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飞升前后都是大佬》 第1页 [穿越重生] 《万人迷飞升前后都是大佬》作者:南柯梦卿【完结】 ?【文案】 越祎将摄政王一jio踢下高位,登基为帝。醒来却穿越到了修仙界,变成了第一大宗门的「小师妹」。 越祎:……权白夺了。 然后众人发现,记忆中毫不起眼的小师妹成了全修仙界天之骄子们争抢的对象。 就在他们为了她打得天昏地暗时,她却挥挥衣袖,飞升了。飞升之际以心证无情道,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她从未动过心。 众天之骄子:可以,侮辱性极强:) 越祎以为飞升是结束。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先是忆起自己原本就有仙位,若非误入修仙界,凡身寿终便可归位。 越祎:……仙白修了。 又得知当年在凡间被她打压的宗族子弟竟都是歷劫的仙君,如今相逢分外和善地表示要与她「叙旧」。 修仙界的故人也飞升追来。 越祎:既已成仙,前尘往事合该如过眼云烟,诸位散了吧。 众仙:别跑! 只是追着追着发现她好像不是普通的神仙。 本文上卷某人的回忆录: 她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打破他们的原则。 修不争道的道尊,因为她想要与天下人相争;钟爱杀戮的魔尊,在她眼前收起爪牙不再沾血;桀骜随性的师兄,面对她时竟开始瞻前顾后;偏执疯狂的双,险些反目成仇…… 最可笑的莫过于那个修无情道的天才,天道对他何等优待,动了私情都没有降下天罚,但也恰恰是这份优待,让她连他的情意都不肯信。 这是比天罚更残忍的惩戒。 最初人人劝她不要动心,最终劝她的人失了心。她倒是坚定地向前,站在了所有人之上。 不,或许她也有脱离掌控之事—— 他们的感情。 她只想变强,远离情爱,却沾染上一堆桃花。且无人愿意放手,只待飞升后与她重逢。 【食用指南】 1、苏,全员单箭头,女主冷静理智,人间清醒(1v1,cp天道) 2、爽,女主最强,谁憋屈女主都不可能憋屈,前期(伪)成长阶段最大的金手指是自己 3、楔子的古代世界非男尊女卑,与飞升后的仙界属于一个大世界;修仙界属于另一个世界体系,原因后期解释 4、按设定给主角团+部分配角取名,小可爱们可随意猜测(已全部放在对应章节的作话中)~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越祎(yi) ┃ 配角:玄溯,越宛,句尘,弈疏 ┃ 其它:玄幻,穿越 一句话简介:明明一心事业,情债遍布各界 立意:志存高远,自强不息。 第1章 楔子 缘起 仙界,九重天。 通向望尘台的石阶上歪着两个小仙童,旁边散落着几只原本装着仙酿的空酒壶。 老仙官一来便看到这般情景,重重地咳了一声,小仙童揉着眼睛循声望去,顿时酒醒了大半:「师、师父!」 臂弯处搭着一柄拂尘的老仙官捋着鬍鬚,笑问:「睡得可还好?」 白衣小仙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弟子知错了!弟子见殿下和诸位仙君所歷种种皆依命谱,懈怠了几分。」 黄衣小仙童偷偷瞧了老仙官一眼,小声补充道:「恰逢仙宴,我们实在忍不住,就去向相熟的仙家讨了点酒吃,一时贪杯了些。」 老仙官敲了敲两个弟子的头,一甩拂尘,望尘台映出凡间的景象。 小仙童揉着脑袋,想着青桓殿下本就厉害,又有众仙君的辅佐,更何况弈疏仙君还是天上数一数二的神仙,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然而看清望尘台显现出的画面,难以置信地睁圆了双目—— 殿下退位了? 弈疏仙君被软禁了? 怎么还有几个仙君被发配到边疆去了? 小仙童心下大骇,仙君们怎么会被折腾得这么惨? 老仙官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般变数,掐指算了一番,并未发现邪魔搅扰的徵兆,不禁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摇摇头:现在的年轻神仙啊,不过是到凡间歷个劫,也能如此凄凉。 老仙官又看了一会人间的情景,对新帝实在好奇,顺手掐了个诀,欲观此女的命数,良久皱眉放下手。 怎么会丝毫算不出来? 人间。 正值寒冬,大雪稍霁,风一吹,檐上的雪便簌簌落下。 殿内焚了香,幽深而又清冷,如同从护城河的最深处撷取了一段凛冽冬意。 越祎一身明黄服绣金纹,脚踩长靴,坐在案前翻看着各地官员呈递上来的奏摺。 凝视着奏摺的双眸极美,一眼看去似有浩瀚星河落于其中,然而再看之时,又忽觉天地万物归于一片沉寂。 越祎放下笔,随口问道:「近来可还有人闹事?」 「回陛下,各方并无异动,」候在一侧的侍女道,「只除了安王吵着要见陛下,言一日见不到陛下,便绝食一日。」 安王正是废帝越桓,越祎给他封了个安王,想着远远地将其打发去封地,他却非要赖在京中,四处惹事,索性给他下了禁足令。 谁知他又开始闹绝食。 越祎思索片刻,道:「照常备食,他若不吃也不必撤,让林家老三换岗时带侍卫去,只管在越桓面前吃,不可浪费。」 第2页 侍女忍不住笑着应是。 「越疏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一切如常。」 越祎抬眸,摄政多年的老狐狸一朝失势,被折了羽翼软禁府中,每日传来的消息却只是用膳看书写字,似乎毫不在意。 当日,她命人将越疏扣押,越疏自始至终都不见失态,倒是语气颇有几分耐人寻味:「越祎,你最好不要让本王有逃出去的机会。」 越祎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笑出声,果然见他的面色黑了几分,像极了被揪住后颈的猫儿,再怎么样也难成气候,只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 这般想法倒是没有说出来,若是讲给越疏听,恐怕他当真会气到炸毛。 越祎不甚在意地拂了拂衣袖,道:「备马,去宛宛的府邸。」 却听殿外一声:「陛下,国师求见。」 进殿的男子身着白色滚云锦袍,玉冠挽起墨发,容颜俊美,通体的仙人气度,好似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男子微微一礼:「参见陛下。」 越祎抬手示意所有人退出去,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寻到了?」 「不负陛下所託。」 白钰从袖中取出一物,交予越祎。 此物不过巴掌大小,通体华美,状似圆盘,边缘极不规整,似乎是从什么上面裁下来的。 越祎摩挲着「圆盘」的纹路,嘆道:「果真一模一样。」 正是她梦中所见的样式,那日醒后莫名地在意,凭着印象将花纹绘了下来。白钰见后卜了一卦,卦曰梦主囚困之局,若要破局,须先寻到此物。 她一向不信什么命理定数,更遑论因梦求卜,但白钰自小在观星司耳濡目染,且是大越的国师,歷代国师都有几分通晓天机的本事,卜测之事往往皆能应验。 于是派人拿着花纹的图样寻遍天下,中途歷经了许多波折,最后在北域打听到了些眉目。 纹路复杂的「圆盘」映衬着越祎莹润如玉的一双手,煞是好看。 白钰发觉自己盯得有些久,不自在地别开眼,面上微热。 越祎摩挲着边缘,忽而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孤记得国师有件随身佩戴的宝物,可否借之一观?」 闻言,白钰摘下佩戴的饰物,样式古朴,如同一面小镜子,边缘同样有几分不规整。 越祎细细端详,两相对比,愈加觉得边缘相似,待旋转到某个角度,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将二物缓缓并在一起。 异变突生,原本被磨损得颇为圆钝的边缘,在相合的瞬间突然变得如利器般锋锐,刺破了越祎的双手,血液顺着「圆盘」的花纹蔓延,泛出异常绮丽的色泽,一道光束沖天而起。 越祎面色一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拉扯自己。 白钰来不及细想,连忙抓住越祎的手。 殿外看到异象的侍女连忙进入殿内,尚且没有行至跟前阻拦,二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陛下——」 九天之巅,男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微微睁开蓝色的眸子。 「上清镜?」 随手分出一缕神魂追寻而去,又闭上了双眸,身形逐渐与天地融为一体,如一笔墨色滴入大海,隐于无尽的水波之中。 六界之外,修仙界。 白钰醒来,几千年的记忆如开了闸的洪水涌入脑海,灵力也缓缓回归本体,滚滚雷劫已然凝聚在宗门上方。 许久之后,雷劫消散,只见天光破云,百鸟齐鸣。 宗内众人大喜,白钰道尊踏入大乘期了! 主峰的弟子御剑而来,齐声贺道:「恭喜师叔!」 问道宗后山,一泓湖水映出上方蔚蓝的天空和两侧高耸的山峰,湖面上方雾气缭绕,明黄色绣龙纹服的女子昏倒在岸边,一手垂下没入湖中,几条鱼儿游过,轻轻啄着女子的手背。 ?【 上卷:修仙卷 】 ? 第2章 穿越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越祎觉得头有些疼,抬手想按一下,却是搅动了湖水,鱼儿被惊得四散开来。 越祎睁眼,入目是澄澈的天空,抬起双手,一手还在滴着水,被湖水浸得微微泛白,但两手都是完好的,仿佛之前被刺破的伤口是错觉。 思绪一点点回笼,越祎皱眉环顾周围,似乎是一片树林深处,湖光山色,风景秀美。 此时却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 望了眼日渐西沉的天色,还是先找找附近有没有人家,即便是不能借宿,问个路也好。 于是将扎眼的外袍脱下,藏好之后向远处走去。 月上中天,越祎又回到了湖边,升了一小堆火,只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周边异常陌生,也没有人烟,十有八九已不在京城。 应当是被那个宝物带到了这里。 能产生那般奇景,又将她从宫中带到这里,究竟是何物? 又为何能与白钰随身佩戴之物相合? 且白钰应当是同她一起的,白钰去了何处? 皱着眉拨弄了几下火堆,烟味有些重,越祎挪了下位置,正巧看到不远处的草丛有隐约的白芒。 拨开草丛,是一个圆滚滚的珠子,泛着微弱的光,旁边还有一枚沾了血迹的指环。 珠子并非是想像中的冰冷,而是有些灼热的触感,越祎的手被夜风吹得有些凉,忍不住握了一下,突然一堆画面涌入脑海。 第3页 走马观花般看完了珠子主人的一生,与自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如同切实地经歷了两世。 越祎有些恍惚,扶住了一旁的树稳住身形。 这已经不是在不在京城的问题了…… 这里不是她之前的世界。 此界名为修仙界,没有帝王将相,更没有大越王朝,世人皆修仙以求早日飞升。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问道宗的后山。 自老祖开宗传承至今,问道宗已歷时七千八百载,底蕴深厚,实力强悍,可谓是修仙界第一宗门。 问道宗每二十年招收一批新弟子,通过问心桥者可入宗门,之后学一年修炼常识和基础法术,通过后山试炼,才能拜入各峰,正式踏上修仙一途。 记忆的主人一年前入宗,明面上是问道宗平平无奇的小师妹,实际上是魔修派进问道宗的细作,定期向魔修传递问道宗的情况。 一路有惊无险,直到进入后山试炼,因神魂带有魔修留下的印记被大能发现,殒命于此,只留下这枚承载记忆的魂珠。 按照记忆,魂珠至多在世间留存一日,也就是说珠子的主人的身殒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刚想到这里,却见那圆滚滚的魂珠化为了齑粉,散落在风中。 越祎只觉得,一同随风而逝的还有别的什么。 所谓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她本想,哪怕离皇城再远,总能想办法回去,之后再去探查那宝物的来歷和用途,但从未想过会这般遥远,恐怕再难回去。 「孤的江山。」越祎心情复杂。 又想到那卦象,「梦主囚困之局」,破局之法就是把她带到此界? 越祎捡起地上的指环,是珠子的主人留下来的,正是靠她的记忆才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也算承了她的情,还是以此相替,立个衣冠冢为宜。 走到湖边清洗着上面的血迹,望见了水面映出的月亮。 即便时移,即便世易,倒是这轮明月,时时处处未曾有变…… 越祎盯着月亮的倒影,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看过的古籍中不乏神仙精怪之谈,言世有「六界」,虽说「六界」的传说中没有与此界相似者,却有「仙界」;此界没有「六界」,然而常言道,修仙飞升后可至「仙界」。 明月未变,飞升后的「仙界」又如何不能是「六界」的「仙界」? 越祎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思索间,湖面忽起波澜,一个浪打过来,把她捲入了水中。 呛了几口水,越祎从水中冒出头,伏在岸边平復了一下气息,一转头,正对上一双巨大的眼睛。 是一条龙。 鳞片泛着冰冷的光,通体有些暗,像已久的壁画,褪去了鲜艷的色泽,只从隐在暗色下的花纹中可窥见几分原本的风华。 它甩了一下尾巴,鼻息唿在越祎的脸上,越祎向后撤了一下脑袋,却听那龙口吐人言:「怎么还活着?」 这声音……正是珠子的主人遇到的那个大能! 记忆中只听到一句「魔印?」,随即而来的是一道法力,珠子的主人便只剩下了魂珠。 未见其人,原来是条龙。 不对,什么叫「怎么还活着」? 那龙的声音是清冽好听的男声,有些疑惑道:「魔印不见了,莫非是看错了?」 听得此言,越祎心下骇然,隐约升起一个猜测。 那龙又凑近了几分,心道昨日丢出一道斩魔剑意后并未细看,若这小姑娘既非魔修又身无魔印,那斩魔剑意确实伤不到她。 见越祎不说话,龙爪戳了戳越祎的脸:「不会吓傻了吧?」 「你见过……」 「孤」字在舌尖滚了一圈,越祎稳了稳心神,转而以修仙界的辈分相称:「前辈见过弟子?」 龙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越祎,又想到昨日她或许未见他真容,甩了甩尾巴,道:「昨日此时。」 按照魂珠消失的时间推测,那时珠子的主人正好经过此处。 龙眨了眨眼,龙爪在空中划了一下,凭空浮现出一个画面,映照出来的是一个女子,身着问道宗弟子服,面容与越祎生得一般无二。 猜测得到了印证,越祎思绪有些乱。 「弟子白天也在附近,为何不见前辈?」 「若非有魔修的气息,本座怎会轻易出面,更何况,」那龙冷哼道,「今日有个东西掉进湖里,虽说味道不错,但本座吃了一直犯困,刚刚才被你这小辈吵醒。」 越祎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东西?」 龙掀了掀眼皮,只见空中的画面一转,显现出一物。 是那带她来此界的「圆盘」。 没想到那物竟然也跟着过来了。 ?! 也就是说本可以借着它回去,可现在—— 「你!」越祎两手拽住龙鬚向前一拉,怒道,「什么东西都能吃吗?给我吐出来!」 那龙被吓了一跳,爪子一抖,画面也消散了,有些心虚道:「已经没了。」 越祎闭了闭眼。 罢了,就当她从未见过这条龙。 今后便安心修仙,早日飞升,兴许还能重回自己的世界。 越祎转身上岸,摊开掌心,是那枚已经清洗干净的指环。 修仙界这么大,偏巧落在了魂珠附近,偏巧这魂珠的主人还与她生得一样。 第4页 巧合得像个陷阱,好像就等着她来到此处,以原主的身份活下去。 如今宝物已毁,即便是陷阱,她也要踩下去。 她相信,正如过往无数次那样,无论身处多么艰难的困境,都必定能够找到转机。 越祎低声道了句「冒犯了」,试着打开指环,已经认主的灵物若被他人打开,本该受到其主灵识的阻挡,哪怕其主身殒。 但越祎如同打开自己的指环,毫无阻碍。 至此,已经可以确定她和原主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繫,也歇了立衣冠冢的心思。 没有细看指环内的物件,随手取出一件弟子袍换上,有些生疏地凝聚灵气,施了一个除尘诀,原本湿透的衣物重新变得干净。 越祎将这几件衣物连着之前藏起来的外袍,并头上的珠钗,一起放入指环的空间内,又重新束了头髮。 龙望着面前的女子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傻眼。 换衣物也不避一下外人? 越祎回头,面上恭敬得挑不出一点错处:「弟子告辞。」 龙看着女子的背影,想到她离开前居高临下打量他的目光,莫名品出了些许别的意味。 这小丫头根本没有把他当人看! 当下气得哼哼了几声,尾巴拍起几个水花,身形一转,回到了湖水深处。 越祎循着记忆往外走去,后山试炼十日,原主身殒之时是第九日,今日是最后一日。 一同进后山的弟子早在前几日就已离开,难怪她未寻到任何人。 守在出口的两名弟子看到越祎,惊喜道:「小师妹!」 越祎调整唿吸,进入了「小师妹」的角色,自然地向二人打招唿:「二位师姐久等了。」 两人摆了摆手。 「无妨。」 「小师妹平安出来就好!」 越祎从指环中拿出要交的药草,正是入后山试炼之前派给弟子的任务,两个弟子认真清点,在纸上勾勾画画,白衣师姐抬头笑道:「通过,恭喜师妹。」 黄衣师姐道:「师妹迟迟未出,我们还以为师妹遇到不测了。」 「多谢师姐关心,宗内试炼又怎会遇到不测?」 黄衣师姐拉过越祎悄声道:「师妹有所不知,每轮后山试炼都有弟子失踪,师父他们说是魔……」 白衣师姐咳了声打断道:「小师妹以后自然会清楚,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以备明天的拜师大典吧。」 「对,明天要测灵根挑师父……不对,是长老们挑弟子,」黄衣师姐摸了摸鼻子,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晶晶的,「正巧白钰师叔出关了,明天各峰长老都在。」 越祎愣住。 白钰? 见越祎微愣,白衣师姐耐心解释道:「师叔百年前闭关歷心劫,今日方才出关,师妹来宗门不久,不知道也是常事。」 越祎心道,她今日来此界,这个「白钰师叔」出关也在今日,若当真是她认识的那个白钰,还是想办法见一面的好,至于他那件宝物能否将自己带回大越,越祎也不敢抱有期望。 黄衣师姐抚掌笑道:「我问道宗终于又添一位大乘老祖,以后出去歷练腰杆更硬了!」 又聊了几句,越祎与二人道别。 入宗的弟子在通过试炼前都住在炼心峰,每人一间屋子,拜师之后会搬到各峰,待突破到一定境界可另立一峰,开闢洞府。 住处陈设简单,正中一张圆桌,旁边有几个竹编的凳子,最里侧一方床榻,靠窗还有一方桌,上有玉简几卷,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越祎有些疲惫地坐在桌前,平復着一天起起伏伏的心情,正准备休息,指环微热,一道符箓飘出,一个男子的虚影出现在屋内。 是与原主互通消息的魔修。 「没想到当真有人能通过后山试炼。」 越祎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原主此前与魔修会面的记忆,谨慎地在屋外设下禁制,有人靠近此处能够及时察觉。 第3章 白钰道尊 魔修好奇地绕着越祎打量了一圈,末了靠在桌旁,随手拿起桌上的新奇玩意把玩着,那海螺模样的物件上隐约有光华一闪,倒也无人在意。 「你是如何通过问道宗的试炼的?那后山究竟有何物,让我魔门折了那么多弟子?」 何物? 一条什么都吃的龙。 但越祎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 修仙界的正魔两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修炼与处世之法,并非是一定要拼得你死我活的关系。 但若手伸得太长,譬如魔修潜入名门正派、正派弟子潜入魔门,就不能怪别人下死手,故而斩杀细作于情于理怪不得问道宗。 至于那条龙,问道宗并未对外明说它的存在,见过那龙的魔修细作又都身殒了,它的存在或许算得上是一桩秘事。 宗门秘事传入魔修之中,被人知道了是出自她口,免不了许多麻烦。 既然存了要好好修炼的打算,最好还是与魔修划清界限为好。 毕竟摇摆不定的中间派从来没有好下场。 「后山并无异常,只是有一道炼心之境。」 「炼心之境?似问道宗的问心桥那般?」 越祎煞有其事地作出回忆的模样,点头:「不错。」 魔修陷入思索之中,并未怀疑此话的真假。 第5页 只因派出的大部分细作都过不了问心桥那一关,偶有入宗者,也全折在了试炼,至今无一人进入各峰。 想来如果是因为问心而暴露,也算是讲得通。 「能通过试炼,你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此次尊上命我给你带了些许宝物,今后修炼也能用得到。」 一拂袖,桌上多了一堆东西,越祎扫了一眼,没有着急去查看,面上恭敬地道:「多谢尊上。」 魔修满意地道:「你是个聪明人,切莫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只要听话,日后自然会有更多好处。」 听话? 越祎心下冷笑,若是原主,魔印刻入神魂,也只能听话。 不巧,如今换作了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受制于人。 只是如今她羽翼未丰,不宜正面起冲突,毕竟这人背后还有个魔尊。 正魔两派修士虽多,却没有几个敢称「尊」的。 魔修又问了一些后山试炼的问题,越祎二分真八分假地煳弄着,魔修不疑有他,在玉简上刻录完,只觉得此行收穫颇丰。 越祎见他这般认真记下自己的搪塞之语,忍不住露出丝笑意。 那魔修抬头,刚好瞧见越祎的笑,越祎见他盯着自己,无害地眨眨眼。 魔修奇道:「此前我时常觉得,你比尊上的傀儡还像傀儡,如今倒是有了几分人气儿。」 话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越祎听到此言,回想起原主过问心桥的记忆,那应当映照出人的欲望的桥面,原主却什么都没有。 