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人渣的方法[快穿]》 第1页 [无cp向] 《逃离人渣的方法()》作者:段加加【完结+番外】 文案: :发布任务,请在七天内逃离人渣的控制,改变死亡命运。 凌逍:哟,还挺难的。 然后她沉吟片刻,反手将人渣送进了监狱。 凌逍:来都来了,反正效果不还是一样嘛! 命运,是一间狭窄的牢房。 我在外头,人渣在里头。 世界一:如何逃离传销组织(√) 小姑娘别跑,一夜暴富了解一下? 世界二:如何逃离原生家庭(√) 拒绝人渣父母,来搞事业吧! 世界三:如何逃离暴虐老公(√) 谢邀,我选择离婚独美。 世界四:如何逃离被害妄想(√) 你的身后,是否有人在盯着你? 无cp,偏现实向但纯属虚构。 内容标籤:系统 快穿 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逍 ┃ 配角:各种人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渣你好,人渣再见 立意:惩恶扬善,遵纪守法 第1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一) 「今天,我开始新的生活。 今天,我爬出满是失败创伤的老茧。 今天,我重新来到这个世上,我出生在葡萄园中,园内的葡萄任人享用。」 …… 在一阵口音各不相同的朗诵声中,凌逍逐渐脱离混沌的意识,慢慢变得清醒起来。 只是这带着热忱、甚至是疯狂的朗诵声,鼓点般环绕在耳膜,实在是令人莫名心烦气躁。她皱了皱眉,唤了声「系统」。 系统:「哟,起床干活啦。」 凌逍「嗯」了一声,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这应该是在一幢老式的居民楼的顶楼,房间不算大,看起来应该是三室一厅的格局。整个房间破旧凌乱,窗户上安装着防盗网,上面还挂着一个薄薄的破窗帘,遮挡住外面的视线,使得不甚明亮的愈发显得昏暗了。 然而这些并不算什么。凌逍环顾身边,发现狭窄的客厅内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几个人如同幼儿园小朋友玩的手绢游戏一样,围绕成一个圆圈。每个人的地上都摆放着一本《羊皮卷》,众人正热烈地朗诵,整整齐齐,似乎已经是晨间的必备课业了。 在圆圈中间的中年女人,神情慈祥,面容可亲。她拍拍手,喊了「停」,所有人立刻瞬间停止,正襟危坐,等待她的发言,可谓是十分的训练有素。 她皱眉,突然厉声道:「凌逍,你怎么不跟着念?是有意见吗?」 话一出口,凌逍便感觉到,一瞬间有不少视线不满地直勾勾射向她。 扭曲又可笑,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没有反抗,心思快速转动,慢慢开口道:「我只是在心里思考这本书的真正含义,一时之间忘了跟着读。」 「那你说说,真正含义是什么?」 凌逍认真回答:「这本《羊皮卷》里的精神,实在是让人感动。我们要自律、要持续学习、要感恩、要勇敢,这些都是书中告诉我们要去做的。想必领导们的成功,也是和这本书是密不可分的。」 中年女人一愣,笑了出来:「你在考察期间就能有这么深刻的想法,很有前途。」 她又恢復了和蔼的面目,安排接下来的学习内容:「下面,让我们来例行学习《三字经》。」 于是,众人纷纷又拿出《三字经》,开始大声朗读。 凌逍感觉身上的压力和目光顿然减轻,稍松了一口气,也从身侧的小茶几上拿了一本,跟着别人一起念。 这个世界,令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在「人之初、性本善」的朗诵声中,她脑海中飞速消化着自己刚刚获得信息,和甦醒之前的记忆。 半晌,她嘆了一口气。 系统不禁炸毛道:「你是不是在想,早两天叫醒你就好?!」 凌逍熟练敷衍:「没有没有,算是命中有此一劫吧。」 果然,和刚刚猜测的一样—— 这位「凌逍」同学,误入传销组织了。 …… 两天前,「凌逍」还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准高考生。 她成绩不好,家中父母早离了婚,各自忙于生意,也不在乎她到底去不去上大学。倒是有一个弟弟,不过从小被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接走,连长相都快忘没了。说起来,她也算孤零零一个人。 这时候学校提前放了假,让学生们安安心心地放松一下,迎接几天后的高考。凌逍自己在家中无聊,便和认识小半年的网友约了见面。她想着,去附近城市玩两天,回来更有精神头高考,反正这几天临时抱佛脚也没用了。 没想到,相比于高考,这才是她人生中真正的转折点。 网友带着她进了传销窝点,她反抗无果,反而被控制起来。天气过于炎热,环境和食物都太差,她中了暑,没得到有效的治疗,最后被组织的人扔在一片荒地里。 鲜活的生命,永远停在了十八岁的年华里。 凌逍问道:「她有什么心愿?让我看看任务。」 系统赶紧查看面板。 「任务一,逃脱传销组织,改变枉死的命运。」 第2页 「任务二,顺利参加高考。」 唔,还得去帮当事人参加高考啊…… 凌逍:「离高考还有几天?」 系统:「我看看,7天?呃,准确的说是6天22小时15分4秒——」 凌逍:…… 好傢伙,真就生死时速倒计时! ———————— 约莫两个小时后,晨间学习告一段落。中年女人拿出一个本子,为每个人的表现打了分——凌逍偷偷撇过去,发现上面表格里有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写着「学习态度良好,有待继续发展。」 接着她便叮嘱所有人员,马上有课程主任来开始上午的商业课。她离开的时候,所有人笔直地排成了一列,每个人排队上前,手掌与其上下相拍三次,又深深地鞠躬至九十度,大声喊:「学习主任辛苦了!」 凌逍在队尾处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啧啧称奇。 敢情这还是个主任呢。 中年女人离开之后,屋子里的十几号人便立刻坐了下来。有个年龄大一点的鬍子男提议道:「课程主任还没来之前,我们先打一把牌吧?」 有几个人不甚贊同:「现在不是晚间打牌时间,小心被纪律主任发现了,扣分罚款。」 凌逍:学习主任、课程主任、纪律主任。再来一个,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一个人便站了出来,笑着打圆场:「我们都是家人,怎么可以吵起来呢?」她笑着转向凌逍:「我们可是要即将迎来一位新家人呢!要不大家和新人聊聊天,问问她到底什么想法?」 从刚刚的「早课」时,这个女人似乎就一直坐在自己身边。凌逍之前没太过注意,现在仔细打量——这不就是那个把自己哄骗过来的所谓「网友」么? 她是在一个创业群里被盯上的。本来是想着自己有些钱,高考之后开个奶茶店之类的。结果对方自称名叫阿玉,是隔壁城市的大学生,也刚开了个奶茶店,邀请她过来参观学习。 这傻孩子便颠颠地去了。下了车,见了面,还跟着人家往偏僻郊区走了。 凌逍内心长嘆一声,面上怯怯开口道:「各位想和我聊什么呢?」 阿玉示意另外一个年轻男人坐过来,两个人紧紧包围住——或者说是控制住她。 「不要怕,我们都可以是你的家人,家人之间有什么隐瞒的呢??我们问一个问题,你回答一个问题,好不好?」阿玉问道。 这便是要她多说话,多暴露自己的想法,以便于有切入口对她进行「对症下药」。 凌逍配合地点头同意,心里迅速警戒提升。 阿玉似乎在里面资歷最老,一群人隐隐以她为中心。她首先开口:「如果你还是坚持打算上大学,以后打算干什么呢?」 旁边的年轻男人叫阿杰。他看了阿玉一样,配合道:「凌逍,听说你下周就要高考了,但是高考对我们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用的,我上了大学都后悔了,你还执迷不悟?比尔盖茨不还是最后退学了吗——」 阿玉温柔地打断:「好了,让凌逍先自己说,她那么懂事,哪里需要你解释这些浅显道理。」 这两个人,一红脸一白脸,配合默契,想必业绩也很不错。 凌逍状似苦恼了一番,才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原本想着自己零花钱挺多,暑假开个奶茶店,但是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你们这里。」她说着说着,逐渐陷入青春期女生特有的迷惘:「其实干什么无所谓,主要是想以后做出点成绩,让我家里人都看看,我也不是差生,我也有能力让他们过好日子。」 合情合理,有欲望有贪婪,非常符合组织的要求。 阿玉和阿杰对视一眼,心中略略满意。 阿杰问:「那你父母呢?」 凌逍老老实实道:「他们自己做生意,没空管我。」 「这样呀。」阿玉挪动凑近,长发落在了凌逍的手臂上,一股劣质洗髮水的香气飘散过来。 她笑道:「现在你也考察了一天多,觉得我们这个项目怎么样?肯定会让你赚大钱回家的。」 又来了。 这一天多时间,总是会有人不断地让她了解「项目」,介绍得天花乱坠,仿佛她离开,就会立刻失去成为千万富翁的机会。 她倒是想离开。但怎么做呢? 十几双眼睛随时盯着她,阿玉和阿杰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昨夜一起睡的大通铺,上厕所也有人跟随,光是避开目光,自己单独行动,就是不可能了。 昨天「凌逍」跟随阿玉下车之后,一直七拐八拐,过了不久便被哄着蒙上双眼,根本不清楚位置。窗户都有防盗窗,无法打开。外面房门是从内锁起来的,需要钥匙。至于手机,连同身份证,在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被收缴了。 而且,她相信这间房子仅仅是一个据点,或许整层、甚至整栋楼,都已被人把控,不得自由出入。擅自夺门而出,很可能是有勇无谋之举。 凌逍决定先与这群人虚与委蛇,至少先取得一点信任,然后在他们松懈的时候想办法向警方唿救,藉助外界的力量顺便把这个窝点一锅端——时间紧迫,但似乎也没有其他方式了。 至于慢慢打入组织内部的做法……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一边收集信息一边找机会联繫警方解救不香吗?又不是拍卧底电视剧! 第3页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准高考生,哪来那么多时间?况且上个封建社会世界呆了太久,语数外一脸懵逼,她还打算从中抽出四五天来复习啊! 这样思考着,脸上便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犹豫。 似乎是觉得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她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觉得还是有些问题,感觉你们不像是赚大钱的样子的,会不会是在骗我啊?我明明只是想开个奶茶店的。」 几个人听了很是生气,便七嘴八舌地开口指责。阿玉喊了一声「肃静」,众人便一下子安静了。 她不气不恼,笑眯眯地说:「还是刚刚成年的小朋友,不懂得大人的商业社会、看不到长远利益,也是正常的。」 她道:「马上课程主任来上课,你再仔细听一听,然后我们好好给你分析一下,几万块的投资,到底是如何变成几千万收入的。」 第2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二) 不多时,老旧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架着金丝眼镜,穿着短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进了门。 屋子内十几个人哗啦啦地站起来,又是深鞠躬90度,小学生一样喊着:「课程主任好!」 凌逍面无表情地跟着鞠躬,觉得再这样过几天,人没逃出去,腰肯定先断了。 课程主任微笑着点点头,回了一个礼:「家人们好。」 有几人赶紧去把挂着的小黑板擦干净,众人纷纷搬过小马扎,拿好本子放在膝盖上,排排坐。 啧,桌子都不买一张。 课程主任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凌逍身上。 「有新生力量注入啊,真好。」他和蔼地打量了一番,满怀欣慰地称赞道:「你会是你家最大的希望,你的家庭将以你为荣,国家也会以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为荣。」 凌逍:「谢谢,我也早就这么觉得了。」 课程主任:…… 他咳了一声,敲敲黑板:「既然今天有新人加入,那我就先带大家重新回顾下基础的理念,讲讲我们这个项目的商业模式,温故而知新,好不好?」 众人欢欣鼓舞:「好!」 对于这种好学的气氛,他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粉笔,一边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边徐徐讲授。 「我们的项目呢,又叫阳光连锁经营项目,是国家暗中重点扶持的纯资本运作项目。」 「新人可能不太理解,什么是资本运作啊?这其实是国家操盘,暗中扶持的秘密政策。我们这个地方,在政策下有着金融制度创新先行先试权,这里的创新是什么?就是虚拟经济,也就是资本运作。这个政策就是为了吸引资金,带动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以短平快的方式实现经济增长,当年战后亚洲四小的腾飞,依靠的就是这种模式。」 「那我就要告诉你,抓住政策的风口,投资69800元,是能怎样在短短两三年内,就通过成熟的资本运作模式,变成1040万元的。」 「坐在这里的家人们,除了新人,应该都在申购主任那边进行了股本金申购,一份3800元,最多申购21分,也就是69800元,这就算入伙了。第二个月,银行会返还19000元。在这之后,就要通过我们的五级三晋制,不断地进行资本运作。」 「什么是五级三晋制呢?业务员、业务组长、主任、经理、老总,这要根据每个人的业绩和申购份额进行不断晋升。你们每个人带领3个新人申购,3个新人再每个人找3个……一直到最后,你们就可以『上总』,直接或间接吸纳的金额,扣除各种税费之后就是1040万元,这一过程只需要两到三年,就可以完成出局。」 这些模稜两可的描述,有些人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依旧是心潮澎湃,不断在本子上记着。 有一个头髮花白的男人抹了抹眼泪:「赶上好时代啊,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系统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怎么就变成1040了?我咋没听懂?」 凌逍冷笑:「没事,等你混到老总,就都懂了。这帮人一个个不也是云里雾里,什么也不懂就栽进去了吗?」 课程主任温声询问:「这位新人,似乎叫凌逍吧,听了刚刚的介绍,你对我们的商业模式是不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呢?」 凌逍似懂非懂,眼神中充满了兴趣和贪婪,但是又保持着警惕和犹豫:「这个,好像不错,但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毕竟刚来一两天,这也是人之常情。课程主任见得多了,笑着解释:「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是传销?这么想可就错了,我们是国家扶持的连锁经营项目,国家方针是『允许存在,限制发展,严格管理,低调宣传』,和那些骗人的是不一样的。」 说罢,他又递过来几本书。凌逍低头一看,只见简陋的、显然是非法出版物的小册子封面上,明晃晃地印刷着几个大字——《法制下的阳光资本运作》。 行吧,有模有样的。 课程主任转头继续上课,又开始讲一些听起来非常厉害的商业术语,比如什么商业裂变、什么大均衡、小均衡……反正高大上就完事儿了。 每个人「刷刷」地在本子上记着笔记,比准备高考还认真。凌逍也只好拿起一支笔,一边记着名词,一边百无聊赖地把文字中间的框框涂黑。 怪不得传销组织里,还似乎有不少大学生。确实,这种狂热的氛围,真的太容易洗脑了。 第4页 系统看着看着,突然喊道:「你还记笔记?不会真动心了吧?」 凌逍认真思考:「打不过就加入他们,好像也不错?」 系统:「你是认真的吗?」 凌逍:「……你觉得呢?」 「真要当上传销领导头子,那可就十年起步,没准无期了,」她冷冷一哂,「凌逍还有大好的年华,还要回去上大学呢。该进监狱的,可不是我。」 —————— 终于熬完了这漫长的几个小时。课程主任临走时还鼓励凌逍仔细研读资料,好好学习。 接着又是一番迷惑操作,每个人排队轮流上前拍手三下,鞠躬大喊「课程主任辛苦了!」 凌逍:对不起,腰真的很疼。 中午天气十分炎热,薄薄的窗户完全阻挡不住热浪的侵袭。尤其是狭窄的房间内坐满了人,脱下鞋子围坐在一起吃饭,密闭的空间里,饭菜的味道、汗水和脚臭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窒息。 饭菜是配合主任做的——凌逍已经完全懒得去数到底有多少主任了。她低头看着小茶几上摆的两大盆泛黄的米饭,还有一盆看起来烂掉的炒白菜,怀疑自己其实是来到了七零。 身边的人都大口大口地吃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凌逍忍着噁心也强行吃了一碗饭,心里默念:这都是为了逃跑而储存体力。 原来的「凌逍」,就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才枉死在这里。 她正在思索逃跑路线,身边的阿玉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到她的碗里,笑道:「怎么样,饿了吧?多吃点,下午还有的忙呢。」 香水味传来,凌逍感觉更吃不下了。不过她听到下午还有安排,倒是来了精神:「是要出门吗?」 如果能够抓出一起出门的机会,那么她完全可以在路上找机会挣脱唿救。当然,如果被身边人发现的话,那么回来之后的代价也将是极为惨烈的。 阿玉还有两份,就要晋升到业务组长了,本金也能拿回来一些。这段时间她辛辛苦苦拉网友,好不容易掉到凌逍这么一条大鱼,又怎么会放过呢? 「下午确实要出门」,她看了一眼凌逍,又补充道:「不过是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业务员,去别的家庭学习参考,你还不能去。」 凌逍不贊同地反问:「不去别的家庭参考,我怎么能更好地考察,再决定入不入伙呢?」 阿杰有一些心动,刚想说什么。但阿玉明显更有经验,不慌不忙地拒绝了:「这是正式成员的内部交流,你还没有申购,还是现在我们家庭内部继续考察吧。」 这是怕她逃跑了。或者说,很可能之前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让他们不得不防范。 凌逍注意到这一点,也没强求,默默地继续扒饭。 一顿饭结束,阿玉和阿杰就要过来给她倒漱口水,凌逍再三拒绝无果,又被迫享受了「服务」——是的,服务,今天早上,连牙膏都有人帮她挤。 阿杰笑道:「这是我们的文化,你以后就会习惯的。」 阿玉解释道:「感恩、推崇、付出、配合、劳动,这是我们的十字文化。以后你推荐了新人,也会懂得,要这样对待新的家人的。」 读《三字经》,还搞一些这样的词来感动自己。凌逍耸肩——拜託你们给自己父母挤过牙膏吗?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些什么。系统凑上去偷听,却发现大魔王口中絮絮叨叨。 「不生气、不生气,这个世界是法治社会,不能见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系统:…… 下午大部分的人都外出去其他家庭学习考察了。凌逍这一待定分子显然没有自由行动的权限,阿玉和阿杰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还时不时地有人来继续给她洗脑。 这里的一分一秒,都是如此漫长。 凌逍心中略微焦急,但丝毫不显露出来。经过白天的各种铺垫,她装作逐渐变得心动,但是对巨额的款项又有些犹豫不决。 「钱有点多,我一时之间拿不出来啊。之前想着开奶茶店,考察一下再朝爸妈要钱,我手里现在是没钱的。」 阿玉心中一喜:「那你就继续以奶茶店的名义和他们要钱啊。我们这是个国家秘密政策,是不能对外说的。当然,如果你以后做的好,会带着大笔的钱衣锦还乡,你爸妈也安心。」 凌逍道:「那你把手机还给我,好给朋友打个电话。他肯定有钱借给我,还不会像我爸妈一样问东问西的。」 阿杰不贊同:「新家人的手机只能在申购以后、表现积极才能归还,防止泄露国家秘密。不然我们会把这个人带到学习房,每个人对他进行轮流教育学习,对于你我来说都麻烦。」 学习房?轮流教育?凌逍心中一动。 阿玉双眼微微眯起,慢慢道:「不必说这么多。凌逍啊,你是个有前途的孩子,泄露国家秘密的下场,可是很严重的。」 凌逍道:「我心中有数,反正你们也会在一旁听着呀。」 两个人对视一眼,见阿玉微微点头,阿杰便转身去另一个房间拿手机。 拿到手机,两个人死死地盯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进行报警或者定位等多余行为。凌逍当着他们的面解锁了屏幕,没有多余的任何动作,从通讯录中翻出一个叫「诚哥」的名字,拨了过去。 第5页 凌逍对着电话讲:「诚哥,借我七万块……不是,我现在在隔壁的海城,来考察奶茶店……嗯,好的,那你先忙,明天上午直接把钱打到我卡上就行了,谢谢诚哥,回去请你吃饭。」 她挂了电话,笑着说:「这是我同学的哥哥,关系一直不错,他答应明天把钱打给我。」 阿玉心里松了一口气——直到现在,她才稍稍放松了警惕,笑着说:「那以后这个诚哥可得认识认识,到时候带着他一起发大财。既然这样,明天拿到钱后,我作为推荐人,带你去找申购主任进行申购。」 凌逍也松了一口气——这个号码,她是随便找了个通讯录的人打的,关系极其普通,对方也一头雾水,更别提同意借钱了。 她也有想过,既然现在暂时没有机会逃出去,那么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报警或者找家人朋友求救。可是一来,她并不知道现在身处什么地址,甚至无法透过窗户观察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即使报警,也未必能顺利地以暗语的方式让警方知晓自己的境况和地址。二来,她的家庭关系和人际关系实在是糟糕,并没有人担心牵挂,这导致她也同样不能顺利向外界传达信息。 那么,她的目标变得很明确——确定手机的位置,夜晚的时候,偷出来,定位,唿救。 这对于目前窘迫的情况而言,已经是上上策了。而且,只有依靠国家机器的力量,才能在获救的同时,将这个窝点一网打尽,将逃离的后续利益最大化。 所以方才阿杰去拿手机的时候,凌逍全神贯注、五感并用,判断出手机似乎被藏在左边卧室某个上锁的抽屉里。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当然,她也会时刻注意其他人身上的手机以及屏保密码,不放过任何时机自救。 如果今晚能够一切顺利就最好了。如果不能…… 下午,凌逍能够明显感觉,对于她的监控已经减轻了一点,这是一个极好的苗头。 然而,傍晚的时候,她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 阿杰与阿玉叫另外几人帮忙看守自己,他们两个则是出去了一趟,领回来一个年岁与她相仿,一头红髮、桀骜不驯的男孩子。 「这是我们家庭的新成员,」阿玉似乎看到了自己即将晋升业务组长的那一刻,十分开心,「大家过来和新人认识认识,然后带他考察下我们的商业模式。」 哗啦啦的掌声与欢唿声在老破的房子中响起,男孩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凌逍揉了揉眼睛。 …… 他似乎,有那么点,眼熟。 嗯,一定是错觉。 系统也很无语,但一边又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当然啦!因为他是你的亲弟弟噢!」 第3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三) 说到亲弟弟,凌逍印象里好像、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个人。 他名为凌云,今年十七,仅仅比自己小了一岁多。姐弟俩一同生活到四五岁,父母就离婚了,各忙各的赚钱。爷爷奶奶心疼大孙子,便接到自己那抚养,把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孙女独自搁在一边儿。上次这姑娘见到自己亲弟弟还是前几年过年拜年的时候,那小胖墩满脸横肉,见着她的面就要往出赶,闹得鸡飞狗跳的。 刚接收记忆时,她只是略略翻了一下家庭背景,判断出「无法向家里人求救」这一结论之后,再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谁知道这姐弟俩多年不见,竟然这么有默契的先后被骗进传销窝点,还特么是同一个,真真是血脉相连了。 明明父母也是小有成就的精明商人……感情这一家子隐性基因格外强大,同时出了卧龙与凤雏二位啊! 系统在那里禁不住碎碎念,凌逍赶紧制止了它「论家庭教育缺失对孩子成长的影响」八百字议论文。 「原时间线怎么没见着他?」 「我看看啊……噢,小姑娘一来就哭喊着要跑,你过来那个时间点后几个小时她就被送到『学习房』关禁闭洗脑,姐弟俩于是这么错过了。」 系统乐归乐,到底和大魔王多年任务伙伴,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本来凌逍计划得好好的,今晚自己去偷手机定位报警,谁知半路杀出来这么个程咬金。 「你打算怎么办?带上这便宜弟弟?」 凌逍略想了想,倒并不怎么忧心:「看起来他目前还没认出我的身份。先悄悄观察下他的为人,可以用的话那就找机会商议计划,正好多个帮手。不行的话,等警方来了我再说清楚,他也会被救出去,反正是未成年又刚被骗来,还没去发展下线,不至于被警方逮起来影响整个人生。」 这么一想倒也是,还是先不要暴露两人关系了,毕竟在这种危机四伏的被拘禁状态下,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掌声哗啦啦的响了半天,凌逍也露出恰当的营业假笑。阿玉笑眯眯地点点头,打了个「停」的手势。 「虽然小云还没有申购,但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人。咱们先按规矩互相介绍下,再带他考察考察,相信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是个错不容失的绝好机会,毕竟家人就要有福同享嘛。」 这破地方莫名的规矩一套一套,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每次有新人被骗来……哦不,加入阳光项目大家庭时,都会不自觉被这种热情所感染、被美好图景所蒙蔽,然后就开始了自己被洗脑、薅羊毛的悲惨人生。 第6页 这里等级阶层分明,比如向主任的行礼是鞠躬九十度加排队拍掌三下,迎接新人自然没有这种待遇,不过还是有讲究的。每个人排队向前与其拥抱一下,说下自己的名字,再来一句「欢迎来到阳光大家庭」,还必须得热泪盈眶,像看见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那种。 凌云顶着一头红毛,起初还厌恶地撇撇嘴,后来就似乎有些感动起来,别别扭扭地主动与人拥抱起来,别说,还挺真心实意的。 系统:咦,这瓜娃子,至于这么渴望家庭温暖吗! 轮到凌逍了,她大大方方地排队上前,伸手轻轻环抱了一下。 「我是小逍,欢迎来到阳光大家庭。」 这里像阿玉、阿杰一样用暱称的人也很多,还有「王哥」「张姐」这种,倒不如说直接叫名字的反而很少见。凌逍这么介绍自己,一点儿也不违和,并没有引起阿玉的怀疑。 凌云看起来是个不良少年,实际上和同龄女孩子极少接触。他轻轻碰了碰这个名叫「小小」的姑娘的身体,就赶紧脸红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开口。 「我,我叫凌云,今年十七岁。」 凌逍:……嗯,我不仅知道你叫什么,还知道你屁股左边有块痣。 这么一圈儿下来,好容易仪式结束。阿玉又重复介绍了下商业模式,然后引导问道:「小云,你来和大家说说,赚了大钱之后想做什么呢?」 凌云起初支支吾吾不肯说,在众人起闹中、阿玉的鼓励下到底没憋住气,闭上眼睛一股脑儿喊了出来。 「我,我听说这里能够很快赚钱。」 「我想趁着暑假自己赚钱,然后买个新游戏电脑,还有好多好多新球鞋!」 「想要自己赚自己花,不再每个月朝奶奶伸!」 说着说着,愈发忿忿不平起来。 「新出的木瓜球鞋,她这次竟然不给我买,气死我了。哼,等我赚了钱,我要买两双同款换着穿!」 凌逍&系统:…… 哪里惯出来的熊孩子,这么没出息! 你玷污了阳光大家庭人均1040万的远大梦想! —————— 新人仪式告一段落,正好六点整。 晚餐时间到,大家愉快地围坐一起继续吃清炒烂白菜配大米饭。凌逍一边捂着鼻子强行吞饭,一边观察熊孩子的表现,评估下今天夜里的逃跑计划是否要带上他。 虽说进门就发现这娃不大聪明的样子,但……万一是大智若愚,故意表现得让人放松警惕呢? 好吧,这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不过到底是亲弟弟,而且小姑娘心里对他还是有一些想念的。凌逍在任务世界中独来独往,但也不是冰冷无情的机器,既然代替了这个人,就会承担起她的感情与责任,将一切做到最好。 嗯,没错,再观察看看。 吃饭的时候,凌云一边挑剔饭菜不合口,一边小声对为他夹菜服务的人说谢谢。 饭后打牌,他一边说「好无聊」,一边兴致勃勃地喊着「俩王四个a」。 还有晚八点商业理论学习时间,他一边眉头紧锁嘟囔着「听不懂」,一边奋笔疾书记了一满页笔记。 气氛,异常和谐热烈。 凌逍:…… 还观察个球啊! 好傢伙,传销窝点最佳新员工奖,非你莫属! 本来新人应当是在严密监控下,几天几夜对其洗脑教育,让他心甘情愿地掏钱并继续发展下线。不过鑑于凌云从内而外散发着真诚的赚钱欲望,态度积极向上,阿玉当晚就批准他单独上厕所、抽菸的请求,并由衷地给予和蔼包容的目光。 系统陷入沉思,犹豫问凌逍:「难道真是装出来的?如果是,那么我不得不承认,这简直是让传销组织放松警惕的模板式行动。」 凌逍:「呵呵。」 话音未落,就见到凌云神采奕奕地向阿玉举手报告,充满着急不可耐的迫切与渴望。 桀骜少年迅速转变为积极分子,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以八十迈速度全力狂奔。 「阿玉姐,我彻悟了,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没错,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 「69800元才能入伙是吗,那我现在就要去申购!快带我去!」 系统:…… 去去去,可赶紧去你的吧! 阿玉还有最后两份就晋升成业务组长,成了组长后,手下发展的人头也会记到她头上,抽成自然也会有一些,好处大大的。于是她顾不上即将晚上十点熄灯,兴高采烈地领着凌云出去,去隔壁申购主任处交钱登记。 阿杰业绩比阿玉要差不少,悻悻地看了凌云一眼,低头没吭声。 凌逍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一幕。 当然,阿玉也不忘凌逍这条还未彻底上钩的大鱼,出门前贴心关照了几句,话里话外的敲打警告一番,意思让她学着点这种积极果断的态度,明天上午赶紧交钱。 凌逍一番操作后,本来变身成组织值得培养的好苗子,现惨遭沦为对照组。 ……就特么离谱。 系统:「这下你弟弟一下子69800元没了。」 虽说这些钱对凌云来说只不过半年的零花钱,但这么眼睁睁拿出去送人,也有那么点心疼。 凌逍冷冷道:「随他去,让他长个教训。」 第7页 她在白天闲聊时候从旁人那里得知,这钱是直接打给某个陌生的银行卡帐号的,依照凌逍的推断,应当就是这个城市所属boss「直总」掌握的卡号,当然肯定不是他本人开户的。 钱都去哪里了呢?在每个城市中,都有直总、总经理、副总经理、大总管、主任、组长等等金字塔式组织架构,而直总再往上,就是谁也不曾谋面的神秘总领,他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团队…… 庞大的关系网中,只有顶端的人能够吃香喝辣,而底层的这群人,虔诚地贡献家产、发展下线,怀抱着发大财的美梦,到最后连汤渣都分不到一口。 变的是层出不穷的花样,不变的是一夜暴富的诱骗。那么多个城市,那么多上当受骗、又成为加害者的普通人,可怜又可恨,甚至有人不顾上有老下有小,狂热地不顾一切、倾家荡产,最终走上了一条绝路。 野草一般,无论如何严厉打击,都从未彻底灭绝,疯狂生长。 这就是传销。 但很显然,金钱与生命相比,此时已是不值一提。熊孩子亏了钱,丝毫不影响凌逍的唿救计划。 她最终决定还是一个人悄悄行动。 夜色深深,正是沉沉入梦之际。 汗臭味、厕所味,在盛夏闷热的夜里不断混合发酵,令人作呕。鼾声此起彼伏,迴荡在狭小黑暗的房间里。 有人梦中或许已经成为了组长、主任、总管,砸吧着嘴,说着喃喃梦话,不愿醒来。有人梦中低低啜泣,不知是不是潜意识里想起了家乡的亲人。 凌逍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盖着一片破布当被子,尽量远离身边并排躺着的人,全神贯注,平静地等待时机到来。 「滴——」墙上的破旧挂钟的时针,发出微弱声响,在黑夜中未曾惊起任何波澜。 凌晨一点,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向左侧卧室暗中潜去。 第4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四) 这间老房子大约在四楼的位置,两室一厅,约莫八十平米左右。左边的卧室住着阿玉和另外一个女人,都是有资歷的老人,两人间,白日里一般还要上锁;右边的卧室住着阿杰这种中坚力量以及年老者,八人间上下铺,还有点空间放些自己的衣服。至于剩下的七八个小喽啰,就只能在客厅打地铺蜷缩挤一挤了。 难受吗?当然难受,甚至可以说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恶劣环境。可日復一日的精神催眠,被教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连受苦着的人也开始坚信,这是暴富前必然经受的磨砺。 凌云还在新人监视期,不过由于他已经进行申购、表现优异,阿玉让阿杰带着他到右边卧室睡觉。这一安排自然也方便了凌逍,夜里独自执行计划。 她踮起脚尖,轻巧跃过客厅正熟睡的人,如一尾鱼在水中敏捷游走,毫无声息地来到阿玉的卧室门外。 白日里门上锁是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夜里则是不上锁的。怕是阿玉自己也心里清楚,这里的消防设施、逃生设施完全不过关,万一起火,这卧室的锁又将成为一道催命符。 凌逍熟练地将耳朵贴在门上,隔着薄薄的木板,仔细聆听。 里面传来两道均匀的唿吸声,她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未动,直到彻底确认二人熟睡,才用身子挡着门卸力,一手用力推挡,一手轻轻转动开门把手。 「咯吱——」 凌逍赶紧侧着身子,从狭小的缝隙中滑了进去,回手虚掩住门,防止客厅中万一有人走动,发现此处异常。 卧室不大,顶多七八平米,最里面放着一张上下铺架子,阿玉与另一个人睡得正香。桌子在门的正对面,上面摆了些书籍、洗漱用品、零散杂物等等,乱七八糟的。 当然相比于客厅,这里的环境至少还算是人的住处。可见无论在何处、条件如何恶劣,阶层的差距总是存在的。 薄薄的窗帘透过些许月光,凌逍借着这点光亮看到了桌子下方自带的两个小抽屉。伸手试着拉动,果不其然上了锁。 系统突发奇想:「要是换身紧身衣的话,像不像柯南里的小黑同学?」 凌逍:「你可闭嘴吧。」 这种锁是桌子自带的杆锁,里面只有两片锁簧,实际上保密性并不高,一般家庭顶多用来放些单据或者孩子房间的日记本。毫无经验的普通人用各种工具试个小半天都能打开,而专业小偷仅靠铁片大概只要二十秒。 大概阿玉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有新人莽撞地半夜来这里偷东西,怕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凌逍中午从厨房的钢丝球上顺了两根软钢丝。她拧成一根线伸进锁孔,耳朵凑近,听着里面凹槽响动的声音,调整细微的位置。 三秒钟之后,她收回了手。 系统:「开始了吗?」 凌逍:「已经结束了。」 系统:「哟,这么顺利,看来咱们第一个任务今夜就能结束!」 此话一出,凌逍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危险的g气息。 上个世界上战场前,系统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同伍的大牛突然莫名其妙对她说「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娶媳妇」,再然后…… 凌逍:乌鸦嘴请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她屏息凝神,轻轻拉开抽屉。 小小的空间映入眼帘,只见左边十几张身份证摞成一沓,右边则放着新人的手机。 第8页 一水儿的智慧型手机,长得一模一样,一、二、三、四、五。 凌逍:…… 怎么回事!客厅那几个人的觉悟,看来还没能让组织彻底信任啊! 原本以为里面就她一个人的手机,哦,以及今晚新来的凌云,谁成想到了这个地步,还得多费这么一场功夫。 夜半做贼,本就分秒必争。凌逍顾不上去找身份证,赶紧将五个手机全部打开锁屏界面。 「哎呀,哪个是正确的手机?我这还真没有这方面数据,」系统贱兮兮地给自己加戏,「就算有也不能违规提供给你,这可怎么办呢。」 凌逍连白眼都懒得给它,直接挨个尝试指纹解锁。 系统:……对哦。 不好意思,本来还想来一场华丽的推理,可科技时代就是这么便利,容不得水文。 凌逍以最快速度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感谢精准的gps定位,地图上清晰显示这里是海城x区阳光小区2栋,十分的详细。 反正估计整层楼、甚至栋楼都有问题,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剩下的通知警方迅速前来一网打尽就好。 打电话自然是不可能打电话的,不过官方早就普及了简讯报警平台,为的就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受害者能够有机会无声唿救。 可机会只有一次。凌逍打开简讯界面,输入号码,开始编辑,包括地点、人数等重要信息,内容一看便会引起警方极大重视。 等这条简讯发出去,她就会把手机放回原位,回到客厅的破地板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静静等待警方到来结束这一切—— 然而,她并未注意到身后,破旧的门稍有松动,向内转动了一丁点儿,留出一道一厘米左右的缝隙。 一厘米,在封闭的空间中,很可能是生与死的距离。 手机屏幕散发出刺眼的光亮,穿透身后的那丝缝隙,在静谧黑夜中昭示出异样的存在感。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惊雷一般传入耳畔。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穿过客厅,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冲着这里来的。 「糟了!有人来了!」系统喊道。 凌逍并不自乱阵脚,而是关闭屏幕,紧紧握住手机,屏息确认来人的方向。 咚、咚、咚,愈发近了。 的确不是冲着厕所去的,而是正一步一步往这间卧室走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丝不知何时自己松动的门缝上。 被发现了。 逃无可逃,这狭小的卧室也无任何藏身之处。那声音已近在耳畔,一只手慢慢从门缝外伸了近来。 他们来了。 「确认要删除此条信息吗?」 凌逍当机立断,迅速打开手机界面,手指划了几下,又看着那条还未编辑完成的信息,平静地选择了「是」。 「吱哟——」 与此同时,门被打开。 四目相对。 屏幕惨白的光打在凌逍脸上,那双白日里再普通不过的眼眸也似乎散发着幽幽绿光。分明是被捕获的猎物,却如同狼一般在黑暗中潜伏,静静等待反杀时刻的来临。 凌云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正欲起夜去厕所,途中随意一撇,迷迷煳煳地发现门缝里好像透着光。他一头红髮乱糟糟的,揉着双眼,迷茫又不解地看着这个自己颇有好感的、面善的「小小」姑娘。 奇怪,她不是在客厅睡觉吗? 「你怎么在这里?!」 阿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打开电灯开关。瞬间卧室亮如白昼,一切动作再无处隐藏。 见不速之客正背靠着桌子、握着手机,他似乎勐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大步上前,狠狠夺过手机,厉声喝道: 「凌逍,你在做什么?!」 谁? 凌云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反应了几秒钟,然后目瞪口呆,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一脸无所谓的小姑娘。 「杰哥,你,你叫她什么?」 「凌、凌逍??」 「……姐?!」 ———————— 阳光小区是□□十年代建成的职工小区,採取老式迴廊结构,矮小狭窄,潮湿闷热,空气几乎毫不流通。一户人家紧紧挨着另一户,迂迴曲折的通道里仅有一盏昏黄灯泡照明。许多人家上面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水电通知,可见长久无人居住。剩下则门扉禁闭,空荡荡的通道里无人随意走动,但通道连接处似乎有两个健壮男人值守。 蚂蚁窝一般,位置绝妙的、庞大的据点。 凌逍仅抬头觑了一眼周遭环境,便被强行拉到隔壁的一间矮房中,推推搡搡地摔到了里面。 不听话的新人,就要被关到「学习房」里接受轮流教育。 所谓「学习房」,其实是一间三四平米的储物间。斑驳脱落的白墙,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无窗密封,三十几度的高温下,犹如蒸笼般压抑得令人无法喘息。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被关进去的人独自蜷缩在黑暗中「反思」,时不时有人进去进行一对一洗脑。 阿玉身上还穿着吊带睡衣,她与阿杰并排而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凌逍,语气冰冷,充满了压迫感。 「大半夜的,去我房间偷手机,是想做什么?」 阿杰双手紧紧捏住,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凌逍无论说「是」或「不是」,都要迫不及待地上前施加暴力。 第9页 「给我老实交代!」 系统适时地在脑子里科普。 「这个任务世界中,传销,分为南派与北派。北派,擅以拘禁、殴打等方式进行暴力控制,南派,擅以怀柔政策进行精神控制。很显然,我们落入的这个组织,应当是先礼后兵的中间派……」 凌逍:搞得跟江湖武侠门派一样,还不都是犯罪的人渣? 她丝毫没有忏悔惧怕的表情,反而揉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茫然又抽哒哒地问:「阿玉姐,我做错了什么?」 阿玉冷冷一笑:「跟我装傻?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机的,怎么,想报警?阿杰,给她看手机!不老实就给我往死里打!」 阿杰从口袋里掏出凌逍的手机,一把扯过她的右手,强行指纹解锁。他先是滑动通话记录,最后一通是与诚哥的电话。顿了顿,他又打开了微信检查,最后松了口气。 一点儿与外人联繫的痕迹也没有。 阿玉眉头紧锁,想得更全面:「简讯呢?警方不是有什么□□么?」 「没有记录,后台也没有打开。」 难道是已经报警成功后,又删除了记录? 可再怎么说,这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量和经验! 凌逍小脸皱成一团,适时哽咽道:「阿玉姐,这是干什么?我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懂这里的规矩,跟您认个错,可是我真的没做什么呀!」 「再说了,我干嘛要报警?明天从诚哥那借到钱申购,我就能变成千万富翁了呢!」 「呜呜呜,人家只是猜测手机在卧室里,就想偷偷拿出来登录游戏。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做嘤嘤嘤——」 凌逍哭得分外卖力,系统听得浑身发毛:「差不多得了,别演得太过分啊。」 阿杰又仔细检查了下,后台上最新的一个界面,果然是一款少女心爆棚的换装游戏。 阿玉敏锐地发现问题,疑惑问道:「抽屉你怎么打开的?」 凌逍表现得比她更疑惑:「怎么开的?本来就是开的呀,根本没有锁。」 阿杰挠挠头。这么一说,白天放回手机时候好像确实忘了锁,毕竟自己又不是那么细心的性格。 说到底,看来是新人不懂事,虚惊一场。 「好像没说谎。怎么办,这么晚了,还要通知纪律主任吗?」 他终于放下了心,打了个哈欠,想要早点结束闹剧,回去睡觉。 阿玉摇摇头。 她为人老道,这番解释还没有彻底打消自己的怀疑。 凌逍果真只是小孩子半夜想偷玩手机吗?白日里阿杰果然忘了锁抽屉吗? 她并不完全相信。 可是,组长之位空缺已久。只差最后一份,最后一份。如果明天上午凌逍能够顺利借到钱申购—— 她就是新的组长。 没错,这个小傢伙,还有价值可以为自己利用。 晋升的渴望终究占据上风,阿玉犹豫片刻,慢慢道: 「凌逍,你是个聪明孩子。」 她的嘴角一点点咧开,态度变得温柔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瘆人。 「刚刚你吓坏了吧?不是阿玉姐不相信你,而是咱们规矩如此。今晚的事情,我就先不上报纪律主任了,不然你有的苦头吃。」 「不过,一直到明天上午,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大家会轮流过来教育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当然,如果没能借到钱,如果真的敢说谎背叛,那么……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死人。 糖与鞭子,关怀与威慑,被驯化的忠诚与疯狂。 凌逍小鸡啄米般点头,擦干眼泪,露出了一丝怯生生的笑容。 「我会好好跟大家学习的。」 阿玉满意地点点头。 门从外面被锁起,唯一一盏灯关闭,监牢般的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骚动的夜晚,又恢復了平静。 热浪无处消散,凌逍贴在冰凉的墙面上,汲取仅有的一丝凉意。她尽力唿吸着逼仄的空气,慢慢合上双眼,保持体力。 无路可退吗? 可真正的猎人,怎能不为自己留下后招? 封闭的学习房、轮流洗脑……倒不如说,正合她意。 她的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n b,开启。」 第5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五) 凌晨一点半,正是沉沉入睡之际。即将被废弃的老小区,荒芜杂乱,微风吹过,树叶婆娑作响,流浪猫阵阵的叫唤似婴儿啼哭,划破寂静的夜空。 学习房里凌逍正在被关禁闭,同时,隔壁也没消停。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后,众人本以为能够回去继续入梦,谁知阿玉不容置疑地在客厅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有几人睡眼惺忪地嘟囔着:「大半夜的去学习房教育新人?明天再说呗。」 阿玉眯了眯眼,语气严厉地批评道: 「夜里正是最佳教育时间,新人不懂事,咱们作为家人就要尽早教育,让她彻底学习,这才是为她着想。」 「再者说,你们都忘了?一人有问题,全家负责。凌逍一个人不懂事,其他人就要立刻进行反思,这是所有家庭的规矩。」 封闭狭小的空间,一夜轮番教育,任谁都逃不过这种高强度洗脑,更不用说凌逍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女高中生。就是连意志力、判断力甚于常人的精英,组织里也并不缺少。 第10页 阿玉心中焦虑又渴望。只要明天顺利进行最后一份申购,她就是新的组长了! 可若不是那次事件……那个位子,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近几个月来,这个家庭的组长一直是空缺状态。阿玉资歷老,业绩又好,大事小事都隐隐以她为首。现在她横眉竖眼地一吼,大部分人都憋着怒气垂下头,讷讷称是。 有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在右边卧室睡得好好的,大半夜被叫醒,起床气一时没压下去,再加上天又闷热,火气一下子冲上了脑门。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哂笑道:「你又不是组长,凭什么?」 这话简直正戳了阿玉心口一刀。她不怒反笑,冷冷道:「是么,那我就把事情捅到纪律主任那里,到时候整个家庭一起扣分扣钱!」 扣分扣钱?中年男人气乐了,拿起茶几上那本《羊皮卷》就狠狠地砸过去。 「好啊,你去啊!谁不知道你和纪律主任那点破事儿,婊/子!」 瞬间,整个房间乱糟糟地闹成一团。中年男人与阿玉几乎厮打在了一起,有两三人在旁围观不敢上前,有几人连连上前劝架,不知怎的也就加入了战局。扯头髮的,拧胳膊的,叫骂的,本就不大的客厅一下子成了杂乱的菜市场。 凌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眼前的吵闹,让他想起了长久不见面、见面就打架的父母。 这,这还是那个热情、团结、让他感受到久违家庭温暖的地方吗? 先是颇为心动的女生竟然是自己的亲姐姐、然后亲姐姐又被关禁闭受苦、现在渴望的家庭也变了样…… 凌云只是起夜上个厕所,却在短短半个小时内接连遭受心灵重创,整个人蔫哒哒地蹲在一边,开始怀疑人生。 「够了!」喊话的人是阿杰。 他用力扯开中心乱作一团的两人,烦躁地吼道:「大半夜的,是想把纪律主任和其他家庭的人都喊过来吗?」 「看看现在这副样子!自己以为很了不起吗?」 阿杰这番冷嘲热讽话,只有自己知道到底是说给中年男人听、还是说给阿玉听。不过他这么一说出口,倒是制止了现在的状况。 谁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伤害到自己的利益。 阿玉头髮乱了,揉了揉手腕,甩脸色地「哼」了一声。中年男人也悻悻右卧室,门「砰」地一声关起。 不欢而散。 凌云正迷茫地思考「什么是家」这一哲学话题,并蹲在角落下意识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他那一头红毛实在过于惹眼,再加上看到凌逍时脱口而出的「姐」,这註定今晚他不可能平静地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最终,大家到底还是同意了阿玉的要求,每半小时进去一个人与凌逍进行心与心的沟通。阿玉点了两个经验较多的人率先去学习房进行教育,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待命,然后指了指最边上的凌云,强行扯出一丝微笑。 「小云,你过来。」 她又很快恢復了知心姐姐的模样,轻声打探起了家常。 「你与凌逍是姐弟?怎么之前还装作不认识呢?」 也许,这才是平时温柔的阿玉姐吧? 凌云微微舒了一口气,想了想,把姐弟俩人的家庭关系大概说了下。 阿玉微笑点点头:「原来这么多年没怎么见面了啊。不过,在咱们这个家庭里,你们亲姐弟团聚,这也是求也求不来的缘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去劝劝你姐,让她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姐弟二人一起赚了大钱再跟父母说,不知道他们到时候会有多称赞呢!」 凌云一时间不知自己心中的那些怀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阿玉姐又似乎说的没错。 到时候自己和凌逍赚了钱,把新球鞋甩在爷爷奶奶和父母面前,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好吧,我去。可是我还不知道谈什么啊?」 哦,也是。作为新人,这孩子还没上过正经八本的「心理话术课」。 再怎么说,亲弟弟的话也会比其他人的更有分量。阿玉还挺看好凌云的,正要临时给他深夜补课,却不想此时大门的锁孔旋转,迎面进来了一个男人。 这人三十几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短袖衬衫塞进黑裤筒里,啤酒肚凸起得遮挡不住。他细小的眼睛被挤成一团,板着一张脸,整个人显得油腻又刻板。 阿杰连忙道:「纪律主任好!」 纪律主任微微点头,旋即不悦地转头问阿玉:「怎么回事?我隔着几层墙都能听到你们这个家庭吵吵嚷嚷的。方才好像还出去了个人,进了学习房?」 被听到了!谁叫阿玉方才非要态度那么强行,惹出这么一遭?阿杰现在又热又困,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便开口抢答道: 「一个新人不懂规矩,犯了点小错……」 纪律主任不耐道:「我在问阿玉。」 阿杰顿了顿,低头不语。 纪律扣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项很严重的惩罚,这表示之前辛辛苦苦拉下线得到的成绩,因为日常的不注意就可能被抵消。这也代表着,他们要想达到1040万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 阿玉不想当面说出来,可她也清楚,今晚的事情也瞒不过纪律主任。她只希望这不会影响到她明天的晋升…… 第11页 方才的厮打中,阿玉的吊带睡衣被扯松了一根带子,半遮半掩地搭在肩头,隐约看得到下面一点好风光。 纪律主任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意。 「新人不懂事?阿玉,去我房间,好好说说今晚的事情。要知道,晋升小组长,不仅仅是业务过关,同时也是需要主任们全体批准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其实不应该提前告诉你们的。明天,咱们海城的直总过来这里考察,到时候总经理、大总管、我们几个主任都要随行接待。你们,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搞出什么么蛾子。」 他压低声音对阿玉道:「要是再有像上次一样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你。」 说罢,他心情不错地开门离去。 凌云疑惑地注意到,这位主任临走时,似乎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在了客厅远处,可那里只站着一个头髮花白的、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头。 是错觉吧。 阿玉低垂下头,拢了拢睡衣,默默跟了出去。 踏出房门前,她沖凌云笑了笑,然后对阿杰低声说:「教下他话术,到时候你记得在外面偷听下他俩说了什么,防着他们勾结。」 「这个地方,我也就只能相信你了。」 阿杰道:「你放心。」 待阿玉出去后,凌云不明所以,挠头问道:「我姐的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教导主任经常这么喊我出去批评……阿玉姐会不会有事?」 「怎么会有事?放心吧,阿玉她,可是很、厉、害、的。」 阿杰几乎憋笑出了声。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把他拉到厨房,开始教他「如何说服明迷了心智的人」。 凌云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在心里乱七八糟地回想。 那是在称赞阿玉吗? 可方才…… 阿杰他,分明低头轻骂了一声「婊/子」。 —————— 学习房里丝毫没有散热的通气孔,凌逍用的这幅身子本来就有点虚,不然当初也不会中暑而亡。 连续与两位「资深家人」进行「心灵沟通」后,凌逍口干舌燥,感觉全身的水分都要被蒸发掉了,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她面无表情地用指甲盖掐了几个穴位,才感觉舒服一些。 系统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什么破门,什么破弟弟……要不现在你已经坐在警察局里面,吹空调接受表扬了。」 「还什么n b,跟我说说,这储物间有什么好呆的?」 凌逍不答反问:「你说,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被传销所欺骗?」 系统不假思索回答:「因为想要不劳而获,想要一夜暴富。」 「那他们又为什么会深信不疑呢?」 「因为……被洗脑了?」 「不错。」凌逍点点头。 「洗脑分为很多种方式,而传销组织人数众多,用的则是最常见的『培训式洗脑』,也就是把人放在封闭的空间中,隔绝一切外界联繫,不断以学习的名义灌输各种所谓真理。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新人都要上缴手机的原因。你看外界有些公司培训团建,不也经常搞这些手段么?」 系统一查数据,还真是这样。 「洗脑的本质,其实就是剥夺人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个学习房,类似于监狱中的禁闭室,再不听话的人经歷一遭也会变得迷失自我,陷入思维休克,最终变得盲目服从。」 「可同时,封闭的空间也能够做很多事啊——」 「刚才我与那两个人的交谈中,既让他们得到了自以为满意的结果,又反过来收穫了很多信息,你没发现么?」 系统茫然摇头。 凌逍以看小智障的眼神,投去关爱的安慰。 「那下一个人就来当作示范吧。」 「让你看看什么叫做——」 反洗脑。 第6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六) 所谓反洗脑,其实正是利用这间「学习房」,在一个脱离狂热氛围的环境下,对于那些人的固定思维进行弱化——由于他们所谓的知识都是被组织强行灌输进去的,并没有经过自己的独立思考,所以实际上是可以被弱化的。 不过,这需要一个远离的环境、细微的观察、高超的话术,并经过长期耐心、不间断的劝服。很多长期被洗脑的人,在被解救以后无视亲朋好友的劝说,仍然会哭着喊着跑回传销组织。这就需要专业的反传销师进行「反洗脑」,一点一点恢復他们的认知能力。 凌逍目前算处于自身难保的处境,当然不会圣光普照地去拯救众生。再者说,她现在也没有那个环境和时间。 她要做的,是在封闭的「轮流教育」中,使对方的思维进行一点点弱化——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了。在那一瞬的动摇中,她就可以撬开对方的心里防线,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并且,给他们植入冲突的种子。 是人,就有弱点。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的冲突、群体的分化。这是亘古至今从未变化的真理。 而她,作为弱势的一方,只要在这里静静等待机会的到来,就足够了。 系统问道:「你猜下一个家人会是谁?」 凌逍数了数隔壁那十几号人,又推测了下阿玉的性格,肯定地道:「阿杰」。 「答错啦!」系统欢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快迎接你的真·家人吧!」 第12页 门被轻轻打开,一股微弱的风流通进储物间,带来一丝清爽的凉意。 电灯打开,来人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惨白的光打在鸡窝般的红毛上,还真有那么几分喜感。他抿着嘴,手脚顺拐地走进来,可见内心之踌躇迷茫。 正是桀骜少年兼传销窝点最佳新员工,凌云。 凌逍:…… 不是,你们派他来之前,怎么也得临阵磨枪地教些洗脑话术吧?还是真就信任这么个傻白甜?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沉心感受门外的动静,果然又隐约传来一个人的极轻脚步声。 凌逍略一估摸,就知道阿玉心里打什么算盘。她对系统道:「也不算猜错,阿杰跟来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她与凌云的对话,将一个字不落的传入阿杰的耳朵里,并再汇报给阿玉、以及阿玉再上头的人…… 系统:「要不用摩斯密码?可这孩子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凌逍:「不用。」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被监听,倒不如说方便了她。 因为偷听的人,会认为自己隐蔽得未被发现,从而更加认定听到事情的真实性。这远比面对面的辩解更加令人相信。 她会让他们每个人,都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 储物间顶多三四平米大小,凌逍靠在最里侧的墙边,虽说蜷缩着身子,可在这狭小的空间,两个人面对面,距离仍是过分的靠近了。 凌云尽管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但见到她的一剎那,仍是束手无策,根本不知如何面对这位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尤其是他起初还错把亲情当成了情窦初开的好感…… 就很想回到刚见面的时候,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凌云深吸一口气,酝酿许久的话,憋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加油啊,凌云,你是要来拯救她,不让她误入歧途的,你可以的! 他给自己打完气,脑子里终于没那么浑浑噩噩了,又重温了一遍方才阿杰教的「心理话术」。 对了,开口第一句,应该说「作为你的弟弟,我对你很失望」……一下子奠定下谴责的基调,让她措手不及地为自己辩解,才能在接下来的劝说中让她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 「凌逍,作为你的弟弟——」 「作为你的姐姐,我对你很失望!」 凌云:…… 啥?! 凌逍先发制人,脸上噙着一丝苦笑,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那样的心酸与悲痛,直教人不忍心再对她说一句重话。 系统:没错没错,这么容易就被传销洗脑了,你姐对你很失望! 却见凌逍呜呜咽咽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又不敢,扇形统计图的眼睛里流露出四分喜悦、三分痛苦、两分责备,以及一分散发母性光辉的亲人的温柔。 「你染了红头髮、逃了课、想买新球鞋、过得不开心……你想要逃避,这些悲伤痛苦不能够与别人明说,于是都自己隐忍着。可你,却不愿意来找我来诉说你的内心!你正在经歷孤独的、世人都不理解的阶段,可没人能够理解你!」 凌云不可置信地、动容地抬起来。 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能够道出他孤高的内心,而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姐姐! 凌逍抹着眼泪,又哭又笑:「那次过年你把我赶走以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玩、找我谈心,说说你心里的不痛快,然而……难道你是想和我一辈子不再往来吗!」 「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约定一起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吗!要不是这次碰巧在这里遇到,我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你吗?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我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不是么?!」 系统被这声泪俱下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却见凌云立刻破防,眼眶通红,哽咽地叫了一声「姐」。 系统:……不是,怎么回事?只有我在状况外吗? 凌逍一边卖力动情地上演琼瑶剧,一边内心里冷静地对系统分析解释。 「第一步,掌握话题的主动权,让对方落入你设下的谈话范围,不自地围绕你的问题进行回答。但这个话题绝对不能一开始就是传销,因为对方会把你拉到和他一样的水平线上,试图用狗屁不通的逻辑来反驳你。」 「所以开端的突破口极为关键。我今天一直在观察这小孩的表现,他应当是不太在乎钱,反而极度渴望家庭的温暖,喜欢做一些叛逆的事情引起亲人注意。所以我就设置了『家』的突破口,引起共同回忆,并且告诉他,他对于我很重要。」 「而且要打破他的心理防线,就要投其所好,让他认为你真的彻底理解他——嗯,就和那种一击必中的星座分析一样,说到底都是对自视甚高小屁孩的套路。」 系统眼见着姐弟两人从生疏到抱头痛哭,不断说些小时候的事情、这些年好不好,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 过了许久,两个人哭累了,凌云抽抽搭搭地问:「姐,你怎么来到这里?也是想赚钱买东西吗?」 凌逍惆怅点头:「是啊,我想赚大钱,变成千万富翁,开奶茶店,过得好好的,然后咱们一家人就可以重新团聚,快快乐乐地出去玩耍——」 说罢,她捂着心口,眉头紧皱,开始大声喘息起来。 第13页 红毛少年瞬间emo,哗啦啦地掉眼泪:「姐,你怎么了?」 凌逍露出一丝柔弱又坚韧的笑容,汗水一滴滴打在地上,令她显得更加虚弱:「没事,只是这里空气不流通,我身子一直不好,喘不上气而已,不怪大家,都怪我自己。」 她45度角仰天垂泪:「可是,我只是太寂寞了,手机被收起来好无聊,只是想要起来玩游戏而已,怎么大家都不相信我……」 凌云:「我信你!姐,我去求阿玉姐,让她放你出来!这里环境太差了,你身体受不了!」 凌逍摇摇头:「清者自清,这一夜过去,相信大家也能看到我想要积极加入大家庭的诚意。我是来这里接受教育的,所以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 「这里是一个的大家庭,没有矛盾、没有争吵,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家庭,不是么?」 方才隔壁的争吵声,自然也传入了凌逍的耳朵里。可她装作不知道,一脸期许地一遍遍诉说着这里的美好。 她重复着、引诱着、微笑着看向凌云。 「这里很好,和我们那个矛盾重重的家一点儿也不一样。大家齐心协力,从来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是么?」 不……不是这样的。 凌云迟疑了。 她为什么这么说?这里刚刚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大家会厮打在一起,阿杰也会背地里骂阿玉姐「婊/子」。 和他们的那个冰冷的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啊。 凌云的心里上演着剧烈的拉锯战,他咬紧牙关,眉头紧锁,在密集信息的轰炸下,脑子里乱闹闹的,而这样闷热狭窄的环境更是令他难以沉下心思考。 一会儿是阿玉耐心温柔的邀请,一会儿是组织里和善热情的大家,再一会儿,又是阿玉变脸似的责任、阿杰的表里不一,以及眼前的,虚弱无比的亲姐姐。 其实他并不缺钱,也不想暴富。 他只是想要一点点的爱,是谁都好。 「姐,要不我带你离——」 「嘘——」凌逍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她迟疑片刻,仔细听了一会儿,突然抿着唇,纠结片刻,拉起他的手,颤抖着、一笔一划地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有人偷听。 凌云看着面色苍白、似乎很快就要晕厥过去的姐姐,突然间愤怒的情绪席捲心头,冲上了太阳穴,阵阵作痛。 那股被背叛的、不信任的、怀疑的种子转瞬间生根发芽,令他燥热又烦乱,羞愧又自责。 这个满怀期望想要加入的家,竟然这么不信任他! 关禁闭、偷听……他们凭什么! 凌逍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里对系统冷静地分析。 「一旦建立信任的基础有了裂缝,那么崩塌也就是一瞬的事情,尤其对于这种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来说。」 凌逍握着他的手,凑近耳边,轻声问他。 「告诉我,刚刚在外面,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第7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七) 看到了些什么?他看到了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丑陋的争吵,看到了自己轰然坍塌的信任感。 不过,姐姐问这些做什么呢? 凌云到底还是凑近耳边,将一五一十将方才客厅内发生的冲突与凌逍说了。 然后,他又犹犹豫豫地问凌逍:「为什么阿杰会骂阿玉婊/子?」 凌逍:……这孩子怎么光长个儿,不长脑子? 还是说沉迷于球鞋,整个人还没来得及进行启蒙教育? 凌逍被关之前,就能够敏锐感觉出来阿杰对于阿玉的不满,但她不知道,原来阿玉与纪律主任还有这么一出。 「可能有什么矛盾吧。」她敷衍地安抚回答了下小朋友,进而陷入深思。 阿玉与纪律主任,两个人之间,真的只是单纯的这种男女关系吗? 这后面是否还有隐情,比如说,空缺已久的组长位置、不止一次的洗脑教育…… 正思索着背后千丝万缕的联繫,就听见凌云又提起一件事情。 「纪律主任走的时候,好像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我瞧着是个老头儿,没怎么注意过他。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老头儿? 凌逍每到一个环境,就会习惯性地将所有人的样貌特徵、表情语言都记在心里,因为她深知危机重重的环境中,任何被忽略的不起眼的人,都可以足以成为致命毒药,亦或是逃出生天的绳索。 说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个灰白头髮的老人,睡在右边的卧室里,自称「老程」。他吃饭都是默默地端着饭碗,发言学习也总是最后一个,见人只会讪讪地笑,甚至有一丝卑微与谄媚,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但凌逍记得很清楚,他的右手关节处的老茧,吃完饭后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饭碗,还有那路过时看到的、叠得像豆腐块一般的被子。 他的身份,以及与纪律主任之间秘密的关系—— 有趣极了。 凌逍忽然间笑了起来。 她在凌云耳边低语几句,惹来傻弟弟的不解,疑惑地看向她。 「要是你不愿意配合的话,就算了,」凌逍绿茶地柔弱一咳,「虽然这种事只能拜託给你这样靠谱的男子汉,但没关系的,姐姐一个人可以的。」 第14页 「不!」凌云热泪盈眶,拍着胸脯保证,「姐,你就放心吧!」 ———————— 凌晨两三点,正是一个人心神最薄弱的时机。阿玉选择今夜对凌逍进行再教育,一来是着急明日自己的业绩,二来也是习惯性地利用深夜的这一特点,这也算是组织的老经验了。 但利用不受自己控制的规律,就註定早晚会被规律所反噬。 闷热潮湿的空气、压抑矮小的走廊、睏倦疲乏的神经……阿杰与阿玉搭档了接近一年,平日里做事还算可靠,不然也不会深得她信任。可此时此刻的一切,都令他感到那么的焦躁。 他紧紧贴近小门,听着里面姐弟俩冗长乏味的亲人叙旧、凌逍信誓旦旦的忠心表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极为不屑的表情。 「阿玉那傢伙,让我在这里守着,自己倒是……呵,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还想当组长呢,老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凌逍那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别的心思?难不成在亲弟弟面前还能撒谎?」 困意不断袭来,阿杰现在只想赶紧回去睡觉。 「砰——!」 突然,似乎有什么重物被狠狠摔到门上。阿杰正倚着门昏昏沉沉,惊得瞬间跳起。 怎么回事?! 阿杰赶紧凑上前听。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虽说似乎故意压抑着声音,但隔着一层薄薄的门,他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姐!这么多年你都没管过我,现在这么说又有什么用!今晚事情的发生的原因,不就是你还没资格拿手机么?早点申购不就好了!」这是凌云的声音,充满了埋怨。 「我倒是想啊,难道你给我钱?你不就是个高中生而已么!就这一份,还是向诚哥借的钱,明天他才能打给我。我要是有钱,肯定都去申购了啊!一份就能换1040万,两份就是2080万,傻子才错过呢!」凌逍反驳道。 「姐,你,你什么意思!好啊,你觉得我手上没钱?我明天就朝奶奶要钱,然后你干脆直接申购两份好了!不过说好了,到时候还是要还我的!」 钱。 阿杰听得心中一动。 未待他进一步仔细思考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便见凌云炸毛地推开门,满脸都是不被信任能力的委屈,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明天肯定做给你看」。 青春期的少年,拥有最脆弱的自尊,把脸面看得比天还重。阿杰也是经歷过的,很理解这一点。 凌云一推门,发现外面果然站在阿杰,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错信他人的愤怒感。他想起凌逍的嘱託,忍了又忍才故作疑惑地发问。 「杰哥,你怎么在外面?」 阿杰倒也不慌,打着哈哈煳弄他:「我一直在隔壁等着了,听到开门声,就赶紧过来。下一个轮到我去和你姐谈心了嘛。」 「是么,」凌云表现得不疑有他,压低声音,咬着嘴唇,「杰哥,你也别怎么劝她了,好好的发什么脾气,我不就是说了她两句吗!」 说罢,忿忿甩手回了房。 「什么啊,跟我甩什么脸子。」 阿杰烦躁地挠挠头,推门进入了学习房。 也好,就让他来会会这个小丫头片子吧。 第8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八) 凌晨四点,天色破晓,微微光亮在黑夜中逐渐升起。 阿玉的吊带睡衣已经皱巴巴的,裙摆处还有被撕坏的痕迹。她神情冷漠,拖着沉重的脚步,重重地摔了下门。 「一个个儿的就知道睡,也不知道给家庭拉新人!」 她抬头嘲讽道。 客厅里的人被惊醒了,倒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每次深夜里从纪律主任那里回来,她都是这个态度,大家倒也习惯了。 阿玉耍了下威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情终于好了些。她推开右卧室的门,见阿杰正抱膝蹲在下铺一角,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来了?凌逍那边怎么样?」阿玉皱眉问道。 阿杰看着眼前的搭档,恍惚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杰?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嗯……不,没什么。」 阿杰定定看了看阿玉,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也没说。 …… 一个小时前。 他亲自见证了一场姐弟冲突,被凌云撞个正着,只好提前进去——原本他这种老手是要压轴出场的,不过反正没差多少。 进去的时候,凌逍依旧在哭泣。她长得还算不错,也有那么点梨花带雨的意味。阿杰于是多了一丝耐心,大咧咧地坐下,准备糖与鞭子全套伺候。 当然,这种时候糖可以多一点。 哄骗、利诱,反正大家的目的都是最后暴富,这一套话术他对不少人都用过了,歷经实践检验,绝对好用。 他教育得开心,对方听得积极认真。本以为就要这么结束谈话,谁曾想最后—— 「杰哥,我觉得你说得对极了!」 凌逍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旋即又疑惑地问,「可是,为什么我听刚才过来的几位家人说,阿玉姐很快就是组长了,你明明比她……」 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捂嘴:「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对不起啊。」 阿杰面色一僵:「没事。」 第15页 凌逍见他没生气,继续小声说:「其实我觉得杰哥更适合当组长呢。」她越说越气,「刚刚在卧室的时候,也是只有你相信我,现在也是只有你这么温柔地安慰我教育我,你们两个不是搭档吗?凭什么只有阿玉姐……」 「呵呵,没那回事。」阿杰嘴角一抽,勉强挤出一丝笑。 是啊,凭什么是她呢? 凭她的狐假虎威,还是人人无法信服的行事作风? 阿杰本就睏倦疲乏,此时更是头脑发胀。可那耳边小声的抱怨,却仿佛魔咒似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钻入耳朵里,清晰地在心底迴绕。 「如果我明天上午出去的话,反正都要申购,还不如让阿杰哥来,那我肯定彻底服气!」 凌逍的眼中满是信任与真心。 阿杰在恍惚中,听到了一种半隐晦的承诺。 明天,申购。 她没说自己要申购几份。不过谁也不知道,其实方才自己偷听到了。不仅仅是凌逍自己借钱的一份,还有凌云打算借给她的那额外一份,这是阿玉也不知情的。 姐弟二人,两条大鱼,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从手中熘走吗? 要知道,辛辛苦苦拉到一个新人,是要费多少的功夫!他需要通过各种方式引诱新人,需要忍耐脾气反覆劝说,需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继续发展新人,层层无尽……每一个,都需要几星期甚至几个月的努力。 总不能一直这样在阿玉手下,听她指挥命令。 他自己也是要做千万富翁的人啊! 「杰哥,我感觉快喘不过气了,」恰在此时,凌逍虚弱道,「我会不会等不到明天申购,就死在这里——」 「说什么呢。」 阿杰下定决心,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杰哥帮你。放心吧,一到早课,你就会出去的。」 …… 「阿杰?真的没事吗?」阿玉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回神。 「没事儿,就是困了。」 阿杰深吸一口气,露出平时那副好搭档的样子,笑道:「咱们那一套话术下来,她一个小姑娘还有什么能耐的?你啊,就是担心过度了。」 他想了想,又装作犹豫道:「要不……赶紧把她放出来吧。到时候课程主任来上课,人多知道了也不好。我试了,她态度挺好的,是真的想要留在这里。而且我看她也中暑了,身体挺差的。」 「要是再发生以前的那件事情,对谁都不好交代,尤其听说直总明天还要来考察——」 阿玉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行吧。」