义略有些迟缓地顿住,尔后抬起了头,却是半眯着眸子。 尧姜别开眼,不去看他,掩嘴道:“这宫里头趋炎附势的人不在少数,赵公公若是想要急着讨好谁,本宫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只是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对什么人能做什么事,赵公公的心里头,也总得有数才是。” 这番话便说得极为隐晦了,尧姜不曾点明沈才人,却又字字句句都关系着这个人。 赵德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他的脸颊肿得有些高,挤得眼睛睁不太开:“殿下的叮嘱,奴才省得了。”他口齿不清地应道,言语间似是还想要极力透出讨好的意味来。 尧姜抿嘴笑了笑,随手捻起一颗蜜饯来,放入嘴里。 “赵公公既是掌管着宫中内务,那应当也是知晓,如今母后尚且都以身作则,要缩减后宫的份例。公公是个明白人,日后要如何做,想来也不必本宫再多加提醒了罢?” 忙不迭地颔首,赵德义恭恭应道:“奴才自是谨记殿下的吩咐。” 听得这话,尧姜也不曾再过多为难赵德义,她略抬了手,朝着他轻轻摆了摆:“罢了,本宫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劳烦公公了,”说着,尧姜侧过了头,对着旁边的崖香吩咐道:“你去太医院拿点药来给赵公公,瞧他那脸肿得,若是叫人看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是本宫如何为难了他呢。” 后头的话虽说是给崖香说的,只赵德义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来,那话无非变相同他说的。 崖香墩身应诺了一声“是”,下头跪着的赵德义随之也起身,朝着尧姜躬身道:“奴才多谢殿下恩典。”说罢,遂在崖香的引领之下,退出了璇玑殿。 外头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路上鲜少遇见旁的宫人。 崖香撑着伞与赵德义一道行走在宫道之上,殿内温暖如春,虽说脸上肿得厉害,却也并不觉得有多疼痛。直至出来以后迎面一阵冷风,这才觉得那些红肿竟是扯裂得厉害。 “这般冷的天,还要劳烦姑娘与咱家一道出来了。”赵德义道,他仍旧还是无法将话说得清晰。 垂下眼眸,崖香的面上神色淡淡:“赵公公这是哪里话,送公公回去是殿下的旨意,我也不过是谨遵吩咐罢了。” 勉强扯了扯嘴角,赵德义忍着疼痛,弯了眼眸:“说到底也要姑娘肯赏咱家这个颜面才是。若是姑娘不肯的话,大可将咱家随意丢下,自行离去,想来殿下也定然不会轻易责怪姑娘的。” 这番话倒也说得实在,赵德义能够做到掌管内务这个位置,显然初入宫闱那般不谙世事,他在大孟宫中待了足足十余年,自是什么人都见过。 只崖香听得这般显然讨好的话语,却不没有如同赵德义所想那般,她只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公不必着急讨好我,若是公公能把这般殷勤的一面,挪到殿下跟前去,想来今日公公也不必吃如此的苦了。” 赵德义闻言,登时有些讪讪然:“这不,咱家也不够那个资格凑到殿下的跟前去啊。”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蓦地蹲下了步伐。她本便走在赵德义的前头,是以停下脚步以后,赵德义一时未曾设防,脚下一滑,竟是险些直接撞上去。 伞下年轻的女官面容昏暗,唯独紧抿着的唇角格外明显。 “公公的心思或许主子们不知晓,可是你我同为宫人,我却是清楚得很。公公无非便是因着前些时日皇后娘娘与陛下无端起了争执,觉得在皇后娘娘那里寻不到出路了。而淑妃娘娘又不会平白受这些好,至于昭仪娘娘么,性子娇纵,也不是个易讨好的主。如此看来,唯独近些时日承宠几次的沈才人,倒是入了公公的眼呢。” 第196章 沈才人(三) 乍然被崖香说中了心里头所想,赵德义一时之间只觉晒然。 “姑娘这···”他有些底气不足道:“主子娘娘才是这大孟宫里头的正经主子,咱家怎的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姑娘这话说得,可就是错怪咱家了。”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崖香显然不信赵德义说的话。这些宦官们长年累月地穿梭在后宫妃嫔之中,最会的便是谄媚讨好,当着主子们一套,背着主子们又是一套。 握着伞柄,崖香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我比不得公公能言会道,可是待主子却是忠心耿耿的。殿下今日既是寻了公公,那便是看不得公公如此去讨好沈才人。想来公公也应当清楚,便是皇后娘娘再如何不得陛下欢喜,可是殿下总归还是陛下的嫡长女。别说是公公了,便是那沈才人···”说到这里,崖香蓦地抿嘴一笑:“但凡殿下想要做些什么,公公觉得,谁又能够拦得住呢?” 即便建元帝再如何欢喜沈才人,可是一个刚进宫不久的良家子,身后又没有母族可以撑腰,与众星捧月的嫡长公主的确无法相比。 赵德义嘴角的笑意再也无法勉力支撑下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着双唇:“姑娘的意思···” 还未等到赵德义把话说完,崖香已然兀自朝前继续走去。 “公公自己慢慢想罢。”她如是说着,脚步轻快。 ········································ 佩兰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满面皆是愤愤然,似是被什么人惹恼了一般。。 沈才人本是擦拭着古琴,近些时日她的身子才见好,却是畏寒得很,加之手脚无力,反倒有些时日不曾抚琴了。 见得佩兰气呼呼的走进来,连带着放门帘子的动作都十分大力,沈才人不免顿下手上动作,抬起头来:“你这是怎么了,可又是谁欺负你了?” 面对主子的温声询问,佩兰面上的愤然没有半分的消退。 “才人近些时日颇得盛宠,谁敢欺负奴婢。”她如是说着,语气里头却满是讥讽。 沈才人并不愚笨,自然知晓佩兰这是在说着反话。她将手里头的帕子放下,尔后起身踱步到佩兰的身侧:“我知晓因着我出身卑微,你总是被旁人嗤笑。虽然如今我无法护你周全,可若是谁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我便是,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头要强啊。” 听得这话,佩兰的眼珠子转了转,她似是想着什么,片刻之后面上的愤懑收敛了些许:“奴婢知晓才人是真心关心奴婢的,”说这话时,佩兰装模作样地抬袖抹了抹眼角:“只是今日奴婢去领份例的东西,却被那些太监们欺辱了一番。说是才人地位卑微,不值得用那等好东西。” “不值得?”沈才人心中一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她却是笑了笑:“宫里头的太监们惯会捧高踩低的,你也不必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不做理会便是。” 佩兰闻言,似是不愉:“不做理会?”她登时瞪大了眼睛:“才人是陛下亲封的妃嫔,又是承宠过的。那些太监再怎么得势,也不过只是群奴才罢了,如何能与才人相比?” 对于佩兰的这番话,沈才人其实略有些不赞同。只她早已经习惯不表露出来,是以仍旧温声道:“我这些时日因着风寒,已然许久未曾得到陛下临幸,那些太监们总归是好过如我这般没有恩宠的才人的。你姑且忍一忍,咱们份例里头的东西,不是还够用一段时日吗?” 前些时日因着沈才人屡屡被建元帝招去侍寝,佩兰面上增多了好些光彩。如今乍然被冷落了下来,她总觉得十分不自在。 “这与东西无关,”佩兰争辩道:“这是才人在宫里头的地位。” 沈才人苦笑道:“我出身商户,本就地位卑微。能够承蒙圣恩进宫来,便已然是老天爷给的恩赐了,如何还能再去要求地位的呢。” 许是不曾想到沈才人如此的不争不斗,佩兰心中不免有些气急:“才人便是不想自己,也要想想跟在身侧的奴才们啊。”她如是道。 佩兰虽说总有些小心思,却鲜少会在沈才人的面前显露出来,最多也只是仗着沈才人侍过几次寝,要挟那些宫人们孝敬些好东西罢了。 只如今她见沈才人全然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情急之下,竟是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沈才人一愣:“佩兰你难道一直都在埋怨我吗?” 要说埋怨,那的确是有一点的。大孟宫中的这些宫人们,但凡被拨到妃嫔身侧伺候的,哪一个不是盼着自己的主子能够得到盛宠,连带着自己也可以出头。 可是当这话从沈才人口里头说出来的时候,佩兰却是有些慌乱了。 “才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婢只是尽心为才人着想,这大孟宫中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前些时日才人还未承宠的时候,那些太监们待咱们如何,才人也是知晓的。如今承宠之后又遭冷落,不知晓那些太监还要怎么欺辱才人呢。” 似是想起了才入宫的那段时日,沈才人面上神色不免有些讪讪然。佩兰见状,继而又道:“奴婢委屈点是没什么的,反正刚入宫的时候,哪个宫女不是这般委屈过来的。可是才人便不一样了,虽说才人出身商户,地位的确卑微,可是在家里头,才人也是众星捧月的小姐啊,这般的委屈,如何能够叫才人受下呢?” 第197章 沈才人(四) 大抵是被佩兰的这一番话给说得有些动摇了,沈才人的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她似是在想着什么,只喃喃道:“那我要如何呢?” 佩兰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她等的便是沈才人的这句答复。 咽了口口水,佩兰润了润方才因着说话而干涩的喉咙:“才人放心,奴婢会一直尽心伺候才人的。只是如今咱们份例里头该得的东西,那些太监们尚且还要克扣着,难保日后不会再给咱们难堪。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如何让陛下再来宠幸才人,也好叫那些眼睛长到头顶的奴才们,知晓才人还是得宠的啊。” 话虽是说的容易,可若是想要让建元帝主动宠幸沈才人,又哪有说的这样轻巧。 沈才人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可是近些时日,陛下也鲜少踏入后宫啊···” 还未等到沈才人说完,佩兰已然是再度开口道:“才人在这里苦苦等着,自然是等不到陛下来的。虽说近些时日,陛下的确鲜少踏入后宫,可是但凡得了闲,却总是会去承香殿,看看那位昭仪娘娘的。” 这番话说得十分明显,沈才人看着佩兰,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承香殿候着陛下吗?” 佩兰笑着点了点头,沈才人却是露出了顾虑的神情来,只迟疑道:“我听闻,承香殿的昭仪娘娘性子,并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啊。若是让她知晓,我生出这般的心思来,怕是···”沈才人没有将话说完,可是要表达的意思已然呼之欲出。 哪里知晓,佩兰却是不以为然道:“才人担心什么,承香殿的昭仪娘娘性子再怎么不好相与,她也不敢与陛下作对啊。才人是陛下的妃嫔,这大孟宫中可还有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在上头,便是再怎么,也是轮不到昭仪娘娘来为难才人。” 好像这话听来也有几分道理,只沈才人心中仍旧还是觉得惴惴不安。 她自入宫以来,便在拾翠殿的这处暖阁里头深居简出,闲暇时候只会抚琴。但凡可以不出去的,她便决计不会出去。 若非不是那日建元帝路过拾翠殿,听见了暖阁里头的古琴声,只怕也万万不会想起大孟宫中,还有她这么一个才人的存在。 只是后来也不过才承宠了两三次,春鸾凤恩车在拾翠殿门口也只停留屈指可数的几次罢了,却是惹得主位康修容明显的不满。夜里但凡沈才人在暖阁里头,康修容便会让人在周遭敲敲打打,硬是闹得她整宿睡不好。 直到这些时日建元帝没有再招幸她了,康修容这才消停了下来。 虽说沈才人只见过徐昭仪几次,可是她却听闻,这承香殿的徐昭仪,是连带着康修容都十分畏惧的人物。 思及至此,沈才人不免犹豫不决起来。 许是见沈才人一时之间没有言语,佩兰登时敛了嘴角的笑意,她有些不耐烦地道:“才人若是这般的畏手畏脚,害怕那承香殿的昭仪娘娘,只怕咱们也只能守在这小小的暖阁里头,过上几十年,慢慢等死了。” 佩兰说得如此直言不讳,甚至于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嘲讽意味,使得沈才人心中越发犹豫,她紧咬着下唇,委实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眼瞧着如此,佩兰随即又道:“才人也是知晓的,这大孟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如才人这般的女子了。奴婢虽说没有读过几年书,却也是知晓这花儿虽美,只可惜花期太短。才人的美貌的确数一数二,可是等到时日长了以后,再美的花也会凋谢,再好看的皮囊,还是会老去的。” 垂下了头,沈才人此时心中复杂而又矛盾。 她天性胆小怕事,从前在家里头被父母双亲护着,倒也未曾受过委屈。只后来不小心被那些花鸟使看中,硬生生地要将她采选入宫。父母虽说心中不愿,可却也无法与皇权作斗争,只好忍痛与她分离。 佩兰没有再说什么,她静静地看着沈才人,良久之后,沈才人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来看着佩兰,正巧与前者四目相对。 “你说的没错,”沈才人如是道,她点了点头,仿佛是坚定着决心:“我听说,承香殿的昭仪娘娘怀了龙裔,陛下担心她孕中多思,便将她远在岭南的胞姐给传到了宫里头来。我虽说没有兄弟姐妹,可是若是能够得宠,说不定陛下也会恩准我娘来长安城看我呢。” 听得这话,佩兰重展笑颜:“才人能够这般想,那便最好不过了。”她如是说着双眸发亮:“才人虽说地位的确不高,可是想来日后若是得宠,再教天下人知晓,才人的父母双亲,也会跟着一道颜面有光,再不会因着是商户,而被旁人瞧不起了。” 父母双亲一直都是沈才人心头的一根刺,至今她离家已然数月,因着没有多余的银钱与贿赂那些宫人们,是以她到现在都不曾给家中送去只言片语。 “佩兰你放心,”轻轻地握着佩兰的手,沈才人温声道:“你对我的好,我定然会一直放在心上的,万不得忘记。” 颊边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些许,佩兰看着沈才人微微颔首,心里头却是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第198章 沈才人(五) 湘府捧着汤盅出来的时候,沈才人仍旧是站在承香殿的石阶下头一动不动,她不免顿了步伐,去问守在外头的小宫女:“才人一直都在这里?” 那小宫女被乍然一问,显然吓了一跳,待得片刻之后缓过神来,却是点了点头,极小声地道:“才人一直都站在那里呢。” 听得这话,湘府不免蹙起眉头来。 今日的雪虽说较之前几日下得要小些了,可却也是冷得很。沈才人前些时日风寒才好,她也是知晓的,眼下又这般站在雪地里头,难免不会旧疾复发。 将手里头的汤盅交由给旁侧的小宫女,湘府的目光落到沈才人的身上:“你去把东西动到吴娘子去。”湘府如是吩咐道,待得小宫女应诺了一声“是”,她这才收回目光,脚步匆匆地朝着沈才人而去。 “才人还是早些回去罢,娘娘已经歇下了。”立在沈才人的跟前,湘府轻声劝慰道。 这几日也不知晓到底怎的了,沈才人竟是频频往承香殿跑。 因着前些时日建元帝宠幸沈才人,有好几日都不曾来承香殿看徐昭仪,早已经惹得后者不满,再加上徐昭仪孕中性情本就乖张,是以自然也不会给沈才人好脸色。 算上今日,如今已然是第四次将沈才人拒之门外了。 舔了舔冻得裂开的嘴唇,沈才人勉力一笑:“不必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便是,娘娘什么时候愿意见我,我再什么时候走。”大抵是在外头站得有些久了,寒风冷雪,沈才人的声音难免沙哑。 见沈才人如此固执,湘府不免轻叹了一口气。 “才人这又是何苦呢,”她如是道:“娘娘若是愿意见才人,自是不会一连四日都将才人拒之门外的。如今这天寒地冻,马上又要到除夕了,才人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倒了,只怕也是不好的呢。” 这番话委实情真意切,沈才人对着湘府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来:“我不打紧的,正是因着快到除夕了,娘娘又怀有龙裔,心中若是郁结着,总是不好的。” 湘府定定看了沈才人好一会儿,最终却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沈才人道:“我知晓湘府姑娘是好意,只是前些时日我听闻娘娘因我动怒了,心中委实愧疚得很,不敢不来。” 这又说的是哪里话,湘府心中甚是困惑。虽说徐昭仪的确因着建元帝宠幸沈才人,而落下了几日没有来承香殿不满,却也万万达不到动怒的地步来。 许是又听得哪里来的风言风语罢,湘府如是想着,继而又劝说道:“才人多虑了,娘娘万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才人还是先回去罢,待得娘娘醒来以后,奴婢会再替才人问一句的。若是娘娘愿意见才人,到时候才人再来也是不迟的啊。” 这番安排十分合情合理,徐昭仪不愿见沈才人,却也不能让沈才人就这般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只是听得这话,沈才人仍旧还是拒绝了湘府的好意:“当真不打紧的,我就在这里候着便是。” 眼瞧着沈才人油盐不进,到最后湘府也全然没了法子。 “那便依才人所言罢,”湘府妥协道:“只是才人衣着单薄,奴婢先去给才人寻一件厚实点的披风来。才人穿上,也好抵御一下风寒才是。” 对于这般的提议,沈才人没有再拒绝了,她点了点头,哑声道:“那就有劳湘府姑娘了。” 湘府欠了欠身子,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她转眸去看沈才人旁侧的佩兰,这宫女显然比沈才人穿得厚实。虽说脸颊同样被冻得通红,可是佩兰看上去,却远远没有沈才人那般冻得厉害。 湘府道:“才人便让身侧的佩兰同奴婢一道去拿披风罢,如此一来也快些。” 沈才人哆嗦着嘴唇,微微颔首。湘府遂对着佩兰以眼神示意,虽说心里头有些不太情愿,可佩兰还是没有敢多说什么,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以后,便跟着湘府一道去拿披风了。 宫道上堆着厚厚一层积雪,这里是承香殿的偏僻处,平素里鲜少有人来,是以宫人们洒扫,多数时候也都顾不上这里。 佩兰跟在湘府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穿着臃肿,脚步不免笨拙,唯独只能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天冷地滑,一下子给摔倒在地。 也不晓得究竟走了多久,四周的景致越发陌生起来。佩兰在被拨到沈才人身侧伺候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自是鲜少有机会去到旁的寝殿来。 “湘府姐姐,”佩兰心里头莫名不安,忍不住喊道。 前头走着的湘府骤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她,面上神色淡淡。 佩兰问道:“究竟还要走多久才到?” “快了,”湘府言简意赅道:“莫不是你觉得累了?”她如是问着,语气平缓。 佩兰哪里敢当真说累,湘府好歹也是徐昭仪面前的一等宫女。自从茯苓死后,宗正寺送来好几次名册,只徐昭仪一时半会儿却也没有定下茯苓的补缺,是以如今徐昭仪的跟前,也就湘府一个一等宫女。 “我,我是担心才人,”佩兰尴尬地笑道:“她身子单薄,在雪地里头待久了,我担心才人遭不住。” 这话听起来好似当真是为沈才人担忧着,湘府蓦地笑了一声,她转过了头:“你是担心你自己罢,就在前头了。”她如是说着,兀自又朝前走去。 第199章 沈才人(六) 跟在湘府的身后回来,佩兰抱着披风难得地安静。 沈才人站在承香殿前早已经冷得受不了了,她将手笼在衣袖里头,试图以此来获得些许暖意。只她衣着本就单薄,即便如此,效果亦也十分微弱。 见得佩兰抱着披风走了过来,沈才人不免抿着嘴笑。 湘府先几步走上前去,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这披风是奴婢前几日从宗正寺领回来的,还未穿过,若是才人不嫌弃的话,便将就着穿一穿罢。” 沈才人摇头笑道:“哪里会嫌弃,湘府姑娘的这番好意,只怕我日后无以回报。”说话间,佩兰已然是上前将披风展开,搭到了沈才人的身上。 这披风显然是新做的,上头的布料绣花也正是如今时兴的。沈才人在入宫之前,家里头做的便是布料生意,对于衣裳,她最是了解。 有了披风以后,沈才人这才觉得身上有些许暖意回溯,她被冻得泛白的嘴唇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湘府道:“才人无需客气,只是奴婢突然想起,娘娘曾在偏殿设下瓜果点心,用来招待未能及时接见的妃嫔们。若是才人不介意,倒不如先去偏殿等候片刻。” 在冰天雪地里头站久了,沈才人自是想要去暖和的地方呆着。 只是···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佩兰,沈才人有些犹豫不决:“还是···不必了罢,我就在此处候着便是。” 湘府笑道:“奴婢知晓才人的顾虑,只是才人毕竟风寒初愈,身子也未见得便好利索了。长久待在这雪地里头,难免不会落下病根。才人不若让贴身的宫女留在此处,替代才人,也算是对娘娘表了心意。” 这个提议好似可行,沈才人的眸子亮了亮。 只是还未等到她开口,那厢的湘府已然是微微敛起嘴角笑意,对着佩兰道:“你且替你们才人在此处守着,待得娘娘醒来以后,再来偏殿寻你们才人。”虽然说这话时,湘府仍旧还是温和着语气,只话里头表达的意思,却是叫佩兰平白打了一个激灵。 沈才人没有拒绝,她只道:“如此,便多谢湘府姑娘了。” 湘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才人客气了,”她如是说着,转头唤了守在外间的小宫女过来,遂又道:“你先带着才人去偏殿小坐片刻,记得,务必要给才人沏一壶姜茶,驱驱寒气。” 小宫女听得这话忙不迭地墩身应诺,尔后对着沈才人弓腰道了一声“请才人随奴婢来。”不过眨眼功夫,沈才人跟在那小宫女的身后,已然是走得不见了人影。 直至此时,湘府方才转过了身,冷眼看着面前仍旧一脸茫然的佩兰。 她其实并没有见过几次佩兰,沈才人的位分低,加之其主位的康修容又与吴氏交好,是以徐昭仪都尚且没有见过沈才人几次,更何况是她了。 只是不知晓为什么,面对这个不熟悉的小宫女,湘府却总是觉得心里头不太舒服。 不动声色地别开眼,湘府看着满地的白雪皑皑:“你暂且替你们家才人在此处候着,待得娘娘醒来以后,我会让人过来知会你一声。若是娘娘愿意见你们,你便跟随你们家才人一道去便是。” 听得这话,佩兰其实心中很不情愿。她望着沈才人离去的方向,那是一处通往偏殿的长廊。廊上干净整洁,没有半点积雪留下,衬着朱红色的柱子,竟是格外令人心生向往。 许是久久未曾等到佩兰的应答,湘府难免有些不耐道:“你可听明白了?” “啊···”佩兰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湘府,尔后垂下眼眸:“听明白了。”佩兰如是道。 湘府并不想将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佩兰的身上,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复又上下打量了佩兰一眼。 虽说只是一个才人身边的一等宫女,可是佩兰身上衣服的料子,却俨然要比沈才人方才身上所穿的要好上许多。 没有再与佩兰多说什么,湘府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外间的雪越落越大,即便是穿着厚实,可站在冰天雪地里头久了,也难免会觉得冷得很。佩兰立在原地,她不敢擅自跑掉,沈才人如今还在承香殿的偏殿里头候着,保不齐徐昭仪什么时候醒来会愿意见她,若是到时候再寻不到自己,只怕沈才人难免心中生疑。 想起湘府临走前看向自己的目光,佩兰只啐了一口,轻声骂道:“不过都是奴才罢了,也不见得谁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四下寂静无人,连带着先前守在殿门前的小宫女都已然寻不到踪迹了。 佩兰朝着冻得麻木的双手哈了一口气,湿热的空气弥漫开来,勉强带来了些许暖意。只这般的暖意终归还是杯水车薪,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全然消失不见了。 缩了缩脖子,佩兰尽量让自己不被冻着,只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了些后悔,早知晓这徐昭仪不见沈才人,湘府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自己就不怂恿着沈才人过来了。 可惜如今木已成舟,便是佩兰再后悔也是没有任何用的了。 第200章 沈才人(七) 徐昭仪醒来的时候,已然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外间的雪落得纷纷扬扬,早已经将这大孟宫中的所有一切事物全然遮盖,入眼的除了白,竟是再没了旁的的色彩。 湘府捧着铜盆走进来的时候,徐昭仪正坐在床榻之上,睡眼惺忪。 她这些时日总是嗜睡,许是因着天气越发冷的缘故,又许是因着腹中胎儿月份越发大的缘故。但是嗜睡却也总比前些时日的害喜好得多。 将铜盆放在矮几上,湘府把搭在边上的帕子给放进水里。水的温度适宜,不冷不热。湘府细细地将帕子拧好,尔后走上前去,屈膝奉上。 “娘娘,擦脸。” 徐昭仪“嗯”了一声,她眼下才睡醒,精神尚且有些恹恹。接过帕子擦了脸,徐昭仪勉力回过神来,把帕子又随手递给了湘府:“那个扫帚星可还在外头?”徐昭仪如是问道。 湘府自是知晓徐昭仪嘴里头的“扫帚星”指的是谁,敛下眼帘,湘府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回娘娘的话,奴婢让翡翠带沈才人去偏殿暂歇了。” “偏殿暂歇?”初时徐昭仪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得片刻之后,她蓦地沉下脸,只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自作主张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湘府忙不迭地屈膝跪了下来。她垂下头,声音略有些急促:“娘娘息怒,奴婢此举,全都是为着娘娘考虑啊。” 似是觉得这话听来可笑,徐昭仪冷哼一声:“如何是替本宫考虑了?你擅自违背本宫的吩咐,难不成这便是为本宫考虑?” 此时的徐昭仪俨然正在气头之上,湘府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便会惹得徐昭仪更加恼怒。 不由自主地拽紧了手里头的帕子,湘府在心中不断地思忖着,片刻之后,她只轻声道:“娘娘身子最是娇贵,万不得因奴婢而动了胎气啊。” 这番话使得徐昭仪面上神色稍缓,她显然还是更为看重自己腹中的龙裔。 “罢了,既是你自作主张把这个扫帚星给弄到了偏殿去,那你便自己再想法子,如何把她给赶走,也免得碍了本宫眼。”徐昭仪如是道。 听得这话,湘府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捏着帕子的手复又舒展开来,湘府道:“娘娘暂且等一等,奴婢此举,的确是为着娘娘考虑的。奴婢知晓娘娘不喜那沈才人,只是如今沈才人的风寒才痊愈不久,她日日来承香殿外头候着,天寒地冻的,难保不会再闹出什么毛病来。只怕到时候再传到陛下耳朵里头,便是娘娘的不是了。” 这番话好似有几分道理,徐昭仪蹙起眉头来,开始思索着湘府话里头的意思:“那依你看来,本宫如今不仅不能将那扫帚星拒之门外,反倒是要亲自接见她不成?” 湘府摇了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如是道:“只是这沈才人日日都在承香殿前站着,传出去只会让娘娘的清誉受损,说不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头,还会觉得娘娘苛待嫔妃们。其实娘娘也不必要见这沈才人,只需不让她在承香殿前候着便是,随便打发到哪个偏殿去,好吃好喝地供着,一来娘娘眼不见心不烦,而来,也能过给娘娘博得一个好声名啊。” 话说最后,湘府已然抬起眼来,看着徐昭仪。 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徐昭仪褪去了满面的愠色,她坐直了身子,语气却仍旧还是硬邦邦的:“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徐昭仪道:“她喜欢装可怜,本宫却也不能任由着她来败坏本宫的声名,既如此,那便依你的安排罢。” 湘府闻言,连忙应诺了一声“是”。 ···································· 沈才人在偏殿内已然坐了好一会儿了,自从跟着那领路的小宫女过来,这里便再也没有旁的人来过。 吃完碟子里头的最后一块糕点,沈才人有些意犹未尽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 承香殿里头的糕点精致美味,是她在拾翠殿暖阁里头从未吃过的。留守伺候的小丫鬟见她目光落在空空的碟子上,忙不迭地出声道:“才人可是还想吃吗?奴婢去给才人再拿碟来罢。” 听得这话,沈才人下意识地便要摆手拒绝。 若是传出去叫旁人知晓,她舔着脸跑到徐昭仪的寝殿来蹭糕点,指不定还会让人如何笑她饿死鬼投胎呢。 许是瞧出了沈才人的心中所想,那小宫女遂又笑着道:“才人不必觉得拘谨,我们承香殿是另设了小厨房,专门给娘娘做糕点的。里头的厨子手艺,便是连御膳房里头的大师傅都赶不上,才人也就只能在我们这里吃到这般好吃的点心了。” 沈才人略抬了眼,有些怯怯道:“当真可以吗?” 小宫女点了点,也不等沈才人再度开口,她便已然是放下了手里头的水壶,只几步便跑了出去。待得片刻之后折返回来,手里头已然是又端了两碟子的糕点。 第201章 沈才人(八) 回想着先前那小宫女所说的话,若是心中没有半分羡慕,只怕连沈才人自己都不相信。 她出身商户,虽说家中颇有些钱财,可也仅仅只是能够勉强饱腹而已,如何能够吃上这般的点心。 看着小宫女手脚麻利地把点心摆在自己的跟前,沈才人不免感慨道:“昭仪娘娘不愧是出身世家大族呢。” 这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自是听不出来沈才人说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她只知晓沈才人这是一句奉承话,遂沾沾自喜道:“那是自然,我们娘娘可是懿安太后的侄女,东都徐家嫡系的女儿,哪能是旁人能够相比较的。” 对比与小宫女的欢喜,沈才人面上的神情难免显得落寞。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虽说香甜,却又不腻,回味还带着些许清香。哪怕沈才人再没有见识,却也知晓这等糕点是一等一的好。 小宫女眼尖地瞅见她面前茶盏已空,遂忙不迭地领了水壶过来,将茶水斟满。 “才人慢些,奴婢已经跟小厨房说过了,让他们再多备一些。”小宫女如是道,先前湘府特地嘱咐过她,要她好生伺候着沈才人。 虽说不过只是一个低阶位的妃嫔,却胜在陛下一连宠幸了几日,是以寻常宫女待她仍旧有些艳羡之情。 沈才人羞赧地笑了笑,同那小宫女柔声道了谢。 哪里知晓小宫女却是摆了摆手,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才人客气了,”她如是道:“这些都是娘娘的吩咐,奴婢哪里能够受得住才人的一声谢呢。” 小宫女的声音清脆悦耳,犹如玉珠子落入盘中一般,沈才人抿着嘴,抬眼温和地看着那小宫女:“话说回来,我还不曾问过姑娘的名字呢?” 小宫女笑着道:“奴婢万万担不起才人的这一声姑娘,若是才人不介意,便唤奴婢翡翠即可。” “翡翠?”似是琢磨着这个名字,片刻之后沈才人温声道:“的确是个好名字呢?” 大抵是因着出身家世相近,是以翡翠见着沈才人,心底难免会油然而生出一种亲切感来。听得这话,翡翠颊边笑意越深:“多谢才人夸奖,奴婢家中从前是做玉石生意的,奴婢爹娘对这些东西甚是痴迷,所以便给奴婢取名叫翡翠。” 沈才人闻言甚是诧异道:“你也是出身商户?” 翡翠点了点头,发髻上的珠花微微晃动着:“只不过奴婢入宫之前,奴婢的爹娘都死了,家中唯独剩下奴婢的姑奶奶和一个妹妹,先前的玉石生意也全然尽数都被族人们争抢去了,所以奴婢不得不进宫来,贴补家用。” 听得这话,沈才人不免骇然:“难不成便没有人能够为你们做主吗?” 翡翠苦笑道:“奴婢家中不过剩下些妇孺罢了,奴婢的爹本便是独生子,没什么嫡系的亲戚。那些族人们大多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没有人会愿意去得罪他们。” 许是头一遭听得这般的事情,沈才人愣愣地放下手中的糕点:“那你们可有报官?” 伴随着话音落下,翡翠摇了摇头:“奴婢家中不过只是长安城里头最普通的商贩罢了,那些长安城的大人们又如何会去管这等小的事情呢。” 能够将被族人抢夺家产之事说成小事,沈才人倒是闻所未闻。 她出身偏远州县,那里的人们淳朴善良,虽说比不得长安城繁华,但是家家户户之间的关系确实极为密切的。 许是未曾想到自己曾心心念念向往的地方,竟会有这等腌臜之事,沈才人一时之间没有再说话,她满心消化着自己方才从翡翠口中听来的事情。 良久以后,沈才人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只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不知晓眼下昭仪娘娘可起身了?” 听得这话,翡翠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道:“奴婢差点忘记了,方才奴婢出去小厨房拿吃食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湘府姐姐。湘府姐姐说,娘娘眼下身子不适,暂且不见人,要奴婢好生伺候了才人,才人什么时候愿意回去,奴婢就送才人回去。” 大抵还是因着先前湘府的那一席话,使得沈才人心中多了些许希冀。只是眼下翡翠的这一席话,又如同一盆冷水,从她的头顶倾盆而下,登时又将她打回原地。 “这样啊···”沈才人垂下眼眸,难掩失望道:“既是昭仪娘娘身子不适,那我明日再来叨唠便是,”她说着便要起身。 翡翠连忙放下手里头的水壶,迎上前来:“才人是要回去了吗?”她如是问道。 沈才人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只是不知晓明日我再来,昭仪娘娘是否愿意见我。”她已然一连来了好几日,皆是被拒之门外。 这个问题翡翠自是也无法回答的,她本便是个三等小宫女,尚未有资格进寝殿内伺候,更多的时候只是站在殿门前守着而已。 沉吟了片刻,翡翠宽慰道:“才人放心,若是明日我们娘娘身子好些了,定然会召见才人的,才人不必多虑。” 听得这话,沈才人勉力笑了笑,然后朝着翡翠颔首道:“多谢你了。” 第202章 沈才人(九) 沈才人终归还是没能等到徐昭仪的召见,眨眼便到了除夕。 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而长安城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雪也终于停了下来,久违的日光洒下,竟是给这座古老的皇宫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绒光。 按照规矩,今日各宫各殿的妃嫔与皇子公主们,皆是要一大早去中宫请安的。 而陈皇后亦也早已经命人把主殿里头的炭盆烧好了,门口垂下的帘子将外间的寒气全然遮挡住,殿内温暖如春,丝毫不让人觉得有半分冷。 将备好的瓜果点心摆上,陈皇后略侧了头去问旁边的白苏:“眼下都什么时辰了?” 今日她着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全然不复数日之前病恹恹的模样。 白苏在一侧温声笑道:“回娘娘的话,还不到辰时。想来各宫的主子们,估摸着眼下都正在梳洗呢。” 听得这话,陈皇后也抿着嘴笑:“想来我宫里头许久都不曾这般热闹了,虽说如今人是多了,可总觉得这般的热闹离自己却是很远。” 白苏应道:“娘娘身子不好,前些时日里又感染了风寒,太医本便叮嘱了,要娘娘务必好生修养。您免了各宫娘娘们的晨昏定省,不也正是为着自己身子着想吗?” 陈皇后闻言,心中稍稍舒坦了些许。 近些时日静养着,她委实觉得身子要较之前些时日好多了,尤其是当得知了建元帝不再打算将尧姜送去匈奴和亲以后,陈皇后的身子便越发地康健起来。 “对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陈皇后蓦地道:“我先前让你送去各宫的赏赐可都送去了?” 白苏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都已经让人送过去了,便是鸿宁殿的新平县主与端阳郡王妃也都是有的。” 这般的安排显然十分地细致,陈皇后甚是满意。说话间,留守在殿外的宫人忽的快步走了进来,只道是尧姜并着清河郡主到了。 清河郡主本便住在立政殿的暖阁里头,原本应该是最早过来的。只是她近些时日与尧姜来往密切,是以特地让人禀明了陈皇后,说是晚些时候同尧姜一道过来。 忙不迭地让那小宫女把人给迎进来,陈皇后只笑着对白苏道:“我从前最是担心五儿没有相熟的手帕交,宫里头又没有适龄的姐妹作伴,会因此觉得孤苦伶仃。只如今看来,留清河在宫中小住了些时日,反倒是最为合适的。” 白苏听得这话,自是附和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年岁相当,又是堂亲姊妹,无论是身份亦或是品性,能与大公主作伴,娘娘也可放心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与清河郡主已然是跟在领路的小宫女身后走了进来。 只听见后半截的尧姜登时清脆着声音道:“母后可是趁儿臣不在,说儿臣什么坏话呢。” 这番话俨然便是玩笑话,陈皇后略抬了手示意白苏先退下,尔后朝着尧姜招了招手,温声道:“眼下你怎的这般早就来了?” 尧姜墩身行礼以后,只几步走上前去。有宫人搬来暖凳,她与清河郡主便一道坐了下来:“左右在自己的寝殿里头也是乏味得很,倒不如早些来陪母后说说话,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孝心呢。” 听了这番话,陈皇后颊边笑意俞甚,她对着清河郡主颔首示意,遂又问道:“今日我让人送去各宫各殿的赏赐,你们可都收着了?” 尧姜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清河郡主,复又转了过来。 “自是收着了,白苏姑姑一大早便让人给送来了。”尧姜如是道。 璇玑殿的赏赐自是摆在头一位的,陈皇后道:“眼下既是你金楠木们来得这么早,我也不必再单独让人把东西给你们了。”说着,陈皇后喊了一声白苏,待得后者上前,她继而又道:“你去把昨日我让你收拾的妆匣给拿过来。” 白苏墩身应诺了一声“是”,少顷过后,便怀抱着一个妆匣折返回来了。 这是一个模样十分普通的妆匣,只色泽陈旧,看上去似是用了好些年头。陈皇后示意白苏打开妆匣,尔后对着尧姜与清河郡主道:“你们年岁相当,这东西是我特地命工匠打造的。虽说清河如今尚未定下人家,可是却也不过迟早的事情,这东西权当我给你的陪嫁。” 妆匣里头摆放着两只金镯子,绞丝的模样新奇,上头还镶嵌着成色极好的宝石,几乎是绕着镯子整整一圈。便是看,亦也能够知晓,这其中的贵重。 清河郡主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拒绝道:“娘娘将这般贵重的东西赏赐给清河,清河却之不恭啊。” 只陈皇后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既是说了给你当陪嫁,你收着便是。这也算是本宫感激你这些时日陪着五儿,与她来往的谢礼。” 眼瞧着如此是推辞不过了的,清河郡主只好作罢,尔后站起身来,朝着陈皇后墩身行礼道:“清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第203章 沈才人(十) 沈才人醒来的时候,外间天已然大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旁,只余一片空旷。昨日夜里建元帝难得又想起了她,特地到拾翠殿的暖阁探望她风寒好了些没。谁知这一看,竟是就此住了一夜。 守在外间的佩兰听得里头的响动,遂出声询问道:“才人可是醒了?” 沈才人揉了揉眼睛,压下心头的失落:“进来罢。”她如是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佩兰推门走了进来。外头璀璨的日光登时透过屋门洒进,沈才人自顾地掀起床帘:“眼下什么时辰了?”她一面从床榻之上站起身来,一面问道。 佩兰连忙几步走上前来扶住了她,许是因着今日除夕的缘故,她穿戴倒比寻常喜庆些许:“回才人的话,刚到辰时。” 走到桌子旁坐下,沈才人复又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走的?”说这话时,她的耳根蓦地泛红。 只佩兰并不曾注意到沈才人的异样,她斟了一杯茶水递到沈才人的跟前,语气不急不缓地应道:“约莫是卯时的样子罢,奴婢听徐公公说,陛下今日要去宗庙祭祖,是以要早些离开。” 徐公公自然指的便是徐世清。 听得这话,沈才人心中隐隐泛起的失落消散了些许,她端起茶盏来,却是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茶水。 佩兰又提醒道:“不过才人可得快些收拾了,今日还要去立政殿同皇后娘娘请安呢。” 这件事情沈才人自是记得的,她又呷了一口茶水,待得干涩的喉咙舒坦了些许以后,方才把茶盏放下,让佩兰把昨日准备好的衣裳拿来。 因着今日是除夕,中宫皇后召见不必寻常,是以各宫各殿的妃嫔皆是要穿戴吉服。沈才人的位分虽说不高,但吉服却也是同诸多妃嫔无甚两样,唯独上头的绣花纹路与佩戴的金冠不同。 伺候了沈才人梳妆换衣,立在铜镜之前,佩兰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颜来:“才人的相貌拔尖,这身吉服穿在才人的身上,也比旁人的要好看许多了。” 难得听到佩兰的称赞,沈才人心中不免诧异。她忽的想起,好似自方才佩兰进来以后,态度便不似从前那般。 困惑之余,沈才人忍不住地问道:“今日你是怎的了,竟如此反常?” 大抵是没有想到沈才人会说这般的话来,佩兰闻言不免愣了愣,尔后却是牵强笑道:“才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婢是才人的贴身宫女,自是要尽心尽力伺候才人的。” 对于佩兰的这一番话,沈才人半信半疑。 她虽为人胆小怯弱,可是却并不意味着蠢钝如猪,佩兰从前所作所为究竟有多过分,她心中清楚,只是不愿点破。 毕竟孤身在这深宫之中,长夜漫漫,她总需要一个人来陪伴的。 沈才人没有再就着那话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你前两日风寒才好,这两日宫中定然事务繁多,你多多注意身子。” 佩兰连忙脆声应诺了一声“是”,大抵是生怕沈才人又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来,她忙不迭地又道:“不过今日早些时候,奴婢听徐公公提起,陛下似是有意,打算把才人给挪出拾翠殿的暖阁,另外安置。” 挪出拾翠殿的暖阁,便意味着可以远离康修容,不愿再在承宠之后日日遭受纷扰。沈才人心中为之一动,遂抬了眼去看佩兰:“可知是要挪到什么地方去吗?” 佩兰摇了摇头:“徐公公没有说,估摸着应当也是陛下随口提到的罢。不过奴婢听说,往日但凡被挪出住所,另外安置的妃嫔,皆是连带着位分也会被往上抬一抬的。”说到最后,佩兰颊边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些许。 沈才人若是能够被抬位分,她的待遇便自然也会跟着好许多。 只是沈才人却并没有佩兰那般的欢喜,她反倒是蹙起了眉头,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佩兰,”沈才人轻声道:“你与徐公公很是相熟吗?”她如是问着,目露不解。 佩兰初时还未反应过来沈才人所说的话,待得片刻之后回过神,她登时敛起了面上笑意:“才人这说的是什么话,”佩兰语气略有些慌乱道:“奴婢怎的会与徐公公相熟呢?” 大孟宫中最是忌讳宫女与太监来往密切,若是私下有宫女太监对食,一旦被发现,轻则贬去浣衣局做苦役,重则则会被投入慎刑司,甚至于还会因此丢掉性命。 佩兰自是心中慌乱,生怕沈才人会以为她与徐世清私下有来往,哪怕徐世清的确对她表露出了极大的好感来。 沈才人收回了目光,讪讪然道:“我只是担心,多嘴问一句罢了。”她说着,捻起妆台上头的耳饰,一面自顾戴上,一面急促着声音道:“我眼下有些饿,你去问一问,御膳房那里有没有现成的点心。” 听得这话,佩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尔后压下了心头的慌张。她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应诺了一声“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快步地走了出去。 第204章 难产 巳时的时候,大孟宫中的大半妃嫔已然聚集在了立政殿中,同陈皇后说笑着。 因着今日除夕,按照往年的惯例,晌午与傍晚皆会设宴。只晌午的宴席是后宫嫔妃们的小聚,傍晚的宴席,方才会有文武百官携带着内院家眷赴宴。 是以眼下众人同陈皇后请安以后,大多都不会离去,而是留在立政殿里头,等待着晌午的宴席开始。 只是众人说笑之际,忽的有一年轻妃嫔诧异道:“怎的昭仪娘娘还未来?” 如今的大孟宫中唯独一个昭仪,便是徐昭仪。眼下她怀有身孕,是以当众人听到“昭仪娘娘”四字以后,皆是止住了谈笑声,不动声色地朝着陈皇后看去。 虽说徐昭仪一向在大孟宫中娇纵跋扈,行事乖张。可是今日除夕请安,便是连吴氏都来了,眼下独独少了一个她,难免不会叫人心中另做他想。 陈皇后垂下眼眸,端起一侧的茶盏,并没有应答。 倒是旁边的白苏见状,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殿内诸多妃嫔道:“诸位娘娘有所不知,今日早些时候昭仪娘娘已然派了人来同皇后娘娘禀明,说是腹中胎儿受惊,今日请安是来不了了。” 有人故作关怀道:“那不知昭仪娘娘可否有请太医?” 徐昭仪即便怀有身孕,可也仅仅只是后宫妃嫔,万不得到陈皇后对她事无巨细过问的时候。 只白苏仍旧是含笑道:“已经请了,正是太医叮嘱,要昭仪娘娘好生调养的。” 听得这话,殿内众妃嫔神色各异。有人并不关心这个,亦也有人幸灾乐祸,盼望着徐昭仪因此滑胎最好。 方才骤然消失的谈笑声,在这个时候复又响了起来。陈皇后放下茶盏,继续同旁侧的妃嫔们说笑着。 殿内众人言笑晏晏,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没有人再提及徐昭仪,倒是有人忽的说起了顾国公世子顾青来。 原本腊月初三应是尧姜与顾青大婚之日,只不知晓为何,建元帝却是突然下旨,封了顾青为镇远将军,又拨了三万大军,让他率军去玉门关援助怀化将军郭琦。 于是先前的大婚之日,蓦地变成了顾青率军出征的良辰吉日。 除了极少数人知晓事情原委以外,旁的人皆是对此毫不知情。 有人关切道:“不知晓顾国公世子如今在玉门关,可还适应?”估摸着行程,眼下顾青自是早就到了玉门关。 伴随着话音落下,陈皇后神情一滞,她抬起眼来,朝着那说话的妃嫔看去。 那妃嫔瞧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显然是前段时日大选入宫的。只是一时之间,瞧着满殿的后宫佳丽,再加之众人皆是穿着吉服,是以陈皇后委实无法想起,这个妃嫔究竟是谁。 “既是陛下选的人去玉门关,想来顾国公世子,也应该是担得起这个重任的。”陈皇后如是道,她的语气甚是温和。 那妃嫔提及此事,原本是想讽刺陈皇后失了建元帝的欢心,因此才导致顾青被建元帝送去玉门关的。 只眼下却从陈皇后的面庞之上看不到半分恼怒之情,那妃嫔本欲再说些什么的,但转眸之间,她忽的又想起了顾国公世子乃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子。于是已然到嘴边的话,不得已地又给咽了回去。 她只讪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这顾国公世子是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子,想必定然也不是那等纨绔子弟。” 这番话说得委实不太聪明,只陈皇后并不打算同这个妃嫔计较,便也未曾多说什么。倒是旁侧的一个妃嫔,显然是听出了她先前言语的打算,登时掩嘴笑道:“王美人往日瞧着倒是聪明伶俐,如今怎的如此不会说话。” 那王美人本因着陈皇后没有多说什么,而在心中暗暗自喜。 却又在转眸之间听得这话,登时气从中来,勉力抿着嘴角,只皮笑肉不笑道:“嫔妾是不似沈美人这般伶牙俐齿,可是却也知晓,狗拿耗子的道理。” 这俨然便是在嘲讽沈美人,陈皇后尚且未曾说什么,她倒是急不可耐地出了声。 眼瞧着殿内的众多妃嫔们略有了蠢蠢欲动的模样,陈皇后担心会一发不可收拾。即便眼下她在这里坐着,可却也难保这些年轻的妃嫔们会安分守己。 略抬了手,陈皇后只淡声道:“好了,今日是除夕,这般的大好日子,就不必为了些许口舌之争,坏了兴致。” 听得这话,原本愤愤不平的王美人与沈美人,只好晒然地止住了声。 陈皇后又道:“马上便要到晌午开宴了,本宫因着身子虚弱,鲜少能够有与诸位妹妹们如此齐聚一堂的时候。今日不言其他,只谈论咱们高兴的事情。” 伴随着话音落下,众嫔妃自是颔首应诺“是”。 陈皇后继而笑道:“虽说先前已经让人给诸位妹妹们送去了赏赐,只那些东西是宫中每人应有的份例。今日本宫另备下了东西,待得宴席之上,再交由诸位妹妹们,也算是略表心意了。” 众嫔妃站起身来,齐刷刷地朝着陈皇后墩身行礼,只道:“嫔妾等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第205章 难产(二) 远处隐隐约约有丝竹乐声传来,夹杂着些许的喧嚣声,似是极为热闹的模样。 徐昭仪斜躺在贵妃榻上,听得这般声响,登时蹙起眉头,只问旁侧正焚香的湘府:“眼下什么时辰了,怎的宫里头这般吵闹?” 停下手上的动作,湘府转了过来,朝着徐昭仪欠身:“回娘娘的话,眼下刚到晌午,想必应当是皇后娘娘那里的宴席开始了罢。”她如是说道,垂下眼眸,只看着脚下光滑的地面。 许是因着听到了“陈皇后”的缘故,徐昭仪冷笑一声道:“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也值得这般热闹。” 这话听得湘府不敢作答,徐昭仪再如何,也是出身懿安太后的母家,万不得是她能够比拟的。抿着嘴,湘府仍旧地垂着眼眸。 片刻之后,徐昭仪蓦地叹了一口气,殿内寂静,唯独她的声音甚是清晰地响起:“罢了,扶本宫出去走走罢,难得如今不下雪了,在这殿里头委实也闷得慌。” “娘娘,”湘府犹豫道:“太医叮嘱,务必让您小心调养啊。”她如是说着,言语满是担忧。 只徐昭仪显然对此不以为然,她摆了摆手道:“那不过是拿来诓皇后的话罢了,怎能当真。更何况,沈太医也只是叮嘱,让本宫素日多加小心而已。”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多说什么,怕是徐昭仪听了只会心生不满。湘府登时打消了继续劝说下去的念头,她轻声道:“奴婢去给娘娘拿外出穿的披风罢。” 听得这话,徐昭仪面上神情舒展,她点了点头,催促湘府:“你快些去,别忘了让他们半个时辰后把午膳摆好。” 湘府垂头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起身便朝殿内深处走去。 徐昭仪生于许都,长于许都。虽说许都这个地方如同长安城一般,到了冬日总会连日地下着雪,可是徐昭仪却怎么也没有看腻过。 缓步行于花园之中,因着是冬日的缘故,是以花园里头唯独只有梅花与山茶开着。虽说只是零零星星的几株而已,可是一眼望去,衬着厚实的白雪,倒也煞是好看。 走了约莫着有一会儿,徐昭仪只觉得有些乏累,她腹中胎儿如今已然有五个多月了。月份渐大,胎像便也越发显着,宽松的裙裳早已经遮盖不住高高耸起的肚子。 见得徐昭仪脚步不由自主地缓慢下来,湘府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娘娘不若先到前头的凉亭歇息一会儿罢。”她如是提议道。 徐昭仪没有拒绝,微微颔首,湘府遂扶着她,便朝那不远处的凉亭而去。 眼下陈皇后正在立政殿内大摆宴席,是以花园之中没有旁的妃嫔来,便是连路过的宫人,也几乎鲜少见得。 待得徐昭仪在凉亭内坐下以后,湘府连忙又让人把暖炉端来。虽说四面透着风,可徐昭仪裹得严严实实的,再加上暖炉于旁侧烧得正旺,是以也不曾察觉到多少寒冷。 徐昭仪问道:“今日宴席,淑妃可是去了?” 立在一侧,湘府恭恭应道:“回娘娘的话,今日是除夕,淑妃娘娘一早便去了立政殿,同皇后娘娘请安。” 捧着手中的汤婆子,徐昭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往日不是自诩清高得很嘛,从前皇后未曾暂免各宫各殿的晨昏定省时,她便从不去的。如今陛下又不去午宴,她怎的偏巧去了?” 听得这话,湘府心中不免思忖了片刻,方道:“奴婢听闻,近些时日陛下鲜少去辛华苑,倒是经常去拾翠殿那里。” “拾翠殿?”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徐昭仪抬起眼来,看着湘府:“又去了那个扫帚星那里?” 湘府抿着嘴,点了点头。 近些时日徐昭仪鲜少再去关注沈才人,不知晓从何时起,沈才人也不再固执地跑到承香殿求见于她。只因着徐昭仪特地交代过,是以湘府也不曾对她提及。 “那今日淑妃去了午宴,那扫帚星定然也会去的。淑妃见到那扫帚星,岂不是心中很是不痛苦?”徐昭仪如是道,她难得不曾因沈才人而恼怒。 湘府道:“想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淑妃娘娘应该不会为难沈才人罢。” 徐昭仪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她如是道:“那淑妃就是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实则心里狠毒如蛇蝎的女人。她得了陛下独宠那么多年,如今竟被本宫分走了些许,碍着本宫出身比她高,这淑妃万不敢明面做什么,只是这沈才人嘛···”说到这里,徐昭仪蓦地顿下,摇了摇头。 湘府自是知晓她未曾说出口的话,只是吴氏为人如何,她倒是不怎么清楚。 徐昭仪道:“说起来,再过几个月,本宫腹中孩儿便要出世了。有这沈才人倒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叫淑妃少打本宫主意。” 听得这话,湘府困惑道:“娘娘的意思···” 垂下眼眸,徐昭仪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只沉声道:“淑妃独宠多年无子,本宫入宫不过几月便怀了身孕,她自是看不惯的。还好啊,这茯苓替本宫挡了一次。”说到最后,徐昭仪的嘴角溢出一抹笑来。 第206章 难产(三) 关于茯苓的死,徐昭仪一直忌讳莫深,几乎不许旁人在她跟前提及。只眼下她却蓦地说起了这件事情来,湘府不免心中困惑。 “娘娘是知晓,茯苓的死,与淑妃娘娘有关吗?”湘府如是问道,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旁侧的宫人们都站得远远的,并不曾近身来,是以也没有旁人听见湘府的话。 徐昭仪沉吟了一会儿,面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愤愤还是不愉:“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断罢了,本宫从前可见得多了去了。” 徐昭仪的父亲名为徐广,虽说东都许家自懿安太后薨逝以后,族中便再也没有子弟踏入朝堂。可是徐广却被道明帝封为永安侯,享受着世代爵位的好处。 徐广身为永安侯,在长安城或许并不显眼,但在偏隅的许都之中,却是人人都妄想攀附的权贵人家。 因着徐广好色,便有无数的美姬被以各种理由送到永安侯府之中。好在永安侯夫人崔氏是个厉害人物,虽说永安侯府内妻妾成群,却是无一人胆敢逾矩。 徐昭仪自幼便见得母亲收拾那些姬妾,对于她们之间的心思手段,最是清楚不过了。 湘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为何,娘娘先前没有告知陛下啊?” 摇了摇头,徐昭仪闭上了眼:“我根基太浅了,只能防,不能斗。” 即便是出身东都徐家,即便与建元帝是嫡亲的表兄妹,可是徐昭仪心里头十分清楚,吴氏对于建元帝,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不笨,自然知晓一个男人若是独宠一个女人多年,到底是何缘由。 湘府轻声道:“可是虽说先头有茯苓替娘娘挡了一遭,但这件事情,娘娘难不成就此罢休,不再去管了吗?” 这话问得委实大胆,却偏巧问到了徐昭仪的心头上。 她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她腹中的孩子来之不易,不仅仅是她自己,便是家中诸人,也都对这个充满了希冀。 徐家人离开朝堂委实太久了,久到连他们自己都快要忘记,懿安太后在世的时候,东都徐家究竟有多昌盛。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同一个宗正寺分配过来的宫女说,徐昭仪抿着嘴笑:“能防得住,那便防。若是防不住,也还有旁的法子。” 徐昭仪的回答甚是模棱两可,甚至于她都不曾提及湘府的问题。 垂下眼眸,徐昭仪问:“眼下什么时辰了?” 湘府闻言愣了愣,片刻之后方道:“回娘娘的话,还差一刻钟,便到未时了。” 听得这话,徐昭仪心中意外,不曾想自己出来竟是耽误了这么久。远处隐隐约约的吵闹声早已经不知晓在什么时候停歇了下来,便是连头顶璀璨的日光,也不知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徐昭仪抬眼看了看周遭的景致,梅花开得正艳,枝头上满是红彤彤的模样,她蓦地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 “时辰不早了,回去罢。”说着,她兀自起身,厚实的斗篷擦过青石板的地面。湘府连忙搀扶住徐昭仪,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凉亭。 她们没有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前面再走一会儿,穿过回廊,绕一条宫道,便又能到承香殿了。 顺着湖泊边的青石小路向前走着,眼下这个时节,湖面早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有寥寥的寒气自湖面向上弥漫着。 湘府温声道:“湖对面便是百香阁,娘娘可要去看一看?” 百香阁是大孟宫中种植花草之地,因着墙壁屋顶皆是以玻璃为材,是以里头种植的只有时下没有的花草。 徐昭仪倒是不曾去过百香阁,只听说过此乃光宗皇帝下旨建造的。其奢华远超大孟宫中诸多寝殿,曾有文官弹劾上奏,却被光宗皇帝斥责了一番,贬谪到了偏远之地。再后来,便再也没有人敢弹劾此事。 徐昭仪定足看了一会儿,隔着宽广的湖面,她其实只隐隐约约看到了满眼翠绿之中的一抹璀璨而已。 半响之后摇了摇头,徐昭仪收回了目光:“不必了,”她如是道:“眼下时辰亦也不早了,想来皇后那里的午宴应当也都结束了。本宫既是借着腹中胎儿有恙为借口,不去赴宴。若是这个时候被旁人发现四处走动,指不定传到皇后耳朵里头,又要说是本宫的不是了。” 听得这话,湘府晒然一笑:“是奴婢的疏忽。” 徐昭仪摆了摆手,没有说她什么,只淡声道:“走罢,先回去再说。” ····································· 新平县主过来的时候,徐昭仪才让人撤下了用完的午膳。 如流水般的宫女整齐划一地从新平县主身侧走过,她愣了愣,待得片刻之后方才上前同徐昭仪墩身行礼:“姨母万安。” 对于新平县主的突然造访,徐昭仪颇为意外。 她虽说身为新平县主的姨母,只因着其并非长姊亲生,是以她待新平县主也并不怎么宽厚。后者心知肚明,自是也鲜少过来承香殿,只偶尔陪伴着郡王妃前来请安。 示意宫人搬来暖凳赐坐,徐昭仪甚是诧异道:“今日不是皇后设宴吗,怎的眼下你过来了?” 听得这话,新平县主垂下了眼眸,似是有些犹豫。她嗫嚅着双唇,良久以后方道:“回姨母的话,我与母亲,并没有去赴宴。” 第207章 难产(四) 端阳郡王妃向来都是一个克己守礼之人,至少在她未出嫁之前,便从来都是族长长辈挑不出毛病的人。 若非不是因着郡王妃身子孱弱,许是如今入宫的人,便是她了。 蹙起眉头,徐昭仪困惑道:“长姊没有去赴宴?” 此时的新平县主垂着眼眸,徐昭仪看不见她眸子里头飞快闪过的恐慌,她只看见少年县主抿着嘴,声音细弱地响起:“母亲她,今日早些时候摔了一跤···” 还未等到她将话说完,原本坐在贵妃榻上的徐昭仪登时站起身来,踱步到她身侧:“你说什么?”徐昭仪的声音蓦地抬高了些许,许是诧异,又许是不敢相信。 新平县主在这个时候突然哭了出来,她眼角不断涌出泪水,掩面抽噎:“今日,今日早些时候我去寻母亲,却发现伺候她的苏和不见了,母亲一个人躺在地上,额头上面全都是血···” 大抵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新平县主越发觉得内心恐慌。 她不过才十五岁,尚且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如今嫡母的贴身婢女乍然没了踪影,而嫡母亦也满头是血地昏迷着。她犹豫了很长时间,方才下定了决心来寻徐昭仪。 徐昭仪只觉得眼前有一阵发黑,她摇摇晃晃地站着,险些就此跌坐在地。好在旁侧的湘府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那你,那你可有宣太医?”待得缓过神来,徐昭仪只颤声问道。 新平县主点了点头,语气哽咽:“宣了,我让喜儿去的,只是太医说,母亲受了重击,不知晓会不会醒来···”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徐昭仪险些就此昏迷过去。 她原本因着长姊入宫而满怀欣喜,期盼着过些时日母亲入宫来,分别已久的母女二人能够得以相见。 只是眼下长姊却是莫名受了伤,还被太医诊断不知晓会不会醒来。徐昭仪一时之间委实难以接受,心中更是悔恨着不曾阻拦。 “我要去鸿宁殿,”捂着胸口,徐昭仪靠在湘府的身上,有气无力道。 只眼下她这般模样,湘府委实不敢冒险让她去鸿宁殿。 正在心中忖度着言语之际,大抵是见湘府久未应诺,徐昭仪身上恢复了些许气力,遂又厉声道:“快,本宫要去鸿宁殿!” 万不敢再忤逆徐昭仪的意思,湘府只好连忙应诺了一声“是”。她唤来殿内留守的小宫女一道过来,扶着徐昭仪起身重新在贵妃榻上坐下,尔后急声道:“娘娘莫急,奴婢这就去让人备撵。”说罢,湘府忙不迭地转过了身,便一路小跑了出去。 有小宫女端来安胎茶奉给徐昭仪喝下,温热的茶水入喉,她这才觉得好受了些许。 “你请的是哪个太医?”徐昭仪问新平县主。 抽噎之中的新平县主抹掉了满面的泪渍,惶惶然地抬起眼看向徐昭仪:“回姨母的话,是太医院的陈太医。今日只有陈太医当值,其余的太医,都被放回家了。” 先前徐昭仪怀有身孕的时候,便是让陈太医亲自看诊。只是后来为了行事方便,又忌讳着陈太医与陈皇后之间的裙带关系,徐昭仪无奈之下,只好另外择了年轻的沈太医替自己请脉。 徐昭仪松了一口气:“陈太医资历最是深厚,他既然今日当值,待得我过去以后,再细细问一番,说不定长姊她···”说到这里,徐昭仪蓦地止住了声,她说不下去了,甚至于连提到郡王妃的勇气都没有。 新平县主见她这般模样,一时之间也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片刻之后湘府行色匆匆地折返回来,凑到徐昭仪身侧轻声道:“娘娘,轿撵备好了。”徐昭仪面上神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她对着新平县主道:“眼下说什么也没用,我们先去鸿宁殿。” 新平县主站起身来,应诺了一声“是”。 轿撵在湘府的催促之下快速行驶着,承香殿离鸿宁殿颇有一段距离,是以即便宫人们脚程加快,却也足足花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方才到鸿宁殿来。 鸿宁殿僻静十分,周遭并没有什么宫人,四下皆是空落落。 这是徐昭仪自郡王妃入宫以来,头一次到鸿宁殿这里。与承香殿相比较起来,鸿宁殿委实显得寒酸过了头。 一想着长姊便在这里住着,徐昭仪眼角不由自主地发红。 新平县主在一侧小声道:“不过姨母,我还没有把母亲的事情禀告给皇后娘娘···” 此时的徐昭仪满心皆是系在郡王妃身上,听得这话,只不以为然道:“今日除夕,皇后事务繁忙,不曾说便不曾说,也不打紧的。” 新平县主“嗯”了一声,遂又道:“皇后娘娘也没有派人过来问过···” 对于陈皇后如何,徐昭仪眼下全然都不在乎,她没有再回答新平县主的话,只催促着宫人们快些进殿去。 殿内略有些昏暗,窗户都是关着的,里头的炭盆忽明忽暗,徐昭仪一走进去,便瞧见了静静躺在床榻之上的郡王妃。 她再也忍不住,登时潸然泪下,只几步上前,便扑到了床榻之上,握着郡王妃冰冷的手,哽咽唤道:“长姊。” 第208章 难产(五) 端阳郡王妃自岭南带来的贴身婢女无故失踪,一时之间只让大孟宫中人心惶惶。 徐昭仪派出去的人一连找了三日,却仍旧还是不曾寻得苏和的半分踪影。就好像是整个人蒸发不见了一般,竟是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一日湘府照例将下头宫人禀报上来的消息说给徐昭仪听:“····那苏和屋子里头的金银细软俱在,奴婢让人特地同与她一道住的喜儿确认过,那里头未曾缺少什么,便是苏和自幼随身携带的平安符,也都在屋子里头,没有拿走····” 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徐昭仪心中不免困惑。 她对苏和其实并不熟悉,即便苏和是长姊的贴身婢女,只因着其性情内敛,鲜少说话的缘故,是以徐昭仪从不曾注意到她。 直至如今苏和失踪,端阳郡王妃昏迷不醒,这个并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婢女,这才进入到了徐昭仪的视线之中。 徐昭仪问道:“可都看仔细了,当真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 湘府点了点头:“都看仔细了,奴婢还把东西挨个都给喜儿看过,也没有翻找过的痕迹,想来这苏和的确什么东西都没有拿。” 听得这话,徐昭仪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湘府小心揣测道:“娘娘,该不会是这苏和来不及拿走贴身的细软,亦或是她从旁处得到了更加值钱的东西,所以这才什么都没有拿走?” 这番说词虽说勉强能够站得住脚,可若是细细推敲起来,却难免不太合理。 “你方才不是说,苏和自幼贴身带的平安符也在屋子里头,不曾拿走吗?”徐昭仪如是道,声音轻轻。 湘府闻言只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又听得徐昭仪问道:“倘若是你要逃走,会舍得丢下自幼贴身带着的平安符吗?” 湘府摇了摇头,徐昭仪忽的收回了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再者说了,这大孟宫戒备森严,苏和不过一个小小婢女而已,便是当真要逃,也决计不会轻松的。继续搜,”她吩咐道:“把整个大孟宫都给本宫掘地三尺地搜!” 伴随着话音落下,湘府自是忙不迭地颔首应诺。 自从知晓长姊不知缘由地昏迷不醒以后,徐昭仪索性便暂且搬到了鸿宁殿的西偏殿来。虽说建元帝曾出言阻拦,只拗不过徐昭仪的决心,最后也只好无可奈何地顺从。 待得湘府将徐昭仪的吩咐转达出去以后,她捧来小宫女刚刚煎好的汤药,墩身奉到了徐昭仪面前。 只徐昭仪却并没有急着去端,反而示意她将汤药放到一侧的桌子上。 “长姊今日如何?”徐昭仪问道。即便同在鸿宁殿中住着,但她却也无法时时刻刻都守着郡王妃,是以便时常让湘府替她过去瞧瞧。 垂下眼眸,湘府恭恭应道:“回娘娘的话,陈太医说,郡王妃如今的脉象已然平缓了下来,只是还需好生照料着。至于什么时候醒来,”说到这里,湘府蓦地顿住,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陈太医也不知晓。” 这是徐昭仪一早便预料到的答复,那日陈太医初次给端阳郡王妃诊脉之际,便说了此伤在额头,甚是凶险。 后来她威逼利诱地让陈太医在去想法子,遂又求了建元帝把那些离宫回家的太医们全然都给传召回来,这才勉强让郡王妃的脉象平缓了下来。 端起汤药碗,徐昭仪说不清楚此时心中究竟是和感想。 她心不在焉地喝着安胎药,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徐昭仪蹙起眉头将汤药喝得一干二净,尔后放下瓷碗,却是困惑道:“今日这安胎药的味道,怎的与往日不大一样?” 听得这话,湘府连忙上前,端起那瓷碗,放到鼻子下头闻了闻。 一如既往的苦涩味道,她委实没有闻出什么不同寻常来,遂又放下那瓷碗,抬眼去看徐昭仪。 徐昭仪问道:“今日的安胎药是谁负责煎药的?” 湘府闻言,细细想了想,方才道:“是晚儿,娘娘的汤药一向都是由晚儿负责的。” 晚儿是承香殿的二等宫女,只负责徐昭仪的日常膳食与汤药。 徐昭仪听得这话,心头油然而生的疑惑登时消散了不少。晚儿是她比较熟悉的,曾贴身伺候过她几次,对于晚儿,徐昭仪相对来说比较相信。 湘府道:“娘娘,可要奴婢去问问晚儿吗?” 徐昭仪摇了摇头,只示意湘府将空了的汤药碗撤下去:“不必了,眼下本宫也乏了。若是长姊那里有什么消息的话,你不必顾忌,只管叫醒本宫便是。”徐昭仪兀自站起身来,湘府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鸿宁殿的西偏殿较之承香殿而言,总归是小了许多。 即便宗正寺已然在仓促之下,命人精心布置了一番,却也远远比不得承香殿。 搀扶着徐昭仪踱步到床榻边停下,湘府复又墩身,伺候徐昭仪脱掉了鞋袜,尔后一切就绪,她方才放下床帐。 “娘娘好生歇息着,奴婢就在外头守着。”湘府如是道,待得窗帘之后传来了徐昭仪的一声“嗯”,她方才躬身退了出去。 第209章 难产(六) 徐昭仪醒来的时候,外间的天色尚早。 她坐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晕的额角,这才抬高了声音喊道:“湘府。” 只外间一片静谧,先前说要守在外头的湘府并没有应答。徐昭仪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不耐来,她蓦地掀起了帘子,复又扬声喊道:“湘府。” 回应她的,仍旧是一片静静悄悄,唯独极远处有些许嘈杂声传来。 片刻之后,就在徐昭仪按奈不住,准备起身之际,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尔后面庞稚嫩的小宫女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宝鹊。 徐昭仪愣了愣,回过神来只蹙起眉头:“湘府呢?” 宝鹊上前一面伺候徐昭仪穿鞋子,一面轻声道:“回娘娘的话,湘府姐姐有要紧的事情,暂且离开了。” 听得这话,徐昭仪面露不愉,她任由着宝鹊搀扶着她起身,朝着贵妃榻而去。 “她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竟是比本宫还要重要?”徐昭仪如是道,她显然是不高兴湘府眼下的离开。 宝鹊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只好去斟了一杯水递给徐昭仪:“娘娘先喝口水罢,湘府姐姐想必定是觉得娘娘近些时日太过操劳,会多睡一会儿,方才离开的。” 这一番话勉强平复了徐昭仪心中对湘府的不满,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水,复又问下,只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宝鹊恭恭应道:“回娘娘的话,还差一刻钟便到申时了。” 徐昭仪甚是诧异,抬起眼来看向宝鹊:“我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宝鹊点了点头,她其实并不知晓徐昭仪是什么时候睡下的。湘府是约莫着半个时辰前,方才寻到了她,要她替自己当一会儿差的。 半响之后,徐昭仪收回了目光。她复又端起了茶盏来,似是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水。 湘府直到徐昭仪用晚膳的时候,都未曾回来过,晚膳照旧是宝鹊伺候徐昭仪用的。虽说按照规矩,宝鹊作为一个三等宫女,原是没有资格进殿伺候徐昭仪的。只是今日却是不大一样,湘府让她顶替了自己的位置,是以宝鹊只好留下来,伺候徐昭仪用膳。 这是宝鹊头一次近身伺候徐昭仪,只她却没有因此手忙脚乱。 有条不紊地传膳摆膳,宝鹊回想着从前茯苓同她所说的话,按照步骤,将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这才去扶了徐昭仪过来。 许是仍旧不曾见到湘府,待得坐下以后,徐昭仪抬眼四下略扫了一圈:“湘府还没回来?”她如是问道。 宝鹊弓腰立在一侧,声音细弱道:“回娘娘的话,湘府姐姐还没有回来,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罢。” 几乎是下意识,徐昭仪本打算出声讥讽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她却突然又觉得,如此委实没有什么意思。 于是垂下眼眸,拿起面前的筷子,徐昭仪只道:“待得她回来了,你替本宫好好问一问,她今日到底去了哪里,竟敢在外头耽误这么久。” 听得这话,宝鹊自是颔首应诺。 面前的菜肴精致可口,只徐昭仪看了,却是没有多少胃口。她勉强吃了一些,复又喝了一小碗的粥,便是再也吃不下东西了。 眼瞧着几乎不曾动过的菜肴被宫人们撤了下去,宝鹊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来。 她从未曾吃过这般好的饭菜,入宫这么些年,也仅仅只是做到了三等宫女的位置,万轮不到旁人来讨好。 用完晚膳,便是到喝安胎药的时候了。 眼下湘府不在这里,去门口取安胎药的指责,自然也就落到了宝鹊的身上。临去取药之前,宝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了徐昭仪身上。 她们二人年纪相仿,命运却是截然不同。想起茯苓,宝鹊的目光骤冷了下来,她飞快地垂下眼眸,片刻之后方才端着汤药折返回来。 一如既往地将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徐昭仪抿了抿,登时皱起了眉头。 宝鹊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吗?” 徐昭仪并没有理会宝鹊,此时她显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 “这安胎药的味道不对,”徐昭仪言之凿凿道。与今日午时所用的安胎药一般,徐昭仪总是觉得这味道似是变了些许。 好像变得有些酸了,这安胎药是她几个月之前便开始喝的。方子药材皆是家里头那边让人看了无数次,精心挑选的。 味道怎么会变呢?徐昭仪想不明白,她没有再像早些时候那般,对此不管不顾。抬起了头,徐昭仪看着宝鹊,只急声吩咐道:“去把晚儿叫来。” 宝鹊愣了愣,她显然不知晓徐昭仪好端端,寻晚儿作甚。只即便心中百般不解,可宝鹊仍旧还是颔首应诺,转身准备去寻晚儿来。 只是她还未走出西偏殿,忽听得身后传来徐昭仪的一声厉喝:“不,去传太医!” 似是强忍着疼痛,徐昭仪的声音微微颤抖。宝鹊困惑地转过身去,却只见得年轻的昭仪捂着肚子,面色煞白地躺在贵妃榻上。 第210章 难产(七) “···娘娘的安胎药里面,被人放了大量的砂仁与青皮,这些都是行气所用,极易导致胎儿不足月便被诞下的。不过更为奇怪的,是微臣翻看了煎药所剩下的药渣,却并未从中发现砂仁与青皮···” 从昏昏沉沉之中醒来,徐昭仪只觉得肚子的绞痛似是消退了些许。她虚虚地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绛红色床帐,绣着祥瑞的花纹。 耳畔才顿下的声音复又响起:“····微臣暂且用人参稳住了昭仪娘娘的胎像,只是哪砂仁与青皮足足下了两倍的份量,怕是娘娘这一胎,定会艰险万分····” 这声音听着耳熟,只一时之间徐昭仪却是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她安静地躺着,浑身上下都没有半分气力。 有人问道:“若是以最稳妥的法子,可能确保昭仪腹中足月诞下?” 先前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半响之后方道:“回陛下的话,微臣不敢担保,唯独尽力让昭仪娘娘将腹中胎儿诞下。至于旁的什么,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从一个太医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建元帝不免觉得心中恼怒十分。 偏巧此时他又不能把这股愤愤给发泄出来,略扫了一眼床榻之上面色煞白的徐昭仪,建元帝沉声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务必要让昭仪母子二人安然无事,否则···”说到这里,建元帝蓦地停下,看着陈太医。他不过将近而立,眼角却已然骤生无数细微:“朕唯你是问。” 大抵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建元帝,陈太医不敢迟疑半分,连忙颤颤巍巍地应诺了一声“是”。 直至这个时候,徐昭仪方才终于回过了神,知晓自己刚刚到底听到了怎样的一番对话。她勉力睁开眼来,将自己的头朝着建元帝偏去,只哑声唤道:“陛下。” 原本面无表情的建元帝在听到徐昭仪的声音以后,登时转过头来。他看见徐昭仪面色虚弱地看向他,于是忙不迭地露出担忧神色,只几步走了过去。 “眼下你感觉如何?”建元帝问道,他目中流露出来的关怀不似作假,徐昭仪心中不免淌过一阵暖流。 她看着建元帝,后者逆着光,面容变得有些模糊。 “陛下,”徐昭仪颤声道:“臣妾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她如是问着,眼睛里头登时涌出了泪花 建元帝强颜欢笑道:“怎会,你不过是身子虚弱,再加上为了你长姊的事情操劳了好几日,眼下需要好生调养一番。” 对于建元帝的有意欺瞒,徐昭仪并没有出言拆穿。 她先前其实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些许话,知晓自己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形。只建元帝既然都如实说了,她便只能详装相信。 建元帝道:“朕让人给你煲了你最爱喝的汤羹,眼下正在炭盆上头温着,你若是想喝,朕即刻让人给你端来。” 徐昭仪的目光穿过建元帝,一眼便瞧见了架在炭盆之上的砂锅。 殿内温暖,她身上的锦被其实甚是单薄,只却感受不到半分冷意。 抿着嘴,徐昭仪细声道:“臣妾多谢陛下关怀。”她说着垂下了眼眸,此时她的身上仍旧还是没有恢复多少气力,是以说话也显得格外无力。 建元帝见得她这般,忙不迭地让宫人将炭火上温着的汤羹给端了下来。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羹上前,徐昭仪虚虚抬起眼来,却是在看清楚那小宫女相貌之际,只蓦地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 “湘府呢?”徐昭仪问道,她的目光骤然冷下。 建元帝此时正转头去同徐世清低声说着什么,是以并未看到徐昭仪此时的冰冷目光。 宝鹊走上前去,墩身行礼,将盛满汤羹的瓷碗双手奉过头顶:“回娘娘的话,湘府姐姐她···”话只说了一半,似是犹豫,又似是忌讳着什么,宝鹊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昭仪心中越发困惑不解,可碍于建元帝在旁边,她一时之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好坐起身来,接过瓷碗,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汤羮。 待得片刻之后,建元帝总算与徐世清说完了话,转回了头来。 他见得徐昭仪正喝着汤羹,嘴角不免噙了一抹笑:“这汤羹可还合你口味?”他如是问道。 徐昭仪垂下眼眸,停下了喝汤的动作,甚是乖巧地应道:“回陛下的话,这汤羹甚是合臣妾的口味。” 眼下的这碗汤羹与她素日喝的并不一样,大抵不是出自吴音之手,是以味道难免会有所偏差。 建元帝听得这话,微微颔首道:“你若是喜欢便好,这是你殿里头的那个叫湘府的宫女为你炖制的。她说你近来胃口不佳,只喝得下御膳房吴娘子所做的汤羹,遂便去学了一日,今日一做出来,就赶忙让人给送过来了。” 这番话听上去似是有些不大对劲,徐昭仪心中一怔,她愣愣地抬起眼来,看着建元帝:“陛下说,这是湘府做的汤羹?” 建元帝“嗯”了一声,旁侧的徐世清却是在这时含笑对着徐昭仪道:“恭喜昭仪娘娘,贺喜昭仪娘娘,陛下昨日临幸了湘府姑娘,如今已然命宗正寺将其封为才人。这还是看在昭仪娘娘您的面上,方才有如此殊荣啊。” 第211章 公主(一) 贴身的一等宫女乍然变成了后宫妃嫔,徐昭仪此时心中滋味委实复杂。 她强忍着压下心头震怒,将只喝了一般的瓷碗递给了宝鹊,只勉力笑道:“这是她自己的福分,与臣妾又有何干呢?” 建元帝不曾看出徐昭仪的不愉,他附和似的点了点头:“只是眼下你身侧没了一等大宫女,朕已经让人去许都,打算从你家中再挑选两个伶俐点的来伺候你。如今便暂且由着这个宫人贴身伺候你罢。” 如是说着,建元帝略抬了眼示意宝鹊。 蓦地领到了如此肥差,只宝鹊却并没有露出欢喜的神情来。她抿着嘴,小巧的面庞上没有多少表情,只墩身应诺了一声“是”,尔后道:“多谢陛下恩典。” 而徐昭仪则是只觉得眼下胸口着实闷得慌,她看了看宝鹊,又看了看建元帝,最后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建元帝道:“好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你身子虚弱,便多歇息着。”说着,建元帝复又转了头,去看宝鹊,吩咐道:“若是昭仪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即刻便去寻陈太医过来。朕已经让他们随时候着了。” 所有的安排都十分妥当细致,偏巧徐昭仪却再没了往日的欢喜之情,她心不在焉地颔首应诺。 建元帝亦也不曾在这里久留,同她又说了一会儿子话,便起身离开了。 待得年轻帝王的仪仗远去,外间渐渐安静了下来。直至此时,徐昭仪方才蓦地抬手,将一侧的枕头给打落在地。 殿内唯独剩了宝鹊一人伺候,听见声响,她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嘴里只道:“娘娘息怒。”宝鹊心中甚是清楚,知晓徐昭仪究竟缘何回如此震怒。 湘府终归还是成为了徐昭仪心头上的一根刺。 大抵是又想起了有关湘府的事情,徐昭仪不免有愤愤然道:“若非不是本宫可怜她,留她在殿内做了个一等宫女,如今哪里还轮得到她同本宫耀武扬威!”说着,许是越发气急,徐昭仪抬眼之间瞧见了,方才被宫人从炭盆上取下来放在矮几上的汤盅。 她怒气冲冲地起身下了床,即便腹部传来隐隐疼痛,只眼下徐昭仪却是全然都顾及不上了。 此时徐昭仪的脑子里头,满是徐世清所说的恭贺话。 后者大抵是真的恭喜她,只是她却没有半分的欢喜。扬手将厚实的汤盅打翻在地,徐昭仪恨声道:“湘府眼下在何处?本宫要去亲自恭贺她,荣升才人之位。”说这话时,徐昭仪明显咬牙切齿。 宝鹊垂眸看着满地的狼藉,滚烫的汤汁混杂着陶瓷的碎片四下溅起,她原本跪的地方离那矮几不远,是以有些许汤汁竟是溅到了她的面庞之上。 见得徐昭仪这般,宝鹊俯身在地,全然不顾那满地的狼藉,只道:“娘娘息怒,奴婢委实不知晓湘府姐姐眼下在何处,只是娘娘腹中的龙裔要紧,太医方才说过娘娘不能轻易动怒的···” 未等到宝鹊将嘴里的话说完,徐昭仪蓦地转过身来。 她本便是才从昏迷之中醒来,身上只着了一件绸质的中衣,高高隆起的肚子越发显得她整个人的娇小。 “湘府姐姐?”徐昭仪嘲讽道:“不过一个贱婢而已,也敢妄图攀上枝头成凤凰。”她说着,骤然冷下的目光落到了宝鹊身上:“本宫命你即刻出去打听,今日之内,本宫便要知晓那个贱婢如今的去向!” 听得这话,宝鹊略有些犹豫。 她其实打心底不愿帮徐昭仪做事,眼下的徐昭仪身侧并无一等宫女贴身伺候,唯独她一人得了准予可以近身。 若是不去的话···· 宝鹊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这般的想法来,只是还没有等到她将这个念头付诸实际,便又听得徐昭仪催促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打听!”说着,徐昭仪便要上前来,伸手去推宝鹊。 许是因着大腹便便的缘故,徐昭仪的动作难免有些迟缓。 宝鹊直起身子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目光却是紧紧跟随者徐昭仪:“娘娘,您眼下身子不便,还是暂且不要去想这些了罢。” 听得宝鹊这番话,徐昭仪面色一沉,正要发作之际,脚下蓦地一滑,她踩在了自己方才摔碎的汤盅碎片上头。那陶瓷的碎片沾染了汤汁,本便有些滑溜溜的。徐昭仪光着脚,是以一个没站稳,便直挺挺地朝前头倒下去。 宝鹊手疾眼快,本可以及时接住倒地的徐昭仪。 只是她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犹如肆意生长的藤蔓一般,登时便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宝鹊没有起身去接徐昭仪,只眼睁睁地看着后者跌倒在地,伴随着“砰”的一声响,宝鹊露出了大惊失色的模样。 她捂着嘴,装作十分慌乱的样子,蓦地起身朝外头跌跌撞撞地跑去。 “娘娘见红了,娘娘见红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洁净的中衣下头,似是有鲜血弥漫,徐昭仪神情痛苦地闭着眼,她此时只觉得肚子疼得很,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她的身体之中被抽离了一般。 听见外头宫人们慌乱的吵闹声,徐昭仪闭着眼睛,彻底地疼晕了过去。 第212章 公主(二) 近来的天气不怎么晴朗,许是刚入初春,积雪尚未来得及融化,四下还弥漫着沁人心骨的寒意。 尧姜裹得极为厚实,在宫人的簇拥之下,缓缓步入了立政殿内。 陈皇后在殿内已然等了有一会儿,见得长女进来,她便坐直了身子,忙不迭地招手示意:“你快过来。” 任由着宫人褪下身上的披风,尧姜嘴角噙着一抹笑,朝着陈皇后所在的罗汉床走去:“母后今日瞧着精神不错。”蓦地顿下,尧姜墩身行礼。身上的衣服虽说臃肿,却并不显得动作迟缓,她甚是流畅地坐到了罗汉床上。 有宫人奉上茶水与糕点,殿内的炭盆热和,周遭洋溢着暖意。 陈皇后道:“今日让你前来,也算是有件要紧的事情,需要同你商酌一番。” 听得这话,尧姜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甚是诧异道:“母后有要紧的事情要同儿臣商酌吗?” 但见陈皇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尧姜的心中困惑愈甚。她放下了手中茶盏,微蹙眉头:“是青表兄在玉门关出了什么事情吗?”尧姜如是问道。 前几日她才按照规矩给远在玉门关的顾青送去了衣物,是以眼下难免问得小心翼翼。 陈皇后摇了摇头:“与顾国公世子无关,”她说着,转头示意旁侧的白苏上前。待得年轻的女官颔首往前挪了几步,陈皇后这才道:“只是眼下快到三月了,承香殿的徐昭仪也快临近要生产的时候。我委实不愿意去插手她的事情,偏巧又不能随意交由旁人去做,这才唤五儿你过来,同我一道商酌一番。” 徐昭仪快要生产了?尧姜只心中一愣,这个出身懿安太后母家的贵女,似是有一段时间不曾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心中忖度片刻,尧姜道:“若是儿臣没有记错的话,如今徐昭仪腹中的胎儿,应当还不足月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陈皇后抿着嘴,没有作答。 倒是旁侧的白苏在这时温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今岁元月的时候,那承香殿的昭仪娘娘不慎摔倒,本是保不住那孩子的,好在陈太医妙手回春,这才勉力保了下来了。可是龙胎是保住了,偏巧这昭仪娘娘的身子又虚弱得很,陈太医便同娘娘禀告了,说是万不能再拖延下去,得想些法子了。”说到最后,白苏骤然止声,似是对后面的话语极为忌讳。 尧姜自是听闻过徐昭仪的事情,先前那安胎药被人下了旁的作料,以至于那专门负责煎药的宫女被关进了慎刑司。因着经受不住严刑拷打,那宫女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安胎药的事情随之成了悬案。 只是尧姜原以为没有传出徐昭仪小产的消息来,就说明并没有什么大碍。却不曾想到,眼下竟是如此严重,龙胎尚未足月便要被生下来了。 陈皇后道:“我拿捏不住主意,又左右觉得为难,便寻你来商议对策。” 若是说堂堂中宫皇后,对一个小小的昭仪无可奈何,只怕传出去还会叫人笑话一番。只尧姜并没有去想太多,她神情极为专注地看着陈皇后。 “母后是希望儿臣做些什么吗?”尧姜如是问道,言辞恳切。 只是回答她的,却是一侧白苏:“殿下有所不知,前几日娘娘遣奴婢去了一趟承香殿。只这昭仪娘娘自摔倒以后,性情大变。听闻但凡旁的妃嫔近身,昭仪娘娘便会厉声呵斥,不愿被人接近,就是奴婢,也被昭仪娘娘给训斥出来了。” 听得这话,尧姜不免诧异:“母后为何要去见她呢,后宫妃嫔生育并非大事。既是陈太医说过,那便直接让太医院准备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白苏道:“回殿下的话,这件事情难便难在了这上头。” “昭仪娘娘只肯让贴身的宫女宝鹊近身伺候,便是陈太医日日去请脉,也要站在外殿去,由着那宝鹊将金丝缠绕在昭仪娘娘的手腕之上,以此来诊脉。” 这还是头一遭听闻这样的事情,尧姜困惑道:“那为何不让这宝鹊去做母后吩咐白苏姑姑的事情呢?” 轻轻地摇了摇头,白苏道:“有些话娘娘觉得不能叫那些没轻重的宫人知晓,所以才不放心。眼下最为艰难的,还是要如何见上这昭仪娘娘一面。” 若是只因着这等的小事惊扰了圣驾,只怕建元帝会以为是陈皇后不尽心做事;可如今徐昭仪却是不愿见任何嫔妃,也委实让人焦头烂额。 只尧姜很快地便意识到了陈皇后的打算:“母后这是要让儿臣去见徐昭仪吗?”她如是问道。 陈皇后微微颔首,面上却是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情来。 “总得有人要去,”她这般说道:“徐昭仪的身子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毕竟是陛下登基以来的头一胎,总不能再出差池了。” 尧姜自是清楚陈皇后的话外之意,她沉吟片刻,尔后却是问道:“那母后又如何能够保证,徐昭仪不会也将儿臣给训斥出来呢?” 这俨然便是问题,陈皇后抿着嘴道:“徐昭仪还要倚仗陛下的宠幸,她可以仗着陛下的怜悯愧疚,来对着嫔妃们发难,却唯独无法对你发难。你是陛下的长女,更是昭阳大长公主的未来儿媳。” 第213章 公主(三) 沈才人终归还是没能等到徐昭仪的召见,眨眼便到了除夕。 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而长安城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雪也终于停了下来,久违的日光洒下,竟是给这座古老的皇宫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绒光。 按照规矩,今日各宫各殿的妃嫔与皇子公主们,皆是要一大早去中宫请安的。 而陈皇后亦也早已经命人把主殿里头的炭盆烧好了,门口垂下的帘子将外间的寒气全然遮挡住,殿内温暖如春,丝毫不让人觉得有半分冷。 将备好的瓜果点心摆上,陈皇后略侧了头去问旁边的白苏:“眼下都什么时辰了?” 今日她着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全然不复数日之前病恹恹的模样。 白苏在一侧温声笑道:“回娘娘的话,还不到辰时。想来各宫的主子们,估摸着眼下都正在梳洗呢。” 听得这话,陈皇后也抿着嘴笑:“想来我宫里头许久都不曾这般热闹了,虽说如今人是多了,可总觉得这般的热闹离自己却是很远。” 白苏应道:“娘娘身子不好,前些时日里又感染了风寒,太医本便叮嘱了,要娘娘务必好生修养。您免了各宫娘娘们的晨昏定省,不也正是为着自己身子着想吗?” 陈皇后闻言,心中稍稍舒坦了些许。 近些时日静养着,她委实觉得身子要较之前些时日好多了,尤其是当得知了建元帝不再打算将尧姜送去匈奴和亲以后,陈皇后的身子便越发地康健起来。 “对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陈皇后蓦地道:“我先前让你送去各宫的赏赐可都送去了?” 白苏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都已经让人送过去了,便是鸿宁殿的新平县主与端阳郡王妃也都是有的。” 这般的安排显然十分地细致,陈皇后甚是满意。说话间,留守在殿外的宫人忽的快步走了进来,只道是尧姜并着清河郡主到了。 清河郡主本便住在立政殿的暖阁里头,原本应该是最早过来的。只是她近些时日与尧姜来往密切,是以特地让人禀明了陈皇后,说是晚些时候同尧姜一道过来。 忙不迭地让那小宫女把人给迎进来,陈皇后只笑着对白苏道:“我从前最是担心五儿没有相熟的手帕交,宫里头又没有适龄的姐妹作伴,会因此觉得孤苦伶仃。只如今看来,留清河在宫中小住了些时日,反倒是最为合适的。” 白苏听得这话,自是附和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年岁相当,又是堂亲姊妹,无论是身份亦或是品性,能与大公主作伴,娘娘也可放心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与清河郡主已然是跟在领路的小宫女身后走了进来。 只听见后半截的尧姜登时清脆着声音道:“母后可是趁儿臣不在,说儿臣什么坏话呢。” 这番话俨然便是玩笑话,陈皇后略抬了手示意白苏先退下,尔后朝着尧姜招了招手,温声道:“眼下你怎的这般早就来了?” 尧姜墩身行礼以后,只几步走上前去。有宫人搬来暖凳,她与清河郡主便一道坐了下来:“左右在自己的寝殿里头也是乏味得很,倒不如早些来陪母后说说话,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孝心呢。” 听了这番话,陈皇后颊边笑意俞甚,她对着清河郡主颔首示意,遂又问道:“今日我让人送去各宫各殿的赏赐,你们可都收着了?” 尧姜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清河郡主,复又转了过来。 “自是收着了,白苏姑姑一大早便让人给送来了。”尧姜如是道。 璇玑殿的赏赐自是摆在头一位的,陈皇后道:“眼下既是你金楠木们来得这么早,我也不必再单独让人把东西给你们了。”说着,陈皇后喊了一声白苏,待得后者上前,她继而又道:“你去把昨日我让你收拾的妆匣给拿过来。” 白苏墩身应诺了一声“是”,少顷过后,便怀抱着一个妆匣折返回来了。 这是一个模样十分普通的妆匣,只色泽陈旧,看上去似是用了好些年头。陈皇后示意白苏打开妆匣,尔后对着尧姜与清河郡主道:“你们年岁相当,这东西是我特地命工匠打造的。虽说清河如今尚未定下人家,可是却也不过迟早的事情,这东西权当我给你的陪嫁。” 妆匣里头摆放着两只金镯子,绞丝的模样新奇,上头还镶嵌着成色极好的宝石,几乎是绕着镯子整整一圈。便是看,亦也能够知晓,这其中的贵重。 清河郡主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拒绝道:“娘娘将这般贵重的东西赏赐给清河,清河却之不恭啊。” 只陈皇后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既是说了给你当陪嫁,你收着便是。这也算是本宫感激你这些时日陪着五儿,与她来往的谢礼。” 眼瞧着如此是推辞不过了的,清河郡主只好作罢,尔后站起身来,朝着陈皇后墩身行礼道:“清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第214章 公主(四) 殿内的窗户敞开没多久,是以仍旧弥漫着一股极为苦涩的汤药味道。 尧姜走进内殿,一眼便瞧见了依靠在床柱之上的徐昭仪。后者虽说容貌憔悴,可精神看着却是不错。 她只几步走上前去,然后略欠了身。 “前段时日一直忙于琐事未曾前来探望徐昭仪,不知晓昭仪如今身子可恢复些许了?”尧姜丝毫不见外地寒暄道。她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不显得太过亲热,也没有显得过于疏远。 徐昭仪扯了扯嘴角,她如何听不出来尧姜话外的客套,垂下眼眸,她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多谢殿下关怀,嫔妾已然好多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宝鹊在这时搬来暖凳,尧姜顺势坐了下来。因着担心徐昭仪会不愿意与她相见,是以尧姜未曾携带旁的宫人入殿来。 目光似是不以为然地打量了一下殿内周遭,与数月之前所看到的并无两样,承香殿内的装潢摆设仍旧是华丽奢靡。 如今的建元帝对徐昭仪颇为看重,或者换句话说,对她腹中的孩子颇为看重。建元帝膝下子嗣单薄,多年以来也唯独陈皇后替他诞下了一儿一女。即便大孟宫已然经历了两次大选,可徐昭仪仍旧还是目前唯一怀有子嗣的妃嫔。 尧姜道:“我听太医说,昭仪腹中的孩子如今快八个月了罢,”她温声说道,神情柔和:“这时日当真是过得快,不曾想到不过须臾功夫,昭仪便要临近生产了。” 徐昭仪笑了笑:“这时日正如殿下所言,的确过得快。”大抵是因着尧姜提及了腹中孩子的缘故,徐昭仪难得褪去满面的阴霾,笑意直至眼底。 捧着茶盏,尧姜挑眼四下看了看。 她今日穿着甚是简单,发髻之上也不过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罢了。待得瞧见被敞开的窗棂,尧姜不免蹙起眉头,轻声呵斥道:“今日昭仪殿内是哪个宫人当差,怎的如此大意,连窗户都不曾关上?” 旁侧的宝鹊忙不迭地上前来,低垂着头应道:“回殿下的话,今日娘娘寝殿内,是奴婢当值。”她不曾解释窗户的事情,也未曾提及那是徐昭仪的吩咐。 果不其然,听得这话,尧姜的目光骤然冷下,落在了宝鹊的身上。 “你可知昭仪如今怀有龙裔,最是宝贵,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是你能担待得起的?”尧姜如是道。 宝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她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依靠在床柱之上的徐昭仪蓦地开口道:“殿下,那不是宝鹊的错,是嫔妾觉得烦闷,吩咐她把窗户打开来通风的。” 许是不曾想到徐昭仪会替自己说话,宝鹊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好在尧姜也未存为难她的心思,略抬了手,只道:“既是昭仪的吩咐,那便也怪罪不到你的身上。你且先下去罢,本宫同昭仪还有话要说。” 作为徐昭仪殿内的三等宫女,宝鹊自是只听从徐昭仪的差遣。可是如今尧姜却是顺势要让她出去,一时之间,宝鹊不免有些犹豫不决。 正在踌躇之际,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一眼徐昭仪。只见后者并没有露出不愉的神情来,宝鹊遂也不再犹豫,弓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便径直退了出去。 殿内唯独只剩下尧姜与徐昭仪二人,有片刻的功夫,这二人都不曾开口说话,殿内寂静异常,直至须臾过后,尧姜开口道:“听太医院的人说,昭仪似是不愿让陈太医他们近身诊脉?”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凡有心人稍稍打听,便能知晓一清二楚。 别开眼,徐昭仪有些不自在地抿着嘴。 她的确不愿让陈太医近身诊脉,自那日摔倒以后,建元帝就吩咐要陈太医专门调理她的身子。事发至今已然数月有余,偏巧到现在都不知晓究竟是谁在安胎药里头,下了那么多的青皮与砂仁。 徐昭仪难免疑心甚重,万不敢轻易相信旁人。 似是看穿了徐昭仪心中顾虑,尧姜笑了笑,只温声道:“本宫知晓昭仪心中在想些什么,如今东都徐氏无人出仕朝堂,昭仪想必也定然是被寄予厚望,希望能够再现当年皇祖母在世的时候,东都徐氏的辉煌罢?” 东都徐氏本是小族,只因着当年懿安太后被选入宫,入了道明帝的眼。尔后更是在诞下皇子以后,执意将其封为皇后,这才有了东都徐氏近十余年来的风光无限。 族中子弟们竞相封荫,出仕为官的更不在少数。即便嫡系仍旧还是留在许都,可是在长安城中,达官贵人们皆是以与东都徐氏的人联姻为荣。 只是后来却不知晓为什么,在靖安门事变以后,跟随着端阳郡王一道,东都徐氏亦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面。 直到懿安太后逝世,东都徐氏再无族中子弟留于朝堂。 徐昭仪未曾想到尧姜竟是知晓她入宫来的缘由,心中只一怔。 若非不是父母双亲眼睁睁地瞧着族中败落,不复当年懿安太后在世时候的辉煌之情,也万不会生出送她入宫来的念头。只期盼着建元帝能够念在东都徐氏乃是他外家的份上,能够分得半分荣宠。 第215章 公主(五) 只是终归事与愿违,徐昭仪入宫以后,虽说建元帝的确看在已逝懿安太后的份上,对于他这个不怎么熟识的小表妹多了些许的关注。但也仅仅只局限于此,至于东都徐氏族中子弟,建元帝仍旧还是未曾加以照拂。 徐昭仪只好将所有的希冀寄托在腹中龙裔身上,期盼着能够一举诞下皇子,从而再复当年懿安太后的辉煌。 尧姜道:“若是按照辈分,本宫理应称昭仪一声表姑母的。比起这大孟宫中的诸多妃嫔,本宫与昭仪,方才是最为亲近的。” 这话说得自然,虽说尧姜并不曾见过徐昭仪几次,甚至于对后者全然都无半分印象。瞌睡因着懿安太后的缘故,徐昭仪也的确要比大孟宫中旁的妃嫔,与尧姜亲近些许。 听得这话,徐昭仪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是皇后娘娘让殿下来同嫔妾说这些话的吗?”她这般问道。 来意被蓦地说透,尧姜不羞也不恼。就像是一早就猜测到了,这样的事情不会被彻底遮掩住一般,尧姜不以为然地笑道:“无论是母后也好,亦或是昭仪也罢,身处在这大孟宫中,总得要多考虑几分,顾全大局,不是吗?” 大孟宫不必旁人后院,妻妾们争风吃醋可以使尽手段,即便是再不满旁的妃嫔有孕,陈皇后也万不会明面上做什么事情来。 尧姜继而又道:“母后是中宫皇后,自然最是希望昭仪腹中这一胎,能够平安无事地诞下的。” 徐昭仪如何不知晓尧姜所言在理,只她终归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垂下眼眸,徐昭仪问道:“皇后娘娘难道就不怕,嫔妾这一胎诞下皇子,再借着懿安太后的余威,从而威胁到嫡出皇子的地位吗?” 若是要说这徐昭仪跋扈,倒也是真跋扈;可若是说她愚笨,却也是算不上的。大抵还是头一遭遇到这般直言不讳之人,尧姜颇有些意外。 “母后自十六年前嫁入东宫,即便父皇对她感情淡薄,独宠淑妃,可却也不见宠妾灭妻之举。昭仪又如何觉得,仗着懿安太后的名头,便能使得自己膝下皇子,能够与中宫嫡出皇子权衡呢?”尧姜毫不遮掩地说出这番话来。 只要不是吴氏诞下皇子,至于旁的嫔妃,她全然都不放在心上。 徐昭仪愣了愣,半响之后哂然一笑:“还是殿下看得通透。”她收起满心的戒备,头一次觉得有些讪讪然。 尧姜倒也不以为然,颊边的笑意只越发深厚起来:“昭仪是本宫的表姑母,你我二人之间本便应当亲近的。不过昭仪也大可放心,无论昭仪这一胎诞下的是皇子亦或是公主,终归在父皇的心目之中,还是颇有分量的。只是···”说到这里,尧姜蓦地一顿。 她抬眼去看面前的徐昭仪,后者果不其然地露出了困惑神情来,尧姜这才道:“昭仪这一胎因着前头动了胎气,只怕无法保证足月诞下,不知昭仪可知道此事?” 徐昭仪微微颔首道:“陈太医一早便同嫔妾说过了。” 既是说过了,却也不见行动,显然便是有所顾虑。尧姜问道:“昭仪是担心什么吗?” 徐昭仪点了点头,却又在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担忧么,”她轻声道:“倒也说不上,只是嫔妾自怀胎以来,屡次遭到旁人惦记,嫔妾···”说到这里,徐昭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是表达地十分清楚。 尧姜道:“昭仪的顾虑本宫自是理解,只是昭仪腹中这胎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连带着昭仪自己,都会有所危险了。” 听得这话,徐昭仪不免抬起眼来。尧姜毫不闪躲地与她四目相对,后者顿了顿,尔后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许:“那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催产,”尧姜如是道:“昭仪腹中胎儿尚未足月,自是无法轻易诞下的。母后同陈太医商议已久,为了确保昭仪能够平安诞下孩子,如今亦也只能铤而走险,用药物催产了。” 虽说徐昭仪未曾见过被药物催产的妇人,可是她却早有听闻过,此法甚是凶险,几乎九死一生。 尧姜道:“这是唯一能够让昭仪母子平安的法子了。”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徐昭仪本便不是什么愚钝之人,自是知晓尧姜的意思。她沉吟片刻以后方道:“殿下还是容嫔妾再想一想罢。” 这样的回答尧姜并不意外,亦也能够算得上是她意料之中的答复。 没有再多做停留,尧姜一面兀自起身,一面道:“这不是什么小事,昭仪多想想也是好的。只是事情终归不能耽误太久,昭仪要掌握着尺寸才是。”说罢,亦也不等徐昭仪的答复,尧姜转身便离开了承香殿。 直至尧姜离去以后,徐昭仪独自一人待在承香殿内凝眉细想着什么,良久以后,她方才抬高了声音唤道:“宝鹊。” 有急切的脚步声自外间传来,宝鹊掀起幔帐走进殿内。 徐昭仪道:“你去一趟太医院,便说本宫身子不适,请陈太医速来。” 第216章 公主(六) 提笔写下最后一味药材,陈太医长舒了一口气,尔后将手中的笔放置一侧,扬声唤了小童进来。 待得小童应声走进,陈太医遂捻起方子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尔后叮嘱道:“你去将这方子上头的药材尽数抓来,切记不要让旁人瞧见了,只你一人经手便可。” 那小童已然不是头一遭听得这般的吩咐,是以也并不觉意外。小心翼翼地接过方子叠好,揣进自己的胸前,小童脆声应道:“先生放心,半夏省得了。只是这次的东西,还是照例给先生包好放进药箱里头吗?” 陈太医点了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他遂又补充道“这是宫里头贵人要用的,抓药的时候你务必多加小心。” 对于这样的话语半夏早已经司空见惯,没有去询问多余的话,他只一路小跑便离开了书房。 街道上热闹非常,天气逐渐变得暖和起来,人们不再总待在屋子里头烤火,开始时常出来走动。半夏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相熟的药房,陈太医与这里的掌柜是熟识,连带着他亦也与抓药的小伙计变得熟悉起来。 药房里头并没有什么人,许是因着刚过晌午的缘故,小伙计正百般无聊之际,见得半夏气喘吁吁地走进来,连忙打起了精神。 “今日你家先生要什么药?”小伙计笑着问道。 半夏“嗯”了一声,走到柜台前,将放在胸口衣襟处的方子掏了出来:“还是老规矩,先生要的东西尽数包起来,要包得严实一点。上一次在你给包的药委实抠搜,我不过与一个卖菜的老翁相撞,那些药竟是全然都洒下来了。” 听得半夏的抱怨,那小伙计拿过方子,一面垂眸去看,一面笑着道:“那是你自己做事情粗心大意,哪里能够怨到我身上来。”小伙计如是说着,拿了秤盘,转身走到药柜前开始按照方子上头抓起药来。 半夏趴在柜子上头,支着下巴:“那也是你抠搜,小气得很。”他仍旧固执己见道。 小伙计听了不羞也不恼,他将药材全然抓好,一一摆放在摊开的油纸上头:“你说了算,”他如是道:“今日我就给你包两层油纸,若是再散了去,你可又被同你们先生说,是我的过错了。” 想起上一次掌柜的叱骂,小伙计只觉得心中还一阵后怕。 半夏道:“只要今日你不抠搜,我自是不会同先生说的。”二人说话间,那小伙计已然是将药材都给分发好了。 放下秤盘,小伙计手脚麻利地包着药。 “不过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蓦地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如是道。 半夏登时便抬起头来,看着那小伙计:“什么事情?”他甚是困惑地追问道,眉宇之间随之涌上不解来。 只那小伙计并没有急着同半夏言说,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四下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番。见得周遭无人以后,小伙计遂又凑近了半夏些许,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药房来了几个人,好像在打听你们先生。我们掌柜的那日正好不在,我便胡乱说了几句,将他们搪塞过去了。只是这几日我还是瞧见了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在药房四周徘徊呢。” 虽说自幼跟在陈太医身侧,只半夏却并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听得小伙计这般道,一时之间,半夏只觉得又兴奋又紧张。 “那他们今日可也来过?”半夏小声问道。 小伙计摇了摇头:“今日我还没有见到过,”他如实回答着:“只是这几日他们老是在药房周围走动。虽说每日都换了穿着打扮,但你也是知晓的,我最擅长的便是过目不忘。就连我们掌柜的那般挑剔,也都称赞过我···” 眼瞧着话题便要跑偏了,半夏忙不迭地出声打断了小伙计:“那他们都问了你什么啊?” 这显然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小伙计连忙止住了自己的喋喋不休,开始凝眉细细回想起来。 前几日那群人来药房的时候,他正好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药房里头空空荡荡,那群人约莫有三四个,一进来登时便只觉得四下有些拥挤。小伙计心里头总觉得隐隐不安,却还是照旧迎了上去,直到—— “那些人当真就问了这些事情?”半夏难以置信道。 小伙计点了点头:“的确只问了这些事情,我还诧异来着,好端端的干嘛要打听你的事情。你除了偶尔替你们先生跑跑腿以外,我委实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叫旁人惦记的。” 这番话俨然便是在打趣,半夏亦也不曾放在心上,只笑了笑道:“你懂什么。” 说话间小伙计已然是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药材,将包好的药材再拴成一摞摞,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小伙计把药包递给了半夏:“不过近些时日,你行事还是万分小心点,我总觉得那些人不像是什么好人。” 接过药包,半夏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我省得了,药钱按老规矩,就记在我们先生账上便是。”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等小伙计的再度言语,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 第217章 公主(七) 天还没暗,承香殿内的宫人却是早早地都被打发走了,唯独剩下宝鹊一人守在殿门口,似是正在等着什么。 良久之后,自昏暗的小道尽头行色匆匆地走来一个宫人。 宝鹊见着连忙走下石阶,迎上前去:“东西都带来了吗?”宝鹊急声问道,她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几乎只有凑近了方才能够听到些许。 那宫人一面四下张望着,一面点了点头,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来,递给了宝鹊。 “这是娘娘让人从宫外寻来的,甚是难得,姑娘可一定要小心点用。”那宫人如是道,待得宝鹊接过了那小纸包,她许是又想起了什么,遂又道:“不过我们娘娘也刻意叮嘱过了,这东西药性大得很,姑娘只需掺一点到殿内的熏香里头去,便已然足够了。” 听得这话,宝鹊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下,她抬起头来看着那宫人。昏暗之中,她只依稀看得到些许轮廓:“这东西若是放多了,可有什么害处没?”宝鹊如是问道。 那宫人哂然一笑:“奴婢也不知晓,娘娘不曾同奴婢提及这些,只是让姑娘掺一点进熏香就行。估摸着,放多了便是会害了性命罢。” 这东西本便是拿来让徐昭仪无法平安诞下孩子的,若是放到了伤及性命,只怕也是叫承香殿那位一尸两命。 宝鹊垂下眼眸,心中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大抵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宝鹊应答,那宫人俨然有些惴惴不安道:“我们娘娘只是不愿看着那位平安诞下皇子来,万没有动过要伤人性命的念头,姑娘可不能贸然行事,平白连累我们娘娘啊。” 伴随着话语落下,宝鹊抬起眼来:“你放心,”她温声笑道:“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既是决定要帮你们娘娘做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贸然行事,连累她的。” 话虽是这般说的,可那宫人依旧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将已然到嘴边的话语说出,那厢宝鹊早已是收好了小纸包,对着她道:“好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虽说我的确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将殿内留守的宫人都给打发走了。只是想必太医院那边也应该是时候过来了,你回去的时候务必要万分小心,否则到时候被人发现了,可别又怪在我的头上来。” 听得这话,那宫人抿着嘴笑了笑:“我省得了,姑娘也快些进去罢。”说着,亦也不等宝鹊再度言语,她便转身顺着来时的路,一路小跑不见了踪影。 今日是徐昭仪催产的日子,为了避免手忙脚乱,陈皇后便让宝鹊将承香殿内伺候的宫人都给打发了走了,独独留下她一人帮忙。 催产并非小事,给后宫嫔妃催产更非易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陈皇后早早地便安排了稳婆入宫,只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便让其同陈太医一道过来承香殿。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宝鹊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承香殿。 徐昭仪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并没有睡着。听见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她便蓦地开口唤道:“宝鹊?” 后者脆声应诺,神情自若地走上前去墩身行礼。 “眼下什么时辰了?”徐昭仪问道,殿内没有点灯,四下都隐于一片昏暗之中。徐昭仪的面庞掩在床帘的阴影之下,忽明忽暗。 宝鹊恭恭应道:“回娘娘的话,刚过酉时。” 徐昭仪没有再说话,她似是正在想着什么,收回了目光,尔后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宝鹊轻声问道:“想来陈太医应当还要过些时候方到,不若奴婢去把熏香点上罢,到时候汤药的苦涩味道也不至于那般地厚重。” 听得这话,徐昭仪没有拒绝,她点了点头,只“嗯”了一声。 这几日服用着陈太医特地调配的药方,她委实觉得身子恢复了些许气力,不似前些时日那般,躺在床榻之上想要翻个身都要费上一番周折。 片刻之后宝鹊折返回来,殿内有淡淡的熏香四溢。 徐昭仪闻了闻,神色略显倦怠:“今日这香的味道怎的与往日不同?” 宝鹊点燃旁侧桌子上的灯烛,走上前来:“奴婢在杜衡里头混了点苏和,听闻最是提神醒脑,想来到时候陈太医过来的时候,也要想法子让娘娘打足精神的。” 催产不必寻常生产,最是耗费体力。徐昭仪身子本便娇弱,自然需得在这些事情上多花点心思。 微微颔首,徐昭仪道:“本宫有些渴,你去倒杯水来。” 将手中的灯烛放置一侧,宝鹊应诺了一声“是”。早在徐昭仪说话之前,她便已然点燃了殿内的几盏灯火。 “奴婢知晓娘娘心中定然是紧张得很,只是陈太医是太医院里头最善妇科的太医,而皇后娘娘又特地从外头寻来了经验老道的稳婆。周围伺候的宫人也全然都遣散了,娘娘大可不必提心吊胆。”将手中的水奉到徐昭仪面前,宝鹊只如是说道。 虽说知晓这番话不过是宽慰之言,可徐昭仪听到耳朵里头,却还是觉得有片刻的放松。 手里的茶盏不过须臾功夫便已然见底,徐昭仪正准备让宝鹊再倒一杯水的时候,忽听得外间一阵嘈杂,四下蓦地明亮了起来。 第218章 公主(八) 建元帝过来的时候,承香殿已然是灯火通明。来往的宫人皆是神情严肃,门帘垂下,遮挡住里头所有的情形。 候在外头的白苏一眼便瞧见了建元帝,忙不迭地迎上前来墩身行礼。 “眼下昭仪如何?”建元帝如是问道,他不曾停歇脚步,只径直朝着殿内而去。 白苏在一侧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只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昭仪娘娘眼下安好,只是催产一事本便并非易事,是以难免要多费一番周折。” 伴随着话音落下,里头蓦地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建元帝头一遭听得这般声音,心中只一怔,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许,他遂又问:“皇后呢?” 白苏答道:“殿内忙碌,娘娘担心会有所打扰,眼下正在偏殿同大公主说话呢。” 听得这话,建元帝突然停了下来:“五儿也来了?”他侧过头,如是问道。微微蹙起眉头,似是诧异。 白苏也跟着顿下脚步来,点了点头:“今日清河郡主身子不适,大公主便来寻娘娘说话,这才一道过来承香殿的。” 因着徐昭仪催产一事,建元帝刻意让陈皇后要掩人耳目,不得大肆喧哗。是以宫中诸人,也唯独几人知晓今日徐昭仪催产一事。 建元帝沉吟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你在前头带路罢。” 白苏闻言应诺了一声“是”,先一步走到建元帝的前头,领着后者一路朝着偏殿而去。 与主殿的喧嚣吵闹不同,偏殿甚是安静,唯独寥寥几个宫人留守在殿外。殿内陈皇后与尧姜的说话声时不时地响起,母女二人皆是轻声说话,是以建元帝听得并不真切。直至他走进来,交谈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陈皇后兀自起身,正准备行礼,却不曾想到建元帝竟是抢先一步走过来,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不必了。”他说着,复又收回了手,自若地踱步到陈皇后旁侧的位置盘腿坐下。 “你们二人可都用过膳了?”待得坐下以后,建元帝只如是问道。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大孟宫中许些地方早已经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尧姜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陈皇后,后者却是别开了眼,没有看建元帝,亦也没有与长女对视,唯独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回陛下的话,用过了。” 建元帝“嗯”了一声,那番话本便不过只是寒暄罢了,是以他并没有把陈皇后的回答放在心上。 有宫人奉上茶水,殿内熏香恰到好处,不浓也不淡,似是始终萦绕在鼻尖两侧,不曾消散。建元帝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复又放下,神情舒展:“昭仪的情形如何,陈太医可有过来通禀过?”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语气缓和,没有露出半分的焦虑来,倒显得所问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一般。 只陈皇后神色未变,她一面将自己跟前的糕点朝着建元帝的面前推了推,一面温声道:“陛下放心,徐昭仪眼下情形还算稳定,陈太医先前给她喂下催产药的时候,未曾见到她有不适,想来应当是十分顺利的。” 听得这话,建元帝没有再就着这话题多说什么。 主殿那里的喊叫声时不时地响起,建元帝不曾开口说话,殿内的其他人也都极为默契地保持着缄默。 良久以后,主殿那里的声响不知晓在什么时候骤然消散了下去。 殿内寂静异常,建元帝察觉到了异样,正准备让徐世清过去问问的时候,忽听得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尔后一个约莫三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许是未曾想到建元帝也在这里,那妇人面上神情明显一滞,顿了顿方才上前,墩身行礼:“启禀陛下,娘娘,昭仪娘娘生下了一位公主,如今母女平安。”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殿内众人的各有所思。 尧姜垂下眼眸,陈皇后紧抿着嘴唇,唯独建元帝愣了愣,片刻之后问道:“公主可安好?” 那妇人笑着道:“回陛下的话,虽说公主乃是早产,可是在母胎内却是养得极好。一出生便啼哭不止,声音洪亮。只是陈太医说,公主毕竟是催产下来的,是以眼下不宜见风,遂只让奴婢来同陛下娘娘通禀一声。” 不动声色地松开紧抓衣袖的手指,陈皇后略侧了头示意旁侧的白苏上前。 “今日你们辛苦了,”她如是道,白苏颔首示意地往前挪了几步,从衣袖里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来,递给了那妇人。 妇人自是磕头谢恩,建元帝遂摆手让她下去。 陈皇后问道:“陛下可要过去瞧一瞧徐昭仪吗?” 建元帝闻言,略有些犹豫。不知晓为什么,如今徐昭仪生产,他却没有半分的欢喜,更没有乍然听到后者有喜之时的激动。 蓦地轻叹了一口气,建元帝摇了摇头:“后宫之事,还是交由皇后全权做主罢。公主既是不宜见风,朕就不去惊扰了,待得调养好一些,皇后再抱来与朕看罢。” 这番话从头到尾,皆是不曾提及到徐昭仪半个字。 只陈皇后亦也不觉意外,她起身与尧姜一道送走了建元帝,待得后者的仪仗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下以后,她才转过了身来,看着尧姜良久,然后叹了一口气。 尧姜见此,甚是不解:“母后缘何叹息,可是因着徐昭仪诞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吗?” 陈皇后抿着嘴勉力笑了笑,她任由着尧姜上前扶住她,母女二人一道朝殿内再度走去:“这倒不是,”她只如是道,待得坐下以后,复又说道:“她若是诞下皇子,我只会难以安眠;偏巧她诞下了一个公主,于我而言,本是喜事,不知晓为何,我却总觉得没有那般的欢喜。” 陈皇后未曾将话说得明了,只尧姜却是已然猜测得到。 没有过多言语,尧姜轻声道:“不过是命罢了,母后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徐昭仪诞下公主,名字却是要早早拟出来的,也免得她孕后多思,倒是才当真是麻烦。” 第219章 公主(九) 宗正寺将拟好的名字递到含元殿的时候,建元帝正好下朝回来。 小夏伺候着他更衣,徐世清则脚步匆匆地捧了名册进来,朝他弓腰道:“陛下,这是宗正寺给二公主拟好的名字,您是否要过目一番?” 微微蹙起眉头,建元帝的心里头蓦地涌上一股烦躁来。待得小夏伺候他更完了衣,建元帝只甚是不耐地摆了摆手:“这等后宫之事,就不必拿到朕的跟前来了,让人送去立政殿交由皇后抉择便是。” 听得这话,徐世清自是颔首应诺。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忽又听得身后建元帝蓦地开口道:“等一等。” 年轻的内侍转过头去,目光困惑。 建元帝道:“把名册拿来给朕瞧一瞧罢。” 对于这般突如其来的转折,徐世清并不曾露出半分诧异之色,他依言应诺一声“是”,尔后上前屈膝蹲下,将手里头的名册奉到了建元帝的面前。 虽说徐昭仪只诞下一个公主而已,但因着建元帝膝下子嗣单薄的缘故,宗正寺对此仍旧十分重视。 依照着过往惯例,拟好的名字足足有十余个。 徐世清站在一侧轻声道:“启禀陛下,因着二公主乃是夜半出生,又是早产,宗正寺那边拟名字,皆是以平安顺遂为主。” 建元帝一面听着徐世清的解释,一面打开了面前的名册。 纸张厚实,每一页都只写了一个名字,建元帝不紧不慢地看着,旁侧徐世清的声音不知晓在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待得片刻以后,建元帝翻完了名册,方才抬起眼来:“依你看来,应当选哪个名字最为合适?” 许是不曾想到建元帝会问这般的问题,徐世清难免一时愣住。 他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想着要如何回答,方才能够叫建元帝心满意足。只是还没有等到他忖度出合适的言语来,那厢的建元帝已然是继而又道:“你不必觉得拘谨,但说无妨便是。” 话虽是这般说的,只是一个公主的名讳,万万也轮不到他一个内侍来左右。 垂下眼眸,徐世清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许:“···二公主出生不易,如今又正值我大孟多事之秋,边关战事吃紧。奴才觉得,宗正寺拟下的‘安平’二字倒是极为合适。一来祈祷二公主能够平安长大,二来也寓意着我大孟边疆安稳···” 这番话徐世清说得甚是小心翼翼,建元帝听了之后,有片刻的沉吟。 时间似是在这沉默之中变得无比漫长起来,徐世清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连带着旁侧伺候的小夏,也不免放轻了动作。 须臾功夫之后,建元帝蓦地笑了一声:“好。”他如是言简意赅道。 徐世清心中只一怔,尔后又听得建元帝笑道:“这名字好,安平,李安平。一来期盼着这出生不易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二来也是寓意我大孟边疆安稳,好名字,当真是好名字。” 似是由衷地称赞,徐世清松了一口气。 建元帝将名册合了起来,随手拿起递给了徐世清:“你去问问皇后,‘安平’这个名字如何,若是她觉得也不错的话,那便就取这个名字了。” 忙不迭地接过那名册,徐世清连忙颔首应道:“奴才省得了。”说罢,他急急地转过身,便径直走了出去。 待得徐世清离开以后,小夏这才上前来,一面整理着建元帝面前的奏折,一面道:“陛下可是不高兴徐昭仪诞下一位公主吗?” 与徐世清的小心翼翼截然相反,小夏已然对建元帝的性子摸了个通透,是以说起话来,难免少了拘谨,避重就轻。 建元帝轻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并不愿提到这个话题,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小夏遂又道:“陛下如今不过而立,昭仪娘娘也才十七岁罢了,后宫之中年轻的妃嫔数不胜数,日后定会给陛下开枝散叶,多多诞下皇子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建元帝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他如是道:“淑妃的地位尚未稳固,又不易有孕。总得要有一个妃嫔之子寄养到她的膝下,还不能是家世低微的。可是如今徐昭仪只诞下一个公主,便是寄养到淑妃膝下,也万万无法巩固她的地位啊。” 这番话建元帝其实从不曾对旁人说过,便是贴身伺候他的小夏,亦也是头一遭听到。 压下心头的诧异,小夏宽慰道:“奴才知晓陛下最是看重淑妃娘娘,只这件事情却也是一时急不得的。” “如何急不得?”建元帝道:“她无子坐上妃位,已然是惹人非议,便是朕再加以宠幸,难不成还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不成?” 这自然是实话实话,建元帝虽说身居万人之上,但那些谏官却是连他自己都敢上奏弹劾,更何况还只是一个新贵之家的女儿呢? 小夏亦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抿着嘴笑了笑:“奴才晓得陛下着急,可是昭仪娘娘的孩子,却是不适合寄养到淑妃娘娘膝下的。昭仪娘娘好歹也是懿安太后的表侄女,与陛下又是表兄妹,若是陛下选了昭仪娘娘的孩子,只怕传出去,会叫人觉得是陛下凉薄。” 听得这话,建元帝不免心中一怔:“难不成,朕要将皇后的孩子,寄养到淑妃膝下去吗?” 陈皇后膝下只一子,便是大皇子李乾。便是再如何宠幸吴氏,建元帝也万不会将李乾寄养到吴氏膝下,他懂得分寸,却也更怕谏官的一支笔。 小夏摇了摇头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淑妃娘娘眼下地位尚未稳固,若是再选家中颇有权势的妃嫔之子寄养到膝下,只怕到时候淑妃娘娘更要惹人非议。陛下若是想要借此来巩固淑妃娘娘的地位,倒不如选一个家世低微的妃嫔,加以安抚赏赐,定能叫其心甘情愿,万不得惊起半分波澜的。” 第220章 湘府(一) 外间的天色不知晓在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湘府倚在窗户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瓷瓶里头的花。 她已然有些时日不曾见到建元帝了,只隐隐约约听说,因着承香殿的徐昭仪诞下了一个公主,建元帝对其冷落了下来。 幸灾乐祸之余,湘府却是又有点感同身受。 寂寞深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那些妃嫔们大多看不起她出身宫女。便是普通的商户人家之女,也自诩身份,觉得比她一个奴籍的妃嫔要高贵许多。唯独沈才人,念着先前承香殿的一番照拂,倒是愿意与她多多来往。 可是同样都是不受旁的妃嫔待见之人,凑在一起,也只是在寒冷之中寻求一抹宽慰罢了。 芸香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得湘府掰下了一朵花,捏在手里头揉搓着。 “才人可是心情烦闷么?”放下手里头的东西,芸香走上前来,墩身行礼。 这是宗正寺前不久才拨来伺候她的小宫女。听闻前头那个宫女因着不愿伺候她,又同宗正寺的人有些裙带关系,是以那边自然也就顺遂了那宫女的意思,将先头的宫女给调遣走了,重新遣来一个入宫不久的小宫女。 湘府将手里头花朵的残骸放到了桌子上,抿着嘴笑了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她说着,目光落到芸香刚刚拿着的东西上:“那是什么?” 芸香顺着湘府的目光转过头去看,片刻之后温声道:“回才人的话,那是宗正寺分发给各宫各殿的兰草。后日便是四月初八洗佛节了,到时候这些兰草要用来给才人沐浴净身,好去宝华寺参佛呢。” “参佛?”湘府显然十分诧异,她入宫已然有些年头了,自是知晓四月初八是洗佛节。可是往年的四月初八,为了不大肆铺张浪费,皆是在宫中设佛坛进行参拜的,如今却是要出宫去宝华寺? 芸香点了点头,自顾地道:“奴婢听闻,因着今岁边关战事吃紧,久久未有捷报传回。陛下难免苦闷,这才想借着洗佛节,领着诸位娘娘们一道出宫去宝华寺,祈求上苍护佑我大孟呢。” 下头宫人们的消息自是要比妃嫔们灵通,是以湘府不曾觉得意外。 只是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情来,遂又问道:“那承香殿的徐昭仪,后日可也要跟随圣驾,一道去宝华寺吗?” 自那日离开鸿宁殿,湘府再没有见过徐昭仪。她知晓后者脾性乖张,最是忌讳旁人背叛,尤其是如她这般,不知不觉便爬上了建元帝的床畔之人,徐昭仪自然恨得牙痒痒。 宝鹊曾寻得空闲来看过她,也说过徐昭仪有意让人来找她,只碍着身子不便,这才了罢。但湘府明白,与徐昭仪见面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却不能在眼下。 芸香并不知晓湘府心中所想,她只恭恭应道:“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只是听他们说,承香殿的昭仪娘娘生产以后,身子还未好得利索。虽说这一次陛下并没有明确下旨,说不许哪些嫔妃跟着,可是看样子,昭仪娘娘应当也不会伴架了。” 听得这话,湘府不由自主地轻舒了一口气。 “承香殿的昭仪娘娘好歹是我旧主,虽说我与她并无缘分,只做了不足一年的主仆。可是知遇之恩难报,她既然刚刚诞下公主,我地位卑微,不便去见她,可也总得送些东西过去,略表心意才行。” 蓦地听见湘府提及这个,芸香未曾察觉到异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才人的思虑周全,可是昭仪娘娘出身东都徐家,怕是我们这里····” 芸香的话没有说完,可是湘府却已然知晓她要表达的意思。 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湘府笑着道:“金银珠宝,我们这里的,自是比不得承香殿的东西好。可是既然要略表心意,我今日闲来无事的时候,做了一些茯苓糕,算着时辰,眼下应当也差不多要好了。等下御膳房那边送来以后,你就替我送一屉到承香殿去。” 芸香脆声应诺,尔后顿了顿,却是问道:“那才人可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给昭仪娘娘的吗?” 她入宫没有多长时日,在宗正寺才学全了规矩便被遣来了宝翠阁伺候湘府,自是不知晓这些人情往来,更是不会明白,湘府这般安排的用意所在。 见得芸香面露困惑之意,湘府未曾觉得不耐,她只柔声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你只管送去便是。若是有人问及,你就说这茯苓糕啊,健脾渗湿,宁心安神,如昭仪娘娘那般夜不能寐之人,最是适合食用的了。” 这番话芸香听得懵懵懂懂,可她仍旧还是欠身应诺了一声“是”。 湘府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想到了后日的洗佛节,建元帝要携带大孟宫中诸多妃嫔出宫去,到时候宫里头便只剩下徐昭仪一人。这屉茯苓糕送过去,只怕是敲到好处。 喉间略有些干涩,湘府抬起眼来,看着芸香:“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芸香颔首应诺,忙不迭地转身跑到桌子旁侧,手忙脚乱地给湘府倒了一杯水。她一面在心里头默念着湘府的话,一面捧着茶盏过来,动作难免有些跌跌撞撞。好在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将茶盏放到了湘府跟前,芸香道:“才人用茶。” 湘府接过茶盏,不紧不慢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 其实那水壶是早就摆在寝殿里头的,她不过一个才人罢了,自是无法及时喝刚刚沏好的茶水。可是即便面对着冰冷的茶水,湘府仍旧还是端起了姿态来,慢条斯理地含了一口。 第221章 湘府(二) 夜已然深邃,四下变得寂静一片。 宝鹊看着芸香手里头提着的食盒,语气诧异地问道:“你说,是你们才人叫你给昭仪娘娘送来点心的?” 芸香点了点头,对于宝鹊,她倒是谈不上陌生,好歹也是见过几次的。只是每当宝鹊过去宝翠阁的时候,湘府总会用各种理由将她打发出去,是以她们说起来,也不过是有两三面之缘罢了。 “我们才人说,昭仪娘娘总是夜不能寐,又刚生产不久,不知晓那难以安眠的毛病好些没有。这茯苓糕本便是健脾渗湿,宁心安神的,我们才人亲自去御膳房做的,想来昭仪娘娘吃了以后,定会好生安睡的。”芸香只如是道。 听得这话,宝鹊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五味陈杂。 茯苓死的时候,徐昭仪腹中的胎儿不过才将近四个月罢了,如今后者已然平安诞下一位公主。若非不是眼下湘府刻意让芸香送来这屉茯苓糕,她当真以为,这偌大的大孟宫中,唯独她一人还记得茯苓了。 接过芸香手中的食盒,宝鹊轻声道:“眼下娘娘正准备安歇,你这个时候进去定会搅扰她,惹得她大怒的。这屉茯苓糕我先替娘娘收下了,你回去记得要禀告你们才人,我前几日打扫她从前住的屋子,里头收拾出好些东西来,你问她可还要不要。若是还要的话,我就寻个空闲时候送去你们宝翠阁。” 芸香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宝鹊说的话委实有些多,她一时之间竟是记不太牢靠。 “宝鹊姐姐说,若是我们才人还要那些旧物的话,您就收拾好送去宝翠阁,不用我来拿吗?” 宝鹊点了点头,她的嘴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只这笑意并未达眼底,而是滞留在唇角:“也不过是些不知晓用不用得上的旧物罢了,若是你们才人要,你就过来跟我说一声便是,也不急。” 芸香一面竭力将宝鹊刚说的话记下,一面脆声应诺道:“我记下了,等我回去以后,就将宝鹊姐姐的话一五一十地转禀给我们才人。” 看着芸香一副纯良模样,宝鹊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再对芸香多做什么挽留,宝鹊很快便打发了前者回去。眼下这个时辰,承香殿早已经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抱着食盒站在原地良久,宝鹊方才落寞地转过身来。她裹着满身的凉意走进承香殿,自从建元帝因着徐昭仪诞下一位公主,不再来这里以后,徐昭仪便越发抗拒旁人的伺候。宗正寺拨来的几个一等宫女,皆是被她用东西砸出了寝殿。 无奈之下,宗正寺那边只好破例提了她做一等宫女。 “娘娘,”掀起幔帐,宝鹊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殿内昏暗,唯独床榻之前点着一柄灯烛。 徐昭仪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之上,忽明忽暗的烛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安平可睡下了?”听得宝鹊的声音,徐昭仪只如是问道。 如今二公主安平倒是还养在她的承香殿里头,交由奶妈贴身带着。 宝鹊走上前去,将手里头的食盒放到一侧的矮几上头,尔后墩身行礼:“回娘娘的话,公主已经睡下了,奶妈说,公主今日吃的奶水比昨日多些,也不曾哭闹过。” 大抵是因着建元帝的冷落,徐昭仪素日里几乎不见她的亲生女儿,只每日如同惯例一般,去问宝鹊关于安平的近况。 眨了眨眼,徐昭仪面无表情道:“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若是不哭闹的话,定是有什么不适。你明日让人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叫他好生给公主瞧一瞧。” 对于徐昭仪的不相见,却又关怀倍切的言行举止,宝鹊早已经见怪不怪。她笑着颔首应下,徐昭仪在这时复又看到了被宝鹊放到矮几上头的食盒,遂又问道:“那是什么?” 宝鹊笑道:“回娘娘的话,这是宝翠阁陈才人让人送来的糕点,听闻娘娘夜里睡得不安稳,遂做了些宁心安神的点心来。” 陈才人?徐昭仪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称谓有些耳熟,她想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有从空洞的脑袋里头想出什么来。 垂下眼眸,徐昭仪收回了目光,只言简意赅道:“扔掉。” 听得这话,宝鹊面露诧异:“娘娘不尝尝看吗?” 徐昭仪冷笑一声:“本宫让你扔掉,你便扔掉就是,哪来那么多话。” 虽说徐昭仪的语气并不友善,只宝鹊却没有急着依言去将那食盒丢掉:“娘娘可能还没有想起来罢,”她如是道,声音轻柔,带着笑意:“这宝翠阁的陈才人,便是娘娘从前贴身的一等宫女湘府。陈才人念着娘娘的知遇之恩,特地亲自下厨做了这些茯苓糕的,若是娘娘叫奴婢眼下丢掉的话,只怕到时候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头,又会觉得娘娘这是不识抬举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徐昭仪目光骤冷,她蓦地抬起头来看着宝鹊:“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宝鹊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万万不敢威胁娘娘,只是这陈才人毕竟是伺候过娘娘的。而娘娘先前身边的一等宫女,也唯独剩下陈才人一人了,娘娘若是拒绝了这般的示好,陛下那里,只怕会更厌恶娘娘几分啊。” 大抵是想到了这些时日里建元帝的不闻不问,徐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她沉吟了良久,似是终于做出了决定,甚是艰难地开口,徐昭仪道:“罢了,就放在这里罢,本宫乏了,你且先下去罢。” 第222章 湘府(三) 四月初八洗佛节,亦称浴佛节、佛诞节,有传闻称,这一日是佛教始祖释迦牟尼的诞辰。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大孟宫,湘府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周遭全然一派热闹景象,两侧有戒备森严的金吾卫镇守着,将百姓们的欢声笑语与庞大的仪仗隔离开来。 “陈姐姐在看什么呢?”对面坐着的沈才人稍稍伸长了脖子,湘府掀起的帘子缝隙极小,她只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阳光璀璨的模样。 讪讪然地放下帘子,湘府回过头来,笑道:“没什么,不过许久没有离开大孟宫了,眼下对这外头的景象,倒是陌生得很。” 听得这话,沈才人略显诧异:“陈姐姐进宫很久了吗?” 她与湘府本便算不是熟识,虽说后头来往密切了些许,但是对于湘府的过往一切,她却是全然不知的。 湘府点了点头:“快九年了罢,”她一面细细回想着,一面道:“我记得我入宫的时候,好像才八岁,什么事情都不懂,就被匆匆送进宫了。” 大抵是想起了自己八岁的时候,沈才人面上不免露出了些许怅然来:“想必陈姐姐入宫,应当是吃了许多苦罢?”她如是问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湘府嘴角的笑意有刹那地凝住。要说那个时候的苦,她其实早已经记不太清了。九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但是足够有些久远的记忆被埋藏到心底深处。 垂下眼眸,湘府掩饰住自己眸子闪过的一丝落寞。 “也不至于,只是那个时候年幼无知,许多事情都不懂,便比旁人多走了一些弯路罢了。”说到这里,湘府蓦地顿了顿,尔后扬唇一笑,先前的阴霾登时消散不见:“不过大孟宫的宫女,皆是八岁以后方才能够被选入宫中,是以那个时候同我一道入宫的,也都差不多大小。” 这还是沈才人头一遭听到关于宫女入宫年岁的,她抿着嘴,似是在想着什么,尔后略侧了头去看旁侧的佩兰。 本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佩兰,在察觉到沈才人的目光以后,连忙抬起头来,小声应道:“回才人的话,奴婢入宫的时候也才八岁呢。” 微微敛起面上神色,沈才人喃喃自语道:“那当真是辛苦了。” 她这话落入马车内的三人耳朵里头,一时之间只换来片刻的缄默。良久以后,湘府率先出声打破了这沉默:“不过话说回来,沈妹妹出身滁州,距长安城甚远,妹妹入宫以来,可曾有过思乡之情啊?” 大孟宫中的宫女众多,大部分都是背井离乡,来到长安城的。每年都会有一小部分人因着思乡情切,郁郁不得欢,从而病死宫中的。 湘府在大孟宫中足足待了九年,这些事情本便见得多了。只话题蓦地转到这里,沈才人难免心中一怔。 “思乡之情吗?”她垂下眼眸,似是想着什么:“我虽未曾远离家乡,可是自入宫以来,倒是常常与父母双亲有书信来往,倒也没有多怀念滁州的。” 说完这番话以后,沈才人好似又想起什么来,她蓦地抬起眼看着湘府,困惑道:“那陈姐姐呢,姐姐入宫这么多年来,可曾有过思乡之情?” 许是不曾想到沈才人会这般问自己,湘府愣了愣方才道:“我是长安人士。”她说着,顿了顿,片刻之后又补充道:“只是我入宫的时候家中双亲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唯独剩下我与兄长二人,寄养在姑母家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意思本便呼之欲出。大抵还是因着姑母不愿平白抚养两个侄子侄女,遂只好一人入宫,以供另一人平安。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像是沈才人所想那般,湘府道:“后来我七岁的时候,姑母也病死了,我与兄长无可奈何,只好转身投奔独居的小舅。小舅好酒好赌,姑母给我们留下的银钱没几月便被小舅尽数哄骗去了。眼瞧着没钱还给赌坊,我小舅便将我给送进了大孟宫,拿了银钱带着我兄长不知所踪了。” 这番话听起来似是比前头的还要曲折可怜,沈才人不免宽慰道:“还好陈姐姐苦日子熬出头了···” 不过区区一个才人罢了,大孟宫中诸人皆是可以肆意践踏的,哪里能够算得上是熬出头了。湘府如是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她这般说道:“看个人造化罢。”说罢,湘府复又略侧了头,掀起车帘子去看外头了。 宝华寺位于长安城郊外,虽说比不得万安寺与皇寺那般,可却也是一个香火昌盛之地。 马车到底宝华寺所在的东山脚下的时候,周遭已然不见民众的踪影。因着今日是建元帝亲临,是以金吾卫们早早便清散了那些所谓的闲杂人等。 芸香扶着湘府缓步下了马车,前头是一望无际的车队,因着湘府不过才人之位,是以她的马车本便处于队伍最后面的地方。 待得稳住脚步,湘府抬起眼来朝着山峦看去。 芸香道:“奴婢从前还在家中的时候,便听闻这宝华寺最是灵验,如今难得过来,才人可得好生许愿呢。” 小宫女的话语俨然带着期盼,湘府笑了笑,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第223章 湘府(四) 宝华寺位于东山山峦之上,迄今已然有几百年的历史。 传闻光宗皇帝在位时,曾微服出巡访问民间,无意之中来到这宝华寺。因着周遭荒芜,光宗皇帝一时饥饿难耐,遂留在宝华寺里头用了斋饭,却不曾想到,竟是惊为天人。 宝华寺的斋饭也随之闻名天下,时不时便有人慕名远道而来,只为吃一口这光宗皇帝曾经吃过的饭菜。 缓步行走在山路之上,湘府面上神情淡淡。前面人头攒动,却不显嘈杂。此次跟随建元帝来宝华寺的妃嫔众多,陈皇后自然也一道伴驾。 而湘府的位置几乎靠后,是以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形。 旁侧的芸香喋喋不休,兴致勃勃地言说着有关宝华寺的传闻。 “奴婢听闻,宝华寺的住持名为清静大师。这清净大师人如其名,最是喜静,平日里禅修之时,不许旁人搅扰,也不让其他的和尚靠近禅房半步,可他每次禅修,却要足足十几日呢。”说到这里,芸香蓦地抿嘴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 本心不在焉的湘府却是骤然察觉到了小宫女的异样,遂略侧了头去看她,问道:“你笑什么?” 芸香仍旧没有止住笑意,她抿着嘴,两只眸子甚是明亮:“回才人的话,奴婢是在想,这清静大师每次禅修都不让人靠近禅房,自己也不出去,那他这十多日岂不是饿得慌吗?” 小宫女的注意点远比旁人不同,总是关注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湘府失笑道:“既是住持,又是大师,禅修之时本便需要辟谷,于这位清静大师而言,想来十多日不吃不喝,应当也不足为奇了。” 听得这话,芸香微微蹙起眉尖来,却是困惑道:“奴婢还是不太明白,大师也好,住持也罢,难道与我们不一样吗?奴婢从前做错了事情,交由娘亲责罚的时候,一顿不吃便已然饿得慌了,更何况这还是十几日的不吃不喝呢。” 对于芸香的话,湘府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亦也无法回答。 她也不懂这些,只是伺候徐昭仪的时候,徐夫人曾经入宫来过几次,她听得些许只言片语,这才晓得那些住持大师们,是与旁人不同的。 湘府道:“你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了,眼下我们在佛家重地,陛下也在,若是你说错了话不打紧,要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头,可不是你我便能说得清楚了。” 芸香虽说不明白什么是“佛家重地”,亦也不懂为什么湘府不让她说这些。可是她却十分清楚明了,若是惹得建元帝心中不愉,自己的下场会有多么凄惨。 于是芸香连忙垂下了头,极小声道:“奴婢省得了,万不得再胡说了。” 湘府这才微微颔首,拍了拍小宫女单薄的肩膀。 山道并不宽敞,两侧皆是陡峭的斜坡,稀稀落落地长着几棵细长的树。身侧的芸香自湘府说了那番话以后,不再开口言语,甚是沉默。 如此又走了一会儿,漫长的山道仍旧不见尽头。建元帝遂让身娇体弱的妃嫔们暂且在附近的大平台稍作歇息。 湘府走到大平台的时候,妃嫔们已然三三两两地坐下,她正准备默默地走到角落去,身后蓦地传来沈才人欢喜的喊声:“陈姐姐。” 离得稍稍近一点的几个妃嫔闻声望去,待得看见沈才人,皆是嗤嗤掩嘴轻笑,凑到一侧去小声交谈着了。 沈才人对此恍若未见,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难免气喘吁吁:“方才我还在找姐姐呢,却不曾想到,姐姐竟是已然走到这前头来了。” 在宝华寺山脚下车的时候,湘府与沈才人在不经意间走散。再加上尔后一路上芸香不停地说,倒是使得她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沈才人。 朝着沈才人略一欠身,湘府温声道:“与妹妹走散,是我的不是。” 大抵是不曾想到湘府会说这样的话,沈才人吓得登时敛起面上神情,忙摆手道:“姐姐这是什么话,今日宫里头的诸多姐妹们都一道出来了,人多难免熙熙攘攘。又不是姐姐的过错,何必如是说呢。” 话虽是这般说的,可湘府仍旧还是朝着沈才人歉意一笑。 有宫人在一侧的石头上铺了干净的帕子,湘府与沈才人一同走过去坐下。好在今日因着知晓要去宝华寺,二人皆是穿戴轻便,即便走了那么久的山道,却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劳累。 芸香与佩兰蹲在一侧,给自己的主子捏着腿。 沈才人略侧了头去看湘府:“我从前听人说,长安城处处奢华,便是那些受人香火的寺庙,也都是金碧辉煌,十分气派。却不曾想到今日得幸伴驾前来,这宝华寺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头,那些神仙道人们住的地方呢。” 