一片空白。 当真像是没有「人气」的傀儡。 思及此,越祎忽然觉得来到此界或许也算不上糟糕,有这么多有待她探究之处,想来今后应当比她此前的人生有趣得多。 越祎抬手撤了禁制,将桌上的东西放入原主的指环空间内,简单整理了一下,只见有丹瓶、草药若干,几件法器,一把弟子佩剑,还有两张符箓,并非是用来攻击或是防御的符箓,而是一张追踪符,一张传讯符。 通过追踪符,魔修能够随时找到她的位置,而通过传讯符,魔修能够凝出虚影,与细作联繫。 因问道宗有护宗大阵,魔修无法以本体进入宗门,传送活物的法阵也无法开启,只能施展传送物件的阵法。 越祎眸光微动,若是她足够强,强到对上那魔尊也有一战之力,就可把符箓都销毁,与他们再无瓜葛。 从瓶瓶罐罐中取出一个红色的丹瓶,是用来压制魔印侵蚀神魂的丹药。 魔修为了保证下属不会背叛,会以灵力在人神魂上打下一记魔印加以控制,魔印一旦刻下,除非修为超过魔印的主人,否则难以消除,且会侵蚀人的神魂,必须定期服用丹药进行压制,但每次服用之后又会对原本的魔印加固一层。 越祎将丹瓶随手销毁,正要看一下法器,忽听门口传来有力的敲门声。 越祎开门,见到来人有些惊讶。 男子身形颀长,面容俊美,即便是与她过往见过的众多世家子弟相比,也足够出挑,最独特的是那份气质,桀骜,凌厉,如一柄利剑划破无数屏障向她刺来。 此人饶有兴致地盯着越祎,意味不明地道:「原来是这位小师妹啊。」 越祎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到这号人物。 句尘,宗主的亲传弟子,出身修界大家族,自幼拜入问道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剑修第一人,无论辈分还是实力都是宗内名副其实的「大师兄」。 然而此人的性子却没有半分大师兄的样子,天生反骨,不服管教,也是个奇人。 「不知句尘师兄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她在原主记忆中并未看到她和此人有任何交集,且此时敲门,说的话还这般奇怪。 「前些日子我带着师叔的灵兽散心,在附近丢了一件法器,不知师妹可曾见到这样的物件?」 句尘说着伸出手,掌心有一个海螺状的小玩意。 越祎立刻想到桌上的那个小物件,俨然与这个是一对,是原主进后山试炼前捡到的,见形状别致可爱,就摆在了屋内。 「前些时日确实捡到个这般模样的物件,不知是件法器,我为师兄拿来。」 「且慢,」句尘勾唇,「师妹可知这是何物?」 越祎见他不像是单纯来取这法器的,显然是有话要说,当下让开身:「师兄请。」 句尘不禁看了她一眼,这师妹倒是聪明。 进门之后施施然落座,从桌上拿起那方才还被魔修把玩的小海螺,与手中的另一只放在一起,笑道:「这法器本是一对,名为传音螺。」 这法器是他偶然所得,除却有趣并无他用,那日他用此物逗弄几只灵兽,被它们弄丢了一只,虽然有些可惜,却也没有太费心找。 今日他巡查完各处阵眼,正要回主峰,感应到法器被人开启,有些好奇,于是拿出手中仅剩的一只,冷不防听到交谈声,一边听着一边顺着感应寻来了。 越祎嘆了口气,明白了此人的来意和见到她之后的第一句话。 心中思虑着倘若没有转圜的余地,要如何通知魔修,让他带她离开宗门。 「师兄听到了多少?」 「从他问你如何通过后山试炼,何物使他魔门损失惨重开始,一句不落,」句尘想到这小师妹编造的那些说辞,赞嘆道,「师妹信口胡诌的本事当真厉害。」 第6页 越祎回想到自己与魔修的交谈,庆幸她果断地选择了站队,观这人的神色也不像是要去告密的模样,客气道:「师兄谬赞了。」 「……师妹谦虚了,只是,你当真不曾在后山见过什么?」 魔修一向多疑,必然会在细作身上刻下魔印,若要查出魔印,除却搜魂,只能倚仗后山那位前辈。 究竟这师妹是过了前辈那一关,还是前辈未曾察觉…… 越祎料想此人必定知晓什么,如今的局面,不若坦白相告:「若师兄说的是那条龙,那我见过了;我神魂之中也并无魔印,并非受制于魔修的傀儡。」 句尘一愣,突然笑开了,觉得有趣。 这小师妹从头到尾都在戏耍那魔修,没有被制辖,关于后山可以不提及之事绝不主动提及,被问到之后更是以假乱真。 「师兄可会把此事告知宗内长老?」 句尘并未立刻回答,故意露出一副纠结的模样。 越祎见此,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笑道:「若是师兄还未想好,可以明日想好了再来,慢走不送。」 「师妹放心,师妹对我问道宗的衷心日月可鑑,作为师兄自然也不会做这种置师妹于险地的事情。」 从他听到那些话,明悉这小师妹的立场,知道她于宗门安危无碍,就不打算告诉那群老顽固,来此一趟不过是来确定一下猜想,更是好奇,究竟怎样的人,胆子大到把魔修骗得团团转。 刚刚迟迟未答,也是有心让她着急一下,却不想越祎一点都不上钩。 「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句尘一字字道,「盯紧你。」 越祎知道以传闻中这人的性子,恐怕于她而言是烦恼的魔修细作的身份,于他只有刺激。 门口突然传来「嘶嘶啦啦」的声音。 越祎的心悬起,该不会又来一个吧? 倘若今晚能一切相安无事,她一定要先把原主的物件检查清理一遍。 句尘打开门,向下一看,原是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小兽。 句尘一手提起灵兽的后颈:「我道是谁在挠门,师妹,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师叔的那只灵兽,今日师叔出关,我便没有带它散心,没想到还能找过来,鼻子也太灵了些。」 「今日出关?」越祎望着远处御剑而来越来越近的人影,「你说的师叔不会是白钰师叔吧?」 「正是。」 句尘见白钰收起佩剑,随手将灵兽丢过去,却没想到追着灵兽而来的白钰愣在原地,任由灵兽落在地上,「嗷呜」一声表示抗议。 越祎在门内,白钰在门外,二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中间还隔着一个句尘,显然是从屋内开门出来。 白钰回神,反应过来二人深夜时分共处一室,目光扫过句尘,又转回越祎,微微皱眉。 句尘见白钰面色不善,有些奇怪,应当只有他发现了师妹的身份才对,怎么师叔看起来面色不太对。 他前面才说了要盯紧,至于盯紧什么?当然是盯紧新找到的乐子。万一师叔迂腐又不明就里,一挥手灭了师妹,那可就不妙了。 当即侧身将越祎挡住:「见过师叔。」 那一瞬间,句尘感觉到了杀气。 越祎想过要与白钰见面,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形,且这个白钰与印象中很是不同。 面容未变,墨发却变成了白髮,如寒冬之际大越的雪,又如皎皎明月倾下的光华。 那双眼睛透着疏离,刚刚一瞬间的剑意更满是肃杀之气。 越祎从句尘身后走出,并未行礼,这个白钰显然是认识她,一日之内君臣尊卑颠倒,她可以对着生人虚与委蛇,但对于相交已久的旧识,暂时难以做到。 白钰收起了剑意,眸光恢復了越祎熟悉的温和,道:「你我在幻境中相逢一场,若是有所求之事,我可为你达成。」 越祎瞭然,这是要与她划清界限,毕竟当年她对他也算有提携之恩。 只是……幻境? 越祎沉吟片刻,顺着白钰的说法道:「我只想知道有关幻境的事……如何入幻境,又如何出幻境?」 白钰望着她,她倒是分毫未变,有这般疑问想来是年岁尚小,偏巧得了机缘,道:「我不知你因何入境,百年前我修为遇到瓶颈,以神魂投入法器轮迴镜,在幻境歷练三世,至于出境之时并非我能控制。」 越祎思索着,以「神魂」投入幻境,也就是说白钰自始至终都是在此界,难怪会以为大越种种不过是一场幻境。 而「轮迴镜」大概就是他那件随身佩戴的饰物,应当是件可以连通两界的宝物,偶然与那件被龙吞掉的宝物相合,把她也给带到了此界。 「轮迴镜多久可开一次?」 「千年。」 千年,等到再次开启怕是大越都没有了。 也不奢望在此界能寻到什么类似的宝物,谁知道又会把她送到何处,还是修炼更稳妥些,反正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 「多谢告知,你我两清了。」 她一向不喜纠缠,更不会自作多情,毕竟两人所谓的相识许久,于他多年的岁月而言也不过弹指一瞬。 并未注意到听得此言的白钰眸光微动,似有什么划过,又被深深藏起。 句尘倒是敏锐地嗅到些不寻常的东西,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待白钰带着灵兽离开,句尘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你和师叔……」 第7页 ? 第4章 驯服 「萍水相逢罢了。」 句尘还在等着越祎的下文,见她不再言语,只得放弃。 「师叔当真是,每次闭关歷练总要引出些事端来。」 「此话怎讲?」 句尘笑道:「你可知如今修魔的几位大能,除却那几个神龙不见首尾的魔尊,七绝山上有位赫赫有名的女魔尊。千年前,她与师叔在幻境中偶然相识,情根深种,不远万里追来问道宗,一心想要和师叔结为道侣。又是以死相逼,又抓了宗门弟子相迫,未曾想师叔并不理会,见宗门弟子被抓才动了怒,一剑将她重伤,丢回了魔修地盘。」 越祎一时不知该如何作评,良久,嘆道:「为了情爱,何苦呢。」 既然对方不在意,又何必追着浪费情感,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当初听到那般传闻我还不信,方才见那剑意,当真霸道,即便是不争剑意,毕竟是上等道法,上等道法有几个不霸道的。」 「不争剑意?」 句尘解释道:「修仙一途讲求以心入道,以道入剑,如此炼成的道法和剑意又会反过来影响人的心性。师叔修的是『不争道』,练成的剑意自然就是不争剑意,都说师叔是宗门性情最温和的,未曾想剑意如此凌厉。」 「既然道法会影响人的心性,又不曾见过修『不争道』之前的白钰是何模样……或许凌厉的并非『不争道』,而是白钰本身。」 听到越祎的猜测之言,句尘有些意外:「哦?」 「万物讲究相合,不偏不倚,或许正是本性太过锋锐,才需要『不争道』加以调和,否则一味走极端恐怕难成大道。」 句尘咂摸着,愈发觉得在理。 「师妹好悟性!以心入道,入的可以是同心之道,也可反其道而行之。」 越祎笑了一下,忽然想到那引来白钰的罪魁祸首,问道:「师兄,那灵兽是何物?」 「用来养剑的,待师妹得了品阶高的灵剑,便可捉一只灵兽签订契约。」 「万兽皆可?」 句尘不明所以,点头道:「万兽皆可。」 「龙呢?」 句尘笑了,道:「只要你降得住。」 语毕,忽然想到了后山,句尘心头一跳。 这小师妹不会是想…… 白钰枯坐良久,面前的案上平铺着一幅画卷,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彼时刚刚扳倒摄政王,越祎站在观星台上遥望天际。 「『上有蔚蓝天,垂光抱琼台』,这蔚蓝当真是世间至美,想必造物者也是独爱这般颜色。」 白钰在后方望着她,心知她喜欢天空不假,但究竟是因为蓝色,还是因为天空是无人企及的最高处,怕是无从得知。 更无从得知,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她,正如那几个叫嚣着不共戴天又不肯离开京城的世家子弟。 轮迴镜是他生来即有,他不曾带着记忆,他也不知为何会与另一物一起产生那样的天地异象,但他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她,然后一起回到此界。 在幻境中歷经多世,他从未动过情念,也从未料到第一次沾染竟如此难以抽离。 明明斩断前缘,划清二人的界限是他应当做的。 可她毫不在意的那份洒脱,为何会让他的心中如此不舒服。 白钰闭眸,抬手间,案上的画已被剑气搅碎。 第二日,拜师大典。 原主性子孤僻,和同批入宗的弟子大多不熟,越祎按照记忆略微打个招唿,寻了一处坐下,忍不住有些犯困。 昨夜送走了句尘,她没有入睡。 如今修为尚低,不宜与魔修正面起冲突,还要与之虚与委蛇好一段时间,须小心谨慎,倘若有人从外闯入,禁制可以提醒她,禁制之内却难以提防,正如此次屋内的传音法器。 是以,她重新检查了原主指环空间内的所有物件,又清理了一遍屋内屋外摆放的各物,好在并没有发现第二件可疑的法器。 之后再次细緻地过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将其与自己的记忆完全融合到了一起。 如此,才算做好了在此界久住的万全准备。 待轮到越祎,有弟子问道:「可取好了名字?」 越祎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越祎」二字。 也是完全融合记忆后她才发现了许多细节,比如大家都叫「小师妹」,无一人叫名字,是因为原主根本没有名字。 那弟子也见怪不怪,入宗的弟子众多,有修界大家族出身的,也有无父无母者,问道宗不问出处,通过问心桥即能入宗学习,通过试炼便算正式的宗门弟子,自可取名、拜师、入峰、修道。 越祎将手放在测试灵根的巨石上。 修仙界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基础灵根,灵根越多修炼速度越慢,大多数人都是双灵根、三灵根、四灵根,单灵根已是比较少见,更少见的当属变异灵根和五灵根。 变异灵根自然是最好的灵根,五灵根则是修炼速度最慢的,但是无论哪种灵根都有飞升的先例。 看到巨石上闪烁出五种颜色,一侧的弟子微微嘆了口气,拍了拍越祎的肩膀,道:「师妹莫要伤心,大多数五灵根都参差不齐,但师妹你看你这五灵根,如此均衡,世间罕见啊,可谓千年难得一遇,比白钰师叔的变异雷灵根和大师兄的变异风灵根还要少见。」 第8页 「……多谢师兄。」 有被安慰到。 一名弟子将刻录好新弟子的名字与灵根的玉简捲起,交到了宗主手中。 因宗主弟子众多,如今不再收徒,于是转而给了几名长老,由长老们各自挑选了几名心仪的弟子,其余人则向各峰长老自荐。 越祎觉得熟悉,倒有几分像世家招收门客。 又观望了一会,越祎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走到一名样貌美艷的女长老面前,一礼。 「拜见颜秋长老。」 颜秋掀了下眼皮:「嗯?」 若是不知内情的弟子,望见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就有些胆怯了,但越祎想到句尘之前所讲,态度愈加诚恳:「弟子越祎,愿拜入长老峰下。」 颜秋颔首:「嗯。」 越祎心道果然这颜秋长老如句尘所说,「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不主动收弟子,上门自荐的弟子从不拒绝,收完徒也不会花心思去指引。 拜入她的落秋峰就如同散修无二,没有师父领路,同样也没有约束。 越祎只觉得妙极,五灵根已是断了许多后路,难以拜入良师门下,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自力更生,总好过学不到真传,反倒有门规处处管束。 越祎回到住处收拾东西,将所用之物纳入指环,一边与句尘闲聊着。 句尘恰好手上无事,御剑路过炼心峰,便来找越祎打发一会时间。 一来是觉得师妹有趣,他也好奇她最后拜入了何人门下;二来因昨日交流道法之后,他颇有些醍醐灌顶的豁达之感,回去还突破了一层小境界,当真是几年来少有的心境顺畅,特地来道个谢。 「给你说了那些个长老,没想到你竟拜入了颜秋师叔门下,今后即便是横着走,只要不是惹到什么必须要她出面解决的麻烦,她是不会管你的。」 句尘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后悔怎么就入了宗主门下,成了众人的大师兄,平白压下来这么大一个担子,时常一堆烦心事。 越祎知晓句尘的性子,笑道:「也没见宗主管得住你啊。」 句尘被噎了一下:「好哇,胆子见长啊。」 前往落秋峰的路上碰到了白钰,句尘一礼,越祎也跟着见礼,随后擦肩而过,好似二人只是宗内长老和弟子,从未有过交集。 白钰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玉简,继而向远处行去。 句尘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道:「你若是开口要入白钰师叔门下,他恐怕也不会拒绝。」 越祎淡淡道:「当断则断。」 句尘意味深长地看了越祎一眼,有时候想断怕是未必能如愿。 只不过显然如今二人关系的绳索牢牢掌控在这师妹的手里。 越祎收拾妥帖,一出门见句尘悠闲地倚在树下,啃着灵果,见她望过来,扬眉道:「吃吗?」 越祎接过句尘抛来的灵果,道:「师兄不需要修炼吗?」 「我所修的道,名为『合意道』,随心随性,合意而为,如今顺从心意待在这里,也不失为一种修行。」 越祎瞭然,难怪有人说,大师兄除了闭关突破,平日里不是自己四处惹事,就是借着带灵兽散心的由头惹事,想来这人的行事和性格、道法都有关系。 如今在这里怕也是觉得有什么可看的闲事。 「放心吧,魔修暂时不会来的,我和白钰也不会见面,一时半会碰不上什么趣事。」 「那我带师妹去万道渊选道法吧。」 「万道渊?」 话音刚落,就被提到了剑上,转瞬间飞出落秋峰。 越祎吃了一惊,见飞得越来越高,连忙两手抓紧句尘的后领。 「咳,」句尘本想吓一吓越祎,猝不及防被卡住脖子,喊道,「师妹轻点。」 往日他见宗门的师弟御剑带师妹,师妹们都是抱腰啊,这小师妹倒好,抓人后领。 越祎改为两手放在句尘的肩上。 句尘缓了口气,道:「原本入了峰就该去选道法的,但颜秋师叔嘛,等她想起来怕是几百年之后了。」 越祎没想到句尘如此费心,无论他是不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对自己的照拂不是假的,不禁有些感动。 「多谢师兄。」 听到越祎真挚的谢意,句尘愣了下。 「到了。」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深渊中传来阵阵嗡鸣,此处的天地灵气格外浓郁。 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弟子,都是几人围在一起,想来是各峰长老派了弟子带新入峰的弟子来选道法。 「最浅一层的道法有几千种,修炼速度虽慢,却稳扎稳打,不易生心魔,修的人最多;中间一层的道法也有几千种,修炼速度快一些,但剑走偏锋,看重机缘和灵宝丹药,修的人也不少;这最深一层,无人知晓有多少种道法,修炼速度最快,风险最大,也是最难被修士召唤出来的。」 越祎闭眸,隐约能感受到此起彼伏的吸引,抬手之间,最浅层和中层升起几个颜色各异的光团,没入越祎额头。 到了最深一层,越祎扫视一圈,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隔得远时能感觉到有几十道气息在召唤着她的神魂,离得近了,反而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只剩一枚蓝色的光团兴奋地跳动着。 恐怕就是它在捣乱。 越祎盯着它,什么意思?不选你也不能选其它道法? 第9页 每个人的识海与道法的共鸣程度不同,肉眼所见到的景象也各有不同,句尘不知越祎神魂是什么感受,见越祎迟迟未有反应,不像是和这些道法一点未产生反应,倒像是迟疑。 莫非竟有两种道法同时选中了越祎? 但这最深层的道法有多么高傲他是知道的,只有别人求着它们给反应,哪有同时去抢一个人的? 句尘只当越祎是一心求稳不想冒险,见她似有离去之意,劝道:「如此放弃未免可惜,虽说无人知晓最深一层有多少道法,但现世的道法无一不是上等之道,这其中的无情道,乃是至上道,那可是修炼速度最快的大道。」 「大道无情……」越祎低语。 蓝色光团闪烁了一会,渐渐平静下来,最深层的其他道法次第亮起,或强或弱的吸引着她靠近。 果然是它搞的鬼,见越祎态度坚决,明白通过压制其他道法来强迫越祎选它的路子行不通,无奈服软了。 越祎轻笑,心念一动,蓝色的光团自万道渊最深处飞来,没入越祎的额头。 既然修习道法默认是双向选择,那就该是自由的,被砍掉其他退路不得已而为之如何称得上「选」? 尚且未定就妄图控制其主,未免太过霸道。 读懂了越祎的意思,蓝色的光团无比乖觉地沉入识海。 句尘愣住了,还真是无情道啊! 他不知道越祎与无情道之间的交锋,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撺掇,以至于来日想起此时种种,唯有追悔莫及。 ? 第5章 大道无情 宗内分管物品配备的修士为新入峰的弟子准备了丹药和衣袍,越祎领了自己的份额,回到落秋峰,远远地见一黄衣弟子抱剑站在越祎房前。 「小师妹!」 黄衣弟子向越祎招了招手,向后一瞥,见句尘悠然地跟在小师妹身后,顿时有些犯憷:「大、大师兄。」 句尘点点头,腰间的弟子令牌亮了一下,道:「师父喊我,我先走一步。」 「小师妹怎么和大师兄……师妹还是小心些,我们问道宗的大师兄和别人家的大师兄不太一样,一贯爱捉弄人,被他盯上准没好事。」 越祎认出这是昨日出后山时遇到的那名弟子:「多谢师姐,我会留心的。」 闻言,黄衣弟子露出笑意,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小师妹太客气了,昨日我当守时你从后山出来,今日我们就成了同门,你我也算有缘。我叫慕绮思,同门师弟师妹都叫我思思师姐。」 越祎从善如流地改口:「思思师姐,我叫越祎。」 说着在慕绮思手上写下两个字。 「好,我记下了,」 慕绮思认真点头,又嘆了口气,「落秋峰已经很多年没有新弟子了,今年总算多了一个小师妹,大家还不知道呢,过几日一起见个面认识一下,今后可以一同修炼。」 越祎心下一暖,笑着应道:「好。」 「我今日是出门替师父买酒路过此地,也没有带什么见面礼。师妹若不嫌弃,这两坛『胡不归』就留给师妹喝吧。」 说着从指环中抱出两坛酒,越祎接过,迟疑了一下。 「多谢师姐,只是师父那边如何交代?」 「不用担心,少个几坛师父也不会怪罪的,即便不给小师妹,我和师弟师妹们也时常偷喝。」 越祎眨眨眼,这落秋峰的氛围也太合她胃口了,想来在这里会过得十分惬意。 「小师妹可曾去过万道渊了?新弟子照例该领的物件可领回来了?若是不曾,我给师父交完差带你去。」 越祎笑着点头:「大师兄带我去过了。」 闻言,慕绮思想着大师兄总算做了件人事。 「那我走啦,下次带师妹出去玩。」 