许久之后,她缓缓妥协道。 「现在这个进去的结束,就把她放出来吧。是谁在里面?」 阿杰想了想,才无所谓地回答道: 「嗨,就那个老什么来着。」 「哦对,老程。」 ———————— 「女娃娃,咱们这里,家人都是完全平等的。你喊我老程就行。」 面前的老人操着一股乡音浓重的普通话,挤出一丝怯懦的笑容。那灰白的头髮、满是褶皱的苍老神情,令他一点儿也不具有攻击性。 「我这里没有他的数据,也不知道他家人得多惦记,这么一大把年纪被骗进传销组织,也是够惨的。」系统唏嘘道。 凌逍:小傻子。 她甜丝丝地笑道:「程爷爷。」 老程「嗳」了一声,慈爱地问:「怎么半夜偷手机呢?这是绝对禁止的。等到你以后通过考核,要寻找新家人宣传咱们项目的时候,就会把手机还给你玩游戏。」 凌逍笑而不语。 老程继续自言自语地念叨:「咱们这是国家阳光项目,连锁经营啊,暗地里有扶持,能赶上新年代真是好啊……」 系统:「啊,他就是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那个抹泪记笔记、学得特认真的老头儿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女娃娃,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啊,听老头子一言,别以为咱们是骗人的地方,也别拼命反抗。」 老程念叨了一堆项目的内容之后,满脸堆笑,可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缥缈。 「不然的话,就是不识好歹了。」 系统气愤极了:「这老头子被洗脑的时候,把脑浆丢了吧!」 凌逍则是认真听着,微笑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谢谢。」 老程看了她许久,才四处张望了下,压低声音道:「女娃娃,你说实话,是真的想要加入这个大家庭吗?」 「还是说……你觉得这里是传销,」他一字一顿地,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怀疑,「想要找机会一个人逃跑?」 「谁知道呢。您觉得我是怎么想的?」 凌逍态度自若,眼眸弯弯地回视。 良久,直到空气变得几近凝滞,甚至能够听见汗水低落地面的声音。 老程呵呵一笑:「老头子哪里猜得透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啊?不过,明天听说海城的直总来考察,咱们可得好好学习,好好表现。」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啥想法咱们尽情交流。」 他作势起身,凌逍虚空伸手一挡,悠悠然开口。 「请等一下。」 「怎么了,女娃娃?」 凌逍双手抱膝,一改面对阿杰时的柔弱与天真,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肃。 第16页 无形中在狭窄的房间里散发着阵阵威压,令人心生紧迫与畏惧。 老程敏锐地发现气场的改变,皱了皱眉,嵴背不自觉地挺直。 凌逍道:「我确实有几个问题要问您。」 「第一,你是纪律主任安插的监视阿玉的棋子吧?你刚才说到逃跑的事情,是故意试探我的吧?」 她仿佛不经意般的闲聊,提起一个毫无相关的问题。 「第二,我之前和大家聊了聊,他们好心地提供我一些信息……之前在这里死亡的那个人,是不是前任的组长?」 老程勐然抬起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的脸上依旧满是褶皱,可那卑微的笑容逐渐没了弧度,双手紧握,青筋暴起,整个人如一柄利剑,蓄势待发。 这绝不是那个毫无存在感的、默默参与的老程。 他仿佛是一头衰老的,但依旧可以咆哮的野兽,在狂热迷乱的传销森林中,始终披着一层厚厚的伪装,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凌逍收敛起最后一丝笑意,缓缓站起身,平等地与他对视。 「最后一个问题,你与死去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她怎么会知道的! 她都知道了些什么,想要做什么! 她究竟是谁? 凌逍从那双浑浊的双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甚至是一丝恐慌。可再一靠近,她又看到了隐藏其中的感情。 那是一种她十分熟悉的、清醒的痛苦与坚持。 那是她在无数个世界、无数个人生中所看到的、体会到的。 妻离子散、求生无路、绝望无助的,被人渣所毁弃的、真实的、普通的人生。 凌逍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凑近他的耳边。 「与我做一笔交易,好吗?」 鸟儿的叫声隔着老旧的墙壁,划破夜空的寂静。 屋子里依旧是惨白的灯光,而外面已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清晨将近。 老程沉默良久。 「你的目的是什么?」 凌逍仔细想了想,笑了起来。 「目的?」 「大概是,我还急着回去复习高考吧。」 第9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九) 海城,阳光小区,早八点整。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夏日的阳光穿透薄薄的窗帘,照亮老旧的房间。朗朗读书声整齐迴荡在客厅中,一切显得那样朝气蓬勃,充满了新一日的希望。 《羊皮卷》与《三字经》是例行的早课。学习主任依旧是昨天那个中年女人。大概是进门前听说了昨晚的骚动,她时不时地将视线放在凌逍身上,严肃而凌厉,充满了压迫感。 阿玉紧贴在一旁,身上的那股香水味,差点让凌逍把早上吃的馒头就榨菜全部吐出来。她时不时抬头温和微笑,表示安抚,一点儿也看不出昨晚发疯的模样。 系统不禁惊嘆:「还别说,这女的挺有一套的,这也算是一种能力吧?我都有点开始佩服她了。」 凌逍嗤笑道:「有这能力,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不求为国家gdp做多少贡献,但最起码自己作为人的基本道德责任,总该履行的吧?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慾,干着违法犯罪的事情?能力用在邪门歪路上的人,不好意思,在我这里只能被叫作人渣。」 系统:「……盘她!」 整个早课期间,凌逍念得十分卖力积极,整个人虽然形容狼狈虚弱,但散发着一股洗心革面的精神劲儿,仿佛一夜过后,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般。 两个小时下来,举手发言次数赶超弟弟凌云,荣获今日表现最佳,学习主任不禁连连点点头,结束时在本子上给她画了一朵小红花。 凌逍真情实感地赞嘆感动:「啊,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拿小红花!」 系统:……大魔王每次做任务都很能真实代入,戏也很多呢。 系统:「今天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离高考可只剩下不到6天了……确切的说,是5天21小时15分9秒。」 它担忧地问:「就你那语文水平,怕不是要给委託人考个不及格?」 凌逍「啧」了一声,显然对于考试这回事有些不情不愿。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今天肯定能结束。」 正在此时,阿玉亲密地凑过来,关怀了一番昨夜学习房的情形,又问方才学习有没有什么不理解的,然后拉起她的双手,欣慰地看过去。 「小逍啊,你以后到了阿玉姐这个程度,就知道我是真正为你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她语重心长道,「咱们这次国家扶持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赶上的。早一天加入咱们项目,就能早一天成为千万富翁,还去努力学习高考干嘛,不是么?」 啰嗦一堆,反正就是话里话外敲打凌逍赶紧掏钱。 毕竟夜长梦多,她一天也不想等下去了。 凌逍嘴上跟她来回打太极,眼神却不住撇向阿杰那边,充满了犹豫、不知所措、抗拒与询问。 在阿杰看来,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向自己求救——她昨夜被吓到了,不想将份额给阿玉,而是想给自己。 他收拾好手中的笔记本,笑着大步走过来。 「怎么了?」 阿玉道:「小逍昨天不是说今天申购嘛,我也是关心她,早点加入组织才好。」 第17页 凌逍犹豫地看向阿杰,才低头小声说:「那,那我拿手机给诚哥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打钱。」 阿玉笑容不变,声音却冷了几分。 「不是阿玉姐不信你,只是昨晚的事情……你接受了一晚上教育,应该也知道,咱们整个大家庭都很讲究规矩二字吧?」 「要不然这样,我来拿着手机,开外放,你直接和那个诚哥说,有什么问题阿玉姐还能在一边听着帮帮你。」 很明显,她就差着明说「我就是在防着你整什么么蛾子」了。 可以说非常谨慎了。 凌逍立刻表示自己听出了这种言外之意,并委屈地抬头看向阿杰。 阿杰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阿玉,因为这要求其实并不过分,毕竟新人一般是不允许直接碰触手机的。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其实是如何绕过阿玉,把凌逍的两份份额算在自己的头上。 总之暂时先把阿玉支开吧。 阿杰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不是说直总今天来考察吗?这可是大事,有没有说到底具体几点呀,咱们家庭也好收拾收拾,热烈迎接。」 阿玉想了想:「应该是下午吧,他们几个主任一会儿中午才要出门去和总管汇合,迎接直总和总经理一行人。」 「你不跟着一起过去吗?纪律主任那边怎么说?」 「我去干嘛?只有主任级别以上的才能去迎接,直总过来以后也是抽几个家庭随机考察。」 所以,申购主任那边只有今天上午有时间。凌逍要是拖拖拉拉地下午才拿到钱,岂不是还要再等个几天! 上午再一节商业课就结束任务了。此时正是休息时间,三人在客厅一角各怀心思。阿玉烦躁不安,却仍忍着怒气劝说凌逍现在就去和诚哥通话,当然,在不接触手机的前提下。阿杰不断岔开话题,想要找机会单独与凌逍商谈。而凌逍则是磨磨唧唧地不肯动,只低声不断自言自语「为什么不相信我」。 其他的人在角落里偷偷打牌说笑,并未特别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除了两个人。 三人正僵持不下,只见一头红毛忽然间挤了过来,强行钻入战局。 凌云态度十分恶劣,恶狠狠地一把拉过凌逍。 「我刚才一直在听,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冷嘲热讽,带着亲人间特有的、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昨晚家人们劝你的还不够吗!拿手机这么违反规矩的事情,到底记没记住!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几个小时前才和你说过的话就忘了吗!」 这一番话,在阿玉的耳朵里自动理解为「你怎么对得起家人们的苦心劝导」,而在阿杰的耳朵里,则自动理解为「说好了我再给你加一份申购,你不要再这么不中用给我丢脸了」。 凌逍红了眼眶,撇过头:「不用你管我。」 「好啊!我不管你,也管不住你,我的好姐姐!」凌云气得乐了,甚至整个身子沖了上去。 他本来就一副杀马特造型,再加上浓重的黑眼圈、恶劣的态度,那架势活生生就是学校小混混,撸起袖子要去打架。 姐弟二人之间,似乎马上就要打了起来。 这,这怎么回事! 说好的感人的姐弟重逢呢?说好的亲人之间更容易劝说呢! 怎么吵成这样,还要动手了呢! 阿玉心里一急,连忙拉架,却差点被扯到头髮。其他人围了上来,乱闹闹一片,而中心的两人依旧激情对骂。 凌逍:「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 凌云:「我看你才是父母有问题吧,要不然别人说什么你怎么都听不懂呢!」 围观群众:……不是,这姐弟俩的对骂,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儿啊? 凌逍:「我是想赶紧加入大家庭啊,你过来掺和什么!催什么催!」 凌云:「就你这副样子?呵呵,再给你加一份行了吧!你真是没用!」 吵吵闹闹的,阿玉心急拉架,好让凌逍赶紧借钱,并没太注意二人模模煳煳的话。可凌云的这句吼声,瞬间在阿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再加一份! 凌云说的再加一份……是申购! 没错,夜里他偷听到的,就是凌云觉得姐姐没用,打算低头从奶奶那边弄钱给她加一份申购。这完完全全是出自青少年别扭的自尊心。 可谁想到,现在凌逍畏畏缩缩的行为,让弟弟更加生气,打算去奶奶那边再多要些钱,干脆让凌逍一起申购三份! 阿杰在心中反覆确认了一下——阿玉还差一份是组长,而自己,还差三份,也可以达到组长的人头标准!而组长位置只有一个,先到先得…… 撕破脸皮算什么?开玩笑,大不了一会儿直接当面截胡,反正等他变成了组长,还有阿玉什么事儿! 机不可失! 阿杰不顾自己被划伤的脸颊,以身作盾,迅速分开二人。 「凌逍,凌云!你们两个人跟我来。」 他对阿玉笑道:「我去教育教育他们,你先休息下,一会儿还要上课呢。」 这个时候去教育? 阿玉的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怀疑:「不用,你去忙你的。」 凌云也忿忿摔地甩开手,怒其不争地瞪了凌逍一眼。 「杰哥,我跟你走,咱们不理会这个人!」 第18页 凌云深一口气,少爷脾气稍微灭了点。 「对了,阿玉姐,杰哥,既然我已经申购了,我的手机能不能给我用一下?」 「你怎么也要手机?」阿玉皱眉问道。 凌云刚要说出口,却看到阿杰在拼命地沖自己使眼神,疯狂摇头。 凌云:「啊……我想联繫我朋友,叫他们也来加入项目,大家一起赚钱买球鞋。」 阿玉心中那股违和感愈发地扩大。 按理来说,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凌云如果拉到了新人,会算在自己成为组长后算到自己头上。而且,他也确实申购了,表现积极,和他的姐姐凌逍完全不一样。 可她的不安,并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不——」 阿杰却迫不及待地跑去卧室,拿出手机,交给凌云,然后拉着他往厨房走去。 「有进取心这是好事,咱们怎么能制止呢?阿玉,你放心吧,我会全程监督他使用的,绝对不会让手机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肯定是要用手机和家里要钱了!他得让红毛小子也站在自己这边! 凌云趾高气昂地拿着手机,经过凌逍的身边,还故意晃了晃。 「你可真是没用啊,姐——」 凌逍沖他眨了眨眼。 凌云也偷偷回了个眨眼。 擦肩而过之际。 凌逍飞速地,用尽全力挥出一拳,直直打到凌云脸上! 「砰——」 猩红的鲜血,瞬间从鼻腔留下,哗啦啦地落满了脸,从t恤上蜿蜒坠落,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一片譁然! 阿杰与阿玉目瞪口呆。 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血……」颤巍巍的老头站出来,慌乱地指着满脸血迹的男孩儿。 「快,快去厕所洗一洗啊!」 第10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十) 说起来,亲生姐弟多年不见,相聚在这种地方,本身就足够令人吃惊了。今天早上,大家也时不时的找凌云拿这事儿开玩笑。不过他一直绷着个脸,似乎对姐姐很有意见。 不是,谁能想到啊,亲姐弟关系差劲儿就算了,怎么还突然动起手来了! 凌云那儿哗啦啦地冒着鼻血,模样十分惨烈。而凌逍这边跃跃欲试,好像下一秒还要再度出拳一样。吃瓜群众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老程在旁边喊着「去厕所止血」,才纷纷想起来去上前搀扶。 「不用你们!」凌云一甩手,差点把那些血溅到别人身上,惹得大家下意识往后退。 家庭内部打架本来就是严令禁止的。上午楼道里各个家庭都在上课或相互串门考察,说不定就又被别的家庭抓住把柄。况且昨夜里纪律主任已经很是不满,马上直总又要来这里考察…… 这两个小傢伙怎么事儿这么多! 阿玉火气沖天,在这燥热的天气下,向来精明沉稳的头脑也开始嗡嗡作响。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忍着怒气劝说两人,试图把事情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大家都是家人,尤其你们两个,更是亲姐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先分开冷静一下,小逍,你跟我去卧室给诚哥打电话——」 无人理会。 凌逍与凌云二人继续激情在线battle,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凭你的智商还想暴富,染个红毛就以为自己是香克斯吗?」 「就你厉害?你厉害怎么昨晚还被关进去了?我作为你弟弟,还不成还能害你?还敢打我,有能耐你去当组长、当主任、当直总啊!」 越说越不像样了。老程在一边小声急道:「再不去洗,血在衣服上就洗不下去了……」 凌逍一把扯住凌云的衣领,看样子还要重拳出击,被忍无可忍的阿玉一把制止住。 「都给我停手!」她怒声斥责。 这下子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凌逍暗暗给凌云递了个眼神。凌云忿忿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鼻子,看着满手的血迹,冷冷一笑。 「呵,我这是看在阿玉姐的面子上!」 说罢,他突然伸手在凌逍身上狠狠一抹,在白体恤上留下扎眼的脏污,一个人钻进厕所。 「你自己爱去哪儿洗去哪洗,别和我一起!」 砰—— 门被重重摔起。 「咯吱」一声,厕所门被反锁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哗啦啦的水流声,似乎是在清洗鼻血。 而水流也掩盖不住阵阵咒骂声,隐约传到外面,大家微妙地看着凌逍。 家人们:…… 咱就是说,年轻人果然有活力! 阿玉揉了揉太阳穴,拿出湿巾给凌逍大概擦了擦衣裳。 「行了,本来看你刚才早课表现不错,以为你改好了,怎么还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弄干净点,我去给你拿手机,正事要紧。」 说罢,她赶紧从卧室里拿出手机,让凌逍指纹解锁。 「诚哥的号码是吧?我帮你从通讯录里边拨。」 凌逍背对窗户,站在阿玉的对面,歪着头,静静看着她与身后跃跃欲试想要翻脸的阿杰。 纹丝未动。 「阿玉姐,我有些疑问,希望你能先进行解惑。」 凌逍没有去质疑传销本身的违法行为,因为这完全是徒劳。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的纷争,就有无法调和的冲突,而那个冲突点,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突破口。 第19页 她开始疑惑地、大声地询问。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千万别生气……就是说,你这么急着催申购,是要用我的份额来当组长吗?」 阿玉:…… 阿玉:? 「可是我经歷了一天一夜的学习,真的很好奇。如果这个家庭是完全平等的,为什么还要有组长的存在呢?或者说,为什么只有你能当组长,而不是杰哥或是别人呢?」 直中靶心。 所有人:…… 十几人面面相觑,目光不断落向阿玉。 这也太直接了吧! 不过,这种心底隐秘的心思,终于被莽撞的新人捅破了!不是他们没想过,而是一直不敢明着提出来。 大家怀揣着暴富梦,努力学习、发展下线,不比阿玉差吧?可为什么她能睡卧室,自己只能打地铺?为什么她马上就能当组长,而自己还要继续听她趾高气昂的命令? 如果真的像乌托邦一样、所有人都能一夜暴富,又何必进行金字塔层级的划分?为什么不能是自己,而是她呢? 凌逍毫不在意瞬间低了不少的气压,继续输出。 「阿玉姐,你一直不信任我,还不断责备我,真的让人很伤心。现在我想把份额算给杰哥,你会生气吗?」 沉默。 此刻似乎汗水滴落地面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空气凝滞,时间静止,只有厕所里依稀的水流声才昭示这一刻的真实性。 所有人都屏住唿吸,齐刷刷地等待阿玉的反应。 阿杰:……你太勇了,大妹子! 还什么「你会生气么」…… 我看她现在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未待阿玉有所回答,凌逍又抛来了一记重磅炸弹。 「阿玉姐,我听说前任组长死了,是吗?看来这组长不好当啊,你还什么还要上赶着去当呢?」 阿玉还沉浸在无法反驳的愤怒中,听闻此话,勐然瞪大双眼! 她怎么会知道的? 「你从哪里听说的?!」 凌逍耸耸肩,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也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昨晚大家不是都去学习房进行教育了嘛,我洗心革面,决定在组织内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向阿玉姐看齐。」 「可我这心里奇怪啊,怎么别的家庭都有小组长,就咱们家庭这里没有呢?」 「王哥、李姐、张婶几位家人都非常和蔼,有问必答。从大家那里听到些事情,我一猜,嘿,真就猜出来了。」 被点名的人:……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阿玉姐。」凌逍微笑地看向她,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可那话却如同刀子一般,直接撕破了和谐积极大家庭的假面,莽撞地刺入腐烂的内核。 她直视阿玉震惊躲闪的双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前任组长姜小美,是想要逃走却被抓回,然后被你活生生打死的吗?」 ———————— 厕所。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模煳了外面激烈的争吵,也掩盖住了厕所内的动静。 反锁的木门,此时此刻提供了极大的安全感。此方内的一小片自由空间,是这个封闭牢房中最大的奢侈。 凌云赶紧随手洗了把脸,用卫生纸塞进鼻孔。冰凉的水给人带来一丝冷意,他怔怔看向脏污的镜子。映出来的红髮少年,狼狈不堪,髮丝凌乱贴在额头上,分不清是水污,还是方才流下的涔涔冷汗。 凌云恍然间想起今早与姐姐在学习房内的交谈。 「小云,你听我说」,凌逍凑近耳边,轻轻对他说,「外面有人在监听,说明他们根本不信任我们……不错,我确实是想要暴富,才来到这里的。可现在这种情况看,很可能连命都会丢在这里。我是无所谓,就怕连累了你。」 凌云听闻,再度感动得飙出小泪花。他咬牙道:「姐,我们家的钱已经够花了,何必留在这里受罪?他们并不是我的家人,你才是!我们报警吧,赶紧从这里出去,你需要好好休息,而且下周还要高考呢吧!」 凌逍摇头道:「我们有手机可以报警吗?我们的行动,24小时都被监控,再不谨慎一些,怕是两个人都没有好下场——听说前任组长,就是逃跑后被抓回来,然后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那怎么办?!」 凌逍将阿玉与阿杰,以及这个家庭之间的矛盾都与他说了。凌云听完这一波diss后,又见姐姐有条不紊地进行对策分析。 「如果再次偷手机,恐怕被发现的可能性极高。两个人硬闯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目前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声东击西。」 「什么意思?」 「等我出去之后,你要配合我演一场戏……如此这般,阿杰会把手机给你的。你故意挑衅我,这个时候,我会打你一拳,货真价实的那种。」 「啊?」 凌逍微笑点头。 「没错,要把大家的关注点转移啊。然后我继续在外拉仇恨,你就可以去厕所里面——」 「报警。」 凌云回过神来,注视着水龙头不断喷涌的水流,那仿佛是他此刻内心不断压抑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冰冰凉凉的,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 第20页 成败在此一举吗? 他打开凌逍告诉的警方简讯号码,按照她叮嘱的内容,一字一字地输入。可那挥之不去的紧张感在周身萦绕,手颤巍巍的,总是打错了字。 地点、人数,成员。 上层管理者午后会到来视察、可以一网打尽的情报。 失踪的姜小美。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发送,等待警方的到来! 外面姐姐与阿玉争吵的声音似乎逐渐消失,紧接着传来像是开门的声音,以及隐约的整齐的问好声。 凌云没大听清,也无法分心去管外面的事情,不断深唿吸,试图加快速度。 马上了! 「砰、砰——!」 什么声音? 凌云心中着急,并不敢上前开门。可就在此时,厕所的木门被人踹了两下,狠狠砸开! 手机应声滑落在满是水渍的地面上。 「不——」 凌云慌张去拾取手机,却见刺眼的光线射入,乌泱泱的人群压在狭窄的门口。 啤酒肚的纪律主任,板着脸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这里。 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抓起来!」 凌云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身后走上来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西装革履,气度儒雅。 纪律主任对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小朋友。」男人露出一丝微笑,目光略过地面的手机,瞭然地点点头。 他和蔼地,甚至是饶有兴趣地问他。 「在干什么呢?」 第11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十一)…… 半个小时前。 纪律主任昨夜过得十分美妙,心情愉快地迎接了清晨。而且一想到今天会直接见到顶层的大人物,他严肃的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 这是他好好表现,早日晋升的好机会。毕竟金字塔的顶点,才是所有人追求的终点。 组织内部之间都用微信群联繫,严格筛查成员,稍有风吹草动就迅速解散。且层级之间等级秩序分明,常驻这个窝点的领导层里,级别最高的仅是总管。像是直总这样的人物,总管级别以下的人平日里无法通过任何方式直接联繫到他。 也就是说,这一年一度的考察,是唯一能够接触直总的时机。 「运气真不错!」 纪律主任严厉叮嘱各家庭,好好准备、好好表现,午后迎接检查。他正忙活着,却突然收到了总管通知,说是直总已经到了楼下,要他们立刻去小区门口迎接。 竟然是提前来了。 纪律主任心里一凛,顾不得去揣摩上层的用意,与其他几位主任一同连跑带奔地冲下楼。 「直总,您远道而来辛苦了!」 一辆低调的、却仍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林肯车停在了门口。两个威武勇勐的男人一左一右,中间则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颇有些商场上纵横风云人物的气度,同时不失儒雅,微笑着颔首致意。 这就是本省的直总吗? 看这气质,果然是云端的大人物! 「我哪里辛苦?家人们才是辛苦了。」 「后面的是我的副手以及总经理。大家不要拘谨,我们就是来随意看参观学习下的。」 短暂的亲切问候过后,直总跟随众人前往楼道内部。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领导的架子,和蔼极了,微笑倾听底层小头目汇报工作,还时不时点头赞扬。 「海城这个项目点做得不错啊,」他指着「阳光小区」那四个字,很是满意,「和『阳光连锁经营项目』都是同一个名字,这不正是说明,国家定点规划了这片小区,作为对咱们项目的大力扶持嘛?」 他又语重心长教育道:「蛋糕做得大,大家才有饭吃。还有,大家共富的同时,不要忘记提拔新人,惠及每一位家人啊。」 众人无不应声,哈腰屈膝地引他走入楼体内部。直总每层楼随机点了一户家庭,略说几句勉励的话,引得众人热泪盈眶,纷纷感慨自己踏上了全速腾飞的好时代。 来到四楼,不一样的是,楼道口的守卫比其他楼层要警戒几分。直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以示慰问,又随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律主任暗道不妙,连忙上前解释。 「这两天一连来了两个新人,所以……」 直总显然经歷过不少风雨,见惯了这种事情,笑着打断他的话。 「打算逃跑是么?」 「不、不是……就是新人不懂事,半夜里想要玩手机,昨晚大家去学习房稍微教育她了一下。」 「哦?」 纪律主任支支吾吾的,还想试图隐瞒。倒是与他不对付的其他主任,见大boss起了兴趣,一五一十地把凌逍与凌云姐弟二人的情况、昨夜凌逍偷手机的情况汇报上去,并暗中拉踩了一波,指责纪律方面有待加强。 直总沉吟片刻,眉头微动,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戒指。 「哪个家庭?有趣,咱们去看看。」 纪律主任无法拒绝,只得引他向前走。 昏暗的走廊中响起「哒哒」嘈乱的脚步声,迴荡在楼道内。 若是平时,这声音足以传到门内,可此时,这点声音与门内激烈的争吵声相比,就显然微不足道了。 第21页 纪律主任:不好!阿玉那傢伙,又在搞什么么蛾子?! 「这间。」 直总笃定地停在门口,微微俯身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 只听见一句清晰的女声,掷地有声地穿透木板,同时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有几人瞬间变脸,互相使了个眼色。可这话实在叫人措手不及,甚至无法装作没有听到。 「前任组长姜小美,是想要逃走却被抓回,然后被你活生生打死的吗?」 纪律主任:……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到不该提起的人! 等下,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什么情况?! 「不,不是!」 他慌忙上前,却被直总虚虚一拦。 合体的西装依旧衬得人那么贵气逼人,直总笑容未变,可修剪整齐的眉毛处却掀起了狂风骤雨,仿佛是低气压中心,叫人无法逼近。 「说话的这个是谁?」 「就、就是叫凌逍的那个新人。」 「新人?」直总皱眉道。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等下,新人、姐弟、争吵、手机、被掩埋的机密……一系列的事情都那么不经意地凑成了巧合。 巧合吗? 不,是有人在操纵,并且,深谙此道! 直总低头思忖片刻,旋即勐然抬头! 「开门!」 纪律主任没有多嘴,心虚地打开门。 果不其然,只见里面一群人乌泱泱站在客厅,风暴中心则是刚被教育过的新人凌逍与阿玉。 见有陌生人进入,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盯着门口,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纪律主任板着脸呵斥道:「乱七八糟的,瞧瞧你们成什么样子?这是来考察的直总,还不快问好!」 直总怎么提前到了? 所有人立刻排排站,诚惶诚恐,整整齐齐地鞠躬问好。 「直——总——好!」 直总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微笑地回了个「家人们好」。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断穿梭,最终落到中间的少女上。 底层的蝼蚁千千万万,他平时绝不会在意这些蝼蚁的性命,更何况是姓名。可此刻,他嘴里不断咀嚼着刚刚才听过的名字,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凌逍。 就在刚才,少女的嵴背挺得笔直,与另外一人对峙。而此刻她随大家一样,深深弯着腰,是标准的行礼。但直总却感觉得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地位,大概相当于视线内的鞋带儿。 坏了,就随手抽出,扔掉。 他压住心底莫名翻涌的慌乱,表情和蔼地点了个看起来老实的人询问。 「听说咱们家庭有了亲姐弟?姐姐估计是这位,那弟弟呢?」 那人赶紧回答:「他们两个人吵架了,现在小云正在厕所里洗鼻血呢。」 「哦,吵架了?他带着什么违禁品进去了吗?」 「没有啊?啊,不……他好像是拿着手机进去的。」 纪律主任闻言,瞬间面色大变,立刻上前拉了一下厕所门。 是反锁的。 新人,是不允许有隔绝空间的,尤其是带着手机离开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不小心,对于整个据点都是灭顶之灾! 防了又防,可这种最为严重的错误,怎么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给我砸开!」 众人不明所以,阿玉立在一旁,却恍然间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惊骇不已,立刻冲上前去。 糟了,被联手骗了! 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未待她有所行动,只见直总身后的两个魁梧男人,伸脚一下子狠狠踹开了门。 客厅内的光亮,一下子穿透进了厕所。 水龙头哗啦啦地还在流淌,地面尽是脏污的水渍。红髮少年浑身狼狈,跌坐在地上,慌慌张张地看向门口,双臂还停留在半空中。 他全身上下湿哒哒的,不断颤抖着,仿佛救命稻草被折断一样失魂落魄。 正是「正在清理鼻血」的凌云。 纪律主任看着脚下不远处的手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抓起来!」 总经理与副手轻蔑地撇了他一眼,纹丝未动,静静等待直总下达指令。 直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拾取起手机。 屏幕是开启的状态。 只见上面的简讯内容详实、重点突出,不仅有据点本身的信息,甚至还有额外的内容。 「传销组织高层预计在下午前来考察,请警察同志在外部署,争取一网打尽。」 「另,一年前失踪的姜小美(女,23岁,海城人),据内部人员称,早已死于该传销窝点——」 最上方,赫然是警方平台号码。只是很可惜,那一颗小小的「发送」键,仍是孤零零的绿色。 显然,未来得及被按下。 「是否删除此条信息?」 是。 直总心底那丝畏惧与担忧终于消散不见。他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那笑容也显得有些真情实意起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咧开嘴角,饶有兴趣地问向呆坐的少年。 「在干什么呢?」 在试图求救吗? 然而很可惜,失败了呢。 直总哈哈大笑,蹲在地上,与凌云平视,愉悦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第22页 「不错,不错,我好久没看到这么勇敢的年轻人了。」 他这一笑,明白的、不明白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整个房间中充斥着扭曲的笑声,传入破败的小区中,随蝉鸣声起伏。 过了许久,直总才悠悠然站起身,意犹未尽地发出「嗤嗤」的声音。 旋即,他瞬间变了脸色,整个人散发出浓重威压,拿起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砰——!」屏幕闪了闪,四分五裂,成为了彻底的黑色。 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好似看不到底的、黑色的牢房,囚禁住了逃离的、清醒的犯人。 直总转过身,缓缓地看向不知何时直起身,抱胸斜斜倚靠在窗台的少女。 「好一出双簧戏。」 「只可惜,到此为止了。」 他冰冷的嗓音中,透出浓厚的杀意与漠然。 「你们姐弟二人,下辈子,再洗心革面吧。」 第12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十二)…… 下辈子再洗心革面? 空气凝滞,千钧般压在众人心头。沉重的威压下,所有人都保持鞠躬的姿态,低下头屏住唿吸,连汗水滴落的声音都如此清晰可闻。 就算再迟钝的新人也听懂了直总的未尽之语。 背叛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纪律主任跟在身后,注视着这一幕,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堪过往,颤抖地闭上眼。思忖再三,他终于缓缓小声开口: 「直总,不然先把人关起来再教育下——」 直总恍若未闻,沖左右副手微微颔首。 副手立正行了个礼,随后走到纪律主任面前,以迅雷之势狠狠朝他的肚子连挥两拳! 「扑通——」 纪律主任捂着小腹,痛苦地跪在地面,瞬间汗如雨下,不断哀嚎。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多说的,请您原谅!」 直总却并不去看地上蜷缩的人。 权威是不容任何人挑衅的。 对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主任与普通人员,只是大蚂蚁与小蚂蚁的区别,与他何干呢? 他伸出手指,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巡,最终落到唯一站立的人身上。 少女青春正好,背靠着窗,脸颊藏在微微阴影中,显得有些神秘莫测。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懒散地抱胸站立,挑眉一笑。 视线交汇。 「凌逍。」 直总再次念出这个名字,真情实意地泄出一丝嘆息。 「不得不说,这个计策很成功,但也很可惜,千算万算,你无法算到我的提前到来,所以只能註定功亏一篑。你很聪明,也很有定力,假以时日足以堪任我的副手。可聪明用错了地方,就只能对你说一句——」 「抱歉了。」 他静静地看向她,随后恢復了平时的模样,和蔼可亲,又带着高高在上的漠视,转身推开门。 「谁把手机拿出来给新人的?太不注意了,送到学习房教育。各位家人也要引以为戒哦。」 「现在……把凌逍与她的弟弟带走。」 至于带走到哪里呢? 直总没说,大家也不知道,反正就在此刻,他们已经註定了死亡的命运。 魁梧的副手便要上前抓住怔在原地的阿杰,邀功心切的另外几人也团团围住姐弟二人,下手极重,丝毫不顾及是否会伤到他们。 凌云从厕所被拉到客厅中,浑身还湿漉漉的,止不住地颤抖。 从刚才被发现,他整个人就一直处于极度的惶恐不安之中,恍恍惚惚,等待命运的审判。 转瞬间,周遭那些「温和可爱」的家人们,露出狰狞的表情,恶鬼一般团团围上来。可是分明几个小时前,他们才笑着对自己说「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他们这群人的错…… 不,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过于幼稚天真,轻信他人,把可笑的骗局当作自己的归宿! 是自己无能,拖了姐姐的后腿,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生死关头,浑浑噩噩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明,过去十七年的人生走马灯一般从眼前略过。那些叛逆的、不羁的幼稚时光逐渐模煳,沉淀遗留在眼前的,是昨夜房间内与姐姐推心置腹的交谈,以及几年前,她偷偷前来看望却被自己赶出去时的那一滴泪。 他血脉相连、真正关心自己的家人,即将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死去。 不……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是男子汉,要命一条,但姐姐决不能死在这里! 凌云勐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以身躯抵挡住众人的拉扯。平时学校里打架的那些招数此刻尽数用在了这里。他一手护住头部防止被击打,侧身跃起,一把扯住凌逍,拼了命地拉她向外狂奔。 「姐,快跑——」 凌逍一直从容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她缓缓睁大双眼,紧盯着两人双手紧握处,感受到那里传来黏腻的手汗,以及滚烫的温度。 「好一个姐弟情深。」直总嗤笑一声,随意挥了挥手。 副手有力的拳头立刻落在凌云的侧脸、后背、小腿……砸到柔软的身体上,想也知道该有多痛。 可他全然不顾这些,以身做盾,紧咬牙关,试图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撕开一条血路。 「姐,对不起。我没发完简讯,真是太没用了。」 第23页 小少年没有经歷社会的毒打,心理素质不好也是正常的。可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要让警方出动足够多的精英力量,确保蚁窝一样灵活防守的据点被一网打尽,简讯内容就必须足够引起他们的高度重视,否则……还会重蹈一年前的覆辙。 这里存在的不仅仅是罪恶的传销,还有绝不可饶恕的,被掩盖的杀人真相。 「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凌逍深沉道。 「姐,这种紧要关头就不要学我发表中二言论了!」 「我想说的是……那次,我,我不该赶你走的。」 他没有回头,假装说的,可那声音却充满了绝望的自嘲。凌逍听得出少年的哭腔,也听得出那发自心底的忏悔与真情。 系统也简直要哭出来了:「凌逍,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打坏了,快想想办法啊!」 凌逍嘆了口气,停下脚步,一把将凌云扯回到身边。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小少年青紫的嘴角、脏污的血迹,笑了笑。 赤诚的心,不该在谎言的泥泞中继续沉沦。 原时间线里,他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她前所未有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辛苦你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放心,咱们姐弟俩,都不会有事的。」 这是她对于「凌逍」的承诺。 说罢,凌逍举起双手,表示臣服投降,微笑地看向直总。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若是她哭泣求饶、或是撕心裂肺地咒骂喊叫,都绝不会有人理她。可是此刻,她依旧是从容不迫的,甚至是以商量的语气,平等地与直总面对面交谈,尽管是这种关头,也未曾有丝毫气弱。几人不禁停了下来,觑着直总的脸色行事。 蚂蚁最后的挣扎也只是徒劳,直总也不打算继续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譁众取宠的事情上。他作势离开,却听凌逍继续道: 「传销,也分南派与北派。咱们好歹算是先礼后兵的中间派,要打要杀之前,不至于问两句话的时间也不给我吧?」 「您位高权重,想必是以能力服众的。还是说——你怕我?」 怕?摸爬滚打多年,直总混到如今的层次,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挑衅。 却听凌逍继续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所谓杀鸡儆猴,老闆,我感觉吧,这鸡要当面杀才更有效果,鸡哀嚎得越惨,猴子越敬畏臣服,不是么?」 「再说,我自己不就是个典型的反动分子嘛,拿我作例子教育教育大家也好啊。好歹死之前,让我明明白白地走吧?」 凌云懵懂地看向自家姐姐。 啥? 事到如今,拖延这些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身处绝路,也绝无可能让这个眼里只有权钱的男人回心转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直总几乎笑出了声。 反正此刻无事,危险也早已被他睿智地扼杀在最后关头,小姑娘难道还有什么花招不成?他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和笑了笑。 「好啊,我有问必答。」 凌逍鼓掌赞嘆:「哟,不愧是领导,有气度!」 她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番直总全身上下的打扮,好像奢侈品鑑定师一样噼里啪啦地计算。 「卡家的限量手錶,义大利定制西服,爱家皮带……您这一身行头,加起来恐怕是要个上百万不止吧?」 上百万?仅仅一套穿着就上百万么!客厅中的十几人不禁震惊地抬头打量。 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直总不为所动,淡淡回覆:「这都是我加入组织之后,不断努力的结果,合法合理。」 想要煽动蝼蚁们,激发他们的仇富情绪吗?可笑,她怎么会以为群体反洗脑能够成功? 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二人的小命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他顺势语重心长地劝说众人:「家人们都明白我们的商业模式吧?所以你们也看到了,只要不断地拉到新人申购,每个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客厅中立刻响起经久不息的欢唿声,每个人仿佛无脑的躯壳,再度陷入暴富的狂欢中,对于所有的疑点视而不见。 「是么?那我谘询他们几个问题,直总,您这种大人物,不会不允许吧?」 凌逍乐出了声,见对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便随手指了几个人。 「瞧瞧,直总都发话了,你们也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出资多少钱申购?什么时候?钱是哪里来的?目前为止赚了多少?」 都是基础问题,没什么隐瞒的,大家面面相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我去年出了69800一份,钱是和老公一起攒下来,本来想给儿子上大学的……目前只拉了两个新人,还没有回本。」 「我也是去年申购了一份,钱是女儿女婿那要来的,目前还没赚,但以后会千倍百倍地还给他们!」 「我也是……」 凌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皱眉回头看向直总。 「怎么回事,大家来了这么久,所有人都搭进去将近七万块钱,却一分钱没赚到啊?!」 直总温和回答:「因为他们还不够努力吧。我们的项目是国家扶持的,只要按照教导的商业模式去拉新,很快就会赚钱的。」 第24页 凌逍疑惑道:「所以说,家人们一年来每天认真学习、吃着馒头白菜睡地铺,勤勤恳恳拉新,你却高高在上地指责他们不努力?」 众人:这孩子说话有时候还真挺戳心窝的! 她瞪大眼睛,痛心疾首:「你这种一身衣服百万的人,睡得是高床软枕,开的昂贵豪车,怎么会懂得大家的辛苦!」 「你怎么能这么对直总说话!」阿玉是制度的积极维护者,闻言再也忍不住了,横眉冷目地指责道。 凌逍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她。 「我与直总对话,你插什么嘴?」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个人,恍然大悟一般勐然拍手。 「对了,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听到没,直总说有问必答呢!」 阿玉心中一凛。她知道凌逍说的是姜小美的事情。 她恨恨别过头,一声不吭。 凌逍状似漫不经心地踱步到角落,那是能够看到所有人的位置。 她调动全部心神,目光巡视在每个人的脸上,确保不错过任何人的微表情。 「哦,你不说么,那我来替你回答!」 柔弱的、懒散的、笑盈盈的各种伪装褪去,她瞬间冷下神情,周身肃杀之气更甚于方才的直总。 狭窄拥挤的房间内,一转攻势,仿佛此刻她才是审讯他人的主导。 那嗓音不含任何的感情,恍若地府判官,冷冰冰地诉说着不可辩驳的罪状。 「姜小美晋升组长后,你一直心生嫉妒,是不是?」 「而后来她认清组织面目、报警逃跑失败,被你抓了回来,让我猜猜……她被你打成了重伤,是不是?」 「事情报到纪律主任那里,他不敢隐瞒,最终得到了『扔掉』的指示,死不见尸,是不是?!」 「回答我!」 阿玉满目震惊,目光求救地看向纪律主任。而纪律主任满头冷汗,同样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凌逍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视线略过每一个低头不语、或是闪烁躲闪的人。 「看啊,你们抛弃最珍视的家人,跑到这里来吃苦受罪。你们一点点积攒出来的血汗钱,供养着金字塔最顶层的渣滓,却还不够买人家一双踩在地上的鞋子。」 「最后,得到了什么呢?一无所有,妻离子散,然后……背负上了杀人帮凶的罪名!」 「你们几个,杀人帮凶,呵,说出去一定很风光吧?」 「不,没这回事……」有人喃喃自语。 阿玉愤怒地想要上前厮打,却见直总制止住了她。 「啪——啪——」 他缓缓地拍起手。 「编故事的能力也是很有一套,」他笑道,「可是这个姜小美,听起来只是失踪了吧?你会不会是找错了地方呢?」 「小姑娘,说什么杀人,怪难听的。咱们可是合法的经营项目,就算是刚才,我也只是想要带你出去教育教育而已。」 凌逍点点头。 「是这样么。」她喃喃自语道。 「之前我也只是猜测,可是现在,我已经能够确定了……」 她无视低头汗涔涔不敢言语的纪律主任,也不在乎阿玉近乎吃人的愤怒目光,突然狠狠拉下破旧的窗帘。 这薄薄一层脆弱的阻拦被卸下,夏日刺眼的阳光奔涌进牢笼的房间,冲破了长久以来的腐朽气息。 万事万物,原本就该堂堂正正地暴露在阳光下。 「你刚才想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姜小美被抛尸的地方吧?」 她闭了闭眼。 那个女孩孤零零地,在生命尽头无力挣扎,最终死在一片荒郊野岭中。 那里也是凌逍的葬身之所。 第13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十三)…… 来到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着一夜暴富的欲望,也坚信这是国家政策的秘密扶持,因此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进行「学习」。毕竟商业上的事情,怎么能叫违法呢? 但如果涉及到了杀人这种事情……就算是再无知的人,也明白这是要被抓起来偿命的! 先前直总并未把话语说破,大家也就当作不知他要带姐弟俩去哪里。可现在,凌逍却不管不顾地把那被掩埋的真相,直接撕裂于阳光之下,叫他们想蒙着头继续作鸵鸟也不行了。 能够杀人抛尸的组织……真的合法吗?国家会允许吗? 直总瞬间瞳孔微微一缩,旋即又放松下来,好笑地看着凌逍。 「小姑娘电视剧看多了吧?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你倒是说说看啊?」 她绝不可能知道具体的位置,一定是虚张声势罢了! 凌逍神情肃穆,无视直总的嘲讽,目光缓缓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 蝼蚁的悲欢,位居高处者自然并不在意。但对于每个个体来说,他们都有着无数感情羁绊,有着割捨不掉的联繫。 他们不是可以被随便丢弃的物件。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海城b区埋首山西南处两公里,那里有一片人迹罕至的荒林。」凌逍回想起原时间线里最后的结局,感到胸口没有来的一痛。 那是身体残留的恐惧与绝望。死亡前最后的唿唤,都遗留在了那片荒林中。 「你猜,如果警方去那里的话,会不会挖出姜小美的遗骸呢?」 第25页 直总身子一震。良久,长长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随后他勐然踏步上前,一把揪起她的衣领! 「凌逍,」他嘴角翘起,笑意却不达眼底,西装革履的男人显得扭曲又可怖,「你是从谁哪里听来的假消息,嗯?」 他转头看向被控制住的阿杰:「是你这个蠢货么?」 阿杰本就沉浸在被当做弃子抛弃的愤怒与不甘中,忿忿别过头:「不是我!要问,你去问阿玉和纪律主任!」 纪律主任则是连滚带爬地扯住西裤裤脚求饶:「您相信我,我都没有见过这个新人啊!」 「那就是你么?」直总阴鸷的目光又落向阿玉。 他的字典里,决不允许有「背叛」二字。 阿玉的直觉向来是准确的,除了把凌逍这匹恶狼看走眼以外……而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出了,一直崇拜的直总向自己所投来的那道杀意。 说到底,凌逍是自己带来组织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承担起绝大部分责任。无论如何,她的美梦,都要在今日破碎了。 慌乱之下,阿玉冷汗涔涔,失去了平时的精明隐忍,口不择言地喊道: 「我怎么可能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告诉她?!」 「况且,那个地点是纪律主任亲自去的,他根本没有带我去,也没有告诉我!」 直总缓缓扫视过瑟缩成一团的所有人。 他们其中定然有人清楚姜小美的事情,并且,暗地里把信息提供给了凌逍。而凌逍也信守承诺地将此事放入报警简讯里。若不是他发现及时,恐怕整个海城的据点,包括他自己,都要被一网打尽! 如果成功了,那他成为了什么?千里送人头的蠢货吗? 却听手中紧紧拎起的小姑娘咳了咳,然后拍了拍他的手。 她涨红了脸,显然唿吸有些困难,但依旧神情平静,双眸似冰山般寒冷。再仔细看去,又隐约能够看到,冰山下燃烧的熊熊火焰。 她不怕死亡,也不怕他。 「哟,什么假消息,这样多难看。」凌逍略艰难地发出声音。 「听到没,阿玉可是很诚实地说出事实了呢。老闆,您也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吧,所谓坦白从宽嘛。」 坦白? 直总看着她狼狈拎起的模样,才意识到了两人天差地别的处境。他轻笑一声,很快恢復了之前的神情。 那个地方,大不了让副手前去转移或销毁,不就好了么?至于现在底下产生怀疑的蠢货们,再找人洗脑教育一番,又是心甘情愿掏钱供养的好工具。 而凌逍二人,报警失败后,已经註定要把性命留下来了。 他松开了手。凌逍被重重一摔,踉跄跌倒在地上,凌云赶紧哭着上前搀扶,但她反而又轻轻抚摸了下他的额头,示意没事儿。 阿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直总,不是我没有打伤姜小美……」 「不,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这个家庭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凌逍歪着头看向她。 「可是那隔壁的血迹是谁的?」 「什么血迹?」阿玉一时没听懂。 凌逍皱起眉头:「我被关进隔壁这个学习房的时候,里面已经布满灰尘,看起来很长时间没用启用过了——当然,这是个『好事情』,正说明咱们家庭的新人除了我,都是听话的好学生嘛。」 「可是我在墙角处发现了一点可疑痕迹,显然是被清理过的。但很遗憾,清理得并不彻底。恐怕鲁米诺试剂一喷,就能发现喷洒四处的血迹。」 「哎呀,你不知道,只用清水沖洗了下?看来咱们家庭平时要增加一些医学常识课程啊!」 「阿玉姐,你说……经过鑑定,会不会发现这血迹属于『仅仅失踪的』『从来没到过这里』的姜小美?」 无法抹灭的事实,就像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清除的痕迹一样,真实地存在过。 这是铁一般的罪证! 事到如今,姜小美死亡的真相已是不容辩驳。 这短短十几分钟以来,所有人听到了许多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东西,整间屋子里无人敢喘一口大气儿,生怕这个时候撞到直总的枪口。毕竟,钱哪里有命来得重要呢? 「不会吧,您不会想阻止我这种蝼蚁说完临终遗言吧?」 凌逍见直总想要开口,漠然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环视向其他的人。 「各位,我已经说了这么多,或许也该有人补充其他细节了?」 「还是说,你们所有人都是一丘之貉,全部参与了姜小美的死?」 「比如说,你——」她指了指纪律主任。 纪律主任茫然看向她。 「你呢,就像修长城的监工一样,有了一丁点权力就挥舞着鞭子,膨胀得彻底。我讨厌阿玉,但也不妨碍我谴责你利用权力逼迫她的事实。无论何时,违背女性真正意愿的行为都是可耻的。」 「你方才阻止直总带我走的那一句话,到底是你良心发现,还是不想重复当时的记忆?姜小美,是直总派人带你去亲手扔掉的吧?」 「如何,人生中第一次亲手杀人,还是自己曾经看重的手下?」 纪律主任只觉恍惚不已,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 第26页 他只是帮忙而已!再说了,被阿玉打成那样,估计治好也只是全身瘫痪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矢口否认后,人却彻底沉默下来,小声地不断啜泣。 「还有你,阿杰。你想要超越阿玉,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但凡把这种精神劲儿用在别处,早就成功了吧?」 凌逍继续精准嘲讽,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向他,「忍耐了这么久,可现在被人轻易一句话就抛弃,真是不公平的世界啊。」 「难道你还要为抛弃你的人进行掩护吗?」 阿杰感觉到那话语句句扎在自己的心头,瞬间刺出了无数血滴。 过去的努力化为虚无,自己辛辛苦苦做业绩,却总被阿玉抢先。他一直忍耐着、讨好着、装聋作哑,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吗! 而现在,顶层人物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是啊,多么不公平的世界!他受够了! 阿杰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姜小美吗?不错,一年前,我和阿玉才来组织不久,她就是这个家庭的组长了。」 「抛尸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不过的确是有一段时间,姜小美表现得有些异常,阿玉一心想要拉她下马,几乎是时刻不离地盯着她。」 「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发现阿玉刚从学习房出来,浑身是血地要去洗澡。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姜小美报警了,但被她拦了下来。我当时没敢进去看。再然后,就见她去找纪律主任,这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我也再没见到过姜小美。」 「哈——说出来我这心里也痛快多了,爽!阿玉,你就是个无耻的婊/子!兇手!我真是受够你身上那股香水味,噁心!」 阿玉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杰,目光中流露出更甚于刚才的疯狂。 她是多么的信任他!可此刻,他怎么能这样背叛自己! 为什么?! 凌逍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么。」 「阿玉,你的事业心很强大,但很遗憾错用了地方。对于手上沾染鲜血的杀人犯来说,再多的忏悔也无法令逝去的人復生,况且看你,似乎没有丝毫的后悔与愧疚。所以,我无话可说,也不屑于问你什么了。」 「让我看看还有谁——」 她用手指依次点了过去,客厅中被点到的人或惶惶撇过头不敢直视,或抿唇低下头,反应不一。 「王哥、李姐、张婶、杨哥……嗯,看来你们几个是知情的,可是依旧选择了沉默。」 她嘆息道,「你们倾家荡产地来到这里,初心都是为家里赚钱,可现在呢?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被组织拿走了,身无分文,又助纣为虐,隐瞒姜小美的死。」 「你们在这里一口一个家人,可对得起在家里忧心等待的真正家人吗?对得起信任你们投奔到这里的朋友吗?你们敢坦坦荡荡地面对他们吗?」 「阳光项目?千万富翁?呵,去他大爷的!说得天花乱坠,美其名曰国家项目,可是睁大你们的眼睛瞧瞧,这就是传销,传——销——!」 「利用贪婪的人性,一层一层压榨殆尽,国家严令禁止、违反刑法的传销!」 「醒醒吧,哪里有不劳而获的馅饼?在所谓的直总领导眼里,我们只是工蚁,用全部血肉供养女王,等到榨干或是背叛的那一天,就是死亡的终结,就像姜小美一样!」 无人作声。 期间有人抬头觑了直总一眼,又很快垂头低下,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凌逍不在乎。 她不是神,也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她只是想代替受害者,诉说他们心底的血与泪,并力所能及地做点儿什么。 她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但神情又是毫无改变的。 「老闆,我说完啦。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承认吗?」 直总神情含笑,气定神闲地轻轻抚掌。 悠然的样子,好像是刚看完了一出不错的马戏,给予了居高临下的、施捨的赞扬。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连我都快被感动了。」 「不错,指示是我下的,可那又怎么样呢?咱们可是国家机密项目,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姜小美泄露了国家机密,我是被过国家授予特别权力,可以随意处置的。」 「好了,你的表演我也看腻了,时间是不等人的。家人们,一会儿会有省城下来的专家对你们进行再教育,泄露国家秘密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今天的事情,每个人发个大红包,就当是陪她演戏的奖励吧。」 威胁与奖励并用后,直总彻底地冷下面容,让副手把凌逍紧紧抓住,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一切都结束了。 蚍蜉岂能撼大树?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是,在回身的瞬间,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凌逍。 他看到了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冰雪融化的笑容。 那笑容与与夏日的阳光重叠在一起,透着欢快的期盼,十分的耀眼动人,见自己看过来,她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不——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直总心念直转,即将推开门的手瞬间一松! 无数次风浪中练就的危机感,让他感到门后就是前所未有的危险,是足以吞噬整艘轮船的滔天巨浪—— 第27页 而他,他们,所有人都再也无法躲避! 不,不,要逃跑,要立刻离开这里! 「咚——」 就在这一瞬间,门应声而破! 实枪荷弹的特警们团团涌了上来,黑黢黢的枪口反射出冰冷的光,对准了开门的人。 「不许动,警察!所有人都抱头蹲下!」 「唿叫中心,104小队已控制4楼全部房间——」 「阳光小区传销据点已控制完毕——」 身着防弹服、武装严密的特警大步踏前,厉声喝道:「是谁报的警?」 破旧狭小的房间内,毫无存在的老人从后排颤巍巍站起身。 他的眼中闪烁着微不可差的泪光。 「是我——」老程平静道。 凌逍也举起双手,笑着站起身,回望过去。 「程爷爷,你太慢啦。」 「警察叔叔再不来,我都差点以为你要毁约了呢!」 第14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十四)…… 老程的原名叫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大清了。当兵的时候,连里面的战友就叫他老程;退伍后娶了媳妇,媳妇也开玩笑地喊他老程;到最后,媳妇走了,他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女儿也开始这么叫他。 当年媳妇说孩子要随她的姓,姜。他答应了,然后翻遍字典取了个名字,叫小美。 美好生活的「美」。 姜小美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联繫家里,工作后更是长久不回家。老程惦记女儿,时不时去打电话询问。刚开始她还支支吾吾地说工作忙,后来干脆就不接电话了。 直到有一天,姜小美主动拨通了电话,语气还特别开心。 「爸,我这认识个朋友,可以赚大钱的!哎呀,不能跟你说,是国家秘密……嗯,放心,合法正规的,借我七万块,我去投资,以后上千万地孝顺你!」 老程拗不过女儿,拿出全部积蓄给她,正好七万块。然后一个人颤巍巍地学着上网查资料,发现了一个词儿。 传销。 渐渐的,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姜小美每次都说自己过得很好,在学习商业知识,组织里的人都像家人一样,热情和蔼,互帮互助……老程一面听着,一面尝试劝她,会不会是误入传销窝点了。 但她都矢口否认了,只不断重复着,自己在海城过得很好。 一年前,姜小美打电话,声音并不很振奋: 「爸,我晋升组长了。嗯嗯,手下十几个人呢。纪律主任也很看好我……不过,我不太打算继续做下去了,累了,可能过些天,就会回去孝顺您了吧。」 「哈哈,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自己也许做错了事……不,我没说什么,只是想你了。每年夏天咱家楼下不是会有烟火大会嘛?今年应该会回去和你一起看呢。」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也许只是怕自己打扰工作才不告诉具体位置的呢? 但他想不到,那竟然是自己与女儿最后一次通话。 姜小美,年23岁,下落不明。 他去警方那里不断地做笔录,也提供了一些「可能是进了传销」的信息,但每次满怀期待,最终都得到「未发现该失踪人口的位置,请耐心等待」的回覆。 老程一个人要强惯了,连番绝望打击之后,作为一个父亲,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一个人潜入那个「组织」,找到小美的下落,无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 老程开始上网四处发帖、加各种看起来就骗人的致富群,以海城为范围四处筛查,以身作为诱饵,耐心等待。终于,两个月后,他等到了一个男人,邀请他到海城去考察「阳光项目」,据说是国家扶持的,前景大大的好。 「听起来不错,那我就去看看吧。不过你是什么级别的啊?叫你们主任来请我老头子。」 「我就是主任,纪律主任。」 这个人,难道就是女儿口中的那个男人? 老程把房子卖了,一个人往海城去。他被一个啤酒肚、神情刻板、自称纪律主任的男人领到阳光小区,上缴了手机和身份证,从此开始了每天上课—吃白菜—被洗脑与给新人洗脑—打牌,漫无天日、循环往復的生活。 他很庆幸女儿不随他的姓、户口早早搬了出去,不至于引起别人怀疑,更庆幸自己当过兵、意志坚定且打心底怀疑这个地方。 这栋封闭的楼房,完全就是狂热又扭曲的牢房,来到这里的人很快就会失去自我,成为金字塔底端被压榨干净的工具,并把自己的亲朋好友也试图拉下罪恶的深渊。 很快的,老程发现,其他的家庭都有所谓的组长,协助主任处理家庭内部事宜。而他所在的家庭没有组长,倒是一个叫阿玉的女孩子,业绩最好,还与纪律主任有着不清不楚的瓜葛,实际行使着组长的权利。 那一股父女连心的刺痛感不断折磨着他,他不敢直接问「姜小美」这个名字,只能一边伪装自己,一般迂迴打探。 「前任组长在的时候比她要好,可惜了……」 老程为人老实又没什么存在感,业绩又差,与谁都没什么大的冲突矛盾。有一次,资歷老的人喝了点酒,说漏了嘴。 「前任组长……她,叫什么?」 「小美,姜小美。」 「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第28页 「嗨,谁知道呢,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应该是死了吧?听说咱们这里死过一个人,应该就是她。不过现在谁也不让提姜小美,是个秘密啦。」 女儿,的确是曾经到过这里,消失在这里。以及,她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一年来,老程抱着微茫的希望不断在组织里暗中搜查。如果还活着,他要救出她;如果已经死了,那他要带她落叶归根。一直到他被归还手机、被纪律主任叫过去要他暗中监视阿玉和其他人并及时汇报,他都在隐忍地打探。只是所有人对于姜小美的事情都守口如瓶,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直到有一天,家庭里来了一个叫凌逍的女娃娃,是柔柔弱弱的女高中生。 还年轻呢,怕是又一个家庭被毁了。老程漠然想到。 当天晚上,她就因为去阿玉房间偷手机,被关到了自从他来就未被启用过的学习房。 「下一个,老程,你去教育教育她。」 老程起身去了。他并不打算多说什么,也没有能力再去解救其他人。目前他活着唯一的动力就是亲手找出女儿的下落,除此之外,都无所谓。 「女娃娃,你觉得这里是传销,想要一个人逃跑?」他按部就班地按照纪律主任的指示试探着。 女娃娃全身流着汗,被关在暗无天日、环境比房间还要恶劣百倍的储物间里,一副随时快要死去的虚弱模样。 他心中突然一痛。 女儿会不会也曾经被关在这种地方,遭受这样的苦难? 却听女娃娃突然向他提出几个问题,老程一时间只觉得是在部队里被问话一样,那浑身气息极像自己的老领导,喜欢说俏皮话,同时又有着无法抵抗的威压。 「我之前和大家聊了聊,他们好心地提供我一些信息……之前在这里死亡的那个人,是不是前任的组长?」 「你与死去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自己用了许久才打听到的消息,她怎么会在几小时内就知道的! 她这样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女娃娃似乎看出他的犹豫与怀疑,气定神闲地要求与自己做一笔交易。 「很简单,我帮你找到姜小美遗骨的下落、杀害她的真兇以及证据,你呢,帮我报警。」 老程心动了一瞬,转而摇头。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死了?以及要是报警,打草惊蛇的话,你还怎么有机会去找这些?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小孩子的话?」 他语气严厉又恶劣,但她也不恼,而是掰着手指和自己算。 「第一,在你之前进来的几个人里面,有两个对于姜小美死亡的事情是知情的,只是一直装聋作哑而已。在这里一对一单独问话,你不觉得很像审讯室嘛?所以随便审问几句就知道啦。」 「第二,目前的信息来看,阿玉是兇手的可能性最高,但这绝不是全部真相,因为这种组织中死亡的事情是会层层上报的,按照我的想法是最好一网打尽……我已经找到了部分还未被销毁的证据,对于尸体下落也有了些猜测,不过作为脱身的筹码,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哦。如果你报警的话,并不会打草惊蛇,反而会更有效率地与警方一同查出真相。」 「第三,就更简单了……我能说出一和二,难道不就是完全可以相信我的凭证吗?」 老程找了太久,已经快要绝望了,意志力也很快就要耗尽了。听到此话,就像是见到沙漠中的清泉一样。 然而他迟疑片刻,还是微微摇头。 「我不会报警的,我不相信他们。」 女娃娃嘆了口气,略苦恼地想了想。 「嗯……难道是之前他们一直没找姜小美的缘故?你要知道,国家对于传销的打击是十分严格的,警方也是一直全力寻找消灭,只是传销窝点过于分散隐蔽的缘故,这是犯罪者的错,绝不是他们的错。如果不能相信他们,那么这个社会上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吗?」 「好吧,那这样。我呢,打算和我弟弟演一齣戏。如果他报警成功了,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我照旧会告诉你姜小美的信息。但万一我俩失败了…… 「嗯,我看看,按照傻小子的心理素质来说,大概有30%失败可能性吧。到时候,你立刻帮我报警,将整个海城窝点、包括直总这条大鱼一起消灭,好吗?当然,在警方到来前,我保证会拖延时间,同时问出关于姜小美的最后一些关键信息。」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在明天之前把这件事情解决掉,还急着回去高考呢。这对你来说,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不是么?如果你还不同意……那就把这次,仅仅当做是一种救赎吧。」 她没说是什么的救赎,可老程听懂了。 是的,他最痛恨的其实一直是自己。 作为一个父亲,没能在最后的时候,给予女儿一丝保护,这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却又永生无法弥补的痛。 如果他早点发现女儿的异常,早点来到这里,早点寻求警方的帮助…… 幸好,这一次他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是谁报的警?」全副武装的特警控制住所有人,厉声喝道。见他举手站起,不禁又竖起大拇指,给了一个大大的贊。 「是我。」 老程也终于露出了一个沧桑的笑。 他算着那片荒林,离得不算很远,早点带女儿回家,也许还赶得及今年夏天的烟火大会。 第29页 也希望所有被困在金字塔泥沼里的人,都能早日回家。 第15章 如何逃离传销组织(终) 海城警方一直严厉打击各类传销活动,对于姜小美失踪一事也的确从未放弃过追查。老程的报警信息十分详实,再加上他又十分熟悉小区的构造、提供了各楼层守卫的分布,因此警方立刻出动了精英力量,重重配合下完成了一次堪称完美的行动。 直总上一刻还在暗自赞嘆自己睿智地揭破了凌逍谋划的双簧戏,挽救了整个据点,下一刻就措不及防地真·千里送人头。 直总:……就特么离谱!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再选择今天来视察! 该死的小丫头片子,很好,你找死! 凌逍:??? 「不是,他这么嚣张,是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出来对我復仇?」凌逍纳闷道。 系统:「人家当了这么久唿风唤雨的大人物,一时还无法接受即将成为阶下囚的命运嘛。放心,监狱里很快会有花臂大哥♂等他捡肥皂的。」 凌逍非常不爽,于是对被铐着拎走的直总死前补刀,深深地最后来一波戳心嘲讽。 「看什么看?哦对,不好意思我忘了,凭藉你的层级和下线累计的金额,恐怕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古稀之年了吧。别生气嘛……再往好了想,也许你还活不到那时候呢?」 「今天是我们相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以后只能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进你的小黑牢,瞧,多么忧伤的领悟啊。」 「啧啧,你那套忽悠大法,留着去给监狱里的花臂大哥用吧!祝你从此过得愉快!」 说罢,凌逍左手扯起凌云,右手挽着老程,不顾直总想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眼神,沖特警甜甜一笑。 「警察叔叔,隔壁的房间、b区的荒林,会发现很多关于姜小美的证据哦。啊,还有他刚才对我的行为算不算故意杀人未遂?我好怕怕啊。」 「没证据?放心,先不说这么多人证,程爷爷那里其实也在全程录音的,实打实的口供。」 「啊,还有刚刚打到直总帐户里的钱……实不相瞒,我的傻弟弟昨天刚到这儿,就蹦蹦跳跳地去送了人家69800块,拦都拦不住!」 不过再怎么说,事到如今,剩下的就都要依靠国家力量去解决了。 和平的生活中,总是有不为人知的阴影在阳光下隐匿,那是普通人无法独自去探寻的无尽深渊。 凌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破败的、陌生的景色。 可是,阳光下,再腐朽的东西,也会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因为总是有人在黑暗中照亮前行的路,负重前行。 这栋困住无数人的扭曲楼房,将彻底尘封于此,等待着破而后立,变化成崭新的楼房的那一日。它将不再腐朽,迎来无数家庭欢笑的人间烟火气。 「嘻嘻——警察叔叔,我们离开这里吧!」 …… 凌逍与凌云在警察局正配合调查,就见爷爷奶奶就哭天抢地地沖了进来,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扯着凌云仔细打量。见他鼻青脸肿、浑身臭得像是从垃圾堆捡回来的一样,他们抱起来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温情,感动。但这种温情的爱意,只对着宝贝孙子,并不包含凌逍。 他们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父母不是父母,亲人不是亲人。如果还对他们有所指望,因为缺乏关爱而肆意践踏自己,那么最后伤害的,也只有自己。凌逍希望小姑娘能够明白这一点,并不再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的人生。 有血缘的陌路人,这样就很好。 这一遭死里逃生下来,凌云似乎成熟了不少,愧疚地安慰他们,同时又不安地看向姐姐。却见她只是鼓励地看了一眼他,一点也无所谓是否被亲人彻底忽视,好像二老是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凌云嗫嚅半晌,却不知道该对姐姐说些什么。 你似乎骗了我? 你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你会再来看我吗? 沉默许久,泪水无声无息地从脸庞掉落,凌云真心实意地咧开嘴角,露出了十七岁少年应有的朝气,和在男孩与男人间徘徊的、青涩的成熟感。 「谢谢你。」他无声道。 还需要说什么呢?现在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姐,从前的那个人也是自己的姐姐。 