湘府没有看过话本子,自然也不知晓沈才人口中的“神仙道人们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可她却是知晓,沈才人这是在说宝华寺前的山道漫长。 抿着嘴,湘府的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宝华寺虽说是受皇家香火的,可是却也没有如同皇寺那般,不对寻常百姓开放。我幼时曾来过这里,倒是与一般寺庙没什么两样,只最出名的还是这里的斋饭。” 听得这话,沈才人的眸子蓦地一亮,她对于吃食本便十分兴致高昂。 第224章 湘府(五) 众人到达宝华寺的时候,正值晌午时刻。 僧人们早早地便备好了斋饭与禅房,建元帝念及众人一路走来甚是辛苦,遂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徐世清传旨,说是先行各自回房用饭,吃饱以后,再去主殿参拜。 对于行走过漫长山道的众妃嫔而言,这无疑是短暂的放松时刻。 斋饭虽说看上去十分清淡,比不得大孟宫中的精致美味,可是一上午都不曾进食的妃嫔们,仍旧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宝华寺很大,禅房众多,是以每个人都分得独立的屋子。没有旁人在一侧的不自在,妃嫔们言行举止也少了拘谨。 湘府坐在幽静的禅房里,嗅着鼻尖淡淡的檀香味道,看着面前几碟小菜,却是没有动筷子。 芸香捧着水壶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桌上完整的饭菜,她甚是诧异地走上前来,把怀里头抱着的水壶放下。 “可是饭菜不合才人胃口吗?”芸香抿着嘴,如是问道。 湘府似是正在想着什么,听得这话,蓦地一个激灵。她抬起头来看向芸香,只敷衍地笑了笑:“没有,是我自己不太饿而已。” 早先时候芸香碰到了相识的小宫女,后者俨然早早地便用过了这里的斋饭。见她一脸倦意,遂还同她分享了一番。只道这里的斋饭甚是可口,要她忙完以后多吃一些。 眼下见得湘府这般模样,芸香难免困惑不解。 “才人可是心情烦闷吗?”她看着湘府,眸子里头透出关切来。 小宫女的神情不似作假,湘府垂下眼眸,摇了摇头:“陛下只让歇息半个时辰,眼下也不早了,你若是没有用饭的话,便留在我这里用就是了,省得来回跑动。” 听得这话,芸香蹙起眉头来:“这些饭菜是给才人备下的,若是奴婢吃了,那才人呢?”她如是问道。 湘府道:“我想出去走走。” 妃嫔出行,贴身的宫女本应当是不离左右。可是湘府既然让芸香留下用饭,显然是想一个人静静,并不愿旁人跟随。 芸香登时清楚湘府的用意,可她却并不愿意就此留下。 “虽说如今周遭有金吾卫镇守,可是才人独自一人出去,难免不太妥当。还是奴婢陪着才人到处走走罢,若是才人实在想一个人静静,奴婢便远远跟着才人便是。”她尝试着想要让湘府打消独自一人出去的念头。 只湘府纹样,却是蓦地轻叹了一口气。她兀自站起身来,还是拒绝了芸香的好意:“不必了,”她如是说道,声音柔和:“不过是走走罢了,用不了多久的。”她说着,亦也不等芸香再度言语,遂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外间日光和煦地洒下,年轻妃嫔的背影纤长。 芸香愣愣地看着湘府渐渐远去,虽说伺候这位从宫女提拔上来的才人有些时日了,可是芸香却总是觉得,自己好似没有办法去揣摩后者的心思。 犹如今日。 眼下这个时候众多妃嫔皆是待在自己的禅房里头,没有外出。是以湘府一路走来,几乎不曾遇到什么人,四下寂静一片,唯独远处偶尔有鸟啼声传来。 穿过圆拱门,迎面是一片望不见边际的竹林。 这里似是如同一道屏障,将禅房所在的地方与另一处地方相隔开来。湘府没有犹豫,她轻车熟路地踏上竹林小道,朝着曲径幽深处而去。 行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竹林渐渐变得稀疏起来。面前豁然开朗,一座不大的竹屋坐落在竹林的空地之中。 湘府在这时蓦地顿下了脚步,不知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只吹得林中竹叶哗啦作响。 久远的记忆自尘封的脑海深处涌起,湘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竹林小屋,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娟秀的眉毛随之紧皱了起来。 这座竹林小屋似是有些年头了,屋顶的稻草变得稀疏,大抵是许久都不曾有人住在这里。推开破败不堪的屋门,一股裹着湿意的尘埃味道扑面而来。 有窸窸窣窣的积灰落下,湘府一时未曾设防,那些灰尘便尽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好在今日因着是出宫参佛,是以湘府穿戴甚是素净。轻轻地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湘府抬起眼来打量了一下竹屋里头的样子。 如同外头所看到的没什么两样,竹屋里头甚是简陋狭小。倚着窗户的位置架着一张床,床上积蓄着一层厚厚的灰。 湘府伸手掩住口鼻,走了进去。 素锦的绣花鞋在行走之际沾染了淡淡的一层灰,她走到屋子中间停了下来,头顶的空隙洒下明亮的光。细小的尘埃飞扬,在璀璨阳光之下甚是显眼。 不知晓在什么时候,湘府的眼角似是泛起一抹湿润来。她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的床榻前,尔后蹲下身来,丝毫不顾满地的灰尘。 她伸出手来,在床榻下面摸索了一会儿,尔后掏出一个鼓鼓的小布包。 布包表面已然泛黄,看上去似是有些年头了,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来。湘府小心翼翼地吹去布包上头的灰尘,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然后将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来。 第225章 湘府(六) 布包里头是一颗圆润的小珠子,大抵是什么手串上头的,珠子两侧还有相通的小孔。 湘府捻起那颗珠子吹了吹,尔后又哈了一口气,将珠子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原本黯淡的珠子经过这么一遭,自是露出了它从前的模样。 只是眼瞧着珠子露出了本来的模样,湘府却是并没有觉得半分欣喜。她呆呆地看着那颗捻在手里的珠子,再也忍不住地潸然泪下。 ·········································································· 湘府回来的时候,众妃嫔们已然结束了小憩,三三两两地聚集在禅房前的空地说着话。 只建元帝眼下还未曾出现,不过让身侧的徐世清过来通传了一声,说是时辰差不多要到了。 芸香神情紧张地守在禅房门口,似是十分害怕有人过来问及,尔后发现湘府并不在屋子里头。好在眼下众妃嫔有说有笑,倒是没有人注意到芸香的异样。 远远地瞧见湘府过来,芸香不由自主地轻舒了一口气,尔后急匆匆地迎上前,扶住了湘府,只小声道:“才人怎的去了那么久,奴婢担心死了。” 湘府自是知晓芸香的担忧何在,她抿嘴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宽慰。 “这宝华寺委实大了一点,我本便想四下走走散散心的,却不曾想到险些因此迷了路,这才回来晚了点。” 听得这话,芸香面上的焦虑消散了些许:“还好今日便要回宫,才人也可好生歇歇了。”她如是道,大抵是因着方才湘府迟迟未归的缘故,使得她一直提心吊胆。 湘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微微敛起嘴角的笑意,她垂下眼眸来,似是在想着什么。 芸香道:“不过奴婢给才人留了些糕点,今日乏累,还要过些时候方才能够回宫。若是路上才人饿了,也得有能够垫垫肚子的东西啊。”小宫女这般说着,甚是欢喜地朝湘府抬了抬袖子。 许是很久都不曾见过如此心性,湘府忍不住地笑了一声:“还是你有心了。” 得了称赞的小宫女随之越发得以起来,她的脸颊红彤彤的,映着亮晶晶的眸子,倒是格外好看。 “不过奴婢方才听人说,今日陛下传召的不是清静大师,而是另外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和尚呢。”芸香兴致勃勃地听湘府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按照惯例,皇帝摆驾的寺庙,当家主持皆是要亲自出来迎接圣驾,还要伴驾直至皇帝离开这里。 可是从芸香的口中,湘府却是听到,今日的宝华寺住持清静大师,似是并不曾出来迎接圣驾。 心中难免诧异,湘府问道:“可知今日这宝华寺的住持清静大师,缘何没有去迎接圣驾吗?” 芸香凝眉想了想,然后道:“其实奴婢也只是听人说,今日陛下传召的那个年轻和尚,好像是清静大师唯一的徒弟。但至于清静大师为什么没有去迎接圣驾,奴婢也不知晓了。”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没权没势,又不会有人赶着上来巴结,对于这些消息,自然也无法做到了如指掌了。 湘府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这些事情也不是她所担心的,是以未曾放在心上。 只芸香却是如同打开了话匣子,随即又道:“才人不知晓,那个年轻和尚当真是少年有为。奴婢方才偷偷溜出去看了一眼,瞧着不过才二十出头,却不曾想到竟然能够得到陛下的单独传召。” 与芸香的欣喜截然不同,湘府对此兴趣并不是很大。 “这里毕竟是宝华寺,”她如是道:“出家人清心寡欲,无欲无求,难免会让陛下另眼相看的。” 建元帝虽说比不得他的父辈那般热衷于信佛,可是却也对佛寺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小宫女听得懵懵懂懂,却还是一知半解地点着头,顺着湘府的话道:“才人说得对,这里毕竟是宝华寺,那年轻和尚定然十分厉害。” 湘府略有些失笑,她随口问道:“不过听你说来,似是对那年轻和尚十分感兴趣?” 难得湘府主动多问了几句,芸香自是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回才人的话,也不能说是感兴趣,只是奴婢头一遭见得那般的和尚,又觉得他与旁的和尚不同,心里头一时之间好奇得很罢了。” 听得这话,湘府笑着问道:“不过都是出家人,那你倒是说说,你看到的那个年轻和尚,与旁的和尚又有什么不同呢?” 似是觉得这番话有些为难自己,小宫女脸上的笑意登时消散了去。她苦巴巴地想着,半响以后才道:“大抵是因为,这年轻和尚眉心间有颗朱砂痣罢。” 朱砂痣?湘府只心中一怔。 芸香道:“奴婢从未曾见过长得那般好看的和尚,眉心间还有一颗朱砂痣,当真是叫人看来,难以忘记呢。” 小宫女的话明明就在耳畔响起,此时却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湘府登时愣住,过了片刻,她的声音只喃喃地响起:“你说,那年轻和尚的眉心间,有颗朱砂痣?” 第226章 湘府(七) 近些时日湘府总是睡不好,从宝华寺回宫已然过了好几日了,可她却终日显得心事重重,鲜少外出。 这一日芸香照例独自将午膳送了进来,外间本是阳光璀璨,只屋内却是一片昏暗,厚实的幔帐垂下,遮掩住大半的光亮。 芸香进来的时候,湘府正坐在床榻上头发着呆。 她未曾梳洗,青丝随意地垂下,不施粉黛的面庞看上去甚是寡淡。 “才人,”芸香笑着走上前,将手里头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她一面去将挡住光亮的幔帐束起,一面轻快着声音道:“今日御膳房做的时候水晶虾仁与翡翠南瓜,配了当归红枣鸡汤。奴婢记得才人最是喜欢吃虾仁了,便让御膳房的嬷嬷给多弄了点。” 小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似是对自己的举止十分满意。只湘府却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这里,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得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湘府轻声道:“我知道了,你放在这里,先下去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原本洋溢在面庞之上的笑意登时敛起,芸香顿下脚步:“才人还是不想吃东西吗?” 这几日湘府不让人进来伺候,也鲜少进食,似是想要将自己硬生生地熬死在宝翠阁一般。 听得芸香的话,湘府摇了摇头,声音仍旧轻飘飘地响起:“你先放到这里,晚些过来收便是。” 芸香并没有依言应诺,她站在原地,甚是关切道:“虽说奴婢不知晓才人究竟缘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的,可是才人如此不吃不喝,亦也不愿出门去,奴婢实在是担忧得很啊。” 小宫女说着这话,眼角蓦地涌上湿润来。 可即便她已然如此情真意切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湘府却丝毫没有为之所动的样子。她始终低垂着眼眸,从头到尾都不曾抬眼看过芸香半眼。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罢。”湘府如是道。 大抵是满心关怀迎面换来一盆冷水,登时浇灭了芸香的欲言又止。 她看了看湘府,又转头去看了看桌子上头放着的食盒。犹豫片刻,芸香终归还是决定依言离去。她朝着湘府墩身行礼,声音低低地响起:“奴婢就在外头候着,若是才人有什么要吩咐的话,便唤奴婢一声就是。” 这一次,湘府甚至于都不再开口言语,她只抬起手来冲着芸香摆了摆手。后者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头再度变得寂静起来,璀璨的阳光肆意地洒下,湘府看着脚下洁净的地面,忽的扬唇一笑,眼角却是滑落了一滴泪水。 ·········································································································································· 将最后一笔落下,尧姜轻舒了一口气,尔后放下手中的笔,直起身来。 旁侧的崖香连忙上前,拿走了压在纸张上头的砚台,只笑着道:“殿下的这幅牡丹富贵图,倒当真是传神呢。” 尧姜抬起眼来,目光落在面前另外一幅牡丹富贵图:“不过是临摹之作罢了,远不如崔石的笔下有神。”她如是道,神色淡淡。 年轻的女官抿着嘴笑:“那崔石自幼学画,这幅牡丹富贵图亦也是他二十岁那年所画下的,又如何能与殿下相比呢。” 对于这般显而易见的奉承,尧姜终归还是自唇角溢出一抹笑意来。 “你的话我听听便是,哪能当真。你把这画拿去让人装裱一番,只道是要送给昭阳大长公主,万不得叫他们疏忽了去。” 再过几日,便是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 往年如这般的日子,昭阳大长公主甚是重视,而建元帝也会刻意下旨休朝,来为长姊过寿。只今年却是不大一样,因着长子远在玉门关,昭阳大长公主遂再没了心思大肆操办。 崖香欠身应诺了一声“是”,年轻的女官弓腰上前,正准备小心翼翼地收好桌子上头少年公主的临摹之作时,尧姜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蓦地出声问道:“对了,今日是四月几日来着?” 前一世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尧姜不过是碍于礼节送去了些许金银珠宝罢了,自是不记得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究竟是何年何月。 崖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今日是四月十二了。” 四月十二?尧姜心中只一怔,她总觉得前一世的这一日,似是有什么发生了。可是再一细想,偏巧她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些记忆久远到模糊,她委实记不太清楚了。 大抵是见得尧姜良久未曾言语,年轻的女官诧异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回过神来,尧姜垂下眼眸,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本以为会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哪里知晓却是听得少年公主如是道。崖香颊边笑意愈甚,她只温声道:“皇后娘娘已然吩咐了殿下,这几日不用去立政殿请安。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殿下等到想起来再说也不迟。” 这话听上去似是也有几分道理,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略有些木讷。 “你说得对,”她如是道,如同喃喃自语一般,重复着崖香的话:“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到时候想起来再说也不迟。” 第227章 湘府(八) 晌午过后,崖香伺候着尧姜暂歇睡下。 因着四月十五便是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陈皇后命尧姜专心准备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礼,是以清河郡主也鲜少再来璇玑殿与尧姜作伴。 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内殿,崖香将要拿去装裱的画用锦盒装好,尔后抱在怀中,甚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今日外头当值的宫女是极为面生的模样,崖香淡淡扫了一眼,照例嘱咐了几句。眼下菘蓝并不在璇玑殿内,早些时候尧姜将她打发了出去,直至此时都未曾归来。 待得留守的小宫女点头应诺了一声“是”,崖香这才放下心来,抱着锦盒离开了璇玑殿。 大孟宫中设有专门裱画的地方,紧挨着丹青馆,离璇玑殿倒是有些距离。因着崖香并不是头一遭依照尧姜的吩咐去裱画,是以一路走过去,自是轻车熟路。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便已然到了地方。 外头清清冷冷,大抵是建元帝并不喜作画的缘故,丹青馆周遭早不复从前道明帝在位时候的风光。 崖香走上前去,大门敞开,毫不避讳地露出屋子里头的陈设来,只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心中难免涌起诧异,崖香在门口顿下脚步,轻轻地拍了拍门框。沉闷的声音响起,里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甚是懒散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催什么呢。” 约莫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自屋子深处掀起帘子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扣得歪歪斜斜,显然是仓促之下才穿上的。 崖香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冷眼看着那年轻男子。 待得抬眼看清楚了来人是谁以后,本满面不耐的年轻男子显然愣了愣,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便复又换上一脸笑意地迎上前来。 “崖香姑娘今日过来,怎的也不让人提前通禀一声啊。”年轻男子如是道,言语之中满是谄媚讨好。 崖香对此并不以为然,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年轻男子:“我奉大公主的吩咐,来寻严先生帮忙装裱字画的。”似是不愿与那年轻男子有过多的交谈,崖香径越过了他,走进了屋子。 “严先生呢?”环视一周,崖香转过身来,语气淡淡地问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年轻男子连忙笑着应道:“今日先生出宫去了,不在这里。崖香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让我来替大公主装裱字画罢。”说着,便欲伸手去拿。 崖香自是轻巧地躲开了年轻男子的动作,只嗤笑道:“你来?你可知晓这是大公主花费了好几日的功夫,专门为昭阳大长公主备下的生辰礼。若是交由你手毁坏了,你觉得你能担待得起吗?” 这话倒是自然,年轻男子闻言,只好讪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崖香姑娘这话可就不大好听了,”他如是道,晒然一笑:“我好歹也是跟随先生五六年,难不成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比不得吗?” 大抵是觉得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一番话,崖香眸子里头浮现一丝不屑来:“别说五六年了,便是五六十年,你的确也比不得严先生的万分之一。” 她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听得年轻男子的脸颊蓦地一红。 崖香却是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的打算,她继而又问道:“你可知晓严先生什么时候能够回宫来,过几日可是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了。” 那年轻男子愣了愣,片刻之后方才答道:“大概明日罢。”他似是揣测:“先生也未曾告知我缘何出宫去,只道忙完便回。大概今日是不会回来了,崖香姑娘若是不急,不若先将东西留下,待得先生回来以后我再转告大公主的吩咐,也免得姑娘如此跑来跑去,太过麻烦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崖香倒是难得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一面将怀中抱着的锦盒递给那年轻男子,一面不忘叮嘱道:“这东西可得万分小心着,若是出了差错,只怕是连严先生都保不住你的。” 年轻男子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崖香姑娘心里头还是有我的。” 这般的厚脸皮委实让崖香一时语噎,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年轻男子,什么话也不再说,只将锦盒递给了后者,转身便走了。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年轻男子恬不知耻的声音:“崖香姑娘记得再来啊。” 当真是厚颜无耻,崖香心中如是想着,脚下步伐越发快了起来。 离开了丹青馆,崖香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眼下并不着急回璇玑殿去。尧姜尚且还在小憩,左右回去了也是无所事事。 一面走着,一面四下张望,因着刚过晌午不久,是以周遭几乎没有什么人路过。崖香脚步轻快,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院子。 说是陌生倒也不全然,只崖香素日里都围在尧姜的身侧,对于大孟宫中的许些地方都并不熟悉,顶多也是略看过几眼,稍稍有些印象罢了。 下意识地在小院子附近停下脚步,崖香抬眼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小院子,她不记得自己是否有来过这里,脑子里头关于这里的印象可谓是空空如也。 就在崖香停顿片刻以后,准备离开之际,突然,自小院子里头传来了女子的说话声音。似是刻意要避人耳目,那声音压得极低,崖香心中只一怔,尔后却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靠近。 第228章 湘府(九) 尧姜醒来的时候,外间的天色依旧大亮着。 她不过是掀了掀帘子,沙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崖香”,尔后便有轻快地脚步声响起,随即面容稚嫩的小宫女手脚麻利地掀起了帘子。 “殿下可要起身了吗?”小宫女如是问道。 尧姜愣了愣,她显然十分诧异,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小宫女的背后,尧姜困惑道:“崖香呢。” 小宫女垂着头,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崖香姐姐说是要去丹青馆给殿下装裱字画,眼下还未归来呢。” 还未归来?微微蹙起眉头,尧姜其实并不知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只梦中事情反复,叫她委实睡得不太安稳。任由着小宫女搀扶着自己从床榻之上坐起身来,尧姜揉了揉生疼的额角,遂又问道:“她去了多久了。” 小宫女想了想方道:“约摸着快两个时辰了罢。” 听得这话,尧姜的心中不知晓缘何生出些许不安来,她往日里偶有字画,也全然都是叫崖香送去装裱的。对于来去耽误的时辰,尧姜最是清楚不过。最多的时候也才将近半个时辰而已,装裱字画并非易事,崖香自然也不会一直守着,只管送去便会回来的。 但是今日却是足足两个时辰都不见归来,着实不同寻常。 思及至此,尧姜的眉头越发紧皱起来,旁侧的小宫女瞧见,心中只惴惴不安。 直至良久以后,尧姜道:“你去丹青馆寻一寻,看看崖香是不是还在哪里。” 伴随着话音落下,小宫女反倒是轻舒了一口气,她松开紧攥着的拳头,尔后甚是乖顺地墩身行礼,应诺了一声“是”。 待得小宫女快步离去以后,寝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尧姜仍旧是坐在床榻之上,倚靠着背后的床柱,她凝眉细细想着什么。临睡之前崖香的话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像是忘记了什么。 四月十二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尧姜总觉得前一世的这一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定是一件她有印象,并且与她息息相关的事情。 可是前一世的四月十二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尧姜索性闭上眼睛,努力地去回想着。自重生以来,她已然在十年之前的大孟宫中度过了一年有余的时间。大抵是因着她刻意地躲避行事,是以这一世的事情发展轨迹,与前一世的大有不同。 但即便是大有不同,却也并不意味着这一世与前一世不会有事情重叠发生。 想了好一会儿,尧姜还是一无所获,她蓦地轻叹了一口气,掀起身上的锦被,尔后走下了床。踱步到桌子旁侧,自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杯盏抿了一口,尧姜尝试着再度去回想着。 脑海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尧姜端着杯盏的手一顿,她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她想起来了,想起来前一世的四月十二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股久违的慌乱自心底油然而生了出来,几乎同一时刻,尧姜手中的杯盏滑落。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的,是四处溅落的水渍与碎片。她甚是都顾不上穿鞋子,只几步冲出了内殿,颤抖着声音大喊道:“来人。” 殿外留守的宫人闻声走了进来,待得看见了尧姜光着脚与单薄的里衣后,登时大惊失色地迎上前来:“殿下怎的如此便起身了,”她说着,神色焦急,便要扶着尧姜重新走进去。 只就在那宫人正准备如此行事之际,却不曾想到,尧姜却是蓦地抬手压住了她的手:“不必了,”她如是道,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息自己心头的慌乱,继而又道:“你去多找点人,四处寻一寻崖香的踪迹,若是寻得了···”说到这里,尧姜骤然停下。 那宫人听得云里雾里,甚是不知所以:“殿下要寻崖香吗?” 轻轻地晃了晃头,尧姜“嗯”了一声,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庞之上早已经不复先前的慌乱。 “对,务必马上去找。”她甚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见得尧姜如此,那宫人自是不敢再多问什么,连忙欠身应诺。只临走之际,却又是有些犹豫道:“如今正值春时,地上寒凉,殿下还是快些进去罢。”她如是说道,也不等尧姜回应,便一路小跑出去了。 前一世的四月十二,是崖香暴毙的时候。 时间已然过得太久,当初的细枝末节尧姜早已经记不起来了,她只依稀记得在寝殿内发现崖香的尸首之时,自己到底有多么震惊。 大孟宫中的所有流言蜚语她全然都顾及不上,哪怕旁人道她蛇蝎心肠,因着嫉恨,方才对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下此毒手,她都不曾去争辩。 事情真相唯独自己心中清楚,不必再同旁人过多言说。 只是尧姜不知晓,这一世的四月十二日,崖香还会不会如同前一世那般,暴毙在自己的寝殿内。 第229章 湘府(十)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芸香神色慌张地走进了宝翠阁。 早些时候送来的饭菜依旧摆在桌子上头,保持着原有的模样。只坐在床榻边上的湘府,此时却是已然躺了下来,似是睡着了。 深吸了一口气,芸香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恐慌,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尔后又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桌子上头的灯盏。 橙黄色的微弱光亮洒下,小宫女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她哆嗦着手将桌子上的饭菜重新收到食盒里头,许是越想越觉得后怕,芸香一个失神,手里端着的碟子登时滑落。冰冷的菜汁四下溅起,芸香慌慌张张地蹲下身来,徒手收拾着地上的瓷器碎片。 “怎么了?”屋子里头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带着沙哑,却是吓得芸香一个激灵,登时便跌坐到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声音越发清亮起来,年轻的妃嫔自床榻上头坐起身,她在昏暗之中看着芸香,只问道:“你今日怎的如此慌慌张张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芸香咽了一口口水。 此时的她满心皆是恐惧,她想起先前所看到的那一幕,不知晓自己的行踪是否有被发现。可是当着湘府的面,芸香却是摇了摇头:“奴婢,奴婢没有···” 她苍白无力的辩解落到湘府耳朵里头,自是没有半分说服力的。 索性自床榻起身,湘府踱步到芸香的面前,尔后亦也蹲下身来,直直地看着她:“你瞒不过我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抵是再也忍不住了,芸香顺势坐到了地上,不过眨眼的功夫,竟是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小宫女本便不怎么通晓人事,入世不深,被湘府这般直言不讳地一问,自是没有多久,便将先前所见所闻给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了。 ······················································ 崖香是在一处偏僻小院子里头被寻到的,彼时的她满身狼藉,素净的宫装上头沾染着褐色的血渍,发髻散落,静静地躺在地上。 下头的宫人来报时,尧姜正心不在焉地看着书, 就像是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她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尔后抬起眼,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苦涩,她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眼下人在何处?”尧姜如是问道。 那宫人低垂着头:“回殿下的话,崖香的伤势太重,奴婢们不敢耽搁,便将她暂时送去太医院了。” 听得这话,尧姜蓦地轻舒了一口气。她似是想着什么,一面将手中的书放下,一面兀自站起身来:“我要去瞧瞧。”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本低垂着头的宫人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恰巧挡在了尧姜的跟前,她欲言又止地道:“殿下···” 尧姜蹙起眉头来看着她:“还有什么事吗?” 许是不知晓那些话是否应当说出口,那宫人显然有些犹豫。只片刻之后,她终归还是小声道:“崖香伤势太重,殿下还是过几日再去罢。” 如此显而易见的阻止,登时叫尧姜将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伤势是如何严重,眼下竟是连本宫都不能去了?”她半眯着眸子,仍旧固执地追问着。 那宫人本便有些心虚得很,听得这话更是将头埋得低低地。 尧姜抿着嘴,微微敛起面上神色来。此时她已然有些不愉,早些时候因着对崖香的担忧,使得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最后听到宫人传来的噩耗。 可是如今崖香并未如同前一世暴毙,而是受了伤,被送去了太医院。她着急地想要去看,谁曾想到竟会有人胆敢将她给拦住。 “奴婢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的,”那宫人蓦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尔后俯下身子,哽咽道:“奴婢们发现崖香的时候,她是光····”说到这里,许是觉得难以启齿,那宫人迟迟说不出口来。 只尧姜却是半分都等不得了,她厉声喝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快速速说来?!” “崖香她,她是光着身子的。”似是鼓足了勇气,那宫人闭上了眼,终于将这句难以启齿的话给说出了口:“脸上满是血渍,奴婢瞧着,崖香似是还被人刻意用尖锐的东西,把脸给划破了。” 光着身子,毁容? 这接踵而来的消息使得尧姜往后踉跄了一步,她只觉得耳边似是嗡嗡作响。 那宫人颤抖着声音道:“奴婢是害怕殿下瞧了,心中骇然,这才欺瞒了殿下。” 勉力地稳住身子,尧姜闭着眼睛,良久没有言语。她强迫着叫自己接受这般的现实,可是这又如何会是易事呢? 眼角蓦地泛起湿润来,尧姜伸手捂住了眼角,她缓了好一会儿,声音甚是倦怠地响起:“带本宫去太医院。” 她还是要去看一看崖香的,无论如何,总是要亲自看到,大抵才能够真正做到接受事实。 只要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行········································································································· 第230章 算计 早时的天刚刚才亮,辗转反侧了一夜的尧姜却是没有半点睡意。 自那日从太医院回来以后,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之中便会浮现出年轻女官那张狰狞的面庞。 褐红色的伤口交错盘旋,即便太医仔细将那些血渍清理干净,却也仍旧让人不忍看见。 掀开身上的锦被,尧姜翻身下了床。殿内昏暗,唯独外间有微弱的光亮洒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石板上,尧姜神思恍惚地踱步到罗汉床前,尔后爬了上去,一把推开了窗户。 她委实觉得眼下闷得慌,崖香的伤势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脖子,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迎面有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天蒙蒙亮时候独有的湿润。尧姜蓦地轻叹了一口气,今日是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便是未曾打算大肆操办,可今日的大长公主府上,却依旧还是设下了家宴。 只是如今崖香出了这般的事情,尧姜自是没有半分的心思去赴宴。这几日她虽说没有再去过太医院,却是日日都让人代替她去打听,譬如崖香从昏睡之中醒来以后,是如何骇然无法接受自己的伤势,又是如何平静下来,不再有激烈的反应。 这本不应该是她要承受的事情,如今却是全然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垂下眼眸,尧姜的面庞之上涌现一丝哀伤来。 她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晓,这一世的崖香与前一世的崖香相比较起来,哪一个才算是对后者最好的归宿。 她做不出选择,因为她并不是崖香。 许是听见了殿内所发出的声响,外头的回廊上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因着殿内寂静非常,是以那脚步声便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尧姜的耳朵里头。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沉重的殿门,微亮的晨光登时争先恐后地用了进来,隔着厚实的屏风,只留下朦胧的印记。 “殿下···”来人绕过了屏风,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罗汉床上的尧姜。她显然有些意外,立在原地愣了愣,方才走上前去:“殿下怎的如此早便起身了?” 尧姜闻声转过头来,她看见了一脸疲倦的菘蓝。后者似是并没有睡好一般,眼睛透着显而易见的倦意,丝毫没有半分遮掩。 “今日不是你当值罢?”尧姜如是问道。 菘蓝勉力笑了笑:“回殿下的话,今日的确不是奴婢当值。只是这几日的事情委实多了点,今日又正好是昭阳大长公主的生辰,奴婢担心旁人顾及不过来,这才同人换了差事的。” 她没有将崖香说出口,似是避讳着。 尧姜面上神情一滞,即便菘蓝刻意不提及,但她仍旧还是一下就想到了崖香来:“眼下什么时辰了?”尧姜换了话题,她亦也不愿在菘蓝面前说起崖香来。 她们二人的关系显然要比与她更为亲近,虽说菘蓝一向行事鲁莽,偶尔对崖香也颇有微词,但这却丝毫并不影响她们二人之间的相处。 菘蓝垂下头,只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刚到卯时不久。”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尧姜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她有些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短暂的沉默在殿内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菘蓝的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她似是在想着什么。 良久以后,年轻女官的声音略带犹豫地响起:“殿下,奴婢有件事情,想要与殿下禀报。” 大抵是这番话用完了她所有的勇气,菘蓝甚是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裙摆,她紧咬着下唇,尧姜问道:“什么事情?” 菘蓝这才继而轻声地回答道:“自崖香那日出事以后,奴婢便让人到处去问了。虽说那处小院子的确偏僻,却也并不是鲜少无人会去的地方,奴婢想着,说不定能够找得到那一日,也去过小院子的人·····” 这的确是极有可能的事情,那处小院子虽说地处偏僻,但因着位置不错,是以平素里偶尔也会有人去那里。 听得这话,尧姜只心中一怔。 “然后呢?”她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菘蓝道:“奴婢发现,那一日宝翠阁的芸香曾经出现在小院子的附近。只离得有些远,瞧见她的宫人并不确定是她,但是昨日夜里,芸香来寻过奴婢。”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面上登时涌上焦急的神色来:“你的意思是,芸香知晓到底是谁对崖香做出那些事情的?” 菘蓝迟疑地点了点头:“奴婢不知晓该不该相信那芸香,但是也的确只查到了芸香那日出现在小院子的附近,至于旁的,奴婢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就像是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缕光亮,芸香的出现无疑是给尧姜带来了希望。 她担心着崖香现状的同时,亦也十分迫切地想要查明真相。前一世她直至到死,都未曾能够还给崖香一个清白,这一世,她自然不愿再重蹈前世覆辙。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息心头的激动,尧姜道:“眼下可知那芸香在什么地方?” 菘蓝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不确定她所言是真是假,便让人暂且把她关在了东偏殿后头的耳房里头。” 第231章 算计(二) 从耳房里头出来以后,芸香仍旧还是有些恍惚。 前几日她同湘府说出了那日自己的所见,原本一连几日颓靡的湘府,却是蓦地精神抖擞了起来。她细细地问了芸香好些话,小宫女自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哪里知晓尔后几日,湘府再不许她擅自离开宝翠阁。直至昨日,她方才让芸香过来璇玑殿,将那日说的话复又说给了菘蓝听。 芸香并不知晓湘府如此安排的用意,可她却是认识那一日出现在小院子里头的宫女,正是尧姜身侧的女官崖香。 跟在板着脸的宫人身后小步地走着,芸香难免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这几日都待在宝翠阁里头未曾出来,是以也不知晓眼下崖香是生是死。 若是还活着,瞧着那模样,想来日后也定会不太好过;可若是死了·····芸香蓦地打了个冷颤,她越发不知晓湘府要她过来的用意何在了。 走了好一会儿,前头板着脸的宫人停下了脚步。素净的裙摆晃动着,那宫人转过身来,硬邦邦地朝她道:“你进去罢。”声音冰冷,不带有一丝情感。 芸香愣了愣,她下意识地抬起眼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走到了一处极为气派的殿门前。 迎面看见的是一扇绣着牡丹富贵图的屏风,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那些牡丹花好似活了过来一般。 还未等到芸香多看几眼,自屏风后头复又走出一个宫女来,她认得那个宫女,是大公主身侧的另外一个女官。 菘蓝面上神色淡淡地看了看芸香,她抿着嘴,眼睛里头毫不遮掩地显露出倦意来。 对着芸香点了点头,菘蓝道:“殿下在里头等着,你跟我来罢。”与前头板着脸的宫女不同,菘蓝说起话来的时候,声音轻飘飘地,却是带着一丝沙哑。 芸香甚是不安地跟着菘蓝走了进去,殿内焚着香,是在宝翠阁里头闻不到的味道。 不过数十步,前头走着的菘蓝蓦地顿足,只轻声道:“殿下,这便是芸香了。” 芸香并不敢抬起眼来看,从前的时候,她倒是远远地看过几次尧姜。只那时候她的身份低微,见得尧姜也只能低着头退让到一侧,哪怕后来跟在湘府的身侧伺候。可主子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罢了,身为中宫嫡出的尧姜自是也不会与其有所交集。 目光黏在光滑干净的大理石板上,芸香小心翼翼地墩身行礼。 尧姜“嗯”了一声,略抬了手:“起来说话罢。” 于是芸香小声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站起了身来,却仍旧还是低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尧姜。 尧姜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在陈才人身侧伺候的罢?” 芸香点了点头,想来早些时候菘蓝应当已然将她的事情全然告知了尧姜。 尧姜遂又问道:“昨日夜里,你缘何要来璇玑殿寻菘蓝,同她说那些话?”她没有像菘蓝那般,想要快些知晓那日有关崖香的事情。 芸香心中诧异,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尧姜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却是问起这个来。 在这一刹那,芸香有些犹豫。她不知晓是要选择实话实说,还是重新胡编乱造一套说辞来。迟疑了片刻,芸香依旧小声应道:“回殿下的话,是陈才人让奴婢过来的。”短暂的思忖之后,芸香选择了实话实说。 听得这话,尧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她似是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往后倚靠去,尧姜端起旁侧的茶盏来,慢条斯理地掀起茶盖吹了吹。待得上头的浮沫往边缘飘去,她这才低头呷了一小口茶水。 “你主子的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尧姜如是道,语气里头听不出喜怒来。 还未等到芸香将那番话里头的意思想明白,那厢尧姜已然又道:“还是先说说,那一日你在小院子里头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宫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将同湘府与菘蓝所说的那番话,复又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尧姜听。从开始到最后,从困惑到恐慌,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慢,生怕漏掉了什么。 待得说完最后一个字,芸香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 就像是一块压在心头上许久的石头,在这一刹那竟是全然消失不见了。 尧姜放下手中茶盏,她面上没有半分神情,只紧抿着嘴道:“你方才说,你瞧见了一个男子离开了小院子?” 芸香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瞧清楚了,那当真是个男子?”尧姜追问道。 这话显然将芸香给问住了,她那个时候未曾过多注意,只瞧着那人身形硕长,并非一般宫女的模样。 “奴婢,奴婢并不确定。”芸香低声道:“只是看见那人穿着内侍们的衣裳,走起路来有些不太自在。但是身形却委实比一般的宫人要硕长些许,奴婢,奴婢从未见到那般模样的宫女。” 说到最后,许是连小宫女自己都无法确定,那日所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 第232章 算计(三) 待得听完了芸香的话,尧姜沉吟了片刻。 她无法全然确信眼前这个小宫女所说的话,却又不得不去思量她的话。 “你说,你看见那个人行走之际,腿脚似是不便?”须臾功夫之后,尧姜抓住了重点。 芸香愣愣地点头,她一面拧着眉头努力回想着,一面道:“当时天色并不暗,只奴婢站得比较远,是以也只是瞧见了模糊的背影罢了。但是那人行走之际,的确一瘸一拐。” 垂下眼眸,尧姜挪开了落在芸香身上的目光,她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来,却并没有急着去喝,只是捧在手里头:“你去查一查,宫里头腿脚不便的宫人都有哪些,不必弄出太大的动静来,只悄悄行事便是。” 菘蓝颔首应诺,尔后问道:“殿下,是只查内侍吗,还是所有人都要查?” 尧姜仍旧垂着眼眸,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无论男女,但凡腿脚不便的,都要记在名册之上,交由我过目。” 对于尧姜这般的吩咐,菘蓝似是并不意外。 虽说眼下寻到了极有可能目睹一切的芸香,可是小宫女的话却是并不全然相信。终归是旁的妃嫔身侧的宫女,说的话又是模棱两可的。即便尧姜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却也只能通过细枝末节去查。 似是蓦地想起了什么来,就在菘蓝正准备离去之际,尧姜忽的又道:“等一等,” 年轻的女官顿下脚步,困惑地转过了身。 尧姜道:“不必如此麻烦,只需刻意查一查,有没有身形比一般宫女硕长,且腿脚不便之人即可。若是你行事不便,就让黄忠义去做。” 如此一来,范围倒是缩小了许些。 菘蓝颔首应诺了一声“是”,随即转身离去,脚步渐渐消失在屏风外头。 直至再也听见声响了以后,尧姜这才再度抬眼去看芸香。小宫女仍旧还是局促不安地攥着衣角,神情惶恐。 “你过来点,”尧姜如是道,声音柔和。她放下了茶盏,面上神情却是淡淡。 初时芸香闻言只心中一怔,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往前挪了极小的几步:“殿下,是有什么要问奴婢的吗?”芸香小心揣测道。 尧姜抿着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芸香,遂问道:“你是几时入的宫,又是几时到宝翠阁伺候的?” 这个问题显然不应当是眼下会问及的,芸香甚是意外,她眨了眨眼,轻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奴婢是三年前进的宫。本在去年十一月的时候,被遣去鸿宁殿伺候新平县主,可后来端阳郡王妃受伤昏睡不醒,奴婢便又在今年一月的时候,复又被遣去宝翠阁伺候陈才人了。” 大孟宫中宫人来回调动,本是极为寻常的事情。许些低阶级妃嫔得封的时候,贴身伺候的宫人大多不会从宗正寺内挑选,只会调动其他寝殿用不上的宫人来。 尧姜略挑了眼,似是诧异:“你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在伺候新平县主?” 如今已然时至四月,端阳郡王妃仍旧还是在昏睡之中,不曾醒来。虽说太医们日日轮番诊脉,可却是一无所获,甚至于都无法解释她缘何如此,只能结论于脑袋后面的那个伤口,每日叫宫人用药汤续着命。 新平县主没有继续留在大孟宫中,好端端的郡王妃来了这里,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建元帝虽说不喜端阳郡王,可自觉也过意不去。再加之玉门关与匈奴人的战役仍旧未曾停歇,他遂特许了新平县主先行回岭南去,将端阳郡王妃的现状告知端阳郡王。 说起来,直至今日,新平县主离开长安城已经将近半个月了。 芸香微微颔首道:“不过奴婢虽说是被遣去伺候过新平县主,只是县主却待奴婢十分客气,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交由奴婢去做,而是让她贴身的丫鬟去。” 对于芸香伺候新平县主时候的琐事,尧姜其实并不感兴趣。 她对新平县主尚且都没有什么印象,虽说后者入宫以来,曾有意同她献殷勤来讨好她,可是尧姜显然不吃这一套。 是以新平县主在大孟宫中住了将近四个月,可也不曾与尧姜亲近些许。 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尧姜淡声道:“她父亲毕竟是有罪之身,待你们客气也是不足为奇的。只是你伺候陈才人这些时日,可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乍然听到这样的话,芸香一时之间未曾反应过来。 “我们···才人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尧姜点了点头,蓦地笑了一声:“虽说我与你们宝翠阁没有什么来往,可是陈才人还未住进宝翠阁的时候,我却是见过她好几次的。” 作为徐昭仪的贴身宫婢,湘府自是随时都会跟在徐昭仪的身侧。尤其在茯苓中毒身亡以后,徐昭仪没有再挑选一等宫女替补,湘府便成为了徐昭仪身侧的熟面孔。 尧姜记得她,亦也因着如此缘故。 只这番话显然将芸香给问到了,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极小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第233章 算计(四) 无论是过去亦或是现在,妄议主子的罪名,似乎怎样都不是她一个小小宫女所能担待得起的。哪怕眼下湘府并不在这里,偌大的寝殿内只有她与尧姜二人,但芸香仍旧还是不敢轻易开口。 尧姜自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所在,没有急着追问,尧姜的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不必觉得害怕。”她如是道,眉眼舒展开来。 只话虽是这般说的,芸香却也不敢全然当真。 她入宫时日尚浅,便是跟随主子伺候的日子短暂,可对于宫里头的尔虞我诈,尤其是那一日她在小院子的所见所闻,使得小宫女终于变得极为警惕起来。 垂下头,芸香仍旧是极小声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到宝翠阁伺候的时日甚短,是以的确不知晓陈才人的秉性如何。只陈才人待奴婢倒是十分宽厚,鲜少会有发脾气的时候,奴婢觉得,觉得她的性情十分随和····” 这番话显然十分中肯,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尧姜看着芸香,眸子里头涌现一抹异样来:“你说你是三年前的时候入的宫,能够被遣去伺候新平县主,想来如今你应当也年满十六了。大孟宫中的宫人大多都是八岁入宫,你入宫时候的年纪不算小,难不成还猜不透,陈才人为什么要让你到璇玑殿来,同本宫说那些话吗?” 似是有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到了脑袋,芸香心里头只一个激灵。 她不曾同菘蓝提及缘何回来璇玑殿,甚至于都没有在与尧姜言语之际提到过湘府。可如今尧姜却是一口咬定,就是湘府刻意让她来璇玑殿说那些话的。 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芸香的声音略有些颤抖:“奴婢,奴婢不知晓殿下···” 只是还未等到芸香将临时想好说辞说完,那厢尧姜已然是冷笑一声,骤然打断了她:“你可知晓,刻意欺瞒主子该当何罪吗?” 无论大孟宫中究竟有多少个妃嫔,有多少个皇子公主。可是正经的主子却唯独四个人,除了帝后二人以外,便只剩下中宫嫡出的公主与皇子。 即便芸香是伺候湘府的宫人,可尧姜却也是她的主子。 尧姜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的话,对主子有所欺瞒的宫人,多半都是杖责三十赶出宫去。”说到这里,尧姜顿了顿,尔后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惋惜:“可怜你的身形单薄,这杖责三十的惩戒,一般的内侍都尚且难以承受,到十五棍的时候,便一命呜呼了。只是不知晓你能够受得了几棍?” 这显然便是赤裸裸地威胁,芸香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她早些时候本便猜不透湘府让她来璇玑殿的用意,可如今听得尧姜这般一说,芸香只觉得,湘府是打算借着她来同尧姜示好。 毕竟舍弃一个不算亲近的宫女,来同中宫嫡出的大公主来示好,这是一笔只赚不赔的生意。 勉力稳住身形,芸香有些站不太稳当:“奴婢当真不知晓,”她一面说着,一面愣愣地摇着头:“才人只是让奴婢将话告诉殿下,说是纸终归包不住火。崖香是殿下身侧最为得力的女官,如今遭此横祸,殿下定然不会轻易罢休,迟早会查到奴婢身上来的···” 小宫女神思恍惚地将那一日湘府劝说她来璇玑殿的话语说了出来,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湘府一脸关切的神情。 “奴婢当真不是有意见死不救的啊,”说到最后,芸香的精神俨然有些崩溃。她蓦地抬手捂住了脸,往后踉跄了几步,然后跌坐在地上,开始抽噎起来:“奴婢只是怕,怕撞破娘娘们的私事,会丢了性命···” 芸香有所顾虑,其实并不足以为奇。 大孟宫中的妃嫔宫人数不胜数,偶有私下来往,做出些许腌臜之事。宫人们对此自是避之不及,唯恐平白惹祸上身。 尧姜没有想到芸香竟会如此的不堪一击,她不过稍稍加以恐吓,后者竟是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出来。 一时之间,尧姜不知晓要说些什么话。 殿内本便寂静非常,芸香的抽噎声自是清脆明朗。她似是无比惶恐,哭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半分停歇。 直至尧姜无可奈何地开口道:“好了,先别哭了。”芸香这才慢慢地止住了抽噎。 “我并不是要挑拨你与陈才人之间的关系,”她如是解释道:“只是你需要明白,陈才人既然选择让你过来璇玑殿,说出那一日的所见所闻,便意味着这件事情,你必须一直都参与进来,直到事情真相大白。” 听到与自己的想法截然相反的话,芸香怔然:“殿下,殿下不会责罚奴婢的见死不救了吗?” 虽说尧姜心中的确悔恨一场,尤其在知晓了崖香本可以避免这一切以后。只是这些事情与面前的小宫女原就没有什么干系,自是也轮不到她来迁怒。 “我并不是喜欢随意责罚宫人的人,自然也明白你的顾虑。”尧姜如是道:“这些时日你先暂且住在璇玑殿里头,等到菘蓝将名册整理出来以后,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第234章 算计(五) 建元三年四月的大孟宫中,内侍约有七百五十二人,宫女约有两千三百一十三人。再加上金吾卫安排进来的皇城护卫,共有三千五百四十二人。 菘蓝与黄忠义足足花了十日的功夫,方才勉强排查出五百四十二人的名册来。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只因着与崖香息息相关,菘蓝这才头一遭没有生出半途放弃的念头来。 从密密麻麻的名册上头挪开了眼,菘蓝只觉得面前一片朦胧景象。她眨了眨眼,复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这才去问一侧黄忠义的进展。 “我的姑奶奶,咱家眼下才对了五十六个人呢,”黄忠义苦笑道,拿起一侧厚厚的簿子来:“这些宫人们入宫的时日参差不齐,便是籍贯,也鲜少会有在一起的。偏巧大公主还不许旁人来做这些事情···” 眼瞧着黄忠义越说怨意越发深厚起来,菘蓝忙不迭地打断了他:“这本便是不宜声张之事,哪能再让旁的人过手。”她如是道,秀眉紧蹙:“再说了,先前殿下给你的差事,你尚且都不曾办得稳妥。如今殿下不计前嫌,又给了你新的差事,你若是再办砸了,小心我让殿下把你赶去慎刑司做苦役!” 这俨然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慎刑司里头皆是精奇嬷嬷与被关在里头的宫人,全然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大孟宫中几乎人人对去慎刑司做苦役的事情,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敢当真前去。 听得这话,黄忠义自是连忙求饶道:“咱家就是随口一说,姑奶奶哪能当真呢。”他如是说着,复又赔笑道:“不过还请姑奶奶放心,大公主对咱家的恩情,咱家定然会铭记于心,万不会辜负的。” 见他这般谄媚讨好,菘蓝的眉眼随之舒展开来。 “你既然知晓殿下对你有恩,那你便应当好生做殿下给的差事。”菘蓝不忘提醒黄忠义道:“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慎刑司里头给放出来的。” 这倒是一件极为久远的陈年往事了,黄忠义入宫的时日很长,只因着总喜欢问东问西,是以一直都不曾得到重用。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升迁,却不曾料到,竟是被另外一个觊觎那位置的内侍给阴了一遭。 总之黄忠义背上了对主子不忠不义的罪名,给送进了慎刑司。 见菘蓝蓦地提及这个,黄忠义只讪讪笑道:“瞧姑奶奶这话,咱家如何能忘记呢,大公主对咱家可是再生之恩,万不得忘了,万不得忘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菘蓝冷哼了一声,她显然还是不太相信黄忠义所说的话。 顿了顿,黄忠义似是想到了什么,遂又问道:“不过话说回来,咱家还是想不太明白,大公主缘何就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宫女说的话给当真了?” 对于此次差事的由来,黄忠义知晓些许,只菘蓝有所避讳,并没有全然告知于他。 面无表情地瞪了一眼黄忠义,菘蓝冷声道:“殿下让你做什么,你便做就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黄忠义连忙道:“姑奶奶可冤枉咱家了,大公主一向聪明伶俐,行事稳妥。咱家知晓这件事情与崖香姑娘息息相关,只是这不是一件小事啊,万一···” 还未等到黄忠义将话说完,那厢菘蓝已然是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万一什么,殿下可是中宫嫡出的长公主,身份最是尊贵。”说着,菘蓝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来:“若是黄公公担心会得罪贵人,眼下不做这些差事就是,我自会如实回禀殿下的。” 眼瞧着菘蓝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黄忠义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咱家并非此意啊,”他如是道:“听了那些话以后,咱家便想起了辛华苑的李闻。他先前进过慎刑司,腿脚落下了毛病,行走甚是不便。只这李闻毕竟是淑妃娘娘身旁的人,咱家就是担心大公主,若是当真查到了这李闻身上,得罪了淑妃娘娘,可就大不划算了。” 听得这话,菘蓝只不屑地冷笑一声:“淑妃娘娘算什么,殿下是陛下的亲生骨肉,难不成就因着她身侧一个宫人,陛下便能怪罪到我们殿下身上来了?” 这话听上去似是有那么一番道理,黄忠义一时哑然。 他倒是不怕得罪吴氏,左右也不是跟随谁伺候的,除了璇玑殿的人以外,几乎无人知晓他就是尧姜的人。便是当真是查到了那李闻身上,只怕吴氏记恨的也万不会是自己。 思及至此,黄忠义释然一笑:“姑奶奶说的是,”他顺着菘蓝的话刻意讨好:“陛下是明君,自是不会因着一个宫人便随意偏袒谁的。” 菘蓝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她垂眸继续去看面前名册。只是看着看着,却又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你方才说,辛华苑的李闻进过慎刑司,腿脚落下了毛病,行走甚是不便?”骤然抬起头来,菘蓝只如是问道。 黄忠义愣了愣,大抵是不曾想到菘蓝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话,迟疑了片刻方颔首道:“姑奶奶不关心这些事情,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先前大公主让人把李闻给送进了慎刑司,虽说后头有命给放出来了,但终归还是吃了好些苦头,至今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第235章 算计(六) 说起李闻这个人,其实在大孟宫中并没有什么人对他熟识。 甚至于在吴氏入宫以前,都不曾有多少人识得他。就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除了宗正寺的册子里头有他的籍贯与入宫年月以外,旁的什么竟是无人知晓。 菘蓝将黄忠义的话如实转禀给了尧姜,待得话语终了,后者修剪花枝的手随之顿下。 “李闻啊,”似是想起了什么,少年公主微微蹙起眉头来:“他也算是命大得很,能从慎刑司里头活着出来。” 先头尧姜让人把李闻送去慎刑司的时候,菘蓝曾奉命前去看了看。 那种地方她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却是从未见过的。直至那个时候,菘蓝方才当真明白,为什么大孟宫中的宫人对慎刑司都是忌讳莫深的样子。 蓦地轻叹了一口气,菘蓝有些怅然道:“若是那宝翠阁的小宫女所见到的,的确是这李闻的话,奴婢当真搞不清楚,他与崖香究竟有什么冤仇,竟能下此毒手。” 虽说菘蓝向来知晓尧姜不喜吴氏,可因着一个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一个是建元帝喜爱的宠妃。无论从什么地方来讲,这二人本便没有什么交集,李闻身为吴氏的贴身内侍,自然也不会与崖香结下冤仇。 尧姜垂下眼眸,看着面前的那盆花草:“若当真是他,我却是不意外的。” 听得这话,年轻的女官甚是诧异:“殿下这话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许。 将身子往后倚靠去,尧姜略侧了头去瞧窗棂外头的风光。 “吴氏心狠手辣,本宫与她又多有结怨。她不能对本宫下手,便只能让自己的人去对本宫身边的人下手。如此想来,便是李闻,也的确不足为奇了。” 说这话时,尧姜的声音略有些轻飘飘的。她恍然想起了前一世的时候,崖香莫名暴毙在她的寝殿之内。即便尔后十年她都不曾放弃追查真相,最终却仍旧还是没能弄清楚崖香缘何会死。 菘蓝不解道:“殿下虽说的确不喜淑妃娘娘,可是却也未曾有做过对她不利之事。若是当真只因着那些小事,淑妃娘娘便将殿下给记恨上了,那,那····” 年轻的女官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她仓促地抬起头来,继而急声道:“殿下还是同皇后娘娘商议一番罢,淑妃能够对崖香做下这等狠毒之事,想来便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若是叫她寻得时机,殿下岂不是安危不保?”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冷笑一声:“她倒是要敢!” 前一世的吴氏行事谨慎,虽说仗着建元帝的宠爱,的确不怎么把陈皇后放在眼里,甚至于往日的晨昏定省都是光明正大地不去。可她却不是愚笨之人,并不会恃宠而骄,至少在狼子野心尚未暴露之前,她待尧姜倒是极为客气的。 只菘蓝仍旧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奴婢的确担心着殿下,如今崖香这般模样,奴婢瞧了就觉得心里头难受得很。若是殿下也出事了,奴婢,奴婢只怕恨不得以死谢罪。” 这番话若是听到旁人的耳朵里头,许是只会责怪下头的人胡说八道。 可尧姜闻言,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的,”她宽慰着菘蓝:“眼下还不知晓崖香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李闻做的。倘若当真是淑妃指示他做下的,我定然不会轻易罢休,必定要给崖香讨回一个公道才是。” 如今崖香人还在太医院里头,日日都离不得汤药照应。虽说身上的伤势已然好了些许,可自从醒来以后,她几乎只能断断续续地昏睡。那些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她的身体,迫使她难以安睡。 菘蓝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尧姜遂又道:“对了,黄忠义同你说的这些话,你万不能再由其他人知晓。尤其我们在寻找腿脚不便之人的事情,更不能再有旁人知道。” 年轻的女官颔首应诺:“殿下放心,奴婢省得了。” 尧姜这才点了点头,继而道:“不过你们可暂且先放下名册的事情,先让人悄悄去查一查,这个李闻到底是什么来头。最好再让人去查一查他的籍贯,看看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听得这话,菘蓝愣了愣:“殿下查这些做什么?” 对于尧姜的这番话,菘蓝显然听不太明白。既是怀疑到了李闻的身上,那么要查也是查他那日去过什么地方,怎会牵扯到出身与籍贯上头。 迎面对上年轻女官困惑不解的目光,尧姜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道:“你知道的,这李闻是个内侍,可崖香却并非是纯粹地受伤。”她将话说得极为委婉:“等到核实了李闻的身份以后,我们再去查他到底与崖香受伤一事,有何关联。” 菘蓝仍旧听得一知半解,可见得尧姜目光坚毅,她遂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待得菘蓝离去以后,尧姜微微敛起面上神色。 她总觉得这个李闻有些问题,或许连带着前一世,有些事情便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第236章 算计(七) 这几日李闻的日子算不上好过,他入宫已然将近十年了,本是一直兢兢业业地守着自己一隅小院过活,管着几个同样兢兢业业的小太监。 大孟宫中的宫人委实多得很,只要他不刻意出现在人前,便不会有人认得出他来。更何况到了如今,那些能够认得出他的宫人大多不是到了年岁被放出宫,便是死在了宫里头的腌臜下面。 等到后来吴氏入宫以后,他又遵从大人的意思,被拨到了这个怯弱的小姑娘身侧伺候。一眨眼,便是三年。 门口蓦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稚嫩的小太监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头来。 因着这几日吴氏闭门不见,李闻的脾性较之先前要大上许多。他本就是阴晴不定之人,如此一来便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李公公···”小太监极小声地喊道,看样子不过才十一二岁,行事难免畏手畏脚。 听得声响,李闻略侧了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小太监,面无表情:“怎么了?” 难得见他没有发难,小太监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尔后从门框后头站了出来:“雍华门当值的曹诸卫托人来传话,说是有一个叫李光的人来寻公公您呢。曹诸卫担心是来胡乱认亲的,便让人将他给打走了。可又害怕当真是与公公相识的,所以才让人来问问公公,可识得一个叫做李光的人。” “李光?”李闻略挑了眼,心中却是嗤笑了一声。 这曹诸卫当真是有意思,一面自顾将人给打走了,一面却又让人来问自己,可否识得这李光。 心中思忖了片刻,李闻抿着嘴,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我识得这个人。”他如是道,眸子里头飞快闪过一丝异样。 小太监登时有些不安起来:“可是那曹诸卫将公公的熟识给打走了,也不知晓明日他还会不会来···” 对于这般的担忧,李闻并不曾放在心上。 他其实是不识得那李光的,只是曹诸卫如此行事,委实让他心中甚是不痛快。守宫门那些金吾卫的趋炎附势远比大孟宫的宫人要明显许多,最是喜欢踩地捧高。那李光既是曹诸卫让人给打了出去,想来下手必定轻不到哪里去。 思及至此,李闻面上蓦地露出怅然的神色来,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李光乃是我老家的远亲,虽说许些年不曾见过了,关系也不如从前。只是他如今远道而来,想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走投无路之下,方才来寻我的。” 听得这话,小太监越发地局促不安。他有些畏惧李闻,见他如是道,遂垂下头来不敢去看他,只嗡声道:“要不,要不奴才这就去寻曹诸卫,让他务必将公公的远亲给寻回来罢。”说着,小太监转身便要离开。 得罪一个守宫门的诸位羽林,可远没有得罪一个宠妃身侧内侍的后果来得严重。虽说入宫时日不算太长,可小太监却十分清楚其中的利弊关系。 看见了自己意料之中的场面,李闻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如此,就有劳你了。” 小太监忙摆手:“这是奴才应该的,应该的。”说罢,他当真一路小跑走了。虽然李闻只道是许久未曾见过的远亲,可能让他如此客气待人的,想必也不是一般的远亲了。 小太监如是想着,脚下的步伐越发轻快起来。 屋子里头登时又安静了下来,李闻端起桌上杯盏抿了一小口水,尔后只冷笑一声:“不过是个诸卫羽林,也配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 那小太监此时早已经跑远,自是听不见李闻的这一番话。 大抵是因着在大孟宫中压抑太久,李闻最是不喜有人在他跟前趾高气扬。若非不是因着那件事情,如今的他早不知晓过得有多逍遥,伺候人的这种下作事情,哪里还轮得到他来做。 垂下眼眸,李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的右腿上面。 这条腿是在慎刑司里头受刑落下的毛病,因着伤势颇重,便是好了也无法恢复从前。慎刑司里头的精奇嬷嬷只知晓是尧姜命人把他送了进去,遂当他是得罪了大公主,下手自是也比旁人要厉害许多。 想起尧姜来,李闻不免紧咬了牙,满腔皆是恨意。 他不曾得罪这个嫡出的长公主,甚至于都不曾见过她几次,谁曾料到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孩子,竟是要这般地折磨羞辱于他。 蓦地半眯了眸子,李闻的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还是耐着性子再等一等罢,就快到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 苏子过来的时候,李闻正蹲在炉子旁侧烧水。 他的屋子相对偏僻,虽说就在辛华苑的后头,可是因着他性情古怪,行事多有顾虑,吴氏遂让人将这处本应堆放杂物的坊间给收拾出来,让他住下。 见得李闻蹲在廊下,苏子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公公腿脚不便,怎的还自己做这些事情。”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李闻给扶了起来。 碍于李闻的身份特殊,吴氏专门安排了一个小太监来伺候他的日常起居。 抿着嘴笑了笑,李闻淡声道:“有差事让他去做了,偏巧又渴得很,只能自己来烧水喝了。” 第237章 算计(八) 与苏子一道回到了屋子,待得坐下以后,李闻问道:“娘娘还是不愿见我吗?” 听得这话,苏子面上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你也不要想太多,”她犹豫着道:“在这些时日陛下不曾来过辛华苑,娘娘心中烦闷得很,并非是当真不愿见你的。” 这番话听上去显然十分牵强,李闻抿着嘴,神色蓦地变得黯淡起来。 “我知晓娘娘是怨我的,只是那都是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他如是道:“我怎能不去遵从。” 先前苏子想要替吴氏解忧,主动向李闻请缨,将那盒子连带里头的东西都给埋进了立政殿。原本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苏子趁着夜深人静前去,是以并不曾有人看见。 可是不知晓为什么,这件事情竟是交由吴氏知晓了。 许是因着贴身宫女对自己的欺瞒,又许是因着旁的什么,总之吴氏伯颜大怒,已然几日不愿再见李闻。 从未曾见过吴氏如此的苏子与李闻,自是慌了神。 李闻苦于吴氏的闭门不见,会使得大人交代的事情耽误下来;而苏子则是苦于吴氏因她动怒,心中甚是不安。 苏子道:“再等等吧,我会同娘娘多说些公公的好话。如今娘娘只是正值气头上,过些时日便好了。” 在最初吴氏不愿见李闻的时候,苏子便已然如是说了一次。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苏子忙不迭地又转了话题:“对了,我前几日听人说,鸿宁殿的满子出宫探亲的时候,发现她娘与这沈太医的娘是老相识。晓得满子去年冬天把腿给冻伤了,她娘便请了沈太医来,没想到竟是治好了她的腿。如今满子行走起来,全然没有半分毛病了呢。” 满子是鸿宁殿的管事女官,因着鸿宁殿唯独端阳郡王妃住着,是以她出入宫倒是十分地方便。 只李闻对此显然不甚在意:“那也算是凑巧,”他心不在焉地道:“满子今年便该二十五了罢,她在宫里头委实不易,如今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眼瞧着李闻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苏子不免有些急。 “公公怎的便不懂我的意思,”她急声道:“满子的老寒腿尚且都能看好,公公在慎刑司里头落下的毛病,自然也能够看好的。虽说咱们没有资格让太医来诊脉,可是公公也可以出宫去啊,让满子她娘把沈太医请来,说不定也能治好公公的腿脚,这不是大喜事吗,公公想到哪里去了。” 见苏子一脸急色,李闻敷衍地笑了笑:“不碍事的,左右我也习惯了。” 他倒不是当真不在意这个,只是眼下时间甚是紧迫,他来不及在意这个。 李闻道:“姑娘还是快些想法子,叫娘娘见一见我罢。”大人才传来了消息,吴氏不见他,他竟全然没有法子把大人的意思转达过去。 难得看见李闻面露急色,苏子心中只觉得过意不去。她早就同吴氏说了许多次了,可每当她一提到李闻,吴氏原本还和颜悦色的面庞登时沉了下来。 她本便惴惴不安,如此一来自是再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苏子心中思忖着,要如何回答李闻的时候。外间蓦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见着苏子也坐在里头,他显然神情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朝李闻看去,顿了顿,方才道:“公公,曹诸卫说,找到那个叫李光的了。” 李光?苏子有些诧异,她自是认得曹诸卫的,那个据说与李闻有所过节的金吾卫头头。只是方才她没有看到小太监,问李闻的时候,李闻却是道让他去做差事了。 是和李光与曹诸卫有关系的差事吗? 苏子想不太明白,正准备去问小太监的时候。只见李闻蓦地蹙起眉头来,甚是不耐地对着小太监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让曹诸卫好生招待着,我晚些时候再过去。” 听得李闻如是道,小太监忙不迭地应诺了一声“是”。 如过来时候的那般匆匆忙忙,他去地也十分匆忙,不过眨眼的功夫,竟是再也见不到半分人影了。 待得小太监离去以后,苏子仍旧还是心中困惑着,遂又问道:“公公寻曹诸卫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下意识地跳过了李光这个不熟悉的名字,只问了曹诸卫。 李闻心中一怔,他显然没有想到曹诸卫会找到这个叫做李光的人。没有耐心同苏子解释,李闻只不耐地敷衍道:“没什么,不过是我一个远亲过来投奔我,我让曹诸卫帮忙找了找而已。” 他将说给曹诸卫的话如实说给了苏子听,不会有人当真无趣到打听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李闻并不担心,随口胡诌也全然不怕露馅。 苏子愣愣地点了点头,李闻却是没有继续同她交谈下去的打算了。 “总是还是劳烦姑娘替我在娘娘跟前多说些好话,待得事成之后,她若是还无法咽下那口气,我任凭处罚便是。”李闻如实说着,见苏子还未反应过来,他遂又道:“眼下我还有事情,便不送姑娘了。”说罢,兀自起身,也不等苏子离开,他便已然先行走了出去。 第238章 算计(九) 简陋的屋子里头,憨厚老实的男人局促不安地坐着。 桌子上摆放着酒菜,对面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都怪小弟不懂事,竟是没能认出兄长乃是李公公的远亲。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兄长切莫怪罪才是。”曹诸卫一面说着,一面将男人面前的杯盏给倒满了酒。 李光的面颊上还残留着些许淤青,这是早些时候他到雍华门同守卫打听李闻时,曹诸卫让旁人动手打的。 见曹诸卫蓦地靠近,李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抖,往后躲去。 大抵是不曾想到李光会有如此举动,曹诸卫面上神色变得讪讪然。他放下酒壶,哂然一笑道:“兄长不必怕,先前是小弟不懂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他有意想要打消李光对他的敌意。 只事与愿违,即便听得曹诸卫如是道,李光仍旧还是一副怯弱模样,甚至于都不敢抬眼去看曹诸卫。 那一顿没由来的殴打,已然使得他心生畏惧。 曹诸卫嘴角的笑意有片刻凝固,先前他让小筑去知会李闻找到李光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估摸着从辛华苑到雍华门,眼下左右也差不多快到了。 思及至此,曹诸卫索性心一沉,牙一咬。他蓦地凑到李光的面前,露出一脸讨好的模样来:“小弟知晓兄长心胸开阔,若是等会儿李公公来了,还望兄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切莫提小弟的不是。” 说这番话时,曹诸卫的语气里头隐隐透露出些许乞求来。 直至此时,李光方才明了曹诸卫缘何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想起临来长安城前,那人的句句交代。垂下眼眸,李光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情极为复杂。 他原不过只是许都郊外一个种田的平民而已,家中早年因着些许缘故中道败落了下来。是以当长姊要将自己的独子送进大孟宫做太监的时候,他即便反对,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长姊病了太久,他亦也无能为力去多抚养一个稚子。 只独子被送进大孟宫中没多久,长姊也因着过于思念,而在三个月以后药石无医,就此撒手人寰了。 想起长姊临终前的叮嘱,李光忍不住眼角泛起湿润来,他瓮声问道:“李,李公公要过来吗?” 曹诸卫闻言只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半响都不曾言语的李光,一开口竟是问起这个来。大抵是这二人当真关系亲近?曹诸卫如是想着,面上笑意不免加深些许。 “快到了,”他点了点头道:“李公公特地嘱咐了我,务必要将兄长寻到。这不,我丝毫都不敢有所耽误,赶忙让人寻回了兄长。” 看着面前的好酒好菜,曹诸卫不由自主地轻舒了一口气。 瞧着这李光的模样甚是木讷,便是面对刻意的讨好,亦也不敢露出半分得意来。只是不知晓待得李闻过来以后,这李光会不会一反常态。 如是想着,曹诸卫不免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见着李光不曾动过面前杯盏里头的酒水,遂又殷勤笑着上前,端起那杯盏来。 “兄长不若先尝尝这酒罢,这可是长安城里头最有名的剑南烧春,滋味回味无穷着呢。”说着,曹诸卫亦也不等李光开口,遂急急忙忙便将那杯盏凑到了他的嘴边。 酒香四溢,不过眨眼便已然充斥整个鼻腔。 李光其实并不擅饮酒,家中原本便甚是贫瘠。所能买到的酒皆是极为普通的粮酒,喝入口中除了辛辣以外,便是再没了旁的味道。 只是不知晓为什么,嗅着面前杯盏里头的酒香味道,李光竟是有了一种想要抿一口的冲动。 他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头用舌尖尝了尝。 没有记忆之中的辛辣味道,李光不免愣了愣,然后从曹诸卫的手中接过杯盏来。 “这酒···”李光没有忍住,又抿了一小口,在嘴里停留了许久,方才咽下。 还未等到他将话说完,那厢曹诸卫已然是笑着接了话道:“这酒名为剑南烧春,乃是剑南道一带传来的好酒。寻常时候最是难买,今日却不曾想到,竟是买到了,想来还是托了兄长的福气。” 似是每一句话都离不了谄媚讨好,曹诸卫将意图表现得如此明显,李光却是并不怎么在意。 “剑南道,”他如同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只知晓剑南道地形险峻,出入甚是艰难。却不曾想到,还有如此的酒。” 曹诸卫仍旧是笑着道:“这酒虽说比不得寻常酒那般烈性,可是酒香醇厚,回味无穷。便是不胜酒力之人,喝了这酒,也能细细品尝到其中的妙处。” 其实跟一个普通百姓说这些,后者俨然也是听不明白的。 曹诸卫却是顾不上许多,他瞧着李光在不知不觉中,竟是将杯盏里头的酒给喝光了。于是忙不迭地又端起酒壶来,仔细地斟满了一杯。 大抵是头一遭喝到这般的美酒,李光一时没有忍住,待得反应过来以后,酒壶之中已然滴酒不剩,全部都进了他的肚子里头。 即便不是烈酒,可终归还是醉人。 李光面颊通红地看着曹诸卫,他有些恍惚了,眼前的景象摇摇晃晃的。曹诸卫一会儿是一个人,一会儿又是两个人。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对焦。 就在曹诸卫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俯身在他耳侧,只道是李闻来了。 第239章 算计(十) 李闻走进来的时候,李光已然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了。他趴在桌子上头,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待得人凑近去听,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李公公,”曹诸卫的意识自是清醒,见得李闻过来,他连忙起身迎上前。 李闻只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甚至于目光都不曾有所停歇。对于曹诸卫,他显然没有什么好感:“人呢?”李闻如是问道,目光肆意在屋内打量着。 曹诸卫舔着脸靠近,他陪着李光喝了几杯,身上难免带了些许酒味。 “人在呢,”曹诸卫笑着道,抬手指了指李光所在的位置。屋内光亮本便昏暗,是以李闻一时之间并没有注意到李光。 顺着曹诸卫的手指望去,李闻一眼便看见了摆在李光旁侧的酒壶,他略看了一眼,复又垂下眼眸,问道:“你们喝了多少?” 曹诸卫恭恭应道:“回李公公的话,没多少,也就一壶酒而已。” 一壶酒?李闻挑起眼来,他闻了闻空气之中弥漫着的酒香味道,这是长安城里头最难买到的剑南烧春。 不免嗤笑一声,李闻道:“曹诸卫当真大手笔,一面自作主张地将人给我赶了出去,一面又故作讨好地找到了人,还如此款待了一番。我倒是捉摸不透了,也不知晓曹诸卫你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早就想到了李闻会拿着这件事情发难,曹诸卫讪讪然一笑:“这不,都是小的糊涂嘛。”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刻意讨好着:“是小的有眼不识珠,本以为这是不知晓哪里来的破落户,听闻李公公如今在淑妃娘娘跟前甚是得力,这才舔着脸找上门来。却不曾想到,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了。” 金吾卫的趋炎附势最是拿手,李闻冷笑了一声:“一家人?我怎的便不知晓,曹诸卫家中还有与我同宗之人了?” 李闻显然并不想让曹诸卫自寻台阶下来,他们二人之间本便有所过节。只是曹诸卫碍于吴氏的缘故,一直不敢明面对他有所为难。 但是明面上没有动作,却不意味着私下便是关系和睦了。 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李闻继而又道:“不过想来也是难为曹诸卫了,费这般周折,替我寻到了先前被你手下打走的远亲。只是我这远亲向来身子不好,也不知晓被这么一打,到底吃不吃得消。” 听得这话,曹诸卫面上神情一滞。 瞧着李光的模样,显然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听到李闻如是说,他登时明白,这件事情远没有他所想的那般轻松容易。 “李公公先坐,”思忖片刻,曹诸卫弓着腰示意李闻先坐下。 不愿站着同他发难的李闻,自是给了他的颜面,顺着曹诸卫的意思坐了下来。面前的酒菜并没有动过,先前李光与曹诸卫也只是单纯地喝着酒。 曹诸卫道:“小的知道,这件事情委实是小的做的不周到,没有及时去问李公公。只愿李公公大人不记小人过,先饶过小的这一回,日后便是做牛做马,小的定然报答李公公。” 对于这番话,李闻半个字都不愿意去信。 曹诸卫俯首做小的时候多了去了,可并不差这一回。 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又看了看趴在桌子上头睡着迷糊的李光,李闻道:“我也委实不愿为难曹诸卫,只是我毕竟难得见到我这远亲一次。他到底哪里伤着了,我一时也无从而知,眼下他偏巧又醉着。若是曹诸卫愿意,不若陪我一道,等我这远亲酒醒了以后,再问问他罢。” 说是一道陪同等待,其实不过只是曹诸卫一个人守着罢了,李闻自是不会留下来。他是吴氏身侧的贴身内侍,不是寻常宫人,曹诸卫如何不知晓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干巴巴地咧嘴,曹诸卫只觉得嘴角的笑意有些难以维持下去:“这件事情原本便是小的过错,李公公既然愿意网开一面,小的自是感激涕零。”他如是道。 李闻对于这般答复甚是满意,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我这远亲睡觉的时候啊,不喜旁边有人搅扰。既然曹诸卫如此诚心诚信,不若就站在门口候着罢。今日日头也不算是大,想来曹诸卫站上几个时辰,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曹诸卫自是不敢出言反驳。 如今已然将近五月,天气虽说还未变得闷热起来,可这日头却也不是常人能够承受几个时辰的。 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曹诸卫道:“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碍的,既然李公公的远亲不喜旁人搅扰,小的便候在门外就是。只是李公公身娇体贵,却是不能与小的皮糙肉厚一般,不若李公公先行回去,待得您的远亲醒来以后,小的再让人告知李公公如何?” 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李闻对此并无异议。 “既然曹诸卫这般觉得,那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好意。待得我这位远亲醒来以后,你再来告知我罢。”说着,亦也不等曹诸卫再说什么,李闻已然是兀自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这里。 第240章 谋求(一) 将手里头的鱼食尽数洒下,尧姜倚在湖心亭的栏杆上,正心情愉悦地看着湖水之中鱼儿夺食。 水花四溅,有些许浸湿了她垂下来的衣袖。 只尧姜显然并不在意,她又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将手中已然空空如也的碟子递给了菘蓝。 “事情都办得如何了?”用锦帕轻轻擦拭着手,尔后尧姜端起一侧宫人奉上的茶盏来,只慢条斯理地掀了盖子,吹着上头的浮沫。 菘蓝几步上前接过那空碟子,弓腰道:“回殿下的话,人已经送过去的。只是···”年轻的女官略有些犹豫,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尧姜略抬了眼看她:“只是什么?” 顿了顿,菘蓝方道:“只是先前雍华门的曹诸卫因着与李闻有些不合,是以便让人无端打了那李光一顿。后来李闻过去的时候,曹诸卫为了赔罪,遂又款待了李光一番。李闻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也不曾见过李光,只让曹诸卫守着李光酒醒以后,再来同他说。” “曹诸卫?”微微蹙起眉头来,尧姜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菘蓝遂解释道:“这曹诸卫原是左武侯曹邦的同宗侄子,只是关系不太亲近,却也因着曹邦的缘故,在雍华门谋了一个诸卫的位置。不过听闻这曹诸卫最是不喜内侍耀武扬威,可偏巧又生了副趋炎附势的嘴脸,先前好似有什么事情想要李闻帮忙。李闻哪里是会轻易应允之人,自是拒绝了他,曹诸卫气不过,为难过几次李闻,这二人就此便结下了梁子。” 金吾卫的人寻求宠妃身边的内侍帮忙,无非便是想要借着东风升迁一番。 菘蓝说着,复又掩嘴笑道:“不过想来这曹诸卫也当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看那李光憨厚好欺负,便泄愤般地打了人家一顿。哪里曾想,李闻早就看他不顺眼,如今也不过是借题发挥,哪里是在意李光。” 听得这话,尧姜紧抿着嘴角。她似是在想着什么,良久以后只问道:“先前我让你们去许都的时候,你们可都打听清楚了,这李光的确是李闻的舅舅?” 菘蓝点了点头:“殿下交代的事情,奴婢自是不敢马虎的。只是看宗正寺那边的记载,李闻不过十岁就入了宫,这么多年来,他许都的家人也未曾看过他。如今已然过了将近十年了,也不知晓这李光到底还认不认识李闻。” 尧姜道:“总归是叔侄,虽说将近十年不曾见到,可那李光自是见过李闻双亲的,总能分辨得出来。更何况如今他父母亲俱已不在,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舅舅了。咱们既是怀疑李闻身份有问题,唯一的指望,便是在他这个多年未曾见到的舅舅身上了。” 这番话听上去自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菘蓝一面细细想着,一面微微颔首:“可是奴婢总觉得,许都离长安城也不算太远。若是那李闻当真有问题,岂不是连他舅舅李光也有问题吗?可若是他舅舅李光没有问题,光凭着一个将近十年不曾见到的人的一面之词,只怕也不会让人信服啊。”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尔后兀自站起身来,眺望远方:“我们要的,不是让人信服。” 不是让人信服?年轻的女官闻言只一愣,她显然听不太明白了。 尧姜道:“我们只要知晓李闻的身份有疑便是,旁的都无需去管。”她说着,抬手去指远处的一座亭台,继而又道:“你看,就像是那雀清台初建的时候,皇祖父亦也觉得那图纸不大合适,可也不曾见他去同旁人解释啊。” 拿道明帝比作例子用在这里,其实并不合适。 可是尧姜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又十分地清楚明了,无非便是想要印证自己心中的困惑,而不是大费周章让别人明白。 仍旧懵懵懂懂的年轻女官目露困惑,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听明白了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跟随着少年公主缓步走出凉亭,眼下天气已然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御花园里头的百花齐放。行走在其中小道,两侧的花香弥漫着,始终充斥在鼻尖。 尧姜道:“你让黄忠义安排可靠的人,先暗中守着那李光,切莫让他们私下相见。” 菘蓝自是明白“他们”指的是谁,颔首应诺了一声“是”,末了却是顿了顿,年轻的女官遂又问道:“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去见那李光呢?” 垂下眼眸,尧姜蓦地停下了脚步,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不急,”少年公主如是道:“眼下时日还早着,我们慢慢来。” 再度抬起眼来的时候,尧姜的目光落入两侧的花丛之中。 御花园有专门的宫人照料着花草,是以那些花草自是长势喜人。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娇艳的花来,尧姜随手递给了菘蓝,吩咐道:“如今徐昭仪身子还未好利索,你去把这朵花送到她寝殿里头去,就说是本宫与淑妃聚于御花园,淑妃见这花开得娇艳,就让你送去给徐昭仪,盼着她早日康复。” 第241章 谋求(二) 昏暗的寝殿内,徐昭仪静静地看着桌子木盘里放着的那朵花,半响之后方面无表情地问道:“她当真是如是说的?” 旁侧的宝鹊略垂了头:“回娘娘的话,的确是这般说的。” 早些时候菘蓝来了一趟承香殿,因着徐昭仪已然有些时日不曾见人,是以她便只将东西送到了宝鹊的手里头,如实转述了尧姜交代的话,然后就离开了。 蓦地冷笑一声,徐昭仪面露讥讽:“她倒是好心。” 菘蓝只道这花是吴氏让送来的,可徐昭仪嘴里头的那个“她”,宝鹊却又不太确定是否指的便是吴氏,遂小心翼翼地道:“大抵是关怀着娘娘身子康健罢。”说这话时,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似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徐昭仪大怒一般。 挪开了目光,徐昭仪淡声吩咐道:“拿去丢了罢。” “丢了?”宝鹊显然十分诧异,她犹豫着道:“可毕竟是淑妃娘娘让人送来的啊,若是就这般丢了,传出去····” 只还未等到她将嘴里的话说完,那厢徐昭仪已然嗤笑一声,抬眼嘲讽地看着她:“怎的,你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莫非本宫还能为难你不成?” 这些时日徐昭仪脾性越发乖张起来,宝鹊本便不是贴身伺候的,比不得从前湘府与茯苓那般伶俐。 听得这话,宝鹊忙不迭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前脚淑妃娘娘才让人把这花送来,后脚娘娘便让人给丢了,传出去总是不大妥当的。” 此时的徐昭仪哪里还管什么妥不妥当的,她看见这话便越发觉得心中烦躁。 往日里她在大孟宫中娇纵跋扈惯了,仗着自己年纪小,家世好,遂时常讥讽旁的妃嫔。更曾出言嘲笑吴氏年老色衰。 虽说吴氏不过才十八九岁,只与她相比较起来,的确是年纪大了些。那时候的吴氏许是碍于懿安太后的缘故,倒是不曾说过什么。 可如今眼瞧着吴氏送来这朵开得正艳的花,徐昭仪却不得不多想些许。 “她无非便是说本宫不得宠了,再娇艳的花也是断了根茎的。”说到这,徐昭仪目光骤冷:“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其实宝鹊并不曾从中瞧出什么歹毒来,至多不过一朵花罢了,许是有着炫耀的意味,又许是有着讥讽的意味。可无论如何,却是同歹毒毫不相干的。 垂下眼眸,宝鹊没有应话。她对徐昭仪不满已然许久,只人生在世,却难免要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来。 待得徐昭仪不再说话以后,宝鹊方才上前端起那放花的木盘来,轻声道:“那奴婢现在就将这花丢掉罢。”她如是说着,遂转身准备离去。 哪里知晓她不过才迈了几步,身后的徐昭仪却又是突然改变了想法。 “等等,”她蓦地开口唤住宝鹊,后者顿下脚步,困惑地回过头来,徐昭仪继而又道:“你去花圃知会一声,眼下时节什么花开得最好最艳,你全然都让人往辛华苑送去。淑妃如此记挂着本宫身子,本宫也得礼尚往来,免得失了分寸。” 伴随着话音落下,宝鹊愣了愣。 她知晓徐昭仪此举甚是不怀好意,往日里徐昭仪碍着吴氏得宠,其实有所收敛,并不曾如此明目张胆。而如今这般显而易见的对呛,只说明徐昭仪当真是被那朵花给惹恼了。 “还有,”徐昭仪凝眉想了想,补充道:“一定要挑选那种开得最多的花,然后再把年初本宫母亲送来的那尊石榴像给一道送过去。” 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早些时候徐昭仪的母亲徐夫人于年初送来一尊石榴像,本是期盼着自己的幼女能够一举诞下皇子来,以保家中仕途平畅。徐昭仪彼时也十分喜爱,叫人摆在自己的寝殿内,日日都看着。 可后来她百般艰难生产,只诞下了一个公主,遂便让人收起了那石榴像。 自己没有诞下皇子,可好歹却也是有所生育的。吴氏承宠将近三年无所出,早已经不是什么宫中秘闻。但凡有心人刻意打听一番,便知晓吴氏受孕极为艰难。 本在去年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只可惜因着失足落水,加之未能及时发现,就此小产,损了根本。 宝鹊几乎能够想象得到,若是她按照徐昭仪的吩咐,将那石榴像送去辛华苑。只怕吴氏不会为难自己,却也要因此记恨上自己的。 犹豫了片刻,宝鹊最终还是墩身应诺了一声“是”。 无论如何,徐昭仪吩咐下去的时候,便是她再不愿意去做,也总得要去做的。 目送着宝鹊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徐昭仪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的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似是想着什么。 良久以后只冷笑一声,徐昭仪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扬声喊道:“来人。” 有小宫女脚步匆匆地跑进殿内来,徐昭仪没有看她,只眺目望向窗外:“去看看公主眼下可醒了?若是醒了,便让人抱到本宫这里来。” 许是徐昭仪自诞下公主以后,从不曾主动要求去见,如今乍然吩咐,那小宫女难免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娘娘想要看公主吗?” 徐昭仪“嗯”了一声,她难得没有发难。 小宫女忙不迭地应诺了一声“是”,转过身快步便离开了。 徐昭仪依旧看着窗外,外头阳光璀璨,一如她记忆之中的模样。 第242章 谋求(三) 李光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然彻底暗下来了。 他仍旧是先前所在的那个屋子里头,只是人却没有在桌子上趴着,而是躺在一个显然临时充作床榻的木板上头。 屋内燃着灯烛,橙黄色的微弱光亮洒下,李光眨了眨眼睛,他觉得此时脑袋昏昏沉沉的。许是那剑南烧春的后劲委实大得很,又许是他的确不胜酒力。扶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李光方才勉强清醒过来。 屋子里头略有些昏暗,桌子上头的饭菜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杯盏配着一顶茶壶。李光摸摸索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然后汲了鞋子走到门口去。 门是虚掩着的,李光记得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是在同曹诸卫饮酒。 他因着前头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的缘故,对于曹诸卫颇有畏惧。再加之后者不知晓中了什么邪,尚且不到一日的功夫,竟是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待自己客气有加起来。 自幼生长在许都的李光从未曾离开家乡,这是他头一次来长安城。 或许大地方的人都是这般奇怪的罢,李光如是想着,尔后在下一刻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外间是一片漆黑的夜空,唯独远处燃着几盏星星点点的灯烛。 与白日的喧哗吵闹截然相反,眼下这个地方寂静非常,甚至于都可以清楚地听见草丛树木之中,响起的虫鸣声。 “兄长醒了?”就在李光正准备走出屋子的时候,旁侧的廊上蓦地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 他的心中只一怔,尔后愣愣地转过头去,却只见倚在窗户下头的曹诸卫一面站起身来,一面拍了拍衣裳。 许是在那里待久了,加之夜里风凉,曹诸卫难免觉得喉间瘙痒。 “方才李公公来过,只见兄长睡得正香,遂不忍搅扰,便让小弟守着,待得兄长醒来以后,再去寻他。”曹诸卫如是道,语气仍旧十分客气讨好。 李光愣了愣:“李公公?” 曹诸卫笑着同他解释:“就是兄长的侄子啊,李闻李公公。” 迷迷糊糊的李光这才想了起来,他此次到长安城的目的所在。只是下一刻,他却是又懊恼起来:“那,那我这般模样,岂不是被他全然瞧了去?” 因着将近十年未曾与侄子相见,李光曾设想过无数次二人相见时候的情形,却从未想过竟是在这般的场景之下相见。 曹诸卫道:“兄长放心,李公公并未说什么,只交代等到兄长醒了以后,再让小弟派人去知会他一声。” 听得这话,李光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曹诸卫遂又问道:“眼下兄长可饿了?今日委实是小弟的不是,兄长自许都远道而来,也不曾好生歇息过,小弟便如此莽撞地灌了兄长好些酒。若是兄长眼下饿了,不若先让小弟去备些饭菜来,待得兄长填了肚子,再去见李公公也不迟。” 这番话说得甚是合情合理,李光本便并非愚笨之人,如何不知晓曹诸卫这是在朝他献殷勤。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亦也不好开口拒绝,于是只好答应了下来,曹诸卫登时欢天喜地地去备饭菜去了。 小筑过来的时候,李闻正惬意地烧水沏茶。 今日他好生为难了一番曹诸卫,心中郁结已久的怨愤自是也跟着一道消散了去。到了些许开水到杯盏里头,李闻不紧不慢地摇晃着杯盏,尔后将里头的水一泼而尽,这才拈了茶叶洒进杯盏里头。 “公公,”隔得不远,小筑的声音甚是轻快地传了过来。 他伺候李闻已然有些时日了,先头那个内侍不知晓因着什么缘故,被李闻让吴氏打发出了宫。据说回到家没过多久,便暴毙而亡了。 大孟宫中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人精,小筑虽说年岁不大,可亦也能够猜到,那前头内侍的死必定与李闻有着关联。是以当他过来辛华苑以后,行事甚是规矩,但凡李闻不说的,他便绝对不会多嘴问什么。 李闻抬起眼来,看向门外小跑而来的小筑:“怎么了?” 小筑只几步便跑进了屋子,在离李闻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回公公的话,是雍华门的曹诸卫让人传话,说是公公的那位远亲醒了过来,问公公是他将人给送来,还是公公过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李闻心中一怔。 他险些忘记这个人了,先前不过是故意想要刁难一下曹诸卫,哪里曾在意过自己是否认识那个人了。” 沉吟了片刻,李闻道:“还是我过去罢,”他如是吩咐着,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你先去苏子知会一声,便说我去一趟雍华门见我远亲,若是娘娘问及起来,你就让她照实回答即可。” 小筑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李闻不让自己直接去同吴氏禀明,反倒是知会苏子。 只李闻已然这般交代了,小筑虽说心中困惑不解,可他却万万没有胆量多问什么。只颔首应诺了一声“是”,目送李闻远去以后,他这才复又朝着苏子的屋舍跑去。 屋子里头,曹诸卫殷勤地给李光夹着菜。 桌上都是些李光平时难得见到的大鱼大肉,虽说曹诸卫口口声声只道让他委屈了,可那饭菜却并非是马虎的样子。 细嚼慢咽着嘴里的东西,李光的神情渐渐舒缓了下来。 他已然适应了曹诸卫这般的刻意讨好,看样子侄子李闻在大孟宫中过得还算不错。想起临来长安城前,那个人同他说的话,李光越发觉得这次自己特意过来,不算是白跑一趟。 咽下最后一口饭,李光甚是满意地打了个嗝。 他许久没有吃得这般心满意足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李光问曹诸卫:“我侄子什么时候过来?” 就在曹诸卫准备开口回答他的时候,自外头忽的跑进来一个小兵,径直进了屋,然后凑到他的耳畔低语了一番。 李光向曹诸卫投来困惑的目光,后者待得听完了小兵的话以后,方才抬眼朝他看去,只道:“回兄长的话,李公公已经来了。” 第243章 谋求(四) 看着面前与长姊毫不相似之处的脸庞,李光突然有些犹豫。 他太久没有见到侄子了,印象之中,那个不过十岁的小小稚童已然在记忆之中变得模糊起来。李光不确定地道:“你是··阿蛮?” 阿蛮是侄子的小名,唯独早逝的长姊与他自己知晓。李光至今都还记得,长姊含泪将幼子送上马车,尔后却又是追着马车一声又一声地喊着:“阿蛮。” 伴随着话音落下,李闻愣了愣。 “阿蛮?”他蹙起眉头来,显然不知晓李光在说些什么。 只李光却是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阿蛮,你,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舅舅啊。”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一面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比划,一面颤抖着声音道:“你小的时候,最是喜欢拽着我的袖子,让舅舅给你买糖吃,你还记不记得?” 听得这般,李闻眸子神色一暗。 他想起来,自己在许都的老家应当是一个舅舅的。只眼前的男人肤色黝黑,模样憨厚老实,李闻对他却是提不起半点亲近的意思来。 “舅舅啊,”他语气淡淡道:“我入宫太久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许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般的情况,李光渐渐冷静了下来,只他还是难免有些失落道:“都是舅舅的不是,你离开许都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到长安城来看过你。” 李光坐了下来,他垂下头,似是十分气馁。 李闻笑了笑:“虽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可是我却也记得小的时候,我时常缠着舅舅,要舅舅给我买糖吃的事情。” 听得这话,李光登时抬起头来:“你没有忘记对不对?”他一下子变得十分欢喜起来。 李闻微微颔首道:“还记得。” 与李光的激动难耐截然相反,他显然要平静许多,并没有见到多年不曾相见家人时候的欣喜若狂。 端起面前的茶盏,李闻不紧不慢地掀了盖子,吹去浮沫,然后呷了一口茶水。待得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淌下,丹田随之变得暖和起来,李闻这才道:“不过舅舅从许都过来,想必一路上也舟车劳顿,不晓得如今歇在哪里?” 李光仍旧十分激动:“就住在西巷的华安客栈里头。” 华安客栈?李闻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来,他在大孟宫中待了将近十年,自是知晓这华安客栈是什么地方。 垂下眼眸,李闻掩住自己异样的神色:“这么多年来,不知晓舅舅过得可还好,若是家中窘迫,我这里倒是有些积蓄,能够拿给舅舅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李光愣了愣,随即面上露出极为古怪的神情来。 “瞧你这话,”他讪笑着道:“是舅舅无用,家中同从前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又如何能够好意思让你来接济呢。” 将近十年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侄子,如今却是专程从许都跑过来,李闻几乎都不用神思,便能猜测到李光此行寻他的用意。 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李闻道:“舅舅不必见外的,你我本是一家人,虽说这么些年不曾见到了,可若是舅舅有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这话听到耳朵里头,委实让李光数日来的担忧登时四下消散去了。他抿着嘴道:“说来也十分惭愧得很,前些时日我受奸人蛊惑,欠下了些许银钱。”说到这里,李光蓦地顿了顿,许是害怕李闻会突然改变主意,他遂又急声解释道:“若非不是当真走投无路了,我也万万不会想来麻烦阿蛮你的。” 听得这话,李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总归是一家人的,舅舅无需这般客气。” 确认了李光是为着钱财方才来长安城寻自己的,李闻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时间过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他竟然都疏忽掉了,自己在许都老家还有一个舅舅。 看着面前神情欢喜的李光,李闻道:“不如先这样罢,舅舅难得来一次长安城,不若多待些时日。待得玩耍够了,再回许都去也不迟啊。” 这般建议自是正中李光下怀,只是不知晓为什么,他却是蓦地犹豫了起来。 “阿蛮啊,不是舅舅不愿意多在长安城待些时日,”他踌躇着道:“只是那边催得紧,舅舅不敢多待。” “催得急?”李闻蹙起眉头来:“舅舅什么时候去赌钱的?”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李光心里头刻意隐瞒的真相。 被蓦地拆穿的李光只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李闻竟是猜到了他欠钱的缘由,心虚之下,他不免语无伦次地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光的解释甚是苍白无力,他大抵是一时之间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来为自己解脱,是以索性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李闻半眯了眸子:“虽说从前的事情我大多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舅舅以前从不沾染赌钱这些东西,如今怎的便沾染上了?” 李光蓦地轻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穷,总觉得能够翻盘。” 但凡赌徒,之所以越陷越深,无非便是以为自己能够将先前输掉的银钱给赢回来。可哪有那般容易,到最后只能是越欠越多。 李闻道:“舅舅欠了多少钱?” 李光犹豫了片刻,方才支支吾吾地道:“大概,大概五百两罢·····” 寻常人家,一年花销约莫着三两银子,便是富贵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才不到五十两。李光一下子欠了五百两,李闻不免有些意外。 “舅舅的确糊涂了,”他如是道,对于李光他并没有什么印象。可是如金人家大大咧咧地寻了上来,还被他借来为难了一番曹诸卫,若是他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难免不会传到大孟宫中旁的人的耳朵里头。 李闻甚是烦躁地端起茶盏来,捧在手里不曾去喝:“这两年我伺候淑妃娘娘,的确也攒下了些许银钱。舅舅暂且先回华安客栈罢,待得我回去好生盘算一番,明日再来寻舅舅。” 听得这话,李光自是喜笑颜开。只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厢的李闻却是蓦地抬起眼来,朝他望去。 “对了,舅舅这么些年不曾与我联系,如今又是如何知晓我还在大孟宫中的呢?” 第244章 谋求(五) 将手里的最后一颗棋子放入棋盘,对面的清河郡主愣了愣,尔后把自己手里头捻着的那枚棋子放回了盒子里头,只笑道:“是我输了。” 尧姜抬起眼来,看向她:“姐姐有心事。”她如是道,甚是言简意赅。 伴随着话音落下,清河郡主蓦地红了脸颊,似是不愿与尧姜四目相对,遂别开眼去,却是没有说话。。 尧姜笑了笑,示意旁侧宫人将棋盘上的棋子分开。 “让我猜猜,前几日父皇下了旨,命母后于朝阳台上设宴,邀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携未曾婚嫁的公子赴宴······”说到这里,尧姜蓦地顿下。 清河郡主脸颊越发红润起来,她抿着嘴,极不自在道:“那又与我何干?” 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尧姜嘴角笑意不免深邃了些许。 “我可没说过这件事情与姐姐有关啊,”她凑上前去,揶揄地看着清河郡主:“不知晓姐姐这般急着撇清,又是所谓欲何啊?” 但凡有所心虚,自是恨不得登时撇清自己的干系。 清河郡主知晓这是上了尧姜的当,偏巧此时她又羞赧得很,一时之间竟是只道了一个“你”,便再无后文。 前几日建元帝上朝之时,有朝臣上奏,道是尧姜及笄礼已然过去,清河郡主久留大孟宫中不大合适,于是建元帝一下子便想起自己原本打算给清河郡主赐婚一事。 陈皇后自然负责操办此事,作为道明帝最为喜爱的孙女,清河郡主的婚事自是马虎不得的。 在同建元帝商酌过后,陈皇后又刻意同昭阳大长公主打听了一番,这才决定设下宴席,邀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携未曾婚嫁的公子赴宴。 尧姜道:“姐姐不必觉得腼腆,这本便是好事。姐姐若是日后能够留在长安城中,你我二人走动起来倒也极为方便的。” 未经人事的少女本便对这种话题极为避讳,偏巧尧姜还一直反复提及,清河郡主登时只觉得羞赧得很。 “你若是再说,我日后便都不理你了。”她只恼羞成怒道。 尧姜果真止住了声,含笑端起茶盏来,正准备呷一口茶水之际。忽的只见菘蓝自外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神色焦急。见着清河郡主也在里头的时候,她显然一愣,顿了顿方才走上前墩身行礼。 “怎么了?”尧姜略抬了眼去看菘蓝,后者似是有些犹豫,踌躇半响未曾开口。于是尧姜遂又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便是。” 菘蓝垂头应了一声“是”,这才道:“辛华苑的筱姿方才过来,说是李闻同淑妃娘娘告假,眼下已经领了腰牌出宫去了。” “出宫?”尧姜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可是去了华安客栈?” 李光从许都到长安城的所有一切,皆是尧姜安排人特地打点过的。 菘蓝点了点头:“奴婢已经让黄忠义在华安客栈安插了人手进去,听闻昨日李光直至夜深方才回去,还是李闻身侧的那个小筑给送到客栈门口的。” 关于昨日李光与曹诸卫饮酒一事,尧姜自是早便知晓了。只是她却十分意外,李闻让贴身内侍送李光回客栈的举动。 尧姜沉吟了片刻,问道:“可知晓昨日夜里,李闻与李光相见之际,曾说过什么没有?” 菘蓝摇了摇头:“李闻让曹诸卫与小筑一道在外头守着,只留了自己与李光独自在屋子里头。黄忠义的人不敢靠近,也就远远地隔着窗户看了看,只知晓李光的神情变了好几遭,似是有些心虚的样子。”说到最后,菘蓝的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 心虚?尧姜垂下眼眸,似是正在思忖着菘蓝的话。 只一时半会儿她却又想不出什么不对劲来,良久以后,尧姜抬起眼看向菘蓝,只道:“你让人好生盯紧一点便是,待得李闻离开以后,再想法子把李光带进宫里头来,我有话要问他。” 早些时候李光在许都种田,其实已然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外甥在大孟宫里头的当差。若非不是她刻意设计让李光欠下一屁股的赌债,再让黄忠义的人旁敲侧击地提到了李闻。将近十余年未曾见过外甥的李光,自是将大孟宫中的李闻视作救命稻草。 哪怕后来有人专程将他一路上的吃住都安排妥当了,李光亦也未曾发觉有什么异样。 菘蓝犹豫着道:“只是,奴婢害怕李闻会看出什么来。” 毕竟李光如今住在华安客栈,寻李闻的借口却是来借钱的。依照李闻的心思,不难看出这里头的问题来。 尧姜笑了笑:“那倒是无妨。” “无妨?”年轻的女官显然十分诧异,她面露担忧道:“倘若是交由李闻知晓,便会猜测到有人在怀疑他的身份有问题。若是他因此有所警惕的话···” 菘蓝的话并没有说完,只其中的意思却是十分地明了。 与年轻女官的不安截然相反,尧姜只不以为然:“要的便是他有所警惕。”她如是道,然后端起面前杯盏呷了一口茶水。 年轻的女官虽说还有所顾虑,只她嗫嚅了双唇半响,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只应声“是”,便转身离去了。 直至脚步声远去,对面的清河郡主亦也端起茶盏来,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似作无意地问道:“可是近来淑妃娘娘又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你了吗?” 第245章 谋求(六) 直到傍晚时分,尧姜同李乾方才回到了大孟宫中。 陈家二子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春寿门外,眼瞧着姐弟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这才勒马转身,折回了陈家。 李乾颇为兴奋,燕珩命空青寻来了一大盒的兰草,此时正在四喜的手中捧着。许是考虑到这是给陈皇后的东西,兰草特地用一个极为精致古朴的盒子装着的。 行至立政殿时,陈皇后正由白芨虚扶着,刚刚于桌前坐下,外间已然有人高声传报尧姜与李乾的到来。于是陈皇后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朝殿门的方向看去。 “母后,”尚未走进,不过只一眼瞧见,尧姜便笑着唤了一声,身后略有些拘谨的李乾,亦也小声地跟着阿姊叫了一声:“母后。” 两人走近了些方才行礼,一个屈膝,一个拱手。 陈皇后弯了眉眼,亲昵地唤了长女近身:“今日可还尽兴?”待得尧姜坐下,陈皇后便牵了她的手,如是关切地询问道。 尧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是对陈皇后道:“母后,今日阿弟见着巫女祈福,听闻民间有“浴兰汤,去污浊”的风俗,便特地寻了兰草,好让母后沐浴一番。”说着,尧姜便让李乾过来。小人儿原本有些踌躇不安,听见长姊唤他,就连忙从四喜的手中接过盒子,走了过来。 “母后,”李乾小心翼翼地在一侧屈膝坐下,将那盒子置于胸前,递到了陈皇后的面前。 陈皇后有些意兴阑珊,似是兴致不大,只偏头让一侧的白芨接过那木盒子,这才敷衍道:“劳你费心了。” 这全然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幼子的态度,尧姜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去看身旁乖巧的李乾,后者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有些委屈,又似是有些难过,只瓮声应道:“这是儿臣应该的。” 陈皇后收起先前面上温和的神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一时之间,李乾只嗫嚅双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母后的冷淡原本便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眼下却如同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将他浑身上下都变得极为冰凉。 尧姜见殿内气氛陷入沉默,忙不迭地笑道:“正巧母后这里摆膳了,不如儿臣与阿弟便陪母后用膳罢。” 听尧姜如是提议道,陈皇后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她点头应许,吩咐白苏再去摆上两副碗筷来。 银质的筷子折射着幽暗的光,上头精致的镂空雕花隐隐透出下方桌案的木色来。尧姜同李乾各自坐下以后,陈皇后重新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却是在半空顿下,淡声道:“你不必将心思都花在这上头,陛下如今唯独你一个皇子,自是对你期望颇高,你应当好生学着功课才是。” 伴随着话音留下,是银筷落在白瓷盘所发出的清脆声响,方才的那一番话好似并非出自她口一般,陈皇后敛下眼帘,只专心致志地吃着饭。 殿内焚着香,外间一阵风蓦地吹进来,那香气便朝着尧姜等人飘散而来。 晚膳过后,陈皇后并不曾挽留尧姜与李乾,只打发了白芨送他们出了立政殿,这才如同脱力般倚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 “娘娘其实无需如此的。”一侧伺候的白苏小声道。 陈皇后笑了一声,似是无奈:“乾儿终究不是五儿,若是五儿,本宫怜他,疼他都来不及,可偏偏他是个皇儿。若是本宫如对五儿那般待他,陛下眼里,又何时能够容得下他呢?”说到最后,语气之中俨然多了一丝哽咽。 建元帝与陈皇后感情不睦,已然是宫闱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只是却无人知晓,帝后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方才变成如今的这个模样。 白苏仍旧劝解道:“如今陛下唯独乾殿下一个皇儿,娘娘太过忧虑了。”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即便建元帝专宠吴氏好些时日,但是却从不曾听见吴氏有半点喜讯传出。 只是白苏不曾想到,陈皇后在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却是蓦地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甚是疲倦道:“陛下身子康健,与其他嫔妾孕育子女,不过迟早的事情。吴氏眼下的确是不易受孕,但是却也只是不易受孕,若是好生调养,日后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也并非毫无可能。” “娘娘,”白苏的眉目之中浮上忧愁的神色,她悄然抬眼朝陈皇后望去,记忆之中的陈皇后其实颇为明**人,容貌亦也是长安城的贵女之中数一数二的,只是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皇后却变得容貌松弛,不复从前。 敛下眼帘,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眼中的悲哀,白苏继而又道:“您是中宫之主,吴氏再得盛宠,亦也只是个昭仪罢了。更何况,吴氏不易受孕,是太医院陈太医亲口所说,陈太医只道吴氏若是日后好生调养,孕育子嗣方才有所可能,可若是不能好生调养呢?” 最后的话,白苏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陈皇后愕然:“你怎的能生出这般狠毒的念头?”她无法相信,自幼陪伴于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建元帝后宫充实,那些莺莺燕燕们之中,除了颇为得宠的几个,其余人兴许连建元帝都极有可能分不清楚谁是谁。白苏之所以胆敢有这般的念头,无非便是人心险恶,尤其是在这后宫之中。 顾不上主子面上的愕然,白苏索性破釜沉舟。 “娘娘,您要为乾殿下考虑,那就应当永久后患才是!”她狠下心,逼着自己说出这般的话来。 陈皇后面色惨白,甚是失望地摇着头:“这分明是要害别人性命,你叫我,要如何自处?” “娘娘!”白苏凄然道:“您的身子你最是清楚不过了,陛下康健,吴氏亦也康健,若是叫吴氏生下一儿半女,您要乾殿下,要尧姜殿下如何自处。陛下若真会因为您疏远乾殿下,而对此亲近的话,又何苦十年都迟迟不肯立储。” “乾殿下可是娘娘您一生下来,就抱到太后娘娘膝下供养的啊!” 第246章 谋求(七) 白苏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登时让陈皇后的脑中变得清明一片。 她自然是记得的,生下幼子之前,她与建元帝便已经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曾经亦也是举案齐眉的少年夫妻,她早已经忘记了是从何时起,那个大婚之日红着脸掀起她盖头的少年,看着她的眼睛里头,没了初时的浓情惬意,反倒是冰冷的疏离。 她害怕幼子会不得夫君的喜爱,故此才任由盼孙如痴的许太后将幼子抱到仙居殿抚养,直至幼子三岁,许太后病殁之后,方才重新抱回自己膝下。 但即便如此,对于幼子,建元帝仍旧还是十分地客气疏远,较之长女而言,甚至于连十日一次的询问功课,都懒得去敷衍。 就好像是真的厌恶极了幼子,可那终归只是什么都不知晓的稚子罢了。 陈皇后曾为此一连数日茶饭不思,整个人消瘦不少,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悄然落泪。 她生性倔强,从不肯退让,亦也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来,只是建元帝厌恶幼子,却终究还是成为了她心头上的一根刺,日日深入,直至她痛苦不堪。 陈皇后垂眸,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已然有些湿润。 “娘娘,奴婢自幼跟在您身旁,知晓你不是大恶之人,若是您下不去这个手,那就让奴婢来做您手中的刀刃,替您扫去这道路上的障碍。” 白苏的这一番话,一字一句,如同暴雨垂落,颇有力道地敲在陈皇后的心头之上,她沉默不语,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殿内突然陷入了沉寂,好在方才陈皇后已然屏退了旁侧伺候的宫人,以至于她同白苏的这一番对话,并无他人知晓。 呼吸越发沉重,陈皇后只觉得略有些缓不过气来。 她如今快三十岁了,帝后离心,害的却是她膝下的长女幼子,稚子何其无辜,思及至此,陈皇后无可奈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那便依你所言,切莫让旁人发现了。” 白苏松了一口气,应诺了一声。 许久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要成为娘娘手中刀刃的准备,只要娘娘愿意,即便赴汤蹈火,亦也在所不惜。白苏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悄然用衣袖拭去自己满面的泪水。 白芨送走尧姜与李乾之后,折回回来,便看见陈皇后倚在罗汉床上,似是睡着了。她因着与尧姜谈话,以至于耽误了好一会儿的时间,白苏正在旁侧伺候,看见她进来,连忙伸手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白芨无声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怎的不让娘娘进去睡?”待得同白苏一道在罗汉床前跪坐下来,白芨忍不住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白苏笑了笑,亦也极为小声地回答她:“娘娘方才小憩,一不小心睡着了。”这些时日陈皇后的睡眠一向不大好,夜半常被惊醒,眼下能够好生睡下,白芨自然是没有半点要叫醒前者的意思。 两人相视一眼,极为默契地弓腰退了出去。 ........... 一连几日,陈皇后都有些心神不宁。 长安城自上巳节后,便开始连日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夹杂着些许泥土的味道。 这一日,尧姜早早地梳洗妥当,正准备前去立政殿请安之时,建元帝身边的小夏却是行色匆匆地被外间宫人迎进了璇玑殿内。 “殿下,”见着尧姜,小夏连忙弓腰行礼。 尧姜心下诧异,却仍旧还是抬头先让小夏起身,方才开口问道:“可是父皇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自重生以来,已然过了十多日,建元帝丝毫都不曾记起他的这个长女来,如今让小夏前来,的确使得尧姜心生疑虑。 小夏年约十四,本是建元帝潜龙之时便跟随其身边的崔道之徒,因着去年夏季雨水频繁,崔道走路失神,不小心滑了一跤,自此便躺在了床上,终日动弹不得。建元帝念及旧情,索性将崔道的徒弟小夏给提拔到身边来,也算是了却了崔道的一个心愿。 小夏虽说跟在建元帝身边不足一年,但是人却十分聪明伶俐,听尧姜如是开门见山,小夏语气轻快道:“回禀殿下,今日传召安国公入宫觐见,闲聊之时得知殿下前几日上巳节同乾殿下一道出宫,便让奴才请殿下过去。” 不过三言两语,小夏已然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地极为清楚。 尧姜点了点头,并不觉有多意外。 前一世建元帝尚未驾崩之时,不知晓为何,与燕珩格外亲近。时常每隔三两日,都会特地让人传召燕珩入宫觐见,两人之间鲜少会以朝政为题进行谈论,更多的时候,反倒是在闲聊。 许是见尧姜一时不曾吭声,小夏继而催促道:“殿下快些随奴才一同过去罢。” 尧姜“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当即同小夏离去,而是侧了头,唤了崖香过来,轻声吩咐道:“你先行去立政殿同母后禀告一声,便说我迟些再去请安。” 崖香连忙屈膝行礼,应诺了下来。 左右也没有什么别的值得耽误的事情,尧姜领着菘蓝并着几个宫人,前脚才出了璇玑殿,后脚却是蓦地停了下来。 小夏不解,悄然抬眼,只瞧见少年公主微蹙眉头,神情之中似是有一种懊恼。 紧接着,便听见尧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你去承安殿将乾殿下请来,速度要快一点。” 应声的是一个容貌眼生的小宫女,小夏不敢再去催促,建元帝虽说只传召了尧姜殿下一人前去,但是宫闱上下无人不知姐弟二人感情深厚,想来定是前者考量着要乾殿下多在建元帝面前露脸,以免再被忽视。 小夏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猜到却不说破,一扫方才的急促,反倒是颇为平静地随着尧姜等人一道,在璇玑殿前静候李乾的到来。 含元殿身为建元帝的寝殿,两侧设有翔鸾、栖凤二阁,之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尾道。民间常有人形容它的气魄“如日之升“、“如在霄汉“。 尧姜等人抵达含元殿的时候,迎面正巧遇见建元帝的贴身嬷嬷——孙尚。 孙尚在大孟宫中可谓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身为建元帝的乳母,孙尚在建元帝登基以后,自请前去仙居殿伺候许太后起居。 在许太后病殁以后,这才重新回到建元帝的身旁。 对于孙尚,尧姜只记得她是在建元帝驾崩之后没几日,绝食而亡。 孙尚一生不曾婚嫁,无人知晓其中缘由,虽说育有一子,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见过孙尚的儿子,唯独以讹传讹,说是孙尚未入宫前,儿子一命呼呜,孙尚对于建元帝的感情,这才变得如此深厚的。 尧姜并非喜爱背后乱嚼舌根之人,对于孙尚的一些传闻丝毫都没有兴趣。更何况后者于建元帝而言,意义非常,是除许太后之外最为敬重之人。 今日孙尚着了一件暗红色的齐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余,模样尚且不算衰老,只笑起来的时候,依稀能够看见眼角的皱纹。 尧姜朝着孙尚微微颔首,唤了一声:“孙嬷嬷。” 孙尚登时便弯了眉眼,屈膝行礼:“两位殿下来得正巧,陛下方才正与安国公说起两位殿下呢。”孙尚的声音清亮,如同潺潺流水一般,甚是悦耳。 余下几人皆是屈膝行礼,孙尚只点了点头,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上头镂空花纹镀了一层金,看上去格外华丽。尧姜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却被孙尚很快地察觉到了。 “这是今日要送去辛华苑的,陛下担心旁的人不知分寸,这才特地命奴婢亲自送过去。” 能够吩咐孙尚特地送过去的东西,显然是不凡之物。记忆之中陈皇后可是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尧姜心中黯然,面上神色依旧,她极为客气道:“既然孙嬷嬷还有要事在身,那便赶紧去吧。” 孙尚颔首,应诺了一声,很快便离开了。 第247章 谋求(八) 再一次见到燕珩,是在陈皇后醒来的第三日。 建元帝于甘泉宫内大摆宴席,宴请文武百官,只为了庆贺陈皇后身子大病痊愈。 即便人后建元帝与元妻之间再过疏远,可是人前却仍旧还是需得给足了颜面,以此来维护皇家权威。 待得尧姜领着李乾同出席时,第一个见着的,便是坐在左下首第一个的燕珩。 有了先前偷听一事,尧姜隐隐约约觉得燕珩并非她前一世所认识的那般,心中难免膈应,后者隔着人群与她注目示意,尧姜却是匆匆地撇开了头,显然有些心虚的模样。 上首的陈皇后今日一身凤袍加身,尧姜知晓她早些时候依旧面色苍白,只是脸上的脂粉厚实,再加上唇上的胭脂艳丽,以至于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之下,陈皇后的神色极好。 朝着长女招了招手,原本抿着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来。 尧姜微微颔首,与李乾一前一后,便走了过去。 “今日怎的来的如此晚?”陈皇后伸手拉过长女以后,便如是问道。 尧姜笑道:“儿臣陪同阿弟读了会儿书,一时忘了时辰,还望母后切莫怪罪才是。”她难得说这般如撒娇似的话语,陈皇后的眉目不免柔和了好些。 转眸再去看幼子,后者神色略有些拘谨,眼里露出些许喜悦与好奇来。终归不过是一个稚子罢了,陈皇后笑了笑,复又唤过幼子,轻轻地拍了拍头,温声问了几句,无非便是“今日读了什么书?”“可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之类的罢了。 李乾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自陈皇后这次大病初愈以后,对他的态度比以往亲近了不少。因着在大殿之内,下首一众人的目光皆是落在此处上,小人儿回答的时候,难免羞涩,扯着陈皇后的衣袖。 陈皇后登时明了,便道:“且先随你阿姊去同你父皇行礼罢。” 尧姜与李乾颔首应下,又去建元帝的跟前行了礼。 与陈皇后截然相反的是,建元帝对于长女与幼子的姗姗来迟,并不是很感兴趣,他的身旁坐着吴氏。虽说位置稍稍靠后,但是却并不影响建元帝与其交谈。 吴氏今日穿着极为素净,她不过略施脂粉,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娇弱,不知晓建元帝方才与她说了些什么话,以至于吴氏抬手掩了嘴,眼睛则是弯成了月牙。 建元帝自是心情大好,听见长女与幼子请安,便极为愉悦地抬了抬手,却是敷衍着道:“你们且去落座罢,宴席要开始了。” 尧姜心中有些不愉,她见着吴氏的时候,眼中一沉,面上神色倒是如常,行了礼之后,亦也不做停留,领着李乾便去了他们的位置坐下。 二人的位置被安排在陈皇后的身旁,紧挨着。 有宫人奉上茶盏瓜果,眼下宴席尚未正式开始,正菜自是要晚些时候方才会上来。 菘蓝试了试茶盏的温度,见着不烫,这才捧到尧姜的跟前,后者接过来以后,她便极为乖巧地退到了一侧。 敛下眼帘抿茶之时,尧姜忽然察觉到,似是有一道目光紧随着自己。 这道目光实在突兀,以至于尧姜心中疑虑,当即抬眼顺势望去。只是入眼之处,竟是燕珩温和的面庞。后者丝毫都不曾避讳,直接迎了上来。 尧姜诧异,不曾想到这燕珩竟会如此的明目张胆,她扯了扯嘴角,很快地错开了目光。 好在宴席没过多久,便开始了。 建元帝于上首,与陈皇后说了几句开场话,帝后二人默契十足,举手投足之间,全然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尧姜对此其实毫无兴趣,她只漫无目的地看着下首一众人等。 陈皇后这边坐着的,自是入宫觐见的女眷们,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脂粉味道,浓郁地似是久久消散不去。 尧姜侧了目,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昭阳大长公主。 昭阳大长公主坐在女眷那边的首位,宫女们鱼拥而入至殿内起舞的时候,她身旁正巧有一个着诰命服的贵妇人,正俯身于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再然后,尧姜便瞧见昭阳大长公主抬眼朝她往来。 今日到底是怎的一回事,与燕珩四目相对,又与昭阳大长公主四目相对,尧姜有些讪讪然,礼貌性地朝着昭阳大长公主点了点头,便又错开了目光。 继续往旁侧看,于昭阳大长公主身侧坐着的,几乎都是身有诰命的贵妇人。宫内宴席的座位安排极为讲究,向来都是尊卑分明,哪怕能够入宫参加宴席的,都并非是一些普通人家,可是这其中,仍旧还是要分出三六九等。 周夫人坐在昭阳大长公主身后的第二排,她身无诰命,之所以能够入宫,全然都是仰仗其夫君周大夫的地位,与其女周充媛于宫中的地位使然。 这一次的周夫人,穿戴甚是得体,既不出挑,亦也十分地合规矩。 自从打昭阳大长公主府回宫,尧姜在忙完陈皇后这里的事情以后,便当即让菘蓝将周夫人于贵妇人之中的窘境告之了周充媛。今日这一身穿戴,大抵还是周充媛的安排,尧姜了然地一笑,隔得远远的,与周夫人示意性地点了点头。 此时殿内歌舞升平,全然一副热闹景象。 即便这些节目老旧乏味,可是那当中美貌的宫女,仍旧还是成为了宴席之上,众人所注目的地方。 一舞终了,丝竹乐声戛然而止。宫女们婷婷袅袅地行了礼,复又如同蝴蝶似的,退了出去。 建元帝兴致正浓,举起手中的银杯,中气十足道:“今日,我大孟之繁荣昌茂,乃朕之幸事,理应君臣同欢!” 下首的文武百官们亦也双手举起手中银杯,齐声高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尔后随着建元帝仰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那下首的文武百官们,亦也仰了头,一饮而尽。殿内一时之间,处处弥漫着酒香味道,尧姜杯盏之中盛的是果酒,并不刺激,她一口含进,只觉得满嘴香甜。 第248章 谋求(九) 陈皇后何尝不知晓昭阳大长公主提及此事的用意何在,杜太柏尚且还疼惜前头元妻留下的一儿一女,而建元帝却并不见得。 但凡不是亲生的,想要做到视如己出,本就极其艰难,更何况生父还不看重。 即便不用昭阳大长公主特意拐弯抹角地说起,陈皇后亦也知晓,只怕日后自己身故,建元帝定会想尽法子去扶吴氏为继后。 若是自己去得早,而长女尚且年幼,后头的艰辛自是不言而喻的。 难免心中犹豫,陈皇后略略侧了头,却并没有去看昭阳大长公主,反而是垂眸望着身上盖着的那一床花好月圆的锦被。 “殿下如何打算?”半响之后,陈皇后终于开口如是道。 昭阳大长公主了然一笑,似是对此胸有成竹。她顺着陈皇后的目光,去看那锦被之上绣着的花好月圆,尔后轻声道:“虽说我不过只是陛下的同胞长姊而已,可他平素里本就时常看重我所言。我大孟建朝数千年来,是万不得能任由元后嫡子,排到继后亲子后头去的。” 这话说得隐晦,却又有些直白。 陈皇后只觉得喉间甚是苦涩,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细声问道:“那殿下,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见目的已然达到,陈皇后松了口,昭阳大长公主亦也松了口气,她的语气随之变得略有些轻快起来,只道:“弟媳先前便知我的打算,你我二人由姑嫂变为儿女亲家。好歹我与陛下是一母同胞,即便日后弟媳不在了,可有我护着,陛下亦也万万不会去为难弟媳的一双儿女。更何况,两朝盛宠的长公主,与当朝嫡出的长公主即为婆媳,又为姑侄,身份不言而喻,陛下看重我,自然也会看重弟媳的一儿一女。” 不知晓为何,陈皇后明明心里头十分清楚,昭阳大长公主的话句句如实,可是她总觉得,这一番话却是句句诛心。 她明明身为中宫之主,明明出身不俗,可是到头来,却又不得不为了一双儿女日后的安然无恙,勉强自己做出不愿的选择来。 陈皇后心中抑郁,眼里蓦地泛起湿润来。若是有来生,只愿上苍不要再给予她一副如同秋叶飘零一般的残躯,即便没有荣华富贵,即便没有尊贵地位,她也愿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儿长大成人,然后成婚生子。 送走了昭阳大长公主以后,尧姜守在偏殿,本想再进去问一问,方才陈皇后与之究竟说了些什么。却不曾料到,竟让方才被陈皇后唤进殿内的白苏给拦了下来。 再一细问,却见白苏面露为难之意,只道:“殿下还是莫为难奴婢了,娘娘着实吩咐了,万不得让任何人在此刻搅扰她,哪怕是殿下亦也不行。” 听了这一番话,尧姜心中难免生疑。可见白苏神情不似作假,她做不出强闯殿门之事,于是讪讪道:“若是母后身子不适,你便立刻前来璇玑殿禀告于我。” 白苏连忙应下,尧姜这才一步三回头,甚是犹豫地离开。 直至瞧着尧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立政殿外,白苏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折返回了殿内。 待得进了内殿,白苏与守在床榻之旁的白芨相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瞧见显而易见的担忧。再一走进,只见陈皇后躺在床榻之上,面上一片湿润,而白芨手中持着锦帕,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走了吗?”陈皇后哑着声音开口问道,语气之中难掩哽咽。 白苏稍稍欠身,连忙回道:“走了,奴婢亲自瞧着走的。” 闻言,陈皇后甚是疲怠地闭上了眼,白苏瞧着着实心疼,忍不住近身去,半蹲了下来,只宽慰道:“娘娘的一番苦心,日后殿下定会明了的。” 陈皇后只苦笑道:“今日昭阳同我提及了杜太柏弑妻一案,我听了心中甚是难受,五儿年岁尚小,而乾儿又不得陛下喜爱,倒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听了这话,白苏忍不住道:“大长公主也是的,好端端的,怎的同娘娘提及这些事情,平白惹得娘娘伤心。” 陈皇后却是摇了摇头,一侧的白芨见着,轻声道:“娘娘实在无需因此伤怀,那杜太柏之事,奴婢亦也听闻过。不过两位殿下都是身份极为尊贵之人,尤其是尧姜殿下,行事向来颇有主张,娘娘的母家亦也地位崇高,怎能与杜太柏之事相较之呢。” 贴身的两个宫婢想尽法子劝慰着自家主子,可偏巧陈皇后却越发地心中难受,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江河一般,顺着眼角落下,直至落在了头下的磁州窑出的瓷枕之上。 此时已然回到璇玑殿的尧姜,对立政殿内所发生的一切,自是毫不知情。她不过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身为长女,再加上重活一世,即便眼下所发生的一切,早已经与前一世的记忆对不上号了,可是对陈皇后的了解,却是半点没变。 她只觉得心中烦闷至极,崖香奉上茶水,不过端起吹了吹,她便甚是烦躁地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桌上,只道:“烫了,赶紧换一杯。” 于是崖香连忙颔首应诺,唤了殿内留守的小宫女,将此事交由其之后,凑上前去,小声问道:“殿下可是因着今日皇后娘娘不见殿下一事,而觉得心中甚是不解么?” 尧姜并不是极易暴怒之人,她略抬了眼去看一侧的崖香,后者向来心细,脑中流转千回,尧姜轻轻颔首:“你可是瞧出什么端倪了?” 恰巧此时小宫女已然将稍稍凉了一下的茶水重新奉上,崖香一面接过,捧到尧姜面前,一面垂眸道:“奴婢愚钝,瞧不出什么,可是既然是大长公主离开以后,皇后娘娘方才对殿下闭门不见。而皇后娘娘脾性向来淡泊,想来定是因着大长公主说过什么,而皇后娘娘不得已地答应了下来,这才对殿下闭门不见的。” 第249章 谋求(十) 小路尽头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二人似是只交流了一番所谓的“查清楚”,便很快地各自散去。 尧姜听见脚步声远去,四周陷入一片静谧以后,突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好在旁侧的菘蓝手疾眼快,连忙地扶住了她。 “殿下,”菘蓝轻轻地唤了一声,神色莫测。 她不过才十六岁罢了,心思难免轻浮尧姜勉强地笑了笑。 其实方才的那一番谈话并没有什么,只是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李闻出入吴家一事,这才有些愕然,惊吓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忧,担心前一世的阿弟,在自己死了以后,会不会还安安稳稳的。 不过,燕珩说的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查清楚? 在菘蓝的搀扶之下,尧姜总算是站稳了一些,她敛下眼帘,心中蓦地跳了跳。 眼下此地已然不便久留,尧姜轻轻握住了菘蓝的手,主仆二人转身便打算离开,不曾想到,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骤然消失。 “尧姜殿下?”燕珩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诧异。 方才他总觉得在谈话之时,旁侧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待得送走了那人以后,他顾又折返回来,哪里知道,竟是瞧见尧姜并着贴身的宫女,正准备转身离开。 尧姜只觉得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她努力地使自己面上神情看上去极其自然,尔后转身,朝着燕珩微微颔首,笑道:“安国公怎的也在此?” 就好似当真无意之中碰见似的,一侧的菘蓝心中略有些不安,忙垂下头,朝着燕珩屈膝行礼,始终不发一言,生怕露出端倪,拖累了自家殿下。 好在燕珩并不曾注意到她,只轻挑眉头,打量的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尧姜的身上,继而缓声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他虽说问的轻巧,心里头却也是有点惴惴不安。 若是当真这位殿下听见了方才的谈话,处理起来,倒是极为麻烦,他向来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繁琐二字,唯恐避之不及。 尧姜自是不知道燕珩此时的心中打算,好在前一世与吴氏针锋相对之时,她俨然学会了如何去掩饰自己,于是甚是客气道:“不过刚来而已,本见此处风景甚好,打算瞧一瞧,却不曾想到越往里走,竟是了无人迹,倒是让安国公见笑了。” 