落秋峰的住处比之前的屋子更为宽敞,后方还开了个门,进去另有一隔间。 隔间入门立着一面屏风,其后有一个不大的圆形浴池,取了太极图的样式,中间以石壁蜿蜒隔成两部分,一半引入了峰后的灵泉水,另一半无水。 越祎拿出淬体的丹药,放入无水的一半浴池,用灵力将水引入其中,之后褪下衣物缓缓沉入其中。 淬体,即是将体内的杂质除去,重塑一身适合修仙的骨肉,中途要结合所选的道法,引气入体,自此摆脱凡胎。 此后能够使用的法术,再也不是入宗一年内所学的简单功法,宗门会传授高阶法术,随着修为和悟性的增长也可以自创法术,胆子大的还能闯一闯秘境争取自己的机缘。 越祎只觉得骨头酸痛,血肉滚烫,皮肤上如同有烈火在燃烧。 脑海中盘旋着几种道法,最终选择了以心入无情道。 原本五灵根已经艰难,若想早日飞升,唯有至上道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她能抵住各方暗算和诱惑登上帝位,如今也能专心修炼直到飞升,情爱和修行,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即便想要动些心思,一切等飞升之后再去考虑。 灵气按照无情道的法则在体内游走了一遍,气息流转间,带出凡胎的浊气,连同体内的杂质一同排出。 不知过了多久,越祎只觉得通体舒畅。 将体表洗净,随后按下石壁一侧突起的石块,半池水从下方一处孔洞流下,重新变成无水的模样。 抬脚踏入另一半有灵泉水的浴池,从指环中挑出几样滋补的花草撒入,坐在池中,向后微微一靠,梳理着体内的气息。 第10页 句尘得了师父的吩咐,带着给弟子新添的丹药,一处处分发,轮到落秋峰时,在外屋敲了敲门,未听到回应。 「师妹可在?」 等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了。 句尘正抱着剑倚在树下,听到声音抬头,冷不防被惊艷到了。 她本就生得好看,淬鍊根骨之后,凝脂一般的皮肤更加通透,五官的艷色不再如之前那般具有攻击性,而是多了几分清冷出尘之感。 崭新的衣袍勾勒出美好的身形,身上和头髮用灵力烘干得有些仓促,尚带着几丝水汽,眸子中也浸着朦胧的水意。 「大师兄?」 越祎看着去而復返的句尘,有些奇怪。 「今年弟子份额中新添了几种丹药,师父让我给师弟师妹们送过来。」 句尘将药瓶交给越祎,闻到空气中散开的药香,不由心想,今后要留心看紧点小师妹,别哪天被心怀不轨的人骗跑了。 注意到越祎周身的气息,句尘讶异道:「你引气入体了?」 越祎点头。 句尘有些惊诧,这也太快了些,才一会不见,又问:「选了什么道法?」 「无情道。」 句尘吸了口气,没想到她当真选了无情道,一时之间不知该说她有魄力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师妹可知那最深层的道法中,唯有修炼此道的修士,飞升者远远比陨落者少?」 「为何?」 「修仙路太长,诱惑又多,难免不会动些情念,等闲的修士动了情念也就罢了,修无情道的修士一旦动了情念就是道心受损。倘若牵扯上情债,要么拼着道心受损也要成就一段佳话;要么心如磐石,无论他人如何发疯。」 瞧着这小师妹的容貌和气度,又思及她的大胆和过人的悟性,句尘莫名觉得以后的修仙界怕是不会太平。 见越祎似乎是听进去了,句尘好心提醒道:「现在改也还来得及。」 越祎思索了片刻,摇摇头。 「无情道的修士和同门之间暗通款曲的可不在少数,更甚者还有师徒之间。无论他人如何,望师妹一定要稳住道心啊。」 句尘心道,对修无情道的修士动心,要么误人要么误己,明知对方修的无情道还贴上去的修士,要么蠢要么坏,所以从来未见那些站在修仙界最顶端的修士犯这种错误。 越祎认真点头:「好。」 她既然修了,就一定要藉此道飞升。 句尘见越祎与先前没什么区别,有些好奇道:「心境上可有什么感觉?比如觉得无欲无求?」 越祎感受了一番,没有感觉出什么变化,摇摇头:「与之前并无不同。」 「哦?」句尘陷入回忆,「不该啊,无情道修炼速度非常人所能及,却也剥夺了人的七情六慾,我以前也曾见过的几位修无情道的大能,一个比一个不像人。」 「可有飞升者?」 「我所见过的尚且没有,大多卡在了某处境界,多年未能更进一步,但这是其他道法都有的困境。」 「即便是飞升了,他人的修炼方法也算不得准绳,更何况没有飞升?世间有修道者也有修魔者,只说道就有千万不同,同种道也有千万种修法。」 句尘颔首:「确实如此。」 越祎回想着引气入体时无情道带给她的体悟,斟酌着道:「师兄可曾想过,所谓『大道无情』,无情道既然称得上是『大道』,是最接近天道的至上之道,那天道当真无情吗?」 句尘皱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尚留一线生机,更何况天道生万物,若说『无情』好似不太妥当。」 越祎只觉得一时之间思绪清明,心境澄澈:「比起无情,倒不如说是无私情。天道公正,不曾偏私何人何物;既生万物,更不至于绝情。是以,修无情道该摒弃的是私情,至于其他的,天道未必会插手。纵使做不到无情,甚至泛爱万物,只消万物入眼,一切等同即可。我本就无私情,悟道前后也就看不出什么差别。」 此番话落下,上方的天空凝出劫云,传来隐隐雷鸣。 句尘面色一变,这是—— 「顿悟?」远处几名路过的弟子看到了,有些欣羡,不知是谁悟性这般高,能引发顿悟的劫云实属难得。 句尘先是震惊,反应过来迅速为越祎护法。 待劫云消散,越祎借着劫云带来的灵力一举上了个境界。 句尘也算是修炼的奇才,当年练气到筑基虽说用时不长,但也没有如此夸张,不由有些酸熘熘地:「师妹的修炼速度当真令人惊嘆,我修炼至今,也不过才有三次顿悟。」 越祎怔愣了一会,方才回神。 修士的境界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几个阶段。 鍊气须引气入体,之后才算正式踏入修仙一途。 引气入体之前虽然也能使用法术,但因体内存不住灵气,只能运用简单的法术;而大乘期之后的渡劫期,实际上就是飞升前的临门一脚。 如今自己竟这样轻易地迈入了筑基期。 「师兄是什么境界?」 「元婴中期。」 越祎有些惊讶,句尘不愧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待进入化神期就能独开一峰了,如今问道宗的众长老大多数在合体期,少有的几位是大乘期。 第11页 「修仙不急在一时,师妹只管安心修炼,假以时日必定能赶超师兄我,或许追上白钰师叔的境界也未可知。」 最后一句自然是玩笑话,顺口以小师妹的旧相识鼓励一番。 至于赶超白钰师叔?连他都不敢想。 除非是比师叔还要逆天的天才,再加上巨大的机缘。 ? 第6章 问世 引气入体后,越祎开启了刻苦修炼的模式。 每日早起练剑,之后跟着同门师兄师姐到各峰长老处听墙角,倘或当日没有长老讲授修道和法诀,便在藏经阁翻阅典籍,傍晚之时或是将白日所学整理在册,或是练习一番,之后回到住处休息。 是日清晨,句尘途经落秋峰,想着顺道来看一眼,惊讶地发现小师妹竟已开始练剑了。 只见那剑法干脆利落,飒爽的很,路子也是见所未见,虽说未用灵力,一招一式却很有威势,暗合天地灵气的运转。 句尘不禁有些手痒,他随性惯了,向来想到什么直接去做,当即拔剑向越祎刺去。 越祎听到身后凌厉的风声,转身一挡,向侧后方一撤将力卸掉,随即一转攻势,与句尘交起手来。 句尘起初还带着玩闹的心思,几个回合之后不自觉地认真起来,他过去对自己的剑法颇有几分自傲,不曾试过不裹挟灵力的剑术切磋,如今竟在入峰不久的小师妹手中感到吃力。 越祎横剑一扫,句尘向后勐退,见利剑已向着门面刺来,心道这小师妹真是毫不留情,连忙提剑去挡,却挡了个空。 越祎虚晃一招,见句尘上当,轻笑了下,剑尖已经点到句尘的胸口。 「师兄,你输了。」 句尘反应过来,倒也不见挫败,收了剑,道:「师妹好剑法!」 越祎并未放在心上,但凡句尘带上半分灵力,自己都赢不了。 单论剑术她确实有些技巧,但修仙界实力为尊,巨大的修为差距面前,一切技巧都没有作用。 「师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路过,想着许久没见,就来看一眼,」句尘有些好奇,「师妹这剑法师承何处?」 越祎一愣,想起些往事。 父皇分外重视对皇室子弟的教习,文武都不曾误,自年幼时就跟着先生们学文习武,后来她又请命去了军营,经年累月的磨练,让她的剑术经歷了去伪存真的过程,无用的花架子蜕变成了实打实的杀招。 越祎拿起一旁的兽皮,擦拭着剑刃:「在幻境之中学到的。」 听越祎提到「幻境」,句尘想到什么,忽然冷笑了一声:「师妹可知我近来琐事缠身,以前师父可从不派给我这么多事,从拜师那天让我去分发丹药我就觉得不对。」 越祎抬眸。 「和白钰师叔脱不了干系,」句尘见越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调侃道,「大概是看你我二人关系亲厚,他心中不快,随便寻了个什么由头在师父面前告了我一状,师父才派给我这么多杂事。」 听到「亲厚」,越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句尘瞧见越祎嫌弃的眼神,偏就想给她添堵:「刚好我这剑术不够精进,忝为宗门大师兄,今后定会常来,还要劳烦师妹指点一二。」 越祎不知句尘的猜测是对是错,但知晓以句尘的性子,若他这么想了,是必然要和宗主以及白钰唱反调的,于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多一个陪着练剑的工具人罢了。 「指点不敢当,师兄若想切磋剑术,随时恭候。」 句尘莫名觉得受到了挑衅。 什么意思?觉得他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他还真就要每天过来让这群人看看。 若论句尘的猜想,与事实相差无几。 那日拜师大典,问道宗的宗主莫余道子看白钰门下尚无弟子,本意是想劝他收个徒弟,谁知话题不知道怎么就绕到了他那大徒弟身上。 这些年来,句尘没少四处惹事,有时还要带上闭关长老的护剑灵兽,灵兽倒也爱与其一同捣乱,大概是未曾泯灭的兽性作祟。 莫余道子自然是知道他这大徒弟顽劣,虽说想管,但就像个刺猬,一碰扎手。听了白钰几句劝,倒是豁然开朗,想着多交给他一些宗门事务,磨磨他的性子,也免得他得了闲出去闯祸。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听闻句尘收敛了许多,还常寻了空隙去落秋峰练剑,莫余道子欣慰地老泪纵横,就不再派给他琐事。 结果第二日就得知句尘跑到隐空谷找人切磋剑术去了。 甚至还拉上了落秋峰的一个师妹。 莫余道子:「……」 算了,管不了,由他去吧。 反正他惹的那些事多半能自行解决,也不需要宗门出面,修为落不下就行。 修仙无岁月,转眼二十余载春秋。 是夜。 越祎翻着剑谱,忽觉指环微热,见怪不怪地抬手设下禁制,果然下一瞬见传讯符在窗边投下一个虚影。 那人转身,双目上蒙着一条黑色的绸带,从露出来的下半张脸来看,应当是一张极为好看的面庞。 可惜目不能视。 这人并不是最初与她联繫的那个魔修。 自从她到了落秋峰,与之前那个魔修没见过几次,就换成了现在的这个。 这魔修与之前那个大不相同,从不需要她提供什么宗内的讯息,在越祎面前一副温和的无害模样,似乎他并不关心宗内事务,只是为了来找她聊天。 第12页 越祎心知派她来此的魔修不会轻易放弃她这枚棋子,怕是有了什么新计策,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就当多了一个闲聊的朋友。 只是这个「朋友」温温和和的模样总让她想起一个人。 白钰。 不同之处在于,白钰的温和仿佛是骨子里带的,生而即有;而这魔修只是暂时收起了爪牙,戴上了温和的假面,以降低他人的戒心。 蒙眼的魔修走到桌旁坐下。 「近来可还好?」 一个外形优越的修士,实力过人,总能在修炼上指点她一二,还时常送些修炼的丹药,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偶尔在交谈中透露出眼睛背后的悲惨往事,意图勾起她的怜悯之心。 她若真是原主,从未体验过人间真情,也从未见识过尔虞我诈,很容易就陷进这人编织的情网。 可惜她不是。 漫不经心地一边翻着书,一边与这魔修聊着近况。 「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魔修薄唇微抿,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 越祎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这般示弱的请求姿态,好像她能拒绝一样。 她可没有忘记,两人的地位并不平等,她只是枚棋子。 「不妨直言。」 「百年之后,求如山小秘境开启,秘境中有一仙草名为『帝女泪』,烦请祎祎为我取来。」 「秘境要何等修为可入?『帝女泪』又要如何寻?」 「此秘境只有金丹期与元婴期的道修可入,至于『帝女泪』的消息,我会在你入秘境之前交予你……」 魔修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言语,越祎心中嘆了口气,只怕日后修炼要更努力些。 送走了魔修,越祎又翻了几页剑谱,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便放下剑谱,开了窗。 看到天际的景象,无怪乎众人会这般震惊。 分明是深夜,北方的天空却如同有一轮旭日正在升起,绚烂的云霞聚成一团团各异的形状,边缘散落着点点蓝芒。 越祎用目光描摹着云影的轮廓,莫名想起她曾在古画中见过的万兽来朝与神鸟相贺。 不像是渡劫,这派祥瑞之气,倒像是什么问世。 比顶级丹药出炉和仙器问世的动静还大,也不知是何物…… 夜间的风有些凉,越祎合上了窗。 想来是与她无关的。 百年后。 落秋峰上空劫云满布,沉沉地压在山头,隐约可见碗口粗细的闪电划过。 路过的问道宗弟子纷纷驻足。 「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在渡雷劫?」 「看着像元婴期的雷劫,是慕绮思师姐吧。」 「可我前几日见师姐,不像是准备渡劫的样子啊。」 众人议论着,见劫雷一道道落下,不久后劫云消散。 「三道?」年轻的弟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竟是金丹期?」 「这么兇险,我还以为是元婴期呢。」 「金丹期……莫非是落秋峰那位小师妹?」 「除了她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嘶——可她才修炼了两个甲子啊!」 落秋峰,修剑崖。 越祎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自百年前答应魔修取仙草,她便以打坐代替了晚间的休息,以此提高修炼的速度,魔修给的丹药几乎没有碰过。 这是为了长久的修行作打算,毕竟短期内可以依靠丹药将修为硬生生堆上去,但时日久了必定会显现出弊端。 依靠无情道法之力和勤修苦练,偶尔借一下顿悟的势,如今总算卡着与魔修定的百年之期突破到了金丹期。 可以睡个好觉了。 「小师妹!」 越祎回头,见是落秋峰的三位师姐慕绮思、唐落星、何月,以及两位师兄楚冠、杜归言。 颜秋在收越祎为徒之前,已经许久没有收过徒弟,在越祎拜入师门之后,又是许久不见徒弟上门。 后来颜秋连拜师大典都不去了,越祎就成了落秋峰最小的弟子,人人唤一声「小师妹」。 慕绮思见越祎并无境界不稳的徵兆,松了口气。 「真好,这下我们落秋峰的弟子就都是金丹期了。」 楚冠嘆道:「小师妹修炼得也太快了些,总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赶超了。」 何月忍了又忍,还是直言道:「楚师弟,你一天到晚好吃懒做,师妹终日刻苦修炼,不赶超才是怪事呢。」 当初他们知道小师妹整晚打坐修炼的时候是震惊的,虽说修士可以用打坐来代替入睡,但实际这样做的人并不多,更不必说百年如此。 楚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今日人齐,不如我们给小师妹庆贺一番。」 慕绮思眼睛亮晶晶地道:「好!我去师父的库房偷……咳,取两坛『胡不归』。」 句尘从飞剑上下来,便看到落秋峰的师弟师妹们围坐在树下,中间摆了一张桌子,放着瓜果甜点,几壶清酒,旁边一人弹着琴,琴旁还有一局残棋局。 见到越祎的面上的笑意,句尘不由挑眉。 「饮酒赏月,好兴致啊。」 「大师兄。」 句尘也不在意师弟师妹们有些害怕和侷促的神情,转向越祎,笑道:「恭喜师妹步入金丹。」 第13页 越祎这些年没少和句尘一同厮混,两人已是十分熟稔,连带着同门师兄师姐也时常见到他,但因接触不多,句尘又「恶名」在外,大家见到他依旧是头皮发麻。 越祎有意让同门师兄师姐与句尘相熟一些,毕竟都是宗内与自己关系最亲近的人,于是将句尘拉入了席中。 初时,几人还有一点别扭,随着越聊越快意,气氛也逐渐放松。 慕绮思看着越祎,忽然道:「小师妹这些年当真是变了不少。」 「确实。」何月回想了一会,表示贊同。 越祎忆起刚到此界的种种,笑问:「哪里变了?」 「师妹初来落秋峰那几年,分明就在眼前,却总觉得相隔甚远。」 句尘有些意外,倒是心思细腻,小师妹当初确实对人有些防备和疏离,在宗门这百二十年,他也是看着她一点点被周围的环境软化,逐渐对他们敞开心怀。 「还不是得益于我时常带着小师妹四处闯荡,既能偷师学艺,增加实战经验,又能愉悦身心,多点人气儿。」 若有十分功劳,自己当占其八。 楚冠嘀咕着:「什么闯荡,分明是闯祸,好事想不到,坏事少不了,才多久啊小师妹就被带坏了……」 句尘阴恻恻的目光扫过去,差点气笑了。 这人怕不是以为他的小师妹是什么单纯无害任人拿捏的小可怜吧,分明和他半斤八两,还「带坏」? 他最多算是解放了她的天性。 ? 第7章 玄溯 虽说修仙之人凡事不喜欢过度,但因气氛得宜,众人难得饮得多了些,散席之时都有了几分醉意。 临走前,慕绮思拉着越祎的手,絮絮叨叨的:「小师妹莫要怪师父这些年不上心,师父心中苦得很……」 颜秋这些年不曾指点过弟子们的修行,即便是突破也不过问,今日这般庆贺,唯独少了为人师者,慕绮思怕越祎心生罅隙,却又不能讲出实情。 慕绮思见小师妹听得认真,想来心思通透,能够理解她的话,便安慰地拍了拍越祎的肩膀,御剑离开了。 一时之间只剩下越祎和句尘二人。 句尘靠坐在树下,头枕着交叉的手面,透过斑驳的树影,看着天上的繁星,脑中回想起这些年的许多事,有些感慨。 「一百二十年了……师妹的修炼速度比单灵根还要快一些。」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何止单灵根,即便是变异灵根也有不及她的,就像他,当初修炼了一百五十载才至金丹。 莫非这就是至上道的过人之处? 「那魔修要我在求如山的小秘境为他取东西,我只能尽快突破。」 句尘皱眉:「他可有给你什么奇奇怪怪的丹药,你没吃吧?」 越祎摇了摇头。 「没吃就好,靠丹药速成可谓后患无穷。要我说,魔修没安好心,最好是想个法子,不要再与他们来往。」 越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句尘口中听到这番话:「师兄不是觉得我和魔修虚与委蛇甚是有趣,怎么今日反倒胆怯了?」 句尘语塞。 小师妹说的没错,他祸没少闯,厉害的人物也没少招惹,最是贪恋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刺激感,如今生出这几分莫名的担忧实在矫情。 大概是饮了酒,头脑不清醒。 半月后,问道宗建宗八千年祭天大典。 身为正派第一大宗,自然是八方来贺,各宗弟子分列在高台之下,一眼望去,也是盛况。 修仙界宗门数不胜数,正派实力最强的当属「一宗二谷」,一宗是问道宗,二谷指清音谷、隐空谷,清音谷的音修和隐空谷的阵符并称为双绝。 句尘站在越祎身侧,指着远处:「师妹对那几人可还有印象?隐空谷的,我用师妹的剑法把他们打哭过。」 越祎点点头,她方才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多是和句尘出去找人切磋时见过的。 不远处,包子脸的可爱女修第一次出谷,有些兴奋同身边的女修说着话:「南师姐,我们还要等多久啊?」 南轻素温柔地道:「师妹莫急,再等半刻,师父他们就会和问道宗的长老们一同过来了。」 包子脸女修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二人,愣道:「南师姐,你看那边那个师兄,还有那个师姐,好好看啊!比咱们清音谷的师兄师姐还要好看!」 南轻素望去,见是一男一女,皆身着问道宗弟子袍,男弟子身姿挺拔,模样俊美,女弟子身形高挑,面容冷艷。想起来此前有过几面之缘,是问道宗的句尘师兄和越祎师妹,转头向包子脸女修说着二人的身份。 偏巧隐空谷的一名男修就在一旁,听清讨论的是谁,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师姐们莫要被他们的皮囊骗了,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的坏水。」 南轻素但笑不语,那二人本性不坏,只是顽劣了些,这师弟显然是在他们那里吃过苦头。 句尘给越祎讲了些各地的趣事,忽而道:「师妹觉得,如此盛事可会有魔修前来?」 「应当不会有,实力弱的不敢来,实力强的不想来,但师兄既然这样问了……莫非是有例外?」 「小门小派自然是不敢,至于大的宗门,如今魔修中风头最盛的当属一门二宫,丹恨宫都是一群炼丹的疯子,云雨宫……和各宗门关系颇为尴尬,」句尘轻咳,不愿多谈,「但焚煞门,每逢问道宗有大事,必定会送些贺礼。」 第14页 「焚煞门?」 「焚煞门原本也是小门小派,运气好捡了个大能,只是听闻那位大能眼睛不太好。」 越祎心念微动,眼睛不好…… 「除了焚煞门,穹古阁也会来。穹古阁并非魔门,却与魔修颇有渊源,与正派也是关系匪浅,称得上是修仙界最神秘的存在。处事不偏不倚,非正非邪,各种功法都涉猎一点,手握各方消息,通晓古今轶闻。」 「正魔两派泾渭分明,能在中间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想来有让人忌惮的实力。」 「不错,」句尘勾唇,下巴微扬,示意越祎看向某处,「穹古阁年轻一辈的天才,玄溯。」 越祎望去,是一个身着青衣的背影,正要收回目光,偏巧那人转过身来。 