无论隔绝多少距离,他都会永远思念着、牵挂着她。从幼年被迫分离的那一天起,直到死亡,都绝不会改变。 凌逍不禁翘起唇角,沖他眨了眨眼。 小少年,很高兴认识你。 她也无声地道了一句「再见」,随后孤身一人,潇洒转身离去。 …… 等等。 离去? 系统怒气沖沖地挥着小教鞭。 「潇洒离去个鬼!还在那装!小祖宗,你知不知道,还有3天,哦不,确切的说,是2天23小时16分就要高考了啊!」 「又是连续做笔录、伤情鑑定、和警方一起去郊区指认尸体现场……您老的任务二还想不想完成了!」 凌逍烦躁地把笔头咬得稀巴烂。 「我已经尽力了!但委託人又没说要给她打多少分,怎么着,还得给她考个清北不成?」 「那你好歹给人家考个中等,让她上个还成的大学吧。」 凌逍发出一声苍凉的嗤笑,指着被她涂鸦成鬼画符的书。 第30页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一颗还是柳树……表达了作者什么意思?啊?你告诉我这是阅读理解题?」 「当年我做任务时候碰到这作者,还真好奇问起了这篇文章……他明明说过这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白话写着好玩儿!」 「你再看看这命题作文,《我与鸟儿同飞在天际》,要憋满800字,啊,怎么不叫《我的鸟飞上了天》?!」 系统:「再瞎逼逼给你打马赛克了啊。」 凌逍义正严辞地转移话题:「不是我想逃避。我只是想告诉她,如果这么重要的关头都要靠别人,那么一辈子都会想要寻求依赖!新时代独立女性怎么可以这样!」 系统:……大魔王只是掩饰自己不想学习的懒惰吧。 但任务毕竟还是任务。凌逍辛辛苦苦帮着原主改变了死亡的命运后,又不情不愿地踏上了高考的硝烟战场。 三长一短选最短……算了,好麻烦,还是干脆全蒙c吧。 然后在这个世界尽情地浪了两周后,她接到了成绩单。 一个字,惨。 凌逍:「……阿统,好阿统,小甜心,你能篡改下成绩吗?不然委託人回来后,可能要气得去找上头投诉我了。」 系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违法的事儿我可不干啊!」 这事儿实在是比搞定人渣要难上百倍。凌逍嘀嘀咕咕地脱离了世界,回到主空间还惦记着这回事,偷摸地窥视小姑娘回去以后的生活。 只见小姑娘一点儿也没生气,不哭也不恼,笑盈盈地撕了成绩单,然后毅然转学去重新读了个高三。 她封起了电脑,减了短髮,收拾好了行李,孤身一人来到了新的学校。 在那里,她碰到了头髮重新染回黑色,顶着寸头,老老实实来上课的凌云。 两个人成了同班同学,还做了同桌。白天一起认真学习,晚上偶尔会一起吃个饭,然后各回各家。 小姑娘不为外界任何事物所动,安静沉稳、争分夺秒地准备着属于她自己的战场。 六月流火,耀眼的阳光下,鲜花盛开。 直总及其副手、纪律主任、阿玉等因故意杀人罪、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被法院判处了无期徒刑与有期徒刑不等,阿杰等人也洗心革面交代了个彻底,关了几天后被遣送回家。至于老程,他用卖房子剩下的钱买了个房车,带着个小骨灰盒,开始环游中国。 凌云将这些消息告诉了姐姐。 「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凌云想了又想,终于装作不在意地问她,「你打算报哪所学校?」 她睨了弟弟一眼,随后继续做题。 「是不是心有灵犀我不知道……但估计会是和你同一所学校吧。」 她嗔怪道:「离远点儿看书,警校可是需要视力要求的呢。」 凌云红着脸,挠了挠头。 「嘿嘿,你是我亲姐!知道啦,你也注意哦。」 小姑娘再未说话,略略出神,透过窗,侧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那漂浮的朵朵白云,无忧无虑地四处游走,捉摸不定踪迹,就像已经离开的、还未来得及道谢的人。 突然间那云仿佛有意识一般玩心大起,调皮地组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会是那个人吗? 她不知道,但也由衷地回了一个开心的笑。 谢谢您,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学会了认真活下去,学会了爱自己,也学会了坚强。 ———————— 凌逍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感觉到全身一点劲儿也没有,头晕、噁心、心脏跳得厉害,连骨头缝里面都透着酸痛,仿佛三天三夜通宵搬砖后猝死一样的感觉。 算了,习惯了。 「系统,什么个情况?」 系统划拉一下自己的数据和任务栏。 「我看看,你现在是一个大学生,正在一个综合性会所里面值夜班……嗯,你没猜错,连轴转打好几份工,怎么不会过劳猝死呢?」 「总的来说,这是一出你最讨厌的家庭伦理惨剧,重男轻女的父母、自私的弟弟、不断被压榨的女儿,无法逃离的原生家庭纠葛……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发她的人生经歷和这次的任务啊。」 凌逍目测自己倒在了厕所里,浑身虚汗,甚至还有死后失禁的情况。她一边等着系统传资料,一边虚弱地扶着墙,打算找到更衣间擦一擦,先换身衣服。 只见金碧辉煌、灯红酒绿的豪华会所,男男女女,畅快饮酒作乐,大厅里就有人左右寻欢,还时不时有人互相搂着往楼上包房走去。 呵,这腐朽的资本主义世界! 凌逍穿着服务生的燕尾服,一边打量环境,一边循着箭头往更衣室走。却见一个西装革履、面容凌厉、嘴角瘫痪、一看就是霸道的男人,被众多人簇拥着,迎面朝自己走来。 凌逍沿着墙边,不动声色地减少存在感。 男人却缓缓停住了脚步。 他眼眸深邃,流露出精确统计的一分无畏、两分不屑、三分不羁、四分嘲讽。 「再加一个她吧。」 「现在,把她也送到我的房间来。」 凌逍:%&#……「也」?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去你大爷的! 肥头大耳的经理立刻赔笑道:「好的,厉总!」 第31页 男人大步离开,经理一把扯住凌逍,板着脸对她呵斥。 「上班时间出来摸什么鱼!」 然后又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说她道:「那可是大名鼎鼎厉傲天,厉总。你一个大学生,出来还不是跑这里打工?听我的,去找领班换个衣服,然后今夜去总统套房陪陪厉总,好处大大滴。」 「你不是急需要钱寄回给老家吗?不同意的话,我就开除你,这个月工资也别想要,反正你不干,咱这里有的是姑娘!」 凌逍:……一直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 总之这会所,业务范围还真够广! 她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好的经理,我这就去洗一洗,换身衣服。」 经理满意地拍了拍她,赞许地表扬一句,然后小步追了上去。 系统支支吾吾道: 「那个……先跑路吧,咱们是无cp小组的,前面的这个厉傲天,听名字你也就知道了,他是隔壁带球跑世界里面的男主,可千万不能有什么瓜葛。」 凌逍点点头:「这样啊,那简单。」 反正这货在她这里,不就是个无所谓的垃圾路人甲?几百字赶紧结束下场的那种! 她带上手套,微笑地去给大厅里服务,目光转了一圈,挑了个喝得醉醺醺、拉着姑娘就开始上下其手的客人。 「客人,这是本店额外赠送的酒——」 然后,悄无声息地摸走了他的手机。 凌逍避开监控,从后门悄悄熘出去,找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拨通电话。 「餵——警察吗?」 「啊,这里是xx会所,我举报这里卖、淫、嫖、娼!对,很多人,啊还有那个总统套房,里面现在已经招了姑娘,热火朝天地进行交易呢!」 「我是谁?不客气,我只是……一名路过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而已!」 第16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一)…… 打完了这通电话,凌逍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厅,把手机塞了回去。醉酒客人见她长得不错,服务态度又亲切,当即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大舌头地夸赞一番后,就想凑上去揩油。 凌逍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心安理得地收了钱,然后笑了笑,狠狠拧了一把咸猪手,立刻转身跑路。 系统正忙着整理数据,见状随口道:「你去哪?现在走了,这个月工资就泡汤了。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呢,再薅点资本主义羊毛?」 凌逍:「有的钱能拿,有的钱却要看有没有命拿。虽然还不太清楚她的状况,但是很明显,现在留下的话,要么被一起扫/黄扫进局子,要么一会儿再度猝死。怎么着,合着我得留下来二选一?」 系统:……不好意思,刚才宕机没反应过来情况啊。 凌逍只觉身上哪哪儿都疼,几乎要喘不上气,冷汗也流个不停。她赶紧回到更衣室,找到自己的柜子换衣服。厚重的冬装压得十分难受,直到来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滑入鼻腔,纷纷雪花落在脸上,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此时城市的霓虹还没有那么缤纷阑珊,高楼大厦与待拆迁的老房子并存,路人们拿出的手机挂着各色款式的挂链,智能款与很少。凌逍拦了辆绿色计程车,旧款计价器开始打表,师傅笑呵呵地问她去哪儿。 2010年,新旧交替,正在以惊人速度飞奔发展的时代。 凌逍直接去了最近的人民医院,挂了夜间急诊。年轻大夫听她说了刚才晕厥的情况,测了血压脉搏,连开了几个检查单叫她赶紧去化验。单子到手,他皱着眉,又是心痛又是责备。 「营养不良、重度贫血、心肌缺血、脑部也有问题,没猝死就是万幸了。年纪轻轻的,身子骨怎么这么差?」 凌逍:「呃……累的,身体累心里也累,以后肯定好好照顾自己。」 今晚是肯定是要住院了。凌逍挂着点滴,在小大夫温柔的念叨下,终于在凌晨三点躺在了病床上。冰凉的液体注入血液,一点点恢復着生机,她安稳闭上眼睛,开始接收这个世界的背景经歷与任务—— 原主出生在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子里,拥有一个朴实、充满殷切希望的名字。 王招弟。 包括王家在内,整个村子都是典型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父亲王德富早些年从隔壁村娶了陈凤兰,头一年就生下了个丫头片子。 王德富气愤不已、王老太哭天抹泪,二人甚至一度想要把孩子直接卖给别人。陈凤兰也恨自己肚皮不争气,但到底胆小怕事,又找村里神婆算了一命,说是取名「招弟」养着,第二年就能生下儿子。 果然,第二年陈凤兰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取名为王世贵。年幼的王招弟逃过一劫,但她不知道,自己即将开始悲惨压抑的一生。 三岁刚能走路,就得哄摇篮里的弟弟;五岁拿得动勺子,就被迫开始站在灶台前学烧火学做饭。小学初中上学能给家里拿补贴,她成绩好,又拿了奖学金进入高中,才有机会一直读书,但每天放学了还得餵猪、做饭、打零工、挨打,睡在厨房摺叠板床上,时不时受弟弟顽劣的欺负。 凌逍挺佩服这个小姑娘,能在这种环境下考入省城一所不错的大学,这说明她足够坚强有毅力。如果能够顺利毕业、工作、过上属于自己的人生,那么也算是苦尽甘来。 第32页 但很不幸,长期原生家庭的影响下,王招弟柔弱善良的一面被家人狠狠拿捏住了。 学费、生活费自然是要全部自己负责,贫困补助金需要一分不差地上交。除此之外,王德富要求她每个月必须额外寄给家里两千块,作为能够上学的代价。如果不给,那么他们就要把逼回家,嫁人换钱。 「你看看村里谁家女孩读那么多书?我们是心肠好才答应你的。这钱还不是要用在你弟弟身上,将来他会感激你的。」 王招弟被压迫惯了,甚至真觉得有些感激,习以为常地答应了。她开始半工半读,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当家教、洗盘子、干家政。每个月钱倒是按时打到了存摺上,可对方的欲望也不断膨胀,要求的金额逐月增高。 两千、三千、五千……直到上周家里打了电话过来,说王世贵把高中同学的脑袋砸破了,对方要三万块钱,一周之内必须给到。 「之前的钱都用来翻新房子了,剩下的得给世贵以后娶媳妇。我们生你养你,你又是姐姐,帮衬下弟弟不过分吧?」 三万块,她一个每天只敢吃两个馒头配免费汤的大学生,拿什么给? 无边的绝望从四面涌来,王招弟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最后,她依旧是答应了,如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凌逍接收完这段经歷,实在是唏嘘不已,也明白她为什么要去会所当高薪夜间服务员、最后连夜不眠导致猝死了。 「所以这次委託人是什么心愿?」 系统:「呃……是比较麻烦的那种情况。」 凌逍见它支支吾吾,自己打开任务栏一看,发现上面仅有简短的一行字。 【任务:找出活下去的意义。】 【时限:无。】 凌逍愣了愣,仔细回忆起刚进入世界时,王招弟在最后一刻残留下的感受。 该怎么说呢? 就像是濒死的鱼,挣扎在浅滩,无法唿吸,涣散地望向近在咫尺、却永远触不可及的海面,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游入大海。 她忍耐了多年、痛苦了多年,已经太累太疲倦了。亲人们无休止的压榨,似乎已将她的血肉啃食殆尽,却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方困住她的天地。她到了省城的大学,但心依然被牢牢锁在山村里,一点点被摧残彻底。 临死的那一刻,十八年的走马灯在眼前略过,恍然间她只来得及留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 真可笑啊。 凌逍勐地睁开眼,一言不发,侧头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她神情冷凝,眸中深深如海,隐约掀起了狂风骤雨。 喂,小姑娘,你听得到吗? 人生来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可困住你的枷锁,很快就会被打破。 为什么而活? 答案只有一个—— 为自己而活! ———————— 输了几瓶点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凌逍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体轻盈了一些,那股心慌感也消退了不少。她去和小大夫道了谢,又拿了点药,坐公交车晃晃悠悠回了学校。 王招弟今年大二,读的是计算机系,在这个时候算是热门的新兴专业。她在乡下上的高中,连电脑都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这个专业毕业后容易找工作才选的。不过上了大学后,才发现自己和大家生活在两个世界中,别说是程式语言,就连打字都要重头学起。 大一时候还能勉强跟上课程,大二她的大部分时间被打工占据,逃了不少课,还挂了科,照这种情况下去恐怕毕业都成问题。 凌逍径直回到宿舍,进屋就立刻去卫生间沖洗了一番。正洗着,只听隔着哗啦啦的水声,里面床铺传来阴阳怪气的嘲讽。 「哟,咱们招弟又是玩了一整夜,回来就急着洗澡啊?有功夫找男人,不如去上上课?」 一听这声音就是林露露。 大学环境还不错,宿舍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其中一个女生出去和男朋友一起租房子住,另外两个住在这里的分别是林露露和陆鸿云。 王招弟生活贫穷,拿着补助金,却又经常逃课、夜不归宿,再加上沉默寡言,有些格格不入的距离感,故而与其他三人都关系有些疏远。 陆鸿云是省城家境颇丰的大小姐,平时对王招弟比较冷漠,但也还算是相安无事。倒是这个林露露,喜欢嫉妒容貌比自己好看的女生,动不动就对她出言嘲讽,没事搞些无聊的小动作。 凌逍不慌不忙地擦干身子,吹干头髮,才走了出来。 她看也不看地略过坐在桌前视频、一脸不快的林露露,直接回到自己的床铺。 这种小鸡崽子,理她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打嘴炮都嫌烦的那种。 干正事要紧。 凌逍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终于从各个角落摸出一些现金,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个记帐本。 系统:「你干嘛?」 凌逍:「算钱。」 她对着帐本数钱,发现自己目前手里有一万八千块钱,还没来得及打给家里。这对于普通大学生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但对于无底洞一样的王家,是从来不够塞牙缝的。 「打算给王家?」 「可以啊,拿点见面礼换,比如说半条命、胳膊腿儿什么的。」 第33页 系统手动给暴力言论打了马赛克,嘆了一口气。 「不给就不给,但估计今天不给那对夫妻打钱,后天他们就得杀到学校来撒泼逼你,想想怎么办吧。」 凌逍:「哇哦,好怕呢。」 系统:…… 「祖宗,你到底打算干嘛?!别不务正业忘了任务啊!」 凌逍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人渣,不足为患。」 「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捏着钱想了想,一本正经解释道:「现在国家不是积极扶持大学生创业么?咱也别整虚的,我看校外夜市的小吃摊就很不错。」 「我琢磨着,寻找人生意义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吧!」 「毕竟,血缘关系会利用你、脆弱感情会抛弃你,而事业——才永远不会背叛你!」 第17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二)…… 凌逍和系统说她要去夜市开小吃摊,这并非心血来潮,理由有两个。 其一,既然答应要让王招弟感受到活下去的意义,那么除了逃离那个家庭以外,就还得学会真正为自己而活。很显然,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能够给予人独立的底气和自我荣誉感,是构建心灵支撑的绝佳动力。 现在手上的打工,不仅要白天占用大量的上课时间、面临挂科太多被退学的风险,大部分还都是劳身劳心的零工,绝非长久之计。因此,得想办法从零开拓,同时还不能太超出身心负荷。 系统听得连连点头:「那另一个理由呢?」 凌逍给出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答案。 「很简单,因为她喜欢。」 王招弟入学的那一天,手里只拿着录取通知书和一件换洗衣服。她犹豫地站在学校大门外,看着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一时间心潮起伏。想要勇敢开始新的生活,却又胆怯地不敢踏入。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上从出生起,就被拴住了无形的绳索,就连喘息活着都是那么艰难痛苦,更别奢望像普通女孩子一样享受青春了。 就在那时,一个小餐车停在她的面前。 「来,小娃娃,恭喜你考上大学,奶奶请你吃个土豆饼。」 一会儿就是晚高峰了,老奶奶本来推车正要去学校外面的夜市出摊,此时不禁站住了脚。她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学生,却没见过几个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来报导,浑身穿得破破烂烂,几乎什么行李没拿,站在充满欢笑的大门前许久不敢进入。 满是褶皱的手,递过来一个热气腾腾的土豆饼。 「吃吧,放心,不收钱。」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都比那个所谓的家,要温暖千倍万倍。 王招弟从小吃的是冷馒头剩饭,饿的时候甚至会去去地里偷生苞米啃,哪里吃过又是炸又是撒调料的小吃?她怔怔接过土豆饼,嗫嚅着说了声谢谢,老奶奶却笑着摆摆手,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活着都难,加油啊。」 王招弟小口地咬了一口,忽然泪流满面。 这也许是她短短十几年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 在这个还未全面腾飞的年代,手里的一万八千块还勉强算是一笔小小的启动资金。凌逍是永远的实干派,暂时定下一个小目标后,就打算立刻实地去考察一下选址、人流量、小吃种类等等。 王家父母估计过两天就来闹事,凌逍自然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们。不过按照他们撒泼打滚的德行,恐怕会将事情闹得极大,人尽皆知的那种。 凌霄心里隐约有个计划,但是没和系统说。 按照这个计划,她就必须这两天内将小吃摊的事情迅速解决。 「吱哟——」 宿舍门被推开,凌逍不禁转头看了过去。 进来的女孩子约莫一米七左右,身材高挑,穿着一件大红风衣,踩着小皮靴,拎个银质登机箱,衬托得整个人干练又精神。她稍稍偏硬的眉毛显得轮廓有些凌厉,再加上不苟言笑的神情,显得过分冷漠,似乎有些难以接近。 正是陆鸿云。 林露露当场表演了个瞬间变脸术,赶紧放下耳机,笑着上前迎接。 「亲爱的,你不是请假和校队去米国参加编程大赛了嘛?这么快就回来了,结果怎么样?」 陆鸿云家里是做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钱。平时虽然与谁都冷冰冰的,但每次出门都会随手带些昂贵的小礼物。再加上上她成绩优异,妥妥的风云人物,林露露再心里嫉妒也不会表现出来,而是上赶着贴近乎,一口一个「亲爱的」,可惜这大小姐很难伺候,与谁都淡淡的。 「发挥得不太好,第四名。」陆鸿云皱眉避开她亲密挽手的行为,转身从行李箱里取出三盒东西。林露露看起来也不羞恼,开心地上前揭开盖子,发现是米国极富盛名的巧克力,一颗上百元那种。 「刘梦来上课的时候,你帮我转交给她。」剩下的两盒,她没说,但很明显是给林露露和凌逍一人一盒的。 林露露一边吃,一边不屑嘲讽。 「人家招弟又是出去玩了一夜,课也不上,回来就哗啦啦地洗澡呢。她不是一直高傲得很,从来不接受你的伴手礼么?要我看,还不如把这盒巧克力去送给隔壁寝室。」 凌逍一脸惊讶:「听,谁在放屁?」 第34页 「哦,是那个自己成绩也很烂、白天在寝室里找男人视频,见到谁都想抱大腿的那位吗?」 「你个婊/子,不知道每天出去干什么!」林露露气唿唿地骂了两句,又向陆鸿云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鸿云却看了林露露一眼,那眼神极冷,带着警告,对方悻悻闭了嘴。她伸手把盒子放到凌逍桌子上,又掏出一看就很贵的镶钻小熊髮夹、一同摆了出来,什么也没说,以态度表明不想有任何交流。 从前她还偶尔会与王招弟说说话,但每次都是一个人批评对方不务正业、自取灭亡,一个人沉默不语,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后来就干脆成为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了。 凌逍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眉目含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陆鸿云被盯得有点发毛,略不自在地点点头,就要回到自己的床位。却不想转身的瞬间,她的手被轻轻拉住了。 凌逍笑吟吟地开口,没给她任何反应时间。 「喂,你为什么要额外给我髮夹?」 这是半年来开口的第一句话。 「走之前我没找到护照在哪儿,最后是你捡到的。一码归一码,谢礼而已,不要多想。」 陆鸿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硬邦邦地答道。 凌逍心里几乎乐出了声。她不禁问系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傲娇?还是傲沉?我看挺有趣的一个女孩啊,怎么招弟同学没发现呢?」 系统:「她总是那副冷样子,说话又直白不好听,再加上委託人不想解释自己为家里打工的事情嘛。活着都够累了,哪有心思交什么闺蜜……还有,上次你也觉得凌云有趣,结果傻孩子被你物尽其用个彻底。这次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多难听,那叫以合理的方式加深感情羁绊,同时为完成任务提供实际效用。」 凌逍继续握着她的手不放,真诚道:「这样呀,原来是谢礼。那么我这个被答谢的对象,可不可以请求你换一个礼物呢?」 蹬鼻子上脸?她也是有脾气的好吗!陆鸿云不禁有点烦躁。 「王招弟,你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凌逍慢悠悠地回答,无视林露露嫉恨如刀的眼神。 「陪我去趟夜市,请我吃点东西怎么样?」 —————————— 松江夜市是这所大学旁边极富盛名的夜市,有两条长长的通道,左右两侧都是紧紧相连的各类小吃摊。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但小吃种类丰富、烟火气十足,再加上位置好、价格低廉,除了学生也有不少教职员工和普通居民前来光顾。 下午六点,正是晚饭时间,夜市里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们卖力地招唿客人,学生们尽情地闲逛欢笑。凌逍一边心里默默计算客流量,一边注意着路人手里拿着的小吃。 陆鸿云眉头紧锁,显然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她有小组作业要忙,还要准备下次的编程竞赛,实在没时间出来闲逛。 「要吃什么?买给你之后赶紧回去。」她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大钞。 「急什么。」凌逍带她逛完了几乎所有角落,这才折回最热闹的那一片区域,指了指几家店铺。 「煎饼、肉夹馍、炸酥肉……这些一样来两份。」手里的钱每一分都有用处,趁这个机会总得多吃点。 陆鸿云看着那长长的队伍,和那有些脏污的地面。 「我陆鸿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这里的一口食物!」 「我你不吃我吃啊。」 陆鸿云冷着脸,在寒风中排队排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把东西买全。两个人找个还算干净的座位坐下,只觉得那冷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到手的食物都凉透了。 陆大小姐什么也没吃,凌逍倒是慢条斯理地全部吃个精光,然后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虽然凉了,但味道还不错,不愧是夜市的明星产品。如果平时在宿舍里也能吃到就好了,又冷又有点远。」 陆鸿云觉得王招弟今天话又多、态度又平和开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两个人从来没有这么平静的相处,虽然对方有点事多儿,但感觉不坏。 她于是也随口接道:「这里的小摊夜市都忙不过来,哪里有人手给你送到校园里面去?除非你出点跑腿费,找谁帮你带进去。」 凌逍若有所思地望向冷风中排队的人群,一时间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她才起身道:「走吧。」 「终于要回宿舍了吧?」 「当然不是。」 陆鸿云刚从国外回来,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又累又饿。她甩着脸跟凌逍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却发现这里是夜市的末尾,人烟萧条,几家摊位前门可罗雀,生意着实惨澹。 凌逍径直前往最后面的小摊,一脸自来熟,笑盈盈地打招唿。 「奶奶好呀。」 陆鸿云一瞧,那是个卖土豆饼的摊位。裹着棉袄缩在台子后面的老奶奶似乎是认识她一样,睁大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惊喜地从里面走出来。 「小娃娃,你还记得我?」 凌逍点点头:「去年您给我的那个土豆饼实在太好吃了。」 老奶奶乐呵呵道:「你喜欢就好,大冷天怎么穿这么少?还带了朋友?来,反正也没人,奶奶请你们吃。」 陆鸿云连连摆手,又心下不忍,作势要掏钱。凌逍却爽快地点头。 第35页 「长者赐,岂敢辞?不过奶奶,我瞧您这里还许多土豆,能不能让我来做两道小吃,请您尝一尝呢?」 这股反客为主的不要脸劲儿,直叫陆鸿云目瞪口呆。她眼睁睁地见到老奶奶笑得更开心,让出位置,而凌逍俨然才是餐车的主人,熟练地开始削土豆。 「你要做什么吃的?赶紧出来。」 凌逍不以为意:「闭嘴,等着吃。」 陆鸿云:!大胆刁民! 天气很冷,卖得好的小吃都是热气腾腾的炸物、烤物为主。土豆去皮洗净,切小块入油锅,熟透后再次復炸,直到变成诱人的金黄色。葱蒜末爆香,加入生抽、蚝油、盐糖等等,熬成浓稠的酱汁,再将土豆倒入沾满,撒上孜然粉、花椒粉、辣椒面,最后以翠绿的葱花香菜点缀。 同时,凌逍左右开弓,以残影速度飞快将土豆切成几近透明的薄片,用盐水略洗了洗表面的淀粉,然后每五片叠在一起,灵巧地捲成一朵玫瑰花的形状。十几朵土豆花将平底锅塞得满满当当,她又撒了些盐、花椒、辣椒,刷了点油,开始以锅烤制。 瞬间诱人的香味顺传入鼻腔,雪花开始凌凌飘落,而这里却热气腾腾的,只觉得那空气都变得浓郁起来。 陆鸿云只觉得空荡荡的胃部,瞬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深深嗅着瀰漫的香气,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便见凌逍两样小吃都做好了,盛到几个纸碗中,插上的竹籤,示意她们快吃。 陆鸿云深吸一口气,不受控制地上前,颤颤拿起了竹籤。 炸土豆外酥内糯,甜、辣、香、麻,层次丰富,一口放入嘴中,舌尖感受到暖意与鲜香,胃也得到了极度满足。 而那土豆玫瑰花酥脆又调味清爽,绽放的模样瞬间戳中了被隐藏的少女心。 真香! 老奶奶竖起大拇指:「姑娘,你这手艺比我强多了,可以嫁人,也可以出摊了!」 凌逍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二人狼吞虎咽。 「奶奶,嫁人是不可能了,不过呢,确实想出摊。」 「一万八千块,这是我现在全部的财产。您将餐车租给我一个月,并供应土豆、油、调味料,怎么样?」 老奶奶:? 陆鸿云:……?! 她不敢置信道:「你打算做什么?出摊?有这时间去重修课程,把学业搞好不行么?而且在这里都是校友,不会觉得丢人吗?」 一时气愤,似乎说了不太好的话。她反应过来之后,抿了抿嘴,别过脸去。 凌逍认真想了想,掰着手指给她算。 「第一,夜市出摊不耽误我白天上课,再说我成绩不好,没打算像你一样凭计算机能力混饭吃,拿到毕业证就行。」 「第二,凭手艺吃饭,算什么丢人?劳动群众一律平等,再说你不是吃得很香嘛。」 「第三嘛……虽然不是无法说出口的状况,但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你。」 陆鸿云被气笑了:「看来你还是一点儿没变,整天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 果然,无法沟通! 只是眼神又偷摸往手里的纸盒瞟了瞟,略恋恋不捨地放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凌逍无所谓地笑了笑,甚至吹了个口哨。 老奶奶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见人走远,犹豫地探头问道:「小娃娃,你真这么打算的?」 凌逍给她按了按肩,响亮给出回答。 「当然,咱无产阶级不怕难,认准了就往前干!」 第18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三)…… 天色已晚,街上又飘起了雪花。陆鸿云又累又饿,心里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她不想回宿舍听林露露聒噪,更怕晚一点与某人再度碰面,于是干脆打了个车直接回家。 陆家在市郊区有一栋别墅,风景好又安静,一家人平时都住在这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陆父陆母早就睡下了,还是哥哥陆程平开的门。 陆程平一脸惊讶:「白天不是打电话说不回来了吗?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回家了。」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她身心一放松,就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噜咕噜作响,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哥,你今天不去医院吗?」 「小祖宗,我昨天连续值班二十多个小时,你这是想要亲哥过劳死吗?过来坐下,别藏着掖着的,我都听见了。」陆程平强行把她拉到餐桌前,自己则转身去厨房忙活。 过了几分钟,烤面包、荷包蛋、蔬菜沙拉、热牛奶被端了上来,陆鸿云还想说「自己不饿」,被亲哥狠狠弹了个脑瓜崩,才小口小口开始吃了起来。 健康又营养,吃下去很舒坦。 但是总觉得,和晚上那碗炸土豆相比,少了些让人沉溺的滋味…… 停!不要再去想那个傢伙了! 陆程平见妹妹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一副没胃口的烦躁模样,不禁本能发作,絮絮叨叨地开始念经。 「饿了很久吧,怎么不好好吃饭?知道你从小要强,以后想要做顶级程式设计师,不过年纪轻轻不能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啊。」 「昨天我在急诊科还碰到了一个和你年纪一样大的女孩,那叫一个让人心疼。又是重度贫血、营养不良,又是心肌缺血,似乎还有脑溢血的前兆,没猝死就是奇蹟。」 第36页 陆鸿云听得一愣:「怎么回事?天生的吗?」 「嗨,依我看啊,就是累的。」陆程平摆摆手,有些唏嘘。 「她看起来家庭条件不大好,可能很早出来打工了吧。再年轻,整天打工也不行啊,都累成什么样了,浑身都没几斤肉。」 「对了,她身上还挺多陈旧性伤疤,名字还叫『招弟』,一听就是家里重男轻女,估计从小也受了不少虐待……」 一股极其强烈的直觉莫名涌上心头,让人措手不及,心生慌乱。 但,怎么可能呢? 「她,她姓什么?」 「问这个干嘛?唔,一般是要保密患者信息的,不过反正你也不认识——」 「我记得她姓王,王招弟。」 …… 第二天是周六,陆鸿云又罕见地在家呆了一整天,半点儿书都没看,直到周日下午才回到学校。 她脑子里乱闹闹的,一会儿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整个人散发沉郁气息的王招弟,一会儿是现在这个脸皮巨厚、能说会道的王招弟。 无论是哪个,她都曾经质问过对方为什么经常逃课、不务正业,也怒斥过对不起父母血汗钱云云。在得到一句「我的事情自己解决」的回答后,她甚至觉得王招弟十分可笑。 没想到,可笑的竟然是她自己。 对于显而易见的名字、处处拮据的表现视若无睹。在不了解一个人背景经歷的情况下,妄然揣测并指责对方的行为甚至品格,不过是自己隐藏的优越感在作祟罢了! 宿舍里只有林露露在抱着电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陆鸿云看向最里面的床铺,空荡荡的。 「王招弟呢?她有没有说干嘛去了?」 林露露刚要开口喊亲爱的,就听对方进门第一句话就是问王招弟的下落,不禁面色一僵。 「谁知道了,一大早就出门了,昨天也回来得特别晚,身上还一股油烟味。」 油烟味。 她果然真的打算去夜市出摊! 陆鸿云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 「王招弟是在忙什么事情吗?不能说吗?」林露露面露狐疑,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陆鸿云刚想保密,却又突然想起来今天中午突然收到的简讯。 【林露露要是问起来,不用瞒着,逢人帮我宣传一下哟,谢啦。】 她顿了顿,又改口道:「她打算去夜市做个摊位,卖点小吃。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尝尝,味道还不错。」 说罢,她就不再理会,急匆匆地又出门了。 林露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大小姐认认真真地称赞,分明想去捧场的样子。 那天她们两个一起出去吃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关系缓和下来了! 林露露知道自己是嫉妒王招弟的。她分明浑身散发着穷酸味儿,名字也那么可笑粗俗,却偏偏要长着一张清秀可人的脸。暧昧的学长来过一次宿舍,第二天就转过头问自己她的电话,这如何不让人恨。 最重要的是,连她都没能彻底抱成功的大腿陆鸿云,凭什么一下子就被夺走了?! 林露露打算偷偷跟上去瞧个究竟。走到宿舍楼下,却见到有人沖了进来,被宿管阿姨拦了下来。 那对夫妻衣着破烂,穿着军大袄,带着大棉帽,甚至还有补丁在上头。男的一脸黝黑,满眼的不耐烦,大老爷们般站在旁边骂人,女人则是扯着嗓门,不顾来往学生的窃笑打量,拉着宿管哭诉不放。 「我们招弟就在这里住,来看女儿还要登记什么?你们这学校怎么事多呢?故意欺负人吗?」 「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当闺女的,这时候不出力,怎么还到处乱跑?学校没看住,是不是也要赔钱!」 所以他们是王招弟的父母! 林露露惊喜地停住脚步,仔细观察。 哈,她还真会长,尽挑他们优点长全。不过这么穷酸没素质,果然是一脉相承了! 宿管阿姨被气狠了,但也不敢违规回骂,只好耐心解释。夫妻二人死活要硬往里闯,却被一个打扮时髦的小姑娘伸手拦住了。 二人狐疑地看过去,而林露露却甜甜一笑,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叔叔阿姨好」。 「您说招弟啊?」 王招弟,你不过是一滩虚有其表的烂泥,怎么可以突然间忘记自己的身份呢?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隐瞒的事情,这就是你自卑自闭的原因啊,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她在哪儿,正要去看看她呢。巧了,叔叔阿姨也一起过去吧?」 —————————— 今天是周日,学生们没有课,上班族们也在休息。虽说天气依旧寒冷无比,但夜市里依旧是热热闹闹、香气四溢的。 陆鸿云躲开拥挤的人群,一路目不斜视地来到通道最末尾。客人三三两两的并不多,但都围绕在一个小摊前。她赶紧走过去,发现那餐车已然焕然一新,油锅烤箱平底锅一应俱全,新的gg牌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胖墩墩土豆小吃。 陆鸿云看着瘦瘦小小、忙活得热火朝天的凌逍,又看了看「胖墩墩」三个字,不禁抽了抽嘴角。随后,摊子旁一个大喇叭里循环响起了录音,十分卖力。 第37页 「土豆小吃,应有尽有,新店开业,全场半价!」 陆鸿云踌躇半天,总觉得抹不开脸面上前打招唿。却见摊子后的凌逍瞥到了这边,兴奋地沖她招了招手。 「过来,帮我收钱算帐。」 陆鸿云:……所以她怎么这么自然地使唤别人啊! 这年头手机支付还不是很发达,普通商家也没有普及收款二维码。陆鸿云点着零钱,手指冻得僵硬,好容易几位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去,暂时无人来点餐,她才慎重地打算开口道歉。 但「对不起」三个字还没未出口,凌逍就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纸袋子,上面印着logo,是一个胖乎乎熊猫的简笔画。 「吃吧,太冷了。」 她接过来一看,金黄色的土豆饼冒着腾腾热气,面包糠酥脆、内馅香甜松软,既有土豆的香气,也有牛奶、沙拉酱的甜润,一点点胡椒的刺激,让人更加大唿过瘾。 陆鸿云几口就吃完了一个,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又看看餐车上印着丰富了许多的菜单,才意识到这人这两天该有多忙碌。 「我……」 犹豫地刚开了个头,却被打断了。 「我之前呢,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隐瞒所有人,因为我怕。」 陆鸿云道歉的话被堵了回去,她不禁接着问道:「怕什么?」 凌逍一边削着土豆,一边随意道。 「怕你们瞧不起我,怕你们说我无能,怕我与这个世界本就格格不入,被戳破后连生存的资格都没有了。」 凌逍看着陆鸿云一脸纠结,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之前我和你说,开小吃摊有三点原因吧?这第三点,其实就是我一直在隐瞒的事情。」 「我呢,出生在山村,那里是你无法想像的贫穷。越穷就越想生儿子啊。从小就得给家里当牛做马,没吃过一口热饭,没上炕睡过一次,用自己的血供养父母和弟弟。」 「我用了十七年的时间,拼了命才终于能够与你们坐在一个校园里,可你们的起跑线,就已经是我能看得到的终点了。作为他们准许我读书的代价,我要每个月寄五千块回家里,否则就要被卖了嫁人。所以还能怎么办呢?」 陆鸿云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无法反应过来,或者说,根本想不到同一片土地上,还有这样残酷的事实正在发生着。过了许久,她才嗫嚅道: 「所以你每天逃课、早出晚归,累得一身病,其实是在打工吗?」 凌逍点点头。 「可,可这已经超出你能负担的责任与义务,即使是亲生父母,也不应该这样压榨女儿。好好与他们说一说,让你安心读书、毕业后再偿生养之恩不行吗?」 「况且,你有自己的生活,应该反抗这种不合理的压迫啊。」 天真又充满期望的话语。 凌逍说:「哦,这次那位好弟弟把同学打伤了,对方要三万块,他们要我一周之内把这笔钱补上,否则有我好看。」 陆鸿云:?这是人干的事吗! 「实在不行我先借你——」 「他们自己有钱,只是想继续从我这里榨取最后一滴血罢了。给是不可能给的,这些年我已经付出得足够多了。」 凌逍打算摸摸她的头,却发现自己够不着,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拉起手,真诚地看着她。 陆鸿云别别扭扭地没有松手,脸却微微红了。 「你说得对,从前那些指责也很有道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再这样下去整个人生都会被毁掉。我不是他们的奴隶,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行。」 「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我现在是朋友了吗?」 「当然是!」 「那么,一会儿能我帮个小小的忙吗?」 「当然可以!」 陆鸿云赶紧回握住她的手,发现那上面还油汪汪、暖融融的,不禁露出了释然的笑。 这样把话说开了,原来感觉挺不错的。 是朋友呢。 不过,看她的样子,难道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凌逍抬头望了望远处,看见熟悉的人影向这边走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不禁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瞧,才说完,人就来了。」 「陆大小姐,正好,就请你看一场戏吧。」 第19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四)…… 冲过来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王家父母,以及带路的林露露。 王德富与陈凤兰几十年来头一次来到省城。他们看着鳞次栉比的大厦、摩肩接踵的人群,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只是那点畏惧与渺小感,很快就被要钱的急迫所覆盖,两口子一门心思想要找到王招弟,叫她把钱全部吐出来。 在他们的眼里,这个本该出生就被卖掉的女儿,被他们容许长大、甚至还来到省城读书,就是最大的慈悲宽容。而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报答家里的生养之恩、为传承香火的王世贵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以前的她,每次都是什么也不说地直接寄钱回家,还勉强算是懂事。可这次到底怎么回事?! 受害者那边一直催得急,王招弟原本也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一周内肯定凑到钱。谁想到从三天前,这小丫头片子就电话也不接、钱也不寄,直接玩消失,态度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第38页 林露露欣喜地指了指前面:「叔叔阿姨,招弟就在那里!」 王德富与陈凤兰一时间没瞧见人在哪里,还是顺着手指方向找了又找,才看到餐车后近两年不见的女儿。 她比以前更瘦弱了,透露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但这点被二人完全忽略过去,他们只看得到小丫头片子微笑地望着这边,一副悠悠然的样子。 王德富冷着脸,大步走来,不顾零星路人的打量,伸出手就要挥下! 掌风袭来,凌逍却半点也不慌,甚至是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预料中的巴掌并未落下。 王德富的手落在半空,被牢牢牵掣住。他怒目而视,却见一个红风衣、身材高挑的长髮女孩儿紧紧捉住了那只手,那神情冷得似乎凝结成了冰。 陆鸿云的声音也透着寒意。 「大庭广众,你想做什么?」 他啐了一口道:「谁啊你,一家子的事情,哪轮得到外人开口?给我滚开!」 陆鸿云被气笑了,正欲讲道理,便见凌逍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示意她先到一旁去。 只好硬生生吞下那口气,走到一旁留出空间。又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看热闹的林露露,把她也硬拽到一旁。 「行了,现在就我们三个人了。说吧,找到这里来有事吗?」 王德富以为她们是怕了自己,不禁有些得意,态度也逐渐嚣张起来。 「跟我装什么蒜?上周告诉过你了吧,世贵打坏了同学脑袋,对方要三万块赔偿。说好的这周给,怎么还不打过来?你这个不孝女,不给钱看我不打死你!」 陈凤兰则是在一旁唱着白脸,语气带了些安抚:「招弟啊,不是非要逼死你,可咱家情况你是知道的,哪来那么多钱?」 「再说了,世贵还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姐姐的多担待一些,他要是出了事,咱们老王家的根,可就全都毁了!」 系统:呕!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但就是感觉很噁心! 凌逍淡漠地点点头。 「这样啊——」 三个人在餐车后,说话声也不算大。再加上此时夜市末尾几乎没什么客人,陆鸿云二人又离得远远的,因此,这些话传不到谁的耳朵里面去。 于是凌逍开始疯狂输出。 「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我没钱,也不想给你们。三万块,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这点钱拿来捐给妇女儿童保障机构,都比用在你们一家子吸血鬼上强得多。」 「你——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了!这么多年谁生你养你的,真是白眼狼!」 权威被挑衅,王德富简直无法容忍,颤抖地指着她。 「哇哦,所谓的养育之恩,你们竟然也好意思说出口。生确实是生了,但因为我不是男孩,原本是打算掐死或卖掉的吧。至于养……你们养过一天吗?难道不是我从小养活自己、顺便还要当奴隶兼沙包吗?」 「鑑于你们的选择性失忆、装疯性失明,建议大家一起坐下来算算我这些年寄回去的钱、从小干活赚的钱,到底有多少。唔,少说也得十几万了吧?藏着掖着不用,还想继续把我搭进去给王世贵卖命,开玩笑,儿子是你们爽完搞出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轻蔑一笑,语含隐隐警告。 「投胎到这家里算我命不好,自认倒霉。但是以后呢,请带着王家香火滚得远远的,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咱们断绝关系、永不往来。否则,后果恐怕会很严重哦。」 陈凤兰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女儿会说出这种无情的话,而王德富则是气恼极了,想也不想地就要拳打脚踢,正如以往不顺心的每一次那样。 「好你个不孝女,翅膀硬了,敢威胁你老子?看我不打死你,或者说死了正好,反正尸体也照样能换钱!」 却见凌逍一动也不动,声音极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请便。」 「不过你既然动手,就请一定要打死我哦。否则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会挣扎着报警。应该以什么理由呢——啊,我虽然没什么法律知识,但也比你这种法盲强。故意杀人罪,最高死刑,无论我最后死没死成,在你动手那一剎那起就成立了。」 「还有,或许也该让他们顺便看看我一身的伤疤与疾病,虐待罪,听说过吗?嘿,真是可怕的愚昧……怎么样,我是不怕被人耻笑指点,不过亲爱的爸妈,你们不想后半生都在监狱里度过吧?」 「啧啧,说回村子,多难听啊,老王家出了个蹲号子的,还是亲女儿送进去的。哟,敢情祖上冒青烟了吧。」 王德富浑身一僵,那手停滞在半空,又一次没有落下。 什么故意杀人,虐待罪,一定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的! 可那一副鱼死网破也不在乎的态度,没有丝毫感情残留的模样……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怕了?还是觉得我变了一个人,变得敢于反抗了,所以感到失去了控制?」 凌逍嗤笑一声,干脆地撕破那层伪装,将他的内心剖析得明明白白。 「你喜欢用暴力制服别人,陈凤兰喜欢以弱者姿态绑架别人,但说白了,都是欺软怕硬的懦夫而已。」 「你们对我的压榨与掠夺,无非是觉得我善良可欺、不敢反抗,又是亲生的,怎么随意处置都好。谁会在乎一件附属品的下场呢?」 第39页 「可我不是工具,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凌逍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像看待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 「人生苦短,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功夫搭理你们。不过如果你非要把事情闹大,那也无所谓。」 「奉劝一句,我呢,很少给别人机会,还是把握住为好。」 人无法选择生来的家庭,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血缘关系,从来不是被利用的理由。 王德富嘴唇剧烈颤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做什么好。 来到这里,按照他们的设想,女儿应该一边抹泪一边默不作声地拿出钱,他们再说两句好话也就算了。 这不应该呀! 陈凤兰则满心都是儿子。她盘算着,家里翻修房子之后,确实还留下四五万块钱。可那是要用来给世贵娶媳妇的,哪里能用在这种地方? 这钱,无论如何,都必须是要女儿来出!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陈凤兰眼睛一转,退了几步,直接俯倒在脏污泥泞的地面上,拍着地开始嚎啕大哭。 「女儿啊——妈知道你嫌弃咱家穷,可老话说得好,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啊!咱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抛弃我们!」 「你有钱盘下小吃摊,没有钱给你弟弟救急吗?三万块,人命关天,妈求你先借一点,以后、以后肯定会还你的啊!」 她含含混混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嗓门极大,顺着风雪传入热闹的主夜市,引得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面容沧桑的中年妇女、破烂的衣着、声泪俱下的控诉,无一不引人注意。众人围成一圈,开始议论纷纷。 她不懂什么是法律,也不懂什么是心理学,但几十年来这一招屡试不爽,便下意识地就选择了「以闹取胜」,试图用胡搅蛮缠和眼泪,来取得道德舆论的胜利。 系统忍不住爆粗口。 「我x,大魔王,这你能忍?还不快去像刚才那样怼她,让她哑口无言!」 陆鸿云则是在一旁看得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父母,单方面地索取利用,为了钱可以歪曲事实,罔顾女儿的名声甚至是性命。 而林露露听了这段「前因后果」,满自以为可以上前顺势踩一脚,便按耐住喜色,赶紧上前柔声劝慰。 「阿姨,地上凉,您先起来……您是母亲,哪有母亲这样哀求女儿的呢?招弟是我室友,虽然平时几乎没见过她给家里打电话,但我知道,她肯定还是惦记家里的!」 「她应该不是那样不通事理的人,不过如果真的敢放着您不管,那我也不敢和这种人做室友了……」 就差说「快来看啊王招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哟,小绿茶还跑过来自己加戏了,正好缺演员呢。 凌逍看了看陆鸿云那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儿,不慌不忙地小餐车里面走了出来。 「噗通——」 这一跪,响亮地砸在地面上,惊得陈凤兰哭声一窒,王德富目瞪口呆。 只见凌逍表演了个瞬间变脸术,扑簌簌的眼泪直接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流淌,丝毫没有方才怼人时候的样子,真可谓是悲悲切切,凄凄凉凉。 她脱去羽绒服,露出单薄的身子骨,柔弱一笑,比哭还令人心痛,而那瑟瑟发抖的身子,也成了对面鲜明的对比。 「没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不好!」 「我不应该上大学,虽然从高中开始所有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赚的;也不应该日夜打工,每个月只给家里五千块,而自己竟然奢侈地一天吃两个馒头。」 「啊,我深深地忏悔,忏悔自己更不应该在弟弟打伤别人之后、拿不出三万块的赔偿金,虽然家里还有那么多存款——但爸妈说的对,那是要留着给弟弟娶媳妇的,怎么可以随便拿来给受害者呢……」 「爸,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谁叫我是个女儿呢。但只求您一点——求您不要把我卖掉呀!我身子不好,全身是病,彩礼钱一定很少的!」 语到动情处,她甚至激动地撸起袖子,露出嶙峋的骨肉,以及上面的陈旧的、一看就是被殴打出来的伤疤。 「您放心,我就算是去卖血,也一定会把钱凑上的,请您宽限我一段时间吧,我给您磕头了!」 系统:…… 王家父母/陆鸿云/林露露:…… 围观群众:哇哦,好狗血的剧情! 系统:…… 「祖宗,您这是干嘛?」 凌逍一边哭诉得轰轰烈烈,一边心里理直气壮地回答,丝毫不觉得丢脸。 「很明显,我在用魔法打败魔法。舆论绑架嘛,那就比谁哭得更惨咯。」 「正好新店开业,我正愁着没有吸引客流量的机会呢。两天前盘下摊子时,我就做好这种宣传推广的准备了。」 送上门的人渣,不废物利用一下,那不就太可惜了嘛! 第20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五)…… 八点档狗血伦理剧,从来都是老少皆宜的热闹看点所在。人群逐渐涌了上来,议论纷纷。 夜市里年轻人居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同校的学生。见同龄人过得这样辛苦、身形那么羸弱,冰天雪地里磕头哀求,甚至连卖血的话都说了出来……于是有热心肠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指责。 第40页 「这位阿姨,你怎么可以逼迫这么小的女儿要钱呢?我还是头一次见学生要养活全家的!」 「她身子这么差,你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卖女儿是怎么回事?虐待也不会是真的吧?我感觉可能要报警了。」 陈凤兰:?!! 按照她的设想,在自己坐地哭闹的时候,凌逍就应该受不了周围的议论与内心的自我谴责,难为情地求她赶快起身,最后不得不拿钱去一旁私了。 毕竟作为母亲,她先天处于弱势地位,往往最容易受到同情,得到舆论的支持。 可谁能想得到,这死丫头片子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演了这么一齣戏——直接走了她的路,让她无路可走! 女儿究竟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奸诈冷漠,陈凤兰无暇琢磨,也没有心思琢磨。她听到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简直气愤极了。 狠掐了把大腿,疼得吸了一股冷气后,眼泪也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儿啊,你这是在怨家里对你不好吗?做人要凭良心讲话啊,你在省城里吃喝玩乐,我们一家子还在乡下过苦日子呢!」 凌逍哭得更厉害了,匍匐在雪地上,浑身不住颤抖,像风中零落的枯叶,直叫人心生怜惜。 「是是是,我每天在这里吃喝玩乐,吃馒头还敢配汤,真是不堪为人子女!」 陈凤兰:「我们只是现在瞧你摆了摊,看看能不能借点钱,先把你弟弟救出来。他没打人,一点错也没有!」 「是是是,都是别人的错,谁叫他们竟然敢背后议论他抢人家女朋友?弟弟当然是无辜的,毕竟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比我小整整一岁呢!」 「还有什么卖女儿的事都是胡说——」 「是是是,不每个月给钱就把我送到隔壁村换彩礼、供弟弟娶媳妇这种话,绝对不是你们说的,一定是我听错了!啊,或者说,我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 三重肯定表否定,别以为她不知道! 好傢伙,笋都被你夺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陈凤兰听得出凌逍话里话外指着鼻子骂他们,可又一时间说不清到底问题在哪儿。明显现在这事儿已经搞砸了,见丈夫目光不善地盯着这边,她心里一哆嗦,只得哭嚎得更大声,却除了「造孽」「欺负人」也喊不出别的词儿了。 这在许多人眼里,就基本等同于无理取闹了。 开玩笑,人家小姑娘到底是多么害怕这对夫妻,才会把错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林露露原本在一旁扶着陈凤兰劝慰。她当然不屑于和这种人掺和,说白了,只是长久以来的嫉妒心作祟,希望顺势给王招弟泼一点脏水而已。 可没想到队友不给力,连带着自己也被指指点点,说什么「室友怕不是个和稀泥的」「帮着人欺负小姑娘」。 她勉强挤出一抹苦笑,摆出了副老好人的模样。 「招弟啊,你变得能说会道是件好事,可这些话阴阳怪气的,还说不是在耍小脾气?」 「阿姨都被你气哭了,快点道个歉吧。明明是件小事,怎么闹得这么大,搞得像欺负你一样?大家一起下去把事情解决了,有什么困难我也一定会帮忙的!」 凌逍内心憋笑地看小绿茶不断加戏,吸引更多的人驻足。 她抹了抹眼泪,深情道: 「是啊,应该道歉,谁叫我这人就是太喜欢说实话了呢?妈,对不起,我都十八岁了,不该这样为难你们的。虽然是违法行为,但实在不行……你们就把我卖了结婚吧!」 「不过我何德何能,竟然有这样的好室友、好朋友,雪中送炭,打算借钱给爸妈?我替他们谢谢你了!当然,我也得谢谢你,让我还能继续读书,大大的恩人啊!」 陈凤兰听到「钱」这个字儿,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略带希冀地看着林露露。 能现在拿到钱就好,反正这钱也是女儿还她室友的,与他们无关! 林露露:…… ?!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凌逍惊讶地望着她:「什么?不打算借钱?那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吗?所以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耍脾气,还说什么『下去把事情解决一下』?」 她蹙起眉头,柔柔弱弱地摇头,满眼失望。 「林露露,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胡搅蛮缠了呢……」 「我正在解决这件问题啊,都提出那么多建设性意见了,围观的大家也都是好心肠的人,有什么不能当众说的?」 林露露:草,你那动不动就卖血卖人的违法言论,算什么建设性意见?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真算是灰熘熘地收场了。 陈凤兰心知这一仗她已经一败涂地,愤愤不已。不过女儿变得再泼皮无赖,反正人还在学校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就不信,不能从小妮子身上弄到钱? 这是她应该承担的义务! 陈凤兰又哭着说了两句,表示王招弟现在不可理喻、她作为母亲表示很痛心疾首云云,随后爬了起来,来到丈夫身旁,悄悄小声道。 「咱们先走吧,现在看来是要不成了,问问她室友到底有没有钱,实在不行,明天去找她学校领导。」 王德富眼神如刀地盯着凌逍,仿佛恨不得将其骨肉狠狠嚼烂。他被陈凤兰拉着,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那股想打人的暴躁。 第41页 「我们先走了,你好好想想,自己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凌逍也站起身。她冷得已经几乎无知觉了,却依旧尽职尽责地哭得梨花带雨。雪纷纷落下,白色的哈气蒸腾又消散,衬托着主人公此刻悲伤无助的心情。 她哽咽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但王德富与陈凤兰与她擦身而过时,却清楚听到了一句低沉的话。 「奉劝你们,不要打着到学校闹的主意。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而后果,也决不是你们能够承担的。」 是警告,也是挑衅。 王德富勐然抬头,却见到凌逍嘴唇未动,一脸无辜忧伤,泪眼朦胧地看着这边,眼神里却尽是嘲讽的笑意。 这个小畜生,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把掐死! 王德富只觉四十年来从未收到过如此羞辱,一瞬间,心底的那股戾气再也压抑不住,不顾林露露与陈凤兰的阻拦,疯狗一样地撕咬上来。 「敢这么和你老子说话,你死定了!」 「哟,我好怕啊。」 凌逍嘴角轻翘,神情却慌张又震惊。她一面哭一面躲,围观的群众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架,又作势要打110报警。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最终王德富骂骂咧咧地被人强行架走了。一路上说的话不堪入耳,算是把路人那点微末怜悯消耗得一干二净。 陈凤兰亦步亦趋地抹泪跟着,临走时想了想,又期期艾艾地沖林露露谄笑。 「小姑娘,你和招弟是好朋友吧?要不,你送我们去找个地方住?」 她其实是还想问问林露露到底有没有钱,反正问问又不吃亏嘛。 林露露整个人已经手足无措了。她实在没想到自己打算利用的一家子,是这样一个烂泥潭。 却听凌逍在一旁继续白莲花地煽风点火。 「爸妈对我可能有什么误会,实在不适合现在再说下去,只能等他们冷静冷静……」 「什么?你要送送他们?露露,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还是有些好心在身上的!」 林露露:…… 啊啊啊啊!!! ———————— 王家父母大闹一通,被迫谢幕。围观群众心满意足地吃了好大一个瓜,但还没立刻散去,而是停留在这里,想看看主人公这边是不是还有番外发展。 喧嚣退去,恢復了此处向来的平静。餐车喇叭的那句「土豆小吃、应有尽有,新店开业、全场半价」在反覆循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直逼耳膜。 吃瓜群众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犹豫要不要上前买一份表示支持。 凌逍赶紧把羽绒服裹起来,开始干正事——开玩笑,戏演过头、把自己冻坏了怎么办?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完美诠释了一个「出身贫苦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压榨、被迫出摊赚钱」的坚强形象。 「让大家见笑了……其实出这个摊,一来是为了攒钱交学费,二来,也算是给自己赚点赎身钱吧。」她自嘲一笑,温温柔柔地抬起头。 有女生义愤填膺:「凭什么女孩子就要受压迫?新时代了,怎么还有赎身这种说法?」 凌逍摇摇头。 「唉,算是偿还生恩吧,或许如果我没出生就好了,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那声音越来越小,但足以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过犹不及,凌逍不再传递负面情绪,而是话锋一转,开心地喊道: 「正好今天新店开业,也为了补偿大家,除了全场半价外,一律买二送一,不论品种!」 「各位要不要来尝一尝呢,我对自己手艺还是有信心的!」 啊,番外竟是自己。不过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就当做吃瓜的门票费,再不感兴趣也得上前买一份……哦不,买二送一,一下子就得买两份! 胖墩墩小吃摊前一下子涌上来许多人。反正价格便宜、种类又多,炸土豆饼、玫瑰花土豆卷、锅巴土豆、秘制薯片……都是与夜市里不同的小吃,干脆一样来一份。 等下,怎么会这么好吃! 没想到小小夜市,如此藏龙卧虎,而摊主竟然就是他们身边的同学、八点伦理剧的主人公! 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是真正的心满意足! 凌逍看着狼吞虎咽的顾客,听着「没想到居然这么香」的议论,满意地点点头。 「老闆,马上期末周了,你还出摊吗?」 「是啊是啊,学妹,这太好吃了,我明天也打算冒着寒风来捧场!」 「老闆,等下再打包两份锅巴土豆给我室友吃!」 凌逍一一回答了,态度亲善热情,还不忘让他们回去记得给自己宣传一下。 胖墩墩小吃摊,首战告捷。 人越来越多,她忙得不可开交,正打算喊陆鸿云过来帮忙算帐,却见她已经主动走了过来,伸手接钱、找钱。 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闷头干活。过了许久,才以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为什么?」 孩子怕是有心结了。 「怎么,是觉得我太会演戏,两面三刀,不可深交吗?」 凌逍一边炸土豆,一边随口问道。 她瞬间有许多说辞可以解释,可未待开口,却不想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第42页 「不。」 陆鸿云转过身,斩钉截铁道。 那双向来冰冷的双眸,此时亮晶晶的,充满了融融暖意。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身处泥泞的人不够文雅、唿救声过于刺耳。包括以前完全不知道内情的我,也是愚昧的一份子。」 「我是说……这样很好,能够保护你自己。为什么以前不这样做呢?」 凌逍手中一顿,正色回视那诚恳的目光。 是啊,正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才有那么多人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有的时候想一想,自己这样穿梭各个世界的意义,也许就是为了回答她们一句「为什么」。 王招弟,你瞧,再恶劣的世界,也有美好鲜活的存在,一点一点地被发掘、被体会,构筑成希望的基石。 良久,她抬起头,用沾满油的手,恶劣地摸了摸陆鸿云冰凉的脸蛋。 「陆大小姐,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沖就完事儿了。」 「好了,赶紧给我打下手干活吧!」 第21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六)…… 学校附近。 老旧的巷子里有不少小宾馆,鱼龙混杂。虽说环境脏乱差了一点儿,但价格低廉,还是很受学校年轻小情侣们的欢迎。 王德富与陈凤兰并排挤在小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清晰动静,不禁黑了脸,「咚咚咚」地使劲敲了敲墙壁。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真是不要脸,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掐死了事!」 林露露听着这番指桑骂槐的话,觉得刺耳极了。 方才泼脏水没成功,反倒惹了一身骚,被两人强行架着帮忙……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烦躁,甩着脸,扭身就要走。 这件事明明与她无关,送他们找住处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 「哎——你去哪儿?」陈凤兰手疾眼快地一把扯住了人。 林露露没好气儿地道:「你们找王招弟要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刚刚夜市闹的那一出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走了,今天遇到你们算我倒霉!」 陈凤兰呵呵一笑:「小姑娘变脸挺快啊。」 然后倒也没像平时一样哭回去——毕竟现在也没人在旁,这招肯定没用。她只是死死攥着林露露的衣角,眼中透出热烈的期盼,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刚才我也听到了,你愿意借我们钱,不多,就三万块。先让阿姨家救救急,后面让招弟慢慢还你,反正你俩是室友,她再怎么说也跑不掉,对不对?」 王德富也跟着点头,拿起捲菸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胡搅蛮缠的行为,林露露简直被彻底惊呆,气得笑了起来,使劲往外抽身。 「三万块,你以为谁都像王招弟一样整天逃课打工吗?别的都不说,但她有一句话肯定是对的——你们手里一定还有钱,就是不想往出拿!省城里的人家都没你们这么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了一年生活费!」 「再说了,我和你们没有关系,要找就去找你闺女!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陈凤兰怎么会轻易放人。正在两人拉拉扯扯之际,虚掩的门被一下子踹开。 隔壁大哥好事被打断,搂着女朋友冲过来,目露凶光。 「谁敲老子的墙?就是你们一家子?」 陈凤兰刚想上前撒泼,却见他身材魁梧、露出花臂纹身,一副吃人的兇狠架势,于是连连谄笑说「没事儿、都是误会」。 王德富站起来又坐下,也蔫头掐了烟,讷讷不敢说话,再无半分方才大老爷们居高临下的模样。 潜意识里,他们很清楚谁可以欺负、谁要躲着。 趋利避害,这本无可厚非,但换个词来说,就是欺软怕硬。花臂大哥、村子里的混混、隔壁哭得比他们还狠的老婆子……这些人,惹了就是麻烦。 而王招弟不同。 那是自己生的女儿,无法传宗接代,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王世贵、为了他们一家人而服务。他们可以随意打骂要钱,因为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寸肉、每一分一厘的价值,都不属于她自己。 门被堵着出不去。陈凤兰不断解释,林露露也得跟着细声细气地赔礼道歉,好容易才让花臂大哥回了房间。 这么一个插曲下来,小房间里也彻底沉寂下来,只听得到三人的喘息声。 林露露又羞又恨,脑子里的情绪几近爆炸。 恨自己倒霉被搅进了这件事,恨王家父母,更恨这一切的开端——王招弟。 如果不是她今晚白莲婊的一番操作,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挨骂! 林露露拎着包走到门口,停顿几秒钟,又不动了。 这么灰熘熘地回去,等着被王招弟笑话吗?可凭什么要自己在这里受辱,而始作俑者却能得到大家的同情?这不对劲! 她不知是被什么情绪支配着,忽然间开口道: 「你们如果去宿舍闹的话,分分钟会被宿管阿姨轰出来,而王招弟却可以安然呆在宿舍里闭门不出。这么冷的天,难道一直要在这里住宿,然后寒风中等人?」 「当然,直接想去找领导的话,人家恐怕也不会接待你们,或者私下里哄你们回去。」 眼见着从林露露这里借不到钱,陈凤兰本来确实打算明天去宿舍堵人的。听小丫头片子这么一说,语气又那么笃定,不禁嘀咕起来。 第43页 「那怎么能找到她?夜市是没法再去了,难道要去大门口堵?」 「听说你们大学管的都松,经常找不到人在哪儿,真是作孽哟。」 不死心就好办了。林露露轻轻一笑,循循诱惑道: 「我呢,是没有钱帮你们,不过却可以告诉你们王招弟的行踪。你们希望这人,是多点好,还是少点好?」 陈凤兰心里一喜:「当然人多好啊,最好有校领导什么的。」 都到了这种地步,不当着领导的面、所有人的闹,怎么会有人来主持公道呢?就像村里遇到里这种情况,可都是村长当着全村人来评理的。 当然,在他们的眼里,儿子有难、女儿来帮忙,就是天经地义的公道。 至于会不会影响过大,甚至可能会让女儿被迫退学?无所谓!反正这丫头翅膀硬了不受控制,现在都敢反抗,恐怕工作以后就更加胆子大了。 还不如现在就扯回去。村长家里可是愿意出十几万彩礼呢! 「嗯——这么说的话,明天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下午三点,a栋101阶梯教室,系主任来开讲座,不来扣学分,她绝对不敢缺课的。」 她缓缓笑了起来。 王招弟,今天算你走运。可下次当着几千人的面,这对垃圾父母毫不留情地戳破你的虚伪时,你还能那么冷静吗? 而她,到时候只要在下面远远地看戏、鼓掌,当好一个合格的观众就足够了。 那场面一定有趣极了。 「我只是好心提供了下信息,但你们要记住,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知道吗?」 「行!」 ———————— 夜晚十一点,最后的顾客已经三三两两回了家。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透过昏黄的路灯,恍若碎金漫天落下,悠扬如歌,似梦似幻。 陆鸿云一袭红风衣,冻得直打颤。她哈着寒气,点完营业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一齣戏,算是打开了僵局。今天开业打折,能有这么多收入已经很好了。现在重要的是宣传入口与良好口碑。」 凌逍瞧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笑着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她。 「来吧,陆大小姐,今天的打工费。」 「还没赚到几个钱,先学会大手大脚了。我只是帮忙,再说你不是请我吃土豆了么,足够了。」陆鸿云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回了收银盒子里。 「那,再来一份?」 「听没听到我刚才的话?」 「给你做个新品尝尝,秘制调料,特香。」 「唔……好吧,下不为例。」 于是顺势吃了个热腾腾的宵夜,共同推着车送回到刘奶奶、也就是餐车原主人那里,明天下午下了课再来取。一路上两个人偶尔说些话,大部分时间都是踩着雪,缓缓欣赏着沿途风景。 累,但平静而安心。 不为别人而活着,只是安安静静地行走在自己的路上。 赶在门禁前回到宿舍,陆鸿云先推开了门。拖鞋还没换好,就见林露露笑着迎上来。 「亲爱的——」 陆鸿云皱眉甩开:「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她一下子就想起今晚这人在夜市里煽风点火的情形。不见愧疚就算了,回来竟然还假装无事发生、亲亲热热地讨好自己,于是那股厌恶感更深了。 她陆鸿云长这么大,跟着爸妈什么人没见过?说穿了,恶毒倒算不上,就是又懒又爱嫉妒,总想走捷径,小心思很多。刚入学的那天,大家还不熟悉,林露露的眼神好像要刮花王招弟的脸,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了。 毕竟要在同一个宿舍里住上四年,她已经很尽力克制自己了,无非是不想闹得太僵。目前自己的耐心已经被彻底耗尽,可很明显,对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林露露面色一僵,试图挽救一下形象,然而目光一顿,就见凌逍探着头,从身后走了出来。 她们两个,是一起回来的。 那么从自己离开以后,她们就一直在一起——或者说,陆鸿云在夜市里陪着出摊? 这怎么可能?! 凌逍随口道:「干嘛呢?站了一晚上,不累吗?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陆鸿云没吭声,但脸色明显地好转了一些。她温声说了句「好的」,就自顾自地回到床铺,收拾东西准备洗漱。 凌逍懒得去计较,也权当做没看见小绿茶,高高兴兴地趴在桌子上写东西。 林露露独自呆呆站在原地。 长久以来的努力都消散为泡沫,讨好的人厌恶自己,看不起的人无视自己,她就像是空气一样被忽略。 和独自唱戏的小丑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为什么!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回到座位的,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打开了电脑,登录了学校匿名论坛。 林露露又另外註册了一个小号,颤巍巍地开始编辑发帖。 遮光帘布被拉起,半封闭的空间内,只有屏幕的光亮,映照出她那张扭曲的脸。 …… 陆鸿云洗完澡出来,见林露露已经拉起帘子,似乎还带着耳机,不知道在那忙活什么,不过她也不想知道。