燕珩亦也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随后问道:“殿下可要回空园去?” 尧姜点了点头,燕珩便又道:“既如此,若是尧姜殿下不嫌弃,与某一道同去如何?” 如此提议,莫不是燕珩还没有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尧姜有些不大确定,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没有旁的理由去拒绝,生怕眼下多说一句话,都会使得燕珩发现自己的举止异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尧姜其实很困惑,前一世的自己与安国公来往密切,甚至于在与吴氏的争斗之中,燕珩亦也给予了些许甚好的提议。 直到这一世发现燕珩与郭焱的私下来往,尧姜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劲。 前一世的母后到底怎么死的,是真的久病在床而死吗?吴氏一族虽说官位显赫,可是又如何能比当时的外祖陈家更为显赫呢?好像外祖陈家是突然一夜之间开始凋零,是母后出事的第几天? 尧姜觉得脑子里突然开始混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怎的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来。 好在与燕珩并肩而行,脚下的步伐情不自禁地比平素快了些许,不过眨眼的功夫,空园赫然出现在一片翠绿之后。 就在人声喧哗已然荡漾在耳边之时,燕珩却是蓦地顿下了脚步。 因着尧姜心有所思,以至于往前了好几步,方才发现燕珩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尧姜亦也顿步,回头望去,待得迎上后者平静的目光以后,心中一怔。 “眼下快到夏天了,不知殿下可曾嫌这夏蝉吵闹?”见尧姜望来,燕珩忽的如是道。 尧姜有些捉摸不透燕珩说这话的用意,顿了顿,方才忖度道:“倒是不曾,宫人总是勤勉,一到夏日,便会常去捕这些夏蝉,以至于本宫倒是尚未被夏蝉所吵闹到。” 燕珩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就好似他与尧姜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没有出现过一般,略一抬手,亦也不等后者反应,燕珩已然是自顾地先行进了空园。 身侧的菘蓝低声道:“真是古怪。” 可不是么,燕珩如此,倒还真想是个古怪之人。不过尧姜倒是没有想到,燕珩的戒心会如此之重。 只是方才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夏蝉吵闹,谁是夏蝉?尧姜不由自主地开始代入深思,直到重返席上,这样的思绪仍旧还是如同乱麻一般。 崖香等得有些久,借着斟酒的功夫,轻声询问道:“殿下怎的去了这么久,大长公主遣了女官过来好几次,都不曾见到殿下。” 尧姜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不过是腹中疼痛难耐,便耽误久了些。姑母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崖香仍旧弓着腰俯身道:“听说是宫里头来什么人了,大长公主特地来寻殿下过去一趟。” 话音落下,尧姜蓦地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惊醒,微蹙眉头:“可知道是什么人?” 崖香摇了摇头,只道:“不曾,来的女官似是也不知情,只知道大长公主那里急得很。” 什么事情会让昭阳大长公主急,还是宫里头来的人?尧姜不用想,几乎都可以猜到是建元帝。 既然是有关建元帝的事情,尧姜自是不敢再去耽误,于是连忙起身,却又下意识地朝燕珩的席上望去,席上空空如也,原本与她一道进了空园的燕珩,就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迹。 不过眼下可不是再去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尧姜任由菘蓝理了理身上略有些褶皱的衣裳,方才道:“去堂厅罢。” 第250章 大人 待得到了堂厅,先前坐在里头的贵妇人早已经没了踪迹,偌大的屋子此时略有些寂寥。昭阳大长公主依旧坐在上首,旁侧只站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宫侍,两人方才似是说了些什么,以至于此时面上的神色皆是凝重。 “姑母,”尧姜好整以暇,往前了几步,稍稍欠了欠身。 不知晓为何,堂厅附近竟是没有留守的宫人,直至尧姜开口,昭阳大长公主这才注意到了她。 面庞之上露出些许疲怠,昭阳大长公主抬眼看了一眼尧姜,只有气无力道:“你来了。” 这话其中含义倒是令人难以揣测,尧姜“嗯”了一声,上前几步,于昭阳大长公主身侧坐下。她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那旁侧立着的宫侍,却发现那人模样陌生,显然不是她所见过的人。 昭阳大长公主略扬了下巴,示意那宫侍开口。 少顷的沉默过后,着蓝衣的宫侍弓着腰,声音略有些尖锐:“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心中更加迷惑,面上则是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她的不解。那宫侍在迎上昭阳大长公主的眼神以后,方才忖度着道:“奴才是含元殿的宫人,因曾受皇后娘娘的恩惠,故此出宫来寻殿下,告之一二。” 那宫侍说话言简意赅,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将所有的前因后果交代地一清二楚。 尧姜微蹙眉头,下意识地去看昭阳大长公主,后者却是装作头昏脑涨,垂眸扶了额。尧姜无可奈何,只得又重新去看那宫侍,迟疑道:“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那宫侍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却仍旧还是轻轻颔首,继而又道:“宫里今日早些时候,死了一个宫人。” 死了一个宫人?不知晓为何,尧姜立即便联想到了被派去密切关注辛华苑的莲蒂。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她能够多说什么的时候,尧姜静静地看着那宫侍,语气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些许:“可是母后身边的?” “正是,”那宫侍这次回答地倒是爽快,尧姜心下一沉,她已经确定了,那内侍口中死了的宫人,定然是莲蒂。 果不其然,就在尧姜确定了心中想法的那一刹那,那宫侍的声音复又响了起来:“是前不久才拨到皇后娘娘宫中的莲蒂姑娘,今日早些时候,被发现死在御花园的一处井中。陛下因此龙颜大怒,眼下,眼下只怕各宫都不大好。” 那宫侍说的委婉,尧姜却是清楚自己父皇的脾性。 他向来都不喜后宫针锋相对,更别说闹出人命来。这般龌龊的事情,落到了建元帝的眼中,只怕不只是龙颜大怒那么简单。 短暂的惊愕过后,尧姜很快地反应过来,她甚是警惕道:“是谁让你来的?” 那宫侍对此并不意外,仍旧是弓着腰,恭恭敬敬道:“回殿下的话,是周充媛。” 周充媛?尧姜有些意外,却是没再说什么。上首的昭阳大长公主见时候差不多,便唤了一声先前领尧姜前来的那个女官,轻声吩咐道:“送这位公公先回宫去罢。” 那女官屈膝应诺,朝着蓝衣宫侍微微颔首,二人复又行礼,方才退了下去。 堂厅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此时尧姜面上的神色着实算不上好看,她强忍着情绪的奔溃,莲蒂的死意味着什么,尧姜最是清楚不过了。她不知道先前陈皇后为何会答应吴氏前去太极池,又为何会失足落水,至今未醒。 激动之下的报复自然是酣畅淋漓,只是当所有的偏激褪去,最下头的真相才是最应该让人去追溯的。 昭阳大长公主抬手遣退了同尧姜一道前来堂厅的崖香二人,待得脚步声远去,唯独剩下她与尧姜之后,昭阳大长公主方才开口道:“我虽不喜你母后,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我对你与乾儿不满。你们终归是我李家的嫡系之后,姑母年纪大了,不喜那些上不得台面之事。若非今日这事与中宫有关,那内侍想进来,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是头一次,昭阳大长公主对尧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论是前一世也好,亦或是这一世也罢,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对他们姐弟疏远而客气。前者不喜陈皇后,虽说并不曾大肆喧哗,但却也是双方心照不宣之事。 尧姜略有些诧异,昭阳大长公主便笑了笑,她似是有些勉强,神色之间满是倦怠:“我阿弟什么脾性,我最是清楚。如今你母后虽说仍旧还在昏睡不醒,可这人毕竟是她立政殿里头,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什么干系。” 昭阳大长公主的话句句在理,尧姜心里亦也清楚,她只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轻笑一声,颇有些无可奈何道:“母后受了无妄之灾,眼下还要任由旁人来泼一身的脏水。” 昭阳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身为中宫之主,又与阿弟离心,这些事情总是逃不脱的。” 即便陈皇后再无心争斗,可她中宫之主的位置却也都是人人觊觎的,就像是一块香饽饽。这话昭阳大长公主没有说出口,她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尚且稚嫩,也不知晓方才自己的那些话,她是否听懂了些许。 面前昭阳大长公主心中想法,尧姜自是无从而知。 她知道昭阳大长公主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亦也清楚陈皇后的处境并非是她自己便能够决定的。 昭阳大长公主秉持着“点到即止”的想法,她略抬了手,借故身子有恙,便将尧姜先行打发离开了。不过后者临去之前,昭阳大长公主却又是没忍住地嘱咐道:“你还是早些回宫,舐犊之情,你父皇总是要念着些的。” 尧姜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是这般的想法,心中感激之余,她朝着后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应诺了一句,这才领着宫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昭阳大长公主府,往着大孟宫而去。 第251章 大人(二) 吴氏前来立政殿请安的时候,尧姜起了个大早,正与陈皇后轻声交谈着,母女二人不时发出和悦的笑声,引得下首一众嫔妃亦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直到吴氏的到来。 陈皇后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吴氏第二日便来了立政殿,却依旧还是和颜悦色地让赐坐,遂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吴氏行了礼之后,便屈膝坐了下来,听见陈皇后如是问道,甚是柔弱地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身子好多了。” 陈皇后这才点了点头,没有再与吴氏过多交谈。 昨日白芨回来,自然是将辛华苑内的一举一动都全然告诉了陈皇后,连带着李闻被尧姜打发去了慎刑司一事,陈皇后亦也是心知肚明。 她偏了头去看尧姜,面上的神色淡淡:“听说你昨日打发了一个宫人去慎刑司?” 这样的话,原本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提及的,眼下前来请安的嫔妃都在,若是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辛华苑没有规矩。思及至此,吴氏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尧姜何尝不知晓陈皇后此时提及的用意,她忍不住地弯了嘴角,敛下眼帘,应诺道:“昭仪身子不好,昨日儿臣前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底下宫人伺候不用心,便小施惩戒了一番。”这话尧姜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当真是为了关怀吴氏一般。 吴氏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眼下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若非昨日知晓了自己的贴身太监被尧姜三言两语打发去了慎刑司,她也不会今日便来立政殿请安。建元帝向来不大喜欢管后宫之中这些糟心的事情,更不用说事及长女了。如此一来,她只能来找陈皇后,想法子将李闻从慎刑司给捞出来。 吴氏做不到忍气吞声,亦也无法忍受自己被断了左膀右臂。 只是如今听见陈皇后与尧姜之间的交谈,吴氏又有了一种咬碎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陈皇后微蹙眉头:“不过一个小小宫人而已,若是觉得不妥当,打发去了便是,就不必让吴昭仪知晓了。她本就身子不好,知晓了这些事情,劳心伤神的。” 话音落下,吴氏心中难免愤愤然。 陈皇后越发轻描淡写,吴氏就越觉得自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眸光流转之时,眼里已然蓄了些许泪水。 尧姜抬眼之间,蓦地瞧见,故作惊奇道:“昭仪可是不舒服?” 吴氏顺势垂眸:“嫔妾知晓殿下的一番好意,只是这宫人,是陛下特地为嫔妾挑选的,若是这般不明不白地打发去了慎刑司,只怕到时候陛下追问起来,嫔妾不知晓应当如何应答。” 闻言,尧姜心中冷笑。 她不是不知道李闻的来源,只是没想到吴氏先前不去找父皇哭诉,眼下却是搬出了父皇,想来压她。 尧姜抿嘴,苦恼道:“既然是父皇为昭仪挑选的宫人,那便更应该让他好生在慎刑司里头学学规矩,不然传出去,只让人觉得父皇眼光不好,为昭仪挑选了这么个宫人贴身伺候。” 眼下尧姜年岁尚小,即便是建元帝瞧见了,亦也只当做她是一片好心。 谁会真正地去深究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会故意打压自己父皇的宠妃呢。 尧姜登时只觉心情大好。 吴氏有苦说不出,被尧姜堵了这一遭,索性捂了胸口,装作不舒服的样子。 果不其然,陈皇后冷眼旁观了尧姜与吴氏的一番对话,如今又看见了吴氏病恹恹的样子,心中不喜,干脆直接将前来请安的嫔妃一道打发走了。 众人各怀心思地起身跪安,如一阵风似的,转眼便没了踪迹。 待得立政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陈皇后这才略抬了眼,睨了尧姜一眼。 “谁教你这么做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尧姜嘻嘻一笑,颇有些赖皮:“吴昭仪借着父皇宠幸于她,从不来立政殿给母后请安。儿臣见不得母后委屈,不过略施惩戒罢了。” 陈皇后笑了一声,声音之中难免带了些柔软:“你怎的就知道我委屈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与她相似的眉眼之中,浮现出来的,是专属于少女的雀跃。 尧姜眨了眨眼睛:“知母莫如女嘛。” 陈皇后嘴角笑意愈甚,忍不住地嗔道:“就你嘴贫。” 尧姜顺势挽住了母后的胳膊,绕过了吴氏,又说起了旁的话来。 立政殿的这一番对话,吴氏显然是不知晓。 她前脚走出立政殿,后脚有人立即开口叫住了她。 于是吴氏顿足,回首望去。 先前那些一道从立政殿走出了的嫔妃,早已经不知晓去了哪里,如今眼下只有身后方才叫她的那个女子。 “康修容?”吴氏心中一怔,面上却是神情柔弱。 康修容上前了几步,朝着吴氏欠了欠身,眉眼带笑:“难得姐姐还记得我。”她故作亲热,只自称“我”。 吴氏对于这个康修容,不过几面之缘而已,眼下见她忽的叫住自己,显然有想要交谈的欲望,只是不知晓究竟所为何事。 吴氏抿嘴,细声道:“修容容貌出众,只一眼,自然是忘不掉的。”嘴里说着奉承话,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入宫之前,父亲已然位极中书令,即便在闺阁之中,与她来往的,也大多都是百年望族的小姐。吴氏不认识康修容,自然也就意味着康修容家世一般。 康修容显然不知晓吴氏心中所想,她略抬手,将自己身后的宫人屏蔽开来。吴氏见此,隐隐约约猜到康修容大抵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于是见模学样,亦也抬手屏退了自己身边的宫人。 待得四周静悄悄以后,康修容这才贴近了吴氏,低声道:“姐姐这些时日可要小心谨慎才是。” 吴氏故作诧异:“此话何讲?” 康修容左右瞧了瞧,颇有些小心翼翼,这才轻声道:“皇后娘娘不满姐姐盛宠,只怕这些时日,还要想法子如何折腾姐姐呢。” 第252章 大人(三) 康修容所说的这一番话,于吴氏而言,早已经是心知肚明。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还是露出了一脸的惊讶:“陛下宠幸我已有些时日了,我一向又敬重于皇后娘娘,怎的她会突然如此呢?” 康修容欲言又止道:“姐姐这便是不知晓了,昨日有人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及了姐姐的辛华苑,周充媛便说姐姐持宠而娇。若非我及时喝止了她,想来她定是还要多说上几分的,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让皇后娘娘起了这般的心思。” 周充媛么,吴氏心中冷笑,敛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所有的情愫全然收在了眼底。 康修容不曾察觉吴氏的异常,仍旧自顾道:“陛下喜爱姐姐,本就是姐姐的事,皇后娘娘尚没有说什么,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充媛指手画脚的。”话到最后,已然是对周充媛的抱怨之意。 吴氏笑了笑,轻声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修容能这般为我思量,也着实让我颇为感动。”她说着,复又垂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怜我在后宫之中,着实孤零零的。” 这话一出,康修容面上的神情登时便活了过来,她当即亲昵地拉住吴氏的手,语气微颤道:“若是,若是姐姐不嫌弃,那妹妹常来姐姐的辛华苑,陪姐姐如何?” 吴氏眸子之中登时溢出了些许晶莹来,她故作愉悦,抬眼朝康修容望去。 “修容如此,叫我如何以报。” 康修容抿了抿嘴,神情雀跃:“姐姐怎的还叫我修容,如此见外。” 于是吴氏颔首,顺着她重新改了口,唤了一声:“妹妹。” 康修容笑着应了一声,顺势上前挽住了吴氏的胳膊,亲切道:“今日天气着实好,不知晓姐姐待会儿要去哪里啊?” 吴氏莞尔一笑,心中却是略有些不喜。她知晓康修容此举无疑是觉得陈皇后不受宠,而自己盛宠不断,想要贴着自己,来分一杯羹而已。 不过心中想法总不能溢于言表之上的,吴氏亦也亲昵地拉了康修容的手,点了点头,道:“原本是打算回辛华苑的,不过如今妹妹也在,不如一道去御花园里头瞧瞧如何?我听下头的宫人说,前几日御花园的双头牡丹开了,咱们也正巧去瞧瞧新鲜。” 吴氏的声音柔弱,听上去只让人心生怜惜,康修容越发觉得选择投诚其,着实是一个不坏的决定,思及至此,她当即便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各自唤了自己的宫人,相携朝着御花园而去。 那一厢尧姜辞了陈皇后,回了自己的璇玑殿内。 与陈皇后的一番交谈,着实使得略有些精疲力尽,倒不是因为与陈皇后感情不和的缘故,反而正是因为母女二人感情深厚,尧姜这才不得不谨言慎行,生怕向来颇为了解自己的母后,会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之中,发现什么端倪来。 崖香同菘蓝手脚麻利地伺候尧姜洗了脸,换了身衣裳。 待得一切就绪之后,斜躺在罗汉床上,尧姜这才觉得缓过了神。 有宫人奉上新沏的茶水,三彩釉折射着精美的光,尧姜掀起盖子吹了吹,腾腾的雾气登时四散开来,她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只觉得眼下甚是舒适。 “殿下,”崖香端来一盘糕点,放在了尧姜面前的矮几上。 尧姜抬眼看去,崖香面上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尧姜放下茶盏,轻声问道。 崖香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略有些牵强:“奴婢就是觉得,殿下好似变了些。”她说着,束手立在一侧,垂眸看着地上,颇有些局促不安。 尧姜见此,便笑问道:“哪里变了?” 话音落下,崖香似是当真思考起尧姜的变化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细声道:“奴婢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殿下好似同从前哪里不一样了。”这话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似的。 尧姜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菘蓝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殿内,朝着尧姜屈膝行礼,道:“殿下,昭阳大长公主方才派了人来。” 昭阳大长公主,指的便是建元帝的长姊,尧姜的姑母。 记忆之中,这位昭阳大长公主活到了四十八岁,在建元帝驾崩后的第二年于长公主府呢溘然长逝。 尧姜其实有些记不清自己的这位姑母容貌,从前她与昭阳大长公主来往并不密切,因着昭阳大长公主一向不大喜欢陈皇后,好似是因着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一般。尧姜对于这些事情向来不大感兴趣,以至于从不曾放在心上。 眼下昭阳大长公主派了人来璇玑殿,尧姜倒是有些意外。 “人呢?”尧姜如是问道。 菘蓝语气平淡地响起:“已经回大长公主府了。” 菘蓝做事一向妥当,如今看来,应当是昭阳大长公主派来的人,并不打算见自己,以至于匆匆忙忙地来,亦也匆匆忙忙地去。 外间蓦地一阵风吹了进来,将殿内的焚香味道吹散了些许。 尧姜笑了一声,随口问道:“可知是因何事前来?” 菘蓝老老实实地道:“昭阳大长公主过几日要在长公主府上设宴,特地让人宴请殿下,担心扰了殿下清梦,这才只让奴婢代为转告。” 设宴,尧姜敛下眼帘,难免开始细细回想了一番十年前的往事。她与昭阳大长公主交集不深,来往也不过区区几次而已,如今提及宴席,尧姜想了一会儿,便立马想起了十年前昭阳大长公主于长公主府内设下的桃花宴。 尧姜下意识地想要让菘蓝回绝,只是转念又一想,却是登时改变了主意。 “你去打听一下,昭阳大长公主此次设宴,都请了些什么人来。”尧姜如是吩咐道。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昭阳大长公主向来喜爱为京中贵女同世家子弟设宴,名曰宴席,实为相看。但凡未曾婚嫁的贵女同世家子弟,基本都会参与这样的宴席。说起来,昭阳大长公主倒是成全了无数对怨偶呢。 包括她的母后,同她的父皇。 第253章 大人(四) 燕回楼位于长安城南边,东临护城河,北靠大香山,因着一年四季景色宜人的缘故,使得燕回楼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尧姜等人到的时候,燕回楼外头早已经停了满满当当的马车。 今日是上巳节,祓禊多在河边举行,护城河便成为了其中首选。 临河的雅间大多早早地便已被定下,如今连堂厅之中,都没有空席。好在陈谡景不知道从那里得知了陈谡朗同安国公正在燕回楼之中,如今大孟的男女风气不似以往,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在这里也俨然用不上。 女子无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日里亦也可以同交好的男子出门游玩。 陈谡景在征求过尧姜的意见以后,先行谴了人去燕回楼寻了陈谡朗,待得传话的小厮折回,陈谡景这才带着尧姜同李乾朝着燕回楼而去。 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下了马车,尧姜便听见燕回楼里头的非常。 陈谡朗的贴身小厮陈叙此时正候在燕回楼门口,许是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特地来迎尧姜等人进楼。 陈叙眼尖,一眼便从人群之中瞧见了尧姜,连忙迎上前来。 “表小姐,表少爷。”出门在外,陈叙自是不敢称尧姜,李乾为“殿下”,尔后偏了头,又朝着陈谡景拱手行礼道:“大少爷。” 陈谡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只道:“带路吧。” 话音落下,陈叙忙弓腰做出请的手势来,然后才三步一回头地将尧姜等人带到了楼上。 外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雅间内却是静谧十分。 雅间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尧姜轻轻地瞥了一眼,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来。 前一世她与安国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只是这婚约尚未定下的时候,建元帝便驾崩了,尔后阿弟仓促登基,她忙着清扫障碍,一时之间自然也就忘了与安国公的这段口头上的婚约。等到再记起的时候,她却没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虽说两人有缘无分,但是安国公同她之间来往却是频繁,以至于安国公身边的好几个人,她都是认得的。 见着陈叙领着人过来,那两个黑衣人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前方,李乾却是下意识地拽紧了姐姐的衣摆。 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丝竹乐声,陈叙轻叩了两下门,下一刻,里头便有人打开了门,一个身着青色齐襦裙的妙龄女子赫然出现,先是朝着尧姜等人屈膝行礼,尔后巧笑莞尔道:“国公爷同陈二公子等两位殿下与陈大公子许久了,三位快进罢。”说着,侧了身,让尧姜等人进了雅间。 燕回楼的雅间极为讲究,入门是一并竹寒屏风,用的是苏绣,乍眼一看,倒是将竹子的神韵给全然勾勒了出来。 屏风两侧各摆着一盆文竹,眼下不过三月初,那盆中的文竹却十分翠绿茂盛。往里走是并着垂下的四扇竹帘,中间的两扇被收起,正对着宽敞明亮的窗户。 此时陈谡朗与一个年轻的男子便坐在窗户前的八仙桌旁。 听见脚步声,陈谡朗第一个抬眼望来,待得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便连忙站起身迎上前来,拱手行礼:“殿下。”他与尧姜姐弟的感情不如陈谡景深厚,自然也是拘着礼,不敢以“表哥”自称。 尧姜笑了笑,颔首道:“朗表哥。” 陈谡朗面色蓦地一红,尔后转过了身,朝尧姜等人示意道:“这位是安国公。” 说话间,那年轻男子已然是回过了神,手中持着一个白瓷的酒杯,眉眼俊朗,唇角含笑。这便是安国公燕珩,只需一眼,着实让人难以忘记他的风姿卓越。 尧姜前一世初见安国公的时候,便是如此。 依照尊卑,建元帝膝下的一儿一女,自然是比安国公的地位要高上一些;可若是依照辈分,这安国公的曾祖父与建元帝的曾祖父是堂兄弟,尧姜还要唤他一声:“表叔父。”只是这亲戚关系隔得太远,以至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即便如此,尧姜仍旧还是领着李乾,朝着燕珩稍稍屈膝,叫了一声:“安国公。” 燕珩笑了一声,声音不似前一世尧姜记忆之中的那般低沉,反倒是清脆悦耳,道:“今日殿下也出来凑这个热闹吗?”他没有陈谡朗的拘礼,二人私下在陈皇后的立政殿内,其实也见过几次。 尧姜点了点头,一面牵着李乾在陈谡朗旁侧坐下,一面道:“今日上巳节,阿弟想出来瞧瞧,我便带他出来了。” 燕珩让人奉上茶水,他向来喜爱容貌端正之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奴仆大多相貌出众,尤其以他贴身的两个婢女为首。 给尧姜奉茶的,便是燕珩的两个婢女之一,唤为“空青。” 空青是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年纪虽小,但是五官的明媚却是显而易见的,一颦一笑,只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尧姜对于空青的印象极深,缘由无他,不过是后来与燕珩相处之时,空青常伴其右,几乎算得上是同燕珩形影不离了。 只不过前一世尧姜直至身亡,都不曾听过燕珩娶妻,亦也没有听过他将空青收入房中,反倒是于贞观三年将空青嫁给了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尧姜朝着空青微微颔首,神情柔和。 空青却是蓦地一愣,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尧姜,只是先前尧姜一向冷冷淡淡,对自家国公爷亦也是疏远客气,如今这般友善,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不过好在空青的这般想法不过稍纵即逝,她回以一笑,很快地垂眸,立到一侧去了。 李乾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窗户边上,正眺目远望。 这里离护城河极近,左右不过数百步的距离,隔得不远,外头热闹的喧哗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李乾看得兴致勃勃,陈谡景见他这般,于是便也跟着前者一道趴在窗户边上。 两人一大一小,一兄一弟,如今凑在一块儿,两颗乌黑的头靠在了一起,倒是颇为地和谐。 第254章 大人(五) 前一世的尧姜从不曾见过民间的上巳节,更多的时候亦也不过只是跟随陈皇后一道,在立政殿内设宴,传召些许贵女入宫,说些话罢了。 如今见李乾的模样雀跃,尧姜忍不住心情大好。 一旁的燕珩于陈谡朗似是先前正在说什么事情,只是因着尧姜等人的到来,而使得这谈话戛然而止。初时两人都有些讪讪然,索性开始有的没的,说起旁的话来。 突然,李乾发出一声惊呼,小人儿手足舞蹈地指着护城河边,语气之中难掩兴奋。 “阿姊,你快看!” 尧姜闻声望去,雅间的窗户开得不高,即便是坐在八仙桌旁,亦也能够清楚地看到护城河边的景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台子,倚河而建。周围人虽说,但是热闹却仅限于台子外头,有一个身穿奇异之人此时正在台子上踩着鼓声,翩然起舞。 说是翩然起舞,其实倒也并不然。 台上之人只是踩着鼓点,做出一些极为夸张的动作,举止投足之间,反倒是让人心生畏惧。 燕珩笑道:“这是巫女祈福。” 大孟民间多有信仰,其中以巫女最为昌盛。尧姜头一次见到这般的景象,心中难免诧异。 李乾满腹疑问:“为何会有巫女祈福?”尧姜尚且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他了。 燕珩笑而不语,一侧的陈谡朗解释道:“传闻三月初三是黄帝诞辰,自古以来民间便多有次日兰汤沐浴祈福一说,殿下久居深宫,不知晓这民间风俗亦也正常。民间百姓对此最为畏惧,每年上巳节都会有巫女于河边组织祓除,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信仰罢了。” 话音落下,尧姜对此亦也清楚了不少,她抿嘴笑道:“朗表哥博闻多识。” 陈谡朗登时红了脸颊,极不自在地垂了头,连忙摆手道:“殿下谬赞了。” 尧姜知晓他一向容易脸红耳赤,便没有打趣他的念头,只偏了头去看李乾,后者用一双极为求知的眸子望着陈谡朗,脑子似乎一时容不下这么多东西,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亦也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为母后祈福?” 尧姜一愣,不过眨眼的功夫,李乾便走过来拽着她的衣袖,继而又道:“阿姊,母后身子不好,不如我们也去瞧瞧,给母后祈福罢?” 此时小人儿的双眸亮晶晶,睁大了眼睛,神情颇为期待。 尧姜不忍,正准备开口应下的时候,却又听见燕珩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实在不宜去这种地方。” 闻言,李乾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神色登时变得极为懊恼。 不曾想到,燕珩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不过小殿下倒是可以带些兰草回宫,让皇后娘娘以兰草沐浴,亦也可以的。” 燕珩的性子着实让人难以言喻,像极了六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尧姜哑然,一时之间竟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这般心情的大起大落,于李乾而言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转了头去看燕珩,学着尧姜称呼其为“安国公”,软声软气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燕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见李乾面上重展笑颜,这才唤了空青,让她命人去寻些兰草回来。 兰草虽说并非罕见之物,但是寻常人家一般都是提前一月之久,以独特方法备下,如今要刻意去寻,亦也需要颇费一番周折才是。 李乾自见到了护城河边的巫女祈福场景以后,便俨然有些在雅间之中坐不住了。 他原本不过将将十岁而已,万事都只懂了朦朦胧胧。陈谡景对于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表弟一向关怀,见他有些蠢蠢欲动,便忍不住地抬头对着尧姜道:“今日三月初三,正值万物复苏,想来陛下今日应当亦也会在曲池江宴请文武百官。五儿你们难得出宫,这护城河边的祓除亦也用不了一日,倒不如趁着春光明媚,去城外走走如何?” 踏青?倒也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尧姜之所以带李乾出宫,本就是念及小人儿年岁尚小,想带他到处走走看看。如今陈谡景这般提议道,尧姜心下为之一动,下意识地便去看燕珩。 雅间之中,陈家二子姑且不提,总归都是自己人。只是这安国公终究还是不大熟悉,即便前一世尧姜以死来成全大义,将阿弟托付给燕珩和燕王,但是却也只是念在前一世的相识之情上头。 这一世,尧姜和燕珩还不算太过熟悉。 于是尧姜客气地询问道:“不知安国公可愿随我们一道出城踏青?” 燕珩闻言,却是摇头拒绝道:“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不便出城,还请殿下切莫怪罪。”他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含了一小口的酒水。 酒香浓郁,酒气憨厚,燕珩的耳垂一红,偏了头,对陈谡朗道:“陈二公子亦也随尧姜殿下一道去城外踏青罢。” 陈谡朗略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帘,“嗯”了一声。 雅间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尧姜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陈谡景开了口,同燕珩告辞,紧接着尧姜领着李乾,亦也告了辞,这种奇怪的气氛方才得以缓和起来。 燕珩的目光落在了外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恕我不送两位殿下了。”他只是如是说道,这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子,本就不是极为让人亲近之人。 尧姜等人来的匆匆忙忙,去的亦也匆匆忙忙,左右在燕回楼之中不过停留了几炷香的功夫,便复又离开了这里。 临上马车之前,尧姜蓦地驻足回头望去,看着陈谡朗,突然好奇地问道:“朗表哥今日怎的会与安国公在一起?” 陈谡朗慌忙垂头,瓮声道:“国公爷有要事问朗,朗便去了。” 回答言简意赅,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其中。 尧姜笑了笑,没有再说些什么,任由菘蓝同崖香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第255章 大人(六) 尧姜念着先前太极池落水一事,周充媛有意帮过她的份上,有心想要帮一帮这位周夫人。 大孟朝建国以来,已然过了数千年,其中名门望族自是根深蒂固,那些所谓出身高贵之人,最为注重的便是世家门第。如周夫人这般,若非是因着其夫君周大夫才德兼备,深受建元帝信任,否则亦也无法跻身于名门贵妇之中。 但是即便同坐一席,周夫人其实亦也不过只是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妇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几乎无人会与她过多来往,生怕有失身份。 周夫人不会像先前的那个贵妇人那般,擅长说一些讨人喜欢的恭维话,她的嘴略有些愚笨,在知晓自己常被人取笑以后,周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当起了这宴席之上哗众取宠之人。 那厢丫鬟奉上凉果,周夫人便略含腼腆道:“妾如今倒算是开了眼界,不曾想到于大长公主府上,还能吃到这西域方有的吃食。” 如今大孟开设各大关卡通商,远至重洋,海运极为发达,更不用说陆运了。那些几年前甚是罕见的物什,曾贵为贡品的吃食,在眼下已然是寻常人家足以见到的。而那些凉果,但凡家中稍有银钱,都会时不时地吃上许多。 周夫人这一遭话,自然是惹得旁侧一众的贵妇人掩嘴而笑。 尧姜见周夫人一脸的茫然失措,似是尚未意识到什么,又或许已经意识到什么,却也是跟着那一众贵妇人傻笑起来。 昭阳大长公主心情大好,笑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地抬了抬手,只道:“好了好了,若是周夫人喜欢,那便多吃些,无需拘礼。待得宴席之后,本宫再命人给府上送一些过去就是。” 听了昭仪大长公主如是道,周夫人欣喜若狂,连忙起身屈膝行礼,却又在无意之中碰翻了旁侧的桌案。原本与周夫人同坐一席的贵妇人当即惊呼起身,余下周夫人独自满面愕然,桌上的瓜果打落一地。 堂厅内一时寂静无声,众多贵妇人皆是冷眼旁观,并无一人出声相助解围。短暂的愕然之后,周夫人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妾,妾有罪,还望大长公主恕罪。”说着,不顾地上散落的瓜果,“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俯下身。 宴席之上最忌讳这般,昭阳大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丝不愉来,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周夫人先起来罢,衣裳湿了,本宫暂让人领你下去换一身衣裳罢。”似是不大愿意再见到这个颇为晦气的周夫人,昭阳大长公主甚是果断地唤了人来,示意其领着周夫人下去。 待得旁侧丫鬟扶了周夫人站起,尧姜便在这个时候起身,朝着昭阳大长公主笑盈盈地道:“姑母,尧姜于宫内曾得以周充媛相助,不如便让尧姜领周夫人下去换身衣裳罢。” 话音落下,昭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地恢复如常,温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你陪同周夫人一道去罢。” 她答应得爽快,虽说并不知晓尧姜为何要出手替周夫人解围,却也仍旧不曾拒绝。 尧姜略一欠身,尔后几步走到了周夫人面前,甚是天真道:“本宫曾听闻周大夫两袖清风,为人十分清廉,如今看来,全然是靠周夫人在内勤俭持家。周大夫得妻如此,实属人之一幸。” 丝毫不加掩饰的称赞,周夫人心中一怔,那厢尧姜已然微微福了福身:“这一礼,是本宫替周大夫感念府内有贤妻在此,不仅操持家事,还是教养出如周充媛那般进退有加的女子,实属我大孟之幸。” 周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大抵还是吓着了,连忙伸手去扶尧姜,颤颤巍巍道:“殿下,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席上贵妇人皆是一愣,连带着昭阳大长公主亦也无法掩盖面上的意外神情。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她本就有心回报周充媛的施以援手,如今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其中不乏真心实意之言,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眼瞧着解围的目的已然达到,尧姜反手亲昵地拉了周夫人的手,笑靥如花道:“周夫人还是先同本宫一道下去,换身衣裳再来罢。”说着,便拉着周夫人,出了堂厅。 外间自然早便有女官候着,昭阳大长公主每每都会花许多心思在这桃花宴上,自然是什么都考虑地一丝不苟。 尧姜与周夫人相携随着那女官离开,堂厅内短暂的沉寂以后,一个头戴红珊瑚步摇的贵妇人率先打破了堂厅内尴尬的氛围。 “尧姜殿下深明大义,不愧是陛下长女。” 有人先行开口,随后自是无数的附和声响起。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的笑意略有些牵强,她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淡漠疏远旁人的侄女,竟会做出这般的举动来。 下首贵妇人们的笑谈声,将昭阳大长公主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对于大孟宫中如今发生的种种,昭阳大长公主其实略有耳闻。虽说如今她与陈皇后关系并不亲密,但是偶尔进宫陪同李乾伴读的长子顾青,却是时不时地会将宫里头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陈皇后至今昏睡不醒,吴昭仪忽然小产,这所有的事情她都知晓,只是没有想到,尧姜却是与记忆之中不大一样了。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笑,很快地将这些思绪抛到了脑后。 她身为道明帝嫡出长女,建元帝唯一的胞姊,身份地位自是不言而喻的,那些宫闱里头的龌龊事,本就不是她所担心的。 尧姜替周夫人解围一举,重新将周夫人又推到了众人面前。 只是这一次,贵妇人们口中的周夫人,由一个出身卑鄙,言语粗略的乡下夫人,成了一个勤俭持家,深明大义的贤内助。 这些墙头草们本就极为擅长见风使舵,昭阳大长公主早已经见怪不怪,索性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与这些贵妇人们谈笑风生。 第256章 大人(七) 那边尧姜与周夫人相携,在女官的带领之下,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里头。 昭阳大长公主的府邸奢华至极,即便只是一处专门辟出以供女眷梳洗的小院,亦也在摆设之中处处彰显富贵。 周夫人略有些拘谨,尧姜清楚地感觉到前者手心不时渗出冰冷的汗渍,她便笑了笑,轻声安抚道:“夫人无需紧张。” 话虽如此,周夫人仍旧只是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是”。 尧姜不再强求,自若地同周夫人进了小院的正屋。 外间守着两个着碧纱裙的宫女,模样端正,见着尧姜与周夫人一道前来,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尔后有一人上前弓着腰推开了门,低垂着头,轻声道:“尧姜殿下,周夫人,请。” 尧姜微微颔首,另一侧的宫女随她们一道进了屋,轻车熟路地自屋内取出一件绛紫色的襦裙,双手奉于头顶。 周夫人显然从不曾见过这般的架势,有些愣住,于是尧姜便提醒道:“周夫人是想自己更衣,还是由旁人伺候更衣?” 闻言,周夫人甚是不安地摆了摆手,踌躇道:“妾,妾自己来便是,不必劳烦姑娘了。”说着,连忙伸手从那宫女手中拿起了襦裙,复又道:“有劳姑娘了。”模样小心翼翼。 眼瞧着周夫人拿了襦裙,便径直地进了内屋,幔帐垂下,尧姜摆了摆手,示意那个依旧半跪着的宫女先行下去。 待得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尧姜等了好一会儿,里头的周夫人似是仍旧还在纠结衣裳的穿法。昭阳大长公主府上为各女眷备下的衣裳,大多都是时下在贵女之间最为流行的款式,而周夫人身上所着的衣裳却是前些年的样式了,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亦也极为寻常。 尧姜等得有些百无聊赖,她本就是有意想要帮一帮这周夫人,眼下自是不好先行离开,独自返回宴席。 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尧姜眼尖地瞧见旁侧的架子上放置着几本书。 昭阳大长公主不愧深受两代帝王宠爱,心思竟是比旁人要通透许多。许是担心陪同前来的女眷闲来无聊,便特地备了几本书用以打发时间。 尧姜随手拿了一本书,左右翻了翻,里头大多记载着各地的奇异见闻,着实令人兴趣大起,她不免有了心思,打算看一会儿。却不曾料到不过才看了两三页,里头的周夫人已然是快步走了出来。 “殿,殿下怎的还在?”周夫人似是有些意外,她手里拿着先前换下的衣裳,大抵是折腾久了,额头渗出了些许汗珠来。 尧姜抿嘴一笑,将书给放了回去,暗暗记下书名,只柔声问道:“夫人可换好了?” 周夫人唯唯诺诺地点头,羞赧道:“殿下这般,妾,妾哪里消受得起。” 尧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尔后站起身来:“周大夫为人刚正不阿,于朝堂之上声名赫赫,周夫人其实无需这般小心谨慎的。” 周夫人面上的讪笑渐渐消退,似是有些为难:“殿下,殿下有所不知。”她只将话说到这里,唇边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尧姜猜到其中应当是别有隐情,只是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所关心,便也不曾放在心上,见周夫人三缄其口,尧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理了理身上的披帛,方才道:“想来眼下宴席应当已经开始了,周夫人随本宫先回席上罢。”说着,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外间留守的宫女听见里头的脚步声,忙不迭地开了门,周夫人紧随其后。 两人于一炷香以后返回到了席上。 此时席上的气氛甚是融洽,周夫人归位以后,旁侧的贵妇人甚是殷勤地同她说笑。 诧异之余,周夫人复又悄然抬眼去看上首的尧姜。 少女的面庞恰巧裸露在一束极为璀璨的光芒之中,睫毛纤长,时不时地蒲扇几下,唇角的笑意淡然而又恰到好处。 旁侧的贵妇人似是又说了什么,周夫人登时回过神来,随口胡闹地应付了一句。 那贵妇人察觉到了些许敷衍,却是没有半点不愉,依旧笑脸相迎。 上首的尧姜自是不知晓周夫人这边发生了什么,她不喜欠旁人人情,如今已然帮了周夫人一道,自是不会再过多关注。 与昭阳大长公主又说了几句话,外间传来了女子兴奋的惊呼声。 有女官自声源处疾步而来,蓦地顿步,屈膝行礼,甚是恭敬道:“大长公主,尧姜殿下,外间的公子小姐们正准备投壶之礼,特请大长公主与尧姜殿下前去一观。” 投壶之礼,向来是为宴席助兴。 年轻的公子与贵女们相聚,虽说大多还是要恪守男女之防,唯独这投壶,却是无需忌讳许多,以至于时常出现于宴席之上。 昭阳大长公主笑吟吟道:“这些孩子们,心思最为活络。若是从前,说不定本宫还能去瞧上一瞧,只可惜如今年纪大了,去了只怕会让他们拘谨,。“ 此话一出,下首立即有贵妇人谄媚讨好。 昭阳大长公主在这时又偏了头去看旁侧的尧姜,仍旧是笑道:”这些总归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不如你便替姑母过去如何?” 话音落下,尧姜有些诧异,眨了眨眼睛,却是没有拒绝,甚是乖顺了应了下来。 昭阳大长公主遂又道:“咱们这些年纪大了的,就好好待在这堂厅里头,喝喝茶,赏赏花便是,让他们年轻人去闹腾。” 有贵妇人温声讨好道:“大长公主哪里年纪大了,瞧上去,不过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呢。”说罢,掩嘴一笑。 昭阳大长公主嗔道:“这些话,你也就在咱们这些人里头说说便是,若是传出去,指不定要被人笑话呢。”话虽如此,面上神情却是极为愉悦。 转眸之眼又瞧见尧姜仍在位子上,于是催促了一声。 尧姜便依言起身,朝着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欠了欠,方才在堂厅内一众贵女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第257章 大人(八) 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 第258章 大人(九)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 第259章 大人(十) 尧姜前去立政殿的时候,显然有人比她更早到了这里。 行至殿门前,里头隐隐约约传出些许谈笑声,其中陈皇后的声音淡淡,似是兴致不大,只应付了几句而已,更多的,还是另一个女子的喋喋不休。 宫人领着尧姜进去,里头的谈话便戛然而止。 “怎的来得如此早,可是没睡好?”陈皇后瞧见尧姜,诧异道。 尧姜上前屈膝行礼,如实道:“昨夜魇着了,早早地便醒了。”她说着,站起身来,踱步到陈皇后身侧坐下。 此时的陈皇后全然忘却了身旁女子的存在,听见女儿魇着了,微蹙眉头:“好端端的,如何会魇着?” 这个问题尧姜着实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抬眼之间瞧见陈皇后眉目中满是关切,她笑了笑,露出颊上的两个梨涡来:“母后今日瞧着精神不错,”尧姜一面道,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陈皇后右下首的一个女子。 不认识,没有任何的印象。 尧姜费力地想了好一会儿,对眼前的这个女子仍旧一无所知。 许是察觉到尧姜打量投来的目光,那女子敛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颤,起身朝着她屈膝行礼,声音柔和:“小女请殿下安。” 陈皇后这才后知后觉,睨了那女子一眼,对着尧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是你二舅父的未婚妻,徐尚书家的小姐。” 不过三言两语,甚是言简意赅,似是连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再说。 尧姜心中一怔,陈皇后在家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却都是庶出,唯有三个嫡出的哥哥。尧姜的二舅父,便是陈家的二公子。 说起来,尧姜的这个二舅父亦也算是个奇人。 尧姜虽说对他的印象不深,却时常从母后的只言片语了解了不少。 二舅父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是那女子福薄,长到十四岁,眼瞧着还有一年及笄就能出阁的时候,却失足落入了水中,一命呜呼了。 悲伤之余,二舅父不顾家中众人反对,直接去了万安寺,当了好些年的俗家和尚。 直到尧姜的外祖母曾氏病重,这才回到了家中。年少时二舅父因着并非长子,无需光耀门楣,读书向来吊儿郎当。后来自己的嫡亲妹妹入宫当了皇后,二舅父摇身一变成为了国舅爷,于是便更加不思上进,终日无所事事。 若非未婚妻逝世,想来二舅父还要做好些年的纨绔子弟。 随着外祖母曾氏的病逝,二舅父突然如同开了窍一般,开始奋发图强起来。同年八月下了场,竟是一举中了进士,外祖父大喜,于府中设宴三日。 家中诸人原本对二舅父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如今不曾想到,这个所谓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二舅父,却是如同鲤鱼跃龙门一般。 陈家人尚且诧异,建元帝便更觉意外。 以至于二舅父中了进士之后没多久,直接便被建元帝下令安排进了门下省,领了左拾遗的差缺。 虽说左拾遗不过正八品的官职,但是却是一个言官,上升空间极大。 不过前一世的二舅父并没有在仕途上走多久,外祖家出事前一年,他便辞了官,不知所踪了,陈家人对外宣称他是云游四方,直到尧姜身亡,都再也没有关于这个二舅父的半点消息。 重活一世,倒是没有想到,见到了二舅父的新未婚妻。 尧姜有些失笑,客气地朝着徐元香颔首。 不知晓这位尚书府的小姐一大早,便到了立政殿,究竟所谓何事。 心中忖度着,嘴上却是丝毫没有犹豫:“母后与徐小姐可是有要事相商吗?”她睁着眼睛,黑白分明,颇有些不谙世事的模样。 陈皇后面上神情温和,有宫人奉上茶水和蜜饯,她便将蜜饯往女儿那边推了推。 “过些时日你二舅父大婚,我特地请了徐家小姐入宫一见,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陈皇后一字一句,丝毫没有半点的隐瞒,她甚是疏远地称徐元香为徐家小姐。 看样子,母后似是不大喜欢这位徐家小姐,尧姜抿嘴,这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 前一世无论是二舅父也好,还是徐尚书也好,亦或是徐元香也罢,这些人她的印象都并不深刻,由此可见,即便重活一世,这些人于她而言,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尧姜收起心思,将目光放在了正事上头。 随手拈起一颗蜜饯,尧姜放入嘴中,抿了抿,只觉得唇齿之间弥漫着一股酸甜的感觉,她忍不住地皱了眉头。 陈皇后瞧见,只笑道:“你慢些。” 尧姜端起茶盏,含了一小口茶水,将那满嘴的酸甜味道咽了下去。她不太能吃酸的,却偏偏又嘴馋。 待得掩帕拭去唇边茶渍,尧姜这才抿嘴一笑道:“母后,儿臣有一事想与母后商量一番,只是不知晓,眼下开口,可是会耽误了母后同徐家小姐的正事?” 尧姜一面说着,一面揶揄地去看徐家小姐。 她如今是十三岁的模样,不经意之间总要流露出些许童心未泯才是。 陈皇后颇为无奈,失笑道:“你二舅父的事情是正事,母后的五儿的事情,难道就不是正事了吗?” 五儿是尧姜的小名,自陈皇后病逝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唤过尧姜五儿。 尧姜一愣,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她担心会被陈皇后瞧出端倪来,连忙垂眸,掩去了自己的异常,瓮声道:“今日是上巳节,儿臣好些时日没有陪过阿弟玩耍,今日要陪阿弟一道出宫去,凑凑热闹。” “上巳节?”陈皇后有些茫然,尔后一笑:“今日是三月初三?”她问的是一侧伺候的白苏。 白苏颔首道:“娘娘,今日是三月初三了。” 陈皇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转眼却又是笑道:“正巧,你带你阿弟去河提边瞧瞧祓禊,你身子弱,去去晦气也是好的。午膳便在你外祖家用就是,等下我让白芷出宫传个话去。” 尧姜原本以为自己要带着阿弟出宫,应当是要费上一番周折的,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是如此爽快,甚至于连旁的事情都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 第260章 兄长 即便活了两世的尧姜,其实亦也鲜少瞧过宫闱之外的景色。 虽说那三年她迁居于长公主府内,并没有如同之前那样待在深宫之中,但是因着诸多缘由,亦也不过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罢了。 屈膝坐在马车之上,尧姜听着车轮咕咕的声音,李乾在一旁喋喋不休,甚是兴奋。向来腼腆的面庞之上,露出了与其年纪相当的活泼神情来。 尧姜忍不住地笑了笑,李乾便凑了过来,欢天喜地道:“今日上巳节,外头肯定比平时还要热闹,到时候阿姊可要带我好好逛逛才是。” 垂眸看见面前这个总角小儿满脸期待,尧姜的目光登时温柔似水,颔首道:“你若是听话,阿姊便带你多逛逛。” 小人儿眼珠子咕噜一转,“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趴到车帘处,小心翼翼地挑起车帘,瞪大了眼睛去看外头。 此时马车已然驶出了宫闱,先前有片刻的停顿,尧姜听见外头盔甲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如今耳边依然没有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想来不过才出宫门没多久,眼下应当还在永安巷内。 永安巷是长安城内权势人家所居住的地方,中间的朱雀大道贯穿南北,连接了春寿门与长安城的南门,前一世尧姜的长公主府,便是位于永安巷之中,包括她的外祖陈家,以及吴氏一族的嫡系,都住在这里。 李乾没有见到自己所想象的热闹景象,不免瘪了嘴,略有些垂头丧气:“四喜骗我!”他嘟着嘴,似是觉得委屈。 尧姜笑道:“眼下还没到地方,你怎的就能说四喜骗你呢?” 这一番话,也不知晓李乾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尧姜只看见小人儿面容沮丧,兴许仍旧还是有些愤愤然,却是没再说话。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菘蓝掀了帘子去看,前头不远处有一道石门,石门的另一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永安巷以石门为界,放下帘子,菘蓝眉眼弯弯:“殿下,要到了。”她如是道,自七岁进宫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出宫。 记忆之中有关宫外的印象已然模糊了许多,但是方才只一眼,却又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回忆。 尧姜“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李乾听见菘蓝如是道,忍不住地又去掀了帘子,只是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外头,马车却是一个转弯,绕进了巷道之中。 陈皇后终究还是不放心长女与幼子出门,特地嘱咐了尧姜一定要去外祖陈家,同他们的表哥一齐出门去。 因着先前白芷已然将陈皇后的意思转达给了陈家人,待得马车稳稳地于正门前停下以后,隔着帘子,尧姜清楚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马车上,可是五儿与乾儿?”说话人明显带着笑意。 尧姜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悦的神情。 李乾迫不及待地掀了帘子,四喜抱着他下去,立即有人接了过去,尔后只听见李乾甜糯糯地唤了一声:“景表哥!” 菘蓝与崖香在这时扶着尧姜亦也出了马车,菘蓝先行跳下,陈家有婆子搬来脚蹬,二人复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尧姜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此时李乾如同一只黏人的小猫一般,将整张脸埋在了那年轻男子的胸前。尧姜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上前了一步,只问道:“景表哥何时回来的?” 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正是陈家大爷的长子,陈谡景。 无论是前一世,亦或是重活这一世,尧姜对于陈谡景都是怀揣着无比感恩的心。前一世的陈谡景本有着大好前程,于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却死于贞观元年的玄武门宫变。 陈谡景是为数不多的长公主党,亦也是外祖陈家在遭受灭门之灾以后,唯一幸存的嫡系子嗣。 如今的陈谡景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已然高出了尧姜好几个头来,因着自幼喜爱舞动弄枪,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在外求学,鲜少会回来,直到建元四年秋,陈皇后病逝以后,陈谡景方才回到了长安城,就此开始他的沙场生涯。 不过十岁的李乾在他怀里,越发显得渺小起来。 听见尧姜的声音,陈谡景抬眼望来,眉目清冽,他只朗声一笑,道:“过些时日二舅父大婚,我作为侄儿,总得回来瞧瞧这个二舅母才是。” 尧姜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这个在她前一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任何印象的二舅父大婚之日,好似于她身边的好些人,都十分重要一般。 陈谡景没有与尧姜在正门前过多停留,他将李乾在怀中颠了颠,便领着尧姜径直进了陈府。 待得到了厅堂之后,陈谡景将李乾放下,吩咐丫鬟备茶,这才对着尧姜道:“今日祖父与祖母,还有家中的长辈都去了万安寺,如今怕是只有我和二弟能陪着五儿你们去河边看热闹了。”说这话时,陈谡景眉眼之中满是笑意。 陈家孙辈人丁单薄,即便加上尧姜与李乾,亦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尧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朗表哥怎的没出来?” 陈谡景口中的二弟,自然指的便是陈家三爷的嫡子,陈谡朗、听见尧姜如是问道,陈谡景一愣,似是这才发觉陈谡朗并不曾出现在这里,他向来不拘小节,粗心大意成了习惯,尧姜忍住了笑意,看着陈谡景一脸的懊恼。 “我这记性着实不好,竟是忘了今日二弟与安国公一道出门去了,眼下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五儿你见笑了。” “景表哥一向如此,我又怎的会大惊小怪呢?”尧姜一面说着,一面朝旁侧正逗弄着大缸里头鱼儿的李乾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乾忙不迭地跑过来,尧姜将让他端端正正地站好,替他理了理衣裳。 不过安国公?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尧姜方才还笑陈谡景的粗心大意,却不曾想到后脚自己竟然是直接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第261章 兄长(二) 前一世的尧姜从不曾见过民间的上巳节,更多的时候亦也不过只是跟随陈皇后一道,在立政殿内设宴,传召些许贵女入宫,说些话罢了。 如今见李乾的模样雀跃,尧姜忍不住心情大好。 一旁的燕珩于陈谡朗似是先前正在说什么事情,只是因着尧姜等人的到来,而使得这谈话戛然而止。初时两人都有些讪讪然,索性开始有的没的,说起旁的话来。 突然,李乾发出一声惊呼,小人儿手足舞蹈地指着护城河边,语气之中难掩兴奋。 “阿姊,你快看!” 尧姜闻声望去,雅间的窗户开得不高,即便是坐在八仙桌旁,亦也能够清楚地看到护城河边的景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台子,倚河而建。周围人虽多,但是热闹却仅限于台子外头,有一个身穿奇异之人此时正在台子上踩着鼓声,翩然起舞。 说是翩然起舞,其实倒也并不然。 台上之人只是踩着鼓点,做出一些极为夸张的动作,举止投足之间,反倒是让人心生畏惧。 燕珩笑道:“这是巫女祈福。” 大孟民间多有信仰,其中以巫女最为昌盛。尧姜头一次见到这般的景象,心中难免诧异。 李乾满腹疑问:“为何会有巫女祈福?”尧姜尚且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他了。 燕珩笑而不语,一侧的陈谡朗解释道:“传闻三月初三是黄帝诞辰,自古以来民间便多有次日兰汤沐浴祈福一说,殿下久居深宫,不知晓这民间风俗亦也正常。民间百姓对此最为畏惧,每年上巳节都会有巫女于河边组织祓除,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信仰罢了。” 话音落下,尧姜对此亦也清楚了不少,她抿嘴笑道:“朗表哥博闻多识。” 陈谡朗登时红了脸颊,极不自在地垂了头,连忙摆手道:“殿下谬赞了。” 尧姜知晓他一向容易脸红耳赤,便没有打趣他的念头,只偏了头去看李乾,后者用一双极为求知的眸子望着陈谡朗,脑子似乎一时容不下这么多东西,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亦也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为母后祈福?” 尧姜一愣,不过眨眼的功夫,李乾便走过来拽着她的衣袖,继而又道:“阿姊,母后身子不好,不如我们也去瞧瞧,给母后祈福罢?” 此时小人儿的双眸亮晶晶,睁大了眼睛,神情颇为期待。 尧姜不忍,正准备开口应下的时候,却又听见燕珩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实在不宜去这种地方。” 闻言,李乾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神色登时变得极为懊恼。 不曾想到,燕珩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不过小殿下倒是可以带些兰草回宫,让皇后娘娘以兰草沐浴,亦也可以的。” 燕珩的性子着实让人难以言喻,像极了六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尧姜哑然,一时之间竟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这般心情的大起大落,于李乾而言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转了头去看燕珩,学着尧姜称呼其为“安国公”,软声软气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燕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见李乾面上重展笑颜,这才唤了空青,让她命人去寻些兰草回来。 兰草虽说并非罕见之物,但是寻常人家一般都是提前一月之久,以独特方法备下,如今要刻意去寻,亦也需要颇费一番周折才是。 李乾自见到了护城河边的巫女祈福场景以后,便俨然有些在雅间之中坐不住了。 他原本不过将将十岁而已,万事都只懂了朦朦胧胧。陈谡景对于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表弟一向关怀,见他有些蠢蠢欲动,便忍不住地抬头对着尧姜道:“今日三月初三,正值万物复苏,想来陛下今日应当亦也会在曲池江宴请文武百官。五儿你们难得出宫,这护城河边的祓除亦也用不了一日,倒不如趁着春光明媚,去城外走走如何?” 踏青?倒也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尧姜之所以带李乾出宫,本就是念及小人儿年岁尚小,想带他到处走走看看。如今陈谡景这般提议道,尧姜心下为之一动,下意识地便去看燕珩。 雅间之中,陈家二子姑且不提,总归都是自己人。只是这安国公终究还是不大熟悉,即便前一世尧姜以死来成全大义,将阿弟托付给燕珩和燕王,但是却也只是念在前一世的相识之情上头。 这一世,尧姜和燕珩还不算太过熟悉。 于是尧姜客气地询问道:“不知安国公可愿随我们一道出城踏青?” 燕珩闻言,却是摇头拒绝道:“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不便出城,还请殿下切莫怪罪。”他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含了一小口的酒水。 酒香浓郁,酒气憨厚,燕珩的耳垂一红,偏了头,对陈谡朗道:“陈二公子亦也随尧姜殿下一道去城外踏青罢。” 陈谡朗略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帘,“嗯”了一声。 雅间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尧姜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陈谡景开了口,同燕珩告辞,紧接着尧姜领着李乾,亦也告了辞,这种奇怪的气氛方才得以缓和起来。 燕珩的目光落在了外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恕我不送两位殿下了。”他只是如是说道,这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子,本就不是极为让人亲近之人。 尧姜等人来的匆匆忙忙,去的亦也匆匆忙忙,左右在燕回楼之中不过停留了几炷香的功夫,便复又离开了这里。 临上马车之前,尧姜蓦地驻足回头望去,看着陈谡朗,突然好奇地问道:“朗表哥今日怎的会与安国公在一起?” 陈谡朗慌忙垂头,瓮声道:“国公爷有要事问朗,朗便去了。” 回答言简意赅,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其中。 尧姜笑了笑,没有再说些什么,任由菘蓝同崖香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第262章 兄长(三) 直到傍晚时分,尧姜同李乾方才回到了大孟宫中。 陈家二子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春寿门外,眼瞧着姐弟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这才勒马转身,折回了陈家。 李乾颇为兴奋,燕珩命空青寻来了一大盒的兰草,此时正在四喜的手中捧着。许是考虑到这是给陈皇后的东西,兰草特地用一个极为精致古朴的盒子装着的。 行至立政殿时,陈皇后正由白芨虚扶着,刚刚于桌前坐下,外间已然有人高声传报尧姜与李乾的到来。于是陈皇后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朝殿门的方向看去。 “母后,”尚未走进,不过只一眼瞧见,尧姜便笑着唤了一声,身后略有些拘谨的李乾,亦也小声地跟着阿姊叫了一声:“母后。” 两人走近了些方才行礼,一个屈膝,一个拱手。 陈皇后弯了眉眼,亲昵地唤了长女近身:“今日可还尽兴?”待得尧姜坐下,陈皇后便牵了她的手,如是关切地询问道。 尧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是对陈皇后道:“母后,今日阿弟见着巫女祈福,听闻民间有“浴兰汤,去污浊”的风俗,便特地寻了兰草,好让母后沐浴一番。”说着,尧姜便让李乾过来。小人儿原本有些踌躇不安,听见长姊唤他,就连忙从四喜的手中接过盒子,走了过来。 “母后,”李乾小心翼翼地在一侧屈膝坐下,将那盒子置于胸前,递到了陈皇后的面前。 陈皇后有些意兴阑珊,似是兴致不大,只偏头让一侧的白芨接过那木盒子,这才敷衍道:“劳你费心了。” 这全然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幼子的态度,尧姜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去看身旁乖巧的李乾,后者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有些委屈,又似是有些难过,只瓮声应道:“这是儿臣应该的。” 陈皇后收起先前面上温和的神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一时之间,李乾只嗫嚅双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母后的冷淡原本便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眼下却如同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将他浑身上下都变得极为冰凉。 尧姜见殿内气氛陷入沉默,忙不迭地笑道:“正巧母后这里摆膳了,不如儿臣与阿弟便陪母后用膳罢。” 听尧姜如是提议道,陈皇后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她点头应许,吩咐白苏再去摆上两副碗筷来。 银质的筷子折射着幽暗的光,上头精致的镂空雕花隐隐透出下方桌案的木色来。尧姜同李乾各自坐下以后,陈皇后重新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却是在半空顿下,淡声道:“你不必将心思都花在这上头,陛下如今唯独你一个皇子,自是对你期望颇高,你应当好生学着功课才是。” 伴随着话音留下,是银筷落在白瓷盘所发出的清脆声响,方才的那一番话好似并非出自她口一般,陈皇后敛下眼帘,只专心致志地吃着饭。 殿内焚着香,外间一阵风蓦地吹进来,那香气便朝着尧姜等人飘散而来。 晚膳过后,陈皇后并不曾挽留尧姜与李乾,只打发了白芨送他们出了立政殿,这才如同脱力般倚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 “娘娘其实无需如此的。”一侧伺候的白苏小声道。 陈皇后笑了一声,似是无奈:“乾儿终究不是五儿,若是五儿,本宫怜他,疼他都来不及,可偏偏他是个皇儿。若是本宫如对五儿那般待他,陛下眼里,又何时能够容得下他呢?”说到最后,语气之中俨然多了一丝哽咽。 建元帝与陈皇后感情不睦,已然是宫闱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只是却无人知晓,帝后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方才变成如今的这个模样。 白苏仍旧劝解道:“如今陛下唯独乾殿下一个皇儿,娘娘太过忧虑了。”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即便建元帝专宠吴氏好些时日,但是却从不曾听见吴氏有半点喜讯传出。 只是白苏不曾想到,陈皇后在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却是蓦地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甚是疲倦道:“陛下身子康健,与其他嫔妾孕育子女,不过迟早的事情。吴氏眼下的确是不易受孕,但是却也只是不易受孕,若是好生调养,日后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也并非毫无可能。” “娘娘,”白苏的眉目之中浮上忧愁的神色,悄然抬眼朝陈皇后望去,记忆之中的陈皇后其实颇为明媚动人,容貌亦也是长安城的贵女之中数一数二的。 只是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皇后变得娇容不复,再比不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妃嫔。 白苏收起眼中的悲悯,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旁侧的宫人使了个眼神,那些宫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待得手中倒了杯热茶,白苏双手奉给了陈皇后,退后一步,却轻声说道:“奴婢听说,吴昭仪身子难以受孕,陈太医只言说需好生调养。只是这身子伤了根本,奴婢从前在家的时候有个婶子便是如此,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却不曾料到胎死腹中。” 最后的话,白苏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陈皇后心下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晦暗不明:“这茶水陈了,你去换一壶罢。”她如是道。 后宫险恶,本就并非寻常人家过家家那般,白苏所言极是,只是陈皇后却无法相信,这话是出自自幼与她相伴的婢女口中。亲近之人的心思如同蒙了一层白纱,陈皇后只觉得难以接受。 建元帝后宫充实,那些莺莺燕燕们之中,除了颇为得宠的几个,其余人兴许连建元帝都极有可能分不清楚谁是谁。白苏之所以胆敢有这般的念头,无非便是人心险恶,尤其是在这后宫之中。 主子的拒绝之意甚是明显,白苏索性破釜沉舟。 “娘娘要为乾殿下考虑,那就应当永久后患才是!”她狠下心,逼着自己说出这般的话来。 陈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白苏一眼,后者依旧乖顺,唯独眉眼里多了一丝坚毅,一时之间,陈皇后并没有言语。 “娘娘!”白苏凄然道:“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大好,陛下康健,吴氏亦也康健,若是叫吴氏生下一儿半女,娘娘要乾殿下,要尧姜殿下如何自处。陛下若真会因为娘娘疏远乾殿下,而对此亲近的话,又何苦十年都迟迟不肯立储。” “娘娘您莫不是忘了,乾殿下可是娘娘一生下来,就抱到太后娘娘膝下抚养的啊!” 第263章 兄长(四) 约莫酉时三刻的时候,外间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可是仍旧还是淅淅沥沥,放眼望去只一片朦胧。 此时的立政殿内,却甚是热闹。 各家女眷全然入了宫,连带着后宫诸多妃嫔,亦也聚集在殿内,同陈皇后言笑晏晏。尧姜坐于左侧首位之上,对此并无多大的兴致,自顾地喝茶出神,偶尔听得坐在附近的贵妇人奉承几句,亦也不咸不淡地回应。 正怔怔出神之时,旁侧崖香忽的小声提醒道:“殿下,娘娘叫您呢。” 于是尧姜茫然抬头,正巧迎上陈皇后柔和的目光,许是见她精神不济,陈皇后登时褪去面上笑意,只略含关切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尧姜摇了摇头,正欲言说之时,又瞧见另一侧坐着的昭阳大长公主,心中蓦地只觉烦闷,便垂了头,改口细声道:“儿臣不过是觉得有些头晕罢了。” “头晕?”陈皇后甚是诧异,微蹙眉头:“可是这殿内不通风的缘故?”她一面自说着,一面沉吟片刻,尔后又连忙抬头,对着一侧的白苏吩咐道:“快去请陈太医前来,瞧一瞧殿下可是染了风寒。” 见陈皇后全然当真的模样,尧姜不免出声阻止,压低了声音只道:“今日是端午家宴,母后若是这般大张旗鼓地请了太医前来,着实不大吉利。更何况,儿臣并无大碍,好生歇息一番便是了。” 听得长女如是道,陈皇后略有些迟疑:“你当真无甚大碍?”语气之中半信半疑。 尧姜忙不迭地点头,又怕旁侧贵妇人瞧出是什么端倪来,复又凑近了些许方道:“母后放心便是,儿臣当真无甚大碍。” 闻言,陈皇后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终归还是觉得不怎么放心地下,便唤了白苏近身来,低声嘱咐道:“你送殿下去偏殿歇息片刻,待得开筵之时,再让殿下去甘泉宫赴宴。” 白苏连忙应诺一声,尔后屈膝,踱步到尧姜身侧,俯下身将陈皇后所言一五一十道出。 母女二人动作皆是不大,以至于殿内正谈笑风生的众多贵妇人,竟是无一人注意到此,随后只见着尧姜兀自起身,朝着内殿退去。 昭阳大长公主本在饮茶,瞧见这般,忍不住问道:“尧姜殿下可是不大舒服?” 陈皇后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多说什么。昭阳大长公主见此,亦也不再过问,心思很快便被旁侧贵妇人给分散了去。 再说这边尧姜离了立政殿,从内殿绕出,去了偏殿歇息。 今日因着端午家宴的缘故,陈皇后特地命人好生将立政殿的几处偏殿给收拾了一番,以供这些贵妇小姐们不便之用。 进得殿内,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鼻而来,尧姜忍不住皱了眉头,一侧的白苏瞧见,连忙询问道:“不若奴婢去将窗户敞开透透气?” 闻言,尧姜不曾拒绝,一手掩了口鼻,点了点头。 白苏见着连忙屈膝,快步朝着窗户走去。伸手推开窗户,一阵微凉的风裹着湿意,登时便吹进了殿内,将这里头的薰香味道吹散了好些。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有宫人奉上茶水,一侧的崖香打着扇,而另一侧的菘蓝则是跪坐在桌案旁边,替她捏着腿。 抬眼朝白苏望去,尧姜只轻声道:“你先回母后那里去伺候罢。” 话音落下,白苏尚且犹豫,记得陈皇后先前嘱咐。许是瞧出她的为难,尧姜继而又道:“本宫这里自有人伺候着,今日母后是主,立政殿内招待各家女眷,自是少不得你搭手的,还是快些回去罢。” 直至听了这话,白苏方才颔首应诺,很快地离开了。 见着白苏离去,尧姜长舒了一口气,尔后甚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一侧的两个贴身宫婢自是瞧出了自家殿下的异样,二人相视一眼,崖香斟酌了一番言语方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如何见得?”听得此话,尧姜只挑眉,登时睁了眼,如是笑着问道。 崖香愣了愣,尔后垂眸,声音渐弱了下来:“奴婢只是瞧着殿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这才多嘴问一句罢了。” 尧姜抿嘴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殿内忽的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唯独外间的雨水清脆。 少顷过后,尧姜稍稍坐直了身子,端起面前的茶盏,动作极为慢条斯理,连带着声音亦也缓缓地响起:“你切去承安殿一趟,瞧瞧顾世子在不在。”说着,复又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亦也停了下来:“若是在,便将他请过来,就说是我邀他小坐片刻。” 这话是对着崖香道的,将手中的象牙扇交由旁侧的小宫女,崖香轻声应诺,尔后站起身来,快步离开了内殿。 此时的尧姜心中自有一番打算。即便前一世与昭阳大长公主因着陈皇后的缘故,并不亲近,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她对自己这位大表哥的了解。 前一世的顾青走科举出身。明明身为顾国公长子,承袭世子之位,偏巧却抛下了这条捷径,那时候尧姜虽说诧异,却也不曾过于关注,只听得建元帝称赞过几次自己的这个侄儿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青读书的确颇为一番造诣。建元四年的元月,他不过将将及冠,以贡生进了殿试,尔后被建元帝钦点为探花郎。 直至建元帝逝世的建元九年冬,尚且不到而立之年的顾青,已然位居中书侍郎,可谓是年轻有为,英年俊才。哪怕后来尧姜被迫出宫建府,屈于长公主府邸之中,对于顾青的大名,却是没少听说过。 可是如今所有的事情,全然不似前一世那般发展。 前一世的顾青直到二十三岁的时候,方才在昭阳大长公主的安排之下,定了永安侯家的嫡长女为妻。只可惜那家女儿福分浅薄,建元七年秋天的时候,因着一场风寒,而香消玉殒。永安侯不愿错失这门好亲事,便在建元八年春天的时候,又将嫡次女与顾青定亲。 因着彼时嫡次女不过十四,便等到建元九年春天的时候,二者方才完婚。至于后事如何,尧姜却是再也没有注意过了。 第264章 兄长(五) 吴氏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恰逢苏子领着宫人进来换冰块,以至于她不过一个翻身,便听得苏子的声音传来:“娘娘可是要起身?” 吴氏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顿了顿,方才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苏子一面命人撩了幔帐,一面轻快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刚到巳时。” 闻言,吴氏忽的一愣。她委实做了许久的梦,却不曾想到,梦醒之后,才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罢了。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来,吴氏摇了摇头,接着便唤了苏子近身伺候。 直至坐起身来,她忽觉头昏眼花,一时动作顿了顿。 旁侧苏子瞧了,如临大敌,甚是紧张道:“娘娘怎的了,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她过于小心谨慎,草木皆兵,实在是因着吴氏身子着实不济,万不得掉以轻心来。抬眼迎上苏子甚是关切的目光,吴氏只笑了笑,摇头道无甚。 苏子虽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可终归还是扶了吴氏起身梳洗。 待得坐在梳妆台前时,有小宫女捧了妆匣。眼下时辰尚早,吴氏凝眉瞧了瞧那妆匣看了半响,方才伸手从中取出一支极为素净的白玉钗来。 苏子忙接过替吴氏挽了发髻,但见镜中人儿憔悴异常,于是又道:“娘娘不若再略施粉黛,这面色瞧上去着实骇人得很。” 吴氏笑了一声,越发显得面容憔悴:“便如此罢,甚好。” 苏子正欲再言说什么,忽听得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建元帝来了。不敢有所怠慢,苏子连忙扶了吴氏起身,一道朝着门口而去。 刚至门口,便见得明黄色的靴子抢先迈了进来。主仆几人忙着屈膝行礼,吴氏却是才蹲下身,就被建元帝一把扶了起来:“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话虽说是这般,可吴氏万万不敢就此作罢,仍旧还是固执地行了礼,尔后方才顺势起身,温声笑道:“陛下来得正巧,臣妾方小憩醒来。” 听得此言,建元帝坐下以后,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朕早些时候来,便搅扰了淑妃你的好觉?” 吴氏闻言,嫣然一笑,一面命了苏子沏茶,一面道:“陛下这话便是折煞臣妾了,此等小事怎敢同陛下相提并论,臣妾定是要早早醒来,候着陛下过来才是。” 许是心情愉悦,建元帝始终面色和缓,同吴氏又说了些旁的话。待得苏子沏了茶端上来以后,建元帝便持起茶盏,吹了吹,面庞隐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听闻今日你去了皇后那里?” 语气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吴氏一愣,尔后颔首道:“臣妾父亲新得了一颗南珠,臣妾瞧着稀罕,又想着自入宫以来,身子一向时好时坏,鲜少去立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便生了心思,想着给皇后娘娘送去,以表歉意。” 这般说辞是她临去之时早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的,眼下说出口,自是流利异常,丝毫不见停顿。 建元帝听了这话,放下手中茶盏,他不曾含一口茶水,好似方才举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抬眼看着吴氏,建元帝的目光沉沉:“皇后性子清冷,近来又天气烦闷,想必她的身子也不见得好,你去了,可曾为难你与否?” 这话听着实实在在是在为吴氏担忧,可不知为何,偏巧落到吴氏的耳朵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面上的笑意一凝,随之变得有些牵强起来,恰逢有宫人送上点心,她便忙着去接过,放到建元帝的跟前去,这才将将缓和了脸色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不过才去,便叫臣妾当心着日头,先回来了。” 建元帝对这话倒是不甚在意,他满心还有旁的思量,只随口应道:“皇后一向心善。” 吴氏并不愚笨,自是显而易见地瞧出建元帝此时的心不在焉,一时便不再提这些,反而是自盘中捻起一块做工精致的点心,置于建元帝跟前,柔着声音道:“陛下尝尝,这是臣妾宫里厨子改良的绿豆糕,比平日吃的要独特些许。” 一股子甜糯的味道蓦地入鼻,建元帝难免皱了眉头。却又不忍拂了吴氏好意,便咬了一口,以作姿态。尔后迎上吴氏满怀期翼的目光,他甚是勉强地咽下那口绿豆糕,方才颔首道:“果真不错,你宫里头的东西,总是比旁的地方好些。” 这番话许是半真半假,可吴氏听了登时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来,几欲三番抬眼,甚是欣喜道:“此话当真?” 建元帝瞧了忙不迭地点头,只一本正经道:“朕莫不是还要诓你不成。” 吴氏抿嘴笑了笑,又捻起另一个盘中的糕点,语气轻快道:“陛下再尝尝这马蹄糕,最是消热解毒。”说着,又眼巴巴地瞅着建元帝。 眼下自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建元帝生平并不喜甜食,偏巧又不表露言表,吴氏不知倒也极为寻常。心中暗叹无奈,建元帝只得又咬了一口,待得好不容易咽下去,他便登时端了茶盏起来,含下一大口略微苦涩的茶水以后,方才将那股子甜糯味道给压下去。 只吴氏恍然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陛下吃着可喜欢?” 建元帝神色依旧,却是点了点头。 因着午膳传了燕珩入宫作伴,建元帝又坐了一会儿,便由吴氏相送离开了。直至走远了些,身侧小夏颇为不解道:“陛下分明不嗜甜,怎的也不告诉淑妃娘娘,也省得次次去都要吃好些点心了。” 建元帝睨了小夏一眼,沉声道:“她身子不好,也无甚旁的爱好。既是她喜欢,朕又怎的好叫她受打击。” 果真情至深处,小夏难免一时噤声,片刻又听得建元帝困惑道:“她往日向来不喜去皇后那里,如今皇后免了晨昏定省,她倒是去了,你若是淑妃,心中可如何想?” 小夏哪里真敢把自己想成淑妃,忙垂了头,只瓮声道:“奴才不知,不过淑妃娘娘向来脾性和缓,想来应当是觉得自入宫以来坏了规矩,不去中宫请安,心中过意不去罢。” 第265章 兄长(六) 翌日一早,陈皇后不过将将梳洗完,便听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淑妃求见。 于是正戴耳环的手蓦地一顿,旁侧白苏并不曾发觉异样,只嘀咕道:“她倒是真把自己当回角色了。” 陈皇后沉吟不语,半响之后方道:“请她先进来罢。” 那小宫女颔首应诺,很快地退了出去。 待得吴氏进来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见陈皇后施施然自内殿走出。她连忙起身行礼,后者神情却是淡漠,吝于言笑,直至于上首坐下之后,方抬手示意她起身来,尔后又叫宫人赐坐。 小宫女手脚甚是麻利地搬来暖凳,头顶珠翠晃动,发出清脆声响。吴氏心中不愉,偏巧又不能显露于言表之上,谢过恩后,便顺势坐了下来。 若非是因着香荞折在了前头,如今她亦也无需这般委屈。扯了扯嘴角,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吴氏偏头唤了一侧苏子上前。 如昨日一般,苏子手中捧着木盘,木盘上置于一锦盒,陈皇后略一眼,登时知晓吴氏又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见吴氏伸手将那锦盒打开,又让苏子往前踱了几步,随即缓声道:“嫔妾知晓尧姜殿下同顾国公长子喜结连理,虽说嫔妾此处的东西,万比不上皇后娘娘同尧姜殿下处的物什,只是终归还是一番心意,毕竟殿下素日待嫔妾极为照顾。” 极为照顾么,陈皇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并不曾应答这话,只抬眼去看苏子手上捧着的锦盒。 那锦盒同昨日的一样,皆是以白绸为底,做工极为精细, 而白绸的上头,则是盛着一颗通身圆润,约莫拳头般大小的绿色珠子。 吴氏柔柔一笑,继而又道:“这是嫔妾及笄之时,燕王妃所送。听闻是燕王当年下南洋之时,所得到的宝贝。嫔妾手中亦也没什么能够拿得出的东西,唯独此物最是珍贵。” 话音落下,陈皇后心中甚是诧异,她并不曾想到吴氏竟会如此大手笔,于是面色一凝,连带着目光里头,亦也带上了好些打量。 “这明月珠委既是燕王妃所赠送,淑妃好生留着便是。”半响过后,陈皇后一如既往地开口拒绝。 这般的回答本便就在吴氏的预料之中,以至于她倒也不是十分意外。朝着苏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心领神会,垂了头,只几步上前,便走到了白苏面前来。 吴氏在这时细声道:“皇后娘娘若是不收下,嫔妾着实寝食难安。先前坏了规矩,已是十分愧疚了,如今想寻个赔罪的法子,皇后娘娘总得叫嫔妾表表心意才是啊。”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陈皇后一时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只好颔首道:“既如此,那便多谢淑妃了。”说着,又向白苏吩咐道:“你将淑妃娘娘的明月珠,送去殿下那里,便说是淑妃娘娘给她的贺礼。” 后者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应诺了一声,正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却又见苏子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的仍旧还是吴氏,白净的面庞之上露出一抹柔柔的笑意来:“不若便让苏子陪同一道前去罢。” 闻言,陈皇后心中一怔,她总觉得哪里好似不大对劲,可是偏巧又想不起来,于是抿了抿嘴,答应了下来,对着白苏又道:“你去将本宫的那副红玉珊瑚的雕像,也一道送过去璇玑殿罢。” 总不能独独跑一趟,却是送吴氏的东西过去。 白苏连忙屈膝应诺,起身离开之时,却见苏子竟也捧着木盘随她一道离开。悄然朝着陈皇后望去,后者俨然也注意到了此处的不对劲,只微蹙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白苏也只好作罢,任由苏子跟在身后。 陈皇后的东西一向都是交由白苏保管,放置在立政殿后头的一处库房内。虽说立政殿人来人往,时常会有妃嫔贵妇前来请安,可是大多去的,只有主殿并着两处偏殿。如库房这一类的地方,鲜少会有人来踏足。 且说这边苏子跟着白苏一道出了立政殿,她心里头记挂着吴氏先前的嘱咐,待得走到立政殿后头的地界,她自是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周遭。 按照规矩,各宫各殿应当是每逢三月便有新人分配过来,只是因着陈皇后一向喜静,加之先前出了香荞一事,立政殿已是好些时日不曾有人过来。 一路上鲜少会遇见旁人,只日头高晒,苏子没走多久,便觉得有些燥热得慌。 走过九渊长廊,立政殿所占的地界十分广阔,从前她只见着主殿同偏殿,自是不知晓立政殿后头,还有这么大一块地,比之辛华苑,还不知晓要打上好几倍。 渐渐有乏意上来,苏子忍不住低声唤道:“白苏姐姐,白苏姐姐。” 走到前头的白苏初时听见,心中不屑,自是不愿去理会苏子,可后者偏巧一直叫个不停,于是白苏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她:“怎么了?” 年轻女官的表情温和,语气亦也柔柔,只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耐。 苏子并不曾发觉这般,她只面露痛苦之意,朝着白苏急声道:“白苏姐姐,我,我突然肚子疼,不知晓茅房在何处,可,可容我方便一番么?” 听得苏子言语粗鄙,白苏心中暗道一声有其主必有其仆,只面上一副关切模样,登时皱了眉头道:“怎的会腹痛,苏子妹妹在淑妃娘娘跟前服侍,也得好生注意身子才是。”她故意多说了会儿,见苏子面色忽的煞白以后,方才从近处唤了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嘱咐道:“你带着辛华苑的苏子去一趟官房,等下再领着她过来库房寻我。记住,万不可抛下苏子一人,明白吗?” 听得这话,苏子面上神色一凝,而那小宫女却是老老实实地颔首应诺,尔后对着苏子道:“姐姐还请随我来。” 苏子只好强颜欢笑地谢过了白苏好意,又听得白苏体恤道:“苏子妹妹且先将此物交与我罢,官房毕竟是污秽之地,这等好东西可是要给尧姜殿下的,万不得沾染了那些。”说着,一脸好意。 苏子一面将手中木盘递与白苏,一面细声道:“那就劳烦白苏姐姐了。” 在后者甚是关怀的注目之下,苏子跟着那小宫女,快步离开了。 第266章 兄长(七) 待得徐太医一脸凝重地将手从吴氏的腕上挪开以后,立于一侧的建元帝见状,连忙出声询问道:“吴昭仪如何?” 闻言,徐太医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建元帝拱手,四是有些欲言又止道:“回陛下的话,昭仪娘娘身子虚弱,本就受孕艰险。如今寒气入体,只怕这孩子。。。”话只说了一半,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建元帝愣了愣,尔后眨了眨眼睛。他面上本就毫无表情,如此倒也看不出旁的什么来,他甚是疲倦地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此时吴氏一脸苍白,早已经昏了过去,以至于徐太医的这一番话,她竟是丝毫都没有听见。 旁侧的小夏连忙送了徐太医出去,苏子悄然侧目看了一眼床榻之上气咽声丝的吴氏,忍不住地湿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建元帝面前,一连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还请陛下,救救昭仪娘娘。” 救?建元帝神色微变,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子。 苏子的眼眶之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来:“昭仪娘娘一向性子温婉,今日皇后娘娘遣人来请昭仪娘娘前去太极池,昭仪娘娘因着身子不舒服,本不愿意前去,可耐不住来者的再三请求,娘娘一时心软,这才前去。可谁知才见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失足落了水。尧姜殿下不知,以为是娘娘陷害所致,便带着娘娘去了太极池,竟,竟是直接推了娘娘下去啊。” 说罢,苏子竟是颜面直接痛哭了起来。 “皇后今日落水了?”建元帝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只听见了他想听见的那一部分。 尚在痛哭之中的苏子一愣,连带着哭声亦也戛然而断。 “为何无人前来禀告此事?”建元帝微蹙眉头,似是有些不愉。 “陛下,”见建元帝的心思全然飘到了旁的地方,苏子忍不住地又唤了一声。 她原本便生得清秀,只是素日里跟在容貌出众的吴氏身旁,自然是显得格外普通。如今苏子双眸微亮,眼里蓄着泪水,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 建元帝垂下眼眸,朝苏子望来:“你说五儿将吴昭仪推下了太极池?” 苏子轻轻颔首,她似是悲恸至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咽下了喉间的哽咽:“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侧,娘娘身子一向孱弱,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得上天眷顾,竟是这般。。。”说到这里,苏子蓦地顿住,吸了吸鼻子。 建元帝一时沉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间留守的宫人突然高声迎道:“尧姜殿下到。”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朝着门口处望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靠近,尧姜由崖香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煞白。见着建元帝,似是有些意外,却仍旧还是上前准备屈膝行礼,却不曾料到脚下一个虚晃,若非旁侧有人及时扶住,想来定是会顺势倒地。 “启禀陛下,”说话的是菘蓝,她垂头屈膝,声音略有些嘶哑道:“今日殿下身子不适,眼下又是匆匆忙忙赶来,还望陛下切莫因此降罪于殿下。” 建元帝“嗯”了一声,尔后抬了抬手,只道了一句:“起来罢。” 尧姜仍旧是由着崖香搀扶着,朝着建元帝微微颔首,气若游丝:“多谢父皇。” 见长女姿态不似作假,虽说方才苏子所说的那一番话,建元帝的确是听信了大半,吴氏本便是他极为宠爱的妃嫔,其人秉性他自是比旁人清楚许多。可是眼下长女模样虚弱,建元帝仍旧还是心生怜惜,让小夏命宫人赐坐。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建元帝复又想起,如今吴氏躺在床榻之上,正在昏睡之中,担心惊扰了前者,便又道:“还是出去罢。”说着,竟是比旁人先一步出了屋子。 众人只好连忙跟上,苏子原本亦也想跟着出去,却担心屋内的吴氏无人照应,旁人她又丝毫不放心,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都跟着出去了。 今日天气正好,虽说半空悬着一轮旭日,却丝毫不显燥热,反倒不时有徐徐微风迎面吹来。 建元帝仍旧命小夏让人在辛华苑的院子中给尧姜赐坐,他亦也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怎的会弄成这个样子?”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少的关怀在其中。 尧姜吃力一笑,垂头道:“儿臣今日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而已。” 闻言,建元帝却是当即沉了脸,一侧的崖香眼尖,自是一眼便瞧见了,于是连忙跪了下来,急声道:“回陛下的话,殿下担心昭仪娘娘身子不好,怕陛下迁怒于昭仪娘娘,这才特地前来求情的。” “迁怒?”建元帝语气莫名,眼睛眯了起来:“如何迁怒?” 崖香压下心中的不安,一字一句道:“今日昭仪娘娘于太极池旁没有站稳,身形晃动之间,殿下正巧就在前头,转头想要扶住,却不曾料到,竟是同昭仪娘娘一道掉进了太极池中。”她说的本就是亲眼所见,心中的不安原不过只是因着建元帝语气莫名而来。 直到崖香一溜烟儿地说完,尧姜这才轻声喝止道:“怎的能当着父皇面前如是说,若是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觉得吴昭仪有心害我?” 这话说的巧妙,尧姜索性直接点出了其中的深意。 建元帝一向不喜后宫妃嫔勾心斗角,偏巧吴氏一脸纯良,这才使得建元帝时常以为是她与母后,常常苛待前者。 前一世吃多了这样的苦,如今尧姜干脆直接说明,是吴氏推她入水。 也不知晓建元帝听了这话,心中作何想法,他神色依旧,却是沉声道:“你可知,吴昭仪小产了?” 尧姜登时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难以置信,很快,她脸上的神情复又被委屈取代,眼泪微湿,声音颤抖道:“父皇这是,觉得儿臣有意残害吴昭仪腹中子嗣吗?” 第267章 兄长(八) 尧姜略同医术,她自然是知晓徐太医没有说完的那一番话,大抵是什么,无非不过便是“滑脉如珠替替然,往来流利却还前,莫将滑数为同类,数脉惟看至数闲。滑则如珠。数则六至。”之类的说辞。 怀孕么,尧姜甚是意外,不曾想到这一世的吴氏,竟然比前一世更早怀有身孕。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亦也同前一世那般,这个孩子注定生不下来。 吴氏全然一副病弱模样,只站了一会儿,面上登时褪去了原有的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看着尧姜楚楚可怜的吴氏,尧姜强制压下内心的怒火,忍住想要将其丢进太极池的冲动,露出一个算得上是极为甜糯的笑容来,往前了几步,绕过苏子,亲昵地扶起吴氏。 “昭仪身子不好,便无需如此多礼。”收起满身的戾气,尧姜与先前似是判若两人。 吴氏不知晓尧姜此番意欲如何,她自是听见方才的那一声呵斥,总觉得那是话里有话,无外乎便是冲着她而来。 只是吴氏实在是捉摸不透尧姜意欲如何,即便心中有千百般不甘愿,她仍旧还是顺势垂下眼眸,细声道:“多谢殿下关怀。” 两人相携朝着屋内走去。 步入内室,里头焚着香,正中的古朴香炉升起寥寥烟雾,另一侧的窗户大大敞开,将外头的一抹绿意透了进来。 徐太医亦也跟随着走了进来,待得于罗汉床坐下以后,尧姜这才抬眼朝着徐太医望去。 许是因着前一次的请脉,陈太医奉了陈皇后的吩咐前来,如今吴氏不敢轻举妄动,索性直接让人寻了另一个太医前来。 方才徐太医之所以没有说完话,全然是因为自己踢翻了花盆。尧姜知晓,徐太医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吴氏早晚都会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一事。 眼瞧着面前的中年太医拱手行礼,正欲说完方才尚未说完的话时,尧姜抢在前头,蓦地打断了徐太医的开口:“正巧徐太医也在这里,母后宫里头的白苏似是感染了风寒,但是眼下太医院却是无人留守。本宫过来的时候,白芨还急得跟什么似的,哪里知道,竟是在这里碰到了徐太医。” 说罢,亦也等屋内众人反应过来,尧姜忽的敛起面上的笑意,淡淡地吩咐崖香道:“你将徐太医送去立政殿,要白芨莫急了。” 崖香心细,从先前尧姜突然踢翻院内花盆之时,她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哪里不大对劲。如今又听尧姜凭空编撰了白苏偶然风寒一事,崖香登时心如明镜,忙不迭地应诺了一声,朝着徐太医微微躬身,只道:“徐太医随奴婢来罢。” 不过眨眼的功夫,徐太医便跟着崖香消失在门外。 吴氏心下一沉,不知晓为何尧姜要谴走徐太医,转念想到陈皇后,眼下又不能让人去将徐太医给拦回来,索性扶了额,假装自己身子不适。 她常用这招来打发不愿见的人。 眼前的尧姜明显不吃这一套,宫人奉上茶水,她便极为自在地接了过来,置于唇边抿了一口茶,眉眼弯弯,似是由衷地问道:“昭仪这里的茶似是与旁的地方不大一样?” 可怜李乾一直都不敢在旁侧说话,始终沉默着。见着长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他便亦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皱了皱眉头,并不觉得这茶与素日里喝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吴氏有气无力道:“不过是内务府分发的茶叶罢了,想来应当是沏茶的宫人手巧。”她大抵是想要做出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心里头期盼着尧姜赶快离开。 放下手中的茶盏,尧姜扫了一圈内室的摆设,她一看到吴氏故作姿态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心中怒火中烧。 只是眼下并不是时候。 再次转过头,将目光放在吴氏身上的时候,尧姜轻笑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昭仪陪本宫到处走一走罢。”与其说是商酌,倒不如说是吩咐。 吴氏一愣,尧姜却已然是由着旁侧的宫人扶了起来。 “昭仪身子不好,可不能一直闷着。”她如是道,眉目虽说依旧柔和,唯独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吴氏下意识地便想拒绝,却在抬眼之间瞧见尧姜神色晦暗不明,心中一怔,总觉得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 尧姜显然并不想让吴氏过多思索,她直接牵起了吴氏的手,露出了十三岁少女应当有的明媚神态,声音清亮道:“走罢。” 吴氏推脱不过,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来。 出了辛华苑,她方才发现自己先前派来守门的两个宫人,如今竟是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菘蓝并着几个面生的宫人。 吴氏有些不安,此时尧姜早已经松了牵住她的手,以至于后者并不曾发现,吴氏的手心冰凉。 “殿下,”又复行了数百步,辛华苑掩于一片绿意盎然之中,吴氏忍不住地开口唤了一声。 尧姜驻足,略侧了脸,嘴角上扬:“昭仪怎么了?” 吴氏甚是勉强地笑了笑,道:“嫔妾,嫔妾突然觉得身子不大舒服,只怕,只怕是无法陪同殿下了。”她显然心生退意。 谁知尧姜听见这话,只是笑了笑,笑意并不曾深达眼底,紧接着,她的面庞之上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情来:“左右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昭仪无需心急,太极池,可就在前头了呢。” 话音落下,吴氏愕然抬头。 在后者惊恐的目光之中,尧姜面上的笑意愈甚,她似是心情大好,复又一字一句低声道:“昭仪莫不是忘了,今日你与母后相聚于太极池。而本宫正是从母后口中得知,今日的太极池美不胜收,这才特地让昭仪陪同。”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一种转身便想跑的冲动。 眼前的尧姜丝毫不是她印象之中的尧姜,虽说陈皇后的这个长女一向眼高于顶,从不曾正眼瞧过她,哪怕她主动示好,前者亦也觉得与之交好不过是自降身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其实吴氏也不确定,好似是从上一次尧姜自立政殿而来,带着陈太医,对她的一番打压,又或是更早的时候。 一种极为强烈的恐惧感此时突然包裹了吴氏全身,她看着尧姜,一时之间,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268章 兄长(九) 尧姜知晓太极池的水冰冷,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冰冷。 当与吴氏一道从岸边跌落进池水之中时,尧姜突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建元九年冬,父皇驾崩的那一日。 她与阿弟跪在含元殿外,建元帝却始终都不肯见上他们姐弟一面。 尧姜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雪下得极大,她与阿弟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阿弟的面颊冻得通红,嘴唇却是一片惨白。 吴氏在宫人的拥簇之下匆匆忙忙而来,原本在殿外不断劝诫他们姐弟先行回去的宫人,在见到吴氏,进去通报了以后,很快又出来,迎了吴氏进去。 沉重的殿门关上,尧姜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关上了。 耳边是咕咕的水深,混杂着宫人彼此起伏的惊呼声。尧姜闭上眼,感觉到周身都已然被太极池的池水所包裹,吴氏在她上方,起先还会不断挣扎,想要摆脱她的束缚,无奈却被她紧紧拽着双手,始终动弹不得。 太极池的水并不深,若是站起来,亦也不过齐胸的位置罢了。 只不过因着事发突然,吴氏一时之间不曾设防,以至于两个人足足在冰冷的池水之中泡了许久,方才被后头下来的宫人给捞了上去。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着实有些不大舒服。尧姜还没来得及去看吴氏此时的狼狈,便已然被菘蓝用一件极为厚实的披风给裹住了。 就在菘蓝同崖香簇拥着自己殿下准备离开太极池时,另一边的苏子却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娘娘,您,您见红了!” 崖香闻声望去,只见被几个宫人围住的吴氏,露出了今日穿着的素色齐襦裙,裙摆处点缀着些许被水晕染的血红色。 吴氏面色苍白,似是尚未回过神。 一侧的苏子在惊慌失措之中拽住旁侧的一个宫人,语气急促:“快,快去请太医。”说着,复又蹲下身去扶吴氏,许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高声叫道:“请徐太医来!” 直到这个时候,吴氏方才眨了眨眼睛,极为虚弱地道:“苏子,我,我肚子疼。” 尧姜从不曾见到这般模样的吴氏,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愧疚,只是这股愧疚很快便被另一种油然而生的欣喜给全然淹没。 吴氏的孩子没了,就如同前一世那般,尧姜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却又担心被旁人所瞧见,这一抹笑仅仅维持了片刻,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殿下,”崖香回过头,唤了一声。吴氏那边的混乱显然是不能波及到这里来的,她总觉得此时已然不是久留之地,正准备同尧姜说的时候,却无意之中瞥见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心中一怔。 尧姜吃力地抬眼,即便有厚实的披风裹着,她依旧只感到浑身冰凉。 崖香勉强的笑了笑,将脑子里头的那些个想法全然都给抛了出去:“外头冷,太极池离璇玑殿又甚远,殿下,不如咱们先去霞飞殿的周充媛那里,换一身衣裳罢?”崖香如是提议道。 尧姜觉得此时她的脑子转的有一些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崖香便示意菘蓝扶起尧姜的另一侧,几人相互簇拥着朝着霞飞殿而去。 那边的吴氏亦也在苏子并着几个宫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太极池。 待得到了霞飞殿以后,周充媛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山茶正守在殿前,远远地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 先前崖香早已经让宫人先行一步而来,周充媛朝着尧姜屈膝,甚是急促道:“嫔妾已让宫人备下了热汤,殿下不如先沐浴一番如何?” 她的思虑倒也周全,尧姜微微颔首,一侧的崖香道:“有劳充媛了。” 众人复又簇拥着尧姜望着汤泉而去。 温热的汤泉水驱散周身的寒冷,尧姜只觉得自己似是又活了过来。菘蓝捧来姜汤,伺候着她小口小口地含下,崖香则是在一侧不时舀起热水轻轻地泼在她的身上。 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尧姜方才甚是惬意地结束了沐浴。 周充媛命人送来一件鹅黄色的齐襦裙,料子崭新,想来应当是前不久内务府方才分发到各宫的。崖香伺候她穿上,菘蓝立在身后擦拭着她满头的湿发。 “吴昭仪可当真是胆大包天,仗着自己颇受陛下宠爱,如今竟是连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菘蓝愤愤然道,先前她眼睁睁地瞧见了吴氏将殿下推进了太极池里,偏巧苏子在旁侧挡着,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尧姜抿嘴,并不曾开口说话,泡了好一会儿的汤泉水,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菘蓝似是越发觉得心中气愤,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亦也毛躁了许多,忍不住地又开口道:“殿下千金之躯,可任由不得她如此糟践!” “够了,菘蓝,”崖香忽的出声呵斥:“当着殿下的面说这话,你莫不是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被崖香这般呵斥了一番,菘蓝虽说有些不大服气,却仍旧还是依言止住了声。 尧姜轻笑了一声:“无碍,只是此事切莫传到母后那里去。”她如是嘱咐道。 身后的两个宫女齐声地应诺,尧姜敛下眼帘,好在她于前去太极池的路上,寻了个借口让四喜将李乾送去立政殿,唤回了崖香。 收拾妥当以后,尧姜推门出了屋子。 周充媛似是一直都守在外间,听见声响,连忙抬头,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这让尧姜甚是意外,她对于周充媛的最大印象,还是在于后者毫不加掩饰地表达对吴氏的厌恶。原本以为后者应当是一个心思浅薄,行事鲁莽之人,如今看来,倒是有一番七窍玲珑心。 思及至此,尧姜忙抬手,尔后温声道:“今日多谢充媛了。” 周充媛连忙摆了摆手,双眸清亮。她生得本就明媚,素日里又爱着一身色泽艳丽的衣裳,虽说看似张扬,却丝毫不显跋扈。 听见尧姜如是道,眸光流转之时,周充媛忽的掩嘴一笑,垂下眼眸:“殿下还是赶紧让人去一趟辛华苑罢。嫔妾听说,陛下方才被辛华苑的苏子给请过去了呢。” 第269章 谁的计谋 尧姜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鼻尖萦绕着一股消散不去的汤药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熏香,外间隐隐约约传来宫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尧姜略一翻身,那声音登时便消退了下去。 少顷过后,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崖香的声音隔着床帐传来进来:“殿下可醒了?” 尧姜“嗯”了一声,崖香便随手撩起了帘子,使得外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今日是从立政殿回来后的第四日。 尧姜的身子相对康健,再加上落水之后及时驱了体内的寒气,以至于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便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来。 崖香将帘子挂在一侧的莲花钩上,尔后伸手去扶尧姜。 “眼下什么时辰了?”这几日尧姜睡得总是迷迷糊糊,因着陈皇后尚未苏醒的缘故,以至于她暂时不必晨昏定省。 崖香一面扶着她起身,一面语气轻快道:“殿下醒的正好,眼下不过卯时四刻而已。” 伺候着尧姜汲了鞋子以后,崖香便唤来几个宫人进殿。 柔软的巾帕浸了温水,仍旧带着些许令人惬意的触感,尧姜闭上了眼,任由那宫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面颊,思绪混杂之时,只听见崖香在一侧轻声道:“今日是昭阳长公主的桃花宴,殿下可万不能迟了去。” 话音落下,尧姜却是一愣。 这些时日里所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以至于她的确将桃花宴一事,给抛到了脑后去了。思及至此,尧姜无奈地一笑,微微颔首道:“还是你心细。” 如今不过三月中旬,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的桃花想必正值璀璨时节。 前一世的时候尧姜曾去过好几次昭阳大长公主的府上,虽说姑侄二人并不亲近,但是有时候碍着些许缘故,不得不有打照面的时候。 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的桃花林,的确算得上是长安美景之一。 待得梳洗妥当以后,菘蓝自外间传了早膳回来,便同崖香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尧姜赴宴之时所穿的衣裳。 宫女多半于十岁入宫,二十五岁方才能在自己主子的准允之下离宫,自行婚嫁。 虽说崖香与菘蓝同为公主的贴身宫婢,但是却鲜少能够有出宫的机会。上一次上巳节出宫,本就是机会难得,偏巧因着尧姜轻便出行,这二人自是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自家殿下,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以至于上一次的出宫,什么都没有顾得上。 而这一次昭阳大长公主的桃花宴,自是与上一次的轻便出行截然相反。 崖香与菘蓝往往最期待这般的宴会,达官贵人所在的地方,戒备森严,她们无需老老实实地守在一个地方,甚至于可以陪同自家殿下四处走走。 更何况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的桃花林,甚是怡人,二人听闻许久,迟迟未能见到,如今殿下头一次应下了邀约,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还是隐隐的期盼。 尧姜前一世对于崖香与菘蓝的一些想法其实并不了解,如今重活一世,见着二人欢喜的身前,心情不由大好,只静坐一侧,听着崖香难得喋喋不休地同菘蓝说着话。 “殿下今岁又高了些许,去年的那件鹅黄色齐襦裙早就穿不得了,倒不如前几日内务府所呈上的那件碧纱裙,着一件大袖衫,最是合适不过了。”崖香甚是兴致勃勃地反驳道。 起先菘蓝提了一句去年陈皇后诞辰宴上尧姜所着的那件齐襦裙,因着向来颇得尧姜喜爱,素日里若非是重要场合,皆不会轻易穿上。 菘蓝自是理所当然地便说起了这件襦裙。 被崖香如此反驳了一遭,菘蓝虽说面上略有些不愉,但是却很快地消散开去,听了崖香的一番话,细细沉吟片刻,方才斟酌着言语道:“殿下近些日子常病着,碧纱裙会不会太素净了些,不如着一件石榴裙如何?” 二人讨论地越发兴起,尧姜只咳了一声,待得殿内恢复先前的寂静以后,方才笑了笑道:“碧纱裙倒是不错,母后尚在病中,本宫着了过于艳丽的衣裳赴宴,着实不大妥当,就依崖香所言便是。” 直至话音落下,菘蓝面上浮现一丝讪讪的神情来。她显然是没有崖香那般细心,竟是忘记了陈皇后尚在病中,尧姜的确不便穿着如石榴裙这般的裙裳,反倒是显得她不重孝道。 若非不是先前早已经应下来,想必尧姜亦也不会于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宫赴宴。 菘蓝连忙欠身,低声道:“奴婢思虑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尧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只含笑催促道:“还不赶紧过来替本宫梳洗,若是误了去立政殿的时辰,唯你们二人是问。” 短暂的沉闷过去,菘蓝面上重展笑颜,应诺了一声,便与崖香一左一右踱步到尧姜身侧,一人持了象牙梳,一人捧了妆匣,不过眨眼的功夫,甚是手脚麻利地梳好了发髻。 望着镜中依旧娇俏的面庞,尧姜略一失神,很快地回过神来,伸手由着旁侧崖香菘蓝二人扶着她起身,轻声道:“去立政殿罢。” 眼下时辰正好,各宫各殿因着免去了每日晨昏定省,立政殿比之往日更加显得寂寥。它原本便比一般的宫室要大上许多,加之周遭树荫成林,以至于少了那些日日前来的莺莺燕燕们,登时便变得无比空旷起来。 殿前依旧守着几个宫女,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尧姜走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宫女连忙屈膝行礼,只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寂,尧姜便知晓今日的陈皇后,依旧没有半点起色。 白芨正于外殿临窗的桌上煎着汤药,前几日外头总时不时地下雨,以至于原本设于檐下的砂锅,被搬到了殿内来。 白芷面颊之上被火熏得略有些绯红,想来应当是待了好些时候,殿内唯独此处敞开了窗,不时有微凉的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 李乾一如前几日般,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听见宫人的通禀,便连忙回过了头,神色憔悴地唤了一声:“阿姊。” 第270章 谁的计谋(二) 因着尚未痊愈的缘故,尧姜这几日不便前来,以至于陈皇后的床榻之前一直都由幼子侍疾。 李乾原本便年岁尚小,精力耐性不似成人那般坚毅,连续几日的侍疾,早已经使得他略有些精疲力尽,见着长姊,忍不住地松懈片刻。 尧姜连忙上前,蹲下身,扶住了幼弟。 “今日可用了早膳?”李乾来得甚早,这几日偶尔会顾不上用早膳,便匆匆忙忙地赶到立政殿侍疾。 顺着长姊的手臂瘫软了一下,李乾很快地挺直了背脊,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用过了,还是小米粥呢。”他故作轻松,见尧姜今日着了一身赴宴的打扮,复又疑惑道:“阿姊今日要出宫么?” 尧姜点了点头,尔后在李乾的身侧亦也跪坐了下来:“今日昭阳姑母于府上设下桃花宴,前些时日便递了帖子,”说着,抬眼朝着床榻之上的陈皇后望去,迅速地转了话题:“母后今日如何?” 话音落下,小人儿面上神色一凝,原本他在听闻“桃花宴”之时,曾露出向往的神情来,可又在下一瞬,全然收了起来,一时没有作声。 倒是一侧正替陈皇后擦身的白苏轻声道:“娘娘还是老样子,昨日太医前来请脉,只说脉象平稳了许多。” 白苏的语气听上去不似前几日那般凝重,平和了些许,尧姜点了点头,对着李乾嘱咐道:“今日我前去赴宴,不知晓何时回宫,母后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可要赶紧遣人出宫前去昭阳大长公主府,告知于我。” 李乾“嗯”了一声,语气恹恹。 尧姜又往前了些许,凑近了去看陈皇后。 昏睡之中的陈皇后依旧面色苍白,仿佛只是午后小憩一般,唯独面颊微微凹陷,想来应当还是这些时日不曾入食的缘故。尧姜轻轻地握住陈皇后的手,细声道:“儿臣今日要去赴宴,听说母后与父皇便是于桃花宴上所识,虽说儿臣知晓如今母后不愿与父皇过多接触,但是却也是极想知晓,母后曾经所见到的桃花宴,究竟是何模样。” 也不知晓陈皇后将这一番话究竟听进多少,尧姜笑了笑,将陈皇后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语气温柔,继而又道:“阿弟还小,儿臣无法承担教养阿弟的重责,母后可要早些醒来才是。” 李乾并不知晓为何长姊说着桃花宴,转眼又说起这般的话来。他听懂了“还小”二字,亦也听懂了“无法承担教养阿弟的重责”,眼眶蓦地一红,却见尧姜放下了陈皇后的手,小心翼翼地盖上锦被,复而回头。 “父皇今日可来过?”尧姜只如是问道。 李乾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曾。” 眼下快要到上早朝的时候,建元帝前几日皆是于早朝之前会来立政殿探望,不过停留片刻,便会匆匆离去。 只是今日不知晓为何,竟是迟迟未来。 尧姜侧目去看白苏:“辛华苑昨日可有什么动静?” 因着如今她不便遣人前去盯着辛华苑,建元帝那边早就心有芥蒂,好在立政殿前些时日又送来了几个颇为伶俐的宫人,尧姜索性便让其中一人日日前去辛华苑周遭转悠。左右不过面生,加之那宫人小心谨慎,一连几日,竟是没被辛华苑的人所察觉半分。 白苏将手中的巾帕放在旁侧宫人手中的铜盆之中,方才俯下身,颔首道:“回殿下的话,昨日莲蒂瞧见辛华苑的李闻领了腰牌,出了一趟宫。” 李闻,尧姜倒是险些忘记了,建元帝前些时日将吴氏颇为宠幸的这个内侍,从慎刑司给放了出来。 敛下眼帘,尧姜遂又问:“可知出宫去做什么?” 白苏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莲蒂只看到李闻出了春寿门,因着事发突然,来不及回立政殿去取腰牌来,便不知晓那李闻究竟去了何处。” 闻言,尧姜略有些失望,脑海之中却又开始思索起吴氏会让李闻出宫做什么。 吴家位于朱雀大道上,出了春寿门,不过复行数百步,便会到吴家府邸。 尧姜隐隐约约猜到了李闻许是去了吴家,却又不知晓吴氏要他去吴家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一个最为宠幸的贴身宫侍,亲自前去的? 只是眼下时辰不早,昭阳大长公主府的桃花宴向来都是于巳时开始,先前于璇玑殿内梳洗已然耽误了大半时辰,尧姜长叹了一口气,尔后吩咐道:“去让外祖父派些人,盯着吴家。”不知晓为何,尧姜总觉得李闻前去吴家,有哪里不大对劲。 白苏连忙应诺了一声,尧姜唤了崖香扶着她起身,拍了拍幼弟的肩膀,尧姜只道:“阿姊晚些再过来。” 李乾甚是乖巧地“嗯”了一声,尧姜这才放下心,离开了立政殿。 公主仪仗行至春寿门前时,金銮殿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群臣行稽首礼的高呼声。前一世的尧姜对此并不陌生,因着吴氏为后于朝堂之上的反声颇多,而隶属于“皇派”的大臣虽说不多,但其势力却不容小觑,以至于她虽身为长公主,亦也破例同吴氏一道于金銮殿垂帘听政了好几年。 直到她被迫称病,屈于长公主府内,摄政的年岁方才彻底过去。 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庞大的公主仪仗缓缓出了春寿门,外间的朱雀大道一片寂静,唯独最远处的尽头,不时传来热闹非凡的声响。 昭阳大长公主因是建元帝唯一的胞姊,道明帝在位之时,便对其颇为宠爱,而姐弟二人感情亦也极深,以至于建元帝即位以后,索性直接将临春寿门的几处府邸打通,重新赐给了昭阳大长公主为大长公主府。 不过才出了春寿门,左右复行了数十步而已,软舆忽的停下,尧姜听见外头不时响起的脚步声,许是因着临近皇宫的缘故,以至于人虽多,但是谨言慎行,并没有什么谈话声响起。 仪仗前的宫人高声禀唱道:“尧姜殿下到。”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些脚步声戛然而止。 第271章 谁的计谋(三) 一连几日,立政殿内始终笼罩着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宫人皆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李乾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神色憔悴,这几日,他几乎是衣带不解地在旁侧侍疾。每日卯时而来,夜半方归,可即便如此,太医的面庞仍旧日日沉寂,言语愈发简洁,李乾年岁虽小,却也知晓那意味着什么。 母后与长姊接二连三地出事昏厥,使得这个不过十岁的小人儿,不得不开始担惊受怕,这几日他睡得极不安稳,夜半时分常常惊醒,才短短几日,整个便消瘦不少。 无法抽身离开立政殿,去璇玑殿探望长姊,李乾索性便让四喜替他每日来回几趟,时时向他禀告长姊的近况。 待得尧姜入殿之时,只见四喜跪坐在地上,正同李乾说着话。 小人儿憔悴非常的面庞之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抬眼之间,又瞧见立在屏风旁侧的尧姜,后者驻足似是站了好一会儿,迎上李乾的目光,只苦涩地笑了笑,低声唤道:“阿弟。” 即便已然从四喜的口中得知了长姊苏醒一事,但是乍然看见,李乾仍旧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他终归还是个稚童而已,这几日突然被迫成长,早已经堆了满腹的委屈,却无人能够倾述,眼下尧姜的出现,自然成为了他的一个宣泄点。 见幼弟突然哭了出来,尧姜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连忙上前。床榻之上的陈皇后静静地躺着,只一眼望去,好似睡着了一般。 伸手将幼弟揽入怀中,尧姜轻轻地拍了拍小人儿的背,轻声安抚道:“阿姊在呢。” 李乾吸了吸鼻子,嗅着长姊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只觉得甚是满足,瓮声道:“乾儿这几日,很想阿姊。”其实本来是有着千言万语,都想要一五一十地告诉长姊,只是不知晓为何,话到了嘴边,却只是说出了这么几个字而已。 心疼之余,尧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所及之处是陈皇后安然昏睡的面庞,她只觉得眼下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安抚好了阿弟以后,尧姜唤来白芨,细细地问了些这几日来陈皇后的近况。 白芨一向心细,这些时日她亦也不曾有半点闲下来的时候,几乎日日都往返于立政殿与太医院。只是当问及太医如何说的时候,白芨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尧姜心中疑惑,正准备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白芨神色黯然,似是有些迟疑道:“陈太医说,是娘娘自己不愿醒过来。” 话音落下,就好像是平地里炸起一记惊雷似的,尧姜有些晃神,下一刻,白芨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着身子,只颤抖着声音道:“殿下,您,您可要救救娘娘啊。” 大抵白芨仍旧是觉得,作为陈皇后最为宠爱的长女,尧姜一定能够让陈皇后回心转意,从昏睡之中醒来。 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尧姜险些没能站住,她眨了眨眼睛,方才轻声问道:“父皇可来过了?” 白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显然是没有想到尧姜会突然问及建元帝,愣了愣,声音里头仍旧带着一丝浓厚的鼻音:“陛下今日早些时候来过。”看样子,建元帝应当只是待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尧姜无奈地笑了笑,弯下身,扶起白芨。 此时的她不过才从几日的昏睡之中醒来,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以至于气力细微。好在白芨向来机灵,顺势站了起来。 “本宫知晓你忠于母后,只怕,日后还需劳烦你多费心了。”尧姜如是道。 白芨有些惶恐,连忙道:“殿下,伺候娘娘,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怎的,怎的能说是劳烦呢。” 尧姜不以为然,拍了拍她的手。 母后至今昏睡不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隐隐约约地猜到了母后之所以不愿醒来,大抵或多或少都与父皇有关,只是眼下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明显,一切亦也只能看造化而言。 于床榻旁坐下,尧姜轻轻牵起了陈皇后的手。 许是因着一直昏睡的缘故,陈皇后的手微微弯曲,看上去绵软无力。尧姜用双手包住,叹了一口气:“儿臣还记得,母后曾经说过,人这一辈子,切莫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无论如何,唯独活下去,才是真的有希望。” 尧姜其实记得,说这话时,她不过才八岁而已。 夜深赖在立政殿内不肯离开,非要与陈皇后一道就寝。迷迷糊糊的时候,便听见陈皇后与白芨说了这么一番话。 直到现在,尧姜才终于明了其中深意。 与陈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几乎都是乱七八糟的。李乾甚是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生怕出声惊扰了什么。 待得将陈皇后的手重新放下,尧姜这才抬眼,朝着李乾望去,轻轻颔首道:“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你了。” 她鲜少有这样对李乾说话的时候,小人儿一瘪嘴,甚是委屈道:“阿姊莫不是觉得,乾儿什么事都做不好吗?” 这倒是个误会了,尧姜笑了一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阿弟柔软的面庞:“没有,因为乾儿做的很好,所有阿姊很欣慰。” 欣慰这样的阿弟,不是前一世那个胆小怕事,十分懦弱的阿弟。至少他能够在自己与母后同时都出事的时候,还能有条不紊地侍疾,让四喜来往于璇玑殿与立政殿间。 李乾抿嘴,他略侧过了头,去看床榻之上的陈皇后,语气忽的沉了下去:“阿姊,你说,母后是不是因为乾儿总是不听话,这才不愿意见到乾儿,索性不醒了?” 小人儿说这话时,略带着担忧与害怕。 尧姜失笑道:“母后怎会不喜乾儿,母后只是身子虚弱,一时浸了寒气,这才始终昏睡不醒的。待得母后醒了,知晓这些时日,乾儿甚是乖巧地在旁侧侍疾,定然会十分欣慰的。”其实如这样的话,李乾早不知道在这几日听了多少次了,但是长姊说出口,他只觉得莫名的安心。 第272章 谁的计谋(四) 不过没多久,建元帝的注意力便很快地从他们姐弟二人身上挪开了。他只专心致志地同燕珩谈话,说到兴起之时,忍不住地抚掌大笑起来,殿内气氛甚是融洽。 尧姜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建元帝与燕珩之间的交流并不感兴趣,唯独听到前者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声时,尧姜方才下意识地朝旁侧倾了一下身子,尔后听见燕珩的声音响起:“高丽的青瓷色泽幽雅柔和,图案美丽和谐,花纹独特大方,形状多样奇巧。听闻今岁高丽会进贡一批青瓷,特选能工巧匠,到时候陛下便能瞧上一瞧了。” 瓷器么?尧姜扯了扯嘴角,已近而立之年的建元帝平生最大喜好便是瓷器,前一世的陵墓之中,陪葬品以各类瓷器最为寻常。不过,若非尧姜不是看到了陪葬单子,倒还真不知晓父皇有这一喜好。 也难怪燕珩会入了建元帝的眼。 两人并着这一话题又聊了好一会儿,直至燕珩起身告辞,建元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过了神。 今日是休沐,燕珩父亲早逝,唯独家中一母尚在,建元帝向来十分体恤自己的臣下,见燕珩打算离去,便没有多作挽留。 命小夏亲自将送出宫外以后,建元帝施施然地将目光垂下,放在了旁侧的幼子身上。 “乾儿方才可听见了安国公的话?”他如是问道。 李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倒不是因为他没有仔细听二人对话,只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建元帝问的是什么。小人儿谨慎,心中忖度许久,却不敢开口。 尧姜见着难免心疼,建元帝却是蓦地叹了一口气:“眼下你们应当还没去过立政殿请安罢,不如父皇陪你们一道前去如何?”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 话音落下,尧姜姐弟却都是一愣,因着先前陈皇后忽然风寒的缘故,上一次这二人见面,好似还是在春社日,祭祀祈祷农事之时,距离如今已有一月之余。 姐弟二人很快地反应过来,尧姜当即弯了唇角,笑道:“母后前些时日还说父皇总有腿疼的毛病,要亲自为父皇做几个护膝呢。” 陈皇后近日的确是在做护膝,不过却并不是给建元帝做的,只是因为陈家祖宗如今的年岁大了,每逢下雨时节,膝盖便总是隐隐作痛,陈皇后心忧,派去了好几个太医,都不曾使得陈家祖宗的这个症状有所缓解。 为了聊表心意,陈皇后时不时便会做上几个护膝,让人送去陈家。 建元帝的眸光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失神,待得再度回神以后,只听见长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头:“母后这些时日劳心劳神,见到父皇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十分欢喜,建元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嘴角悄然露出一抹苦涩来,却又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地不见踪影。他拍了拍身旁的幼子,只道:“走罢,去立政殿给你们母后请安。”说着,自顾地起身,又拉了一把李乾。 尧姜在菘蓝的搀扶之下亦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裳,建元帝原地驻足等了她一会儿,见得差不多了以后,这才道了一声:“跟上。”然后便径直迈步走了。 建元帝生长于北方的长安城,身形修长,却又不失健壮。他先是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大,只是没走好一会儿,便听见了旁侧的幼子刻意压低的喘息声,眉头一皱,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今日因着在含元殿耽误了许久的缘故,父子三人到达立政殿的时候,那些请安的妃嫔早早地便离去了。 门口的宫人高声通报,里头的主仆三人面上神色皆是默契地一变。 “娘娘,”白苏愣愣地叫了一声,却见陈皇后摆了摆手,面无表情。 “先去备茶罢。”大抵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头有着一丝抑制不住地颤抖。 白苏应诺了一声,便同白芷一道退下了。 待得建元帝领着一儿一女进来的时候,殿内除了稍远一点伺候的宫人以后,里头就只有陈皇后一个。 听见脚步声渐近,陈皇后的身子止不住地僵硬,她尝试着想要露出一抹笑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最终发现无济于事,索性便放弃了。尔后站起身来,正准备屈膝行礼的时候,建元帝却是一个健步地上前,扶住了她。 “皇后身子不好,无需行礼。”他只硬邦邦地如是说道。 陈皇后没有多说什么,顺势又坐了下去,面上神色淡漠,好似即便看见了建元帝,亦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尧姜领着李乾上前行了礼,陈皇后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今日去了含元殿可见着谁了?”她牵起长女的手,温声询问道。 尧姜笑了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陈皇后的话,紧接着陈皇后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都是极为寻常的,尧姜全然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若非不是白苏和白芷奉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想来建元帝应当还会被陈皇后有意地忽视掉。 今日许是因着建元帝难得过来立政殿的缘故,白苏自作主张地将陈家前不久送进宫的灵溪茶给泡上了。 这茶虽说并不罕见,却胜在眼下时节的难以寻觅。陈皇后自闺阁起便喜爱喝茶,陈家人时常会想尽法子从天底下各个地方寻来茶叶,这个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哪怕宫里头的贡茶大多都进了立政殿。 谈话声戛然而止,尧姜悄然抬眼朝坐在陈皇后旁侧的建元帝望去,后者神情与陈皇后出奇一致,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心情,这才轻声道:“母后,今日父皇听闻您不大舒服,便特地与儿臣一道过来瞧瞧。” 对于朝政之事,尧姜尚有一番见地,可是若是事及男女之间,她倒真是毫无办法。 甚是尴尬的话音落下,陈皇后似是笑了一声,语气莫名:“是吗?” 第273章 谁的计谋(五) 天色略有些暗了,守夜的宫人挑起夜灯,便独自倚在廊下小憩。 白日里刚刚下过一场雨,屋檐上还有些许积水顺着瓦片落下,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湿意。 有人自一片阴暗之中走来,持着一把油纸伞,碧青色的裙摆上微微有些湿润,是行走之时溅上去的雨水。 守夜的宫人听见动静,蓦地惊醒,心中难免腹诽,总觉得这宫里头的人来来去去,着实不怕麻烦。只是偏巧不敢表露于面上,待得抬眼看清之后,连忙站起身来,往前了几步,屈膝行礼。 “殿下可歇下了?”女子声音轻柔,收拢手中的油纸伞,露出一张极其清秀的面庞来。 那宫人弓着腰,只瓮声道:“殿下吩咐,姑姑来了以后,直接进去便是。”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遂又道:“方才李公公也来过。” “李公公?”女子诧异:“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位?” 那宫人点了点头,女子却是一愣,沉思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稍稍理了理衣裳,便连忙抬脚朝着门口走去。 屋内留了一盏灯,置于屏风前的桌上。女子推门而入,伴随着“吱呀”的一声门响,屏风后有人翻动了一下,尔后是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菘蓝?” “殿下,”菘蓝连忙应了一声,将门合上,绕过屏风,直接走进了内室。 内室昏暗,唯独窗外映入些许光亮来,此时尧姜身着一件白色中衣,正倚坐床榻之上,一双眸子如同天上星辰揉碎一般,透着星星点点的璀璨。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菘蓝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床榻边上,扶住了尧姜。 尧姜抿嘴,微蹙眉头:“阿弟如何?” 菘蓝敛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愫,轻声道:“陛下一切安好,只是记挂着殿下的身子。” 屋内原先焚了香,此时味道已然散去,唯独残留些许,萦绕于鼻尖之上。尧姜掩嘴咳了几声,菘蓝面露担忧,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吴氏呢?”待得缓和过来,尧姜只如是问道。 菘蓝一愣,心中正盘算着应当如何回答之时,却又听见尧姜似是苦笑了一声:“天要亡我大孟啊!”伴随着话音落下,是一声极其无奈的叹息。 菘蓝惊恐:“殿下,这话万万说不得啊!” 尧姜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如何说不得?你出宫之前,我阿弟大抵被吴氏给软禁起来了,不是么?这天下之大,可恨我李氏一族无人,竟任由得她一个吴氏妇人坐大,我又如何说不得这话了。” 菘蓝面露悲哀,下意识地抓住了尧姜的手,语气略显慌乱:“殿下,您要等,等陛下亲政啊。” “等?”尧姜甚是疲惫地闭上了眼:“如何等,阿弟今年已经及冠,吴氏迟迟不肯让他大婚亲政,你要我如何等?” 菘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如何言对。 短暂的沉默之后,尧姜的声音再度响起:“外间桌上有个锦盒,你且先把它拿进来罢。” 闻言,菘蓝应了一声“是”,心中隐隐猜到些许,却仍旧还是依言起身,踱步到外间,将桌上的那个锦盒拿了进来。 待得递给了尧姜之后,便又听见尧姜沉声道:“吴氏一族,罪不可赦。” “殿下,”菘蓝忍不住地叫了一声。 尧姜摆了摆手:“安国公和燕王的人,如今应该已经进京了罢?” 菘蓝顿住,尔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尧姜松了一口气,自手腕中褪下一个绞丝镯子,上头的花纹新奇,显然不是京中常见的款式。尧姜将这个绞丝镯子放在了菘蓝的手中,细心嘱咐道:“待得我死了之后,你想办法,把这个镯子交给安国公亦或是燕王的人,只用言之,我被吴氏害死,要他们想尽法子,保下阿弟。” 菘蓝初时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尧姜这一番话,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一般,待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后,眼眶蓦地一红,只拼了命地摇头:“殿下,不可。您若是出了事,要陛下如何自处啊!” 尧姜心中苦涩,她最是清楚自幼相伴的阿弟秉性,即便是知晓此事,想来定是不敢有所作为,还不如让她自己斩断后路。 心下一沉,尧姜只道:“你可记清楚我方才所说的话了?” 菘蓝不肯接过镯子,只将它使劲地塞回尧姜的手中,眼泪模糊视线,胸口处有窒息感四处蔓延开来。 尧姜眼见得推脱不过,随即厉声道:“你是要我,要阿弟,做这大孟千古的罪人么!” 她这话说得委实严重,菘蓝一愣,尧姜已然是趁着这个空档,将那个绞丝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 “你是自幼伴在我身边的,我自是信你。如今阿弟身侧无人,待我离去之后,便只有你能照看他一二。无论如何,总要想法子,切莫让大孟的江山社稷,毁于我阿弟手上。” 菘蓝无可奈何,只得哽咽地应下。 于是尧姜如释重负,唇角浮上一抹笑意来:“你不宜在我这逗留太久,早些回去罢。”她如是吩咐道。 菘蓝伸手拭去面上的泪渍,站起身来,朝着尧姜屈膝行礼,顿了顿,似是觉得如此不好,索性后退几步,俯身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去罢。”尧姜催促道。 菘蓝掩面,迟疑片刻,终于咬牙决定离开,却又在行至屏风处蓦地驻足回首,仍旧见得一片昏暗之中,女子温和的面庞。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渐远,屋外廊下宫人迎送的声音隐隐约约。尧姜垂眸,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取出一粒朱红色药丸,毫不犹豫地含入口中。 贞观三年,四月初三 长乐大长公主溘然长逝,薨于长公主府内,时年二十三。 同月初十,安国公同燕王昭天下而告之,揭示太后吴氏残害先帝子嗣一事,尔后于河南起兵十万,以“清君侧,诛吴氏”为旗帜,直入京城。 第274章 谁的计谋(六) 尧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头顶是浅粉色的轻纱幔帐,绣了些许精致小巧的花朵,一眼望去,只让人感受到迎面春风轻抚而过的烂漫。 