于是,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了一眼。 完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容颜,仿佛天地倾尽所有温柔,一笔一画勾勒而成,剔透的蓝眸好似凝着千万年的寒意,无论何种事物都无法引起丝毫波动。 「师兄,那人的眼睛?」 此界灵兽的眼睛色彩各异,修士只知有黑色,其他颜色闻所未闻。 「嗯?眼睛怎么了?」 越祎见句尘神情自然,不似作伪,有些奇怪。 若是异常颜色的眼睛,且不说句尘定然提上几句,就是周围的修士也应当有所议论。 句尘见越祎若有所思,看了玄溯两眼,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却也没什么独特之处。 想到越祎何曾向他问过什么男修,不由警惕道:「师妹,你不会是看他好看,生出了什么别的心思吧?」 越祎看着句尘,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师兄定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句尘正要开口,忽然不悦地眯起眸子,那穹古阁的小子怎么一直盯着师妹? 「师兄说他是他们宗门这一辈天才,怎么讲?」 句尘天赋极好,有多么心高气傲她是知道的,罕有从他口中听得「天才」二字。 「他比你的年岁还小上一些,你拜入颜秋师叔门下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如今不过百岁,已是金丹中期。」 句尘想起这玄溯出世之时天降异象的说法,不禁摇摇头,也太假了些。世人看到天才,总会为了迎合他身上的特质,编造出一堆莫须有的传闻。 越祎愣了一下,这样的修炼速度实在可怕。 她作为异界来者,比寻常修士多了几分阅歷,心性和悟性上占了一些便宜,再加上无情道和苦修,才迈进金丹期的门槛。 宗内师兄师姐都说这样的修炼速度已是罕见,却不想人外有人。 「看起来性子有些冷,莫不是冰灵根。」 本是随口一言,却见句尘笑道:「还真就是。不过这人性子如何和灵根可没什么必然的关系啊,他自己的问题。」 「确实如此,都说木灵根温和,变异之后的风灵根应当更甚,然而大师兄却半点不沾,想来也是人的问题。」 句尘:「……」 可恶,被自己的原话堵死了。 「这样的天才该轰动修仙界才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穹古阁想瞒着的事,没点路子可不好查。」 越祎想到句尘背后的家族,也就瞭然了。 申时三刻,众长老现身在高台之上,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一众身影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身浅色衣袍的白钰,玉冠束髮,三千银丝如瀑,惹得不少女弟子频频望去,窃窃私语。 「是白钰道尊……」 莫余道子上前一步,对着天地一礼,启唇祝辞,先是感念天地造化、愿天道恆昌,之后咏颂开宗立派的老祖们功德无量,最后为修士祈福。 苍老的声音裹挟着浑厚的灵力,传遍问道宗各个角落。 语毕,一名蓝衣弟子高声道:「祭剑——」 戒律峰的弟子们默念口诀,护宗大阵缓缓启动,引导着天地五行的灵力凝成巨大的剑影,遥指九霄。 上方渐渐聚起祥云,无数光影落在巨剑上,使得剑影更加凝实。 蓝衣弟子见状,手中换了个诀,戒律峰的弟子们也跟着手型变换,光辉落在护宗大阵的各个阵眼处,剑影消散,天际传来隐约的乐声,夹杂着龙鸣。 越祎感到自高台上投来一道宛如实质的目光,待她望过去又消失不见,好像是错觉一般。 祭天结束后,各宗弟子跟在各自长老身后向问道宗辞行,便启程回自己宗门了。 句尘想说什么,见周围人多,传音给越祎:「师妹,方才那灵力多了一道。」 「什么?」越祎不解其意。 「护宗大阵九九八十一处阵眼,祭剑的时候还是对的,灵力收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八十二处。」 祭天大典实在无趣,他闲不住,就去盯着阵法瞧,还真发现了些东西。 越祎不知是该说句尘无聊还是该夸他观察得细緻,不过若是属实,倒是一件值得探寻的趣事:「以往也是这样,还是单这次如此?」 「你看师兄我像活了一千年的老顽固吗?七千年祭天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呢。」 句尘想说自己的年岁,忽然想到越祎还是个一百多岁的小姑娘,这么一比,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老? 「第八十二道,在那边。」 越祎看着句尘指的地方:「后山?」 第15页 「比起后山,更可能是禁地。」 越祎看出句尘眼中的兴味,多年的默契瞬间瞭然,沉吟片刻,道:「若真是那里,今日的看守必定森严,不宜前去,还是过段时日为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 句尘回主峰,越祎也御剑回落秋峰。 途经灵宝峰时,想起突破大境界的奖励未领,顺道去领了金丹期的份额,一边把玩着雕饰精美的小匣子,一边沿着小路漫步。 转过一丛花木,险些撞到一个人。 二人同时开口。 「抱歉……」 「白钰师叔?」 ? 第8章 相争 越祎有些惊讶。 她没有专心看路,却也分神留意着前方,并未察觉到有人在花木之后。 所以白钰站在这里,还敛了气息? 从祭台到无争峰并不是这个方向,怎么走也不该绕到这里。 越祎没兴趣深究,略微一礼就打算离开。 「越祎。」白钰出声叫住她。 越祎转身,见对方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疑惑道:「师叔?」 「你……这些年在落秋峰可还好?」 「师兄师姐待我极好。」 越祎回着话,忽然感到指环发烫,顿时心头一跳,若是当着白钰的面,从传讯符中投出魔修的身影…… 巨大的求生欲让她毫不犹豫地摁灭了传讯符。 刚松了口气,就见面前的空气一阵波动,魔修的身形显现出来。 不是传讯符投出来的虚影,而是直接以本体出现在问道宗内。 魔修一身墨色衣衫,上绣的金纹在日光下反射出华美的光,依旧以黑绸覆着双目,但样式却较寻常复杂许多,腰间配着雕饰精巧的玉佩。 「本座似乎来得不巧,打扰到白钰道尊叙旧了。」 白钰有些不悦地皱眉,语气尚维持着温和,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送完贺礼正要离去,」魔修轻轻笑了笑,也是客客气气地道,「只是一时迷了路,想必白钰道尊比旁人都要清楚,本座的眼睛因陈年旧伤,行动多有不便。」 魔修也知道没人信他这话,但这确实是实情,他是真的迷路了,绕来绕去不知道绕到了何处,因目不能视,只得散开神识,分辨了一下周围的气息。 好巧不巧,让他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 若是以往,他必定是要先找白钰的不快,但如今却更想逗弄一下自己安插在问道宗的小内应,便催动了传讯符。 不知道她处在细作身份暴露的边缘,会有几分慌乱呢? 未曾想,她胆子大到直接给他把传讯符的灵力压下去了。 白钰于她而言就这么重要? 他咽不下这口气,索性直接现身了。 「你既已是魔尊,又何须亲自前来,遣弟子来道句贺就够了。」 「若非此番本座兴致好,想要出门走走,自己来了这问道宗,怕是还遇不到白钰道尊叙旧的场面。这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吧,」 魔修顿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灵力的波动,道,「竟是五灵根。」 白钰见魔修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越祎,声音顿时冷下来,警告道:「坚今!」 越祎站在一旁,越看越觉得魔修与白钰二人的身形未免太相似了,冷不防被魔修点到,心道他可真会玩,分明就是他安插的细作,还一副初见的新奇模样。 在句尘说到焚煞门的事情时,她就对魔修身份有了猜测,方才二人交谈正坐实了推断。 这魔修,是焚煞门背后的魔尊,那个「捡回去」的大能。 坚今并不意外白钰的反应,听到身侧花木的叶落之声,心念一动,落叶飞起,向着越祎刺去。 因修为差距过大,越祎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被白钰拉住手腕一拽,只觉得一道凌厉的气息贴着颈侧划过。 越祎摸了一下,垂眸,果然是流血了。 坚今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想到这是自己那小内应的血,手指有些兴奋地微曲,怕被发觉异样,将手拢回袖中,对着显露杀意的白钰笑道:「没想到白钰道尊也会有这般紧张的时候。」 越祎抬眼望着坚今,道:「问道宗尽了地主之谊,广开宗门,并未因身份而阻了魔修入内,前辈却在宗内公然伤人。都说魔修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被迫虚与委蛇这么久,今日这魔修又将矛头调转向她,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反正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细作」的身份,自然是要装作不认识魔修,再因被伤的「气愤」骂个两句,很符合正派人士的作风。 坚今:「……」 道理他懂,他这小内应表现的也挑不出错处,以假乱真到他都相信了,可为什么总觉得她是在藉机骂他呢? 白钰道:「方才你也说了,我这弟子『年岁不大』,说话直了些,你莫要同小孩子一般计较。」 坚今:「……」 说话直?那就是默认了越祎的说法,好一个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坚今动手时,已经有几名弟子察觉到此处的动静,连忙御剑赶来。 「白钰师叔,」弟子们向白钰见过礼,又转向越祎,「小师妹。」 越祎笑着打了个招唿。 几名弟子见气氛不对,却又不好问发生了什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越祎。 第16页 越祎认出是负责此次大典的引路弟子,道:「这位前辈走错路了,麻烦几位师兄师姐将人送到正门。」 几名弟子见白钰微微颔首,于是对着坚今拱手道:「前辈请随我等来。」 坚今抚了下袍角,笑道:「暂且别过,我们……来日方长。」 待到白钰知晓这小丫头是魔门之人,两人能遇到还有自己的推手,那时的场面必定十分有趣。 见魔修离开,白钰微微低头,温声道:「没事吧?」 越祎摇摇头,道:「多谢师叔。」 「此事也是因我而起,若非早年我和他有些龃龉,也不会致你受伤。」 白钰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见越祎神色淡淡,心中不由有些苦涩,从袖中拿出一瓶伤药放入越祎手中,便离开了。 越祎看着推拒不得勉强收下的玉瓶,无奈地嘆了口气:她的伤口已经癒合了,只是说出来怕吓到白钰。 越祎回到住处,悠然地沏了壶茶,氤氲开来的清香让心神逐渐放松下来。 正闭着眸子,传讯符传来异动,越祎抬手设下禁制。 看到传讯符投下的虚影,估摸着时辰,这魔修的本体此时应当在回焚煞门的灵舟上了。 「白钰绝对想不到,前脚还被他护在身后的人,后脚就和他防着的人勾缠在一起了。如何,有没有一种背着你家师叔做事的刺激感?」 越祎:「……」 坚今轻咳一声:「恭喜祎祎步入金丹。」 没有听到越祎的回应,坚今笑道:「怎么,还在生气?」 伸手想碰一下越祎被伤到的颈侧,却被躲开了,也不恼,收回手道:「我向你赔罪,嗯?」 却听到越祎轻轻放下茶盏的声音,语气也没什么起伏:「魔尊费心了,此次来是为了『帝女泪』的事情吧。」 她能感觉到这魔修的态度暧昧不清,不但想要利用她的价值,还想要她的真心,但她不想和他浪费口舌,只想谈正事。 听到越祎刻意拉开距离的话,坚今一时有些沉默了。 百年前,他换下那名与越祎交接的弟子,不仅是听闻有人顺利潜入了问道宗,还因他察觉到白钰有了情念。 他觉得有意思,一向不愿出宗的白钰,那几年一反常态,倒方便了他派魔门弟子打探消息。 费了许多力气,折了几个弟子,设下的幻术也被白钰识破,最后运气好,才得到了一副画卷。 手下有人认出,正是他们派入问道宗的内应。 这于他而言可谓是近水楼台,若能让这内应一腔情思尽落在他身上,不但对他的计划有益,事成之后还能顺带膈应一下白钰。 今日他现出真身是冲动,但出手的时机和力度却是算好了的,即便白钰不出手,也不至于重伤这小内应。 世人皆慕强,于这小内应而言,朋友突然变成了魔尊,该是既惊又喜;而他不留情面地出手,该是恼怒又伤心。 这般情绪起伏之下,自己认个错,任她闹一闹,自己再哄一哄,二人的关系自然可以更进一步。 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发展? 越祎见魔修一动不动,想着是不是传讯符不好用,投出来的影像卡住了,便去看书了。 待看完一篇,抬头却见魔修已经走了。 想到今日几人之间的牵扯,有些感慨。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白钰,对他的记忆也模煳了许多。 修仙岁月太漫长了,这才不过百余年而已,若是再过千年,飞升之际,恐怕前尘往事也忆不起多少。 所以才要尽快飞升,拖得越久越容易迷失,她不想一直困在此界。 此时有些挫败的坚今不知道,越祎又一次坚定了飞升的信念,离情爱的距离也更远了几分。 如此过了几日。 是日,天朗气清,正适合修炼。 句尘从飞剑上下来,看到越祎紧闭的房门,有些意外。 「小师妹!」 门从里面打开,句尘调侃道:「这才到金丹期没多久,师妹就懈怠了?」 越祎神情恹恹,她最近确实有些倦懒,一是因为之前修炼的强度太大,如今达成了百年之约,想过几日悠闲的生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遇到了瓶颈,不得不停下来。 「师兄金丹期之后可有修炼滞涩之感?」 「比起筑基期定然是要慢一些,修炼越到后期,越是需要更久的时间和更稳固的心境,只要不是太严重……」句尘忽然顿住,「莫非师妹修炼的阻塞感有些强?」 越祎点头:「大概是因为灵根太多。」 近来她的修炼几乎到了修为难以寸进的地步,她查过了不少宗门的典籍,也找不到好的办法。 过段时间求如山小秘境开启,即便没有为魔修取仙草这一茬,她也必定是要去碰碰运气的,倘若没什么机缘,秘境关闭之后再去四处游歷一番。 句尘心道日后多多留心一些益于五灵根修炼的宝物,眼下却不知该如何宽慰,想到此行的目的,或许能让越祎提起一点精神。 「师妹可还记得祭剑那日的猜测?」 越祎反应过来:「禁地?」 句尘挑眉:「怎么样,敢去吗?」 「师兄去过吗?」 「不曾。」 越祎笑道:「既然都是第一次去,师兄可以,我有何不敢?」 第17页 ? 第9章 被掳 禁地在后山的东侧,离各峰都远,素日里若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戒律峰的长老负责开启禁地,将人关入其中,其他时日不会开启。 看守的弟子每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换人的间隙只有一个人在原地等待交接,二人用灵兽吸引了那弟子的注意,隐匿身形混了进去。 句尘皱眉:「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 即便问道宗的长老知道没有几个人敢闯禁地,也不该这么放松。 越祎思索道:「或许我们想错了,躲过看守的弟子并不是最难的,禁地之中另有干坤。」 「如此更让人好奇了。」 二人合力破开层层阵法,沿着蜿蜒的小路来到了一道石门面前。 句尘双手放在石门上,闭眸分辨着威压的来源,片刻后睁开双眸。 「是剑意,这禁地之中果然锁着一柄剑。」 越祎观察着周围的草木,又将目光放回石门的纹路上,道:「这应当也是个阵法,若是破不开,我们无法穿过这道门。」 句尘在门上敲敲打打。 「师兄。」 句尘闻声看去,见越祎蹲在门的下方处,拨开草丛,有一个形状规则的孔洞,不像损毁的痕迹,倒像是特意凿出来的。 「是要放入什么东西……剑柄,石头?」 越祎比量着空洞的形状,却见句尘已经将手指伸了进去。 越祎一惊:「师兄!你不怕……」 「嘶——」句尘痛得吸了一口气,收回手,见两个红点向外渗着血,显然门内还有灵蛇看守。 「把血吸出来。」 句尘很少见师妹这般严肃的模样,别说,还挺有气势的。 越祎看句尘愣神:「怎么,要等毒扩散之后去泡灵泉吗?还是等着我给你吸?」 句尘将毒血吐出,灵力运转了一个周天后,唿出一口浊气。 「师妹,我竟不知你如此关心师兄,」句尘不自在地轻咳了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师妹当真会替我去除蛇毒?」 「不会,我只会把师兄丢进灵泉。」 「……哼,没心没肺。」 两人将石门的花纹绘在缣帛上,忽听远处传来一道带着威压的冷喝:「禁地不得擅闯,速速离去!」 越祎眼疾手快地将缣帛丢进了指环,然后二人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抬起头,坦坦荡荡地向着声音处望去。 没有找到出声的人,句尘沉吟片刻,收起了素日玩闹的姿态,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应时前辈,我与师妹二人在附近玩闹,不慎误闯,无意惊扰,我们这就离开。」 「慢着。」 句尘与越祎对视一眼,心中都有几分忐忑。 一道青金色的灵力在越祎身周绕了一圈,远处那声音道:「百岁金丹,你修炼得倒是快。」 话落,以灵力托起二人,眨眼间送离千米之外。 句尘稳住身形,道:「难怪后山与禁地紧邻,原是为了方便那位前辈看守。」 「应时是那条龙?」 「不错。」 二人将缣帛上的图纹又绘了一遍,如此各执一份,存入指环空间。 「先回去研究一下,等查出些眉目,带上隐匿身形的法宝再去。」 越祎点头,就知道他那副乖觉的样子是做给人看的。 二人原以为难逃宗门的处罚,却是风平浪静,也不知那条龙是不是相信了他们的说辞,瞒下了他们擅闯之事。 句尘还和越祎笑道:「其实被发现也未必是坏事,若对你我的处罚是关入禁地,反倒方便了我们行动。」 倘或这番话被莫余道子听到,怕是会气得呕出一口老血。 又是几日,宗内传来要去秘境的消息,各峰金丹期和元婴期修为的弟子,但凡有想去的便报给主峰,之后整理好自己的物件,静候传讯。 清早,众弟子坐上了宗门准备的灵舟,随行长老将灵石放入舟尾的一处凹槽,灵舟缓缓升高,向着求如山平稳行进。 求如山小秘境每逢三百年开启一次,或早几月,或迟一年半载,开启之后可在其中停留七七四十九日。 秘境只有道修能入,魔修会被秘境的灵力阻隔在外部,即便强行破开阻隔进入其中,因灵气运转的路子与道修相逆,在秘境中也无法运转灵力,是以,宗门对弟子的安危比较放心。 问道宗金丹期和元婴期的弟子众多,但因求如山小秘境算不上太珍稀,再加上许多弟子都已去过,今次出宗的弟子并不多,众人在山脚寻了几家客栈,分散开来,倒也住得下。 越祎闭门修炼了几日,收效甚微,于是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出门。 在书铺逛了一圈,没有找到益于修炼的功法,倒是对此处的风土人情和方圆几百里的宗门势力有了些了解。 随手挑了几本有趣的书买下,又走进一家卖法器的商铺。 「这位修士里边请,您需要什么样的法器?」少年迎上来,看清越祎的相貌,眼中划过一丝惊艷。 商铺内装潢讲究,从陈设到法器无一不精美,接引的少年少女也生得好看。 法器铺的主人想必乐于追求美的事物。 「这柄灵剑是什么品阶?」 灵器分上中下三等,每等又各有高、低二阶。 「这是中等高阶。」说着将剑取下,递给越祎。 第18页 越祎看着法器,没注意到那少年给旁边一人使了个颜色,过了一会,里间走出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橘色衣裙,外罩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打量了一番越祎的样貌,又见她衣着普通,目光微闪。 「这位修士的眼光真是一顶一的好,这灵剑不但威势大,因材质独特,时常佩戴可养根骨。我们这儿还有一件上等品质的,有滋补神魂之效,就放在楼上,可随我一观。」 越祎便跟在了那女子身后。 女子笑问:「我叫花含烟,不知这位修士如何称唿?」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真是意境极好的名字,」越祎嘆了一句,道,「在下越祎。」 闻言,花含烟的笑得更为热切了。 二楼的装潢比起一楼要更奢侈一些,地面铺了一层柔软的兽毛,花含烟带着越祎走到一方案前,轻轻「咦」了一声,问身后的少年:「放在此处的法器呢?」 少年道:「不曾卖出去,许是被取走擦拭了。」 花含烟对越祎歉意地道:「越姑娘不妨移步雅间稍坐片刻,待我去将法器取来。」 说着给少年使了个眼色。 因天色尚早,越祎不着急回客栈,也不好拂了店家的意,道:「好,若是找起来麻烦便罢了。」 花含烟笑道:「不妨事。」 越祎跟着少年进了一道门,房间不大,但茶点果酒一应俱全,有个身穿粉白裙的女子正捻起一块糕点细细地品着。 待到少年退出去,那女子刚好将手上的糕点吃完,一抬头见到越祎有些惊讶。 越祎也认出来,二人曾见过几次。 清音谷,南轻素。 正要开口,忽然闻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似是花香,又像丹药出炉的丹香,勾勾缠缠,绮丽非常,立刻封闭了嗅觉,对南轻素传音道:「封闭五感!」 南轻素愣了下,却已经吸入了一大口,被呛到咳嗽,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视线也逐渐模煳。 越祎见南轻素昏倒,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忙将神魂沉入识海,任由躯壳倒在地上。 