见凌逍在那伏案写字,本以为是在做作业,凑近一看,却是学校地图、夜市地图、各商家名,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框架。 第44页 「这是干嘛?」 凌逍道:「整理下资料,有些以后的打算。」 「是关于小吃摊的事情吗?」陆鸿云悄声问道。见凌逍点头,她也沉思片刻,又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把几乎所有钱都给刘奶奶了。虽说是包含了租金和原材料费用,可马上又要交学费、平时生活看病也需要很多钱。如果是资金方面有问题……」 她抿了抿唇,害怕又像以前一样两人因这种事起争执,仔细措辞开口。 「那么,就算是投资可以吗?我先出一部分,你的摊位开始赚净利润之后再给我分红。」 凌逍煞有其事地转头打量一番,视线从上至下、反覆游移,直叫陆鸿云心里忐忑不安。 「怎么了?有话直说。」 凌逍一本正经道:「陆大小姐,您听说过,什么是『慈善』吗?」 陆鸿云:「你什么意思?」 「一方出于想要同情或是博爱的心态,通过救济、捐赠或是其他名义的资助,来帮助另一方的行为,就叫慈善。」 凌逍坦诚地直视对方双眼,不希望被误认为是无聊的自尊心作祟。 「我不怯于接受别人合理的帮助,这没什么丢人的,因为我相信自己以后也有能力帮助他人。可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 「把小吃摊作为事业的零起点,这绝不是一时兴趣,而是有着长远打算。现在我们是朋友,但还不是合作伙伴。在商言商,你现在所谓的投资,只能叫作慈善行为,纯粹的单方面扶贫,所以我无法接受。」 陆鸿云一点儿也没生气,想了一会儿,表示尊重这种想法。 她怕的从来不是被拒绝,而是没有坦诚的沟通。 紧接着,却听凌逍话锋一转。 「你在专业方面比我懂得多,有没有可能,先设计出一个网络订餐平台,实现个性化需求?」 陆鸿云起初没大听懂,以为她是说那种餐馆网站。后来听凌逍又解释了一番,不禁来了精神。 「你是说,比如顾客输入自己的位置,平台就可以自行测算周围外送范围内的餐厅,然后顾客直接通过平台下单、餐厅直接接单?」 凌逍嗯了一声。 「比如,先以学校与夜市这个区间内为试点,以夜市小吃摊为主。至于送餐人手不够问题,我们就先在论坛上找些同学兼职……」 她没有一步跨得太大,考虑的也都是些实际问题。陆鸿云听得入神,却勐然间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凭什么商家们会加入这个平台?」 凌逍嘆了一口气:「所以我打算同时把胖墩墩小吃摊打出名声,自带客流量,才能联合夜市的摊位先进行试验。」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只是我的一些想法。先一步一步来,睡吧。如果你那边有框架,可以跟我说一声,我请你做软体开发人员,酬劳大大滴有。」 「对了,今天让你帮的忙,给我。」 此时已是凌晨十二点以后,向来生活规律的陆鸿云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她一面将手机储存卡卸下来交给凌逍,一面谎称不困,试图打算与学渣继续讨论刚才的专业问题,被无情拒绝。 十分钟后,凌逍就听见了对面传来平稳的唿吸声。 她静静地将储存卡插到电脑上,拷贝出一段录像,戴上耳机查看。 画面里正是完整的夜市闹剧。 从林露露带着王家父母跑过来、一直到最后离去,所有对话、行为都完整拍摄到了,毫无遗漏。 凌逍确认了一番,开始撸起袖子剪辑片段与画面。 系统突然出现:「你打算干嘛?」 「借东风而已。」 「开几个,先骂后夸,炒作下小吃摊,没毛病吧?」 其实从一开始,凌逍就隐约有了这么一个打算。 王德富与陈凤兰是必然来闹的,她倒是不介意怼回去,但也讲究是否能从中汲取到利益。小吃摊凭藉口碑出圈固然很好,可就算食物再好吃,少了关注度,总是会被人遗忘在夜市的末尾。 第一天吸引的客人还不够多,且那对人渣父母在没有拿到钱的情况下,肯定还有下一步的闹事打算,甚至会公然破坏她与小吃摊的名声。 既然舆论风暴不可避免,那么倒不如她来把握主动,红黑并唱,做那个幕后舆论掌控者,从中获取最大利益。 系统却冷笑一声。 「不用了,林露露正在隔壁勤勤恳恳发帖呢。」 凌逍:? 「我看看啊,骂你丧尽天良、苛待父母、眼里只有钱……是不是省去了你一部分工作量?」 不是,她在这全是计算机系的宿舍里匿名发帖吐槽室友,脑迴路这么清新吗? 凌逍半信半疑地打开论坛。 刚一刷新页面,就看到一条帖子,明晃晃地挂在最上面。 【震惊!今晚夜市伦理闹剧,主人公竟是本校女同学……路人围观过程直唿不堪入目】 【多图预警!】 第一张,赫然是陈凤兰哭着下跪、凌逍站着的图片,角度上佳,扣人心弦。 如果不知道内情,恐怕会分分钟诅咒年轻女孩折寿,顺便感慨一下世风日下。 凌逍:…… 好傢伙,小绿茶,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有新闻系天赋,摄影宣传两开花! 第45页 深更半夜不睡觉,竟然用这种天赋来为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 凌逍情不自禁地留下了鳄鱼的眼泪。 多么勤劳的姑娘啊。 友军同志,你辛苦了! 第22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七)…… 新鲜出炉的这篇帖子,可谓内容详实、图文并茂,每一张图下面都配有详细的文字解说,堪称用心良苦。 凌逍被这种可歌可泣的精神深深打动,为友军同志手动点了个贊,顺着看下去。 【楼主是普通路人,正好去夜市买吃的,突然听到最末尾那边传来哭声,悽厉刺耳,怕出了什么事,就好心过去看看。】 【结果大家猜猜楼主看到了什么?一对乡下来的老父母,穿得特别破旧,一路找到这里来得多不容易啊。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家里出了事,急需要用钱,就想问在省城的女儿,有没有可能借一点。】 【老母亲都跪下哀求了,差点哭晕过去,结果那女儿死活不同意,话里话外还拿死来威胁,总之就是有钱不想给。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钻钱眼里的人呢?苛待父母,真是丧尽天良啊。】 出事『借』钱是真的,哀求是真是的,哭也是真的。可叠加在一起,就愣是歪得十万八千里了。 几张配图,都是惨兮兮跪着哭的陈凤兰,和站在餐车后面无动于衷的凌逍。很明显,这是闹事刚开始几分钟的事情。看来林露露一开始就做好了搞事准备。 凌逍盯着那几张图片,沉思发问。 从这几个角度看,她的脸怎么显得那么反派?! 系统:「这叫透过现象看本质,直击灵魂。别瞎怪人家委託人的脸。」 此时已是深夜,但鑑于学校从来不断网,年轻学子们秉持着猝死精神,二十四小时在网络世界中乘风破浪。仅仅十几分钟过后,就有了不少跟贴,无一例外地谴责事件女主人公,惊唿怎会有如此背德之事。 凌逍满意地看着「胖墩墩小吃」几个大字入镜,而后又陷入微微忧虑。 小绿茶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身份呢?这可不能少呀。 不过她还是很相信林露露的业务水平。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帖子上又补充了几行加粗文字。 【那个,也许是楼主看错了,但是这个女生有点眼熟,好像是我们a大的同学……不过人家也不确定啦,学校应该不会教育出这种人吧?】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对这个女生有印象。计算机系的xxx,不知道猜没猜错。】 犹抱琵琶,欲说还休,引爆好奇心。 干得漂亮! 凌逍眼见着帖子热度快速增加,也披上马甲跟着骂了一会儿自己,暗中引导下舆论方向。最后,她又新建文件夹,忙活许久,才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 午后两点,空气依旧冷得惊人,陆鸿云拉着学渣补了一上午的课,从图书馆回来拿东西。一会儿是系主任的大课,听说是非常重要的内容,不少校内学术大佬都会旁听,没法缺席。 刚一进门,就看到林露露顶着巨大黑眼圈爬下床。 陆鸿云皱了皱眉,转瞬恢復平静。凌逍则是笑眯眯地点下头。 林露露有种诡异的错觉,似乎听到对方在说「同志们辛苦了」。她僵了一瞬,假装没看见,等二人背着包出门后,才恨恨抬起头。 一夜的时间,帖子已经飙到了置顶,上千条回復让她又喜又慌。 喜的是王招弟的身份已经被扒了个彻底,虽说有一些昨日真实围观者的反驳言论,但主要都是不明真相、路见不平跟着骂的。 慌的是她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万一、假设万一被发现是自己发的贴——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设想后果。 算了,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打起精神来啊林露露,马上就有好戏看呢! …… 「你有没有发现,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我们?」 陆鸿云与凌逍一起走在路上,总觉得怪怪的。 她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平时会收到不少「瞧那个人就是陆学姐/学妹」的议论。但今天不同。 路人的眼神震惊中充满不屑,仿佛惊讶于「她竟然和她混在一起」,稍一接触就赶紧低头装作无事发生。 凌逍:「可能是看你你独来独往习惯了,大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吧。放心,没多大个事儿。」 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到了101阶梯教室,两人找了个离空调近的好座位,坐下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课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同学提前占位子,但大部分都是目光落在这里,微妙地停留片刻,然后特意绕开到远处去坐。 陆鸿云:? 离上课还有挺长时间,她虽然心中存疑,但到底还是正事要紧。昨晚凌逍提到的那个网络订餐平台,晨跑时她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计划,打算先用几天时间分析数据、证实下可行性,之后就立刻搭建框架。 外送人员配置、学生需求量估算是其中重点问题。陆鸿云八百年不混迹论坛,思来想去,发现只有深入群众才能了解更多。 于是她註册了个帐号。 然后,鲜红加精的置顶帖,映入了眼帘。 陆鸿云:…… !!! 第46页 凌逍正在疯狂预习课件,不求优秀,只求不挂科。余光一瞥,便看到陆大小姐神情冷凝,十指在键盘上急速飞舞、唯余残影。 悄咪咪探头一看。 好傢伙,不愧是学神。不仅是小绿茶的马甲,就连她自己跟帖的也已经被扒得一个不剩了! 陆鸿云面无表情地把电脑一推,指着屏幕上的铁证。 「怎么回事?」 凌逍:「……紫薇,你听我解释。」 于是小声把前因后果、自己的安排都交代了一下。陆鸿云拧眉听了半天,摇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父母还会再来闹?他们应该已经认识到,你不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那个女儿了。」 凌逍:「我猜今天他们就会忍不住。」 宝贝儿子那边急着要钱呢,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无功而返?他们可不管会有什么影响。 「那要不要和辅导员说一下?虽然他有点……但学校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吧。」 「唔,那可不一定。」 陆鸿云知道凌逍自己拿定了主意,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充满了担忧。 就在此时,说曹操曹操到,辅导员板着脸走进来,目光巡视一圈,最后落到这里。 「王招弟,你跟我出来一下。」 陆鸿云暗道不好,恐怕是论坛上的事情传到了他耳朵里。她想要一起跟上去,却被拦住了。 「陆同学,这个事情与你没关系,我只是找当事人了解下情况。」 辅导员推了推眼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凌逍,「来吧,老师就是问你点事情,不要怕。」 四周窃窃议论声响起。 凌逍给了个「放心」的眼神,笑了笑,平静跟了上去。 …… 辅导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据说是多年前本科毕业后托关系留校做了这份工作。 他平时不大管事,总是一副「别来烦我」的表情。开口闭口都是大道理,学生们有事却经常推三阻四,总之大概是个自以为是、面子大过天的人。 办公室也在a栋,隔得不远。辅导员没说坐,凌逍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了。他冷着脸没说话,自顾自地泡了杯茶,打开电脑,进入了校内论坛。 凌逍:「老师,有事快说吧,我一会儿还得回去上课呢。」 辅导员瞪了她许久,这才拉长声音开口。 「好吧,王招弟同学啊——我就直说了。」 「对于论坛上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屏幕上赫然是那个置顶帖子。 来了。 凌逍悄悄在口袋里把手机开了录音。 「老师,很抱歉引起轰动,可是这件事情上,我是受害者。这个帖子我不知道是谁发的,但很明显是不全面的。」 「首先,我是一个拿贫困补助金的穷学生,并非可以随意拿出几万块的富家子弟,『有钱不给』纯粹是胡编乱造。」 「其次,所谓的母亲下跪借钱,只不过是单方面的要挟。真实的情况,是我多年来被虐待,哪怕吃不上饭、也要拼了命地赚钱给他们,否则我就无法继续上学,甚至要退学被卖掉换彩礼。而且就在昨晚,我父亲还甚至想当众打死我。」 「最后,我想申请帮助。其一,请求以正当方式寻找发帖人当面对质、并要求她为其不实言论赔礼道歉,公布整个事件真实情况。其二,希望学校在看过全面的证据后,禁止我父母进入校园纠缠。此外,也并不排除我会寻求校方法律援助的可能。」 「老师,私下里我可以自行解决,但对于学生在校内的人身安全,也许学校还是应该尽到合理义务吧?」 义务?谁规定的义务? 辅导员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我不管你家里什么情况,也不管父母是虐待也好、要钱也好,这都是你自己的事。但现在你的行为严重影响到了学校声誉,就必须进行严肃处理。总之等我通知吧。」 凌逍勐然抬头。 「所以您不去找加害者,反而要来处理我这个受害者?怎么,认真解决问题、保护学生就那么嫌麻烦吗?」 「胡说什么!那么多人都说你有问题,难道没有你自己的原因吗?」 「即便我找到证据,证明帖子上的绝非真相?证明我其实是名誉受损的受害者?证明我很可能在校内受到勒索行为、伤害行为的侵犯?」 那又怎么样呢,谁会在乎。 只会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但不管最后真相是什么,他这个辅导员肯定会受批评! 他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问题是你已经引起了不好的舆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老师是为了你着想,闹大了多不好看,息事宁人不好么?自己的事情自己私下里处理好,也不要再去外面摆摊了。下学期好好表现的话,贫困补助金也不会给你取消的。」 好一个息事宁人! 凌逍关掉录音,冷笑着大步离开办公室,回到教室座位上。陆鸿云本想问一下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到凌逍面色沉沉,黑眸隐约蓄起怒火,就知道刚才一定发生了极不愉快的事情。 铃声响起。 多媒体屏幕缓缓下滑,系主任抑扬顿挫的声音,迴荡在满座的阶梯教室里。 有人注意到,门口处有一对乡下夫妻踌躇徘徊,悄悄探头张望。 第47页 系统:「嘿,他们还真敢来了,看来昨天还没彻底死心。」 凌逍定定注视着那两人,突然在心里询问。 「原时间线上,王招弟猝死以后,是个什么结局?」 明明是很平静的一句话,但系统却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地查了下资料库。 「会所后来还是被人举报端掉了,王德富与陈凤兰只好跑到学校这里来讨说法。然后辅导员极力劝说校领导给他们十万块钱,作为人道主义补偿。」 「呃,还发了个通告,『经充分调查,该学生意欲赚快钱,私自去违法场所打工。但学校仍决定给予家长慰问金,彰显了本校人文关怀……』最后大家高高兴兴地合影留念,学校收穫了名声,王家收穫了金钱,完美he。」 只有王招弟,孤零零地在黑暗中结束了这一生,无人知晓。 「这样啊。」凌逍点点头。 见陈凤兰已经熘了进来半个身子,她纹丝未动,只发出一声低低冷笑。 来得正好。 她现在的心情,不爽,极度不爽。 来啊,撕啊。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第23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八)…… 王德富与陈凤兰昨夜商量许久, 终于下定决心去学校里面大闹一通。 不去,一分没有,无功而返。去了, 要么拿到钱、顺便用舆论压一压王招弟那个死丫头, 要么没拿到钱、但没准拿回人换彩礼。两个人掰着手指一算, 发现后一个选项怎么都不吃亏,于是掐着时间熘进了学校, 躲在101教室不远处守着。 林露露说得没错, 果真这里有不少学生,还有一些看起来就是领导的人物。他俩亲见看着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把自家女儿叫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了教室。 就是这里。 陈德富想了想, 悄声叮嘱媳妇道: 「你一会儿进去的时候,不要咋咋唿唿说那么多。领导们都爱面子,清高,咱们目的就是要到钱而已,当众哭几声、逼他们来主持公道就行。昨天你就是说得太多,才被抓住了把柄。」 陈凤兰挺不服气的。她怎么知道闷棍子一样的女儿突然变得那么犟、那么狡猾?不过是自己一下子措手不及、吃了亏而已。 没错。昨晚她使劲儿琢磨了一晚上,终于反思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摸错了方向,说得太多、哭得太少。 这里毕竟是省城, 不是村里几十人当众扯嗓子撒泼就可以的, 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看看那边装的跟什么似的, 嘴上用好听的话引同情,行动上还表现出那么一副柔弱的样子。当时她没反应过来, 这下子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不就是比谁更可怜吗?行啊,看看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丫头还能跟她耍什么新花招! 铃声响起,走廊上已经没有了人。门半掩着, 陈凤兰犹豫推开看了看,一时间被狠狠震住了。 满座的巨大教室、从来没见过的高科技设备、空旷的屋顶……这一切让人显得如此渺小。 她捏着衣角,不知为何,忽然间就萌生了退却的念头。 空白的脑海中,慢腾腾地升起了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她到底是在与什么做斗争?又在追求什么结果呢? 为什么她此刻会站在这里? 背上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只听丈夫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 「快进去!对方还等着要钱呢,难道你想世贵在学校抬不起头?咱们可指望着儿子光宗耀祖呢!」 对了,儿子! 陈凤兰勐然意识到,自己来是背负着光荣使命的,于是那点踌躇也烟消云散。只要儿子有难,她这个做娘的就必须冲上去。再大的场面又算得了什么? 陈凤兰狠了狠心,终于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 系主任的这堂课涉及本专业前沿技术分析,还有校内不少学术大佬观摩,甚至是被称作计算机系年度课程,甚至还有专门摄影师进行录制。他正打算激情满满地开始讲解ppt,却发现被不速之客打段了。 「不好意思,我们正在上课,二位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他有些不愉快地斥道,打算驱赶这对迷路的夫妻。 然而对方却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儿地堵在门口,噙着泪四处张望。 年轻学子们被这一意料之外的情况打断,不禁抬头打量过去。 但怎么……越看越像热帖里的老母亲! 议论声此起彼伏,谁也没心情再上课了。主要昨天那个帖子实在是校内多年不见的大事——可怜的父母与无情的女儿、这种电视剧的情节真实发生在他们身边,叫人完全无法忽略。 老母亲很明显在找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在帖子的另一主人公身上。 主人公不动如山地坐着,甚至在笔记本电脑上认认真真找资料,似乎与她毫无关系。 于是陈凤兰顺着众人视线找过去,很轻易地就发现一处隔绝的区域,空荡荡地仅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自家女儿。 她哽咽地唤了一声「招弟」,然后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痛苦似的,捂住面庞缓缓蹲下,悽厉地哭了起来,再说不出一个字。 招弟。 一夜之间被冠以「人渣女」之称的、计算机系王招弟。 瞬间,满座譁然。 吃瓜群众:果然是她!狗血戏码终于要实景再现了吗?! 第48页 系主任听着沸腾起来的议论声,暗道不好。 很明显,是哪个不省心的学生家长跑这里来闹事了。他教书几十年,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当众对峙的情节,倒也没有十分慌乱。他一面叫前排一个学生立刻去请辅导员过来,一面尽力安抚情绪、先把人弄出去再说。 「家长如果是来找孩子的话,就请先在外面等一等,」他指了指焦点位置,「陆鸿云同学旁边的这位……招弟同学,这是你父母吧?先出来,有什么事情你们坐下来先聊下。 总之先出去商量,肯定没错。 但陈凤兰怎么肯走。她昨天可是尝到了两面三刀的厉害。如果没有领导当面主持,私底下小丫头指不定就反了天了! 哭声越来越大,悲切极了。吸取教训后,今天她学乖了,并不直接控诉,只是一个劲地唿唤女儿的名字。 王德富也竭力摆出老实人模样,乍一看黑黢黢、憨憨厚厚的,很像朴实的那副《父亲》油画。 吃瓜群众的眼神愈发充满了不屑,盯着无动于衷的冷血人渣主人公,窃窃私语起来。 「王招弟平时不声不响,居然真的是这种没良心的人。」 「她不是都有钱开小吃摊么?怎么能够连爹妈都能见死不救。」 「陆鸿云也和她混在一起诶……」 林露露心中一喜,也试图在其中浑水摸鱼。 「真可怕,这种人居然是我的室友。以前人家都没发现呢。」 当然,也不乏有理性思考的同学,感到事有蹊跷、观望发展,只是这种人一般并不太会发声,正所谓是「沉默的群体」。还有三两个夜市围观群众在解释事实并非如此,但渺小的声音到底淹没于庞大的谴责中。 人总是会被舆论所裹挟,相信大部分人都看到的事实。除非有惊天的反转,否则最初的印象会一直停留在脑海里,并愈加深化巩固。 后排几位教授、校领导已经起身上前,打算处理好这一事故再回去落座。辅导员也黑着脸匆匆赶来,见到这乱糟糟的情景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才找当事人聊完息事宁人,父母又跑过来闹!感情都把学校当做菜市场么? 辅导员忍了又忍,挤出一丝笑容劝道: 「我是本系辅导员,这样,我把王招弟叫过来,咱们一起下去说。有事好商量嘛,有麻烦学校也会尽到一份力的——」 陈凤兰激动地上前抱住他的大腿。 「各位领导!求您给我做主啊!」 辅导员/系主任/听课大佬:…… 「这位家长,你冷静点——」 陈凤兰似乎是崩溃的人突然找到了主心骨,直接捂着心口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女儿啊,妈也是没办法才来学校求你的!」 「求求你,救救咱们家吧,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王德富打好配合战,握住辅导员的手,大声指责道:「今天我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求个公道!我这个女儿实在是不孝,实在没办法呀,只有领导们才能为我们做主了!」 偏偏具体怎么个不孝法儿,又只字不提,口口声声地求人做主。 数百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凌逍的身上。 鄙视、不屑、疑惑、兴奋……仅仅是眼神,就能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辅导员见凌逍一动不动,老神在在地玩电脑,只觉得血液拼命往头上涌。趁着几人架着这对夫妻时,他干脆越级而迈,大步来到座位面前。 「王招弟,快跟我出去!」 凌逍:「不好意思,我在上课。」 上课?系主任都去拉人,还上什么课! 再这样下去,论坛头条就是今天他们系的闹剧了! 「让你出来你就出来,难道要把家事弄得人尽皆知吗?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家客厅!」 系主任那边几个人好言好语地试图把人劝走,偏偏这对夫妻跟萝蔔似的,几乎要长根在地面上,看来非要当众得出个说法不可。 哭声迴荡在教室里,一声声悽厉地传入耳畔。喧嚣沸腾,年轻学生们再也忍受不住眼前悲惨一幕,出于朴素的正义感开始大声喊叫。 「王招弟,你爸妈都这样了,难道你还忍心坐着不动!」 「是啊是啊,问心无愧的话,就赶紧出去解决问题!」 辅导员深吸一口气,凑近凌逍的耳旁,压低声音。 「出去,我来调解你们家的事情。不就是钱的事情么?咱们好商量。但要是你执意不出去,事情闹大,记过、甚至是退学,你选一个。」 多么可笑的一幕啊。 自己的父母,为了钱、为了打压这个女儿而企图当众泼脏水。本应该保护的学生的辅导员事到如今依旧想着息事宁人。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们尽情挥洒自己的情绪。 乱闹闹的一片。所有人都等着漩涡中心的主人公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总得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而这个人,就是王招弟。 只有陆鸿云紧紧握着凌逍的手,传来滚烫的温度。 「你打算怎么办?」 凌逍安抚地拍了拍。 不破不立。 夜市的那一场小打小闹不过是开端,她可以耍心机、可以装柔弱、可以模煳焦点唤起众人同情心。 可这一次,她不屑如此。 第49页 她要为王招弟正名,要为那个惨死后被利用、遗忘的女孩儿,讨一个说法。 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凌逍合上电脑,拔出一个u盘,大步走上前去。 第24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九)…… 除了陆鸿云,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凌逍是要跟随父母、与辅导员一同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协商。 至少从帖子和今天的表现来看,这件事情是女儿这边就可以单方面拿钱解决的。 大家不由得略有些失望, 以为今日好戏看不成了。辅导员则是微微松了口气。 陈凤兰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与王德富充满希冀地对视一眼, 望着女儿拾级而下,朝着这边走来。 这就对了嘛。听啊, 议论声几乎都认为她是不孝的, 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再加上他们这边先哭得惨,抢占了先机, 小丫头果然没办法了吧! 如果她这次能够在领导的主持下, 乖乖把钱交出来,以后也全部听家里吩咐的话,他们还可以允许她继续带着「王」这个姓氏、继续读书、工作下去…… 凌逍没有去搀扶自己的父母,没有低头沉默地出门。 因为这一去,无论结果怎样,留下的只会是对王招弟无尽的揣测与谩骂。 她昂首阔步地,迈上讲台,拿起了被系主任放下的话筒。 「她这是要干嘛?」 「难道是打算当众道歉?」 滴—— 刺耳的麦克风声顿时拉长声音鸣叫, 捂着耳朵也听得刺痛。 凌逍甚至又拍了拍, 试了试声音, 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的神情极为平静,有种莫名安心的沉着。她并不去看门口的父母与老师, 也似乎不在看下面的数百名同学。 有些事情是为了汲取利益、完成任务而做,有些话,却只说给逝去的一个人听。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我自愿承担一切后果。但现在, 请允许我占用大家十分钟的时间,将一切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学校的声誉着想、为了还同学们一个安心。说完了以后,我会立刻踏出教室,不会耽误同学们的正常课业。」 辅导员正想阻止,却见系主任沉吟片刻,与同事们交换下眼神,并未吭声。 说实话,既然已经乱了套了,也不差这十分钟了。看热闹的心态,谁还没有那么一点呢。 同学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这个向来毫无存在感的同学,到底是要做什么。 「也许你们觉得我冷血无情也好,暗藏小心思也好,这一切的批评指责,都是各位的权利,我无法阻止、也并不想阻止。但同样的,我也有可以发声、可以自我保护的权利。」 「接下来的这些信息,都是我以合法途径收集的。其真实性与合法性都将在后续程序中得到官方验证。」 凌逍微微掀起唇角。 她怎么能够灰熘熘地离去?! 来吧。这是一场蓄谋已久、也迟到太久的审判。 来自王招弟的,血与泪的审判。 多媒体屏幕上,赫然是一个文件夹。坐在台下的同学紧紧盯着屏幕,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丝好戏。 文件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叫作《一生》。 凌霄不徐不疾地开口。 「也许生活在省城的大家不知道,阳光的世界下,其实每一分一秒,都有无数阴暗在滋生,有时候甚至就沉默地发生在诸位身边。」 「我是王招弟,没错,就是帖子上,那个所谓的人渣女。门口的那两位,就是我血缘上的父母。」 「18年前,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卖掉、扔掉都是当地常有的事情,这对夫妻也不例外。后来是因为村里神婆说,留下她、第二年就能够生儿子,这才有机会让这个生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招弟』二字,贯穿了我十八年生命的始终。从最开始起,我存在的意义,或许只有这点而已。」 「我不知道在座的每一位是如何健康快乐长大的。或许你们曾经见过,几岁的幼儿,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儿,就必须忍受无休止的虐待吗?十几岁的姑娘,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儿,就必须拿命去供养家里、供养弟弟吗?」 「我不知道你们的人生如何,但我知道自己能够活到现在,不是因为父母的养育,而是因为我的运气好一点而已。」 十八年积累的那么一点点运气,都用来换取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答应过小姑娘,要回答一句「为什么」。 凌逍打开了第一个文件。 陈凤兰不懂电脑,可她死死盯着屏幕。 那里藏着什么她不清楚,但一定是……绝对、绝对不能打开的东西。 「不——!你快关掉!」 正在启动。 确认打开。 滑鼠滚动,一张张清晰可见的图片瞬间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文字与图片是不会说话的,但可以直接击穿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的心底防线。 触目惊心的陈旧伤痕照片。 医院详细检验的受伤记录、字字惊心的急诊诊断。 十八岁的,已经濒临枯竭、奇蹟般存活的生命。 满室静默。良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无一例外地印证着王招弟多年来所受到的非人虐待。 第50页 而始作俑者,或许就是在一旁慌张至极、想要胡乱上前关闭的亲生父母! 「可……这不一定是他们造成的吧?」有人小声质疑,瞬间被旁边的人捂住嘴。 凌逍一点儿也没生气,依旧是从从容容的。她甚至对提出问题的人笑了笑。 「这位同学的问题,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怀疑,我当然理解。法律系里面有个说法,叫做『证据链』,我也不可能只准备了这么一份。不如咱们接下来看看其他的资料?」 她说得轻轻松松,语气也是带些幽默的。 可每个人的表情逐渐严肃,谁也笑不出来。 「既然我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自己的经歷,就绝不会进行模稜两可的误导。现在,下一份资料有些考验数学能力,当然,这是咱们计算机系的强项哦。」 「也许有同学知道,我是拿贫困补助金的。不错,我出生的地方很穷,整个村子也很穷,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却不是全部真相。」 那是一份清清楚楚的转帐记录。 王招弟有着良好的记帐习惯。起初是初中、高中时赚的每一笔钱,从「去隔壁村采猪草得5毛钱」的稚嫩笔迹,到清晰银行卡转帐的备註,「本月上学费5000已转」。谁也不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记录下了这些。 从期盼到失望再到习惯。曾经偷偷惦念过,或许某一日会「买」下作为人的自由,但那一日,从未真正到来。 「刚一入学的时候,我还偶尔会来上课。大家应该有时候会忘记,身边还有这样一位同学吧?她到底每天去干嘛了呢?没人在乎。但现在,我可以大声告诉所以人,因为这没什么丢脸的。」 「几乎什么工作我都做过。有比较轻松的家教,也有冬天冷水刺骨的洗盘子。我也去工地里搬过砖,每天两百,但搬了几天就晕倒了,一分钱没拿到。哦,我也去过会所打工,为了那夜间高薪,不过后来被人举报端掉了,依旧是一分钱没有。」 「请看,所谓的上学费用,就是指我赎买自己上学资格的费用。第一年前几个月,这个要求是每月两千块。后来变成了3000、5000……这些钱他们用来干什么了呢?或许是翻新房子,或许是给弟弟攒钱娶媳妇,又或许是弟弟突然想要一辆自行车、一台新电脑、一双新球鞋而已。」 「而我,除了馒头,从来没有在食堂买过一道菜,因为这对我而言是极度奢侈的行为。」 前排有人仔细算着数据,却见一个巨大的加粗数字已经显示在了屏幕上。 十八万三千二百壹拾元。 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以血肉换取的巨额数字。 「我知道许多人平时会说我不合群。的确,因为连正常活着,都只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有些人,仅仅是想要成为普通人,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诺大的教室,满座沉寂无言。 哭的人就是受害者吗? 按闹分配才是常理吗? 老实巴交、哭得惨兮兮的乡下父母,与讲台上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小姑娘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那些数字、那些照片清晰摆在眼前,不容辩驳,生生刺痛了他们的双眼。 与此同时,一环接着一环,一段录像开始播放。 正是完整的夜市闹剧过程。 「快关上啊!!」 陈凤兰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撕扯着,王德富也拼了命地想要砸碎讲台上的电脑。 这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心虚吗?一点儿也不,他们的女儿私下里想怎么样处置都可以。 但就算是再傻的人也有一点会很清楚——当这些事实被公之于众时,那么他们夫妻二人、包括宝贝儿子,就算是全完了! 辅导员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的黑。 「王招弟,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把学校到底当成了什么?快下去!」 他厉声点出前面几个学生。 「来几个人把她弄下去!」 无人行动。 被点名的人,甚至连应都没应一声。 系主任拍了拍辅导员的肩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让她说。」 这是在场每个人的心声。 凌逍冲着系主任露出一丝微笑,鞠躬行了一礼。 「最后一份证据,就是这段完整的视频。我不知道发帖人是到底想传达什么信息。也许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看着求生的人挣扎就是她的快乐吧?又或者,是故意针对我的吗?对此,我不做评论,但保留向发帖人追究责任的权利。」 说这些的时候,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林露露,却只看到对方低垂的头髮,与瑟瑟发抖的身子。 视频不算太长。从王家父母来闹事要钱,到最后王德富想要真的打死对方的情形,都一清二楚。 这与帖子上的事实,截然相反。 短短十几分钟,仿佛过了许多年那样漫长。 所有人,无话可说。 他们愤怒,愤怒自己的热心被当成了践踏正义的工具。他们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正生活在美好的环境下,否则又怎会有那样的黑暗。他们痛心,痛心在生与死之间痛苦挣扎的、被彻底忽略的人。 这绝不是一件可以开心围观的事情。 这绝不是一件可以一笑而过的事情。 第51页 「请问你准备这么多证据的目的是什么?后续有什么打算?」有人从后排高喊道。 凌逍嘆了一口气,温温柔柔地望向门口的父母。 「是啊,怎么办呢?」 到了这种程度,要钱是几乎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平安回家,再做打算。 极度惊慌之下,陈凤兰大脑飞速转动,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王招弟,我们是你的父母啊,怀胎十月生下你,这是割捨不掉的关系!」 凌逍面色一冷。 父母? 他们不过是懦夫,恃强凌弱的懦夫而已。 这种人也配! 她再次拿起话筒,面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沉静,却阻止不住被掩盖的激昂热忱。 「同学们,我心底一直有一个疑惑,这也是今天我敢于揭露伤疤,站在这里的原因。」 「血缘是宝贵的,是传递亲情的纽带,可有些无法逃离的、以血缘为名的伤害,是否註定了受害者要一生被困在枷锁中?」 「如果接受现状才是符合道德、符合舆论的,那么又有谁会为了沉默的受害者发声?」 「阳光的地方,总是跟随着黑暗。我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也或许有同学有类似的遭遇、亦或是其他方面的伤害……但无论经歷着什么,我只是想说—— 「站出来寻求帮助,绝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无论是道德上的帮助,还是法律上的帮助,冲破束缚,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权利!」 法律? 什么法律,亲生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会涉及到这些?她究竟在说什么?! 陈凤兰疯狂喊道:「王招弟,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走,我们这就离开还不行吗?!」 凌逍最后仔细看了看这对名义上的父母。 「你们配吗?」 他们是父母,也是犯罪者,手上沾染着一条鲜活生命逝去的罪孽。 她漠然转身。 「同学们,今天非常碰巧是我十八岁的生日。这意味着我努力活到了今天,也意味着我可以脱离所谓的监护人,成为完完全全、拥有独立地位的个体。」 十八岁,太阳重新升起,腐朽的过往彻底燃烧,前方是崭新的生命。 她们生来自由。 「因此,借着这场闹剧,慎重做出我的决定——」 「我将以虐待罪、敲诈勒索罪的名义,向公安机关寻求帮助,在必要时会自行提起诉讼。」 「此外,对于这么多年来我遭受的损失,将对二位进行依法追偿。后续事件发展,我将在校内帖子上持续更新。追偿到的所有钱款,将捐助用于家庭暴力受害儿童的救助。」 「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这是我决定的处理方式。大家接受也好、谴责也罢,在此,我问心无愧。」 凌逍关掉屏幕,晃了晃手中的u盘,露出明亮轻松的笑容。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受到缠绕多年的枷锁,几乎被全部卸去。 残留的迷茫与痛苦一点点消散,身体里传来温和而平静的嘆息。 像是刚做完了一次发布会一样,她深深躬身致意。 「以上,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 「不——!不要——!你去怎么不去死啊……」 陈凤兰与王德富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发出绝望的尖叫。 困兽般试图厮打,但是被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静默。 啪——啪——啪—— 孤独的掌声响起。 一身红衣的姑娘缓缓起身,一下又一下,独自拍着手。 紧接着,一点点的,那掌声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夹杂着哽咽与欢唿,好似温暖的潮水,一波一波涌起。 触不可及的遥远海面,终于掀起了起伏涟漪。 久久迴荡。 摄影机尽职尽责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2010年的冬天,闹剧开场的一天,註定以不同寻常的方式结束。 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公开课。 也是计算机系学子、以及全校学子人生中的,重要一课。 第25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十)……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过了许久, 保安姗姗赶到,架着王家夫妻二人来到办公室。系主任课也不上了,与同僚们一起严肃等待, 时不时轻声安抚凌逍。 系统方才一直没敢出声, 直到这时才热泪盈眶地回味:「你刚才那番演讲好感人啊。」 凌逍:「嗯, 今晚小吃摊等着客流量爆炸吧。一会儿记得提醒我,多备点土豆。」 系统:……祖宗, 不愧是你, 这个时候还想着搞事业! 事情性质严重,听闻情况的校长也急匆匆赶来。 老校长今年六十多岁, 满头银髮, 即将退休。凌逍没有想到会惊动这位法律界的传奇人物,因为在原来的时间线里,这个时候他已经饱受疾病摧残,即将去医院休养。 推门而入的时候,只听办公室里哭声连天,夹杂着谩骂与威胁,恐吓与求饶。 老校长面不改色地问道:「家长是这两位吗?我是本校校长,咱们先坐下来谈一谈。」 还有机会坐下来谈吗? 对, 刚才的一定不作数, 大领导的话才作数!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陈凤兰与王德富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他们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但却不知道如何停止内心的恐慌。第一次,他们萌生出一种叫做「后悔」的念头。 第52页 如果这次没有来省城, 或许现在还能够待在村子里,安安心心地等待王招弟每个月的供养,等着儿子光宗耀祖。如果能够当初少打一点女儿,说两句好话, 叫她不至于反目成仇。如果,如果当初真的把她扔掉,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为人子女,难道真的可以把父母送进监狱吗?真的有这种规定存在吗? 陈凤兰嘴唇颤抖,也不敢撒泼打滚,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哭泣哀求。 「领导,这个事情都是孩子不懂事,而且我们也知道错了,下次不会这么逼她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去,行不行?」 老校长面目祥和,冲着凌逍温柔笑了笑。他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可能您误会了。我之所以来到这里,称唿二位为家长,是因为招弟同学是我校的学生。这里不仅仅是教书的场所,也是育人的场所,更有保护每一位同学的义务。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咱们先坐着聊一聊,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王德富不太理解话里的意思,只是直觉有戏,不禁挺起了腰板,口吐芬芳。 「死丫头,如果你真敢把老子送进局子,就等天打雷噼吧!看老子回去不打死你……」 凌逍掏了掏耳朵,不在意地吹了吹。 「哟,好怕怕啊。」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呢,唯二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守承诺。」 她看向老校长,语气不乏尊敬:「我知道,您还抱有一丝调解的希望,我理解,但不接受。我已经给过他们最后一次机会,既然最后还是选择了舆论与法律帮助,就说明已经是别无他法了。」 老校长轻声安抚道:「招弟同学,你我尊重你的决定,学校也会为你提供必要援助。但是我不希望你独自一人来对抗。下一次如果遇到问题,其实可以先向学校求助的。」 说罢,又怕她误会一样,连连摆手:「这并不是推卸责任,也不是想要阻碍你的正当权利。我只是从校长的角度,希望每一位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能够获得属于自己的大好人生。」 辅导员站在一旁,摆出一副为学校着想的态度、义正严辞地建议道:「校长,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对于学校的名声会影响很大——」 老校长没理会他,而是继续认真地等待凌逍的答覆。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有什么诉求?可以告诉我吗?」 王德富与陈凤兰期盼地等待结论,而辅导员也倨傲点头,随声附和。 「就是,你到底想怎么样?快说!」 围观的系统:…… 倒霉孩子怎么都这么喜欢自行加戏啊?瞧瞧大魔王恍然大悟的样子,估计你不吱声,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校长,我一直很仰慕您的风骨,但很抱歉,由于某些缘故,目前我无法信任学校。法律保护的正当权益、就是我的诉求。现在我将自行报警,请您理解。」 凌逍看着小丑一样被冷落的辅导员,沖他玩味一笑。 「尊敬的辅导员老师,上课前,你找我在办公室进行的对话,是否还记得是什么内容?」 什么内容? 辅导员怔怔回忆了一下,瞬间变得面色一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毕竟您年纪大了,几十分钟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也很正常。既然忘记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忙回忆一下。」 凌逍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份录音,时间显示是一个小时以前。 清晰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在几位校领导的见证之下,揭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不管父母是虐待也好、要钱也好,这都是你自己的事。但现在你的行为严重影响到了学校声誉,就必须进行处理。」 「息事宁人不好么?自己的事情自己私下里处理好,也不要再去外面摆摊了。下学期好好表现的话,贫困补助金也不会给你取消的……」 毫无疑问,这是辅导员的声音。 这是——她竟然偷偷录音了! 凌逍欣赏了一会儿辅导员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精彩变脸,举着手机悠然晃了晃。 「息事宁人,多么美好的词彙啊,和谐校园嘛,理解。」 「不是,校长,你听我解释……」 许久。 老校长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向他的学生郑重鞠躬。 「原来如此,我会做出公正处理的。」 「对不起。」 为了无法发声的困窘,为了逃避承担责任的学校,为了权利的捍卫与道德法律的遵守…… 王招弟,以及所有遭受如此情况的学子们,都需要这样一句道歉。 他环视四周,看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与磐石基柱的年长老师们,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的校训是什么?」 a大传承百年的校训,无人敢忘。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异口同声道:「惟真惟实,惟明惟善。」 凌逍看到老校长肃然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警方电话。 惊恐的尖叫、凌乱的咒骂,不绝于耳,但无人在意。 他平和地扫过哭嚎挣扎的夫妻、低头认错的辅导员,最后与凌逍相视一笑。 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薪火传承的后辈们。 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心中有着流动的感情,有着群体意识的约束,有着值得美好赞颂的品德。无论是身处怎样的黑暗之中,希望也依旧存续着。 第53页 而身为师者,需要保护这样的光芒与希望。 「惟真惟实,惟明惟善。秉承校训,所以我选择这样做。」 「诸君,共勉。」 —————— 王德富与陈凤兰抱着要钱的美梦来到省城,最后却荣获银手镯一副,传回去,大概是整个王家村的丑事。 尤其竟然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送进去的,简直是前所未闻。 老校长打了电话后,警方迅速赶到。到来的时候他们还试图狡辩,但最终还是哭哭啼啼地上车了。 凌逍跟着一起来到警局,在执法办案区呆了足足三个小时,将多年来的经歷与此次事件前因后果说个明白,又提供了详细的证据材料,包括u盘里的内容,以及厚厚的纸质资料。 当时整个警局就被狠狠震惊住了。 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勇了吗!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凌逍惦记着出摊儿,沖回去放了下东西,就要拉着陆鸿云往外走。 陆鸿云已经穿好了外衣,但是坐在椅子上迟迟未动。 凌逍:「这是怎么了?走吧,出摊了。」 陆鸿云道:「不急。」 她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神情冷静而严肃。 「林露露,招弟回来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咦,小绿茶竟然在宿舍吗?她怎么没看见人? 凌逍又找了找,才在上方床铺的厚被子发现里面裹了个人,蒙着头,里面传来阵阵啜泣。 「别哭了,哭也无法否认你蓄意发帖、破坏同学声誉的行为。怎么,发帖的时候那么嚣张,现在就打算用眼泪矇混过关?谁给你的勇气?」 陆鸿云说话的时候向来一板一眼,但也许是这两日经常与学渣混迹在一起,话语里竟不自觉带了些痞气。 凌逍憋笑憋得辛苦,忍了又忍,才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震惊受伤的模样,琼瑶式咆哮。 「什么?!竟然是她故意公然污衊室友?啊,难道说这就是刑法上所说的侮辱行为吗?我不信我不信!天哪!!」 陆鸿云: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明你最初是打算自导自演的! 被子一掀,林露露蓬头垢面地出现了。 她再也忍受不住,理智彻底崩溃,疯狂地哭喊质问。 「我有什么错!现在你成了学校的名人,论坛上所有人都说你勇敢坚强,这不是我发帖才有的效果吗!」 凭什么啊……凭什么! 凌逍诧异反问:「没有达到你的预期结果,所以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哇,林露露,你的脸皮真的是比二食堂的大饼还要厚。」 情绪隐忍太久,一旦爆发后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只剩铺天盖地的畏惧与悔意。 林露露听着这嘲讽的话,又哭泣了许久,才怯怯探头,抹泪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王招弟,你,你能不能原谅我?求你,我不想要在档案上留下记录啊——」 凌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样的中伤,也许只是一个小插曲,也许却是压垮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气息霎时间变得比外面寒冰还要冷冽。 「我不会原谅你的,但也不屑于与你这种人纠缠。」 「说是把柄也好,威胁也好,这件事永远都会保留在我手中。」 她凑近,以极轻的声音,发出来自深渊的低吟。 林露露停止哭泣,惊恐地慢慢睁大双眼,感受到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结。 「如果下一次你胆敢再做出什么,我不介意用这双手,让你永生不能翻身。」 说得出,也做得到。 林露露听到自己的心脏声,剧烈跳动在胸膛。 不甘而愤恨,但最终註定只能归于无力的平静。 「我,我知道了。」 凌逍无所谓地点头。 实际上,管他人渣是否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她可没那么闲。 大好时光,还不如去搞事业! 她看着陆鸿云等候在一旁岿然不动,却侧着身好像试图偷听的样子,不禁嘻嘻一笑。 「行了行了,走吧,陆大小姐,再晚可就过了饭点了!」 第26章 如何逃离原生家庭(终)…… 原本安静萧条的夜市末端, 日渐变得人声鼎沸。队伍长长不断,一波又一波的同学慕名前来打卡,结果瞬间被味道惊艷捕获, 从此风雪无阻地前来拖家带口买宵夜。 胖墩墩小吃摊实现了流量计划, 回本盈利在即。王招弟每天走在校园里, 经常会有老师同学用温柔与鼓励的笑容,亲切唤她「小老闆」。 王招弟很喜欢这个称唿, 日夜为了事业而欣然奔波。 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醒来, 她看到了那个人所看到的一切,感知到了那个人所做的一切。有时候会甚至怀疑, 是否她们其实是一个人而已。 仿佛大梦一场, 那些束缚的枷锁果真消弭殆尽,留下的只是融融暖意,以及一颗自由的心。 她也许做不到那样好。 可有了灯塔,就再也不会迷失方向。 冬去春来,胖墩墩小吃摊成了小吃铺,陆鸿云那边也已经开发出了网络订餐系统,联合诸多小吃铺在学校试验,大受好评。 两个人陆陆续续完善方案, 不断参加创业竞赛, 最后甚至成立了一个小公司, 名叫「胖了么」,在不断的结构调整中开拓出新兴的外送业务方向。 第54页 不知未来如何, 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但现在她们朝气蓬勃地在努力着,这就足够了。 公司註册前一天, 王招弟去做了一件事情。 她断然改掉了那个伴随十八年的、代表着伤痕的名字。 从此,她不再是什么招弟,也不是谁肆意丢弃的附属品。 只是自己。 或许在人生的旅途,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也可能有光与暗的如影随形,但这些已经不再能够令人退却了。 感受到过大海的磅礴,又怎会畏惧些许风浪? 她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启。 …… 凌逍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一个字。 疼。 浑身上下涌来鲜明痛感,从嘴唇到脸颊,从腹部到四肢,仿佛每一处都被钝器狠狠砸入血肉。 脑部剧烈眩晕,心脏急剧跳动,胃也跟着痉挛……凌逍感到自己已经唿吸困难,耳朵里传来震震嗡鸣,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什么也看不到。 她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上,感受到有个力量极大的男人正在不依不饶地发狠踹着自己,她则像是垃圾一样被拖拽着、践踏着、侮辱着。 「臭婊/子,每天吃我的喝我的,竟然还敢顶嘴?!」 「装死?叫你装死,老子今天就真打死你不可!」 皮肉与骨骼被狠烈撞击,发出沉重的声响,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恶毒咒骂咆哮,以及撕心裂肺的婴孩哭泣声。 这副身子大概已经是重伤状态,凌逍几乎无法进行反抗,便只得尽力护住脆弱的腹部与头部——无论怎样恶劣弱势的情况,总是要先保证自己存活下来再说。 「贱/人,你管我在外面干什么找了谁,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过了许久,踩砸在身上的力气小了许多。男人似乎是彻底地发泄了一番,气喘吁吁地往沙发上一坐,快慰地点起了香菸。 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剩下小孩子的尖叫抽泣,刺痛耳膜。 凌逍等了又等,终于那阵濒死的感觉消退了一些。她勉强撑起身,就忍不住哗啦啦地吐了起来。 系统:「那个……这是个家暴世界,我马上处理好数据,你等一下下啊!坚持住!」 凌逍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一看,上面赫然是鲜红色血液,甚至夹杂着些不知名的血块。 等?怕不是等死吧! 再等一会儿,人都凉了! 或许是体内残留的本能,凌逍第一眼就去望向婴儿床里蹒跚站起的幼儿,看到没有挨打虐待的迹象,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 透过缭绕的烟雾,她又死死盯着男人,只见那还算帅气的脸庞上带着扭曲的快意,是狂风骤雨后的短暂平和。 「起来吧,去做晚饭了。」 「再沖点奶,楠楠肯定是饿了才哭这么大声吧。你一个全职家庭主妇,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凌逍忍着骨肉碎裂的痛感,强行站起身。 她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客厅里的环境,寻找是否有能够利用的工具,任何都可以。 突然,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两处物品上。 茶几上放着削了一半的苹果,一柄小巧的水果刀安安静静地躺在旁边。 与此同时,门口墙壁角落里一个隐秘的摄像头正对着婴儿床,不过范围应该可以覆盖整个客厅。 能用。 她沉吟片刻,随后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面前。 也许是因为没有欣赏到往常瑟缩的恐惧,男人不禁皱了皱眉——那是他最为喜欢的表情。 「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凌逍拭去脸颊上残留的泪水,平静地开口陈述。 「你打了我。」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她只是想要确认下。 男人有点意外,随后情不自禁地嗤笑起来,表情极为轻松自在。 「是啊,我是你老公,打你几下还要挑日子吗?」 凌逍点点头。 这个男人是她的老公,小女孩是她的女儿。所以,她是一位母亲,也是一位妻子。 这没什么错。 可在此之前,她不是谁的谁,而首先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 系统那边还在摆烂查数据,但凌逍已经等不及了。 她站在男人面前,俯视着他,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轻蔑与厌恶。 「离婚,钱,坐牢。」 她哑着嗓子,冷冷挤出这三个词。 男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砸吧嘴想了一会儿,才解读出这几个字的意思。 「你想离婚?不给钱的话就想让我坐牢?那我可要奉劝你一句了,少在那里做白日梦!」 男人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凌逍看着他那副嘴脸,不禁诧异地反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哪只耳朵听出来我是这个意思?」 「……你说什么?」 男人顿了顿,沉声确认道。 所以说垃圾就是垃圾,理解能力都这么差劲! 凌逍毫不在意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不耐烦地指了指自己。 「离婚,孩子归我,钱归我。」 又指了指他。 「同时,你,坐牢。」 「这是个全选题,不是单选题,也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见,懂?!」 第55页 等下,她到底在说什么梦话! 男人被惊得说不出话。 离婚,要钱,看样子还想告自己——她哪里来的胆量! 仅仅是几秒钟,方才释放出的一部分情绪急速反弹,膨胀到无法忍受、必须立刻发泄的地步。 男人的神情变得阴鸷而暴虐,他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吱咯吱的威胁声响。 啪——! 「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凌逍狠狠踉跄了两下,勉强站住,脸颊瞬间肿起。 一耳光下来,嘴角几乎撕裂开来,脑子里轰鸣不止,满眼金星。 她慢慢退后两步,身子靠近茶几。 或许是一种巧合,又或许是隐秘的蓄意……她以极其自然的方式接触到上面的刀具,同时又能够确保被摄像头拍到正面动作。 「呵。」 凌逍歪头捂着脸,轻轻地笑了一声。 明明什么也没说,可那怜悯之意清晰地传入男人心底,就像是在耻笑泥淖里挣扎的蛆虫。 她看不起他! 绝不会错,那讥讽的神态仿佛在说——看啊,你不过是个懦夫而已! 权威被挑衅的怒火瞬间旺盛燃烧,一下子火苗蹿得老高。男人看着妻子从未有过的神情,双手颤抖,胸口郁气迅速凝聚,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打她!狠狠地打她! 他勐然站起,撕拽着眼前妻子的长髮,什么也不想地就要往茶几上砸。 「去死吧!」 尖锐的玻璃桌角近在寸间,下一秒就要刺入脆弱的太阳穴! 凌逍一直在注意对方的下手角度,早已凝聚起全身的力气等待。她找了一个巧妙的角度,堪堪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只是逃过了这一遭,身子却重重地砸到了茶几上,似乎毫无防备地等待施暴者的再次侵袭。 男人并不过瘾,还要玩命地往上摔。 他陷入疯癫的快/感中,全然不顾手下伤痕累累的人,也不顾一旁无法停止哭泣的女儿,嘴角露出肆意的笑。 「来啊,我好好陪你玩一玩——」 可靠近的一剎那,他却从妻子沉静的黑眸中,看到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不对。 从刚刚开始,就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此时此刻,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再靠近一步了。 那是任何动物在危急关头,都会骤然感知到的危险! 不,不对,他必须停下来! 可是太迟了。 扑哧—— 万事万物随之凝滞,整个世界戛然而止。 施虐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瞬。 大片大片的血迹喷溅出来,好似定格的动画,一点点掠过眼前。 下一秒,整个人倏然倒下,惨厉地哀嚎起来! 凌逍抽出水果刀,厌恶地抹了抹脸上沾染的脏污。 她缓缓站起身,凑近地面上垃圾一样蜷缩的男人,欣赏着他和这副身子方才一样的悲惨情形。 刀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脸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男人全身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眼见着陷入昏厥状态,可□□最脆弱宝贝的那处,传来人体极限承受的剧痛,几近断裂的神经让他完全无法思考,下意识只有一个反应。 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他用尽全力睁开双眼,手背青筋暴起,试图抓住些什么。 但却只看到妻子突然扔下了刀,长长发出快乐的喟嘆。 然后,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系统:「祖宗,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它查个数据的功夫,这里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十八禁的人间炼狱! 「您到底想干什么?一个逃离家暴老公的任务,为什么被你搞成了这种阵仗?!」 凌逍守在半死不活的垃圾旁边,熟练地拨通报警电话。 她困惑不已,丝毫没有反思的意思。 「老公?这里没什么老公,我只看到一个人渣啊。」 「以及,我希望郑重申明一点——这不是家暴,而是故意伤害、甚至是故意杀人。而我呢,则是对不法行为进行正当防卫的普通市民。正当防卫,懂?」 「以上。还哪里有问题吗?」 系统:…… 所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逍也懒得继续解释。电话接通,她理直气壮地唿救: 「喂,我要报警,有人要杀了我!」 「嗯,我当然没死,不然怎么给你们打电话报警?哦,地址我看看啊——a小区1单元601,我等你们哟。」 最后,凌逍琢磨片刻,又瞥了一眼旁边失血过多的人渣。 好像还能抢救一下。 虽然他醒过来的时候,可能会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但谁叫她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呢? 「再顺便派两辆救护车,呃,一辆最好是有男科大夫、擅长处理口口断裂的——」 系统:…… 系统不禁为人渣点了根蜡。 然后默默手动打上马赛克。 第27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一)…… 报警电话结束以后, 系统这个小废物也终于艰难上线了。凌逍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彻底没了力气,哪哪儿疼的要命,但还是强行撑着给孩子换上尿布, 抽空接收了数据资料。 第56页 看完了, 不禁轻声嘆息。 这位年轻妈妈叫作陆媛媛, 今年仅仅二十五岁。她性格温顺、长相甜美,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乖孩子, 顺顺利利地去了一所不错大学的法律系。 到了这里, 看起来人生似乎是充满光明的。然而,就在毕业那一年, 正当陆媛媛和所有毕业生一样、怀揣着对于未来的美好幻想奔波于就业求职时, 一个男人出现了。 这个人就是刘文彬,目前倒在血泊中的人渣丈夫。 一次偶然的机会,陆母认识了刘太太。陆家一直挣扎在温饱水平上,女儿还在找工作、儿子正在读高中用钱。而刘家则是市区两套房、生意做得也不错。 陆母听说对方家里儿子正在找结婚对象,这心就动了。 再一打听,儿子三十出头,铁饭碗公务员,虽说以前好像离过一次婚……但是男人嘛, 再婚算什么?人家打算订婚就送八十八万的彩礼, 这么好的条件, 想都不敢想! 虽说陆媛媛心底不愿意这么早嫁人,但长久的『听话教育』让她到底不忍心违抗母亲的哀求。相亲见面过一次, 就直接从学生宿舍搬到了男方家里,并按照对方要求当起了全职太太。 她收起了职场梦,打算认命地相夫教子。但怎能想到,这才是悲惨一生的开始。 结婚以后, 刘文彬立刻撕破了端正君子的假象,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白天是人人羡慕的公务员、温润儒雅的新婚丈夫,晚上则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拳头砸在身上是常有的事情,杯子、花瓶也是经常用到的顺手工具。一旦反抗,就是变本加厉的虐打。有的时候喝了酒,甚至会用椅子直接摔在她的身上,木片残渣碎裂一地。 怀孕生产以后,依旧如此。 起初陆媛媛报过两次警,但由于伤的『不算太重』,丈夫只是会被批评教育一下,而自己却要面临新一轮的暴行。 她也曾偷偷跑出去、回家向父母哭诉自己的遭遇,小心翼翼地提出离婚请求。但陆母每次都会把她亲自送回那个地狱,向亲家赔礼道歉,并以「男人动手是常事、女人应该忍耐」为中心对女儿进行反覆劝说。 「彩礼也收了,你弟马上上大学也要用钱。再说孩子也生了,还能去哪呢?乖,你从小就听话,忍一忍就好呀!」 是啊,忍一忍或许就好了吧? 孩子长大、等他们老了或许就会好了吧? 她要忍耐啊…… 在丈夫的积年暴力、公婆的数落、父母的劝说下,陆媛媛也逐渐变得麻木起来。有的时候,她照着镜子,竟然认不出那个满目沧桑、毫无灵动生气的女人究竟是谁。 她明明还活着,但仿佛早在毕业结婚的那一年,就已经死去。 「后来呢?原时间线怎么样了?」凌逍沉声问道。 系统:「就在今天晚上,她死了。」 「今晚?」 刘文彬白天估计在单位受到了点气,晚上喝了点酒,还出去约了泡。深夜回家,陆媛媛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就被看做是挑衅的质问,也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起初陆媛媛还一声不吭地忍着,想着熬过今晚就好,反正孩子已经睡了。 但听到丈夫咒骂「女儿以后跟你一样,到时候看我也打死她」的瞬间,一种莫名的、埋藏许久的冲动突然驱使她站了起来。 怎么可以连女儿都重蹈覆辙?! 只是嗫嚅很久,长久的畏惧却只能令她颤抖着说出几个字。 「不准你打楠楠。」 这一句连反抗都称不上的小小还嘴,促使刘文彬将杯子直接砸在陆媛媛的脑袋上。 玻璃碎片飞裂,扎入她的太阳穴,再加上丈夫迟迟才打120,导致她当夜死亡。 「后来呢?」凌逍猜测到还有后续,又问了死亡以后的结果。 系统:「那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陆家收了一百万,出具了谅解书,所以刘文彬最后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在监狱中,由于他表现良好,过了几年就出来了,改行做生意,重新混得风生水起的。 皆大欢喜,除了死去的陆媛媛,与从小失去母亲、成为第二个陆媛媛的女儿。 凌逍感受身体里传来的无边绝望,简直比身体的伤害还要痛苦万倍。 那是一种无声的唿救,是迷茫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甚至能够听到一声微弱的质问,不知道这短暂一生究竟为什么这样结束。 她畏惧着,却没有勇气逃离。她沉默着,却不知如何行动。 自己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而活? 「任务呢?」 【任务一:带着女儿离开这个家。】 【任务二:想要找到一份工作,自由地活在外面的世界里。】 【时限:希望在女儿懂事之前】 一点点微弱的火苗,终究是残存于心底,期盼着有人能够将她从无尽深渊中拯救,燃烧在蓝天之下。 虽然懵懂,可到底在绝望中,还怀揣着一丝希望。 她想好好活着,光明正大地活着。 凌逍并不去看血泊中的男人,而是来到窗前,静静望着那闪烁的星河,广袤的夜空。 她摸了摸胸口,露出一丝浅笑。 无论何时,无论多么微渺,从心底生出的每一丝勇气,都是值得称颂的赞歌。 第57页 凌逍温柔地踢了踢渣男的身体,发出魔鬼的低语。 「人渣啊,你哪里值得耗费太多精力呢?稍微和你玩一玩,我就要去搞事业啦。」 「世界那么大,凭什么要围着你们这帮渣滓转呢?她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无数种可能,而你不过是分类错误的垃圾。垃圾馊了,直接扔掉就好。」 「放心,你的余生——会过得很充实、很充实。」 系统:…… 不好意思,它已经自动补全后面的话了。 充实=祝你在监狱里过得愉快。 就,提前点蜡吧。 —————— 凌逍接受完数据之后,想了想,又摸出手机打了另外一个电话。 系统偷摸一瞧,发现是一个叫作「陈」的联繫人,只是上一遭通话记录,似乎已经是两年以前了。 通话很简短,只是说了「刘文彬会被送往医院,警察来了,过来帮我看下孩子」。这个号码有和姓氏有点眼熟,不过它也没太在意,因为十分钟以后,警方就带着救护车迅速赶到了现场。 然后警察们当场就集体震惊了。 这……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谁报的案?」 凌逍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自己:「是我。」 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男警感同身受地悄悄捂了捂裤子,赶紧跟医护人员先把刘文彬送上救护车再说。 不省人事的男人被抬走,那股血腥气依旧久久不能消散。 「怎么回事?!」 总不会是男方自己想不开,挥刀自宫了吧? 恶劣,性质极其恶劣! 「是你动的手?自首吗?先跟我们回局里再说!」 凌逍歪了歪头,一本正经地修改话语中的错误。 「是我动的手,但我不是自首,而是作为受害者报案。」 警察:……妹子,认真的吗? 「以及——警察同志,等一下。您瞧,这还有个孩子呢,我这一走也没人照顾,要不再等个五分钟?马上有人来接走孩子,先放她那里。」 「是亲属吗?」 「不是……是一名值得信赖的朋友。」 自称是受害者的人,在淡定地讨价还价。 就离谱。 女警看到婴儿床里面果然小孩子睡得正熟,倒也没强行把人带走。又见凌逍满身伤痕,嘴角还吐着血,赶紧让她也跟着去救护车,先去医院看看再说。 凌逍:「不用。等你们法医这边做完伤情鑑定,我后天再自己去医院进行治疗。」 反客为主,似乎对流程熟悉得很,一点也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即将作为犯罪嫌疑人被逮捕。 女警不禁迷惑起来。 过了五分钟,果然门口有人风尘僕僕地赶到。 她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剪着利落短髮,周身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质。 尽管现在已经是深夜,但她似乎仍在伏案工作,刚刚从办公室直接过来。 凌逍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唿。 「哟,好久不见啊,陈陈。」 被叫作「陈陈」的女人面容冷静地打量了下周遭环境,包括现场状况、警方证件,以及眼前浑身是血、狼狈至极却微笑的人。 然后她大步走向婴儿床,将小孩子轻轻抱起。姿势并不熟练,却带着意想不到的温柔。 没有一句废话,她沖警方点头致意,直接了当地开口。 「我是陈成,也是陆媛媛的辩护律师。虽然现在还没有到侦查阶段,但我需要问清——」 「不,她只是我的大学同学。」 凌逍突然打断了这番自我介绍。 然后上前调整了下了抱孩子的姿势,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先照顾下楠楠,最多48小时,询问结束后,我就会回来的。」 「放心,我难道不懂刑法?这可是当年我的拿手科目。」 陈成没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 很显然,老同学对于施暴的丈夫进行激烈反抗,而双方结果一目了然。 正当防卫吗?可这是拿捏不好的界限,认定也极为困难。稍不留神,就会连同自己送往深渊。 除非是有清晰的证据证明,刘文彬正在进行严重危害生命的暴力行为,且陆媛媛在同时间段出于自卫而进行反抗。 否则,受害者会背负起本不该背负的罪名。 沉默片刻后,陈成冷声道: 「我以为,你的生活里只有这桩可笑的婚姻,已经不记得其他了。」 两年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陈成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离婚劝说,以陆媛媛一句「你不要再管我了」结束。 她似乎忘记了汲取多年的知识,忘记了老师与朋友,也忘记了自己。 凌逍耸耸肩。 「婚姻?不,很快就不是了。」 「你不是离婚律师嘛,到时候恐怕有你忙的。」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了,而不是与这种无关紧要的人渣纠缠。 在陈成微微亮起的目光中,凌逍畅快一笑。 然后昂然转身,跟随警方阔步离去。 第28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二)…… 警察局, 执法办案等候区。 痕迹检验科的队员留在案发现场检查,另有一名队员陪同刘文彬去了医院。由于案情重大,男警察先去报告了刑侦队长, 女警则是在一旁看守, 防止满身鲜血的『报警人』逃跑。 第58页 深夜的时光丝毫不得安宁, 时不时有送进来的醉汉、等待调解的情侣、哭诉下次再也不敢的盗窃惯犯…… 人间百态,在这里展露得淋漓尽致。 凌逍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没有挣扎与吵闹, 惹得一旁女警欲言又止。 系统凉凉开口道:「进局子好玩吗?感觉如何?」 凌逍思索片刻,认真发表感言。 「倒了水, 给了碘酒。不愧是为人民服务, 态度不错,下次还来。」 系统:……敢情当作下馆子呢! 「讲真,你为什么把孩子交给陈成?她与陆媛媛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已经两年没联繫了。人类难道不是很善变的动物吗?就算当年她们两个人是好朋友,但现在应该也不一样了。」 当年,十几岁的小姑娘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盼,懵懂地踏入象牙塔。 