尧姜一愣,似是好些年不曾用过这样颜色的床帐了,好像自从父皇身死,阿弟在仓促之间被推上皇位之后,她以长公主之名辅佐其右,那些宛若春光明媚的少女心思,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坐起身来,轻抚幔帐,白皙纤细的手指映入眼帘,指甲被磨得圆润,染着粉色的蔻丹,色彩艳丽。 这并不是她的手,因着连续几年的卧病在床,她居于长公主府内,几乎足不出户。手指应当是干瘪苍白,透着孱弱的灰色,而眼前的这一只手,分明是长年累月的娇生惯养,方才能够养出来的手。 尧姜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眸子蓦地一紧,她突然一把掀开了幔帐,外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她抬眼望去。 朱红色的柱子映着金灿灿的帘子,正中的矮几上摆放着一个彩瓷花瓶,上头描了一朵花开富贵,衬着点点绿叶,煞是好看。再往前,绣了锦鲤游水的插屏挡住了通往外间的道路,只余高高扇门的一角罢了。 这是她,尚未从长乐公主变为长乐大长公主时候所居住的寝殿。 许是听见里头的动静,外间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姑娘,柳叶眉下,是一双杏仁眼,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之前,随手将垂下的幔帐挂在了一侧的莲花钩上。 尧姜一愣,心中愕然,迟疑了半响,方才喃喃唤道:“崖香?” 崖香眯眼一笑,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她连忙上前,搀扶着尧姜起身:“时候不早了,殿下可得赶紧收拾,免得误了去立政殿请安。” 尧姜此时脑海之中一片茫然,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崖香搀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温热的帕子轻轻擦过脸颊,她方才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 崖香心细,自是注意到了尧姜的异样,只问道:“可是水太烫了?” 尧姜摇了摇头,敛下眼帘,她有满腹的疑问,着实想要问问崖香,问她十年之前,究竟被谁所害,如今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满腹的疑问化作言语,却是止于唇边,叫她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镜中倒映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来。 双手叠放于膝上,尧姜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裙裳,这才使得那声呼之欲出的惊呼声,咽了下去。 这是一张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的少女面庞,脸颊略有些圆润,带着些许稚气未脱,映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正是她尚且年幼之时的模样。 尧姜怔怔地看了许久,镜中映照出来的少女模养,全然都刻入了她的心中。脸上虽说面不改色,但是唯独她自己知晓,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吴氏赐的药,苦涩过后,便是甘甜。 她并没有痛苦太久,就已然结束了那一生。 只是如今实在是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回来了。 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有些温润,有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尧姜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睫毛上头满是沉甸甸的感觉。 崖香不知晓她为何突然哭了,连忙自怀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语气急促带着关切:“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尧姜吸了吸鼻子,视线被泪水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甚清楚起来,她略偏了头,窗户半开,洒进些许璀璨的光亮来,有一抹绿意悄然映入眼帘,尧姜抿嘴,笑了笑:“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崖香闻言,松了一口气,语气随之轻松起来:“今日外头暖洋洋的,日头正好,待得殿下请了安之后,不如就去御花园里头转转罢。趁着春光明媚,什么不好的噩梦,就全然消散了去。” 尧姜颔首,“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好在醒来了。” 崖香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似是一语双关,偏巧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只得顺势点了点头,应道:“殿下莫怕,奴婢在呢。” 尧姜有些难受,她记得崖香死于十年之前,死在她的寝殿之内。她穷尽自己短暂的这一生,从辅佐幼帝开始,又到与吴氏斗智斗勇,再到最后以死明志,十年前,她从未放弃寻找真相,却是到死都并没有查明当初究竟是谁害了崖香。 年轻的生命如同石子落入水中,静静地沉下,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直到多年之后,她被吴氏逼得卧病在床,只得深居于长公主府内之时,她便时常在辗转反侧的深夜之中,想起崖香来。 彼时菘蓝被她留在了阿弟身边,曾经大多贴身服侍多年的宫人,也全然被吴氏清洗,若是崖香还在,那些孤苦难眠的夜晚,总会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不至于叫她最终独自一个人度过了那漫长的三年。 “崖香,”尧姜低声唤道:“你替我梳头罢。” 崖香一愣,素日里,殿下总是嫌她手笨,更为喜爱菘蓝的手艺,于是她便只专心伺候于殿下梳洗,如今却没有想到,殿下竟然让她梳头。 虽说心中诧异,但是崖香仍旧还是应了一声“是”,从梳妆台上拿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替尧姜梳着头,尔后又挽了一个堕马髻,自匣子里头取出几朵簪花,插了上去。 尧姜微蹙眉头:“不要这个。”记忆之中,吴氏尚未露出狼子野心之时,常梳的,便是这个发髻。 崖香怔了怔,往日殿下最是喜爱这个发髻,思忖之间,又听见尧姜道:“梳双螺罢。” 崖香依言颔首,手脚麻利地拆了头发,复又重新梳了一个双螺。 待得定睛看了看镜子之中的自己,尧姜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上扬,崖香见了,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着实落了下来。她委实害怕好不容易给殿下梳一次头,殿下又嫌弃于她愚笨,不满意她梳的发髻。 第275章 谁的计谋(七) 菘蓝自殿外进来之时,只瞧见尧姜已然是梳洗妥当,而崖香垂眸立于一侧,许是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神色柔和,皆是带了些许笑意。 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望去。 菘蓝心中怔然,只扫了一眼崖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嘴里笑道:“昨日殿下咳了几声,奴婢方才去了御膳房,要他们备些冰糖雪梨,好让殿下润润喉。” 尧姜柔声道:“还是你有心。” 菘蓝起身,往前了几步,踱步到尧姜身侧,敛下眼帘,细细看了尧姜头上的发髻:“崖香的手艺越发好了。”她如此称赞道。 尧姜看了一眼崖香:“听见没,菘蓝可是夸你呢。” 崖香抿嘴,菘蓝又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遇到了乾殿下身侧的四喜,好似乾殿下昨夜着了凉,今日有些闹肚子。” 乾殿下,尧姜有些茫然,听见崖香诧异道:“莫不是昨夜承安殿的宫人疏忽了?” 菘蓝挑眉:“谁知道呢,”说着,一面搀扶着尧姜起身,一面继而又道:“殿下今日不如去承安殿瞧瞧?” 尧姜闻言,心中一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菘蓝口中的“乾殿下”,指的是阿弟李乾。如今菘蓝唤阿弟“乾殿下”,而崖香又提及了“承安殿”,莫不是眼下阿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尧姜记得很是清楚,阿弟是在建元四年春的时候,因着母后病重的缘故,群臣纷纷上表,父皇不得已,方才册立了阿弟为太子。如今崖香和菘蓝都是穿着一身春夏的宫衣,外头阳光璀璨,绿意盎然,自己畏热,而崖香却是提议去御花园转转,想来应当是初春时节。 不过看镜子自己的模样,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唯一不确定的却是,眼下究竟是建元二年的春天,还是建元三年的春天。 许是见尧姜不曾言语,于是菘蓝便道:“殿下可要用早膳?” 尧姜略一思忖,尔后却是摇了摇头,只道:“先去立政殿请安罢。” 理清些许思绪之后,她有些急切地想见到陈皇后。 记忆之中,于她而言,那个病殁于建元四年秋的女子面容,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她有时会想,若是母后并没有早逝,吴氏亦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她与阿弟的命运,是不是就不用那般的艰苦。 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却是没有如果。 崖香同菘蓝簇着尧姜起身,唤了随侍宫人,这才出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走去。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沿路之上所遇到的宫人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抵是因着这春光明媚的缘故,于是连带着己身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待得到了立政殿,陈皇后正同前来请安的几个妃嫔说着话。 尧姜走到殿门口,蓦地顿足,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内之人并不曾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有宫人捧着木盘走出,抬眼之间瞧见站在门口的尧姜,当即小声惊讶道:“殿下怎的不进去,娘娘方才念叨着殿下呢。” 说话的是白芷,尧姜自是认识。记忆之中的白芷是在母后病殁之后的当日,便以身殉主,一头撞死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如花的容貌绽开在最好的年华,对于母后感情淡淡的父皇,当时听闻了这件事情,沉默许久,只下令让她入了母后陵墓,做了陪葬,算是成全了她。 尧姜见着白芷,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刚到而已。” 木盘之中盛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水渍,想来母后应当刚刚吃过了药。母后身子一向孱弱,尤其是诞下阿弟以后,几乎日日离不开汤药。 里头的陈皇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亦也抬眼望来,瞧见了尧姜,便唤了一声。 来不及再多想,尧姜忙不迭地走进了殿内。一股薰香味道迎面而来,许是因着四周窗户扇门都是敞开着,使得这股味道变得极淡。 原先坐着的几个妃嫔连忙站起身,朝着尧姜欠了欠身。尧姜扫了一眼,里头并没有吴氏,她便颔首,算是回礼。 陈皇后巧笑莞尔:“果真是说不得你,一说你,这便来了。” 尧姜踱步走到陈皇后面前,屈膝行礼。眼前的陈皇后尚没有尧姜记忆之中的病容,看上去精神似是不错,说起话来亦也是中气十足。 “母后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待得坐下之后,尧姜如是道。 陈皇后眉眼弯弯,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与尧姜有七八分相似,额间贴了花钿,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陈皇后嗔道:“就知道排揎你母后,“眸光流转,继而却是关切道:”昨日睡得可好?” 尧姜并不曾知晓昨夜如何,如今听得陈皇后提及,只应道:“一夜安眠。” 闻言,陈皇后扶额,甚是无可奈何道:“昨夜的风委实大得很,呼呼吹了一夜,吵得我辗转难眠。” 下首一个穿着湖绿色轻纱抹胸裙的女子听见这话,抿嘴附和:“可不是么,嫔妾昨夜也是被这风吵得睡不着。今早起来,还听下头的宫人提及,说是辛华苑里头的那棵桂花树,昨夜被吹倒了。” “辛华苑?”陈皇后微蹙眉头。 有人接道:“是吴昭仪住的地方。” 陈皇后点了点头,尧姜心中一怔。 吴昭仪?吴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吴氏好像先前的确做过昭仪。尔后是在建元三年的时候,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方才晋到了淑妃。 尧姜登时明了,眼下应当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许是因着提及吴氏,有女子冷笑道:“这吴昭仪日日身子抱恙,不曾来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想来定是因为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这才小施惩戒。” 陈皇后神色依旧,却有人轻声呵斥道:“周充媛慎言。” 说话的是康修容,尧姜对于这人略有些印象,只记得吴氏晋为太后之时,这位康修容亦也跟着晋为了太妃,虽说膝下无子,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一生安康。 第276章 谁的计谋(八) 周充媛被康修容蓦地呵斥了一番,虽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仍旧还是止了声,随后低下头,开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殿内先前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不复存在,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说话。 如今吴氏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深得建元帝宠爱,一月三十日,除去十五,几乎有二十日建元帝都是歇在吴氏的辛华苑中。早有妃嫔见不惯她如此独宠,只是更多的却是忌惮,如康修容这般胆大直言的,几乎难得一见。 陈皇后不耐应付于这些勾心斗角,索性借口乏了,将这些莺莺燕燕全然都打发走了。 待得众人告退,陈皇后略有些疲倦地抬眼,望向尧姜:“可用了早膳?”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女儿,素日里头懒散惯了,鲜少会早起,往日都是赶在她同嫔妃们说完话之后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一反常态,倒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尧姜心里头惦记着吴氏,对于母后的询问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道:“还未曾。” 陈皇后上了心,连忙唤了白苏去传膳,有宫人上前撤下了方才嫔妃们的茶水。 “阿弟呢?”似是突然想起,尧姜回过了神,蓦地问道。 陈皇后端起身侧的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吹上头的浮沫:“乾儿着了凉,今日便没有过来。” 闻言,尧姜这才想起先前菘蓝于璇玑殿内所说的话,可惜她一直都纠结于旁的事情,并不曾过多关注。如今陈皇后再度提到,心里头难免涌上了些许愧疚,只瓮声道:“等下我去承安殿内瞧瞧罢。” 陈皇后睨了尧姜一眼:“太医瞧了便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对于幼子,陈皇后显然没有长女那般关爱。 尧姜已然司空见惯,记忆之中阿弟更为亲近于她,许是因着母后的偏爱,又许是因着父皇的刻意疏远,使得稚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她了。 尧姜反驳道:“阿弟年幼,总得看上一眼,我才安心。” 陈皇后笑了一声:“我倒像是继母。”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带着些许忧伤。 尧姜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应答,好在此时白苏领着宫人忙不迭地摆了膳,她便连忙扶着陈皇后站了起来,朝着一侧摆膳的地方走去。 待得落座之后,尧姜这才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吴昭仪可是身子不适?” 她努力地让自己神情看上去极为自然些,却着实忽略了她的身份实在是不宜与一个妃嫔过多纠缠。 好在陈皇后此时显然心有所思,对于尧姜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很在意,只甚是敷衍地应付道:“她身子本就不好,你父皇又多怜惜于她。” 怜惜么,尧姜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若非父皇不宠爱于吴氏,又怎么会在自己临终之前,为了让无子的吴氏能够安度一生,而违了祖制,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孤行地立了吴氏为后呢?以至于自己与阿弟,又何苦会落得最后那般凄凉的下场。 面上嫣然一笑,尧姜温声道:“母后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吴氏身子娇弱,母后更应当多多关注才是。” 吴氏想要持宠而娇,前一世的她虽说知晓这般的心思,却并不曾将其放在眼里,直到母后病逝,吴氏承宠愈甚,她不得不承担起重任,这才对吴氏逐渐警惕起来。 好在老天爷有眼,给了她重新来过的一次机会,她自然是不能让吴氏的生活越发地一帆风顺。 陈皇后哪里知道尧姜此时的心中所想,她对于吴氏谈不上喜恶,建元帝喜欢,自然也就高看一眼而已,不过一个区区妃嫔,哪里值得她身为中宫之主,而主动屈尊降贵的。 听见女儿如是道,陈皇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后宫子嗣稀薄,你父皇又偏宠于她,想来日后开枝散叶,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 陈皇后爽快地应下,尧姜着实松了一口气。 宫女盛了粥,各自放在母女二人的面前,陈皇后催促道:“先用膳罢。” 尧姜颔首,母女二人皆是敛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拿起银筷。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桌上无一人说话,旁边的宫女走动伺候,自然也变得小心翼翼。漫长的沉默结束,陈皇后轻捻丝帕,擦了擦嘴角,白芷领着宫人上前,撤下了桌上的碗筷。尧姜立即起身,踱步到陈皇后身侧,搀扶起了她。 “好了,”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陈皇后轻声道:“你去看看你阿弟罢。”似是有了些许逐客之意。 尧姜闻言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不如儿臣再去瞧瞧吴昭仪罢?”她如是提议道。 陈皇后面上一沉,本想直接拒绝,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方才女儿所说甚有道理。她不喜后宫争斗,却并不代表她便天生愚钝,女儿言下之意不外乎便是吴氏盛宠,并非一件好事。 溢于唇边拒绝的话语登时消散,陈皇后笑了一声,敛下眼帘:“依你便是。” 尧姜立即应了一声“是”,顿了顿,陈皇后许是又突然意识到,这般的举动于尧姜而言不大妥当,于是她稍稍侧首,唤了一声白芷。 后者屈膝应诺,陈皇后吩咐道:“你陪同公主一道前去辛华苑,就说我听闻她身子不爽利,特地去看看。顺道再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去,好生替吴昭仪看诊。” 陈太医是陈皇后的旁支族叔,已然出了五服,旁的人并不知晓陈太医与陈皇后还有这般的关系,前一世若非无意之中听母后提及,尧姜自然也不知晓。 如今母后特地点了陈太医前去看诊,想来定是知晓自己那番话的打算。只是唯一不确定的,便是陈太医若是诊出了吴氏身子出了问题,接下来母后是否会以吴氏体弱,怕过了病气为理由,而转移建元帝对吴氏的宠爱呢? 不过,就算是母后没有这个打算,也要让吴氏体弱,成为建元帝对她宠爱渐弱的理由。 尧姜心中已然决定了这样的行事,朝着陈皇后屈膝行礼,尔后便领着白芷,朝着辛华苑去了。 第277章 谁的计谋(九) 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 第278章 谁的计谋(十)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 第279章 谋逆 承安殿临近春寿门,位于整个大孟宫的最西边,不远处便是东宫。 作为建元帝膝下的唯一嫡子,李乾的身份其实略有些尴尬在里头。他原本应当早早地入住东宫,却因着诸多缘由,而一直迟迟未能被立为储君。 如今的李乾不过才将将十岁而已,年纪尚小,举手投足之间却已然有了成熟老练的味道在里头。 尧姜到的时候,李乾正在背书,稚嫩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承安殿内,无比清晰。 于是尧姜登时弯了眉眼,心情大好。 门口的宫人见着她,连忙屈膝行礼,尧姜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尔后温声道:“阿弟在背书么?” 那宫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又听见尧姜道:“不必通报了,你好生守在外边罢。” 话音落下,尧姜已然是抬脚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承安殿。 殿内有三两个宫人正伺候着,李乾跪坐在榻上,小脸通红,眉头紧随,面上满是倔强的神情。案桌上摊开一本书,小小孩童摇头晃脑地看一会儿,背一会儿。 有宫人起身,打算提醒李乾尧姜的到来,却不曾想,尧姜嘘了一声,阻止了她。 待得立在李莞身侧以后,尧姜方才定睛朝案桌上的书看去。 “吕氏春秋?”声音轻柔,带着诧异。 初时李乾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回过神来之后,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甚是惊讶地唤了一声:“阿姊,你怎么来了?” 尧姜见阿弟精神不错,心下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径直往前了几步,然后于罗汉床上坐下。 “我听菘蓝说,你昨夜着了凉,眼下可好些了?”她如是问道。 李乾笑道:“好多了,不然我也没有精神背书呢。” 闻言,尧姜轻轻一笑,复又垂眸去看案桌上的那本《吕氏春秋》:“少傅怎的让你看这本书了?”如今李乾年纪尚小,吕氏春秋大多讲的又是黄老道家的东西,难免于李乾而言,略有些晦涩难懂。 李乾羞赧道:“少傅说,此书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是为天下大一统之所学。” 尧姜点了点头,不再去追问有关《吕氏春秋》的事情,她的阿弟迟早都会登基为王,这些书看了只不过是有益无害而已。 宫人殷勤地奉上茶水,李乾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吕氏春秋》给阖上,放在了一侧。 “我听四喜说,过些时日就是上巳节,外头会很热闹,阿姊到时候要不要出宫去?”终究不过一个孩童而已,李乾对于这样的热闹自然很是向往。 尧姜不由地想起前一世,阿弟在仓促之间登上了皇位,吴氏背后有着出了一个司空,和两个中书令的吴家撑腰,而她与阿弟,却只有母后临终之前托孤的太尉而已,和一些人微言轻的大臣们,较之吴氏而言,难免势力单薄。 那时候,她与阿弟不得不铆足了精神去与吴氏对抗,生怕一不小心,便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少年帝王终日惶惶而不安,如同受惊之鸟一般,尧姜都快忘了,自阿弟登基以后,她有多久没有见到阿弟如今的孩童心性了。 尧姜心中不由地软了软,李乾用一双颇为期待的眸子望着她,里头亮晶晶的,像是将天上的星辰都全然揉碎装了进去。 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尧姜伸手摸了摸阿弟的头:“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就是了。” 没想到阿姊如此爽快地便应了下来,李乾面上的笑意更甚,以至于整个人亦也变得格外殷勤起来。 “阿姊,这是今岁刚进贡的雅州蒙顶,我好不容易得了些,没舍得喝,特地吩咐四喜,要他在阿姊你来的时候,给你泡上。”此时的李乾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一般,满脸都是讨好之意。 尧姜见着,却是面上一沉,忍不住地道:“阿弟,你身为嫡出皇子,地位显赫,不必如此刻意去讨好旁的人。” 李乾甚是委屈:“可是阿姊....” “没有什么可是,”尧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望向李乾的眸中,带着后者看不明白的情愫:“日后不可屈尊降贵,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不由地缓和了声音。 李乾瘪嘴,应了一声:“知道了。” 前一世阿弟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形象,仍旧还停留在尧姜的记忆之中,若是母后并没早逝,而父皇亦也没有任由吴氏坐大,那么她的阿弟,是不是就会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般,不怒而威。 尧姜敛下眼帘,蓦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日后记住了就是。” 李乾着实不太懂,为何方才还那般和颜悦色的阿姊,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温暖和煦的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洒下,尧姜微微侧首,一眼便瞧见了承安殿前的几棵桃花树。 点点翠绿拥簇着些许粉嫩:“日后若是功课不多的话,便多去立政殿陪陪母后罢。” 李乾略有些迟疑,道:“阿姊,你知道的。”知道母后不喜欢我,知道立政殿之内,大抵我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思及至此,李乾的面上登时涌现了极为丧气的神情来。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那终究是母后,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后。” 前一世,她始终没能弄清楚,为什么母后会对阿弟如此地淡漠,直到父皇驾崩,阿弟在仓促之间,顶着少年帝王的身份登上了皇位,那些如同雨后竹笋一般,突然冒出来支持他们的大臣们,其实无一不是母后生前所安排的。 大抵,母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你若是听我的话,那三月初三的上巳节,我便带你出宫;若是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就只好将少傅请进宫里头,再好生教你读书了。” 阿姊的话总是比他自己管用得多,李乾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连忙如同捣蒜般地点头,道:“阿姊放心便是,我省得了。” 尧姜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第280章 谋逆(二) 吴氏前来立政殿请安的时候,尧姜起了个大早,正与陈皇后轻声交谈着,母女二人不时发出和悦的笑声,引得下首一众嫔妃亦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直到吴氏的到来。 陈皇后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吴氏第二日便来了立政殿,却依旧还是和颜悦色地让赐坐,遂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吴氏行了礼之后,便屈膝坐了下来,听见陈皇后如是问道,甚是柔弱地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身子好多了。” 陈皇后这才点了点头,没有再与吴氏过多交谈。 昨日白芷回来,自然是将辛华苑内的一举一动都全然告诉了陈皇后,连带着李闻被尧姜打发去了慎刑司一事,陈皇后亦也是心知肚明。 她偏了头去看尧姜,面上的神色淡淡:“听说你昨日打发了一个宫人去慎刑司?” 这样的话,原本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提及的,眼下前来请安的嫔妃都在,若是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辛华苑没有规矩。思及至此,吴氏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尧姜何尝不知晓陈皇后此时提及的用意,她忍不住地弯了嘴角,敛下眼帘,应诺道:“昭仪身子不好,昨日儿臣前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底下宫人伺候不用心,便小施惩戒了一番。”这话尧姜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当真是为了关怀吴氏一般。 吴氏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眼下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若非昨日知晓了自己的贴身太监被尧姜三言两语打发去了慎刑司,她也不会今日便来立政殿请安。建元帝向来不大喜欢管后宫之中这些糟心的事情,更不用说事及长女了。如此一来,她只能来找陈皇后,想法子将李闻从慎刑司给捞出来。 吴氏做不到忍气吞声,亦也无法忍受自己被断了左膀右臂。 只是如今听见陈皇后与尧姜之间的交谈,吴氏又有了一种咬碎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陈皇后微蹙眉头:“不过一个小小宫人而已,若是觉得不妥当,打发去了便是,就不必让吴昭仪知晓了。她本就身子不好,知晓了这些事情,劳心伤神的。” 话音落下,吴氏心中难免愤愤然。 陈皇后越发轻描淡写,吴氏就越觉得自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眸光流转之时,眼里已然蓄了些许泪水。 尧姜抬眼之间,蓦地瞧见,故作惊奇道:“昭仪可是不舒服?” 吴氏顺势垂眸:“嫔妾知晓殿下的一番好意,只是这宫人,是陛下特地为嫔妾挑选的,若是这般不明不白地打发去了慎刑司,只怕到时候陛下追问起来,嫔妾不知晓应当如何应答。” 闻言,尧姜心中冷笑。 她不是不知道李闻的来源,只是没想到吴氏先前不去找父皇哭诉,眼下却是搬出了父皇,想来压她。 尧姜抿嘴,苦恼道:“既然是父皇为昭仪挑选的宫人,那便更应该让他好生在慎刑司里头学学规矩,不然传出去,只让人觉得父皇眼光不好,为昭仪挑选了这么个宫人贴身伺候。” 眼下尧姜年岁尚小,即便是建元帝瞧见了,亦也只当做她是一片好心。 谁会真正地去深究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会故意打压自己父皇的宠妃呢。 尧姜登时只觉心情大好。 吴氏有苦说不出,被尧姜堵了这一遭,索性捂了胸口,装作不舒服的样子。 果不其然,陈皇后冷眼旁观了尧姜与吴氏的一番对话,如今又看见了吴氏病恹恹的样子,心中不喜,干脆直接将前来请安的嫔妃一道打发走了。 众人各怀心思地起身跪安,如一阵风似的,转眼便没了踪迹。 待得立政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陈皇后这才略抬了眼,睨了尧姜一眼。 “谁教你这么做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尧姜嘻嘻一笑,颇有些赖皮:“吴昭仪借着父皇宠幸于她,从不来立政殿给母后请安。儿臣见不得母后委屈,不过略施惩戒罢了。” 陈皇后笑了一声,声音之中难免带了些柔软:“你怎的就知道我委屈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与她相似的眉眼之中,浮现出来的,是专属于少女的雀跃。 尧姜眨了眨眼睛:“知母莫如女嘛。” 陈皇后嘴角笑意愈甚,忍不住地嗔道:“就你嘴贫。” 尧姜顺势挽住了母后的胳膊,绕过了吴氏,又说起了旁的话来。 立政殿的这一番对话,吴氏显然是不知晓。 她前脚走出立政殿,后脚有人立即开口叫住了她。 于是吴氏顿足,回首望去。 先前那些一道从立政殿走出了的嫔妃,早已经不知晓去了哪里,如今眼下只有身后方才叫她的那个女子。 “康修容?”吴氏心中一怔,面上却是神情柔弱。 康修容上前了几步,朝着吴氏欠了欠身,眉眼带笑:“难得姐姐还记得我。”她故作亲热,只自称“我”。 吴氏对于这个康修容,不过几面之缘而已,眼下见她忽的叫住自己,显然有想要交谈的欲望,只是不知晓究竟所为何事。 吴氏抿嘴,细声道:“修容容貌出众,只一眼,自然是忘不掉的。”嘴里说着奉承话,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入宫之前,父亲已然位极中书令,即便在闺阁之中,与她来往的,也大多都是百年望族的小姐。吴氏不认识康修容,自然也就意味着康修容家世一般。 康修容显然不知晓吴氏心中所想,她略抬手,将自己身后的宫人屏蔽开来。吴氏见此,隐隐约约猜到康修容大抵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于是见模学样,亦也抬手屏退了自己身边的宫人。 待得四周静悄悄以后,康修容这才贴近了吴氏,低声道:“姐姐这些时日可要小心谨慎才是。” 吴氏故作诧异:“此话何讲?” 康修容左右瞧了瞧,颇有些小心翼翼,这才轻声道:“皇后娘娘不满姐姐盛宠,只怕这些时日,还要想法子如何折腾姐姐呢。” 第281章 谋逆(三) 因着尚未痊愈的缘故,尧姜这几日不便前来,以至于陈皇后的床榻之前一直都由幼子侍疾。 李乾原本便年岁尚小,精力耐性不似成人那般坚毅,连续几日的侍疾,早已经使得他略有些精疲力尽,见着长姊,忍不住地松懈片刻。 尧姜连忙上前,蹲下身,扶住了幼弟。 “今日可用了早膳?”李乾来得甚早,这几日偶尔会顾不上用早膳,便匆匆忙忙地赶到立政殿侍疾。 顺着长姊的手臂瘫软了一下,李乾很快地挺直了背脊,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用过了,还是小米粥呢。”他故作轻松,见尧姜今日着了一身赴宴的打扮,复又疑惑道:“阿姊今日要出宫么?” 尧姜点了点头,尔后在李乾的身侧亦也跪坐了下来:“今日昭阳姑母于府上设下桃花宴,前些时日便递了帖子,”说着,抬眼朝着床榻之上的陈皇后望去,迅速地转了话题:“母后今日如何?” 话音落下,小人儿面上神色一凝,原本他在听闻“桃花宴”之时,曾露出向往的神情来,可又在下一瞬,全然收了起来,一时没有作声。 倒是一侧正替陈皇后擦身的白苏轻声道:“娘娘还是老样子,昨日太医前来请脉,只说脉象平稳了许多。” 白苏的语气听上去不似前几日那般凝重,平和了些许,尧姜点了点头,对着李乾嘱咐道:“今日我前去赴宴,不知晓何时回宫,母后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可要赶紧遣人出宫前去昭阳大长公主府,告知于我。” 李乾“嗯”了一声,语气恹恹。 尧姜又往前了些许,凑近了去看陈皇后。 昏睡之中的陈皇后依旧面色苍白,仿佛只是午后小憩一般,唯独面颊微微凹陷,想来应当还是这些时日不曾入食的缘故。尧姜轻轻地握住陈皇后的手,细声道:“儿臣今日要去赴宴,听说母后与父皇便是于桃花宴上所识,虽说儿臣知晓如今母后不愿与父皇过多接触,但是却也是极想知晓,母后曾经所见到的桃花宴,究竟是何模样。” 也不知晓陈皇后将这一番话究竟听进多少,尧姜笑了笑,将陈皇后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语气温柔,继而又道:“阿弟还小,儿臣无法承担教养阿弟的重责,母后可要早些醒来才是。” 李乾并不知晓为何长姊说着桃花宴,转眼又说起这般的话来。他听懂了“还小”二字,亦也听懂了“无法承担教养阿弟的重责”,眼眶蓦地一红,却见尧姜放下了陈皇后的手,小心翼翼地盖上锦被,复而回头。 “父皇今日可来过?”尧姜只如是问道。 李乾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曾。” 眼下快要到上早朝的时候,建元帝前几日皆是于早朝之前会来立政殿探望,不过停留片刻,便会匆匆离去。 只是今日不知晓为何,竟是迟迟未来。 尧姜侧目去看白苏:“辛华苑昨日可有什么动静?” 因着如今她不便遣人前去盯着辛华苑,建元帝那边早就心有芥蒂,好在立政殿前些时日又送来了几个颇为伶俐的宫人,尧姜索性便让其中一人日日前去辛华苑周遭转悠。左右不过面生,加之那宫人小心谨慎,一连几日,竟是没被辛华苑的人所察觉半分。 白苏将手中的巾帕放在旁侧宫人手中的铜盆之中,方才俯下身,颔首道:“回殿下的话,昨日莲蒂瞧见辛华苑的李闻领了腰牌,出了一趟宫。” 李闻,尧姜倒是险些忘记了,建元帝前些时日将吴氏颇为宠幸的这个内侍,从慎刑司给放了出来。 敛下眼帘,尧姜遂又问:“可知出宫去做什么?” 白苏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莲蒂只看到李闻出了春寿门,因着事发突然,来不及回立政殿去取腰牌来,便不知晓那李闻究竟去了何处。” 闻言,尧姜略有些失望,脑海之中却又开始思索起吴氏会让李闻出宫做什么。 吴家位于朱雀大道上,出了春寿门,不过复行数百步,便会到吴家府邸。 尧姜隐隐约约猜到了李闻许是去了吴家,却又不知晓吴氏要他去吴家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一个最为宠幸的贴身宫侍,亲自前去的? 只是眼下时辰不早,昭阳大长公主府的桃花宴向来都是于巳时开始,先前于璇玑殿内梳洗已然耽误了大半时辰,尧姜长叹了一口气,尔后吩咐道:“去让外祖父派些人,盯着吴家。”不知晓为何,尧姜总觉得李闻前去吴家,有哪里不大对劲。 白苏连忙应诺了一声,尧姜唤了崖香扶着她起身,拍了拍幼弟的肩膀,尧姜只道:“阿姊晚些再过来。” 李乾甚是乖巧地“嗯”了一声,尧姜这才放下心,离开了立政殿。 公主仪仗行至春寿门前时,金銮殿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群臣行稽首礼的高呼声。前一世的尧姜对此并不陌生,因着吴氏为后于朝堂之上的反声颇多,而隶属于“皇派”的大臣虽说不多,但其势力却不容小觑,以至于她虽身为长公主,亦也破例同吴氏一道于金銮殿垂帘听政了好几年。 直到她被迫称病,屈于长公主府内,摄政的年岁方才彻底过去。 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庞大的公主仪仗缓缓出了春寿门,外间的朱雀大道一片寂静,唯独最远处的尽头,不时传来热闹非凡的声响。 昭阳大长公主因是建元帝唯一的胞姊,道明帝在位之时,便对其颇为宠爱,而姐弟二人感情亦也极深,以至于建元帝即位以后,索性直接将临春寿门的几处府邸打通,重新赐给了昭阳大长公主为大长公主府。 不过才出了春寿门,左右复行了数十步而已,软舆忽的停下,尧姜听见外头不时响起的脚步声,许是因着临近皇宫的缘故,以至于人虽多,但是谨言慎行,并没有什么谈话声响起。 仪仗前的宫人高声禀唱道:“尧姜殿下到。”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些脚步声戛然而止。 第282章 谋逆(四) 昭阳大长公主的桃花宴自她出宫自建府邸以来,前前后后持续了十余年,从不曾停歇一次。尧姜前一世的时候,直至昭阳大长公主病逝的那一年,后者依然也照例举办了桃花宴。原本是想着以作冲喜之用,却不曾料到,便是那一场桃花宴,彻底加剧了昭阳大长公主的离世。 崖香掀起了软舆前的帘子,外间已然停了好些马车轿撵,装扮一新的各家女眷,正由大长公主府上的管事领着自西角门而入。眼下尚未到外男进府的时辰,那些女眷门听见了宫人的禀唱以后,丝毫不敢再多动弹,连忙退到了两侧,让出了中间的道路来。 那原本迎接各府女眷的管事连忙弓腰上前,甚是殷勤道:“尧姜殿下来得正好,奴才这就领殿下进去。”说着,侧了身,径直示意尧姜自正门而入。 那管事的面容陌生,尧姜只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便没有再作多的停留。 两侧屈膝行礼的女眷大多都是正值芳华,这场桃花宴的目的不言而喻。尧姜面色依旧柔和,在那管事的引领之下进了大长公主府。 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一个极为热衷于享受之人,大长公主府内可谓是奢华至极,一连被两代帝王宠爱,宫内的赏赐如水般流入了大长公主府内,即便一个小小的侍婢,举手投足之间,亦也比一般官宦女眷要出众端正地多。 那管事只领着尧姜进了正门,尔后便是一个着碧绿衣裙,约莫二十余岁的女官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大长公主特命奴婢于此等候,还请殿下随奴婢而来。”屈膝行礼,那女官始终进退有加,领着尧姜等人,又往大长公主府的深处而去。 穿过一处垂花门,又走过了位于府内湖泊旁侧的九渊回廊,尽头是一处古朴的苑门,那女官忽的顿步,颔首退于一侧。 苑门里头候着一个着深蓝色宫装的女官,这显然便是昭阳大长公主贴身的宫婢。 尧姜只觉得略有些眼熟,来不及多想,那女官便迎了上来,屈膝行礼之后,只道:“殿下请随奴婢前来,大长公主正在前厅之中。” 尧姜知晓这女官不似先前那两人地位一般,于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劳烦了。” 那女官并不曾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领着尧姜进了苑门。 苑门之后,与外头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 若说方才一路走来,所见到的皆是雕栏玉砌,如今过了苑门,里头竟是一番格外雅致的景象。那女官十分客气地领着尧姜朝着一处堂厅走去。 步于青石板路上,一股悠然的桃花香随风入鼻,那堂厅上的青瓦之后,便是嫩粉一片,堆堆团簇,甚是娇俏。 昭阳大长公主府的桃花林便在那里。 所谓的堂厅,其实不过便是几根柱子,四面通风的一处亭落而已,比之一般的要大上数倍,里头已然坐了些穿着华丽的妇人,伴着几个举止投足仍旧稚气的少女。昭阳大长公主便坐于上首。 早在尧姜领着人过了苑门之时,便已然有宫人近身在昭阳大长公主的耳边提醒了一遍。以至于尧姜不过未到,但是昭阳大长公主的声音已然伴随着些许女子的恭维声,传来出来:“快,到姑母这里来。” 此时的昭阳大长公主一脸的和蔼神情,她如今不过将近三十余岁而已,只比其弟建元帝大三岁罢了,但是因着保养得当,看上去倒是同陈皇后一般大小。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笑意明显,朝着尧姜轻轻地招了招手,下首坐着的些许贵妇人和贵女亦也转目朝着尧姜看来。 皇家最喜装模作样,尤其是在一些不明真相的旁人面前。 尧姜抿嘴一笑,露出十三岁少女应当有的腼腆神情,快步走过去,却并没有直接到昭阳大长公主的身侧坐下,先是屈膝行礼,甜糯糯地唤了一声:“姑母,”方才起身,踱步走了过去。 昭阳大长公主温声道:“许久不曾见到你,如今倒是长大了不少。” 下首有一着朱红衣裳的贵妇人笑着奉承道:“说起来,今日见着尧姜殿下,眉眼之间,倒是与大长公主您有几分相似呢。” 昭阳大长公主最喜旁人奉承与建元帝的容貌相似,而尧姜肖似建元帝,那贵妇人的这一番话,无疑是说到了昭阳大长公主的心坎上。于是面上神情越发柔和,昭阳大长公主看向尧姜的目光里头,亦也多了几分疼惜。 不过只是逢场作戏,昭阳大长公主愿意,尧姜自然也不会拒绝。 乖巧地坐在旁侧,昭阳大长公主又与下首的几个贵妇人们笑着谈起尧姜年幼之时的事情。能够坐到堂厅之内的女眷,多半都是其夫家官职较高,足够随时来往于昭阳大长公主府上之人。 这些女眷大多伶俐非常,又十分喜爱于言语之上奉承讨好昭阳大长公主,以至于深受后者喜爱。 尧姜前一世对于这类人并不陌生,甚至于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她与阿弟势力微薄,即便是在多数朝臣的支持之下,足以与吴氏一道垂帘听政,可是更多的大臣们,却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而那些女眷们,更是趋炎附势地日日请见吴氏,想在吴氏面前多多露脸。 见多了那些人丑恶的一面,尧姜着实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与这些人打交道,索性掩嘴吃起面前桌案的蜜饯,听厅上一个模样粗陋的妇人谑笑科诨。 闲来无事之时,尧姜复又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堂厅内的众人。 方才有关她的谈话早已经停了下来,如今右侧作哗众取宠之态的妇人,似是右谏议大夫的夫人,夫家姓周,正是周充媛的母家。 不过因着那右谏议大夫出身寒微,先前娶了一户秀才之女为妻,诞下周充媛之时难产而去,随后又在其母的操持之下,迎娶了如今的夫人为妻。如今这位周夫人其实出身农家,读书甚少,只因着家中父兄颇为勤恳,以至于略有积蓄,而当时这位周大夫家境贫寒,不得已,方才顺着其母的意思,迎娶了这位周夫人为继室。 不过好在周夫人虽说出身农家,膝下未曾有一儿半女。但是胜在明事理,对前头留下的嫡女周充媛,倒也算得上颇为宠爱,这才使得周大夫出任右谏议大夫之后,并没有生出休妻另娶的念头来。 第283章 谋逆(五) 见长女用这般的眼神望着自己,建元帝心中一怔,微微侧目,直接错开了与其对视。 “你如今年岁尚小,有些时候,自是容易受人蛊惑。”他只如是道。 话音落下,尧姜忽的凄然一笑:“父皇是怀疑母后教唆儿臣?“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遂又问道:”父皇可知母后如今昏睡不醒?” 半响的沉默过去,尧姜没有等到建元帝的答复,只冷笑一声。少女的声音清冽,虽说仍旧显得有些孱弱无力,但比之方才,却又多了一丝坚定:“母后身为中宫之主,膝下儿女双全,怎会将一个区区昭仪放入眼里?父皇觉得母后善妒,可却不知母后凭何而妒,又为何会妒?” 长女的逼问接踵而来,使得建元帝略有些招架不住。他并非是不信发妻,可不知为何,在苏子的那一番哭诉之后,在看到床榻之上奄奄一息的吴氏,他仍旧还是下意识地认为,吴氏小产,并非意外。 可是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建元帝其实想不明白,他记得十余年前大婚之日,掀起红盖头下见着那女子时的欣喜,记得俯身贴在发妻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头,聆听长女动静时的期盼,但那些事情似是都变得极为遥远起来,远到他几乎都快以为那是一场梦。 建元帝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累了。 眼前的长女似是丝毫都不愿与他过多言语,只冷眼看他,连带着声音亦也冷冰冰地道:“父皇,儿臣是被吴昭仪推下太极池的,母后亦也如此,若是父皇不愿相信,那便,不信好了。”说到最后,声音渐弱,转音讽刺了一下。 尧姜并不在意建元帝听了这话,会想些什么。大抵是觉得自己的龙威有所损伤,亦或是觉得她有意中伤自己的宠妃,这些全然都不是她所关心的。 略一抬眼,目光落到极远的地方去。 此时她仍旧还是觉得有气无力,但是建元帝所有的迟疑与怀疑,彻底让她积累了两世的怨气得以爆发。 尧姜抿嘴,起身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只道了一句:“儿臣告退。”尔后径直站起身,挺直了背脊,毫不犹豫地领着宫人离去。 出了辛华苑,她方才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都被抽空,险些瘫软在地,好在旁侧的崖香手疾眼快,连忙扶起了她。 “殿下如今,似是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崖香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道出了心中的疑虑。 尧姜弯了嘴角,虽说模样看上去甚是虚弱,但她偏巧饶有兴趣地反问道:“哪里不大一样了?” 崖香显然并没有想到自家殿下会这般说,她皱起了眉头,一时语噎。 尧姜见状,本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是突然眼前一黑,她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璇玑殿的内室里。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喉间甚是瘙痒难耐。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渐近之时,崖香的身影赫然出现。 一眼瞧见尧姜醒来,崖香连忙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汤药碗放在一侧的桌案上,十分欢喜道:“殿下可算醒了,”一面说着,复又轻抬了袖子,伸手以背贴了贴尧姜的额头,遂舒了一口气:“好在热也退了。” 尧姜眨了眨眼睛,缓了半天,方才缓过神来,只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崖香转身重新拿起旁侧的汤药碗,声音轻快道:“殿下昏睡了三日,”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道:“不过先前太医过来请脉的时候,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菘蓝差点冲上前要揍那个太医呢。” 大抵是想起了那时候太医所说的话,崖香眼里复又涌出了一丝忧虑来:“好在殿下的热每日都有消退的趋势,那太医这两日的请脉,所说的话亦也好听了许多,方才让菘蓝打消了那念头。” 她虽说此时语气甚是轻松,可那日其实亦也同菘蓝一般,几乎将整颗心都吊到嗓子眼,好在自家殿下的确日日有所好转,这才使得她不必日日焦头烂额,提心吊胆。 含下一小口汤药,苦涩的味道于唇齿之间蔓延开来,尧姜微微颤了颤睫毛,复又问道:“母后呢?” 她记得失去意识前,是在出了辛华苑以后。 只是如今她昏睡了三日,也不知晓身子更为娇弱的母后眼下如何。 崖香面上一怔,尔后连带着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亦也变得略有些勉强起来,她稍显迟疑道:“皇后娘娘至今,昏睡未醒。” 已经整整三日了,陈皇后目前的状况并没有丝毫好转,崖香暗暗庆幸自家殿下苏醒之时,却又难免有一丝惆怅。她是陈皇后亲自挑选送到尧姜身边伺候的,与后者较之而言,她对前者更多的还是怀有知遇之恩。 听了崖香的这一番话,尧姜的神色突然变得黯淡起来,崖香故作轻松,连忙又道:“不过乾殿下这几日日日都在立政殿侍疾,从不假借于他人之手。还有陛下,陛下这几日也是时常去立政殿看望皇后娘娘。。。”不知晓为何,崖香说到最后,声音渐弱。 尧姜笑了笑,神色勉强。 建元帝并不曾因为吴氏小产一事,而迁怒于她,这的确是她所未能想到的。只是母后,前一世的母后是在建元四年的秋天病逝的,可如今只是建元二年的春天,会不会因为之前的所有事情有所改变,以至于这一世的母后,会比前一世更早病殁呢? 尧姜不敢去想,亦也不敢去相信,她总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就像是硌着一颗石子一般,着实难受。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喝了药,本想扶着她,让后者继续休息一会儿。只是不曾想到,尧姜蓦地伸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道:“本宫要去立政殿。”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目光是崖香从未见过的模样。 分明才十四岁的殿下啊,怎的,会让自己觉得,好似饱经沧桑一般。 崖香不敢多想,甚至都不敢规劝,连忙应诺一声,便依言伺候尧姜起身。 第284章 谋逆(六) 不知晓是什么时候,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叫人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尧姜倚在窗前,仰了头去看顺着金色瓦片不停往下掉落的雨水。 这是她称病的第三日,几乎在璇玑殿内足不出户。 陈皇后日日都会派人前来,有时是白苏,有时是白芨,只是无论来的是谁,都毫无例外地被尧姜让菘蓝给打发了回去。 倒不是她不想见,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前一世短暂而仓促的二十三年的人生当中,尧姜从不曾有过这般低落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最后才发现,所谓的优势,其实只是在前一世的隐瞒之下。 尧姜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甚是惆怅。 突然,殿外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略有些不甚清楚。紧接着,外间传来了菘蓝急促地声音,只唤了一句:“殿下。” 于是尧姜转过了头,瞧见菘蓝几乎一路小跑而至,轻轻地喘了几口气,眉眼之中满是焦急,她待得缓了缓,方才道:“殿下,立政殿的白苏姐姐来了。” 话音落下,尧姜微蹙眉头:“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些时日无论谁来,都不必通报,打发走了便是。” “可是...”菘蓝顿了顿,看着尧姜,尔后急声道:“只怕这一次不行,皇后娘娘今日早些时候,失足掉进了太极池,白苏姐姐便是特地前来向殿下禀告此事的。” 耳边是嗡嗡的声响,尧姜看见菘蓝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只是她除了听见母后失足掉进太极池以外,旁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了。 前一世母后究竟有没有失足掉进太极池,其实尧姜并不确定,她在短暂的恍惚之中努力地去回想,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情,还是如今的这一幕,较之前一世而言,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心中一怔,不过片刻的功夫,尧姜便站起身来。 她今日因着不曾出门,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齐襦裙,可是眼下已然是顾不上再去更衣,随手扯了一件披帛,尧姜草草地裹上,便快步走出了内殿。 此时白苏正站在外间,原本是垂着头,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登时抬眼望来。 “殿下,”白苏屈膝行礼,声音略有些沙哑。 尧姜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一面朝着殿外走去,一面开口问道:“母后如今情形如何?” 白苏连忙一路小跑跟上,听见尧姜如是问道,沉吟了片刻,声音幽幽地响起:“回殿下的话,娘娘方才醒来,太医院的陈太医已经来请过脉了。”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只想着快些赶到立政殿。 密密麻麻的雨丝迎着微风不时地拂过尧姜的面庞,她出来地匆忙,身旁只有白苏勉强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待得到了立政殿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湿了大半。 抬脚走进立政殿,陈皇后此时就在隔着一个屏风后头的床榻之上,尧姜却是蓦地驻足,身后跟随的白苏一时不曾设防,险些撞上去。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道,今日下雨,窗户都是紧紧地关着,以至于这股味道迟迟消散不去,混杂在原本的薰香味道当中,着实有些难以形容。 尧姜抿嘴,对着身后的白苏吩咐道:“且让人先将窗户敞开,透透气,母后身子虚弱,这里味道太过浓重。” 身后的白苏并没有立马应诺,反倒是略有些迟疑道:“殿下,陈太医嘱咐娘娘寒气入体,殿内不宜通风,只怕会加重病情。” 尧姜冷笑一声,她前一世久病成疾,对于医术略通一二,只是如今白苏等人本就心生焦虑,若是她再来横上一脚,只怕会导致事情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而去。 思及至此,尧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缓和了语气道:“母后寒气入体,只是不易过多被风吹着,你让人多搬几个屏风挡在窗户处,再将幔帐放下,待得殿内味道散去一二,再去关窗便是。” 这一次白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应诺了一声。 尧姜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抬脚便朝着内殿走去。 内殿里头有三三两两伺候的宫人,白芨屈膝跪在脚踏之上,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陈皇后喝下。 尧姜走过去的时候,那汤药已然见底,只有碗底还残留了些许黑褐色的药汁。 “殿下,”白芨因着本就跪在地上,便只朝着尧姜微微颔首,尔后弓腰站起身来,往旁侧让了让。 走得近了,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道混杂着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陈皇后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看上去似是有些病恹恹。她吃力地抬眼,方才瞧见了长女,嘴角扯了扯,似是想要笑,最后却发现无济于事,索性只好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 尧姜见着如今陈皇后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前一世,建元四年秋的时候,陈皇后在弥留之际,亦也是这般模样。眼眶蓦地一红,尧姜将母后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蹭了蹭,竟是忍不住地哭了。 湿热的泪水顺势而下,陈皇后的眸中露出悲哀的神色来,她动了动指尖,细声道:“无碍,莫哭。” 话音落下,尧姜的泪水登时便如同绝了堤的河水一般,再也止不住了,喉间似是卡着什么东西,尧姜说话的时候只觉得难受到像是窒息一般。 “好端端的,母后怎的会去太极池?”尧姜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地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不过眼下陈皇后显然是无法向长女解释一二,她极为缓慢地将目光投向旁侧站着的白芷,后者屈膝,垂下了眼眸,将其中的愤懑神色全然都掩饰住。 “今日辛华苑的吴昭仪说是与娘娘有要事相商,几次让人来请娘娘去太极池。娘娘原本并不打算前去,亦也不愿理会吴昭仪,只是没有想到,吴昭仪竟是说宫中有人要害她,要娘娘救命,娘娘于心不忍,这才前去。” 第285章 谋逆(七) 与今日早些时候离开并无两样,立政殿依旧处于极端的寂静之中。 尧姜来不及换下身上的衣裳,匆匆忙忙地进了殿,里头的李乾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陈皇后服药。 “阿姊?”听见响动,李乾甚是诧异地回眸,手上端着的汤药碗顿在了半空。 尧姜环顾一周,这才走了过去,微蹙眉头道:“白苏和白芨呢?” 小人儿眨了眨眼,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侧的四喜连忙道:“回殿下的话,约莫一刻钟前,有姑姑将她们唤走了。” 一刻钟前?也就是自己收到消息之前,尧姜心下不免一沉,只是眼角的余光落到床榻之前的李乾身上以后,复又缓和了神情。 “阿姊怎的突然回来了?”小人儿如是问道。 尧姜扯了扯嘴角,尽量放轻了语气道:“今日突然身子不适,便先回来了。” 李乾面上仍旧一片茫然,尧姜却知晓眼下不能再多耽误,于是遂又道:“你先好生伺候母后,阿姊回宫换身衣裳再来。”说罢,亦也不等小人儿答复,尧姜已然是带着人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立政殿。 四喜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他只道白苏与白芨二人是被一个女官带走,可偌大的大孟宫之中,宫人数不胜数,其中女官尚有数百人,分散于各宫各殿。 白苏与白芨二人被哪宫的女官带走,被带往了何处,尧姜无从而知。 唯独在潜意识之中,她却隐隐约约觉得,如今应当是要往含元殿而去。 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眼下正值午时,尧姜几乎算得上一路小跑。好在含元殿与立政殿相隔并不太远,左右不过眨眼的功夫,尧姜便瞧见了含元殿前的白玉阶。 殿前空无一人,殿门却是敞开着。 踏上白玉阶,尧姜忽的驻足,身后的崖香与菘蓝同时顿步,前者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可是要先回璇玑殿?” 回璇玑殿?只怕等到回去再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尧姜轻轻地摇了摇头,目视前方,她不知此时她的神情格外凝重,只声音低低地响起:“替本宫整理仪容。” 崖香与菘蓝二人连忙应诺,丝毫不敢停顿半分,待得仪容被整理妥当以后,尧姜突然放慢了步伐,不似先前那般仓促,稳稳当当地朝着含元殿而去。 直至迈进殿门,见着里头乌压压地跪了满地的宫侍,尧姜有些愣住,尔后便听见建元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无人见过?” 也不知晓方才究竟说了一些什么话,以至于此时建元帝说这话时,虽说表面平静毫无波澜,但是其中怒意几乎显而易见。 尧姜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扬起声音,往前几步,屈膝行礼:“父皇。” 建元帝面无表情地抬头,朝她看来,蓦地弯了唇角,唯独眸中凌厉的神色丝毫未减:“今日不是去你姑母府上赴宴么,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说着,建元帝对着尧姜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去。 尧姜笑了笑,故作镇定道:“儿臣听说母后宫中出了事,如今母后昏睡未醒,立政殿总得有人来主持公道,儿臣这便赶了回来。” 她选择如实道出,左右也是瞒不过建元帝的,倒不如先行交代清楚。 建元帝神色微变,却并没有迁怒于尧姜,亦也不曾因为有人出宫通风报信,而觉得恼怒,他只往下压了压嘴角,神情随之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你来的正好,亦也先听听罢。” 尧姜颔首,踱步到建元帝的身侧坐下。 有宫人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显然建元帝方才应当发过脾气了,不然这殿内的气氛,亦也不会如此压抑。 尧姜略一抬眼,便瞧见了跪在人群之中的白苏与白芨二人,其中似是还有好些立政殿的宫人,也难怪方才去立政殿的时候,她只瞧见了李乾与四喜两人。 “说罢,”建元帝再度开口,声音中气十足:“谁是最后见过那宫女的?” 事情进展显然并不顺利,尧姜轻咳了一声,待得建元帝转眸朝她看来之时,她方才轻声道:“父皇,莲蒂乃立政殿的宫人,不如便先让儿臣来问问罢。” 建元帝没有说话,不曾答应,亦也不曾拒绝。短暂的沉默过后,尧姜索性不再等待其应允,直接开口唤了一声:“白苏可在?” 下首的白苏连忙应了一声:“奴婢在。” 尧姜微蹙眉头:“站起来回话。” 寂静无声的宫殿之内,唯独白苏起身时衣料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她腰间悬挂着象征女官身份的玉牌,站起来的时候,玉牌晃动,与银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建元帝仍旧还是不曾言语。 尧姜心下暗暗忖度了一番,方才斟酌道:“你最后一次见着莲蒂,是什么时候?” 立政殿内的宫人几乎人人皆知,白苏与莲蒂来往密切。原不过只是因着前者奉命行事,难免要与后者对接些许,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关系亲近。 白苏敛下眼帘,丝毫没有半点迟疑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昨夜子时曾见过莲蒂。” 尧姜一面听着白苏回答,一面不动声色地去窥视建元帝的神色变换,见后者神色依旧,这才继而又道:“昨日夜半之时,你因何而见到莲蒂。” 白苏老老实实地道:“昨夜奴婢当值,莲蒂曾路过殿前。奴婢多嘴,便问了几句,她只道是腹中突然疼痛不已,因着宫人的住处不曾设有官房,奴婢便也不曾多想什么,只任由地她去了。” 听到这里,尧姜略一沉吟,遂又问道:“你昨夜确定是见着她去了官房?” 白苏十分肯定地颔首,就在尧姜思索这其中的关系之时,建元帝竟是在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昨夜子时之后,你可曾见过莲蒂自官房返回?” 若非不是建元帝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想来尧姜兴许亦也暂且不会想到。 思及至此,尧姜总觉得自己难免有些粗心大意。 只是更让她意外的,还是白苏的回答。后者似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回陛下的话,奴婢,不曾见过莲蒂回来。” 第286章 谋逆(八) 短暂的沉默之后,随即爆发的是刻意压低的议论纷纷。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不过因着当事双方一人为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子,一人为常出入宫闱的年轻国公爷,这才使得事情不似平常那般。 顾青面色依旧,他向来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举止进退有加,迎上燕珩淡漠的目光,顾青极为客气地拱手行礼,二人相视一眼,方才各自退回了席上。 投壶之礼三局两胜,眼下不过才第一局而已,胜负未定。 司射上前了几步,立于尊壶之间,开始高声报分:“顾大公子,有初,中,十分;安国公,有初,中,十分。”伴随着分数的脱口而出,下边有一总角小童持笔正在纸上飞快将司射所言分数给记了下来。 投壶之中,若是箭矢尾端入壶,则不计分;若是未全进壶,亦也不计分。 不过片刻的功夫,司射已然将二人的分数都给禀报完了。因着这二人四只箭矢全中,皆为箭端入壶,以至于分数持平,第一局并无输赢。 稍作休息之后,那厢顾青先行起身,燕珩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亦也起身,反倒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兀自站了起来。 顾青面露诧异,那青年男子已然是朝着前者拱手行礼道:“顾大公子,国公爷身子有恙,这第二局,特让某来代为投壶。” 有恙?顾青微蹙眉头,两席之间相隔不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足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燕珩正侧身倚在席上,神色惬意,哪里像是身子有恙了? 心中蓦地有些不愉,投壶之礼的首轮,本就于宴席之上举足轻重。若非是今日桃花宴邀了燕珩前来,他亦也不会选择后者作为这首轮的宾客。只是心中不满,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顾青客气而疏远地笑了笑,对着那青年男子道:“既如此,请。” 那青年男子回以一笑,声音浑厚:“某便不客气了。”说罢,二人又互相见礼,重新朝场内走去。 场上投壶之人的突然调换,自是引得席上众人侧目。 尧姜半眯了眼睛,她其实并不认得那个替代燕珩的青年男子。 即便前一世她与燕珩着实算得上有许多来往,关系尚且算是亲密,否则她亦也不会那般胆大地将阿弟托付给后者。只是前一世的记忆之中,似乎并没有关于那个青年男子的半点印象。 下首的一个贵女似是看出了尧姜的疑虑,便故作无意地小声道:“小女久闻郭家小将军的大名,不曾想到,今日竟是在这投壶之礼上见着本尊了。” 郭家小将军,郭焱?尧姜心下一沉,本朝之中姓郭的武将独一家,她自是不会忘记的,吴氏大兄吴忠的妻子,便是出身郭家,为武将之后。 前一世的尧姜为了能够在朝堂之上寻求更多的支持,对所有大臣之间的姻亲关系了解地十分透彻。吴忠于建元元年春天的时候,便迎娶了郭家小姐为妻,眼下两家正是来往密切之时,这燕珩又如何会与郭焱在一起呢? 瞧那举手投足,二人似是相熟许久,不然依照燕珩那般谨慎的性子,又如何会放心让郭焱替代他去投壶呢? 思及至此,尧姜头一次开始觉得,前一世自己将阿弟托付给安国公与燕王,会不会又将阿弟推入另一个虎口?尧姜只觉得眼下有些心烦意乱。 场上如何,她全然没了任何心思去看,再看燕珩那侧,有人俯身上前似是对他说了什么,只见他微微颔首,尔后起身,竟是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 尧姜见此,连忙唤来菘蓝,借口“腹中忽疼,要去官房”,留下崖香,便匆匆忙忙地亦也跟着离去了。 好在如今席上众人的目光皆是被场上投壶的顾青与郭焱二人所吸引过去,以至于并不曾有多少人注意到上首的尧姜,悄然起身离开。 尧姜几乎算是一路小跑,燕珩所离开的方位与她有一些距离,跑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勉强地见着燕珩的身影。 身后的菘蓝一时不曾设防,追得略有些匆忙,一时之间气喘吁吁。 待得二人停下脚步以后,离燕珩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菘蓝虽说心中不解,自己殿下明明是要去官房,怎的又会去追安国公,但是却极为知趣地不曾多说什么。 主仆二人稍作休整,尧姜没有再上前,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跟燕珩的身后。 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绿树成荫,枝繁叶茂,尧姜恰到好处地将身形隐于一片郁郁葱葱之后,菘蓝见模学样,亦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燕珩似是独自一人,步入了园中深处。 干净平整的石子路一路向前延伸,尧姜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她其实亦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生此意,见燕珩起身离开,便也跟着离开。 只是待得反应过来以后,她已经带着菘蓝跟了过来,再没了退路。 树荫深处,隐隐约约有谈话声响起,尧姜蓦地驻足,林间树叶颤动,发出“唰唰”的声响,她听见燕珩压低了声音问道:“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燕珩在查什么事情?尧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带着整颗心亦也提到了嗓子眼。 另一个声音,大抵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微微暗哑,在燕珩说出那句话以后,稍稍顿了顿,方才道:“尚未,只查到了二人之间似有往来。” 话音落下,燕珩冷笑了一声,那人遂又道:“不过,我已经让人密切去监视那内侍的举动,看样子,那家似乎格外信任这内侍。” 不知晓为什么,尧姜在听见“内侍”二字以后,脑海之中蓦地浮现“李闻”的名字。 前些时日莲蒂看见李闻持着腰牌出了宫,去了吴家,莫不是燕珩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尧姜只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凑巧,只是她又不敢肯定,如果如何燕珩真的在调查李闻出入吴家这件事情,那么他在这件事情之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第287章 谋逆(九) 事情进展突然有了新的突破点,这原本应当是喜大普奔之事,可是尧姜却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是不大对劲。 压下心中的诧异,她敛下眼帘,开始细细琢磨方才白苏所说的每一句话。 昨夜子时,莲蒂因腹中疼痛,去了官房,尔后便是一去不返? 关于太医的结论,以及莲蒂何时而死,尧姜几乎一无所知,她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复又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含元殿内,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尚且处于最初时的阶段。 另一边的建元帝对于长女心中所想,无从而知,他只看着面前的白苏,没有再说什么,略抬了手,示意后者暂且退下。尔后再度开口,却是问道:“与那宫女同住之人何在?” 这原本并不用由建元帝来亲自过问,只是事关立政殿,又出了人命,他不愿讲私底下的龌龊全然弄得人人皆知,索性就自己开始一一过问。 大孟宫中规制森严,如莲蒂这般的三等宫女,皆是四人一间房,轮流当值。 随着话音落下,三个着粉色宫衣的少女挨个站了起来,稍稍欠身,却是异口同声地应诺道:“启禀陛下,奴婢等与莲蒂同屋。” 建元帝抬眼望去,那三个宫女不过十三岁的模样,神色之间尚且还有些惶恐惊慌在其中,眉眼之间稚气未退。虽说强作镇定地行了礼,但是微微颤抖的肩膀,仍旧是透露出了其中的胆怯来。 见此,建元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日于辛华苑中,长女咄咄逼人的模样。 同样的年岁,截然相反的态度。建元帝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将脑子里头与此时毫无干系的想法都给抛了出去。 “你们且先一五一十地交代,昨夜可曾见过那宫女食过什么东西没?” 尧姜眨了眨眼,突然醍醐灌顶般地清醒过来,甚是诧异道:“父皇这是觉得,有人在莲蒂的吃食之中做了手脚?” 闻言,建元帝轻轻颔首,不置可否,却并不曾言语,只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宫女。 最右侧的宫女几乎是下意识地便道:“回陛下的话,昨日,昨日莲蒂与奴婢等皆是用的殿内小厨房分发的膳食,并不曾有什么异常。”她显然是听了尧姜的话,知晓建元帝想要从吃食入手。 谁知听了这话,建元帝蓦地微蹙眉头,只道:“朕是问,除了与你们同吃的食物之外,还有旁的什么没?” 既然莲蒂极有可能是在前往官房的这一段路途之中遭遇不测,那么从吃食中入手,自然是想要弄清楚,莲蒂前往官房,会不会本就是其中计划的一步骤。 那宫女毕竟年岁尚小,并没有想到这点来。 听见建元帝如是道,她竟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瞧着从这宫女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建元帝无可奈何,撇开了目光,去瞧另一个看上去甚是伶俐的宫女。 那宫女在察觉到来自上首的打量以后,小心翼翼地欠了欠身,似是忖度了一番,方才细声道:“奴婢,奴婢昨夜当值。白日里的时候,并不曾见着莲蒂吃过旁的东西。” 话音落下,建元帝只摆了摆手,继续转眸,看往下一个。 尧姜在一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内所有宫人的神情变化,这些人大多都是低垂着头,生怕成了迁怒对象,以至于尧姜看了好一会儿,亦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最后一个宫女,尧姜有些印象。 原本白苏在挑选宫人的时候,尧姜曾有意想要选那宫女去当监视辛华苑的一举一动,只是因着这宫女背景着实太过干净,这样的念头很快便得以打消。 建元帝有些兴致乏乏,只扬了下巴示意。 这个宫女与先前那两个全然不同,虽说年岁仍旧不大,但是看上去却是稳重许多。她垂眸欠了欠身子,语气甚是平稳道:“回陛下的话,奴婢并不曾见着莲蒂吃过旁的东西。” 线索戛然而断。 建元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旁侧的小夏连忙奉上茶水。 尧姜总觉得若是照这样的速度去问,只怕莲蒂化成泥都不一定有所发现。 她侧了脸,去看正在低头喝茶的建元帝,试探性地提议道:“父皇,不如将此事交由慎刑司如何?” 若说惩戒宫人,慎刑司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去处,可若说是查明真相,只怕慎刑司暂且还不能够胜任。 几乎人人皆知的道理,建元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眉头微皱,眼睛里头满是疑惑。 尧姜见此,遂道:“儿臣觉得,莲蒂之死事关重大,不仅关系着立政殿,同样也是关系着大孟宫。在这深宫之中,竟有如此狠毒之人,隐于暗处,儿臣更担心的,还是父皇的安危。”尧姜顺势将莲蒂的事引到了建元帝的身上。 见建元帝神色松动,尧姜连忙又道:“慎刑司总有让人吐真话的法子。” 直到听了这句话,建元帝方才恍然大悟,面色依旧,却是微微颔首,只道:“那便依你所言罢。” 尧姜乘胜追击道:“既如此,父皇不如便将此事亦也全权交与儿臣罢。” 也不知晓建元帝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总之在尧姜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略一沉吟,便甚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几乎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艰难,尧姜其实也有些意外。她先前早已经瞧见了那满地的宫人之中,还有几个辛华苑的宫人。 建元帝显然也想到了辛华苑,只是不曾点明而已。如今这般爽快,难不成就不怕自己会做出对吴氏不利的事情来? 思及至此,尧姜难免目露疑惑,但这一点疑惑其实并不明显,掩藏于眼底深处。 许是隐隐约约猜到了长女心中所想,建元帝重咳了一声,似作无意道:“你如今年岁也大了,你母后身子又不好,有些事情,是时候该让你独当一面了。” 这样的借口,其实有些蹩脚。 尧姜前一世一直以为父皇与母后感情不睦,实为怨偶,直至前些时日立政殿的那一幕,使得她才开始重新深思,父皇与母后之间,难得真的就是自己曾经所以为的那般吗? 第288章 谋逆(十) 崖香心中又是诧异,又是腼腆。她从不曾会去想这般的事情,自打幼时进宫以来,更多时候,还是谨言慎行,丝毫不敢有旁的心思。 如今尧姜这么一说,崖香难免红了脸,忙推脱道:“奴婢不愿嫁人,只愿常伴殿下身侧,伺候左右。” 尧姜哪里知道她的女儿心思,脑袋着实有些昏昏沉沉,连带着意识亦也随之模糊起来。崖香所言什么,她后头一概不知,胡乱地应了几句,床榻之前的宫婢,便知晓她眼下是烧糊涂了。 不敢再去耽误片刻,崖香掖了掖被角,尔后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内殿,去寻外头留守值夜的宫人来。 待得太医赶到璇玑殿,俨然是下半夜的时候了。 崖香不断地用冷水浸了帕子,敷在尧姜的额头之上,以此来降温。后者不时胡言乱语,崖香听得不大真切,偶有顿下俯身去听,却发现仍旧不知其所言。 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是一位沈姓太医,崖香瞧着面生,本想问上几句,复又想起前些时日听得旁人道,太医院新进了几个年轻医者,于是噤了声,连忙迎了沈太医过来。 “殿下何时开始发热的?”那沈太医身后尾随一小童,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待得沈太医走近床榻,他便连忙取下了身上背着的药箱,摆在了沈太医身边。 崖香一面取出锦帕搭在尧姜手腕之上,一面焦色答道:“约莫半个时辰前,奴婢起身瞧见殿下醒了,说了一会儿子话,后头殿下便发起热来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沈太医微蹙眉头,却是没有言语什么。 于宫人搬来的圆凳上坐下,他慢条斯理地撩起衣袖,将手指置于锦帕之上,凝眉沉吟片刻,尔后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小童温声嘱咐道:“二钱青蒿,二钱鳖甲,二钱秦充,一钱地骨皮,二钱玄参,二钱银花,三钱天花粉,三钱鲜生地,二钱丹皮,二钱赤白芍,一钱僵蚕。一钱鲜石斛,六钱灯芯,半钱桂枝,半钱甘草,一钱鲜茅根,六钱银柴胡。” 那小童显然是身经百战,对此早已熟记于心。沈太医边说,他便不知晓从何处掏出笔墨来,一边快笔记下。字迹清秀,丝毫不显潦草。 言毕之后,沈太医施施然起身,放下衣袖,旁侧的崖香连忙跟着起身,追问道:“殿下如何?” 那沈太医抿嘴笑了笑,只不紧不慢道:“殿下咽干、舌红,脉细数,证属阴虚发热,应当是夜间受凉所致,并无什么大碍。今日夜里骤冷,还请姑娘需得小心谨慎。待得殿下服了一剂汤药以后,再加常山、焦榔、蝉蜕祛痰导滞,宣达气机,内外调和便可痊愈。” 崖香虽说听得一知半解,但却偏巧将沈太医的嘱咐句句牢记于心上。 见后者容貌俊郎,举手投足之间甚是儒雅,瞧着模样,年岁亦也不过二十一二。蓦地想起先前尧姜所言,崖香蓦地红了脸,忙垂了头,朝着沈太医屈膝行礼,道了一声谢。 沈太医摆了摆手,嘴角噙着一抹笑:“下官乃太医院中人,本就是职责所在,姑娘不必言谢。” 哪知崖香心中却是别有想法,送了沈太医直至殿前,方才折身返回。 里头正打发了宫人前去照方抓药的菘蓝,瞧见崖香面颊绯红地过来,扬唇一笑,只打趣道:“不过是让你送了一个太医出去,怎的面若含春,当真是心中荡漾了?” 小女儿家的心思被人道破,崖香羞恼,瞪大了眼,故作镇定道:“殿下如今还病着,岂是你这般胡言乱语的时候!” 菘蓝今日本不当值,乍然知晓自家殿下突然发热,匆忙起身便赶了过来。她掩嘴一笑,眉梢之上仍旧还是一副调侃模样。 “你若是心里头欢喜,不如我便禀了殿下,给你撮合撮合?” 崖香深知其秉性,索性闭嘴不理,只上前俯身摸了摸尧姜的额头,见后者仍旧烧得稀里糊涂,面上难掩担忧,复又让旁侧宫人去催促道:“你让雀儿赶紧把汤药给煎好。” 那宫人颔首应下,一路小跑便出了内殿。 菘蓝在这时复又凑上前来,神情疑虑地问道:“你说,好端端的,殿下怎的会夜半突然发起热来?” 崖香睨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并不曾停歇,只道:“夜里下着雨,那声委实大了些,殿下辗转睡不着便起身,哪里知道这便吹了风,当即发起热来。” 听到这里,菘蓝面上亦也露出了担忧神色来:“殿下莫非是为着今日大长公主于宴席之上所言?” 这二人平素里性格相悖,崖香沉稳,菘蓝却是轻浮,可偏巧于这件事上,头一次有了无比的默契在其中。 崖香皱了眉头,将手中的锦帕重新放回盛了冷水的铜盆之中。 “皇后娘娘不曾应允,此事应当也就不了了之了罢。”她甚是迟疑道。 私下议论主子,本就是极为逾矩之事,更何况如今她们二人尚在主子床榻之前。有些话只需心里头明白便是,菘蓝早前就听闻过这昭阳大长公主的事迹,知晓其不是轻易便善罢甘休之人,只怕后头还有的折腾,也难怪自家殿下夜半难以入眠。 这话菘蓝不会说出口,崖香亦也心知肚明。 二人之间忽的沉默,唯独绞帕子时的水滴入盆,发出细微的声响来,衬着外间淅淅沥沥的雨水。 待得喜儿煎了汤药以后,崖香与菘蓝一道服侍着尧姜服了药,后者神思恍惚,使得这药喂得无比艰难。好不容易喝完之后,外间的天色已然是蒙蒙亮了。尧姜额头不似先前那般滚烫,崖香与菘蓝悬着的心亦也放了下来。 留了崖香一人于殿内伺候,菘蓝则是琢磨着天亮以后,什么时候过去立政殿禀告一番。尧姜这般,自是无法前去请安,好歹也得等这热退下去方才能行。 只不过,若是皇后娘娘到时候问起,又要如何回答才好了? 菘蓝不免愁眉苦脸,回了屋舍以后,只静坐到天亮。 第289章 马皮裹尸 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说实话,尧姜其实并不相信。只心中疑虑丛生,面上神色却是依旧。在听完香荞的那一番话之后,尧姜只微微地颔首,便示意她先行退下。 许是立功心切,尧姜虽说并不曾言明如何处置蛾眉,但是蛾眉终归违背了宫规,难免心中不安。她看了尧姜好一会儿,就在香荞屈膝准备重新退回人群的时候,蛾眉蓦地起身,指着香荞,几乎是声嘶力竭道:“殿下,香荞,香荞她与莲蒂关系一向不好,又怎的会刻意递吃食与莲蒂呢!” 闻言,尧姜略挑眉,嘴角露出浅显的笑意来。 香荞则是忽的神色一变,倏然转头去看蛾眉,眉头紧蹙,目光之中,竟是流露出肃杀的神情来。 尧姜自然是一览无余,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厚起来。 蛾眉大抵仍旧还是觉得不够,她往前了几步,然后复又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尧姜,甚是急促道:“殿下,香荞与奴婢几人关系都不大好,平素里几乎没有交际,奴婢所言句句如实。”她说着,突然左右张望了一下,待得见着自己四处寻找之人,继而欣喜道:“远黛,远黛可以证明奴婢所言不虚啊!” 香荞显然是没有想到,临了之时,还被自己同舍之人给坑了一遭。 未进宫之前,她虽说是一个下人,但是因着小姐看重,亦也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大一样。以至于入宫以后,自持身份,从不曾正眼看过这些地位卑微的宫女,她左右都是要去小姐身侧的,用不了多久,地位自然与她们全然不同。 可是眼下,香荞目光蓦地一沉,她突然恨极了那个跪在尧姜面前的蛾眉。 原本跪在人群之中,努力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远黛,在蛾眉的那一番话以后,不得已地自人群之中起身。 她在起身的同时,香荞自然而然亦也朝她投去警告的目光。远黛察觉到了香荞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尧姜温声道:“上前说话。” 远黛应诺了一声,便依言往前了几步,走出人群。 就在远黛屈膝行礼,准备回答尧姜问题之时,那一边的香荞,却是忽的自头顶拔下一根银钗,蓦地冲了出来。 崖香与菘蓝惊吓之余,连忙拥着尧姜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曾料到,香荞竟是径直朝着合欢而去,高高举起手中的银钗,迎上后者惊恐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过去。 银钗穿过白皙的脖颈,合欢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捂着脖颈,断了气。 待得反应过来,崖香失声叫着:“还不快将那宫人给拿下来!” 好在旁侧有几个慎刑司的姑姑,这些姑姑见多了比这更为血腥的场面,没有多少的恐惧,几乎是在话音落下之时,便一拥而上,擒住了香荞。 嘴里全然都是腥甜的味道,香荞冷笑地啐了一口。 她很冷静,比平素还要冷静。 尧姜头一次见着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难免震撼,她错开眼神,着实不敢去看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蛾眉。 有宫人连忙上前拖走了蛾眉的尸身,崖香伸出手,挡在尧姜的面前,不时在耳边低语道:“殿下莫怕,殿下莫怕。”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味道,这一股味道涌于熏香之上,尧姜只觉得直犯恶心。 那边的姑姑们擒住了香荞,担心她会咬舌自尽,其中的一个姑姑竟是直接伸手将她的下巴给掰脱臼了。 “殿下,可要如何处置那香荞?”待得殿内被清扫干净,崖香方才放下挡在尧姜面前的手,只如是问道。 此时的尧姜甚为疲惫,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甚至于都不曾抬眼看过正咿咿呀呀。不知晓在说些什么的香荞,摆了摆手,语气恹恹道:“送去慎刑司,问出什么,就马上禀告给本宫便是。” 崖香一字一句地重述了尧姜所说,下首的姑姑们应了一声“是”,行了礼,便拖着香荞离开了璇玑殿。 远黛早已经缩回了人群,同那些年纪尚小的宫人们一般,皆是神色惶恐。 好在旁侧还有白苏与白芨能够及时维持秩序,这才没有让更为严重的后果发生。 左右关于莲蒂之死,亦也算得上是有新的进展了。尧姜突然觉得略有些口干舌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抬眼朝着白芨与白苏二人望去,细声道:“你们且先回去罢,母后那里总是缺不得人贴身伺候的。” 白苏与白芨二人自知此时不易多说什么,便屈膝行礼,准备离开。 却不曾料到,尧姜又忽的开口唤住了她们,待得转过身来,听见上首少年公主的声音缓慢地响起:“你们身上难免会有血腥味道,回去以后,记得先换一身衣裳,再去伺候母后。” 二人又是连忙应诺,这才离开。 外间的天已然清亮,偶有一阵欢快的鸟啼声响起,尧姜抿了抿嘴,此时她全然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菘蓝讨好似的奉上茶水,隔着盖子,亦也有一股极为清香的味道随风飘散。 尧姜并没有接过来,她只推了一下,菘蓝只好搭下嘴角,将那茶盏放回原处去。清楚的瓷器捧着木桌的声音响起,尧姜眨了眨眼。 崖香看了一眼下首仍旧跪着的宫人们,目露担忧,与菘蓝相视一眼以后,二人觉得此时应当先将人挪去偏殿,待得自家殿下缓过神来以后,再做安排。 思及至此,二人自是忙不迭地示意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将那些人全然都给挪进偏殿去。 直至殿内空无一人以后,尧姜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快,本宫要去母后那里。” 其实崖香是想出声规劝的,只是在看到尧姜惨白的面色以后,那些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复又全然地吞了回去。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应诺,便快步走出殿内传撵去了,留下菘蓝一人,与尧姜以对。 第290章 马皮裹尸(二) 就在建元帝放下酒杯之时,有宫人示意丝竹乐声准备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忽的起身,朗声对着建元帝道:“启禀陛下,臣妾有事言之。” 能够在宴席之上言之的事情,自然是与朝政无关的。 建元帝难得见自己长姊如此神情,加之酒香醉人,他便笑着准允道:“阿姊但说无妨便是。” 得了这一句话,昭阳大长公主眉眼飞扬,似是心情极为愉悦,她自席间走出,于殿内站定,尔后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却听后者遂又道:“不过家宴罢了,阿姊无需拘礼。” 昭阳大长公主含笑应下,轻咳一声,这才道:“臣妾,欲为家中长子顾青,求娶陛下长女,尧姜殿下。” 顾青?求娶? 这是前一世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尧姜知晓眼下自己的这位表兄,不过十七八岁,尚未及冠,婚配之事自然是没有太过着急。可是,可是怎的就能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面上难掩诧异,身旁的李乾几乎是当即凑上前来,小声地问道:“阿姊,你要嫁给青表哥了吗?” 尧姜连忙低声呵斥道:“别胡说,我何曾要嫁给青表哥了?!” 小人儿讪讪然,复又坐了回去,只不解地望着殿内站着的昭阳大长公主,着实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建元帝显然也有些愣住,似是不曾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在宴席之上,为顾青求娶尧姜。 下意识地朝长女看去,只见后者微蹙眉头,难掩诧异,显然同他一般。建元帝便笑道:“亲上加亲,自是极好的。” 他语意模糊,没有拒绝,亦也没有答应。 昭阳大长公主对于自己这个已然成为皇帝的阿弟性情极为清楚,自是知晓他顾虑极深,疑心重重。不过亦也没有迟疑太久,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欠了欠身,继而又道:“陛下也如此觉得,臣妾极为喜爱尧姜殿下,本想着待得长子顾青及冠再提此事,只是心中着实喜爱,便忍不住在今日提了。” 在听了这一番话的时候,建元帝有短暂的沉默,事情俨然与他预料之中有些偏差。阿姊既然敢选择在这一场合提出,自然是势在必得的,可是。。。思及至此,建元帝忍不住侧了目,再一次朝长女望去,却突然有些琢磨不透。 倒不是因着旁的事情,原不过曾经他答应过陈皇后,事关长女婚配一事,全权交与后者决定。 建元帝仍是笑着道:“阿姊如此,倒是让朕为难了。” “此话何讲?”昭阳大长公主忽的一愣,尔后诧异道。 建元帝面上的笑意有一时凝住,他转眸看着陈皇后,方才道:“阿姊有所不知,此事先前朕早已经答应了皇后,事关长女婚配,朕不过问。” 不过问?这倒是让昭阳大长公主没有想到,略一挑眉,思及建元帝秉性,昭阳大长公主忍不住地笑了笑。 她势在必得,自然是不介意再厚着脸皮去问陈皇后的。 只是建元帝那一番话出口,下首的文武百官,皆是心中联想,原不过以为帝后二人感情不睦,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了。 陈皇后见昭阳大长公主并不曾有半点打消念头的想法,心下了然,果不其然,下一刻,昭阳大长公主便将目光落在了陈皇后的身上。 即便与自己的这位姑姐关系疏远,并不亲近,但是在迎上对方目光的时候,陈皇后仍旧还是抿嘴一笑,她只温和声音道:“尧姜年岁尚小,尚未及笄,怕是要让大长公主失望了。”她客气地拒绝了昭阳大长公主。 直到此时,昭阳大长公主方才心下一沉,显然没有想到在陈皇后这里吃了闭门亏。 建元帝见席间气氛忽变,连忙缓解道:“朕前些时日得了一盏红珊瑚,成色极好,原本是打算过些时日命人送到阿姊的大长公主府上的,正巧今日阿姊进宫了,不如便一道带回去如何?” 昭阳大长公主知晓建元帝这般,无非便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亦也不愿拂了阿弟颜面,登时欠了欠身,笑道:“既如此,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建元帝摆手道:“阿姊这话便是不中听了。” 姐弟二人又说了一些旁的,好似求娶尧姜,请求赐婚一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能够坐在甘泉宫内的,皆是一些心思活络之人,自是知晓建元帝是故意岔开话题,席间气氛一时之间复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尧姜对于陈皇后直截了当地拒绝,亦也觉得诧异,只是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燕珩的身上。 顾青坐在燕珩的旁侧,自是误以为尧姜是在看自己,脸颊略有些红烫,心中响起母亲方才被姑母客气地拒绝一事,又难免有一些失落,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抬眼向尧姜望去的时候,却只见后者神色如常地与李乾说起话来。 而另一侧的燕珩,自是察觉到了尧姜的注目,却对于顾青心中所想一无所知,他只好奇建元帝这般的态度。 帝后不睦,并非只是略有耳闻,更多的还是亲眼所见。 燕珩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葡萄,身后的空青连忙奉上一方锦帕,燕珩便薄唇轻启,慢悠悠地将嘴里的葡萄皮给吐出来了。 很快,新的一轮歌舞开始了。宫女们一身异域服饰,踩着轻快的鼓点,很快地便将席间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建元帝酒意正酣,身后的吴氏不敢逾矩,只好小声地劝阻几句。无奈建元帝此时正在兴头之上,丝毫听不进去她半点劝阻。君臣同乐,是他平素里最愿见到的事情,面上笑意显而易见,建元帝情不自禁地拉了陈皇后的手。 好在这一次,陈皇后并没有当众甩开,仍旧还是顾忌了颜面,唯独嘴角向下压了压。 上首的帝后如何,席间无一人察觉,人们欢声笑语,在酒意的驱使之下,没了拘谨,今日的宴席,当真愉悦自在。 不过,除了昭阳大长公主。 第291章 马皮裹尸(三) 殿内众人自是知晓尧姜这般吩咐的用意何在,崖香连忙应诺了一声,甚是干脆利落地便领着几个小宫女,如来时那般,又架起苏子离去了。 直至眼下殿内再没了旁人,陈皇后这才无奈道:“你又何须同她这般置气。” 尧姜听得这话,只满面的不以为然。恰逢有小宫女奉上新沏的茶水,她便一面接过,一面温声道:“母后前些时日不是让外祖父留意着吴家动向吗?” 闻言,陈皇后诧异抬眼,长女却在这时垂下眼眸,继而又道:“儿臣听闻不久之前,淑妃宫里头的一个太监,名叫李闻的,领着吴氏的腰牌,亲自出了趟宫,去的,便是吴家。” 这消息陈皇后先前已然从父亲口中得知眼下听闻,自是丝毫不觉意外,只是长女这般,终归还是叫她不免微蹙眉头、 “我不是早先就告诉过你,切莫过问这些琐事吗?”她如是道,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对长女的不听劝,倍觉失望。 尧姜神色依旧,抿了抿嘴,放下手中的茶盏,淡声道:“母后切莫先怪罪,儿臣还知晓,这李闻去了吴家没多久,淑妃的长嫂便去了一趟万安寺,单独见了慧觉大师。” 这万安寺不比寻常庙宇,因着不知晓大孟哪一代君王的母妃,曾在此处斋戒过一些时日,以至于从许多年前起,万安寺便吃着皇家香火,时至今日。 乍然听到万安寺的名字,陈皇后愣了愣,半响方道:“你说的是,怀化将军郭家的那位三小姐?” 尧姜点了点头,言之凿凿地“嗯”了一声,轻声道:“母后未出阁前时,不是同郭家的大小姐熟识么?” 此时的陈皇后似是若有所思,尧姜只见得前者眉头越发紧锁,她耐心地等了一会,等来的却是陈皇后极为敷衍的一句:“算是熟识。” 对于陈皇后的许些往事,其实尧姜大多都十分清楚。 陈皇后不过十四岁就入主中宫,在母家待着的时日本便不多,以至于未出阁时所结识的贵女,亦也屈指可数。 但这郭家的大小姐,却是其中一个。 说起这层关系,尧姜还是在发觉吴,郭二家联姻之后,方才知晓陈皇后与郭大小姐是熟识的。只是她活了两世,都不见陈皇后在她面前提及这位郭家大小姐。也不知晓是因着后者早夭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这才叫陈皇后如此忌讳莫深。 少顷过后,许是察觉到自己失态,陈皇后略敛下眼帘,复又抬起之时,神情已然自若。 “我倒是不知晓,这郭家的三小姐,竟是嫁给了淑妃的兄长为妻。”她的语气有些感慨,可尧姜总觉得这里头是话里有话。 但见陈皇后没有半分要主动言说的迹象,尧姜便极为识趣地不去追问,只道:“长安城里头权贵家联姻,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在是这淑妃宫里头的人,前脚才去了吴家,后脚吴郭氏便见了慧觉大师,儿臣左思右想,总觉得里头有些不大对劲。” 陈皇后微微颔首,目光落入虚空之中:“我会叫人再去万安寺一打探一番。”说着,蓦地顿了顿,陈皇后却是换了个话题问道:”赐婚的圣旨下了以后,你姑母可曾跟你传过什么话没?” 她突然提及到昭阳大长公主,尧姜只心中一怔,半响方道:“姑母前不久叫人传过话,说是马上便要到宫中大选的时候了,她同父皇商议,决定先将赐婚一事缓一缓。待得大选之后,再进宫与母后细谈。” 因着先前二人八字早已经由着钦天监合过了,以至于眼下只需准备纳彩。可这纳彩却又是全然交给宗正寺着手准备的,虽说是商议,但其实也就不过一个形式而已。 陈皇后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会是这般的盘算,不免有些诧异,只这样的情愫很快被收拾起,她微微敛起面上神情,似是喃喃自语道:“就快要大选了啊。” 尧姜并不曾发觉陈皇后的不对劲,她的心思已然都放在了大选上头,自是颔首道:“先前宫里头派出去的花鸟使,听闻昨日已经陆续回宫,采选来的良家子名册,也已然交到了宗正寺那边。” “这么快?”陈皇后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只尧姜还是不曾注意到,她抿了抿嘴,似是若有所思:“儿臣听说,今年大选的良家子,似是足足有百余人。” “百余人?”陈皇后登时皱了眉头,神识一下回拢过来:“前年不过才几十人而已,今年怎的一下便多了这么多?” 尧姜自是无法替陈皇后解惑,她沉吟片刻,方才揣测道:“许是今年采选的良家子,大抵都资质上乘罢。”她说着,复又顿住,随即莞尔一笑道:“父皇后宫妃嫔稀薄,既然今年的良家子有百余人,不若母后到时候便多选些入宫来,也好叫她们早些替父皇开枝散叶才是。” 这话哪里能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的,深知长女秉性的陈皇后,本想斥责一番,可见着长女面上神情,这番已然到嘴边的斥责,竟是又全然地咽下去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陈皇后只睨了长女一眼,继而道:“此事我会瞧着办的,只是你万不可再去打探,若是传出去了,只怕又要叫人说好些闲话。” 她的思虑甚是周全,可尧姜哪里听得进,只笑道:“儿臣自知轻重,旁人想要如何说,是旁人的事情,儿臣只知身正不怕影子斜。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大选一事,母后定要好生斟酌着,选几十个良家子入宫,也算是给儿臣讨个好彩头。” 听得这话,陈皇后心中略有些不愉,可面上终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来:“你就满嘴胡言乱语罢,什么都能够跟你扯上关系去。”话虽是这般说的,可是陈皇后随即又正了正声,唤了白苏近身来,只吩咐道:“你去宗正寺一趟,把今年采选的良家子名册拿来,本宫要提前过目一番。” 第292章 马皮裹尸(四) 殿内焚着香,是杜衡混了些许苏合。 淡青色的烟雾自铜鼎的香炉之中寥寥升起,年轻的宫女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盘葡萄,昭阳大长公主半迷了眼,眉梢上头满是惬意。 “皇后娘娘是在忌惮东都徐家?”她的声音甚是慵懒的响起,说话间,已然是伸手捻起一颗通神圆润的葡萄,不紧不慢地送进了嘴里,尔后红唇轻启,立即有宫女奉上精致的痰盂,她便慢条斯理地吐出嘴里的葡萄皮。 坐在上首的陈皇后微微一笑,午后小憩的时候,她睡得不太安稳,以至于此时眼角渗出些许倦怠来:“殿下这般说,好似东都徐家,不是殿下的外家一般。” 听得这话,昭阳大长公主只一声冷笑:“外家?”她如是道,似是不屑:“他们也配?” 陈皇后自是听闻过早些年的时候,建元帝刚被册立为太子,东都徐家迫切地想要亲上加亲,便派人几次三番地入宫游说当时尚且还是皇后的徐太后,表达了想要求尚嫡长公主的请求。 这件事情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倒不是因着求尚公主本身,而是因着徐家求尚公主的那个儿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终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尔后更是早早地在十年前的时候,死在了东都一个妓子的床榻上。 昭阳大长公主自幼被道明帝捧在手心上,作为帝后第一个孩子,她如何会瞧得起那样的人当驸马。 于是当舆论声初起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更是将徐家给记恨上了。 好在徐太后那时候并不曾过分偏袒母家,虽说没有应允徐家求尚公主的请求,可她也择了当时的太子太傅的嫡次女,赐婚给了徐家。 见素来端庄的昭阳大长公主丝毫不加掩饰地在自己面前这般道,陈皇后忍不住失笑,只随后又想起了早些时候才知道的事情,不免微微敛起面上神情。 “殿下可曾听闻,前些时日,东都徐家的那个女儿,可是在后宫里头,替我好生教养了一番下头的妃嫔。”说这话时,陈皇后的语气甚是柔和,只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沉,因着她垂着眼眸,倒是并不曾叫旁人发觉。 昭阳大长公主抿着嘴,似是若有所思:“同胞出来的亲兄妹,又能有多大的差别。”说到这里,她蓦地一顿,大抵是想到什么,扬唇一笑:“不过弟媳就是太爱思前想后了,若是换做我,她想要出风头,那便叫她出就是了,待得她出开心了,便让她知晓一下,什么叫做中宫,什么叫做妃嫔。” 说来倒也巧,这徐昭仪与十余年前那个意欲求尚嫡长公主的徐家公子,乃是一母同胞。只徐昭仪出世的时候,那徐家公子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陈皇后先前何曾不是如昭阳大长公主那般想的,沉吟片刻,她终归还是决定将先前所得知的事情和盘托出。 “殿下可还记得,端阳郡王?”她忖度了一番言语,方才如是问道。 昭阳大长公主闻言,一时愣住:“端阳郡王?” 陈皇后点了点头。 有多久没有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昭阳大长公主其实有些记不清楚了。许些事情就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她下意识地去遗忘,却发觉总是忘不掉。 少顷之后,昭阳大长公主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是那个十多年前,因着身上的玉佩被人发现刻着‘恶紫夺朱’,在群臣进谏之下,方才逃脱一死,由端阳王贬为端阳郡王,然后奉旨去了岭南的端阳郡王?” 陈皇后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知晓的这么多,她入宫多年,亦也只是听到些只言片语罢了,心中一怔,嘴上却是道:“正是此人。” 昭阳大长公主便笑了,她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目光却是落入一片虚无之中:“好端端的,弟媳怎的问起这个人来了?” 陈皇后并不曾注意到此时昭阳大长公主的异样,她朝着一侧伺候的白苏示意眼神,后者很快地心领神会,招呼着殿内伺候的宫人悄然退下。 直至殿内只余下她们姑嫂二人,陈皇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东都徐家的大小姐,是这端阳郡王的续弦。” 东都徐家的大小姐,指的便是如今徐昭仪的长姊。 端阳郡王虽说名义上是奉旨举家搬迁到了岭南,实际上则是被变相地感到了那里。岭南多山,距离京城又是路途偏远,远在长安城的大孟宫,已然许久都不曾有人听到过有关端阳郡王的消息。 昭阳大长公主吐葡萄皮的动作一滞,半响之后方才问道:“端阳郡妃死了?” 陈皇后“嗯”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只听得昭阳大长公主遂又问道:“怎么宫里头没有接到讣告?” 陈皇后轻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先帝在那般的情形之下将端阳郡王全家都赶去了岭南,虽说爵位是保住了,可是却让人将名字都从宗正寺给划掉了,谁又会想得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呢?” 说来倒也是,昭阳大长公主此时的心里头,委实有些不知滋味。 陈皇后继而又道:“不过说来倒也奇怪,一个叫名存实亡的郡王,也值得东都徐家将自己的嫡长女给送过来?” 昭阳大长公主将嘴里头早已经含得没有味道的葡萄皮给吐了出来,心不在焉道:“东都徐家的那个嫡长女,当年不是闹着要嫁给端阳郡王么,还说即便为妾也是心甘情愿的。那个时候闹得人尽皆知,谁还敢娶这个徐家的小姐,不过如今她倒也算是如愿了。” 陈皇后点了点头,昭阳大长公主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什么,蓦地抬眼望来,只微蹙眉头道:“不过,弟媳又是缘何会想起说这个的?” 陈皇后目光沉沉,缓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东都徐家的女儿之所以会入宫,便是因着这端阳郡王的缘故。” 第293章 马皮裹尸(五) 空园作为昭阳大长公主府宴席场所,几乎可以算是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其中湖泊,回廊大半都规划于此处,四处栽种了许多由专人各地搜寻回来的名贵花草,几乎算得上是四季如春。 左右不过复行了数十步,尧姜等人便已然到了空园。 此时的空园人声喧哗,颇为热闹。园中分为两处,一侧以轻纱幔帐遮掩,是为各家女眷所在之处;另一侧则是用竹帘稍稍垂下,是为各家郎君所在之处。 两处之间空出了一大块的地方,约莫十余丈,如今已然是站了好几个年轻的男子,神情皆是跃跃欲试。 女官引领着尧姜等人于上首坐下,随后立即有宫人奉上瓜果凉茶,小心翼翼地摆放于桌案之上。 待得尧姜等人落座以后,女眷席上忽的发出一阵惊呼。 倒不是受到因为受到什么惊吓的缘故,隐隐约约还透着些许欣喜的情愫。尧姜抬眼望去,只瞧见自竹帘一侧走出一个着朱红衣裳的年轻男子,再一定睛细看,不是旁人,正是安国公燕珩。 燕珩本就是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又不曾谈婚论嫁,典型的青年才俊,自是极受长安城内贵女们的喜欢与倾慕。 看到燕珩自席上走出,原本立于空地之中的几个年轻男子,几乎都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燕珩其实并不受年轻郎君们的喜爱,虽说心中不悦,但因着良好的教养,这些年轻男子们却是并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见礼以后,便很快地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燕珩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一般,温文尔雅地同他们谈笑。 也不知晓是尧姜的错觉,亦或是眼花,她总觉得前者似是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偏巧不过眨眼的功夫,再抬眼望去的时候,燕珩已然是侧了头,继续和旁人有说有笑去了。 尧姜有些失笑,如今这一世的自己与燕珩不过两三面之缘而已,着实算不上熟络,又怎的会如同前一世那般呢? 轻轻地摇了几下头,尧姜将脑袋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全然抛了出去,旁侧的崖香斟了一杯果酒奉上,她便随手接了过来,含了一小口。 果酒入口,先是一股淡淡的香甜,随后泛起微酸的味道,让人有些微醺。尧姜没忍住,又含了一口。 另一边的空地之上,蓦地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只道:“某有枉矢哨壶,请乐宾。” 是昭阳大长公主长子顾青的声音,尧姜闻声望去。 先前顾青大抵是隐于一众年轻公子之中,使得尧姜并不曾一眼便瞧见他,如今宾主就位,这才让他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昭阳大长公主一生育有三子两女,分别为长子顾青,次子顾山,幼子顾远,长女顾窈,幼女顾窕。不过前一世的时候,顾窕于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失足落水,就此身亡,昭阳大长公主生平最为宠爱幼女,因其是她难产诞下,亦也是五个孩子之中最小的那一个。 只是不曾想到,顾窕去得早,昭阳大长公主伤心过度,因此落下了病根。 尧姜记得,顾窕是在建元帝驾崩的同年出事的。眼下不过建元二年,顾窕尚且只是一个将将七岁的稚童罢了。 昭阳大长公主疼爱幼女,加之顾窕自幼体弱多病,即便尧姜贵为嫡出公主,素日里亦也不是能够轻易见到其本尊的。 那厢顾青的话音落下,便有人朗声接道:“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 说这话的是燕珩,尧姜有些意外,还未来得及多想什么,紧接着,又是顾青的声音响起:“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 昭阳大长公主对燕珩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前一世的时候,建元帝甚是喜爱后者,唯独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不冷不热。因着昭阳大长公主一向对建元帝的态度,都是爱屋及乌,以至于燕珩遭到冷遇,尧姜自是印象深刻。 略有些晃神,再次回神之时,尧姜只听见燕珩道:“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尔后朝顾青拱手拜礼,接过了后者手中递来的四只箭矢。 顾青回了礼,二人又作揖礼,这才各自回了宾主席上坐下。 投壶之礼,准备就绪。 有司射把两尊壶放到宾主席对面的席子上,分别正对顾青与燕珩二人。复又返回司射席位。向二人宣布规则:“投壶之礼,需将箭矢的端首掷入壶内才算投中;要依次投矢,抢先连投者投入亦不予计分;投中获胜者罚不胜者饮酒” 因着这第一轮的投壶,不似寻常,顾青选了燕珩做开篇,想来思虑亦也是极为周全的。 司射宣读完投壶规则以后,便高声令乐工奏《狸首》。 燕珩与顾青相视一眼,这才各自持箭矢,往尊壶投去。 第一矢,双中。 席间爆发惊呼声,男女皆有。男子多半为顾青而喝彩,女子则是多半为燕珩而惊叹。 与燕珩截然相反,顾青虽说亦也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但是为人却在世家子弟之间,广为流传。长安城内有一段时间,甚至兴起了与顾青交好,才是品性的最高赞扬。 对手与自己同时进壶,顾青不急不躁,朝着燕珩微微一笑,二人不曾言语,却又颇为默契地同时持了第二根箭矢。 第二矢,又是双中。 席上的惊呼声比方才更甚,投壶之礼双方各持四根箭矢,其中以投中多者为胜。眼下四根箭矢已然过半,顾青面上的笑意俞甚,那边燕珩却是不冷不淡地道了一句:“承让。” 两人各自持了第三根箭矢,同时投出,又是双中。 惊呼声减弱,其中掺杂了些许不同的声音。有人冷哼,有人心悸,亦也有人是真心实意地欢喜。不知不觉之中,尧姜只觉得嗓子眼略有些干涸,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听见司射高声禀报:“第四矢——” 第四矢是什么?席上大多数人的目光此时都紧紧地跟随着那二人的动作,伴随着箭矢的离手,司射的话音落地:“双中。” 第294章 马皮裹尸(六) 吴氏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恰逢苏子领着宫人进来换冰块,以至于她不过一个翻身,便听得苏子的声音传来:“娘娘可是要起身?” 吴氏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顿了顿,方才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苏子一面命人撩了幔帐,一面轻快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刚到巳时。” 闻言,吴氏忽的一愣。她委实做了许久的梦,却不曾想到,梦醒之后,才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罢了。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来,吴氏摇了摇头,接着便唤了苏子近身伺候。 直至坐起身来,她忽觉头昏眼花,一时动作顿了顿。 旁侧苏子瞧了,如临大敌,甚是紧张道:“娘娘怎的了,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她过于小心谨慎,草木皆兵,实在是因着吴氏身子着实不济,万不得掉以轻心来。抬眼迎上苏子甚是关切的目光,吴氏只笑了笑,摇头道无甚。 苏子虽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可终归还是扶了吴氏起身梳洗。 待得坐在梳妆台前时,有小宫女捧了妆匣。眼下时辰尚早,吴氏凝眉瞧了瞧那妆匣看了半响,方才伸手从中取出一支极为素净的白玉钗来。 苏子忙接过替吴氏挽了发髻,但见镜中人儿憔悴异常,于是又道:“娘娘不若再略施粉黛,这面色瞧上去着实骇人得很。” 吴氏笑了一声,越发显得面容憔悴:“便如此罢,甚好。” 苏子正欲再言说什么,忽听得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建元帝来了。不敢有所怠慢,苏子连忙扶了吴氏起身,一道朝着门口而去。 刚至门口,便见得明黄色的靴子抢先迈了进来。主仆几人忙着屈膝行礼,吴氏却是才蹲下身,就被建元帝一把扶了起来:“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话虽说是这般,可吴氏万万不敢就此作罢,仍旧还是固执地行了礼,尔后方才顺势起身,温声笑道:“陛下来得正巧,臣妾方小憩醒来。” 听得此言,建元帝坐下以后,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朕早些时候来,便搅扰了淑妃你的好觉?” 吴氏闻言,嫣然一笑,一面命了苏子沏茶,一面道:“陛下这话便是折煞臣妾了,此等小事怎敢同陛下相提并论,臣妾定是要早早醒来,候着陛下过来才是。” 许是心情愉悦,建元帝始终面色和缓,同吴氏又说了些旁的话。待得苏子沏了茶端上来以后,建元帝便持起茶盏,吹了吹,面庞隐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听闻今日你去了皇后那里?” 语气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吴氏一愣,尔后颔首道:“臣妾父亲新得了一颗南珠,臣妾瞧着稀罕,又想着自入宫以来,身子一向时好时坏,鲜少去立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便生了心思,想着给皇后娘娘送去,以表歉意。” 这般说辞是她临去之时早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的,眼下说出口,自是流利异常,丝毫不见停顿。 建元帝听了这话,放下手中茶盏,他不曾含一口茶水,好似方才举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抬眼看着吴氏,建元帝的目光沉沉:“皇后性子清冷,近来又天气烦闷,想必她的身子也不见得好,你去了,可曾为难你与否?” 这话听着实实在在是在为吴氏担忧,可不知为何,偏巧落到吴氏的耳朵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面上的笑意一凝,随之变得有些牵强起来,恰逢有宫人送上点心,她便忙着去接过,放到建元帝的跟前去,这才将将缓和了脸色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不过才去,便叫臣妾当心着日头,先回来了。” 建元帝对这话倒是不甚在意,他满心还有旁的思量,只随口应道:“皇后一向心善。” 吴氏并不愚笨,自是显而易见地瞧出建元帝此时的心不在焉,一时便不再提这些,反而是自盘中捻起一块做工精致的点心,置于建元帝跟前,柔着声音道:“陛下尝尝,这是臣妾宫里厨子改良的绿豆糕,比平日吃的要独特些许。” 一股子甜糯的味道蓦地入鼻,建元帝难免皱了眉头。却又不忍拂了吴氏好意,便咬了一口,以作姿态。尔后迎上吴氏满怀期翼的目光,他甚是勉强地咽下那口绿豆糕,方才颔首道:“果真不错,你宫里头的东西,总是比旁的地方好些。” 这番话许是半真半假,可吴氏听了登时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来,几欲三番抬眼,甚是欣喜道:“此话当真?” 建元帝瞧了忙不迭地点头,只一本正经道:“朕莫不是还要诓你不成。” 吴氏抿嘴笑了笑,又捻起另一个盘中的糕点,语气轻快道:“陛下再尝尝这马蹄糕,最是消热解毒。”说着,又眼巴巴地瞅着建元帝。 眼下自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建元帝生平并不喜甜食,偏巧又不表露言表,吴氏不知倒也极为寻常。心中暗叹无奈,建元帝只得又咬了一口,待得好不容易咽下去,他便登时端了茶盏起来,含下一大口略微苦涩的茶水以后,方才将那股子甜糯味道给压下去。 只吴氏恍然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陛下吃着可喜欢?” 建元帝神色依旧,却是点了点头。 因着午膳传了燕珩入宫作伴,建元帝又坐了一会儿,便由吴氏相送离开了。直至走远了些,身侧小夏颇为不解道:“陛下分明不嗜甜,怎的也不告诉淑妃娘娘,也省得次次去都要吃好些点心了。” 建元帝睨了小夏一眼,沉声道:“她身子不好,也无甚旁的爱好。既是她喜欢,朕又怎的好叫她受打击。” 果真情至深处,小夏难免一时噤声,片刻又听得建元帝困惑道:“她往日向来不喜去皇后那里,如今皇后免了晨昏定省,她倒是去了,你若是淑妃,心中可如何想?” 小夏哪里真敢把自己想成淑妃,忙垂了头,只瓮声道:“奴才不知,不过淑妃娘娘向来脾性和缓,想来应当是觉得自入宫以来坏了规矩,不去中宫请安,心中过意不去罢。” 第295章 马皮裹尸(七) 伴随着那太监一声“传良家子入殿觐见——”,先是有两个着绛红色宫衣的嬷嬷走了进来,屈膝行礼之后,退至两旁,只见其中一个掏出约莫半寸厚度的名册,翻开来,开始朗声读名。 所谓的良家子入宫觐见,其实不过只是先叫中宫之主熟知品相,顺带了解家世出身罢了。 那嬷嬷每念五个人名字,便会顿下,等到那五人挨个儿进来之后,教陈皇后略扫一眼,退出殿外,方才会再继续念另外五个人的名字。 这些良家子入宫已然有些时日,规矩自是学得差不多了,以至于入殿觐见之时,举止投足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是连周充媛都忍不住称赞道:“嫔妾先前还纳闷着呢,听说今岁的良家子足足选了百余个,如今看来,当真是瞧着个个都好。” 有她开了个头,众妃嫔们自是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直至陈皇后无奈笑道:“好了,好了,若是眼下话都说完了,等到三日后的大选,只怕你们一个个,到时候可就找不着说的了。” 于是殿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先前说话的陈美人掩嘴一笑:“还是皇后娘娘高瞻远瞩。” 这番陈皇后不曾应话,只抿嘴笑了笑。 此次采选的良家子虽说人数较之往年多了不少,可是入殿觐见的过程却是极为顺利,不过须臾功夫,便已然过目了大半的人。 就在尧姜眼花缭乱,有些走神的时候,突然只听得那嬷嬷似是朗声念道:“·······东都徐氏女,年十五········”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胸膛处传来剧烈的跳动,以此来显示她内心的波动。 倒也不是旁的名字不怎么出奇,只单纯因着这东都徐氏,正是已逝徐太后娘家的缘故。 尧姜几乎是下意识抬眼朝上首望去,正巧与陈皇后四目相对,二人眸中都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只下一刻,尧姜复又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所有的情绪变化。 “东都徐氏?”殿内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 尧姜循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说话的女子随即舒展眉眼,似是恍然大悟道:“可是太后娘娘母家的那个东都徐氏?” 恰逢这一批的良家子入殿觐见,那出自东都徐氏的良家子,自然也在其列。听得上首娘娘主动询问道,她便往前一步墩身行礼,尔后柔声道:“回娘娘的话,懿安太后正是民女的表姑母。”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皆露出讶异的神情来。 这是陈皇后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先前虽说的的确确叫人从宗正寺拿了今岁采选的良家子名册,可因着许些缘故,她只翻了几页,略扫了几眼,并不曾看到有出身东都许家的小姐。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竟是使得她出了这般大的疏忽。 懿安太后母家的小姐被采选为良家子,而当今端坐在中宫之位上的皇后竟然毫不知情,若是叫旁人知晓,只怕还会以为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婆媳二人,生前不睦。 好在陈皇后面上神情早已经收敛起来,下首的众多妃嫔并不曾瞧出一二来。 康修容惊讶道:“不曾想到今岁东都许氏的小姐,也被采选来了。” 东徐许氏本是世家大族,自前朝起便一直存于东都。但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东都徐氏选入宫的女子,亦也只有区区几人罢了。直至徐太后薨逝,东都徐氏已然有十余年不曾有女子被采选为良家子。 是以今日乍然听闻到有良家子出身于东都徐氏,众人诧异之余,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有嫔妃笑道:“早先就听说东都徐氏乃世家大族,教养女儿最是出色。如今一见,当真是名副其实。”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奉承话,偏巧众人又不敢出言讥讽,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言语侮辱懿安太后的罪名,这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好在那东都徐氏的小姐显然十分知进退,虽说被人奉承了几句,她亦也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骄躁来,只微微颔首道:“娘娘过誉了。” 很快,良家子入殿觐见便结束了。 众妃嫔们眼瞧着正事没了,便一一起身告退。先前还十分热闹的立政殿,登时也一下清冷了许些。 直至殿内再没了旁的人,尧姜这才挪到陈皇后身侧坐下,蹙起眉尖:“母后,东都徐氏的人怎的会在今岁被采选入宫来?” 只尧姜的疑虑,正是陈皇后的困惑,她实在是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长女,纤细的手指摸着光滑的茶盏,半响陈皇后只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徐太后薨逝了有多久,东都徐氏便在尧姜母女二人的记忆之中消失了有多久。 其实要单纯说起来,陈皇后与徐太后这对婆媳,当真是关系不睦。 徐太后生前对陈皇后一向不冷不热,她原先是属意母家的一个侄女入主中宫的,只是没有想到道明帝在她还未言说之际,就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元帝定下了陈皇后为太子妃。 于是晚了一步的徐太后只好打消了念头,却还是觉得陈皇后是顶了她母家侄女的位置,便越发地看陈皇后不顺眼。 只徐太后终归母仪天下许多年,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她虽不喜陈皇后,但是待尧姜与李乾却还是不错的。 见陈皇后似是凝眉细想,尧姜遂又道:“儿臣记得。皇祖母从前说过,东都徐氏的女儿绝不为妾,便是入宫,也只入主中宫,万不得做什么妃嫔······” 尧姜的话只说了一半,她望着陈皇后,眸子里有担忧,有困惑,有不解。 陈皇后自是明白长女没有说出口的那半截话,她闭了眼,似是十分疲怠:“东都徐氏,”陈皇后蓦地笑了一声,这一声委实道尽了她的苦楚。 眼下吴氏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偏巧还要来一个东都徐氏家的女儿。 第296章 马皮裹尸(八) 吴氏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恰逢苏子领着宫人进来换冰块,以至于她不过一个翻身,便听得苏子的声音传来:“娘娘可是要起身?” 吴氏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顿了顿,方才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苏子一面命人撩了幔帐,一面轻快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刚到巳时。” 闻言,吴氏忽的一愣。她委实做了许久的梦,却不曾想到,梦醒之后,才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罢了。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来,吴氏摇了摇头,接着便唤了苏子近身伺候。 直至坐起身来,她忽觉头昏眼花,一时动作顿了顿。 旁侧苏子瞧了,如临大敌,甚是紧张道:“娘娘怎的了,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她过于小心谨慎,草木皆兵,实在是因着吴氏身子着实不济,万不得掉以轻心来。抬眼迎上苏子甚是关切的目光,吴氏只笑了笑,摇头道无甚。 苏子虽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可终归还是扶了吴氏起身梳洗。 待得坐在梳妆台前时,有小宫女捧了妆匣。眼下时辰尚早,吴氏凝眉瞧了瞧那妆匣看了半响,方才伸手从中取出一支极为素净的白玉钗来。 苏子忙接过替吴氏挽了发髻,但见镜中人儿憔悴异常,于是又道:“娘娘不若再略施粉黛,这面色瞧上去着实骇人得很。” 吴氏笑了一声,越发显得面容憔悴:“便如此罢,甚好。” 苏子正欲再言说什么,忽听得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建元帝来了。不敢有所怠慢,苏子连忙扶了吴氏起身,一道朝着门口而去。 刚至门口,便见得明黄色的靴子抢先迈了进来。主仆几人忙着屈膝行礼,吴氏却是才蹲下身,就被建元帝一把扶了起来:“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话虽说是这般,可吴氏万万不敢就此作罢,仍旧还是固执地行了礼,尔后方才顺势起身,温声笑道:“陛下来得正巧,臣妾方小憩醒来。” 听得此言,建元帝坐下以后,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朕早些时候来,便搅扰了淑妃你的好觉?” 吴氏闻言,嫣然一笑,一面命了苏子沏茶,一面道:“陛下这话便是折煞臣妾了,此等小事怎敢同陛下相提并论,臣妾定是要早早醒来,候着陛下过来才是。” 许是心情愉悦,建元帝始终面色和缓,同吴氏又说了些旁的话。待得苏子沏了茶端上来以后,建元帝便持起茶盏,吹了吹,面庞隐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听闻今日你去了皇后那里?” 语气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吴氏一愣,尔后颔首道:“臣妾父亲新得了一颗南珠,臣妾瞧着稀罕,又想着自入宫以来,身子一向时好时坏,鲜少去立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便生了心思,想着给皇后娘娘送去,以表歉意。” 这般说辞是她临去之时早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的,眼下说出口,自是流利异常,丝毫不见停顿。 建元帝听了这话,放下手中茶盏,他不曾含一口茶水,好似方才举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抬眼看着吴氏,建元帝的目光沉沉:“皇后性子清冷,近来又天气烦闷,想必她的身子也不见得好,你去了,可曾为难你与否?” 这话听着实实在在是在为吴氏担忧,可不知为何,偏巧落到吴氏的耳朵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面上的笑意一凝,随之变得有些牵强起来,恰逢有宫人送上点心,她便忙着去接过,放到建元帝的跟前去,这才将将缓和了脸色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不过才去,便叫臣妾当心着日头,先回来了。” 建元帝对这话倒是不甚在意,他满心还有旁的思量,只随口应道:“皇后一向心善。” 吴氏并不愚笨,自是显而易见地瞧出建元帝此时的心不在焉,一时便不再提这些,反而是自盘中捻起一块做工精致的点心,置于建元帝跟前,柔着声音道:“陛下尝尝,这是臣妾宫里厨子改良的绿豆糕,比平日吃的要独特些许。” 一股子甜糯的味道蓦地入鼻,建元帝难免皱了眉头。却又不忍拂了吴氏好意,便咬了一口,以作姿态。尔后迎上吴氏满怀期翼的目光,他甚是勉强地咽下那口绿豆糕,方才颔首道:“果真不错,你宫里头的东西,总是比旁的地方好些。” 这番话许是半真半假,可吴氏听了登时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来,几欲三番抬眼,甚是欣喜道:“此话当真?” 建元帝瞧了忙不迭地点头,只一本正经道:“朕莫不是还要诓你不成。” 吴氏抿嘴笑了笑,又捻起另一个盘中的糕点,语气轻快道:“陛下再尝尝这马蹄糕,最是消热解毒。”说着,又眼巴巴地瞅着建元帝。 眼下自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建元帝生平并不喜甜食,偏巧又不表露言表,吴氏不知倒也极为寻常。心中暗叹无奈,建元帝只得又咬了一口,待得好不容易咽下去,他便登时端了茶盏起来,含下一大口略微苦涩的茶水以后,方才将那股子甜糯味道给压下去。 只吴氏恍然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陛下吃着可喜欢?” 建元帝神色依旧,却是点了点头。 因着午膳传了燕珩入宫作伴,建元帝又坐了一会儿,便由吴氏相送离开了。直至走远了些,身侧小夏颇为不解道:“陛下分明不嗜甜,怎的也不告诉淑妃娘娘,也省得次次去都要吃好些点心了。” 这样就不好了建元帝睨了小夏一眼,沉声道:“她身子不好,也无甚旁的爱好。既是她喜欢,朕又怎的好叫她受打击。” 果真情至深处,小夏难免一时噤声,片刻又听得建元帝困惑道:“她往日向来不喜去皇后那里,如今皇后免了晨昏定省,她倒是去了,你若是淑妃,心中可如何想?” 小夏哪里真敢把自己想成淑妃,忙垂了头,只瓮声道:“奴才不知,不过淑妃娘娘向来脾性和缓,想来应当是觉得自入宫以来坏了规矩,不去中宫请安,心中过意不去罢。” 第297章 马皮裹尸(九) 要说此时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尧姜其实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只觉得眼下想要快些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唯独见到以后,那惊愕的内心,方才能够得以平复下来,哪怕后者直至今日都不曾醒来。 崖香与菘蓝不敢有片刻的耽误,二人相视一眼以后,于左右分开扶住了尧姜,便匆匆忙忙地传了撵,朝着立政殿而去。 大抵还是因着这二人的不断催促,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撵车便已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立政殿的石阶之下。 殿前留守着几个着粉衣宫女,一眼便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却被崖香挥了挥手,再一抬眼,只见着当中的少年公主一脸茫然,目无焦距。 那几个宫女惶恐退到一侧,其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宫女许是心觉不好,行了礼以后,便一路小跑先行进了立政殿。 待得崖香与菘蓝扶着尧姜上了台阶,正巧便见到白苏自殿内走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那进来通报的宫女慌慌张张,竟是半响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唯独白苏心中不安,这才连忙出来,见着尧姜以后,登时心下一沉。 崖香哪顾得上许多,只言简意赅道:“有人于璇玑殿内行刺,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白苏大惊失色,皱起眉头,却又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尧姜便进了殿。 迈过门槛,里头有一宫女走出,先是行了礼,尔后尚未反应过来,只听见白苏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快,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 那宫女被白苏语气之中的焦急给吓了一跳,连忙应诺,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直至将尧姜安置在内殿的一处玫瑰椅上,白芨捧来凝神安心的茶水,白苏这才冷声问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璇玑殿内行刺?” 崖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尧姜,眼睛里头全然都是担忧:“白苏姐姐有所不知,害死莲蒂的那个宫女,因着发现自己暴露,一怒之下,便杀了那个同舍的宫女。”说着,似是又想起了那一幕的血腥画面,崖香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遂又道:“殿下见着,受了惊吓,才成这模样的。” 毕竟是嫡出公主,又是如今这大孟宫中的唯一公主,尧姜自幼锦衣玉食,地位尊贵自是与旁人不同,又何曾见过那般污秽之事。 白苏心中略有些后怕,却又听见崖香道:“殿下方才只道要见皇后娘娘,奴婢们便急匆匆地跟着赶了过来。” 听到这里,白苏下意识地朝尧姜看去,后者神色恹恹,大抵此时仍旧还是没有缓过来,于是她便道:“你们且先陪殿下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同乾殿下说一声。” 崖香与菘蓝连忙欠了欠身,目送白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不稍片刻,复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声“阿姊”,李乾神色焦急地自内殿走出。 “阿姊怎么了?”小人儿微蹙眉头,语气沉沉地问道。 崖香连忙屈膝行礼道:“回乾殿下的话,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李乾的眉头越发紧皱,他于尧姜身侧顿步,极为亲昵地握住长姊冰冷的手,轻声唤道:“阿姊,阿姊。” 尧姜在这时,方才回过了神。 自璇玑殿内的那一幕起,她始终脑中空白,唯独的一个念头,便是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只是如何出来,又如何到达这里,她全然没有印象,直至李乾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尧姜这才眨了眨眼。 李乾见长姊神色缓和,甚是欣喜道:“是我,阿姊,你看,是我。” 尧姜侧了头,幼弟的面庞之上,满是担忧,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里头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 “母后可好些了?”尧姜只如是问道,喉间涩苦难耐,略有些疼痛。 李乾弯了嘴角,看上去甚是乖巧,听见长姊的话,便连忙道:“母后今日气色不错,阿姊要不要同乾儿一道去瞧瞧?” 尧姜之所以会在眼下到立政殿来,原不过本就是因着想要见一见陈皇后。如今李乾主动提及,她自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甚是欢喜地扶起长姊,旁侧的崖香与菘蓝原本想上前,却被李乾的一个眼神扫过去,只得讪讪地退回一侧。 尧姜对此自是浑然不觉,与李乾一道进了内殿。 此时天未暗,外间仍旧明亮,有些许碎光透过檐下的树叶缝隙洒进殿内来,尧姜半眯了眼睛,去看床榻之上的陈皇后。 与早些时候出宫时所见的模样并无不同,陈皇后仍旧是安静地沉睡着。先前于璇玑殿内,因蛾眉之死而受到殿内惊吓,此时已然消散些许,尧姜却是忽的顿步,突然有些不太敢近身前去。 旁侧挽着她的李乾诧异之余,抬眼朝长姊望去。 尧姜抿嘴,甚是勉强地笑了笑:“眼下时辰不早了,不如阿弟你先回承安殿去罢。” 她显而易见地下了逐客令,李乾虽说心中不解,但是亦也不愿不听从长姊的话,只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终归还是拱手行礼,什么话也不曾说过,便唤了四喜,离开了。 待得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内殿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尧姜在这时忽的往前快走了几步,尔后顺势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如同沉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尧姜抓住了母后纤细的手,喃喃自语道:“母后,您说,我是不是错了?” 她重活了一世,本是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辙,却不曾料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愈演愈发糟糕。母后失足落水,她虽说亦也害得吴氏小产,失去了可能今生唯一的孩儿,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母后至今昏睡未醒。 莲蒂死了,蛾眉死了,那个看上去甚是沉稳的香荞,尧姜即便知晓她背后之人,定然是吴氏,却也不曾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这盆脏水给泼回辛华苑去。 第298章 马皮裹尸(十) 与今日早些时候离开并无两样,立政殿依旧处于极端的寂静之中。 尧姜来不及换下身上的衣裳,匆匆忙忙地进了殿,里头的李乾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陈皇后服药。 “阿姊?”听见响动,李乾甚是诧异地回眸,手上端着的汤药碗顿在了半空。 尧姜环顾一周,这才走了过去,微蹙眉头道:“白苏和白芨呢?” 小人儿眨了眨眼,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侧的四喜连忙道:“回殿下的话,约莫一刻钟前,有姑姑将她们唤走了。” 一刻钟前?也就是自己收到消息之前,尧姜心下不免一沉,只是眼角的余光落到床榻之前的李乾身上以后,复又缓和了神情。 “阿姊怎的突然回来了?”小人儿如是问道。 尧姜扯了扯嘴角,尽量放轻了语气道:“今日突然身子不适,便先回来了。” 李乾面上仍旧一片茫然,尧姜却知晓眼下不能再多耽误,于是遂又道:“你先好生伺候母后,阿姊回宫换身衣裳再来。”说罢,亦也不等小人儿答复,尧姜已然是带着人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立政殿。 四喜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他只道白苏与白芨二人是被一个女官带走,可偌大的大孟宫之中,宫人数不胜数,其中女官尚有数百人,分散于各宫各殿。 白苏与白芨二人被哪宫的女官带走,被带往了何处,尧姜无从而知。 唯独在潜意识之中,她却隐隐约约觉得,如今应当是要往含元殿而去。 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眼下正值午时,尧姜几乎算得上一路小跑。好在含元殿与立政殿相隔并不太远,左右不过眨眼的功夫,尧姜便瞧见了含元殿前的白玉阶。 殿前空无一人,殿门却是敞开着。 踏上白玉阶,尧姜忽的驻足,身后的崖香与菘蓝同时顿步,前者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可是要先回璇玑殿?” 回璇玑殿?只怕等到回去再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尧姜轻轻地摇了摇头,目视前方,她不知此时她的神情格外凝重,只声音低低地响起:“替本宫整理仪容。” 崖香与菘蓝二人连忙应诺,丝毫不敢停顿半分,待得仪容被整理妥当以后,尧姜突然放慢了步伐,不似先前那般仓促,稳稳当当地朝着含元殿而去。 直至迈进殿门,见着里头乌压压地跪了满地的宫侍,尧姜有些愣住,尔后便听见建元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无人见过?” 也不知晓方才究竟说了一些什么话,以至于此时建元帝说这话时,虽说表面平静毫无波澜,但是其中怒意几乎显而易见。 尧姜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扬起声音,往前几步,屈膝行礼:“父皇。” 建元帝面无表情地抬头,朝她看来,蓦地弯了唇角,唯独眸中凌厉的神色丝毫未减:“今日不是去你姑母府上赴宴么,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说着,建元帝对着尧姜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去。 尧姜笑了笑,故作镇定道:“儿臣听说母后宫中出了事,如今母后昏睡未醒,立政殿总得有人来主持公道,儿臣这便赶了回来。” 她选择如实道出,左右也是瞒不过建元帝的,倒不如先行交代清楚。 建元帝神色微变,却并没有迁怒于尧姜,亦也不曾因为有人出宫通风报信,而觉得恼怒,他只往下压了压嘴角,神情随之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你来的正好,亦也先听听罢。” 尧姜颔首,踱步到建元帝的身侧坐下。 有宫人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显然建元帝方才应当发过脾气了,不然这殿内的气氛,亦也不会如此压抑。 尧姜略一抬眼,便瞧见了跪在人群之中的白苏与白芨二人,其中似是还有好些立政殿的宫人,也难怪方才去立政殿的时候,她只瞧见了李乾与四喜两人。 “说罢,”建元帝再度开口,声音中气十足:“谁是最后见过那宫女的?” 事情进展显然并不顺利,尧姜轻咳了一声,待得建元帝转眸朝她看来之时,她方才轻声道:“父皇,莲蒂乃立政殿的宫人,不如便先让儿臣来问问罢。” 建元帝没有说话,不曾答应,亦也不曾拒绝。短暂的沉默过后,尧姜索性不再等待其应允,直接开口唤了一声:“白苏可在?” 下首的白苏连忙应了一声:“奴婢在。” 尧姜微蹙眉头:“站起来回话。” 寂静无声的宫殿之内,唯独白苏起身时衣料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她腰间悬挂着象征女官身份的玉牌,站起来的时候,玉牌晃动,与银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建元帝仍旧还是不曾言语。 尧姜心下暗暗忖度了一番,方才斟酌道:“你最后一次见着莲蒂,是什么时候?” 立政殿内的宫人几乎人人皆知,白苏与莲蒂来往密切。原不过只是因着前者奉命行事,难免要与后者对接些许,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关系亲近。 白苏敛下眼帘,丝毫没有半点迟疑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昨夜子时曾见过莲蒂。” 尧姜一面听着白苏回答,一面不动声色地去窥视建元帝的神色变换,见后者神色依旧,这才继而又道:“昨日夜半之时,你因何而见到莲蒂。” 白苏老老实实地道:“昨夜奴婢当值,莲蒂曾路过殿前。