一个开在街角的冷冷清清的法器商铺,却很有闲钱,从人到物极尽奢侈;她并未提出什么要求,那灰袍少年却主动将一个显然可以主事的人喊来,她何德何能有这「贵客」般的待遇,倒像是「验货」;以法器之由将她带上二楼,偏偏她要看的那件法器就被拿走了,只能去小房间等待。 环环相扣,她这是进了黑店了。 越祎理清了思绪,偷偷开启了听觉,有交谈声传入耳中,因隔得远,声音断断续续的。 「要说咱们这云雨宫……大师姐一出手就……」 「可不是,这次可找到不少好苗子……」 「咱们许久未曾……这修界的年轻一辈也不认得几个,万一抓到……」 「都是盯着那些穿着穷酸的修士抓……散修,小门小派……即便不小心抓到一两个大宗门的弟子,杀了就……」 越祎一惊,感受到灵力尚且能够运转,忙将指环空间中的弟子袍,以及有问道宗标识的物件一併销毁了。 又听了一会,没有再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待周围彻底安静下来,神魂从识海中回归躯壳,越祎揉了揉额头,睁开眼睛。 是一处洞府,同样布置得奢侈华美,或倒或坐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面容姣好,门口守着两个衣着桃色衣裙的少女。 越祎靠着石壁坐起,悄悄挪到南轻素的身边,推了推昏迷的南轻素。 「越……」 「嘘——」越祎连忙止住南轻素的话,传音道,「南师姐,所有可能会暴露身份的衣物全部毁掉,不要说自己是清音谷的人。」 南轻素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相信越祎。 待处理完,尚有满腹疑问,见越祎谨慎,于是也用了传音:「越师妹,这些是什么人?」 「是魔修,云雨宫的人。」 「云雨宫……」南轻素很少出谷,对正魔两派势力只是稍有耳闻。 越祎想到在书铺看过的玉简,嘆了口气,传音解释道:「巫山云雨的云雨。」 南轻素呆住,绯色从面颊一直蔓延到耳际,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不禁面色十分难看,害怕得手有些发颤,连忙攥住。 越祎思考着对策,云雨宫如此行事,必然有所倚仗,硬闯不得。 宗门那边找不到她的行踪,未必会觉得她是遇到什么不测了。 须想法子自救。 越祎打量着周围,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忽然,一个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此人的模样斯文秀气,在一众好看的男女中并不显眼,却有独特的瞳色。 「南师姐,」越祎看着远处打坐的男子,给南轻素传音道,「你看那个人的眼睛可有不同?」 南轻素望去,认真看了半响,摇了摇头。 越祎眯眸,异于他人的瞳色,如今看来,怕是除了她无人能看到……一个就够稀奇了,怎么会轻易出现第二个? 且身形相仿,易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闲着也是闲着,便给那人传音道:「玄溯师弟,藏好宗门身份。」 闻言,那人诧异地望向越祎,眸光微动,似平静的湖水中飘入了一片落叶。 越祎试探完就收回了目光,心道果然是一个人。 第19页 唉,年轻人吶,涉世未深,诈一下就暴露了。 ? 第10章 合欢功法达咩 不知等了多久,洞门大开,涌入了一群衣着统一的少男少女,紧接着走进来一个裊裊娜娜的身影,正是花含烟。 花含烟扫视一圈,心情颇好。 若非这些年云雨宫的弟子青黄不接,她也不会想出这法子。 别人没胆子去求如山蹲守抢人,她花含烟最不缺的就是胆量,这不就让她找到了这么多姿色过人的男男女女。 虽说大宗门确实需要躲着点,但即便是一不小心抓到了他们的几个弟子又怎样?只要做得足够干净,神不知鬼不觉,那这事就当没发生。 「愣着干什么?搜身啊。」花含烟欣赏着自己的丹蔻,懒洋洋地道。 众人被迫打开了指环空间,云雨宫的弟子们巡视一圈,对着花含烟摇摇头。 花含烟面上笑盈盈的地道:「可有出身什么大宗门的师弟师妹?就怕不小心请错了人,告诉我也好送师弟师妹们回去。」 南轻素有些动摇,但想到越祎的话,最终别过脸去,没有言语。 这时,一个声音弱弱地道:「我……我是碧血轩的弟子。」 花含烟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问身边的人:「这些年修界出了新的大势力?」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道:「师姐,未曾听过。」 花含烟笑了:「行了,那些个小门小派的就别拿出来浪费时间了。」 话落,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弟子。 那弟子上前一步,道:「既入了我云雨宫,就莫要再起什么心思,想着往外跑了,是修炼我云雨宫的合欢功法,还是当炉鼎,各位自行选吧。」 众人面色骤变。 「云雨宫……」 「这……」 「你这妖女!我等怎能任你摆布!」 只见一修士拔剑而起,有几人紧跟着那人出招。 花含烟冷笑一声,元婴期的威压放出,那几人被压得动作停滞了几息,领头的首当其冲被斩杀,肉身爆成一团血雾,后面几人重伤,被云雨宫的弟子擒住。 变故太快,众人有些反应不及,骇于云雨宫当真是毫不手软,一时之间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 花含烟摆摆手:「带下去。」 花含烟深谙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见众人已经被震慑住,笑道:「何必做无谓的的反抗?师弟师妹们好生想想,自己一来不是出身什么大家族,二来又没有大宗门提供资源,如此修炼,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有所突破?」 见已经有人面露迟疑,花含烟继续道:「有时候啊,这皮囊就是最大的筹码,只要稍加利用,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修士争抢呢,加上我云雨宫的功法,何愁不能日日有所进益?」 一阵沉默,花含烟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直到有个少年模样的修士站出来,言愿入云雨宫。 有人开了头,动摇的就更多了。 越祎心中一边嘆气,如此一来,联合众人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很可能跑到一半就被揭发了;一边又忍不住赞嘆,这花含烟当真是捏准了软肋,掐住了命门,字字珠玑,软硬兼施,即便现在有所犹疑,假以时日,待尝到了甜头,这些人就会变成新一批对云雨宫死心塌地的弟子。 眼看大批的人站队,越祎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混入其中。 花含烟却是一抬眼,将越祎揪出来了:「越师妹倒是沉得住气,想通了自然是最好的,不然我还真捨不得师妹这般的充作了炉鼎。」 越祎没想到花含烟对自己还有印象,想着该如何应对。 花含烟行至越祎身边,一面打量一面嘆道:「瞧瞧这身段,这模样,师妹不入我云雨宫,恐怕老祖们知道了都觉得可惜。」 越祎心下有了成算,面露难色道:「实在修炼的路子走了多年,并非一朝一夕能更改的,这位师……」 又止住话,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唿,道:「我如今已经修炼了两千载,或许比你的年岁还要大些。」 花含烟一愣,两千岁金丹? 确实比她大个几岁。 于是握住越祎的手腕一探:「元阴尚在,五灵根……难怪,难怪!」 当下就动了恻隐之心。 想她双灵根都不易,这五灵根更是艰难。 看看这衣服,恐怕这些年也是风餐露宿。 守身如玉两千岁,至今未识情滋味。 若是像抓来的其他年岁不大的小修士们一样太快妥协,她倒要起疑心了。 这般想着,又因初见时对越祎印象不错,好看又好说话,花含烟宽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今后入了我云雨宫,或是双修,或是採补,都会比外面好过得多。」 越祎目光复杂,多年来的心酸尽付于一声长嘆,听得云雨宫的弟子都心有戚戚,又道:「我还有个妹妹,你们也给抓……带来了,可否让她和我同住一处?」 「哦?」花含烟虽心有怜悯,警惕却不减分毫,勾唇道,「这就巧了。」 「我们听闻求如山小秘境将开,便住到了客栈,今日也是一同上街,中间分开了一会,不过前后脚进了法器铺。」 花含烟顺着越祎的话一回想,再一瞧南轻素,模模煳煳有了些印象,好像这二人是差不多来的…… 第20页 「那你们便二人同住吧,」花含烟心道在云雨宫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瞟到还剩下几个硬骨头尚未表态,道,「再送你们个炉鼎,就从这几个人里面挑吧。」 越祎心知由不得她推拒。 她和南轻素二人同住并不能让花含烟放心,有第三个人与她们相互提防,才能消了她的疑虑。 此言一出,有人急了,连忙说愿意入云雨宫。 能修炼谁愿意当炉鼎呢? 「晚了。我既然开了口,就没有收回的理。」 越祎不禁看了这女人一眼,又见那几人愤愤不平、目光躲闪,这是硬生生把这「第三人」逼到了她和南轻素的对立面啊。 那不如挑个知根知底的,还能安心一些。 越祎佯作无奈地随手一指,正指向了玄溯,道:「就他吧。」 花含烟看了一眼玄溯,白净秀气,再以灵力一探,不过是三灵根,便不在意地收回了手。 越祎和南轻素正要离开,花含烟盯着南轻素,忽然道:「等等。」 花含烟看着南轻素,放出灵力,笑道:「木系单灵根?」 即便是在一宗二谷,也是备受重视的。 南轻素紧张地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花含烟想着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一起当个散修倒也不是不可能,道:「空间打开。」 打眼一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角落里面的一物吸引力她的注意。 「那把琴拿出来给我瞧瞧。」 南轻素清楚不能在这时候添乱,心一横,将琴取出来递给了花含烟。 花含烟一直关注着南轻素的神色变化,见她并无异样,随手将琴丢进了自己的指环空间:「柳儿,带他们去住处。」 三人进了一处别院,院内花草丛生,有一棵巨大的古木,树下有一块平整的石头。 不必进屋内,越祎都能猜到定然又是极尽奢靡。 那云雨宫的弟子将人领到就走了,不一会又来了个人把玄溯喊走了,院内一时只剩下越祎和南轻素。 南轻素拉住越祎,道:「越师妹,你不会真的动了留在这里的心思了吧。」 越祎有意试探南轻素的立场:「云雨宫单论吃住,就比宗门精緻百倍,有功法能让修炼更快,又有炉鼎美人在侧,南师姐不想吗?」 「可是,我想回清音谷,我想回师门……师妹,我有我的『道』,即便修炼得慢些,」 又想到越祎的五灵根,温声劝道,「师妹,灵根的事,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莫要一时冲动,来日后悔,就再无回头路了啊。」 越祎见她着急地拉住自己的胳膊,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师姐放心,我也有我的『道』。让你我二人分到一起,就是想合力破局,倘或分居异处,反倒麻烦。如今在这云雨宫中,除了师姐,我也无人敢信。」 南轻素反应过来,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你啊。」 心中明白二人并不相熟,越祎谨慎一些也是好事。 「师妹可有办法脱身?「 越祎摇头。 南轻素抿唇:「那个炉鼎,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能相信他吗?」 「要看他如何做了,花含烟的那番话,就是意图让他与我们相争。」 云雨宫的人把他叫走,八成也是要允他什么好处,好监视她们二人。 但那人并非是任云雨宫拿捏的软包子,背靠穹古阁,又是个修炼奇才,不可能当炉鼎,也绝不会留在云雨宫。 越祎尝试画了一下传送阵法,果不其然无法施展,人和物件都无法传送出去。 南轻素坐在石块上,一手抚着光滑的石面,道:「这里放琴倒是合适。」 越祎想到被花含烟拿走的那把琴,想来是重要之物,道:「师姐莫要忧心,我们一同想办法,定能将琴取回。」 「嗯。实在拿不到也无妨,只要能逃出去,我回到谷中,禀明师父,自会有人来讨要,」南轻素解释道,「那琴是我清音谷的老祖留下来的,自老祖飞升仙界之后,再无人能弹,辗转几任谷主,后来传到了师父手里,师父也无法让它发出声音,就交由我保管了。」 「许是开了灵智,念其旧主……老祖为何没有将它带走?」 「无人知晓老祖是如何想的,」南轻素摇头,玩笑道,「不如待飞升后,你我二人去找他问上一问?」 越祎轻笑:「好。」 ? 第11章 转机 二人选了紧邻的两个房间,各自回去休息了。 越祎阖上门,试着以灵力催动传讯符。 毫无反应。 宗门为了安危而禁止启动传送人的阵法是正常的,但传送物件的阵法一般都是允许的,更不必说传讯了,一个宗门少不得要与外界联繫。 但这云雨宫,传送阵法不能启动,传讯也不行。 究竟是抓人的事情做多了,怕还未驯服的新弟子与外界联繫,故而在部分地方无法传讯;还是说整个云雨宫都是和外界隔绝的? 若是前者,找到无禁制的地方,能送出消息去即可;倘或是后者,恐怕要从长计议。 次日,云雨宫的弟子送来了两卷玉简,越祎和南轻素看完,陷入了沉默。 二人的玉简内容大致相同,开头记述了合欢功法如何修炼,气息如何运转,双修后如何炼化灵力。之后对半路修炼此法的正魔两派修士给出了细心的指引,魔修部分有若干修改路数的方法,以最大化地降低修为损耗;道修部分则罗列了废除修炼路数后引起的丹田、识海的变化。又附有修炼速度的对比,以凸显合欢功法的优势,通过几个例子进行佐证。 第21页 结尾处的硃砂小字,针对每个人不同的情况进行了不同的标註。 如越祎的玉简上写着,倘或坚持如今的修炼路子,百年后未必有所进益;若修炼合欢功法,即便从头来过会耽误些许时日,但至多百年,即可重回金丹,此后至多又百年,可上元婴。 纵是立场不同,南轻素也不禁心生钦佩,这云雨宫未免太会把握人心了。 忽听「叩,叩,叩」三道敲门声。 不轻不重,不紧不慢。 越祎将手中的玉简放下,与南轻素交换了个眼神。 来人身着深青色锦袍,长身玉立,正是玄溯。 玄溯知道二人心有戒备,并未多言,而是直接掐了个诀,解除了易容,显现出原本的模样,然后道:「穹古阁,玄溯。」 南轻素一愣,想起那日在问道宗见过,实在是这人的容貌太出挑,即便不知名姓也印象深刻,若非易容,云雨宫绝不会捨得将人指给她们当炉鼎。 对方自报家门,按理说自己也该讲出身份,南轻素却有些迟疑,穹古阁并非一宗二谷,从来没有明确的正魔立场,焉知他是真心要联手,还是与云雨宫沆瀣一气?昨日看到花含烟对那碧血轩弟子的态度,她已然清楚暴露身份十分危险。 玄溯淡声道:「我只想从此处脱身,二位若不放心,愿以心魔起誓。」 以平日温柔的性子,南轻素断然不会将人逼迫到发心魔誓的地步,眼下情况特殊,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望向越祎。 越祎没有丝毫犹豫:「再好不过。」 见玄溯竟真的以血为引立了誓,南轻素疑惑道:「你为何会觉得我们二人值得你信任?这般轻易坦白,还立了心魔誓?」 玄溯沉默了一会。 他生来体质异于世人,修炼一途毫无阻碍,更能看到人的道心如何,昨日被抓的众人中,只此二人道心最稳。今日他算着时间,她们差不多该看完功法了,便敲了门,见二人道心依旧,才放心地挑明身份。 实情肯定是不能讲的。 于是,玄溯拿出了穹古阁长老忽悠弟子们时最喜欢的说辞:「或许,是天道的指引。」 南轻素:「?」 越祎:「……」 三人交换了各自对云雨宫的所见所闻。 得知花含烟让玄溯留意二人的言行时,越祎心道果然,看着手中的玉简,有些头疼。 云雨宫显然对她们不放心,虽说如今这「监视」之人倒戈,但—— 「我们若不按照合欢功法修炼,境界和体内的变化如何隐瞒?」 三人都明白,这「体内的变化」的委婉之语,自然是指元阴与元阳。 玄溯也想到自己还顶着个「炉鼎」的身份,以及云雨宫给自己的那份功法,道:「穹古阁有一秘法,可隐藏境界与体内阴阳之气的变化,我的灵根正是以此法相隐。」 否则昨日就会被发现是变异灵根,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花含烟那一关。 玄溯以神识刻录在简,交予二人:「本不该向外人道之,然事急从权,烦请看完之后销毁掉。」 如此伪造出修炼合欢功法和採补炉鼎的假象,倒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没有了后顾之忧,只剩下最重要的脱身之法了。 听到二人都言无法向外传讯,越祎讲了自己昨晚的猜测。 「越师妹所言有理,我们怕是要被困住一段时日了。」 「除了打探地形,若其他被抓来的人中有可以结盟者,也是不小的助力,还要与云雨宫的弟子维繫关系。」 三人完善了一下细节,决定分头行动。 清音谷与隐空谷向来交好,南轻素较另外二人更了解阵符,负责查探云雨宫的地形和禁制;玄溯主动提出留意被抓来的人中是否还有不愿修炼合欢功法者;越祎则去和云雨宫的弟子接触,看能否套出什么消息。 南轻素回房研究隐匿的秘法,玄溯见只余越祎,才道:「昨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越祎心想也没必要隐瞒,道:「你的眼睛很独特。」 玄溯却愣了一下:「有何独特之处?」 越祎只当他是有意试探。 「我所看到的,你的瞳色与天空无二。」 并不知对方听得这句话如何怔忡。 玄溯只觉得脑海中闪过零星的画面,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之后,三人按照计划行动。 玄溯见众人道心动摇,又见最初反抗激烈的几人之一,成了放纵得最厉害的那个。 与二人说起时,玄溯语气淡漠:「人性向来如此,趋利避害,最是会审时度势。满口的仁义道德,一旦尝到甜头,妥协得比谁都快。」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不错,却也从不乏捨生取义者,」越祎笑了笑,「云雨宫挑的这些人,大多年岁尚小,又毫无倚仗,再加上云雨宫的手段,妥协在所难免。莫要如此悲观,以偏盖全,对人性也存了偏见。若有人那就联手,无人那就靠我们三个,不过是少几个人的事。」 玄溯望着越祎,眼底划过什么。 又几日,南轻素将地形基本摸索完毕,结合着越祎从云雨宫弟子处探听到的消息,绘出了地图。 越祎在其上指出几个位置:「云雨宫有三处地方不能出入,东方的禁地、南门、北峰的洞府。禁地几乎查不出什么消息;南门是现在唯一知道的通向外界的出口;北峰的洞府是云雨宫大能闭关之所。」 第22页 南轻素道:「南门能否混出去?」 「南门进出严苛,以如今与云雨宫内弟子的交情,至多探听些消息,若说相熟到可以通融几分混出去,没个三年五载难以成事。」 南轻素有些无奈:「从未见过如此闭塞的宗门,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弟子困在此处安心修炼吗?」 越祎轻轻叩击着桌面,忽然想到一事:「你们在此处修炼,与外界相比可有什么异常?」 南轻素微窘:「之前想提,却总觉得不合时宜,我在此处修炼的速度要比以往快一些。」 玄溯颔首:「我亦然。虽说此地是云雨宫,但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南师姐木灵根,玄溯冰灵根,我这几日修炼,只木水灵根活跃……师姐可探测出各地阵法和禁制的异同?」 「各处只有灵力浓郁和稀薄之分,阵法都是施展不开的,想来禁制应该是布满整个云雨宫内部。」 越祎又问:「何处浓郁,何处稀薄?」 「东部与北部浓郁。」 南轻素说完,瞬间反应过来,抬头惊喜地道:「师妹聪慧!木水灵根活跃,而东方属木,北方属水;阵法传讯皆不可,比等闲的护宗大阵更霸道……这云雨宫用的是五行阵!」 大能的洞府和禁地当真是占尽了最好的位置。 南轻素蹙眉:「可究竟是哪一种,又或许是木水双阵?」 玄溯道:「只有一种,水阵。借外界的水之灵力,布下一个覆盖全宗门的阵法,再以水生木。」 「这么大的阵法,比起借木之灵力,借水之灵力确实更容易一些。」南轻素点头。 越祎从指环空间中拿出几本书,正是她被抓那日在求如山下的书铺里随手买的。 书中有附近大小宗门的介绍,最详尽的当属隐空谷和焚煞门,然而对实力相当的云雨宫,其记述却简略得很,甚至不曾提及它的位置。 越祎笑问:「一个他人难寻、弟子难出,与外界隔绝之地,还能借水之灵力,会是何处?」 「是四面环水的孤岛。」 南轻素道:「若当真如此,即便我们能从正门混出去,之后离开必定要御剑,只怕会立刻被发现,然后被抓回来。」 玄溯道:「那就只能从阵法本身入手,想办法破出一个缺口,然后借传送阵离开。传送阵传不了太远,附近的势力最合适的莫过于隐空谷。」 南轻素点头:「只要能出去,我就可以传信给隐空谷的师兄。但要如何破开一个缺口呢?」 越祎思忖许久,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既是水阵,合该以土克水,但我们能施展的土系力量太弱,倒不如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玄溯瞭然,抬眸道,「你是说,借阵法之力?」 南轻素震惊,理论上可以,但是拿护宗大阵来试,古往今来,未曾有之。 这两个人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猜。 越祎眨眨眼:「冰灵根由水灵根变异,又压过水系灵根一筹,通过冰灵根夺取水系阵法的力量,以水生木,南师姐的木灵根取此力量,再以木生火,之后我以火灵根承接之后,火生土,土之法术攻在阵法上。」 水转木灵力由玄溯与南轻素共同完成,木转火灵力由南轻素与越祎共同完成,火转土灵力却只能靠越祎一人完成。 玄溯道:「这对你的损耗会很大。」 闻言,南轻素有些意外,玄溯倒是把她想说的话给说了。 没想到这种关心人的话竟能从他口中听到,属实罕见。 「眼下也别无他法了。」 人生处处有惊喜。 她从来没想过,某天会有这么个新奇的角度,让她看到了多灵根的优势。 ? 第12章 阵符天才 土最旺的时辰为辰、戌、丑、未四时,但因丑时、辰时为湿土,其内藏水,显然不如属干土的未时、戌时更佳。 