陆媛媛善良温顺, 是家长们都喜欢的那种听话孩子, 而陈成不苟言笑, 一心学习,被称为「高岭之花」。但就是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因为缘分成为了室友,也成为了极好的朋友。 毕业结婚的时候,陈成曾经极力劝阻,但也知道好友是拗不过家里的, 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 ,起初二人还时常小聚一下。可随着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陆媛媛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憔悴。直到发现好友怀着孕、丈夫还依旧家暴不止时,陈成恼怒地要求她立刻离婚。 「我可以帮你起诉离婚,拿到孩子抚养权。如果你希望的话,刘文彬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陆媛媛则麻木地道:「你不要管我了。我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不欢而散。从此两人再未见面。 或许,友谊就此终结了吧? 但凌逍却不这样认为。 「没错,人是善变的,这点我绝不否认。可有些美好的感情却从来没那么轻易消失。怎么连尝试都没有过,就立刻放弃呢?」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在她死亡之后,陈成做了什么吗?」 陆媛媛死后,陈成听说了消息,立刻联繫上陆家父母,希望他们能够放弃赔偿金,以被害者家属的身份要求严惩兇手。 但很显然,一百万的金额足以让他们放弃了女儿的公道,选择了出具谅解书。 系统:「在那之后,陈成辞职了,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啊,不对。」 它仔细查了下数据,然后不禁有些感佩。 「从此她辗转于全国各地,致力于帮助遭受家庭暴力、无法发声的妇女儿童。」 凌逍点点头:「不错。正因如此,我选择信任这位老朋友。」 又想起今天打电话后,对方立即赶来时的情景,不禁面露微笑。 再黑暗的地方,也有光可以照入的缝隙。 陆媛媛,看到了吗?其实你的身边,一直都有着温暖的存在,从未离开。 孩子那边自然是不会给陆家与刘家照顾的——凌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把小朋友推入火坑。所以在确认过全部经歷后,她毫不犹豫地在那个时候给陈成打了电话。 「而且,我还有事要找她帮忙呢。」 靠人靠山不如靠自己,但该求助的时候就要求助。这两者并不冲突,也是凌逍的一贯行事风格。 系统听大魔王这么说,就知道她肯定又是早就做好了以后的计划,而且保不齐就是跟第二个任务「找一份工作」有关系。 行吧。 聊了一会儿,就有一名身材魁梧、一看就特别有命案气息的制服警察走了过来。他身后是那名女警,一同引领凌逍进入询问室。 忏悔椅坐上,白色的灯光亮起。 二人坐在电脑后面,散发出阵阵威压,使得多少罪恶都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无所遁形。 「我是xx公安分局的刑侦一队队长,这是我的警官证。下面依法对你进行询问——」 「姓名和年龄?」 「陆媛媛,今年二十五岁。」 「结婚了吗?有小孩吗?」 「结了,小孩子两岁。」 基本信息大概问了一遍后,刑侦队长面容严肃地一拍桌子,发出令人胆寒瑟缩的低吼。 「你丈夫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说说看,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严重的伤害事件,你知道吗!」 这样的气势,换作是一般犯人早就涕泗横流地开始悔过,但凌逍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是啊,我当然知道,这是一起严重的伤害——哦不,杀人事件。而嫌疑人就是刘文彬。」 刑侦队长见过不少妻子对丈夫下毒手的案件,可直接没收人家作案工具的,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听着凌逍这么不徐不疾的回覆,似乎毫无悔意,神情不禁更加冷冽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对我实施了暴力行为,而且最后想要杀死我。我呢,只是进行了正当防卫,虽说不小心造成了某些……男人可能无法接受的结果,但这是我的权利,也没有超出合理限度,不是么?」 女刑警看着凌逍脸上的伤痕,不禁陷入了怔忪,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感同身受的愤怒。 但刑侦队长见多识广,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他更相信自己见到的、听到的。 「你是说,他对你进行了家暴,所以你『不小心』地剁掉了人家的口口?」 第59页 「陆媛媛,我看过你的资料,是x大法律系的高材生,所以我就不在这里讲刑法了。可下手这么精准,医院大夫都没你厉害吧?对于你说的话,我保持合理怀疑。具体的事实怎么样,都是要继续查明的。」 凌逍摇了摇手指,不慌不忙地提出意见。 「警官,我需要和你明确两个问题。」 这股反客为主的架势,好像她真的是要认认真真地、与他们在这里探讨严肃学术问题。 「第一,我不太理解你所谓的『家暴』的定义。」 「什么是家暴?难道暴力发生在家庭内部,以婚姻之名美化,它就不是犯罪了吗?我panpan之所以报警,不是因为愧疚自首,而是作为犯罪行为的受害者,希望法律给我一个公道。」 「刘文彬对我进行了故意伤害行为,甚至试图杀害我,为什么你们会管这种行为简简单单地称唿为『家暴』呢?难道我结了婚,就不再受刑法的保护了吗?」 刑侦队长不料她突然这样问,不禁神情一怔。 「不,我们当然保护每一位公民的合法权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 「不是最好,因为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如果连你们都这样认为,那么恐怕会有更多像我一样的人,挣扎在以家庭为名的枷锁中默默死去。」 凌逍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一句,惹得两位警员面色一僵。 「所里应该能查到几年前的接警记录吧?」 女警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在电脑上调出了记录。 随后,她盯着屏幕,陷入了沉默。 【x年x月x日,陆媛媛与其丈夫因琐事产生家庭纠纷,丈夫对其进行了殴打,未造成严重影响,经批评教育后重归于好。】 【x年x月x日,陆媛媛报警称丈夫有家暴行为……已进行批评教育。】 她从警不久,但也跟随去过不少的现场。身为一名女性,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记录。 以前她竟然不知道,在那么多的家庭里,都有着哭泣的母亲与孩童,以及不知悔改、恃强凌弱的丈夫。 女警艰涩地开口:「这,当初确实是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我们警方对于这种家庭纠纷也只能做这些……」 凌逍点点头,并不责怪他们。 「的确,我理解你们的工作,而且这也是我自己应当解决的问题,不能全部推卸给社会、公权力。」 「没错,受害者可以继续报警,也可以选择起诉离婚,这都是法律赋予每个人的权利。但事实上呢?这是很难做到的。比如说,在这种暴力威胁下,我逐渐变得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也失去了唿救的机会。如果今天没有反抗,那么死的人,就会是我。」 凌逍正色道:「这也是我想说的第二点。」 「既然家暴也属于伤害行为,那么,难道因为我是妻子,就不能够反抗吗?而且,这与我懂不懂法律又有什么关系呢?」 刑侦队长已经发现了这起案件的奇怪之处。 之前,稍许的先入为主令他陷入了思维误区。可被送往医院的就是受害者么? 不一定。 他不再逼迫质问,而是沉思片刻,与女警对视一眼,仔细询问具体案情。 「你说他是正在对你实施伤害行为——」 「不,确切的说,那是一种故意杀人行为。他一边说着『去死吧』,一边拽着我的头部向茶几角勐烈撞击,杀人意图明显。」 「我非常恐慌,因为他说的决不是气话。」 故意杀人,十年起步。她既然还活着,就怎么可能便宜了人渣? 那是她经过周密计算,等待的一个千钧一髮的机会。 伤害? 不,他欠陆媛媛的,是一条命! 女警的眼中泄出一丝温柔的安慰,她不断地打字记录,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迴荡在询问室里。 「那么你又进行了什么动作?」 「他把我摔到了茶几上,信誓旦旦地要杀死我。我全身已经受伤严重,只想着用什么东西推开他。正好,茶几上面有一把水果刀。」 凌逍沉静地叙述着经过。 「我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我还不能死,于是抓起了能够抓到的东西,随手进行了抵抗。」 「然后,又碰巧地,戳中了他那个部位。」 「然后他倒下了,整个过程就是这么简单。」 刑侦队长停下了笔,定定注视着她。 他竟然看不到一丝慌乱,也听不出一句谎言。 「碰巧?」 凌逍点点头,微笑地重复道。 「是的,碰巧。又或者说……天意?」 这不对劲。 女警心底的愤怒与热忱被随之点燃,小声嘀咕了句「活该」。但刑侦队长没有。 真的是这样吗? 正当他沉吟思索着案件出发点时,便听坐在忏悔椅上的人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痕迹检验的同志们还在现场吧?我有个事情忘了告诉你们——」 凌逍好似才想起来一样,恍然大悟地敲了敲椅子。 「为了时刻保护好楠楠,我私下在门口的地方装了隐蔽摄像头,刘文彬是不知道的……或许,那上面会有完整的视频呢?你们试着传过来瞧一瞧?」 「毕竟,如果不相信我话,至少监控是可以相信的吧。」 第60页 刑侦队长勐然一惊!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铁证,那么自然会将所有疑点解开!到底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也会一清二楚! 可正常来说……真的会有这样完备充足的证据吗? 十分钟后,现场的录像就已经传到了警局这边。 事件的脉络愈发清晰起来,性质也逐步升级。深夜值班的刑侦队员相聚来到了这个房间,眉头紧锁,围成一圈研究监控录像。 当整个视频被播放完毕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证据不会说谎。一切的罪恶,都尽情地呈现在面前。 而他们心底油然而生的痛苦与愤怒,也足以说明任谁都不会对这种残忍行径无动于衷,尤其是心怀正义之人。 凌逍如同在自家作客一般,泰然自若。 「怎么样,我难道不应该报警么?」 监控录像里显示,刘文彬起初拳脚并用,毫不留情地进行殴打,陆媛媛则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躺倒在地面上。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刘文彬似乎是累了,又踹了几脚,才坐到沙发上休息。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那么很可能这就是一起普通家暴事件——如果报警人坚持要求立案、不同意调解的话,根据她的伤情,一旦达到轻伤以上标准,是很可能以故意伤害案件处理的。 但后面才是重点,也是整个案件最大的反转。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听到,二人进行了关于离婚的争吵。刘文彬恼羞成怒,又站了起来再度进行殴打,并说出了「去死吧」这种杀意十足的话语。 而这位年轻的妻子,浑身是伤痕,甚至还吐了血。她像垃圾一样被摔打在了茶几上,惶惶中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刘文彬拎着她的头,向尖锐边角出狠狠砸去—— 而就在那一瞬间,陆媛媛随手拿起了刀,刺中了丈夫的那里。 没有精心谋划,也没有杀人的主观意图。很显然,陆媛媛只是在绝望的境地里,进行了保护性的反击。 是的,这应该只是……巧合。 「虽然我已经在柴米油盐中很多年,但是对于法律还是有着一点点认知的。」 凌逍说着说着,突然好像看到了自己一瞬间回到了课堂,微风吹拂,老教授在上面念书,她在下面昏昏欲睡。 那是陆媛媛还没被毁掉的美好过往。 「根据《刑法》第二十条有关规定,对于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出于自我防卫的目的,同时进行反抗且没有超过合理限度,就叫正当防卫。」 「我没有进行事后的报復,只是在他进行暴力的同时,为了保护自己而反击。」 「而且,对于杀人之类的严重暴力行为,即使是造成了对方重伤以上、甚至是死亡的后果,也不算超出界限,更不属于犯罪,不是么?我想,刘文彬大概顶多算个重伤二级吧。」 她挑眉一笑。 「警官们,你们是怎么看的呢?」 静默。 她的一举一动,被监控拍摄得清清楚楚,这是铁一般的证据。 在通常情形下,对于这项认定其实极度困难。但视频里发生过的事情,根本无从否认。 刑侦队长深深看了她一样,沉吟片刻,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论断。 「我们会对刘文彬的犯罪行为,进行后续严密侦查。」 「而你——」他顿了顿。 「虽然产生了严重后果,但我们鼓励每一位受害者,进行合理合法的自我保护。」 他上前,掀开了忏悔椅上的桎梏。 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请相信我们。」 他为这个女孩子的过去感到遗憾,也为自己下意识的否定而感到自惭。 证据面前,他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犯罪者,这是职责与追求所在。 可更多的,他只是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够从血泊阴影中走出去,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 凌逍收起了笑,也肃然回了一礼。 「我相信你们,也相信自己。」 「之后,请法医对我目前的伤情进行鑑定。离开以后,我也会自行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对于刘文彬的虐待行为、故意杀人行为,在此,我再次郑重向公安机关请求查明,并期待着公正的结果。」 她慢慢地起身,环视过每一位严肃的捍卫者们。 这世上有着太多的无奈,但身边的每一份守护,都使得希望坚强存续着。 「在作为妻子之前,我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有权得到应有的正义。」 她一字一顿道。 以陆媛媛之名。 —————— 疼。 那不是一种表面的皮肉痛楚,而是凉飕飕、麻药刚过之后的钻心痒痛。 刘文彬从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一时间茫然不已,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他没有焦距地看向天花板,直到消毒水味道传入鼻腔,感受到冰凉的液体一点点输入身体,记忆才逐渐復甦起来。 是了,他之前是在家里的。 那个晚上,本来是例行的殴打。可不知为什么,懦弱的妻子突然变了。 她进行了嘲讽,还喊着要离婚。自己当然是生气的,于是想要再教训一下。 记忆的最后,是闪着寒光的刀尖,以及血泊里妻子舒畅的嘆息—— 第61页 刘文彬惨叫一声,骤然起身! 他疯狂地扯下输液针管,不管不顾地向身下摸索而去。 刘母正守在病床边哭泣,见儿子已经醒过来,疯子一般地喊叫撕扯,赶紧上前阻止,却被他一耳光甩到了一边。 绷带处渗出了鲜红的血液,伤口被触动,又是钻心的痛,可这些刘文彬都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儿拼命捶打着、嚎叫着。 现在的他,还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吗! 陆媛媛,你好样的! 这一闹起,护士赶紧过来阻止病人的自残行为。见是这一病床在惹事,不禁眼中流露出一丝微微同情。 「病人昨天才做完急救手术,家属赶紧照顾好,不要乱动。」 刘母听闻更加伤心了,扑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喊咒骂。 「杀千刀的女人啊,竟然下这样的狠手,她怎么不去死啊——」 刘文彬没有理会母亲,而是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救命稻草一般,目光期待地望向小护士。 「我,我还好吗?」 也许是他感觉错了呢?医院一定有办法的吧? 小护士支支吾吾地道:「刀口比较深,我们也尽到全力了。没关系,现在假肢还是很发达的,到时候可以进行重新安装,虽然不能生育、对口起也有影响,但,但……」 她想了想,试图换个措辞进行安慰:「但咱们还活着嘛,这难道不是万幸吗?」 活着? 他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刘文彬掀开被子就要翻身下床。刘母吓得忘记了哭泣咒骂,赶紧拦住儿子。 「你要去哪?」 刘文彬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中。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空气里的每一道声音都在催促着。他甚至仿佛听到了许多人的窃窃私语。 「瞧啊,他不是个男人!」 刘文彬呵呵一笑,五官扭曲地聚成一团,拿起床头的食盒就要向门口砸去! 「不要拦我,我要去杀了那个贱人——」 在小护士的尖叫中,食盒飞了出去。眼见着就要摔落在地,但预想中的闷声并未响起。 身着警服的几个男人,从外面进入,淡定地接住了兇器。 刘文彬一顿,本来还想冲出去,但在那无比的魄力下,竟然气焰一消,再不复方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 说到底只是欺软怕硬的玩意罢了。 刘母则是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连忙扑上前去,跪地就抱住了刑侦队长的大腿,嚎啕大哭。 「警察同志,你们可要为我儿子做主啊——-那个贱人,一个当媳妇的竟然敢这么伤害她丈夫,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目露期待地问道:「她人还在被关着吧?会被判死刑吗?这可是我们老刘家的独苗苗,她一条贱命够不够换的!」 刑侦队长:……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将碍事的刘母先扯掉,「我们是x分局的警察,现在来这里是——」 是宣告陆媛媛的后果吧! 母子二人屏息等待好消息,却见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 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陆媛媛!! 刘文彬疯了一样地冲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医院是你家开的?我凭什么不能来?」 此时距离案发过去已经三天左右了。凌逍来到医院查了下病情,身上一个比一个严重,还有胃出血、脑震盪等情况,被强行要求住院休养。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条纹病号服,趿着棉拖鞋,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 「哦,我是同院的病友啊,出来熘达熘达。」 刑侦队长:……怎么感觉,她是故意来刺激他的? 但去哪里就医是人家的自由,人家又没犯法,他们有什么资格进行限制。 刑侦队长只觉脑瓜壳有点痛,但公务还是要继续的。他出示了警官证,走完流程后进行了宣读。 「刘文彬,涉嫌虐待、故意杀人,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但是由于目前特殊情况,暂时将犯罪嫌疑人移送到专门医院进行治疗,期间警方将对其监视居住,不得离开医院。情况恢復后会恢復强制措施,带到看守所等待检查机关下一步处理……」 虐待,故意杀人,犯罪嫌疑人。 等等,他们究竟是在说谁? 刘文彬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看到制服警官点了点头,身后还跟了不少人来帮忙进行转移治疗。 「可是,是她把我伤成了这个样子呀,」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念道,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尖锐得几乎穿破房顶。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去抓她呀!这个婊/子才是兇手啊,我要打死她,打死她!」 凌逍缩在魁梧的制服朋友身后,淡然道:「我好怕啊。」 刑侦队长: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偷笑! 一个人制止住了想要冲上去的刘母,另外几个将刘文彬团团围住,四肢固定在担架床上,就要往外送。 他嘴里咒骂不止,路过凌逍身侧的时候,目眦欲裂地看向妻子。 「你不得好死——」 凌逍掏了掏耳朵。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此刻我站着,你被铐着,死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离婚,钱,坐牢,懂?」 刘文彬只觉气血攻心,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里。 第62页 眼前一黑,他又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凌逍无动于衷,甚至在一旁吹了个口哨。 「怎么这么小心眼。」 刘母看到儿子被抓走,顿时要以命相搏地去阻拦。她试图厮打警察,被制止后摔在了地上,狼狈不已。 然后又沖了上来,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搞死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再说。 「陆媛媛你个杀千刀的,我要杀了你——」 烦死了,怎么又来个加戏的? 凌逍皱了皱眉,转身扯了扯刑侦队长的衣角。 「我不理解,加害者为什么总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难道他们不明白,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吗?」 「妨害公务?寻衅滋事?还是意图伤害?队长,麻烦选一个,这种人渣不带走留着过年吗?」 刑侦队长:…… 就头疼。 「带走带走,先一起带走!」 第29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三)…… 刘文彬被警察叔叔们拉到了专门医院看管, 刘母也因为妨害公务被送了一副银手镯。人渣们的气息彻底远离,凌逍感到浑身一阵舒爽,头也不晕、胃也不疼了, 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了病房。 一推开门, 就看到陈成已经来探病, 正冷着脸坐在床边,手里还不甚熟练地哄着孩子。 凌逍赶紧过去接过来。怀里白白嫩嫩的宝宝睡得正香, 她趁机手贱地戳了戳小脸颊, 然后控制不住地一下又一下戳个不停。 「好像发面馒头啊。」 「……你下手轻点。」 陈成见凌逍这边玩得起劲,精神气十足, 不禁面色微缓, 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病房外阳光正好,温柔地倾洒在床边,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辉。 她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过了? 过了许久,陈成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温馨: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她没有说得很明确,但是凌逍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你离婚以后,带着孩子要去哪里生活,又要凭什么活下去呢?」 是啊, 一个带着孩子、没有任何社会经歷的女人, 是很难在这个社会上独自存活的。这不是虚妄的担忧, 而是实打实的、难以逃避的现实问题。 凌逍手中一顿,转身过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好友。 陈成无论何时都穿着得体的套装, 气质凌冽却令人有安全感,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知名律所的合伙人。她此刻没有任何的居高临下,而是认认真真地指出问题,帮朋友思考着日后独立生活的出路。 也许对方并不会知道, 在陆媛媛的心底,她一直是梦寐以求的、希望自己也能活成的模样。 她羡慕着,也追随着,却从未能抵达嚮往的彼岸。 凌逍笑嘻嘻地拉住她的袖口。 「陈律师,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决定的,也需要你的意见呢。」 「我?」 「没错——」凌逍特意拉长了声音,一本正经地开口。 「陈律师好,我叫陆媛媛,今年25岁,毕业于x大法律系,目前无业,手上有小宝宝一枚、即将恢復自由单身状态。」 「已通过司法考试,会开车,会做饭,最近也掌握了新技能之『和人渣撕逼』,总体来说非常趁手好用。要求待遇呢,也不高,够租房子加奶粉钱就成。」 「听说您现在一年创收已经达到两百万了,也该考虑找个实习生兼助理了吧?」 凌逍点了点自己,光明正大地走后门。 「尤其我的品性,陈大律师肯定是放心的,怎么着得排在候选人第一位吧?」 就算陈成再不苟言笑,也被这一连串的自我推销惊得瞪大了双眼。 「你,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以为好友会打算先找一份轻松的文员类职务,先借住在娘家或自己这里进行过渡……但万万没想到,她上来就打算进入地狱模式! 独自带着孩子搬出来住,并且想要从一份艰辛又忙碌的职业——这可能吗? 但陈成也没断然否定,而是试图从好友的脸上分辨出是否这仅仅是一个玩笑。 却见对方虽然语气轻松,但那沉沉的黑眸,已经诉说出了一切未尽之语。 这并非一时起意,而是一往无前的决意。 陈成再次确认:「你想做律师?」 「嗯,这是我上大学时候的梦想,你也知道的。」 虽然在多年的痛苦压抑中,曾经的梦想已经七零八落、曾经憧憬的人也渐行渐远——但既然可以再度起航,那为何不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呢? 再难又如何! 几分钟之内,两个人都相对无言。陈成站在窗边,轻轻踱步,低眉沉思了许久,才又坐了下来。 她收敛起了那点柔和气息,瞬间变成了年轻有为的陈律师,病房里也一下子变成了面试现场。 「既然如此,我收到了简歷,此刻就会把你当做普通的应聘人员看待。现在,我需要明确几个问题的答案。」她的声音变得十分有压迫感,久经战场的气势摆开。 「第一,孩子的问题如何解决?」 这也是目前最为现实的问题,不过凌逍早就考虑过了。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楠楠的抚养权一定是会归属于我的。我暂时还没有可持续的独立经济状态、必须进行工作,同时她的年龄也太小、离不开人,所以这确实是很难平衡的问题。」 第63页 但凌逍哪个都不想自作主张地放弃。 陆媛媛苦了那么久,凭什么换一种活法还要委曲求全? 「不过,她对我而言是重要的家人,绝不是可以随意丢下的一件物品。工作和孩子我都要,这固然很难,但绝对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白天的话,我暂时会带着楠楠一起工作,直到能够找到称职的保姆进行看护。当然,下班之后的时间我会自己进行照顾,毕竟与母亲的接触是婴幼儿健康成长所不可缺少的生活。再等她长大一点,我保证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自由时间与金钱,无须进行过多取捨。」 可这样会很辛苦,需要极其强大的精力与意志力。 陈成心中担忧不显,继续发问。 「第二,为什么选择我?怎么能够让我相信你是真正想要走上这条路的?」 凌逍一听就乐了。 嘴硬心软的面试官,到底还是太在乎这个朋友了,甚至有些不确信这种转变是否是出于本心,生怕重蹈两年前的覆辙。 「我询问你是否缺实习生,第一点嘛……肯定是想要走捷径呀!」 「说实话,放着合理合法的捷径不走,在没有损害他人权益的情况下,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我也是综合考虑过各个律所的条件、自己的能力,才最终做出的决定。即使不是你,我也打算再去投简歷给其他人的。」 陈成不禁微微皱眉,却听凌逍突然话锋一转。 「我之所以希望与你共事,是因为你值得。」 值得学习,也值得敬佩,更值得信任。 身处黑暗中的人,如果能有一道微光在指引着方向,那么即便是跌跌撞撞,也会觉得安心许多,直到自己能够完完全全独立的那一天。 这是陆媛媛心底的真实想法。 她没说出口,但陈成也大概知道后面真心的赞赏,面色微微一红,差点绷不住那份冷肃神情。 陆媛媛成绩一直很好,当年也是以优秀成绩通过了司法考试。虽说这些年被埋没于扭曲家庭中,但基本的知识应当还没有完全抛弃。而且眼前的人还能够运用法律知识、活学活用地从警局全身而退,这也足以说明其实力所在。 如果想要做律师的话,大概熬过一年左右的实习期,之后才是正式的执业。陈成自信有能力给予陆媛媛专业上的指导,但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还不敢最终确定。 好友经歷了生死关头后,是否能够摆脱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真真正正地考虑清楚,更多地爱自己一点呢? 而那些残存的阴影,又将会怎样影响她接下来的人生? 陈成缓缓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涉及到一些实务工作,你可以说出一切你想说的,就当做是自己即将要处理的案件。」 「目前我这里有一位委託人,他是一位事业有成的男性,可以负担得起高额律师费用。作为全职太太的妻子正在起诉他离婚——」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委託人经常出轨、家暴,但妻子一家始终依附着他,所以也一直忍耐。直到前段时间,妻子不知为什么,突然起诉离婚,并要求获得孩子抚养权以及大部分的财产分割。他很生气,希望委託我进行应诉。」 「如果你是委託人的律师,你会怎么办呢?」 成年人的话,残酷又模煳,但谁都听得懂其中内涵。 陈成要的,不过是一种态度。 凌逍不假思索地进行分析,堪称有条不紊。 「有很多种处理办法,比如说,确认妻子手中是否掌握着他这边的不利证据、提前做好解释,再比如说一直拒绝承认二人感情破裂……总之尽管我在道义上对这种人不太贊同,但当事人要求得到的合法利益,律师必须尽全力进行维护,这也是职业道德规范所在。」 她说得很好,或许很多人会喜欢这种冷酷而不乏理性的答案,也足以证明自身能力。 但这绝不是陈成想要的答案。 她蹙眉不语,沉默良久。却见凌逍将小朋友仔细放下,笑着起身,又忽然凑近,俯身在耳边轻轻说道。 「以上呢,是我会对别人说的标准答案。」 「但你想听的不是这些,对吗?有很多东西是比金钱重要的吧?比如说,作为人的独立尊严,又比如说坚守自我的底线……」 「既然我想要活得自由、遵从本心,那么拒绝这种委託不就好啦,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会拒绝的。」 凌逍起身,笑着问道: 「怎么样,我有资格成为你的实习生吗?」 许久。 陈成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情实意的笑。 她起身,轻轻地颔首示意。 「很高兴认识你,也欢迎以后与我共事。」 至于这个「你」指的是谁…… 是她,也是陆媛媛。 有些猜测,不必说出口。 第30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四)…… 「面试」结束以后, 气氛为之一松。陈成今天抽出了半天时间,倒也算难得的休闲,二人带着对未来的畅想,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后的事情。 话说开了, 其实也就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以后还想结婚么?」陈成说话一般比较坦白, 想问就问。 「男人影响我搞事业,」凌逍想了想, 倒也没把话说死, 「但如果以后能够碰到一起携手走下去的人,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 前提是这是一段能让我变得更快乐、更优秀的感情。」 第64页 她微笑道:「我将选择的权利, 留给未来的陆媛媛。」 未来的她? 陈成若有所思地听着,并没有回答。 正削着苹果闲聊,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紧接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陈成正打算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单间病床的门就被勐然推开。 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 他们衣着打扮都算简朴,身上风尘僕僕,手里还拎着个果篮,乍一看是来探病的。陈成记忆力极好, 一下子就想起来这就是陆媛媛的父母。 她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却没有那个立场去立刻进行指责, 只得硬邦邦地问了好。 「伯父伯母,来看望媛媛的吗?」 凌逍干脆就懒得起身, 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唿。 「哟,你们怎么找来了?」 这话说得不乖巧,陆父一下子就吹鬍子瞪眼起来,陆母则是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先别乱说话。 凌逍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并表示无动于衷。 「媛媛,你没事吧?」陆母期期艾艾地上前。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见她似乎精神不错、看起来没什么大病的样子,也确实松了口气。 转眼掉起了眼泪,半是埋怨半是责备地靠坐在床边。 「你知道亲家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心里都快吓死了吗!你这孩子,两口子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说,怎么能下手伤害自己的丈夫呢?」 凌逍似笑非笑地望着亲生母亲。 「矛盾?伤害?她到底怎么和你说的?重复下听听。」 陆母一怔。 「就是前天打电话二话不说骂了一顿,说你把他儿子弄到了医院,还说这事没完,彩礼也得要回去……总之都是威胁的话,打打杀杀的。」 「媛媛啊,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是这家医院,可是怎么只有你,文彬人呢?我带你去和他们认个错,不论多大的事,你们都是一家人,对吧。」 「女孩子要忍耐一些才讨人喜欢,妈从小不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我也知道他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夫妻一体,一家人同舟共济,忍一忍就过去了……」 陆母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陈成的脸色越来越黑。凌逍好整以暇地歪在床上,直接打断了母亲的言论。 「复合是不可能的,离婚是一定的。劝你们趁我现在心情不错,不要掺和进我自己的事情来。」 陆父气急了:「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呢?」 陆母也感到很受伤,垂泪不止:「我们是你的爹妈,只会希望你过得好,难不成会害你?」 说实话,从小到大,陆家并没有怎么短了陆媛媛的吃穿,也的确投注了部分的感情,让她顺顺利利地一路读到了大学。后来添了弟弟,陆媛媛也是自觉地承担起了姐姐的角色,多加照顾忍让,这与前面的王招弟情形不大相同。 可是,这对父母的容忍更多的是出于『听话』这一前提条件。她从小懂事,懂得退步忍让,人生的一步一步也一直听从他们的指挥安排,这才称得上心目中理想的女儿。 她是一个女孩子,所以前半生属于自己的父母,收了彩礼、嫁了人之后,后半生属于她的丈夫、孩子。 陆母不理解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明明可以忍耐的事情,非要把局面闹得这么僵?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乐于见到的事情。 凌逍嗤笑一声,一下子揭开了他们虚伪的面目。 「如果你们真正希望我好,就不会让我毕业去立刻相亲结婚,在我刚要飞翔的时候,就以亲情的名义折断我的翅膀。」 她审视着母亲的面容,让一切伪善无处躲闪。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刘文彬之前有过一个老婆吗?信息这么发达,你们中间还有联繫人,不想着去问问之前老婆为什么离婚吗?」 「不,你们听说他家里有钱,就觉得那是一个好归宿,足以安心理得地将我送过去,丝毫不顾我的想法。这样暴力干涉婚姻的行为,只是为了满足你们自己而已。」 「以前我顾及所谓亲情,所以放弃那么多、做了你们的乖女儿,可现在我不想这样做了。」 「因为——」她轻声道,「你们不值得。」 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样牙尖嘴利,一点也不懂事了! 陆父气急败坏,想要上前狠狠扇她巴掌,被陈成一把拦住。陆母也恼羞成怒地大哭起来。 整个病房里顿时气压极低,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逼迫。 没错,逼迫。他们想要向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让这个女儿安安静静地接受妥协。 就特么神烦。 系统插嘴道:「我不太理解碳基生物之间的情感,但是看起来好麻烦的样子。而且,就现在的伦理道德而言,也没办法主动彻底断绝联繫吧?因为他们没有像王招弟的父母一样,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举动。」 凌逍冷冷道:「不错,每一样行为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可就结果而言,他们却是一步步将陆媛媛推入深渊的帮凶。」 系统:「但是怎么样能让他们不再强行掺和进她的人生呢?」 要想重新开始人生的旅途,就要将这些干扰隐患都清除掉。否则日后极有可能捲土重来,重新变成束缚的枷锁。 凌逍站起身,轻柔地拍在陆母的肩膀上,并递送给她一张面纸。 第65页 陆母立刻止住哭泣,期盼地看着眼前恢復甜美温顺的女儿。 「媛媛,你想通了?这就好,文彬和亲家母在哪?妈带你去道个歉,一切都好说……」 只见凌逍微微一笑。 她面容如春风般和煦,嘴里吐出的话却叫人如坠冰窟。 「我亲爱的母亲,你的金龟婿,此刻已经被警察看管起来了,很快就要以故意杀人罪、虐待罪的名义被提起公诉,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 似乎还嫌不够一样,她在陆母惊恐的眼神中,她恍若未觉,继续慢慢念叨。 「刘家给你打电话时候为什么不说我伤害他哪里了呢?其实我啊,反抗时不小心剁掉了他的子孙根呢。」 「巧了,监狱里的花臂大哥可能会很开心吧。」 「不——」陆母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踉踉跄跄地退后摇头。 这怎么可能?! 「你在骗我!」 凌逍诧异问道:「为什么要骗你?你不是我的好母亲,打算和我一同道歉吗?我只是把刘家电话里没说的事情讲清楚,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哦,我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刘太太也被我送到警局,不过她估计过个几天就会出来。你猜她出来以后,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呢?会不会鱼死网破呢?」 「不——!你,你……」 陆母与陆父震惊不已,浑身冰凉,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女儿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凌逍继续传播恐慌,神情却十分的温和柔顺。 「妈妈,你不是站在我这边吗?到时候你陪我一起道个歉,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 「虽说你和爸爸、弟弟会冒些生命危险,彩礼钱也肯定会被她以各种方式夺回去,或许还会有些无法想像的残忍手段……但你说过的呀,『一家人同舟共济,忍一忍就过去了』,对不对?」 她幽幽地把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声音缥缈如厉鬼,配合着瘆人的笑意,活生生像是恐怖片索命的游魂。 「大不了全家一起死嘛,我是无所谓啦,你们也会为了我忍一忍的,对不对?」 陆父/陆母:…… 这孩子是被逼得太久,彻底疯了吧!!! 凌逍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拖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似催命的铃声,一点点靠近。 手里还握着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和削了一半、摇摇欲坠的苹果皮。 强烈的危险感扑面袭来。 这个扭曲的、引来极大麻烦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女儿! 陆母浑身发毛,发出尖锐的叫喊: 「你疯了,你不是我女儿!不要过来,我要报警了啊!!」 嘴皮子碰一碰谁不会?可刀子真要落在自己身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样子,似乎真的想要拉着大家一起,谁也别好过。 不行……这孩子没救了! 她拉着丈夫,匆匆扔下一句「你疯了,自己好自为之」,就不管不顾地逃离出去。 只留下果篮摔了一地,四分五裂。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战战兢兢地躲起来,更不会带着所谓的「劝告」,跑到这里来烦人了。 凌逍又削了几下苹果,咬了一口,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她上前去哄了哄被惊醒的小宝贝,一边吃一边嘟囔着。 「什么嘛,胆子那么小,我只是说了点实话嘛,至于那么害怕么。」 「楠楠,不要学他们,长大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姑娘,好不好?」 在一旁围观全程的陈成:…… 突然就很担忧。 这个人来做自己的实习生,真的没问题吗? 第31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五)…… 凌逍在医院休养了几日, 终于从重伤状态进化成了轻伤状态,日常生活已经基本没什么影响了。 她找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租住,把原来房子里该拿走的全部拿走, 丝毫不便宜渣男。收拾好后又把楠楠从陈成那里接过来, 接连面试了好几个保姆, 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但这几天人家还暂时过不来。 凌逍把情况跟陈成说了下, 又大手笔地在新房子里布置了各种防意外装置, 还安置了高清摄像头,以防万一——毕竟对待小朋友, 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然后她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 精神百倍地开启了自己的「实习生」生涯。 xx律所在全市都是数一数二的,尤其在民商事领域颇有建树,许多老律师都是陆媛媛她们的前辈校友。气派巍峨的办公楼足见其顶级地位,菱形镜面墙壁反射出深蓝天空,白云仿若漂浮其中。西装笔挺的律师们夹着公文包进进出出,堪称是精英汇聚之地。 凌逍突然感到心底传来一阵微微的自卑惶恐,那是陆媛媛传来的情绪。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失笑摸了摸胸口, 嘴里念念有词。 「怕什么?相信自己啦, 你也很优秀的。」 清晨八点半。忙碌的办公楼前人声鼎沸, 有一个人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样子,乍一看略有点奇怪。 但这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她一身飒爽西装, 背上却背了个不太和谐的婴儿襁褓。 带孩子的客户吗? 前台姑娘有点忍不住了,走出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第66页 凌逍摆摆手,坦然道:「哦,我是新来上班的实习律师。」 前台:…… 不是, 你这怎么看也不像啊! 正当小姑娘拦住她、想要进一步仔细询问时,陈大律师终于掐着点下来了。 陈成毕业就来这里工作,一步一步凭藉自己的能力往上爬,年纪轻轻就成了中级合伙人,享有独立办公室及会客室。前台自然是认识这位风云人物的。 「来的很准时,」她微微点头,疏远距离中却自有一种默契,「跟我上去吧。」 前台小姑娘惊讶地瞪大双眼:「……还真是您的实习律师?可她带着孩子——」 「所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陈成声音不大,语气也还算轻柔:「前段时间我们不是统一通知过,欢迎各同事带着孩子来上班、更好保障家庭工作平衡么?新建的母婴室、儿童迷你游乐场难道是摆设吗?」 这些具有人文关怀的举措,也正是凌逍选择在此处工作的原因之一。 小姑娘唰的一下红了脸,赶紧连连道歉,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足以可见,要消除大部分人的固有印象,还需要时日久远的努力。 凌逍笑道:「楠楠,看到没,你陈阿姨就是这么帅。」 陈成的办公室在十七楼。两个人并排走着,一路上惹来不少奇奇怪怪的目光——主要凌逍这身打扮实在是有些违和。当两个人一同进入办公室而不是会客室的时候,旁观者简直惊掉了下巴。 一个头髮油光程亮梳到后面、戴着眼镜、西装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成功精英人士的男人走过来。他的身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倨傲与好奇。 「陈律师,这是——?」 陈成面不改色地道:「这是我新招收的实习律师,名叫陆媛媛。」 然后沖凌逍简略介绍:「这位是刘成功刘律师,负责民事纠纷,也是我们的校友。另一位与你同样是实习律师,大家都叫他小王。」 凌逍正要大大方方地打招唿,却见陈成顿了顿,拉着她就要往办公室走。 「然而我们与他们并无交集合作,无须接触,就这样。」 凌逍:好傢伙,这么直白的吗? 再看那两个人,都似乎要气得跳脚了! 那位「并无交集」的刘律师大步走来,倚在门框上,阻挡住二人去路。他甚至还整了整领带,清了清嗓子才道: 「陈成,这话可就不对了。」 「大家都是同事,干嘛这么生疏?你就是太过好强,当然,我不是说这不好……可女孩子好强可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凌逍,语重心长道:「带着小孩子干咱们这行,那怎么行?在家好好照顾家庭,或者找个轻松点的活不好么。律师可是又苦又累,给男人干的活啊。」 小王在后面点头附和,崇拜地看向自家老闆。 哇,这简直比他的头髮还油了吧。 凌逍看着刘成功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陈成那边瞄,颇有点孔雀开屏的架势,不禁恍然大悟。 嚯,感情这位是竞争对手兼追求者啊! 然而陈成不为所动,反手就开大扔了个嘲讽。 「是么,刘律师倒是比我们身上多了点不值钱的挂件,可惜基因进化没跟得上来。算一算,今年创收还没我一半多吧。」 「如果有这种时间来嘲讽我的人,还不如去找找案源,毕竟也是有些委託人只信任男律师的,与你们也很相符。」 砰——双杀。 凌逍忍不住暗暗拍手称赞。 随后她也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唿,配合默契地进行了补刀。 「真好啊,刘律师,能够有时间带着实习生一起跑过来教育。」她十分绿茶地表示了羡慕之情,语气怅惘。 「不像我们陈律师,太忙了。啧,我来上班第一天就得跟着她做案子。」 ……就特么很气人! 刘律师没想到这新人竟然也这么牙尖嘴利——陈成怼他他姑且忍了,可凭什么这个小实习生也如此嚣张? 后面小王忍不住替自己老闆出头:「你什么意思?吵架?」 凌逍耸耸肩表示委屈:「我只是个重回职场的新人,哪敢上班第一天就跟前辈们吵架呢。」 可这分明就要吵了起来。刘成功也是很护犊子的,于是火炮又对准了新人。 「带着孩子,不知道的以为这里是託儿所呢。」 「工作水平都是有高低上下之分的。陈成,没想到你竟然会找这么一个人当自己的实习生。我们小王是咱们学校刚毕业的优秀人才,没有家庭拖累,我看就比你这位强多了。」 陈成面色一冷。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方人马一大早就互相看不顺眼。视线交锋,空气中也仿佛充斥着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响。 却听见身边突然传来怯怯的一声询问。 「那个……哪位是刘律师?」 四人齐刷刷转过头去,就见到一个女人站在旁边,一副畏畏缩缩、有事却不敢上前的样子。 刘成功应了一声,但实在想不到这位委託人是哪位,不禁下意识上下打量起来。 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但似乎经歷了不少沧桑,眼角的皱纹已经无法遮掩,神情疲惫且忧郁。 第67页 今天天气算得上很热,但她不知为何还穿着一身长风衣,也许是为了遮掩偏瘦的身材吧。 「那个,我没有预约,只是想谘询下关于婚姻的一点问题。一楼工作人员告诉我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今天上午恰好有时间,让我上来问问您。」 女人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我会好好付谘询费的。」 她衣服和手提包都是简洁的普通款,这与刘成功向来的标准有所差距。他的信条很简单——客户与律师是双向选择,反正是赚钱的生意,那么他选择有钱人作为客户有什么不对呢? 其实也无可厚非。但很显然,这与陈成的理念背道而驰,再加上对于女性的一惯自大态度……自然再多的追求招数也无疾而终。 他正要不情不愿地接待,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睨了一眼凌逍。 「婚姻方面呢,我的确做得比较多,不过咱们陈大律师也是这方面专家。瞧,她的实习生还是有经验的宝妈呢。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不知道二位有没有空接待下这位女士呢?」 明晃晃的推脱之意。 陈成懒得理会这种人,正打算带女人到会客室。但凌逍在一旁突然开口。 「我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妥当。」 她彬彬有礼地沖女人颔首,温和地询问道: 「两位律师都是优秀的专家,不如一起进行谘询怎么样?这样您心里更有把握,不用担心万一谁说错了什么,是吧。」 「放心,谘询费我们是正常按照时间收费,不是按人数的。」 刘成功/小王:??这新人突然自作主张些什么? 女人惊讶抬头,目光不自觉瞥向凌逍背后的襁褓上,随后欣喜地用力握住她的手。 「如果是这样,可就太好了!我真的可以吗?」 刘成功一把将凌逍扯到旁边,压低声音,语气极为不善。 「喂,新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逍奇怪道:「您刚刚不是才说过,工作水平都是有高低上下的么?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谁的水平高,谁的水平低,交给谘询人来评判不好么?」 她慢条斯理地抽开手臂,毫不理会对方的怒气。 「我以为,工作无论性别,都是凭藉能力说话而已。还是说——您怕了?」 陈成已经利落地引了女人到会客室等待,出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她微微一笑,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领带,平静对视。 「不敢?」 刘成功:啊,她靠得这么近,一定是喜欢我! 怕她们?开什么玩笑! 「行啊,来啊!」 第32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六)…… 陈成的会议室布置得清爽简洁, 又不失稳重大气。纯黑的皮质沙发、满满当当的书架,紫砂壶的壶嘴处冒着裊裊烟雾,这一切都不由得让人心情平静。 就是目前的场景, 有那么点奇怪。 两男两女, 均是西装革履、神情严肃, 泾渭分明地坐成了左右两边,中间还有隐隐看不到的交错火光。隔着透明的玻璃, 还能看到里面办公室摇晃的婴儿床。 坐在对面的女人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陈成看出了她的紧张, 俯身倒了杯绿茶:「喝不惯?」 女人连忙摆手,托起杯子小口小口地饮着。凌逍仔细打量着这位谘询者, 发现她的确穿着朴素、面容沧桑, 但皱纹下掩盖不住姣好的五官,虽然有些习惯性的畏缩,但从饮茶的动作中却能看得隐隐的好气质。 刘成功有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示意她有话快说。 女人终于平静下来了一些,思忖了一会儿才仔细措辞: 「几位律师,没有预约就直接过来实在抱歉,主要我出门不太方便,也不能呆得太久。」她歉疚地笑了笑。 「我主要想谘询下……怀孕期间如果想离婚的吗, 是可能的吗?」 怀孕? 几人均是惊讶地望向她的肚子。刘成功在脑子快速略过各种法条与案例, 然后皱眉确认道:「你现在怀孕了?想要离婚?为什么?」 女人摸了摸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 表情温柔而怅惘。 「是……才两个月。不过也没为什么,只是我不想过下去了而已。」 刘成功解释道:「离婚的前提是感情破裂, 你总得有个说法吧?是见面就结婚了、感情基础不牢,还是你丈夫出轨了?如果没有明显感情破裂的原因,法院是不会轻易判决离婚的,更何况你还怀着孕。」 「如果男人在妻子怀孕时出轨, 这的确是不可原谅的。但从实践的角度来看,即便是出轨,也基本无法实现在第一次就判决离婚,毕竟还有和好可能。」 凌逍还挺意外的,因为刘成功这厮竟然也能吐出点人话。从专业角度来看,也确实是合情合理、有些水平的。再看陈成的态度,显然也不反对刘成功的说法。 女人却摇了摇头,果断表示否认。 「不,他没有出轨,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了。只是……只是我不爱他了,他也不爱我了而已。」 凌逍一直在观察女人的微表情,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委託人对事实进行隐瞒是常事,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律师,有所保留甚至是正常的。但她隐瞒的……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绝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爱了」。 第68页 刘成功见过不少委託人,自然也能感觉出她的避重就轻。但他也不打算在谘询中就进行深究,否则就会没完没了。 怀孕两个月,这不是说明至少两个月前都有过夫妻生活么?那还算哪门子没感情! 离婚希望小,又显然没什么钱。要不是想在陈成和实习生面前涨涨威风、叫她们看看谁才更厉害,他可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但是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的。于是他对于相关法条进行了科普解释,又对于她的情形予以说明。 「咳。这位女士,按照你提供的信息来看,你起诉离婚的可能性不算太高。不过,一般第一次离婚不成功后,六个月以后是可以再次进行起诉的。届时胎儿也差不多出生了吧。」 「如果到时候你仍旧坚持的话,可以联繫我们的陈大律师——她可是非常照顾女性的,瞧,实习生都可以带着孩子上班呢。嗯……谘询时间快到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啊。」 女人失落不已,但仍是强打起精神礼貌询问:「那么假设、假设万一我能够成功离婚,关于抚养权和宝宝能够得到的财产——」 来了来了。以为自己是家财万贯吗?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就留给陈成来解决吧。 刘成功看了看表,再过半个小时他要出去与一位好久不见的大客户联络感情,于是随口解释道: 「抚养权的话,婴儿一般来说与母亲生活更好,一般两周岁前的孩子原则上是归母亲的,但也不排除例外。这也要看你自己的经济水平和能力。」 「至于财产嘛——」刘成功只想赶紧结束出门,「分为婚前婚后的,这个要看具体的财产,现在我也没法说。」 女人闻言,赶紧拉开了皮包拉链。 在刘成功漫不经心的眼神中,女人怯怯地掏出文件袋,排出一列文件。 凌逍与陈成也探头瞧过去。 好傢伙,那分明是一沓的房产证、车辆资料、存款证明、收藏品鑑定证明! 刘成功:!!! 他倏然瞪大双眼,瞳孔十级地震,接连串打出无数问号。 在律师们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女人犹犹豫豫地指着文件,开始一个个解释。 「这个是前段时间他赠与我的别墅,这些收藏品是我们两个一起购买的,存款是我丈夫投资的收益,还有他赠送我的10%公司股份……哦,你说这笔三千万进帐?好像是我的一栋婚前房屋,靠近高铁的一个400平房屋的拆迁款……」 好一个朴实无华的有钱人! 嗯,老公是霸总,自己带球跑。 但在凌逍看来,这些却不是重点。 既然不爱了,怎么还会突然赠送别墅?这里面矛盾重重,逻辑上并不能完全讲得通。 恐怕,女人的诉求背后,是她们最不愿意见到的那种原因——-凌逍与陈成默契地注视女人的一举一动,又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悄悄对视一眼,面色愈发沉重起来。 刘成功却没工夫管这些细节。 他端起了杯子,缓缓喝了口茶,试图平復心情,重新组织语言。 几秒钟之后,瞬间变得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他殷切地坐到了女人旁边。 「这位太太,其实这离婚诉讼,也是有讲究的。感情破裂了是吗?没关系,离婚是法律赋予女性的自由!我绝对支持您!」 「当然,如何确保好孩子和您的利益,就是我们律师的职责所在了。来,我来一个个分析下这些财产在离婚纠纷中的归属问题……」 凌逍:好傢伙,你以前是不是在川剧变脸大师那里偷偷进修过! 半个小时后。 刘成功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对话。女人认认真真地记了笔记、向他道了谢。 刘成功生怕大鱼逃跑,又递了张名片过去,反覆叮嘱道:「您回去考虑考虑,如果真的打算离婚,不用预约,欢迎随时过来找我——在这方面,我还是称得上专家,也非常乐意尽一切能力帮助您。」 女人连连称是。 整个过程,凌逍与陈成都没进行任何询问与发言。刘成功仔细復盘了一遍,发现自己的分析毫无漏洞、堪称完美,不禁得意地瞟了她们一眼。 陈成:…… 「他这眼神什么意思?怎么这么欠揍?」 凌逍凑近她耳边,尽职尽责给自家老闆翻译道:「我猜他是在说——嘿,女人,看到没,我就是这么厉害。不是大言不惭地说比赛吗?我赢啦,你们赶紧回家带孩子去吧!」 陈成:……虽然翻译得有点太长了,但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了! 眼见着女人收起了皮包,打算道谢起身离开。凌逍拍了拍陈成的手臂,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陈成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对女人到「稍等一下」,然后扯着刘成功和小王出了门。 刘成功感受外套上传来的热度。 难道说今天要事业爱情双丰收了吗! 「怎么样,我的能力毋庸置疑吧?」 他沾沾自喜道:「该出手就就出手,我敢保证这女人已经被我的专业知识折服,下次一定会找我来委託的。你瞧你,一句话不说,失去了机会吧?」 「所以我能够保证未来妻子辞职在家,也能过上富裕生活的——」 未待他说完,陈成就冷冰冰打破了他的幻想。 第69页 「你先离开吧,不是有事要忙么?我和媛媛有话继续问她。」 刘成功表示对输家予以贴心理解。 「随你,反正我已经把全部情况解释清楚了。不就是富太太觉得没有激情了,想要离婚么?看你还能问出什么。」 陈成:…… 「蠢货。」 对于这种人,只有这两个字奉上。 甩出这两个字,也不管男人如何愤懑。她凉凉一瞥,不由分说地转身关上了门。 ———— 屋子里少了两个人,一下子宽敞了不少。 女人侷促地道:「刘律师已经解决了问题,为了不耽误您的时间,我看我就先告辞吧?」 凌逍微笑阻止她离去:「您再等一等,我和陈律师还有事情想要确认下。」 陈成这边打发走了碍事的人,又从柜子找出了点一包什么东西,重新落座。 那是一包玫瑰花茶。 凌逍接过来,重新泡了一壶,对女人说:「喝这个对孕妇和胎儿来说会更好一些。」 女人连忙摆手:「不用,真的不用——」 凌逍按住了她的手,冷不丁问道:「胎儿目前还健康吗?」 女人一顿。 她沉默片刻,又抿了抿唇,小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关怀您的身体。」凌逍淡淡回答。 「我是问——遭受了殴打后,有去医院看过胎儿状况吗?」 女人勐然站起了身! 她神情慌张,面上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仿佛感知到威胁的野生猫咪一样,她躬身保持着自我防御的姿态,还不忘捂着肚子。 可在凌逍看来,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要走了!」 陈成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女人。 玫瑰的香气缓缓飘散,在那沉静又令人安心的气息中,女人不由得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空虚。 自己发了脾气,难道对方不生气吗?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她或许已经被…… 女人颓然坐下身,低头捂住面庞。 空气一瞬间变得压抑而沉默。 良久,只能听得到压抑的啜泣声,一阵又一阵地传入耳畔。 「你既然能勇敢地来到这里,就说明是想要求助的。」 「你害怕着,在黑暗中畏惧着,但仍渴望有人拉你一把,对吗?」 「我们目前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但既然来了,我就希望你能够再多迈出一小步,而不是迟迟徘徊不前。只需要再一点点的勇气就好……这样我们才能给予更多帮助。」 凌逍嘆了一口气,蹲下身与她平视。 眼中的泪滴,正顺着面庞静静流淌,沁湿了她的手掌。 「相信我,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也有着与你相似的遭遇。」 说出来,因为那绝不是什么可以被嘲笑的、被忽略的事情。 凌逍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轻柔地将风衣袖口往上掀起。 一点点地,皮肤裸露出来。 如同被隐藏、被忽略的真相,逐渐浮现于水面。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现在,请重新再向我们诉说一次吧。」 第33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七)…… 女人叫林初晴, 名字很像言情小说女主人公,拿到的人生剧本也是十足的坎坷波折。 据当事人所说,她也曾是个幸福家庭的小公主。长大了之后, 父母生意周转困难, 正巧合作伙伴家有个儿子, 一表人才,于是就听从父母的话嫁了过去。 没想到, 第一次的婚姻就遭遇了家暴狂魔。 凌逍不禁心里跟系统感慨:「这人渣还真多啊, 也不知道刘文彬能排到几号。」 林初晴和陆媛媛的情况差不多,丈夫都是以恃强凌弱为兴趣的渣滓。不过不同的是, 林初晴的娘家经济情况逐渐好转, 再加上心疼女儿,每次都会去帮着女儿理论。不过,最后也是倒贴了些钱才拿到了离婚协议,成功逃离那个泥沼。 凌逍问道:「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和第二任丈夫结婚的呢?连续两次碰到人渣,这概率还是挺小的。」 「嗯,他其实是我的。」林初晴忧伤地答道。 凌逍、陈成:…… 等等,这妹子的画风和她们不在一个频道啊! 总之,听下来大概是一个「情深」的剧本。这位竹马同学林初晴多年, 可惜一直是个穷小子, 心上人结婚后只能抱憾远走他乡。然而几年后, 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年轻的富豪,林初晴却是婚姻不幸的离异女青年, 两人地位彻底调换了方向。 在他勐烈追求攻势下,林初晴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再加上家里人的劝说,最终同意再次走入婚姻殿堂。 然而想不到的是, 竹马同学拥有了霸总的财力的同时,也形成了模板式的扭曲人格。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渴望,让他患得患失,一会儿把她捧到天上,一会以殴打来发泄自己的怒火,再之后是跪地忏悔、求得原谅后周而復始…… 当然,每次家暴的导火索,无非就是「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你已经竟然被别人占有过我好生气啊啊啊啊」这种偏执的占有欲。 在凌逍看来,这就是典型的脑子有病。 第70页 怎么,事后说句我错了、再给点钱,就可以当做伤害没有发生过? 霸总强制爱,也要讲基本法! 林初晴神情茫然,忐忑且充斥着浓浓的自我怀疑。 「我也曾经想过,他比上一任丈夫也许好上很多吧?因为每次打我后,他都会千百倍悔恨、甚至自残求得原谅。可是久而久之,我也弄不懂了。这到底是爱吗?」 「所有人都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回连家里人都觉得小题大作了,说夫妻之间磕磕绊绊是常有的……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或许,只是他爱人的方式有点错误,可以被原谅呢?」 凌逍赶紧阻止她继续消沉下去,直击问题本质要害。 「不,这只是以所谓『爱』为伪装的伤害。」 无论何种缘由,无论以怎样的名义、有怎样的苦楚,暴力都是不可忍受的存在,尤其是家庭成员之间。因为这样的身心伤害,将会击溃他们的感情防线,成为一生不敢再碰触的伤疤。 刘文彬是出于自私的快感,这位竹马则是肆意发泄自己的占有欲、并以爱的名义进行了美化迷惑。 可无论哪一种,都侵害了生而为人的尊严与自由,说是犯罪也毫不为过! 林初晴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论断,不由得怔忪不语。 许久,她破涕为笑,优雅地点头致谢,举手投足之间又隐隐恢復了些年轻女孩子的模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陷入了桎梏而不知,只是顾影自怜呢? 可自己明明也才三十几岁而已,人生还有着很久很久的好时光呢。 「谢谢你们,让我觉得今天能够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来到这里,也许这些年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你们知道吗?他前天在施虐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他的神情是那么恐怖,说什么不爱孩子只是爱我……第二天他又变了个人似的,强调自己只是一直没有忍住脾气,不断乞求我原谅、再给他一次机会。」 陈成见得多了,完全不为所动,干脆地拿事实说话。 「很可惜,即使是对簿公堂、经法院与公安机关责令进行改正,也很少有人能够彻底悔改。就像成瘾的毒/品一样,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林初晴点点头,默然不语。 婚姻究竟是什么?爱究竟是什么? 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自我选择伴侣的权利,但某些时候却成为了罪恶的保护伞。 她温柔地再度抚摸小腹,听着耳畔律师们冷静却充满暖意的话语,忽然就彻底安心下来。 「你们说得对……我大概是被身心pua太久了,连这点都看不透了。」她自嘲一笑,随即语气变得渐渐坚毅果断。 「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连续两次离婚算什么,让嘴碎的人随便说去吧!」 凌逍与陈成对视一眼,不由得微笑起来。 「这位女士,」凌逍发自内心道,「你真的很勇敢。」 林初晴羞涩地接受了久违的赞美,復又有些惆怅担忧:「只是孩子从小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中——」 凌逍轻轻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不,一个充满欢声笑语、尊重与爱护的环境才叫家庭,这与父亲母亲是否离婚无关,你不必自责。」 她想了想,干脆走进办公室,将楠楠从婴儿床中抱了出来。 林初晴赶紧稀奇地凑过来看。 「呀,小宝宝几岁了?」 「快两岁了。」 新生命的出场总是会冲散那些悲伤的过往,带来生命的澎湃。大家一起围着小宝宝的睡颜进行围观,将白嫩嫩的小脸颊戳来戳去。 嗅着鼻尖馨香的奶香味,林初晴不禁畅想起自己日后自由自在、与孩子一起的美好生活,神情也生动快活起来。 凌逍适时现身说法道: 「我和你的遭遇一样,因为我的丈夫——嗯,应该说准前夫吧,那个人渣也是喜欢用暴力彰显他的地位。」 再度说起那些经歷,心底残存的恐慌与惧怕已然消散了不少。 尤其第一位当事人就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女性,凌逍甚至能够感受得到陆媛媛隐约的情绪波动。 不仅仅是感同身受的理解,更有沉甸甸的责任感,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希望。 她们还可以做得更多……更多! 凌逍简单把自己是如何脱离那个魔窟的事情说了一通。她妙语连珠,且幽默不失风度,分明是极度悲伤痛苦的往事,却被说得轻松坦然,引得林初晴捂嘴惊唿。 「原来还可以这么做!」 她充满期待:「下次没准我可以——」 凌逍:「呃,打住,专业人士高难度操作,请千万不要模仿。」 悲伤的气氛逐渐被沖淡,凌逍与林初晴聊得十分投机,陈成在一旁静静微笑观看,时不时针对司法实践中的一些操作进行补充分析。 气氛过于融洽,以至于几人都没注意时间过了多久。直到会议室的门被突然推开。 几人不悦地抬头望去:「谁这么没素质?」 没素质的刘成功和小王:…… 他们震惊地注视着会议室里的欢声笑语。 「已经中午了,你们还没聊完?!!」 凌逍一拍脑门——对哦,还有这位等着胜负结果呢! 第71页 刘成功死死盯着「自己的未来大客户」,谁料她完全不看看过来,反而与姓陆的那个新人相谈甚欢。 他只觉得心里仿佛装着一杯咖啡,搅啊搅,倾洒出来的苦滋味一个劲儿地往心底渗。 「这位女士,」他强打起精神,试图表现出绅士风度,「您是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吗?现在正好有空,咱们到我办公室边喝咖啡边谈——」 林初晴看着这位西装男律师,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刘律师,太谢谢了,我还真有事情要麻烦你!」 刘成功受宠若惊,露出整齐洁白八颗牙,沖凌逍得意一笑。 「您说!」 她一定是觉得陈成她俩水平不够,现在就要委託自己作代理人! 凌逍:行吧,再给你五秒钟开心时间。 只见林初晴诚恳地握住他的手,郑重拜託道: 「我决定与陈律师签署委託合同,请她们两位帮助我进行离婚诉讼。正巧这里印表机没墨了,不知道您那边有没有多余的合同模板——」 笑容凝滞.jpg。 刘成功:…… 刘成功:「那个,没听清,要不您再重复下?」 姐姐,这两个女人到底短时间内给你管了什么迷魂汤!! 天然呆女主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的十万点暴击,一字一句重复后,目送男律师身形摇摇晃晃地拿来一纸合同,认真向他表示了感谢。 随后,苦恼地问:「对了,陈律师,费用的话我先付这个数字,然后结束再按照财产按照xx百分比结算可以吗。啊,会不会有点少?那我再加xx万吧!」 多么朴实无华、熨帖人性的委託人啊! 刘成功:救命,我刚刚到底错过了什么?! 凌逍看他失魂落魄地转身想跑,不禁乐得笑出声。 她赶紧堵在门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发出无奈而怜悯的嘆息—— 「工作啊,就是这样的残酷,管你性别是男是女还是中间呢,终归是能力至上啊。」 凌逍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开点,毕竟有我俩在,以后你还会经歷更多次这种失败呢。」 刘成功只听到心脏哗啦啦破碎的声音。 他四顾茫然,悲切地、求助地望向女神那里,希望得到一点点的安慰。 陈成……陈成端坐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微笑。 呜呜呜呜!!! 这日子以后没法儿过了!!! —————— 孔雀男律师退场,三个女生不由得相视一笑。 陈成再三拒绝了巨额律师费,按照正常的收费标准进行了更改。林初晴心中感动至极,倒也没有再推脱,只是爽快地道以后会将她们介绍给更多的朋友。 虽然目前她的状况还构不成轻伤,但凌逍也姑且和委託人确认了下,要不要选择提起刑事自诉。 到底还有年幼时的一点情分在,林初晴释然一笑。 「不,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纠缠了。」 商议好后续离婚诉讼程序和时间安排后,她唰唰地在合同上籤下自己的大名。 那也是对于律师的信任与期待。 凌逍捧着合同,只觉得今天是个极好的开端。心情舒畅之际,系统冷不丁地冒出来。 「小祖宗,您就没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吗?」系统许久不见,上来就是顿嘲讽。 凌逍:「我又没见过她,这怎么知道。」 不过听这么一说,她盯着落款处那三个字又仔细瞧了半天。 「林初晴,林初晴——」 确实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等等。 凌逍勐然一惊! 「林女士,冒昧地问一下,或许您听说过刘文彬这个名字吗?」 不会这么巧吧? 林初晴听了这个名字,笑容立刻一收,畏惧与痛苦的回忆不断上涌。 她犹豫片刻,到底是信任占据了上风,歪头轻声反问。 「是的。」 「他就是我那个喜欢家暴的前夫。为什么这么问?您认识吗?」 凌逍、陈成:…… 何止呢。 这是什么奇妙的巧合啊! 「与其说是认识,倒不如说,我们有着深刻的孽缘。」 「哦,不对,孽缘根源的口口已经很遗憾地不復存在了。」 凌逍大脑飞速转动,瞬间略过许多种想法。 目前刘文彬那个渣渣还被关在看守所,等着侦查后移送起诉。虽说上次锤得他已经基本翻不了身,等待他的是漫长的牢狱之灾,但能够在他的骨灰上再踩上几脚,岂不是更让人快乐? 他有着不仅一次的家暴史,那么这种人难道还放出来再祸害别人吗?能多判点是一点! 开玩笑,送上门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凌逍用力握住「准前夫的前妻」的双手,真诚发问。 「同志,证人了解一下?」 大家手拉手,一起把人渣往死里锤的那种! 第34章 如何逃离家暴老公(终)…… 林初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许久, 才终于理顺这几人乱七八糟的关系。 「呃,所以,您之前所说的失去了某物、即将去监狱与花臂大哥捡肥皂的人渣准前夫……就是刘文彬?」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逍。陈成也不住点头, 示意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72页 于是嗫嚅了几下嘴唇, 一同沉默起来了。 系统凉凉嘲讽道:「小祖宗, 你别以为每位女性都和你一样喜欢拿拳头说话。看把人家吓得。」 但林初晴的神情,与其说是恐惧, 倒不如说是微妙的纠结。 过了一会儿, 她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已经无法保持良好的礼仪姿态, 快速趴在桌子上, 将脸庞埋在臂弯里。 系统:「喂,赶快过去安慰下人家啊。这么血腥的事情,她一定怕极了——」 「哦,你说得对。」 凌逍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俯身拍了拍林初晴的肩膀,沉痛道: 「林女士,请您起来吧。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关于我们共同前夫的事情很抱歉, 节哀顺变。」 「但是, 这样忍着不笑出声很伤身体的,我们也很难办。」 系统:……?? 「哈哈哈哈哈!!!」 林初晴抬起头, 眸子亮晶晶的,哪里还残留一丝害怕的情绪? 起初还是小幅的莞尔,只是那嘴角愈发上翘,她终于控制不住地拍桌大笑起来, 眼角还沁出些欢快的泪珠。 曾经最深刻的梦魇,原来如此轻易就可以被打碎。 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不堪一击的渣渣而已! 许久之后,林初晴才道了声「不好意思」,又忍不住让凌逍重复了一遍当时的情况、并不断询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意犹未尽地听了一遍又一遍后,她又恢復了温柔有礼的样子,彬彬伸手。 