奴婢多嘴,便问了几句,她只道是腹中突然疼痛不已,因着宫人的住处不曾设有官房,奴婢便也不曾多想什么,只任由地她去了。” 听到这里,尧姜略一沉吟,遂又问道:“你昨夜确定是见着她去了官房?” 白苏十分肯定地颔首,就在尧姜思索这其中的关系之时,建元帝竟是在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昨夜子时之后,你可曾见过莲蒂自官房返回?” 若非不是建元帝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想来尧姜兴许亦也暂且不会想到。 思及至此,尧姜总觉得自己难免有些粗心大意。 只是更让她意外的,还是白苏的回答。后者似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回陛下的话,奴婢,不曾见过莲蒂回来。” 第299章 病重 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说实话,尧姜其实并不相信。只心中疑虑丛生,面上神色却是依旧。在听完香荞的那一番话之后,尧姜只微微地颔首,便示意她先行退下。 许是立功心切,尧姜虽说并不曾言明如何处置蛾眉,但是蛾眉终归违背了宫规,难免心中不安。她看了尧姜好一会儿,就在香荞屈膝准备重新退回人群的时候,蛾眉蓦地起身,指着香荞,几乎是声嘶力竭道:“殿下,香荞,香荞她与莲蒂关系一向不好,又怎的会刻意递吃食与莲蒂呢!” 闻言,尧姜略挑眉,嘴角露出浅显的笑意来。 香荞则是忽的神色一变,倏然转头去看蛾眉,眉头紧蹙,目光之中,竟是流露出肃杀的神情来。 尧姜自然是一览无余,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厚起来。 蛾眉大抵仍旧还是觉得不够,她往前了几步,然后复又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尧姜,甚是急促道:“殿下,香荞与奴婢几人关系都不大好,平素里几乎没有交际,奴婢所言句句如实。”她说着,突然左右张望了一下,待得见着自己四处寻找之人,继而欣喜道:“远黛,远黛可以证明奴婢所言不虚啊!” 香荞显然是没有想到,临了之时,还被自己同舍之人给坑了一遭。 未进宫之前,她虽说是一个下人,但是因着小姐看重,亦也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大一样。以至于入宫以后,自持身份,从不曾正眼看过这些地位卑微的宫女,她左右都是要去小姐身侧的,用不了多久,地位自然与她们全然不同。 可是眼下,香荞目光蓦地一沉,她突然恨极了那个跪在尧姜面前的蛾眉。 原本跪在人群之中,努力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远黛,在蛾眉的那一番话以后,不得已地自人群之中起身。 她在起身的同时,香荞自然而然亦也朝她投去警告的目光。远黛察觉到了香荞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尧姜温声道:“上前说话。” 远黛应诺了一声,便依言往前了几步,走出人群。 就在远黛屈膝行礼,准备回答尧姜问题之时,那一边的香荞,却是忽的自头顶拔下一根银钗,蓦地冲了出来。 崖香与菘蓝惊吓之余,连忙拥着尧姜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曾料到,香荞竟是径直朝着合欢而去,高高举起手中的银钗,迎上后者惊恐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过去。 银钗穿过白皙的脖颈,合欢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捂着脖颈,断了气。 待得反应过来,崖香失声叫着:“还不快将那宫人给拿下来!” 好在旁侧有几个慎刑司的姑姑,这些姑姑见多了比这更为血腥的场面,没有多少的恐惧,几乎是在话音落下之时,便一拥而上,擒住了香荞。 嘴里全然都是腥甜的味道,香荞冷笑地啐了一口。 她很冷静,比平素还要冷静。 尧姜头一次见着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难免震撼,她错开眼神,着实不敢去看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蛾眉。 有宫人连忙上前拖走了蛾眉的尸身,崖香伸出手,挡在尧姜的面前,不时在耳边低语道:“殿下莫怕,殿下莫怕。”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味道,这一股味道涌于熏香之上,尧姜只觉得直犯恶心。 那边的姑姑们擒住了香荞,担心她会咬舌自尽,其中的一个姑姑竟是直接伸手将她的下巴给掰脱臼了。 “殿下,可要如何处置那香荞?”待得殿内被清扫干净,崖香方才放下挡在尧姜面前的手,只如是问道。 此时的尧姜甚为疲惫,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甚至于都不曾抬眼看过正咿咿呀呀。不知晓在说些什么的香荞,摆了摆手,语气恹恹道:“送去慎刑司,问出什么,就马上禀告给本宫便是。” 崖香一字一句地重述了尧姜所说,下首的姑姑们应了一声“是”,行了礼,便拖着香荞离开了璇玑殿。 远黛早已经缩回了人群,同那些年纪尚小的宫人们一般,皆是神色惶恐。 好在旁侧还有白苏与白芨能够及时维持秩序,这才没有让更为严重的后果发生。 左右关于莲蒂之死,亦也算得上是有新的进展了。尧姜突然觉得略有些口干舌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抬眼朝着白芨与白苏二人望去,细声道:“你们且先回去罢,母后那里总是缺不得人贴身伺候的。” 白苏与白芨二人自知此时不易多说什么,便屈膝行礼,准备离开。 却不曾料到,尧姜又忽的开口唤住了她们,待得转过身来,听见上首少年公主的声音缓慢地响起:“你们身上难免会有血腥味道,回去以后,记得先换一身衣裳,再去伺候母后。” 二人又是连忙应诺,这才离开。 外间的天已然清亮,偶有一阵欢快的鸟啼声响起,尧姜抿了抿嘴,此时她全然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菘蓝讨好似的奉上茶水,隔着盖子,亦也有一股极为清香的味道随风飘散。 尧姜并没有接过来,她只推了一下,菘蓝只好搭下嘴角,将那茶盏放回原处去。清楚的瓷器捧着木桌的声音响起,尧姜眨了眨眼。 崖香看了一眼下首仍旧跪着的宫人们,目露担忧,与菘蓝相视一眼以后,二人觉得此时应当先将人挪去偏殿,待得自家殿下缓过神来以后,再做安排。 思及至此,二人自是忙不迭地示意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将那些人全然都给挪进偏殿去。 直至殿内空无一人以后,尧姜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快,本宫要去母后那里。” 其实崖香是想出声规劝的,只是在看到尧姜惨白的面色以后,那些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复又全然地吞了回去。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应诺,便快步走出殿内传撵去了,留下菘蓝一人,与尧姜以对。 第300章 病重(二) 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说实话,尧姜其实并不相信。只心中疑虑丛生,面上神色却是依旧。在听完香荞的那一番话之后,尧姜只微微地颔首,便示意她先行退下。 许是立功心切,尧姜虽说并不曾言明如何处置蛾眉,但是蛾眉终归违背了宫规,难免心中不安。她看了尧姜好一会儿,就在香荞屈膝准备重新退回人群的时候,蛾眉蓦地起身,指着香荞,几乎是声嘶力竭道:“殿下,香荞,香荞她与莲蒂关系一向不好,又怎的会刻意递吃食与莲蒂呢!” 闻言,尧姜略挑眉,嘴角露出浅显的笑意来。 香荞则是忽的神色一变,倏然转头去看蛾眉,眉头紧蹙,目光之中,竟是流露出肃杀的神情来。 尧姜自然是一览无余,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厚起来。 蛾眉大抵仍旧还是觉得不够,她往前了几步,然后复又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尧姜,甚是急促道:“殿下,香荞与奴婢几人关系都不大好,平素里几乎没有交际,奴婢所言句句如实。”她说着,突然左右张望了一下,待得见着自己四处寻找之人,继而欣喜道:“远黛,远黛可以证明奴婢所言不虚啊!” 香荞显然是没有想到,临了之时,还被自己同舍之人给坑了一遭。 未进宫之前,她虽说是一个下人,但是因着小姐看重,亦也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大一样。以至于入宫以后,自持身份,从不曾正眼看过这些地位卑微的宫女,她左右都是要去小姐身侧的,用不了多久,地位自然与她们全然不同。 可是眼下,香荞目光蓦地一沉,她突然恨极了那个跪在尧姜面前的蛾眉。 原本跪在人群之中,努力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远黛,在蛾眉的那一番话以后,不得已地自人群之中起身。 她在起身的同时,香荞自然而然亦也朝她投去警告的目光。远黛察觉到了香荞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尧姜温声道:“上前说话。” 远黛应诺了一声,便依言往前了几步,走出人群。 就在远黛屈膝行礼,准备回答尧姜问题之时,那一边的香荞,却是忽的自头顶拔下一根银钗,蓦地冲了出来。 崖香与菘蓝惊吓之余,连忙拥着尧姜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曾料到,香荞竟是径直朝着合欢而去,高高举起手中的银钗,迎上后者惊恐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过去。 银钗穿过白皙的脖颈,合欢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捂着脖颈,断了气。 待得反应过来,崖香失声叫着:“还不快将那宫人给拿下来!” 好在旁侧有几个慎刑司的姑姑,这些姑姑见多了比这更为血腥的场面,没有多少的恐惧,几乎是在话音落下之时,便一拥而上,擒住了香荞。 嘴里全然都是腥甜的味道,香荞冷笑地啐了一口。 她很冷静,比平素还要冷静。 尧姜头一次见着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难免震撼,她错开眼神,着实不敢去看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蛾眉。 有宫人连忙上前拖走了蛾眉的尸身,崖香伸出手,挡在尧姜的面前,不时在耳边低语道:“殿下莫怕,殿下莫怕。”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味道,这一股味道涌于熏香之上,尧姜只觉得直犯恶心。 那边的姑姑们擒住了香荞,担心她会咬舌自尽,其中的一个姑姑竟是直接伸手将她的下巴给掰脱臼了。 “殿下,可要如何处置那香荞?”待得殿内被清扫干净,崖香方才放下挡在尧姜面前的手,只如是问道。 此时的尧姜甚为疲惫,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甚至于都不曾抬眼看过正咿咿呀呀。不知晓在说些什么的香荞,摆了摆手,语气恹恹道:“送去慎刑司,问出什么,就马上禀告给本宫便是。” 崖香一字一句地重述了尧姜所说,下首的姑姑们应了一声“是”,行了礼,便拖着香荞离开了璇玑殿。 远黛早已经缩回了人群,同那些年纪尚小的宫人们一般,皆是神色惶恐。 好在旁侧还有白苏与白芨能够及时维持秩序,这才没有让更为严重的后果发生。 左右关于莲蒂之死,亦也算得上是有新的进展了。尧姜突然觉得略有些口干舌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抬眼朝着白芨与白苏二人望去,细声道:“你们且先回去罢,母后那里总是缺不得人贴身伺候的。” 白苏与白芨二人自知此时不易多说什么,便屈膝行礼,准备离开。 却不曾料到,尧姜又忽的开口唤住了她们,待得转过身来,听见上首少年公主的声音缓慢地响起:“你们身上难免会有血腥味道,回去以后,记得先换一身衣裳,再去伺候母后。” 二人又是连忙应诺,这才离开。 外间的天已然清亮,偶有一阵欢快的鸟啼声响起,尧姜抿了抿嘴,此时她全然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菘蓝讨好似的奉上茶水,隔着盖子,亦也有一股极为清香的味道随风飘散。 尧姜并没有接过来,她只推了一下,菘蓝只好搭下嘴角,将那茶盏放回原处去。清楚的瓷器捧着木桌的声音响起,尧姜眨了眨眼。 崖香看了一眼下首仍旧跪着的宫人们,目露担忧,与菘蓝相视一眼以后,二人觉得此时应当先将人挪去偏殿,待得自家殿下缓过神来以后,再做安排。 思及至此,二人自是忙不迭地示意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将那些人全然都给挪进偏殿去。 直至殿内空无一人以后,尧姜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快,本宫要去母后那里。” 其实都一样其实崖香是想出声规劝的,只是在看到尧姜惨白的面色以后,那些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复又全然地吞了回去。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应诺,便快步走出殿内传撵去了,留下菘蓝一人,与尧姜以对。 第301章 病重(三) 不知晓是什么时候,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叫人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尧姜倚在窗前,仰了头去看顺着金色瓦片不停往下掉落的雨水。 这是她称病的第三日,几乎在璇玑殿内足不出户。 陈皇后日日都会派人前来,有时是白苏,有时是白芨,只是无论来的是谁,都毫无例外地被尧姜让菘蓝给打发了回去。 倒不是她不想见,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前一世短暂而仓促的二十三年的人生当中,尧姜从不曾有过这般低落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最后才发现,所谓的优势,其实只是在前一世的隐瞒之下。 尧姜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甚是惆怅。 突然,殿外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略有些不甚清楚。紧接着,外间传来了菘蓝急促地声音,只唤了一句:“殿下。” 于是尧姜转过了头,瞧见菘蓝几乎一路小跑而至,轻轻地喘了几口气,眉眼之中满是焦急,她待得缓了缓,方才道:“殿下,立政殿的白苏姐姐来了。” 话音落下,尧姜微蹙眉头:“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些时日无论谁来,都不必通报,打发走了便是。” “可是...”菘蓝顿了顿,看着尧姜,尔后急声道:“只怕这一次不行,皇后娘娘今日早些时候,失足掉进了太极池,白苏姐姐便是特地前来向殿下禀告此事的。” 耳边是嗡嗡的声响,尧姜看见菘蓝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只是她除了听见母后失足掉进太极池以外,旁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了。 前一世母后究竟有没有失足掉进太极池,其实尧姜并不确定,她在短暂的恍惚之中努力地去回想,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情,还是如今的这一幕,较之前一世而言,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心中一怔,不过片刻的功夫,尧姜便站起身来。 她今日因着不曾出门,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齐襦裙,可是眼下已然是顾不上再去更衣,随手扯了一件披帛,尧姜草草地裹上,便快步走出了内殿。 此时白苏正站在外间,原本是垂着头,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登时抬眼望来。 “殿下,”白苏屈膝行礼,声音略有些沙哑。 尧姜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一面朝着殿外走去,一面开口问道:“母后如今情形如何?” 白苏连忙一路小跑跟上,听见尧姜如是问道,沉吟了片刻,声音幽幽地响起:“回殿下的话,娘娘方才醒来,太医院的陈太医已经来请过脉了。”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只想着快些赶到立政殿。 密密麻麻的雨丝迎着微风不时地拂过尧姜的面庞,她出来地匆忙,身旁只有白苏勉强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待得到了立政殿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湿了大半。 抬脚走进立政殿,陈皇后此时就在隔着一个屏风后头的床榻之上,尧姜却是蓦地驻足,身后跟随的白苏一时不曾设防,险些撞上去。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道,今日下雨,窗户都是紧紧地关着,以至于这股味道迟迟消散不去,混杂在原本的薰香味道当中,着实有些难以形容。 尧姜抿嘴,对着身后的白苏吩咐道:“且让人先将窗户敞开,透透气,母后身子虚弱,这里味道太过浓重。” 身后的白苏并没有立马应诺,反倒是略有些迟疑道:“殿下,陈太医嘱咐娘娘寒气入体,殿内不宜通风,只怕会加重病情。” 尧姜冷笑一声,她前一世久病成疾,对于医术略通一二,只是如今白苏等人本就心生焦虑,若是她再来横上一脚,只怕会导致事情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而去。 思及至此,尧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缓和了语气道:“母后寒气入体,只是不易过多被风吹着,你让人多搬几个屏风挡在窗户处,再将幔帐放下,待得殿内味道散去一二,再去关窗便是。” 这一次白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应诺了一声。 尧姜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抬脚便朝着内殿走去。 内殿里头有三三两两伺候的宫人,白芨屈膝跪在脚踏之上,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陈皇后喝下。 尧姜走过去的时候,那汤药已然见底,只有碗底还残留了些许黑褐色的药汁。 “殿下,”白芨因着本就跪在地上,便只朝着尧姜微微颔首,尔后弓腰站起身来,往旁侧让了让。 走得近了,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道混杂着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陈皇后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看上去似是有些病恹恹。她吃力地抬眼,方才瞧见了长女,嘴角扯了扯,似是想要笑,最后却发现无济于事,索性只好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 尧姜见着如今陈皇后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前一世,建元四年秋的时候,陈皇后在弥留之际,亦也是这般模样。眼眶蓦地一红,尧姜将母后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蹭了蹭,竟是忍不住地哭了。 湿热的泪水顺势而下,陈皇后的眸中露出悲哀的神色来,她动了动指尖,细声道:“无碍,莫哭。” 话音落下,尧姜的泪水登时便如同绝了堤的河水一般,再也止不住了,喉间似是卡着什么东西,尧姜说话的时候只觉得难受到像是窒息一般。 “好端端的,母后怎的会去太极池?”尧姜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地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不过眼下陈皇后显然是无法向长女解释一二,她极为缓慢地将目光投向旁侧站着的白芷,后者屈膝,垂下了眼眸,将其中的愤懑神色全然都掩饰住。 “不想写今日辛华苑的吴昭仪说是与娘娘有要事相商,几次让人来请娘娘去太极池。娘娘原本并不打算前去,亦也不愿理会吴昭仪,只是没有想到,吴昭仪竟是说宫中有人要害她,要娘娘救命,娘娘于心不忍,这才前去。” 第302章 病重(四) 不知晓是什么时候,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叫人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尧姜倚在窗前,仰了头去看顺着金色瓦片不停往下掉落的雨水。 这是她称病的第三日,几乎在璇玑殿内足不出户。 陈皇后日日都会派人前来,有时是白苏,有时是白芨,只是无论来的是谁,都毫无例外地被尧姜让菘蓝给打发了回去。 倒不是她不想见,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前一世短暂而仓促的二十三年的人生当中,尧姜从不曾有过这般低落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最后才发现,所谓的优势,其实只是在前一世的隐瞒之下。 尧姜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甚是惆怅。 突然,殿外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略有些不甚清楚。紧接着,外间传来了菘蓝急促地声音,只唤了一句:“殿下。” 于是尧姜转过了头,瞧见菘蓝几乎一路小跑而至,轻轻地喘了几口气,眉眼之中满是焦急,她待得缓了缓,方才道:“殿下,立政殿的白苏姐姐来了。” 话音落下,尧姜微蹙眉头:“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些时日无论谁来,都不必通报,打发走了便是。” “可是...”菘蓝顿了顿,看着尧姜,尔后急声道:“只怕这一次不行,皇后娘娘今日早些时候,失足掉进了太极池,白苏姐姐便是特地前来向殿下禀告此事的。” 耳边是嗡嗡的声响,尧姜看见菘蓝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只是她除了听见母后失足掉进太极池以外,旁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了。 前一世母后究竟有没有失足掉进太极池,其实尧姜并不确定,她在短暂的恍惚之中努力地去回想,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情,还是如今的这一幕,较之前一世而言,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心中一怔,不过片刻的功夫,尧姜便站起身来。 她今日因着不曾出门,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齐襦裙,可是眼下已然是顾不上再去更衣,随手扯了一件披帛,尧姜草草地裹上,便快步走出了内殿。 此时白苏正站在外间,原本是垂着头,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登时抬眼望来。 “殿下,”白苏屈膝行礼,声音略有些沙哑。 尧姜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一面朝着殿外走去,一面开口问道:“母后如今情形如何?” 白苏连忙一路小跑跟上,听见尧姜如是问道,沉吟了片刻,声音幽幽地响起:“回殿下的话,娘娘方才醒来,太医院的陈太医已经来请过脉了。”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只想着快些赶到立政殿。 密密麻麻的雨丝迎着微风不时地拂过尧姜的面庞,她出来地匆忙,身旁只有白苏勉强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待得到了立政殿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湿了大半。 抬脚走进立政殿,陈皇后此时就在隔着一个屏风后头的床榻之上,尧姜却是蓦地驻足,身后跟随的白苏一时不曾设防,险些撞上去。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道,今日下雨,窗户都是紧紧地关着,以至于这股味道迟迟消散不去,混杂在原本的薰香味道当中,着实有些难以形容。 尧姜抿嘴,对着身后的白苏吩咐道:“且让人先将窗户敞开,透透气,母后身子虚弱,这里味道太过浓重。” 身后的白苏并没有立马应诺,反倒是略有些迟疑道:“殿下,陈太医嘱咐娘娘寒气入体,殿内不宜通风,只怕会加重病情。” 尧姜冷笑一声,她前一世久病成疾,对于医术略通一二,只是如今白苏等人本就心生焦虑,若是她再来横上一脚,只怕会导致事情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而去。 思及至此,尧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缓和了语气道:“母后寒气入体,只是不易过多被风吹着,你让人多搬几个屏风挡在窗户处,再将幔帐放下,待得殿内味道散去一二,再去关窗便是。” 这一次白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应诺了一声。 尧姜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抬脚便朝着内殿走去。 内殿里头有三三两两伺候的宫人,白芨屈膝跪在脚踏之上,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陈皇后喝下。 尧姜走过去的时候,那汤药已然见底,只有碗底还残留了些许黑褐色的药汁。 “殿下,”白芨因着本就跪在地上,便只朝着尧姜微微颔首,尔后弓腰站起身来,往旁侧让了让。 走得近了,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道混杂着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陈皇后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看上去似是有些病恹恹。她吃力地抬眼,方才瞧见了长女,嘴角扯了扯,似是想要笑,最后却发现无济于事,索性只好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 尧姜见着如今陈皇后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前一世,建元四年秋的时候,陈皇后在弥留之际,亦也是这般模样。眼眶蓦地一红,尧姜将母后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蹭了蹭,竟是忍不住地哭了。 湿热的泪水顺势而下,陈皇后的眸中露出悲哀的神色来,她动了动指尖,细声道:“无碍,莫哭。” 话音落下,尧姜的泪水登时便如同绝了堤的河水一般,再也止不住了,喉间似是卡着什么东西,尧姜说话的时候只觉得难受到像是窒息一般。 “好端端的,母后怎的会去太极池?”尧姜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地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不过眼下陈皇后显然是无法向长女解释一二,她极为缓慢地将目光投向旁侧站着的白芷,后者屈膝,垂下了眼眸,将其中的愤懑神色全然都掩饰住。 “今日辛华苑的吴昭仪说是与娘娘有要事相商,几次让人来请娘娘去太极池。娘娘原本并不打算前去,亦也不愿理会吴昭仪,只是没有想到,吴昭仪竟是说宫中有人要害她,要娘娘救命,还是不想写娘娘于心不忍,这才前去。” 第303章 病重(五) 就在建元帝放下酒杯之时,有宫人示意丝竹乐声准备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忽的起身,朗声对着建元帝道:“启禀陛下,臣妾有事言之。” 能够在宴席之上言之的事情,自然是与朝政无关的。 建元帝难得见自己长姊如此神情,加之酒香醉人,他便笑着准允道:“阿姊但说无妨便是。” 得了这一句话,昭阳大长公主眉眼飞扬,似是心情极为愉悦,她自席间走出,于殿内站定,尔后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却听后者遂又道:“不过家宴罢了,阿姊无需拘礼。” 昭阳大长公主含笑应下,轻咳一声,这才道:“臣妾,欲为家中长子顾青,求娶陛下长女,尧姜殿下。” 顾青?求娶? 这是前一世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尧姜知晓眼下自己的这位表兄,不过十七八岁,尚未及冠,婚配之事自然是没有太过着急。可是,可是怎的就能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面上难掩诧异,身旁的李乾几乎是当即凑上前来,小声地问道:“阿姊,你要嫁给青表哥了吗?” 尧姜连忙低声呵斥道:“别胡说,我何曾要嫁给青表哥了?!” 小人儿讪讪然,复又坐了回去,只不解地望着殿内站着的昭阳大长公主,着实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建元帝显然也有些愣住,似是不曾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在宴席之上,为顾青求娶尧姜。 下意识地朝长女看去,只见后者微蹙眉头,难掩诧异,显然同他一般。建元帝便笑道:“亲上加亲,自是极好的。” 他语意模糊,没有拒绝,亦也没有答应。 昭阳大长公主对于自己这个已然成为皇帝的阿弟性情极为清楚,自是知晓他顾虑极深,疑心重重。不过亦也没有迟疑太久,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欠了欠身,继而又道:“陛下也如此觉得,臣妾极为喜爱尧姜殿下,本想着待得长子顾青及冠再提此事,只是心中着实喜爱,便忍不住在今日提了。” 在听了这一番话的时候,建元帝有短暂的沉默,事情俨然与他预料之中有些偏差。阿姊既然敢选择在这一场合提出,自然是势在必得的,可是。。。思及至此,建元帝忍不住侧了目,再一次朝长女望去,却突然有些琢磨不透。 倒不是因着旁的事情,原不过曾经他答应过陈皇后,事关长女婚配一事,全权交与后者决定。 建元帝仍是笑着道:“阿姊如此,倒是让朕为难了。” “此话何讲?”昭阳大长公主忽的一愣,尔后诧异道。 建元帝面上的笑意有一时凝住,他转眸看着陈皇后,方才道:“阿姊有所不知,此事先前朕早已经答应了皇后,事关长女婚配,朕不过问。” 不过问?这倒是让昭阳大长公主没有想到,略一挑眉,思及建元帝秉性,昭阳大长公主忍不住地笑了笑。 她势在必得,自然是不介意再厚着脸皮去问陈皇后的。 只是建元帝那一番话出口,下首的文武百官,皆是心中联想,原不过以为帝后二人感情不睦,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了。 陈皇后见昭阳大长公主并不曾有半点打消念头的想法,心下了然,果不其然,下一刻,昭阳大长公主便将目光落在了陈皇后的身上。 即便与自己的这位姑姐关系疏远,并不亲近,但是在迎上对方目光的时候,陈皇后仍旧还是抿嘴一笑,她只温和声音道:“尧姜年岁尚小,尚未及笄,怕是要让大长公主失望了。”她客气地拒绝了昭阳大长公主。 直到此时,昭阳大长公主方才心下一沉,显然没有想到在陈皇后这里吃了闭门亏。 建元帝见席间气氛忽变,连忙缓解道:“朕前些时日得了一盏红珊瑚,成色极好,原本是打算过些时日命人送到阿姊的大长公主府上的,正巧今日阿姊进宫了,不如便一道带回去如何?” 昭阳大长公主知晓建元帝这般,无非便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亦也不愿拂了阿弟颜面,登时欠了欠身,笑道:“既如此,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建元帝摆手道:“阿姊这话便是不中听了。” 姐弟二人又说了一些旁的,好似求娶尧姜,请求赐婚一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能够坐在甘泉宫内的,皆是一些心思活络之人,自是知晓建元帝是故意岔开话题,席间气氛一时之间复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尧姜对于陈皇后直截了当地拒绝,亦也觉得诧异,只是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燕珩的身上。 顾青坐在燕珩的旁侧,自是误以为尧姜是在看自己,脸颊略有些红烫,心中响起母亲方才被姑母客气地拒绝一事,又难免有一些失落,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抬眼向尧姜望去的时候,却只见后者神色如常地与李乾说起话来。 而另一侧的燕珩,自是察觉到了尧姜的注目,却对于顾青心中所想一无所知,他只好奇建元帝这般的态度。 帝后不睦,并非只是略有耳闻,更多的还是亲眼所见。 燕珩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葡萄,身后的空青连忙奉上一方锦帕,燕珩便薄唇轻启,慢悠悠地将嘴里的葡萄皮给吐出来了。 很快,新的一轮歌舞开始了。宫女们一身异域服饰,踩着轻快的鼓点,很快地便将席间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建元帝酒意正酣,身后的吴氏不敢逾矩,只好小声地劝阻几句。无奈建元帝此时正在兴头之上,丝毫听不进去她半点劝阻。君臣同乐,是他平素里最愿见到的事情,面上笑意显而易见,建元帝情不自禁地拉了陈皇后的手。 好在这一次,陈皇后并没有当众甩开,仍旧还是顾忌了颜面,唯独嘴角向下压了压。 上首的帝后如何,席间无一人察觉,人们欢声笑语,在酒意的驱使之下,没了拘谨,今日的宴席,当真愉悦自在。 不过,除了昭阳大长公主。不想写 第304章 病重(六) 就在建元帝放下酒杯之时,有宫人示意丝竹乐声准备的时候,昭阳大长公主忽的起身,朗声对着建元帝道:“启禀陛下,臣妾有事言之。” 能够在宴席之上言之的事情,自然是与朝政无关的。 建元帝难得见自己长姊如此神情,加之酒香醉人,他便笑着准允道:“阿姊但说无妨便是。” 得了这一句话,昭阳大长公主眉眼飞扬,似是心情极为愉悦,她自席间走出,于殿内站定,尔后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却听后者遂又道:“不过家宴罢了,阿姊无需拘礼。” 昭阳大长公主含笑应下,轻咳一声,这才道:“臣妾,欲为家中长子顾青,求娶陛下长女,尧姜殿下。” 顾青?求娶? 这是前一世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尧姜知晓眼下自己的这位表兄,不过十七八岁,尚未及冠,婚配之事自然是没有太过着急。可是,可是怎的就能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面上难掩诧异,身旁的李乾几乎是当即凑上前来,小声地问道:“阿姊,你要嫁给青表哥了吗?” 尧姜连忙低声呵斥道:“别胡说,我何曾要嫁给青表哥了?!” 小人儿讪讪然,复又坐了回去,只不解地望着殿内站着的昭阳大长公主,着实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建元帝显然也有些愣住,似是不曾想到昭阳大长公主会在宴席之上,为顾青求娶尧姜。 下意识地朝长女看去,只见后者微蹙眉头,难掩诧异,显然同他一般。建元帝便笑道:“亲上加亲,自是极好的。” 他语意模糊,没有拒绝,亦也没有答应。 昭阳大长公主对于自己这个已然成为皇帝的阿弟性情极为清楚,自是知晓他顾虑极深,疑心重重。不过亦也没有迟疑太久,昭阳大长公主微微欠了欠身,继而又道:“陛下也如此觉得,臣妾极为喜爱尧姜殿下,本想着待得长子顾青及冠再提此事,只是心中着实喜爱,便忍不住在今日提了。” 在听了这一番话的时候,建元帝有短暂的沉默,事情俨然与他预料之中有些偏差。阿姊既然敢选择在这一场合提出,自然是势在必得的,可是。。。思及至此,建元帝忍不住侧了目,再一次朝长女望去,却突然有些琢磨不透。 倒不是因着旁的事情,原不过曾经他答应过陈皇后,事关长女婚配一事,全权交与后者决定。 建元帝仍是笑着道:“阿姊如此,倒是让朕为难了。” “此话何讲?”昭阳大长公主忽的一愣,尔后诧异道。 建元帝面上的笑意有一时凝住,他转眸看着陈皇后,方才道:“阿姊有所不知,此事先前朕早已经答应了皇后,事关长女婚配,朕不过问。” 不过问?这倒是让昭阳大长公主没有想到,略一挑眉,思及建元帝秉性,昭阳大长公主忍不住地笑了笑。 她势在必得,自然是不介意再厚着脸皮去问陈皇后的。 只是建元帝那一番话出口,下首的文武百官,皆是心中联想,原不过以为帝后二人感情不睦,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了。 陈皇后见昭阳大长公主并不曾有半点打消念头的想法,心下了然,果不其然,下一刻,昭阳大长公主便将目光落在了陈皇后的身上。 即便与自己的这位姑姐关系疏远,并不亲近,但是在迎上对方目光的时候,陈皇后仍旧还是抿嘴一笑,她只温和声音道:“尧姜年岁尚小,尚未及笄,怕是要让大长公主失望了。”她客气地拒绝了昭阳大长公主。 直到此时,昭阳大长公主方才心下一沉,显然没有想到在陈皇后这里吃了闭门亏。 建元帝见席间气氛忽变,连忙缓解道:“朕前些时日得了一盏红珊瑚,成色极好,原本是打算过些时日命人送到阿姊的大长公主府上的,正巧今日阿姊进宫了,不如便一道带回去如何?” 昭阳大长公主知晓建元帝这般,无非便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亦也不愿拂了阿弟颜面,登时欠了欠身,笑道:“既如此,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建元帝摆手道:“阿姊这话便是不中听了。” 姐弟二人又说了一些旁的,好似求娶尧姜,请求赐婚一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能够坐在甘泉宫内的,皆是一些心思活络之人,自是知晓建元帝是故意岔开话题,席间气氛一时之间复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尧姜对于陈皇后直截了当地拒绝,亦也觉得诧异,只是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燕珩的身上。 顾青坐在燕珩的旁侧,自是误以为尧姜是在看自己,脸颊略有些红烫,心中响起母亲方才被姑母客气地拒绝一事,又难免有一些失落,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抬眼向尧姜望去的时候,却只见后者神色如常地与李乾说起话来。 而另一侧的燕珩,自是察觉到了尧姜的注目,却对于顾青心中所想一无所知,他只好奇建元帝这般的态度。 帝后不睦,并非只是略有耳闻,更多的还是亲眼所见。 燕珩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葡萄,身后的空青连忙奉上一方锦帕,燕珩便薄唇轻启,慢悠悠地将嘴里的葡萄皮给吐出来了。 很快,新的一轮歌舞开始了。宫女们一身异域服饰,踩着轻快的鼓点,很快地便将席间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建元帝酒意正酣,身后的吴氏不敢逾矩,只好小声地劝阻几句。无奈建元帝此时正在兴头之上,丝毫听不进去她半点劝阻。君臣同乐,是他平素里最愿见到的事情,面上笑意显而易见,建元帝情不自禁地拉了陈皇后的手。 好在这一次,陈皇后并没有当众甩开,仍旧还是顾忌了颜面,唯独嘴角向下压了压。 上首的帝后如何,席间无一人察觉,人们欢声笑语,在酒意的驱使之下,没了拘谨,今日的宴席,当真愉悦自在。 不过,除了昭阳大长公主。生病了 第305章 病重(七) 待得徐太医一脸凝重地将手从吴氏的腕上挪开以后,立于一侧的建元帝见状,连忙出声询问道:“吴昭仪如何?” 闻言,徐太医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建元帝拱手,四是有些欲言又止道:“回陛下的话,昭仪娘娘身子虚弱,本就受孕艰险。如今寒气入体,只怕这孩子。。。”话只说了一半,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建元帝愣了愣,尔后眨了眨眼睛。他面上本就毫无表情,如此倒也看不出旁的什么来,他甚是疲倦地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此时吴氏一脸苍白,早已经昏了过去,以至于徐太医的这一番话,她竟是丝毫都没有听见。 旁侧的小夏连忙送了徐太医出去,苏子悄然侧目看了一眼床榻之上气咽声丝的吴氏,忍不住地湿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建元帝面前,一连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还请陛下,救救昭仪娘娘。” 救?建元帝神色微变,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子。 苏子的眼眶之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来:“昭仪娘娘一向性子温婉,今日皇后娘娘遣人来请昭仪娘娘前去太极池,昭仪娘娘因着身子不舒服,本不愿意前去,可耐不住来者的再三请求,娘娘一时心软,这才前去。可谁知才见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失足落了水。尧姜殿下不知,以为是娘娘陷害所致,便带着娘娘去了太极池,竟,竟是直接推了娘娘下去啊。” 说罢,苏子竟是颜面直接痛哭了起来。 “皇后今日落水了?”建元帝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只听见了他想听见的那一部分。 尚在痛哭之中的苏子一愣,连带着哭声亦也戛然而断。 “为何无人前来禀告此事?”建元帝微蹙眉头,似是有些不愉。 “陛下,”见建元帝的心思全然飘到了旁的地方,苏子忍不住地又唤了一声。 她原本便生得清秀,只是素日里跟在容貌出众的吴氏身旁,自然是显得格外普通。如今苏子双眸微亮,眼里蓄着泪水,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 建元帝垂下眼眸,朝苏子望来:“你说五儿将吴昭仪推下了太极池?” 苏子轻轻颔首,她似是悲恸至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咽下了喉间的哽咽:“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侧,娘娘身子一向孱弱,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得上天眷顾,竟是这般。。。”说到这里,苏子蓦地顿住,吸了吸鼻子。 建元帝一时沉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间留守的宫人突然高声迎道:“尧姜殿下到。”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朝着门口处望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靠近,尧姜由崖香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煞白。见着建元帝,似是有些意外,却仍旧还是上前准备屈膝行礼,却不曾料到脚下一个虚晃,若非旁侧有人及时扶住,想来定是会顺势倒地。 “启禀陛下,”说话的是菘蓝,她垂头屈膝,声音略有些嘶哑道:“今日殿下身子不适,眼下又是匆匆忙忙赶来,还望陛下切莫因此降罪于殿下。” 建元帝“嗯”了一声,尔后抬了抬手,只道了一句:“起来罢。” 尧姜仍旧是由着崖香搀扶着,朝着建元帝微微颔首,气若游丝:“多谢父皇。” 见长女姿态不似作假,虽说方才苏子所说的那一番话,建元帝的确是听信了大半,吴氏本便是他极为宠爱的妃嫔,其人秉性他自是比旁人清楚许多。可是眼下长女模样虚弱,建元帝仍旧还是心生怜惜,让小夏命宫人赐坐。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建元帝复又想起,如今吴氏躺在床榻之上,正在昏睡之中,担心惊扰了前者,便又道:“还是出去罢。”说着,竟是比旁人先一步出了屋子。 众人只好连忙跟上,苏子原本亦也想跟着出去,却担心屋内的吴氏无人照应,旁人她又丝毫不放心,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都跟着出去了。 今日天气正好,虽说半空悬着一轮旭日,却丝毫不显燥热,反倒不时有徐徐微风迎面吹来。 建元帝仍旧命小夏让人在辛华苑的院子中给尧姜赐坐,他亦也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怎的会弄成这个样子?”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少的关怀在其中。 尧姜吃力一笑,垂头道:“儿臣今日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而已。” 闻言,建元帝却是当即沉了脸,一侧的崖香眼尖,自是一眼便瞧见了,于是连忙跪了下来,急声道:“回陛下的话,殿下担心昭仪娘娘身子不好,怕陛下迁怒于昭仪娘娘,这才特地前来求情的。” “迁怒?”建元帝语气莫名,眼睛眯了起来:“如何迁怒?” 崖香压下心中的不安,一字一句道:“今日昭仪娘娘于太极池旁没有站稳,身形晃动之间,殿下正巧就在前头,转头想要扶住,却不曾料到,竟是同昭仪娘娘一道掉进了太极池中。”她说的本就是亲眼所见,心中的不安原不过只是因着建元帝语气莫名而来。 直到崖香一溜烟儿地说完,尧姜这才轻声喝止道:“怎的能当着父皇面前如是说,若是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觉得吴昭仪有心害我?” 这话说的巧妙,尧姜索性直接点出了其中的深意。 建元帝一向不喜后宫妃嫔勾心斗角,偏巧吴氏一脸纯良,这才使得建元帝时常以为是她与母后,常常苛待前者。 前一世吃多了这样的苦,如今尧姜干脆直接说明,是吴氏推她入水。 也不知晓建元帝听了这话,心中作何想法,他神色依旧,却是沉声道:“你可知,吴昭仪小产了?” 尧姜登时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难以置信,很快,她脸上的神情复又被委屈取代,眼泪微湿,声音颤抖道:“父皇这是,觉得儿臣有意残害吴昭仪腹中子嗣吗?”不想写 第306章 病重(八) 待得徐太医一脸凝重地将手从吴氏的腕上挪开以后,立于一侧的建元帝见状,连忙出声询问道:“吴昭仪如何?” 闻言,徐太医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建元帝拱手,四是有些欲言又止道:“回陛下的话,昭仪娘娘身子虚弱,本就受孕艰险。如今寒气入体,只怕这孩子。。。”话只说了一半,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建元帝愣了愣,尔后眨了眨眼睛。他面上本就毫无表情,如此倒也看不出旁的什么来,他甚是疲倦地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此时吴氏一脸苍白,早已经昏了过去,以至于徐太医的这一番话,她竟是丝毫都没有听见。 旁侧的小夏连忙送了徐太医出去,苏子悄然侧目看了一眼床榻之上气咽声丝的吴氏,忍不住地湿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建元帝面前,一连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还请陛下,救救昭仪娘娘。” 救?建元帝神色微变,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子。 苏子的眼眶之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来:“昭仪娘娘一向性子温婉,今日皇后娘娘遣人来请昭仪娘娘前去太极池,昭仪娘娘因着身子不舒服,本不愿意前去,可耐不住来者的再三请求,娘娘一时心软,这才前去。可谁知才见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失足落了水。尧姜殿下不知,以为是娘娘陷害所致,便带着娘娘去了太极池,竟,竟是直接推了娘娘下去啊。” 说罢,苏子竟是颜面直接痛哭了起来。 “皇后今日落水了?”建元帝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只听见了他想听见的那一部分。 尚在痛哭之中的苏子一愣,连带着哭声亦也戛然而断。 “为何无人前来禀告此事?”建元帝微蹙眉头,似是有些不愉。 “陛下,”见建元帝的心思全然飘到了旁的地方,苏子忍不住地又唤了一声。 她原本便生得清秀,只是素日里跟在容貌出众的吴氏身旁,自然是显得格外普通。如今苏子双眸微亮,眼里蓄着泪水,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 建元帝垂下眼眸,朝苏子望来:“你说五儿将吴昭仪推下了太极池?” 苏子轻轻颔首,她似是悲恸至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咽下了喉间的哽咽:“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侧,娘娘身子一向孱弱,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得上天眷顾,竟是这般。。。”说到这里,苏子蓦地顿住,吸了吸鼻子。 建元帝一时沉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间留守的宫人突然高声迎道:“尧姜殿下到。”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朝着门口处望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靠近,尧姜由崖香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煞白。见着建元帝,似是有些意外,却仍旧还是上前准备屈膝行礼,却不曾料到脚下一个虚晃,若非旁侧有人及时扶住,想来定是会顺势倒地。 “启禀陛下,”说话的是菘蓝,她垂头屈膝,声音略有些嘶哑道:“今日殿下身子不适,眼下又是匆匆忙忙赶来,还望陛下切莫因此降罪于殿下。” 建元帝“嗯”了一声,尔后抬了抬手,只道了一句:“起来罢。” 尧姜仍旧是由着崖香搀扶着,朝着建元帝微微颔首,气若游丝:“多谢父皇。” 见长女姿态不似作假,虽说方才苏子所说的那一番话,建元帝的确是听信了大半,吴氏本便是他极为宠爱的妃嫔,其人秉性他自是比旁人清楚许多。可是眼下长女模样虚弱,建元帝仍旧还是心生怜惜,让小夏命宫人赐坐。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建元帝复又想起,如今吴氏躺在床榻之上,正在昏睡之中,担心惊扰了前者,便又道:“还是出去罢。”说着,竟是比旁人先一步出了屋子。 众人只好连忙跟上,苏子原本亦也想跟着出去,却担心屋内的吴氏无人照应,旁人她又丝毫不放心,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都跟着出去了。 今日天气正好,虽说半空悬着一轮旭日,却丝毫不显燥热,反倒不时有徐徐微风迎面吹来。 建元帝仍旧命小夏让人在辛华苑的院子中给尧姜赐坐,他亦也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怎的会弄成这个样子?”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少的关怀在其中。 尧姜吃力一笑,垂头道:“儿臣今日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而已。” 闻言,建元帝却是当即沉了脸,一侧的崖香眼尖,自是一眼便瞧见了,于是连忙跪了下来,急声道:“回陛下的话,殿下担心昭仪娘娘身子不好,怕陛下迁怒于昭仪娘娘,这才特地前来求情的。” “迁怒?”建元帝语气莫名,眼睛眯了起来:“如何迁怒?” 崖香压下心中的不安,一字一句道:“今日昭仪娘娘于太极池旁没有站稳,身形晃动之间,殿下正巧就在前头,转头想要扶住,却不曾料到,竟是同昭仪娘娘一道掉进了太极池中。”她说的本就是亲眼所见,心中的不安原不过只是因着建元帝语气莫名而来。 直到崖香一溜烟儿地说完,尧姜这才轻声喝止道:“怎的能当着父皇面前如是说,若是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觉得吴昭仪有心害我?” 这话说的巧妙,尧姜索性直接点出了其中的深意。 建元帝一向不喜后宫妃嫔勾心斗角,偏巧吴氏一脸纯良,这才使得建元帝时常以为是她与母后,常常苛待前者。 前一世吃多了这样的苦,如今尧姜干脆直接说明,是吴氏推她入水。 也不知晓建元帝听了这话,心中作何想法,他神色依旧,却是沉声道:“你可知,吴昭仪小产了?” 尧姜登时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难以置信,很快,她脸上的神情复又被委屈取代,眼泪微湿,声音颤抖道:“父皇这是,觉得儿臣有意残害吴昭仪腹中子嗣吗?”还是不想写 第307章 病重(九) 要说此时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尧姜其实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只觉得眼下想要快些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唯独见到以后,那惊愕的内心,方才能够得以平复下来,哪怕后者直至今日都不曾醒来。 崖香与菘蓝不敢有片刻的耽误,二人相视一眼以后,于左右分开扶住了尧姜,便匆匆忙忙地传了撵,朝着立政殿而去。 大抵还是因着这二人的不断催促,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撵车便已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立政殿的石阶之下。 殿前留守着几个着粉衣宫女,一眼便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却被崖香挥了挥手,再一抬眼,只见着当中的少年公主一脸茫然,目无焦距。 那几个宫女惶恐退到一侧,其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宫女许是心觉不好,行了礼以后,便一路小跑先行进了立政殿。 待得崖香与菘蓝扶着尧姜上了台阶,正巧便见到白苏自殿内走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那进来通报的宫女慌慌张张,竟是半响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唯独白苏心中不安,这才连忙出来,见着尧姜以后,登时心下一沉。 崖香哪顾得上许多,只言简意赅道:“有人于璇玑殿内行刺,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白苏大惊失色,皱起眉头,却又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尧姜便进了殿。 迈过门槛,里头有一宫女走出,先是行了礼,尔后尚未反应过来,只听见白苏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快,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 那宫女被白苏语气之中的焦急给吓了一跳,连忙应诺,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直至将尧姜安置在内殿的一处玫瑰椅上,白芨捧来凝神安心的茶水,白苏这才冷声问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璇玑殿内行刺?” 崖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尧姜,眼睛里头全然都是担忧:“白苏姐姐有所不知,害死莲蒂的那个宫女,因着发现自己暴露,一怒之下,便杀了那个同舍的宫女。”说着,似是又想起了那一幕的血腥画面,崖香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遂又道:“殿下见着,受了惊吓,才成这模样的。” 毕竟是嫡出公主,又是如今这大孟宫中的唯一公主,尧姜自幼锦衣玉食,地位尊贵自是与旁人不同,又何曾见过那般污秽之事。 白苏心中略有些后怕,却又听见崖香道:“殿下方才只道要见皇后娘娘,奴婢们便急匆匆地跟着赶了过来。” 听到这里,白苏下意识地朝尧姜看去,后者神色恹恹,大抵此时仍旧还是没有缓过来,于是她便道:“你们且先陪殿下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同乾殿下说一声。” 崖香与菘蓝连忙欠了欠身,目送白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不稍片刻,复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声“阿姊”,李乾神色焦急地自内殿走出。 “阿姊怎么了?”小人儿微蹙眉头,语气沉沉地问道。 崖香连忙屈膝行礼道:“回乾殿下的话,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李乾的眉头越发紧皱,他于尧姜身侧顿步,极为亲昵地握住长姊冰冷的手,轻声唤道:“阿姊,阿姊。” 尧姜在这时,方才回过了神。 自璇玑殿内的那一幕起,她始终脑中空白,唯独的一个念头,便是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只是如何出来,又如何到达这里,她全然没有印象,直至李乾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尧姜这才眨了眨眼。 李乾见长姊神色缓和,甚是欣喜道:“是我,阿姊,你看,是我。” 尧姜侧了头,幼弟的面庞之上,满是担忧,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里头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 “母后可好些了?”尧姜只如是问道,喉间涩苦难耐,略有些疼痛。 李乾弯了嘴角,看上去甚是乖巧,听见长姊的话,便连忙道:“母后今日气色不错,阿姊要不要同乾儿一道去瞧瞧?” 尧姜之所以会在眼下到立政殿来,原不过本就是因着想要见一见陈皇后。如今李乾主动提及,她自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甚是欢喜地扶起长姊,旁侧的崖香与菘蓝原本想上前,却被李乾的一个眼神扫过去,只得讪讪地退回一侧。 尧姜对此自是浑然不觉,与李乾一道进了内殿。 此时天未暗,外间仍旧明亮,有些许碎光透过檐下的树叶缝隙洒进殿内来,尧姜半眯了眼睛,去看床榻之上的陈皇后。 与早些时候出宫时所见的模样并无不同,陈皇后仍旧是安静地沉睡着。先前于璇玑殿内,因蛾眉之死而受到殿内惊吓,此时已然消散些许,尧姜却是忽的顿步,突然有些不太敢近身前去。 旁侧挽着她的李乾诧异之余,抬眼朝长姊望去。 尧姜抿嘴,甚是勉强地笑了笑:“眼下时辰不早了,不如阿弟你先回承安殿去罢。” 她显而易见地下了逐客令,李乾虽说心中不解,但是亦也不愿不听从长姊的话,只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终归还是拱手行礼,什么话也不曾说过,便唤了四喜,离开了。 待得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内殿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尧姜在这时忽的往前快走了几步,尔后顺势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如同沉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尧姜抓住了母后纤细的手,喃喃自语道:“母后,您说,我是不是错了?” 她重活了一世,本是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辙,却不曾料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愈演愈发糟糕。母后失足落水,她虽说亦也害得吴氏小产,失去了可能今生唯一的孩儿,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母后至今昏睡未醒。 莲蒂死了,蛾眉死了,那个看上去甚是沉稳的香荞,尧姜即便知晓她背后之人,定然是吴氏,却也不曾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这盆脏水给泼回辛华苑去。不想写 第308章 病重(十) 要说此时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尧姜其实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只觉得眼下想要快些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唯独见到以后,那惊愕的内心,方才能够得以平复下来,哪怕后者直至今日都不曾醒来。 崖香与菘蓝不敢有片刻的耽误,二人相视一眼以后,于左右分开扶住了尧姜,便匆匆忙忙地传了撵,朝着立政殿而去。 大抵还是因着这二人的不断催促,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撵车便已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立政殿的石阶之下。 殿前留守着几个着粉衣宫女,一眼便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却被崖香挥了挥手,再一抬眼,只见着当中的少年公主一脸茫然,目无焦距。 那几个宫女惶恐退到一侧,其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宫女许是心觉不好,行了礼以后,便一路小跑先行进了立政殿。 待得崖香与菘蓝扶着尧姜上了台阶,正巧便见到白苏自殿内走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那进来通报的宫女慌慌张张,竟是半响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唯独白苏心中不安,这才连忙出来,见着尧姜以后,登时心下一沉。 崖香哪顾得上许多,只言简意赅道:“有人于璇玑殿内行刺,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白苏大惊失色,皱起眉头,却又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尧姜便进了殿。 迈过门槛,里头有一宫女走出,先是行了礼,尔后尚未反应过来,只听见白苏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快,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 那宫女被白苏语气之中的焦急给吓了一跳,连忙应诺,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直至将尧姜安置在内殿的一处玫瑰椅上,白芨捧来凝神安心的茶水,白苏这才冷声问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璇玑殿内行刺?” 崖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尧姜,眼睛里头全然都是担忧:“白苏姐姐有所不知,害死莲蒂的那个宫女,因着发现自己暴露,一怒之下,便杀了那个同舍的宫女。”说着,似是又想起了那一幕的血腥画面,崖香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遂又道:“殿下见着,受了惊吓,才成这模样的。” 毕竟是嫡出公主,又是如今这大孟宫中的唯一公主,尧姜自幼锦衣玉食,地位尊贵自是与旁人不同,又何曾见过那般污秽之事。 白苏心中略有些后怕,却又听见崖香道:“殿下方才只道要见皇后娘娘,奴婢们便急匆匆地跟着赶了过来。” 听到这里,白苏下意识地朝尧姜看去,后者神色恹恹,大抵此时仍旧还是没有缓过来,于是她便道:“你们且先陪殿下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同乾殿下说一声。” 崖香与菘蓝连忙欠了欠身,目送白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不稍片刻,复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声“阿姊”,李乾神色焦急地自内殿走出。 “阿姊怎么了?”小人儿微蹙眉头,语气沉沉地问道。 崖香连忙屈膝行礼道:“回乾殿下的话,殿下受到了惊吓。” 闻言,李乾的眉头越发紧皱,他于尧姜身侧顿步,极为亲昵地握住长姊冰冷的手,轻声唤道:“阿姊,阿姊。” 尧姜在这时,方才回过了神。 自璇玑殿内的那一幕起,她始终脑中空白,唯独的一个念头,便是去立政殿见一见母后。只是如何出来,又如何到达这里,她全然没有印象,直至李乾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尧姜这才眨了眨眼。 李乾见长姊神色缓和,甚是欣喜道:“是我,阿姊,你看,是我。” 尧姜侧了头,幼弟的面庞之上,满是担忧,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里头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 “母后可好些了?”尧姜只如是问道,喉间涩苦难耐,略有些疼痛。 李乾弯了嘴角,看上去甚是乖巧,听见长姊的话,便连忙道:“母后今日气色不错,阿姊要不要同乾儿一道去瞧瞧?” 尧姜之所以会在眼下到立政殿来,原不过本就是因着想要见一见陈皇后。如今李乾主动提及,她自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甚是欢喜地扶起长姊,旁侧的崖香与菘蓝原本想上前,却被李乾的一个眼神扫过去,只得讪讪地退回一侧。 尧姜对此自是浑然不觉,与李乾一道进了内殿。 此时天未暗,外间仍旧明亮,有些许碎光透过檐下的树叶缝隙洒进殿内来,尧姜半眯了眼睛,去看床榻之上的陈皇后。 与早些时候出宫时所见的模样并无不同,陈皇后仍旧是安静地沉睡着。先前于璇玑殿内,因蛾眉之死而受到殿内惊吓,此时已然消散些许,尧姜却是忽的顿步,突然有些不太敢近身前去。 旁侧挽着她的李乾诧异之余,抬眼朝长姊望去。 尧姜抿嘴,甚是勉强地笑了笑:“眼下时辰不早了,不如阿弟你先回承安殿去罢。” 她显而易见地下了逐客令,李乾虽说心中不解,但是亦也不愿不听从长姊的话,只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终归还是拱手行礼,什么话也不曾说过,便唤了四喜,离开了。 待得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内殿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尧姜在这时忽的往前快走了几步,尔后顺势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如同沉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尧姜抓住了母后纤细的手,喃喃自语道:“母后,您说,我是不是错了?” 她重活了一世,本是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辙,却不曾料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愈演愈发糟糕。母后失足落水,她虽说亦也害得吴氏小产,失去了可能今生唯一的孩儿,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母后至今昏睡未醒。 莲蒂死了,蛾眉死了,那个看上去甚是沉稳的香荞,尧姜即便知晓她背后之人,定然是吴氏,却也不曾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这盆脏水给泼回辛华苑去。还是不想写 第309章 真相(一) 每三年一次的良家子大选,对于整个大孟宫而言,其实都是一件极大的事情。 这一日的帝后会齐聚在瑶华宫内,连带着后宫诸多嫔妃,皆会在此出现。因着大选要选的,不仅仅是后宫妃嫔,许些王妃郡妃,亦也会从参与大选的良家子当中择处。是以,那些已然到了年纪,却未曾婚配的王爷郡王,亦也会在今日,坐在临时设下的帘子后头观礼。 说起来,还当真是整个大孟宫的盛事。 只今岁的大选,却独独多了一人观礼,便是尧姜。 因着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从不曾有公主观礼大选的例子出现过,以至于当尧姜姗姗来迟出现在瑶华宫中的时候,终究还是引起了一番议论声来。可众人言说之际却又发现,好似宫规当中,也不曾定下过不许公主观礼大选的规矩来。 于是心中虽说存疑,只面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许些。 甚至于尧姜走到先前陈皇后所安排的位置上时,还有好几个妃嫔起身朝她行礼之后,笑着同她又说了些许旁的话。 “殿下,”直至坐下,一侧的菘蓝似是难掩心中激动,忍不住小声唤道。 待得尧姜略测了目,朝她偏了些许,她便继而压低了声音,甚是欢喜道:“今日可是有好些美人儿可以瞧呢。” 听得这话,尧姜只抿嘴笑了笑:“前几日良家子入殿觐见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瞧过了吗?” “那可不一样,”菘蓝反驳道:“今日是大选,与入殿觐见本便不一样。唯独今日,方才能够瞧见盛装打扮的良家子们呢。” 往年自家殿下没有这般的心思,她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事关大选的盛况,着实令她心生向往。 今岁好不容易得了这般的机会,她自是心猿意马。 另一侧的崖香不免出声轻喝道:“也不仔细点规矩,这是能胡闹的地方吗?” 菘蓝闻言,忙不迭地止住了声,缩了缩脖子,吐出半截舌头来,面上却仍旧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少顷过后,陈皇后与建元帝相携而来。 众人起身行礼之际,建元帝的目光却是施施然地落在了尧姜身上。他似是并不意外长女观礼,抬手道了一声免礼,坐下以后,方才对着尧姜温声道:“难得今岁前来观礼,可得好生仔细着瞧瞧你未来的姨母。” 许是陈皇后已然同他言说此事,建元帝丝毫都不曾有半点避讳。 尧姜笑着应了一声“是”,片刻之后,便是良家子入殿。 与先前的入殿觐见并无两样,皆是以五人为一列,有持事太监高声唱碟,将入殿的良家子年岁,家世全然道出。若是建元帝或是陈皇后满意,便会留下牌子来,以待事后册封。若是不满意的,亦也需得在挑选过王妃郡妃之后,方才会全部留在宫中,分配到各宫各殿去。 说到底,但凡被采选入宫,最坏的打算,也是被分为宫女,直至到了年岁放出宫,亦也能寻得不错的婚事。 因着采选的良家子们并非皆是出身名门,如东都许氏那般,几乎鲜少会见得,名门贵女们并不需要通过采选入宫,如吴氏那般,便是直接被送进宫来的。所以入选为良家子的女子,更多的还是家世清白为上。 尧姜虽说早先便已经见过这些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可今日她前来观礼的目的,本便不单纯,自然是卯足了精神,又细看了一番。 约莫几轮过后,留牌子的不足五人。 建元帝坐在上首,虽说面上神情依旧,只眉眼隐隐约约显露出些许不耐来,方才那几个留牌子的良家子,皆是陈皇后出言选中。 尧姜的目的甚是简单,只想趁着今岁大选,多从中挑出些才貌出众的女子来,分一分吴氏的精力。 眼下见着留牌子的良家子鲜少,她难免有些急躁起来,偏巧面上又不能显露出分毫,只得唤了崖香近身来,嘱咐了一番。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稍稍欠身,便悄然踱步到陈皇后身后,低声与白苏言语了一番,尔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片刻之后,只见陈皇后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尧姜登时知晓,这便是允了她的打算。 于是待得新的一轮良家子入殿来,尧姜一眼瞧见其中形貌出众之人,当即开口道:“父皇,您快看,这位姐姐的眉眼甚是眼熟呢。” 听得这话,建元帝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尧姜所说的那个良家子身上,细细地看了半响,只笑道:“哪里眼熟了?” 尧姜笑吟吟道:“您瞧那眉眼,是不是与母后有几分相似呢。” 这便是显而易见的幌子了,只建元帝当真凝目去看了看,复又道:“好似当真有些相似。”正了正声,只摆了摆手:“既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亦也是缘分了,便留牌子罢。” 尧姜拿捏准了建元帝的脾性,在陈皇后略带责怪的目光之下,如法炮制,又一连使得建元帝开口留了好几个良家子的牌子。 其实这法子本不算是高明,若非尧姜从先前帝后二人相处之中,琢磨出些许端倪来,亦也不会这般行事。 眨眼良家子入殿便过了大半,而留牌子良家子,竟足足有了二十余人。 陈皇后不免向长女投去适可而止的目光,只后者俨然恍若未觉,仍旧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倒是将建元帝的兴致给全然勾了起来。 俗话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总得人多才热闹嘛。 她前一世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亦也不晓得要如何将建元帝的注意从吴氏身上挪开。但凡吴氏得宠一日,她行事起来自是难免要受束缚,若是想要彻底扳倒吴氏,只怕还要艰难好些。 倒不如想些法子,叫旁人分了吴氏的宠爱,一旦失了建元帝的宠幸,要收拾起吴氏,收拾起吴家来,就轻松许多了。 尧姜如是想着,面上神色不免沉了沉,只无人注意到此,她随即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眼中的阴沉。还是不想写 第310章 真相(二) 每三年一次的良家子大选,对于整个大孟宫而言,其实都是一件极大的事情。 这一日的帝后会齐聚在瑶华宫内,连带着后宫诸多嫔妃,皆会在此出现。因着大选要选的,不仅仅是后宫妃嫔,许些王妃郡妃,亦也会从参与大选的良家子当中择处。是以,那些已然到了年纪,却未曾婚配的王爷郡王,亦也会在今日,坐在临时设下的帘子后头观礼。 说起来,还当真是整个大孟宫的盛事。 只今岁的大选,却独独多了一人观礼,便是尧姜。 因着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从不曾有公主观礼大选的例子出现过,以至于当尧姜姗姗来迟出现在瑶华宫中的时候,终究还是引起了一番议论声来。可众人言说之际却又发现,好似宫规当中,也不曾定下过不许公主观礼大选的规矩来。 于是心中虽说存疑,只面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许些。 甚至于尧姜走到先前陈皇后所安排的位置上时,还有好几个妃嫔起身朝她行礼之后,笑着同她又说了些许旁的话。 “殿下,”直至坐下,一侧的菘蓝似是难掩心中激动,忍不住小声唤道。 待得尧姜略测了目,朝她偏了些许,她便继而压低了声音,甚是欢喜道:“今日可是有好些美人儿可以瞧呢。” 听得这话,尧姜只抿嘴笑了笑:“前几日良家子入殿觐见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瞧过了吗?” “那可不一样,”菘蓝反驳道:“今日是大选,与入殿觐见本便不一样。唯独今日,方才能够瞧见盛装打扮的良家子们呢。” 往年自家殿下没有这般的心思,她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事关大选的盛况,着实令她心生向往。 今岁好不容易得了这般的机会,她自是心猿意马。 另一侧的崖香不免出声轻喝道:“也不仔细点规矩,这是能胡闹的地方吗?” 菘蓝闻言,忙不迭地止住了声,缩了缩脖子,吐出半截舌头来,面上却仍旧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少顷过后,陈皇后与建元帝相携而来。 众人起身行礼之际,建元帝的目光却是施施然地落在了尧姜身上。他似是并不意外长女观礼,抬手道了一声免礼,坐下以后,方才对着尧姜温声道:“难得今岁前来观礼,可得好生仔细着瞧瞧你未来的姨母。” 许是陈皇后已然同他言说此事,建元帝丝毫都不曾有半点避讳。 尧姜笑着应了一声“是”,片刻之后,便是良家子入殿。 与先前的入殿觐见并无两样,皆是以五人为一列,有持事太监高声唱碟,将入殿的良家子年岁,家世全然道出。若是建元帝或是陈皇后满意,便会留下牌子来,以待事后册封。若是不满意的,亦也需得在挑选过王妃郡妃之后,方才会全部留在宫中,分配到各宫各殿去。 说到底,但凡被采选入宫,最坏的打算,也是被分为宫女,直至到了年岁放出宫,亦也能寻得不错的婚事。 因着采选的良家子们并非皆是出身名门,如东都许氏那般,几乎鲜少会见得,名门贵女们并不需要通过采选入宫,如吴氏那般,便是直接被送进宫来的。所以入选为良家子的女子,更多的还是家世清白为上。 尧姜虽说早先便已经见过这些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可今日她前来观礼的目的,本便不单纯,自然是卯足了精神,又细看了一番。 约莫几轮过后,留牌子的不足五人。 建元帝坐在上首,虽说面上神情依旧,只眉眼隐隐约约显露出些许不耐来,方才那几个留牌子的良家子,皆是陈皇后出言选中。 尧姜的目的甚是简单,只想趁着今岁大选,多从中挑出些才貌出众的女子来,分一分吴氏的精力。 眼下见着留牌子的良家子鲜少,她难免有些急躁起来,偏巧面上又不能显露出分毫,只得唤了崖香近身来,嘱咐了一番。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稍稍欠身,便悄然踱步到陈皇后身后,低声与白苏言语了一番,尔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片刻之后,只见陈皇后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尧姜登时知晓,这便是允了她的打算。 于是待得新的一轮良家子入殿来,尧姜一眼瞧见其中形貌出众之人,当即开口道:“父皇,您快看,这位姐姐的眉眼甚是眼熟呢。” 听得这话,建元帝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尧姜所说的那个良家子身上,细细地看了半响,只笑道:“哪里眼熟了?” 尧姜笑吟吟道:“您瞧那眉眼,是不是与母后有几分相似呢。” 这便是显而易见的幌子了,只建元帝当真凝目去看了看,复又道:“好似当真有些相似。”正了正声,只摆了摆手:“既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亦也是缘分了,便留牌子罢。” 尧姜拿捏准了建元帝的脾性,在陈皇后略带责怪的目光之下,如法炮制,又一连使得建元帝开口留了好几个良家子的牌子。 其实这法子本不算是高明,若非尧姜从先前帝后二人相处之中,琢磨出些许端倪来,亦也不会这般行事。 眨眼良家子入殿便过了大半,而留牌子良家子,竟足足有了二十余人。 陈皇后不免向长女投去适可而止的目光,只后者俨然恍若未觉,仍旧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倒是将建元帝的兴致给全然勾了起来。 俗话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总得人多才热闹嘛。 她前一世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亦也不晓得要如何将建元帝的注意从吴氏身上挪开。但凡吴氏得宠一日,她行事起来自是难免要受束缚,若是想要彻底扳倒吴氏,只怕还要艰难好些。 倒不如想些法子,叫旁人分了吴氏的宠爱,一旦失了建元帝的宠幸,要收拾起吴氏,收拾起吴家来,就轻松许多了。 尧姜如是想着,面上神色不免沉了沉,只无人注意到此,她随即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眼中的阴沉。 第311章 真相(三) 每三年一次的良家子大选,对于整个大孟宫而言,其实都是一件极大的事情。 这一日的帝后会齐聚在瑶华宫内,连带着后宫诸多嫔妃,皆会在此出现。因着大选要选的,不仅仅是后宫妃嫔,许些王妃郡妃,亦也会从参与大选的良家子当中择处。是以,那些已然到了年纪,却未曾婚配的王爷郡王,亦也会在今日,坐在临时设下的帘子后头观礼。 说起来,还当真是整个大孟宫的盛事。 只今岁的大选,却独独多了一人观礼,便是尧姜。 因着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从不曾有公主观礼大选的例子出现过,以至于当尧姜姗姗来迟出现在瑶华宫中的时候,终究还是引起了一番议论声来。可众人言说之际却又发现,好似宫规当中,也不曾定下过不许公主观礼大选的规矩来。 于是心中虽说存疑,只面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许些。 甚至于尧姜走到先前陈皇后所安排的位置上时,还有好几个妃嫔起身朝她行礼之后,笑着同她又说了些许旁的话。 “殿下,”直至坐下,一侧的菘蓝似是难掩心中激动,忍不住小声唤道。 待得尧姜略测了目,朝她偏了些许,她便继而压低了声音,甚是欢喜道:“今日可是有好些美人儿可以瞧呢。” 听得这话,尧姜只抿嘴笑了笑:“前几日良家子入殿觐见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瞧过了吗?” “那可不一样,”菘蓝反驳道:“今日是大选,与入殿觐见本便不一样。唯独今日,方才能够瞧见盛装打扮的良家子们呢。” 往年自家殿下没有这般的心思,她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事关大选的盛况,着实令她心生向往。 今岁好不容易得了这般的机会,她自是心猿意马。 另一侧的崖香不免出声轻喝道:“也不仔细点规矩,这是能胡闹的地方吗?” 菘蓝闻言,忙不迭地止住了声,缩了缩脖子,吐出半截舌头来,面上却仍旧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少顷过后,陈皇后与建元帝相携而来。 众人起身行礼之际,建元帝的目光却是施施然地落在了尧姜身上。他似是并不意外长女观礼,抬手道了一声免礼,坐下以后,方才对着尧姜温声道:“难得今岁前来观礼,可得好生仔细着瞧瞧你未来的姨母。” 许是陈皇后已然同他言说此事,建元帝丝毫都不曾有半点避讳。 尧姜笑着应了一声“是”,片刻之后,便是良家子入殿。 与先前的入殿觐见并无两样,皆是以五人为一列,有持事太监高声唱碟,将入殿的良家子年岁,家世全然道出。若是建元帝或是陈皇后满意,便会留下牌子来,以待事后册封。若是不满意的,亦也需得在挑选过王妃郡妃之后,方才会全部留在宫中,分配到各宫各殿去。 说到底,但凡被采选入宫,最坏的打算,也是被分为宫女,直至到了年岁放出宫,亦也能寻得不错的婚事。 因着采选的良家子们并非皆是出身名门,如东都许氏那般,几乎鲜少会见得,名门贵女们并不需要通过采选入宫,如吴氏那般,便是直接被送进宫来的。所以入选为良家子的女子,更多的还是家世清白为上。 尧姜虽说早先便已经见过这些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可今日她前来观礼的目的,本便不单纯,自然是卯足了精神,又细看了一番。 约莫几轮过后,留牌子的不足五人。 建元帝坐在上首,虽说面上神情依旧,只眉眼隐隐约约显露出些许不耐来,方才那几个留牌子的良家子,皆是陈皇后出言选中。 尧姜的目的甚是简单,只想趁着今岁大选,多从中挑出些才貌出众的女子来,分一分吴氏的精力。 眼下见着留牌子的良家子鲜少,她难免有些急躁起来,偏巧面上又不能显露出分毫,只得唤了崖香近身来,嘱咐了一番。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稍稍欠身,便悄然踱步到陈皇后身后,低声与白苏言语了一番,尔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片刻之后,只见陈皇后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尧姜登时知晓,这便是允了她的打算。 于是待得新的一轮良家子入殿来,尧姜一眼瞧见其中形貌出众之人,当即开口道:“父皇,您快看,这位姐姐的眉眼甚是眼熟呢。” 听得这话,建元帝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尧姜所说的那个良家子身上,细细地看了半响,只笑道:“哪里眼熟了?” 尧姜笑吟吟道:“您瞧那眉眼,是不是与母后有几分相似呢。” 这便是显而易见的幌子了,只建元帝当真凝目去看了看,复又道:“好似当真有些相似。”正了正声,只摆了摆手:“既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亦也是缘分了,便留牌子罢。” 尧姜拿捏准了建元帝的脾性,在陈皇后略带责怪的目光之下,如法炮制,又一连使得建元帝开口留了好几个良家子的牌子。 其实这法子本不算是高明,若非尧姜从先前帝后二人相处之中,琢磨出些许端倪来,亦也不会这般行事。 眨眼良家子入殿便过了大半,而留牌子良家子,竟足足有了二十余人。 陈皇后不免向长女投去适可而止的目光,只后者俨然恍若未觉,仍旧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倒是将建元帝的兴致给全然勾了起来。 俗话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总得人多才热闹嘛。 她前一世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亦也不晓得要如何将建元帝的注意从吴氏身上挪开。但凡吴氏得宠一日,她行事起来自是难免要受束缚,若是想要彻底扳倒吴氏,只怕还要艰难好些。 倒不如想些法子,叫旁人分了吴氏的宠爱,一旦失了建元帝的宠幸,要收拾起吴氏,收拾起吴家来,就轻松许多了。 尧姜如是想着,面上神色不免沉了沉,只无人注意到此,她随即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眼中的阴沉。不 第312章 真相(四) 每三年一次的良家子大选,对于整个大孟宫而言,其实都是一件极大的事情。 这一日的帝后会齐聚在瑶华宫内,连带着后宫诸多嫔妃,皆会在此出现。因着大选要选的,不仅仅是后宫妃嫔,许些王妃郡妃,亦也会从参与大选的良家子当中择处。是以,那些已然到了年纪,却未曾婚配的王爷郡王,亦也会在今日,坐在临时设下的帘子后头观礼。 说起来,还当真是整个大孟宫的盛事。 只今岁的大选,却独独多了一人观礼,便是尧姜。 因着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从不曾有公主观礼大选的例子出现过,以至于当尧姜姗姗来迟出现在瑶华宫中的时候,终究还是引起了一番议论声来。可众人言说之际却又发现,好似宫规当中,也不曾定下过不许公主观礼大选的规矩来。 于是心中虽说存疑,只面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许些。 甚至于尧姜走到先前陈皇后所安排的位置上时,还有好几个妃嫔起身朝她行礼之后,笑着同她又说了些许旁的话。 “殿下,”直至坐下,一侧的菘蓝似是难掩心中激动,忍不住小声唤道。 待得尧姜略测了目,朝她偏了些许,她便继而压低了声音,甚是欢喜道:“今日可是有好些美人儿可以瞧呢。” 听得这话,尧姜只抿嘴笑了笑:“前几日良家子入殿觐见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瞧过了吗?” “那可不一样,”菘蓝反驳道:“今日是大选,与入殿觐见本便不一样。唯独今日,方才能够瞧见盛装打扮的良家子们呢。” 往年自家殿下没有这般的心思,她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事关大选的盛况,着实令她心生向往。 今岁好不容易得了这般的机会,她自是心猿意马。 另一侧的崖香不免出声轻喝道:“也不仔细点规矩,这是能胡闹的地方吗?” 菘蓝闻言,忙不迭地止住了声,缩了缩脖子,吐出半截舌头来,面上却仍旧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少顷过后,陈皇后与建元帝相携而来。 众人起身行礼之际,建元帝的目光却是施施然地落在了尧姜身上。他似是并不意外长女观礼,抬手道了一声免礼,坐下以后,方才对着尧姜温声道:“难得今岁前来观礼,可得好生仔细着瞧瞧你未来的姨母。” 许是陈皇后已然同他言说此事,建元帝丝毫都不曾有半点避讳。 尧姜笑着应了一声“是”,片刻之后,便是良家子入殿。 与先前的入殿觐见并无两样,皆是以五人为一列,有持事太监高声唱碟,将入殿的良家子年岁,家世全然道出。若是建元帝或是陈皇后满意,便会留下牌子来,以待事后册封。若是不满意的,亦也需得在挑选过王妃郡妃之后,方才会全部留在宫中,分配到各宫各殿去。 说到底,但凡被采选入宫,最坏的打算,也是被分为宫女,直至到了年岁放出宫,亦也能寻得不错的婚事。 因着采选的良家子们并非皆是出身名门,如东都许氏那般,几乎鲜少会见得,名门贵女们并不需要通过采选入宫,如吴氏那般,便是直接被送进宫来的。所以入选为良家子的女子,更多的还是家世清白为上。 尧姜虽说早先便已经见过这些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可今日她前来观礼的目的,本便不单纯,自然是卯足了精神,又细看了一番。 约莫几轮过后,留牌子的不足五人。 建元帝坐在上首,虽说面上神情依旧,只眉眼隐隐约约显露出些许不耐来,方才那几个留牌子的良家子,皆是陈皇后出言选中。 尧姜的目的甚是简单,只想趁着今岁大选,多从中挑出些才貌出众的女子来,分一分吴氏的精力。 眼下见着留牌子的良家子鲜少,她难免有些急躁起来,偏巧面上又不能显露出分毫,只得唤了崖香近身来,嘱咐了一番。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稍稍欠身,便悄然踱步到陈皇后身后,低声与白苏言语了一番,尔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片刻之后,只见陈皇后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尧姜登时知晓,这便是允了她的打算。 于是待得新的一轮良家子入殿来,尧姜一眼瞧见其中形貌出众之人,当即开口道:“父皇,您快看,这位姐姐的眉眼甚是眼熟呢。” 听得这话,建元帝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尧姜所说的那个良家子身上,细细地看了半响,只笑道:“哪里眼熟了?” 尧姜笑吟吟道:“您瞧那眉眼,是不是与母后有几分相似呢。” 这便是显而易见的幌子了,只建元帝当真凝目去看了看,复又道:“好似当真有些相似。”正了正声,只摆了摆手:“既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亦也是缘分了,便留牌子罢。” 尧姜拿捏准了建元帝的脾性,在陈皇后略带责怪的目光之下,如法炮制,又一连使得建元帝开口留了好几个良家子的牌子。 其实这法子本不算是高明,若非尧姜从先前帝后二人相处之中,琢磨出些许端倪来,亦也不会这般行事。 眨眼良家子入殿便过了大半,而留牌子良家子,竟足足有了二十余人。 陈皇后不免向长女投去适可而止的目光,只后者俨然恍若未觉,仍旧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倒是将建元帝的兴致给全然勾了起来。 俗话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总得人多才热闹嘛。 她前一世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亦也不晓得要如何将建元帝的注意从吴氏身上挪开。但凡吴氏得宠一日,她行事起来自是难免要受束缚,若是想要彻底扳倒吴氏,只怕还要艰难好些。 倒不如想些法子,叫旁人分了吴氏的宠爱,一旦失了建元帝的宠幸,要收拾起吴氏,收拾起吴家来,就轻松许多了。 尧姜如是想着,面上神色不免沉了沉,只无人注意到此,她随即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自己眼中的阴沉。不想写 第313章 真相(五)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不想写 第314章 真相(六)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还是不想写 第315章 真相(七) 雪越下越大,尚且不到午时,宫道上便已然堆砌了厚厚一层的白雪。宫人们忙着清扫,却还是抵挡不住不断落下的纷纷大雪。 尧姜屈膝跪坐在矮几前,旁侧的火盆然得正旺,桌子上摊着一本书,摆着一盏茶。年轻的女史亦也跪坐在一边,捧着手里头的账簿一字一句地念着。 “等等,”她蓦地出声打断了那女史:“你方才说,拾翠殿上个月的炭火多用了足足三十斤?” 乍然听得这话,那女史愣了片刻,尔后只微微颔首。尧姜随即蹙起眉头来,伸手示意女史将账簿递上前来:“按照规矩,拾翠殿的炭火份例应是多少?” “回殿下的话,”女史朝前倾了倾身子:“若是按照宫规的话,拾翠殿主殿居修容位,下设一等宫女二人,二等宫女四人,三等宫女四人,内侍三人;而暖阁居才人位,下设一等宫女一人,二等宫女二人,三等宫女二人,内侍一人,共计五十斤炭火。” 垂眸看了看手里头的账簿,尧姜若有所思道:“那也就是上个月拾翠殿足足用了八十斤的炭火了?” 如今大孟宫中取暖所用的炭火,皆是从西凉国进贡的瑞炭,因着每条约莫尺余,其炭青色坚硬如铁,顾此得名为“瑞炭”。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是以宫中妃嫔所用,大多每月都会剩下颇多,万不会用超份例。 尧姜问道:“可知晓拾翠殿是因何缘故,方才多用了三十斤的炭火?” 那女史恭恭应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听闻是因着拾翠殿的沈才人,在上个月侍寝的时候不慎感染风寒,这才多用了些许。” “沈才人?”尧姜略有些诧异,她显然不记得宫里头还有这么号人物了。 一侧的崖香小声提醒道:“殿下,是大选的时候由滁州送来的良家子,皇后娘娘见她端丽,便留了下来,封为才人的。” 听得这番话,尧姜隐隐有了些印象,依稀记得那沈才人好似生得十分貌美,只家世较之旁人低了些许。 将手里头的账簿交还给女官,尧姜遂又问道:“那太医院的人可曾去给这沈才人把过脉没?” 女史回道:“已经把过了,如今好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忌讳风寒,炭火仍旧比照着上个月的用例。” 仍旧比照着上个月的用例,那便还是要用八十斤炭火。 只这样显然不成样子,尧姜抿着嘴,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如今前朝战事吃紧,母后提倡缩减后宫妃嫔们的用例,便是连她自己,如今也只是用瑞炭混杂着普通的银霜炭罢了。若是沈才人如此耗费下去,只怕难免会让其他妃嫔心生不满。” 女史闻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照殿下的意思···” 尧姜蓦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了年轻的女史身上,她的声音甚是清脆,却是带着一丝冬日的慵懒:“这件事情你暂时不必管了,把赵德义叫来便是。” 赵德义是大孟宫的总管太监,宗正寺虽说掌管着大孟宫中的大小事务,只那终归是外臣,许些事情还是需要内侍接应的。 那女史闻言心中一怔,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捧着那本账簿应诺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 赵德义过来的时候,已然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外间的雪下得委实大,他一路赶来,身上早已经被雪水浸湿,连带着头发都有些湿漉漉的。 见得赵德义如此狼狈地进来,尧姜并没有着急同他说话,只是略侧了头对着一旁的崖香吩咐道:“你先带赵公公先下去换身衣裳。” 崖香墩身应诺,那厢赵德义也忙不迭地行礼谢恩,约莫着小半刻以后,两人方才复又折返回殿内来。 其实赵德义此时心中甚是坎坷,虽说陈皇后已然将大孟宫中的有些事情,交由了尧姜一人处置。可是这位嫡长公主最多也只是看看账簿,万不得有叫他过来问话的时候。 是以当宫人行色匆匆地来寻了他,赵德义难免心中没底。 换了一身衣裳的赵德义褪去了先前的狼狈,整个人看上去也稍稍顺眼了些许。尧姜并没有去看他,只是垂下头来端起茶盏,动作不紧不慢地吹去上头浮沫,然后含了一小口的茶水。 只是这般的举止落入了赵德义的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半响之后,尧姜放下手中茶盏,略抬了眼,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想来赵公公近日时常往拾翠殿跑得勤,不知晓依照康修容的性子,可曾为难过你没有?” 乍然听得这话,赵德义心里头蓦地一惊,他连忙跪了下来:“殿下这说的是什么,奴才又不是拾翠殿的人,哪能时常往拾翠殿跑呢。再说了,这修容娘娘是出了名的性子和顺,又如何会无端为难奴才呢。” 尧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显然是不信赵德义这番说词的:“赵公公不愧掌管了这么多年的内务,这说起话来,倒叫本宫不知晓从何下手呢。” 这番话似是别有深意,赵德义自然听了出来。他鲜少在尧姜的跟前晃悠,是以也难以捉摸这位大公主的性子。 心中思忖了片刻,赵德义道:“殿下说笑了,奴才如今的颜面,可不就是殿下给的吗,殿下若是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奴才便是,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想写心中思忖了片刻,赵德义道:“殿下说笑了,奴才如今的颜面,可不就是殿下给的吗,殿下若是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奴才便是,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想写心中思忖了片刻,赵德义道:“殿下说笑了,奴才如今的颜面,可不就是殿下给的吗,殿下若是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奴才便是,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想写心中思忖了片刻,赵德义道:“殿下说笑了,奴才如今的颜面,可不就是殿下给的吗,殿下若是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奴才便是,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想写 第316章 真相(八)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不写 第317章 真相(九) 直至瞧见苏子的身影远远地不见了,白苏立在原地,甚是讥讽地笑了一声,这才转过身,继续朝着库房而去。 至于吴氏要做什么,她其实并不知晓。今日吴氏的举动十分异常,眼巴巴地凑过来送东西,美曰其名是为恭贺,可实则为着什么,白苏总觉得,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以至于当苏子借口要去净房之时,白苏自是心中不安,偏巧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只好寻了个小宫女片刻不离地跟着。 再说那厢,苏子跟在小宫女身后一路朝着净房而去。只眼下的她并不安分,先前顾忌着白苏在前头,行事起来十分地小心翼翼。如今白苏不见了,便丝毫不惧怕这领路的小宫女,十分谨慎的打量,到如今亦也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行至有一段路,因着这地界着实大得很,以供宫女太监用的官房,又在偏僻之处。苏子难免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小宫女:“等一等。” 小宫女茫然回头,望着苏子,后者遂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委实有些不大客气,可是小宫女知晓她是吴氏的贴身宫婢,心中不愉亦也只能咽下,老老实实地回道:“回苏子姐姐的话,我叫远黛。” 远黛?苏子总觉得这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只她向来对无关紧要的人名不大感兴趣,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亦也十分正常。 正了正声,苏子只问道:“这净房还要多久方能走到?” 远黛垂着头,瓮声道:“回苏子姐姐的话,就在前头拐角处了。” 苏子没有想到已然走到这么近的地方,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巴,想了想道:“既然就在前头,不若远黛你先去忙你的事情罢,我一个人去便是。” “苏子姐姐,”远黛诧异地抬起头,甚是迟疑道:“白苏姐姐让我片刻不离身,更何况,你还不知晓要如何走去库房呢?” 倒是差点忘记还要折返去库房,苏子难免懊恼,但见那远黛目光纯粹,显然不是什么有心计之人,于是便又道:“不碍事,我记得方才来时的路,若是找不到,我再问就是,只万不能耽误了你的差事。” 她满口都是对远黛的关怀,毕竟一个着粉衣的三等宫女,本便是没有什么立足之地。若是差事都办砸了,许是到了三月轮换之际,就得被调出去了。 远黛有些犹豫不决,可是见着苏子满面的诚恳,心中不免动摇些许,复又听得苏子道:“我在辛华苑里头,也有个熟识。知晓你们等级不高,最是辛苦,咱们同为宫婢,我自是为你考虑啊。” 这话听上去着实情真意切,远黛抿了抿嘴,终归还是应下道:“苏子姐姐为我这般着想,远黛感激不尽。”说着,便欠了欠身。 苏子闻言,眉梢眼角全然都是笑意。她五官生得小巧,虽说比不上吴氏那般精致温婉,可却也算得上是相貌中等,她一面摆手,一面催促道:“无甚,无甚,你我都是宫婢,这般就不必言谢了,你快去罢,切莫耽误了差事。” 远黛应诺了一声,尔后当真转过身去,一路快步离开了。 待得其身影远去,苏子微微敛起面上神色,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她向来都自持身份,瞧不起这些又笨又呆的宫婢,往好听了说,的确是三等宫女,可是说难听点,也就是做些洒扫之类打杂的宫女。 擦了擦方才碰过远黛的手,苏子四处望了望,见周遭无人,轻轻地松了口气,朝着先前远黛所说的地方走去。 苏子许是连做梦都不曾想到,先前应诺的远黛离去以后,径直便往璇玑殿而去。 眼下时辰尚早,尧姜正在用早膳,听得外间有人传报,说是立政殿的远黛求见。这是极为稀罕的事情,尧姜登时放下手中粥碗,连忙让人领了远黛进殿来。 仍旧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模样,眉目之间满是小心翼翼,远黛一进来,急急忙忙地朝着尧姜行礼。 待得后者准允起身,她方才甚是恭敬地站起来,垂着头。 尧姜心中困惑,只道:“怎么了,可是立政殿那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先前尧姜让白苏找了个三等的小宫女去寻远黛,只崖香留了心思,觉得日后兴许还有用得着远黛的地方,便叫那小宫女告诉远黛,若是立政殿出了什么事,定要及时来禀,以至于远黛这才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话音落下,远黛只将头埋得更低,连带着声音亦也有些怯怯道:“回殿下的话,今日淑妃娘娘去了立政殿。” 吴氏?尧姜蹙起眉尖,正欲出声去问的时候,复又听得远黛道:“不知晓为何,白苏姐姐同淑妃娘娘身侧的苏子,一道要往库房去。只半路上,那苏子突然腹疼,白苏姐姐便让奴婢领着苏子去寻净房,还特地嘱咐奴婢不得离身。但那苏子却又在途中寻了缘由,非要将奴婢打发走,奴婢心觉有异,因着淑妃娘娘眼下还在皇后娘娘处,奴婢不敢耽误,便过来先禀告殿下一声。” 闻言,尧姜甚觉意外。苏子对立政殿人生地不熟,若非是心中有鬼,又岂会寻缘由要打发领路的远黛呢?凝眉沉吟片刻,尧姜方问道:“你将苏子领到何处方离开的?” 远黛忙回道:“回殿下的话,离东边净房不到百步的距离。” 尧姜听得此话,一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面抬了头对着崖香吩咐道:“你领着几个小宫女,随远黛一道回立政殿去,寻一寻苏子的踪迹,万不能打草惊蛇,我倒要瞧一瞧,咱们这位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究竟想做些什么。” 崖香连忙颔首应诺,忙不迭地领了远黛出去,按照尧姜的吩咐去行事了。 不晓得从哪里蓦地扬起一阵风来,虽说眼下尚未到正午,可是空气之中已然弥漫着一股子的闷热之感,而这风亦也卷着热意,猝不及防地吹进殿内。 尧姜略有些烦躁,再没了吃饭的意味,索性对着菘蓝道:“把这些都撤下去罢。”不想写 第318章 真相(十) 直至瞧见苏子的身影远远地不见了,白苏立在原地,甚是讥讽地笑了一声,这才转过身,继续朝着库房而去。 至于吴氏要做什么,她其实并不知晓。今日吴氏的举动十分异常,眼巴巴地凑过来送东西,美曰其名是为恭贺,可实则为着什么,白苏总觉得,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以至于当苏子借口要去净房之时,白苏自是心中不安,偏巧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只好寻了个小宫女片刻不离地跟着。 再说那厢,苏子跟在小宫女身后一路朝着净房而去。只眼下的她并不安分,先前顾忌着白苏在前头,行事起来十分地小心翼翼。如今白苏不见了,便丝毫不惧怕这领路的小宫女,十分谨慎的打量,到如今亦也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行至有一段路,因着这地界着实大得很,以供宫女太监用的官房,又在偏僻之处。苏子难免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小宫女:“等一等。” 小宫女茫然回头,望着苏子,后者遂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委实有些不大客气,可是小宫女知晓她是吴氏的贴身宫婢,心中不愉亦也只能咽下,老老实实地回道:“回苏子姐姐的话,我叫远黛。” 远黛?苏子总觉得这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只她向来对无关紧要的人名不大感兴趣,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亦也十分正常。 正了正声,苏子只问道:“这净房还要多久方能走到?” 远黛垂着头,瓮声道:“回苏子姐姐的话,就在前头拐角处了。” 苏子没有想到已然走到这么近的地方,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巴,想了想道:“既然就在前头,不若远黛你先去忙你的事情罢,我一个人去便是。” “苏子姐姐,”远黛诧异地抬起头,甚是迟疑道:“白苏姐姐让我片刻不离身,更何况,你还不知晓要如何走去库房呢?” 倒是差点忘记还要折返去库房,苏子难免懊恼,但见那远黛目光纯粹,显然不是什么有心计之人,于是便又道:“不碍事,我记得方才来时的路,若是找不到,我再问就是,只万不能耽误了你的差事。” 她满口都是对远黛的关怀,毕竟一个着粉衣的三等宫女,本便是没有什么立足之地。若是差事都办砸了,许是到了三月轮换之际,就得被调出去了。 远黛有些犹豫不决,可是见着苏子满面的诚恳,心中不免动摇些许,复又听得苏子道:“我在辛华苑里头,也有个熟识。知晓你们等级不高,最是辛苦,咱们同为宫婢,我自是为你考虑啊。” 这话听上去着实情真意切,远黛抿了抿嘴,终归还是应下道:“苏子姐姐为我这般着想,远黛感激不尽。”说着,便欠了欠身。 苏子闻言,眉梢眼角全然都是笑意。她五官生得小巧,虽说比不上吴氏那般精致温婉,可却也算得上是相貌中等,她一面摆手,一面催促道:“无甚,无甚,你我都是宫婢,这般就不必言谢了,你快去罢,切莫耽误了差事。” 远黛应诺了一声,尔后当真转过身去,一路快步离开了。 待得其身影远去,苏子微微敛起面上神色,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她向来都自持身份,瞧不起这些又笨又呆的宫婢,往好听了说,的确是三等宫女,可是说难听点,也就是做些洒扫之类打杂的宫女。 擦了擦方才碰过远黛的手,苏子四处望了望,见周遭无人,轻轻地松了口气,朝着先前远黛所说的地方走去。 苏子许是连做梦都不曾想到,先前应诺的远黛离去以后,径直便往璇玑殿而去。 眼下时辰尚早,尧姜正在用早膳,听得外间有人传报,说是立政殿的远黛求见。这是极为稀罕的事情,尧姜登时放下手中粥碗,连忙让人领了远黛进殿来。 仍旧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模样,眉目之间满是小心翼翼,远黛一进来,急急忙忙地朝着尧姜行礼。 待得后者准允起身,她方才甚是恭敬地站起来,垂着头。 尧姜心中困惑,只道:“怎么了,可是立政殿那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先前尧姜让白苏找了个三等的小宫女去寻远黛,只崖香留了心思,觉得日后兴许还有用得着远黛的地方,便叫那小宫女告诉远黛,若是立政殿出了什么事,定要及时来禀,以至于远黛这才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话音落下,远黛只将头埋得更低,连带着声音亦也有些怯怯道:“回殿下的话,今日淑妃娘娘去了立政殿。” 吴氏?尧姜蹙起眉尖,正欲出声去问的时候,复又听得远黛道:“不知晓为何,白苏姐姐同淑妃娘娘身侧的苏子,一道要往库房去。只半路上,那苏子突然腹疼,白苏姐姐便让奴婢领着苏子去寻净房,还特地嘱咐奴婢不得离身。但那苏子却又在途中寻了缘由,非要将奴婢打发走,奴婢心觉有异,因着淑妃娘娘眼下还在皇后娘娘处,奴婢不敢耽误,便过来先禀告殿下一声。” 闻言,尧姜甚觉意外。苏子对立政殿人生地不熟,若非是心中有鬼,又岂会寻缘由要打发领路的远黛呢?凝眉沉吟片刻,尧姜方问道:“你将苏子领到何处方离开的?” 远黛忙回道:“回殿下的话,离东边净房不到百步的距离。” 尧姜听得此话,一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面抬了头对着崖香吩咐道:“你领着几个小宫女,随远黛一道回立政殿去,寻一寻苏子的踪迹,万不能打草惊蛇,我倒要瞧一瞧,咱们这位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究竟想做些什么。” 崖香连忙颔首应诺,忙不迭地领了远黛出去,按照尧姜的吩咐去行事了。 不晓得从哪里蓦地扬起一阵风来,虽说眼下尚未到正午,可是空气之中已然弥漫着一股子的闷热之感,而这风亦也卷着热意,猝不及防地吹进殿内。 尧姜略有些烦躁,再没了吃饭的意味,索性对着菘蓝道:“把这些都撤下去罢。”还是不想写 第319章 余地 四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时常阳光璀璨,宫人们便越发懒怠起来,白日里鲜少外出。 昭阳大长公主府内,待客用的堂厅里头,蓦地传出一声瓷器破碎声,尔后是昭阳大长公主强忍着震怒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说的什么胡乱话?!” 她似是气急,颇有一番咬牙切齿地意味在其中。 自那日宫廷宴席散去,长子借故出去待了十余日,她一心想要促成其与尧姜的姻缘,便让人四处遍寻,好不容易寻回了长子,言明了自己的打算,后者竟然对她道:“齐大非偶。” 面前立着一身青灰色衣裳的顾青,眉眼柔和,只抿着嘴,神情格外倔强。 昭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遂又道:“你当真是觉得,如今翅膀硬了,想做什么,就能随心所欲了?” 见母亲如此反应,顾青缓缓摇了摇头:“儿子并无此意。” “呵,”昭阳大长公主似是觉得这话极其可笑:“好一个顾大公子,你父为顾国公,古来人臣,何曾有以姓为封之人,这至上的荣耀,如今却被你踩到了脚底下去。你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顾青在这时抬眼,目光炯炯:“母亲时常教导儿子,为国效力,如今却要儿子去尚公主。大孟历来驸马不得从政,母亲难不成,非要逼的儿子自毁前程,将一腔热血抱负,全然成了黄粱一梦,就能心安了吗?” 长子何曾会这般与她言说,昭阳大长公主只觉得脑袋一阵生疼,她复又怒气反笑道:“你这是在说,你父亲因着尚了我,所以是自毁了前程?” 顾青哪里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然会说起这个来,面色略有些慌乱,却很快地镇定了下来,仍旧是固执道:“儿子并无此意。” 他不过只是不想尚公主罢了,即便表妹模样端正,可偏偏却是贵为公主,他一心想要入仕,怎的能为了儿女情长,便轻易地丢了自己的初衷呢。 昭阳大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震怒过后,她更多的还是神色疲怠。 顾青见此,稍显犹豫,继而又道:“母亲不必因此气坏了身子,儿子知晓母亲打算,可是儿子志不在此。入仕本便是儿子一心所想,还望母亲能够成全。” 成全?昭阳大长公主突然觉得自己这般,好像是做了一个恶人似的,她分明一心为顾家盘算,可是偏偏长子不能理解,固执如此。 许是见母亲久不言语,顾青抿着嘴,欲言又止,本欲再说些旁的话,却见昭阳大长公主只抬了手,有气无力道:“你且先回去罢。” “母亲。。。”迟疑地唤了一声,前者丝毫没有应答的打算。 顾青深知母亲脾性,知晓眼下不过暂且不提,母亲万不会妥协,他便咽下了喉间的话,只施施然拱手行礼,道了一句:‘儿子先退下了。’然后转身便离开了堂厅。 待得脚步声远去,昭阳大长公主如同脱力般瘫倒在椅子上,身后的贴身女官上前,轻轻地扶住她,昭阳大长公主便反手拉住你不管的手腕,甚是不解道:“浣青,你说我,当真做错了么?” 浣青柔和一笑,目光平缓:“殿下为着顾家考虑,大公子如今不过年岁尚小,暂不明白殿下用意何在。待得他大一些了,自然就会理解殿下的苦心的。” 昭阳大长公主眼中茫然,尔后苦笑道:“我肚子里生的孩子,我何曾不想他亦也有个锦绣前程呢。” 浣青声音轻轻,宽慰道:“殿下无需过多担忧,如今大公子少年心性,又刚中了禀生,自是心高气傲了些。日后再好生相谈便是,如今要紧的,还是尧姜殿下那里。” 听了这话,昭阳大长公主如同大梦初醒般,眼里一下有了神采,喃喃道:“对,对。”她顿了顿,转眼去看身后的浣青,遂问道:“你可让人去宫里头递帖子了?” 帖子自然是递了,不过却被陈皇后的人给截下来了,连尧姜殿下的面都没瞧着。浣青扯了扯嘴角,不知晓此话当讲不当讲。 正犹豫不决间,却又见昭阳大长公主微蹙眉头:“是不是帖子被人给截下来了?” 自家殿下料事如神,心思慎密,浣青不免有些感叹,便如实道:“回殿下的话,确实如此。奴婢让人去递的帖子,因着尧姜殿下病中,那帖子直接进了立政殿,并不曾到尧姜殿下手中。”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一声,微眯了眼。 浣青知晓,只怕这姑姐二人之间的梁子,越发大了一些。 原本这二人便极为不对付,好在从前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倒是为了儿女之下起了分歧。 可这般芥蒂万不能任由其肆意生长,浣青心中忖度一番,斟酌着言语道:“皇后娘娘先前生尧姜殿下的时候,曾难产,险些命丧于此。如今疼惜,自也是极为寻常的。” 昭阳大长公主闻言,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浣青伸手去揉她的额角,待得头疼舒缓了些,昭阳大长公主方才道:“你记得让青儿身侧伺候的人,这些时日好生看着青儿,切莫让他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 浣青应诺记下,昭阳大长公主便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顾国公顾深尚且不在长安城内,他前些时日被建元帝派去随同浙江巡抚查看水患一事。虽说驸马不得干政,但是建元帝却知晓自己的这个姐夫尤擅治理水患,便给了一个虚职,亦也不算是违了祖宗规矩。 只是眼下长安城内全凭自己孤身一人支撑,若是驸马尚在,长子何须会这般忤逆? 昭阳大长公主只觉心中苦闷交加,不免又名浣青令人传信去问顾深归期。但愿浙江水患早日平息,她亦也可以暂且轻松自在些,无需为了这等事情,将自己急的无可奈何。 与浣青又说了会儿旁的话,昭阳大长公主便命其扶她起身,先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不想写 第320章 余地(二) 四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时常阳光璀璨,宫人们便越发懒怠起来,白日里鲜少外出。 昭阳大长公主府内,待客用的堂厅里头,蓦地传出一声瓷器破碎声,尔后是昭阳大长公主强忍着震怒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说的什么胡乱话?!” 她似是气急,颇有一番咬牙切齿地意味在其中。 自那日宫廷宴席散去,长子借故出去待了十余日,她一心想要促成其与尧姜的姻缘,便让人四处遍寻,好不容易寻回了长子,言明了自己的打算,后者竟然对她道:“齐大非偶。” 面前立着一身青灰色衣裳的顾青,眉眼柔和,只抿着嘴,神情格外倔强。 昭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遂又道:“你当真是觉得,如今翅膀硬了,想做什么,就能随心所欲了?” 见母亲如此反应,顾青缓缓摇了摇头:“儿子并无此意。” “呵,”昭阳大长公主似是觉得这话极其可笑:“好一个顾大公子,你父为顾国公,古来人臣,何曾有以姓为封之人,这至上的荣耀,如今却被你踩到了脚底下去。你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顾青在这时抬眼,目光炯炯:“母亲时常教导儿子,为国效力,如今却要儿子去尚公主。大孟历来驸马不得从政,母亲难不成,非要逼的儿子自毁前程,将一腔热血抱负,全然成了黄粱一梦,就能心安了吗?” 长子何曾会这般与她言说,昭阳大长公主只觉得脑袋一阵生疼,她复又怒气反笑道:“你这是在说,你父亲因着尚了我,所以是自毁了前程?” 顾青哪里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然会说起这个来,面色略有些慌乱,却很快地镇定了下来,仍旧是固执道:“儿子并无此意。” 他不过只是不想尚公主罢了,即便表妹模样端正,可偏偏却是贵为公主,他一心想要入仕,怎的能为了儿女情长,便轻易地丢了自己的初衷呢。 昭阳大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震怒过后,她更多的还是神色疲怠。 顾青见此,稍显犹豫,继而又道:“母亲不必因此气坏了身子,儿子知晓母亲打算,可是儿子志不在此。入仕本便是儿子一心所想,还望母亲能够成全。” 成全?昭阳大长公主突然觉得自己这般,好像是做了一个恶人似的,她分明一心为顾家盘算,可是偏偏长子不能理解,固执如此。 许是见母亲久不言语,顾青抿着嘴,欲言又止,本欲再说些旁的话,却见昭阳大长公主只抬了手,有气无力道:“你且先回去罢。” “母亲。。。”迟疑地唤了一声,前者丝毫没有应答的打算。 顾青深知母亲脾性,知晓眼下不过暂且不提,母亲万不会妥协,他便咽下了喉间的话,只施施然拱手行礼,道了一句:‘儿子先退下了。’然后转身便离开了堂厅。 待得脚步声远去,昭阳大长公主如同脱力般瘫倒在椅子上,身后的贴身女官上前,轻轻地扶住她,昭阳大长公主便反手拉住你不管的手腕,甚是不解道:“浣青,你说我,当真做错了么?” 浣青柔和一笑,目光平缓:“殿下为着顾家考虑,大公子如今不过年岁尚小,暂不明白殿下用意何在。待得他大一些了,自然就会理解殿下的苦心的。” 昭阳大长公主眼中茫然,尔后苦笑道:“我肚子里生的孩子,我何曾不想他亦也有个锦绣前程呢。” 浣青声音轻轻,宽慰道:“殿下无需过多担忧,如今大公子少年心性,又刚中了禀生,自是心高气傲了些。日后再好生相谈便是,如今要紧的,还是尧姜殿下那里。” 听了这话,昭阳大长公主如同大梦初醒般,眼里一下有了神采,喃喃道:“对,对。”她顿了顿,转眼去看身后的浣青,遂问道:“你可让人去宫里头递帖子了?” 帖子自然是递了,不过却被陈皇后的人给截下来了,连尧姜殿下的面都没瞧着。浣青扯了扯嘴角,不知晓此话当讲不当讲。 正犹豫不决间,却又见昭阳大长公主微蹙眉头:“是不是帖子被人给截下来了?” 自家殿下料事如神,心思慎密,浣青不免有些感叹,便如实道:“回殿下的话,确实如此。奴婢让人去递的帖子,因着尧姜殿下病中,那帖子直接进了立政殿,并不曾到尧姜殿下手中。”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一声,微眯了眼。 浣青知晓,只怕这姑姐二人之间的梁子,越发大了一些。 原本这二人便极为不对付,好在从前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倒是为了儿女之下起了分歧。 可这般芥蒂万不能任由其肆意生长,浣青心中忖度一番,斟酌着言语道:“皇后娘娘先前生尧姜殿下的时候,曾难产,险些命丧于此。如今疼惜,自也是极为寻常的。” 昭阳大长公主闻言,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浣青伸手去揉她的额角,待得头疼舒缓了些,昭阳大长公主方才道:“你记得让青儿身侧伺候的人,这些时日好生看着青儿,切莫让他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 浣青应诺记下,昭阳大长公主便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顾国公顾深尚且不在长安城内,他前些时日被建元帝派去随同浙江巡抚查看水患一事。虽说驸马不得干政,但是建元帝却知晓自己的这个姐夫尤擅治理水患,便给了一个虚职,亦也不算是违了祖宗规矩。 只是眼下长安城内全凭自己孤身一人支撑,若是驸马尚在,长子何须会这般忤逆? 昭阳大长公主只觉心中苦闷交加,不免又名浣青令人传信去问顾深归期。但愿浙江水患早日平息,她亦也可以暂且轻松自在些,无需为了这等事情,将自己急的无可奈何。 与浣青又说了会儿旁的话,昭阳大长公主便命其扶她起身,先回了自己的屋子去。还是不想写 第321章 余地(三) 吴氏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恰逢苏子领着宫人进来换冰块,以至于她不过一个翻身,便听得苏子的声音传来:“娘娘可是要起身?” 吴氏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顿了顿,方才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苏子一面命人撩了幔帐,一面轻快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刚到巳时。” 闻言,吴氏忽的一愣。她委实做了许久的梦,却不曾想到,梦醒之后,才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罢了。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来,吴氏摇了摇头,接着便唤了苏子近身伺候。 直至坐起身来,她忽觉头昏眼花,一时动作顿了顿。 旁侧苏子瞧了,如临大敌,甚是紧张道:“娘娘怎的了,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她过于小心谨慎,草木皆兵,实在是因着吴氏身子着实不济,万不得掉以轻心来。抬眼迎上苏子甚是关切的目光,吴氏只笑了笑,摇头道无甚。 苏子虽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可终归还是扶了吴氏起身梳洗。 待得坐在梳妆台前时,有小宫女捧了妆匣。眼下时辰尚早,吴氏凝眉瞧了瞧那妆匣看了半响,方才伸手从中取出一支极为素净的白玉钗来。 苏子忙接过替吴氏挽了发髻,但见镜中人儿憔悴异常,于是又道:“娘娘不若再略施粉黛,这面色瞧上去着实骇人得很。” 吴氏笑了一声,越发显得面容憔悴:“便如此罢,甚好。” 苏子正欲再言说什么,忽听得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建元帝来了。不敢有所怠慢,苏子连忙扶了吴氏起身,一道朝着门口而去。 刚至门口,便见得明黄色的靴子抢先迈了进来。主仆几人忙着屈膝行礼,吴氏却是才蹲下身,就被建元帝一把扶了起来:“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话虽说是这般,可吴氏万万不敢就此作罢,仍旧还是固执地行了礼,尔后方才顺势起身,温声笑道:“陛下来得正巧,臣妾方小憩醒来。” 听得此言,建元帝坐下以后,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朕早些时候来,便搅扰了淑妃你的好觉?” 吴氏闻言,嫣然一笑,一面命了苏子沏茶,一面道:“陛下这话便是折煞臣妾了,此等小事怎敢同陛下相提并论,臣妾定是要早早醒来,候着陛下过来才是。” 许是心情愉悦,建元帝始终面色和缓,同吴氏又说了些旁的话。待得苏子沏了茶端上来以后,建元帝便持起茶盏,吹了吹,面庞隐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听闻今日你去了皇后那里?” 语气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吴氏一愣,尔后颔首道:“臣妾父亲新得了一颗南珠,臣妾瞧着稀罕,又想着自入宫以来,身子一向时好时坏,鲜少去立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便生了心思,想着给皇后娘娘送去,以表歉意。” 这般说辞是她临去之时早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的,眼下说出口,自是流利异常,丝毫不见停顿。 建元帝听了这话,放下手中茶盏,他不曾含一口茶水,好似方才举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抬眼看着吴氏,建元帝的目光沉沉:“皇后性子清冷,近来又天气烦闷,想必她的身子也不见得好,你去了,可曾为难你与否?” 这话听着实实在在是在为吴氏担忧,可不知为何,偏巧落到吴氏的耳朵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面上的笑意一凝,随之变得有些牵强起来,恰逢有宫人送上点心,她便忙着去接过,放到建元帝的跟前去,这才将将缓和了脸色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不过才去,便叫臣妾当心着日头,先回来了。” 建元帝对这话倒是不甚在意,他满心还有旁的思量,只随口应道:“皇后一向心善。” 吴氏并不愚笨,自是显而易见地瞧出建元帝此时的心不在焉,一时便不再提这些,反而是自盘中捻起一块做工精致的点心,置于建元帝跟前,柔着声音道:“陛下尝尝,这是臣妾宫里厨子改良的绿豆糕,比平日吃的要独特些许。” 一股子甜糯的味道蓦地入鼻,建元帝难免皱了眉头。却又不忍拂了吴氏好意,便咬了一口,以作姿态。尔后迎上吴氏满怀期翼的目光,他甚是勉强地咽下那口绿豆糕,方才颔首道:“果真不错,你宫里头的东西,总是比旁的地方好些。” 这番话许是半真半假,可吴氏听了登时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来,几欲三番抬眼,甚是欣喜道:“此话当真?” 建元帝瞧了忙不迭地点头,只一本正经道:“朕莫不是还要诓你不成。” 吴氏抿嘴笑了笑,又捻起另一个盘中的糕点,语气轻快道:“陛下再尝尝这马蹄糕,最是消热解毒。”说着,又眼巴巴地瞅着建元帝。 眼下自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建元帝生平并不喜甜食,偏巧又不表露言表,吴氏不知倒也极为寻常。心中暗叹无奈,建元帝只得又咬了一口,待得好不容易咽下去,他便登时端了茶盏起来,含下一大口略微苦涩的茶水以后,方才将那股子甜糯味道给压下去。 只吴氏恍然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陛下吃着可喜欢?” 建元帝神色依旧,却是点了点头。 因着午膳传了燕珩入宫作伴,建元帝又坐了一会儿,便由吴氏相送离开了。直至走远了些,身侧小夏颇为不解道:“陛下分明不嗜甜,怎的也不告诉淑妃娘娘,也省得次次去都要吃好些点心了。” 建元帝睨了小夏一眼,沉声道:“她身子不好,也无甚旁的爱好。既是她喜欢,朕又怎的好叫她受打击。” 果真情至深处,小夏难免一时噤声,片刻又听得建元帝困惑道:“她往日向来不喜去皇后那里,如今皇后免了晨昏定省,她倒是去了,你若是淑妃,心中可如何想?” 小夏哪里真敢把自己想成淑妃,忙垂了头,只瓮声道:“奴才不知,不过淑妃娘娘向来脾性和缓,想来应当是觉得自入宫以来坏了规矩,不去中宫请安,心中过意不去罢。”疯狂赶稿 第322章 余地(四) 吴氏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恰逢苏子领着宫人进来换冰块,以至于她不过一个翻身,便听得苏子的声音传来:“娘娘可是要起身?” 吴氏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顿了顿,方才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苏子一面命人撩了幔帐,一面轻快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刚到巳时。” 闻言,吴氏忽的一愣。她委实做了许久的梦,却不曾想到,梦醒之后,才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罢了。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来,吴氏摇了摇头,接着便唤了苏子近身伺候。 直至坐起身来,她忽觉头昏眼花,一时动作顿了顿。 旁侧苏子瞧了,如临大敌,甚是紧张道:“娘娘怎的了,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她过于小心谨慎,草木皆兵,实在是因着吴氏身子着实不济,万不得掉以轻心来。抬眼迎上苏子甚是关切的目光,吴氏只笑了笑,摇头道无甚。 苏子虽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可终归还是扶了吴氏起身梳洗。 待得坐在梳妆台前时,有小宫女捧了妆匣。眼下时辰尚早,吴氏凝眉瞧了瞧那妆匣看了半响,方才伸手从中取出一支极为素净的白玉钗来。 苏子忙接过替吴氏挽了发髻,但见镜中人儿憔悴异常,于是又道:“娘娘不若再略施粉黛,这面色瞧上去着实骇人得很。” 吴氏笑了一声,越发显得面容憔悴:“便如此罢,甚好。” 苏子正欲再言说什么,忽听得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建元帝来了。不敢有所怠慢,苏子连忙扶了吴氏起身,一道朝着门口而去。 刚至门口,便见得明黄色的靴子抢先迈了进来。主仆几人忙着屈膝行礼,吴氏却是才蹲下身,就被建元帝一把扶了起来:“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话虽说是这般,可吴氏万万不敢就此作罢,仍旧还是固执地行了礼,尔后方才顺势起身,温声笑道:“陛下来得正巧,臣妾方小憩醒来。” 听得此言,建元帝坐下以后,笑着打趣道:“莫不是朕早些时候来,便搅扰了淑妃你的好觉?” 吴氏闻言,嫣然一笑,一面命了苏子沏茶,一面道:“陛下这话便是折煞臣妾了,此等小事怎敢同陛下相提并论,臣妾定是要早早醒来,候着陛下过来才是。” 许是心情愉悦,建元帝始终面色和缓,同吴氏又说了些旁的话。待得苏子沏了茶端上来以后,建元帝便持起茶盏,吹了吹,面庞隐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听闻今日你去了皇后那里?” 语气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吴氏一愣,尔后颔首道:“臣妾父亲新得了一颗南珠,臣妾瞧着稀罕,又想着自入宫以来,身子一向时好时坏,鲜少去立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便生了心思,想着给皇后娘娘送去,以表歉意。” 这般说辞是她临去之时早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的,眼下说出口,自是流利异常,丝毫不见停顿。 建元帝听了这话,放下手中茶盏,他不曾含一口茶水,好似方才举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抬眼看着吴氏,建元帝的目光沉沉:“皇后性子清冷,近来又天气烦闷,想必她的身子也不见得好,你去了,可曾为难你与否?” 这话听着实实在在是在为吴氏担忧,可不知为何,偏巧落到吴氏的耳朵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面上的笑意一凝,随之变得有些牵强起来,恰逢有宫人送上点心,她便忙着去接过,放到建元帝的跟前去,这才将将缓和了脸色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不过才去,便叫臣妾当心着日头,先回来了。” 建元帝对这话倒是不甚在意,他满心还有旁的思量,只随口应道:“皇后一向心善。” 吴氏并不愚笨,自是显而易见地瞧出建元帝此时的心不在焉,一时便不再提这些,反而是自盘中捻起一块做工精致的点心,置于建元帝跟前,柔着声音道:“陛下尝尝,这是臣妾宫里厨子改良的绿豆糕,比平日吃的要独特些许。” 一股子甜糯的味道蓦地入鼻,建元帝难免皱了眉头。却又不忍拂了吴氏好意,便咬了一口,以作姿态。尔后迎上吴氏满怀期翼的目光,他甚是勉强地咽下那口绿豆糕,方才颔首道:“果真不错,你宫里头的东西,总是比旁的地方好些。” 这番话许是半真半假,可吴氏听了登时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来,几欲三番抬眼,甚是欣喜道:“此话当真?” 建元帝瞧了忙不迭地点头,只一本正经道:“朕莫不是还要诓你不成。” 吴氏抿嘴笑了笑,又捻起另一个盘中的糕点,语气轻快道:“陛下再尝尝这马蹄糕,最是消热解毒。”说着,又眼巴巴地瞅着建元帝。 眼下自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建元帝生平并不喜甜食,偏巧又不表露言表,吴氏不知倒也极为寻常。心中暗叹无奈,建元帝只得又咬了一口,待得好不容易咽下去,他便登时端了茶盏起来,含下一大口略微苦涩的茶水以后,方才将那股子甜糯味道给压下去。 只吴氏恍然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陛下吃着可喜欢?” 建元帝神色依旧,却是点了点头。 因着午膳传了燕珩入宫作伴,建元帝又坐了一会儿,便由吴氏相送离开了。直至走远了些,身侧小夏颇为不解道:“陛下分明不嗜甜,怎的也不告诉淑妃娘娘,也省得次次去都要吃好些点心了。” 建元帝睨了小夏一眼,沉声道:“她身子不好,也无甚旁的爱好。既是她喜欢,朕又怎的好叫她受打击。” 果真情至深处,小夏难免一时噤声,片刻又听得建元帝困惑道:“她往日向来不喜去皇后那里,如今皇后免了晨昏定省,她倒是去了,你若是淑妃,心中可如何想?” 小夏哪里真敢把自己想成淑妃,忙垂了头,只瓮声道:“奴才不知,不过淑妃娘娘向来脾性和缓,想来应当是觉得自入宫以来坏了规矩,不去中宫请安,心中过意不去罢。”虽然不太想写 第323章 弟三百一十七章 余地(五) 空园作为昭阳大长公主府宴席场所,几乎可以算是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其中湖泊,回廊大半都规划于此处,四处栽种了许多由专人各地搜寻回来的名贵花草,几乎算得上是四季如春。 左右不过复行了数十步,尧姜等人便已然到了空园。 此时的空园人声喧哗,颇为热闹。园中分为两处,一侧以轻纱幔帐遮掩,是为各家女眷所在之处;另一侧则是用竹帘稍稍垂下,是为各家郎君所在之处。 两处之间空出了一大块的地方,约莫十余丈,如今已然是站了好几个年轻的男子,神情皆是跃跃欲试。 女官引领着尧姜等人于上首坐下,随后立即有宫人奉上瓜果凉茶,小心翼翼地摆放于桌案之上。 待得尧姜等人落座以后,女眷席上忽的发出一阵惊呼。 倒不是受到因为受到什么惊吓的缘故,隐隐约约还透着些许欣喜的情愫。尧姜抬眼望去,只瞧见自竹帘一侧走出一个着朱红衣裳的年轻男子,再一定睛细看,不是旁人,正是安国公燕珩。 燕珩本就是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又不曾谈婚论嫁,典型的青年才俊,自是极受长安城内贵女们的喜欢与倾慕。 看到燕珩自席上走出,原本立于空地之中的几个年轻男子,几乎都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燕珩其实并不受年轻郎君们的喜爱,虽说心中不悦,但因着良好的教养,这些年轻男子们却是并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见礼以后,便很快地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燕珩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一般,温文尔雅地同他们谈笑。 也不知晓是尧姜的错觉,亦或是眼花,她总觉得前者似是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偏巧不过眨眼的功夫,再抬眼望去的时候,燕珩已然是侧了头,继续和旁人有说有笑去了。 尧姜有些失笑,如今这一世的自己与燕珩不过两三面之缘而已,着实算不上熟络,又怎的会如同前一世那般呢? 轻轻地摇了几下头,尧姜将脑袋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全然抛了出去,旁侧的崖香斟了一杯果酒奉上,她便随手接了过来,含了一小口。 果酒入口,先是一股淡淡的香甜,随后泛起微酸的味道,让人有些微醺。尧姜没忍住,又含了一口。 另一边的空地之上,蓦地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只道:“某有枉矢哨壶,请乐宾。” 是昭阳大长公主长子顾青的声音,尧姜闻声望去。 先前顾青大抵是隐于一众年轻公子之中,使得尧姜并不曾一眼便瞧见他,如今宾主就位,这才让他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昭阳大长公主一生育有三子两女,分别为长子顾青,次子顾山,幼子顾远,长女顾窈,幼女顾窕。不过前一世的时候,顾窕于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失足落水,就此身亡,昭阳大长公主生平最为宠爱幼女,因其是她难产诞下,亦也是五个孩子之中最小的那一个。 只是不曾想到,顾窕去得早,昭阳大长公主伤心过度,因此落下了病根。 尧姜记得,顾窕是在建元帝驾崩的同年出事的。眼下不过建元二年,顾窕尚且只是一个将将七岁的稚童罢了。 昭阳大长公主疼爱幼女,加之顾窕自幼体弱多病,即便尧姜贵为嫡出公主,素日里亦也不是能够轻易见到其本尊的。 那厢顾青的话音落下,便有人朗声接道:“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 说这话的是燕珩,尧姜有些意外,还未来得及多想什么,紧接着,又是顾青的声音响起:“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 昭阳大长公主对燕珩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前一世的时候,建元帝甚是喜爱后者,唯独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不冷不热。因着昭阳大长公主一向对建元帝的态度,都是爱屋及乌,以至于燕珩遭到冷遇,尧姜自是印象深刻。 略有些晃神,再次回神之时,尧姜只听见燕珩道:“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尔后朝顾青拱手拜礼,接过了后者手中递来的四只箭矢。 顾青回了礼,二人又作揖礼,这才各自回了宾主席上坐下。 投壶之礼,准备就绪。 有司射把两尊壶放到宾主席对面的席子上,分别正对顾青与燕珩二人。复又返回司射席位。向二人宣布规则:“投壶之礼,需将箭矢的端首掷入壶内才算投中;要依次投矢,抢先连投者投入亦不予计分;投中获胜者罚不胜者饮酒” 因着这第一轮的投壶,不似寻常,顾青选了燕珩做开篇,想来思虑亦也是极为周全的。 司射宣读完投壶规则以后,便高声令乐工奏《狸首》。 燕珩与顾青相视一眼,这才各自持箭矢,往尊壶投去。 第一矢,双中。 席间爆发惊呼声,男女皆有。男子多半为顾青而喝彩,女子则是多半为燕珩而惊叹。 与燕珩截然相反,顾青虽说亦也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但是为人却在世家子弟之间,广为流传。长安城内有一段时间,甚至兴起了与顾青交好,才是品性的最高赞扬。 对手与自己同时进壶,顾青不急不躁,朝着燕珩微微一笑,二人不曾言语,却又颇为默契地同时持了第二根箭矢。 第二矢,又是双中。 席上的惊呼声比方才更甚,投壶之礼双方各持四根箭矢,其中以投中多者为胜。眼下四根箭矢已然过半,顾青面上的笑意俞甚,那边燕珩却是不冷不淡地道了一句:“承让。” 两人各自持了第三根箭矢,同时投出,又是双中。 惊呼声减弱,其中掺杂了些许不同的声音。有人冷哼,有人心悸,亦也有人是真心实意地欢喜。不知不觉之中,尧姜只觉得嗓子眼略有些干涸,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听见司射高声禀报:“第四矢——” 第四矢是什么?席上大多数人的目光此时都紧紧地跟随着那二人的动作,伴随着箭矢的离手,司射的话音落地:“双中。”不想写 第324章 余地(六) 空园作为昭阳大长公主府宴席场所,几乎可以算是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其中湖泊,回廊大半都规划于此处,四处栽种了许多由专人各地搜寻回来的名贵花草,几乎算得上是四季如春。 左右不过复行了数十步,尧姜等人便已然到了空园。 此时的空园人声喧哗,颇为热闹。园中分为两处,一侧以轻纱幔帐遮掩,是为各家女眷所在之处;另一侧则是用竹帘稍稍垂下,是为各家郎君所在之处。 两处之间空出了一大块的地方,约莫十余丈,如今已然是站了好几个年轻的男子,神情皆是跃跃欲试。 女官引领着尧姜等人于上首坐下,随后立即有宫人奉上瓜果凉茶,小心翼翼地摆放于桌案之上。 待得尧姜等人落座以后,女眷席上忽的发出一阵惊呼。 倒不是受到因为受到什么惊吓的缘故,隐隐约约还透着些许欣喜的情愫。尧姜抬眼望去,只瞧见自竹帘一侧走出一个着朱红衣裳的年轻男子,再一定睛细看,不是旁人,正是安国公燕珩。 燕珩本就是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又不曾谈婚论嫁,典型的青年才俊,自是极受长安城内贵女们的喜欢与倾慕。 看到燕珩自席上走出,原本立于空地之中的几个年轻男子,几乎都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燕珩其实并不受年轻郎君们的喜爱,虽说心中不悦,但因着良好的教养,这些年轻男子们却是并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见礼以后,便很快地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燕珩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一般,温文尔雅地同他们谈笑。 也不知晓是尧姜的错觉,亦或是眼花,她总觉得前者似是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偏巧不过眨眼的功夫,再抬眼望去的时候,燕珩已然是侧了头,继续和旁人有说有笑去了。 尧姜有些失笑,如今这一世的自己与燕珩不过两三面之缘而已,着实算不上熟络,又怎的会如同前一世那般呢? 轻轻地摇了几下头,尧姜将脑袋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全然抛了出去,旁侧的崖香斟了一杯果酒奉上,她便随手接了过来,含了一小口。 果酒入口,先是一股淡淡的香甜,随后泛起微酸的味道,让人有些微醺。尧姜没忍住,又含了一口。 另一边的空地之上,蓦地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只道:“某有枉矢哨壶,请乐宾。” 是昭阳大长公主长子顾青的声音,尧姜闻声望去。 先前顾青大抵是隐于一众年轻公子之中,使得尧姜并不曾一眼便瞧见他,如今宾主就位,这才让他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昭阳大长公主一生育有三子两女,分别为长子顾青,次子顾山,幼子顾远,长女顾窈,幼女顾窕。不过前一世的时候,顾窕于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失足落水,就此身亡,昭阳大长公主生平最为宠爱幼女,因其是她难产诞下,亦也是五个孩子之中最小的那一个。 只是不曾想到,顾窕去得早,昭阳大长公主伤心过度,因此落下了病根。 尧姜记得,顾窕是在建元帝驾崩的同年出事的。眼下不过建元二年,顾窕尚且只是一个将将七岁的稚童罢了。 昭阳大长公主疼爱幼女,加之顾窕自幼体弱多病,即便尧姜贵为嫡出公主,素日里亦也不是能够轻易见到其本尊的。 那厢顾青的话音落下,便有人朗声接道:“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 说这话的是燕珩,尧姜有些意外,还未来得及多想什么,紧接着,又是顾青的声音响起:“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 昭阳大长公主对燕珩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前一世的时候,建元帝甚是喜爱后者,唯独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不冷不热。因着昭阳大长公主一向对建元帝的态度,都是爱屋及乌,以至于燕珩遭到冷遇,尧姜自是印象深刻。 略有些晃神,再次回神之时,尧姜只听见燕珩道:“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尔后朝顾青拱手拜礼,接过了后者手中递来的四只箭矢。 顾青回了礼,二人又作揖礼,这才各自回了宾主席上坐下。 投壶之礼,准备就绪。 有司射把两尊壶放到宾主席对面的席子上,分别正对顾青与燕珩二人。复又返回司射席位。向二人宣布规则:“投壶之礼,需将箭矢的端首掷入壶内才算投中;要依次投矢,抢先连投者投入亦不予计分;投中获胜者罚不胜者饮酒” 因着这第一轮的投壶,不似寻常,顾青选了燕珩做开篇,想来思虑亦也是极为周全的。 司射宣读完投壶规则以后,便高声令乐工奏《狸首》。 燕珩与顾青相视一眼,这才各自持箭矢,往尊壶投去。 第一矢,双中。 席间爆发惊呼声,男女皆有。男子多半为顾青而喝彩,女子则是多半为燕珩而惊叹。 与燕珩截然相反,顾青虽说亦也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但是为人却在世家子弟之间,广为流传。长安城内有一段时间,甚至兴起了与顾青交好,才是品性的最高赞扬。 对手与自己同时进壶,顾青不急不躁,朝着燕珩微微一笑,二人不曾言语,却又颇为默契地同时持了第二根箭矢。 第二矢,又是双中。 席上的惊呼声比方才更甚,投壶之礼双方各持四根箭矢,其中以投中多者为胜。眼下四根箭矢已然过半,顾青面上的笑意俞甚,那边燕珩却是不冷不淡地道了一句:“承让。” 两人各自持了第三根箭矢,同时投出,又是双中。 惊呼声减弱,其中掺杂了些许不同的声音。有人冷哼,有人心悸,亦也有人是真心实意地欢喜。不知不觉之中,尧姜只觉得嗓子眼略有些干涸,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听见司射高声禀报:“第四矢——” 第四矢是什么?席上大多数人的目光此时都紧紧地跟随着那二人的动作,伴随着箭矢的离手,司射的话音落地:“双中。”还是不想写 第325章 余地(七) 尧姜知晓太极池的水冰冷,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冰冷。 当与吴氏一道从岸边跌落进池水之中时,尧姜突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建元九年冬,父皇驾崩的那一日。 她与阿弟跪在含元殿外,建元帝却始终都不肯见上他们姐弟一面。 