三人商议之后,最终定在了每日戌时共破阵法,因正是日暮时分,在云雨宫三人共处一室的情况也不会太奇怪,以採补为藉口,还能更好地掩人耳目。 如此过了些许时日,阵法的某处稍稍薄弱了些许,三人合计了一下,约莫着还要几个月的时间。 越祎因此前打听消息结识了一些云雨宫的弟子,时常一起打发时间,有次下棋时被花含烟碰到,得知越祎棋艺不错,花含烟也偶尔会找越祎对弈。 这日,越祎与花含烟相对而坐,面前的棋局厮杀地正激烈。 花含烟手执一子落下,向后懒懒一靠:「越祎姐姐在云雨宫可还适应?」 越祎正要回答,就听到花含烟自顾自地道:「我倒是忘了,你和师妹她们玩闹得那般相熟,怕是没人比你更适应了。」 越祎笑了笑:「还是因为云雨宫的姐妹们待人和善。」 花含烟可不会被这无害的笑容欺骗到,且先不提两人下棋她从来没有赢过越祎。 此前她被宗门事务弄得心烦,随口提了两句,这人却是举重若轻,列出了大大小小十几条,还都有效。 谈到修炼上的事情,这人也能给出些新奇的见解。 或许这就是活了两千年的人吧,阅歷到底比别人丰富些。 花含烟见越祎展现出来的修为才筑基,宽慰道:「姐姐如今重新修炼,莫要因境界升得慢而心忧。别的功法不好说,但这採补之法,五灵根有五灵根的好处。」 第23页 「有何好处?」 「採补之时,自然是同种灵根受益最大,因而单灵根可挑的炉鼎种类反倒受限了。姐姐的五灵根追上别人的修炼速度也不难,不过多採补一点罢了。」 越祎本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回到住处看书时,听到前厅有笑声。 越祎见两名云雨宫弟子带来个少年。 一人笑道:「大师姐说你们每日三人一同修炼,总归不便,此番调/教出的炉鼎里有不少好的,特意给越祎姐姐送来一个。」 这才明白了「多採补一点」的意思。 让少年随意挑个屋子住下,越祎又回到书房,将绘出来的阵法和符箓整理了一下,直到日暮才回到卧房。 进门之后察觉到有一道气息,越祎走到屏风后面,果见床榻之上躺着个人。 少年墨发白肤,精緻漂亮,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一副任她採撷的模样。 是花含烟送给她的新炉鼎。 少年抬头,怯懦地开口:「主子。」 越祎抖开叠放整齐的兽毛长毯,盖住少年,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来伺候主子。」 「不必,你回自己的房间吧。」 少年有些着急地坐起,长毯滑下,眼中蓄满了泪水:「主子可是对我不满意?我,我很干净的,还没有被採补过……主子莫要嫌弃我。」 越祎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哭,知道不受待见的炉鼎在云雨宫中举步维艰,连忙安抚道:「别怕,我很……满意。」 然而这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少年感受到的只有越祎满满的抗拒。 既然这人不愿碰他,那就引诱出她的情/欲。 当下用力将人一拉。 越祎猝不及防向前一扑,压在了顺势躺下的少年身上,还被他的手臂圈住了脖子。 少年带着情意小心翼翼地望向越祎。 即便是个木头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木头越祎双臂撑在少年两侧,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撞进了越祎的眸中,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实在是太好看了。 然而好看归好看,却没有动容之色。 清清冷冷,没有恼怒,没有羞怯,没有不屑,也没有半丝骯脏的慾念。 少年愣愣地,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唿吸轻轻地拂在他的脸侧,耳际泛起薄红。 越祎坐起来,给少年拢了拢衣衫,道:「不必做到这一步,也不必叫我主子。只要你不做什么恶事,我不会将你赶走,更不会厌弃你。」 少年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真的吗?」 「嗯。」 「一直不会?」 一直?越祎想了一下,在云雨宫也就几个月光景,点了点头:「嗯。」 少年开心地笑了。 一直,那就是永远。 于是美好的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越祎见他性子单纯,情绪都摆在脸上,问:「年岁几何?」 「十六。」 越祎手抖了一下,这云雨宫,作孽啊。 莫说自己没有修合欢功法,即便是修了,也不会碰他。 「我如今已有炉鼎,修炼也不急在一时,你年岁尚小,等过个几年,我们再谈双修之事。」 少年乖巧地应了,又低声道:「炉鼎又怎敢谈『双修』呢?是『採补』才对。」 越祎见他这般卑微,嘆了口气,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扭转他的观念。 又想到如他这样的炉鼎不知凡几,天道面前尚且人人平等,世人却分了尊卑,有人作贱他人,有人沦为工具。 「越……」南轻素进门,一句「师妹」在看到床上的人影时卡住,换成了在外人面前的称唿,「姐姐?」 紧随而至的是以易容示人的玄溯,看到屋内的情形,盯着少年的目光极冷。 少意识地揪住越祎的衣袖,看清玄溯的模样,有些着急地望着越祎,似乎有话要说。 越祎知道又到了戌时,让少年先出去。 少年走倒是走了,却是一步三回头,让人瞧出了凄凄切切的哀怨。 南轻素知道云雨宫给越祎送了一个炉鼎,谁知一进门就看到人已经到了床上。 越祎看到二人不贊同的目光,道:「不是我让他来的,我不知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否认三连。 南轻素道:「师妹年纪小,爱玩也没什么。我看那人生得好看,修为也不及师妹,师妹总不会被欺负了去。若是喜欢,我们离开时把人打晕带走就是了。」 越祎知道南轻素是在打趣自己,却是想到若不妨碍到他们三人逃跑,带出去好像也可以? 总比当炉鼎好。 玄溯见越祎竟真的在思考南轻素的笑言,眸光微沉。 第二日,书房。 越祎在纸上勾勾画画,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向来人。 是那少年。 少年一进门,就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越祎吓了一跳。 少年看越祎如临大敌的模样,猜到她在想什么,面色微红,连忙道:「这次来不是,不是……」 着急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越祎顺着他的话道:「那是?」 「我……我有话要说。」 「不必拘束,坐下吧。」 少年战战兢兢地坐下,道:「昨日那个炉鼎,我之前见过……他给那些人汇报你的事情,你要小心,他是来监视你的。」 第24页 「哦?他怎么对那些人说的?」 玄溯每次给花含烟说的话,都是他们三人准备好的说辞,但肯定不能对这人讲。 「我也只是撞见过一次,不记得他说的什么了。」 越祎知道这少年是一片好心,道:「多谢你,我会留心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道:「你信任他。」 越祎道:「比起云雨宫的其他人,我和他到底相处得多些。」 少年心中有些微妙的嫉妒。 那个炉鼎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少年没有再做出自荐枕席的事情,只是在越祎看书时端茶送水备好糕点,越祎阻拦不得,也就由他去了。 但有一点让人头疼,少年喜欢关门。 「这样看书会安静一些。」 越祎见他一副心虚的模样,笑道:「真的吗?」 「假的,」少年还委屈上了,「你和他晚上修炼都要关门,我也是你的炉鼎,你不能厚此薄彼。」 越祎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反驳显得自己像个负心人,便不再出声,继续低头看书。 因五行灵力转化损耗有些大,即便服了许多滋补的丹药,时日一久,越祎的面色还是难免有些不好。 花含烟见了,意味深长地道:「姐姐,注意节制。」 白日一个,晚上一个,身子如何受的住啊? 越祎反应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要怎么向花含烟解释,虽然他们男女共处一室,甚至关上了门,还是云雨宫弟子和炉鼎的关系。 但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是日,阳光正好。 书房开了窗,有丝丝缕缕的花香飘入。 越祎放下笔,见少年好奇地看着自己在纸上绘的图,是她看书的时候随手描下来的,笑道:「想学?」 少年抬头。 书桌靠窗,越祎坐在桌前,偏头望着他,背后是绚烂的日光,眼中是温暖的笑意。 见少年点头,越祎铺开一张纸,从最简单的常识教起,又画了一些常见的符箓和阵法。 少年悟性非凡,几乎是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越祎惊讶道:「你以前学过?」 少年摇摇头。 越祎看着他只临摹了一遍她给出的阵符,就能记住细节,再原封不动地绘出来,心道,这是个被炉鼎身份耽误的阵符天才啊。 又想到少年曾说自己没有名字,唯独记得一个姓氏,因为几乎不识字,央她为他取个名字。 她迟迟未取,是因不知该取何字,眼下有了灵感。 于是拿出一张空白的纸,道:「你已学会基本的阵法和符箓,不如试着画一个自己喜欢的样式,不必管前人如何画的,随心即可。」 少年接过,犹豫着,直到笔墨滴到纸上,才开始动笔。 越祎看着少年完成的图,省去杂乱的几笔,道:「羲。」 少年懵懂地望着越祎,重复着音节:「羲?」 「加上你的姓氏,你叫,风羲。」 说着提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两个字。 少年的目光跟着越祎的笔触,描摹着字的曲直断连与起止舒敛。 原来书卷上密密麻麻的字,被人这样认真写出来,会是这么好看。 这么让人,心悸。 ? 第13章 祸水东引 经过几月,阵法某处已经十分薄弱,只待最后一击。 南轻素和玄溯收拾完自己的物件,等了一会,见越祎推开房门,背上还趴着昏迷的风羲。 「越师妹真的把人打晕了?」 越祎点头。 她想过採用温和的方式,不怕风羲不走,只怕他行事不稳妥,醒着恐多生事端,干脆趁他不备敲晕了。 有时候简单粗暴些也没什么不好。 三人盘膝打坐,按照之前的方法,转化着灵力。 到了越祎将火转化为土灵力,冲击到阵法上时,生了变故。 缺口是破开了,只是三人都没有想到五行阵底下还有一层屏障,最后一道打出去的灵力来不及收住,尽数反弹回越祎身上。 越祎忍住喉间涌上来的腥甜,连忙道:「南师姐!结阵!」 这屏障除却让越祎体内大伤,也立刻引起了云雨宫的警觉。 只听得一声高喝:「有外敌破我大阵!艮七宫,速来弟子相助!」 此前按照计划,至早也该是子时云雨宫弟子检查阵法时才会发现缺口,足够他们躲入隐空谷。 眼下因变故,南轻素尚且未画完传送到隐空谷附近的阵法,已听到外面有人声。 南轻素一咬牙,停下动作,直接启动阵法,四人消失在原地。 破门而入的弟子感受到没有散去的阵法灵力,道:「追!」 因是强行收尾,阵法传送的地方有所偏移,四人落在一处陌生的树林中。 越祎道:「他们恐怕很快就会顺着灵力找到这里。」 话落,听到传来破空之声。 玄溯手中结印,以灵力撑开一层球形的光幕,将四人环在其中。 云雨宫的弟子在他们不远处显出身形,为首的正是花含烟,众人搜寻一圈,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们。 南轻素松了口气,隐匿身形的功法一般不能骗过修为高的人,还好穹古阁的秘法多。 第25页 却听玄溯道:「我至多还能坚持两刻。」 几人的心如坠冰窖。 越祎因反噬之力,一时难以运转功法;传送人的阵法损耗巨大,南轻素也耗尽了灵力;玄溯勉强施展的隐匿之法也只能拖延一会儿。 若是被抓回去,怕是生死难料。 越祎闭了闭眸子,忽然想到什么,将背着的人放下,拍拍他的脸:「醒醒!」 风羲睁眼,还有些懵,后脑隐约有钝痛之感,就听到越祎问:「风羲,你可信我?」 迷迷煳煳地道:「嗯。」 「若我要带你离开云雨宫,你可愿意?」 风羲愣了一下,连忙坐起来,道:「那你以后不会有别的炉鼎了是吗?我愿意!」 越祎没时间纠结他清奇的思路,道:「还记得传送阵怎么画吗?」 南轻素忍不住出声:「越师妹,他的修为恐怕撑不起传送阵。」 风羲看向南轻素,有些疑惑,喊「师妹」?不是「姐姐」吗? 听到她后半句话,连忙转向越祎,极力想证明自己:「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莫要勉强,」越祎从指环空间中拿出一道符箓,笑道,「来,我们画个假的。」 「大师姐!找到他们的行踪了!」 花含烟带着一群弟子过去,没看到人影,只能感受到空气中残存的阵法气息。 闭眸分辨了一会,花含烟睁眼,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焚煞门!」 四人见云雨宫的弟子离开,不敢放松警惕,又等了一会,见没有去而復返,玄溯才收了印。 「越师妹,那是何物?」 「以前围剿魔修时得到的追踪符箓。」 其实是魔修留下的两道符箓,除了传讯符,就是这追踪符。 追踪符一角上有道印记,她让风羲画了半个传送阵,将印记加了进去,最后将其催动。 因是未成之阵,亮了一下就消失了,虽没有传送之能,却带上了焚煞门的气息,以假乱真,骗过了云雨宫的人。 若非不得已,也不会想着剑走偏锋。 南轻素给隐空谷传讯,又给清音谷递了消息;越祎怕句尘冲动惹事,只说是发现云雨宫四处抓人,让出门在外的弟子小心;玄溯也通知了穹古阁接人。 几人传讯都是以信物为媒介,将要说的话讲出,信物将声音传至千里之外。 如焚煞门的传讯符那般直接投映出虚影的,因是高阶符箓,这许多年来越祎很少看到有人用过。 风羲有些恍惚,实在是听到的事情太匪夷所思。 这三人,一个问道宗弟子,一个清音谷主的亲传弟子,一个穹古阁的少主…… 云雨宫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人吗? 不过一个时辰,隐空谷的灵舟就到了,将四人接入谷中疗伤。 南轻素与一个关系亲厚的师姐讲了具体的事情,那师姐听完怒道:「这云雨宫欺人太甚!」 又问了有关云雨宫禁制的事,离开前,向南轻素保证道:「如今有了这些消息,还知道了内部的地形,一定能给他们破了阵。师妹只管回去,安心等着就是。」 穹古阁的分舵遍布修仙界,很快就有人赶到;守在求如山脚下的清音谷弟子也到了。 只是见玄溯和南轻素气息虚弱,次日才将人接走。 越祎却在隐空谷住了几日,才等来了句尘。 大概是在哪里玩够了才想起接人的事。 听说越祎要走,风羲紧紧抱住越祎的手臂,漂亮的脸上满是泪水:「祎祎姐姐,你不能丢下我,明明我们说好了的,你怎么可以反悔?」 越祎知道他和隐空谷的师兄师姐们相处得不错,因为悟性高到离谱,几个白鬍子长老追着喊着要收他当关门弟子。 「你不是还有想学的阵法没有学完吗?」 「我不学了!」 「你于阵法符箓一道有天赋,又喜欢隐空谷,留在这里是最好的。」 「我是喜欢阵符,也喜欢隐空谷,可都比不上你,」风羲不撒手,道,「我跟着你去问道宗,好不好?」 「风羲,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也有我要走的路,没有谁可以完全依靠谁,也没有人能陪你一直走下去。修仙一途,只有自己的实力,才是最大的倚仗。」 句尘在一旁听得额头青筋暴起,他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见这人缠着越祎,没由来地心烦,若不是看在越祎的面子上,早就拔剑了。 上前硬生生将风羲拽下,拉到一边:「师妹的话委婉些你听不明白,那我就直说了,因为你太弱了,懂了吗?要想变强就留在隐空谷,这里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否则没有资格站在师妹身边。」 越祎不知道句尘给风羲说了什么,见风羲有些怨愤地瞪着句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止住了哭。 两人上了飞剑,句尘丢给越祎一样东西:「那小子让我给你的。」 越祎接过,见是一个被附了灵力的传讯纸鹤。 想到指环空间还有南轻素和玄溯二人留下来的传讯信物,心道此次收穫了三个朋友,好像也不错。 句尘见越祎露出笑意,以为她是对那小子念念不忘,冷哼一声:「我给你我的信物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越祎想了一下,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隐空谷的朋友的传迅信物。」 第26页 第一个隐空谷的朋友? 「我这个问道宗第一个给你信物的人没有半点分量?」 「大师兄不是第一个,在师兄之前,同门师兄师姐们给过。」 「你们都在一个峰,这么近也要传讯信物?」句尘忍不住嘀咕道,「除却隐空谷和问道宗,『一宗二谷』可还有个清音谷,哪天收到『第一个』也会很开心是吗?穹古阁也亦然?」 本是戏言,却见越祎笑了下:「清音谷和穹古阁的信物就在指环空间里。」 句尘惊得差点掉下飞剑。 「什么?」 揪住越祎的后领把人拽回来,句尘道:「你给我讲真话,这几个月不是跑去疯玩,也不是找个地方提升修为了对吧?什么『听闻』云雨宫四处抓人,你是不是被抓进去了?」 越祎嘆道:「是。我之前没提,是怕师兄冲动。」 「可有受伤?可有……」句尘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讲,唯恐言语间伤到小师妹。 「师兄放心,」越祎明白句尘的意思,笑道,「你最清楚我的性子,是绝对吃不了亏的。」 句尘伸手拥住越祎,道:「即便是有也无妨,回来就好。」 至于师妹受的气,他会想办法讨回来。 越祎有些感动,拍了拍句尘的肩膀。 想到句尘的话,有些奇怪:「师兄怎么会猜到我被抓去了?」 「这月余来,我听族中人说,穹古阁和清音谷都在秘密寻人,前几日方歇。你又怎么会无故得了他们的信物?想来是一同遇难。」 「原来如此,」越祎点头,道,「人家的宗门都在找人,就只有我是个野孩子,没有踪迹也无人寻。」 句尘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其实咱们问道宗,除了你我二人之外,若有什么弟子失去联繫,也会找的。」 毕竟他们两个时常偷跑出宗门惹事,联络不上已是常事。 「对了,我来的路上,听闻云雨宫正在召集弟子,准备去找焚煞门要人,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越祎愣住。 要人? 修仙界有所谓「宗门」的叫法,源于正派最强的问道宗,魔修最强的焚煞门,合而成为了此界大小势力的统称。 按理说,正派皆尊问道宗,魔修都怕焚煞门,哪个魔修势力敢去触这个霉头,跑到焚煞门要人啊? 所以她才放心地在阵法中带上焚煞门,以此为挡箭牌,让云雨宫以为他们被焚煞门劫走了。 却原来,花含烟的撤离不是因为得知是焚煞门不敢去追,而是回去召集人手了。 如果云雨宫当真去焚煞门要人…… 玄溯一直用的假名字;她虽给风羲取了名字,但除了他们四个,无人知晓;南轻素与她姐妹相称,只说姓「越」,因与云雨宫的弟子们不熟,并未交换名姓。 而她从一开始为了套取消息就和云雨宫许多弟子相熟,之后也没有和他们断过联繫,还在花含烟面前混了个脸熟,若是云雨宫去要人,能叫出名字的就只有她。 她还有个焚煞门细作的身份。 若焚煞门有知情者,再以为她半路入了云雨宫,来一句:「应当是我们问你云雨宫要人才对,越祎本来就是我们焚煞门的修士。」 卧底问道宗,背叛焚煞门,欺瞒云雨宫……哪个会放过她? 越祎想像了一下那个情景。 不行! 越祎拿出传讯符,想着给魔修那边通个气,不见回应。 「师兄先回去,我去趟焚煞门。」 越祎留下一句话,连忙调转了灵剑,向着远处飞去。 ? 第14章 传承印记 越祎的推测合乎情理,却唯独算漏了两点。 一是低估了自己的分量,二是不知云雨宫与焚煞门的旧日恩怨。 花含烟望着窗棂外的枝叶,想到七百年前的那桩事。 这才多久,焚煞门又欺负到他们头上来了。 越祎虽说灵根驳杂,却格外勤勉,还生得那般姿容,等到修为再稳固一些放出去,多少人争抢着与之双修自不必提;有管事之才,又善于待人接物,与她接触过的师妹没一个不说她好的。 千好万好的一个人,偏被焚煞门的混帐东西劫了去,刚筑基哪有什么自保之力,若是像林师妹那样…… 花含烟忍下心头的酸涩,冷笑一声,今日的云雨宫可不同当年了。 「大师姐,都准备好了。」 「明日出发。」 「是。」 越祎将自己的境界藏匿好,还顺手易了个容,才落在焚煞门不远处。 句尘追上来,道:「师妹,你要做什么?」 听完越祎的解释,句尘皱眉,想让她不要涉险,他去给师父说清楚。 又想到若师父不相信他的说辞,以为他是心有偏私,编出来这些话,他也未必能将人保下来。 「师兄放心,定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不让他们打起来,不暴露我的身份,事情一解决我就离开。」 此番的问题不过是所属权,她若归焚煞门,即刻就能走;若归云雨宫…… 不可能归他们。 云雨宫怎么能争得过焚煞门呢? 此时的越祎和句尘都是这么想的。 「若你一月之内不归,我就去抢人,无论焚煞门还是云雨宫,也无论宗门会给你我安个什么罪名。」 第27页 焚煞门前。 越祎又拿出一物,交予守在此处的弟子。 是的,「又」。 越祎已经数不清让这几个弟子送进去多少东西,却都是原封不动地给她返了回来,顺带一句:「长老说不认识。」 因魔修从未主动提过他的身份,也未曾给她什么信物,更没有说过拿着什么东西可入焚煞门之类的话。 越祎只能从这些年魔修给她的小玩意里面一个个试,万一哪样就能被认出来呢? 方才那件,是魔修给她的玉佩。 有个弟子不耐烦了,道:「你真的认识魔尊吗?」 不是在耍他们吧? 他想赶人了,真的。 越祎又催动了传讯符,还是毫无反应。 于是从空间中抓出一把灵石放到那弟子手中。 那弟子偷偷藏好,行吧,就再给她送几次。 这么想着,见远处有人御剑而来,除了送信物的师弟,还有一个人怎么那么像长老呢? 