两任丈夫造成的伤害,已经不再能够让她感到害怕了。 「我很乐意届时与您一道出庭,作为证人,亲手揭开他虚伪的面具。」 「还有,我的离婚诉讼,也拜託两位了。」 崭新的开始就在前方等待,而她,也踏出了那一小步,从此阔步前行。 三人相视一笑,滚烫的热度自交叠的掌心传来。 未来面临的或许是风雨,又或许是各方的阻力与艰辛。 可那又怎么样? 无!所!畏!惧! 林初晴心境彻底改变后,回去就立刻从大别墅里搬了出来。由于暂时还没有想好未来人生的规划,那就干脆先来个环游世界的旅行。至于离婚诉讼,她时不时地打电话询问凌逍与陈成进展,到了时间赶回去开庭就可以了。 朴实无华又枯燥的生活,与凌逍苦兮兮的搬砖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之后的一段日子,律所这边并不太消停。 竹马霸总出个差回来,就发现妻子已经跑路了。仿若一道晴天霹雳,整个人当时就不好了。 于是他瞬间切换成扭曲人格,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直接点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冲到律所好一阵打/砸加人身威胁。 凌逍:?? 怎么,霸总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践踏社会主义法律? 正交换眼神,思索怎么处理闹事者时,林初晴的电话也打来了。 原来霸总不仅跑到这里撒野,还命令另外一帮人去丈母娘家恐吓威逼,说什么敢离婚就大家一起陪葬。 谁要跟这么个人渣陪葬啊? 两处同时被骚扰,这下子林初晴心底那一丁点儿幼年情分也彻底消失了,果断答覆道: 「这不就是个犯罪者么?」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陈律师,盘他!」 于是在骚乱中,陈成不小心受了轻伤,又不小心地用高跟鞋踹到了霸总某部位。 陈成:「啊,不好意思,正当防卫。」 凌逍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嘴角一抽,然后熟门熟路地打通刑侦队长的电话。 「喂喂餵?有人在这里故意损坏财物、故意伤害,还有恐吓行为。对了,这是不是算作黑涩会呀?我好怕怕!」 「哦,再叫一辆救护车,上次那家医院就不错,懂?」 刑侦队长:……你们搞法律的可真会。 再之后。 从刑侦队长那里到的反馈,霸总被转移到了某个病房,意外地和刘渣男成为了病友。 似乎两个人还挺合得来的,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感。 后来他们又被关到了看守所,成为了上下铺同窗,一同铁窗泪,等待法律的最终制裁。 …… 所以说,这世上还真是充满着各种奇妙的缘分啊。 ———————— 实习律师的生活是极其忙碌的,尤其与陈成这种顶级律所的合伙人一同工作。吃饭不固定是常事,加班就更不用说了。 尽管陈成时不时一同去照顾楠楠,聘请的保姆也很尽心尽力,可事实上,兼顾工作与生活的确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不过凌逍其实还挺乐在其中的。又或者说,陆媛媛也很乐在其中。 那是一种强烈的价值感、归属感,比单薄的感情更能予以依靠的力量,并经年累月持续加深着。 凌逍会与陈成一同熬夜看卷宗、分析案件,再回去陪一会儿小朋友,第二天再连轴转地去法庭唇枪舌剑。 她们也会一同时不时去各种工会、妇女儿童保护组织进行公益谘询讲座,希望更多的人站出来、说出来。 她们见识过各种家长里短,也看到了各色人间真实辛酸。 有儿子出了车祸、儿媳卷钱跑路的老母亲,也有被同村人欺凌、走投无路的留守女孩儿。有七十岁满头白髮、希望与家暴丈夫离婚的老奶奶,也有新婚一个月丈夫就出轨的年轻妻子。 第73页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凌逍从来不叫苦不叫累,业务水平直线上升,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一年以后,掐算着这边实习生差不多该换成执业律师证了,另外几名合伙人偷偷过来挖墙脚。 「有胆识,有能力,跟我干怎么样?都是顶级的大案子。」 「本来想要个男助理,但是你真的很棒,改变了我从前的看法。」 凌逍一一婉拒了。 陈成问起来的时候,她只是笑道:「事情不分大小,我们办理的案子都是别人重要的人生。」 角落里更容易滋生阴暗。而那些不曾被看到的女性,需要通过每一次微小的努力积累,直到她们能够被看到、被听到,得到应有的自由与尊严。 「幸运的是,我们有着相同的坚持。」 去领取律师执业证的当天,凌逍换上了一身灰西装,正是第一天上班时穿的那套,看起来就像是英姿飒爽的战袍。楠楠在一旁咯咯拍手,不断喊着「麻麻好帅」。 不知是否天意安排,这一天,也恰好是刘文彬接受最终审判的日子。 凌逍在陈成陪同下,去协会领取了沉甸甸的执业证。她们掐算着时间,准时赶到法院——这一年她们已经来到这里无数次,不过此刻心境自然不同于以往。 以前是为了别人,这一次则是为了自己,为了与陆媛媛的过去彻底宣告了断。 法院里庄严肃穆,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公检法、当事人、犯罪者、律师……都以不同的立场寻求着公平正义。 两个人找到法庭位置,就见刘母正坐在椅子上。她老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自视甚高的富家太太。因为儿子的事情被所有人嘲笑,自己也蹲了一段时间橘子,根本没脸出门。 看到前儿媳神清气爽地大步走来,她立刻想要起来撒泼哭闹,却在法警的注视下瑟瑟低头,敢怒不敢言。 没错,是前儿媳——早在几个月前,凌逍就顺利地拿到了离婚判决,争取道了抚养权和大部分的共同财产。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凌逍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下午两点,准时开庭。 沉重大门被推开,刘文彬身负沉重的手铐脚镣,身着橘黄囚服,被全副武装的法警押着来到被告人台前。 现在的他,剃着光头、眉宇之间尽是瑟缩与沧桑。 他老老实实地佝着身子,眼神碰到前妻时就会慌乱闪躲,显而易见是在畏惧着她,丝毫没有当时施加暴力时的嚣张气焰。 不过,看到前妻容光焕发地坐到检察官旁边,陈成则是在旁听席落座,刘文彬不由得有些奇怪。 她那个朋友,不是帮助她请求附带民事赔偿的律师吗?怎么独自跑到下面去当观众了? 凌逍似乎看透了前夫在想些什么,不慌不忙地掏出律师证。 「哦,今天我为自己代言。」 刘文彬:…… 为什么?为什么这女人离开他以后,反而越过越好啊!! 罪证一项项被展示,触目惊心,检察官步步紧逼,毫无漏洞。但刘文彬在看守所里已经被提讯过无数次,再看着那些物证、听着那些质问,已经变得麻木了。 啊,还有那段自己是如何被「正当防卫」的录像、以及屈辱不敢碰触的病歷资料,都又一次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杀人诛心。 他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唯一的可能无非是在法庭上好好表现,求个情,试图少判一点。 刘文彬怀揣着微渺希望,深吸一口气,开始痛哭流涕地忏悔。 「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仅仅打了几次而已,只不过是一点夫妻间的小口角,以前从来没有过家暴!真的,其实我是个爱家好男人——」 检查官认真听着,然后以堪称同情的眼神,申请证人出庭。 ……等下,什么情况? 刘文彬目瞪口呆地看着前前妻缓缓进来,沖他微微一笑,走上了证人席。 「我是林初晴,他的第一任妻子。」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进行家暴。没什么缘由,硬要说的话,大概他只是以此为乐的惯犯吧……」 林初晴一身套装光彩夺目、条理清晰地进行作证,与一年前那个忧郁疲惫的样子相比,几乎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更不用说刘文彬上次见到前前妻已是许多年前,她那时骨瘦如柴,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凌逍痛心疾首地附和谴责:「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前妻、前前妻不屑的目光射向自己,随后像是看垃圾一样,轻蔑地略过。 她们光鲜照人地自由活着,而自己只是阶下之囚,等待命运的审判。 那是什么眼神?她们怎么敢! 刘文彬只觉得此刻经歷的羞辱与崩溃,不亚于当初在医院醒来时的天崩地裂。 他气血翻涌,方才的忏悔早就抛到了脑后,控制不住地想要挣脱枷具,沖向前面狠狠地杀死这两个女人。 都是她们,他的一辈子都毁了! 「啊啊啊放开我,你们两个婊/子,当初就应该打死你们……」 污言秽语迴响在法庭里,法官赶紧敲槌,几个法警狠狠把他压倒。刘母再蠢也知道会是怎么个后果,眼白一翻就晕了过去。 凌逍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对方自找死路的行为。 第74页 好傢伙,又一位友军同志? 然后皱眉道:「法官大人,咱们被告人这么嚣张地藐视法庭,看来毫无悔改之意啊。就这态度,还能从宽吗?」 法官:我也很难做啊! 于是在公检法三方、以及刘文彬(?)的共同努力之下,成功量刑拉满,当庭宣判。 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槌敲下,一切尘埃落定。 有些人,连死亡都太过便宜他们了。或许只有在铁丝网的隔绝之下,经歷漫长煎熬悔恨的岁月,才称得上是赎罪。 长达一年之久的案件宣告终结,前尘往事从此被留在了过去里,连空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凌逍、陈成与林初晴相视一笑,携手离开法院。 林初晴离婚以后过得自由自在,开了家文化公司,愈发有些当年少女的快活。如今宝宝已经长开了,当母亲的想要炫耀一波可爱小朋友,于是极力邀请两个人去她家玩。 「不知道你前夫怎么样了。」 林初晴再谈起这个男人已经心无波澜,无所谓道:「哦,听说有一次犯人们斗殴,他死了。」 活着的时候那么扭曲,死得却这么潦草。或许一个人的善与恶,冥冥之中也有天意定夺吧。 凌逍答应了邀请,把时间定到了周六,还说到时候带着楠楠一同去玩,大家还可以出去踏踏青。 林初晴高高兴兴地挥手离开。凌逍也目送这位当事人兼朋友离去,轻声道了一句「再见」。 她平时与她们总是顽劣嬉笑地拍肩说「拜拜」,很少有这样郑重的时候。 陈成心有所感,脚步一顿。 许久,她不知为何,突然掏出墨镜遮住了双眼。 陈成缓缓开口道,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今天真的恭喜你,拿到了律师证,也等到了刘文彬的判决。」 明明还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想要询问这位搭档。可满腹的话语,待说出口的时候,却只剩沉默。 不知是谁的嘆息,悄悄随风远去。 可凌逍灿然一笑,倒并不伤怀。 「是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适合告别,也适合重逢。」 「是结束,但也是新的开始。」 心底流淌的热情与思念、责任与信念,还有那无法言语表明的感谢,皆如炽热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 凌逍感受着心脏的节奏,感受着传递出来的、跳动的希望。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满溢温柔。 这样就好。 「接下来的路,她已经能够独自走下去了。」 外头夕阳余晖将尽,天空染上了奇异的色彩,那是许久不见的火烧云。 人们纷纷驻足仰头停留欣赏,沉浸在这一刻的美好中。 「再见。」 第35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一)…… 人类或许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第六感。 比方说, 有时候会察觉到,背后传来隐约无声的视线。 但再一回头,又分明什么也没有, 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各自忙碌着。 次数多了, 便会产生迷茫与怀疑。这到底是真的有谁在跟踪窥探, 还是自己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恐惧,并被称之为—— 「被害妄想」呢? …… 凌逍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走在繁华的步行街上。 周围欢声笑语不断, 各色行人擦肩而过。陌生的环境中,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粗略检查了下身体情况, 警惕地环顾四周, 绝不放过任何可能的危险。 咚——咚—— 这具身体残留的情绪过于剧烈,凌逍感到心脏正疯狂跳动着,剎那间浑身震颤,陷入无边恐惧之中。 喧嚣声按下暂停键,世界仿佛就此凝滞。 唯有大脑与五官于慌乱中敏锐感知到,一道视线穿越过人潮缝隙,射向此处。 有人。 正在暗处盯着她。 凌逍勐然转身,却发现那道视线已迅速隐匿在熙来攘往之中。 消失了。 「怎么停下来啦?」 身旁温和的女声响起。 只见方才前面不远处的女人走了回来, 疑惑地再次询问了一遍。 见凌逍并不回答, 反而绷紧身子、似乎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的样子, 女人不禁瞭然地嘆息责备。 「杨落落,你被害妄想症又发作了吧?」 又发作了?这是什么意思? 凌逍没有吭声, 静静等待更多信息。 女人并未察觉到这一刻的改变。她无奈地嘆了口气,轻轻拉起凌逍的手,半是安慰半是埋怨道: 「哎,我们独自出来闯荡都不容易, 但总得照顾好自己啊。你瞧,要是没我,你可怎么办?」 「说过多少次了,压根没人跟踪你,就是你喜欢胡思乱想而已。好啦,咱早点回去,吃药镇静下来就不会多想了。」 女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样子,与这副身子差不多年龄。只不过,对方打扮优雅时尚,穿着得体的套装与高跟鞋,正是光鲜亮丽的职场装扮。 而自己这边则是灰头土脸的卫衣运动裤,头髮也油腻得阵阵发痒。 凌逍瞧着她熟络的态度,又快速将这番话过了一遍。 第一,两个人交往甚密却并非亲属,那么无非就是朋友或者同事,而且听起来她们似乎正住在一起。第二,对方看一眼就断定自己是被害妄想症再度发作,说明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第三,她说「吃药」,那么原身很可能已经去过医院,得到了相同的诊疗结果。 第75页 「没事。」凌逍简略回答了两个字,又沉默地跟了上去。 妄想? 可方才那道黏腻恶劣的视线,绝非自己虚构。 只是目前收集的信息还不够多,在此之前不能打草惊蛇。凌逍心里唿唤了一声系统,然而这傢伙最近严重摆烂,撇下一句「数据延迟、你先自己应付」就熘了。 凌逍:要你何用? 这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凌逍继续跟着女人向前走,而那道视线再也未曾出现过,好像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女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大概半个小时后,她们来到一个绿化不错的中档小区,刷了单元楼门禁卡。二人上了电梯,按了八层按键,出来后女人掏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一间几十平米的一室一厅,整洁而富有设计感,沙发与茶几都很是讲究。各处摆放着不少小众昂贵装饰品,彰显了主人的优雅格调。进门处则是一个黑色架子,上面放些常用的物品,诸如钥匙、常用药、雨伞等等,颇有品位而不失生活气息。 只是客厅靠窗处摆了一张摺叠床、还有个破旧行李箱,略显得有些突兀。 「都在我这住了两天,怎么还这么拘谨?」 女人笑了笑,示意凌逍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是在架子上拿了个小药瓶,又体贴地倒了杯水。 凌逍注意到药瓶上的小字,三环类抗抑郁药品,的确是用于焦虑、强迫症、妄想症的治疗,也很明显是处方药,普通人只有从医院才能获取到。 「吃完药休息一会儿,你现在刚丢了工作,精神问题又严重,在我这儿多待一阵子休养吧。」 「真是的,没我你可怎么办呢。」 凌逍注意到,这是女人对她第二次重复这句话了。 此时,系统那边终于上线了。她不动声色,仰头装作吞了药,实则将小药片留在手心。然后藉口要去厕所洗漱,找了个安静的私人空间开始接收数据。 这个世界,和以往的世界有些不大一样。 因为……连委託人都不敢确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想。 委託人叫杨落落,外头那个女人叫常云帆,是她的前同事兼唯一好友。 为什么说是前同事呢?因为就在两天前,杨落落由于「精神不正常、对工作造成严重影响」,被辞退了。 事情要还从几个月前说起。 杨落落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从小性格极度内向。或许是由于原生家庭不幸福的缘故,她自卑而敏感,基本不爱与人交流。大学毕业后,她来到这家公司做设计师助理,常云帆则是带教的前辈。 这位前辈虽然对她多有指责,但时不时的私下关怀令杨落落感到十分温暖,逐渐向她打开了心扉,并视其为唯一情感寄託。 然而几个月前,变故突生。 常云帆带着男朋友与杨落落一同吃饭,谁料男朋友见色起意。在他直勾勾地表达想要一夜/情的意思、小姑娘拼命推拒的时候,被上厕所回来的常云帆抓了个正着。 再之后,俩人就分手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常云帆的态度也变得疏远冷淡了起来。 视为亲人的好友与自己绝交,这是杨落落从未有过的痛苦。她多次哭着乞求对方的原谅无果,自觉人生无望。 也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多年积累的孤独不安、一朝失去的痛苦全部爆发出来,杨落落终于承受不住剧烈的打击,整个人时常恍恍惚惚,并出现了幻觉。 她开始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起初是下班回家的时候,背后似乎有人跟着,但再一转身,分明什么也没有。 后来,独自在家呆着,有几次听到门口有什么声响,可开门的时候空无一人。想要一探究竟,装了摄像头,但后来不知被谁投诉,物业又上门拆除了。 诸如此类,每一件事都微妙得称不上什么,但叠加在一起就是无止境的梦魇。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杨落落陷入了崩溃与自我怀疑。 明明慎之又慎,可似乎总有着什么在看着她、低声轻语要迫害她。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惧无人诉说,简直快要将她逼疯。 很快,那些视线也钻进了梦里。天色晦暗之际浑身大汗地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是她疯了吗? 工作中连连失误,领导直接签了辞退通知。万念俱灰之际,疏离的常云帆主动问起到底怎么回事,了解到了事情原委后,宽仁地递来了救命稻草。 她们一同去了医院,仔细一查,杨落落确实是有严重的偏执性精神疾病,主要表现在被害妄想、惊恐等方面。 常云帆于是邀请她到这里来同住,说是两个人总比独居要有安全感。杨落落感激不尽,强打起精神搬了过来,却一直缩着不肯出门,总觉得外面的世界过于危险。 今天常云帆忘了个重要文件,这才让小姑娘鼓足勇气出了门,又等到下班一起回家。 凌逍问道:「总觉得疑点重重……委託人是死在哪个人渣手上的?」 系统翻着数据,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覆。 「她不知道。」 凌逍:「什么叫她不知道?」 系统赶紧解释推锅道:「你以为我想猜谜?因为这也是任务之一。」 「下周一是常云帆的生日,她带着委託人外出参加零点的生日趴,路上因为点小事起了争执,就先走了。委託人很害怕,想要赶紧回到住处,结果路上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她并没有看到犯人的脸。」 第76页 杨落落是被奸/杀的,并被抛尸河中。打捞出来的时候,残留证据已经几乎沖刷干净,无法断定兇手,而唯一的线索就是——她的长髮被人剪去了一部分。 这也成了当地悬案,以及众人口中猎奇的谈资。 「原来如此。」 凌逍微微一笑,黑漆漆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系统很清楚,这是她发怒的前兆之一,于是赶紧安安静静干活。 【任务一:逃离此次死亡命运】 【时限:七天】 【任务二:治癒被害妄想症(附委託人备註:至少让自己不再有被人跟踪窥视的感觉,过上正常人生活)】 【时限:不限】 第一个任务,自然是把节点设置在了原时间线的下周一凌晨。至于任务二…… 凌逍盯着内容与时限,沉吟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系统:「你干嘛?」 凌逍摇摇头。 「不干嘛,只是有些猜测而已。」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凌逍瞧着台架上昂贵的洗面乳,倒也不客气,扎起头髮好一阵清洗,终于觉得那种灰头土脸的油腻感消失了不少。 然后她照了照镜子。 啧。 虽然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神情疲惫且疯癫,然而一旦把头髮扎起来、完全露出那张脸蛋,就足以引得周围人侧目了。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啊。 但有的时候……在别有用心之人的眼里,这或许就是一种原罪。 凌逍在里面呆了几分钟,外面常云帆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见凌逍出来的时候繫着高马尾、显得精神了不少,她不由得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与诧异,随即又道:「你要出门?」 凌逍:「不啊,为什么这么问。」 常云帆笑道:「你不是一直怀疑有人跟踪么?我一会儿出去有事,你还是自己在家老实呆着。对了,晚点我可能有个快递,到时候你帮我开门签收下。」 凌逍:「和人约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杨落落平时都是沉默瑟缩的,没想到竟然也会关心这种事情。常云帆意外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旋即不贊同地摇摇头。 「落落,我知道你现在精神有问题,离开我就会感到害怕,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她为难地皱了皱眉:「就像上次李风的事情一样……虽然不是你的本意,但确实对我来说是沉痛的打击。」 李风,就是那个被抓包的前男友。 「算了,我也不是在怪你。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累赘,也不要以为你做错了事。其实我并没这么想,懂吗?」 系统咬着手绢感慨:「世间还有真情在啊。」 凌逍沉默地回视过去。 她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微表情,不做声响地打量了一阵后,然后低下了头。 转瞬间,又变成了那个敏感多疑到有病的杨落落。 「我懂……都是我的不好。谢谢你,常姐。」 咔哒。 门轻轻地关上了。 窗户都是关着的,常云帆离去的时候,也贴心地将窗帘全部拉上。虽是白天,但整个房间顿时变成了闷热、窒息的黑暗封闭空间。 系统:「这两个任务没什么头绪的样子,要不咱们先出去看看,还会不会碰到那个跟踪狂——」 却听凌逍道:「不必。」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玩味起来。一点点巡视过这间屋子,包括行李箱、置物架、摺叠床等等…… 凌逍手中摩挲着收起来的两粒小药片。 然后慢腾腾地笑了起来。 「我猜,这里就有许多有趣的线索呢。」 第36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二)…… 系统完全搞不懂这间小小的一室一厅里会有什么线索。再说了, 如果跟踪狂并非委託人的臆想,那么按照大魔王以往的作风来看,她应当早就冲刺到嫌疑人面前玩命反覆横跳、钓鱼执法了。 难道真的是受了委託人的情绪影响, 不敢出门? 凌逍:……所以说要你何用? 「这两个任务, 一个是改变死亡命运, 另一个则是治疗被害妄想症,如果有跟踪狂的话就处理掉跟踪狂。」 「乍一看或许不太相干, 但在我看来, 它们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而隐匿其中的关键线索,就在委託人与常云帆身上——刚刚和常云帆相处了好一阵儿, 难道你没听出来什么问题吗?」 不就是普通的对话而已吗?系统疯狂摇头。 凌逍果断对小智障放弃治疗。 「行了, 一会儿一起跟你解释,开搜吧。」 她的时间有限,必须要赶在常云帆回来之前,寻找到更多信息。 首先是随身携带的手机。 凌逍彻底检查了一遍,倒是没发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唯一社交app里面的联繫人只有常云帆一个人,但俩人几乎只进行语音通话,没有什么文字聊天。 手机相册里面也只有近几个月的内容,不是各种确认锁门成功的照片、就是空荡荡的楼道或是模煳的路人——很显然这是在试图记录跟踪视线的来源。 毫无疑问, 杨落落十分畏惧外部世界的任何加害。从医学角度而言, 或许她精神状况确实存在一定问题, 需要长久的治疗。 凌逍突然感到太阳穴阵阵刺痛,心底焦躁不安, 仿佛有无数幻影正在身旁直勾勾围观。 第77页 常云帆离去以后,杨落落的安全感骤然降低,发散性的恐惧挥之不去。而恐惧的具象化,对于她而言就是——视线。 凌逍倒也不生气。她想了想, 干脆将窗帘拉得更紧,然后攥着手机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系统:这是干嘛? 凌逍随口道:「哦,我在用手机检查这里有没有红外摄像头,排除下常云帆远程监视的情况。」 凌逍从来不会苛责病人与受害者。 适度谨慎与被害妄想,其实在部分范围上是重叠的。但她希望杨落落能够逐渐明白,这二者的界限正在于自己会不会成为被控制的奴隶。如果超出了那道界限,就意味着踏入危险的深渊,将人生置于无尽痛苦中。 凌逍确认完毕后,心底那股沉重的压抑感稍稍松缓了些。随后直接找到行李箱,开始检查里面的物品。 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换洗的内衣,连外套都仅有身上的一身,这不禁令她为自身清洁状况感到有些忧虑。 除此之外,就是录音笔、墨镜、口罩、帽子、水果刀、绷带创可贴、驱邪符咒、逃生索(?)等物件。 凌逍与系统齐刷刷地沉默了。 系统:「这绳子,请问是干嘛的?」 呃,比如有什么鬼怪敲门时,就可以从八楼直接跑下去。 凌逍:…… 好吧。看来任务结束后,这病情该去医院还得去医院,要做好长久治疗的准备。 翻了半天,终于从最里侧夹层处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在这个时代,仍然坚持用纸笔写日记的人,大多数都有着对外界的细腻感知。一笔一划的文字里,承载着无法用言语传达的感情,也记载着……连本人也遗漏的线索。 这就是她想要找的东西。 凌逍精神一振,点了个小檯灯,开始快速翻阅起来。 前面的内容,大概都是些少女纤细忧郁的自述。 由于太过缺乏家庭关爱,她时常怀疑自己的人生意义,充满了对世界的怀疑与内心封闭的孤寂。 不过从上班之后,画风逐渐改变,喜怒哀乐也多了起来。 泛黄的纸张一页页被掀开,常云帆这个名字逐渐占据了大部分内容。 【今天午休回来后,发现电脑里的图没了,常姐狠狠训斥了我。但晚上她又偷偷塞来一块蛋糕。原来是为了我好才骂我的呀。】 【今天有个男同事跟我说话,好紧张,我基本没和他们交流过。常姐真是个好人,主动说让我以后任何问题只向她汇报、她替我传达就好。】 她想,自己遇到了一位十分值得信任的前辈。 到了后来,杨落落每一日的心情,几乎都随着这位前辈的一举一动而变化。那热烈涌动的信赖感,几乎要从纸张中唿之欲出。 【遇到她或许是我一生的幸运。】 这段被杨落落视为珍宝的友情,久而久之,成为了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然而,几个月前。 在常云帆与男朋友分手的那天,日记上只有上百个「对不起」。 力度几乎要穿透纸张,边角处隐隐沾染了血迹。 敏感如杨落落,将一切错误都归咎到了自己头上。 随后的每一页纸张,都记录着她是如何道歉、又是如何受到了冷漠忽视的。 曾经属于自己的温柔触不可及,她每个深夜,在昏暗灯光中绝望地记录下每一日的心情。 凌逍注意到,关于「视线」的记录,差不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 【今天常姐依旧拒绝交流,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路上回家的时候,总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是错觉吗?】 【午休热饭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说了一句噁心。真想死……还是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会不会是小偷?】 【又是绝望的一天。门外有动静,开门又没人,买个摄像头吧。】 【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是报应吗?因为我不可被饶恕。】 【一直有人在看我。有人想要杀了我。】 【无数道视线。杨落落,你疯了。】 日记越来越短,记录的内容愈发的疯狂恐惧。 凌逍面色愈发沉重,继续翻着,直到最新的日记是两天以前。 【常姐原谅我了。去了医院。以后要去她家住了。】 【原来我真的有病呀。】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 啪—— 凌逍重重地合上了日记本。 重合的时间线,微妙的开端节点,看似的友情……每一页记录都单独看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可全部连在一起,就说得通了。 与其说这是一本日记本,倒不如说——这是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 而推动发展、掌控全局的作者,并非杨落落。 凌逍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外壳,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几分钟,她才问系统:「你怎么看?」 系统无法理解这些碳基生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只得老老实实道:「我觉得委託人是真的有疾病。整个日记给我一种……该怎么说呢,扭曲感。」 凌逍却奇怪道:「这个是当然的,因为她确实是个病人。谁问你这个了?」 「我在问,你怎么看她与常云帆之间的事情。」 系统一脸懵逼。 第78页 一个过于缺爱,视对方为亲人朋友。一个对后辈体贴关怀、不计前嫌,这不是挺好的吗? 硬要说的话,也许是杨落落对于常云帆过于看重纠缠,以至于刚才常云帆还为难地说「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凌逍闻言,仅用一声短促的冷笑,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常云帆有问题。」 她斩钉截铁道。 系统:? 「我有合理怀疑推测——她在有计划、有预谋地对杨落落进行持续性的pua。」 洗脑、推拉、糖与鞭子、绝望中的援手……这些招数,凌逍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有使用过。 当然,只是对人渣用的。 系统目瞪口呆。 不会吧?! 它心目中感天动地的姐妹情,你跟我说是pua? 凌逍严肃道:「虽说不怎么高明,但足够对付杨落落这样刚进社会的小姑娘了。」 方才与常云帆的相处、杨落落经歷的连续变故、日记本中被忽略的细节……将这些信息打碎后重新组合,排出掉原身的情感赋予,以绝对的冷静与理性站在客观角度进行分析。 那么,就可以得出一个可能性极高的结论。 常云帆,以润物无声的姿态,侵入了杨落落的精神世界,并进行无间断的控制。 并且,她成功了。 这些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工作中斥责后辈出了错、事后又进行安慰,可能乍一看并无任何问题。但凌逍在记忆中翻到了一处细节,那就是杨落落工作电脑的密码只有常云帆知道而已。所以,真的是自己犯了错吗? 再比如,常云帆以杨落落敏感内向为由,不动声色地阻断小姑娘的工作社交圈,甚至还藉机得到了对方的感激。 系统:「……可是你也看到了,她对你的态度很好啊,出门前还说什么不怪你。」 「没错,所以在不清楚状况的时候,我顺着她的话进行了自责与感激。」凌逍嗤笑道。 也正是在那时,怀疑的种子彻底生根发芽,促使她将常云帆作为重点搜查方向。 「好吧,让我们来重复一下刚才的情景——我不过是随口问了她一句话。可瞧瞧,她究竟是怎么回答我的?」 系统颤抖着调取了数据。 凌逍询问她是否要出门后,常云帆感到很为难,表示对方的被害妄想症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私人生活。然后又提到了前男友的事情,进行了些许指责。 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我很在意,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扯到李风的事情上去?」 说到底,杨落落在这件事情上压根一点儿错都没有。 可偏偏事后,常云帆一反常态,甚至对杨落落说出了「噁心」这样严重打击对方的话。 「无非是将自己放在所谓受害人的立场上,不断激发对方悔意——之前杨落落在她的暗示下,已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导致好友被迫分手,又多次请求原谅。换句话说,常云帆很清楚这句话的后果,并期待着我再度陷入忏悔自责中。」 「然后她又不断强调『我不怪你,你不是累赘、也不要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可这分明就是一种心理暗示。」 心理学上有一种「白熊效应」,组织者会向几组被实验者强调「要去看那头白熊」和「千万不要去看那头白熊」。结果被强调不要去看白熊的人,反而会经歷长久的记忆与恐惧。 常云帆的话,传入杨落落的潜意识中,就变成了—— 尽情自责痛苦吧,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不值得被原谅。 我随时可以再度抛弃你。 彻底的否定与打击,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以一种堪称关怀体贴的方式呈现出来。 分明是炎热的房间,可一下子空气变得冷飕飕的。 静默。 良久,系统喃喃自语:「可这是为了什么呀。」 凌逍则是继续冷静分析道:「她一直在重复两件事,很有趣。」 「第一,几乎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责备我是被害妄想症发作,以及所谓的视线也只是错觉。」 「第二,你没注意到么?她在反覆强调一句话。」 系统一时宕机,仔细回忆后,终于发现了端倪。 常云帆总是嘆息着对杨落落说,「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呢?」 起初,它只是以为这只是担忧的体现,是好友之间互帮互助的真情证明。 可经凌逍那么一分析,恐怕常云帆不过是将这当做了一场游戏。 接近她、摧毁她、随后又伸出援手,将对方的生命掌握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或许,常云帆背后的意思是—— 你是一个充满罪孽的、无用的人,无法逃离,只能依附我而生存。 你的一举一动,皆由我来决定。 你是我任意把弄的…… 玩具。 第37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三)…… 系统已经几乎呆滞到宕机状态了, 失声叫道: 「这不可能!」 这样一个肆意操纵人心、试图一步步将朋友变成随意揉捏的玩偶的人,如果就在身边的话…… 那么常云帆的目的是什么?在杨落落的人生轨迹中,究竟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凌逍相信这世上温柔之人占据绝大多数, 但也从不介意以最黑暗恶劣的视角来揣测人性。她沉吟片刻, 心中回想起方才常云帆见到自己出来时的奇异眼神, 最终慢慢给出了猜测。 第79页 目的? 无非是满足自己扭曲的支配慾罢了。 尤其是杨落落这样一个涉世未深又自卑敏感的小女孩,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猎物了。一步步引导她陷入泥泞、让所有人都只觉得『这是个又脏又疯的人』, 不是很有趣么? 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是一种原罪, 她那封闭已久的内心激发起挑战的欲望。 她就是完美的玩具。 「常云帆的疯狂,已经超越了精神疾病的范畴, 是一种极度的支配慾与玩乐欲。更要命的是, 她是有理智的疯狂。甚至身边都不会有人察觉到,这样一位工作优秀、性格大方的完美女性竟然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至于扮演着什么角色——或许,与我们的任务一、任务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常云帆既然一直在对杨落落实行pua,并推动掌控着病情发展进程,那么,她与被害妄想症最初的产生是否有关呢? 如果这两者有关的话,那么所谓幻想出来的跟踪狂,常云帆是否也清楚「他」的存在? 最后实行残忍姦杀的人, 是那个跟踪狂, 还是另有他人…… 目前实质性的证据还不够多。 凌逍放下日记本, 来到客厅黑色架子前,仔细观察着其中一格摆放的各种药品。 杨落落住到这里后, 一些小物件都被拿出来进行日常使用,药品自然也放在了客厅架子的专用格子中。凌逍一点点检查包装、瓶身痕迹等等,任何细微之处都未曾放过。 然后她从中挑选出几瓶,连同她手上的两粒药片摆在一起。 系统并没有那种「咻咻咻」扫描成分的功能——就算是有, 也不能违规提供给小祖宗。它挺为难的,一时摸不准凌逍到底从这点药物中能推测出什么线索。 凌逍指着其中常云帆拿过的那个瓶子道:「这份是医生开具的药物,有镇静作用,适用于我目前的状况,与手中这两片药是相同的。」 又指了指一个尚未拆封的盒子道:「一个疗程有两盒药,正常来说,这里面的东西也是一模一样的,没有意见吧?」 她一副要做实验、区分对照组的架势,系统也搞不太清这到底要做什么,只得随声附和。然后它又看向另一个瓶子,震惊地发现上面写着几个字——维生素a。 凌逍晃了晃,确认里面只剩下个底。 但一同服用的维生素b、c却还都有着大半瓶。常云帆既然有着良好摄入维生素的习惯,那么按理来说这几瓶的剩余量应当差不多。所以,缺少的那部分药片在哪? 于是,凌逍在系统惊恐的制止声中,果断将手中两粒药吞了下去。 果然,等了大概五分钟,和她预想的一样毫无反应。 然后她打开未拆封的那瓶镇静类药物。这次,服用后不到五分钟,就明显感受到心底的恐慌与郁气逐渐消散,大脑过于活跃的思维趋于平静,身体飘乎乎地,仿佛踩在云端——这一切的身体变化,都说明这瓶是未被动过手脚的。 原来如此。 「看来,常云帆将治疗药物替换成了普通的维生素。」 也就是她还没那个能力搞到致幻剂,否则现在杨落落很可能已经吸食成/瘾了。 凌逍冷笑一声,对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表示十分噁心。 系统已经麻木了。 所以,常云帆是一面反覆提示杨落落是个妄想症病患,并用言语不断进行刺激,一面又确保她不会得到真正的治疗、任由病情恶化。 杨落落的被害妄想症发展到什么地步,都由其操纵。 ……这到底是什么大boss既视感! 凌逍沉吟道:「目前,确认常云帆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已经提高到了80%。」 系统:祖宗求你别说了,赶紧继续搜吧。 它现在浑身瘆得慌! 凌逍又转了一圈,发现客厅中目前没什么可疑之处了。唯一值得说的,就是那些小众昂贵装饰品。都和主人一样充满了诡异的平静感,不是扭来扭去的花瓶,就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画,细细看来——挺欠揍的。 「剩下的就是常云帆的卧室吧。」 然而卧室门是紧锁的。正常来说,关系紧密的好朋友,出门会特意将房门锁起来吗? 除非,里面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凌逍随便翻了个铁丝,开始重操旧业。这画面过于似曾相识。5秒钟后,只听「咔哒」的轻微声响,门慢悠悠地被推开了。 系统:不愧是你! 这大概是个十几平米的房间,与客厅的布置相仿,卧室里的软床、窗帘、化妆檯都是充满优雅格调的。 尤其是那个巨大的黑色衣柜,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墙,又宽又深,里面用木板分了许多小隔间,各色衣物,直叫人惊唿奢侈。 「什么也没有。」系统小声道。 凌逍盯着那些横竖相隔的木板,拧眉沉思。 她探身向柜子侧面一瞧,手里微微比划着名宽度后,准确向其中一个隔间探去。 系统:「你怀疑后面另有空间?不会吧。」 凌逍:「呵,我的眼睛就是尺子。」 她轻轻叩了叩板子。里面传来闷闷的声响,显然另藏玄机。凌逍拆除周围的障碍,轻松地拿下了这道伪装的遮挡—— 被隐藏的空间,被暴露在阳光下。 只是眼前的一幕,实在过于令人震惊。里面的空间,竟然放着一个小小的三层架子。 第80页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每一层上面都摆着一个人偶娃娃,总共有三个。 那娃娃是纯手工制作,做工极其精妙,各个貌美如花、仿若真人。无论是黑亮亮的眼睛、一尘不染的髮丝、还是昂贵的蕾丝衣物,都昭示这些娃娃受到主人十足的喜爱与呵护,时时拿出来把玩。 可是在知晓了常云帆的秉性后,这本应该温馨可爱的一幕,却不知为何变得那么的恐怖。 凌逍拿起最上面的一个娃娃——也许是配套的零件还没有完善,其他两个娃娃都是完成品,但这个头顶光秃秃的,还没有安装髮丝。 既然每天都会拿出来欣赏,那怎么会偏偏缺少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凌逍与那黑漆漆的黑曜石眼珠对视,越看越觉得这娃娃的五官,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瞬间,一股巨大的惊骇之情巨浪般席捲心底,镇静药物给予的片刻抚慰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控制不住地全身剧烈痉挛,眼前一片片地发黑,耳畔里尽是疯狂的心跳声—— 那是从杨落落心底处传来的,不可置信的绝望。 凌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奔向穿衣镜! 就算是冷静如她,一瞬间也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镜子里,活着的人,与木然的娃娃,拥有着近乎相似的五官。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娃娃的嘴角是微笑上翘的,显得无忧无虑,而凌逍抿着唇,眼底尽是沉沉怒火。 这个光头娃娃,象徵着谁……不言而喻。 许久。 空气已经几近凝滞,只剩下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迴荡在房间内,逼迫人心。 凌逍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给我重复一下杨落落死后的报导。」 系统瑟瑟发抖地回答道:「就……就是回去路上,被不知名的人捂住了口鼻,然后被姦杀抛尸了。许多天才被打捞上来、勉强辨认了身份。唯一特殊的,就是她的头髮被剪去了一些——等下?」 系统勐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陷入崩溃: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凌逍微微点头。 「前两个娃娃代表着谁,我不清楚。或许之后可以查一下之前是否有什么人莫名其妙地死去。」 她举着娃娃,慢慢凑近了自己的脸庞,轻柔地将自己的髮丝放在顶端。 浑然一体,精美得堪称是杰作。 「但是很明显,这个半成品娃娃,在一周之后,就会被装饰上美丽的黑髮,不是么?」 常云帆,参与了杨落落的死亡。 并收取了「纪念品」,作为胜利的象徵,隐秘保存在柜子里。 凌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咱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 系统怎么也没想到,短短的半个小时内,自己就经歷一番「人间自有真情」到「人间即地狱」的大起大落。 「现在还要干嘛?」 凌逍答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确认下。」 于是她把一切物品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保证不会被发现任何移动过的蛛丝马迹。 然后打开了摆放在床头边上的电脑。 密码自然是常云帆的生日。凌逍五指纷飞,快速打开各个聊天软体——果然,都是需要手机那边确认登录,无法自行打开。她想了想,又打开了看似毫不相干的购物软体。 相比于私密的聊天软体,这个是自动登录的。 系统:「你查这个有用吗?订单记录里,都是些普通的家用品而已,看不出有与跟踪狂、杀人犯相关的痕迹。」 「怎么可能找到那种痕迹?」凌逍奇怪道。 她指着最近一期订单日期。 「问题是在这里——常云帆习惯只在这里购物,那么为什么在她现在没有任何待配送订单的情况下,说自己有个快递?」 系统回想了一下。的确,刚才她出门的时候,特意对凌逍强调「晚些时候有个快递,帮忙开门签收下」。 「也许是别人给她买的呢?」 凌逍:「可常云帆老家寄的、朋友寄的包裹,从前都是送到公司的。」 而且,她来的路上也注意到许多细节,比如这栋小区实际上是不允许快递配送到户、统一放在站点的。 又比如,单元楼需要刷门禁卡才能进入,非持卡者绝不可能进入。 所以,常云帆口中的,送上门的快递—— 究竟是快递员,还是那个无法逃离、无处不在的……跟踪狂? 咚、咚、咚。 正当此时,沉闷的敲门声,传入寂静的房间。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下都敲击在惶恐的心底,刺激着脆弱紧绷的神经。 凌逍遵从杨落落被害妄想症的内心欲望,去厨房拿了把水果刀防身,沉稳地握在手里。 她按照身体的习惯,躬身踮脚、安静无声地躲到门边。 她并没有直接开门,而是缓缓地挪动到猫眼处,观察外面的情形。 敲门声戛然而止。 然后,从那小小的圆孔里,她终于迎面看到了—— 一只眼睛。 第38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四)…… 从猫眼中看到一只眼睛, 是什么感觉? 漆黑的瞳孔、惨白的眼仁,直勾勾地盯着门内,一动不动。明明知道对方其实看不到里面, 但里面的人却被视线交汇的悚然所支配, 独余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第81页 「它」在看着你。 而这样未知的恐惧, 唯一的安全感仅源自于一层薄薄的门板,不堪一击。 这种像极了恐怖小说里面的情形, 换个正常人恐怕是要尖叫着躲回被子里瑟瑟发抖, 更别提杨落落这种被害妄想症患者——估计她现在已经胡乱挥舞着水果刀对空气疯狂输出,然后惊恐发作、晕厥倒地了。 尤其在她经歷了许多次门铃暗示的前提下。 然而, 凌逍淡定地压制住身体的颤抖, 面上甚至看不出一丝恐慌。 她只是慢腾腾地盯着手里的水果刀,沉吟。 「你想干嘛?!」系统简直要疯了。 「这不是很明显嘛?」 凌逍略一思索,便理直气壮地进行逻辑推理。 「第一,有人按门铃,有礼貌的孩子要开门。」 「第二,我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随身带着防身工具也是正常的——退一步讲,好吧, 就算这不正常, 但我也可以是在『恰好削苹果』而已。」 「那么综上以上两点所述——我拿着刀、去亲切开门, 很符合人设,没ooc吧?」 好像没什么毛病? 于是在系统的欲言又止中, 凌逍轻轻地按住把手。 然后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不给外面的人任何反应时差,一瞬间用力推开了门! 咣当—— 在强烈的冲击之下,只听见一声巨大的闷响, 随后是门狠狠砸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来人似乎没预料到这样的发展,下意识后退躲避,却被重重地摔坐在地上! 系统心下一喜,本以为这下子可以直接看到这位跟踪狂的真面目,但随即不禁失望起来,暗自嘀咕「这傢伙还算有一套」。 只见被摔得头晕眼花的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宽松卡其裤,上衣则是一件黑色连帽卫衣,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又带着个医用口罩,只露出眼睛眉毛,根本看不出来样貌。 仅能从略显宽阔的骨架上推测,这也许是一名成年男性。 因这意料之外的发展,他痛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揉了揉骨头。 随后愤然抬头,死死盯着开门的「猎物」,想要本能地发泄怒意。 然后,他看到了猎物安安静静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此刻她的头髮高高扎起,显得那张漂亮的脸蛋更加洋溢了青春的诱惑。那种因为痛苦混乱而惊恐的神情,没错,也正是他最近一直极为享受的乐趣—— 嗯?等下。再瞅一眼。 害怕? 唔……感觉哪里不对劲? 凌逍好整以暇地依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跟踪狂,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与其说是因为害怕而产生的扭曲,倒不如说是瘆人,甚至有点疯魔的迹象。 她手里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水果刀,闪烁的银光在手指间飞舞出残影,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甩出去正中心脏。 「不是快递啊。常姐可能太忙了吧,是不是记错了送货的日子呀。」 凌逍忧郁地嘆了口气,恪尽职守地展现出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应有的职业素养。 「这种打扮的人,现实生活里很少见吧?嗯,此刻一定是我发病了,其实根本没人来敲门,眼前只是幻觉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的,我不能再给常姐添麻烦了呀。」她小声嘀嘀咕咕道。 原来没被发现啊。 地上的人心下一喜,缓缓爬起身,打算蹑手蹑脚地离开这里。 就算是心中的歹意促使着他想要做点什么……但至少,不能是在这里,也不能是在这时。 他目前还只能是一个「被妄想出来的、不存在的跟踪狂」。 却在开熘的时候,听到身后不轻不重的「自言自语」,柔柔弱弱的,阴恻恻地落入他的耳畔。 「既然是幻觉,那就干脆戳破吧。医生说,偶尔爆发一下也是治疗的方法。我这都是为了早点康復、不耽误常姐呢。」 男人身形一顿,勐然回头看去,却只见寒光一闪,那小刀卷着凛冽的风声,正向自己袭来! 那股杀意——她是真的误以为自己是妄想,打算毫不留情地大卸八块! ……开什么玩笑?! 「呀,这幻觉还会躲,看来我最近病得更严重了。」凌逍似乎十分懊恼,可看那架势,分明是要再行一击。 跟踪狂:?! 救命,这女人犯病得厉害,他要是不跑,恐怕是要死在这里!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果断开逃,逃生楼道里上演了一出你追我赶的惊险动作片,一直持续到小区外部。 偶尔经过的路人会发现,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在前面狂奔,身形瘦弱的女人在后面喘着粗气追赶。 系统:……所以这祖宗到底是要干嘛? 追逐战大概持续了几百米,还未跑到小区门口,就迅速以凌逍体力不支倒地宣告结束。 凌逍一边喘着粗气目送背影消失,一边嘀咕道:「看来任务里面还得加个『锻鍊』,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本以为能够一下子找出犯人真面目,顺利完成任务一二,谁知道跟踪狂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系统不禁小声埋怨: 「追他干嘛?要是能看到脸最好,看不到脸就使出你的报警术呗。现在这不是打草惊蛇嘛。再说了,万一路人看到你拿着刀追人,到时候进局子的可就是你了。」 第82页 凌逍闻言不禁轻笑。 门还开着,楼道内流动的空气带来一丝清爽,和平而宁静,仿佛无事发生过一样。 门口的地板上,一把小刀正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凌逍弯腰拾起,随口笑道: 「所以我压根就没带出门啊。就这胆量,还敢做什么跟踪狂?」 「哦,不对,应该说——他也就这么点胆量,所以才听从常云帆的指示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系统惊诧不已:「你知道是谁了?」 凌逍扯了张白纸,拿着铅笔在上面开始比比划划。 「首先,他是一名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 「脸型嘛,虽然有帽子遮挡一部分、还带着口罩,但是从轮廓上看是个还不错的瓜子脸。」 「在他回头的那一瞬,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很不错的桃花眼,再加上那个眉毛形状。嗯,鼻子和嘴巴就姑且按照普通人水平填补。」 系统探头一看,不禁感佩祖宗的抽象画水平愈发见涨——就很灵魂,和小学一年级的简笔自画像有得一拼。 凌逍深沉自我欣赏了一会儿大作,又想了想,慎重在眼尾处点了颗风流的痣。 「刚才一路上他都避开了小区里的摄像头,显然对这里很熟悉,甚至还有楼道的私人门禁卡。」 「这个人,难道你不眼熟吗?」 系统盯着那虽然一无是处、但意外特色鲜明的画像,本想再嘲笑下,但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 它犹豫地再次检查了下数据,随后发出一声惊唿! 「这是——李风!!」系统不可思议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风,就是常云帆的那位前男友,也是导致杨落落精神崩溃的关键人物。 说起来这个人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贪财且好色,不过顶着一张风流桃花脸,成功获取了常云帆的青睐,以及源源不断的金钱供他挥霍。 说白了,是个吃软饭的傢伙,至少在杨落落看来,这个人完全配不上自己的常姐。 可凌逍觉得,按照常云帆那么扭曲变态的性格,估计顶多是把这个男朋友当作是召之即来的狗吧? 所以这样一位地位处于下风、几个月前因为勾引杨落落被甩掉的所谓「前男友」,又作为跟踪狂出现在这里…… 无处可逃的视线,多次响起的门铃,过于巧合的时机。 无声无息的pua,不断提示的被害妄想,被更换的药物。 柜子里的人偶娃娃。 以及,宣告死亡的生日邀请,看不清面目的男人。 拼凑的碎片,指向了最为可能的一个答案—— 常云帆与李风,并未断绝联繫,且共同参与了杨落落的死。 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有着什么孽缘,亦或是常云帆如何下达指示…… 谁管呢?到时候,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让自己亲口说出来不就好了。 凌逍慢慢冷笑起来。 「看来,咱们这次又要钓鱼执法了。一饵上两鱼,划算的买卖,不是么?」 系统:「……所以你要按照原时间线,在常云帆生日那晚行动?既然知道了这对狗男女有问题,现在直接报警不好么。」 「不错。」 可怎么能够那么便宜他们呢? 不,不够,常云帆不仅仅是一个pua的坏人,李风也不仅仅是一个见色起意的小混混。 他们的手上,沾满了罪恶的鲜血。 如果正义能够实现的方式是以身涉险,那么这种事情,凌逍义无反顾。 因为每一个「她」,都是活生生的人。 咔哒—— 门再度被打开,是常云帆回来了。 她面色急切,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下房间内,却见凌逍正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不禁有些疑惑,不过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温温柔柔地问道: 「落落,今天快递说有问题不来了,应该没什么人按门铃吧?刚刚听小区朋友说,好像看到我家的小姑娘出门了,一个人在小区里乱跑,手里还拿着刀?」 她忧愁地嘆息责备:「都说了你不要出门,是不是又犯病了?」 编得有模有样的,还不是急匆匆回来查看情况。 常云帆究竟为什么会选择在下周生日当天,决定结束这场单方面的游戏呢? 当扭曲的支配感已经被彻底实现,精心打磨的玩具已无法满足自己内心的需求时,就会被扔掉,以另一种方式变为纪念品收纳起来。 引诱、捕获、摧毁、救援、支配。 常云帆做得很好,最后一个步骤已经接近尾声。 既然如此,满足她。 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凌逍仿佛见了亲人一样,扑进了对方怀里。 「常姐,我可能又发作了呜呜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给你添麻烦了——」 眼泪鼻涕沾了常云帆一身,还是最新款的高级大衣。她装作不经意推开怀里的人,语重心长道: 「好啦,就算你有病,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因为我现在是你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你想这么说,对吗?」 是自己多心了,没什么异常状况,尽在掌控中。 凌逍破涕为笑地点头:「没错,常姐真好。」 昏暗的房间里,相拥的两人。 第83页 温馨而美好的一幕。 手中屏幕亮起,常云帆扫了一眼,一边柔声哄着肩头哭泣的小姑娘,一边不动声色地单手打字回復。 【计划照旧。】 【收件人:李风】 第39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五)…… 这几日, 凌逍一直闭门不出。 常云帆明里暗里地劝过她几次,什么出门散心有助于精神恢復、今天要不要一起在外面吃饭、出去逛街买衣服之类的……说法各异,总之就是想要在这段最后的时光内, 再好好地打磨下这件几乎完美的杰作。 但一方面, 李风那个怂货自从上一次被持刀追逐后, 就一直吓得躲在家里装死,连自己的简讯都不敢回復。另一方面, 凌逍这边似乎是被害妄想症急剧加重, 已经达到了完全不敢出门的程度。 就,虽然好像和以前有那么点不一样。 比如说, 这女人会一个人在客厅里疯狂锻鍊身体, 还练习什么防身术,嘴里念叨着「下次一定」。 又比如,她没事就会神神叨叨地扔东西对着空气输出,还一边喊着「快滚开」,好像有一群人在屋子里面全天候打群架、互相battle。 六天下来,凌逍总计摔坏了三件价值万元的艺术品、戳坏了十几件高级衣物、墙壁也多了不少伤痕,甚至引来楼下住户的不满投诉。 「你家是不是有只哈士奇在拆家啊?赶紧拴好!」 每天常云帆下班回家都能发现,地板上尽是散落的狼藉, 格调优雅的家瞬间变成了被洗劫一空的杂乱狗窝。 然而不能打也不能骂, 因为每次肇事的罪魁祸首都会先发制人、真诚悔罪。那模样, 哭得要多惨有多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凑上来哭诉, 翻来覆去地忏悔「常姐我又犯病了怎么办,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云云。 常云帆:…… 不是,你这确定是被害妄想症? 这特么是狂躁症吧! 但其实常云帆心里十分清楚,这的确是精神类疾病发展到一定程度后, 可能会产生的伴随症状。具体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同表现,不能一概而论。 杨落落一直是个敏感自卑的小女孩,但谁也没规定被害妄想症就只能捂着耳朵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是么? 再说了,目前大体情况也确实没有脱离她的支配掌控。 虽然每天回家都有新的惊喜,甚至想要令人尖叫发怒,但这并不符合她的作风,也不符合她的美学。 一个猎人,怎么能够因为猎物最后的挣扎,就失去了耐心?更何况,与将死之人又计较些什么呢。 不过这两天为了防止高价艺术品再次被毁,常云帆干脆请假在家监督。损失是稍微少了些,但问题又变成了对方死活不肯出门。 常云帆接了一杯水,又倒出两片「药」,温温柔柔地送到茶几上。 「吃药吧,一定会好起来的,就算最后你……」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不忍,决绝道:「我也会是你唯一的家人……所以不要顾及是不是我的累赘,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许你再这样继续想。虽然发生过那样的事,但也算是过去了。」 这明面安慰、暗中贬斥的风格——很常云帆。 凌逍热泪盈眶,眼巴巴望着对方,然后把新打碎的花瓶碎片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 「常姐,对不起,谢谢你!呜呜呜,你不怪我真是太好了!」 常云帆:「……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无法控制自己,我也很为难——哦,我其实也不是责备你。只是再这样在屋子里憋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其实李风那边一直不敢出门,跟踪狂计划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但再这样下去,那今晚…… 不行,杨落落的宿命结局,必须由她来决定。 于是常云帆摆出很难过的表情,声音中充满了失落。当一个平日里占主导地位的知心姐姐变得如此脆弱时,恐怕任谁也不会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落落,我知道你总是以为有人想要害你,害怕出门,可明天是我的生日。」 她轻轻拉起凌逍的手,目光包容且鼓励。 「今晚我会请我的朋友们办一个生日宴会,可如果没有你陪在我身边,那我过这个生日有什么意义呢?」 凌逍一怔,茫然地算了算日子,喃喃念道:「常姐的生日?我居然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天哪,我实在不配呆在这里……」 凌逍怯怯地盯着那扇门,欲言又止,眼神湿漉漉地看向常云帆。 她似乎怕极了,但是出于某种很重要的理由,一点点鼓起了勇气,因为有什么东西足以比自己的疾病更重要。 「常姐,我要出去一下,但是你千万不要跟来,好吗?」 「我、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嗯,可能要很晚回来,不用等我吃饭啦。」 常云帆观察着凌逍的一举一动,发现她面色泛起了微微红润,仿佛还有些羞涩与愧疚,时不时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来缓解胆怯的心情。 这点小心思哪儿能瞒得住个中老手呢? 很明显,这是要悄悄出去买生日礼物。 虽说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常云帆不动声色,做出先是迷惑、復而惊喜的表情,并体贴地表示留给对方隐私的空间。 第84页 「真是拗不过你……好吧,那你小心点,可千万不要伤到别人。你遇到的任何不对劲都只是你的想像,安静接受才是对的,知道吗?」 「因为你平安回来,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常云帆微笑着,这样说道。 凌逍乖乖巧巧地点头,浑身写满了信任与依赖。 常云帆叮嘱再三,目送对方踏出房门。 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下来。 仔细看来,扭曲之中又带着一丝怜悯。 是啊,怜悯。 试图讨她欢心的傻子,怎么会想得到——她的生日礼物,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精心安排好了呢? 杨落落,你就是最好的礼物啊。 常云帆突然间心情变得极好。手机嗡嗡响起,她抽出一看,也并不生气,反而不禁嗤笑出声。 【帆帆,我,我们晚上真的要那么做吗?】 是李风发来的。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胆小鬼。 常云帆斜斜依靠在沙发上,慵懒而优雅。她指尖轻点,回復了对方。 【你最近很听话,做得也不错,但不代表曾经想要背叛我的事情不存在。】 【你的腕錶、鞋子、在酒吧里纸醉金迷的钱,都是谁提供的呢?在你落魄的时候,又是谁大度地原谅、接纳你呢?】 她循循善诱,态度轻松自若,仿佛只是在驯服自己偶尔调皮的小狗。 【你想要睡杨落落一次,我成全你,这难道不应该值得感激么?况且,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发现。】 【就当作是赔罪的礼物,也是庆祝我们重新开始。明天以后,我以前怎样对你的,以后还会继续怎么对你的,我的财产自然也是你的财产。】 手机的另一端沉默了许久。 【我不想沾上人命。】 常云帆面色未有一丁点的改变。她甚至轻轻笑出了声。 【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吗?你的手上难道很干净么?】 【我会做好善后的,绝对不会牵连到我们。而你,只需要享受你想要的,就可以了。】 李风这样贪财好色的小混混,是最趁手的工具。他可以替自己做许多无法出面的工作,而她,只需要花费一点点的精力与技巧,就可以拿捏出对方致命的脉门。 无非是威逼利诱而已。糖与鞭子,从来都很好用,只是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罢了。 她是天生的无情猎手,这世上任何愚蠢的人,都是她肆意玩弄的猎物。 【今晚,让我们尽情狂欢吧。】 来自地狱的,魔鬼的引诱。 许久。对方只发来了一个字。 【好。】 —————— 日落余晖,归家的人急匆匆地赶回温暖避风港,小区花园里也有不少小孩子玩闹追逐。在夜幕来临之前,一切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常云帆自己做了饭,久违地安静享受了晚餐。她吃得不算多,因为大约夜里十点左右,她就要出门去参加朋友们为自己举办的生日宴。 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多年,凭藉知性、大方、温柔的性格认识了不少公司外的朋友。三十岁也算是个大日子,大家起闹说要好好办一场,本以为最近很少在外露面的常云帆会拒绝,没想到竟然同意了。 「我没什么家人,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她微笑道。 「把公司相处得好的同事也叫来呗?一起热闹下。」有玩得开的人建议道。 「最近项目多,大家都挺忙的,虽然我也很想,不过还是算啦。」常云帆微微一顿,打了个哈哈就算过去了。 但心里尽是鄙薄与厌恶。 就像杨落落,工作中一点点的甜头就足以让她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家人,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常云帆是绝对的理性主义,并不打算将两者混为一谈。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玩弄人心之外,还有什么能让自己提起兴趣的,那么设计师的工作也算一个,是可以长久做下去的。 而且,如果将认识杨落落的人一起叫过来,到时候万一有人向警方提供了什么不该说的……她不想节外生枝。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约莫九点多时,朋友已经在催了。他们似乎准备了什么特殊的惊喜,神神秘秘的,还特意说今晚有大礼等待,保准她非常喜欢。 【一定会让你终身难忘!】 常云帆倒是无所谓。 朋友?不过是不在场证明的一环而已。现在的重点,是杨落落。 杨落落已经不怎么敢用手机了,说是觉得会被监听定位,刚才打了个电话也没有人接。 商店几乎都已经关门了,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她究竟是跑了多少家商店,挨家挨户挑选了多少个礼品? 想到那种场景,常云帆就不由得掀起唇角。 真可怜。 但可怜而不自知,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正在此时,门铃响起,凌逍风尘僕僕地赶了回来。 她脸上还红扑扑的,显然跑了不少的路,唿哧唿哧喘着粗气。 「常姐,我我回来啦,出去有点事。」 常云帆见她两手空空,倒也不惊讶——毕竟谁会提前拿着要送的礼物给别人呢?恐怕是寄存在了什么地方。 于是她眉目柔和,并没有明知故问「出去什么事」,而是配合地演戏。 第85页 「回来就好,一会儿跟我出去好吗?零点钟声响起时,我希望是你第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过去的那些隔阂,如果你愿意,到时候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一个崭新的开始,你可以陪我吗?」 这样坦诚的、温暖的话语,以及充满期盼的未来,对于原来的杨落落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 即便外面是最恐怖的黑夜,前方是最可怕的人群,有无数道交错的视线都会刺向自己,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走出这道门。 凌逍歪着头,定定注视着对方。 二人含笑对视,气氛融洽且美好。 然后凌逍亲密地靠近她的肩膀,轻轻哽咽起来。 咚,咚,咚。 胸腔贴着胸腔,心与心的距离那么近,紧密相连、炙热跳动,流淌的友情尽在不言中。 「好呀。」 各怀心思,倒也很有趣。 可是常云帆,到底谁才是潜伏的猎人呢? 我的这份生日大礼,相信你一定、一定会很喜欢的。 第40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六)…… 此时已是临近深夜, 忙碌的城市逐渐陷入寂静,橘黄的灯火在千家万户中亮起。 约莫十点钟左右,两个人略收拾了一下就携手出门了。常云帆瞥见凌逍脖子上还围着一个春秋款大围巾, 不由得失笑。 「外头哪有那么冷?」 凌逍有点不好意思:「最近总觉得身子冷, 再加上……这样有安全感。」 然后小声赞嘆道:「常姐这身打扮也好看极了, 我真羡慕。」 常云帆永远是光鲜亮丽的优雅女性,一身贴合的丝质黑色连衣裙、高级定制大衣外套显得得体且干练。只是她今天背着一个很少背的菜篮子包, 不知为什么, 里面似乎装了不少东西,包里鼓鼓的。 再变态的女人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赞美。常云帆正想谦虚一笑, 就听对方诚恳地补充道: 「衣服这么好看, 显得人一点也不像三十岁,顶多二十九。」 常云帆:……不会说话就闭嘴,永永远远地闭嘴。 生日趴定在一个清吧的包房,离这里不算很远,只有两三千米的路程,两个人走过去大概四十分钟就够了。 今晚月光模煳晕染开来,不一会儿就躲在了云层后面,墨色的天空黑压压的, 一点星光也见不到。空气也冰冰凉凉的, 明明临近夏日, 可那凉风吹进衣服里,叫人没由来地浑身刺痛。 五月十二, 夏至。诸事不宜,余事勿取。 两人并排走着,扑簌簌的树叶沙沙作响,路灯下两道人影拉得很长。 系统屏息凝神, 等着今晚这生死时刻、殊死一搏。却发现小祖宗低着头,只是亦步亦趋地往前走,保持病患人设不动摇,也并不主动说话试探。 系统:「不问问她一会儿的打算?」 凌逍:「哦,反派死于话多,我可不想自己在这种时候提前加戏。」 就在此时,常云帆却轻轻柔柔地开口了。 「落落,你知道吗,我已经期待今天很久、很久了。」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忍不住地上翘,眼神中是止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我有预感,即将收到三十岁最好的生日礼物。」 凌逍现场教学,在心里淡定地指导自家系统: 「看到没,大结局的时候,有些反派总是忍不住真情流露。忍了那么长时间,就不能再耐心一点吗?真是太不合格了。」 「如果是我的话,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儿。」 凌逍心里指指点点、面上丝毫不显。她眨巴眨巴眼睛,瞬间飙出了小小的泪花: 「常姐,我的礼物可能准备的不太充分,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但我相信你一会儿看到了,肯定会很喜欢的!」 常云帆怜悯地望着凌逍,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傻孩子。你愿意答应我的请求一起出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常云帆心情极好的样子,步履也轻松愉快。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庆祝自己的三十岁生日、开启人生崭新的下一阶段,她开始忍不住回忆过去。 从她们的初次见面,到工作生活中的点滴相处,再到最近失而復得的友情。 当然,说这些一方面是胜利者的同情,一方面,则是另有目的。 凌逍配合地听着,时不时感动地「嗯嗯嗯」「是这样呀」「真好」。 酒吧藏在一个旧小区的居民楼里,位置有些偏僻,离这里还有一千米左右。离开了马路后,周围大多是些破败的小巷,交错纵横,大部分已经拆迁成了空屋。路灯也没有,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但这条路线,也是去酒吧的最短路线,任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只能感嘆下「姑娘家警惕意识不够高」,旁观惋惜而已。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迴响在狭窄的小路上,气氛逐渐变得向恐怖电影发展。 凌逍缓缓走着,突然顿住了脚步。 常云帆也停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一股熟悉的视线,穿过小巷子直勾勾地射来,夹杂着恶意,在自己的身体上贪婪地逡巡。 是李风。 既然演员已经就位,那么这里应该就是他们为杨落落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 第86页 「有人在盯着我们。」 凌逍犹豫道,表现出很瑟缩的神态。 常云帆就知道凌逍会是这么个反应。说起来,人的感知是很奇妙的,如果有人从背后看着你,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可那视线就会无孔不入地侵入私人领地,成为畏惧的来源。尤其对于被害妄想症患者而言——这种环境下的视线,已经足以让他们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此前精心设计的种种巧合、向深渊无知前行的每一次推动,在为支配者带来了隐秘的愉悦享受之后,最终汇合于此,为这场游戏画上一个完美的结局。 常云帆没有向以往一样,安慰并责备对方「是不是被害妄想症又发作了,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怕」云云。 相反,她美丽的面孔瞬间冰冷下来,方才回忆过往的温柔彻底消失不见,仿佛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杨落落,每次你这个样子,都让我感到噁心。」 常云帆轻启红唇,慢慢吐出了绝不会是像她说的言语。 凌逍慢慢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她呆呆站在原地,怔了怔。随后露出讨好的怯笑,只是那神情分明是在强忍泪水而已。 「常姐,你刚刚没说话吧?我好像出现了幻听。」 这份逃避、故作坚强让常云帆更厌恶了。 于是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吐在对方的围巾上,清清楚楚地道: 「杨落落,你有病,是个累赘,懂吗?」 还未待凌逍回復,系统就突然探头道:「咦,这句话和原时间线的发展一模一样。」 凌逍当然知道常云帆这突然的变脸是为了什么。 在最为甜美的共同回忆后,紧接着就是毫不留情的暴击,从顶峰到谷底的感觉足以彻底击垮任何人。 这也正是常云帆想要的发展——让对方彻底失去理性,沉浸在打击中失魂落魄,这样她就能顺利成章地离开案发现场,同时也确保李风那边顺利得手、将被人发现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否则无论是干嘛,杨落落都一定会紧紧跟着自己,甩也甩不掉。 在原时间线,杨落落果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常云帆再说什么已经听不进去了,呆呆留在了原地。也正是因为精神过于恍惚,使得李风的偷袭变得易如反掌,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而常云帆,则是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最终被排除了嫌疑。 凌逍打算以身作诱,但也不代表一定要完全按照常云帆的剧本演。 因为她想要达成的结果,不仅仅局限于这两个任务。 「我知道我自己的状况,但是这种和感冒、骨折、偏头痛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一种疾病而已。只要我积极治疗,总有一日会好的,可以拥有自己正常的工作生活。」 凌逍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的围巾,随后偏过头。 虽然「深受打击」,但是仍表现出了成年人的理性与坚强,声音颤抖却勇敢。 「常姐,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了困难,才说出这种话?」她坚定地摇头,恍然大悟,「可是公司的大家都是很好的同事,你也有着那么多好朋友,一定很幸福吧?你绝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故意说这种话,鼓励我继续治疗的,对不对?」 