尧姜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雪下得极大,她与阿弟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阿弟的面颊冻得通红,嘴唇却是一片惨白。 吴氏在宫人的拥簇之下匆匆忙忙而来,原本在殿外不断劝诫他们姐弟先行回去的宫人,在见到吴氏,进去通报了以后,很快又出来,迎了吴氏进去。 沉重的殿门关上,尧姜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关上了。 耳边是咕咕的水深,混杂着宫人彼此起伏的惊呼声。尧姜闭上眼,感觉到周身都已然被太极池的池水所包裹,吴氏在她上方,起先还会不断挣扎,想要摆脱她的束缚,无奈却被她紧紧拽着双手,始终动弹不得。 太极池的水并不深,若是站起来,亦也不过齐胸的位置罢了。 只不过因着事发突然,吴氏一时之间不曾设防,以至于两个人足足在冰冷的池水之中泡了许久,方才被后头下来的宫人给捞了上去。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着实有些不大舒服。尧姜还没来得及去看吴氏此时的狼狈,便已然被菘蓝用一件极为厚实的披风给裹住了。 就在菘蓝同崖香簇拥着自己殿下准备离开太极池时,另一边的苏子却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娘娘,您,您见红了!” 崖香闻声望去,只见被几个宫人围住的吴氏,露出了今日穿着的素色齐襦裙,裙摆处点缀着些许被水晕染的血红色。 吴氏面色苍白,似是尚未回过神。 一侧的苏子在惊慌失措之中拽住旁侧的一个宫人,语气急促:“快,快去请太医。”说着,复又蹲下身去扶吴氏,许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高声叫道:“请徐太医来!” 直到这个时候,吴氏方才眨了眨眼睛,极为虚弱地道:“苏子,我,我肚子疼。” 尧姜从不曾见到这般模样的吴氏,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愧疚,只是这股愧疚很快便被另一种油然而生的欣喜给全然淹没。 吴氏的孩子没了,就如同前一世那般,尧姜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却又担心被旁人所瞧见,这一抹笑仅仅维持了片刻,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殿下,”崖香回过头,唤了一声。吴氏那边的混乱显然是不能波及到这里来的,她总觉得此时已然不是久留之地,正准备同尧姜说的时候,却无意之中瞥见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心中一怔。 尧姜吃力地抬眼,即便有厚实的披风裹着,她依旧只感到浑身冰凉。 崖香勉强的笑了笑,将脑子里头的那些个想法全然都给抛了出去:“外头冷,太极池离璇玑殿又甚远,殿下,不如咱们先去霞飞殿的周充媛那里,换一身衣裳罢?”崖香如是提议道。 尧姜觉得此时她的脑子转的有一些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崖香便示意菘蓝扶起尧姜的另一侧,几人相互簇拥着朝着霞飞殿而去。 那边的吴氏亦也在苏子并着几个宫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太极池。 待得到了霞飞殿以后,周充媛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山茶正守在殿前,远远地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 先前崖香早已经让宫人先行一步而来,周充媛朝着尧姜屈膝,甚是急促道:“嫔妾已让宫人备下了热汤,殿下不如先沐浴一番如何?” 她的思虑倒也周全,尧姜微微颔首,一侧的崖香道:“有劳充媛了。” 众人复又簇拥着尧姜望着汤泉而去。 温热的汤泉水驱散周身的寒冷,尧姜只觉得自己似是又活了过来。菘蓝捧来姜汤,伺候着她小口小口地含下,崖香则是在一侧不时舀起热水轻轻地泼在她的身上。 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尧姜方才甚是惬意地结束了沐浴。 周充媛命人送来一件鹅黄色的齐襦裙,料子崭新,想来应当是前不久内务府方才分发到各宫的。崖香伺候她穿上,菘蓝立在身后擦拭着她满头的湿发。 “吴昭仪可当真是胆大包天,仗着自己颇受陛下宠爱,如今竟是连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菘蓝愤愤然道,先前她眼睁睁地瞧见了吴氏将殿下推进了太极池里,偏巧苏子在旁侧挡着,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尧姜抿嘴,并不曾开口说话,泡了好一会儿的汤泉水,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菘蓝似是越发觉得心中气愤,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亦也毛躁了许多,忍不住地又开口道:“殿下千金之躯,可任由不得她如此糟践!” “够了,菘蓝,”崖香忽的出声呵斥:“当着殿下的面说这话,你莫不是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被崖香这般呵斥了一番,菘蓝虽说有些不大服气,却仍旧还是依言止住了声。 尧姜轻笑了一声:“无碍,只是此事切莫传到母后那里去。”她如是嘱咐道。 身后的两个宫女齐声地应诺,尧姜敛下眼帘,好在她于前去太极池的路上,寻了个借口让四喜将李乾送去立政殿,唤回了崖香。 收拾妥当以后,尧姜推门出了屋子。 周充媛似是一直都守在外间,听见声响,连忙抬头,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这让尧姜甚是意外,她对于周充媛的最大印象,还是在于后者毫不加掩饰地表达对吴氏的厌恶。原本以为后者应当是一个心思浅薄,行事鲁莽之人,如今看来,倒是有一番七窍玲珑心。 思及至此,尧姜忙抬手,尔后温声道:“今日多谢充媛了。” 周充媛连忙摆了摆手,双眸清亮。她生得本就明媚,素日里又爱着一身色泽艳丽的衣裳,虽说看似张扬,却丝毫不显跋扈。 听见尧姜如是道,眸光流转之时,周充媛忽的掩嘴一笑,垂下眼眸:“殿下还是赶紧让人去一趟辛华苑罢。嫔妾听说,陛下方才被辛华苑的苏子给请过去了呢。”不想写 第326章 余地(八) 尧姜知晓太极池的水冰冷,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冰冷。 当与吴氏一道从岸边跌落进池水之中时,尧姜突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建元九年冬,父皇驾崩的那一日。 她与阿弟跪在含元殿外,建元帝却始终都不肯见上他们姐弟一面。 尧姜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雪下得极大,她与阿弟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阿弟的面颊冻得通红,嘴唇却是一片惨白。 吴氏在宫人的拥簇之下匆匆忙忙而来,原本在殿外不断劝诫他们姐弟先行回去的宫人,在见到吴氏,进去通报了以后,很快又出来,迎了吴氏进去。 沉重的殿门关上,尧姜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关上了。 耳边是咕咕的水深,混杂着宫人彼此起伏的惊呼声。尧姜闭上眼,感觉到周身都已然被太极池的池水所包裹,吴氏在她上方,起先还会不断挣扎,想要摆脱她的束缚,无奈却被她紧紧拽着双手,始终动弹不得。 太极池的水并不深,若是站起来,亦也不过齐胸的位置罢了。 只不过因着事发突然,吴氏一时之间不曾设防,以至于两个人足足在冰冷的池水之中泡了许久,方才被后头下来的宫人给捞了上去。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着实有些不大舒服。尧姜还没来得及去看吴氏此时的狼狈,便已然被菘蓝用一件极为厚实的披风给裹住了。 就在菘蓝同崖香簇拥着自己殿下准备离开太极池时,另一边的苏子却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娘娘,您,您见红了!” 崖香闻声望去,只见被几个宫人围住的吴氏,露出了今日穿着的素色齐襦裙,裙摆处点缀着些许被水晕染的血红色。 吴氏面色苍白,似是尚未回过神。 一侧的苏子在惊慌失措之中拽住旁侧的一个宫人,语气急促:“快,快去请太医。”说着,复又蹲下身去扶吴氏,许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高声叫道:“请徐太医来!” 直到这个时候,吴氏方才眨了眨眼睛,极为虚弱地道:“苏子,我,我肚子疼。” 尧姜从不曾见到这般模样的吴氏,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愧疚,只是这股愧疚很快便被另一种油然而生的欣喜给全然淹没。 吴氏的孩子没了,就如同前一世那般,尧姜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却又担心被旁人所瞧见,这一抹笑仅仅维持了片刻,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殿下,”崖香回过头,唤了一声。吴氏那边的混乱显然是不能波及到这里来的,她总觉得此时已然不是久留之地,正准备同尧姜说的时候,却无意之中瞥见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心中一怔。 尧姜吃力地抬眼,即便有厚实的披风裹着,她依旧只感到浑身冰凉。 崖香勉强的笑了笑,将脑子里头的那些个想法全然都给抛了出去:“外头冷,太极池离璇玑殿又甚远,殿下,不如咱们先去霞飞殿的周充媛那里,换一身衣裳罢?”崖香如是提议道。 尧姜觉得此时她的脑子转的有一些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崖香便示意菘蓝扶起尧姜的另一侧,几人相互簇拥着朝着霞飞殿而去。 那边的吴氏亦也在苏子并着几个宫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太极池。 待得到了霞飞殿以后,周充媛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山茶正守在殿前,远远地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 先前崖香早已经让宫人先行一步而来,周充媛朝着尧姜屈膝,甚是急促道:“嫔妾已让宫人备下了热汤,殿下不如先沐浴一番如何?” 她的思虑倒也周全,尧姜微微颔首,一侧的崖香道:“有劳充媛了。” 众人复又簇拥着尧姜望着汤泉而去。 温热的汤泉水驱散周身的寒冷,尧姜只觉得自己似是又活了过来。菘蓝捧来姜汤,伺候着她小口小口地含下,崖香则是在一侧不时舀起热水轻轻地泼在她的身上。 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尧姜方才甚是惬意地结束了沐浴。 周充媛命人送来一件鹅黄色的齐襦裙,料子崭新,想来应当是前不久内务府方才分发到各宫的。崖香伺候她穿上,菘蓝立在身后擦拭着她满头的湿发。 “吴昭仪可当真是胆大包天,仗着自己颇受陛下宠爱,如今竟是连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菘蓝愤愤然道,先前她眼睁睁地瞧见了吴氏将殿下推进了太极池里,偏巧苏子在旁侧挡着,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尧姜抿嘴,并不曾开口说话,泡了好一会儿的汤泉水,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菘蓝似是越发觉得心中气愤,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亦也毛躁了许多,忍不住地又开口道:“殿下千金之躯,可任由不得她如此糟践!” “够了,菘蓝,”崖香忽的出声呵斥:“当着殿下的面说这话,你莫不是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被崖香这般呵斥了一番,菘蓝虽说有些不大服气,却仍旧还是依言止住了声。 尧姜轻笑了一声:“无碍,只是此事切莫传到母后那里去。”她如是嘱咐道。 身后的两个宫女齐声地应诺,尧姜敛下眼帘,好在她于前去太极池的路上,寻了个借口让四喜将李乾送去立政殿,唤回了崖香。 收拾妥当以后,尧姜推门出了屋子。 周充媛似是一直都守在外间,听见声响,连忙抬头,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这让尧姜甚是意外,她对于周充媛的最大印象,还是在于后者毫不加掩饰地表达对吴氏的厌恶。原本以为后者应当是一个心思浅薄,行事鲁莽之人,如今看来,倒是有一番七窍玲珑心。 思及至此,尧姜忙抬手,尔后温声道:“今日多谢充媛了。” 周充媛连忙摆了摆手,双眸清亮。她生得本就明媚,素日里又爱着一身色泽艳丽的衣裳,虽说看似张扬,却丝毫不显跋扈。 听见尧姜如是道,眸光流转之时,周充媛忽的掩嘴一笑,垂下眼眸:“殿下还是赶紧让人去一趟辛华苑罢。嫔妾听说,陛下方才被辛华苑的苏子给请过去了呢。”还是不想写 第327章 余地(九) 尧姜念着先前太极池落水一事,周充媛有意帮过她的份上,有心想要帮一帮这位周夫人。 大孟朝建国以来,已然过了数千年,其中名门望族自是根深蒂固,那些所谓出身高贵之人,最为注重的便是世家门第。如周夫人这般,若非是因着其夫君周大夫才德兼备,深受建元帝信任,否则亦也无法跻身于名门贵妇之中。 但是即便同坐一席,周夫人其实亦也不过只是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妇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几乎无人会与她过多来往,生怕有失身份。 周夫人不会像先前的那个贵妇人那般,擅长说一些讨人喜欢的恭维话,她的嘴略有些愚笨,在知晓自己常被人取笑以后,周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当起了这宴席之上哗众取宠之人。 那厢丫鬟奉上凉果,周夫人便略含腼腆道:“妾如今倒算是开了眼界,不曾想到于大长公主府上,还能吃到这西域方有的吃食。” 如今大孟开设各大关卡通商,远至重洋,海运极为发达,更不用说陆运了。那些几年前甚是罕见的物什,曾贵为贡品的吃食,在眼下已然是寻常人家足以见到的。而那些凉果,但凡家中稍有银钱,都会时不时地吃上许多。 周夫人这一遭话,自然是惹得旁侧一众的贵妇人掩嘴而笑。 尧姜见周夫人一脸的茫然失措,似是尚未意识到什么,又或许已经意识到什么,却也是跟着那一众贵妇人傻笑起来。 昭阳大长公主心情大好,笑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地抬了抬手,只道:“好了好了,若是周夫人喜欢,那便多吃些,无需拘礼。待得宴席之后,本宫再命人给府上送一些过去就是。” 听了昭仪大长公主如是道,周夫人欣喜若狂,连忙起身屈膝行礼,却又在无意之中碰翻了旁侧的桌案。原本与周夫人同坐一席的贵妇人当即惊呼起身,余下周夫人独自满面愕然,桌上的瓜果打落一地。 堂厅内一时寂静无声,众多贵妇人皆是冷眼旁观,并无一人出声相助解围。短暂的愕然之后,周夫人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妾,妾有罪,还望大长公主恕罪。”说着,不顾地上散落的瓜果,“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俯下身。 宴席之上最忌讳这般,昭阳大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丝不愉来,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周夫人先起来罢,衣裳湿了,本宫暂让人领你下去换一身衣裳罢。”似是不大愿意再见到这个颇为晦气的周夫人,昭阳大长公主甚是果断地唤了人来,示意其领着周夫人下去。 待得旁侧丫鬟扶了周夫人站起,尧姜便在这个时候起身,朝着昭阳大长公主笑盈盈地道:“姑母,尧姜于宫内曾得以周充媛相助,不如便让尧姜领周夫人下去换身衣裳罢。” 话音落下,昭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地恢复如常,温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你陪同周夫人一道去罢。” 她答应得爽快,虽说并不知晓尧姜为何要出手替周夫人解围,却也仍旧不曾拒绝。 尧姜略一欠身,尔后几步走到了周夫人面前,甚是天真道:“本宫曾听闻周大夫两袖清风,为人十分清廉,如今看来,全然是靠周夫人在内勤俭持家。周大夫得妻如此,实属人之一幸。” 丝毫不加掩饰的称赞,周夫人心中一怔,那厢尧姜已然微微福了福身:“这一礼,是本宫替周大夫感念府内有贤妻在此,不仅操持家事,还是教养出如周充媛那般进退有加的女子,实属我大孟之幸。” 周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大抵还是吓着了,连忙伸手去扶尧姜,颤颤巍巍道:“殿下,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席上贵妇人皆是一愣,连带着昭阳大长公主亦也无法掩盖面上的意外神情。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她本就有心回报周充媛的施以援手,如今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其中不乏真心实意之言,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眼瞧着解围的目的已然达到,尧姜反手亲昵地拉了周夫人的手,笑靥如花道:“周夫人还是先同本宫一道下去,换身衣裳再来罢。”说着,便拉着周夫人,出了堂厅。 外间自然早便有女官候着,昭阳大长公主每每都会花许多心思在这桃花宴上,自然是什么都考虑地一丝不苟。 尧姜与周夫人相携随着那女官离开,堂厅内短暂的沉寂以后,一个头戴红珊瑚步摇的贵妇人率先打破了堂厅内尴尬的氛围。 “尧姜殿下深明大义,不愧是陛下长女。” 有人先行开口,随后自是无数的附和声响起。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的笑意略有些牵强,她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淡漠疏远旁人的侄女,竟会做出这般的举动来。 下首贵妇人们的笑谈声,将昭阳大长公主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对于大孟宫中如今发生的种种,昭阳大长公主其实略有耳闻。虽说如今她与陈皇后关系并不亲密,但是偶尔进宫陪同李乾伴读的长子顾青,却是时不时地会将宫里头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陈皇后至今昏睡不醒,吴昭仪忽然小产,这所有的事情她都知晓,只是没有想到,尧姜却是与记忆之中不大一样了。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笑,很快地将这些思绪抛到了脑后。 她身为道明帝嫡出长女,建元帝唯一的胞姊,身份地位自是不言而喻的,那些宫闱里头的龌龊事,本就不是她所担心的。 尧姜替周夫人解围一举,重新将周夫人又推到了众人面前。 只是这一次,贵妇人们口中的周夫人,由一个出身卑鄙,言语粗略的乡下夫人,成了一个勤俭持家,深明大义的贤内助。 这些墙头草们本就极为擅长见风使舵,昭阳大长公主早已经见怪不怪,索性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与这些贵妇人们谈笑风生。不想写 第328章 余地(十) 尧姜念着先前太极池落水一事,周充媛有意帮过她的份上,有心想要帮一帮这位周夫人。 大孟朝建国以来,已然过了数千年,其中名门望族自是根深蒂固,那些所谓出身高贵之人,最为注重的便是世家门第。如周夫人这般,若非是因着其夫君周大夫才德兼备,深受建元帝信任,否则亦也无法跻身于名门贵妇之中。 但是即便同坐一席,周夫人其实亦也不过只是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妇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几乎无人会与她过多来往,生怕有失身份。 周夫人不会像先前的那个贵妇人那般,擅长说一些讨人喜欢的恭维话,她的嘴略有些愚笨,在知晓自己常被人取笑以后,周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当起了这宴席之上哗众取宠之人。 那厢丫鬟奉上凉果,周夫人便略含腼腆道:“妾如今倒算是开了眼界,不曾想到于大长公主府上,还能吃到这西域方有的吃食。” 如今大孟开设各大关卡通商,远至重洋,海运极为发达,更不用说陆运了。那些几年前甚是罕见的物什,曾贵为贡品的吃食,在眼下已然是寻常人家足以见到的。而那些凉果,但凡家中稍有银钱,都会时不时地吃上许多。 周夫人这一遭话,自然是惹得旁侧一众的贵妇人掩嘴而笑。 尧姜见周夫人一脸的茫然失措,似是尚未意识到什么,又或许已经意识到什么,却也是跟着那一众贵妇人傻笑起来。 昭阳大长公主心情大好,笑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地抬了抬手,只道:“好了好了,若是周夫人喜欢,那便多吃些,无需拘礼。待得宴席之后,本宫再命人给府上送一些过去就是。” 听了昭仪大长公主如是道,周夫人欣喜若狂,连忙起身屈膝行礼,却又在无意之中碰翻了旁侧的桌案。原本与周夫人同坐一席的贵妇人当即惊呼起身,余下周夫人独自满面愕然,桌上的瓜果打落一地。 堂厅内一时寂静无声,众多贵妇人皆是冷眼旁观,并无一人出声相助解围。短暂的愕然之后,周夫人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妾,妾有罪,还望大长公主恕罪。”说着,不顾地上散落的瓜果,“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俯下身。 宴席之上最忌讳这般,昭阳大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丝不愉来,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周夫人先起来罢,衣裳湿了,本宫暂让人领你下去换一身衣裳罢。”似是不大愿意再见到这个颇为晦气的周夫人,昭阳大长公主甚是果断地唤了人来,示意其领着周夫人下去。 待得旁侧丫鬟扶了周夫人站起,尧姜便在这个时候起身,朝着昭阳大长公主笑盈盈地道:“姑母,尧姜于宫内曾得以周充媛相助,不如便让尧姜领周夫人下去换身衣裳罢。” 话音落下,昭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地恢复如常,温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你陪同周夫人一道去罢。” 她答应得爽快,虽说并不知晓尧姜为何要出手替周夫人解围,却也仍旧不曾拒绝。 尧姜略一欠身,尔后几步走到了周夫人面前,甚是天真道:“本宫曾听闻周大夫两袖清风,为人十分清廉,如今看来,全然是靠周夫人在内勤俭持家。周大夫得妻如此,实属人之一幸。” 丝毫不加掩饰的称赞,周夫人心中一怔,那厢尧姜已然微微福了福身:“这一礼,是本宫替周大夫感念府内有贤妻在此,不仅操持家事,还是教养出如周充媛那般进退有加的女子,实属我大孟之幸。” 周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大抵还是吓着了,连忙伸手去扶尧姜,颤颤巍巍道:“殿下,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席上贵妇人皆是一愣,连带着昭阳大长公主亦也无法掩盖面上的意外神情。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她本就有心回报周充媛的施以援手,如今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其中不乏真心实意之言,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眼瞧着解围的目的已然达到,尧姜反手亲昵地拉了周夫人的手,笑靥如花道:“周夫人还是先同本宫一道下去,换身衣裳再来罢。”说着,便拉着周夫人,出了堂厅。 外间自然早便有女官候着,昭阳大长公主每每都会花许多心思在这桃花宴上,自然是什么都考虑地一丝不苟。 尧姜与周夫人相携随着那女官离开,堂厅内短暂的沉寂以后,一个头戴红珊瑚步摇的贵妇人率先打破了堂厅内尴尬的氛围。 “尧姜殿下深明大义,不愧是陛下长女。” 有人先行开口,随后自是无数的附和声响起。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的笑意略有些牵强,她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淡漠疏远旁人的侄女,竟会做出这般的举动来。 下首贵妇人们的笑谈声,将昭阳大长公主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对于大孟宫中如今发生的种种,昭阳大长公主其实略有耳闻。虽说如今她与陈皇后关系并不亲密,但是偶尔进宫陪同李乾伴读的长子顾青,却是时不时地会将宫里头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陈皇后至今昏睡不醒,吴昭仪忽然小产,这所有的事情她都知晓,只是没有想到,尧姜却是与记忆之中不大一样了。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笑,很快地将这些思绪抛到了脑后。 她身为道明帝嫡出长女,建元帝唯一的胞姊,身份地位自是不言而喻的,那些宫闱里头的龌龊事,本就不是她所担心的。 尧姜替周夫人解围一举,重新将周夫人又推到了众人面前。 只是这一次,贵妇人们口中的周夫人,由一个出身卑鄙,言语粗略的乡下夫人,成了一个勤俭持家,深明大义的贤内助。 这些墙头草们本就极为擅长见风使舵,昭阳大长公主早已经见怪不怪,索性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与这些贵妇人们谈笑风生。还是不想写 第329章 反目 燕回楼位于长安城南边,东临护城河,北靠大香山,因着一年四季景色宜人的缘故,使得燕回楼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尧姜等人到的时候,燕回楼外头早已经停了满满当当的马车。 今日是上巳节,祓禊多在河边举行,护城河便成为了其中首选。 临河的雅间大多早早地便已被定下,如今连堂厅之中,都没有空席。好在陈谡景不知道从那里得知了陈谡朗同安国公正在燕回楼之中,如今大孟的男女风气不似以往,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在这里也俨然用不上。 女子无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日里亦也可以同交好的男子出门游玩。 陈谡景在征求过尧姜的意见以后,先行谴了人去燕回楼寻了陈谡朗,待得传话的小厮折回,陈谡景这才带着尧姜同李乾朝着燕回楼而去。 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下了马车,尧姜便听见燕回楼里头的热闹非常。 陈谡朗的贴身小厮陈叙此时正候在燕回楼门口,许是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特地来迎尧姜等人进楼。 陈叙眼尖,一眼便从人群之中瞧见了尧姜,连忙迎上前来。 “表小姐,表少爷。”出门在外,陈叙自是不敢称尧姜,李乾为“殿下”,尔后偏了头,又朝着陈谡景拱手行礼道:“大少爷。” 陈谡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只道:“带路吧。” 话音落下,陈叙忙弓腰做出请的手势来,然后才三步一回头地将尧姜等人带到了楼上。 外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雅间内却是静谧十分。 雅间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尧姜轻轻地瞥了一眼,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来。 前一世她与安国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只是这婚约尚未定下的时候,建元帝便驾崩了,尔后阿弟仓促登基,她忙着清扫障碍,一时之间自然也就忘了与安国公的这段口头上的婚约。等到再记起的时候,她却没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虽说两人有缘无分,但是安国公同她之间来往却是频繁,以至于安国公身边的好几个人,她都是认得的。 见着陈叙领着人过来,那两个黑衣人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前方,李乾却是下意识地拽紧了姐姐的衣摆。 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丝竹乐声,陈叙轻叩了两下门,下一刻,里头便有人打开了门,一个身着青色齐襦裙的妙龄女子赫然出现,先是朝着尧姜等人屈膝行礼,尔后巧笑莞尔道:“国公爷同陈二公子等两位殿下与陈大公子许久了,三位快进罢。”说着,侧了身,让尧姜等人进了雅间。 燕回楼的雅间极为讲究,入门是一并竹寒屏风,用的是苏绣,乍眼一看,倒是将竹子的神韵给全然勾勒了出来。 屏风两侧各摆着一盆文竹,眼下不过三月初,那盆中的文竹却十分翠绿茂盛。往里走是并着垂下的四扇竹帘,中间的两扇被收起,正对着宽敞明亮的窗户。 此时陈谡朗与一个年轻的男子便坐在窗户前的八仙桌旁。 听见脚步声,陈谡朗第一个抬眼望来,待得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便连忙站起身迎上前来,拱手行礼:“殿下。”他与尧姜姐弟的感情不如陈谡景深厚,自然也是拘着礼,不敢以“表哥”自称。 尧姜笑了笑,颔首道:“朗表哥。” 陈谡朗面色蓦地一红,尔后转过了身,朝尧姜等人示意道:“这位是安国公。” 说话间,那年轻男子已然是回过了神,手中持着一个白瓷的酒杯,眉眼俊朗,唇角含笑。这便是安国公燕珩,只需一眼,着实让人难以忘记他的风姿卓越。 尧姜前一世初见安国公的时候,便是如此。 依照尊卑,建元帝膝下的一儿一女,自然是比安国公的地位要高上一些;可若是依照辈分,这安国公的曾祖父与建元帝的曾祖父是堂兄弟,尧姜还要唤他一声:“表叔父。”只是这亲戚关系隔得太远,以至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即便如此,尧姜仍旧还是领着李乾,朝着燕珩稍稍屈膝,叫了一声:“安国公。” 燕珩笑了一声,声音不似前一世尧姜记忆之中的那般低沉,反倒是清脆悦耳,道:“今日殿下也出来凑这个热闹吗?”他没有陈谡朗的拘礼,二人私下在陈皇后的立政殿内,其实也见过几次。 尧姜点了点头,一面牵着李乾在陈谡朗旁侧坐下,一面道:“今日上巳节,阿弟想出来瞧瞧,我便带他出来了。” 燕珩让人奉上茶水,他向来喜爱容貌端正之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奴仆大多相貌出众,尤其以他贴身的两个婢女为首。 给尧姜奉茶的,便是燕珩的两个婢女之一,唤为“空青。” 空青是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年纪虽小,但是五官的明媚却是显而易见的,一颦一笑,只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尧姜对于空青的印象极深,缘由无他,不过是后来与燕珩相处之时,空青常伴其右,几乎算得上是同燕珩形影不离了。 只不过前一世尧姜直至身亡,都不曾听过燕珩娶妻,亦也没有听过他将空青收入房中,反倒是于贞观三年将空青嫁给了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尧姜朝着空青微微颔首,神情柔和。 空青却是蓦地一愣,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尧姜,只是先前尧姜一向冷冷淡淡,对自家国公爷亦也是疏远客气,如今这般友善,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不过好在空青的这般想法不过稍纵即逝,她回以一笑,很快地垂眸,立到一侧去了。 李乾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窗户边上,正眺目远望。 这里离护城河极近,左右不过数百步的距离,隔得不远,外头热闹的喧哗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李乾看得兴致勃勃,陈谡景见他这般,于是便也跟着前者一道趴在窗户边上。 两人一大一小,一兄一弟,如今凑在一块儿,两颗乌黑的头靠在了一起,倒是颇为地和谐。不想写 第330章 反目 (二) 燕回楼位于长安城南边,东临护城河,北靠大香山,因着一年四季景色宜人的缘故,使得燕回楼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尧姜等人到的时候,燕回楼外头早已经停了满满当当的马车。 今日是上巳节,祓禊多在河边举行,护城河便成为了其中首选。 临河的雅间大多早早地便已被定下,如今连堂厅之中,都没有空席。好在陈谡景不知道从那里得知了陈谡朗同安国公正在燕回楼之中,如今大孟的男女风气不似以往,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在这里也俨然用不上。 女子无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日里亦也可以同交好的男子出门游玩。 陈谡景在征求过尧姜的意见以后,先行谴了人去燕回楼寻了陈谡朗,待得传话的小厮折回,陈谡景这才带着尧姜同李乾朝着燕回楼而去。 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下了马车,尧姜便听见燕回楼里头的热闹非常。 陈谡朗的贴身小厮陈叙此时正候在燕回楼门口,许是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特地来迎尧姜等人进楼。 陈叙眼尖,一眼便从人群之中瞧见了尧姜,连忙迎上前来。 “表小姐,表少爷。”出门在外,陈叙自是不敢称尧姜,李乾为“殿下”,尔后偏了头,又朝着陈谡景拱手行礼道:“大少爷。” 陈谡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只道:“带路吧。” 话音落下,陈叙忙弓腰做出请的手势来,然后才三步一回头地将尧姜等人带到了楼上。 外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雅间内却是静谧十分。 雅间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尧姜轻轻地瞥了一眼,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来。 前一世她与安国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只是这婚约尚未定下的时候,建元帝便驾崩了,尔后阿弟仓促登基,她忙着清扫障碍,一时之间自然也就忘了与安国公的这段口头上的婚约。等到再记起的时候,她却没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虽说两人有缘无分,但是安国公同她之间来往却是频繁,以至于安国公身边的好几个人,她都是认得的。 见着陈叙领着人过来,那两个黑衣人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前方,李乾却是下意识地拽紧了姐姐的衣摆。 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丝竹乐声,陈叙轻叩了两下门,下一刻,里头便有人打开了门,一个身着青色齐襦裙的妙龄女子赫然出现,先是朝着尧姜等人屈膝行礼,尔后巧笑莞尔道:“国公爷同陈二公子等两位殿下与陈大公子许久了,三位快进罢。”说着,侧了身,让尧姜等人进了雅间。 燕回楼的雅间极为讲究,入门是一并竹寒屏风,用的是苏绣,乍眼一看,倒是将竹子的神韵给全然勾勒了出来。 屏风两侧各摆着一盆文竹,眼下不过三月初,那盆中的文竹却十分翠绿茂盛。往里走是并着垂下的四扇竹帘,中间的两扇被收起,正对着宽敞明亮的窗户。 此时陈谡朗与一个年轻的男子便坐在窗户前的八仙桌旁。 听见脚步声,陈谡朗第一个抬眼望来,待得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便连忙站起身迎上前来,拱手行礼:“殿下。”他与尧姜姐弟的感情不如陈谡景深厚,自然也是拘着礼,不敢以“表哥”自称。 尧姜笑了笑,颔首道:“朗表哥。” 陈谡朗面色蓦地一红,尔后转过了身,朝尧姜等人示意道:“这位是安国公。” 说话间,那年轻男子已然是回过了神,手中持着一个白瓷的酒杯,眉眼俊朗,唇角含笑。这便是安国公燕珩,只需一眼,着实让人难以忘记他的风姿卓越。 尧姜前一世初见安国公的时候,便是如此。 依照尊卑,建元帝膝下的一儿一女,自然是比安国公的地位要高上一些;可若是依照辈分,这安国公的曾祖父与建元帝的曾祖父是堂兄弟,尧姜还要唤他一声:“表叔父。”只是这亲戚关系隔得太远,以至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即便如此,尧姜仍旧还是领着李乾,朝着燕珩稍稍屈膝,叫了一声:“安国公。” 燕珩笑了一声,声音不似前一世尧姜记忆之中的那般低沉,反倒是清脆悦耳,道:“今日殿下也出来凑这个热闹吗?”他没有陈谡朗的拘礼,二人私下在陈皇后的立政殿内,其实也见过几次。 尧姜点了点头,一面牵着李乾在陈谡朗旁侧坐下,一面道:“今日上巳节,阿弟想出来瞧瞧,我便带他出来了。” 燕珩让人奉上茶水,他向来喜爱容貌端正之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奴仆大多相貌出众,尤其以他贴身的两个婢女为首。 给尧姜奉茶的,便是燕珩的两个婢女之一,唤为“空青。” 空青是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年纪虽小,但是五官的明媚却是显而易见的,一颦一笑,只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尧姜对于空青的印象极深,缘由无他,不过是后来与燕珩相处之时,空青常伴其右,几乎算得上是同燕珩形影不离了。 只不过前一世尧姜直至身亡,都不曾听过燕珩娶妻,亦也没有听过他将空青收入房中,反倒是于贞观三年将空青嫁给了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尧姜朝着空青微微颔首,神情柔和。 空青却是蓦地一愣,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尧姜,只是先前尧姜一向冷冷淡淡,对自家国公爷亦也是疏远客气,如今这般友善,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不过好在空青的这般想法不过稍纵即逝,她回以一笑,很快地垂眸,立到一侧去了。 李乾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窗户边上,正眺目远望。 这里离护城河极近,左右不过数百步的距离,隔得不远,外头热闹的喧哗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李乾看得兴致勃勃,陈谡景见他这般,于是便也跟着前者一道趴在窗户边上。 两人一大一小,一兄一弟,如今凑在一块儿,两颗乌黑的头靠在了一起,倒是颇为地和谐。还是不想写 第331章 反目(四) 不过没多久,建元帝的注意力便很快地从他们姐弟二人身上挪开了。他只专心致志地同燕珩谈话,说到兴起之时,忍不住地抚掌大笑起来,殿内气氛甚是融洽。 尧姜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建元帝与燕珩之间的交流并不感兴趣,唯独听到前者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声时,尧姜方才下意识地朝旁侧倾了一下身子,尔后听见燕珩的声音响起:“高丽的青瓷色泽幽雅柔和,图案美丽和谐,花纹独特大方,形状多样奇巧。听闻今岁高丽会进贡一批青瓷,特选能工巧匠,到时候陛下便能瞧上一瞧了。” 瓷器么?尧姜扯了扯嘴角,已近而立之年的建元帝平生最大喜好便是瓷器,前一世的陵墓之中,陪葬品以各类瓷器最为寻常。不过,若非尧姜不是看到了陪葬单子,倒还真不知晓父皇有这一喜好。 也难怪燕珩会入了建元帝的眼。 两人并着这一话题又聊了好一会儿,直至燕珩起身告辞,建元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过了神。 今日是休沐,燕珩父亲早逝,唯独家中一母尚在,建元帝向来十分体恤自己的臣下,见燕珩打算离去,便没有多作挽留。 命小夏亲自将送出宫外以后,建元帝施施然地将目光垂下,放在了旁侧的幼子身上。 “乾儿方才可听见了安国公的话?”他如是问道。 李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倒不是因为他没有仔细听二人对话,只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建元帝问的是什么。小人儿谨慎,心中忖度许久,却不敢开口。 尧姜见着难免心疼,建元帝却是蓦地叹了一口气:“眼下你们应当还没去过立政殿请安罢,不如父皇陪你们一道前去如何?”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 话音落下,尧姜姐弟却都是一愣,因着先前陈皇后忽然风寒的缘故,上一次这二人见面,好似还是在春社日,祭祀祈祷农事之时,距离如今已有一月之余。 姐弟二人很快地反应过来,尧姜当即弯了唇角,笑道:“母后前些时日还说父皇总有腿疼的毛病,要亲自为父皇做几个护膝呢。” 陈皇后近日的确是在做护膝,不过却并不是给建元帝做的,只是因为陈家祖宗如今的年岁大了,每逢下雨时节,膝盖便总是隐隐作痛,陈皇后心忧,派去了好几个太医,都不曾使得陈家祖宗的这个症状有所缓解。 为了聊表心意,陈皇后时不时便会做上几个护膝,让人送去陈家。 建元帝的眸光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失神,待得再度回神以后,只听见长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头:“母后这些时日劳心劳神,见到父皇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十分欢喜,建元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嘴角悄然露出一抹苦涩来,却又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地不见踪影。他拍了拍身旁的幼子,只道:“走罢,去立政殿给你们母后请安。”说着,自顾地起身,又拉了一把李乾。 尧姜在菘蓝的搀扶之下亦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裳,建元帝原地驻足等了她一会儿,见得差不多了以后,这才道了一声:“跟上。”然后便径直迈步走了。 建元帝生长于北方的长安城,身形修长,却又不失健壮。他先是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大,只是没走好一会儿,便听见了旁侧的幼子刻意压低的喘息声,眉头一皱,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今日因着在含元殿耽误了许久的缘故,父子三人到达立政殿的时候,那些请安的妃嫔早早地便离去了。 门口的宫人高声通报,里头的主仆三人面上神色皆是默契地一变。 “娘娘,”白苏愣愣地叫了一声,却见陈皇后摆了摆手,面无表情。 “先去备茶罢。”大抵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头有着一丝抑制不住地颤抖。 白苏应诺了一声,便同白芷一道退下了。 待得建元帝领着一儿一女进来的时候,殿内除了稍远一点伺候的宫人以后,里头就只有陈皇后一个。 听见脚步声渐近,陈皇后的身子止不住地僵硬,她尝试着想要露出一抹笑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最终发现无济于事,索性便放弃了。尔后站起身来,正准备屈膝行礼的时候,建元帝却是一个健步地上前,扶住了她。 “皇后身子不好,无需行礼。”他只硬邦邦地如是说道。 陈皇后没有多说什么,顺势又坐了下去,面上神色淡漠,好似即便看见了建元帝,亦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尧姜领着李乾上前行了礼,陈皇后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今日去了含元殿可见着谁了?”她牵起长女的手,温声询问道。 尧姜笑了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陈皇后的话,紧接着陈皇后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都是极为寻常的,尧姜全然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若非不是白苏和白芷奉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想来建元帝应当还会被陈皇后有意地忽视掉。 今日许是因着建元帝难得过来立政殿的缘故,白苏自作主张地将陈家前不久送进宫的灵溪茶给泡上了。 这茶虽说并不罕见,却胜在眼下时节的难以寻觅。陈皇后自闺阁起便喜爱喝茶,陈家人时常会想尽法子从天底下各个地方寻来茶叶,这个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哪怕宫里头的贡茶大多都进了立政殿。 谈话声戛然而止,尧姜悄然抬眼朝坐在陈皇后旁侧的建元帝望去,后者神情与陈皇后出奇一致,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心情,这才轻声道:“母后,今日父皇听闻您不大舒服,便特地与儿臣一道过来瞧瞧。” 对于朝政之事,尧姜尚有一番见地,可是若是事及男女之间,她倒真是毫无办法。 甚是尴尬的话音落下,陈皇后似是笑了一声,语气莫名:“是吗?”不想写 第332章 反目(四) 不过没多久,建元帝的注意力便很快地从他们姐弟二人身上挪开了。他只专心致志地同燕珩谈话,说到兴起之时,忍不住地抚掌大笑起来,殿内气氛甚是融洽。 尧姜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建元帝与燕珩之间的交流并不感兴趣,唯独听到前者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声时,尧姜方才下意识地朝旁侧倾了一下身子,尔后听见燕珩的声音响起:“高丽的青瓷色泽幽雅柔和,图案美丽和谐,花纹独特大方,形状多样奇巧。听闻今岁高丽会进贡一批青瓷,特选能工巧匠,到时候陛下便能瞧上一瞧了。” 瓷器么?尧姜扯了扯嘴角,已近而立之年的建元帝平生最大喜好便是瓷器,前一世的陵墓之中,陪葬品以各类瓷器最为寻常。不过,若非尧姜不是看到了陪葬单子,倒还真不知晓父皇有这一喜好。 也难怪燕珩会入了建元帝的眼。 两人并着这一话题又聊了好一会儿,直至燕珩起身告辞,建元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过了神。 今日是休沐,燕珩父亲早逝,唯独家中一母尚在,建元帝向来十分体恤自己的臣下,见燕珩打算离去,便没有多作挽留。 命小夏亲自将送出宫外以后,建元帝施施然地将目光垂下,放在了旁侧的幼子身上。 “乾儿方才可听见了安国公的话?”他如是问道。 李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倒不是因为他没有仔细听二人对话,只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建元帝问的是什么。小人儿谨慎,心中忖度许久,却不敢开口。 尧姜见着难免心疼,建元帝却是蓦地叹了一口气:“眼下你们应当还没去过立政殿请安罢,不如父皇陪你们一道前去如何?”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 话音落下,尧姜姐弟却都是一愣,因着先前陈皇后忽然风寒的缘故,上一次这二人见面,好似还是在春社日,祭祀祈祷农事之时,距离如今已有一月之余。 姐弟二人很快地反应过来,尧姜当即弯了唇角,笑道:“母后前些时日还说父皇总有腿疼的毛病,要亲自为父皇做几个护膝呢。” 陈皇后近日的确是在做护膝,不过却并不是给建元帝做的,只是因为陈家祖宗如今的年岁大了,每逢下雨时节,膝盖便总是隐隐作痛,陈皇后心忧,派去了好几个太医,都不曾使得陈家祖宗的这个症状有所缓解。 为了聊表心意,陈皇后时不时便会做上几个护膝,让人送去陈家。 建元帝的眸光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失神,待得再度回神以后,只听见长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头:“母后这些时日劳心劳神,见到父皇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十分欢喜,建元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嘴角悄然露出一抹苦涩来,却又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地不见踪影。他拍了拍身旁的幼子,只道:“走罢,去立政殿给你们母后请安。”说着,自顾地起身,又拉了一把李乾。 尧姜在菘蓝的搀扶之下亦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裳,建元帝原地驻足等了她一会儿,见得差不多了以后,这才道了一声:“跟上。”然后便径直迈步走了。 建元帝生长于北方的长安城,身形修长,却又不失健壮。他先是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大,只是没走好一会儿,便听见了旁侧的幼子刻意压低的喘息声,眉头一皱,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今日因着在含元殿耽误了许久的缘故,父子三人到达立政殿的时候,那些请安的妃嫔早早地便离去了。 门口的宫人高声通报,里头的主仆三人面上神色皆是默契地一变。 “娘娘,”白苏愣愣地叫了一声,却见陈皇后摆了摆手,面无表情。 “先去备茶罢。”大抵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头有着一丝抑制不住地颤抖。 白苏应诺了一声,便同白芷一道退下了。 待得建元帝领着一儿一女进来的时候,殿内除了稍远一点伺候的宫人以后,里头就只有陈皇后一个。 听见脚步声渐近,陈皇后的身子止不住地僵硬,她尝试着想要露出一抹笑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最终发现无济于事,索性便放弃了。尔后站起身来,正准备屈膝行礼的时候,建元帝却是一个健步地上前,扶住了她。 “皇后身子不好,无需行礼。”他只硬邦邦地如是说道。 陈皇后没有多说什么,顺势又坐了下去,面上神色淡漠,好似即便看见了建元帝,亦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尧姜领着李乾上前行了礼,陈皇后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今日去了含元殿可见着谁了?”她牵起长女的手,温声询问道。 尧姜笑了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陈皇后的话,紧接着陈皇后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都是极为寻常的,尧姜全然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若非不是白苏和白芷奉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想来建元帝应当还会被陈皇后有意地忽视掉。 今日许是因着建元帝难得过来立政殿的缘故,白苏自作主张地将陈家前不久送进宫的灵溪茶给泡上了。 这茶虽说并不罕见,却胜在眼下时节的难以寻觅。陈皇后自闺阁起便喜爱喝茶,陈家人时常会想尽法子从天底下各个地方寻来茶叶,这个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哪怕宫里头的贡茶大多都进了立政殿。 谈话声戛然而止,尧姜悄然抬眼朝坐在陈皇后旁侧的建元帝望去,后者神情与陈皇后出奇一致,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心情,这才轻声道:“母后,今日父皇听闻您不大舒服,便特地与儿臣一道过来瞧瞧。” 对于朝政之事,尧姜尚有一番见地,可是若是事及男女之间,她倒真是毫无办法。 甚是尴尬的话音落下,陈皇后似是笑了一声,语气莫名:“是吗?”还是不想写 第333章 反目(五) 昭阳大长公主的桃花宴自她出宫自建府邸以来,前前后后持续了十余年,从不曾停歇一次。尧姜前一世的时候,直至昭阳大长公主病逝的那一年,后者依然也照例举办了桃花宴。原本是想着以作冲喜之用,却不曾料到,便是那一场桃花宴,彻底加剧了昭阳大长公主的离世。 崖香掀起了软舆前的帘子,外间已然停了好些马车轿撵,装扮一新的各家女眷,正由大长公主府上的管事领着自西角门而入。眼下尚未到外男进府的时辰,那些女眷门听见了宫人的禀唱以后,丝毫不敢再多动弹,连忙退到了两侧,让出了中间的道路来。 那原本迎接各府女眷的管事连忙弓腰上前,甚是殷勤道:“尧姜殿下来得正好,奴才这就领殿下进去。”说着,侧了身,径直示意尧姜自正门而入。 那管事的面容陌生,尧姜只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便没有再作多的停留。 两侧屈膝行礼的女眷大多都是正值芳华,这场桃花宴的目的不言而喻。尧姜面色依旧柔和,在那管事的引领之下进了大长公主府。 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一个极为热衷于享受之人,大长公主府内可谓是奢华至极,一连被两代帝王宠爱,宫内的赏赐如水般流入了大长公主府内,即便一个小小的侍婢,举手投足之间,亦也比一般官宦女眷要出众端正地多。 那管事只领着尧姜进了正门,尔后便是一个着碧绿衣裙,约莫二十余岁的女官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大长公主特命奴婢于此等候,还请殿下随奴婢而来。”屈膝行礼,那女官始终进退有加,领着尧姜等人,又往大长公主府的深处而去。 穿过一处垂花门,又走过了位于府内湖泊旁侧的九渊回廊,尽头是一处古朴的苑门,那女官忽的顿步,颔首退于一侧。 苑门里头候着一个着深蓝色宫装的女官,这显然便是昭阳大长公主贴身的宫婢。 尧姜只觉得略有些眼熟,来不及多想,那女官便迎了上来,屈膝行礼之后,只道:“殿下请随奴婢前来,大长公主正在前厅之中。” 尧姜知晓这女官不似先前那两人地位一般,于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劳烦了。” 那女官并不曾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领着尧姜进了苑门。 苑门之后,与外头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 若说方才一路走来,所见到的皆是雕栏玉砌,如今过了苑门,里头竟是一番格外雅致的景象。那女官十分客气地领着尧姜朝着一处堂厅走去。 步于青石板路上,一股悠然的桃花香随风入鼻,那堂厅上的青瓦之后,便是嫩粉一片,堆堆团簇,甚是娇俏。 昭阳大长公主府的桃花林便在那里。 所谓的堂厅,其实不过便是几根柱子,四面通风的一处亭落而已,比之一般的要大上数倍,里头已然坐了些穿着华丽的妇人,伴着几个举止投足仍旧稚气的少女。昭阳大长公主便坐于上首。 早在尧姜领着人过了苑门之时,便已然有宫人近身在昭阳大长公主的耳边提醒了一遍。以至于尧姜不过未到,但是昭阳大长公主的声音已然伴随着些许女子的恭维声,传来出来:“快,到姑母这里来。” 此时的昭阳大长公主一脸的和蔼神情,她如今不过将近三十余岁而已,只比其弟建元帝大三岁罢了,但是因着保养得当,看上去倒是同陈皇后一般大小。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笑意明显,朝着尧姜轻轻地招了招手,下首坐着的些许贵妇人和贵女亦也转目朝着尧姜看来。 皇家最喜装模作样,尤其是在一些不明真相的旁人面前。 尧姜抿嘴一笑,露出十三岁少女应当有的腼腆神情,快步走过去,却并没有直接到昭阳大长公主的身侧坐下,先是屈膝行礼,甜糯糯地唤了一声:“姑母,”方才起身,踱步走了过去。 昭阳大长公主温声道:“许久不曾见到你,如今倒是长大了不少。” 下首有一着朱红衣裳的贵妇人笑着奉承道:“说起来,今日见着尧姜殿下,眉眼之间,倒是与大长公主您有几分相似呢。” 昭阳大长公主最喜旁人奉承与建元帝的容貌相似,而尧姜肖似建元帝,那贵妇人的这一番话,无疑是说到了昭阳大长公主的心坎上。于是面上神情越发柔和,昭阳大长公主看向尧姜的目光里头,亦也多了几分疼惜。 不过只是逢场作戏,昭阳大长公主愿意,尧姜自然也不会拒绝。 乖巧地坐在旁侧,昭阳大长公主又与下首的几个贵妇人们笑着谈起尧姜年幼之时的事情。能够坐到堂厅之内的女眷,多半都是其夫家官职较高,足够随时来往于昭阳大长公主府上之人。 这些女眷大多伶俐非常,又十分喜爱于言语之上奉承讨好昭阳大长公主,以至于深受后者喜爱。 尧姜前一世对于这类人并不陌生,甚至于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她与阿弟势力微薄,即便是在多数朝臣的支持之下,足以与吴氏一道垂帘听政,可是更多的大臣们,却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而那些女眷们,更是趋炎附势地日日请见吴氏,想在吴氏面前多多露脸。 见多了那些人丑恶的一面,尧姜着实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与这些人打交道,索性掩嘴吃起面前桌案的蜜饯,听厅上一个模样粗陋的妇人谑笑科诨。 闲来无事之时,尧姜复又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堂厅内的众人。 方才有关她的谈话早已经停了下来,如今右侧作哗众取宠之态的妇人,似是右谏议大夫的夫人,夫家姓周,正是周充媛的母家。 不过因着那右谏议大夫出身寒微,先前娶了一户秀才之女为妻,诞下周充媛之时难产而去,随后又在其母的操持之下,迎娶了如今的夫人为妻。如今这位周夫人其实出身农家,读书甚少,只因着家中父兄颇为勤恳,以至于略有积蓄,而当时这位周大夫家境贫寒,不得已,方才顺着其母的意思,迎娶了这位周夫人为继室。 不过好在周夫人虽说出身农家,膝下未曾有一儿半女。但是胜在明事理,对前头留下的嫡女周充媛,倒也算得上颇为宠爱,这才使得周大夫出任右谏议大夫之后,并没有生出休妻另娶的念头来。不想写 第334章 反目(六) 昭阳大长公主的桃花宴自她出宫自建府邸以来,前前后后持续了十余年,从不曾停歇一次。尧姜前一世的时候,直至昭阳大长公主病逝的那一年,后者依然也照例举办了桃花宴。原本是想着以作冲喜之用,却不曾料到,便是那一场桃花宴,彻底加剧了昭阳大长公主的离世。 崖香掀起了软舆前的帘子,外间已然停了好些马车轿撵,装扮一新的各家女眷,正由大长公主府上的管事领着自西角门而入。眼下尚未到外男进府的时辰,那些女眷门听见了宫人的禀唱以后,丝毫不敢再多动弹,连忙退到了两侧,让出了中间的道路来。 那原本迎接各府女眷的管事连忙弓腰上前,甚是殷勤道:“尧姜殿下来得正好,奴才这就领殿下进去。”说着,侧了身,径直示意尧姜自正门而入。 那管事的面容陌生,尧姜只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便没有再作多的停留。 两侧屈膝行礼的女眷大多都是正值芳华,这场桃花宴的目的不言而喻。尧姜面色依旧柔和,在那管事的引领之下进了大长公主府。 昭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一个极为热衷于享受之人,大长公主府内可谓是奢华至极,一连被两代帝王宠爱,宫内的赏赐如水般流入了大长公主府内,即便一个小小的侍婢,举手投足之间,亦也比一般官宦女眷要出众端正地多。 那管事只领着尧姜进了正门,尔后便是一个着碧绿衣裙,约莫二十余岁的女官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大长公主特命奴婢于此等候,还请殿下随奴婢而来。”屈膝行礼,那女官始终进退有加,领着尧姜等人,又往大长公主府的深处而去。 穿过一处垂花门,又走过了位于府内湖泊旁侧的九渊回廊,尽头是一处古朴的苑门,那女官忽的顿步,颔首退于一侧。 苑门里头候着一个着深蓝色宫装的女官,这显然便是昭阳大长公主贴身的宫婢。 尧姜只觉得略有些眼熟,来不及多想,那女官便迎了上来,屈膝行礼之后,只道:“殿下请随奴婢前来,大长公主正在前厅之中。” 尧姜知晓这女官不似先前那两人地位一般,于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劳烦了。” 那女官并不曾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领着尧姜进了苑门。 苑门之后,与外头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 若说方才一路走来,所见到的皆是雕栏玉砌,如今过了苑门,里头竟是一番格外雅致的景象。那女官十分客气地领着尧姜朝着一处堂厅走去。 步于青石板路上,一股悠然的桃花香随风入鼻,那堂厅上的青瓦之后,便是嫩粉一片,堆堆团簇,甚是娇俏。 昭阳大长公主府的桃花林便在那里。 所谓的堂厅,其实不过便是几根柱子,四面通风的一处亭落而已,比之一般的要大上数倍,里头已然坐了些穿着华丽的妇人,伴着几个举止投足仍旧稚气的少女。昭阳大长公主便坐于上首。 早在尧姜领着人过了苑门之时,便已然有宫人近身在昭阳大长公主的耳边提醒了一遍。以至于尧姜不过未到,但是昭阳大长公主的声音已然伴随着些许女子的恭维声,传来出来:“快,到姑母这里来。” 此时的昭阳大长公主一脸的和蔼神情,她如今不过将近三十余岁而已,只比其弟建元帝大三岁罢了,但是因着保养得当,看上去倒是同陈皇后一般大小。 昭阳大长公主面上笑意明显,朝着尧姜轻轻地招了招手,下首坐着的些许贵妇人和贵女亦也转目朝着尧姜看来。 皇家最喜装模作样,尤其是在一些不明真相的旁人面前。 尧姜抿嘴一笑,露出十三岁少女应当有的腼腆神情,快步走过去,却并没有直接到昭阳大长公主的身侧坐下,先是屈膝行礼,甜糯糯地唤了一声:“姑母,”方才起身,踱步走了过去。 昭阳大长公主温声道:“许久不曾见到你,如今倒是长大了不少。” 下首有一着朱红衣裳的贵妇人笑着奉承道:“说起来,今日见着尧姜殿下,眉眼之间,倒是与大长公主您有几分相似呢。” 昭阳大长公主最喜旁人奉承与建元帝的容貌相似,而尧姜肖似建元帝,那贵妇人的这一番话,无疑是说到了昭阳大长公主的心坎上。于是面上神情越发柔和,昭阳大长公主看向尧姜的目光里头,亦也多了几分疼惜。 不过只是逢场作戏,昭阳大长公主愿意,尧姜自然也不会拒绝。 乖巧地坐在旁侧,昭阳大长公主又与下首的几个贵妇人们笑着谈起尧姜年幼之时的事情。能够坐到堂厅之内的女眷,多半都是其夫家官职较高,足够随时来往于昭阳大长公主府上之人。 这些女眷大多伶俐非常,又十分喜爱于言语之上奉承讨好昭阳大长公主,以至于深受后者喜爱。 尧姜前一世对于这类人并不陌生,甚至于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她与阿弟势力微薄,即便是在多数朝臣的支持之下,足以与吴氏一道垂帘听政,可是更多的大臣们,却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而那些女眷们,更是趋炎附势地日日请见吴氏,想在吴氏面前多多露脸。 见多了那些人丑恶的一面,尧姜着实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与这些人打交道,索性掩嘴吃起面前桌案的蜜饯,听厅上一个模样粗陋的妇人谑笑科诨。 闲来无事之时,尧姜复又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堂厅内的众人。 方才有关她的谈话早已经停了下来,如今右侧作哗众取宠之态的妇人,似是右谏议大夫的夫人,夫家姓周,正是周充媛的母家。 不过因着那右谏议大夫出身寒微,先前娶了一户秀才之女为妻,诞下周充媛之时难产而去,随后又在其母的操持之下,迎娶了如今的夫人为妻。如今这位周夫人其实出身农家,读书甚少,只因着家中父兄颇为勤恳,以至于略有积蓄,而当时这位周大夫家境贫寒,不得已,方才顺着其母的意思,迎娶了这位周夫人为继室。 不过好在周夫人虽说出身农家,膝下未曾有一儿半女。但是胜在明事理,对前头留下的嫡女周充媛,倒也算得上颇为宠爱,这才使得周大夫出任右谏议大夫之后,并没有生出休妻另娶的念头来。还是不想写 第335章 反目(七) 建元帝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既然已经决定将此事全权交由长女,他索性一挥手,便将原先跪在含元殿的所有宫人,全然都打发去了璇玑殿。 坐在外殿的矮几前,尧姜看着面前一众宫人,略有些头疼。 对于莲蒂之死,她早已经心知肚明,知晓究竟是何缘由,于是略扫一眼,便伸出手径直地点了几个人头,唤来菘蓝,只道让她把这几个人名全部记下来,再去慎刑司寻几个姑姑,把这些记下名字的宫人先行带走询问。 因着尧姜并不明确指人,菘蓝一连问了好几次,方才写了几个名字于纸上。 主仆二人之间的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下首跪着的宫人几乎无一人听清究竟说了些什么话。以至于在菘蓝甚是手脚麻利地收起那张记下名字的纸张,连忙应诺,快步出了璇玑殿以后,那些宫人们皆是心下一沉。 尧姜抬眼,好整以暇。 她方才让菘蓝记下的,不过是辛华苑外头洒扫的那些宫人,甚至于都近不了吴氏身。建元帝虽说对辛华苑心存怀疑,但是却也并不曾对他的宠妃过多苛刻,只是唤了几个无关紧要之人前来。 尧姜掩嘴咳了一声,建元帝此举倒是成全了她,那些位份低微的宫人,最是谨慎细微,辛华苑的这几个洒扫宫人,虽说地位不高,但是却也是最好套话的人。 侧了脸去看旁侧的崖香,尧姜似做无意道:“前些时日送去慎刑司的那个太监,叫什么来着?” 崖香伶俐,一下便猜到了尧姜的用意,于是连忙回道:“回殿下的话,是辛华苑的李闻。”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而又道:“奴婢听说,那李闻在慎刑司里头待了好些时日,出来的时候,好像还把腿给摔折了。” 闻言,尧姜啧啧咂舌,微蹙眉头,似是有些惋惜:“那倒是可怜。” 崖香抿嘴一笑:“可不是么,不过也算是有福气了,殿下不知,那慎刑司有“活阎王”之称,向来只进不出,也不知晓等下菘蓝带来那几个姑姑,又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丝毫都没有去看过下首跪着的宫人们脸色剧变。 这里头除了白苏与白芨之外,余下的基本都是些心思浅薄之人,听了尧姜与崖香这般一说,好些人心思难免变得活络起来,只是一时之间,却并没有人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尧姜不动声色地去打量这些宫人们的神色变化,其中那个与莲蒂同住的宫女,面容始终平静。 不过一个三等的宫女罢了,怎的会如此沉得住气? 先前的疑惑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心中蔓延开来,尧姜忍不住地对这个宫女过多注目了些许。 只是不知晓为何,那宫女似是察觉到了尧姜的目光,嘴角向下压了压,模样甚是乖顺,若不是尧姜早先便注意到了她,倒是看上去极不起眼。 不稍片刻,菘蓝已然是折返回来了。 她沿路几乎是小跑而去,到了慎刑司以后,又甚是顺利地传了尧姜的意思过去,很快便领着几个模样五大三粗的姑姑回到了璇玑殿。 尧姜有些意外,不曾想到菘蓝的动作竟是这般的敏捷。只是诧异之余,却又并没有因此而略显慌乱。 好在那几个姑姑皆是生得膀大腰圆,只需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畏惧之意,着实不似好亲近之人。 若是说先前尧姜与崖香谈论慎刑司那话是种下了害怕的种子,那么这些从慎刑司而来的姑姑,便是催生这种子所用的甘泉。 害怕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随之而来的,便是始料未及的惊慌失措。 有宫女没能忍住,抢先地哭出声来,尧姜抬眼望去,只见那宫女掩面痛哭,浑身颤抖不已。 那好似在立政殿内的三等宫女,正是莲蒂同住之人。 只略示眼神,旁侧的崖香已然上前,居高临下道:“好端端的,为甚要哭,也不怕惊扰了殿下。” 那宫女听了这话,情绪渐渐缓和些许,仍旧是抽抽噎噎,悄然抬眼,似是瞧见了那几个如门神般威武的姑姑,吓得俯身在地,只厚着鼻音道:“奴婢,奴婢知情不报,还望殿下恕罪,别把奴婢送去慎刑司啊!” 知情不报?有点意思,尧姜扬了扬下巴,示意崖香让那宫女继续说下去。 眼前已然是模糊一片,那宫女看到慎刑司的几个姑姑以后,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随之溃坝,她匍匐着往前了几步,渐渐直起身子来,然后“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一面磕头,一面急声道:“奴婢,奴婢是莲蒂的同舍,昨日,昨日奴婢当值,有东西落下了,便偷跑回去,看见香荞给莲蒂拿了一包吃食。奴婢知晓当值偷跑回去,是要挨重罚的,奴婢这才不敢言说,还望殿下恕罪!” 听上去似是合情合理,尧姜心知,那宫女口中的香荞,应当就是那个模样甚为沉稳的宫女。 略抬了手,示意那宫女先行退下,尧姜几乎是径直便将目光落在了香荞的身上。 “起来说话罢。”她如是道,目光炯炯。 香荞神色微变,依言起身,手脚甚是麻利地屈膝行礼。 尧姜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昨日你缘何会给莲蒂一包吃食?” 香荞盯着脚下的地面,她其实此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斟酌了好一番言语,却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原本以为昨日之事已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料到,这个合欢,竟是悄悄地跑了回来。 思及至此,香荞强制抑制住内心的恐慌,她从不曾有这般的时候。从前在府上服侍小姐,她向来被称赞成熟稳重,小姐对她亦也是格外看重,直至入宫以后,这头一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地遇到了瓶颈。 香荞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初,她按照先前的安排回答道:“回殿下的话,昨日奴婢家中兄长成婚,托人送进宫里头一包喜饼。因着奴婢不喜这些甜食,便全都给了莲蒂。”不想写 第336章 反目(八) 建元帝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既然已经决定将此事全权交由长女,他索性一挥手,便将原先跪在含元殿的所有宫人,全然都打发去了璇玑殿。 坐在外殿的矮几前,尧姜看着面前一众宫人,略有些头疼。 对于莲蒂之死,她早已经心知肚明,知晓究竟是何缘由,于是略扫一眼,便伸出手径直地点了几个人头,唤来菘蓝,只道让她把这几个人名全部记下来,再去慎刑司寻几个姑姑,把这些记下名字的宫人先行带走询问。 因着尧姜并不明确指人,菘蓝一连问了好几次,方才写了几个名字于纸上。 主仆二人之间的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下首跪着的宫人几乎无一人听清究竟说了些什么话。以至于在菘蓝甚是手脚麻利地收起那张记下名字的纸张,连忙应诺,快步出了璇玑殿以后,那些宫人们皆是心下一沉。 尧姜抬眼,好整以暇。 她方才让菘蓝记下的,不过是辛华苑外头洒扫的那些宫人,甚至于都近不了吴氏身。建元帝虽说对辛华苑心存怀疑,但是却也并不曾对他的宠妃过多苛刻,只是唤了几个无关紧要之人前来。 尧姜掩嘴咳了一声,建元帝此举倒是成全了她,那些位份低微的宫人,最是谨慎细微,辛华苑的这几个洒扫宫人,虽说地位不高,但是却也是最好套话的人。 侧了脸去看旁侧的崖香,尧姜似做无意道:“前些时日送去慎刑司的那个太监,叫什么来着?” 崖香伶俐,一下便猜到了尧姜的用意,于是连忙回道:“回殿下的话,是辛华苑的李闻。”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而又道:“奴婢听说,那李闻在慎刑司里头待了好些时日,出来的时候,好像还把腿给摔折了。” 闻言,尧姜啧啧咂舌,微蹙眉头,似是有些惋惜:“那倒是可怜。” 崖香抿嘴一笑:“可不是么,不过也算是有福气了,殿下不知,那慎刑司有“活阎王”之称,向来只进不出,也不知晓等下菘蓝带来那几个姑姑,又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丝毫都没有去看过下首跪着的宫人们脸色剧变。 这里头除了白苏与白芨之外,余下的基本都是些心思浅薄之人,听了尧姜与崖香这般一说,好些人心思难免变得活络起来,只是一时之间,却并没有人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尧姜不动声色地去打量这些宫人们的神色变化,其中那个与莲蒂同住的宫女,面容始终平静。 不过一个三等的宫女罢了,怎的会如此沉得住气? 先前的疑惑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心中蔓延开来,尧姜忍不住地对这个宫女过多注目了些许。 只是不知晓为何,那宫女似是察觉到了尧姜的目光,嘴角向下压了压,模样甚是乖顺,若不是尧姜早先便注意到了她,倒是看上去极不起眼。 不稍片刻,菘蓝已然是折返回来了。 她沿路几乎是小跑而去,到了慎刑司以后,又甚是顺利地传了尧姜的意思过去,很快便领着几个模样五大三粗的姑姑回到了璇玑殿。 尧姜有些意外,不曾想到菘蓝的动作竟是这般的敏捷。只是诧异之余,却又并没有因此而略显慌乱。 好在那几个姑姑皆是生得膀大腰圆,只需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畏惧之意,着实不似好亲近之人。 若是说先前尧姜与崖香谈论慎刑司那话是种下了害怕的种子,那么这些从慎刑司而来的姑姑,便是催生这种子所用的甘泉。 害怕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随之而来的,便是始料未及的惊慌失措。 有宫女没能忍住,抢先地哭出声来,尧姜抬眼望去,只见那宫女掩面痛哭,浑身颤抖不已。 那好似在立政殿内的三等宫女,正是莲蒂同住之人。 只略示眼神,旁侧的崖香已然上前,居高临下道:“好端端的,为甚要哭,也不怕惊扰了殿下。” 那宫女听了这话,情绪渐渐缓和些许,仍旧是抽抽噎噎,悄然抬眼,似是瞧见了那几个如门神般威武的姑姑,吓得俯身在地,只厚着鼻音道:“奴婢,奴婢知情不报,还望殿下恕罪,别把奴婢送去慎刑司啊!” 知情不报?有点意思,尧姜扬了扬下巴,示意崖香让那宫女继续说下去。 眼前已然是模糊一片,那宫女看到慎刑司的几个姑姑以后,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随之溃坝,她匍匐着往前了几步,渐渐直起身子来,然后“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一面磕头,一面急声道:“奴婢,奴婢是莲蒂的同舍,昨日,昨日奴婢当值,有东西落下了,便偷跑回去,看见香荞给莲蒂拿了一包吃食。奴婢知晓当值偷跑回去,是要挨重罚的,奴婢这才不敢言说,还望殿下恕罪!” 听上去似是合情合理,尧姜心知,那宫女口中的香荞,应当就是那个模样甚为沉稳的宫女。 略抬了手,示意那宫女先行退下,尧姜几乎是径直便将目光落在了香荞的身上。 “起来说话罢。”她如是道,目光炯炯。 香荞神色微变,依言起身,手脚甚是麻利地屈膝行礼。 尧姜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昨日你缘何会给莲蒂一包吃食?” 香荞盯着脚下的地面,她其实此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斟酌了好一番言语,却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原本以为昨日之事已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料到,这个合欢,竟是悄悄地跑了回来。 思及至此,香荞强制抑制住内心的恐慌,她从不曾有这般的时候。从前在府上服侍小姐,她向来被称赞成熟稳重,小姐对她亦也是格外看重,直至入宫以后,这头一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地遇到了瓶颈。 香荞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初,她按照先前的安排回答道:“回殿下的话,昨日奴婢家中兄长成婚,托人送进宫里头一包喜饼。因着奴婢不喜这些甜食,便全都给了莲蒂。”还是不想写 第337章 反目(九) 承安殿临近春寿门,位于整个大孟宫的最西边,不远处便是东宫。 作为建元帝膝下的唯一嫡子,李乾的身份其实略有些尴尬在里头。他原本应当早早地入住东宫,却因着诸多缘由,而一直迟迟未能被立为储君。 如今的李乾不过才将将十岁而已,年纪尚小,举手投足之间却已然有了成熟老练的味道在里头。 尧姜到的时候,李乾正在背书,稚嫩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承安殿内,无比清晰。 于是尧姜登时弯了眉眼,心情大好。 门口的宫人见着她,连忙屈膝行礼,尧姜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尔后温声道:“阿弟在背书么?” 那宫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又听见尧姜道:“不必通报了,你好生守在外边罢。” 话音落下,尧姜已然是抬脚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承安殿。 殿内有三两个宫人正伺候着,李乾跪坐在榻上,小脸通红,眉头紧随,面上满是倔强的神情。案桌上摊开一本书,小小孩童摇头晃脑地看一会儿,背一会儿。 有宫人起身,打算提醒李乾尧姜的到来,却不曾想,尧姜嘘了一声,阻止了她。 待得立在李莞身侧以后,尧姜方才定睛朝案桌上的书看去。 “吕氏春秋?”声音轻柔,带着诧异。 初时李乾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回过神来之后,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甚是惊讶地唤了一声:“阿姊,你怎么来了?” 尧姜见阿弟精神不错,心下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径直往前了几步,然后于罗汉床上坐下。 “我听菘蓝说,你昨夜着了凉,眼下可好些了?”她如是问道。 李乾笑道:“好多了,不然我也没有精神背书呢。” 闻言,尧姜轻轻一笑,复又垂眸去看案桌上的那本《吕氏春秋》:“少傅怎的让你看这本书了?”如今李乾年纪尚小,吕氏春秋大多讲的又是黄老道家的东西,难免于李乾而言,略有些晦涩难懂。 李乾羞赧道:“少傅说,此书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是为天下大一统之所学。” 尧姜点了点头,不再去追问有关《吕氏春秋》的事情,她的阿弟迟早都会登基为王,这些书看了只不过是有益无害而已。 宫人殷勤地奉上茶水,李乾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吕氏春秋》给阖上,放在了一侧。 “我听四喜说,过些时日就是上巳节,外头会很热闹,阿姊到时候要不要出宫去?”终究不过一个孩童而已,李乾对于这样的热闹自然很是向往。 尧姜不由地想起前一世,阿弟在仓促之间登上了皇位,吴氏背后有着出了一个司空,和两个中书令的吴家撑腰,而她与阿弟,却只有母后临终之前托孤的太尉而已,和一些人微言轻的大臣们,较之吴氏而言,难免势力单薄。 那时候,她与阿弟不得不铆足了精神去与吴氏对抗,生怕一不小心,便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少年帝王终日惶惶而不安,如同受惊之鸟一般,尧姜都快忘了,自阿弟登基以后,她有多久没有见到阿弟如今的孩童心性了。 尧姜心中不由地软了软,李乾用一双颇为期待的眸子望着她,里头亮晶晶的,像是将天上的星辰都全然揉碎装了进去。 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尧姜伸手摸了摸阿弟的头:“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就是了。” 没想到阿姊如此爽快地便应了下来,李乾面上的笑意更甚,以至于整个人亦也变得格外殷勤起来。 “阿姊,这是今岁刚进贡的雅州蒙顶,我好不容易得了些,没舍得喝,特地吩咐四喜,要他在阿姊你来的时候,给你泡上。”此时的李乾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一般,满脸都是讨好之意。 尧姜见着,却是面上一沉,忍不住地道:“阿弟,你身为嫡出皇子,地位显赫,不必如此刻意去讨好旁的人。” 李乾甚是委屈:“可是阿姊....” “没有什么可是,”尧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望向李乾的眸中,带着后者看不明白的情愫:“日后不可屈尊降贵,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不由地缓和了声音。 李乾瘪嘴,应了一声:“知道了。” 前一世阿弟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形象,仍旧还停留在尧姜的记忆之中,若是母后并没早逝,而父皇亦也没有任由吴氏坐大,那么她的阿弟,是不是就会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般,不怒而威。 尧姜敛下眼帘,蓦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日后记住了就是。” 李乾着实不太懂,为何方才还那般和颜悦色的阿姊,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温暖和煦的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洒下,尧姜微微侧首,一眼便瞧见了承安殿前的几棵桃花树。 点点翠绿拥簇着些许粉嫩:“日后若是功课不多的话,便多去立政殿陪陪母后罢。” 李乾略有些迟疑,道:“阿姊,你知道的。”知道母后不喜欢我,知道立政殿之内,大抵我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思及至此,李乾的面上登时涌现了极为丧气的神情来。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那终究是母后,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后。” 前一世,她始终没能弄清楚,为什么母后会对阿弟如此地淡漠,直到父皇驾崩,阿弟在仓促之间,顶着少年帝王的身份登上了皇位,那些如同雨后竹笋一般,突然冒出来支持他们的大臣们,其实无一不是母后生前所安排的。 大抵,母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你若是听我的话,那三月初三的上巳节,我便带你出宫;若是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就只好将少傅请进宫里头,再好生教你读书了。” 阿姊的话总是比他自己管用得多,李乾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连忙如同捣蒜般地点头,道:“阿姊放心便是,我省得了。” 尧姜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不想写!! 第338章 反目(十) 承安殿临近春寿门,位于整个大孟宫的最西边,不远处便是东宫。 作为建元帝膝下的唯一嫡子,李乾的身份其实略有些尴尬在里头。他原本应当早早地入住东宫,却因着诸多缘由,而一直迟迟未能被立为储君。 如今的李乾不过才将将十岁而已,年纪尚小,举手投足之间却已然有了成熟老练的味道在里头。 尧姜到的时候,李乾正在背书,稚嫩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承安殿内,无比清晰。 于是尧姜登时弯了眉眼,心情大好。 门口的宫人见着她,连忙屈膝行礼,尧姜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尔后温声道:“阿弟在背书么?” 那宫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又听见尧姜道:“不必通报了,你好生守在外边罢。” 话音落下,尧姜已然是抬脚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承安殿。 殿内有三两个宫人正伺候着,李乾跪坐在榻上,小脸通红,眉头紧随,面上满是倔强的神情。案桌上摊开一本书,小小孩童摇头晃脑地看一会儿,背一会儿。 有宫人起身,打算提醒李乾尧姜的到来,却不曾想,尧姜嘘了一声,阻止了她。 待得立在李莞身侧以后,尧姜方才定睛朝案桌上的书看去。 “吕氏春秋?”声音轻柔,带着诧异。 初时李乾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回过神来之后,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甚是惊讶地唤了一声:“阿姊,你怎么来了?” 尧姜见阿弟精神不错,心下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径直往前了几步,然后于罗汉床上坐下。 “我听菘蓝说,你昨夜着了凉,眼下可好些了?”她如是问道。 李乾笑道:“好多了,不然我也没有精神背书呢。” 闻言,尧姜轻轻一笑,复又垂眸去看案桌上的那本《吕氏春秋》:“少傅怎的让你看这本书了?”如今李乾年纪尚小,吕氏春秋大多讲的又是黄老道家的东西,难免于李乾而言,略有些晦涩难懂。 李乾羞赧道:“少傅说,此书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是为天下大一统之所学。” 尧姜点了点头,不再去追问有关《吕氏春秋》的事情,她的阿弟迟早都会登基为王,这些书看了只不过是有益无害而已。 宫人殷勤地奉上茶水,李乾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吕氏春秋》给阖上,放在了一侧。 “我听四喜说,过些时日就是上巳节,外头会很热闹,阿姊到时候要不要出宫去?”终究不过一个孩童而已,李乾对于这样的热闹自然很是向往。 尧姜不由地想起前一世,阿弟在仓促之间登上了皇位,吴氏背后有着出了一个司空,和两个中书令的吴家撑腰,而她与阿弟,却只有母后临终之前托孤的太尉而已,和一些人微言轻的大臣们,较之吴氏而言,难免势力单薄。 那时候,她与阿弟不得不铆足了精神去与吴氏对抗,生怕一不小心,便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少年帝王终日惶惶而不安,如同受惊之鸟一般,尧姜都快忘了,自阿弟登基以后,她有多久没有见到阿弟如今的孩童心性了。 尧姜心中不由地软了软,李乾用一双颇为期待的眸子望着她,里头亮晶晶的,像是将天上的星辰都全然揉碎装了进去。 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尧姜伸手摸了摸阿弟的头:“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就是了。” 没想到阿姊如此爽快地便应了下来,李乾面上的笑意更甚,以至于整个人亦也变得格外殷勤起来。 “阿姊,这是今岁刚进贡的雅州蒙顶,我好不容易得了些,没舍得喝,特地吩咐四喜,要他在阿姊你来的时候,给你泡上。”此时的李乾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一般,满脸都是讨好之意。 尧姜见着,却是面上一沉,忍不住地道:“阿弟,你身为嫡出皇子,地位显赫,不必如此刻意去讨好旁的人。” 李乾甚是委屈:“可是阿姊....” “没有什么可是,”尧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望向李乾的眸中,带着后者看不明白的情愫:“日后不可屈尊降贵,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不由地缓和了声音。 李乾瘪嘴,应了一声:“知道了。” 前一世阿弟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形象,仍旧还停留在尧姜的记忆之中,若是母后并没早逝,而父皇亦也没有任由吴氏坐大,那么她的阿弟,是不是就会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般,不怒而威。 尧姜敛下眼帘,蓦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日后记住了就是。” 李乾着实不太懂,为何方才还那般和颜悦色的阿姊,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温暖和煦的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洒下,尧姜微微侧首,一眼便瞧见了承安殿前的几棵桃花树。 点点翠绿拥簇着些许粉嫩:“日后若是功课不多的话,便多去立政殿陪陪母后罢。” 李乾略有些迟疑,道:“阿姊,你知道的。”知道母后不喜欢我,知道立政殿之内,大抵我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思及至此,李乾的面上登时涌现了极为丧气的神情来。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那终究是母后,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后。” 前一世,她始终没能弄清楚,为什么母后会对阿弟如此地淡漠,直到父皇驾崩,阿弟在仓促之间,顶着少年帝王的身份登上了皇位,那些如同雨后竹笋一般,突然冒出来支持他们的大臣们,其实无一不是母后生前所安排的。 大抵,母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你若是听我的话,那三月初三的上巳节,我便带你出宫;若是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就只好将少傅请进宫里头,再好生教你读书了。” 阿姊的话总是比他自己管用得多,李乾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连忙如同捣蒜般地点头,道:“阿姊放心便是,我省得了。” 尧姜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还是不写! 第339章 巧合 尧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头顶是浅粉色的轻纱幔帐,绣了些许精致小巧的花朵,一眼望去,只让人感受到迎面春风轻抚而过的烂漫。 尧姜一愣,似是好些年不曾用过这样颜色的床帐了,好像自从父皇身死,阿弟在仓促之间被推上皇位之后,她以长公主之名辅佐其右,那些宛若春光明媚的少女心思,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坐起身来,轻抚幔帐,白皙纤细的手指映入眼帘,指甲被磨得圆润,染着粉色的蔻丹,色彩艳丽。 这并不是她的手,因着连续几年的卧病在床,她居于长公主府内,几乎足不出户。手指应当是干瘪苍白,透着孱弱的灰色,而眼前的这一只手,分明是长年累月的娇生惯养,方才能够养出来的手。 尧姜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眸子蓦地一紧,她突然一把掀开了幔帐,外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她抬眼望去。 朱红色的柱子映着金灿灿的帘子,正中的矮几上摆放着一个彩瓷花瓶,上头描了一朵花开富贵,衬着点点绿叶,煞是好看。再往前,绣了锦鲤游水的插屏挡住了通往外间的道路,只余高高扇门的一角罢了。 这是她,尚未从长乐公主变为长乐大长公主时候所居住的寝殿。 许是听见里头的动静,外间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姑娘,柳叶眉下,是一双杏仁眼,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之前,随手将垂下的幔帐挂在了一侧的莲花钩上。 尧姜一愣,心中愕然,迟疑了半响,方才喃喃唤道:“崖香?” 崖香眯眼一笑,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她连忙上前,搀扶着尧姜起身:“时候不早了,殿下可得赶紧收拾,免得误了去立政殿请安。” 尧姜此时脑海之中一片茫然,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崖香搀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温热的帕子轻轻擦过脸颊,她方才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 崖香心细,自是注意到了尧姜的异样,只问道:“可是水太烫了?” 尧姜摇了摇头,敛下眼帘,她有满腹的疑问,着实想要问问崖香,问她十年之前,究竟被谁所害,如今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满腹的疑问化作言语,却是止于唇边,叫她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镜中倒映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来。 双手叠放于膝上,尧姜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裙裳,这才使得那声呼之欲出的惊呼声,咽了下去。 这是一张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的少女面庞,脸颊略有些圆润,带着些许稚气未脱,映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正是她尚且年幼之时的模样。 尧姜怔怔地看了许久,镜中映照出来的少女模养,全然都刻入了她的心中。脸上虽说面不改色,但是唯独她自己知晓,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吴氏赐的药,苦涩过后,便是甘甜。 她并没有痛苦太久,就已然结束了那一生。 只是如今实在是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回来了。 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有些温润,有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尧姜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睫毛上头满是沉甸甸的感觉。 崖香不知晓她为何突然哭了,连忙自怀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语气急促带着关切:“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尧姜吸了吸鼻子,视线被泪水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甚清楚起来,她略偏了头,窗户半开,洒进些许璀璨的光亮来,有一抹绿意悄然映入眼帘,尧姜抿嘴,笑了笑:“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崖香闻言,松了一口气,语气随之轻松起来:“今日外头暖洋洋的,日头正好,待得殿下请了安之后,不如就去御花园里头转转罢。趁着春光明媚,什么不好的噩梦,就全然消散了去。” 尧姜颔首,“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好在醒来了。” 崖香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似是一语双关,偏巧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只得顺势点了点头,应道:“殿下莫怕,奴婢在呢。” 尧姜有些难受,她记得崖香死于十年之前,死在她的寝殿之内。她穷尽自己短暂的这一生,从辅佐幼帝开始,又到与吴氏斗智斗勇,再到最后以死明志,十年前,她从未放弃寻找真相,却是到死都并没有查明当初究竟是谁害了崖香。 年轻的生命如同石子落入水中,静静地沉下,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直到多年之后,她被吴氏逼得卧病在床,只得深居于长公主府内之时,她便时常在辗转反侧的深夜之中,想起崖香来。 彼时菘蓝被她留在了阿弟身边,曾经大多贴身服侍多年的宫人,也全然被吴氏清洗,若是崖香还在,那些孤苦难眠的夜晚,总会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不至于叫她最终独自一个人度过了那漫长的三年。 “崖香,”尧姜低声唤道:“你替我梳头罢。” 崖香一愣,素日里,殿下总是嫌她手笨,更为喜爱菘蓝的手艺,于是她便只专心伺候于殿下梳洗,如今却没有想到,殿下竟然让她梳头。 虽说心中诧异,但是崖香仍旧还是应了一声“是”,从梳妆台上拿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替尧姜梳着头,尔后又挽了一个堕马髻,自匣子里头取出几朵簪花,插了上去。 尧姜微蹙眉头:“不要这个。”记忆之中,吴氏尚未露出狼子野心之时,常梳的,便是这个发髻。 崖香怔了怔,往日殿下最是喜爱这个发髻,思忖之间,又听见尧姜道:“梳双螺罢。” 崖香依言颔首,手脚麻利地拆了头发,复又重新梳了一个双螺。 待得定睛看了看镜子之中的自己,尧姜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上扬,崖香见了,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着实落了下来。她委实害怕好不容易给殿下梳一次头,殿下又嫌弃于她愚笨,不满意她梳的发髻。不想写 第340章 巧合(二) 尧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头顶是浅粉色的轻纱幔帐,绣了些许精致小巧的花朵,一眼望去,只让人感受到迎面春风轻抚而过的烂漫。 尧姜一愣,似是好些年不曾用过这样颜色的床帐了,好像自从父皇身死,阿弟在仓促之间被推上皇位之后,她以长公主之名辅佐其右,那些宛若春光明媚的少女心思,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坐起身来,轻抚幔帐,白皙纤细的手指映入眼帘,指甲被磨得圆润,染着粉色的蔻丹,色彩艳丽。 这并不是她的手,因着连续几年的卧病在床,她居于长公主府内,几乎足不出户。手指应当是干瘪苍白,透着孱弱的灰色,而眼前的这一只手,分明是长年累月的娇生惯养,方才能够养出来的手。 尧姜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眸子蓦地一紧,她突然一把掀开了幔帐,外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她抬眼望去。 朱红色的柱子映着金灿灿的帘子,正中的矮几上摆放着一个彩瓷花瓶,上头描了一朵花开富贵,衬着点点绿叶,煞是好看。再往前,绣了锦鲤游水的插屏挡住了通往外间的道路,只余高高扇门的一角罢了。 这是她,尚未从长乐公主变为长乐大长公主时候所居住的寝殿。 许是听见里头的动静,外间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姑娘,柳叶眉下,是一双杏仁眼,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之前,随手将垂下的幔帐挂在了一侧的莲花钩上。 尧姜一愣,心中愕然,迟疑了半响,方才喃喃唤道:“崖香?” 崖香眯眼一笑,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她连忙上前,搀扶着尧姜起身:“时候不早了,殿下可得赶紧收拾,免得误了去立政殿请安。” 尧姜此时脑海之中一片茫然,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崖香搀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温热的帕子轻轻擦过脸颊,她方才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 崖香心细,自是注意到了尧姜的异样,只问道:“可是水太烫了?” 尧姜摇了摇头,敛下眼帘,她有满腹的疑问,着实想要问问崖香,问她十年之前,究竟被谁所害,如今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满腹的疑问化作言语,却是止于唇边,叫她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镜中倒映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来。 双手叠放于膝上,尧姜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裙裳,这才使得那声呼之欲出的惊呼声,咽了下去。 这是一张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的少女面庞,脸颊略有些圆润,带着些许稚气未脱,映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正是她尚且年幼之时的模样。 尧姜怔怔地看了许久,镜中映照出来的少女模养,全然都刻入了她的心中。脸上虽说面不改色,但是唯独她自己知晓,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吴氏赐的药,苦涩过后,便是甘甜。 她并没有痛苦太久,就已然结束了那一生。 只是如今实在是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回来了。 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有些温润,有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尧姜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睫毛上头满是沉甸甸的感觉。 崖香不知晓她为何突然哭了,连忙自怀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语气急促带着关切:“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尧姜吸了吸鼻子,视线被泪水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甚清楚起来,她略偏了头,窗户半开,洒进些许璀璨的光亮来,有一抹绿意悄然映入眼帘,尧姜抿嘴,笑了笑:“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崖香闻言,松了一口气,语气随之轻松起来:“今日外头暖洋洋的,日头正好,待得殿下请了安之后,不如就去御花园里头转转罢。趁着春光明媚,什么不好的噩梦,就全然消散了去。” 尧姜颔首,“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好在醒来了。” 崖香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似是一语双关,偏巧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只得顺势点了点头,应道:“殿下莫怕,奴婢在呢。” 尧姜有些难受,她记得崖香死于十年之前,死在她的寝殿之内。她穷尽自己短暂的这一生,从辅佐幼帝开始,又到与吴氏斗智斗勇,再到最后以死明志,十年前,她从未放弃寻找真相,却是到死都并没有查明当初究竟是谁害了崖香。 年轻的生命如同石子落入水中,静静地沉下,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直到多年之后,她被吴氏逼得卧病在床,只得深居于长公主府内之时,她便时常在辗转反侧的深夜之中,想起崖香来。 彼时菘蓝被她留在了阿弟身边,曾经大多贴身服侍多年的宫人,也全然被吴氏清洗,若是崖香还在,那些孤苦难眠的夜晚,总会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不至于叫她最终独自一个人度过了那漫长的三年。 “崖香,”尧姜低声唤道:“你替我梳头罢。” 崖香一愣,素日里,殿下总是嫌她手笨,更为喜爱菘蓝的手艺,于是她便只专心伺候于殿下梳洗,如今却没有想到,殿下竟然让她梳头。 虽说心中诧异,但是崖香仍旧还是应了一声“是”,从梳妆台上拿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替尧姜梳着头,尔后又挽了一个堕马髻,自匣子里头取出几朵簪花,插了上去。 尧姜微蹙眉头:“不要这个。”记忆之中,吴氏尚未露出狼子野心之时,常梳的,便是这个发髻。 崖香怔了怔,往日殿下最是喜爱这个发髻,思忖之间,又听见尧姜道:“梳双螺罢。” 崖香依言颔首,手脚麻利地拆了头发,复又重新梳了一个双螺。 待得定睛看了看镜子之中的自己,尧姜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上扬,崖香见了,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着实落了下来。她委实害怕好不容易给殿下梳一次头,殿下又嫌弃于她愚笨,不满意她梳的发髻。还是不想 第341章 巧合(三) 许是因着建元帝心中甚是愉悦的缘故,今日的端午家宴较之往年,再没了拘谨,众人言笑晏晏,时不时打趣几句,互相奉承,一时之间亦也是其乐融融。 待得宴席过半之时,忽的有丝竹乐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十余妙龄女子着轻纱质的衣裳,自殿外走进。舞姿优美,翩若惊鸿,引得众人一阵称赞。 一曲终了,众女行礼,丝竹乐声亦也戛然而止,领头的舞女蒙着面纱,双手捧着金丝楠木制的盘子,上头盛了锦盒,只莲步轻移地往前了几步,尔后于建元帝的桌案前顿足,屈膝跪了下来,将那木盘高举过头顶,却是一言不发。 建元帝瞧了,爽朗大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舞女,只道:“瞧瞧,今岁还有这般花样。”说着,复又收回了目光,一面伸手去拿那锦盒,一面又道:“且让朕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旁侧伺候的小夏见了,忙不迭地出声劝阻,不过才吐出“陛下”二字,那厢建元帝却是略抬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于是小夏只好讪讪然,目光却是紧紧跟随着建元帝的动作。 这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锦盒,虽说不大,可是上头镶嵌着好些名贵的宝石,尧姜一眼便看出其用工的精巧所在。 待得建元帝拿起那锦盒,正准备打开之时,只见舞女蓦地出言高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孟得陛下之明君,乃大孟之福泽。”说罢,附身行礼。 这声音委实耳熟,尧姜万不得听错,正是吴氏的声音。 前一世对今日这端午家宴,已然无甚印象了,以至于尧姜记不得,当年吴氏是否有如眼下这般,假扮舞女献宝一事。 心中甚是诧异,尧姜忍不住地抬眼去瞧陈皇后,但见后者神情如旧,似是丝毫都不曾被眼前这一幕所影响。 下首众人高声祝贺,而吴氏亦也在小夏的虚扶之下站起了身,墩身行礼之后,在建元帝的准允之下,复又下去换衣裳去了。 待得吴氏离开,殿内依旧热闹十分。 只眼下众人又多了一个谈话由头,便是吴氏献宝一事。有人恭贺,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尧姜瞧见昭阳大长公主俯身对陈皇后低语了一番,尔后见得陈皇后回应,不稍片刻,便又见昭阳大长公主忽的自位上起身。 众人尚且还在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对昭阳大长公主的动作不甚在意,随之后者蓦地高声道:“臣妾有要事启禀。” 于是殿内登时静了下来,建元帝端着酒樽的手,亦也顿了下来,甚是诧异地朝昭阳大长公主望去,语气疑惑道:“长姊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说无妨便是。” 闻言,昭阳大长公主莞尔一笑,继而道:“今日是端午家宴,亦也是陛下君臣同乐的时候。臣妾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典,还望陛下准允才是。” “恩典?”许是又想起头一回家宴时候的事情,建元帝不免抿了嘴角,放下手中酒樽,只道:“什么恩典?”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朝着陈皇后望去,但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道:“臣妾长子顾青如今已然十八,正值婚配年纪,臣妾斗胆向陛下请求,赐婚长子,求尚公主。”说着,便屈膝行礼。 建元帝听得这话,难免大惊,复又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长姊,”却是无甚他言。 尧姜自是知晓建元帝缘何为此,略敛下眼帘,不再去看殿内情形,她只甚是意外,昭阳大长公主似是不曾与建元帝通气,才使得如今场面出现。 昭阳大长公主语气轻快道:“臣妾知晓陛下心中犹豫,只此事臣妾已然同皇后娘娘商酌过,因着今日君臣同乐,臣妾方才想着向陛下讨个好彩头,特地选了今日,来求陛下恩典。” 话音落下,尔后又见陈皇后兀自起身,朝着建元帝墩身行礼,温声道:“启禀陛下,我朝历代便有姑侄亲上加亲一事,臣妾素日里又瞧着顾世子心生欢喜,只愿为五儿求此佳婿,还望陛下首肯。”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作推辞,亦也十分容易落人口实。 以至于建元帝不过沉吟片刻,便笑着道:“既如此,那便准了吧。” 下首众人又是一番恭贺之声,尧姜心不在焉地应付旁侧贵女同她的言说,只抬了眼去看对面的顾青。虽说隔了帘子,但因着近来天气烦闷的缘故,便用轻纱替代竹帘,尧姜只一眼便瞧见了顾青。 顾青与李乾坐在一块儿,隔得太远,神色倒是瞧不清楚,只能够看见李乾时不时地凑过去,同顾青言说些什么。 少顷过后,便要谢恩。待得建元帝示意陈皇后与昭阳大长公主先落座以后,尧姜与顾青方才施施然起身,一道步入殿内,朝着建元帝行礼:“谢父皇(陛下)恩赐。” 建元帝朗声笑道:“免礼罢,免礼罢。”说着,又让小夏上前去将尧姜虚扶起身。二人又是一番颔首,方才各自回了席上去。 鼓乐齐鸣之时,尧姜瞧见坐在离顾青不远地方的燕珩,似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那番打量稍纵即逝,待得尧姜想要再一细看之时,却是只瞥见燕珩侧过去同旁人言说的脸。 席上酒意正酣,吴氏折返回来的时候,赐婚一事已然尘埃落定。她见众人神情各异,俨然不似方才离去那般,落座之时便忍不住朝着身后的康修容。后者迎上她的目光以后,只抿嘴以眼神示意。 直至吴氏坐下,康修容这才近身来,掩了嘴低声道:“大长公主将将替长子求尚公主,陛下已经允了。” “求尚公主?”吴氏登时侧了脸,去看康修容,动作一时难免有些大,险些惊动旁人。 康修容被吓得小声惊呼,尔后左右看了看,继而又道:“娘娘好生些,陛下已经准予了,只怕赐婚的旨意,不日便要下达。” 听得此话,吴氏良久无言,偏巧康修容瞧不出前者心中所想,坐了回去之后,只端起酒樽,复又奉承道:“不过话说回来,娘娘方才舞姿动人,嫔妾差点都没认出来呢。” 对于这般显而易见的巴结,吴氏显得心不在焉,只草草应诺了一声。不想写 第342章 巧合(四) 许是因着建元帝心中甚是愉悦的缘故,今日的端午家宴较之往年,再没了拘谨,众人言笑晏晏,时不时打趣几句,互相奉承,一时之间亦也是其乐融融。 待得宴席过半之时,忽的有丝竹乐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十余妙龄女子着轻纱质的衣裳,自殿外走进。舞姿优美,翩若惊鸿,引得众人一阵称赞。 一曲终了,众女行礼,丝竹乐声亦也戛然而止,领头的舞女蒙着面纱,双手捧着金丝楠木制的盘子,上头盛了锦盒,只莲步轻移地往前了几步,尔后于建元帝的桌案前顿足,屈膝跪了下来,将那木盘高举过头顶,却是一言不发。 建元帝瞧了,爽朗大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舞女,只道:“瞧瞧,今岁还有这般花样。”说着,复又收回了目光,一面伸手去拿那锦盒,一面又道:“且让朕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旁侧伺候的小夏见了,忙不迭地出声劝阻,不过才吐出“陛下”二字,那厢建元帝却是略抬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于是小夏只好讪讪然,目光却是紧紧跟随着建元帝的动作。 这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锦盒,虽说不大,可是上头镶嵌着好些名贵的宝石,尧姜一眼便看出其用工的精巧所在。 待得建元帝拿起那锦盒,正准备打开之时,只见舞女蓦地出言高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孟得陛下之明君,乃大孟之福泽。”说罢,附身行礼。 这声音委实耳熟,尧姜万不得听错,正是吴氏的声音。 前一世对今日这端午家宴,已然无甚印象了,以至于尧姜记不得,当年吴氏是否有如眼下这般,假扮舞女献宝一事。 心中甚是诧异,尧姜忍不住地抬眼去瞧陈皇后,但见后者神情如旧,似是丝毫都不曾被眼前这一幕所影响。 下首众人高声祝贺,而吴氏亦也在小夏的虚扶之下站起了身,墩身行礼之后,在建元帝的准允之下,复又下去换衣裳去了。 待得吴氏离开,殿内依旧热闹十分。 只眼下众人又多了一个谈话由头,便是吴氏献宝一事。有人恭贺,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尧姜瞧见昭阳大长公主俯身对陈皇后低语了一番,尔后见得陈皇后回应,不稍片刻,便又见昭阳大长公主忽的自位上起身。 众人尚且还在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对昭阳大长公主的动作不甚在意,随之后者蓦地高声道:“臣妾有要事启禀。” 于是殿内登时静了下来,建元帝端着酒樽的手,亦也顿了下来,甚是诧异地朝昭阳大长公主望去,语气疑惑道:“长姊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说无妨便是。” 闻言,昭阳大长公主莞尔一笑,继而道:“今日是端午家宴,亦也是陛下君臣同乐的时候。臣妾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典,还望陛下准允才是。” “恩典?”许是又想起头一回家宴时候的事情,建元帝不免抿了嘴角,放下手中酒樽,只道:“什么恩典?” 昭阳大长公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朝着陈皇后望去,但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道:“臣妾长子顾青如今已然十八,正值婚配年纪,臣妾斗胆向陛下请求,赐婚长子,求尚公主。”说着,便屈膝行礼。 建元帝听得这话,难免大惊,复又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长姊,”却是无甚他言。 尧姜自是知晓建元帝缘何为此,略敛下眼帘,不再去看殿内情形,她只甚是意外,昭阳大长公主似是不曾与建元帝通气,才使得如今场面出现。 昭阳大长公主语气轻快道:“臣妾知晓陛下心中犹豫,只此事臣妾已然同皇后娘娘商酌过,因着今日君臣同乐,臣妾方才想着向陛下讨个好彩头,特地选了今日,来求陛下恩典。” 话音落下,尔后又见陈皇后兀自起身,朝着建元帝墩身行礼,温声道:“启禀陛下,我朝历代便有姑侄亲上加亲一事,臣妾素日里又瞧着顾世子心生欢喜,只愿为五儿求此佳婿,还望陛下首肯。”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作推辞,亦也十分容易落人口实。 以至于建元帝不过沉吟片刻,便笑着道:“既如此,那便准了吧。” 下首众人又是一番恭贺之声,尧姜心不在焉地应付旁侧贵女同她的言说,只抬了眼去看对面的顾青。虽说隔了帘子,但因着近来天气烦闷的缘故,便用轻纱替代竹帘,尧姜只一眼便瞧见了顾青。 顾青与李乾坐在一块儿,隔得太远,神色倒是瞧不清楚,只能够看见李乾时不时地凑过去,同顾青言说些什么。 少顷过后,便要谢恩。待得建元帝示意陈皇后与昭阳大长公主先落座以后,尧姜与顾青方才施施然起身,一道步入殿内,朝着建元帝行礼:“谢父皇(陛下)恩赐。” 建元帝朗声笑道:“免礼罢,免礼罢。”说着,又让小夏上前去将尧姜虚扶起身。二人又是一番颔首,方才各自回了席上去。 鼓乐齐鸣之时,尧姜瞧见坐在离顾青不远地方的燕珩,似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那番打量稍纵即逝,待得尧姜想要再一细看之时,却是只瞥见燕珩侧过去同旁人言说的脸。 席上酒意正酣,吴氏折返回来的时候,赐婚一事已然尘埃落定。她见众人神情各异,俨然不似方才离去那般,落座之时便忍不住朝着身后的康修容。后者迎上她的目光以后,只抿嘴以眼神示意。 直至吴氏坐下,康修容这才近身来,掩了嘴低声道:“大长公主将将替长子求尚公主,陛下已经允了。” “求尚公主?”吴氏登时侧了脸,去看康修容,动作一时难免有些大,险些惊动旁人。 康修容被吓得小声惊呼,尔后左右看了看,继而又道:“娘娘好生些,陛下已经准予了,只怕赐婚的旨意,不日便要下达。” 听得此话,吴氏良久无言,偏巧康修容瞧不出前者心中所想,坐了回去之后,只端起酒樽,复又奉承道:“不过话说回来,娘娘方才舞姿动人,嫔妾差点都没认出来呢。” 对于这般显而易见的巴结,吴氏显得心不在焉,只草草应诺了一声。还是不想写 第343章 巧合(五) 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不想写啊 第344章 巧合(六) 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还是不想写 第345章 巧合(七) 伴随着那太监一声“传良家子入殿觐见——”,先是有两个着绛红色宫衣的嬷嬷走了进来,屈膝行礼之后,退至两旁,只见其中一个掏出约莫半寸厚度的名册,翻开来,开始朗声读名。 所谓的良家子入宫觐见,其实不过只是先叫中宫之主熟知品相,顺带了解家世出身罢了。 那嬷嬷每念五个人名字,便会顿下,等到那五人挨个儿进来之后,教陈皇后略扫一眼,退出殿外,方才会再继续念另外五个人的名字。 这些良家子入宫已然有些时日,规矩自是学得差不多了,以至于入殿觐见之时,举止投足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是连周充媛都忍不住称赞道:“嫔妾先前还纳闷着呢,听说今岁的良家子足足选了百余个,如今看来,当真是瞧着个个都好。” 有她开了个头,众妃嫔们自是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直至陈皇后无奈笑道:“好了,好了,若是眼下话都说完了,等到三日后的大选,只怕你们一个个,到时候可就找不着说的了。” 于是殿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先前说话的陈美人掩嘴一笑:“还是皇后娘娘高瞻远瞩。” 这番陈皇后不曾应话,只抿嘴笑了笑。 此次采选的良家子虽说人数较之往年多了不少,可是入殿觐见的过程却是极为顺利,不过须臾功夫,便已然过目了大半的人。 就在尧姜眼花缭乱,有些走神的时候,突然只听得那嬷嬷似是朗声念道:“·······东都徐氏女,年十五········”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胸膛处传来剧烈的跳动,以此来显示她内心的波动。 倒也不是旁的名字不怎么出奇,只单纯因着这东都徐氏,正是已逝徐太后娘家的缘故。 尧姜几乎是下意识抬眼朝上首望去,正巧与陈皇后四目相对,二人眸中都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只下一刻,尧姜复又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所有的情绪变化。 “东都徐氏?”殿内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 尧姜循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说话的女子随即舒展眉眼,似是恍然大悟道:“可是太后娘娘母家的那个东都徐氏?” 恰逢这一批的良家子入殿觐见,那出自东都徐氏的良家子,自然也在其列。听得上首娘娘主动询问道,她便往前一步墩身行礼,尔后柔声道:“回娘娘的话,懿安太后正是民女的表姑母。”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皆露出讶异的神情来。 这是陈皇后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先前虽说的的确确叫人从宗正寺拿了今岁采选的良家子名册,可因着许些缘故,她只翻了几页,略扫了几眼,并不曾看到有出身东都许家的小姐。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竟是使得她出了这般大的疏忽。 懿安太后母家的小姐被采选为良家子,而当今端坐在中宫之位上的皇后竟然毫不知情,若是叫旁人知晓,只怕还会以为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婆媳二人,生前不睦。 好在陈皇后面上神情早已经收敛起来,下首的众多妃嫔并不曾瞧出一二来。 康修容惊讶道:“不曾想到今岁东都许氏的小姐,也被采选来了。” 东徐许氏本是世家大族,自前朝起便一直存于东都。但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东都徐氏选入宫的女子,亦也只有区区几人罢了。直至徐太后薨逝,东都徐氏已然有十余年不曾有女子被采选为良家子。 是以今日乍然听闻到有良家子出身于东都徐氏,众人诧异之余,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有嫔妃笑道:“早先就听说东都徐氏乃世家大族,教养女儿最是出色。如今一见,当真是名副其实。”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奉承话,偏巧众人又不敢出言讥讽,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言语侮辱懿安太后的罪名,这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好在那东都徐氏的小姐显然十分知进退,虽说被人奉承了几句,她亦也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骄躁来,只微微颔首道:“娘娘过誉了。” 很快,良家子入殿觐见便结束了。 众妃嫔们眼瞧着正事没了,便一一起身告退。先前还十分热闹的立政殿,登时也一下清冷了许些。 直至殿内再没了旁的人,尧姜这才挪到陈皇后身侧坐下,蹙起眉尖:“母后,东都徐氏的人怎的会在今岁被采选入宫来?” 只尧姜的疑虑,正是陈皇后的困惑,她实在是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长女,纤细的手指摸着光滑的茶盏,半响陈皇后只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徐太后薨逝了有多久,东都徐氏便在尧姜母女二人的记忆之中消失了有多久。 其实要单纯说起来,陈皇后与徐太后这对婆媳,当真是关系不睦。 徐太后生前对陈皇后一向不冷不热,她原先是属意母家的一个侄女入主中宫的,只是没有想到道明帝在她还未言说之际,就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元帝定下了陈皇后为太子妃。 于是晚了一步的徐太后只好打消了念头,却还是觉得陈皇后是顶了她母家侄女的位置,便越发地看陈皇后不顺眼。 只徐太后终归母仪天下许多年,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她虽不喜陈皇后,但是待尧姜与李乾却还是不错的。 见陈皇后似是凝眉细想,尧姜遂又道:“儿臣记得。皇祖母从前说过,东都徐氏的女儿绝不为妾,便是入宫,也只入主中宫,万不得做什么妃嫔······” 尧姜的话只说了一半,她望着陈皇后,眸子里有担忧,有困惑,有不解。 陈皇后自是明白长女没有说出口的那半截话,她闭了眼,似是十分疲怠:“东都徐氏,”陈皇后蓦地笑了一声,这一声委实道尽了她的苦楚。 眼下吴氏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偏巧还要来一个东都徐氏家的女儿。不想写怎么办 第346章 巧合(八) 还是不想写伴随着那太监一声“传良家子入殿觐见——”,先是有两个着绛红色宫衣的嬷嬷走了进来,屈膝行礼之后,退至两旁,只见其中一个掏出约莫半寸厚度的名册,翻开来,开始朗声读名。 所谓的良家子入宫觐见,其实不过只是先叫中宫之主熟知品相,顺带了解家世出身罢了。 那嬷嬷每念五个人名字,便会顿下,等到那五人挨个儿进来之后,教陈皇后略扫一眼,退出殿外,方才会再继续念另外五个人的名字。 这些良家子入宫已然有些时日,规矩自是学得差不多了,以至于入殿觐见之时,举止投足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是连周充媛都忍不住称赞道:“嫔妾先前还纳闷着呢,听说今岁的良家子足足选了百余个,如今看来,当真是瞧着个个都好。” 有她开了个头,众妃嫔们自是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直至陈皇后无奈笑道:“好了,好了,若是眼下话都说完了,等到三日后的大选,只怕你们一个个,到时候可就找不着说的了。” 于是殿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先前说话的陈美人掩嘴一笑:“还是皇后娘娘高瞻远瞩。” 这番陈皇后不曾应话,只抿嘴笑了笑。 此次采选的良家子虽说人数较之往年多了不少,可是入殿觐见的过程却是极为顺利,不过须臾功夫,便已然过目了大半的人。 就在尧姜眼花缭乱,有些走神的时候,突然只听得那嬷嬷似是朗声念道:“·······东都徐氏女,年十五········”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胸膛处传来剧烈的跳动,以此来显示她内心的波动。 倒也不是旁的名字不怎么出奇,只单纯因着这东都徐氏,正是已逝徐太后娘家的缘故。 尧姜几乎是下意识抬眼朝上首望去,正巧与陈皇后四目相对,二人眸中都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只下一刻,尧姜复又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所有的情绪变化。 “东都徐氏?”殿内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 尧姜循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说话的女子随即舒展眉眼,似是恍然大悟道:“可是太后娘娘母家的那个东都徐氏?” 恰逢这一批的良家子入殿觐见,那出自东都徐氏的良家子,自然也在其列。听得上首娘娘主动询问道,她便往前一步墩身行礼,尔后柔声道:“回娘娘的话,懿安太后正是民女的表姑母。”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皆露出讶异的神情来。 这是陈皇后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先前虽说的的确确叫人从宗正寺拿了今岁采选的良家子名册,可因着许些缘故,她只翻了几页,略扫了几眼,并不曾看到有出身东都许家的小姐。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竟是使得她出了这般大的疏忽。 懿安太后母家的小姐被采选为良家子,而当今端坐在中宫之位上的皇后竟然毫不知情,若是叫旁人知晓,只怕还会以为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婆媳二人,生前不睦。 好在陈皇后面上神情早已经收敛起来,下首的众多妃嫔并不曾瞧出一二来。 康修容惊讶道:“不曾想到今岁东都许氏的小姐,也被采选来了。” 东徐许氏本是世家大族,自前朝起便一直存于东都。但大孟建朝数千年来,东都徐氏选入宫的女子,亦也只有区区几人罢了。直至徐太后薨逝,东都徐氏已然有十余年不曾有女子被采选为良家子。 是以今日乍然听闻到有良家子出身于东都徐氏,众人诧异之余,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有嫔妃笑道:“早先就听说东都徐氏乃世家大族,教养女儿最是出色。如今一见,当真是名副其实。” 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奉承话,偏巧众人又不敢出言讥讽,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言语侮辱懿安太后的罪名,这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好在那东都徐氏的小姐显然十分知进退,虽说被人奉承了几句,她亦也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骄躁来,只微微颔首道:“娘娘过誉了。” 很快,良家子入殿觐见便结束了。 众妃嫔们眼瞧着正事没了,便一一起身告退。先前还十分热闹的立政殿,登时也一下清冷了许些。 直至殿内再没了旁的人,尧姜这才挪到陈皇后身侧坐下,蹙起眉尖:“母后,东都徐氏的人怎的会在今岁被采选入宫来?” 只尧姜的疑虑,正是陈皇后的困惑,她实在是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长女,纤细的手指摸着光滑的茶盏,半响陈皇后只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徐太后薨逝了有多久,东都徐氏便在尧姜母女二人的记忆之中消失了有多久。 其实要单纯说起来,陈皇后与徐太后这对婆媳,当真是关系不睦。 徐太后生前对陈皇后一向不冷不热,她原先是属意母家的一个侄女入主中宫的,只是没有想到道明帝在她还未言说之际,就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元帝定下了陈皇后为太子妃。 于是晚了一步的徐太后只好打消了念头,却还是觉得陈皇后是顶了她母家侄女的位置,便越发地看陈皇后不顺眼。 只徐太后终归母仪天下许多年,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她虽不喜陈皇后,但是待尧姜与李乾却还是不错的。 见陈皇后似是凝眉细想,尧姜遂又道:“儿臣记得。皇祖母从前说过,东都徐氏的女儿绝不为妾,便是入宫,也只入主中宫,万不得做什么妃嫔······” 尧姜的话只说了一半,她望着陈皇后,眸子里有担忧,有困惑,有不解。 陈皇后自是明白长女没有说出口的那半截话,她闭了眼,似是十分疲怠:“东都徐氏,”陈皇后蓦地笑了一声,这一声委实道尽了她的苦楚。 眼下吴氏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偏巧还要来一个东都徐氏家的女儿。 第347章 巧合(九) 应春阁内,琴声伴随着弦断而停了下来,沈才人愣愣地抬起手,方才这琴弦断的委实突然,她一时未曾设防,白嫩的指腹赫然出现一抹殷红来。 旁侧伺候的小宫女不免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蹲下身来,握着沈才人的手,语气慌乱道:“才人,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才人抿着嘴,此时她有些心不在焉,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在耳畔,却仿佛隔了很远似的。 良久之后,沈才人垂下眼眸,看着那断了一根弦的古琴,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头可有什么地方,能够更换这琴弦的吗?” 听得这话,小宫女只心中一怔。 沈才人出身卑微,入宫自是没有什么陪嫁宫人。她是宗正寺特地拨到沈才人身侧伺候的,原以为跟着一个貌美的主子做事,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哪里知晓这沈才人平素里除了弹琴便是看书,眼下都伤到指腹了,偏巧还挂念着这古琴。 小宫女瘪了瘪嘴,语气里头的担忧消散了不少:“回才人的话,宫里头有乐坊,想来应当是可以更换琴弦的。” 沈才人似是并未曾发觉此时小宫女的异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那就有劳佩兰你,将这古琴送去乐坊,看了看能不能把这断了的弦给换掉罢。”沈才人如是道。 小宫女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愣了愣,半响方才站起身来,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才人放心便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兀自几步上前,弯腰抱起那古琴,小宫女很快便跑了出去,独留悬在门框上头的铜铃摇晃。 待得佩兰离去以后,应春阁便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窗棂敞开,屋内明亮,沈才人略侧了头,目光穿过飘动的轻纱,似是在看拾翠殿的主殿。 今天是第几天了?沈才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耳畔仿佛还回荡着粉黛被杖毙时候的声响。那板子宽厚结实,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人的身上,却只是发出闷响来。 ························ 宴席开始的时候,天色还未暗下来,棠梨宫却是早已经灯火阑珊,一派热闹景象。 宫人们如同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来往之际裙摆轻扬,腰间银铃清脆,远远望去只让人觉得好一副仙阙玉宫之景。 陈皇后过来的时候,下首的妃嫔已然到齐了。 因着黄河水患一事,此时的建元帝尚且还在含元殿同几个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显然还不能过来。 待得陈皇后坐下以后,众妃嫔皆是起身行礼,年轻的妃嫔们如同花朵一般娇艳,陈皇后略扫一眼,便抬手示意她们坐下。 今日虽说是重阳家宴,但是除却后宫妃嫔以外,倒不似往年那般,还有旁的命妇赴宴。是以宴席热闹,却也没有多少拘谨在里头。 众妃嫔坐下以后,又听得陈皇后的一番寒暄,尔后各自举杯示意,宴席这便开始了。 不知晓为何,蛾眉从一迈入这棠梨宫内,便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康修容位于九嫔之首,新晋的良家子们除了徐昭仪一人得封昭仪以外,其余的皆得封的是如才人,美人一类不怎么高的位分。 是以今日的重阳家宴,康修容自然便坐在前头的位置。 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蛾眉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那一抹慌乱。就在这时,从旁侧路过的一个小宫女突然不小心撞了上来。 蛾眉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待得稳住身形以后,蛾眉愤怒地抬起眼,却见那小宫女已然是神色惶恐地跪倒在地。 这边的动静自是落入了康修容的耳朵里头,她原本与吴氏正说着话,席上丝竹乐声响亮,她随之转过头来,待看见蛾眉与那小宫女以后,登时便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愉地皱了眉头,康修容只对着蛾眉轻声呵斥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收拾。” 听得这话,蛾眉方才发觉那小宫女原是捧着酒壶的,与自己这么一撞,那酒壶里头的酒水竟是全然都泼到了身上来。 生怕康修容动怒,蛾眉不敢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离去之前,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宫女一眼,盘算着日后再说。 棠梨宫很大,有专门安排给宫人更衣小憩的屋舍。 蛾眉头一次来,虽说知晓此处有专门的屋舍,却是无奈于人生地不熟,只好寻了一个守在殿门口的宫人,让其领着自己前去。 出了主殿,外间只一片漆黑。 此时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偌大的棠梨宫中,唯独主殿灯火通明。蛾眉原本是心不在焉地跟着那宫人走着,只是当周遭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以后,她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来得及询问一声,那领路的宫人已然是兀自停了下来。 “蛾眉姐姐,这里便是了,里头有备下的换洗衣裳,都是干净的。”那宫人转过身来如是道。 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只先前在殿外的时候,蛾眉曾借着明亮灯火打量过这宫人,显然是陌生的面容。 压下心头的疑虑,蛾眉抬起头来,朝着夜幕之下的那座小院望去。 此处应当距离棠梨宫的主殿没有多远,站在原地,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主殿那边热闹的声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处院落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许是看出了蛾眉的顾虑,那领着她前来的宫人遂又轻声道:“因着今日繁忙,此处也就没有安排宫人留守。灯烛放在桌子上,蛾眉姐姐进去以后直接点燃就行了。” 听得这话,蛾眉心中仍旧有些犹豫,她本打算开口让那宫人跟随自己一道进去,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喊着,尔后就见那宫人回头应了一声,再度回过头的时候,那宫人的语气里头已然带了些许的歉意。 “蛾眉姐姐还请自便,主殿那头娘娘们传唤,我得快些过去。”说着,也不等蛾眉回应,那宫人已然转过了身,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不想写 第348章 巧合(十) 应春阁内,琴声伴随着弦断而停了下来,沈才人愣愣地抬起手,方才这琴弦断的委实突然,她一时未曾设防,白嫩的指腹赫然出现一抹殷红来。 旁侧伺候的小宫女不免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蹲下身来,握着沈才人的手,语气慌乱道:“才人,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才人抿着嘴,此时她有些心不在焉,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在耳畔,却仿佛隔了很远似的。 良久之后,沈才人垂下眼眸,看着那断了一根弦的古琴,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头可有什么地方,能够更换这琴弦的吗?” 听得这话,小宫女只心中一怔。 沈才人出身卑微,入宫自是没有什么陪嫁宫人。她是宗正寺特地拨到沈才人身侧伺候的,原以为跟着一个貌美的主子做事,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哪里知晓这沈才人平素里除了弹琴便是看书,眼下都伤到指腹了,偏巧还挂念着这古琴。 小宫女瘪了瘪嘴,语气里头的担忧消散了不少:“回才人的话,宫里头有乐坊,想来应当是可以更换琴弦的。” 沈才人似是并未曾发觉此时小宫女的异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那就有劳佩兰你,将这古琴送去乐坊,看了看能不能把这断了的弦给换掉罢。”沈才人如是道。 小宫女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愣了愣,半响方才站起身来,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才人放心便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兀自几步上前,弯腰抱起那古琴,小宫女很快便跑了出去,独留悬在门框上头的铜铃摇晃。 待得佩兰离去以后,应春阁便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窗棂敞开,屋内明亮,沈才人略侧了头,目光穿过飘动的轻纱,似是在看拾翠殿的主殿。 今天是第几天了?沈才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耳畔仿佛还回荡着粉黛被杖毙时候的声响。那板子宽厚结实,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人的身上,却只是发出闷响来。 ························ 宴席开始的时候,天色还未暗下来,棠梨宫却是早已经灯火阑珊,一派热闹景象。 宫人们如同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来往之际裙摆轻扬,腰间银铃清脆,远远望去只让人觉得好一副仙阙玉宫之景。 陈皇后过来的时候,下首的妃嫔已然到齐了。 因着黄河水患一事,此时的建元帝尚且还在含元殿同几个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显然还不能过来。 待得陈皇后坐下以后,众妃嫔皆是起身行礼,年轻的妃嫔们如同花朵一般娇艳,陈皇后略扫一眼,便抬手示意她们坐下。 今日虽说是重阳家宴,但是除却后宫妃嫔以外,倒不似往年那般,还有旁的命妇赴宴。是以宴席热闹,却也没有多少拘谨在里头。 众妃嫔坐下以后,又听得陈皇后的一番寒暄,尔后各自举杯示意,宴席这便开始了。 不知晓为何,蛾眉从一迈入这棠梨宫内,便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康修容位于九嫔之首,新晋的良家子们除了徐昭仪一人得封昭仪以外,其余的皆得封的是如才人,美人一类不怎么高的位分。 是以今日的重阳家宴,康修容自然便坐在前头的位置。 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蛾眉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那一抹慌乱。就在这时,从旁侧路过的一个小宫女突然不小心撞了上来。 蛾眉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待得稳住身形以后,蛾眉愤怒地抬起眼,却见那小宫女已然是神色惶恐地跪倒在地。 这边的动静自是落入了康修容的耳朵里头,她原本与吴氏正说着话,席上丝竹乐声响亮,她随之转过头来,待看见蛾眉与那小宫女以后,登时便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愉地皱了眉头,康修容只对着蛾眉轻声呵斥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收拾。” 听得这话,蛾眉方才发觉那小宫女原是捧着酒壶的,与自己这么一撞,那酒壶里头的酒水竟是全然都泼到了身上来。 生怕康修容动怒,蛾眉不敢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离去之前,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宫女一眼,盘算着日后再说。 棠梨宫很大,有专门安排给宫人更衣小憩的屋舍。 蛾眉头一次来,虽说知晓此处有专门的屋舍,却是无奈于人生地不熟,只好寻了一个守在殿门口的宫人,让其领着自己前去。 出了主殿,外间只一片漆黑。 此时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偌大的棠梨宫中,唯独主殿灯火通明。蛾眉原本是心不在焉地跟着那宫人走着,只是当周遭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以后,她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来得及询问一声,那领路的宫人已然是兀自停了下来。 “蛾眉姐姐,这里便是了,里头有备下的换洗衣裳,都是干净的。”那宫人转过身来如是道。 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只先前在殿外的时候,蛾眉曾借着明亮灯火打量过这宫人,显然是陌生的面容。 压下心头的疑虑,蛾眉抬起头来,朝着夜幕之下的那座小院望去。 此处应当距离棠梨宫的主殿没有多远,站在原地,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主殿那边热闹的声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处院落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许是看出了蛾眉的顾虑,那领着她前来的宫人遂又轻声道:“因着今日繁忙,此处也就没有安排宫人留守。灯烛放在桌子上,蛾眉姐姐进去以后直接点燃就行了。” 听得这话,蛾眉心中仍旧有些犹豫,她本打算开口让那宫人跟随自己一道进去,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喊着,尔后就见那宫人回头应了一声,再度回过头的时候,那宫人的语气里头已然带了些许的歉意。 “蛾眉姐姐还请自便,主殿那头娘娘们传唤,我得快些过去。”说着,也不等蛾眉回应,那宫人已然转过了身,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还是不想写 第349章 离宫 苏子从净房里头出来以后,专挑看上去极为偏僻的地方而去。 只她本就有些分不清楚方向,以至于绕来绕去,竟是彻彻底底地寻不见来时的路了。直至此时,苏子难免懊恼,支走那小宫女是必然的,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沿路竟然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了,使得她连问路的机会都没有。 恰逢此时骄阳高照,苏子立在廊下,越发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她左右望了望,一面伸手拭去额角渗出的汗水,一面则是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若是白苏追问起来,应当如何应答。 正在心中思忖之时,苏子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心中一喜,转眼之间却是有些慌乱。 她还未来得及想出应对之词,若是来人是白苏,只怕还得叫后者心中生疑,倒是让陈皇后知晓了,免不了又会对自家主子的大计形成一番阻碍。思及至此,苏子连忙站起身来,几步跑下长廊,弓腰躲在一处花丛之中。 那阵欢声笑语越发地靠近来,远远地,有几个宫女自长廊另一端走来,苏子藏身在花丛底下,倒是看不甚清楚。直至脚步声已然到了跟前,她方才一眼认出走在最前头的崖香,顿觉不妙。 还未等到苏子反应过来,却又见崖香似是“咦”了一声,尔后笑道:“这不是淑妃娘娘跟前的苏子妹妹么?” 听得这话,苏子不得不站起身来,从先前的藏身之处走出,讪讪地一笑:“没想到在此处竟是瞧见了崖香姐姐,真是巧得很呢。” 崖香颊边笑意愈深,她似是瞧不出苏子的满面局促,转过头去对着旁侧跟着的一群小宫女们道:“你们可得多学学,瞧瞧淑妃娘娘跟前的苏子妹妹,多忠心耿耿,这般热的天,还特地顶着日头高晒,出来给自家娘娘采花,当真是任劳任怨呢。” 那一群小宫女闻言,齐声笑着应诺,其中一个更是上前几步走下长廊,伸手轻轻地拉住了苏子,语气甚是亲昵道:“苏子姐姐满头大汗,也不知晓擦一擦,”说着,那小宫女竟是从袖中取出一抹巾帕,神情自若地给苏子擦了汗。 