待人下了飞剑,那弟子看清笑得灿烂到挤出一脸皱纹的,可不正是平日板着脸训诫他们的二长老吗! 「参见长老!」 二长老摆了摆手,让行礼的弟子闪开点,别挡道。 将玉佩双手奉上,道:「贵客啊贵客,您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越祎看这人熟稔的模样,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二长老横眉一扫旁边的弟子,道:「你们几个,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有人来了,磨磨蹭蹭的,现在才把东西送过来。贵客久等了吧?」 那几个弟子:「?」 冤啊。 他们每个都送到了,之前那些明明是你自己认不出来,怎么还推到了别人身上? 二长老,求你做个人吧。 几人敢怒不敢言。 越祎道:「东西太多,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信物,怪不得他们。」 二长老心思活络起来,听这话的意思,之前送来的全是魔尊给她的小玩意?除了给他看过的,这女子手上还有不少? 这该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啊! 连忙道:「不不不,怪我老眼昏花才是,宗门事务多了,看那些个物件都认不出来了,快请进。」 门口的弟子震惊地看着二长老恭敬地将人迎进去。 「不知魔尊是您的……」 越祎一听。 好傢伙。 她就说,分明是没见过,他先前那些话,让她以为她和这长老是失散多年的故交。 这焚煞门的长老是个人精啊。 「谈不上什么深交,只是偶有见面。」 二长老想着谦虚了啊,道:「您此番过来是要?」 「我有要事相告,却联繫不上魔尊,这才冒昧上门打扰。」 二长老有些疑惑,若是他想的那种关系,如何会不知道魔尊闭关? 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不知上次见到魔尊是在何时?」 越祎想了一下:「他去问道宗那日。」 二长老愣住,这焚煞门中除却他们几个老傢伙,可没人知晓这件事。 她这般清楚,看来就是他想的那样。 「魔尊回来之后就闭关了。」 「闭关?」 这就麻烦了。 此事说难不难,只要那魔修吩咐手下的人几句,将云雨宫的人煳弄过去就好了,或者他有闲心多管一些,直接把人堵在路上,打一顿更快。 忽然意识到,云雨宫老祖常年闭关,敢贸然前来要人,或许也是知道坐镇的魔尊闭关。 「您有何吩咐尽管说,不必拘谨,与魔尊在是一样的。」 越祎想了一下,道:「倘若云雨宫来人,请长老莫要大动干戈,也不要声张,将为首几人请到待客之所,再知会我一声,有劳了。」 什么? 云雨宫? 面上忙道:「不敢不敢,贵客放心,不知贵客该如何称唿?」 越祎不确定这长老知不知道细作的事情,又思及在云雨宫所经歷的,为免因真名重蹈覆辙,随口道:「坚明。」 二长老想到魔尊的名讳,悟了。 以二人的关系,有这名字合理,太合理了。 却不知阴差阳错,反倒招来了麻烦。 越祎睡了一觉,日暮时分,从一片花海中醒来。 「你就是父亲说的那个魔尊的贵客?」 越祎听到声音望过去,见是个穿着粉紫裙的少女,生得娇俏可爱,却盛气凌人。 少女看越祎回头,发现相貌平平,修为也才筑基,不禁心中不忿。 自己已经筑基大圆满了,样貌在门中也少有能比得上她的。 这人什么都不及她,凭什么能得到魔尊的另眼相待? 父亲还护着她,不让自己找她的麻烦。 闻言,越祎知道是那长老的女儿,难免娇纵些,自己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笑着安抚道:「贵客称不上,只是个外人,在魔尊心中还是焚煞门的弟子更重要。」 少女差点就要信了,想到父亲给她讲的内情,只觉得她是在炫耀:「你胡说!魔尊连名字都赐给你了!」 姓是一样的,名是一对。 少女心中直冒酸水。 越祎愣了一下,这魔门还有赐名字这一说? 再看少女神情时,越祎咂摸出些不同的味道。 这不会是魔修惹到的桃花吧? 第28页 正要解释,却见少女已经跑走了。 越祎有些无奈。 年少轻狂,就喜欢执着于这些情情爱爱的。 第二日,越祎得到消息,赶往前厅。 远远就见两拨人分列在两侧,二长老和花含烟各坐一边,身后都站着弟子,气氛剑拔弩张。 这二长老还是有些本事的,越祎听领她来的弟子说,云雨宫来了许多人,就在焚煞门之外,这长老却能将花含烟给劝进来。 花含烟勉强应付着二长老。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者,虽说焚煞门的老魔物们闭关了,但她家几个老祖也闭关了,此次带来的大能不多,彼此都不动手当然最好。 再开口已是退了几步:「那两个炉鼎我可以不要,但我宫中的两个弟子,尤其年纪稍长一些的那个,我是必须要带走的。」 二长老想起昨日越祎的话,莫不成说的就是她? 打哈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本来就是我们焚煞门的人呢?只是说可能,不一定对。」 魔尊的人,可不就是他们焚煞门的人。 花含烟一听,本来就是他们的人? 当日看到焚煞门的传送阵,她不是没怀疑过,但一个是云雨宫调/教出来的炉鼎,三个是绑来的正派散修,绝对不是焚煞门的人。 定然是焚煞门的贼子进来,掳走了他们。 且这老狐狸不打自招的说法,坐实了人就在焚煞门内,花含烟重重地放下茶盏,道:「我今日是一定要见到人的,至于跟谁走,让她选,如何?」 花含烟抬眸,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慢悠悠地走进来。 单看身形,她一眼认出,正是越祎! 看到人还完好,花含烟面色稍霁,道:「姐姐,你这脸……」 因越祎在焚煞门是易容,但与云雨宫之人相处时是真容,无论是何种面目同时见两拨人都不合适,索性戴上了面具。 「不小心伤了一下。」 却不知花含烟最宝贝的就是弟子们的脸,只道是她被焚煞门苛待了,又或许是因他人嫉妒,给她伤了,怒道:「长老可有什么解释?」 二长老有些疑惑,这昨天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花含烟也不指望得到焚煞门的回覆,又问:「你那妹妹,还有两个炉鼎呢?」 「妹妹在来这里之前与我走散了,炉鼎变成傀儡了。」 这些话,在双方听来都没什么问题,花含烟想着是炉鼎被焚煞门炼成了傀儡,她那妹妹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有昨日见过越祎的焚煞门弟子认出她的衣服,又听到声音,同身边的人道:「这不是二长老说的那个……贵客吗?」 自以为声音小,却哪里瞒得过花含烟,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是这长老掳的人! 一拍桌子,道:「老不知羞的东西!我还和你好声好气地说了这么多,原来抢我们云雨宫弟子的人就是你!」 二长老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且不说他干不出这事,即便要抢人,魔尊的人,他哪敢啊? 二长老身后的少女气得要拔剑,却被人拦下了,只能忍住,又给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 越祎瞧见,感觉到了那少女对自己的杀意。 来不及管她,越祎对花含烟模煳着事实道:「你误会了,我这脸是偶然所伤,与长老无关,焚煞门的弟子对我也很好。」 「姐姐,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在此处待得安心,不想回去了吧?」 话至嘴边被人抢先了,越祎语塞,又听花含烟道:「你被外物迷了眼,也情有可原,决定不在一时,我既来了,在此住个几日也无妨。」 二长老看看花含烟,又瞅了眼越祎,心中苦道,真是个烫手山芋啊。 就叫众人散了,带花含烟去客房。 越祎看那少女鬼鬼祟祟,招唿了一个弟子,不知去什么地方。 想了想,隐匿身形,提步跟上。 「等会郑师兄那边会拖住父亲,你去……之后把那女人就丢进师父的灵器中,定要把她的神魂也给炼化了。」 样样不及她就算了,还是云雨宫的妖女,听那人叫她「姐姐」,想来年岁不知道有多大了,才刚刚筑基,恐怕她根本不是心系魔尊,而是看上了魔尊的修为。 就因为她,父亲还要受人诋毁,她如何能放过那女人。 越祎离得远些,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是针对自己。 亏自己是金丹,隐了气息也不至于被发现,也是因为这少女只以为自己修为低,说话毫无顾忌,不然大难临头了还半点不知。 或许等不到云雨宫的人走,自己就没命了。 越祎不敢落单,连忙追上花含烟。 「我想回云雨宫。」 花含烟有些意外,见越祎唯恐身后有人追着似的,心知不可能这一会的工夫就想明白了,只可能是方才讲了那些话搪塞他人,以免引起焚煞门的疑心。 「姐姐想何时离开?」 「越快越好。」 没见到二长老,托门口的弟子带了个信,越祎火速跑路。 越祎醒着跟随花含烟回到云雨宫,一路上假装看着风景,实际在留意着特殊的标识,心中默默记住路线。 进了云雨宫的大门,花含烟带着越祎去了东部的禁地。 第29页 「此番波折,足以看出姐姐修炼之心坚定,对云雨宫也忠心耿耿,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姐姐可知这是何地?」 满目荒草萋萋,隐约有血腥之气。 「这里,是我云雨宫老祖们的埋骨之所。」 越祎顿时觉得毛骨悚然,看了一圈,正要说话,脚下突然泛起亮光。 周围的空间瞬间扭曲,裂开一个漆黑的入口,将越祎捲入其中。 独留花含烟一个人风中凌乱。 她只是照例带弟子来拜一拜…… 这人怎么还给她触动了云雨宫的传承印记! ? 第15章 云雨宫主 周围光线昏暗,越祎适应了好一会,才勉强看到些模煳的轮廓。 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修士的五感也会跟着增强,即便是在黑夜之中,金丹期的修士也能看清事物。 但此处显然有异常,她几乎被压制在一个未曾修炼的状态。 因灵力受限,想念个法诀照明都不能,无奈只能从指环空间中拿出个夜明珠,摸着嶙峋的石壁站起来。 后面无路,只能向前走。 越祎不知走了多久,看到有微弱的光,加快了脚步。 直到穿过一个狭窄的出口,豁然开朗。 像是一处祠堂,却少了些肃穆之感,雕樑画栋,饰物精巧,连角落都透露着奢侈的气息。 越祎顺着牌位一一看去,从万余年前至今,每隔数千年,就有个名字刻在此处。 前面的名字尚且没有前缀,直到五千年前的一个人名,开始刻上「云雨宫」三个字。 越祎猜测,这应当是云雨宫建立之初。 这后面的名字都有些熟悉,她曾在云雨宫的书中看过,是歷任宫主的名字。 只是这之前的,是按照什么来记载的? 心中思虑着,忽然看到面前凭空出现一个空白的牌位。 向左一侧,那牌位跟着她左移,再向右一挪,那牌位又紧跟着右偏。 越祎只能抬手,隔空提上「云雨宫越祎」几个字,加上了年份,就见那牌位飘落到了最末尾处。 「等了三百年,总算有人来了。」 越祎转头,正对上一张美艷的脸,明明只是静静地笑着,却让人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那眉眼间的媚态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不愧是云雨宫,多年前陨落的大能,只一缕残魂,也能如此动人心魄。 「小辈越祎,拜见林宫主。」 她在书中看过这人的画像,牌位也是紧挨着越祎的前一个。 上一任云雨宫的宫主,林九嫣。 「在我面前,还要带着面具吗?」 「不敢。」 越祎摘下,想着好像还有个易容来着,却听林九嫣道:「好相貌,还是金丹期,不错。」 越祎心头一惊,看来易容和隐匿的法术都失效了。 「我当日定好传承的条件之后,还真未想过能进来这么个样貌和修为都让我满意的弟子。」 见越祎好奇,林九嫣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曾有个徒弟,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名字还是我取的,」想起来美好的回忆,林九嫣眸光柔和了不少,「她喜欢四处玩闹,时常和我那些师侄们一同出宫。」 越祎认真听着,看来那时候的云雨宫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有次回来,她带了一个男人,告诉我说,找到想要相守一生之人了,不愿再与他人修合欢功法,也不愿再採补。」 「是个焚煞门的弟子,那时的云雨宫远远不及他们,结成道侣都是高攀……我那徒弟又性子执拗,我拦不住,只能让人带走了。我原以为他们会过得很好,谁知再见到我那徒弟之时,才知道错得离谱。」 林九嫣闭眼,平復下心头的怒意和悔恨,中间隐去了一段,道:「我去找焚煞门要说法,好在那坚今老魔物是个要脸面的,容不下那几个害我徒弟的腌臜东西,一应杀了。气是出了,可我那徒弟回不来了。」 「我熬了几百年,心中始终有结,难以勘破,终是到了大限。只余下神魂守在此处,想来如今距离当年的事,也有七百年了吧。」 林九嫣望着越祎,道:「此处这些都是歷来接受传承之人的名字,上一任手握传承的人殒命前,会定好下一个继承之人需要何等条件。」 「殒命前……那飞升的前辈们呢?」 「没有飞升的,传承每次只会给一个人,若有飞升之人,来不及给后辈留下传承,早就断了。或许是因为我们杀孽太重,连天道都不肯承认吧,」林九嫣笑了笑,道,「你可知,我定下来的下一任接受传承之人,要具备何种条件?」 越祎摇头,这人的心结是她那徒弟的死,自然是要规避此事,但问题在于,于她而言,这件事的错因究竟为何? 林九嫣轻声道:「是无情。」 一瞬间,越祎仿佛有种被窥破道法的错觉。 是了,若这宫主认为她那徒儿最大的错因不是遇人不淑,而是不该动情,选下一任继承之人时自然会找无情之人。 所以自己的无情道才会得到传承的认可。 林九嫣嗤笑道:「谁能想到,这云雨宫中的弟子一个个的都是私情未了,就这么一个要求,生生卡了三百年,才等到你。」 越祎有些心虚,她不是云雨宫的弟子,若是她想等到符合要求的,可能还要再卡个几百年吧。 第30页 「我也知晓云雨宫的弟子们修炼之心不稳,那件事之后,我就定下了宫规,所有弟子不可妄动私情,合欢功法修练至第七重之前,不许随意出宫;达到第七重的弟子,出去也须记录在册。护宫阵法也略改了一下,传讯与传送阵一律不许,以保证所有人在宫内安心修炼。」 越祎瞭然,原来如此。 也难怪会想出掳人进来充当弟子的法子。 按照宫规修炼到第七重,少说也要有几百年,性子早被磨平了。 幸亏他们三人能碰在一起,还破开了阵法,不然等到被允许出宫之时,外面怕是已然变了模样。 林九嫣的残魂已经很虚弱了,又给越祎讲了许多事,想到最重要的事情,指尖一点越祎额头,一道功法出现在越祎的识海之中。 即将消散之际,看了一眼越祎体内的情况,疑惑道:「奇怪,元阴竟然没有泄尽。」 越祎心头一跳。 「这四个元阳倒是有意思,绕在你这土系灵根附近,还有些像五灵根,」林九嫣笑道,「你这炉鼎和双修对象的能力不行啊,少说都有四个了,还散不尽元阴,不如换了吧,本是快活之事,何必委屈自己。」 越祎还在思考林九嫣前半句话,猝不及防听到后面的,因与云雨宫弟子相熟久了,一下就明白了林九嫣的意思。 这误会可就大了。 「其实……」 林九嫣来不及听越祎的解释,打断道:「我马上就要走了,看你这元阳没有融合,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越祎只觉得一股磅礴的力量闯入识海,在体内拼命拉扯。 越祎的头上渗出冷汗。 易容和隐匿的法术在此处都不能施展,林九嫣看到的肯定是她体内最真实的情况。 她能理解残魂虚弱,会看错也正常。 但她真的是五灵根啊! 此前因破五行阵,土之灵力被打回了体内,她旧伤未愈,土灵根看起来引人注目了些,被以为是土系单灵根;至于林九嫣口中的四个「元阳」,应该是她另外的四个灵根。 这股力量是要助她把灵根当元阳吸收了吗? 会出人命的! 越祎勉强压下/体内打成一团的力量,总觉得林九嫣给出的灵力里面还有些什么东西,让她的丹田处微微发热。 在云雨宫中多有不便,未免暴露她修炼的路子,还是将异样压了下去。 但她清楚,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花含烟在禁地之外等得焦急。 按理说,入宫百年方可来拜禁地,除非是修炼之心已然稳固,对云雨宫的忠心比修炼之心还稳固,才能提前入内。 若非此次焚煞门一行,花含烟看到越祎如此坚定,也不会提前带她来。 谁料这人一进门就得了传承的认可。 她已经吩咐守在禁地门前的弟子,去叫了云雨宫身居要职的弟子们一同来此。 于是,越祎一出来,就见面前哗啦啦跪下来一片,衣着统一的弟子们齐声高喊:「参见宫主!」 越祎退了两步。 花含烟适时解释道:「姐姐不知,这是我们云雨宫不成文的规定,得到传承认可的人,即为新一任宫主。」 越祎心道这云雨宫行事也太草率了。 「姐姐的脸?」花含烟凑近了,发现越祎的脸依旧是之前那般,并无损伤。 越祎出来之前隐藏了境界和体内的情况,也想好了说辞:「传承之力给医好了。」 花含烟露出笑意,如此就太好了。 之后,越祎推拒不得,只能接下了云雨宫的事务。 此前因传承一直无人,花含烟只能代为处理云雨宫的杂事,如今落得清闲,不由嘆道:「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就觉得面善可亲。」 想到再也不用操心云雨宫里里外外的事,她看到越祎就更觉得面善可亲了。 又过了几日,花含烟因事要出云雨宫,越祎知晓自己也到了离开之时。 她已经看完了识海中的功法,至于那股力量,蛰伏在体内始终是个隐患,等出去寻个僻静之所,好好梳理一下。 于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长信,放入花含烟的居所,又与守在南门的弟子打了声招唿,佯作出去散心。 长信有两部分,一是传承的功法,二是她修改的宫规。 传承的功法也是一部合欢功法,但与云雨宫弟子修的功法路数不同,且多了第十重,威力与天阶功法相当。 这功法颇有些邪性,越祎将它刻在玉简上之后,指尖的火焰跳跃又熄灭,有一种想要彻底毁掉的冲动。 直到思及自己本就不是云雨宫之人,如今却要断了人家的传承,如何能做这种事? 也是这时,才顿时醒悟。 这功法有异! 她竟险些被它影响了心智,生出了独占的心思。 难怪这功法不会同时被第二人掌握,唯有上一个接受传承的人殒命,才会想着予以他人。 越祎在信中将功法删改了一番,只留下了双修之法,将採补之法废除了。 炉鼎的存在本就不合理,因修士的贪慾,不知有多少炉鼎被採补至死。 修炼此法的人未有飞升者,究其原因,与其说是林九嫣口中的「杀孽」重,更可能是採补炉鼎折损他人的命数,易生心魔。 如今人人修这传承的天阶功法,不必採补,也能有之前的修炼速度。 第31页 修改的宫规有三条,其一,散去炉鼎,严禁採补;其二,只可招收弟子,严禁掳人,并将不愿留在云雨宫的弟子放走;其三,弟子要避宫主名讳,不可提及,不可画像。 最后又留了些勉励花含烟的话,让她继续代为处理宫中事务,自己去云游一番,不日即可相见。 ? 第16章 秘境开启 越祎从云雨宫出来,回了自己在求如山脚下的住处,又给句尘传迅报了平安。 刚把消息送出去,就感到指环微热。 越祎以为是魔修的传讯符,等了一会却未见它飘出来投下虚影,仔细看去竟是追踪符。 坚今的真身出现在她面前。 坚今一反常态,似乎有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很是沉默了一会,才道:「坚明?」 越祎:「……」 公开处刑。 「你为何会同云雨宫扯上关系?」 越祎讲了如何被抓,怕给那三人招来麻烦便只字未提,只说是自己偶然跑出来,云雨宫的弟子追得紧,情急之下画了个假传送阵煳弄过去。 「我没想到云雨宫真的会去要人,又联繫不上魔尊,情急之下,自作主张,去了焚煞门。因怕真名传出去,提前暴露了细作身份,坏了魔尊大计,才编了个假名字。」 坚今听着越祎的解释,当真是有理有据,还十分谦卑,让人挑不出错处。 嘴角带起温和的笑意,在越祎对面坐下,道:「所以你是以我焚煞门作挡箭牌,又借本座之势混入了我门中,还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好大的胆子啊。」 倒也是真的聪明。 坚今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在云雨宫待了多久?」 「几个月。」 坚今逐渐收起笑容。 「他们可有给你什么炉鼎?你有没有碰他们?」 越祎心中升起一丝不悦,她兢兢业业地当棋子,此番能脱险,还没有暴露身份,已经尽到了自己应尽之责,这人却揪住这些有的没的,想要插手她的私事。 没有听到回答,坚今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道:「越祎!本座在问你。」 越祎倒也不惧,语气不卑不亢,委婉地提醒他管得太宽了:「纵是迫不得已,尝了几个送上门的小甜点,于魔尊的大业也无碍吧?」 坚今扣住越祎的手腕,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焚煞门的人,和他们云雨宫不是一路。那些个炉鼎你想玩就玩了,既已离开,就断了联繫。」 越祎见他眼睛看不见还能抓得这么准,看来平日里没少招惹小姑娘,又听到他的话,有种被侵犯到领地的感觉,挣开手腕,道:「魔尊还是先管好自己那群莺莺燕燕吧,你可知我为何会跟着云雨宫的人走?骗过云雨宫的人,再从焚煞门脱身,岂不是更为妥当?但当时的情形却是,我若不跟着云雨宫的人让他们护住我,怕是命都要丢在焚煞门。」 坚今一愣:「什么莺莺燕燕?」 他何曾沾过情爱,身边又何曾有过什么人? 越祎从来不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凭什么要因为这魔修的情债而让她受累,本就该他自己去处理。 于是也不隐瞒,道:「那二长老的女儿,她当日要做什么事,你回去一查便知。」 坚今想说自己同她没什么关系,但想到越祎那堆不知名的炉鼎,有些气恼。也不再解释,只待回去查问一番,当下起身便要走。 「魔尊且慢。」 坚今心道,她若是低一下头,要他原谅她也不是不可以,那些炉鼎也能勉强…… 「那『帝女泪』的消息,魔尊忘了给了。」 坚今:「……」 这女人倒也不必如此尽职尽责! 坚今留下一张图谱,甩袖离去。 