常云帆:…… 这傢伙是不是已经出现了彻底的错乱,把自己的话听错了? 「真让人噁心,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蠢货而已。快滚开,不要让我现在见到你。」 「常姐,就当作是我错了,大好的日子别生气。看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这招似乎行不通了。因为常云帆之后无论怎样打击,对方都是一副「我懂、你是个好人、我很善解人意又坚强」的表现,甚至越说越心平气和,简直将自己衬托得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格分裂患者。 巷子里的黑暗中,李风正在不耐等待。朋友那边意外的没再催促,不过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如果再拖延下去、无法在零点之前到达,也会惹人怀疑。 拖得越久,被人发现的可能越高。可若是和李风一起出面强行控制,又怕万一原来的计划被打乱,连累到自己。常云帆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让她莫名心慌起来,并谨慎地改变了方法。 「你,在这里等一等。」 她深吸一口气,没等凌逍问出那句「为什么」,就立刻以一种堪称威胁的语气说道: 「你是想不听我的话吗?在这里等一下,我需要自己去冷静冷静,一会儿就会回来找你。」 「否则,你现在立刻回去,从我家里滚出去,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吧。」 虽然有些不自然,让完美的计划出现了一点点的缺憾,但也没办法了。 这一招威胁应该非常有用,因为这毕竟是杨落落内心最惧怕的弱点——孤独。 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点功夫,但常云帆满意地看到,对方浑身一颤,立刻定住了身体,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句话的打击。 巷子里的风吹来,朦胧的一点点月色下,已经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 一切都即将宣告结束。 黑暗中,那股莫名的慌乱平息下去,计划又恢復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常云帆慢慢地喟嘆起来,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再见。」 杨落落,一会儿再见面的时候,你会是怎样的模样?一定像艺术品一样美丽吧。 第87页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完这句代表告别的话,常云帆便踩着高跟鞋,不徐不疾地离去。 徒留凌逍一人留在了原地。 她缓缓依靠在墙壁上,一动也不动,抬头望着那静谧的夜空。 一个受到「巨大打击」的人,是毫无防备的。尤其对于女性而言,夜半无人的街道,是犯罪滋生的最佳温床。 命运的轨迹,即将在这里发生变化。 凌逍摩挲着围巾流苏,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 是啊,常云帆,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大约五分钟之后,凌逍敏锐地感知到了背后的微弱动静。 鞋子摩擦地面、混合着愈发兴奋的唿吸声,逐步靠近。 三、二、一。 一股巨大的力气瞬间袭来,狠狠掣住凌逍的肩头,丝毫挣脱不得。 她的嘴被牢牢捂住,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然后,整个身子就被拖拽进了巷子里。 第41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七)…… 凌逍感受得到, 一只手正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使人无法发出声音唿救。另一只手则是紧紧钳制住肩颈,让她整个身体没有丝毫的挣脱空间。 看这操作还挺熟练的, 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她象徵性地反抗了一下, 就被狠狠推到墙上。浓重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脸庞, 脖颈的细腻皮肤也感受到了刀刃的冰凉。 「老老实实的,不许叫, 否则杀了你。」李风压低声音道。 借着一点点微弱的月色, 凌逍仔细看清了对方的打扮。他依旧是穿着宽松的卫衣,帽子盖住了大半个头, 面上还带着一个口罩, 堪称全副武装,彻底遮掩了样貌。 漫无边际的绝望涌来,瘦弱的女孩子被不知名的暴徒袭击,接下来面对她的是什么悲惨的境地……可想而知。 「你真的很漂亮。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 李风压着嗓子,迷恋地抚摸着身下光滑的脸蛋。 当美妙的触感传来、柔软的身躯被自己掌控时,之前被拿刀追赶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脑海里不住迴荡着初次见到杨落落时的惊艷, 还有这几个月刺激的奇妙跟踪之旅。 反正等他满足了自己的愿望, 常云帆那个女人就会过来善后。死不死的, 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还可以继续醉生梦死的生活,还可以寻觅下一个目标。对, 先跟踪也不错,其实他已经有点上瘾了…… 「不要反抗,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放心吧,我们都会很快乐的。」 身下女孩子落叶般无助颤抖, 乖巧地点点头。轻轻的呜咽声响起,看来她已经因为惧怕而放弃了抵抗。 「这就对了。」李风满意地点头。 口罩阻碍了他亲吻,反正光线极暗,这种时候应该看不清自己的脸。于是他唿哧唿哧地揭开了口罩的一侧,着急地向柔软双唇袭去。 本以为自己还要找好角度、装作不小心扯下对方的口罩,谁知这傢伙居然先自爆了。 凌逍在心底对系统评价道:「看到没,这就是精x上脑的表现。一旦放松警惕,就离死亡不远了。」 李风还未得手,便见身下的女孩子不经意的一个侧头,就轻巧躲过袭击。 她愣了愣,不禁小声惊唿。 「李风?你……你是李风,常姐的男朋友?」 轻轻的声音中带着犹豫,连续确认了两次。也许是眼前的人过于震惊,她连身处危险的情况都在一瞬间忘记了,不可置信地喃喃念道: 「怎么会是你?」 这么黑的地方也能被认出来,真是倒霉。李风不悦地「啧」了一声。 常云帆叮嘱了好几次,一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手机也不许带,把自己当作一个无法被追查的隐形人,其实这点他也很清楚——即便对方很快就会死,可世上都有个万一,肯定是越隐匿越安全。 可是……好像现在这样也不错? 除去了那层伪装,李风突然间感受到几个月来的束缚,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被常云帆控制的烦躁在此刻化为了支配的快乐,他俯视着女孩的神情。虽然看不清,可单凭那声调就可以知道她是多么的惶恐绝望。 于是,他干脆彻底揭下了碍事口罩,放下了闷热的帽子,将自己的脸暴露在凉爽的空气中。 「杨落落,你的眼神和记忆力还挺不错的。」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被认出来好像也无所谓,反正常云帆会解决的。倒不如说,让杨落落清清楚楚知道是哪个男人占有了她,才让自己更兴奋。 凌逍不给他任何思考时间,快速小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顿了顿,言语中又重新燃起了期盼:「常姐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常云帆? 李风似乎听到了什么最大的笑话,不禁笑出了声。此时万事尽在掌控中,四下也无人,他心神放松,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杨落落,你长得确实符合我的胃口,但这聪明劲可就比常云帆差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 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李风表示十分轻蔑,不轻不重地道: 「还没发现么?你最亲爱、最信任的常姐,才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啊。我们根本没彻底分手,今天的事情就是她安排我来做的。」 第88页 「几个月来,难道你就没发现,所谓的被害妄想症都是她害的吗?难道你没意识到,那个跟踪狂就是我吗?还有她为什么刚刚故意吵架离开……还不是为了方便我下手?」 说起来,那个女人可真是狠毒。除了他,恐怕任何人不会知晓她真正的面目。瞧,杨落落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她根本就想不到,会被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置之死地吧? 说罢,他还特意停了下来,等待着凌逍的反应。 凌逍:…… 嗯,典型的半场开香槟。 好吧,配合你。 几秒钟之后,李风如愿以偿地感受到身下剧烈的颤抖。刀子还架在她的脖子,她不敢大哭出声,反覆念叨着「这不可能」。 她已经不再反抗,整个人完全处于被背叛的崩溃状态,似乎连即将被人侵犯都不甚在意了。 李风突然有点明白常云帆变态的快乐是从哪里得来的。 兽/欲无法停止,且时间有限,他不打算丝毫浪费,于是又继续刚才没怎么开始的动作。 为了方便自己行动,他将刀从脖颈处移动了下去,改为用手环住腰,刀抵着身侧。由于凌逍表现出崩溃的、已经无法行动的样子,他也放松了警惕。 他俯身下来,另一只手缓缓向下滑动。 马上,日思夜想几个月的欲望就要得手…… 「噗呲——」 「啊——!」 随着一道白色烟雾的升起,火辣的气体出其不意地传入眼睛、鼻子、嘴巴,叫人忍不住流泪咳嗽不止。 李风只觉得自己难受极了,惨叫一声便下意识地闭眼后退! 却在那闭眼的一瞬间,四肢被迅速制服,身下某处被狠狠刺了一刀,钻心的痛直接蹿到了天灵盖。 由于这痛感过于强烈,他失声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眼前尽是金星。此刻他只想谁都好,还不如干脆给他个痛快! 熟悉的场景又一次重现,凌逍握着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她五官扭曲,乍一看是过于害怕,可实际上…… 李风知道,她是在狂笑! 和那天开门时候的疯狂样子,一模一样。 「抱歉啊,正当防卫。」 凌逍怜悯地嘆了口气,自言自语解释。 「所以说,一定程度的被害妄想会让人更谨慎。瞧,随身携带的东西、最近锻鍊的成果,不就用上了?」 李风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阴沟里翻船,失手给了这么一个女人! 不对……不是失手。 这个杨落落,早有防备! 在彻底晕倒前,他拼命睁大眼睛瞪过去。 他试图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这个婊/子,但无法言语。也试图爬起来,快点逃离这场噩梦,但无法动弹。 虽然人在剧痛之中,可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前所未有地升起一个清醒的念头—— 他完了。 在模煳的视线中,他看到微风吹过。 那略有违和的围巾在吹拂下,露出了一个不知为何突然亮起的红点。 还有那副漂亮面孔上,隐隐约约的,意味深长的笑。 —————— 离开了精心布置的小巷子,常云帆这边立刻来到有灯光的路上。 都市的灯红酒绿似乎与这里无关,明明只有着几公里的距离,这里却人烟稀少、破旧不堪,有不少起恶性的案件接连发生。她先是到路边的小卖部里,只买了一瓶水,然后又要了小票,店员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请问xx酒吧您知道在哪吗?听说就在附近小区里面,」她苦恼道,「我迷路了,脚也扭了,手机也没电了,急着赶过去呢。」 店主立刻给优雅的小姐姐指了路,在她的感谢声中目送她一瘸一拐地往酒吧的方向走去。 其实常云帆比店员更清楚这条路。她甚至已经测好了,从这条路走的话,这家店一直到酒吧附近都没什么摄像头。 这也是她的计划——在这里得到自己的第一份不在场证明后,快速回到巷子那边,以最短时间进行善后,然后从巷子里的近路直接跑到酒吧那边,时间也是差不多的。那帮等待的朋友们会为自己做好第二份不在场证明。这样,就算万一杨落落的尸体很快被发现、测算出死亡时间,那么她也有合理的解释。 况且,按照她的计划,杨落落的尸体应该会在很久以后才会被发现。 当整个人以夜色作为掩护,再次折返回无人的巷道时,常云帆从那个鼓鼓的菜篮子包中掏出了运动鞋、透明雨衣,还有一个空的蛇皮袋,里面甚至还有一块沉重的石头。 运动鞋是为了一会儿快速奔跑、赶上这段时间差,雨衣是为了防止血液飞溅,而蛇皮袋和石头……用途不言而喻。 她的手触碰到了包里精緻的小剪子。 「一会儿就用你来剪下她的头髮吧。」 她兴致勃勃地设想,快速在交错的巷道中回到刚才的位置。 暗淡的夜色中,乍一看,一道身影斜斜依靠在墙壁上,还有个模煳人形物体,倒在了地面上。 常云帆:……这好像才不到五分钟吧? 难道是李风太兴奋、太紧张了?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为她留下了更充裕的时间。常云帆不疑有他,快步走过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 她一直是极为谨慎的猎人,但在这种时候,无法克制的兴奋令她毫不怀疑地靠近。 第89页 「怎么样——」 刚一开口,唇角的笑容还未落下,未曾预料的惊愕便腾升上来。 她瞪大了眼睛,倏然一顿,立刻停住了脚步。 月亮悄悄从云层后探出头,朦胧的微光照射在凌逍面无表情的脸上。 凌逍脚下踢了踢地上一动不动的李风,幽幽嘆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望向靠近的身影。 常云帆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一切。 几秒钟之后,她果断地转身,大步离开! 李风这个蠢货……他不是很熟练吗,究竟是怎么失手的?! 幸好这里四下无人,她又穿着雨衣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刚刚率然开口,不过也只说了几个字而已……杨落落,她刚才应该没有认出自己,否则早就哭喊着扑过来了! 身后没有追赶,常云帆走了两步,脑中无数个念头翻腾,心念直转。 之前徘徊的预感,此时泡沫一般乱糟糟地拥挤着,破了又浮现,浮现又破灭,短短几秒钟内千迴百转。 不,不对。 李风是否已经说漏了嘴,将自己供了出来? 李风被制服,难道说杨落落是有防身的东西在手? 不,她此刻这样冷静,应该是已经知道这里有自己的手笔了! 常云帆缓缓停下了脚步,转身。 那么,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不是落荒而逃,不是手足无措,而是继续原本的计划—— 杀了她。 此时乌云一层层地拨开,阴影与光交错,照亮了大半个巷子,包括地面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倚墙不语的女人、以及穿着雨衣的站在不远处的不速之客。 凌逍率先开口了,很短,却充满了苦涩。 「常姐,为什么?」 可是,杨落落究竟已经从李风哪里听说了多少? 「是我。」 常云帆柔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关切与焦急:「落落,这是怎么回事?地上的人是谁?你没事吧?」 「刚刚都是我不好,一时生气就扔下你自己走了。可是我果然还是很担心你,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也很危险,于是回过头来找你……」 她不露痕迹地试探道:「受伤了吗?报警了吗?」 凌逍摇摇头:「他没得逞,我也没报警。我没有带手机,现在也没力气走动了。」 常云帆心下微缓,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拉近距离。 凌逍似乎没有发现的样子,陷入了万念俱灰的泥沼,低低自嘲:「常姐,关于李风的事情,难道你不想说什么吗?我觉得他是在挑拨离间,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吗?」 「常姐是那么温柔的好人……怎么可能做出任意毁掉一个人的这种事呢?」 凌逍的声音平静,可仔细听来却有极力忍耐的颤抖。一个被背叛笼罩的绝望之人就是这样的表现,潜意识里已经分明清楚了前因后果,可偏要不断确认一个虚妄的真相,好像这样假装无事发生才会心安。 常云帆太了解杨落落的性格了。她嘆了一口气,重复道: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说我的。可是,你是相信他这样一个卑鄙小人,还是相信我?」 不住安慰的时候,她缓缓靠近安全距离内,自然而然地慢慢来到了对方身边。 「我想要相信你,可是你要给我一个解释。」凌逍大概是没有发现身边的状况,依旧自顾自地道,「常姐,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云帆注意到她手中还未放下的防狼喷雾和小刀,心里不由得暗骂被害妄想症怎么什么都随身带。 「你看,你又多想了对不对?也许这一切都是你的幻觉而已。」 凌逍摇头嗤笑:「我只是得病了,不是智商退化了。」 常云帆:……也是,这招估计不好用了。 于是换了个说法,嗔怪道:「瞧你说的,常姐怎么会害你?你也知道,因为你,我与李风早就分手了。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不要怕,我帮你报警好不好?」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仿佛真的只是回来寻找好朋友,不小心碰到这种场景而已。 凌逍歪着头,似乎逐渐被眼前的人所迷惑,老老实实地毫不动弹。 「乖,好好休息下——」 常云帆慢慢地握住她的手,凌逍感到好像有条冰凉的蛇缠住了自己。 「对,你太累了,就这样保持不动……」 她动作极为敏锐,立刻打掉了凌逍手中的防狼喷雾,顺势抢夺过小刀! 「然后——去死吧!」 杨落落必须立刻消失! 情况直转急下,刀刃再次被架到了脆弱的脖颈上,只不过这次要动手的人是她付出全部信任、最后一刻才知道被背叛的好友。 凌逍尽力偏头,躲过这致命一击,但冰凉的锋利金属依旧在皮肤上划出了一条血线。 「你想杀了我。」 一滴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常云帆感觉到那处肌肤一烫。 一击未中,她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发力袭击,嘴里不耐烦道: 「你明白得太晚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两人已经在地面上厮打起来。常云帆力气不小、速度也很快,显然是平时注意身体健康管理的成果。而凌逍这边大概是力气已经被李风消耗殆尽,堪堪躲过了几次致命袭击后,被压制在了下方。 第90页 系统简直要急死了:「祖宗,用尽全力不好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凌逍:「还没到时机。再等等。」 生死之间的搏斗,再虚弱的人也会爆发出最后一点潜力。 常云帆骑在凌逍的身上,那取人性命的刀尖离凌逍的脸只有几厘米近,却被死死抵挡住。虽说一点点越来越近 ,不过到底还是一时间僵持不下。 「为什么?常姐,好歹让我死个明白吧。」 由于过于用力,常云帆的脸已经五官狰狞。 她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看着此时此刻依旧天真的女孩子,心底压抑已久的恶意肆意发泄出来。 将美好的事物引诱至深渊、再加以摧毁,是她的乐趣,也是她的本性。 可持续了几个月的游戏宣告终结,她已经厌倦了,想要开始下一段游戏了。 「杨落落,你真是愚蠢啊。」 「难道你死到临头还不明白吗?什么同事,什么朋友,什么家人……你们这群人,都是只不过是玩具而已。」 另一只手死死掐住脖子,凌逍唿吸困难,落入下风。她脸色涨得通红,唯一一点力气都用来拼命对抗即将落下的刀尖。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凌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常云帆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啊。」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做好了完美的计划。」 「杨落落,你工作做得很好,不断出错都是我暗中操作的。事后只需要随便安慰下你,你就会觉得我是最亲近的人。」 「这几个月的跟踪狂,也是我让李风伪装的,这当然是为了享受你惶恐不安、自我怀疑的模样。至于你的被害妄想症,没错,也是我一点点精心培养出来。」 「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为什么今天不乖乖就范呢?你应该被李风糟蹋得不成模样,那样才是美丽的。我会将你安安静静地送到河中,留下一点纪念,做成漂亮的娃娃,作为我三十岁的礼物……」 常云帆嘆息道:「可惜,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也没有艺术的美感。」 那刀尖眼看着就要刺入血肉之中。 即将结束了。 凌逍闭上双眼,她的嗓子已经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了,但常云帆依旧能够听出来她在说什么。 「这是错误的……常姐,迷途知返,住手吧。」 住手?真是可笑! 以为这样子就能唤醒自己的怜悯吗? 常云帆无声地笑了起来。 抵抗的力道彻底消失,身下的人软软地放下了双手,她高高举起刀柄,寒光闪烁,就此落下! 「砰——」 溅的火花乍现又消失,余下浓浓的硝烟味道。 随着一声巨大的冲击力,常云帆惨叫着捂住自己的肩膀。 就在这一瞬间,穿透的弹孔鲜血如注,她直接倒在了地上! 「不许动——!」 远处警笛鸣叫,全副武装的特警沖入小巷,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他们的远处身后,是震惊的公司领导、以及那些本应该在酒吧的朋友们。 常云帆痛得在地上蜷缩,完美的面具这时才有了真实的龟裂。 人生第一次,她体会到了作为普通人的恐惧。 她听着急速传来的脚步声、代表制裁的警笛声,感受着肃杀的威压,大脑已经趋于空白。 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上面是清清楚楚的震惊、不屑、痛恨…… 那是身为一位备受追捧的完美女性,从未体验过的刺眼目光。 她就像是一滩散发着污臭气息的垃圾一样,被这群人肆意侮辱嘲笑。 这比杀了她,还令人难受。 「为什么……」常云帆喃喃念道。 向来敏锐的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没有手机,警察也赶来了? 为什么公司的领导、酒吧的朋友也都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自己完美的计划,却是这种意想不到的结局? 为什么…… 凌逍起身,大口大口地唿吸着新鲜的空气。 这一刻,她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那股心底无从逃避的畏惧,一点点地消散。 嘈杂混乱的视线再也不是她的威胁。世界中点点滴滴鲜活的声音,再次热闹地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凌逍解下自己的围巾,露出下方小巧的随身摄像头。 而公司同事的手机、朋友的手机中,屏幕直播画面赫然记录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凌逍惨笑一下,表现出受害者应有的脆弱,但同时也表现出了临危不惧、坚强勇敢的良好品格。 虽然她是一个病人,是一个受害者,可谁也不能否认,换个人绝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常云帆那双剧烈收缩的瞳孔中,映照出了凌逍缓缓靠近的倒影。 常云帆喜欢轻声细语地在别人耳畔诉说着魔鬼的引诱,可这一次,当那些话语落在自己的耳中时,狠狠地将自己坠入万丈深渊。 猎物是潜伏的猎人,而猎人,却变成了猎物。 凌逍的神情是平静的,可那轻轻柔柔的悄悄话,分明充斥着恶劣的、隐秘的幸灾乐祸。 「很奇怪吗?可这就是我说过的,你一定会喜欢的生日礼物啊。」 「生日快乐,常云帆。」 「你的游戏,彻底结束了。」 第91页 第42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终)……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以前。 凌逍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就从各种线索中推测出常云帆与李风的计划。于是她决定不打草惊蛇、顺着对方的安排行动,再在最后关头将这两个人锤得死死的,无期徒刑起步的那种。 不过在那之前, 她还有不少的准备工作要做。 之前肆意损坏屋内摆件的种种行为, 一方面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在合理范围内给对方找点麻烦, 另一方面则是推动常云帆请假在家—— 三十六计,此为调虎离山之计。 常云帆心疼她那点艺术品, 果然选择请假在家。不过这时候凌逍也需要找到机会, 独自行动。 于是她发挥演技,成功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要去「偷偷摸摸准备生日惊喜」, 光明正大地熘了出去。 下午三点, 凌逍晃悠悠地在路上走着。系统越看这条路线越眼熟,不禁纳闷道: 「你不是已经被开除了嘛?去公司干嘛?」 然后它就看到大魔王露出算计人渣时特有的微笑。 「我说过,当然是去准备一份令人难忘的生日礼物啊。」 系统:虽然不明所以,但按照惯例……还是先给那两位点个蜡吧。 凌逍先是顺路去了一家数码产品小店,和店主购买了可携式小型摄像头——这玩意儿说起来处于一个微妙的违法边缘,端看用的人是怎么一个心思。不过至少目前它能够给被害妄想的杨落落一些安心,同时也是自己计划中的重要设备。 然后凌逍来到了前公司。 其实杨落落很喜欢设计师的工作,也很有天分。这家公司是个精品事务所, 老闆和十几名年轻同事都很友善, 氛围环境都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杨落落的病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工作、出了重大差错, 公司安排她休息调岗又遭到尖锐拒绝,实际上这么优秀的设计师他们是不会开除的。 很可惜, 由于杨落落过于敏感内向,对于原本的环境没有深入的了解,以至于她认为所有人都在故意针对自己,从而忽略了身边其实有着许多不错同伴的事实。 有些事情、有些人, 换个角度来看,其实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看法。 再次踏入熟悉的地方,凌逍的表情十分自然,甚至主动和大家打了招唿。老闆见到令人惋惜的前员工,还亲自过来接待,问她是不是之前的补偿金数额有疑问。 凌逍坦诚道:「其实是有点私人的事情和大家商量。」 「我现在正借住在常姐家,同时积极治疗自己的疾病,相信很快就会痊癒。常姐对我很照顾,我也打算病好后快点继续寻找设计师的工作,这都是从公司获得的无法衡量的宝贵财富。」 这话说得令人舒心,老闆也笑道:「常云帆一直是咱们公司的知心大姐姐,有她在,我也很放心。」 但到底是担忧前员工的精神状况,会不会下次又没由来地得了病……于是并没有贸然邀请她重新回来工作。 凌逍看得出来前老闆的顾虑,也没点破,只是自顾自地道: 「咱们公司一直以来有给员工庆生的传统,当天大家都会出去喝一顿的嘛。其实……明天就是常姐的生日了,今晚我们两个打算去酒吧呆到零点庆生。」 「不过,估计她担心大家第二天太累,就没好意思说这个事情。其实我觉得,私下里她应该还是想要一起热热闹闹庆祝的。」 然后略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知道自己给公司添了不少麻烦,不过还是厚脸皮来问问大家能不能今晚去给常姐一个惊喜,算是我借花献佛的礼物了。」 老闆一拍脑门:「糟糕,她这两天请假,我差点把这事情给忘了。」 常云帆在设计方面的天分虽然没杨落落那么出众,但整个人待人处事如沐春风,同事关系融洽友善,是大家的定心剂,任谁也挑不出她的任何毛病。这样的优秀员工,团队私下里去给她庆生是应当的。 不过去年的生日,常云帆还和大家聚会了啊,怎么今年就怕他们第二天累呢? 老闆也没多想,爽快地答应了。 凌逍又循循引导道:「还有一个请求……当然,也只是我的一点设想啦。和常姐出门的时候,我想偷偷记录下她的表情,最好连着酒吧那边的屏幕。然后大家一边看着她的反应,一边等她过去,岂不是很有意思?」 「到时候看到共同精心布置的会场,她一定十分惊讶,然后我把这一段记录剪辑成视频送给常姐,作为特殊的礼物,相信她一定会喜欢的。」 也许开设计公司的老闆都是天马行空的浪漫主义,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称赞这主意不错。 系统:……还挺傻白甜的。 于是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临走的时候,老闆顺口问起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需不需要公司帮忙之类的。 「可能有跟踪狂……」凌逍犹豫道,随即断然摇头,笑道,「不,应该是我的幻觉而已。」 「老闆放心,经歷了不少事情,我已经逐渐想通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老闆顿了顿,犹豫拍了拍她的肩膀,隐晦地鼓励道: 「好好治病,如果好了的话……公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缺优秀设计师的。」 凌逍感到心底一阵温暖涌过,轻轻抚摸了下胸口,颔首离开。 第92页 然后她又如法炮制,提前去了酒吧,找到了常云帆的几位朋友。这几位朋友都是精英人士,为人豪爽又有风度,与公司之间有不少的业务联繫,很欣赏常云帆的设计理念,一来二去就成了私下的朋友。 他们自然是喜欢越热闹越好,听了凌逍的安排、对酒吧的设计布置建议,还夸了夸,说她挺优秀的,一点也不像常云帆口中「不知道为什么得了被害妄想症、自卑敏感的小朋友」。 系统仔细查了这些隐匿的数据才发现事实,不禁惋惜道:「其实那些作品都是杨落落的,对外却打上了常云帆的标籤,而杨落落还对她感恩戴德。」 凌逍不慌不忙:「没关系,不着急。」 无论是地位、名誉、职务、感情,常云帆在乎的、不该属于她的资产,一个子儿也不会留下来。 同样,不属于杨落落的伤害、误解,凌逍也同样要最大程度藉此机会抹去。 最后,凌逍优哉游哉地去考察了今晚自己作为「受害者」即将经过的路线,并给常云帆和李风二位领队挑剔地打了八十分。 「地理位置不错,走这条路也算合情合理。附近都是空屋,唿救困难,也有利于李风隐秘行事。而且最巧妙的是,利用这样交错的巷道、外面的便利店和摄像头,可以为常云帆提供一份还算过得去的不在场证明。」 系统:……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才好。 就,幸好大魔王她不是反派吧。 凌逍找到了原时间线里杨落落遇害的那条小巷子,以此为中心,不断在四周比比划划。 「但我还是要扣掉二十分,是因为常云帆没有想到,这里的时间和距离刚刚好。」 「什么刚刚好?」系统听着大魔王打谜语,不禁奇怪问道。 凌逍温柔回答:「自然是从我被李风拖进巷子,一直到常云帆赶回来、即将杀死我的那一刻,这段时间刚好警方赶来。瞧这位置,也很适合从远处枪击呢。」 整件事情的安排,其实也算不上复杂。 凌逍先是与公司的老闆同事、常云帆的朋友们先后交谈几句,再次确定这些人的品性过关。然后利用直播反应、送视频当做礼物的藉口,令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常云帆的一举一动,直接传送到众人眼前。 当她被李风拖进巷子的那一刻,这些人一定会立刻报警,甚至很可能会将视频提供给警方。而在这大概十分钟左右的出警时间中,凌逍这边则是要做到三件事。 第一,坐实李风的罪名、同时保持自己不受任何伤害。让李风供出常云帆这个幕后主使之后,以正当防卫的行动给他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第二,撕掉常云帆的那层面具,让她失去最在意的优雅伪装,将丑陋变态的一面彻底暴露在他人面前。并且,常云帆一定会下决心亲自动手杀了自己,这也能清清楚楚地坐实她的又一罪名。 至于这第三嘛…… 凌逍慎重考虑了一番,决定借这个机会,为杨落落以后的生活做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所有人都将会明白,她的工作失误、精神疾病其实都是常云帆一手炮制的结果,其实是能够恢復到原来状况的;比如常云帆人前人后的强烈对比,会衬托出她内向但是真诚的一面;再比如,在如此的境地下,她依旧能够保持对他人的信任与谅解,但同时也能果断反抗…… 杨落落需要一个重返职场、重返正常生活轨迹的契机。 凌逍忙完了这些准备,掐算着时间,大概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哼着歌回到了常云帆的住处。 然后她拍了拍脸,露出一副「风尘僕僕」的表情,羞涩地按响了门铃。 「常姐,我回来啦,出去有点事。」 「回来就好,一会儿跟我出去好吗?零点钟声响起时,我希望是你第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 凌逍顿了顿,备受感动地扑了过去。 沾染无数罪孽的兇手,与暗中反抗的受害者,温情相拥。 常云帆,走在夜路上,再谨慎也是会跌倒的,尤其是已经无可救药的、鲜血模煳双眼的人皮恶魔。 善恶到头终有报。 而今晚,时机已到。 —————— 巷子过于狭窄,警车和救护车只能停在外面的马路上。十几名特警飞奔而来,狠狠制服住中弹的杀人现行犯,铐了起来。 几名医护人员也赶了过来,在严密的看守下将常云帆和地上昏迷的李风分别送上了担架。 医护人员还看了看李风的伤势,小声向特警悄悄说了句什么。 特警:……多么美妙的意外。 不过他们还是要说声——巧合得漂亮! 受害者和加害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报案人直接将视频连到了警方这边,清清楚楚的,丝毫没有狡辩的可能。 常云帆蓬头垢面地捂着胳膊,一直到被抬上担架,还死死地盯着凌逍这边,连嘴唇都被咬出血了。 凌逍则是沖她隐秘一笑,然后高高兴兴地发现,对方似乎又呕出了一口鲜血。 哟,这是气急攻心了吧。 「看什么看,老实不许动。」特警厉声大喝,十分看不惯常云帆那未有丝毫悔改的态度。 一旦优雅的假面被揭开,剩下的不过是丑陋无比的真实本性,脆弱得一戳即破。 第93页 常云帆不断重复着「为什么」,神情癫狂且扭曲。 仿佛美梦的尽头,突然就陷入了混沌之中。曾经当做精美艺术品的玩偶成了游戏的主宰,曾经玩弄的猎物突然就露出了爪牙,狠狠撕破了猎人的脖颈。 但很明显,就算在濒死的这一刻,她也不会反省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这是个彻头彻尾、无心无情的变态而已,无可救药。 那就干脆让这句「为什么」,成为她从此无法再逃离的噩梦吧。 凌逍没再有任何的交流的打算,转过头不去看她,平静得仿佛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错误的感情、错误的经歷,修正就好。相信她们的下次见面,也只是会在正义审判到来的那一天。 而那也将是杨落落与她的最后一面。 人渣的归宿,生前是监狱,死后是地狱。 但此后杨落落的人生,还有着很长的路,犯不着为了这样的东西长久陷入痛苦之中。 凌逍向身旁的女警问道:「常云帆之后会怎么样?」 女警耐心答道:「她对你实施故意杀人罪行,这是很明显的事实,我们当然会依法处理,还你一个公道的。」 「对了,你现在住在她家,是吗?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因为我们需要彻底调查犯罪嫌疑人的住处,当然,我们也会安排好你的暂时落脚点。」 「从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高度怀疑她可能与前几年的两起女性失踪案件有关,她们也都与常云帆有过交集……」 「至于那个李风,我们也会严厉审讯,让一切违法犯罪行为无处可藏。」 凌逍想起李风熟练的强制手段,想起柜子里那两个精美的人偶娃娃,以及代表着杨落落的那个半成品,不禁轻声嘆息。 并不是所有被掩埋的真相,都能够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这也正是凌逍无法停止步伐的理由。 「这位同志,你今天已经非常勇敢了。至于常云帆和李风的罪行,自然会进行公正处理。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严厉的制裁。」 女警拿了个毛毯过来,裹在凌逍身子上,见她脸色苍白、脖颈上方的血线清晰可见,不禁温柔地安慰,建议她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然后再跟随他们回到警局做调查。 凌逍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惹得对方更加小心翼翼了。 身后的老闆钻了出来,想要往里面挤,被女警拦住了。 「我是报案人,也是杨落落和常云帆的公司老闆。」 前老闆让手下员工和在酒吧遇到的客户兼朋友们稍作等待,自己想要上来问几句话。直到此刻,他依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见凌逍裹着毯子慢慢走过了,欲言又止,不知从何开口。 倒是凌逍先苦笑着打了个招唿。 「晚上好。」 老闆:「呃……你还好吗?」 凌逍发挥高超的演技,精确展现出一分后怕、两分痛苦、三分释然、四分淡定。 「不就是遇到了变态嘛,只是被矇骗的时间要长了一些。不过经歷了生死关头,什么都想开了,」她自嘲一笑,「原来这一切的遭遇都有了解释,挺好的。」 老闆:……要怎么说呢,其实包括我,也都被她蒙蔽了双眼。 所以说一直以来,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恶魔就隐匿在他们的身边,谁也没发现她的真面目! 老闆不禁一阵后怕。今晚的事情也过于出乎意料,恐怕一辈子也不想再经歷这样的提心弔胆。不过听凌逍这么说,此刻更多的反倒是惋惜与尊重。 他想了想,向凌逍伸出了手。 「虽然此刻不是很适合这样说……但我们大家都会保护你的隐私,这也绝不是什么值得议论的谈资。这种事情的发生,我也有着识人不清、不可逃脱的责任。」 「杨落落,对不起。」 「加油治疗,公司永远有一份空缺的职位在等着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果。 所幸,过往的不幸终于重新有了良好的开端。 凌逍沉吟片刻,微笑着,缓缓从毯子里伸出了手。 她听见了心底那道绝望之后逐渐恢復平静,甚至更加柔和的声音。 「谢谢你们。」 那是杨落落的声音。 月亮终于彻底离开了隐匿的乌云,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地面上。 阴影与光交错,春风吹过,树影温柔地摇曳着。 魁梧严肃的警察们,警戒线外的同事们,相识不久却合得来的新朋友们…… 许多道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落在了凌逍的身上,落在了杨落落的身上。 他们的目光,有着人性无可避免的好奇与惊讶,有着误解消除后的尴尬,但更多的却是鼓励和友善,令人浑身暖洋洋的。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正是这些流动的、交融的情感,给予了勇气与希望。 敏感的女孩子悄悄从心底逐渐探出头。 她好奇地张望着,一点点努力接受着来自这个世界的善意。 …… 人类或许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第六感。 比方说,有时候会察觉到,背后传来隐约无声的视线。 不过,那再也不会是自己的被害妄想,也再也不会是无法逃离的威胁。 平凡的日子还在继续,也许有残存的困难,也许有难以克服的恐惧,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归到普通人的正常生活中去。 第94页 但作为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而言,她们勇敢活着、面对着—— 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43章 如何逃离网络暴力(一)…… 「你这种女人, 怎么有脸活在世上的呢?真替你家祖宗感到悲哀,赶紧去死。」 「哟,还是模特呢?卖一次多少钱?上门吗, 我出十块钱, 三个有优惠价吗?」 「看她平时发的那些暴露照片, 就知道是个什么女人了。玩得挺开啊,那么丑的老男人都能行。噁心.jpg」 …… 凌逍睁开眼睛, 就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昏暗的房间内, 窗帘拉得死死的。大概是盛夏中封闭了好几日的缘故,闷热的空气夹杂着些许臭味, 几乎令人窒息。 面前一台笔记本电脑上是某社交平台的页面, 而自己的手正握着滑鼠,不断向下滑动、查看着一条又一条的私信轰炸。 惨白的光线刺痛着双眼,令她生理性地想要流泪。但更令人刺痛的,则是那铺天盖地的污言秽语。 「不堪入目」已然不足以形容这些内容,就好像自己是什么罪恶滔天的犯罪者,任何人都可以过来肆意侮辱,狠狠地在心脏插上一刀。更绝妙的是,在这虚拟的网络世界, 没人知道这些「正义之士」的真实身份。 这次是什么任务? 凌逍揉了揉眼睛, 打算起身先把这副脏兮兮的身体好好清理一番, 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再把屋子收拾一下、换换新鲜空气。 反正系统那个傢伙最近严重摆烂, 估计要过一会儿才能处理好数据。 于是,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掀开了窗帘。 「唰」的一声,刺眼的阳光彻底落入房间, 照亮了这垃圾场般的房间,还有那一团又一团沾满泪水鼻水的卫生纸。 「啊啊啊——不要,痛!阳光太亮啦,快拉上!!」 一声惊唿在耳边响起。 听起来可怜兮兮,又慌慌张张的。 凌逍:?!! 她警惕地绷起身子,气息瞬间变得肃杀起来,充满了强烈的压迫感——行走在生死关头这么久,如果没这么点警觉,恐怕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这道声音,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这样的人就在房间中隐匿着,但自己竟然这么久了都没发觉?! 凌逍不禁屏息凝神,迅速巡视四周异常。 却见一道阿飘缓缓地落在自己面前。 没错,没有实体、隐约能看出年轻女孩子身影的——阿飘。 凌逍:……垃圾系统,出来,解释解释? 系统上线,连忙阻止大魔王蓄势待发的举动,顶着威压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呃,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呢,就是咱们这次的委託人,程星光。」 「这次特别活动,程小姐可以一起与我们共同行动,改变自己的命运,多么幸运!」 程阿飘傻乎乎地点头贊同:「啊对,委託人就是我……大师,能不能先别让阳光照到我身上呀,好疼?」 凌逍面无表情地去拉了窗帘。 系统呵呵尬笑,悄悄小声求饶。 「祖宗,原谅我这一回。就,小故障嘛,委託人的灵魂不知道怎么回事,跑了出来……不过您放心,她绝对离不开你三米远,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眠,除了怕阳光,很好照顾的!」 凌逍想了想,翻译了一下:「也就是说,我要时时刻刻打着伞遮阳,并在这位小委託人二十四小时的监督与点评下,进行任务?」 系统:……呜呜呜,我真的错了。 凌逍其实并不太介意这种情况。既然发生了,总该将情况好好利用起来。 程星光还好奇地在房子里飘来飘去,表现得甚至有点兴奋。凌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表现,初步判断这是个大大咧咧、略有点神经大条的女孩子,长相和身材也都非常靓丽。 那电脑里那堆谩骂的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她的死因…… 「唔,不要怕,咱们先详细谈谈?」 凌逍周身气氛一松,态度也缓和了下来。程星光敏感地察觉出这一变化,连忙乖乖巧巧地飘到面前。 「大师——」 「……我叫凌逍。」 「好的,凌大师,」程星光认真地换个称唿,继续老老实实地道:「我最近挺惨的,后面死得也挺惨,不知道还能不能改变命运。」 然后凌逍听这姑娘絮叨了半天,总算是理清了前因后果。 程星光今年二十二岁,毕业之后就直接签了个经纪公司,从事平面模特的工作。她其实没什么知名度,本人也是随遇而安、吃好不愁的性格。 不过,程星光本人热爱与旅游,平时喜欢在社交帐号上分享生活中的美好点滴。这个帐号也为她带来了一些忠实的粉丝,经纪公司也就任由她自行处理了,反正只是个小模特而已。 三天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帐号在深夜自动上传了一组亲密照,尺度极大,身旁都是各种不同的男人,肥胖的、年迈的、年轻的,什么类型的都有。男人们的脸打上了马赛克,可程星光穿着吊带的身体、满面的笑容却都是清清楚楚的。 第二天,完全不知情的程星光起床之后,急急忙忙地删除了照片。可粉丝群里面已经炸了锅,甚至已经出圈到社会热搜新闻上,标题就是「某小模特私生活极度混乱,寂寞深夜多图爆出」。 第95页 图片源源不断地转发着,污言秽语公然对她进行嘲讽。最令她伤心的,则是曾经的粉丝一部分回踩,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明明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们也纷纷加入这场审判的狂欢。 这一下子,刚刚交往的男朋友留下一句「看错你了」瞬间跑路,交好的朋友们要么沉默不语、要么阴阳怪气地表面安慰暗中讽刺,家人们也发来不理解的质问——因为程星光此前的工作和各种玩乐照片,他们立刻就一同怀疑起了她的本性。 经纪公司更是直接放弃了这个小模特,留下了一句「赶紧来解约」,就停掉了她的工作。 曾经湛蓝的天空忽然间就坍塌了,成了无法逃离的,暴力的地狱。 言语如同无形的箭,直穿心脏,叫人鲜血淋漓却又无可奈何。 程星光抽哒哒地想要哭,却发现此刻自己连泪水都没有实体,不禁更加伤心了。 「凌大师,我真的很不理解,因为我从来没有拍摄过那样的照片,那些男人压根不知道是谁。说起来,阿鹏还是我的初恋呢,没想到他就立刻和我说分手了呜呜呜……」 「我平时发发自拍、发发美食风景也是为了一起分享,当时大家都是很开心的呀?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要这样骂我呢,有些人甚至也不是我的粉丝……」 凌逍仔细梳理着这其中的信息,隐约发现了一些疑点。 「你报警了吗?没拍过的照片怎么会上面有你的脸,又在深夜自动上传?别忘了,违法行为的背后都是人,不是网络本身。」 程星光这几天憋在家里没出门,边哭边自虐地去刷消息,压根没去想这个问题。 「我、我这几天忘记这回事了。」 「不过,其实后来我也想到了报警也许能够有用。于是,大概后天晚上,终于打算出门去警局……」 「然后,就在路上,我被不知道什么人泼了硫酸——」 程星光浑身一抖,想起了那极为可怕的一幕,痛苦地蜷缩起来。 「呜呜,我怕死,可是更怕死得那么丑。」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这样被万人辱骂、然后又在痛苦中丑陋地离开这个世界呢? 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呀。 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凌逍的语气也逐渐温和下来。 「你有什么心愿?我会完成……不,我会带你一起完成的。」 程星光一听,又变得开心起来,抹了抹不存在的泪,喜出望外地飘到凌逍身边。 「我只想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而已。无论是换个地方也好,躲起来也好,总之躲过那场意外……真的好可怕啊。」 「啊,还有,我还是希望能够还自己一个清白,因为真相併不是那样子的。」她自嘲道,「不过,现在无数人都在骂我,又有谁会相信我呢?」 「突然间,谁都可以跑过来随便骂我,那些话真的比杀了我还难过。」 凌逍面色沉沉,看着面板上出现的两个任务。 【任务一:躲过硫酸事件,逃离死亡命运】 【任务二:澄清真相,重新开始】 【时限:两天】 或许是感到了一些安心,程星光想了又想,试图去拽凌逍的衣角,却飘着穿了过去。 「是不是我的要求太多了?只做任务一也可以的……」 她见凌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些私信,心里不禁一阵阵的难过。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人的话语能够如此恶劣不堪,每个字都带着极大的恶意,如此的肆无忌惮。 身体上还没有任何伤口,但她简直要彻底崩溃了。 可是,所谓法不责众,怎么能够勉强凌大师代替自己承受这些痛苦、去做些做不到的事情呢? 凌逍摇头道:「这两个任务对你来说,都是同样重要的。」 程星光爱美,爱热闹,爱享受。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活着,喜欢与很多朋友出去玩,喜欢在网络世界分享自己美丽的自拍,喜欢拍摄花草树木与食物,喜欢与为数不多的粉丝互动畅谈。 但现如今,这些喜欢都成了她的枷锁。因为那些虚假的照片,她成了人人可以肆意发泄的对象,曾经的自拍、点滴的言语都被人用放大镜对比起来,一一印证着那些莫须有的传言。 网络世界中的暴力,难道就不是暴力了吗? 「凌大师,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沉默。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发,什么也不参与,才是避免伤害的好办法。」程星光涩然一笑。 「对啊,其实我只要不上网、不社交就好啦,这样就不用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程星光在自己身边飘来飘去、痛苦之中依旧有着原本充满活力的样子,甚至还天真地想出了这么一出掩耳盗铃的「办法」。也许是一直以来好运气地活着,她从没有碰到过如此勐烈的恶意,一时之间甚至都没有什么报復的念头。 或许识人不清,或许粗心大意,或许贪心地想要很多的关注与爱……但这些都不是可以被伤害的理由。 凌逍默默看着,原本想要直接开始寻找线索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虚虚放在程星光的头顶,尽管那里并没有任何实体。 程星光茫然望着对方。 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脸,可那上面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冷静与果断,仿佛什么事情都能够勇敢面对、一往无前。 第96页 「你的这些行为,有伤害过别人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呢?快乐享受生活是你的权利,这世上任何人都无权阻止,更无权伤害。」 凌逍微笑道。 「你是自由的。」 第44章 如何逃离网络暴力(二)…… 凌逍是个典型的行动派战士, 既然已经了解到任务的前因后果,就会迅速拟定作战计划、着手实施。 其实,她大可以在两日后闭门不出、或者谨慎地避开被泼硫酸的意外, 再在报警之后等待一个真相, 向粉丝与路人们进行澄清, 期待他们的谅解…… 但这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凌逍也不喜欢这样被动的等待。 那么这两个任务, 本质上要做的事情就是—— 第一, 以最快速度锁定目标,找出发布虚拟照片、进行人身伤害的幕后真兇。 第二, 面对网络暴力, 用证据和事实说话,让这些不明真相的人彻底闭嘴。然后强有力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让那些蹦得欢的、以为法不责众的人好好体验下什么叫作「自作孽不可活」。 那么,首先要做的是…… 程星光在屋子里面飘来飘去,好奇地等待凌逍的动作。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刺激的行动,没想到这位凌大师不慌不慌地窝在椅子里面,以一种奇快无比的速度,从帐号发布的第一天开始翻自己的私信箱。 哦, 还有她的手机聊天记录、相册。 程星光没有实体, 但是依旧不影响她瞬间脸色爆红, 生怕自己有什么中二聊天黑歷史被大师发现。于是连忙试图阻拦: 「以前我只是没事时候和粉丝互动下、和朋友们聊聊天,都很平常。这几天都是些铺天盖地骂人的话, 噁心得很,还是不要看了。咱们直接去报警吧。」 凌逍手指划着名滑鼠,滚动得飞快,闻言随手丢了个pad过去。 「嗯嗯, 给我两个小时就好。乖,自己去玩会儿啊,来,给你看个动漫。」 哄孩子似的。 程星光只得委委屈屈地蹲在角落里看大师推荐的动漫……还别说,里面女主角一路斩妖除魔,强大又乐观,真挺上头的。 时针滴滴答答地转动,小黑屋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电脑和手机惨白的屏幕不断闪烁着。 两个小时后,正当程星光看得心潮澎湃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凌逍伸了个懒腰,甩甩手,平静道:「查完了。」 程星光惊讶:「不愧是大师,这么快!所以您发现什么了吗?」 「嗯。有一些值得探究的地方。」 凌逍把阿飘叫过来,凑在一起看着屏幕上打开的多处窗口,那上面还有许多细心标註的部分。 「这个人的信息我很在意,你能详细说说吗?」 程星光犹疑一看,发现自己还真有些印象。 这个人的id名称叫「星河长夜」,听起来是个很浪漫大气的名字,头像是一颗亮晶晶的星星,性别显示男。 一年前,在自己签约经纪公司、增加社交帐号后,这个人很快就成为了自己最初的粉丝之一,雷打不动地每周问候一次「新的一周,你好」。 程星光回復过一次「你好」,对方就不接话了,下周则是继续发送问好私信,搞得她也拿不准距离。再后来粉丝逐渐多了起来,她有时候看不过来,只能挑选一些信息回復,就把这个人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凌逍指着屏幕道:「这个人是你最初的粉丝之一,在你开设帐号当天就关注了。这倒是没什么奇怪,一直问好而不打扰也算是有礼貌的行为。不过,你看到后面的内容了吗?」 在照片发布的前一周,「星河长夜」在深夜里突然发送了这样一条私信。 【你是天上的星星,不能被任何人占有。如果出现了污垢,光芒暗淡下来,那就坠毁吧。】 程星光:?? 她傻傻挠头,奇怪道:「这什么意思?」 凌逍则是话锋一转,继续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交男朋友的?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和阿鹏是一个经纪公司的,他是男模特。就在一周多前,我们才刚确认关系在一起,谁也没告诉……哦,不对,我告诉了几个好朋友,还和公司那边报备了,因为这是合同里的要求。」 「原来如此,」凌逍沉吟片刻,喃喃自语道,「那就说得通是怎么回事了。」 【不纯洁的人,通往地狱而不自知。那就毁灭吧。】 这是星河长夜发送的最后一条信息,时间显示是在今天中午。 但换一种说法,是……在后天硫酸事件发生前。 凌逍:「像不像一种警告你不许交往、得不到答覆后,耐心告罄、宣布死亡的预告?」 而且间隔的时间很微妙,似乎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一样。 程星光想了一会儿,不禁瑟瑟发抖,小声解释:「这可能是巧合……因为真的没什么人知道我交男朋友的事情。而且最近大家都骂我,他跟着脱粉骂我也是正常的吧。」 凌逍却不这么认为,一种经歷无数世界的直觉令她快速锁定了这号危险人物,并从中寻到了不少可疑之处。 「第一,他的态度转变得并不合理,极有可能是什么事情触动了他的神经,但那段时间除了你私下交往了男朋友,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第97页 「第二,你并没有透露私人感情生活,但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有一次你感冒了,明明只用手机和朋友、公司说了下,马上门外就有不知谁送的药品外卖。他要么是个黑客,知道你的一举一动,要么是认识你的人,甚至知道帐号密码。」 「第三,很可惜,经过我的调查,这个帐号的个人信息做了多层加密,水平很高,我用了技术手段也暂时无法追踪他的定位。再加上那个毫无痕迹的p图、随意登录你私人帐号的行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 「他很可能精通计算机,同时,也很可能在现实生活中认识你。」 屋子里没有阳光的照射,本应该很闷热,可那一阵阵的冷意袭来,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程星光飘在对面,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怔怔问道: 「所以,可能是我身边的什么人策划了这一系列事件,污衊了我,最后还……杀了我?」 凌逍不想太让小姑娘伤心,但直面风险总是要比顾影自怜要有用。于是她一边轻轻点点,一边补充道:「目前也只是推测而已,还不能确认。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多的信息。」 是身边的人…… 程星光没有像看私信的时候一样,边哭边自虐地来发泄情绪。 她只愣了一会儿,好久才轻轻「啊」了一声,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凌逍嘆了口气,虚虚摸了摸她的发顶表示安慰。 「坏人那么多,哪能时时刻刻都辨认出来呢?以后更注意保护好自己的隐私、保护好自己的生活,该怎么玩乐还可以继续玩乐的。」 程星光感受着发顶的温度,又很快觉得,那股痛楚又轻柔地消散开来。 大概是感觉到了坚强的依靠,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又蓬勃生长,害怕之情也大胆地丢到了远处。 是身边的人又怎么样?她现在可是有凌大师在身边啊! 「嗯!我知道啦,那咱们现在怎么做?」 「报警是肯定要先去报警的。至于其他地方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凌逍安排得有条不紊:「咱们接下来地毯式搜索,去你朋友家和公司,挨个排查吧。」 —————— 此时是盛夏,天气闷的出奇,出门就是一身的汗。凌逍穿了条长裙,又戴上了墨镜和口罩,头上还盯了个大大的遮阳帽。最后,又不得不撑开一把遮阳伞。 程星光在伞荫下委委屈屈道:「凌大师,你忍耐下……我怕被别人认出来。」 凌逍:这样才更显眼,好吗? 出了这么一档事以后,程星光也算是小区里的名人了,业主群里面疯狂转发那些照片,住在哪栋楼都被爆了出来。还有些人跟风说什么「去过她家,表面模特其实是干不正经活的」,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刚到楼下单元门,就正巧碰到了对门的中年女人。 程星光害怕被人指指点点,凌逍则是想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更重要的事上,因此最终妥协作了这么一副伪装打扮。谁料对面的女人早就看程星光不对付,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直勾勾地将眼神贴了过来。 两家其实没什么纠纷,但这女人平时就觉得她穿吊带、短裤之类的伤风败俗,会带坏自家小孩,总是在业主群里面指桑骂槐,搞得程星光每次都是暗地里自己哭。这次更是逮到了机会,群里传图片、指名道姓地骂人,每天就数她蹦得最欢快。 「要说有些人啊,干得那些噁心事真是没眼看。」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装作自言自语,「要我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还出门丢人现眼呢。」 凌逍:……烦死了,总是有人喜欢给自己加戏。 急着干活呢,非得凑上来找抽! 程星光难过极了:「我后来在微博上说「不是我」,业主群里面也解释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他们还是每天都在谈论这件事……」 凌逍嘆了口气,停下脚步。 「不惹事,可是咱也不怕事。遇到这种人,摸准了对方的脾气和性格之后,就得态度强硬地对着来。」 凌逍堂而皇之地拿出手机,怼着女人的脸拍摄,惹得女人直接沖了过来要砸手机。 「拍什么拍?给我放下!」 凌逍一边轻巧躲闪,一边举手机道:「怎么着,您在公共场合侮辱我,还不让我留证据了?」 女人气急败坏:「谁侮辱你?你那些图片真真的,敢做还不敢当了?我还真就说了,程星光你这个贱/人,不要脸!」 「平时还穿什么短裤吊带给谁看?带坏我家小孩!」 程星光干脆钻到了土里面,假装听不到这些刺耳的抨击。 凌逍「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躲闪着。 但嘴里可是丝毫没闲着。 「业主群里面,最近每天删也删不掉的伪造图片,我看就您转发的最勤快,对不对?我琢磨着,几百个人这么大的群,无论这图片是不是真的,您都已经涉嫌传播淫/秽/色/情图片了吧?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噢,以及关于这些图片我已经多次说过,是伪造的,上面的人根本不是我。我还特意@过您说请不要再发了。结果呢?」 「那些侮辱性言论我已经截屏保存证据了,希望您知道,这不仅仅是民事上的侮辱行为,甚至已经触及到刑法的侮辱诽谤了。哦,还有现在您公然对我口吐芬芳的行为,也让我身心很受伤呢。」 第98页 「看在一栋楼邻居的份上,我最后一次通知,请立即停止侵害行为。后续等警方公布具体情况后,我会让您就这段时间的无礼行为进行赔礼道歉。」 女人听到什么法律啊警方啊,就有些底气不足,不过仍旧嘴硬道:「威胁谁呢?你个婊/子。」 凌逍友情提示。 「最后一次机会,还请仔细考虑哦。您既然有孩子,那么作为一名母亲,我希望至少能至少有普通人的基本道德素养,让孩子不以她为耻——比如,不明白真相的时候不随意给他人定罪扣帽子、保持良好的谈吐与行为、对于他人的私生活给予最基本的尊重。」 「牙尖嘴利的,装得跟文化人似的?」女人听到周围有些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禁有些怯了,但还是选择虚张声势。 凌逍不急不躁,从容总结道: 「是么,看来咱们沟通失败了。」 「女士,很可惜,那我只能祝您好运了。」 「再见。」 凌逍软硬兼施、态度强硬,甚至有些威胁的意思……可偏偏又听起来有理有据。 女人从未见过向来好脾气的邻居这副模样,摸不准她要做什么,只是那一句「祝您好运」,突然就让她有些心虚害怕起来。 对于危险的第六感,让她留下一句「有病」,就灰熘熘地跑了。 留下伞荫中漂浮的程星光,目瞪口呆。 她之前在这个女人面前,可是从来没……没这么扬眉吐气! 凌逍向周围好奇的人群点头示意,优雅得好像是在做演讲,而不是一场争吵闹剧。 她撑着伞,阔步离开了这里。 「过几天一起发到业主群,让这位女士也享受下被人嘲笑的待遇。」 「哦对,一会儿报案的时候,顺便也把这个报了吧。至于起诉她赔礼道歉、赔偿精神损失……嗯,不着急,后面一熘烟的人等着我们处理呢,一起来,那样方便。」 「无论是谁,都应当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这是最基本的法则。伤害别人的行为,别人自然可以选择不理解、不原谅。如果以为事情过去就算了、和我计较就是别人小心眼,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希望这位女士在付出应有的代价后,能够懂得这个道理。」 凌逍露出温和的微笑:「好了,我们走吧,还有正事要做呢。」 程星光呆呆地愣在原地。 直到倾泻的阳光照到自己的身上,瞬间刺痛起来,她才晃过神来,急急跟了上去。 这几日湮没在无边言语利刃中,的确痛苦极了。 可是此刻,她感到自己满心欢喜。 程星光突然兴奋地跳到了凌逍的肩头,那姿势就像是撒娇的树袋熊,沉沉挂在大树上一般。 「凌大师,我好像有点开始懂了!」 「哦吼吼,好啦,咱们出发吧!」 第45章 如何逃离网络暴力(三)…… 凌逍带着紧紧跟在身边的阿飘, 来到了警察局,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清楚楚。 负责的女警并没有推脱敷衍,认认真真地记录立案。随后给她回执单, 并承诺后面会全力侦查, 同时也会向平台网站方调查取证, 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云云。 女警还温声安慰道:「也许会经歷一些流言蜚语,也许会是很难熬的一段时间。但请不要放弃, 真相总有被公之于众的那一天。」 凌逍与程星光向她真诚道了谢。 接下来, 凌逍打算先去出事前亲亲密密、出事后态度各异的朋友们那里。正所谓,熟人作案永远是优先考虑的情况。即便她隐隐约约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但也不介意从最黑暗的角度揣测人性。 程星光性格外向开朗, 和其他模特们平时关系很好,也有些拍摄时认识的圈内好友,大家经常一起去吃喝玩乐,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然而,发生了这件事以后,要么是删好友玩消失,要么是偷着嘲讽、火上浇油。程星光解释了一圈、求助了一圈,得到的却都是些自己以前从未设想过的答覆。 程星光又开始有些犹豫害怕了:「一定要去见她们吗?」 凌逍:「嗯, 我需要通过一些细节、微表情等等来排除某些可能性。」 也同时带你认清世界上虚伪残酷的一面。 天真活泼是很好, 但接下来的漫长人生中, 也该学会如何有锋芒地保护好自己。 「我不太想见到她们,这样我心底还能够好受些。否则, 这只会让我感觉到曾经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识人不清。」程星光蔫哒哒地说。 凌逍回答道:「人之所以需要情感的慰藉,是因为那是前行动力的支撑。但同时,如果借这个机会, 抛弃一切不必要的感情,那身上也会减少很多负累。」 「总而言之,感情这东西看质量,不看数量。而最终取捨的决定者,都只在于你自己而已。」 第一家,直接拒绝了她的上门,说自己现在人在国外拍摄。再看一眼社交平台,刚刚发布了一条「在家好无聊,姐妹们快来找我玩」的状态。 对于这种趋利避害的人,凌逍倒是无所谓,干脆地拉黑断绝了联繫,免得以后再跑过来套近乎。 第二家,进门,挨了一顿明里暗里的羞辱。 凌逍在确认这个人与照片无关、纯粹幸灾乐祸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一阵狂怼,直接不带脏字地把人弄哭之后,优雅转身离去。 第99页 第三家…… 程星光:让凌大师看到自己这么交友不慎的一面,我直接裂开。 哦对了,中间还在某个「朋友」家楼下停车场碰到了前男友阿鹏。 仅仅在他们交往了一周后,就出了这件事。照片发布的第二天,阿鹏大概是通过内部消息得知公司会放弃程星光,就立马选择了分手。 程星光见到前男友与另一位「好朋友」在停车场里你侬我侬,小心脏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阿鹏不耐道:「是,我的确知道你是清白的,可又怎么样?」 「清白不能当饭吃,你现在名声臭了,谁想到你都会立刻联想到照片上的那个丑样子。我只是和你分手而已,难道分手之后不能再交女朋友吗?」 凌逍口袋里拿手机点击了录音,问道:「可是我们原本月底就要公开的。如果我后面证明是清白的,将你见风使舵、另结新欢这件事发到网上,别人会说你薄情寡义的。你不是靠流量吃粉丝红利吗?这样不太好吧。」 「道个歉,我就走。」 「随便你说,爱发就发。反正你是没法熬过这场丑闻,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我也巴不得你倒霉。我犯法了吗?没有吧,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和你道歉的。」阿鹏显然不认为她还能掀起什么水花,语气很是不屑。 凌逍再次确认道:「那就是你授权了哦。我真的到时候会发布哦。」 「随便你。」 凌逍离开后,对着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程星光道: 「瞧瞧,下次想谈恋爱的话擦亮眼睛,不要找这么想不清楚、满脑子垃圾的渣男。」 「这段录音,就在我们澄清真相之后一起发布吧。到时候让他也尝尝被道德谴责的滋味。」 程星光抽哒哒道:「别说了,世界好可怕,我已经不相信人类了。」 问就是太年轻,脑子进水了。 「你这么容易受到别人态度的影响吗?这可不行,还得锻鍊……」 凌逍沉吟道:「行了,走的差不多了,这次带你感受下世界的美好,回回血。」 「保持本心、保持自我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过放心,总有一天你会变强大的。」 到了最后一家的时候,程星光已经几乎麻木了。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还真是挺有眼光,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出了事,第一个就被抛弃,甚至自己以前留下来的工作与资源都被哄抢殆尽,简直就像是曾经的同伴死亡后、就被立刻分而食之的动物。 凌逍却信心十足:「不要担心,这里应当和前面不太一样。」 叮咚—— 门很快开了。程星光一看,开门的人是孙思思,和她一个公司的模特前辈。 孙思思入行比较早,名气也不小,整个人看起来很高傲又淡漠。程星光合作了几次,就自认为熟络了起来,经常热情的邀请她一起出去和大家玩,然而得到的回覆基本都是冷淡的「没空」。对方过生日的时候,她还特意送了礼物,结果人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谢谢。 「还是算了吧,她名气比我大,犯不着这么搞我吧?而且她为人独来独往,之前都不喜欢和我出去吃饭。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我可能自作多情了。现在我声名狼藉,她肯定更要赶人了。」程星光沮丧道。 凌逍却意味深长:「地毯式的搜查嘛。我和她说几句话,见一见,没什么问题咱们就走。」 只见孙思思一身深黑色丝质睡袍,素颜依旧美艷且富有冲击性,手指还捏着一根女性香菸,显然是今天不打算出门工作的。 见到来人是近期公司丑闻女主角,而且还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她的态度依旧冷淡。 「先进来吧。」 孙思思扔了一双拖鞋,自顾自地去厨房倒了水,一杯冰的,一杯常温的。那根还剩一大半的烟,也被她掐灭扔进了菸灰缸。 凌逍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细节的行为,也摘了衣帽,跟着坐到了沙发上。 冰镇的水进入口腔,炎炎夏日中的闷热窒息瞬间从身体中消散。就连身为阿飘的程星光,都感受到了那股悠然的凉意。 「终于来了?正好,我有事情对你说。」 未待凌逍开口,孙思思就从工作檯处拿来了电脑,坐到了她身边。 虽然离得有些远,只能保证凌逍勉强看得到上面的字。 凌逍笑眯眯道:「嗯,最近杂事多,终于来了。」 程星光看着两人对暗号似的,只觉得摸不到头脑。凌逍暗中从手机里调出一条被轰炸简讯淹没的信息,示意她看。 程星光好奇地飘过去一瞧。 【速来。有事商量。附地址如下。】 在那么多谩骂、质疑的信息中,这一条显得格格不入的清新。这股高冷范儿简直要从屏幕里溢了出来一般。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有什么发现,后面有什么安排,说来听听。」 孙思思不寒暄闲聊,也不打算对被网暴的受害者进行任何安慰,直接开始进入主题。 凌逍说出自己的计划,还将在私信中的发现告诉了她,当然其中略有些保留。同时,凌逍仔细观察对方的微表情,不放过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孙思思略有些惊讶,随后沉吟片刻,点头表示贊同。 「我也认为如此。始作俑者可能是认识你的人,很有可能是一名男性。他从某种渠道知道了你的地址、甚至个人情感状况,在你交了男友后觉得偶像被玷污,就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这种正常人难以想像的行为,在狂热粉丝中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第100页 显然,身为有更多粉丝的前辈,孙思思对此很有经验。 「但是,他应当只是与你打过照面,甚至可能话都没怎么说过。他不善言谈,存在感很低,可能你只是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平时根本没有注意过。」 凌逍含笑反问:「为什么这样说?」 孙思思冷静推断道:「因为他对你怀有不切实际的憧憬,认为你是天上的星星,任何人都不准占据,包括他自己。所以他定时问好,但你若是回復了一句,他就无法接受——简而言之,就是距离产生美。」 「他自卑又狂妄,懦弱又充满了支配慾,一旦你不再是他妄想中的模样,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毁了你。这种人,我愿称之为变态。」 「我们接触的圈子不大,所以除了你那些所谓的朋友,就大概需要去公司里排查了。」 凌逍哈哈大笑起来——这与她的猜测简直不谋而合。 孙思思有点不自在道:「你笑什么?」 「嗯……没什么。我已经报警过了,也和平台方沟通过了。事情闹成这样,至少平台那边应该做出合理措施,审核与阻止侮辱性不实言论、图片的传播。」 「接下来,我也会去公司看一看,顺便解决一下工作的事情。」 孙思思皱起眉头,那张美丽面孔因此而显得愈发严肃起来。 「公司那边……已经向你提出了解约,是吗?」她指着电脑屏幕上整理的资料,「这是你最近对接的工作,那是下次对方的邀约,都很不错。但很可惜,目前已经被你的经纪人分配给了其他人,也就是你的那些朋友们。」 「我从公司要来了你的合同,发现这里面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既然你是受害者,不是故意造成的这些影响,那么公司也不能随随便便解约……在这个社会上混,钱是很重要的,自己该争取的利益争取到,才能走好下一步。」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找出幕后主使,将网上的不利影响降至最低。」 程星光惊讶地听着,想不到这话是从向来高冷的孙思思口中说来的。 而且,虽然听起来有点呛人,但那意思分明就是关心、鼓励的。 她是真的在认真地研究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不是随意敷衍,给予一些廉价且嘲讽的安慰。 凌逍凑过去一起看着屏幕上的资料,一边补充道:「嗯,网暴的那些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只不过,到时候估计好大一笔律师费啊。」 孙思思蹙眉道:「这点钱?我借你。」 凌逍简直要笑出声了。 临走的时候,孙思思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并不打算起身去送送客人。但当她看到凌逍又戴上了碍眼闷热的口罩帽子时,想了想,最终还是走过来了。 「你……不必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费神。」她犹豫道。 「我刚出道的时候,也经歷过网络暴力,甚至还有人说我往上爬的、一脸清高不知道用了手段的。所以,现在你的情况,我是理解的。」 「他们的确应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是你绝不可以放弃自己。用行动让他们看看,你活得好好的,活得依旧那么快乐、无所畏惧。」 程星光听了,有点想哭。 孙思思的语气并不亲近,却与她的话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随时找我。」 凌逍也不客气:「后面一定有这样的机会,或许很快。」 嗯,大概就是明天和后天,就需要您老来帮忙了。 她打开伞,示意阿飘躲过来,告辞离开。 却听程星光怔怔问道:「为什么?」 心底五味陈杂,一时之间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没有经歷过那样的丑闻,她依旧是人人喜欢、好友众多的程星光。 向来关系并不热络的孙思思,怎么会这样尽心竭力地帮助自己? 经歷了前面的背叛与暴力,她一时间有些懵懂。 凌逍本来打算自己解释,但思考片刻,直接向孙思思转达了她的问题:「为什么?」 孙思思奇怪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 「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当的吗?程星光,你吃错药了?」 「嗯,说得也是。当我没问。」 门关合的一瞬间,程星光看到方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一幕—— 进门处的架子上,完好地摆放着她曾经送给对方的生日礼物,上面还精心装饰了几朵小花,和这个黑色调为主的高冷客厅一点也不搭。 原来,就算这个世界中有着那么复杂的黑暗,但同时还有这么美好的存在。这并不矛盾,只是需要她认清哪个才是需要自己灌注感情的一方就够了。 那点难过忽然间就没了踪影。 只有些酸酸涩涩的情绪在心底起起伏伏,最终化为如水温柔。 「看,其实没有为什么。」 凌逍含笑对程星光道: 「因为你们是朋友,仅此而已。」 ———— 一路接受打量的目光来到了公司,这也是凌逍今天的最主要的目的地。 前台赶紧制止了这位打扮奇怪的客人。凌逍摘下口罩帽子,露出那张脸,众人的目光立刻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有些人干脆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之情,故意走上来打招唿。 第101页 「哟,这不是咱们最近公司的大明星嘛。」 凌逍理都没理,直接对前台说道:「确认过身份了吗?」 前台:「呃,听说你已经不是公司的人了……有什么事吗?」 潜台词就是快点离开。 凌逍定定盯着她,态度坦然。 「目前我还没有解约,人事关系还在公司。难道是出了什么新规定,说是『程星光不准入内』吗?如果有,麻烦给我看一看,不然我不介意向人事部通知,你阻碍我前来正常上班。」 前台:「……上去吧。」 程星光的经纪人上次发了条「快点来解约」的消息,就再也没下文了,显然公司是彻底放弃了这名小模特。 经纪人听说惹事精来了,故意姗姗来迟,打算来一个下马威。他捏着几张文件,琢磨一会儿结束后去别的公司谈合作,反正接下来应该轻轻松松就很快解决了。 