苏子一时不知晓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亦也想不通为何崖香要给她台阶下、当那小宫女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额头时,苏子蓦地忍不住地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回过了神来,连忙拉住了那小宫女的手,颇为地不自在道:“无妨,无妨,崖香姐姐想必应当还有差事在身,我便不耽误姐姐的时辰了,娘娘眼下还等着我呢。” 她存心想要快些离开此处,总觉得崖香等人的突然出现,着实不怀好意。更何况如今的她,本就是做贼心虚,自是不敢耽误太久。 崖香如何不知苏子心中所想,她抿嘴一笑,竟是径直上前,极为亲昵地挽了苏子的手,只道:“说起来还真是巧,我们也要去寻皇后娘娘,既然淑妃娘娘在立政殿内,不若我们便一道前去罢。”说着,丝毫不看苏子面色变化,崖香招手唤来那几个小宫女,众人一道热热闹闹,不断说笑,簇拥着苏子朝着主殿而去。 一路上苏子只觉无奈,崖香等人的出现绝非好事,只眼下全然无法脱身,越靠近主殿,她便越发觉得心中不安起来。 悄然抬眼,准备寻个缘由脱身之时,苏子蓦地发现那群小宫女之中,竟有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原不过便是先前白苏唤来给她带路的那个小宫女,好似叫什么,远黛来着。 苏子心中一惊,登时知晓自己只怕是中了圈套,再想起这些时日来吴氏的郁郁寡欢,苏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猛地用力一下挣脱了崖香同那小宫女拽着她的手。 当众人诧异的目光投来之际,苏子只垂眸笑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有些东西给落下了,便不与诸位姐妹一道过去了。”她说着,作势要走。 可崖香哪里会这般容易地放过她,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她略挑了眉,示意旁侧的几个小宫女一拥而上地将苏子又给团团围住。 “既然已经遇上了,苏子妹妹还是随我们一道去见皇后娘娘更为重要,待得妹妹在皇后娘娘跟前交代清楚了以后,再去拿落下的东西,亦也不迟。” 伴随着话音落下,苏子心中只余绝望。 她万万没有想到崖香等人眼下连表面的功夫都疲于应付,惊恐之后,她便越发地悔恨起来。恨自己动作没有更快,竟是直接被抓了现行,还要害得吴氏陷入枯鱼涸辙之境。 思及至此,苏子难免心生恨意,她吸了吸鼻子,终归还是决心破釜沉舟。 此时她们正在廊上,旁侧的柱子圆润厚重,朱红色的木漆犹如鲜血般绯红。苏子用力去挣脱,准备一头撞向柱子,来个死无对证。 可是崖香一早便预防着她这般寻死,眼瞧着不对劲,连忙出声呵斥道:“抓住她!” 这群小宫女们一个比一个动作快,苏子不过将将挣脱来,便复又被抓住了。 经过这一遭,崖香显然不愿再客气,冷笑一声道:“苏子妹妹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竟是连死都不怕了。”语气之中满是嘲讽,而苏子面露绝望之意,心中只反复一个念头:完了,什么都完了。 她随吴氏入宫不过两载,从前吴氏在家中为独女,仅有一兄一弟,家中诸人自是宠爱,她伺候着这样的小姐,亦也是自持身份。 直至后来吴氏入宫,她渐渐得知了好些不应该得知的事情,这才慢慢地知晓了这座大孟宫,全然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她终归还是太笨了。 见苏子已然有了认命的趋势,崖香却万不敢掉以轻心,她对着离苏子最近的一个小宫女吩咐道:“把她的嘴给堵上,见到了皇后娘娘以后,再松开。” 那小宫女连忙应诺,掏出巾帕揉成一团,直接便塞进了苏子的嘴巴里,堵住后者所有尚未说出口的言语。不想写 第350章 离宫(二) 苏子从净房里头出来以后,专挑看上去极为偏僻的地方而去。 只她本就有些分不清楚方向,以至于绕来绕去,竟是彻彻底底地寻不见来时的路了。直至此时,苏子难免懊恼,支走那小宫女是必然的,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沿路竟然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了,使得她连问路的机会都没有。 恰逢此时骄阳高照,苏子立在廊下,越发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她左右望了望,一面伸手拭去额角渗出的汗水,一面则是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若是白苏追问起来,应当如何应答。 正在心中思忖之时,苏子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心中一喜,转眼之间却是有些慌乱。 她还未来得及想出应对之词,若是来人是白苏,只怕还得叫后者心中生疑,倒是让陈皇后知晓了,免不了又会对自家主子的大计形成一番阻碍。思及至此,苏子连忙站起身来,几步跑下长廊,弓腰躲在一处花丛之中。 那阵欢声笑语越发地靠近来,远远地,有几个宫女自长廊另一端走来,苏子藏身在花丛底下,倒是看不甚清楚。直至脚步声已然到了跟前,她方才一眼认出走在最前头的崖香,顿觉不妙。 还未等到苏子反应过来,却又见崖香似是“咦”了一声,尔后笑道:“这不是淑妃娘娘跟前的苏子妹妹么?” 听得这话,苏子不得不站起身来,从先前的藏身之处走出,讪讪地一笑:“没想到在此处竟是瞧见了崖香姐姐,真是巧得很呢。” 崖香颊边笑意愈深,她似是瞧不出苏子的满面局促,转过头去对着旁侧跟着的一群小宫女们道:“你们可得多学学,瞧瞧淑妃娘娘跟前的苏子妹妹,多忠心耿耿,这般热的天,还特地顶着日头高晒,出来给自家娘娘采花,当真是任劳任怨呢。” 那一群小宫女闻言,齐声笑着应诺,其中一个更是上前几步走下长廊,伸手轻轻地拉住了苏子,语气甚是亲昵道:“苏子姐姐满头大汗,也不知晓擦一擦,”说着,那小宫女竟是从袖中取出一抹巾帕,神情自若地给苏子擦了汗。 苏子一时不知晓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亦也想不通为何崖香要给她台阶下、当那小宫女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额头时,苏子蓦地忍不住地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回过了神来,连忙拉住了那小宫女的手,颇为地不自在道:“无妨,无妨,崖香姐姐想必应当还有差事在身,我便不耽误姐姐的时辰了,娘娘眼下还等着我呢。” 她存心想要快些离开此处,总觉得崖香等人的突然出现,着实不怀好意。更何况如今的她,本就是做贼心虚,自是不敢耽误太久。 崖香如何不知苏子心中所想,她抿嘴一笑,竟是径直上前,极为亲昵地挽了苏子的手,只道:“说起来还真是巧,我们也要去寻皇后娘娘,既然淑妃娘娘在立政殿内,不若我们便一道前去罢。”说着,丝毫不看苏子面色变化,崖香招手唤来那几个小宫女,众人一道热热闹闹,不断说笑,簇拥着苏子朝着主殿而去。 一路上苏子只觉无奈,崖香等人的出现绝非好事,只眼下全然无法脱身,越靠近主殿,她便越发觉得心中不安起来。 悄然抬眼,准备寻个缘由脱身之时,苏子蓦地发现那群小宫女之中,竟有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原不过便是先前白苏唤来给她带路的那个小宫女,好似叫什么,远黛来着。 苏子心中一惊,登时知晓自己只怕是中了圈套,再想起这些时日来吴氏的郁郁寡欢,苏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猛地用力一下挣脱了崖香同那小宫女拽着她的手。 当众人诧异的目光投来之际,苏子只垂眸笑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有些东西给落下了,便不与诸位姐妹一道过去了。”她说着,作势要走。 可崖香哪里会这般容易地放过她,微微敛起面上神情,她略挑了眉,示意旁侧的几个小宫女一拥而上地将苏子又给团团围住。 “既然已经遇上了,苏子妹妹还是随我们一道去见皇后娘娘更为重要,待得妹妹在皇后娘娘跟前交代清楚了以后,再去拿落下的东西,亦也不迟。” 伴随着话音落下,苏子心中只余绝望。 她万万没有想到崖香等人眼下连表面的功夫都疲于应付,惊恐之后,她便越发地悔恨起来。恨自己动作没有更快,竟是直接被抓了现行,还要害得吴氏陷入枯鱼涸辙之境。 思及至此,苏子难免心生恨意,她吸了吸鼻子,终归还是决心破釜沉舟。 此时她们正在廊上,旁侧的柱子圆润厚重,朱红色的木漆犹如鲜血般绯红。苏子用力去挣脱,准备一头撞向柱子,来个死无对证。 可是崖香一早便预防着她这般寻死,眼瞧着不对劲,连忙出声呵斥道:“抓住她!” 这群小宫女们一个比一个动作快,苏子不过将将挣脱来,便复又被抓住了。 经过这一遭,崖香显然不愿再客气,冷笑一声道:“苏子妹妹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竟是连死都不怕了。”语气之中满是嘲讽,而苏子面露绝望之意,心中只反复一个念头:完了,什么都完了。 她随吴氏入宫不过两载,从前吴氏在家中为独女,仅有一兄一弟,家中诸人自是宠爱,她伺候着这样的小姐,亦也是自持身份。 直至后来吴氏入宫,她渐渐得知了好些不应该得知的事情,这才慢慢地知晓了这座大孟宫,全然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她终归还是太笨了。 见苏子已然有了认命的趋势,崖香却万不敢掉以轻心,她对着离苏子最近的一个小宫女吩咐道:“把她的嘴给堵上,见到了皇后娘娘以后,再松开。” 那小宫女连忙应诺,掏出巾帕揉成一团,直接便塞进了苏子的嘴巴里,堵住后者所有尚未说出口的言语。还是不想写 第351章 离宫(三) 还是不想写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 第352章 离宫(四) 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唉 第353章 离宫(五) 周充媛被康修容蓦地呵斥了一番,虽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仍旧还是止了声,随后低下头,开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殿内先前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不复存在,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说话。 如今吴氏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深得建元帝宠爱,一月三十日,除去十五,几乎有二十日建元帝都是歇在吴氏的辛华苑中。早有妃嫔见不惯她如此独宠,只是更多的却是忌惮,如康修容这般胆大直言的,几乎难得一见。 陈皇后不耐应付于这些勾心斗角,索性借口乏了,将这些莺莺燕燕全然都打发走了。 待得众人告退,陈皇后略有些疲倦地抬眼,望向尧姜:“可用了早膳?”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女儿,素日里头懒散惯了,鲜少会早起,往日都是赶在她同嫔妃们说完话之后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一反常态,倒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尧姜心里头惦记着吴氏,对于母后的询问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道:“还未曾。” 陈皇后上了心,连忙唤了白苏去传膳,有宫人上前撤下了方才嫔妃们的茶水。 “阿弟呢?”似是突然想起,尧姜回过了神,蓦地问道。 陈皇后端起身侧的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吹上头的浮沫:“乾儿着了凉,今日便没有过来。” 闻言,尧姜这才想起先前菘蓝于璇玑殿内所说的话,可惜她一直都纠结于旁的事情,并不曾过多关注。如今陈皇后再度提到,心里头难免涌上了些许愧疚,只瓮声道:“等下我去承安殿内瞧瞧罢。” 陈皇后睨了尧姜一眼:“太医瞧了便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对于幼子,陈皇后显然没有长女那般关爱。 尧姜已然司空见惯,记忆之中阿弟更为亲近于她,许是因着母后的偏爱,又许是因着父皇的刻意疏远,使得稚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她了。 尧姜反驳道:“阿弟年幼,总得看上一眼,我才安心。” 陈皇后笑了一声:“我倒像是继母。”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带着些许忧伤。 尧姜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应答,好在此时白苏领着宫人忙不迭地摆了膳,她便连忙扶着陈皇后站了起来,朝着一侧摆膳的地方走去。 待得落座之后,尧姜这才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吴昭仪可是身子不适?” 她努力地让自己神情看上去极为自然些,却着实忽略了她的身份实在是不宜与一个妃嫔过多纠缠。 好在陈皇后此时显然心有所思,对于尧姜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很在意,只甚是敷衍地应付道:“她身子本就不好,你父皇又多怜惜于她。” 怜惜么,尧姜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若非父皇不宠爱于吴氏,又怎么会在自己临终之前,为了让无子的吴氏能够安度一生,而违了祖制,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孤行地立了吴氏为后呢?以至于自己与阿弟,又何苦会落得最后那般凄凉的下场。 面上嫣然一笑,尧姜温声道:“母后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吴氏身子娇弱,母后更应当多多关注才是。” 吴氏想要持宠而娇,前一世的她虽说知晓这般的心思,却并不曾将其放在眼里,直到母后病逝,吴氏承宠愈甚,她不得不承担起重任,这才对吴氏逐渐警惕起来。 好在老天爷有眼,给了她重新来过的一次机会,她自然是不能让吴氏的生活越发地一帆风顺。 陈皇后哪里知道尧姜此时的心中所想,她对于吴氏谈不上喜恶,建元帝喜欢,自然也就高看一眼而已,不过一个区区妃嫔,哪里值得她身为中宫之主,而主动屈尊降贵的。 听见女儿如是道,陈皇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后宫子嗣稀薄,你父皇又偏宠于她,想来日后开枝散叶,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 陈皇后爽快地应下,尧姜着实松了一口气。 宫女盛了粥,各自放在母女二人的面前,陈皇后催促道:“先用膳罢。” 尧姜颔首,母女二人皆是敛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拿起银筷。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桌上无一人说话,旁边的宫女走动伺候,自然也变得小心翼翼。漫长的沉默结束,陈皇后轻捻丝帕,擦了擦嘴角,白芷领着宫人上前,撤下了桌上的碗筷。尧姜立即起身,踱步到陈皇后身侧,搀扶起了她。 “好了,”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陈皇后轻声道:“你去看看你阿弟罢。”似是有了些许逐客之意。 尧姜闻言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不如儿臣再去瞧瞧吴昭仪罢?”她如是提议道。 陈皇后面上一沉,本想直接拒绝,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方才女儿所说甚有道理。她不喜后宫争斗,却并不代表她便天生愚钝,女儿言下之意不外乎便是吴氏盛宠,并非一件好事。 溢于唇边拒绝的话语登时消散,陈皇后笑了一声,敛下眼帘:“依你便是。” 尧姜立即应了一声“是”,顿了顿,陈皇后许是又突然意识到,这般的举动于尧姜而言不大妥当,于是她稍稍侧首,唤了一声白芷。 后者屈膝应诺,陈皇后吩咐道:“你陪同公主一道前去辛华苑,就说我听闻她身子不爽利,特地去看看。顺道再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去,好生替吴昭仪看诊。” 陈太医是陈皇后的旁支族叔,已然出了五服,旁的人并不知晓陈太医与陈皇后还有这般的关系,前一世若非无意之中听母后提及,尧姜自然也不知晓。 如今母后特地点了陈太医前去看诊,想来定是知晓自己那番话的打算。只是唯一不确定的,便是陈太医若是诊出了吴氏身子出了问题,接下来母后是否会以吴氏体弱,怕过了病气为理由,而转移建元帝对吴氏的宠爱呢? 不过,就算是母后没有这个打算,也要让吴氏体弱,成为建元帝对她宠爱渐弱的理由。 尧姜心中已然决定了这样的行事,朝着陈皇后屈膝行礼,尔后便领着白芷,朝着辛华苑去了。不想写诶 第354章 离宫(六) 还是不想写周充媛被康修容蓦地呵斥了一番,虽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仍旧还是止了声,随后低下头,开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殿内先前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不复存在,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说话。 如今吴氏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深得建元帝宠爱,一月三十日,除去十五,几乎有二十日建元帝都是歇在吴氏的辛华苑中。早有妃嫔见不惯她如此独宠,只是更多的却是忌惮,如康修容这般胆大直言的,几乎难得一见。 陈皇后不耐应付于这些勾心斗角,索性借口乏了,将这些莺莺燕燕全然都打发走了。 待得众人告退,陈皇后略有些疲倦地抬眼,望向尧姜:“可用了早膳?”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女儿,素日里头懒散惯了,鲜少会早起,往日都是赶在她同嫔妃们说完话之后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一反常态,倒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尧姜心里头惦记着吴氏,对于母后的询问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道:“还未曾。” 陈皇后上了心,连忙唤了白苏去传膳,有宫人上前撤下了方才嫔妃们的茶水。 “阿弟呢?”似是突然想起,尧姜回过了神,蓦地问道。 陈皇后端起身侧的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吹上头的浮沫:“乾儿着了凉,今日便没有过来。” 闻言,尧姜这才想起先前菘蓝于璇玑殿内所说的话,可惜她一直都纠结于旁的事情,并不曾过多关注。如今陈皇后再度提到,心里头难免涌上了些许愧疚,只瓮声道:“等下我去承安殿内瞧瞧罢。” 陈皇后睨了尧姜一眼:“太医瞧了便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对于幼子,陈皇后显然没有长女那般关爱。 尧姜已然司空见惯,记忆之中阿弟更为亲近于她,许是因着母后的偏爱,又许是因着父皇的刻意疏远,使得稚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她了。 尧姜反驳道:“阿弟年幼,总得看上一眼,我才安心。” 陈皇后笑了一声:“我倒像是继母。”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带着些许忧伤。 尧姜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应答,好在此时白苏领着宫人忙不迭地摆了膳,她便连忙扶着陈皇后站了起来,朝着一侧摆膳的地方走去。 待得落座之后,尧姜这才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吴昭仪可是身子不适?” 她努力地让自己神情看上去极为自然些,却着实忽略了她的身份实在是不宜与一个妃嫔过多纠缠。 好在陈皇后此时显然心有所思,对于尧姜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很在意,只甚是敷衍地应付道:“她身子本就不好,你父皇又多怜惜于她。” 怜惜么,尧姜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若非父皇不宠爱于吴氏,又怎么会在自己临终之前,为了让无子的吴氏能够安度一生,而违了祖制,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孤行地立了吴氏为后呢?以至于自己与阿弟,又何苦会落得最后那般凄凉的下场。 面上嫣然一笑,尧姜温声道:“母后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吴氏身子娇弱,母后更应当多多关注才是。” 吴氏想要持宠而娇,前一世的她虽说知晓这般的心思,却并不曾将其放在眼里,直到母后病逝,吴氏承宠愈甚,她不得不承担起重任,这才对吴氏逐渐警惕起来。 好在老天爷有眼,给了她重新来过的一次机会,她自然是不能让吴氏的生活越发地一帆风顺。 陈皇后哪里知道尧姜此时的心中所想,她对于吴氏谈不上喜恶,建元帝喜欢,自然也就高看一眼而已,不过一个区区妃嫔,哪里值得她身为中宫之主,而主动屈尊降贵的。 听见女儿如是道,陈皇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后宫子嗣稀薄,你父皇又偏宠于她,想来日后开枝散叶,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 陈皇后爽快地应下,尧姜着实松了一口气。 宫女盛了粥,各自放在母女二人的面前,陈皇后催促道:“先用膳罢。” 尧姜颔首,母女二人皆是敛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拿起银筷。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桌上无一人说话,旁边的宫女走动伺候,自然也变得小心翼翼。漫长的沉默结束,陈皇后轻捻丝帕,擦了擦嘴角,白芷领着宫人上前,撤下了桌上的碗筷。尧姜立即起身,踱步到陈皇后身侧,搀扶起了她。 “好了,”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陈皇后轻声道:“你去看看你阿弟罢。”似是有了些许逐客之意。 尧姜闻言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不如儿臣再去瞧瞧吴昭仪罢?”她如是提议道。 陈皇后面上一沉,本想直接拒绝,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方才女儿所说甚有道理。她不喜后宫争斗,却并不代表她便天生愚钝,女儿言下之意不外乎便是吴氏盛宠,并非一件好事。 溢于唇边拒绝的话语登时消散,陈皇后笑了一声,敛下眼帘:“依你便是。” 尧姜立即应了一声“是”,顿了顿,陈皇后许是又突然意识到,这般的举动于尧姜而言不大妥当,于是她稍稍侧首,唤了一声白芷。 后者屈膝应诺,陈皇后吩咐道:“你陪同公主一道前去辛华苑,就说我听闻她身子不爽利,特地去看看。顺道再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去,好生替吴昭仪看诊。” 陈太医是陈皇后的旁支族叔,已然出了五服,旁的人并不知晓陈太医与陈皇后还有这般的关系,前一世若非无意之中听母后提及,尧姜自然也不知晓。 如今母后特地点了陈太医前去看诊,想来定是知晓自己那番话的打算。只是唯一不确定的,便是陈太医若是诊出了吴氏身子出了问题,接下来母后是否会以吴氏体弱,怕过了病气为理由,而转移建元帝对吴氏的宠爱呢? 不过,就算是母后没有这个打算,也要让吴氏体弱,成为建元帝对她宠爱渐弱的理由。 尧姜心中已然决定了这样的行事,朝着陈皇后屈膝行礼,尔后便领着白芷,朝着辛华苑去了。 第355章 离宫(七) 时至七月,天气骤然变得颇为烦闷起来,连着好几日都是晴空万里无云,日头难免毒辣,使得众人几乎鲜少白日离开宫室。 陈皇后见着如此,虽说不再称病,可却也下令免了这些时日的晨昏定省。尧姜因此落了个轻松自在,便终日躲在璇玑殿内,闭门不出,只一心读着特地叫人寻来的国史,颇有一番打算将大孟历朝历代都研究彻底的想法。 这一日用过午膳之后,由着宫人伺候换了衣裳,尧姜倚坐在临窗的榻上,正准备看一会儿子书的时候,便见外头守门的小宫女来报,说是立政殿的白苏来了。 心中难免诧异,尔后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白苏领着一个小宫女径直入了内。 待得屈膝行礼之后,白苏这才近身来,轻快着声音道:“今日娘娘瞧着天气烦闷,便命御膳房备了绿豆汤,以供消暑。奴婢奉了娘娘旨意,特地给殿下送来些。”说着,略侧了身子,从身后小宫女手中木盘上端起白瓷的汤盅,几步上前,交由到崖香手中。 尧姜一面示意崖香替她盛一碗绿豆汤,一面抬了眼去看白苏,尔后关切道:“母后今日如何?” 许是因着近来天气着实烦闷的缘故,陈皇后一连好几日胃口甚是寡淡,她原本身子便薄弱,如今进食少了些,整个人瞧上去便越发消瘦了不少。御膳房那边每日都换着花样,却也丝毫不见好转。 闻言,白苏笑了笑,只道:“娘娘今日瞧上去似是好些了,午膳用了一小碗白米饭,遵陈太医的嘱咐,已让御膳房那边日日备了药膳。” 听得这话,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尔后端起面前盛了绿豆汤的瓷碗,含了一口。 这绿豆汤里头撒了些冰糖,又加了些碎冰,喝起来比往日的要舒爽许多,一口入喉,尧姜只觉得所有的燥热全然消失不见,她甚是惬意地半眯了眼,放下那瓷碗,却是问道:“辛华苑那边也送去了?” 初时白苏有些愣住,显然是没有想到尧姜会忽的问及吴氏来,顿了顿,方才道:“还未来得及,依照娘娘的吩咐,各宫各殿都是按照份例去分发绿豆汤的.殿下同乾殿下处,自是头一份,其余宫嫔那里,尚且还未送去。” “还未送去么?”尧姜语气淡淡,半垂了眸子,似是弯了唇角,复又道:“淑妃嗜甜,送去她宫中的绿豆汤,一定要多融些冰糖进去,需好生用冰块镇着,更重要的,”说着,尧姜忽的抬眼,望向白苏:“得要你亲自送过去。” 白苏听了这话,如何不知尧姜心中想法。 自端午家宴吴氏晋为淑妃以后,尧姜时不时地便想要添些堵,她日日奉命前来璇玑殿,早便对尧姜如此行事司空见惯。 不过眼下,白苏却是有些犹豫,甚是迟疑道:“听闻陛下今日在淑妃娘娘处。。。” 还未等她说完,便见尧姜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只不以为然道:“正是因着父皇在辛华苑,所以才要你亲自送过去。母后给各宫各殿的恩赐,当着父皇的面,我就不信,她还敢拂了母后的面子不成。” 这其实本便是小事,无论前些时日的添堵也好,亦或是如今的捉弄也罢,白苏只当得尧姜年岁尚小,看不惯吴氏不把陈皇后放在眼中,方才如此出口恶气。本欲再言说几番,却不过眨眼的功夫,白苏便打消了这般的念头,很快颔首应诺。 尧姜见了,微微一笑,心中倒是别有一番打算。 待得白苏领着小宫女离去以后,菘蓝一面给尧姜打着扇,一面略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不喜淑妃,不理她便是,何须如此呢?” 许是因着心情愉悦的缘故,尧姜莞尔一笑,直言道:“若是看不惯一个人,自是无需将其放在眼里。可若是这人非要送上门来,总得小施惩戒才是。母后不便做的事情,便由我来做。左右是些无伤大雅之事,即便吴氏想要寻母后晦气,却也得掂量掂量,此事在父皇的心中,究竟是后宫妇人之间的争斗,还是稚子不谙世事的所为。” 见着菘蓝仍旧满脸一知半解的神情,一侧的崖香便接过话道:“如淑妃那般聪慧的人,想必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闻言,菘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本就有些愚钝,虽说忠心耿耿,但好些事情瞧不通透。直至前一世尧姜临死之前,菘蓝虽说成熟稳重了不少,可骨子里却也仍旧改不了那副天真纯良的做派。 少顷过后,桌上瓷碗里头的绿豆汤已然见底,崖香正准备再盛一碗,却见尧姜摇了摇头,拒绝道:“这绿豆汤本就是消暑所有,喝多了难免不适。剩下的,你们几个今日当值的,便各自分了去罢。” 但凡赏赐,虽说是按照份例拨给各宫各殿,可轮到宫女奴才份上,却俨然同主子的不一样。得了准允,几个当值的宫女忙不迭地屈膝行礼,崖香唤一名小宫女上前,端走了桌案上的汤盅与瓷碗。 眼下已然不早,方才谈话时候又耽误了好些时辰,尧姜没了看书的兴致,索性便将摊开的书阖上,放回一侧去。 由着崖香与菘蓝搀扶着下了塌,又由得二人伺候洗漱了一番,方才踱步到床榻处。 幔帐垂下,殿内的光亮登时被掩去大半,留守的几个小宫女先行退了出去,就在崖香同菘蓝也准备放下床帐以后离开之时,却听自一片昏暗处传来了尧姜的声音。 她只唤了崖香,虽说心中有些不愉,可菘蓝终归还是不敢多做停留,很快地退出了内殿。 直至脚步声远处,离开的菘蓝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殿门,尧姜这才轻声问询道:“近日可曾见辛华苑的人出宫去?” 早些时候莲蒂之死,使得尧姜万不敢再动立政殿的人,只好叫崖香日日寻了空闲,去春寿门处查看。 听得此言,崖香垂了眸子,低声道:“回殿下的话,昨日辛华苑的李公公曾领了腰牌出了一趟宫。” 又是李闻,尧姜不免沉了脸色,只因着帐内无甚光亮,以至于她这般的神情变化,并未让崖香所察觉。不想写 第356章 离宫(八) 时至七月,天气骤然变得颇为烦闷起来,连着好几日都是晴空万里无云,日头难免毒辣,使得众人几乎鲜少白日离开宫室。 陈皇后见着如此,虽说不再称病,可却也下令免了这些时日的晨昏定省。尧姜因此落了个轻松自在,便终日躲在璇玑殿内,闭门不出,只一心读着特地叫人寻来的国史,颇有一番打算将大孟历朝历代都研究彻底的想法。 这一日用过午膳之后,由着宫人伺候换了衣裳,尧姜倚坐在临窗的榻上,正准备看一会儿子书的时候,便见外头守门的小宫女来报,说是立政殿的白苏来了。 心中难免诧异,尔后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白苏领着一个小宫女径直入了内。 待得屈膝行礼之后,白苏这才近身来,轻快着声音道:“今日娘娘瞧着天气烦闷,便命御膳房备了绿豆汤,以供消暑。奴婢奉了娘娘旨意,特地给殿下送来些。”说着,略侧了身子,从身后小宫女手中木盘上端起白瓷的汤盅,几步上前,交由到崖香手中。 尧姜一面示意崖香替她盛一碗绿豆汤,一面抬了眼去看白苏,尔后关切道:“母后今日如何?” 许是因着近来天气着实烦闷的缘故,陈皇后一连好几日胃口甚是寡淡,她原本身子便薄弱,如今进食少了些,整个人瞧上去便越发消瘦了不少。御膳房那边每日都换着花样,却也丝毫不见好转。 闻言,白苏笑了笑,只道:“娘娘今日瞧上去似是好些了,午膳用了一小碗白米饭,遵陈太医的嘱咐,已让御膳房那边日日备了药膳。” 听得这话,尧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尔后端起面前盛了绿豆汤的瓷碗,含了一口。 这绿豆汤里头撒了些冰糖,又加了些碎冰,喝起来比往日的要舒爽许多,一口入喉,尧姜只觉得所有的燥热全然消失不见,她甚是惬意地半眯了眼,放下那瓷碗,却是问道:“辛华苑那边也送去了?” 初时白苏有些愣住,显然是没有想到尧姜会忽的问及吴氏来,顿了顿,方才道:“还未来得及,依照娘娘的吩咐,各宫各殿都是按照份例去分发绿豆汤的.殿下同乾殿下处,自是头一份,其余宫嫔那里,尚且还未送去。” “还未送去么?”尧姜语气淡淡,半垂了眸子,似是弯了唇角,复又道:“淑妃嗜甜,送去她宫中的绿豆汤,一定要多融些冰糖进去,需好生用冰块镇着,更重要的,”说着,尧姜忽的抬眼,望向白苏:“得要你亲自送过去。” 白苏听了这话,如何不知尧姜心中想法。 自端午家宴吴氏晋为淑妃以后,尧姜时不时地便想要添些堵,她日日奉命前来璇玑殿,早便对尧姜如此行事司空见惯。 不过眼下,白苏却是有些犹豫,甚是迟疑道:“听闻陛下今日在淑妃娘娘处。。。” 还未等她说完,便见尧姜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只不以为然道:“正是因着父皇在辛华苑,所以才要你亲自送过去。母后给各宫各殿的恩赐,当着父皇的面,我就不信,她还敢拂了母后的面子不成。” 这其实本便是小事,无论前些时日的添堵也好,亦或是如今的捉弄也罢,白苏只当得尧姜年岁尚小,看不惯吴氏不把陈皇后放在眼中,方才如此出口恶气。本欲再言说几番,却不过眨眼的功夫,白苏便打消了这般的念头,很快颔首应诺。 尧姜见了,微微一笑,心中倒是别有一番打算。 待得白苏领着小宫女离去以后,菘蓝一面给尧姜打着扇,一面略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不喜淑妃,不理她便是,何须如此呢?” 许是因着心情愉悦的缘故,尧姜莞尔一笑,直言道:“若是看不惯一个人,自是无需将其放在眼里。可若是这人非要送上门来,总得小施惩戒才是。母后不便做的事情,便由我来做。左右是些无伤大雅之事,即便吴氏想要寻母后晦气,却也得掂量掂量,此事在父皇的心中,究竟是后宫妇人之间的争斗,还是稚子不谙世事的所为。” 见着菘蓝仍旧满脸一知半解的神情,一侧的崖香便接过话道:“如淑妃那般聪慧的人,想必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闻言,菘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本就有些愚钝,虽说忠心耿耿,但好些事情瞧不通透。直至前一世尧姜临死之前,菘蓝虽说成熟稳重了不少,可骨子里却也仍旧改不了那副天真纯良的做派。 少顷过后,桌上瓷碗里头的绿豆汤已然见底,崖香正准备再盛一碗,却见尧姜摇了摇头,拒绝道:“这绿豆汤本就是消暑所有,喝多了难免不适。剩下的,你们几个今日当值的,便各自分了去罢。” 但凡赏赐,虽说是按照份例拨给各宫各殿,可轮到宫女奴才份上,却俨然同主子的不一样。得了准允,几个当值的宫女忙不迭地屈膝行礼,崖香唤一名小宫女上前,端走了桌案上的汤盅与瓷碗。 眼下已然不早,方才谈话时候又耽误了好些时辰,尧姜没了看书的兴致,索性便将摊开的书阖上,放回一侧去。 由着崖香与菘蓝搀扶着下了塌,又由得二人伺候洗漱了一番,方才踱步到床榻处。 幔帐垂下,殿内的光亮登时被掩去大半,留守的几个小宫女先行退了出去,就在崖香同菘蓝也准备放下床帐以后离开之时,却听自一片昏暗处传来了尧姜的声音。 她只唤了崖香,虽说心中有些不愉,可菘蓝终归还是不敢多做停留,很快地退出了内殿。 直至脚步声远处,离开的菘蓝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殿门,尧姜这才轻声问询道:“近日可曾见辛华苑的人出宫去?” 早些时候莲蒂之死,使得尧姜万不敢再动立政殿的人,只好叫崖香日日寻了空闲,去春寿门处查看。 听得此言,崖香垂了眸子,低声道:“回殿下的话,昨日辛华苑的李公公曾领了腰牌出了一趟宫。” 又是李闻,尧姜不免沉了脸色,只因着帐内无甚光亮,以至于她这般的神情变化,并未让崖香所察觉。不想写!!! 第357章 离宫(九) 短暂的沉默之后,随即爆发的是刻意压低的议论纷纷。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不过因着当事双方一人为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子,一人为常出入宫闱的年轻国公爷,这才使得事情不似平常那般。 顾青面色依旧,他向来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举止进退有加,迎上燕珩淡漠的目光,顾青极为客气地拱手行礼,二人相视一眼,方才各自退回了席上。 投壶之礼三局两胜,眼下不过才第一局而已,胜负未定。 司射上前了几步,立于尊壶之间,开始高声报分:“顾大公子,有初,中,十分;安国公,有初,中,十分。”伴随着分数的脱口而出,下边有一总角小童持笔正在纸上飞快将司射所言分数给记了下来。 投壶之中,若是箭矢尾端入壶,则不计分;若是未全进壶,亦也不计分。 不过片刻的功夫,司射已然将二人的分数都给禀报完了。因着这二人四只箭矢全中,皆为箭端入壶,以至于分数持平,第一局并无输赢。 稍作休息之后,那厢顾青先行起身,燕珩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亦也起身,反倒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兀自站了起来。 顾青面露诧异,那青年男子已然是朝着前者拱手行礼道:“顾大公子,国公爷身子有恙,这第二局,特让某来代为投壶。” 有恙?顾青微蹙眉头,两席之间相隔不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足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燕珩正侧身倚在席上,神色惬意,哪里像是身子有恙了? 心中蓦地有些不愉,投壶之礼的首轮,本就于宴席之上举足轻重。若非是今日桃花宴邀了燕珩前来,他亦也不会选择后者作为这首轮的宾客。只是心中不满,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顾青客气而疏远地笑了笑,对着那青年男子道:“既如此,请。” 那青年男子回以一笑,声音浑厚:“某便不客气了。”说罢,二人又互相见礼,重新朝场内走去。 场上投壶之人的突然调换,自是引得席上众人侧目。 尧姜半眯了眼睛,她其实并不认得那个替代燕珩的青年男子。 即便前一世她与燕珩着实算得上有许多来往,关系尚且算是亲密,否则她亦也不会那般胆大地将阿弟托付给后者。只是前一世的记忆之中,似乎并没有关于那个青年男子的半点印象。 下首的一个贵女似是看出了尧姜的疑虑,便故作无意地小声道:“小女久闻郭家小将军的大名,不曾想到,今日竟是在这投壶之礼上见着本尊了。” 郭家小将军,郭焱?尧姜心下一沉,本朝之中姓郭的武将独一家,她自是不会忘记的,吴氏大兄吴忠的妻子,便是出身郭家,为武将之后。 前一世的尧姜为了能够在朝堂之上寻求更多的支持,对所有大臣之间的姻亲关系了解地十分透彻。吴忠于建元元年春天的时候,便迎娶了郭家小姐为妻,眼下两家正是来往密切之时,这燕珩又如何会与郭焱在一起呢? 瞧那举手投足,二人似是相熟许久,不然依照燕珩那般谨慎的性子,又如何会放心让郭焱替代他去投壶呢? 思及至此,尧姜头一次开始觉得,前一世自己将阿弟托付给安国公与燕王,会不会又将阿弟推入另一个虎口?尧姜只觉得眼下有些心烦意乱。 场上如何,她全然没了任何心思去看,再看燕珩那侧,有人俯身上前似是对他说了什么,只见他微微颔首,尔后起身,竟是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 尧姜见此,连忙唤来菘蓝,借口“腹中忽疼,要去官房”,留下崖香,便匆匆忙忙地亦也跟着离去了。 好在如今席上众人的目光皆是被场上投壶的顾青与郭焱二人所吸引过去,以至于并不曾有多少人注意到上首的尧姜,悄然起身离开。 尧姜几乎算是一路小跑,燕珩所离开的方位与她有一些距离,跑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勉强地见着燕珩的身影。 身后的菘蓝一时不曾设防,追得略有些匆忙,一时之间气喘吁吁。 待得二人停下脚步以后,离燕珩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菘蓝虽说心中不解,自己殿下明明是要去官房,怎的又会去追安国公,但是却极为知趣地不曾多说什么。 主仆二人稍作休整,尧姜没有再上前,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跟燕珩的身后。 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绿树成荫,枝繁叶茂,尧姜恰到好处地将身形隐于一片郁郁葱葱之后,菘蓝见模学样,亦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燕珩似是独自一人,步入了园中深处。 干净平整的石子路一路向前延伸,尧姜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她其实亦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生此意,见燕珩起身离开,便也跟着离开。 只是待得反应过来以后,她已经带着菘蓝跟了过来,再没了退路。 树荫深处,隐隐约约有谈话声响起,尧姜蓦地驻足,林间树叶颤动,发出“唰唰”的声响,她听见燕珩压低了声音问道:“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燕珩在查什么事情?尧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带着整颗心亦也提到了嗓子眼。 另一个声音,大抵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微微暗哑,在燕珩说出那句话以后,稍稍顿了顿,方才道:“尚未,只查到了二人之间似有往来。” 话音落下,燕珩冷笑了一声,那人遂又道:“不过,我已经让人密切去监视那内侍的举动,看样子,那家似乎格外信任这内侍。” 不知晓为什么,尧姜在听见“内侍”二字以后,脑海之中蓦地浮现“李闻”的名字。 前些时日莲蒂看见李闻持着腰牌出了宫,去了吴家,莫不是燕珩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尧姜只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凑巧,只是她又不敢肯定,如果如何燕珩真的在调查李闻出入吴家这件事情,那么他在这件事情之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不想写 第358章 离宫(十) 短暂的沉默之后,随即爆发的是刻意压低的议论纷纷。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不过因着当事双方一人为昭阳大长公主的长子,一人为常出入宫闱的年轻国公爷,这才使得事情不似平常那般。 顾青面色依旧,他向来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举止进退有加,迎上燕珩淡漠的目光,顾青极为客气地拱手行礼,二人相视一眼,方才各自退回了席上。 投壶之礼三局两胜,眼下不过才第一局而已,胜负未定。 司射上前了几步,立于尊壶之间,开始高声报分:“顾大公子,有初,中,十分;安国公,有初,中,十分。”伴随着分数的脱口而出,下边有一总角小童持笔正在纸上飞快将司射所言分数给记了下来。 投壶之中,若是箭矢尾端入壶,则不计分;若是未全进壶,亦也不计分。 不过片刻的功夫,司射已然将二人的分数都给禀报完了。因着这二人四只箭矢全中,皆为箭端入壶,以至于分数持平,第一局并无输赢。 稍作休息之后,那厢顾青先行起身,燕珩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亦也起身,反倒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兀自站了起来。 顾青面露诧异,那青年男子已然是朝着前者拱手行礼道:“顾大公子,国公爷身子有恙,这第二局,特让某来代为投壶。” 有恙?顾青微蹙眉头,两席之间相隔不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足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燕珩正侧身倚在席上,神色惬意,哪里像是身子有恙了? 心中蓦地有些不愉,投壶之礼的首轮,本就于宴席之上举足轻重。若非是今日桃花宴邀了燕珩前来,他亦也不会选择后者作为这首轮的宾客。只是心中不满,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顾青客气而疏远地笑了笑,对着那青年男子道:“既如此,请。” 那青年男子回以一笑,声音浑厚:“某便不客气了。”说罢,二人又互相见礼,重新朝场内走去。 场上投壶之人的突然调换,自是引得席上众人侧目。 尧姜半眯了眼睛,她其实并不认得那个替代燕珩的青年男子。 即便前一世她与燕珩着实算得上有许多来往,关系尚且算是亲密,否则她亦也不会那般胆大地将阿弟托付给后者。只是前一世的记忆之中,似乎并没有关于那个青年男子的半点印象。 下首的一个贵女似是看出了尧姜的疑虑,便故作无意地小声道:“小女久闻郭家小将军的大名,不曾想到,今日竟是在这投壶之礼上见着本尊了。” 郭家小将军,郭焱?尧姜心下一沉,本朝之中姓郭的武将独一家,她自是不会忘记的,吴氏大兄吴忠的妻子,便是出身郭家,为武将之后。 前一世的尧姜为了能够在朝堂之上寻求更多的支持,对所有大臣之间的姻亲关系了解地十分透彻。吴忠于建元元年春天的时候,便迎娶了郭家小姐为妻,眼下两家正是来往密切之时,这燕珩又如何会与郭焱在一起呢? 瞧那举手投足,二人似是相熟许久,不然依照燕珩那般谨慎的性子,又如何会放心让郭焱替代他去投壶呢? 思及至此,尧姜头一次开始觉得,前一世自己将阿弟托付给安国公与燕王,会不会又将阿弟推入另一个虎口?尧姜只觉得眼下有些心烦意乱。 场上如何,她全然没了任何心思去看,再看燕珩那侧,有人俯身上前似是对他说了什么,只见他微微颔首,尔后起身,竟是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 尧姜见此,连忙唤来菘蓝,借口“腹中忽疼,要去官房”,留下崖香,便匆匆忙忙地亦也跟着离去了。 好在如今席上众人的目光皆是被场上投壶的顾青与郭焱二人所吸引过去,以至于并不曾有多少人注意到上首的尧姜,悄然起身离开。 尧姜几乎算是一路小跑,燕珩所离开的方位与她有一些距离,跑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勉强地见着燕珩的身影。 身后的菘蓝一时不曾设防,追得略有些匆忙,一时之间气喘吁吁。 待得二人停下脚步以后,离燕珩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菘蓝虽说心中不解,自己殿下明明是要去官房,怎的又会去追安国公,但是却极为知趣地不曾多说什么。 主仆二人稍作休整,尧姜没有再上前,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跟燕珩的身后。 昭阳大长公主府上绿树成荫,枝繁叶茂,尧姜恰到好处地将身形隐于一片郁郁葱葱之后,菘蓝见模学样,亦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燕珩似是独自一人,步入了园中深处。 干净平整的石子路一路向前延伸,尧姜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她其实亦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生此意,见燕珩起身离开,便也跟着离开。 只是待得反应过来以后,她已经带着菘蓝跟了过来,再没了退路。 树荫深处,隐隐约约有谈话声响起,尧姜蓦地驻足,林间树叶颤动,发出“唰唰”的声响,她听见燕珩压低了声音问道:“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燕珩在查什么事情?尧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带着整颗心亦也提到了嗓子眼。 另一个声音,大抵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微微暗哑,在燕珩说出那句话以后,稍稍顿了顿,方才道:“尚未,只查到了二人之间似有往来。” 话音落下,燕珩冷笑了一声,那人遂又道:“不过,我已经让人密切去监视那内侍的举动,看样子,那家似乎格外信任这内侍。” 不知晓为什么,尧姜在听见“内侍”二字以后,脑海之中蓦地浮现“李闻”的名字。 前些时日莲蒂看见李闻持着腰牌出了宫,去了吴家,莫不是燕珩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尧姜只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凑巧,只是她又不敢肯定,如果如何燕珩真的在调查李闻出入吴家这件事情,那么他在这件事情之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不想写啊!!! 第359章 再见 陈皇后道:“我还记得,郭姐姐从前送了我一根木簪子。”她说着,颊边笑意加深了些许,大抵是想起了与郭大小姐相处时候的情形,只是很快,她却又皱了眉头:“只可惜出事的时候,那根木簪子不晓得被人给弄到哪里去了。” 白苏自是知晓陈皇后口中的“出事”,指的是道明二十五年春天的靖安门事变。 当时的端阳王意欲谋反,趁着道明帝春狩归来,在靖安门布下重兵拦截。因着彼时长女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热,道明帝便让陈皇后带着尧姜提前一天回宫,以至于靖安门事变的时候,陈皇后正在东宫的寝殿内,守着刚哄着吃完药的长女。 外间的宫人们早已经乱成一遭,而殿内的陈皇后却是浑然未觉。 直至白苏领着几个宫人,惊慌失措地自外间跑进来的时候,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原本郭大小姐送的木簪子,陈皇后随时都携带在身上,只是那日情形着实慌乱,以至于宫人们带着她逃出宫,与道明帝汇合以后,那根木簪子却是没了踪迹。 思及至此,白苏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好宽慰道:“那日毕竟事发突然,谁还能顾得上那木簪子,更何况娘娘能够平安带着大公主逃出东宫,与先帝爷汇合,本就是花费了很大一番周折的。” 陈皇后摇了摇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话白苏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哑然,着实不知晓还能说些什么。好在白芷这时领着宫人捧来了热水,白苏便连忙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还是先洗漱罢。” 陈皇后微微颔首,极为顺从地在白苏的搀扶之下起身。 纤细白嫩的手沉入水中,白苏手脚麻利地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陈皇后擦了脸。复又有宫人捧着痰盂上前,陈皇后含了一口水,漱完口之后便又吐了出去。 待得收拾妥当以后,白苏这才扶着陈皇后朝着床榻走去。 正准备将床帘自一侧的莲花钩上放下来的时候,陈皇后却是忽的唤道:“白苏。” 于是手上的动作随之顿下,床榻内的光亮昏暗,她此时瞧不清楚陈皇后面上神情,只听得后者低声道:“你说,郭姐姐是不是因着我,方才丢了性命的?” 话音落下,白苏只一愣,尔后诧异道:“娘娘,郭大小姐是生了急病方才没得,怎的会是因着娘娘丢了性命的呢?” 这番话陈皇后好似并没有听进去,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自床榻内传出。 白苏等了一会儿,见陈皇后良久不曾言语,只得轻叹一口气,将床帘从莲花钩上取下。直至熄灭殿内灯烛,出了立政殿以后,白苏这才压低了声音同身侧的白芷道:“你说,娘娘好端端的,怎的今日又是想起了端阳郡王,又是想起了郭大小姐的?” 白芷对此亦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比不得白苏那般能够揣摩陈皇后心中所想,只轻声道:“许是这几日,叫娘娘烦心的事情委实太多了罢。” 听得这话,白苏摇了摇头,微蹙眉头:“不对。”她如是道,语气里头夹杂着一丝困惑。 于是白芷不免也凝眉细想了一番,方又道:“或许,同徐昭仪有什么关系罢?” 白苏仍旧是摇了摇头,说话间二人已然行至屋舍前,白苏忽的顿足,似是想起了什么,却是没再纠结方才的话题,只问道:“说起来,淑妃娘娘身边的那个苏子,前几日从慎刑司给放出来了罢?” 白芷并不曾想到白苏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情,愣了愣,半响之后才道:“我听说,好像是看她快不行了,淑妃娘娘去陛下跟前求了求,这才把人给放出来的。” “快不行了?”白苏嗤笑了一声道:“我昨日才见着她在御花园里头给淑妃娘娘摘花呢。”说起这个来,白苏不免微微敛起面上神情,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道:“你说,娘娘是不是因着淑妃娘娘,所以这几日才这般的?” 绕来绕去,终归还是绕了回来。 白芷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些时日陛下不曾去过辛华苑,淑妃娘娘那里也没有什么动静。更何况,”说到这里,她蓦地顿住,尔后皱了眉头:“难不成,是为着徐昭仪的事情吗?” 徐昭仪? 说起来,这些时日徐昭仪在后宫之中可谓是扬尽了威风,自从在半月之前叫人掌了周充媛的嘴,还责罚其跪在御花园中以后,虽陈皇后暗示性地叫人送去了熬得不太熟的绿豆汤,美曰其名是给徐昭仪降降火。 可是徐昭仪见陈皇后亦也只是这般行事,甚至于连小试惩戒都不曾,于是后来便愈发地大胆起来。 偏巧这些时日建元帝忙于朝政,鲜少踏入后宫,更不用说是召幸妃嫔了。 除了徐昭仪时不时地会寻些缘由借故去含元殿留宿,便是连不久之前得了传召前去面圣的吴氏,都不曾留在此处过夜。 徐昭仪日益跋扈,看上去反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白苏在这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娘娘前几日才召见了何正琪。” 何正琪本便是白芷同乡,做过什么差事,二人皆是知晓。白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总归是与徐昭仪脱不了干系的,明日当差时还需得小心谨慎点,要不然娘娘只怕还会更加觉得心头烦闷。” 这话不用白芷提醒,白苏亦也知晓。她忽的莞尔一笑,目光落在白芷的身上:“我自是省得的,倒是你,不要老是像个闷葫芦似的。咱们可是跟随娘娘自闺阁中出来的人,旁人自是比不得,娘娘心中烦闷,我们总得好生宽慰一番才是。” 白芷听得这话,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我天生便嘴笨,怕到时候弄巧成拙,别惹得娘娘更加烦闷才是。” 话音落下,白苏只睨了白芷一眼,嗔道:“要的便是你的嘴笨。”不想写 第360章 再见(二) 不想写陈皇后道:“我还记得,郭姐姐从前送了我一根木簪子。”她说着,颊边笑意加深了些许,大抵是想起了与郭大小姐相处时候的情形,只是很快,她却又皱了眉头:“只可惜出事的时候,那根木簪子不晓得被人给弄到哪里去了。” 白苏自是知晓陈皇后口中的“出事”,指的是道明二十五年春天的靖安门事变。 当时的端阳王意欲谋反,趁着道明帝春狩归来,在靖安门布下重兵拦截。因着彼时长女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热,道明帝便让陈皇后带着尧姜提前一天回宫,以至于靖安门事变的时候,陈皇后正在东宫的寝殿内,守着刚哄着吃完药的长女。 外间的宫人们早已经乱成一遭,而殿内的陈皇后却是浑然未觉。 直至白苏领着几个宫人,惊慌失措地自外间跑进来的时候,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原本郭大小姐送的木簪子,陈皇后随时都携带在身上,只是那日情形着实慌乱,以至于宫人们带着她逃出宫,与道明帝汇合以后,那根木簪子却是没了踪迹。 思及至此,白苏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好宽慰道:“那日毕竟事发突然,谁还能顾得上那木簪子,更何况娘娘能够平安带着大公主逃出东宫,与先帝爷汇合,本就是花费了很大一番周折的。” 陈皇后摇了摇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话白苏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哑然,着实不知晓还能说些什么。好在白芷这时领着宫人捧来了热水,白苏便连忙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还是先洗漱罢。” 陈皇后微微颔首,极为顺从地在白苏的搀扶之下起身。 纤细白嫩的手沉入水中,白苏手脚麻利地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陈皇后擦了脸。复又有宫人捧着痰盂上前,陈皇后含了一口水,漱完口之后便又吐了出去。 待得收拾妥当以后,白苏这才扶着陈皇后朝着床榻走去。 正准备将床帘自一侧的莲花钩上放下来的时候,陈皇后却是忽的唤道:“白苏。” 于是手上的动作随之顿下,床榻内的光亮昏暗,她此时瞧不清楚陈皇后面上神情,只听得后者低声道:“你说,郭姐姐是不是因着我,方才丢了性命的?” 话音落下,白苏只一愣,尔后诧异道:“娘娘,郭大小姐是生了急病方才没得,怎的会是因着娘娘丢了性命的呢?” 这番话陈皇后好似并没有听进去,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自床榻内传出。 白苏等了一会儿,见陈皇后良久不曾言语,只得轻叹一口气,将床帘从莲花钩上取下。直至熄灭殿内灯烛,出了立政殿以后,白苏这才压低了声音同身侧的白芷道:“你说,娘娘好端端的,怎的今日又是想起了端阳郡王,又是想起了郭大小姐的?” 白芷对此亦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比不得白苏那般能够揣摩陈皇后心中所想,只轻声道:“许是这几日,叫娘娘烦心的事情委实太多了罢。” 听得这话,白苏摇了摇头,微蹙眉头:“不对。”她如是道,语气里头夹杂着一丝困惑。 于是白芷不免也凝眉细想了一番,方又道:“或许,同徐昭仪有什么关系罢?” 白苏仍旧是摇了摇头,说话间二人已然行至屋舍前,白苏忽的顿足,似是想起了什么,却是没再纠结方才的话题,只问道:“说起来,淑妃娘娘身边的那个苏子,前几日从慎刑司给放出来了罢?” 白芷并不曾想到白苏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情,愣了愣,半响之后才道:“我听说,好像是看她快不行了,淑妃娘娘去陛下跟前求了求,这才把人给放出来的。” “快不行了?”白苏嗤笑了一声道:“我昨日才见着她在御花园里头给淑妃娘娘摘花呢。”说起这个来,白苏不免微微敛起面上神情,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道:“你说,娘娘是不是因着淑妃娘娘,所以这几日才这般的?” 绕来绕去,终归还是绕了回来。 白芷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些时日陛下不曾去过辛华苑,淑妃娘娘那里也没有什么动静。更何况,”说到这里,她蓦地顿住,尔后皱了眉头:“难不成,是为着徐昭仪的事情吗?” 徐昭仪? 说起来,这些时日徐昭仪在后宫之中可谓是扬尽了威风,自从在半月之前叫人掌了周充媛的嘴,还责罚其跪在御花园中以后,虽陈皇后暗示性地叫人送去了熬得不太熟的绿豆汤,美曰其名是给徐昭仪降降火。 可是徐昭仪见陈皇后亦也只是这般行事,甚至于连小试惩戒都不曾,于是后来便愈发地大胆起来。 偏巧这些时日建元帝忙于朝政,鲜少踏入后宫,更不用说是召幸妃嫔了。 除了徐昭仪时不时地会寻些缘由借故去含元殿留宿,便是连不久之前得了传召前去面圣的吴氏,都不曾留在此处过夜。 徐昭仪日益跋扈,看上去反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白苏在这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娘娘前几日才召见了何正琪。” 何正琪本便是白芷同乡,做过什么差事,二人皆是知晓。白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总归是与徐昭仪脱不了干系的,明日当差时还需得小心谨慎点,要不然娘娘只怕还会更加觉得心头烦闷。” 这话不用白芷提醒,白苏亦也知晓。她忽的莞尔一笑,目光落在白芷的身上:“我自是省得的,倒是你,不要老是像个闷葫芦似的。咱们可是跟随娘娘自闺阁中出来的人,旁人自是比不得,娘娘心中烦闷,我们总得好生宽慰一番才是。” 白芷听得这话,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我天生便嘴笨,怕到时候弄巧成拙,别惹得娘娘更加烦闷才是。” 话音落下,白苏只睨了白芷一眼,嗔道:“要的便是你的嘴笨。” 第361章 再见(三) 菘蓝自殿外进来之时,只瞧见尧姜已然是梳洗妥当,而崖香垂眸立于一侧,许是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神色柔和,皆是带了些许笑意。 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望去。 菘蓝心中怔然,只扫了一眼崖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嘴里笑道:“昨日殿下咳了几声,奴婢方才去了御膳房,要他们备些冰糖雪梨,好让殿下润润喉。” 尧姜柔声道:“还是你有心。” 菘蓝起身,往前了几步,踱步到尧姜身侧,敛下眼帘,细细看了尧姜头上的发髻:“崖香的手艺越发好了。”她如此称赞道。 尧姜看了一眼崖香:“听见没,菘蓝可是夸你呢。” 崖香抿嘴,菘蓝又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遇到了乾殿下身侧的四喜,好似乾殿下昨夜着了凉,今日有些闹肚子。” 乾殿下,尧姜有些茫然,听见崖香诧异道:“莫不是昨夜承安殿的宫人疏忽了?” 菘蓝挑眉:“谁知道呢,”说着,一面搀扶着尧姜起身,一面继而又道:“殿下今日不如去承安殿瞧瞧?” 尧姜闻言,心中一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菘蓝口中的“乾殿下”,指的是阿弟李乾。如今菘蓝唤阿弟“乾殿下”,而崖香又提及了“承安殿”,莫不是眼下阿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尧姜记得很是清楚,阿弟是在建元四年春的时候,因着母后病重的缘故,群臣纷纷上表,父皇不得已,方才册立了阿弟为太子。如今崖香和菘蓝都是穿着一身春夏的宫衣,外头阳光璀璨,绿意盎然,自己畏热,而崖香却是提议去御花园转转,想来应当是初春时节。 不过看镜子自己的模样,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唯一不确定的却是,眼下究竟是建元二年的春天,还是建元三年的春天。 许是见尧姜不曾言语,于是菘蓝便道:“殿下可要用早膳?” 尧姜略一思忖,尔后却是摇了摇头,只道:“先去立政殿请安罢。” 理清些许思绪之后,她有些急切地想见到陈皇后。 记忆之中,于她而言,那个病殁于建元四年秋的女子面容,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她有时会想,若是母后并没有早逝,吴氏亦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她与阿弟的命运,是不是就不用那般的艰苦。 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却是没有如果。 崖香同菘蓝簇着尧姜起身,唤了随侍宫人,这才出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走去。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沿路之上所遇到的宫人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抵是因着这春光明媚的缘故,于是连带着己身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待得到了立政殿,陈皇后正同前来请安的几个妃嫔说着话。 尧姜走到殿门口,蓦地顿足,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内之人并不曾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有宫人捧着木盘走出,抬眼之间瞧见站在门口的尧姜,当即小声惊讶道:“殿下怎的不进去,娘娘方才念叨着殿下呢。” 说话的是白芷,尧姜自是认识。记忆之中的白芷是在母后病殁之后的当日,便以身殉主,一头撞死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如花的容貌绽开在最好的年华,对于母后感情淡淡的父皇,当时听闻了这件事情,沉默许久,只下令让她入了母后陵墓,做了陪葬,算是成全了她。 尧姜见着白芷,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刚到而已。” 木盘之中盛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水渍,想来母后应当刚刚吃过了药。母后身子一向孱弱,尤其是诞下阿弟以后,几乎日日离不开汤药。 里头的陈皇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亦也抬眼望来,瞧见了尧姜,便唤了一声。 来不及再多想,尧姜忙不迭地走进了殿内。一股薰香味道迎面而来,许是因着四周窗户扇门都是敞开着,使得这股味道变得极淡。 原先坐着的几个妃嫔连忙站起身,朝着尧姜欠了欠身。尧姜扫了一眼,里头并没有吴氏,她便颔首,算是回礼。 陈皇后巧笑莞尔:“果真是说不得你,一说你,这便来了。” 尧姜踱步走到陈皇后面前,屈膝行礼。眼前的陈皇后尚没有尧姜记忆之中的病容,看上去精神似是不错,说起话来亦也是中气十足。 “母后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待得坐下之后,尧姜如是道。 陈皇后眉眼弯弯,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与尧姜有七八分相似,额间贴了花钿,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陈皇后嗔道:“就知道排揎你母后,“眸光流转,继而却是关切道:”昨日睡得可好?” 尧姜并不曾知晓昨夜如何,如今听得陈皇后提及,只应道:“一夜安眠。” 闻言,陈皇后扶额,甚是无可奈何道:“昨夜的风委实大得很,呼呼吹了一夜,吵得我辗转难眠。” 下首一个穿着湖绿色轻纱抹胸裙的女子听见这话,抿嘴附和:“可不是么,嫔妾昨夜也是被这风吵得睡不着。今早起来,还听下头的宫人提及,说是辛华苑里头的那棵桂花树,昨夜被吹倒了。” “辛华苑?”陈皇后微蹙眉头。 有人接道:“是吴昭仪住的地方。” 陈皇后点了点头,尧姜心中一怔。 吴昭仪?吴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吴氏好像先前的确做过昭仪。尔后是在建元三年的时候,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方才晋到了淑妃。 尧姜登时明了,眼下应当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许是因着提及吴氏,有女子冷笑道:“这吴昭仪日日身子抱恙,不曾来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想来定是因为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这才小施惩戒。” 陈皇后神色依旧,却有人轻声呵斥道:“周充媛慎言。” 说话的是康修容,尧姜对于这人略有些印象,只记得吴氏晋为太后之时,这位康修容亦也跟着晋为了太妃,虽说膝下无子,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一生安康。不想写。。。 第362章 再见(四) 菘蓝自殿外进来之时,只瞧见尧姜已然是梳洗妥当,而崖香垂眸立于一侧,许是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神色柔和,皆是带了些许笑意。 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望去。 菘蓝心中怔然,只扫了一眼崖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嘴里笑道:“昨日殿下咳了几声,奴婢方才去了御膳房,要他们备些冰糖雪梨,好让殿下润润喉。” 尧姜柔声道:“还是你有心。” 菘蓝起身,往前了几步,踱步到尧姜身侧,敛下眼帘,细细看了尧姜头上的发髻:“崖香的手艺越发好了。”她如此称赞道。 尧姜看了一眼崖香:“听见没,菘蓝可是夸你呢。” 崖香抿嘴,菘蓝又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遇到了乾殿下身侧的四喜,好似乾殿下昨夜着了凉,今日有些闹肚子。” 乾殿下,尧姜有些茫然,听见崖香诧异道:“莫不是昨夜承安殿的宫人疏忽了?” 菘蓝挑眉:“谁知道呢,”说着,一面搀扶着尧姜起身,一面继而又道:“殿下今日不如去承安殿瞧瞧?” 尧姜闻言,心中一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菘蓝口中的“乾殿下”,指的是阿弟李乾。如今菘蓝唤阿弟“乾殿下”,而崖香又提及了“承安殿”,莫不是眼下阿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尧姜记得很是清楚,阿弟是在建元四年春的时候,因着母后病重的缘故,群臣纷纷上表,父皇不得已,方才册立了阿弟为太子。如今崖香和菘蓝都是穿着一身春夏的宫衣,外头阳光璀璨,绿意盎然,自己畏热,而崖香却是提议去御花园转转,想来应当是初春时节。 不过看镜子自己的模样,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唯一不确定的却是,眼下究竟是建元二年的春天,还是建元三年的春天。 许是见尧姜不曾言语,于是菘蓝便道:“殿下可要用早膳?” 尧姜略一思忖,尔后却是摇了摇头,只道:“先去立政殿请安罢。” 理清些许思绪之后,她有些急切地想见到陈皇后。 记忆之中,于她而言,那个病殁于建元四年秋的女子面容,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她有时会想,若是母后并没有早逝,吴氏亦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她与阿弟的命运,是不是就不用那般的艰苦。 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却是没有如果。 崖香同菘蓝簇着尧姜起身,唤了随侍宫人,这才出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走去。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沿路之上所遇到的宫人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抵是因着这春光明媚的缘故,于是连带着己身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待得到了立政殿,陈皇后正同前来请安的几个妃嫔说着话。 尧姜走到殿门口,蓦地顿足,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内之人并不曾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有宫人捧着木盘走出,抬眼之间瞧见站在门口的尧姜,当即小声惊讶道:“殿下怎的不进去,娘娘方才念叨着殿下呢。” 说话的是白芷,尧姜自是认识。记忆之中的白芷是在母后病殁之后的当日,便以身殉主,一头撞死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如花的容貌绽开在最好的年华,对于母后感情淡淡的父皇,当时听闻了这件事情,沉默许久,只下令让她入了母后陵墓,做了陪葬,算是成全了她。 尧姜见着白芷,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刚到而已。” 木盘之中盛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水渍,想来母后应当刚刚吃过了药。母后身子一向孱弱,尤其是诞下阿弟以后,几乎日日离不开汤药。 里头的陈皇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亦也抬眼望来,瞧见了尧姜,便唤了一声。 来不及再多想,尧姜忙不迭地走进了殿内。一股薰香味道迎面而来,许是因着四周窗户扇门都是敞开着,使得这股味道变得极淡。 原先坐着的几个妃嫔连忙站起身,朝着尧姜欠了欠身。尧姜扫了一眼,里头并没有吴氏,她便颔首,算是回礼。 陈皇后巧笑莞尔:“果真是说不得你,一说你,这便来了。” 尧姜踱步走到陈皇后面前,屈膝行礼。眼前的陈皇后尚没有尧姜记忆之中的病容,看上去精神似是不错,说起话来亦也是中气十足。 “母后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待得坐下之后,尧姜如是道。 陈皇后眉眼弯弯,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与尧姜有七八分相似,额间贴了花钿,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陈皇后嗔道:“就知道排揎你母后,“眸光流转,继而却是关切道:”昨日睡得可好?” 尧姜并不曾知晓昨夜如何,如今听得陈皇后提及,只应道:“一夜安眠。” 闻言,陈皇后扶额,甚是无可奈何道:“昨夜的风委实大得很,呼呼吹了一夜,吵得我辗转难眠。” 下首一个穿着湖绿色轻纱抹胸裙的女子听见这话,抿嘴附和:“可不是么,嫔妾昨夜也是被这风吵得睡不着。今早起来,还听下头的宫人提及,说是辛华苑里头的那棵桂花树,昨夜被吹倒了。” “辛华苑?”陈皇后微蹙眉头。 有人接道:“是吴昭仪住的地方。” 陈皇后点了点头,尧姜心中一怔。 吴昭仪?吴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吴氏好像先前的确做过昭仪。尔后是在建元三年的时候,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方才晋到了淑妃。 尧姜登时明了,眼下应当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许是因着提及吴氏,有女子冷笑道:“这吴昭仪日日身子抱恙,不曾来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想来定是因为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这才小施惩戒。” 陈皇后神色依旧,却有人轻声呵斥道:“周充媛慎言。” 说话的是康修容,尧姜对于这人略有些印象,只记得吴氏晋为太后之时,这位康修容亦也跟着晋为了太妃,虽说膝下无子,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一生安康。还是不想写 第363章 再见(五) 菘蓝自殿外进来之时,只瞧见尧姜已然是梳洗妥当,而崖香垂眸立于一侧,许是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神色柔和,皆是带了些许笑意。 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望去。 菘蓝心中怔然,只扫了一眼崖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嘴里笑道:“昨日殿下咳了几声,奴婢方才去了御膳房,要他们备些冰糖雪梨,好让殿下润润喉。” 尧姜柔声道:“还是你有心。” 菘蓝起身,往前了几步,踱步到尧姜身侧,敛下眼帘,细细看了尧姜头上的发髻:“崖香的手艺越发好了。”她如此称赞道。 尧姜看了一眼崖香:“听见没,菘蓝可是夸你呢。” 崖香抿嘴,菘蓝又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遇到了乾殿下身侧的四喜,好似乾殿下昨夜着了凉,今日有些闹肚子。” 乾殿下,尧姜有些茫然,听见崖香诧异道:“莫不是昨夜承安殿的宫人疏忽了?” 菘蓝挑眉:“谁知道呢,”说着,一面搀扶着尧姜起身,一面继而又道:“殿下今日不如去承安殿瞧瞧?” 尧姜闻言,心中一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菘蓝口中的“乾殿下”,指的是阿弟李乾。如今菘蓝唤阿弟“乾殿下”,而崖香又提及了“承安殿”,莫不是眼下阿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尧姜记得很是清楚,阿弟是在建元四年春的时候,因着母后病重的缘故,群臣纷纷上表,父皇不得已,方才册立了阿弟为太子。如今崖香和菘蓝都是穿着一身春夏的宫衣,外头阳光璀璨,绿意盎然,自己畏热,而崖香却是提议去御花园转转,想来应当是初春时节。 不过看镜子自己的模样,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唯一不确定的却是,眼下究竟是建元二年的春天,还是建元三年的春天。 许是见尧姜不曾言语,于是菘蓝便道:“殿下可要用早膳?” 尧姜略一思忖,尔后却是摇了摇头,只道:“先去立政殿请安罢。” 理清些许思绪之后,她有些急切地想见到陈皇后。 记忆之中,于她而言,那个病殁于建元四年秋的女子面容,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她有时会想,若是母后并没有早逝,吴氏亦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她与阿弟的命运,是不是就不用那般的艰苦。 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却是没有如果。 崖香同菘蓝簇着尧姜起身,唤了随侍宫人,这才出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走去。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沿路之上所遇到的宫人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抵是因着这春光明媚的缘故,于是连带着己身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待得到了立政殿,陈皇后正同前来请安的几个妃嫔说着话。 尧姜走到殿门口,蓦地顿足,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内之人并不曾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有宫人捧着木盘走出,抬眼之间瞧见站在门口的尧姜,当即小声惊讶道:“殿下怎的不进去,娘娘方才念叨着殿下呢。” 说话的是白芷,尧姜自是认识。记忆之中的白芷是在母后病殁之后的当日,便以身殉主,一头撞死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如花的容貌绽开在最好的年华,对于母后感情淡淡的父皇,当时听闻了这件事情,沉默许久,只下令让她入了母后陵墓,做了陪葬,算是成全了她。 尧姜见着白芷,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刚到而已。” 木盘之中盛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水渍,想来母后应当刚刚吃过了药。母后身子一向孱弱,尤其是诞下阿弟以后,几乎日日离不开汤药。 里头的陈皇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亦也抬眼望来,瞧见了尧姜,便唤了一声。 来不及再多想,尧姜忙不迭地走进了殿内。一股薰香味道迎面而来,许是因着四周窗户扇门都是敞开着,使得这股味道变得极淡。 原先坐着的几个妃嫔连忙站起身,朝着尧姜欠了欠身。尧姜扫了一眼,里头并没有吴氏,她便颔首,算是回礼。 陈皇后巧笑莞尔:“果真是说不得你,一说你,这便来了。” 尧姜踱步走到陈皇后面前,屈膝行礼。眼前的陈皇后尚没有尧姜记忆之中的病容,看上去精神似是不错,说起话来亦也是中气十足。 “母后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待得坐下之后,尧姜如是道。 陈皇后眉眼弯弯,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与尧姜有七八分相似,额间贴了花钿,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陈皇后嗔道:“就知道排揎你母后,“眸光流转,继而却是关切道:”昨日睡得可好?” 尧姜并不曾知晓昨夜如何,如今听得陈皇后提及,只应道:“一夜安眠。” 闻言,陈皇后扶额,甚是无可奈何道:“昨夜的风委实大得很,呼呼吹了一夜,吵得我辗转难眠。” 下首一个穿着湖绿色轻纱抹胸裙的女子听见这话,抿嘴附和:“可不是么,嫔妾昨夜也是被这风吵得睡不着。今早起来,还听下头的宫人提及,说是辛华苑里头的那棵桂花树,昨夜被吹倒了。” “辛华苑?”陈皇后微蹙眉头。 有人接道:“是吴昭仪住的地方。” 陈皇后点了点头,尧姜心中一怔。 吴昭仪?吴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吴氏好像先前的确做过昭仪。尔后是在建元三年的时候,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方才晋到了淑妃。 尧姜登时明了,眼下应当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许是因着提及吴氏,有女子冷笑道:“这吴昭仪日日身子抱恙,不曾来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想来定是因为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这才小施惩戒。” 陈皇后神色依旧,却有人轻声呵斥道:“周充媛慎言。” 说话的是康修容,尧姜对于这人略有些印象,只记得吴氏晋为太后之时,这位康修容亦也跟着晋为了太妃,虽说膝下无子,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一生安康。唉 第364章 再见(六) 菘蓝自殿外进来之时,只瞧见尧姜已然是梳洗妥当,而崖香垂眸立于一侧,许是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神色柔和,皆是带了些许笑意。 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望去。 菘蓝心中怔然,只扫了一眼崖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嘴里笑道:“昨日殿下咳了几声,奴婢方才去了御膳房,要他们备些冰糖雪梨,好让殿下润润喉。” 尧姜柔声道:“还是你有心。” 菘蓝起身,往前了几步,踱步到尧姜身侧,敛下眼帘,细细看了尧姜头上的发髻:“崖香的手艺越发好了。”她如此称赞道。 尧姜看了一眼崖香:“听见没,菘蓝可是夸你呢。” 崖香抿嘴,菘蓝又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遇到了乾殿下身侧的四喜,好似乾殿下昨夜着了凉,今日有些闹肚子。” 乾殿下,尧姜有些茫然,听见崖香诧异道:“莫不是昨夜承安殿的宫人疏忽了?” 菘蓝挑眉:“谁知道呢,”说着,一面搀扶着尧姜起身,一面继而又道:“殿下今日不如去承安殿瞧瞧?” 尧姜闻言,心中一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菘蓝口中的“乾殿下”,指的是阿弟李乾。如今菘蓝唤阿弟“乾殿下”,而崖香又提及了“承安殿”,莫不是眼下阿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尧姜记得很是清楚,阿弟是在建元四年春的时候,因着母后病重的缘故,群臣纷纷上表,父皇不得已,方才册立了阿弟为太子。如今崖香和菘蓝都是穿着一身春夏的宫衣,外头阳光璀璨,绿意盎然,自己畏热,而崖香却是提议去御花园转转,想来应当是初春时节。 不过看镜子自己的模样,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唯一不确定的却是,眼下究竟是建元二年的春天,还是建元三年的春天。 许是见尧姜不曾言语,于是菘蓝便道:“殿下可要用早膳?” 尧姜略一思忖,尔后却是摇了摇头,只道:“先去立政殿请安罢。” 理清些许思绪之后,她有些急切地想见到陈皇后。 记忆之中,于她而言,那个病殁于建元四年秋的女子面容,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她有时会想,若是母后并没有早逝,吴氏亦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她与阿弟的命运,是不是就不用那般的艰苦。 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却是没有如果。 崖香同菘蓝簇着尧姜起身,唤了随侍宫人,这才出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走去。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沿路之上所遇到的宫人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抵是因着这春光明媚的缘故,于是连带着己身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待得到了立政殿,陈皇后正同前来请安的几个妃嫔说着话。 尧姜走到殿门口,蓦地顿足,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内之人并不曾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有宫人捧着木盘走出,抬眼之间瞧见站在门口的尧姜,当即小声惊讶道:“殿下怎的不进去,娘娘方才念叨着殿下呢。” 说话的是白芷,尧姜自是认识。记忆之中的白芷是在母后病殁之后的当日,便以身殉主,一头撞死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如花的容貌绽开在最好的年华,对于母后感情淡淡的父皇,当时听闻了这件事情,沉默许久,只下令让她入了母后陵墓,做了陪葬,算是成全了她。 尧姜见着白芷,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刚到而已。” 木盘之中盛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水渍,想来母后应当刚刚吃过了药。母后身子一向孱弱,尤其是诞下阿弟以后,几乎日日离不开汤药。 里头的陈皇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亦也抬眼望来,瞧见了尧姜,便唤了一声。 来不及再多想,尧姜忙不迭地走进了殿内。一股薰香味道迎面而来,许是因着四周窗户扇门都是敞开着,使得这股味道变得极淡。 原先坐着的几个妃嫔连忙站起身,朝着尧姜欠了欠身。尧姜扫了一眼,里头并没有吴氏,她便颔首,算是回礼。 陈皇后巧笑莞尔:“果真是说不得你,一说你,这便来了。” 尧姜踱步走到陈皇后面前,屈膝行礼。眼前的陈皇后尚没有尧姜记忆之中的病容,看上去精神似是不错,说起话来亦也是中气十足。 “母后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待得坐下之后,尧姜如是道。 陈皇后眉眼弯弯,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与尧姜有七八分相似,额间贴了花钿,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陈皇后嗔道:“就知道排揎你母后,“眸光流转,继而却是关切道:”昨日睡得可好?” 尧姜并不曾知晓昨夜如何,如今听得陈皇后提及,只应道:“一夜安眠。” 闻言,陈皇后扶额,甚是无可奈何道:“昨夜的风委实大得很,呼呼吹了一夜,吵得我辗转难眠。” 下首一个穿着湖绿色轻纱抹胸裙的女子听见这话,抿嘴附和:“可不是么,嫔妾昨夜也是被这风吵得睡不着。今早起来,还听下头的宫人提及,说是辛华苑里头的那棵桂花树,昨夜被吹倒了。” “辛华苑?”陈皇后微蹙眉头。 有人接道:“是吴昭仪住的地方。” 陈皇后点了点头,尧姜心中一怔。 吴昭仪?吴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吴氏好像先前的确做过昭仪。尔后是在建元三年的时候,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方才晋到了淑妃。 尧姜登时明了,眼下应当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许是因着提及吴氏,有女子冷笑道:“这吴昭仪日日身子抱恙,不曾来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想来定是因为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这才小施惩戒。” 陈皇后神色依旧,却有人轻声呵斥道:“周充媛慎言。” 说话的是康修容,尧姜对于这人略有些印象,只记得吴氏晋为太后之时,这位康修容亦也跟着晋为了太妃,虽说膝下无子,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一生安康。不 第365章 再见(七) 对面的顾窈见着尧姜神色剧变,遂小声问道:“五儿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尧姜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敛下眼帘,略抬了手示意崖香先行退下,尔后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神情已然恢复如初。 “也没什么,”她如是道:“不过是花圃里头的宫人手脚愚笨,弄折了母后最喜欢的虞姬艳装罢了。” 昭阳大长公主甚是喜爱花草,即便没有同其居住在一块儿,作为长女的顾窈亦也知晓,这虞姬艳装究竟有多难寻得。 是以听得尧姜这般说,她不免蹙起眉头来:“这宫人也当真是愚笨,虞姬艳装难得,若是教舅母晓得了,指不定还会如何难受呢。” 尧姜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你说的没错,母后最是钟爱这虞姬艳装,往日里也是命人小心伺候着,丝毫都不敢怠慢。哪里知晓这花圃的宫人着实笨得很,竟是生生捅出了这般大的篓子。” 伴随着话音落下,顾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五儿姐姐打算如何处置这宫人呢?” 许是不知晓顾窈缘何回问及此事来,尧姜不动声色地抬眼,但见小人儿眸子明亮,如同清冽的潭水一般,毫无杂质。 咽下喉间的疑虑,尧姜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知晓,这虞姬艳装是为母后的心头所好,素日里也是极为看重的。如今这般没了,我怕是需得问过母后之后,方才能够有所决断。只眼下却是不能再同窈妹你作伴了,待得改日,我再请窈妹你入宫来玩耍如何?” 对于这一番话,虽在顾窈的意料之中,只她终归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抿着嘴垂下头,顾窈嗡声道:“窈儿知晓,五儿姐姐且去寻姑母便是,就不必送窈儿了。” 见顾窈如此明事理,丝毫没有一般孩童的娇纵跋扈,尧姜不免轻舒了一口气。虽说顾窈明确拒绝了她安排人送自己出宫,可尧姜却不得不凡事都谨慎些,仍旧还是安排了菘蓝亲自将顾窈送至宫门处。 待得顾窈依依不舍地离去,尧姜复又屏退了殿内伺候的所有宫人,独独留下了崖香一人。 殿内烟雾寥寥,满院的翠绿明亮,衬着零散的阳光洒下。 直至外间脚步声渐渐远去,尧姜这才紧锁着眉头,开口问道:“可知是因着什么缘故吗?” 崖香垂着头,眸子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忍,她的声音却平稳,只轻声应道:“回殿下的话,据闻是拾翠殿的粉黛偷盗了御赐之物,康修容得知以后大怒,便命人按照宫规处置了。” 大孟宫中宫规严厉,尤其是待宫人极为苛刻。但凡有宫人犯下偷盗之事,几乎不问缘由,皆是处以杖毙,更不用说还是依着偷盗御赐之物为名。 听得这话,尧姜面上神色一滞。 她自是知晓粉黛并不曾偷盗御赐之物,那宫人向来性子怯弱,本便是半途入的康府伺候康修容,后头又被身为家生子的蛾眉始终欺辱,原不过是见不着前途,方才选择背主求荣。 虽说尧姜对于如粉黛这般的人并无甚好感,可她却是清楚,蛾眉才是当真做下了偷盗御赐之物的。 只是为何被杖毙的却是粉黛呢? 尧姜沉吟片刻,方才复又问道:“你可知,拾翠殿的粉黛被杖毙之前,可曾有什么人去过拾翠殿,见过康修容吗?” 崖香仍旧垂着头,她早先在得知粉黛被杖毙以后,便想法子打探了一番。是以当尧姜问及的时候,崖香自是毫不迟疑地便答道:“奴婢特地去打听过了,粉黛被杖毙之前,并没有人去拾翠殿见过康修容。只是据拾翠殿的宫人言明,在那之前,拾翠殿负责掌管库房的,一个名叫沉香的宫女曾单独得以康修容传召,尔后康修容便又唤了蛾眉进去。” “沉香?”尧姜细细想了一番:“可是那个康府送进来的丫鬟?” 因着康修容有一表兄在宗正寺内任职,是以当初康修容入宫之时,其父康宝荣便花费些许银两,求得了康修容表兄相助,托关系将这个沉香给送进了宫里头。 旁的妃嫔入宫皆是只有两个陪嫁,康修容虽说家世卑微,却因着裙带关系,偏巧还多了一位。 这件事还是前一世的时候,尧姜曾无意得知的。 康修容行事低调,又十分地小心谨慎,往日便没有什么存在感,自然尧姜也就不怎么注意到这处。 半响冷笑一声,尧姜只道:“没想到这康修容出身不怎么样,身侧却是有着这般能干的宫女呢。” 崖香闻言甚是不解,微蹙眉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蛾眉偷盗御赐之物的事情被康修容发现了?” “应当是罢,”尧姜如是道,她端起面前茶盏,呷了一口茶,待得咽下茶水以后,继而又道:“只是不知悉,这蛾眉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是叫粉黛顶替了罪名。” 听了这一番话,崖香面上不无可惜,她轻叹了一口气,只道:“可怜粉黛了···” 尧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尔后摇了摇头。 原先尧姜让崖香安排粉黛藏匿于蛾眉屋内的时候,原不过是寻些蛛丝马迹罢了。毕竟作为康修容身侧最为亲近之人,尧姜本便不信康修容会自己亲自做下所有的事情,难免有些时候会用到蛾眉,是以方才想出如此法子来。 只是未曾想到,粉黛阴差阳错的,竟是发现了蛾眉偷盗御赐之物一事。 所有的事情进行地十分顺理成章,即便粉黛在崖香的示意之下成功地套了话,叫尧姜知晓了虚静庵一事同康修容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可是如今伴随着粉黛的杖毙,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的确可惜了。”尧姜轻声道,只是不知晓这一声“可惜了”,说的是因莫须有罪名被杖毙的粉黛,还是说的是今日的这一场变故。 眼瞧着尧姜面前的茶盏空了,崖香连忙拎了茶壶在里头添上了水。不想写 第366章 再见(八) 对面的顾窈见着尧姜神色剧变,遂小声问道:“五儿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尧姜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敛下眼帘,略抬了手示意崖香先行退下,尔后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神情已然恢复如初。 “也没什么,”她如是道:“不过是花圃里头的宫人手脚愚笨,弄折了母后最喜欢的虞姬艳装罢了。” 昭阳大长公主甚是喜爱花草,即便没有同其居住在一块儿,作为长女的顾窈亦也知晓,这虞姬艳装究竟有多难寻得。 是以听得尧姜这般说,她不免蹙起眉头来:“这宫人也当真是愚笨,虞姬艳装难得,若是教舅母晓得了,指不定还会如何难受呢。” 尧姜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你说的没错,母后最是钟爱这虞姬艳装,往日里也是命人小心伺候着,丝毫都不敢怠慢。哪里知晓这花圃的宫人着实笨得很,竟是生生捅出了这般大的篓子。” 伴随着话音落下,顾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五儿姐姐打算如何处置这宫人呢?” 许是不知晓顾窈缘何回问及此事来,尧姜不动声色地抬眼,但见小人儿眸子明亮,如同清冽的潭水一般,毫无杂质。 咽下喉间的疑虑,尧姜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知晓,这虞姬艳装是为母后的心头所好,素日里也是极为看重的。如今这般没了,我怕是需得问过母后之后,方才能够有所决断。只眼下却是不能再同窈妹你作伴了,待得改日,我再请窈妹你入宫来玩耍如何?” 对于这一番话,虽在顾窈的意料之中,只她终归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抿着嘴垂下头,顾窈嗡声道:“窈儿知晓,五儿姐姐且去寻姑母便是,就不必送窈儿了。” 见顾窈如此明事理,丝毫没有一般孩童的娇纵跋扈,尧姜不免轻舒了一口气。虽说顾窈明确拒绝了她安排人送自己出宫,可尧姜却不得不凡事都谨慎些,仍旧还是安排了菘蓝亲自将顾窈送至宫门处。 待得顾窈依依不舍地离去,尧姜复又屏退了殿内伺候的所有宫人,独独留下了崖香一人。 殿内烟雾寥寥,满院的翠绿明亮,衬着零散的阳光洒下。 直至外间脚步声渐渐远去,尧姜这才紧锁着眉头,开口问道:“可知是因着什么缘故吗?” 崖香垂着头,眸子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忍,她的声音却平稳,只轻声应道:“回殿下的话,据闻是拾翠殿的粉黛偷盗了御赐之物,康修容得知以后大怒,便命人按照宫规处置了。” 大孟宫中宫规严厉,尤其是待宫人极为苛刻。但凡有宫人犯下偷盗之事,几乎不问缘由,皆是处以杖毙,更不用说还是依着偷盗御赐之物为名。 听得这话,尧姜面上神色一滞。 她自是知晓粉黛并不曾偷盗御赐之物,那宫人向来性子怯弱,本便是半途入的康府伺候康修容,后头又被身为家生子的蛾眉始终欺辱,原不过是见不着前途,方才选择背主求荣。 虽说尧姜对于如粉黛这般的人并无甚好感,可她却是清楚,蛾眉才是当真做下了偷盗御赐之物的。 只是为何被杖毙的却是粉黛呢? 尧姜沉吟片刻,方才复又问道:“你可知,拾翠殿的粉黛被杖毙之前,可曾有什么人去过拾翠殿,见过康修容吗?” 崖香仍旧垂着头,她早先在得知粉黛被杖毙以后,便想法子打探了一番。是以当尧姜问及的时候,崖香自是毫不迟疑地便答道:“奴婢特地去打听过了,粉黛被杖毙之前,并没有人去拾翠殿见过康修容。只是据拾翠殿的宫人言明,在那之前,拾翠殿负责掌管库房的,一个名叫沉香的宫女曾单独得以康修容传召,尔后康修容便又唤了蛾眉进去。” “沉香?”尧姜细细想了一番:“可是那个康府送进来的丫鬟?” 因着康修容有一表兄在宗正寺内任职,是以当初康修容入宫之时,其父康宝荣便花费些许银两,求得了康修容表兄相助,托关系将这个沉香给送进了宫里头。 旁的妃嫔入宫皆是只有两个陪嫁,康修容虽说家世卑微,却因着裙带关系,偏巧还多了一位。 这件事还是前一世的时候,尧姜曾无意得知的。 康修容行事低调,又十分地小心谨慎,往日便没有什么存在感,自然尧姜也就不怎么注意到这处。 半响冷笑一声,尧姜只道:“没想到这康修容出身不怎么样,身侧却是有着这般能干的宫女呢。” 崖香闻言甚是不解,微蹙眉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蛾眉偷盗御赐之物的事情被康修容发现了?” “应当是罢,”尧姜如是道,她端起面前茶盏,呷了一口茶,待得咽下茶水以后,继而又道:“只是不知悉,这蛾眉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是叫粉黛顶替了罪名。” 听了这一番话,崖香面上不无可惜,她轻叹了一口气,只道:“可怜粉黛了···” 尧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尔后摇了摇头。 原先尧姜让崖香安排粉黛藏匿于蛾眉屋内的时候,原不过是寻些蛛丝马迹罢了。毕竟作为康修容身侧最为亲近之人,尧姜本便不信康修容会自己亲自做下所有的事情,难免有些时候会用到蛾眉,是以方才想出如此法子来。 只是未曾想到,粉黛阴差阳错的,竟是发现了蛾眉偷盗御赐之物一事。 所有的事情进行地十分顺理成章,即便粉黛在崖香的示意之下成功地套了话,叫尧姜知晓了虚静庵一事同康修容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可是如今伴随着粉黛的杖毙,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的确可惜了。”尧姜轻声道,只是不知晓这一声“可惜了”,说的是因莫须有罪名被杖毙的粉黛,还是说的是今日的这一场变故。 眼瞧着尧姜面前的茶盏空了,崖香连忙拎了茶壶在里头添上了水。还是不想写 第367章 再见(九)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不想写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不想写 第368章 再见(十)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还是不想写。。。。。 第369章 坦诚相待 无需再多言说,尧姜亦也能够猜测到,崖香口中所谓“大长公主说过什么”,指的定是为顾青求取赐婚一事。 可让尧姜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陈皇后先前分明态度坚决,连带着她明目张胆地借着侍疾为由,来躲避昭阳大长公主的几次三番上门,都保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而已,怎的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尧姜不免有些困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复自己眼下复杂的心情。 崖香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心知不妙,连忙从一侧小宫女的手中拿过象牙扇,一面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又劝慰了几句。 只是这其中烦扰,唯独当事人自己心里头明白,即便旁人说再多的话,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尧姜很快地自己平复了下来,凝眉沉吟片刻,便抬手示意崖香近身来。 待得后者将手中象牙扇交还给了一侧的小宫女,尔后凑了过来,尧姜这才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个面生的小宫女,叫她去立政殿找一个叫远黛的三等宫女,打听一下今日立政殿内,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虽说先前出了香荞一事,可因着远黛并未触犯宫规,以至于白苏只是将她挪了个屋舍,继续在立政殿内当着三等小宫女。 听了尧姜的吩咐之后,崖香连忙颔首应诺,欠了欠身之后,很快便出了璇玑殿。 听得脚步声远去,尧姜极为疲倦地闭了眼,任由一侧的小宫女打着扇。殿内焚着前些时日由藩国进贡的瑞麟香,味道极其淡雅,尧姜嗅着这股子清香味道,心绪亦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虽说陈皇后因着天气越发燥热的缘故,而显得精神不济。可终归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操办端午家宴的繁杂琐事。 好在周充媛早已经在前些时日,便备下了一些东西,以至于陈皇后如今只需要过目一下册子,对比其中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旁的事情,亦也算不上什么了。 对于周充媛的这般体贴细心,陈皇后自热心中动容,只是不曾溢于言表。 再说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恰巧碰到周充媛领着人过来送端午家宴上置办东西的册子。 二人迎面便在立政殿前的石阶处撞见了,目光皆是一凝,周充媛连忙领着身后宫人屈膝行礼。尧姜先行一步,立在石阶上头,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充媛,待得后者起身之后,便几步下了石阶,甚是亲昵地与后者相携。 “许久不见充媛,倒是瘦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尧姜只如是道。 听前者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周充媛便笑着颔首道:“多谢殿下关怀,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嫔妾无甚胃口,吃得便比往日少了些。不过殿下倒是应当好生注意休养才是,毕竟也快及笄了。”说到这里,周充媛忽的掩了嘴,露在外头的眉眼弯弯。 尧姜自然知晓后者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讪讪然,忍不住地想起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事情,登时只觉心烦意乱。 可偏巧这般的情愫自是不能在周充媛面前显露出来的,尧姜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应答,只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周充媛闻言,明白前者诚心绕开话题,亦也极为聪慧地不去纠结,笑着颔首应诺。于是二人就此相携,一道进了立政殿。 陈皇后正斜躺在外殿的罗汉床上,神色慵懒,旁侧有小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捏着腿。 听见外头的声响,陈皇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小宫女亦也极为识趣地起身退到了一侧去。瞧着周充媛与长女相携而来,陈皇后面上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道:“今日怎的你们两个一道来了,倒是罕见。” 周充媛与尧姜上前行了礼,待得宫人搬来小凳子,二人坐下以后,尧姜方才道:“今日端午家宴,儿臣担心母后太过劳累,便特地过来,瞧一瞧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有什么好劳累的,”接过白苏捧来的茶盏,陈皇后甚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含了一小口茶水,温声道:“我也不过是对对册子而已,旁的事情,早就有解忧姑娘替我都分担了。” 见陈皇后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下首的周充媛忙垂了头,只道:“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嫔妾的份内之事。” 陈皇后复又打趣了几句,殿内氛围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得周充媛随侍的宫人捧上要过目的册子以后,陈皇后往前坐了坐,正准备翻开过目的时候,转眼想起先前长女所言,便忍不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来。 “正巧你也过来看一看,日后出宫建了府邸。也好当家。” 原本尧姜心中尚且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前一世她虽说长到了二十三岁,可是因着扶持幼弟登基的缘故,后由拖着病体被迫出宫建府,以至于从不曾插手这些家事账目。初时有兴致,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只是这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却在听见了陈皇后紧接着的那一番话之后,登时烟消云散去了。 敛起面上的笑,尧姜神色淡淡地走到陈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后者将册子往中间推了推,一面指着上头所写的东西,一面细声地为尧姜讲解着。原本不厚的册子,竟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看完。 好在周充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陈皇后轻声询问尧姜道:“可都明白了没有?” 后者闻言“嗯”了一声,周充媛这才站起身来,静候着陈皇后的吩咐。 册子上所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陈皇后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周充媛甚是受宠若惊地应下,复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册子,递给了旁侧随侍的宫人。 再度坐下以后,却听见陈皇后忽的语气淡漠地道:“按理说,今日应当是协力后宫的妃嫔皆到立政殿来,可偏巧唯独你一人,也不知道这大孟宫的祖宗家法,是不是已经不大管用了。”不想写 第370章 坦诚相待(二) 不想写无需再多言说,尧姜亦也能够猜测到,崖香口中所谓“大长公主说过什么”,指的定是为顾青求取赐婚一事。 可让尧姜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陈皇后先前分明态度坚决,连带着她明目张胆地借着侍疾为由,来躲避昭阳大长公主的几次三番上门,都保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而已,怎的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尧姜不免有些困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复自己眼下复杂的心情。 崖香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心知不妙,连忙从一侧小宫女的手中拿过象牙扇,一面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又劝慰了几句。 只是这其中烦扰,唯独当事人自己心里头明白,即便旁人说再多的话,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尧姜很快地自己平复了下来,凝眉沉吟片刻,便抬手示意崖香近身来。 待得后者将手中象牙扇交还给了一侧的小宫女,尔后凑了过来,尧姜这才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个面生的小宫女,叫她去立政殿找一个叫远黛的三等宫女,打听一下今日立政殿内,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虽说先前出了香荞一事,可因着远黛并未触犯宫规,以至于白苏只是将她挪了个屋舍,继续在立政殿内当着三等小宫女。 听了尧姜的吩咐之后,崖香连忙颔首应诺,欠了欠身之后,很快便出了璇玑殿。 听得脚步声远去,尧姜极为疲倦地闭了眼,任由一侧的小宫女打着扇。殿内焚着前些时日由藩国进贡的瑞麟香,味道极其淡雅,尧姜嗅着这股子清香味道,心绪亦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虽说陈皇后因着天气越发燥热的缘故,而显得精神不济。可终归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操办端午家宴的繁杂琐事。 好在周充媛早已经在前些时日,便备下了一些东西,以至于陈皇后如今只需要过目一下册子,对比其中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旁的事情,亦也算不上什么了。 对于周充媛的这般体贴细心,陈皇后自热心中动容,只是不曾溢于言表。 再说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恰巧碰到周充媛领着人过来送端午家宴上置办东西的册子。 二人迎面便在立政殿前的石阶处撞见了,目光皆是一凝,周充媛连忙领着身后宫人屈膝行礼。尧姜先行一步,立在石阶上头,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充媛,待得后者起身之后,便几步下了石阶,甚是亲昵地与后者相携。 “许久不见充媛,倒是瘦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尧姜只如是道。 听前者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周充媛便笑着颔首道:“多谢殿下关怀,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嫔妾无甚胃口,吃得便比往日少了些。不过殿下倒是应当好生注意休养才是,毕竟也快及笄了。”说到这里,周充媛忽的掩了嘴,露在外头的眉眼弯弯。 尧姜自然知晓后者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讪讪然,忍不住地想起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事情,登时只觉心烦意乱。 可偏巧这般的情愫自是不能在周充媛面前显露出来的,尧姜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应答,只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周充媛闻言,明白前者诚心绕开话题,亦也极为聪慧地不去纠结,笑着颔首应诺。于是二人就此相携,一道进了立政殿。 陈皇后正斜躺在外殿的罗汉床上,神色慵懒,旁侧有小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捏着腿。 听见外头的声响,陈皇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小宫女亦也极为识趣地起身退到了一侧去。瞧着周充媛与长女相携而来,陈皇后面上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道:“今日怎的你们两个一道来了,倒是罕见。” 周充媛与尧姜上前行了礼,待得宫人搬来小凳子,二人坐下以后,尧姜方才道:“今日端午家宴,儿臣担心母后太过劳累,便特地过来,瞧一瞧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有什么好劳累的,”接过白苏捧来的茶盏,陈皇后甚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含了一小口茶水,温声道:“我也不过是对对册子而已,旁的事情,早就有解忧姑娘替我都分担了。” 见陈皇后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下首的周充媛忙垂了头,只道:“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嫔妾的份内之事。” 陈皇后复又打趣了几句,殿内氛围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得周充媛随侍的宫人捧上要过目的册子以后,陈皇后往前坐了坐,正准备翻开过目的时候,转眼想起先前长女所言,便忍不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来。 “正巧你也过来看一看,日后出宫建了府邸。也好当家。” 原本尧姜心中尚且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前一世她虽说长到了二十三岁,可是因着扶持幼弟登基的缘故,后由拖着病体被迫出宫建府,以至于从不曾插手这些家事账目。初时有兴致,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只是这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却在听见了陈皇后紧接着的那一番话之后,登时烟消云散去了。 敛起面上的笑,尧姜神色淡淡地走到陈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后者将册子往中间推了推,一面指着上头所写的东西,一面细声地为尧姜讲解着。原本不厚的册子,竟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看完。 好在周充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陈皇后轻声询问尧姜道:“可都明白了没有?” 后者闻言“嗯”了一声,周充媛这才站起身来,静候着陈皇后的吩咐。 册子上所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陈皇后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周充媛甚是受宠若惊地应下,复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册子,递给了旁侧随侍的宫人。 再度坐下以后,却听见陈皇后忽的语气淡漠地道:“按理说,今日应当是协力后宫的妃嫔皆到立政殿来,可偏巧唯独你一人,也不知道这大孟宫的祖宗家法,是不是已经不大管用了。” 第371章 坦诚相待(三) 不想写无需再多言说,尧姜亦也能够猜测到,崖香口中所谓“大长公主说过什么”,指的定是不想写为顾青求取赐婚一事。 可让尧姜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陈皇后先前分明态度坚决,连带着她明目张胆地借着侍疾为由,来躲避昭阳大长公主的几次三番上门,都保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而已,怎的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尧姜不免有些困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复自己眼下复杂的心情。 崖香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心知不妙,连忙从一侧小宫女的手中拿过象牙扇,一面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又劝慰了几句。 只是这其中烦扰,唯独当事人自己心里头明白,即便旁人说再多的话,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尧姜很快地自己平复了下来,凝眉沉吟片刻,便抬手示意崖香近身来。 待得后者将手中象牙扇交还给了一侧的小宫女,尔后凑了过来,尧姜这才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个面生的小宫女,叫她去立政殿找一个叫远黛的三等宫女,打听一下今日立政殿内,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虽说先前出了香荞一事,可因着远黛并未触犯宫规,以至于白苏只是将她挪了个屋舍,继续在立政殿内当着三等小宫女。 听了尧姜的吩咐之后,崖香连忙颔首应诺,欠了欠身之后,很快便出了璇玑殿。 听得脚步声远去,尧姜极为疲倦地闭了眼,任由一侧的小宫女打着扇。殿内焚着前些时日由藩国进贡的瑞麟香,味道极其淡雅,尧姜嗅着这股子清香味道,心绪亦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虽说陈皇后因着天气越发燥热的缘故,而显得精神不济。可终归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操办端午家宴的繁杂琐事。 好在周充媛早已经在前些时日,便备下了一些东西,以至于陈皇后如今只需要过目一下册子,对比其中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旁的事情,亦也算不上什么了。 对于周充媛的这般体贴细心,陈皇后自热心中动容,只是不曾溢于言表。 再说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恰巧碰到周充媛领着人过来送端午家宴上置办东西的册子。 二人迎面便在立政殿前的石阶处撞见了,目光皆是一凝,周充媛连忙领着身后宫人屈膝行礼。尧姜先行一步,立在石阶上头,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充媛,待得后者起身之后,便几步下了石阶,甚是亲昵地与后者相携。 “许久不见充媛,倒是瘦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尧姜只如是道。 听前者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周充媛便笑着颔首道:“多谢殿下关怀,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嫔妾无甚胃口,吃得便比往日少了些。不过殿下倒是应当好生注意休养才是,毕竟也快及笄了。”说到这里,周充媛忽的掩了嘴,露在外头的眉眼弯弯。 尧姜自然知晓后者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讪讪然,忍不住地想起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事情,登时只觉心烦意乱。 可偏巧这般的情愫自是不能在周充媛面前显露出来的,尧姜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应答,只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周充媛闻言,明白前者诚心绕开话题,亦也极为聪慧地不去纠结,笑着颔首应诺。于是二人就此相携,一道进了立政殿。 陈皇后正斜躺在外殿的罗汉床上,神色慵懒,旁侧有小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捏着腿。 听见外头的声响,陈皇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小宫女亦也极为识趣地起身退到了一侧去。瞧着周充媛与长女相携而来,陈皇后面上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道:“今日怎的你们两个一道来了,倒是罕见。” 周充媛与尧姜上前行了礼,待得宫人搬来小凳子,二人坐下以后,尧姜方才道:“今日端午家宴,儿臣担心母后太过劳累,便特地过来,瞧一瞧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有什么好劳累的,”接过白苏捧来的茶盏,陈皇后甚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含了一小口茶水,温声道:“我也不过是对对册子而已,旁的事情,早就有解忧姑娘替我都分担了。” 见陈皇后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下首的周充媛忙垂了头,只道:“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嫔妾的份内之事。” 陈皇后复又打趣了几句,殿内氛围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得周充媛随侍的宫人捧上要过目的册子以后,陈皇后往前坐了坐,正准备翻开过目的时候,转眼想起先前长女所言,便忍不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来。 “正巧你也过来看一看,日后出宫建了府邸。也好当家。” 原本尧姜心中尚且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前一世她虽说长到了二十三岁,可是因着扶持幼弟登基的缘故,后由拖着病体被迫出宫建府,以至于从不曾插手这些家事账目。初时有兴致,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只是这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却在听见了陈皇后紧接着的那一番话之后,登时烟消云散去了。 敛起面上的笑,尧姜神色淡淡地走到陈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后者将册子往中间推了推,一面指着上头所写的东西,一面细声地为尧姜讲解着。原本不厚的册子,竟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看完。 好在周充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陈皇后轻声询问尧姜道:“可都明白了没有?” 后者闻言“嗯”了一声,周充媛这才站起身来,静候着陈皇后的吩咐。。。。。。。 册子上所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陈皇后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周充媛甚是受宠若惊地应下,复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册子,递给了旁侧随侍的宫人。 再度坐下以后,却听见陈皇后忽的语气淡漠地道:“按理说,今日应当是协力后宫的妃嫔皆到立政殿来,可偏巧唯独你一人,也不知道这大孟宫的祖宗家法,是不是已经不大管用了。” 第372章 坦诚相待(四) 无需再多言说,尧姜亦也能够猜测到,崖香口中所谓“大长公主说过什么”,指的定是为顾青求取赐婚一事。 可让尧姜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陈皇后先前分明态度坚决,连带着她明目张胆地借着侍疾为由,来躲避昭阳大长公主的几次三番上门,都保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而已,怎的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尧姜不免有些困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复自己眼下复杂的心情。 崖香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心知不妙,连忙从一侧小宫女的手中拿过象牙扇,一面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又劝慰了几句。 只是这其中烦扰,唯独当事人自己心里头明白,即便旁人说再多的话,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尧姜很快地自己平复了下来,凝眉沉吟片刻,便抬手示意崖香近身来。 待得后者将手中象牙扇交还给了一侧的小宫女,尔后凑了过来,尧姜这才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个面生的小宫女,叫她去立政殿找一个叫远黛的三等宫女,打听一下今日立政殿内,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虽说先前出了香荞一事,可因着远黛并未触犯宫规,以至于白苏只是将她挪了个屋舍,继续在立政殿内当着三等小宫女。 听了尧姜的吩咐之后,崖香连忙颔首应诺,欠了欠身之后,很快便出了璇玑殿。 听得脚步声远去,尧姜极为疲倦地闭了眼,任由一侧的小宫女打着扇。殿内焚着前些时日由藩国进贡的瑞麟香,味道极其淡雅,尧姜嗅着这股子清香味道,心绪亦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虽说陈皇后因着天气越发燥热的缘故,而显得精神不济。可终归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操办端午家宴的繁杂琐事。 好在周充媛早已经在前些时日,便备下了一些东西,以至于陈皇后如今只需要过目一下册子,对比其中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旁的事情,亦也算不上什么了。 对于周充媛的这般体贴细心,陈皇后自热心中动容,只是不曾溢于言表。 再说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恰巧碰到周充媛领着人过来送端午家宴上置办东西的册子。 二人迎面便在立政殿前的石阶处撞见了,目光皆是一凝,周充媛连忙领着身后宫人屈膝行礼。尧姜先行一步,立在石阶上头,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充媛,待得后者起身之后,便几步下了石阶,甚是亲昵地与后者相携。 “许久不见充媛,倒是瘦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尧姜只如是道。 听前者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周充媛便笑着颔首道:“多谢殿下关怀,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嫔妾无甚胃口,吃得便比往日少了些。不过殿下倒是应当好生注意休养才是,毕竟也快及笄了。”说到这里,周充媛忽的掩了嘴,露在外头的眉眼弯弯。 尧姜自然知晓后者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讪讪然,忍不住地想起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事情,登时只觉心烦意乱。 可偏巧这般的情愫自是不能在周充媛面前显露出来的,尧姜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应答,只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周充媛闻言,明白前者诚心绕开话题,亦也极为聪慧地不去纠结,笑着颔首应诺。于是二人就此相携,一道进了立政殿。 陈皇后正斜躺在外殿的罗汉床上,神色慵懒,旁侧有小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捏着腿。 听见外头的声响,陈皇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小宫女亦也极为识趣地起身退到了一侧去。瞧着周充媛与长女相携而来,陈皇后面上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道:“今日怎的你们两个一道来了,倒是罕见。” 周充媛与尧姜上前行了礼,待得宫人搬来小凳子,二人坐下以后,尧姜方才道:“今日端午家宴,儿臣担心母后太过劳累,便特地过来,瞧一瞧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有什么好劳累的,”接过白苏捧来的茶盏,陈皇后甚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含了一小口茶水,温声道:“我也不过是对对册子而已,旁的事情,早就有解忧姑娘替我都分担了。” 见陈皇后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下首的周充媛忙垂了头,只道:“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嫔妾的份内之事。” 陈皇后复又打趣了几句,殿内氛围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得周充媛随侍的宫人捧上要过目的册子以后,陈皇后往前坐了坐,正准备翻开过目的时候,转眼想起先前长女所言,便忍不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来。 “正巧你也过来看一看,日后出宫建了府邸。也好当家。” 原本尧姜心中尚且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前一世她虽说长到了二十三岁,可是因着扶持幼弟登基的缘故,后由拖着病体被迫出宫建府,以至于从不曾插手这些家事账目。初时有兴致,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只是这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却在听见了陈皇后紧接着的那一番话之后,登时烟消云散去了。 敛起面上的笑,尧姜神色淡淡地走到陈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后者将册子往中间推了推,一面指着上头所写的东西,一面细声地为尧姜讲解着。原本不厚的册子,竟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看完。 好在周充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陈皇后轻声询问尧姜道:“可都明白了没有?” 后者闻言“嗯”了一声,周充媛这才站起身来,静候着陈皇后的吩咐。 册子上所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陈皇后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周充媛甚是受宠若惊地应下,复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册子,递给了旁侧随侍的宫人。 再度坐下以后,却听见陈皇后忽的语气淡漠地道:“按理说,今日应当是协力后宫的妃嫔皆到立政殿来,可偏巧唯独你一人,也不知道这大孟宫的祖宗家法,是不是已经不大管用了。”还是不想写啊!!!! 第373章 坦诚相待(五) 无需再多言说,尧姜亦也能够猜测到,崖香口中所谓“大长公主说过什么”,指的定是为顾青求取赐婚一事。 可让尧姜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陈皇后先前分明态度坚决,连带着她明目张胆地借着侍疾为由,来躲避昭阳大长公主的几次三番上门,都保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而已,怎的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尧姜不免有些困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复自己眼下复杂的心情。 崖香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心知不妙,连忙从一侧小宫女的手中拿过象牙扇,一面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又劝慰了几句。 只是这其中烦扰,唯独当事人自己心里头明白,即便旁人说再多的话,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尧姜很快地自己平复了下来,凝眉沉吟片刻,便抬手示意崖香近身来。 待得后者将手中象牙扇交还给了一侧的小宫女,尔后凑了过来,尧姜这才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个面生的小宫女,叫她去立政殿找一个叫远黛的三等宫女,打听一下今日立政殿内,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虽说先前出了香荞一事,可因着远黛并未触犯宫规,以至于白苏只是将她挪了个屋舍,继续在立政殿内当着三等小宫女。 听了尧姜的吩咐之后,崖香连忙颔首应诺,欠了欠身之后,很快便出了璇玑殿。 听得脚步声远去,尧姜极为疲倦地闭了眼,任由一侧的小宫女打着扇。殿内焚着前些时日由藩国进贡的瑞麟香,味道极其淡雅,尧姜嗅着这股子清香味道,心绪亦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虽说陈皇后因着天气越发燥热的缘故,而显得精神不济。可终归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操办端午家宴的繁杂琐事。 好在周充媛早已经在前些时日,便备下了一些东西,以至于陈皇后如今只需要过目一下册子,对比其中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旁的事情,亦也算不上什么了。 对于周充媛的这般体贴细心,陈皇后自热心中动容,只是不曾溢于言表。 再说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恰巧碰到周充媛领着人过来送端午家宴上置办东西的册子。 二人迎面便在立政殿前的石阶处撞见了,目光皆是一凝,周充媛连忙领着身后宫人屈膝行礼。尧姜先行一步,立在石阶上头,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充媛,待得后者起身之后,便几步下了石阶,甚是亲昵地与后者相携。 “许久不见充媛,倒是瘦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尧姜只如是道。 听前者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周充媛便笑着颔首道:“多谢殿下关怀,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嫔妾无甚胃口,吃得便比往日少了些。不过殿下倒是应当好生注意休养才是,毕竟也快及笄了。”说到这里,周充媛忽的掩了嘴,露在外头的眉眼弯弯。 尧姜自然知晓后者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讪讪然,忍不住地想起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事情,登时只觉心烦意乱。 可偏巧这般的情愫自是不能在周充媛面前显露出来的,尧姜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应答,只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周充媛闻言,明白前者诚心绕开话题,亦也极为聪慧地不去纠结,笑着颔首应诺。于是二人就此相携,一道进了立政殿。 陈皇后正斜躺在外殿的罗汉床上,神色慵懒,旁侧有小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捏着腿。 听见外头的声响,陈皇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小宫女亦也极为识趣地起身退到了一侧去。瞧着周充媛与长女相携而来,陈皇后面上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道:“今日怎的你们两个一道来了,倒是罕见。” 周充媛与尧姜上前行了礼,待得宫人搬来小凳子,二人坐下以后,尧姜方才道:“今日端午家宴,儿臣担心母后太过劳累,便特地过来,瞧一瞧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有什么好劳累的,”接过白苏捧来的茶盏,陈皇后甚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含了一小口茶水,温声道:“我也不过是对对册子而已,旁的事情,早就有解忧姑娘替我都分担了。” 见陈皇后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下首的周充媛忙垂了头,只道:“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嫔妾的份内之事。” 陈皇后复又打趣了几句,殿内氛围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得周充媛随侍的宫人捧上要过目的册子以后,陈皇后往前坐了坐,正准备翻开过目的时候,转眼想起先前长女所言,便忍不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来。 “正巧你也过来看一看,日后出宫建了府邸。也好当家。” 原本尧姜心中尚且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前一世她虽说长到了二十三岁,可是因着扶持幼弟登基的缘故,后由拖着病体被迫出宫建府,以至于从不曾插手这些家事账目。初时有兴致,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只是这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却在听见了陈皇后紧接着的那一番话之后,登时烟消云散去了。 敛起面上的笑,尧姜神色淡淡地走到陈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后者将册子往中间推了推,一面指着上头所写的东西,一面细声地为尧姜讲解着。原本不厚的册子,竟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看完。 好在周充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陈皇后轻声询问尧姜道:“可都明白了没有?” 后者闻言“嗯”了一声,周充媛这才站起身来,静候着陈皇后的吩咐。 册子上所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陈皇后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周充媛甚是受宠若惊地应下,复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册子,递给了旁侧随侍的宫人。 再度坐下以后,却听见陈皇后忽的语气淡漠地道:“按理说,今日应当是协力后宫的妃嫔皆到立政殿来,可偏巧唯独你一人,也不知道这大孟宫的祖宗家法,是不是已经不大管用了。”还是不想写啊!!!!写不出来啊写不出来 第374章 坦诚相待(六) 无需再多言说,尧姜亦也能够猜测到,崖香口中所谓“大长公主说过什么”,指的定是为顾青求取赐婚一事。 可让尧姜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陈皇后先前分明态度坚决,连带着她明目张胆地借着侍疾为由,来躲避昭阳大长公主的几次三番上门,都保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而已,怎的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尧姜不免有些困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复自己眼下复杂的心情。 崖香见着自家主子这般,心知不妙,连忙从一侧小宫女的手中拿过象牙扇,一面轻轻地扇着风,一面又劝慰了几句。 只是这其中烦扰,唯独当事人自己心里头明白,即便旁人说再多的话,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尧姜很快地自己平复了下来,凝眉沉吟片刻,便抬手示意崖香近身来。 待得后者将手中象牙扇交还给了一侧的小宫女,尔后凑了过来,尧姜这才轻声吩咐道:“你去寻个面生的小宫女,叫她去立政殿找一个叫远黛的三等宫女,打听一下今日立政殿内,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虽说先前出了香荞一事,可因着远黛并未触犯宫规,以至于白苏只是将她挪了个屋舍,继续在立政殿内当着三等小宫女。 听了尧姜的吩咐之后,崖香连忙颔首应诺,欠了欠身之后,很快便出了璇玑殿。 听得脚步声远去,尧姜极为疲倦地闭了眼,任由一侧的小宫女打着扇。殿内焚着前些时日由藩国进贡的瑞麟香,味道极其淡雅,尧姜嗅着这股子清香味道,心绪亦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虽说陈皇后因着天气越发燥热的缘故,而显得精神不济。可终归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亲自操办端午家宴的繁杂琐事。 好在周充媛早已经在前些时日,便备下了一些东西,以至于陈皇后如今只需要过目一下册子,对比其中可有什么纰漏没有,旁的事情,亦也算不上什么了。 对于周充媛的这般体贴细心,陈皇后自热心中动容,只是不曾溢于言表。 再说尧姜到立政殿的时候,恰巧碰到周充媛领着人过来送端午家宴上置办东西的册子。 二人迎面便在立政殿前的石阶处撞见了,目光皆是一凝,周充媛连忙领着身后宫人屈膝行礼。尧姜先行一步,立在石阶上头,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充媛,待得后者起身之后,便几步下了石阶,甚是亲昵地与后者相携。 “许久不见充媛,倒是瘦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尧姜只如是道。 听前者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周充媛便笑着颔首道:“多谢殿下关怀,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嫔妾无甚胃口,吃得便比往日少了些。不过殿下倒是应当好生注意休养才是,毕竟也快及笄了。”说到这里,周充媛忽的掩了嘴,露在外头的眉眼弯弯。 尧姜自然知晓后者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讪讪然,忍不住地想起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事情,登时只觉心烦意乱。 可偏巧这般的情愫自是不能在周充媛面前显露出来的,尧姜抿嘴笑了笑,并不曾应答,只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罢。” 周充媛闻言,明白前者诚心绕开话题,亦也极为聪慧地不去纠结,笑着颔首应诺。于是二人就此相携,一道进了立政殿。 陈皇后正斜躺在外殿的罗汉床上,神色慵懒,旁侧有小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捏着腿。 听见外头的声响,陈皇后蓦地睁开了眼,那小宫女亦也极为识趣地起身退到了一侧去。瞧着周充媛与长女相携而来,陈皇后面上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道:“今日怎的你们两个一道来了,倒是罕见。” 周充媛与尧姜上前行了礼,待得宫人搬来小凳子,二人坐下以后,尧姜方才道:“今日端午家宴,儿臣担心母后太过劳累,便特地过来,瞧一瞧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有什么好劳累的,”接过白苏捧来的茶盏,陈皇后甚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上头的浮沫,含了一小口茶水,温声道:“我也不过是对对册子而已,旁的事情,早就有解忧姑娘替我都分担了。” 见陈皇后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下首的周充媛忙垂了头,只道:“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嫔妾的份内之事。” 陈皇后复又打趣了几句,殿内氛围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得周充媛随侍的宫人捧上要过目的册子以后,陈皇后往前坐了坐,正准备翻开过目的时候,转眼想起先前长女所言,便忍不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长女近身来。 “正巧你也过来看一看,日后出宫建了府邸。也好当家。” 原本尧姜心中尚且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前一世她虽说长到了二十三岁,可是因着扶持幼弟登基的缘故,后由拖着病体被迫出宫建府,以至于从不曾插手这些家事账目。初时有兴致,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只是这隐隐约约的雀跃之情,却在听见了陈皇后紧接着的那一番话之后,登时烟消云散去了。 敛起面上的笑,尧姜神色淡淡地走到陈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后者将册子往中间推了推,一面指着上头所写的东西,一面细声地为尧姜讲解着。原本不厚的册子,竟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看完。 好在周充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陈皇后轻声询问尧姜道:“可都明白了没有?” 后者闻言“嗯”了一声,周充媛这才站起身来,静候着陈皇后的吩咐。 