透明的会议室外,人来人往,好奇地打量着最近「炙手可热」的女主角。经纪人一瞧,见她正优哉游哉地剪指甲,不禁气乐了。 「程星光,你赶紧把这个解约协议签字,这是公司的决定。」 「然后把工作交接下……嗯,好像也没什么可交接的,琳琳她们都替你善后了。签了字,赶紧回家。过了这段时间,回老家打打工、结婚生孩子也就差不多了。」 程星光本来想说「签吧,反正这破公司她也看透了」。但想到方才孙思思的话,又闭上了嘴,静静等待凌大师出面。 凌逍拿过文件,迅速扫了一眼,然后优雅地弹了弹。 「就这?」 经纪人见她态度嚣张,不悦道:「什么就这?哪里有问题吗?」 「哪哪儿都有问题。」 「第一,这件事我已经多次强调,我是受害者,希望公司能够帮助我查清事实。或者,至少也不要落井下石,等待我报警之后澄清真相再说。公司对签约模特应有帮助与保护的义务,这条是合同上有的吧?这么急着解约,吃相不难看吗?」 「第二,我其实也是打算换个地方的,因为这里真是太噁心了。所以,如果单纯的解约我就不说什么了。没想到公司竟然二话不说地就认定我私生活混乱、违反合同规定,要求我进行赔偿——我还真就好奇了,合同里面哪条说,我这种情况需要给赔偿了?老闆是急着要和小姨子跑路吗,这点钱都想要?」 「倒不如说,公司提前解约,属于违约行为,是要赔偿我违约金的。」 「我呢,人是很公平的,就按照合同上的金额来。给钱,我立马走人,咱们日后再不相见。不给嘛,咱们就法庭见,反正我有的是精力与时间。」 在经纪人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凌逍惆怅摇头,对这点招数嗤之以鼻。 大家都是打工人,何必互相为难呢。 「想不到咱们公司连个法务都请不起了,真是可悲啊。要不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一旦出了意外,公司会怎么对待大家?虽然我现在名声不好,但落到这么一个下场,其他的人至少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吧。」 「哦对了,听说隔壁公司正在挖人,待遇条件都特别好。想必,对方看到这样的文件,也许会拿来做文章?」 经纪人听着这明目张胆的威胁,气得想要跳脚,但是一连串的连珠炮,让他无法招架。 确实……是公司有些理亏。 「你那点破事,先处理了再说吧!」 他气唿唿道:「不签就算了。我……我先有事,后面找你的时候,你立刻过来!」 说完,就踹开凳子,捏着那几张文件匆匆离去。 估计是去请示领导与法务去了。 程星光仗着别人看不到,在会议室里欢唿乱窜:「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该争取的利益就该争取,成年人的世界不怕谈钱,所以凌逍倒是一点也不激动。 毕竟她今天的重点不是经纪人,也不是工作。 她来到这层楼里晃来晃去,没事人一样打招唿闲聊,那点目光与风言风语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压根不往心里去。 走到网络部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仔细巡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网络部是负责公司的舆情宣传,也会处理公司平台的技术故障等等。虽然都是一层楼,但程星光也没来过几次,顶多聚餐的时候一起吃吃饭而已。 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精通计算机…… 网络主管见有人过来熘达,来者还是程星光,不禁嘆了一口气,走了过来。 两个人聚餐上也说过几句话,关系不坏。其实网络主管也私下里认为这件事背后另有蹊跷。但公司不愿意将资源精力花费在这上面,她也没办法。 「你来这里有事吗?」她公事公办道,暗中却试图提醒,「我们这里的任务都是上面发下来的,不能自己决定。如果高层同意的话,这里会尽快处理的。」 凌逍却笑眯眯道:「没事。只是最近应该要离开公司了,过来和大家挨个告别下。虽然不太熟,但好歹同事一场。」 网络主管无能为力,也不好说什么,默认她在这里带大家一起摸鱼了。 程星光在一旁看着,发现这位凌大师比原本的自己还活跃,堪称「社交牛逼症」。只要她想,就可以快速融入到某个环境中,说出对方最想听的话,然后从中得知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同时,根据对方的表情神态,不断更改、印证自己的推测。 第102页 和自己那些无效社交真是完全不一样。 凌逍大大方方地解释自己的情况,态度风趣而幽默,并无自怜之态,偶尔还配合地开开自己玩笑。大家聊得活跃,纷纷改变了态度,义愤填膺。 「咱们公司还干出要你赔偿的事情啊,真可怕,看来我也得跳槽了。」 「其实谁心里面不觉得这有问题呢……哎,小程,你也得注意点,指不定下次又有人想对你干嘛。」 「以后远离这个圈子也好,太脏。网上那些话,也别忘心里去,我们都知道你是啥样的人。」 凌逍一一谢过。 然后她温声开口:「好像还差一位了……我记得是,刘思夜?时间不早了,我打声招唿就走。」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自从刚才程星光来了以后,他就一直不在自己的工位上。估计是去上厕所了? 「那个人是个奇葩,计算机技术是不错,就是为人很怪,很少交流。」 「你不用理他,反正他跟谁也不熟,感觉挺阴郁的。平时叫他一起出去吃饭,总说自己回家有事。」 「哈哈,是不是人家家里有女朋友等着回去……」 程星光也劝道:「算啦,我压根就没和他说过话,不可能是这个人。」 凌逍远远瞥了那处空缺的座位,不置可否:「那我给他留个字条吧。」 于是她要了纸笔,堂而皇之地走了过去。 「我是程星光,马上要离开公司了,很开心同事一场……」 凌逍一边写着,一边在他的工位上迅速查看。 整整齐齐的,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唯一的疑点……明明是工作日,那办公抽屉的中间一层怎么是锁着的? 她有预感,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和她有关。 凌逍捏着铁丝,对着锁孔,正打算要不要在违法边缘横跳一下,就听见一道声音,从自己的上方传来。 「你走开。」 凌逍闻言望去,是一名穿着黑色卫衣,带着黑框眼镜,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男性。 他声音乍一听去十分平静,好像只是提醒同事不要妨碍自己工作那么简单。可细细听来,似乎有一种不大自然的颤抖。 凌逍心底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是她面对无数个人渣、不断在生死边缘奋力前行所锻鍊出来的直觉。 她轻轻地站了起身,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注视着对方的眼底。 那里一闪而过深深的痴迷与惊喜,随后就是极力隐藏的厌恶,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面容姣好的模特,而是烂在池塘淤泥中的石头。 这样矛盾的情绪,罕见地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并且,那种狂热地、想要毁灭的迫切,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上个世界的常云帆差不多。 绝不会错。 可他们之间无缘无故,连话都没有说过,怎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抽屉里面,又会不会是…… 凌逍快速凑近他的耳边,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庞。 她表现得轻佻又浮夸,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样子。 「刘思夜?」 第46章 如何逃离网络暴力(四)…… 凌逍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显然惹恼了刘思夜。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庞,在短短一瞬间的痴狂沉迷之后,便是无以復加的噁心与憎恶。 她对谁都这样轻浮吗? 明明以前的程星光是那么开朗又活泼, 但同时也很克制、懂分寸。 是啊, 想也是这样。否则她怎么会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地交了男朋友, 还伪装成一副无辜的清纯模样呢? 刘思夜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转过头并不直视对方。他稍稍吸了一口气, 让乱七八糟的心情平復下来, 最终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凌逍却没有放过的意思,轻佻地举着字条, 暧昧地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她还恶劣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 这不禁让刘思夜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抽身,眼底隐藏的复杂情绪差点爆发出来。 「你做什么?!快点从这里离开,我要工作了。」他极力忍耐,压低嗓子问道。 凌逍表现出「我就是喜欢这么暗中追求刺激」的态度,凑在刘思夜耳边慢慢吹气。 「唿~我要离开公司了,当然是来和捨不得的人告别啊。」 至于这「捨不得的人」,却不知是隐约的意有所指, 还是养鱼达人的惯用话术了。 嗯, 反正听起来就像是个风月高手。 刘思夜:……?! 由于委託人意外在场, 系统为了保持良好形象,之前一直没出声, 让大魔王自己行动。但它现在听着这些话不禁一阵恶寒,实在忍不住了。 「小祖宗,您现在在干嘛?不是怀疑这个刘思夜与委託人的死有关么,怎么搞得像是……」 身边飘着的程星光也嗫嚅接道:「凌大师, 您这样有点……像个玩咖,有点轻浮。」 凌逍反问道:「很招人烦吗?」 「呃,倒也不至于。就是,和以前的我不太一样,这样会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却听凌逍沾沾自喜道:「我这个表演的反差感很明显吧?不一样就对啦。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其实她这样做自然是有其用意的。 方才乍一见面时,刘思夜那点极力掩饰的情绪,让凌逍很快就嗅到了熟悉的犯罪气息,将人渣目标进行了初步锁定。如果面前的男人就是真正的幕后兇手,那么可以推测出的情况是—— 第103页 他之前由于某种契机注意到了程星光并被她深深吸引住,以一种顶礼膜拜的姿态成为了她的粉丝,远远观望。 在那个时候,他应当没有如此可怕的掌控欲,顶多是时时关注她的动态,在公司听说她生病之后悄悄送了药到家门口。 虽然这样就已经很令人毛骨悚然了。 之前的程星光单纯且活泼,模特职业生涯走的也是甜美可爱路线,没什么污点绯闻。结合那个「星河长夜」私信中的【你是天上的星星,不能被任何人占有】【不纯洁的人通往地狱】,可见程星光此前的形象已经被神化,是他心中像星星一样纯洁的象徵。 就连正常交男朋友都会被他认为是堕落的表现,需要用伪造的图片进行公然惩罚,那么当她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不堪」、无法接受的一面时…… 如果面前的男人就是兇手的话,那么当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彻底崩塌后,想必他已经等不及后天再动手进行「正义制裁」了。 凌逍不喜欢被动等待。她要确认对方的嫌疑。倘若他顺势踏入自己的圈套,那么接下来就可以主动地上演一出—— 请君入瓮。 刘思夜试图让凌逍赶紧离开这里,不要碍眼。谁想到她痴缠撒泼,赖在座位上不肯走。 于是他干脆把连人带椅子直接给推走了,好像再靠近就会被污染一样。 方才网络部的众人都气氛融洽地聊了一圈,就差这里而已。其他人也听不清此时此刻凌逍在小声说些什么,以为只是些告别的话语。几乎所有同事对于刘思夜的印象都不算太好,因此都先入为主地把锅推到了他的头上,认为这个人在给脸不要脸地自己发神经。 「程星光只是好意过来告别,大家同事一场,你赶人家干什么?」有人看不下去了,过来劝道。 刘思夜向来不善言谈,受到同事们的排挤。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话语落在耳中,令他浑身一颤。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什么反驳的话,就听凌逍笑眯眯地道: 「没事儿,闹着玩呢,他人很好的。我再说两句就马上走,不耽误你们工作。」 来人慾言又止地看了看,那眼神似乎再说「少和这种人打交道」,默默走了。 刘思夜:…… 他不再吭声,凌逍又没脸没皮地贴上去,继续自顾自开始单箭头聊天。 「反正我现在都是这副模样了,万人唾弃,工作也丢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倒不如说,及时行乐吧,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她自嘲地笑了笑。 刘思夜忍了又忍,很想说「这还不是因为你自作孽、交什么男朋友」,最后却嗫嚅着什么也没说。 此刻凌逍靠近的距离极近,甚至能让人隐约闻得到身上的香水味。她今天喷的是有点廉价的香水,很符合目前泥淖中沉浮的处境,让人无端烦躁又沉迷。 「男朋友立刻就分手了,朋友们也没了,网上那堆人骂的一个比一个难听,但最可笑的是,那些被爆出来的图片全是假的。」 「所以呢,我觉得已经这样了,倒不如按照他们污衊的去做怎么样?」她挑/逗地轻声道,「我想开啦,及时行乐嘛,男朋友算什么,天天换人换花样,才算有意思呢——」 「我看你就不错?哦,不行,我今天已经有约了,刚刚路上认识的帅哥,约好晚上十点要去爱情酒店玩一玩成年人的游戏……」 等下,她到底在说什么? 刚认识的路人。玩一玩。 爱情酒店。今晚十点。 轰隆—— 刘思夜只觉得脑子里一瞬间再也想不起别的东西,忽然麻木得一片空白。 这几日从爱生恨的痛苦,见到她因自己的惩罚而声名狼藉的隐秘兴奋,对她进行「净化」的决心,以及听到刚才那番话的怒火…… 脑海中乱糟糟的,无数交织的情绪疯狂跳动着,终于气球似的彻底爆炸,又轻飘飘地落下。 果然。这样骯脏的女人、欺骗他的女人,需要立刻、马上由他亲手毁灭。 「你见过流星吗?」 过了许久,刘思夜突然哑声开口。 只是这问题却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那样一闪即逝的美好,永远镌刻在心底,我认为比永恆挂在天上的星星更令人着迷。」 凌逍笑了起来,还抛了个媚眼。 「不错,坠毁的瞬间,一定永生难忘。」刘思夜点点头,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他就再也不曾有任何言语。 陨落的瞬间,大概比高高悬挂的星星,更符合她。 她是个骗子,彻头彻尾地欺骗了他。 刘思夜似乎在这一刻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而当这个决定做出之后,他便平静得眼底再无任何情绪。 凌逍注视着这微小变化,随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椅子。 「那我们就……再见啦。」 嗯,大概一会儿就能够再见的。 —————— 离开网络部以后,凌逍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找战五渣经纪人,而是徘徊在办公楼里。系统与阿飘程星光都有些摸不到头脑——各种意义上的摸不到头脑。 「你怀疑刘思夜是兇手吗?」 「99%的可能性是他。」凌逍回答道。 于是将自己方才分析的内容一一讲述出来。系统早就习惯了大魔王的操作,表示理解,程星光则是夸张地「哇」了一声,羡慕地道:「我也想学。」 第104页 凌逍:「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就足够了。时时刻刻这样活着,其实挺累的。」 程星光想问凌大师累不累,但是见到她来到公司的咖啡厅,优哉游哉地点了杯咖啡,拿着手机摆弄,就顿时打消了问出口的心情。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有底气就好了。 「可是刘思夜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凌逍想了想,详细解释道:「其实他这最后一句话,才正是最大的纰漏。」 「如果我方才的一番表演被普通同事看见的话,那么他的反应绝不会像刘思夜这般,好像感觉受到了什么欺骗,开始愤怒而疯狂——正是因为他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感到了背叛。」 「为什么他会突然说什么流星?想一想那个『星河长夜』的私信,什么中二又鬼鬼祟祟的【星星不纯洁那就坠落吧】……哦,连『坠落』这个词都用得一模一样。」 「我来翻译一下——他是说,既然你如此不洁,那就别怪我马上动手了。」 「至于什么时候动手?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就是后天晚上出门报警的时候。但经过我这样的煽动,他决定将计划提前实施,手段大概和原计划的差不多。」 凌逍丝毫没有生命被威胁的紧迫感,掰着手指头算。 「也就是说,今晚十点前,从我家到爱情酒店路上,就是最终的作案地点。」 「刘思夜以为我不知道他在背后谋划的一切,可他也想不到,我正是利用这所谓的『不知道』,更改了他的计划,将作战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时间、地点都已经确定,那么我们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这就是所谓的万事俱备,只待君入瓮。」 程星光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快吗?那岂不是要现在就开始准备,才能避免死亡的命运? 「来得及。」 凌逍之前查过,这个手机并没有被植入木马或者病毒的迹象,至少简讯功能并不会被监控。她摆弄着手机,给孙思思发了条信息,就放在一边。 很快,简讯那边回復了两个字。 【可以。】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等。那个抽屉我需要再次确认下。」 工作时间,一楼咖啡厅里人并不多。凌逍的这个位置不错,能够在隐蔽的绿植缝隙间窥探到大厅的人来人往。她静静地坐在这里,刚刚到五点整下班时间,就看到了一道身影急匆匆地打卡沖了出来。 正是刘思夜。 他没有注意到咖啡厅这边——或者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其他动静,仿佛有什么极为迫切的重要事情正急着去做。 凌逍又等了一会儿,返回了网络部。这里不同于模特的日常工作、拍摄时间早晚不定,大家一般是加班到七八点再离开。众人看到她折返回来,不禁询问。 「我的钥匙好像落在这里了,大概是刘思夜的工位吧,之前还在口袋里的。」凌逍不好意思道。 「赶快去找找吧。幸好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班这么早,不然这人估计又要计较了。」 凌逍再次光明正大地回到刘思夜的工位。她俯身假装寻找钥匙,趁其他人不注意之时,一只手则是捏着铁丝摸向了中间那层抽屉。 程星光:凌大师……您这开锁动作很熟练啊? 系统:习惯就好。 三秒钟之后,抽屉被打开了。 程星光连忙探头看过去,却只感觉浑身立刻寒毛直竖……虽然她目前没有实体。 就连凌逍也不由得微皱眉头,略感到有些生理不适。 抽屉里空荡荡的,唯独有一张洗印出来的照片,形状完整,被保存得很好。那上面依稀分辨得出程星光举着筷子的调皮模样,显然是偷拍。 「啊,这是一年多前我刚刚签约公司的时候,全体部门的第一次聚餐!」 程星光惊恐道:「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之所以说依稀分辨得出那是程星光,是因为照片上女孩子的脸已经全部被扣烂了,只能从身形和着装上判断。而且这张一看就是「满怀心意」偷拍的照片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x」,力道大得几乎穿透了厚厚的纸。 再看照片后面,原来小字上似乎写着「你是我的星光,长夜中永远高悬」之类的莫名字眼,也被后来的红笔狠狠划掉了。 凌逍弹了弹照片。「哟,果然是你这个心理扭曲的小伙子。」 她嘆气道:「标榜自己远距离默默守护,结果人家交了男朋友就想要彻底毁了对方,这算哪门子粉丝,纯粹就是变态而已。」 「行了,最终确认就是这傢伙了,该去干活了。」 程星光一脸生无可恋,还有些自我怀疑。 「凌大师,这不是我的问题吧?我没招惹过他吧?」 「当然和你没关系。」 凌逍诧异道:「想什么呢?别人要伤害你,干嘛总第一时间想着是不是自己的错?」 「这个时候,就要理直气壮地大声喊——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好啦,走吧,咱们该回家了,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47章 如何逃离网络暴力(五)…… 回去的时候大概是将近晚上六点, 太阳已经逐渐西沉,落日余晖瑰丽而温柔。程星光见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凌逍一个人撑着伞遮阳, 不禁有点惭愧。 第105页 「好啦, 现在我可以不用伞, 不会很疼的。」 凌逍:「这些路人的眼光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闭嘴,好好在伞下呆着。」 「噢, 也是。」程星光挨了骂, 但心里还挺美滋滋的。 一想到晚上就要和杀了自己的人面对面battle,她有点紧张, 又不知怎的有点期待。 「我小时候练过两年跆拳道, 凌大师你的武力值也很高吧?咱们到时候可以直接制服那个人渣。」 凌逍奇怪道:「我用你的身体,武力值怎么可能高?还有谁告诉你,我们要正面硬刚了??」 程星光:…… 「等等,什么意思?」她犹豫道,「不是你说要打一场硬仗吗?」 凌逍:「第一,相比于正面对决,我更喜欢背后搞偷袭。第二,我不动手, 这种活让专业的人来做。」 这话叫她这么一说, 还挺理直气壮的。 刚一上楼, 程星光就看到自家门口堵了两个人,都带着墨镜口罩, 身姿修长有力,乍一看好像什么道上混迹的大姐头。 凌逍开了门,拖鞋都没扔:「这几天忙着悲伤,家里乱, 直接穿鞋进吧。」 程星光:真是不好意思了。 其中一位正是孙思思。 她摘下了脸上的伪装,清清冷冷地介绍道:「这是我朋友,目前市里的刑警,队里散打冠军。今天她休假。」 能被这位姐姐称为朋友的可不多。凌逍一看,嘿,旁边的那位正巧是那天接待她报案的女警,姓王。 「叫你带个靠谱保镖来,没想到竟然是熟人,可真巧,」凌逍上前握手,「王警官好。」 孙思思嘴角也扬起些微弧度。 「曾经有人对我进行言语威胁的时候,我直接报警了,当时就是她负责的案件。」 王警官温柔地笑了笑,随后开门见山地沉声道:「这样,我们先来对一下目前的情况。」 「程小姐这边的案件,很遗憾我们暂时未能锁定嫌疑人,技术人员那边还在尽力侦查。对方的深度伪造技术很高超,虚拟世界中追踪信息也有些难度,但应当很快就有结果了。」 「你们公司那个叫刘思夜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发布了伪造图片的犯罪嫌疑人,而且今晚可能对你进行袭击,是吗?」 这是凌逍在简讯中告诉孙思思的。 凌逍颔首:「不错,我百分百确定就是他。但很可惜,目前没有什么法律意义上的实质性证据。」 于是她隐去某些不可言说的内容,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两个人。王警官思考了一会儿,沉吟道:「的确是证据不足,只有这些我们并不能申请到搜查令或者将他传唤,更不能私下进行调查行动。」 「所以接下来的话,我是以一个普通朋友、而非刑警的身份说的——」 「晚上我们分工行事。如果这个刘思夜没有出现、或者并没有犯罪意图,那么此事就只是朋友之间的小秘密。如果能够抓个现行,我自然会如实报告局里,后续按照流程进行审讯搜捕。」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几人达成共识之后,凌逍笑道:「正合我意,麻烦王警官与思思了。」 「那我们开始确定一下具体计划吧——」 程星光:虽然我没太听明白,但是仍然积极参与学习! 凌逍之前与刘思夜所说的「爱情酒店,晚上十点」并非随口胡诌,而是精心安排的时间地点。如果太晚的话,那么会显得不太自然。而晚上九点以后路上的人已经少了起来,可以让他放松警惕,也正好有时间回家进行犯罪准备。 至于「爱情酒店」,对他而言更是极佳的作案地点。从程星光的家到那个酒店,路上的人流量都很小。最巧妙的是,中间会经过一个荒废的小公园,那里草木茂盛隐蔽、还有乱石隔绝视线,很适合行动。 当然,这些优点,也同样是凌逍看重的优点,而且她甚至看到得比刘思夜更多。 「一会儿请王警官在公园最大的石头后面等待,思思在附近的楼上用望远镜确认他与我的距离,一旦范围缩小到三米以内就请立刻打电话。我会引他到石头附近,在他着手犯罪行动时,请王警官将其制服。」 凌逍又强调了一下「着手」这个字眼。这意味着她不允许这样一个人渣以「只是处于犯罪预备状态」为由减免刑罚。同时,也意味着她将承担一些危及生命的风险。 孙思思表示贊同,认为这样效率最高、效果最佳。王警官犹豫一下,最终也没有反对。身为一名女性,她很能够理解那些侮辱性照片与言论的威力,而同时身为一名有正义感的人,她也想要让犯罪者得到相应的惩罚。 「我的身手还不错,即便对方是有刀,在这种距离下也是可以的。」 凌逍:「他很可能会使用硫酸。在他偷拍的那张照片中,我的脸被完全扣烂了,但并不是用笔或者刀子划的。而且刘思夜为人懦弱又自卑,体格偏瘦,大概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自信。在这种情况下,化学物质是很方便的工具。」 原时间线里,他就是这样做的。恐怕在被凌逍挑衅之后,仓促之间也不会更换其他作案工具。 孙思思高冷地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套防酸工作服,上面已经通过裁减、修改成了普通出门的样式,但同时也能确保不受危险侵害。 「你让我从劳保用具店买的,刚才已经改了下腰身加了点图案,穿出去也不算丑。」 第106页 凌逍接了过来,立刻换上:「谢啦,请你们吃饭。」 王警官无奈嘆气:「万事小心。」 一个曾经的当事人,一个现任的当事人,她俩都挺不省心的。 不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虽然有点危险。 如果王警官知道,此刻空中漂浮的真正受害者正在兴奋地加油助威…… 嗯,幸好她不知道。 ——————— 晚上九点半,路边大树上蝉鸣阵阵,白日里的闷热已经完全消退,微风带来丝丝凉意。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起来,夜晚的交际花摇曳多姿地出了门。 孙思思不愧是业务之星,灰色的劳保服装愣是被她改成了夏季高定新款,凌逍又尽职尽责地在外面裹了一件花枝招展的大红风衣。作为目标受害者来说,非常醒目。 偶尔经过的路人认出来这是最近丑闻女主角,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凌逍遇到打量的眼神,还优雅地挥了挥手。 「打量可以,谢绝拍摄。请不要发布不实言论,添油加醋地在网络上肆意妄为哦。」 「啊,当然,如果是为我加油的,那就在此谢谢各位啦。」 谁也没看到,她穿着一双不大符合着装的运动鞋。 但大晚上的,谁会注意别人的鞋子呢? 刘思夜穿着隐蔽的黑色卫衣,轻轻地在后面跟着前方的女人,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跟丢目标,也不会引起对方注意。 程星光她真的很会装模作样啊。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花枝招展的女人,思绪不断沉浮。 几个小时前,刘思夜一到下班时间就沖回了家。 这个小窝曾经是他的天堂,整面墙上都贴满了程星光的照片,有他悄悄去摄影棚拍摄的照片,也有在聚餐时她吃饭的侧影。 当初是怎么注意到她的呢? 哦,对了。自己因为性格阴郁、沉默寡言,从小就受到了周围人的排斥,甚至还有人将他的证件照恶意嫁接到女性杂志的裸/体上,贴在学校的公告墙,被无数人指指点点、谩骂嘲笑。 后来上大学、工作,都是如此。他明明没做什么,就要承受无休止的痛苦。 这么多年来,程星光是他见过最纯真的女孩子,她活泼开朗,对待周围人物都那样平等——包括他自己。 所以这个女孩子註定是天生的星星,照亮丑陋的世界,绝不能被玷污、被任何人占有。 很可惜,她竟然对自己的劝阻置之不理,偏要堕落于凡世的情爱。如今,墙上照片的一颦一笑都在嘲讽着自己的愚蠢,竟然把这样一个浪/盪不堪的女人奉为想要守护的珍宝。 此刻刘思夜将手摸进了口袋里,不断摩挲着那个瓶子。 让她体会一下自己曾经被万人指点、百口莫辩的痛苦还不够。当这个瓶子里的液体触碰到她之后,那张姣好的面容就再也不会令自己沉迷又憎恨了。 很快就要到那座公园,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的身体开始兴奋得颤抖起来。 …… 作为阿飘,程星光与凌逍的距离不能超过三米远。白天她只能在伞下面躲避阳光,夜里可就无所谓了。这三米远的距离刚好让她飘到刘思夜的面前。 没错,在刘思夜紧紧跟在凌逍身后时,程星光其实也正跟着他。但显然刘思夜并不会意识到,真正的受害者就在自己眼前。 程星光学着凌逍的样子,分析刘思夜的微表情,但遗憾地什么也没发现。不过那口袋里的瓶子她倒是钻进去看了个清楚——那上面写着高浓硫酸。 所以让自己在无数咒骂、叫好声中那样难看死去的兇手,的确就是这个人。 可他和其他的人,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区别呀,只是平时不爱说话而已。到底为什么呢? 程星光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与其说是愤恨,倒不如说……心底有一丝的难过。 也许还有很多像她一样,明明只是想好好生活而已、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毁掉的普通人吧。 既然如此,那么做事错的人受到惩罚,又有什么不对呢?他们的动机也许完全不同,可错了就是错了,已经造成的伤害再也无法弥补。 不是所有人都能向她一样,有重来的机会。 程星光飘回到凌逍身边,说了自己的发现,建议立刻做好准备。不知不觉中,她也不再伤感自怜,开始变得沉稳果断起来,将解决问题作为优先考虑的事情。 凌逍「嗯」了一声,又紧了紧防护衣帽。 很快,就路过了那个荒废的小公园。 空气变得凝滞起来,寂静无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屏息凝神。 身后追踪者所散发的气息瞬间变为了警惕,没有贸然行动。凌逍放缓了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公园里面走。 「餵?亲爱的,我马上就到。什么,你一会儿来公园接我,一起去吃饭?嗯嗯,我知道~」 她的嗓音黏腻,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将至,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甜甜蜜蜜地往深处走。 「好啦,那就等你十分钟,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哦。」凌逍对着电话做了个飞吻。 斜上方居民楼内的孙思思放下望远镜,冷淡地道:「嗯,亲爱的,自己小心。」 刘思夜看到前方的女人撒娇似的挂断了电话。 在没人的时候,她原来就是这副模样啊。 第107页 那么从前自己那么珍而重之的行为,又算什么呢? 不,不要想了,应该要行动了! 只有短短的十分钟时间,他必须在这里立刻解决! 有一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无法克制的兴奋。他想像着自己即将见到的场面,那惨烈的模样也许和照片上被扣烂的脸庞重合。 她会尖叫、哭泣、忏悔,以丑陋的方式死去,赎清罪孽。 刘思夜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前,走向那个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女人。 杂乱的枝叶肆意生长。远处自由生长的木槿花传来香气,夏夜如此沁人心脾。 此刻公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她正依靠在巨石上,低头玩着手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靠近。 刘思夜颤抖着,最终坚定地打开了瓶子。 忽然一阵风起,树叶剧烈地摇晃着,发出沙沙声响。 刘思夜站在一米远的地方,拿出瓶子,对着凌逍就要泼过去! 变故陡生!生死一瞬! 而就在这千钧一髮的瞬间,一直假作玩手机、实则仔细注意身边气息变化的凌逍,敏捷地裹好防护衣帽。 她轻巧地将身子一斜,便以标准的侧滚翻躲到了巨石后面。 剧烈腐蚀的液体泼在树叶与泥土上,顿时在黑夜中冒起了丝丝白烟。 一击未中! 刘思夜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身形如此灵活敏捷。他见凌逍躲到了石头后面,也急急跟着绕了过去。 怎会如此?! 却见躲起来的凌逍面带微笑,悠然倚靠在石头上,仿佛早知道他要过来一般。 「又见面啦,居然真的是你。」她甚至礼貌打了个招唿。 她为什么能够躲开? 等等,她怎么知道自己手里的液体需要立刻躲开! 她……知道自己今晚的计划吗?! 刘思夜一时间又气又急,还未彻底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再次行动起来。 他已然毫无退路,只能继续行动! 「砰——」 空气被一道急速的气流划破。刘思夜试图再次袭击,身后袭来的石子却精准打中了肩胛骨。 太痛了!刘思夜下意识地立刻松开了手。 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剩余的液体倾倒在了地面上,迸溅到他的鞋子上,灼烧出了孔洞。瓶子也摔在泥土上,没有激起任何的声响,仿佛宣告他今夜的计划宣告失败。 「谁?」 一道人影快速从身后靠近。 刘思夜还想反抗,却发现对方拥有极其专业的格斗姿态。他甚至还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就在剎那间被拧住了双手! 刘思夜痛唿一声,被那股力道压制地动弹不得,脸被强行压在了巨石上。 「警察。不许动!」 手铐铐住了他的双手。那冰冰凉凉的寒意,霎时直直传到了他的心底。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圈套! 凌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悠悠走了过来,凑近他的耳边。 「我说了,我在这里等人啊。」 那张熟悉的容颜上,不是曾经的开朗活泼,也不是不可饶恕的情/欲之态。 她如同白天的那样,分明做着轻浮的举动,可那眼底平静而冷漠。 面对这样陌生的眼神,刘思夜不觉有些怔忪。 他慢慢抬起双眸,挤出一抹自嘲的笑。 「你早就知道是我,故意说了那些话,对不对?」 凌逍点了点头。 「你想要毁了我——或者说,你已经践踏了我的人生。」 「我倒是要问问你,难道你现在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谁料刘思夜缓缓答道:「原来是骗我的啊。又一次地骗了我呢。」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喃喃重复这样的两句话。 「真可惜,只差一点。」 他嗤笑道。 再之后,他就表露出明显的抗拒,只以沉默来进行回应。 王警官皱眉道:「现在不说,以后到了局里也是要说的。再说你已经被抓了个现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罪行?一起坦白从宽。」 「让我来试一试,正好也有些问题想要弄清楚。」凌逍请求道。 她干脆跃到石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说,我骗了你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难道我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 刘思夜不为所动,厌恶地偏过头,紧闭。 凌逍思忖片刻,决定换个问题作为切入口。 「那些伪造的照片,为什么要传到网上?」 「你是个男人,应该知道什么叫敢作敢当吧。」她一字一句,缓缓问道,「还是说,你故意这样做,就是想博取我的注意,让我关注到你这样一个可怜虫?」 听到「可怜」这个字眼,刘思夜神情一变,身体有些颤抖。 自卑,敏感。这种人一般最在意的是什么? 不,不是寄託情绪的幻想,而是经过很久之后依旧难以拼凑的、支离破碎的自尊。 「可惜你选错了方法,我永远不会原谅像你这样的人渣。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试试将你的照片公开到网络上,让所有人都瞧瞧你那阴郁无趣的模样。」 凌逍一边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一边快速分析着,向他内心最软弱的地方进行进攻。 第108页 她也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刘思夜要选择「上传并公开伪造照片」那样特定且复杂的方式呢? 毁掉一个人有很多种选择。而最终犯罪者选择的,一定是最让自己愉悦的、感受到復仇快乐的那一种。 「你知道自己会经歷什么吗?我作为亲身经歷者,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网络上那样多的人,无数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他们在闲暇之余、玩乐路过时,都会对着你的照片唾弃。」 「也许还会说,『看啊,就是这个噁心的男人,他是个无耻的犯罪者,我见过他的样子,简直说一句话都会弄脏自己……』」 「你很清楚我没有在吓唬你,对吧?因为你一手策划了我的灾难。」 「但更可笑的是,你自己也曾经是这种处境下的受害者。」 那话语随风一同进入刘思夜的耳畔,如同尖锐的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就这样被血淋淋地剥开。 「不,不是的……」 起初是小声的反驳。 随着凌逍自顾自地说下去,那锋利的言语愈发使人刺痛,刘思夜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目眦尽裂地疯狂咆哮起来。 「不要说了!那不是我,不是我!」 「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拿我取乐,为什么?!」 刘思夜被紧紧钳制住身体,这样剧烈的动作使得他的骨骼咯吱作响。 但他仍旧试图扭头看向凌逍那边,简直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程星光,你背叛了我,所以我要让你尝尝我曾经遭受的痛苦,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我明明警告过你,不许自甘堕落,可你却充耳不闻……你欺骗了我,所以我对你进行制裁,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他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凌逍本意是让他承认伪造照片的事实,顺便还想问一问刘思夜,他是否还有什么隐秘的苦衷,又或者是否有什么需要让程星光知晓的善意,哪怕是被掩埋在深深的淤泥中。 但很可惜,不过是受害者又成为了加害者的故事。 可怜吗?曾经的他的确是可怜的。但这就可以成为挥刀指向其他人的理由吗? 他不过是将全部的美好幻想,爆发式地集中寄托在了程星光身上,并加以神化。 一旦有丝毫的不称心,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对方身上,以一种卑劣的方式弥补曾经被伤害的自己。 甚至他们只不过是擦肩而过、比陌生人稍稍好一点的关系而已。 所谓的理由与苦衷并不成立。他没有这样伤害别人的权利。或者说,不论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权利。 凌逍不为所动。 「我与你毫无关系。我从未与你有过深入交谈,也似乎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脑子有病要及时治疗,而不是幻想出什么星河长夜的故事,强行到我这里来加戏。」 「我不管你经歷过什么、心情怎样变化起伏。我只知道我就是那个不幸中奖、被你看到的倒霉蛋。你偷窃我的家庭住址、进行偷拍、干涉我的私人生活、擅自发布虚假照片,对我造成了严重的人格与名誉上的侮辱。」 「甚至,你还想以什么狗屁『净化』的名义,杀了我。」 凌逍不客气地一一指出他的那些疯狂行径,厌恶地道: 「看看你做的这些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美化。我看需要被净化毁灭的是你自己吧。」 刘思夜怆然长笑,悲切嘶吼着。 「不,你怎么不理解呢……」 「我曾经那么爱你,将你奉若神明。事情你到了现在这样,都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 「对,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凌逍:……好吧,变态的脑迴路,她实在是跟不下去了。 方才躲在凌逍身边的程星光,一直没有吭声。 但是当她听到那句亦师亦友的人用来安慰自己的话语、成为了犯罪者可笑的藉口时,那股隐藏许久的怒火彻底被点燃,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她愤怒得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的确确被无辜伤害着,但他这样的犯罪者,有什么资格指责无数有良知的人? 程星光冲到他的面前。尽管这个疯子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她的话。 「说了这么多,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慾!」她气鼓鼓地道。 「什么所谓的纯洁,我是怎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定义!我快快乐乐地活着,哪里妨碍到你了?」 「什么狗屁的爱,什么让我经歷和你一样的痛苦。我同情你曾经的遭遇,但我并不原谅,因为这根本就只是一种发泄的藉口而已!」 「照片上的不是,被骂的不是你,痛苦死去的不是你,所以你尽情享受着玩弄别人人生的快/感!」 「死亡的痛苦,活着的人可以想像吗?带着绝望离开世界时的不甘,你难道比我更清楚吗?我有幸更改命运,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还有重来的机会!」 「你只是一个犯罪者而已,那些神经兮兮的感言,就留着到监狱里去对着墙壁自己说吧!」 程星光骂完了这一阵,感觉到这几日的委屈痛苦消散了大半,舒爽极了。 重来一次,深知生命与时间的宝贵。既然他已经伏法,那么干嘛还浪费在时间与人渣讲道理上? 第109页 不好意思,她是不听反派心声派。 凌逍几乎没绷住表情,差点没笑出声。 「嗯——也对,这些话你到时候对着公检法说吧。」 「我很忙,忙着去好好活着。」 说起来,刘思夜与程星光都经歷了被言语伤害的情况。 但很遗憾,在人生的分叉口,他们因为各自不同的性格、际遇、决心,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那就提前祝你监狱里过得愉快。」 「同时我也真诚地希望,你还能有机会悔悟。」 隐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凌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走吧。」 身后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渐渐远离。 这样一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程星光的生命中了。 不远处,孙思思坐在另一辆警车上向她招手示意。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她淡淡道。 程星光落在孙思思的肩膀上,小小「咦」了一声。 「我好像能够开始分辨真正的关心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冷淡,可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吧? 程星光又飘到凌逍耳边说了些什么。 凌逍含笑听着,对孙思思一字一句转达复述。 看来朋友之间,总需要有一个人更加诚实一点呢。 「嗯,感谢关心,我回来了。」 第48章 (正文完) 如何逃离网络暴力…… 刘思夜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但绝不是唯一的加害者。 对于乐天派的程星光而言,一个人带来的伤害远没有群体带来的伤害要来得令人痛苦。她那天当面骂了一阵,就很快把这个变态忘在脑后。 几日后。 「反正人渣自有法律来进行公正裁决, 我怕什么呢?」 程星光绕着凌逍飘来飘去, 撒娇道:「凌大师, 接下来做什么?」 凌逍:「……自己动脑想想。警方今天早上就发布了警情通报,证实了这一切背后的隐情。你呢?现在该做什么?」 程星光「哦」了一声, 有些不情愿地缩了起来。 「我不想拍视频去解释这件事, 网络上的那些人看了也不会相信吧。」 「他们骂我的时候可欢了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改变对我的看法。」 凌逍严肃道:「你仔细想想,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不仅仅是为了给公共舆论环境下不明真相的普通人一个解释, 更重要的是,表明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程星光喃喃重复道。 「难道你还想要像我没来之前,一个人躲在又黑又臭的的房间里面,边哭边自虐地看私信吗?难道你要继续带着口罩帽子出门,遇到邻居的羞辱也只能忍受吗?难道你接下来的人生,都要时时刻刻活在别人的目光下,尽管你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吗?」 凌逍嘆了口气,语气又变得温柔下来。 「我希望你活得快乐, 也希望你能坚强地度过以后许多难关。以后大概还会有许多意外发生, 也许没有这样恶劣, 但并不会因为你不想面对而就此绝迹。」 「表明你的态度,让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人瞧一瞧——程星光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论以什么方式伤害她, 都会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程星光听着听着,不禁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从前活得快乐,有自己的事业朋友,但那都是空中楼阁, 一碰即塌。 她很清楚,有了锋芒之后,自己才可以坚实地独自前行,获得真正的自由快乐。 作为一名模特,拍摄是程星光的本能反应。可这一次,她看着屋子里简陋的摄像头,心中思绪万千。 她即将面对的,是最为惧怕的言语风浪。 但她同时也知道,当鼓起勇气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倒她。 凌逍坐在了她的身旁。 「你说一句,我跟着对着摄像头说一句。」 「不要怕,这里是程星光一个人的舞台。」 …… 【我是程星光。】 【在这几天里,我好像从人间掉入了地狱,经歷的种种都是此前的二十二年人生中无法想像的。一切来得那样突然,我明明只是和大家一样普普通通地活着,就突然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不,是绝望。】 【事情的起因想必大家在官方发布的警情通报中看到了。我与这位刘姓的同事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仅仅因为我交了男朋友,他便蓄意对我进行「惩罚」。被广泛传播的所谓照片,经过警方鑑定,完全是由他伪造,通过公司内网私自登录了我的帐号进行发布。他的动机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因为我不符合他的幻想,便决定毁掉我。】 【然而,这些内容并非我录制这则视频的最终用意。】 【我……我是想说,这几日,我认清了不少人的面目,包括公司、一些所谓朋友、男朋友的态度。明明是身边亲密的人,在清楚我平日为人处世的情况下,他们仍旧选择抛弃我。】 【为什么呢?我想,一方面大概是他们趋利避害早已形成了习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站在舆论的对立面,选择从众自保。】 【这所谓的舆论,其实就是诸位不明真相的旁观者们的揣测。言论自由的确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但自由若是没有了边界,那每一句话都可以成为杀人无形的刀。】 第110页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们一样工作、休息、偶尔加班、周末出去和朋友们玩。既然我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屏幕前的每一个你,都有这样的概率遭遇类似的事情。】 【这是一个急速爆炸、所有人带着虚假的面具在虚拟世界中狂欢的时代,因此也註定了网络暴力这种东西的存在。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吗?】 【也许有人会说,被人随便说两句又无所谓。可当这种境遇落在了你的头上时,作为受害者,你还会这样劝自己吗?】 【我很幸运,能够在朋友和警方的帮助下查出真相,得以印证清白。但我也知道,还有许多没有这种幸运的人。他们百口莫辩,在无数人的狂欢中绝望结束自己的生命,最后只落得轻飘飘的一句『心理脆弱而已』。】 【所以,希望屏幕前的每一个人,在不明真相的时候能够保持最基本的善意,在喧嚣的情绪狂欢中能够保持独立的清醒。如果不能,请至少拥有基本的良知,不要当一名加害者。因为你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我依旧相信来自这个世界的善意,也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怀揣期盼。】 …… 凌逍微笑看着程星光自己的身边缓缓漂浮,对着摄像头一句一句认真说着。起初她还有些忐忑拘谨,可后来,那些发自心底的话语愈发流畅起来。 她其实是一个很勇敢、很有原则的姑娘。经歷了生死,那些从前未曾想通的事情也看得更深刻了。只需要一个机会,只需要自己轻轻地扶一把,她就能够坚强快乐地活下去。 直到最后一句话也被凌逍完完整整地复述下来,程星光舒了一口气,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我感觉刚刚发挥得特别好!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压根没考虑过这么多,但现在有些话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凌逍称赞道:「是啊。你还顺便骂了一波公司、朋友、前男友,真了不起。」 程星光嘿嘿一笑:「凌老师教得好。」 今天早上,警方通告一发布,经纪人就带着全新的合同上门来找自己,说公司之前的行为也是迫不得已。他还说这件事情可以顺势卖一波同情,热度一定会很高,还贴心地问要不要联繫平台一起炒作。 程星光本打算观摩凌大师梅开二度,谁料凌逍说什么自己解决,她只负责照着做。程星光硬着头皮怼了回去,说让他带着合同滚回去,下次带着违约金和解除协议过来见她。 前男友阿鹏也很有危机意识,一早也跟着经纪人过来道歉,求她不要把当时停车场那段录音发出来,还暗示自己可以与她复合。 程星光见凌逍抱胸看戏,就干脆地让前男友跟着经纪人一起滚了出去。 其实自己上阵也不是那么难嘛。她虽然没能做得很好,但带刺的程星光也很不错。 只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正如刚才凌逍让自己录制视频时一样,总感觉很像最后的训练…… 大概很快,她就要离开自己了吧。 程星光飘到凌逍前面,再次求表扬:「那就发这个视频啦?」 凌逍笑道:「可惜,漏了一点,我替你补充上吧。」 这几日,在孙思思的友情财力支持下,凌逍与程星光还去了公证处,将那些辱骂得最厉害的私信进行了证据固定。她们又去了律师事务所,找到专门做名誉侵权案件的律师来处理这些事。 女律师干练而潇洒,让凌逍想起了前几个世界中的好友。她询问凌逍,由于被告数量过于巨大,是否坚持要一同起诉? 凌逍坚定地点了点头。孙思思则是高冷地甩出一张信用卡。 女律师笑道:「我尊重并敬佩您的决定。我会以最快速度从平台那里调查到实名制信息。」 「他们躲在网络背后,但绝不意味着就可以以虚假的名字肆意妄为。道德不允许,法律也不允许。」 此刻,面对着摄影机,凌逍掏出一沓纸质文件,都是起诉状与受案通知书,上面盖着象徵公平正义的法院公章。还有一些人的言论威胁已经涉及犯罪,凌逍又晃了晃公安的受案回执单。 那些个人信息自然会后期打码,展示这些的目的,是表明她的决心。 【在这件事情中,有些人的言论已经超越了人类能够设想的底线,甚至充满了人身威胁。我尊重言论自由,但这些显然不处于应当容忍的范围之内。我相信在发布这段视频之后,其中有些人能够真诚悔过,但还会有一些人会气焰嚣张地继续追着我进行辱骂。】 【我只想说——放马过来,我没什么可怕的。】 【这些文件,就是我的态度。至于你们会是什么结果?法律会告诉你们答案的。】 凌逍斩钉截铁地这样说道。 正在她打算关掉录制键的时候,却见程星光原地转了个圈,犹豫地小声询问自己。 「能不能再加一句?」 「嗯?说吧。」 程星光思索片刻,期期艾艾地问:「就说,我会要求他们进行精神损失上的赔偿,但那些钱我不需要,想用来做一些其他事情……」 「比如,离开公司以后我想成为一名公益博主,帮助更多有和我一样遭到网络暴力的人发声。这些钱呢,自然用来当作启动资金。这也算是很好的新开始吧?」 她连连摆手:「啊,我随便说说的,现在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啦。」 第111页 凌逍耐心地听着,随即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凌逍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不,这样很好,比我想的还要更好。」 在经歷了伤痛之后,仍然想要为正确的事做些什么——这片不曾更改的赤子之心,这也许就是最为珍贵的宝物。 程星光开心地欢唿起来。 凌逍静静地,微笑着望着这一幕。 「你还记得最初你提出的两个任务吗?」 过了许久,程星光听到凌逍突然这样问道。 她不由得一愣。 【任务一:躲过硫酸事件,逃离死亡命运】 【任务二:澄清真相,重新开始】 程星光勐然间想起了什么,颤抖了一下。 不,不要这么快。 她们就要分别了吗? 她嗫嚅道:「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 「不,」凌逍温和答道,「我很开心地看到,你已经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或者说,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沿途风景,漫漫旅程,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程星光若有所感。 沉默片刻后,她低声问道: 「你要走了吗?」 「嗯。」 寂静的时空,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着。隐约之间,还有微风中传来的一声嘆息。 不知何时,身体各处恢復了知觉。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再也不会令她感到剧烈刺痛了。 这也意味着,那个人已经离开了自己。 那一刻,程星光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向空中大声喊道: 「我还会见到你吗?」 她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站在阳光下,期盼着一个答案。 尽管心中清楚,那个人决不会就此停留。因为还有那么多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等待着一个被拯救的契机—— 正如曾经的自己一样。 一道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已经有了新的开始,大概我们是不会再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那声音轻柔地落入心底,温暖且平静,最终一点一点地,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一期一会。 「因为这世上还有无数的她,依然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遭遇,不同的未来。但相同的是,她们生而自由。」 无须怅惘,也不必伤怀。 希望与勇气长存,留下的火种便永不会熄灭。 跋涉的旅行者,足以在漫漫长夜中独自前行,直至破晓。 「当你们擦肩而过时,或许,就已经是再次与我重逢了。」 因为—— 「我即她们。」 (正文完) 第49章 . [最新] 番外 六个人的相遇与重逢 wed演讲大会, 是全国影响力最广的公益性演讲大会之一,每年都会拟定一个主题,然后邀请各界精英人士分享他们的观点。 他们用自己亲身经歷与经验, 把想要传达的想法, 一一传递给无数听众。每一次都堪称是思维碰撞的盛典。 今年, 主办场地在a市,主题则是—— 「改变」。 …… 「一会儿开始的时候, 各位嘉宾请注意下自己的号码牌, 进入演播室之后请按照顺序依次发表演讲。以及出于安全考虑,目前不设置观众入场, 採取网络直播形式, 所以大家可以放轻松些。」 「每位有二十分钟的录制时间,请不要太超时哦。啊,还有,如果屏幕上ppt播放出现任何问题,示意台下的工作人员即可。」 「目前还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请在此尽情放松。那么,我谨代表wed,衷心期待各位精彩的演讲!」 一身简约制服的女工作人员颔首行礼, 简要介绍了流程就先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上门, 给嘉宾们留下休息准备的时间。 一时间, 女性专用化妆室里,五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等着演讲的开始。 相顾无言。 突然有一道悦耳声音打破了这种静谧,只是听起来稍微有点犹豫。 「请问……大家胸牌上的名字,都是真实姓名吗?」 其他四人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位长相极为甜美、衣着打扮也极富有设计感的嘉宾。 她的胸牌上印着几个字:「设计师-杨落落」。 这么一说好像有了印象, 最近国内炙手可热的顶级女设计师就是叫这个名字。 几个人倒是一时间没有注意其他人的胸牌。穿着一身休闲装扮、潇洒且干练的短髮女性点头道: 「大多都是这样的,至少我是如此。不过,如果你对外一直是用笔名或者工作专用名,那也是可以的。」 她看起来比其他人年轻要稍大一些,整个人沉稳且有魄力。众人定睛一瞧,发现这位的胸牌上竟然印着「胖了么-凌遥」几个字。 这个名字对每个人来说都很熟悉了。她是目前身价最高的商业女性之一,并致力于慈善公益事业,原名王招弟。在她与至交好友陆鸿云一同创办胖了么网络平台的时候,就改名叫「凌遥」了。 「我竟然和凌总在一起演讲!天啊,我一直很崇拜您,方便拍个视频吗,我想要让我的粉丝们看看!」 第112页 一个看起来活泼而开朗的女孩子兴奋叫道:「啊,对啦,我是程星光,公益宣讲博主,主要针对网络暴力的。平时也会为公益活动拍摄宣传照片视频之类的。」 凌遥笑道:「我看过你的视频。」 穿着灰色西装、神情冷静而理性的女性也笑道:「没错,我也看过你的视频,很有想法。并且受到你的启发,我与同伴也针对网络暴力事件开设了公益法律宣传。」 「幸会,我是律师陆媛媛。」 「啊,我知道你,你与陈成律师曾经代理了轰动一时的家暴反杀案件,」程星光欣喜地喊道:「没想到居然也能在这里碰到!今天真的好幸运啊!」 意想不到能够在这里遇到崇拜的对象,程星光在这里面性格最活泼,忍不住拉着凌遥和陆媛媛开始说话。 两位姐姐笑着示意小姑娘一会儿再聊,转头耐心地问杨落落道: 「为什么你会询问,这个名字是不是真实的呢?」 杨落落略纠结地思考片刻,随后解释道: 「因为我之前是有被害妄想症的,所以对于周围环境很敏感,喜欢先观察收集一切信息……」 杨落落犹豫着,目光落向房间的角落,示意大家看向那唯一一名没有出声的人。 「那个,虽然很冒昧,这个『007』,应该是您的代号吧?」 几个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名牌上的蹊跷。 这位坐在角落里的姑娘,嵴背挺得笔直,有种特殊的凛然正气。方才大家互相自我介绍,她却只是默默听着,直到被注意到的时候才开口。 「不错,是个随意起的代号。我是经侦刑警,因为工作性质特殊的缘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的真实姓名。」 「可是一会儿直播的时候,总是要露脸的。」 「没关系,主办方会单独给我做人像处理。」 其他人都瞭然点头。 程星光大大咧咧地问道:「007小姐,你到这里来也是要分享『改变』这一主题吗?警察诶,多么帅气,难道您也曾经歷什么事情,改变了整个人生吗?」 007小姐笑道:「这是自然,我也是人呀。想必我们每一位都有过同样的经歷,或许痛苦、或许无助,但正是有了那段经歷,最终才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这话说得简洁明了,直中人心。尤其是这间屋子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不可为外人道也的隐秘心事。 几人沉默片刻,纷纷点头。 「反正时间还早,那位工作人员说,半个小时之后才开始的吧?不如我们先各自聊一聊,互相了解下?」 程星光是这里面最外向活泼的,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这几位厉害小姐姐谈心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都觉得她们莫名的投缘,甚至冥冥之中有一种相识已久的怀念感。 于是一个个都笑道:「好啊。」 陆媛媛首先沉稳开口。 「那我先来说一说自己的故事吧,其实这也与我今天分享的内容有关。」 「在成为一名律师前,我曾经濒临死亡的命运。当时已经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但……很幸运的是,在关键时刻,我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人生原来还有另一种活法。」 「当时我听从家里的安排,毕业就和一个人渣结婚了,生了孩子、做了全职家庭主妇。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家暴,浑身伤痕累累,几乎已经活不下去了。」 那种绝望的感觉,她们每个人都能够感同身受。 「后来呢?」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后来,我面对家暴的丈夫进行了正当防卫,让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器官,并被送到了监狱。当然,我也成功离婚,带着女儿开始了新生活。」陆媛媛微笑道。 「然后,我跟随好朋友的脚步一起学习法律,成为了一名律师。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我们目前创办了一家公益性质的律所,主要为弱势群体进行法律援助,尤其是无法反抗的妇女儿童们。」 「现在,我过得很快乐。因为我在不断前行着,无人能够阻挡。婚姻?家庭?不,我不再需要虚伪的感情麻痹自己,因为已经有足够多的事情在充实着我的人生。」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由的个体。这也是我所想要传达的心情。」 再次提起那段不堪过往的时候,她已经变得完全心平气和了。因为后来每一步脚踏实地的生活,都足以覆盖掉那些伤痛。 几个人不由得鼓掌称赞,真心实意地替她庆祝。 「那么,转变的契机是什么呢?」程星光採访道。 陆媛媛愣了片刻。 随后她想了想,慎重地答道。 「是因为……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或许别人可能认为这不过是精神上的幻想,可是我知道她来过,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一样。」 这话说得模模煳煳的,在普通人听来,约等于是「浴火重生的自己」这样的说法。 但这里的几个人并不这样想。她们想到自己的经歷,不由得都怔住了。 另一个自己吗…… 第二个是杨落落开口。 「我……我是杨落落,是一名设计师。」她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大概是仍旧不太习惯与他人交流的缘故。 「嗯,我们知道。」几个人都看得出她的紧张,却只是耐心等待着,并不催促。 第113页 杨落落感激而羞涩地笑了笑,配上她那张精緻的面孔,让大家不禁手痒地想要上去捏一捏,最终还是忍住了。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前辈,本以为她是知心的好友,没想到只是个变态人渣,通过各种pua甚至违法的手段,将我变成了只能依附于她的玩具,还让我患上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啊,现在你怎么样了?」程星光惊唿道。她也遇到过变态,所以很能理解话里背后的危险。 「如各位所见,我依旧不太善于言谈,不过已经在不断努力了。曾经我过于敏感自卑,不过很开心现在已经能够逐渐分辨并接受他人的善意。」 杨落落舒了一口气,略不好意思:「只是习惯防范了,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也都一直保持谨慎。」 陆媛媛接道:「不过被害妄想在一定范围内和谨慎是重合的吧?其实这样不坏,作为一个律师,我也习惯时时刻刻保持证据意识。」 杨落落笑道:「陆律师,你这句话很耳熟,让我想起了那个人。」 「你说得对。因为安全感不够,我会经常观察周围,各种细节都喜欢记录在手机里。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这些谨小慎微也成了我设计灵感的一部分。今年获奖的作品,其实就是以日常观察到的细节为灵感的。」 「发生这种改变的契机——其实也是因为一个人。」 「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像陆律师所说,她就像另一个自己一样。」 杨落落陷入怅惘且美好的回忆,虽然那只是短短几天,却给予她翻天覆地的变化,命运的轨迹得以彻底更改。 「那个人渣打算杀了我,以满足她变态的支配慾。我看着那个自己不再将感情寄託与他人身上的自己,冷静且果断地给了人渣致命一击。」 「她强大、自由、无所畏惧,从此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想一想那个自己,就会坚强起来。」 「有人可能认为,在生死关头再懦弱的人也会迸发出潜力。话虽如此,但身处绝望之中的人,总是需要有人来拉她一把。」 「所以,说是幻觉也好,说是另一个自己也好。我很幸运,生命中出现过这样一个是让我改变的人。」 这与陆媛媛最后的说法,很像。 杨落落与陆媛媛的话,让程星光也想到了一位不能为外人道也、只有自己心中清楚的人。 她很想与这个世界大声分享,她的生命因此而改变,成了真正星光熠熠的人生。不过,却只能深深隐藏在心底。 这也是她今天来到这里,通过「改变」这一主题,想要隐晦说出的故事。 「我是一名公益博主,偶尔也会兼职模特,之前和大家介绍过,就不再多说啦,」程星光很快就熟络起来,还不忘给自己的频道打gg,「还请关注多多关注星光频道哦。」 「对啦,后面没准我想要邀请优秀的几位参与下一期公益视频的拍摄呢,是关于职场霸凌的视频,在这里先提前谢过啦。」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说她们早就关注这名新秀博主了。 直到加了几个人的联繫方式,程星光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开始说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的事情很简单。一个狂热的变态粉丝,因为我交了男朋友就想要毁了我。于是他p了恶劣的图片,用我的帐号上传到网上。后来还准备拿硫酸泼我。」 杨落落感同身受,浑身一阵恶寒,赶紧追问:「那这个变态怎么办了?」 「当然是进监狱啦,还有别的地方更适合他吗?」程星光耸耸肩。 「反正当时影响很大,家人、所谓的朋友、公司都放弃了我。不过当时最让我伤心的,还是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曾经的粉丝成为了利刃,周围人指指点点,无数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的路人也肆意谩骂。」 「那后来呢?」 「嗯……后来,我想要改变,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就在那时,另一个自己也出现了。」 「在我心里,她是全世界最漂亮、最帅气的人!啊,不不,我不是说我自己……嗯,也就是说,我开始学会不要忍气吞声、学会保持善良但同时有锋芒。那个自己还告诉我,快乐活着,这是我的权利。」 「那么,快乐活着,都是所有人生而为人的权利吧?任何人都不可以被伤害,所以这也是我后来创办公益频道的初衷。」 此时,气氛略有些微妙了起来。 在命运即将被人渣毁灭时,出现的另一个自己。 帅气,冷静,果断,温柔。 以及那些不断激励着她们前行的话语与行动。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怎么连第三个人都是这么说? 这也太巧合了吧! 此时,发言轮到凌遥了。她在这里面年纪最长,遇到那个人的时间也是十几年前了。作为顶级网际网路企业的董事长,想的也比别人深了一些。 她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地也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是凌遥。不过也许很多人都知道,在和鸿云一同创办胖了么之前,我的名字是王招弟——单单凭藉这三个字,也许各位就能差不多窥探到我的过往。」 陆媛媛补充道:「不错。我在走遍全国各地、宣传普法的时候,也在不少落后的地方见到了许多受虐待的女童。她们的名字,大部分都是叫招弟。」 第114页 程星光、杨落落与007小姐都纷纷点头,表示自己的身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女孩子。 「其实我的故事很俗套,无非就是贫困的村子、重男轻女的父母、吸血鬼一样的弟弟、无休止的虐待。」 「这种事情,在这片土地上从未停止,甚至在某些地方是合理的存在。或许我不是其中最悲惨的,因为我还有机会踏出那个地方,来到外面的世界读大学——即便我需要时时刻刻供养家里,作为不被卖掉结婚的代价。」 十几年前的往事,再度被提起,已是毫无波澜,因为她已经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心智,自由地为自己而活。 「后来我的竞争对手为了攻击我,还把当年这段往事拿出来做舆论攻击,说我将亲生父母送进了监狱还不够,后面又彻底更改了姓氏、与家里断绝了联繫,实乃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之人。」 程星光对这种问题很敏感:「舆论怎么说?」 「大部分是支持我的,小部分也是盲目跟着骂的。可那又怎么样?凭藉些许言论就能打倒我吗?我根本就不在乎,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凌遥摇头轻笑:「无法在实力上堂堂正正地打败我,就搞这些无聊的小动作。商场上讲这些,真是可悲又可笑。」 「那么,凌总转变的契机是什么呢?」 程星光大声叫好,又好奇道,「说起来,为什么您要选择『凌』这个姓氏呢?从法律上来讲,好像是不可以随便选择除父母以外的姓氏吧。」 陆媛媛身为律师,严谨科普道:「除非是其他直系亲属、法定抚养人以外人,还有……恩人之类正当理由的。」 是什么正当理由呢?难道是……陆媛媛若有所思地望过去。 这个姓氏不算罕见,但每次提到,她们几个人心中总是有一种暖流涌入。 凌遥不紧不慢地道:「陆律师说得不错。我呢,与几位的情况差不多。我也在濒死的那一刻,遇到了那个自己,从而彻底改变的命运。」 「只不过,我们的名字和性格与我完全不同。她与我亦师亦友,带我看到了不同的活法。在我已经做好新开始的准备后,她便离开了,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凌遥仔细注视着其他几人的表情,意味深长道:「所以,我最终选择了与她一样的姓氏。」 信息又增加了。 相似的情况下,出现了相似的人,且姓氏相同。 几人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股强烈的直觉愈发鲜明起来。 但她们心底清楚,那段恍若南柯一梦的经歷,无法为外人道也。 化妆间里一时安静无声,只有时钟滴滴答答行走着。 眼看着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开场了。 「我们休息下,马上去直播间吧——」程星光建议道。 「等下。」 一道不慌不忙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几人起身的动作。 是角落中一直默不作声的007警察小姐。其他四人有点惊讶地看了过去。 说起来,方才她只是以代号来简要介绍了下自己,并未说出自己真实姓名。这倒也很好理解,毕竟她是从事隐秘的经侦工作,没准可能需要进行卧底之类的危险行动,她们表示尊重敬佩,并不强求。 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聊了一阵,差点把沉默的007小姐给忘了。 「怎么了?007小姐?」程星光疑惑问道,随即恍然大悟,「啊,你也想分享自己的经歷吗?可是你需要保密,应该不可以对我们几个人说太多吧。」 杨落落嗔怪道:「听听人家先怎么说。」 陆媛媛坐回下来。凌遥也是认真地做出倾听的姿势。 「刚才听几位聊了半天,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 007小姐温和道:「没什么,就是想说……虽然我是警察,但是对你们几位,我的信息可以如实相告。」 「倒不如说,我很乐意日后与几位时常聊一聊。」 她似乎有点憋笑的样子,瞭然且颇有感慨。 「那么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是——」 「凌逍。」 …… 等待。 沉默。 随后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化妆室里一下子爆发着尽是不可置信的喧嚣。 凌逍的面前突然被其他人挤满,拥堵在这个狭小的角落里。 「等等,007小姐。你再说一遍你的名字?」这是程星光惊喜的叫喊。 「『凌』,是凌总的那个姓吗?xiao是哪个字?我需要完全确定。」向来严谨的陆律师确认道。 「是我幻听了吗?」这是杨落落的喃喃自语。 最为沉稳的凌遥,见到这位007小姐一脸得意的骄傲小表情,思忖片刻,随即瞭然。 「我想这个姓氏,就是我选择的那个姓氏。名字嘛——逍遥逍遥,想必就是那个『逍』没错了。」 四双眼睛热切地看了过去。 尽管面前的007小姐并不是那个人,但冥冥之中的缘分让她们相聚于此。 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似乎即将揭晓。 「我名凌逍。曾经陷入传销组织,后来在濒死的时刻遇到了一个人,原本註定死亡的人生轨迹,得以就此更改。」 她笑道:「与几位不同的是,她与我同名同姓。嗯,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让我有点小开心呢。」 第115页 「很可惜我不是她。但很幸运的是,现在……」 「我们都是她。」 在这一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些不断拼凑的信息,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完整的轮廓。 她们知道,轮廓下模煳的身影此刻不知身处何方,或许仍在长夜中独自前行。她们也知道,自己所窥见的那个人,不过是海面一隅,或许连那个名字都仅仅是一个代号而已。 但她们几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遇到了那个人之后,的的确确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不知是谁的热泪先夺眶而出。 明明心潮涌动,明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最终,那萦绕的思绪只是平静地变成了短短的话语。 「没错,她是我们,是另一个自己。」 「而我们,也终于成为了她。」 那留下的希望火种燃烧在心底,她们会自豪地一直传承着,延续着,前行着。 咚咚—— 门被轻轻敲响,女工作人员的声音温柔而平静。 「几位嘉宾,时间已经到了。可以请各位去演播室了吗?」 「好的——」 几人围成一圈,将手掌交叠在一起,感受到相同的热度与力量。 然后会心一笑。 「今年的主题是『改变』,果然很适合由我们传达呢。希望会有更多的人听到、看到,也能够改变自己的人生。」 「走吧。轮到我们上场了。」 门被推开,五个人坚定有力地离开了这里。 前方是广阔的舞台,她们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即将站在那里,传递出自己想要传达的声音。 穿着制服的女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微笑致意,静静目送她们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几道身影。 一声轻笑低低迴荡在走廊里。 「凌逍,你笑什么?」 一道疑惑的电子音响起。 「不,没什么。」 「我只是很欣慰,曾经的小朋友已经成为了出色的大人。无论是狂风骤雨,还是万丈巨浪,她们都可以勇敢地独自远航。」 「多么美妙的巧合啊。看吧,我说过的——」 当你们擦肩而过时。 或许,就已经是再次与我重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