册子上所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陈皇后忍不住称赞了几句,周充媛甚是受宠若惊地应下,复又亲自上前接过了册子,递给了旁侧随侍的宫人。 再度坐下以后,却听见陈皇后忽的语气淡漠地道:“按理说,今日应当是协力后宫的妃嫔皆到立政殿来,可偏巧唯独你一人,也不知道这大孟宫的祖宗家法,是不是已经不大管用了。”还是不想写啊!!!!真的写不出来。。 第375章 坦诚相待(七)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不想写 第376章 坦诚相待(八)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还是不想写 第377章 坦诚相待(九)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写不出来 第378章 坦诚相待(十)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肚子疼 第379章 质问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肚子疼纯粹写不出来了,头疼 第380章 质问(二)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肚子疼放弃吧 第381章 质问(三)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肚子疼为什么阿珂盎司 第382章 质问(四)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肚子疼说到底 第383章 质问(五)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肚子疼说到底一月份了,马上又要月底了 第384章 质问(六)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郭焱几乎日日都在喝酒。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当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终日都穿梭流连在灯红酒绿之中。旁人只知道他与燕国公燕珩交好,却不知晓他们实则更多的时候,是聚在一起喝酒罢了。 只是当福伯问起他,恢复意识之前到底在做些什么,郭焱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仿佛是被人拿走了一般,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头留下半分印象,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喝酒?”福伯一时失笑,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来。 只郭焱却全然瞧不出宿醉的样子,想起郡主匆匆忙忙让檀香寻他们前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驿站里头的驿卒们,福伯总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上所看上去那般简单。 眸光一暗,福伯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只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京郊驿站的吗?” “京郊驿站?!”郭焱显然十分诧异,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们绑我到这里,而是我自己过来的不成?” 福伯点了点,对郭焱所问的问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于是郭焱的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起来,他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自己不是被绑匪给绑过来的吗,怎么还会是自己走过来的? 福伯解释道:“大抵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贪图钱财的绑匪,也并没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打算。只是我家小姐暂居于此,昨日一早外出归来时,发现你莫名出现在她住的屋子里头,我们这才将你绑在这里,打算送你去见官。” “小姐?”郭焱更加迷惑:“什么小姐?” 他虽说所有纨绔子弟应当做的事情,他都已然做的差不多了,可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轻薄良家女子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私闯贵族姑娘的闺房了。 福伯自然是不可能将清河郡主的名号说出来的,他终归还是要忌讳着名声,即便大孟如今的民风再怎么开放,可是事关女子闺名,却也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不是郭焱,人品又如何,这些全然都无法说准。 福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问得颇有深意,只郭焱原本便不是什么聪明人,自然也就听不出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自顾地颔首道:“我郭焱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若我当真还记得,自是会全然奉告,万不得这般遮遮掩掩的,敢做不敢当的。” 这话听起来委实正气十足,福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于怀化将军郭家,他与蜀王府内的众人一般无二,都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瞧着少年郎极为认真的神色,福伯只道:“不过话虽如此,可是我家小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定要将你送去见官的。更何况,你方才所言虽说情真意切,可我毕竟只是一个粗陋下人,亦也未曾见过郭小将军,是以我也无法全然都相信你,只能依照我家小姐的吩咐,将你送去见官了。” 福伯的话说的很是明白,郭焱自然也听得懂。 ········只是········见官!? 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闯了这么些年的祸,若非不是因着曹氏一味偏袒隐瞒,郭焱大抵早就被他的老子郭琦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郭焱难得的小聪明,全然都用在了如何与郭琦斗智斗勇的上头,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任由福伯将他送去见官,那几个京官都是识得郭琦的,只怕前脚他才进衙门,后脚郭琦就从怀化将军府给赶过来了。 不敢去想他老子见到他以后,到底会怎样的伯颜大怒,郭焱忍不住地抖了抖,心里头当真是害怕极了。 福伯自然是将郭焱面上的神色变化全然都纳入眼底,只他并未曾说什么。 郭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要送我去见官?” 福伯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自是,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又是这个小姐,郭焱不免蹙起了眉头来,心里头只觉烦躁:“你就不怕我爹到时候找你们家算账?”郭焱如是威胁道。 只福伯笑了笑,神色并无畏惧,他坦然道:“怀郭将军既是一直稳坐着怀化将军这个位置,想必定然是明事理的,万不会平白无故就去寻清白人家算账。更何况,郭将军膝下也有女儿,自是知晓,若是自家女儿遇到这等事情,旁人如何处置那个登徒子,想来也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得这话有理有据,郭焱一时之间寻不到反驳的地方,难免有些气急。 但是,他不能被送去见官,至少眼下郭琦尚且还留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被送去见官的。 思及至此,郭焱越发慌乱道:“我,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只要,只要你不送我去见官,我给你的银子,绝对足够你离开你的主家,出去自立门户,也不用害怕你家小姐的责罚了·······” 话不过才说了一半,那厢福伯已然出声打断了他,只道:“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不需要银子?郭焱心中一怔,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银子是这个世间,最让人沉迷的的东西。 人们可以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妻子儿女;亦也可以为了银子,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甚至于还可以为了银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上,只怕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连俗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竟然有人对着他说:“郭小将军,你错了,我不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超出了郭焱平素里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愣住,心里头当真是又诧异又意外,看向福伯的目光,也随之复杂了些许。肚子疼说到底时间过得真快 第385章 质问(七) 另一个小宫女听得这话,似是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因着这榆贵妃是被贴身宫人所害,方才一直阴魂不散的,从而害死了好几个宫人呢。” 许是对“被贴身宫人所害”而感到不齿,那个声音尖锐的小宫女啐了一口,只道:“我听说榆贵妃从前待下人最是宽厚无比,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不过才落下,另一个小宫女便连忙伸手去捂住那先前说话的小宫女的嘴。 “你谨言慎行些,近日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事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声音尖锐的小宫女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两个人又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朝着另一处而去。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说话的声音亦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灌木丛后,唯独蛾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立在原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夜的重阳家宴,是设在棠梨宫中的罢?她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嘴里所说的,无疑便是棠梨宫闹鬼一事。 蛾眉是在两年前跟随着康修容入宫的,她虽说从旁人口中的确听说过棠梨宫的事情,可终归还是些皮毛,只知晓那里头死了个宠妃,后头传出过闹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听到了。 只是,这榆贵妃是因着贴身宫人的缘故,方才死了的吗? 蛾眉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时日原本就因着粉黛的死,让她一直都辗转难眠,心里头的累积着许多惶恐,偏巧还要担心会在康修容跟前露出端倪来,以至于她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榆贵妃含冤而死,所以冤魂方才会在棠梨宫中阴魂不散,那粉黛呢,粉黛不也是含冤而死吗?蛾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有一阵凉风不知晓从哪里吹来,直吹得她一阵心悸。 蛾眉终于回过了神,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说头顶阳光璀璨,但四周空无一人,亦也难免叫她不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蛾眉快步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着走廊朝着库房走去。 待得折返回殿内的时候,康修容的母亲还未入宫来。 康修容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与母亲有将近半年未能见面。虽说后宫嫔妃召见父母双亲并不麻烦,可是她一不得宠,二又家世不显赫,是以想要同父母双亲见上一面,几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因着淑妃的缘故,能够让建元帝亲下圣旨,传她母亲入宫觐见,康修容期盼之余,难免还有些激动难耐。 只是待见着蛾眉一脸憔悴地走进殿内来,康修容蹙起眉尖,甚是不愉地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今是怎的,吩咐你办一件事都这般地拖拖拉拉!” 听得这话,蛾眉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语气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见蛾眉这般模样,康修容虽满腔怒火,可终归还是无法发作出来,半响之后,她别开了眼,不再去看跪着的蛾眉,声音略有些僵硬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问这个的缘由,她垂着头,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离,离夫人入宫觐见,约摸着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大抵也就是自春寿门入宫到拾翠殿的距离。 康修容的怒气登时得以消散,她的心头涌上欢喜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只急促问道:“快,瞧一瞧本宫眼下的装扮可有什么差错没?”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急急地抬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哽咽。 “娘娘这般装扮甚好,夫人见着定会十分欢喜的。”她如是道,果真换来康修容嘴角的一抹笑意。 随手捻起蛾眉捧着的匣子里头的一根簪子,康修容眉眼带笑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赏赐,等下母亲过来的时候,你还需得小心伺候着。” 蛾眉闻言,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根簪子,磕头谢恩。 没过多久,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直进了拾翠殿。母女二人有将近半年未曾见面,康修容又是康夫人的老来得女,难免心中偏爱。是以一见着对方,二人皆是当即潸然泪下。 亲昵地拉着幼女的手,康夫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语气哽咽道:“娘娘似是清减了不少。” 听得这话,原本有些刻意忍住眼泪的康修容,登时便落下泪来:“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家中可还安好。” 康夫人点了点头,她腾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拭去康修容眼角的泪渍。蛾眉在这时奉上沏好的茶水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请用茶。” 面对着蛾眉的殷勤,康夫人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目光去看其半眼。 而此时康修容暂且缓了过来,她接过康夫人递来的丝帕,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擦拭眼泪的手一顿,康修容对着蛾眉淡漠着声音吩咐道:“你且先下去罢,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既是康修容开口,蛾眉自是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便弓腰退了出去。 待得四周安静了下来,康修容略抬了眼,看向康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晓为何,近来女儿心中委实不安得很,也不知晓虚静庵那边···” 还未等到康修容说完,面前的康夫人便连忙按下她的手,低声道:“你且放心便是,你大兄办事向来稳妥,便是当真出了岔子,蛾眉与沉香,不都是咱们康府的家生子么?”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明朗,康修容不免一愣,却是只见康夫人目光骤冷。不想写呢~ 第386章 质问(十) 另一个小宫女听得这话,似是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因着这榆贵妃是被贴身宫人所害,方才一直阴魂不散的,从而害死了好几个宫人呢。” 许是对“被贴身宫人所害”而感到不齿,那个声音尖锐的小宫女啐了一口,只道:“我听说榆贵妃从前待下人最是宽厚无比,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不过才落下,另一个小宫女便连忙伸手去捂住那先前说话的小宫女的嘴。 “你谨言慎行些,近日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事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声音尖锐的小宫女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两个人又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朝着另一处而去。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说话的声音亦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灌木丛后,唯独蛾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立在原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夜的重阳家宴,是设在棠梨宫中的罢?她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嘴里所说的,无疑便是棠梨宫闹鬼一事。 蛾眉是在两年前跟随着康修容入宫的,她虽说从旁人口中的确听说过棠梨宫的事情,可终归还是些皮毛,只知晓那里头死了个宠妃,后头传出过闹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听到了。 只是,这榆贵妃是因着贴身宫人的缘故,方才死了的吗? 蛾眉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时日原本就因着粉黛的死,让她一直都辗转难眠,心里头的累积着许多惶恐,偏巧还要担心会在康修容跟前露出端倪来,以至于她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榆贵妃含冤而死,所以冤魂方才会在棠梨宫中阴魂不散,那粉黛呢,粉黛不也是含冤而死吗?蛾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有一阵凉风不知晓从哪里吹来,直吹得她一阵心悸。 蛾眉终于回过了神,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说头顶阳光璀璨,但四周空无一人,亦也难免叫她不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蛾眉快步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着走廊朝着库房走去。 待得折返回殿内的时候,康修容的母亲还未入宫来。 康修容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与母亲有将近半年未能见面。虽说后宫嫔妃召见父母双亲并不麻烦,可是她一不得宠,二又家世不显赫,是以想要同父母双亲见上一面,几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因着淑妃的缘故,能够让建元帝亲下圣旨,传她母亲入宫觐见,康修容期盼之余,难免还有些激动难耐。 只是待见着蛾眉一脸憔悴地走进殿内来,康修容蹙起眉尖,甚是不愉地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今是怎的,吩咐你办一件事都这般地拖拖拉拉!” 听得这话,蛾眉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语气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见蛾眉这般模样,康修容虽满腔怒火,可终归还是无法发作出来,半响之后,她别开了眼,不再去看跪着的蛾眉,声音略有些僵硬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问这个的缘由,她垂着头,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离,离夫人入宫觐见,约摸着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大抵也就是自春寿门入宫到拾翠殿的距离。 康修容的怒气登时得以消散,她的心头涌上欢喜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只急促问道:“快,瞧一瞧本宫眼下的装扮可有什么差错没?”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急急地抬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哽咽。 “娘娘这般装扮甚好,夫人见着定会十分欢喜的。”她如是道,果真换来康修容嘴角的一抹笑意。 随手捻起蛾眉捧着的匣子里头的一根簪子,康修容眉眼带笑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赏赐,等下母亲过来的时候,你还需得小心伺候着。” 蛾眉闻言,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根簪子,磕头谢恩。 没过多久,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直进了拾翠殿。母女二人有将近半年未曾见面,康修容又是康夫人的老来得女,难免心中偏爱。是以一见着对方,二人皆是当即潸然泪下。 亲昵地拉着幼女的手,康夫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语气哽咽道:“娘娘似是清减了不少。” 听得这话,原本有些刻意忍住眼泪的康修容,登时便落下泪来:“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家中可还安好。” 康夫人点了点头,她腾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拭去康修容眼角的泪渍。蛾眉在这时奉上沏好的茶水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请用茶。” 面对着蛾眉的殷勤,康夫人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目光去看其半眼。 而此时康修容暂且缓了过来,她接过康夫人递来的丝帕,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擦拭眼泪的手一顿,康修容对着蛾眉淡漠着声音吩咐道:“你且先下去罢,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既是康修容开口,蛾眉自是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便弓腰退了出去。 待得四周安静了下来,康修容略抬了眼,看向康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晓为何,近来女儿心中委实不安得很,也不知晓虚静庵那边···” 还未等到康修容说完,面前的康夫人便连忙按下她的手,低声道:“你且放心便是,你大兄办事向来稳妥,便是当真出了岔子,蛾眉与沉香,不都是咱们康府的家生子么?”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明朗,康修容不免一愣,却是只见康夫人目光骤冷。还是这不比 第387章 质问(九) 另一个小宫女听得这话,似是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因着这榆贵妃是被贴身宫人所害,方才一直阴魂不散的,从而害死了好几个宫人呢。” 许是对“被贴身宫人所害”而感到不齿,那个声音尖锐的小宫女啐了一口,只道:“我听说榆贵妃从前待下人最是宽厚无比,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不过才落下,另一个小宫女便连忙伸手去捂住那先前说话的小宫女的嘴。 “你谨言慎行些,近日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事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声音尖锐的小宫女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两个人又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朝着另一处而去。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说话的声音亦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灌木丛后,唯独蛾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立在原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夜的重阳家宴,是设在棠梨宫中的罢?她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嘴里所说的,无疑便是棠梨宫闹鬼一事。 蛾眉是在两年前跟随着康修容入宫的,她虽说从旁人口中的确听说过棠梨宫的事情,可终归还是些皮毛,只知晓那里头死了个宠妃,后头传出过闹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听到了。 只是,这榆贵妃是因着贴身宫人的缘故,方才死了的吗? 蛾眉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时日原本就因着粉黛的死,让她一直都辗转难眠,心里头的累积着许多惶恐,偏巧还要担心会在康修容跟前露出端倪来,以至于她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榆贵妃含冤而死,所以冤魂方才会在棠梨宫中阴魂不散,那粉黛呢,粉黛不也是含冤而死吗?蛾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有一阵凉风不知晓从哪里吹来,直吹得她一阵心悸。 蛾眉终于回过了神,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说头顶阳光璀璨,但四周空无一人,亦也难免叫她不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蛾眉快步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着走廊朝着库房走去。 待得折返回殿内的时候,康修容的母亲还未入宫来。 康修容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与母亲有将近半年未能见面。虽说后宫嫔妃召见父母双亲并不麻烦,可是她一不得宠,二又家世不显赫,是以想要同父母双亲见上一面,几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因着淑妃的缘故,能够让建元帝亲下圣旨,传她母亲入宫觐见,康修容期盼之余,难免还有些激动难耐。 只是待见着蛾眉一脸憔悴地走进殿内来,康修容蹙起眉尖,甚是不愉地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今是怎的,吩咐你办一件事都这般地拖拖拉拉!” 听得这话,蛾眉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语气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见蛾眉这般模样,康修容虽满腔怒火,可终归还是无法发作出来,半响之后,她别开了眼,不再去看跪着的蛾眉,声音略有些僵硬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问这个的缘由,她垂着头,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离,离夫人入宫觐见,约摸着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大抵也就是自春寿门入宫到拾翠殿的距离。 康修容的怒气登时得以消散,她的心头涌上欢喜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只急促问道:“快,瞧一瞧本宫眼下的装扮可有什么差错没?”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急急地抬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哽咽。 “娘娘这般装扮甚好,夫人见着定会十分欢喜的。”她如是道,果真换来康修容嘴角的一抹笑意。 随手捻起蛾眉捧着的匣子里头的一根簪子,康修容眉眼带笑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赏赐,等下母亲过来的时候,你还需得小心伺候着。” 蛾眉闻言,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根簪子,磕头谢恩。 没过多久,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直进了拾翠殿。母女二人有将近半年未曾见面,康修容又是康夫人的老来得女,难免心中偏爱。是以一见着对方,二人皆是当即潸然泪下。 亲昵地拉着幼女的手,康夫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语气哽咽道:“娘娘似是清减了不少。” 听得这话,原本有些刻意忍住眼泪的康修容,登时便落下泪来:“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家中可还安好。” 康夫人点了点头,她腾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拭去康修容眼角的泪渍。蛾眉在这时奉上沏好的茶水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请用茶。” 面对着蛾眉的殷勤,康夫人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目光去看其半眼。 而此时康修容暂且缓了过来,她接过康夫人递来的丝帕,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擦拭眼泪的手一顿,康修容对着蛾眉淡漠着声音吩咐道:“你且先下去罢,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既是康修容开口,蛾眉自是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便弓腰退了出去。 待得四周安静了下来,康修容略抬了眼,看向康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晓为何,近来女儿心中委实不安得很,也不知晓虚静庵那边···” 还未等到康修容说完,面前的康夫人便连忙按下她的手,低声道:“你且放心便是,你大兄办事向来稳妥,便是当真出了岔子,蛾眉与沉香,不都是咱们康府的家生子么?”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明朗,康修容不免一愣,却是只见康夫人目光骤冷。还是这不比后面再修改!!!! 第388章 质问(十) 另一个小宫女听得这话,似是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因着这榆贵妃是被贴身宫人所害,方才一直阴魂不散的,从而害死了好几个宫人呢。” 许是对“被贴身宫人所害”而感到不齿,那个声音尖锐的小宫女啐了一口,只道:“我听说榆贵妃从前待下人最是宽厚无比,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不过才落下,另一个小宫女便连忙伸手去捂住那先前说话的小宫女的嘴。 “你谨言慎行些,近日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事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声音尖锐的小宫女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两个人又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朝着另一处而去。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说话的声音亦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灌木丛后,唯独蛾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立在原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夜的重阳家宴,是设在棠梨宫中的罢?她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嘴里所说的,无疑便是棠梨宫闹鬼一事。 蛾眉是在两年前跟随着康修容入宫的,她虽说从旁人口中的确听说过棠梨宫的事情,可终归还是些皮毛,只知晓那里头死了个宠妃,后头传出过闹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听到了。 只是,这榆贵妃是因着贴身宫人的缘故,方才死了的吗? 蛾眉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时日原本就因着粉黛的死,让她一直都辗转难眠,心里头的累积着许多惶恐,偏巧还要担心会在康修容跟前露出端倪来,以至于她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榆贵妃含冤而死,所以冤魂方才会在棠梨宫中阴魂不散,那粉黛呢,粉黛不也是含冤而死吗?蛾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有一阵凉风不知晓从哪里吹来,直吹得她一阵心悸。 蛾眉终于回过了神,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说头顶阳光璀璨,但四周空无一人,亦也难免叫她不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蛾眉快步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着走廊朝着库房走去。 待得折返回殿内的时候,康修容的母亲还未入宫来。 康修容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与母亲有将近半年未能见面。虽说后宫嫔妃召见父母双亲并不麻烦,可是她一不得宠,二又家世不显赫,是以想要同父母双亲见上一面,几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因着淑妃的缘故,能够让建元帝亲下圣旨,传她母亲入宫觐见,康修容期盼之余,难免还有些激动难耐。 只是待见着蛾眉一脸憔悴地走进殿内来,康修容蹙起眉尖,甚是不愉地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今是怎的,吩咐你办一件事都这般地拖拖拉拉!” 听得这话,蛾眉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语气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见蛾眉这般模样,康修容虽满腔怒火,可终归还是无法发作出来,半响之后,她别开了眼,不再去看跪着的蛾眉,声音略有些僵硬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问这个的缘由,她垂着头,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离,离夫人入宫觐见,约摸着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大抵也就是自春寿门入宫到拾翠殿的距离。 康修容的怒气登时得以消散,她的心头涌上欢喜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只急促问道:“快,瞧一瞧本宫眼下的装扮可有什么差错没?”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急急地抬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哽咽。 “娘娘这般装扮甚好,夫人见着定会十分欢喜的。”她如是道,果真换来康修容嘴角的一抹笑意。 随手捻起蛾眉捧着的匣子里头的一根簪子,康修容眉眼带笑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赏赐,等下母亲过来的时候,你还需得小心伺候着。” 蛾眉闻言,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根簪子,磕头谢恩。 没过多久,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直进了拾翠殿。母女二人有将近半年未曾见面,康修容又是康夫人的老来得女,难免心中偏爱。是以一见着对方,二人皆是当即潸然泪下。 亲昵地拉着幼女的手,康夫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语气哽咽道:“娘娘似是清减了不少。” 听得这话,原本有些刻意忍住眼泪的康修容,登时便落下泪来:“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家中可还安好。” 康夫人点了点头,她腾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拭去康修容眼角的泪渍。蛾眉在这时奉上沏好的茶水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请用茶。” 面对着蛾眉的殷勤,康夫人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目光去看其半眼。 而此时康修容暂且缓了过来,她接过康夫人递来的丝帕,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擦拭眼泪的手一顿,康修容对着蛾眉淡漠着声音吩咐道:“你且先下去罢,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既是康修容开口,蛾眉自是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便弓腰退了出去。 待得四周安静了下来,康修容略抬了眼,看向康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晓为何,近来女儿心中委实不安得很,也不知晓虚静庵那边···” 还未等到康修容说完,面前的康夫人便连忙按下她的手,低声道:“你且放心便是,你大兄办事向来稳妥,便是当真出了岔子,蛾眉与沉香,不都是咱们康府的家生子么?”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明朗,康修容不免一愣,却是只见康夫人目光骤冷。还是这不比以后我在修改吧 第389章 草菅人命 另一个小宫女听得这话,似是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因着这榆贵妃是被贴身宫人所害,方才一直阴魂不散的,从而害死了好几个宫人呢。” 许是对“被贴身宫人所害”而感到不齿,那个声音尖锐的小宫女啐了一口,只道:“我听说榆贵妃从前待下人最是宽厚无比,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不过才落下,另一个小宫女便连忙伸手去捂住那先前说话的小宫女的嘴。 “你谨言慎行些,近日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事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声音尖锐的小宫女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两个人又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朝着另一处而去。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说话的声音亦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灌木丛后,唯独蛾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立在原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夜的重阳家宴,是设在棠梨宫中的罢?她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嘴里所说的,无疑便是棠梨宫闹鬼一事。 蛾眉是在两年前跟随着康修容入宫的,她虽说从旁人口中的确听说过棠梨宫的事情,可终归还是些皮毛,只知晓那里头死了个宠妃,后头传出过闹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听到了。 只是,这榆贵妃是因着贴身宫人的缘故,方才死了的吗? 蛾眉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时日原本就因着粉黛的死,让她一直都辗转难眠,心里头的累积着许多惶恐,偏巧还要担心会在康修容跟前露出端倪来,以至于她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榆贵妃含冤而死,所以冤魂方才会在棠梨宫中阴魂不散,那粉黛呢,粉黛不也是含冤而死吗?蛾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有一阵凉风不知晓从哪里吹来,直吹得她一阵心悸。 蛾眉终于回过了神,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说头顶阳光璀璨,但四周空无一人,亦也难免叫她不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蛾眉快步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着走廊朝着库房走去。 待得折返回殿内的时候,康修容的母亲还未入宫来。 康修容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与母亲有将近半年未能见面。虽说后宫嫔妃召见父母双亲并不麻烦,可是她一不得宠,二又家世不显赫,是以想要同父母双亲见上一面,几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因着淑妃的缘故,能够让建元帝亲下圣旨,传她母亲入宫觐见,康修容期盼之余,难免还有些激动难耐。 只是待见着蛾眉一脸憔悴地走进殿内来,康修容蹙起眉尖,甚是不愉地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今是怎的,吩咐你办一件事都这般地拖拖拉拉!” 听得这话,蛾眉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语气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见蛾眉这般模样,康修容虽满腔怒火,可终归还是无法发作出来,半响之后,她别开了眼,不再去看跪着的蛾眉,声音略有些僵硬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问这个的缘由,她垂着头,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离,离夫人入宫觐见,约摸着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大抵也就是自春寿门入宫到拾翠殿的距离。 康修容的怒气登时得以消散,她的心头涌上欢喜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只急促问道:“快,瞧一瞧本宫眼下的装扮可有什么差错没?”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急急地抬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哽咽。 “娘娘这般装扮甚好,夫人见着定会十分欢喜的。”她如是道,果真换来康修容嘴角的一抹笑意。 随手捻起蛾眉捧着的匣子里头的一根簪子,康修容眉眼带笑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赏赐,等下母亲过来的时候,你还需得小心伺候着。” 蛾眉闻言,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根簪子,磕头谢恩。 没过多久,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直进了拾翠殿。母女二人有将近半年未曾见面,康修容又是康夫人的老来得女,难免心中偏爱。是以一见着对方,二人皆是当即潸然泪下。 亲昵地拉着幼女的手,康夫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语气哽咽道:“娘娘似是清减了不少。” 听得这话,原本有些刻意忍住眼泪的康修容,登时便落下泪来:“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家中可还安好。” 康夫人点了点头,她腾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拭去康修容眼角的泪渍。蛾眉在这时奉上沏好的茶水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请用茶。” 面对着蛾眉的殷勤,康夫人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目光去看其半眼。 而此时康修容暂且缓了过来,她接过康夫人递来的丝帕,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擦拭眼泪的手一顿,康修容对着蛾眉淡漠着声音吩咐道:“你且先下去罢,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既是康修容开口,蛾眉自是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便弓腰退了出去。 待得四周安静了下来,康修容略抬了眼,看向康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晓为何,近来女儿心中委实不安得很,也不知晓虚静庵那边···” 还未等到康修容说完,面前的康夫人便连忙按下她的手,低声道:“你且放心便是,你大兄办事向来稳妥,便是当真出了岔子,蛾眉与沉香,不都是咱们康府的家生子么?”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明朗,康修容不免一愣,却是只见康夫人目光骤冷。还是这不比以后我在修改吧烦躁,电脑没有网络 第390章 草菅人命(二) 另一个小宫女听得这话,似是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因着这榆贵妃是被贴身宫人所害,方才一直阴魂不散的,从而害死了好几个宫人呢。” 许是对“被贴身宫人所害”而感到不齿,那个声音尖锐的小宫女啐了一口,只道:“我听说榆贵妃从前待下人最是宽厚无比,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不过才落下,另一个小宫女便连忙伸手去捂住那先前说话的小宫女的嘴。 “你谨言慎行些,近日娘娘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事可得万般小心才是。” 声音尖锐的小宫女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两个人又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身朝着另一处而去。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说话的声音亦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灌木丛后,唯独蛾眉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立在原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夜的重阳家宴,是设在棠梨宫中的罢?她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两个小宫女嘴里所说的,无疑便是棠梨宫闹鬼一事。 蛾眉是在两年前跟随着康修容入宫的,她虽说从旁人口中的确听说过棠梨宫的事情,可终归还是些皮毛,只知晓那里头死了个宠妃,后头传出过闹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听到了。 只是,这榆贵妃是因着贴身宫人的缘故,方才死了的吗? 蛾眉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时日原本就因着粉黛的死,让她一直都辗转难眠,心里头的累积着许多惶恐,偏巧还要担心会在康修容跟前露出端倪来,以至于她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榆贵妃含冤而死,所以冤魂方才会在棠梨宫中阴魂不散,那粉黛呢,粉黛不也是含冤而死吗?蛾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有一阵凉风不知晓从哪里吹来,直吹得她一阵心悸。 蛾眉终于回过了神,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说头顶阳光璀璨,但四周空无一人,亦也难免叫她不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蛾眉快步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着走廊朝着库房走去。 待得折返回殿内的时候,康修容的母亲还未入宫来。 康修容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与母亲有将近半年未能见面。虽说后宫嫔妃召见父母双亲并不麻烦,可是她一不得宠,二又家世不显赫,是以想要同父母双亲见上一面,几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因着淑妃的缘故,能够让建元帝亲下圣旨,传她母亲入宫觐见,康修容期盼之余,难免还有些激动难耐。 只是待见着蛾眉一脸憔悴地走进殿内来,康修容蹙起眉尖,甚是不愉地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今是怎的,吩咐你办一件事都这般地拖拖拉拉!” 听得这话,蛾眉连忙几步上前,墩身行礼,语气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见蛾眉这般模样,康修容虽满腔怒火,可终归还是无法发作出来,半响之后,她别开了眼,不再去看跪着的蛾眉,声音略有些僵硬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蛾眉自是知晓康修容问这个的缘由,她垂着头,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离,离夫人入宫觐见,约摸着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大抵也就是自春寿门入宫到拾翠殿的距离。 康修容的怒气登时得以消散,她的心头涌上欢喜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着自己满头的珠翠,只急促问道:“快,瞧一瞧本宫眼下的装扮可有什么差错没?” 伴随着话音落下,蛾眉急急地抬起头来,她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哽咽。 “娘娘这般装扮甚好,夫人见着定会十分欢喜的。”她如是道,果真换来康修容嘴角的一抹笑意。 随手捻起蛾眉捧着的匣子里头的一根簪子,康修容眉眼带笑地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赏赐,等下母亲过来的时候,你还需得小心伺候着。” 蛾眉闻言,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根簪子,磕头谢恩。 没过多久,康夫人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直进了拾翠殿。母女二人有将近半年未曾见面,康修容又是康夫人的老来得女,难免心中偏爱。是以一见着对方,二人皆是当即潸然泪下。 亲昵地拉着幼女的手,康夫人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语气哽咽道:“娘娘似是清减了不少。” 听得这话,原本有些刻意忍住眼泪的康修容,登时便落下泪来:“许久未曾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家中可还安好。” 康夫人点了点头,她腾出一只手来,用帕子拭去康修容眼角的泪渍。蛾眉在这时奉上沏好的茶水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请用茶。” 面对着蛾眉的殷勤,康夫人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目光去看其半眼。 而此时康修容暂且缓了过来,她接过康夫人递来的丝帕,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擦拭眼泪的手一顿,康修容对着蛾眉淡漠着声音吩咐道:“你且先下去罢,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既是康修容开口,蛾眉自是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极为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便弓腰退了出去。 待得四周安静了下来,康修容略抬了眼,看向康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晓为何,近来女儿心中委实不安得很,也不知晓虚静庵那边···” 还未等到康修容说完,面前的康夫人便连忙按下她的手,低声道:“你且放心便是,你大兄办事向来稳妥,便是当真出了岔子,蛾眉与沉香,不都是咱们康府的家生子么?”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明朗,康修容不免一愣,却是只见康夫人目光骤冷。还是这不比以后我在修改吧烦死了!!!!! 第391章 草菅人命(三) 写不出来又能咋办,时至十月,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年轻的妃嫔们褪下轻盈的纱衣,夏日里嘈杂吵闹的蝉鸣亦也随之消失不见。尧姜坐在立政殿的罗汉床上,兴致乏乏地看着面前宫人手里捧着的襦裙与首饰。 宗正寺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着十月十五日的及笄礼。做工精致的发簪,色泽鲜艳的襦裙,皆是如流水一般地送入立政殿,交由尧姜过目。 陈皇后坐在一侧,较之长女的心不在焉,她显然更为凝神专注。 捻起一根早便看中的金坤点珠桃花簪,陈皇后略侧了头,笑着问道:“瞧瞧这花式模样,可还满意?” 尧姜意味阑珊地抬眼看了看,窗外明亮,那簪子原本便是以金为主,加以东珠点缀,乍然一看,不免叫人眼花缭乱。 垂下眼眸,尧姜细声道:“儿臣没什么不满意的,一切全凭母后做主便是。” 见得长女这般模样,陈皇后如何不知晓其心中所想,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放下手中的发簪,抬手示意宫人们先行退下。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半分声响了,陈皇后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还怨我,那我今日便出宫去昭阳大长公主府上,告诉她,我不愿同她做亲家了。” 听得这话,尧姜抬起头来,她看着陈皇后,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方才苦笑着道:“母后,您又何须说这样的话呢。” 与长女四目相对,陈皇后的眸子中一片柔软:“五儿,你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母后自是希望你能够一生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笑了笑,她略侧了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尧姜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恍然:“若是儿臣当真说不愿,母后难不成会真的去寻姑母,告知她,青表兄尚公主的事情不作数了吗?” 这话问的陈皇后一时哑然,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透心中想法的羞愧感。 见得此般,尧姜只笑了一声,她端起茶盏来,寥寥的烟雾遮掩住她眸中大半神色,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尔后将茶盏捧在手心,尧姜道:“儿臣方才不过玩笑,母后无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晓,儿臣及笄礼的正宾可曾选定了?” 嘴角溢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陈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心思转移,她细声道:“你父皇选了昭阳大长公主做正宾,有司定的是清河郡主,只不过赞者却是还未选定的。依照你父皇的意思,是要让你自己去选。” 尧姜闻言,略抬了眼,不紧不慢道:“母后知晓的,儿臣向来不喜热闹,也没有什么相识的贵女,这赞者的人选,还是由母后替儿臣选定罢。” 陈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将先前挑选的那根金坤点珠桃花簪复又拿起。通身圆润的东珠硕大,被能工巧匠细心地镶嵌在桃花模样的金丝上头,加以粉色玛瑙点缀,甚是璀璨耀眼。 陈皇后道:“待得明日定下赞者以后,我再遣人告知于你。不过及笄礼要用的发簪,终归还是需你自己挑选。宗正寺这次送来的东西,皆是你父皇特地嘱咐过的,样样都是上品。你且细细选过以后,剩下的,我再让人送去你寝殿” 尧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见得长女这般,本到了嘴边的言语却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如何说出口,陈皇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复又唤了宫人进来。 母女二人仔细挑选了好一会儿,及笄礼的礼服与要用的发簪首饰,方才确定了下来。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尧姜遂起身告辞。 许是觉得陈皇后放心不下,行至屏风处时,尧姜蓦地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陈皇后。 少年公主神色复杂,半响垂下眸子,欠身道:“还请母后放心,儿臣自知身份,万不会做出令母后蒙羞之事。” 陈皇后自是知晓长女缘何会如是说,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在这时复又卷土重来。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只轻声道:“我知晓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便离开了立政殿。 今日天气明媚,只风中透着些许凉意。时值秋日,御花园里头早已不见百花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异的菊花。 迎着秋风,菊花开得正艳。 尧姜并没有着急回璇玑殿,她领着年轻的女官们,径直走进了御花园。 经由徐昭仪一事之后,大孟宫中的诸多妃嫔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开始严加束缚,往日里时常会见着无所事事的宫人四下晃荡着,如今却是难寻踪迹。 走了好一会儿,御花园虽说空空荡荡,鲜有人迹,但是却也胜在个清闲自在。 尧姜自顾地寻了一处临湖的凉亭小坐,倚在围栏上头,一眼便能够瞧见在湖面之上优哉游哉的鸳鸯。 先前大孟宫的湖泊皆是圈养的鹤,只因着尧姜幼年贪玩,曾被湖中的鹤不慎伤到眼睛。道明帝疼惜孙女,便勒令宫人将大孟宫的鹤全然杖毙,再后来,许太后瞧着湖泊空乏,这才使人从江南一带水运回了鸳鸯。 瞧着湖泊之上成双作伴的鸳鸯,一侧的菘蓝不免欣喜道:“殿下腊月便要大婚了,奴婢听闻公主府里头,修了一个极大的湖泊。到时候弄几对鸳鸯过去,想必也是寓意极好的。” 虽不知尧姜母女二人究竟屏退宫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话。可崖香向来心细,她见尧姜笑意未达眼底,心下隐约猜到几分。遂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菘蓝,嘴上却是温声道:“殿下今日定是乏得很,不若奴婢这便回去,让人给殿下备些吃食来,殿下坐在这湖畔小歇一下,也是极好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作势要走。 却不曾料到,尧姜在这时蓦地出声道:“不必了。” 第392章 草菅人命(四) 下个月放假了就好了时至十月,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年轻的妃嫔们褪下轻盈的纱衣,夏日里嘈杂吵闹的蝉鸣亦也随之消失不见。尧姜坐在立政殿的罗汉床上,兴致乏乏地看着面前宫人手里捧着的襦裙与首饰。 宗正寺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着十月十五日的及笄礼。做工精致的发簪,色泽鲜艳的襦裙,皆是如流水一般地送入立政殿,交由尧姜过目。 陈皇后坐在一侧,较之长女的心不在焉,她显然更为凝神专注。 捻起一根早便看中的金坤点珠桃花簪,陈皇后略侧了头,笑着问道:“瞧瞧这花式模样,可还满意?” 尧姜意味阑珊地抬眼看了看,窗外明亮,那簪子原本便是以金为主,加以东珠点缀,乍然一看,不免叫人眼花缭乱。 垂下眼眸,尧姜细声道:“儿臣没什么不满意的,一切全凭母后做主便是。” 见得长女这般模样,陈皇后如何不知晓其心中所想,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放下手中的发簪,抬手示意宫人们先行退下。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半分声响了,陈皇后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还怨我,那我今日便出宫去昭阳大长公主府上,告诉她,我不愿同她做亲家了。” 听得这话,尧姜抬起头来,她看着陈皇后,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方才苦笑着道:“母后,您又何须说这样的话呢。” 与长女四目相对,陈皇后的眸子中一片柔软:“五儿,你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母后自是希望你能够一生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笑了笑,她略侧了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尧姜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恍然:“若是儿臣当真说不愿,母后难不成会真的去寻姑母,告知她,青表兄尚公主的事情不作数了吗?” 这话问的陈皇后一时哑然,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透心中想法的羞愧感。 见得此般,尧姜只笑了一声,她端起茶盏来,寥寥的烟雾遮掩住她眸中大半神色,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尔后将茶盏捧在手心,尧姜道:“儿臣方才不过玩笑,母后无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晓,儿臣及笄礼的正宾可曾选定了?” 嘴角溢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陈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心思转移,她细声道:“你父皇选了昭阳大长公主做正宾,有司定的是清河郡主,只不过赞者却是还未选定的。依照你父皇的意思,是要让你自己去选。” 尧姜闻言,略抬了眼,不紧不慢道:“母后知晓的,儿臣向来不喜热闹,也没有什么相识的贵女,这赞者的人选,还是由母后替儿臣选定罢。” 陈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将先前挑选的那根金坤点珠桃花簪复又拿起。通身圆润的东珠硕大,被能工巧匠细心地镶嵌在桃花模样的金丝上头,加以粉色玛瑙点缀,甚是璀璨耀眼。 陈皇后道:“待得明日定下赞者以后,我再遣人告知于你。不过及笄礼要用的发簪,终归还是需你自己挑选。宗正寺这次送来的东西,皆是你父皇特地嘱咐过的,样样都是上品。你且细细选过以后,剩下的,我再让人送去你寝殿” 尧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见得长女这般,本到了嘴边的言语却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如何说出口,陈皇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复又唤了宫人进来。 母女二人仔细挑选了好一会儿,及笄礼的礼服与要用的发簪首饰,方才确定了下来。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尧姜遂起身告辞。 许是觉得陈皇后放心不下,行至屏风处时,尧姜蓦地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陈皇后。 少年公主神色复杂,半响垂下眸子,欠身道:“还请母后放心,儿臣自知身份,万不会做出令母后蒙羞之事。” 陈皇后自是知晓长女缘何会如是说,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在这时复又卷土重来。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只轻声道:“我知晓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便离开了立政殿。 今日天气明媚,只风中透着些许凉意。时值秋日,御花园里头早已不见百花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异的菊花。 迎着秋风,菊花开得正艳。 尧姜并没有着急回璇玑殿,她领着年轻的女官们,径直走进了御花园。 经由徐昭仪一事之后,大孟宫中的诸多妃嫔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开始严加束缚,往日里时常会见着无所事事的宫人四下晃荡着,如今却是难寻踪迹。 走了好一会儿,御花园虽说空空荡荡,鲜有人迹,但是却也胜在个清闲自在。 尧姜自顾地寻了一处临湖的凉亭小坐,倚在围栏上头,一眼便能够瞧见在湖面之上优哉游哉的鸳鸯。 先前大孟宫的湖泊皆是圈养的鹤,只因着尧姜幼年贪玩,曾被湖中的鹤不慎伤到眼睛。道明帝疼惜孙女,便勒令宫人将大孟宫的鹤全然杖毙,再后来,许太后瞧着湖泊空乏,这才使人从江南一带水运回了鸳鸯。 瞧着湖泊之上成双作伴的鸳鸯,一侧的菘蓝不免欣喜道:“殿下腊月便要大婚了,奴婢听闻公主府里头,修了一个极大的湖泊。到时候弄几对鸳鸯过去,想必也是寓意极好的。” 虽不知尧姜母女二人究竟屏退宫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话。可崖香向来心细,她见尧姜笑意未达眼底,心下隐约猜到几分。遂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菘蓝,嘴上却是温声道:“殿下今日定是乏得很,不若奴婢这便回去,让人给殿下备些吃食来,殿下坐在这湖畔小歇一下,也是极好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作势要走。 却不曾料到,尧姜在这时蓦地出声道:“不必了。” 第393章 草菅人命(五) 时至十月,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年轻的妃嫔们褪下轻盈的纱衣,夏日里嘈杂吵闹的蝉鸣亦也随之消失不见。尧姜坐在立政殿的罗汉床上,兴致乏乏地看着面前宫人手里捧着的襦裙与首饰。 宗正寺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着十月十五日的及笄礼。做工精致的发簪,色泽鲜艳的襦裙,皆是如流水一般地送入立政殿,交由尧姜过目。 陈皇后坐在一侧,较之长女的心不在焉,她显然更为凝神专注。 捻起一根早便看中的金坤点珠桃花簪,陈皇后略侧了头,笑着问道:“瞧瞧这花式模样,可还满意?” 尧姜意味阑珊地抬眼看了看,窗外明亮,那簪子原本便是以金为主,加以东珠点缀,乍然一看,不免叫人眼花缭乱。 垂下眼眸,尧姜细声道:“儿臣没什么不满意的,一切全凭母后做主便是。” 见得长女这般模样,陈皇后如何不知晓其心中所想,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放下手中的发簪,抬手示意宫人们先行退下。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半分声响了,陈皇后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还怨我,那我今日便出宫去昭阳大长公主府上,告诉她,我不愿同她做亲家了。” 听得这话,尧姜抬起头来,她看着陈皇后,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方才苦笑着道:“母后,您又何须说这样的话呢。” 与长女四目相对,陈皇后的眸子中一片柔软:“五儿,你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母后自是希望你能够一生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笑了笑,她略侧了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尧姜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恍然:“若是儿臣当真说不愿,母后难不成会真的去寻姑母,告知她,青表兄尚公主的事情不作数了吗?” 这话问的陈皇后一时哑然,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透心中想法的羞愧感。 见得此般,尧姜只笑了一声,她端起茶盏来,寥寥的烟雾遮掩住她眸中大半神色,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尔后将茶盏捧在手心,尧姜道:“儿臣方才不过玩笑,母后无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晓,儿臣及笄礼的正宾可曾选定了?” 嘴角溢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陈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心思转移,她细声道:“你父皇选了昭阳大长公主做正宾,有司定的是清河郡主,只不过赞者却是还未选定的。依照你父皇的意思,是要让你自己去选。” 尧姜闻言,略抬了眼,不紧不慢道:“母后知晓的,儿臣向来不喜热闹,也没有什么相识的贵女,这赞者的人选,还是由母后替儿臣选定罢。” 陈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将先前挑选的那根金坤点珠桃花簪复又拿起。通身圆润的东珠硕大,被能工巧匠细心地镶嵌在桃花模样的金丝上头,加以粉色玛瑙点缀,甚是璀璨耀眼。 陈皇后道:“待得明日定下赞者以后,我再遣人告知于你。不过及笄礼要用的发簪,终归还是需你自己挑选。宗正寺这次送来的东西,皆是你父皇特地嘱咐过的,样样都是上品。你且细细选过以后,剩下的,我再让人送去你寝殿” 尧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见得长女这般,本到了嘴边的言语却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如何说出口,陈皇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复又唤了宫人进来。 母女二人仔细挑选了好一会儿,及笄礼的礼服与要用的发簪首饰,方才确定了下来。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尧姜遂起身告辞。 许是觉得陈皇后放心不下,行至屏风处时,尧姜蓦地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陈皇后。 少年公主神色复杂,半响垂下眸子,欠身道:“还请母后放心,儿臣自知身份,万不会做出令母后蒙羞之事。” 陈皇后自是知晓长女缘何会如是说,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在这时复又卷土重来。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只轻声道:“我知晓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便离开了立政殿。 今日天气明媚,只风中透着些许凉意。时值秋日,御花园里头早已不见百花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异的菊花。 迎着秋风,菊花开得正艳。 尧姜并没有着急回璇玑殿,她领着年轻的女官们,径直走进了御花园。 经由徐昭仪一事之后,大孟宫中的诸多妃嫔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开始严加束缚,往日里时常会见着无所事事的宫人四下晃荡着,如今却是难寻踪迹。 走了好一会儿,御花园虽说空空荡荡,鲜有人迹,但是却也胜在个清闲自在。 尧姜自顾地寻了一处临湖的凉亭小坐,倚在围栏上头,一眼便能够瞧见在湖面之上优哉游哉的鸳鸯。 先前大孟宫的湖泊皆是圈养的鹤,只因着尧姜幼年贪玩,曾被湖中的鹤不慎伤到眼睛。道明帝疼惜孙女,便勒令宫人将大孟宫的鹤全然杖毙,再后来,许太后瞧着湖泊空乏,这才使人从江南一带水运回了鸳鸯。 瞧着湖泊之上成双作伴的鸳鸯,一侧的菘蓝不免欣喜道:“殿下腊月便要大婚了,奴婢听闻公主府里头,修了一个极大的湖泊。到时候弄几对鸳鸯过去,想必也是寓意极好的。” 虽不知尧姜母女二人究竟屏退宫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话。可崖香向来心细,她见尧姜笑意未达眼底,心下隐约猜到几分。遂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菘蓝,嘴上却是温声道:“殿下今日定是乏得很,不若奴婢这便回去,让人给殿下备些吃食来,殿下坐在这湖畔小歇一下,也是极好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作势要走。 却不曾料到,尧姜在这时蓦地出声道:“不必了。”本来今天高高兴兴 第394章 草菅人命(六) 时至十月,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年轻的妃嫔们褪下轻盈的纱衣,夏日里嘈杂吵闹的蝉鸣亦也随之消失不见。尧姜坐在立政殿的罗汉床上,兴致乏乏地看着面前宫人手里捧着的襦裙与首饰。 宗正寺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着十月十五日的及笄礼。做工精致的发簪,色泽鲜艳的襦裙,皆是如流水一般地送入立政殿,交由尧姜过目。 陈皇后坐在一侧,较之长女的心不在焉,她显然更为凝神专注。 捻起一根早便看中的金坤点珠桃花簪,陈皇后略侧了头,笑着问道:“瞧瞧这花式模样,可还满意?” 尧姜意味阑珊地抬眼看了看,窗外明亮,那簪子原本便是以金为主,加以东珠点缀,乍然一看,不免叫人眼花缭乱。 垂下眼眸,尧姜细声道:“儿臣没什么不满意的,一切全凭母后做主便是。” 见得长女这般模样,陈皇后如何不知晓其心中所想,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放下手中的发簪,抬手示意宫人们先行退下。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半分声响了,陈皇后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还怨我,那我今日便出宫去昭阳大长公主府上,告诉她,我不愿同她做亲家了。” 听得这话,尧姜抬起头来,她看着陈皇后,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方才苦笑着道:“母后,您又何须说这样的话呢。” 与长女四目相对,陈皇后的眸子中一片柔软:“五儿,你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母后自是希望你能够一生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笑了笑,她略侧了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尧姜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恍然:“若是儿臣当真说不愿,母后难不成会真的去寻姑母,告知她,青表兄尚公主的事情不作数了吗?” 这话问的陈皇后一时哑然,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透心中想法的羞愧感。 见得此般,尧姜只笑了一声,她端起茶盏来,寥寥的烟雾遮掩住她眸中大半神色,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尔后将茶盏捧在手心,尧姜道:“儿臣方才不过玩笑,母后无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晓,儿臣及笄礼的正宾可曾选定了?” 嘴角溢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陈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心思转移,她细声道:“你父皇选了昭阳大长公主做正宾,有司定的是清河郡主,只不过赞者却是还未选定的。依照你父皇的意思,是要让你自己去选。” 尧姜闻言,略抬了眼,不紧不慢道:“母后知晓的,儿臣向来不喜热闹,也没有什么相识的贵女,这赞者的人选,还是由母后替儿臣选定罢。” 陈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将先前挑选的那根金坤点珠桃花簪复又拿起。通身圆润的东珠硕大,被能工巧匠细心地镶嵌在桃花模样的金丝上头,加以粉色玛瑙点缀,甚是璀璨耀眼。 陈皇后道:“待得明日定下赞者以后,我再遣人告知于你。不过及笄礼要用的发簪,终归还是需你自己挑选。宗正寺这次送来的东西,皆是你父皇特地嘱咐过的,样样都是上品。你且细细选过以后,剩下的,我再让人送去你寝殿” 尧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见得长女这般,本到了嘴边的言语却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如何说出口,陈皇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复又唤了宫人进来。 母女二人仔细挑选了好一会儿,及笄礼的礼服与要用的发簪首饰,方才确定了下来。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尧姜遂起身告辞。 许是觉得陈皇后放心不下,行至屏风处时,尧姜蓦地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陈皇后。 少年公主神色复杂,半响垂下眸子,欠身道:“还请母后放心,儿臣自知身份,万不会做出令母后蒙羞之事。” 陈皇后自是知晓长女缘何会如是说,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在这时复又卷土重来。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只轻声道:“我知晓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便离开了立政殿。 今日天气明媚,只风中透着些许凉意。时值秋日,御花园里头早已不见百花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异的菊花。 迎着秋风,菊花开得正艳。 尧姜并没有着急回璇玑殿,她领着年轻的女官们,径直走进了御花园。 经由徐昭仪一事之后,大孟宫中的诸多妃嫔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开始严加束缚,往日里时常会见着无所事事的宫人四下晃荡着,如今却是难寻踪迹。 走了好一会儿,御花园虽说空空荡荡,鲜有人迹,但是却也胜在个清闲自在。 尧姜自顾地寻了一处临湖的凉亭小坐,倚在围栏上头,一眼便能够瞧见在湖面之上优哉游哉的鸳鸯。 先前大孟宫的湖泊皆是圈养的鹤,只因着尧姜幼年贪玩,曾被湖中的鹤不慎伤到眼睛。道明帝疼惜孙女,便勒令宫人将大孟宫的鹤全然杖毙,再后来,许太后瞧着湖泊空乏,这才使人从江南一带水运回了鸳鸯。 瞧着湖泊之上成双作伴的鸳鸯,一侧的菘蓝不免欣喜道:“殿下腊月便要大婚了,奴婢听闻公主府里头,修了一个极大的湖泊。到时候弄几对鸳鸯过去,想必也是寓意极好的。” 虽不知尧姜母女二人究竟屏退宫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话。可崖香向来心细,她见尧姜笑意未达眼底,心下隐约猜到几分。遂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菘蓝,嘴上却是温声道:“殿下今日定是乏得很,不若奴婢这便回去,让人给殿下备些吃食来,殿下坐在这湖畔小歇一下,也是极好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作势要走。 却不曾料到,尧姜在这时蓦地出声道:“不必了。”难受 第395章 草菅人命(六) 时至十月,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年轻的妃嫔们褪下轻盈的纱衣,夏日里嘈杂吵闹的蝉鸣亦也随之消失不见。尧姜坐在立政殿的罗汉床上,兴致乏乏地看着面前宫人手里捧着的襦裙与首饰。 宗正寺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着十月十五日的及笄礼。做工精致的发簪,色泽鲜艳的襦裙,皆是如流水一般地送入立政殿,交由尧姜过目。 陈皇后坐在一侧,较之长女的心不在焉,她显然更为凝神专注。 捻起一根早便看中的金坤点珠桃花簪,陈皇后略侧了头,笑着问道:“瞧瞧这花式模样,可还满意?” 尧姜意味阑珊地抬眼看了看,窗外明亮,那簪子原本便是以金为主,加以东珠点缀,乍然一看,不免叫人眼花缭乱。 垂下眼眸,尧姜细声道:“儿臣没什么不满意的,一切全凭母后做主便是。” 见得长女这般模样,陈皇后如何不知晓其心中所想,微微敛起面上神色,她放下手中的发簪,抬手示意宫人们先行退下。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半分声响了,陈皇后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还怨我,那我今日便出宫去昭阳大长公主府上,告诉她,我不愿同她做亲家了。” 听得这话,尧姜抬起头来,她看着陈皇后,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方才苦笑着道:“母后,您又何须说这样的话呢。” 与长女四目相对,陈皇后的眸子中一片柔软:“五儿,你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母后自是希望你能够一生欢喜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尧姜只笑了笑,她略侧了头,目光落入一片虚无之中。 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尧姜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恍然:“若是儿臣当真说不愿,母后难不成会真的去寻姑母,告知她,青表兄尚公主的事情不作数了吗?” 这话问的陈皇后一时哑然,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透心中想法的羞愧感。 见得此般,尧姜只笑了一声,她端起茶盏来,寥寥的烟雾遮掩住她眸中大半神色,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尔后将茶盏捧在手心,尧姜道:“儿臣方才不过玩笑,母后无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晓,儿臣及笄礼的正宾可曾选定了?” 嘴角溢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陈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心思转移,她细声道:“你父皇选了昭阳大长公主做正宾,有司定的是清河郡主,只不过赞者却是还未选定的。依照你父皇的意思,是要让你自己去选。” 尧姜闻言,略抬了眼,不紧不慢道:“母后知晓的,儿臣向来不喜热闹,也没有什么相识的贵女,这赞者的人选,还是由母后替儿臣选定罢。” 陈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将先前挑选的那根金坤点珠桃花簪复又拿起。通身圆润的东珠硕大,被能工巧匠细心地镶嵌在桃花模样的金丝上头,加以粉色玛瑙点缀,甚是璀璨耀眼。 陈皇后道:“待得明日定下赞者以后,我再遣人告知于你。不过及笄礼要用的发簪,终归还是需你自己挑选。宗正寺这次送来的东西,皆是你父皇特地嘱咐过的,样样都是上品。你且细细选过以后,剩下的,我再让人送去你寝殿” 尧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见得长女这般,本到了嘴边的言语却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应当如何说出口,陈皇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复又唤了宫人进来。 母女二人仔细挑选了好一会儿,及笄礼的礼服与要用的发簪首饰,方才确定了下来。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尧姜遂起身告辞。 许是觉得陈皇后放心不下,行至屏风处时,尧姜蓦地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陈皇后。 少年公主神色复杂,半响垂下眸子,欠身道:“还请母后放心,儿臣自知身份,万不会做出令母后蒙羞之事。” 陈皇后自是知晓长女缘何会如是说,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在这时复又卷土重来。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只轻声道:“我知晓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是”,尔后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便离开了立政殿。 今日天气明媚,只风中透着些许凉意。时值秋日,御花园里头早已不见百花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各异的菊花。 迎着秋风,菊花开得正艳。 尧姜并没有着急回璇玑殿,她领着年轻的女官们,径直走进了御花园。 经由徐昭仪一事之后,大孟宫中的诸多妃嫔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开始严加束缚,往日里时常会见着无所事事的宫人四下晃荡着,如今却是难寻踪迹。 走了好一会儿,御花园虽说空空荡荡,鲜有人迹,但是却也胜在个清闲自在。 尧姜自顾地寻了一处临湖的凉亭小坐,倚在围栏上头,一眼便能够瞧见在湖面之上优哉游哉的鸳鸯。 先前大孟宫的湖泊皆是圈养的鹤,只因着尧姜幼年贪玩,曾被湖中的鹤不慎伤到眼睛。道明帝疼惜孙女,便勒令宫人将大孟宫的鹤全然杖毙,再后来,许太后瞧着湖泊空乏,这才使人从江南一带水运回了鸳鸯。 瞧着湖泊之上成双作伴的鸳鸯,一侧的菘蓝不免欣喜道:“殿下腊月便要大婚了,奴婢听闻公主府里头,修了一个极大的湖泊。到时候弄几对鸳鸯过去,想必也是寓意极好的。” 虽不知尧姜母女二人究竟屏退宫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话。可崖香向来心细,她见尧姜笑意未达眼底,心下隐约猜到几分。遂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菘蓝,嘴上却是温声道:“殿下今日定是乏得很,不若奴婢这便回去,让人给殿下备些吃食来,殿下坐在这湖畔小歇一下,也是极好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崖香作势要走。 却不曾料到,尧姜在这时蓦地出声道:“不必了。”难受 第396章 草菅人命(七)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不想写 第397章 草菅人命(八)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还是不想写 第398章 草菅人命(九)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还是不想写马上要放假了 第399章 草菅人命(十)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还是不想写真是开心啊 第400章 就怕你不来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还是不想写真是开心啊我对你的未来充满信心 第401章 就怕你不来(二)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还是不想写真是开心啊以至于 第402章 就怕你不来(三)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还是不想写真是开心啊以至于困乏 第403章 就怕你不来(四) 夜已然深邃,守夜的宫人掌了灯,正准备倚在廊上小憩片刻之时,只听得自内殿蓦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那宫人一个心惊胆战,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复又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喊道:“来人啊。” 眼下正值寅时,周遭蛙鸣清脆,四下的屋舍早已经熄了灯,唯独廊上燃着星火点点。 此时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惊呼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 “娘娘可是魇着了?”有宫人衣衫不整地自屋舍内疾驰而出,头上发髻散乱,显然是刚听到动静,便仓促起身的。 守夜的宫人立在殿门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进去,她见有人身披星夜一路跑来,便连忙迎上前,待得看清来人是湘府之后,遂欠身道:“回湘府姐姐的话,奴婢也不知晓,就听得里头有些动静,只是···” 她的话并不曾说完,可湘府却是已然猜到了余下未出口的话。“你怕什么,”睨了守夜宫人一眼,湘府如是道,她的声音平缓,倒听不出喜怒来。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甚是刺耳。 眼瞧着附近的屋舍陆陆续续地发出动静来,湘府收回了落在那守夜宫人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死的人又不是你,小心着当差便是。”说罢,她提起裙摆,只几步走到殿门前,扬声喊道:“娘娘。” 殿内传来徐昭仪急切而慌乱的声音,她很快分辨出殿门前的人是湘府,于是便连忙出声道:“快,快进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是湘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垂下的幔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湘府回了头,叫那守夜的宫人去拿了灯来。 尔后有宫人一拥而入,收起那摇晃的幔帐,复又点燃了灯,待得灯火通明之后,方才见殿内早已经满地狼藉,徐昭仪蜷缩在踏板处,神情慌张。 “娘娘,”湘府走过去,屈膝蹲了下来。 此时的徐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白绸的衣袖丝滑,顺着她的动作滑至手肘处:“我方才见到她了,我方才见到她了。”年轻的昭仪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好似在这偌大的寝殿内,还隐藏着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的危险似的。 湘府耐着性子,将手中的灯柱放在了地上,她随即伸手拍了拍徐昭仪的背,只温声宽慰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呢。” 宫人们在这时将殿内满地的狼藉都收拾好了,自殿外蓦地吹进一阵风,徐昭仪见着有一宫人随风扬起,她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拽住湘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湘府如何不知晓徐昭仪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只往日里都是茯苓伺候着徐昭仪,她虽与其同为承香殿的一等大宫女,但是因着徐昭仪脾性乖张,又素来多疑,是以除却茯苓能够随时近身伺候着,她倒是鲜少能够凑到徐昭仪的跟前去。 可是如今茯苓死了,承香殿内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素日里徐昭仪待茯苓最是苛刻。湘府见徐昭仪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了一声,嘴上却仍旧还是细声开解道:“娘娘莫怕,奴婢们都在这守着,自是无人敢过来的。” 徐昭仪听得这话,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湘府在这时又以眼神示意最近的宫人上前来,继而道:“不过地上凉,娘娘还是先起来罢。”说着,二人一道搀扶着徐昭仪起身,将其扶到床榻处坐下。 夜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秉着灯,来往之际丝毫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 徐昭仪坐在床沿处,两侧束起的床帐遮掩去殿内大半的光亮,使得她的面貌忽明忽暗:“她肯定觉得,是本宫害了她····”徐昭仪喃喃道,语气里头俨然带了一丝茫然。 湘府轻轻握住徐昭仪冰冷的手:“娘娘待茯苓一向不错,便是枉死,她也万万寻不到娘娘跟前来啊。” 听了这番话,徐昭仪的神情有些缓和,她愣愣地点着头,嘴里只道:“你说得对,本宫向来待她不薄,她死了,又怎的还会寻到本宫的头上来···” 湘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讥讽。 外间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皎洁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湘府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娘娘近来身子又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对于这般的提议,徐昭仪并不曾拒绝,她顺从性地颔首,任由着湘府起身扶着她躺下。 只就在这时,腹中蓦地泛起一股绞痛,犹如有人持着刀棒在不停地搅着一般,徐昭仪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捂着肚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额角已然渗出许些冷汗来。 湘府见着她这般,手上的动作随之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头的徐昭仪已然是疼得遍地打滚。 “娘娘,”湘府难得慌乱地唤了一声,她急促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里知晓听得这话,徐昭仪竟是勉力地睁开眼来,不断渗出的汗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宫女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罢了。 “不,不能寻太医,”徐昭仪虚声道,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腹中的那股绞痛压下去些许。 “娘娘,”湘府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昭仪大口地喘着气,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只对着湘府吃力道:“先,先去含元殿,请,陛,陛下过来,再去寻太医。” 湘府不知晓徐昭仪为何要如此安排,便在她迟疑之际,又听得徐昭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徐昭仪出了事,只怕今日在殿内伺候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思及至此,湘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厉声对着近身处的两个宫人吩咐道:“快,你去含元殿请陛下过来,便说娘娘突然腹中绞痛;你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若是今夜轮值的太医是陈太医的话,便立刻请过来,万不得耽误。”还是不想写真是开心啊以至于冬天一到,只想睡觉 第404章 就怕你不来(五) 说话的似是一男一女,虽说二人都将声音压得极低,其中内容听得不甚真切,可尧姜却是一下子便分辨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燕国公燕珩。 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年轻的女官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是再天真不谙世事,可能够在大孟宫中浮沉十余年,崖香同菘蓝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愚笨之人。 心底有隐隐约约的不安泛起,崖香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尧姜望去,只见后者凝眉不语,面上却是没有多少的诧异之情。 “殿下,”忍不住轻唤一声,待得尧姜抬眼困惑看来的时候,崖香方才又轻手轻脚地凑上前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们可是要回避一番?” 尧姜摇了摇头,目光随之落到那谈话声传来的地方。 眼下主仆三人所在的位置极为隐蔽,虽说是顺着小道一路而来,只偏巧在这里,小道却是如同羊肠般打了个结,一排约莫一人高的灌木草丛彻底将主仆三人的身影给遮挡地严严实实。 透过灌木草丛的缝隙,另一边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混杂着烛光摇晃,四周全然一片寂静,唯独不远处的谈话声仍旧兀自响起。 尧姜小声道:“你们且先在这里候着,我再过去一点。”说罢,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前挪了几步,刚好凑到灌木草丛旁侧。 脚下是柔软青嫩的草地,踩在上面几乎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崖香的那一声劝阻正好卡在喉咙上头,眼瞧着尧姜已然过去,她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言语给全然咽回肚子里头去了。 隔得近了,那边的谈话声也就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尧姜侧了脸,将耳朵靠向灌木草丛,被缝隙切割地支离破碎的光洒在她的面颊之上,燕珩的话一字一句甚是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里。 “这些时日风声终归还是紧了些,你们行事亦也要万般小心才是。”燕珩如是道,许是担心教旁人听见,说话时,他的声音比素日里还要低沉许些。 伴随着话音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无比娇媚的女子声音,那女子似是掩嘴轻笑了一声,只道:“奴家省得,”语气夹杂着些许轻浮,约莫着是风尘女子:“只是国公爷未免太过小心了些,眼下只怕那头还顾不上咱们呢。” 听得这话,燕珩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他仍旧保持着先前的语气道:“非常时机,我们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对于这般的警惕,那女子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国公爷放心便是,”那女子道,声音如银铃悦耳:“奴家亦也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先前同国公爷所说的事情,还不知晓国公爷何时能够给奴家一个准确的答复呢?” 这话俨然便是牵扯到了先前这二人所说的事情,尧姜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凝神细细听着。 在那女子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燕珩有片刻的沉吟,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响之后方才沉声道:“过几日我会让人去春华楼寻你的,你耐心等几日便是。” 女子掩嘴又笑了一声,只她大抵是对这一番答复不甚满意,却仍旧还是笑吟吟地应道:“既是国公爷发话了,奴家也只好耐心等几日了。” 燕珩淡漠地“嗯”了一声,似是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了,而那女子亦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的打算,于是遂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奴家万不敢耽误太久,若是教旁人知晓了,只怕还要排揎奴家与国公爷呢。”说着,女子盈盈欠身,头顶珠翠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待得那女子的脚步声渐远以后,燕珩也很快地折返回了沉香苑,高声唤了人来近身伺候。 月已上梢头,尧姜立在原地良久不曾动弹,此时她心中满是困惑,偏巧脑袋里头又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半分思绪来。 再度回到宴席之上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席上酒意正酣,连一向都不怎么饮酒的昭阳大长公主,颊边亦也染上了些许绯红来。见尧姜回来,她便抿嘴一笑,忙招手示意前者近身来。 “姑母万安。”尧姜走过去略一欠身,旁侧有女官手脚麻利地上前,给昭阳大长公主才放下的酒樽里头又斟满了酒水。 昭阳大长公主面色红润,眸子清亮,她亲昵地拉了尧姜的手,温声询问道:“腹中可还不适?” 听得这话,尧姜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还惦记着她先前的托辞,片刻之后方颔首道:“多谢姑母关怀,我已经好多了。” 昭阳大长公主颊边笑意愈甚,她示意旁侧女官将尧姜的位置往她这里挪了挪,周遭是众人把酒言欢的声音,混杂着悦耳的丝竹乐声。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昭阳大长公主仍旧还是拉着她的手,兀自道:“钦天监将婚期定在腊月初三,而十月十五又是你的及笄礼,也不知晓会不会仓促了些。” 这还是尧姜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婚期,她倒是差点忘记了,自己今年已然十五这件事情。顾青如今早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便要及冠,婚期定得急促些,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尧姜乍然听到这些,难免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到底是何感受,她垂下眼眸,半响嗡声道:“既是钦天监拟好的日子,想必也是良辰吉日,更何况左右眼下不过才八月而已,算不得仓促的。” 许是就等着尧姜的这句话,昭阳大长公主弯了眼眸,眉眼之中满是欣喜:“我就担心你会觉得仓促了些,”说罢,昭阳大长公主端起酒樽,放置唇边抿了一小口,复又道:“这是九丹金液,相传是汉时古法所制,甚是难得,你也尝尝看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有女官连忙斟了杯酒水双手奉到尧姜面前。 嘴角的笑意似是变得有些牵强起来,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尔后端起那酒樽含了一口酒水,勉力笑道:“当真好滋味。”感冒咳嗽 第405章 就怕你不来(六) 说话的似是一男一女,虽说二人都将声音压得极低,其中内容听得不甚真切,可尧姜却是一下子便分辨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燕国公燕珩。 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年轻的女官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是再天真不谙世事,可能够在大孟宫中浮沉十余年,崖香同菘蓝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愚笨之人。 心底有隐隐约约的不安泛起,崖香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尧姜望去,只见后者凝眉不语,面上却是没有多少的诧异之情。 “殿下,”忍不住轻唤一声,待得尧姜抬眼困惑看来的时候,崖香方才又轻手轻脚地凑上前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们可是要回避一番?” 尧姜摇了摇头,目光随之落到那谈话声传来的地方。 眼下主仆三人所在的位置极为隐蔽,虽说是顺着小道一路而来,只偏巧在这里,小道却是如同羊肠般打了个结,一排约莫一人高的灌木草丛彻底将主仆三人的身影给遮挡地严严实实。 透过灌木草丛的缝隙,另一边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混杂着烛光摇晃,四周全然一片寂静,唯独不远处的谈话声仍旧兀自响起。 尧姜小声道:“你们且先在这里候着,我再过去一点。”说罢,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前挪了几步,刚好凑到灌木草丛旁侧。 脚下是柔软青嫩的草地,踩在上面几乎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崖香的那一声劝阻正好卡在喉咙上头,眼瞧着尧姜已然过去,她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言语给全然咽回肚子里头去了。 隔得近了,那边的谈话声也就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尧姜侧了脸,将耳朵靠向灌木草丛,被缝隙切割地支离破碎的光洒在她的面颊之上,燕珩的话一字一句甚是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里。 “这些时日风声终归还是紧了些,你们行事亦也要万般小心才是。”燕珩如是道,许是担心教旁人听见,说话时,他的声音比素日里还要低沉许些。 伴随着话音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无比娇媚的女子声音,那女子似是掩嘴轻笑了一声,只道:“奴家省得,”语气夹杂着些许轻浮,约莫着是风尘女子:“只是国公爷未免太过小心了些,眼下只怕那头还顾不上咱们呢。” 听得这话,燕珩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他仍旧保持着先前的语气道:“非常时机,我们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对于这般的警惕,那女子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国公爷放心便是,”那女子道,声音如银铃悦耳:“奴家亦也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先前同国公爷所说的事情,还不知晓国公爷何时能够给奴家一个准确的答复呢?” 这话俨然便是牵扯到了先前这二人所说的事情,尧姜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凝神细细听着。 在那女子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燕珩有片刻的沉吟,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响之后方才沉声道:“过几日我会让人去春华楼寻你的,你耐心等几日便是。” 女子掩嘴又笑了一声,只她大抵是对这一番答复不甚满意,却仍旧还是笑吟吟地应道:“既是国公爷发话了,奴家也只好耐心等几日了。” 燕珩淡漠地“嗯”了一声,似是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了,而那女子亦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的打算,于是遂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奴家万不敢耽误太久,若是教旁人知晓了,只怕还要排揎奴家与国公爷呢。”说着,女子盈盈欠身,头顶珠翠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待得那女子的脚步声渐远以后,燕珩也很快地折返回了沉香苑,高声唤了人来近身伺候。 月已上梢头,尧姜立在原地良久不曾动弹,此时她心中满是困惑,偏巧脑袋里头又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半分思绪来。 再度回到宴席之上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席上酒意正酣,连一向都不怎么饮酒的昭阳大长公主,颊边亦也染上了些许绯红来。见尧姜回来,她便抿嘴一笑,忙招手示意前者近身来。 “姑母万安。”尧姜走过去略一欠身,旁侧有女官手脚麻利地上前,给昭阳大长公主才放下的酒樽里头又斟满了酒水。 昭阳大长公主面色红润,眸子清亮,她亲昵地拉了尧姜的手,温声询问道:“腹中可还不适?” 听得这话,尧姜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还惦记着她先前的托辞,片刻之后方颔首道:“多谢姑母关怀,我已经好多了。” 昭阳大长公主颊边笑意愈甚,她示意旁侧女官将尧姜的位置往她这里挪了挪,周遭是众人把酒言欢的声音,混杂着悦耳的丝竹乐声。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昭阳大长公主仍旧还是拉着她的手,兀自道:“钦天监将婚期定在腊月初三,而十月十五又是你的及笄礼,也不知晓会不会仓促了些。” 这还是尧姜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婚期,她倒是差点忘记了,自己今年已然十五这件事情。顾青如今早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便要及冠,婚期定得急促些,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尧姜乍然听到这些,难免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到底是何感受,她垂下眼眸,半响嗡声道:“既是钦天监拟好的日子,想必也是良辰吉日,更何况左右眼下不过才八月而已,算不得仓促的。” 许是就等着尧姜的这句话,昭阳大长公主弯了眼眸,眉眼之中满是欣喜:“我就担心你会觉得仓促了些,”说罢,昭阳大长公主端起酒樽,放置唇边抿了一小口,复又道:“这是九丹金液,相传是汉时古法所制,甚是难得,你也尝尝看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有女官连忙斟了杯酒水双手奉到尧姜面前。 嘴角的笑意似是变得有些牵强起来,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尔后端起那酒樽含了一口酒水,勉力笑道:“当真好滋味。”头昏脑涨 第406章 就怕你不来(七) 说话的似是一男一女,虽说二人都将声音压得极低,其中内容听得不甚真切,可尧姜却是一下子便分辨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燕国公燕珩。 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年轻的女官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是再天真不谙世事,可能够在大孟宫中浮沉十余年,崖香同菘蓝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愚笨之人。 心底有隐隐约约的不安泛起,崖香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尧姜望去,只见后者凝眉不语,面上却是没有多少的诧异之情。 “殿下,”忍不住轻唤一声,待得尧姜抬眼困惑看来的时候,崖香方才又轻手轻脚地凑上前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们可是要回避一番?” 尧姜摇了摇头,目光随之落到那谈话声传来的地方。 眼下主仆三人所在的位置极为隐蔽,虽说是顺着小道一路而来,只偏巧在这里,小道却是如同羊肠般打了个结,一排约莫一人高的灌木草丛彻底将主仆三人的身影给遮挡地严严实实。 透过灌木草丛的缝隙,另一边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混杂着烛光摇晃,四周全然一片寂静,唯独不远处的谈话声仍旧兀自响起。 尧姜小声道:“你们且先在这里候着,我再过去一点。”说罢,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前挪了几步,刚好凑到灌木草丛旁侧。 脚下是柔软青嫩的草地,踩在上面几乎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崖香的那一声劝阻正好卡在喉咙上头,眼瞧着尧姜已然过去,她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言语给全然咽回肚子里头去了。 隔得近了,那边的谈话声也就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尧姜侧了脸,将耳朵靠向灌木草丛,被缝隙切割地支离破碎的光洒在她的面颊之上,燕珩的话一字一句甚是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里。 “这些时日风声终归还是紧了些,你们行事亦也要万般小心才是。”燕珩如是道,许是担心教旁人听见,说话时,他的声音比素日里还要低沉许些。 伴随着话音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无比娇媚的女子声音,那女子似是掩嘴轻笑了一声,只道:“奴家省得,”语气夹杂着些许轻浮,约莫着是风尘女子:“只是国公爷未免太过小心了些,眼下只怕那头还顾不上咱们呢。” 听得这话,燕珩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他仍旧保持着先前的语气道:“非常时机,我们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对于这般的警惕,那女子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国公爷放心便是,”那女子道,声音如银铃悦耳:“奴家亦也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先前同国公爷所说的事情,还不知晓国公爷何时能够给奴家一个准确的答复呢?” 这话俨然便是牵扯到了先前这二人所说的事情,尧姜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凝神细细听着。 在那女子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燕珩有片刻的沉吟,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响之后方才沉声道:“过几日我会让人去春华楼寻你的,你耐心等几日便是。” 女子掩嘴又笑了一声,只她大抵是对这一番答复不甚满意,却仍旧还是笑吟吟地应道:“既是国公爷发话了,奴家也只好耐心等几日了。” 燕珩淡漠地“嗯”了一声,似是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了,而那女子亦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的打算,于是遂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奴家万不敢耽误太久,若是教旁人知晓了,只怕还要排揎奴家与国公爷呢。”说着,女子盈盈欠身,头顶珠翠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待得那女子的脚步声渐远以后,燕珩也很快地折返回了沉香苑,高声唤了人来近身伺候。 月已上梢头,尧姜立在原地良久不曾动弹,此时她心中满是困惑,偏巧脑袋里头又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半分思绪来。 再度回到宴席之上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席上酒意正酣,连一向都不怎么饮酒的昭阳大长公主,颊边亦也染上了些许绯红来。见尧姜回来,她便抿嘴一笑,忙招手示意前者近身来。 “姑母万安。”尧姜走过去略一欠身,旁侧有女官手脚麻利地上前,给昭阳大长公主才放下的酒樽里头又斟满了酒水。 昭阳大长公主面色红润,眸子清亮,她亲昵地拉了尧姜的手,温声询问道:“腹中可还不适?” 听得这话,尧姜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还惦记着她先前的托辞,片刻之后方颔首道:“多谢姑母关怀,我已经好多了。” 昭阳大长公主颊边笑意愈甚,她示意旁侧女官将尧姜的位置往她这里挪了挪,周遭是众人把酒言欢的声音,混杂着悦耳的丝竹乐声。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昭阳大长公主仍旧还是拉着她的手,兀自道:“钦天监将婚期定在腊月初三,而十月十五又是你的及笄礼,也不知晓会不会仓促了些。” 这还是尧姜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婚期,她倒是差点忘记了,自己今年已然十五这件事情。顾青如今早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便要及冠,婚期定得急促些,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尧姜乍然听到这些,难免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到底是何感受,她垂下眼眸,半响嗡声道:“既是钦天监拟好的日子,想必也是良辰吉日,更何况左右眼下不过才八月而已,算不得仓促的。” 许是就等着尧姜的这句话,昭阳大长公主弯了眼眸,眉眼之中满是欣喜:“我就担心你会觉得仓促了些,”说罢,昭阳大长公主端起酒樽,放置唇边抿了一小口,复又道:“这是九丹金液,相传是汉时古法所制,甚是难得,你也尝尝看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有女官连忙斟了杯酒水双手奉到尧姜面前。 嘴角的笑意似是变得有些牵强起来,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尔后端起那酒樽含了一口酒水,勉力笑道:“当真好滋味。”头昏脑涨啦啦啦 第407章 就怕你不来(八) 说话的似是一男一女,虽说二人都将声音压得极低,其中内容听得不甚真切,可尧姜却是一下子便分辨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燕国公燕珩。 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年轻的女官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是再天真不谙世事,可能够在大孟宫中浮沉十余年,崖香同菘蓝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愚笨之人。 心底有隐隐约约的不安泛起,崖香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尧姜望去,只见后者凝眉不语,面上却是没有多少的诧异之情。 “殿下,”忍不住轻唤一声,待得尧姜抬眼困惑看来的时候,崖香方才又轻手轻脚地凑上前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们可是要回避一番?” 尧姜摇了摇头,目光随之落到那谈话声传来的地方。 眼下主仆三人所在的位置极为隐蔽,虽说是顺着小道一路而来,只偏巧在这里,小道却是如同羊肠般打了个结,一排约莫一人高的灌木草丛彻底将主仆三人的身影给遮挡地严严实实。 透过灌木草丛的缝隙,另一边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混杂着烛光摇晃,四周全然一片寂静,唯独不远处的谈话声仍旧兀自响起。 尧姜小声道:“你们且先在这里候着,我再过去一点。”说罢,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前挪了几步,刚好凑到灌木草丛旁侧。 脚下是柔软青嫩的草地,踩在上面几乎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崖香的那一声劝阻正好卡在喉咙上头,眼瞧着尧姜已然过去,她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言语给全然咽回肚子里头去了。 隔得近了,那边的谈话声也就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尧姜侧了脸,将耳朵靠向灌木草丛,被缝隙切割地支离破碎的光洒在她的面颊之上,燕珩的话一字一句甚是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里。 “这些时日风声终归还是紧了些,你们行事亦也要万般小心才是。”燕珩如是道,许是担心教旁人听见,说话时,他的声音比素日里还要低沉许些。 伴随着话音落下,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无比娇媚的女子声音,那女子似是掩嘴轻笑了一声,只道:“奴家省得,”语气夹杂着些许轻浮,约莫着是风尘女子:“只是国公爷未免太过小心了些,眼下只怕那头还顾不上咱们呢。” 听得这话,燕珩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他仍旧保持着先前的语气道:“非常时机,我们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对于这般的警惕,那女子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国公爷放心便是,”那女子道,声音如银铃悦耳:“奴家亦也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先前同国公爷所说的事情,还不知晓国公爷何时能够给奴家一个准确的答复呢?” 这话俨然便是牵扯到了先前这二人所说的事情,尧姜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凝神细细听着。 在那女子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燕珩有片刻的沉吟,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响之后方才沉声道:“过几日我会让人去春华楼寻你的,你耐心等几日便是。” 女子掩嘴又笑了一声,只她大抵是对这一番答复不甚满意,却仍旧还是笑吟吟地应道:“既是国公爷发话了,奴家也只好耐心等几日了。” 燕珩淡漠地“嗯”了一声,似是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了,而那女子亦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的打算,于是遂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奴家万不敢耽误太久,若是教旁人知晓了,只怕还要排揎奴家与国公爷呢。”说着,女子盈盈欠身,头顶珠翠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待得那女子的脚步声渐远以后,燕珩也很快地折返回了沉香苑,高声唤了人来近身伺候。 月已上梢头,尧姜立在原地良久不曾动弹,此时她心中满是困惑,偏巧脑袋里头又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半分思绪来。 再度回到宴席之上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席上酒意正酣,连一向都不怎么饮酒的昭阳大长公主,颊边亦也染上了些许绯红来。见尧姜回来,她便抿嘴一笑,忙招手示意前者近身来。 “姑母万安。”尧姜走过去略一欠身,旁侧有女官手脚麻利地上前,给昭阳大长公主才放下的酒樽里头又斟满了酒水。 昭阳大长公主面色红润,眸子清亮,她亲昵地拉了尧姜的手,温声询问道:“腹中可还不适?” 听得这话,尧姜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昭阳大长公主竟还惦记着她先前的托辞,片刻之后方颔首道:“多谢姑母关怀,我已经好多了。” 昭阳大长公主颊边笑意愈甚,她示意旁侧女官将尧姜的位置往她这里挪了挪,周遭是众人把酒言欢的声音,混杂着悦耳的丝竹乐声。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昭阳大长公主仍旧还是拉着她的手,兀自道:“钦天监将婚期定在腊月初三,而十月十五又是你的及笄礼,也不知晓会不会仓促了些。” 这还是尧姜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婚期,她倒是差点忘记了,自己今年已然十五这件事情。顾青如今早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便要及冠,婚期定得急促些,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尧姜乍然听到这些,难免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到底是何感受,她垂下眼眸,半响嗡声道:“既是钦天监拟好的日子,想必也是良辰吉日,更何况左右眼下不过才八月而已,算不得仓促的。” 许是就等着尧姜的这句话,昭阳大长公主弯了眼眸,眉眼之中满是欣喜:“我就担心你会觉得仓促了些,”说罢,昭阳大长公主端起酒樽,放置唇边抿了一小口,复又道:“这是九丹金液,相传是汉时古法所制,甚是难得,你也尝尝看罢。” 伴随着话音落下,有女官连忙斟了杯酒水双手奉到尧姜面前。 嘴角的笑意似是变得有些牵强起来,尧姜甚是乖顺地应诺了一声,尔后端起那酒樽含了一口酒水,勉力笑道:“当真好滋味。”头昏脑涨我我我 第408章 就怕你不来(九) 应春阁内,琴声伴随着弦断而停了下来,沈才人愣愣地抬起手,方才这琴弦断的委实突然,她一时未曾设防,白嫩的指腹赫然出现一抹殷红来。 旁侧伺候的小宫女不免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蹲下身来,握着沈才人的手,语气慌乱道:“才人,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才人抿着嘴,此时她有些心不在焉,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在耳畔,却仿佛隔了很远似的。 良久之后,沈才人垂下眼眸,看着那断了一根弦的古琴,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头可有什么地方,能够更换这琴弦的吗?” 听得这话,小宫女只心中一怔。 沈才人出身卑微,入宫自是没有什么陪嫁宫人。她是宗正寺特地拨到沈才人身侧伺候的,原以为跟着一个貌美的主子做事,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哪里知晓这沈才人平素里除了弹琴便是看书,眼下都伤到指腹了,偏巧还挂念着这古琴。 小宫女瘪了瘪嘴,语气里头的担忧消散了不少:“回才人的话,宫里头有乐坊,想来应当是可以更换琴弦的。” 沈才人似是并未曾发觉此时小宫女的异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那就有劳佩兰你,将这古琴送去乐坊,看了看能不能把这断了的弦给换掉罢。”沈才人如是道。 小宫女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愣了愣,半响方才站起身来,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才人放心便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兀自几步上前,弯腰抱起那古琴,小宫女很快便跑了出去,独留悬在门框上头的铜铃摇晃。 待得佩兰离去以后,应春阁便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窗棂敞开,屋内明亮,沈才人略侧了头,目光穿过飘动的轻纱,似是在看拾翠殿的主殿。 今天是第几天了?沈才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耳畔仿佛还回荡着粉黛被杖毙时候的声响。那板子宽厚结实,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人的身上,却只是发出闷响来。 ························ 宴席开始的时候,天色还未暗下来,棠梨宫却是早已经灯火阑珊,一派热闹景象。 宫人们如同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来往之际裙摆轻扬,腰间银铃清脆,远远望去只让人觉得好一副仙阙玉宫之景。 陈皇后过来的时候,下首的妃嫔已然到齐了。 因着黄河水患一事,此时的建元帝尚且还在含元殿同几个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显然还不能过来。 待得陈皇后坐下以后,众妃嫔皆是起身行礼,年轻的妃嫔们如同花朵一般娇艳,陈皇后略扫一眼,便抬手示意她们坐下。 今日虽说是重阳家宴,但是除却后宫妃嫔以外,倒不似往年那般,还有旁的命妇赴宴。是以宴席热闹,却也没有多少拘谨在里头。 众妃嫔坐下以后,又听得陈皇后的一番寒暄,尔后各自举杯示意,宴席这便开始了。 不知晓为何,蛾眉从一迈入这棠梨宫内,便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康修容位于九嫔之首,新晋的良家子们除了徐昭仪一人得封昭仪以外,其余的皆得封的是如才人,美人一类不怎么高的位分。 是以今日的重阳家宴,康修容自然便坐在前头的位置。 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蛾眉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那一抹慌乱。就在这时,从旁侧路过的一个小宫女突然不小心撞了上来。 蛾眉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待得稳住身形以后,蛾眉愤怒地抬起眼,却见那小宫女已然是神色惶恐地跪倒在地。 这边的动静自是落入了康修容的耳朵里头,她原本与吴氏正说着话,席上丝竹乐声响亮,她随之转过头来,待看见蛾眉与那小宫女以后,登时便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愉地皱了眉头,康修容只对着蛾眉轻声呵斥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收拾。” 听得这话,蛾眉方才发觉那小宫女原是捧着酒壶的,与自己这么一撞,那酒壶里头的酒水竟是全然都泼到了身上来。 生怕康修容动怒,蛾眉不敢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离去之前,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宫女一眼,盘算着日后再说。 棠梨宫很大,有专门安排给宫人更衣小憩的屋舍。 蛾眉头一次来,虽说知晓此处有专门的屋舍,却是无奈于人生地不熟,只好寻了一个守在殿门口的宫人,让其领着自己前去。 出了主殿,外间只一片漆黑。 此时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偌大的棠梨宫中,唯独主殿灯火通明。蛾眉原本是心不在焉地跟着那宫人走着,只是当周遭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以后,她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来得及询问一声,那领路的宫人已然是兀自停了下来。 “蛾眉姐姐,这里便是了,里头有备下的换洗衣裳,都是干净的。”那宫人转过身来如是道。 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只先前在殿外的时候,蛾眉曾借着明亮灯火打量过这宫人,显然是陌生的面容。 压下心头的疑虑,蛾眉抬起头来,朝着夜幕之下的那座小院望去。 此处应当距离棠梨宫的主殿没有多远,站在原地,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主殿那边热闹的声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处院落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许是看出了蛾眉的顾虑,那领着她前来的宫人遂又轻声道:“因着今日繁忙,此处也就没有安排宫人留守。灯烛放在桌子上,蛾眉姐姐进去以后直接点燃就行了。” 听得这话,蛾眉心中仍旧有些犹豫,她本打算开口让那宫人跟随自己一道进去,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喊着,尔后就见那宫人回头应了一声,再度回过头的时候,那宫人的语气里头已然带了些许的歉意。 “蛾眉姐姐还请自便,主殿那头娘娘们传唤,我得快些过去。”说着,也不等蛾眉回应,那宫人已然转过了身,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加班 第409章 就怕你不来(十) 应春阁内,琴声伴随着弦断而停了下来,沈才人愣愣地抬起手,方才这琴弦断的委实突然,她一时未曾设防,白嫩的指腹赫然出现一抹殷红来。 旁侧伺候的小宫女不免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蹲下身来,握着沈才人的手,语气慌乱道:“才人,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才人抿着嘴,此时她有些心不在焉,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在耳畔,却仿佛隔了很远似的。 良久之后,沈才人垂下眼眸,看着那断了一根弦的古琴,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头可有什么地方,能够更换这琴弦的吗?” 听得这话,小宫女只心中一怔。 沈才人出身卑微,入宫自是没有什么陪嫁宫人。她是宗正寺特地拨到沈才人身侧伺候的,原以为跟着一个貌美的主子做事,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哪里知晓这沈才人平素里除了弹琴便是看书,眼下都伤到指腹了,偏巧还挂念着这古琴。 小宫女瘪了瘪嘴,语气里头的担忧消散了不少:“回才人的话,宫里头有乐坊,想来应当是可以更换琴弦的。” 沈才人似是并未曾发觉此时小宫女的异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那就有劳佩兰你,将这古琴送去乐坊,看了看能不能把这断了的弦给换掉罢。”沈才人如是道。 小宫女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愣了愣,半响方才站起身来,朝着沈才人墩身行礼:“才人放心便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兀自几步上前,弯腰抱起那古琴,小宫女很快便跑了出去,独留悬在门框上头的铜铃摇晃。 待得佩兰离去以后,应春阁便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窗棂敞开,屋内明亮,沈才人略侧了头,目光穿过飘动的轻纱,似是在看拾翠殿的主殿。 今天是第几天了?沈才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耳畔仿佛还回荡着粉黛被杖毙时候的声响。那板子宽厚结实,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人的身上,却只是发出闷响来。 ························ 宴席开始的时候,天色还未暗下来,棠梨宫却是早已经灯火阑珊,一派热闹景象。 宫人们如同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来往之际裙摆轻扬,腰间银铃清脆,远远望去只让人觉得好一副仙阙玉宫之景。 陈皇后过来的时候,下首的妃嫔已然到齐了。 因着黄河水患一事,此时的建元帝尚且还在含元殿同几个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显然还不能过来。 待得陈皇后坐下以后,众妃嫔皆是起身行礼,年轻的妃嫔们如同花朵一般娇艳,陈皇后略扫一眼,便抬手示意她们坐下。 今日虽说是重阳家宴,但是除却后宫妃嫔以外,倒不似往年那般,还有旁的命妇赴宴。是以宴席热闹,却也没有多少拘谨在里头。 众妃嫔坐下以后,又听得陈皇后的一番寒暄,尔后各自举杯示意,宴席这便开始了。 不知晓为何,蛾眉从一迈入这棠梨宫内,便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康修容位于九嫔之首,新晋的良家子们除了徐昭仪一人得封昭仪以外,其余的皆得封的是如才人,美人一类不怎么高的位分。 是以今日的重阳家宴,康修容自然便坐在前头的位置。 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蛾眉勉力压下自己心头的那一抹慌乱。就在这时,从旁侧路过的一个小宫女突然不小心撞了上来。 蛾眉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待得稳住身形以后,蛾眉愤怒地抬起眼,却见那小宫女已然是神色惶恐地跪倒在地。 这边的动静自是落入了康修容的耳朵里头,她原本与吴氏正说着话,席上丝竹乐声响亮,她随之转过头来,待看见蛾眉与那小宫女以后,登时便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愉地皱了眉头,康修容只对着蛾眉轻声呵斥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收拾。” 听得这话,蛾眉方才发觉那小宫女原是捧着酒壶的,与自己这么一撞,那酒壶里头的酒水竟是全然都泼到了身上来。 生怕康修容动怒,蛾眉不敢迟疑,连忙应诺了一声。离去之前,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宫女一眼,盘算着日后再说。 棠梨宫很大,有专门安排给宫人更衣小憩的屋舍。 蛾眉头一次来,虽说知晓此处有专门的屋舍,却是无奈于人生地不熟,只好寻了一个守在殿门口的宫人,让其领着自己前去。 出了主殿,外间只一片漆黑。 此时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偌大的棠梨宫中,唯独主殿灯火通明。蛾眉原本是心不在焉地跟着那宫人走着,只是当周遭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以后,她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来得及询问一声,那领路的宫人已然是兀自停了下来。 “蛾眉姐姐,这里便是了,里头有备下的换洗衣裳,都是干净的。”那宫人转过身来如是道。 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只先前在殿外的时候,蛾眉曾借着明亮灯火打量过这宫人,显然是陌生的面容。 压下心头的疑虑,蛾眉抬起头来,朝着夜幕之下的那座小院望去。 此处应当距离棠梨宫的主殿没有多远,站在原地,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主殿那边热闹的声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处院落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许是看出了蛾眉的顾虑,那领着她前来的宫人遂又轻声道:“因着今日繁忙,此处也就没有安排宫人留守。灯烛放在桌子上,蛾眉姐姐进去以后直接点燃就行了。” 听得这话,蛾眉心中仍旧有些犹豫,她本打算开口让那宫人跟随自己一道进去,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喊着,尔后就见那宫人回头应了一声,再度回过头的时候,那宫人的语气里头已然带了些许的歉意。 “蛾眉姐姐还请自便,主殿那头娘娘们传唤,我得快些过去。”说着,也不等蛾眉回应,那宫人已然转过了身,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