越祎摇摇头,这魔修还真是喜怒无常,她本着在其位谋其职的原则,提醒一声,到底是为他办事。 结果这人还与她置气。 之后接到句尘的消息,说这几日秘境将开,自己有事缠身,倘若没能赶到,让她先进秘境。 越祎便收拾了一下放在客栈的东西,将秘境中可能会用到的物件放入指环空间。 闲下来想梳理一下那股力量,它在越祎体内待得久了,像生了灵智一般,学会了躲藏,越祎如何都抓不住它。 最初是想把它逼出体内,耗费了许多力气也没成,越祎只能转换思路,从中引出了一缕炼化为自己的灵力,再吸收掉。 越祎看到修为凝实了一些,却如同那日一样隐约感到丹田微热,且骨头酸软,只好停手。 今后有的是功夫与它慢慢耗,时不时炼化一些,积少成多,总有耗尽之日。 小秘境开启之时,正是凌晨,天色未亮。 越祎听到宗门的传召,瞬间惊醒,召出飞剑跟上队伍,与众人一同停在半山腰。 已经有许多人等在此处,都是成群结队,偶尔有几个人与人群相隔而立,想来是散修。 空中圆形的巨大入口正在逐渐成型,边缘泛着橙红色光芒。 越祎听到身侧的长老问:「还有几人未到?」 有弟子回答:「人数清点完毕,还有三人未到,除了大师兄联繫不到,另有两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只见入口处光芒大盛。 等到灵力波动稳定了些,众人御剑飞入。 第32页 一入秘境,灵力的威压瞬间袭来,越祎有种被从头窥伺到脚的错觉。 应当是这秘境在甄别来者是否是道修,以及境界是否在金丹期与元婴期。 待通过窥探,越祎踏着剑落到实处,环顾一圈,没有看到与她一起进入秘境的问道宗众人,应当是被秘境之力阻隔,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越祎拿出魔修给的图谱,上书「帝女泪」生在高山之巅,冰泉之上。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是平地,只有野草疯长,夹杂着零星的野花,偶有生得高的事物也是巨大的古木,不曾有什么山峰,更不见水源。 越祎想到可在此滞留四十九日,这才第一日,并不着急。 于是收回图谱,提起佩剑,一路上注意着周围的环境,看到有珍贵的草药就放入准备好的空瓶中,有巨型灵兽的脚印就远远避开。 如此过了些时日,越祎来到一片丛林,地面松软,空气中浮动着甜腻的气息。 走了一段路程,周围景物忽然变换,现出许多人影,有问道宗的年轻弟子,有她这些年在大小宗门见过的修炼奇才,越到后面越熟悉,先是近来结交的风羲、玄溯,之后是同门师兄、白钰、句尘,再之后…… 越祎看到了前世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那群人,有自己信得过的臣子,也有与她争权的越疏、越桓。 这些人无一不笑得温柔,深情地望着她。 越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往前走,直到看到了,皇位。 若说之前,她猜到这是在试她的无情道心是否坚定,毕竟这些人虽样貌年岁不同,与她相识的时间不同,却无一例外都是姿容出色的男子。 看到皇位她有些不解了。 这是看她对人毫无反应,想另闢蹊径? 越祎静静地站在一旁,抚了一下扶手,剎时,皇位幻化成一个身着明黄色衣服的少年,她没有收回的手就放在那少年的脸上。 她在进来之前看过许多有关小秘境的记载,自然知晓此类幻象该如何破。 但看着面前的人,越祎没有立刻破开这幻象。 她从未动过情,也没有试过无情道法的底线在哪里,是以,她格外好奇,若是道心不稳,无情道会给她什么样的反应。 她早就想要一试,但在外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但凡对方是个活蹦乱跳的人,若她不小心玩脱了,再看到那人难免心生波动,恐会影响她的道心。 此处的幻象,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于是越祎微微俯身,看着幻象显现出来的陌生少年,默念着,自己要分给他不同于常人的一点偏爱。 正在这时,识海中的蓝色道法重重一跳,越祎的神魂如同被刺了一下。 连忙起身,抬手破了幻象,越祎揉着额头。 真狠啊。 她只是想了一下,情字都没沾到半点。 难怪少有人敢修这无情道。 越祎安抚好识海中的道法,一睁眼,冷不防看到个人,险些以为幻象还没有破。 是前不久与她分开的,玄溯。 玄溯目光还是一贯的疏冷,看着越祎周身的气息,皱眉道:「越祎,你的道心不稳。」 她刚出幻象之时,道心是紊乱的,之后又恢復了正常。 但他看到了,就忍不住在意。 越祎倏地抬头望向玄溯,道:「你怎么知道?」 玄溯抿了抿唇,道:「我看得到世人修的道,也能看到世人的道心。」 越祎心头大骇,一个人修的何等道法,虽说不是完全不能让人知晓的秘密,但除了身边亲近之人,一般不会告知。 若是暴露了道法,容易让对手找到弱点。 这玄溯,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逆天的能力? 忽然想到他来找自己和南轻素结盟那次,问:「你找到我和南师姐一同逃出云雨宫,也是看到了我们的道心?」 「不错,唯有你们二人道心极稳。」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视你为祸患,将你杀了?」 「你不会。因为你修的是最坦荡的无情大道,不会有偏私,也不会有执念,更不会对一个人有太重的恨意。」 玄溯眼中似乎有一丝笑意,在人想要细看之时,又隐入无尽的蓝海之中。 「我有些好奇,你修的是什么道法?」越祎随口一问,也不指望对方告诉她。 未曾想,玄溯对她毫无隐瞒。 「我修的也是无情道。所以,我清楚除却动了想要改修其他道法的心思,要如何才会引起无情道心不稳,」玄溯认真地望着越祎,道,「无情道选定一个人不易,修士踏上无情道这一途更不易。越祎,莫要动情。」 ? 第17章 混沌灵根 「多谢提醒,」越祎笑了笑,「也希望玄溯师弟莫要动情。」 「我不会,没有可阻我飞升者。」 他一直有种感觉,自己是为了追寻什么东西来到这里,即便暂时滞留此界,并不妨碍他日后归位,他的修炼也必定一路顺畅。 越祎看着玄溯,能如此傲气地讲出这些话,仿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却莫名不让人讨厌。 只因他太自然了,好像生来就在云巅,所陈述的也不过是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你看到道法的事切莫随意告诉他人。」 第33页 「嗯。」 此事除了穹古阁的长老偶然知晓,他就只告诉了她。 越祎正要开口,忽然身形一晃,连忙将剑插入土中,才勉强稳住。 此处的气味有问题。 这甜腻的味道能引人心生幻象,她破了幻象,本该对她再无影响,但因站得久了,吸入了太多,竟唤醒了体内那股力量。 且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它。 不只丹田发热,那热气已经传遍了全身,四肢软得用不上力气。 「越祎!」 越祎抬头,却是让玄溯一惊。 她被熏得面颊透粉,眸光潋滟,眼角也泛着红,一副情动的姿态。 越祎咬了下舌尖,头脑稍清醒了些。 这力量是为了助她融合吸收元阳,她体内没有,眼前却有个大元阳晃来晃去,它自然是察觉到了,如何能够安分。 「离我远些,我体内有云雨宫大能留下来的力量。」 玄溯略一想,就能猜到云雨宫留下的力量与什么有关,联繫到越祎的反应,面色微变。 越祎凝出法诀,将触觉强行切断。 自觉稍好了一些,见玄溯还在,道:「还不离开,是觉得我能一直保持清醒,不会对你生出什么念头吗?」 声音还有些无力。 玄溯道:「若定要与人双修才能解决,我可与你一试。」 越祎诧异地看着他。 这人在说什么? 「你我都是无情道,道法之力自然不会相冲,且这种事……两个修无情道之人最为稳妥,不会生出多余的心思。」 越祎听到他的言论,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越祎轻轻地靠着灵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愿。」 见玄溯目露疑惑,越祎道:「若是水到渠成也就罢了,男欢女爱露水姻缘,随心即可。但若是受外力所迫,我又向它妥协了,恐怕今后难以释怀。」 玄溯沉默了一会,道:「你这些话,像是个合意道会讲出来的。」 「我宗内的大师兄修的正是此道,许是一起待得久了。」 玄溯却觉得她本性就该如此。 「玄溯师弟可知附近有什么苦寒之地?」 切断感知不是长久之计,那力量既然搅得她体内燥热非常,那她就给它降降温。 「向北二十里有冰泉,随我来。」 二人停在一处洞口前,越祎看到从中渗出来的寒气,没有丝毫迟疑,御剑飞入。 途中开启了触觉,因寒意彻骨,只要与玄溯隔得远些,体内的力量不会反应太激烈,在尚且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山洞最深处是一泓寒潭,上方的冰泉之水滴落至此,经年累月,方才形成。 越祎收起剑,跳了进去。 玄溯看了一眼,在岸边提袍席地而坐,为越祎护法。 越祎忍住丹田的烫意,开始吸收那力量。 只吸收了一点,已被折磨得出了一层汗,再接触到冰泉之水,又冷得打了个哆嗦。 那力量绕到灵根附近,不再跑了。 越祎对它的忍耐度也到了极限。 你不是想要融合吸收元阳吗? 既然你的主人能把灵根当成元阳,那你也可以。 越祎脑中回忆着传承的功法,按照它的路子进行调息,又借了双修后融合灵力的方法。 越祎将那力量抽离出一部分,淬鍊之后,用以修补此前破五行阵受到的创伤;余下的力量作引,牵出灵根,将它们拢成一团,强行压缩。 灵力按照传承功法的方式游走,五个光团相互交缠,彼此融为一体。 玄溯看清越祎在做什么,目露震惊。 此时寒潭已经以越祎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四周的灵力疯狂向她涌来。 更有天地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山洞,补上空缺。 玄溯本想为越祎护法,随着罡风平地吹起,不得不撑开屏障,把自己护入其中。 山洞之外,方圆几百里地动山摇,附近的灵兽和修士感到危险,连忙向远处逃离。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虚影,仿佛要将天地吞噬。 秘境外,守在入口的长老们打坐调息,准备接应出来的弟子。 忽然感到灵力异动,抬头一看,见天昏地暗,上方劫云满布,雷声轰鸣,似乎是要阻拦什么出世。 有人玩笑道:「这是有人在秘境中飞升吗?」 心中却十分清楚,这秘境只有金丹和元婴期能进,又哪来的飞升? 只是这威压不是仙器出世能有的,足以媲美飞升了。 更何况这还是被秘境阻隔之后泄露出来的威力,究竟是什么怪物要甦醒了? 调息灵力的最后关头,玄溯见越祎有些后继无力,犹豫了片刻,也跃入了寒潭之中,站在越祎对面,结出法印,双掌将灵力缓缓推出。 越祎识海中的无情道法感受到玄溯的灵力,愉快地转了一圈,引导着灵力绕过越祎的经脉,将紊乱的灵力尽数收拢。 暴动逐渐平息,天地灵气也各归各位,一切安静下来。 越祎将灵根融合完毕,林九嫣留下来的力量也已经耗尽,余下丝丝缕缕的桃色气息,沉入越祎的丹田。 越祎猜测这大概就是始作俑者。 她之前觉得有异,这力量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灵力,就因为掺入了这些气息,让她总有种想吞了他人元阳进行融合的冲动。 第34页 于是探出灵识,碰了一下丹田,那桃色立刻在体内四散开来。 越祎等了一会,没察觉到什么异常,便睁开了双目。 玄溯一直注意着越祎的变化,见她睁眼,不过对视了一瞬,顿时有些目眩神迷,心中升起几分异样。 闭了闭眸子,知晓这不是越祎本意,道:「那大能给你的力量中,应当还有她的魅功。」 「魅功?」 「合欢功法修至最高重,可自成魅功,等闲的修士信念不坚,难以抵住双修的诱惑,」玄溯见越祎专注地望着他,别开眼,道,「你先将它收一收。」 越祎将它压回了丹田。 见越祎收好,玄溯道:「你可以将它弃掉,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或者收为己用。」 越祎思考片刻,觉得不失为一大杀器,她自然不用找人双修,但生死关头若有法子让人晃神,或许可以争得一线生机。 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可以一用。 「多谢。」 玄溯摇头:「我未曾帮上什么忙。」 他提出双修,她拒绝了;灵根是她自己融合的,他只是助她稳定了气息。 越祎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只觉得通体舒畅。 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悦耳的男声。 「师妹?」 来人玉冠锦袍,腰佩长剑,正是句尘。 句尘是循着异动来的。 一众修士和灵兽避之不及,四处逃窜。 他觉得有意思,便逆着修士和兽潮往回跑,以为会看到什么宝物出世。 结果转过一个角落,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方寒潭,还有两个人在水中相对而立。 一个是穹古阁的玄溯,另一个,是师妹。 越祎髮丝有些凌乱,眉眼带着餍足。 句尘莫名觉得心神被刺了一下,怒而拔剑,剑尖直指玄溯,语气森然:「你对师妹做了什么?」 「他在此为我护法,」越祎看出句尘误会,解释了一句,向他分享自己的成果,笑道,「大师兄!你看。」 玄溯见她对着她那师兄笑得毫无防备,眸光微闪。 越祎的手上现出五个光球,不停地旋转变幻,正是她的水木火土金灵根,闪烁着蓝绿红黄白五种色彩。 越祎心念一动,光球合为一个,颜色也转化成最深沉的墨色,一眼望去,有种神魂都要被吸入其中的错觉。 「这……」 句尘忽然明白了。 难怪会有那么大的动静。 这小师妹把灵根给融合了! 句尘扬起笑容,不愧是他句尘的师妹,够疯! 句尘听越祎叙述完经过,捏了一把汗,实在是惊险,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灵根能够顺利融合,是天时地利人和,先有天阶功法的路数,又有大能的力量作引,再加上冰泉之水,将进入越祎体内的灵力进行了过滤,不至于气息太杂走火入魔。 最重要的,是师妹的五灵根生来均匀,没有哪个可以占到优势。 句尘想到越祎此前修炼受阻,道:「五灵根修炼缓慢,是因吸收的天地灵气分散成五份,自然比不上少灵根进益快。如今师妹将它们融合,修炼速度可有变化?」 越祎点头,她方才试过了,运行功法时只觉得灵力充沛。 句尘笑道:「如此甚好,回宗之后看能不能再挑个道法,若是可以,修炼必定能够一日千里。」 「好。」 第二道法,倒是她没有想过的。 「这灵根可有名字?」句尘问道。 越祎看向玄溯。 玄溯明白越祎的意思,摇头道:「穹古阁通晓修仙界轶闻,却从无融合灵根的记录。」 越祎试着与手中的光团心意相通。 「它叫混沌,」越祎目露思索,「天地初生之际,混沌分出五行,五行衍生万物,如今我将五行重合混沌,乃是倒行逆施,难怪能感受到天道阻我之力,幸而身在秘境之中,雷劫噼不到此处。」 如此逆天之行,少了一丝一毫的巧合,都不能成。 ? 第18章 帝女泪 「属实不易,只是你们还要泡多久?」句尘忍不住提醒。 二人从水中上岸。 句尘见越祎湿透的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不由轻咳一声,背转过去。 越祎施了个除尘诀,又以灵力烘干衣服,向玄溯道:「玄溯师弟接下来要去何处?」 「我已经在秘境拿到想要的东西,碰到你时,原本是打算出去的。」 句尘一听,原本? 怎么,现在是有意要同行了? 于是出声道:「早些出去也好,这小秘境也没什么好逛的,我们就此别过吧。」 玄溯看着越祎,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句尘见他犹豫的样子,嗤笑出声:「师妹有我护着,总归比和你一起安稳些。」 这秘境之中没有几个人比他修为高,有他在可以横着走了。 玄溯看出越祎不像有挽留之意,道:「有事传音给我。」 「嗯,一切小心。」 玄溯走远了,句尘才道:「师妹什么时候与他如此相熟?」 拉拉扯扯黏黏煳煳的。 越祎听出了句尘方才语气中幼稚的针对,笑道:「师兄才是,今日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有什么恩怨。」 第35页 「我就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句尘倒是毫不隐瞒,道,「祭天大典那日也算上吧,一直盯着你看,准没安什么好心。」 越祎想着以玄溯的行事,应当是那日看到了她的无情道心,对修同样道法的人多关注了一些,也没什么。 但这话定然不能给句尘讲,他若知道了,必定是要好奇去深究,恐会给他和玄溯都惹来麻烦。 「师兄可有想去的地方?」 「去哪里随你的意愿,我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没什么好玩的,若不是因为你,这次我也不会来。」 「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不必一直护着,」越祎有点无奈,「你看这次云雨宫和焚煞门的事,没有师兄,不也能摆平吗?」 「可是我想。」 越祎感动于句尘对她的照拂,道:「现在师兄护我,等我实力强些,换我护住师兄。」 闻言,句尘只觉得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欢喜,即便越祎可能只是随口一说,道:「那说好了,一言为定。」 「好。」 越祎拿出了图谱,与句尘同看。 「这就是魔修让我取的东西,名为『帝女泪』。」 「不曾听过,但既然说在『高山之巅,冰泉之上』,而这寒潭又是冰泉之水,想来就在附近。」 越祎望了眼洞顶,上方仍在向下滴着水。 「我们顺着山洞向上,先找到这水的来处。」 于是两人出了洞口,御剑攀到高处。 只见山顶仿佛被平整地削去,四周都是积雪,只有中心凹下去,形成一个圆池,不断有积雪融化,混合着灵气汇入其中,再沿着石缝渗下去。 句尘道:「此处我来过,不曾见过有什么灵草。」 越祎也没有看到有活物生长,又见景象奇异,道:「这么冷的地方,积雪千年都未必会化,为何这雪会从中间开始向外融化?」 句尘皱眉,修仙界怪事不少,他此前不曾想过,莫非…… 「这中间有什么东西。」 句尘试着施了一个空间法术,若在别处,缩地成寸,可瞬移至百米之外,但是此处却被限制住了。 「有大能另开闢出的空间。」 越祎将自己的灵根唤醒,先前她就察觉到它想要吞什么东西,道:「去吧。」 混沌灵根立刻飞出去,片刻之后回来,向越祎「哇」地吐出一个符箓。 句尘拿起,道:「是空间的封印符。」 再次运转功法,此次周围的空间有了反应,池水如同被利刃噼开,向两侧让出窄小的通道。 二人提剑入内,那通道随即关闭,水面又恢復了正常。 外面极冷,这空间之中却截然相反,越向里走越热,二人以法术护住神魂。 「这么热,难怪积雪会化。」句尘走在前方,一面注意着是否有什么危险,一面与越祎说着话。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来到了最里面。 只见中心有一块巨石浮在空中,颜色深红,大致呈倒立的锥状,其上有一颗圆滚滚的红色珠子。 句尘总觉得心里毛毛的,这地方给他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转头见越祎有些失神地看着那红珠子。 「师妹,你怎么了?」 越祎摇头,她也不知。 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抬脚向前,竟是连防御的法术都撤了。 句尘追过去。 他靠近这珠子就觉得滚烫异常,好似神魂都要被灼伤,却见师妹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越祎在句尘惊恐的目光中,伸手戳了一下。 那红珠子如同活了一般,飘到上空,幻化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凤凰……」句尘眯眸。 这世间居然还有凤凰的残魂。 残魂绕着越祎飞了一圈,停在越祎身边,乖顺地伏下身子。 「小心!」句尘提醒道。 「她不会伤我,」越祎抚着残魂头上的羽毛,道,「为何会被困在此处?」 残魂仰头,发出一声悽厉的长鸣,有血泪从眼角滴落。 一落到地上,即生出赤红的叶,又颤巍巍地结出一朵花,花中悬着一个水滴状的事物。 句尘恍然,原来这就是「帝女泪」。 残魂贴着越祎的掌心蹭了蹭,又化为珠子,沉入越祎眉心,缓缓消失。 「师妹?」 「她让我,带她回家。」 「回家?家在何处?」 越祎指了指,道:「上界。」 自己本就不是此界之人,这凤凰能如此信任她,或许她也与上界有几分联繫。 越祎看到脚边的仙草,从指环空间中拿出一个空的玉瓶,小心翼翼地将它摘下,放入其中。 二人在秘境中转了几日,找到了不少珍贵的灵草,越祎几乎将带来的玉瓶装满了。 求如山小秘境中除却灵草,灵兽种类也多,但如今越祎没有品阶高的本命灵剑,不打算着急契约灵兽,见远处的灵兽幼崽憨态可掬,因心情放松,便多看了两眼。 句尘以为她眼馋得难受,宽慰道:「灵兽的事情不急,一百五十年之后众剑大会,只要拿到好的名次,可去天剑谷挑选灵剑,之后随便师妹想抓什么灵兽。」 之后二人离开了秘境,句尘给长老报备了一下,就与越祎一同回了客栈。 第36页 转头想说句话,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道:「师妹,你易容干嘛?」 「躲人。」 句尘想到越祎两次从云雨宫脱险,之前体内还有云雨宫大能的力量,虽然与他讲的时候只是一笔带过,但也能想像到其中的艰辛。 二人没有回二楼的房间,而是坐在一楼点了些吃食,尝了几口灵兽肉,越祎道:「不错,肉质鲜美。」 忽听旁边的几名修士在说着近日的见闻。 「这云雨宫真是流年不利啊,也是邪门了。」 「可不是,就说那水底吧,无端跑出来那些个灵兽,听说把宫内搅了个天翻地覆……」 越祎微惊,见句尘饶有兴致地听着,笑得灿烂,十足十的幸灾乐祸。 想起句尘之前不知道跑去了何处,连秘境开启都没赶上,不由猜道:「该不会是师兄?」 句尘但笑不语。 越祎心道果然,又听旁边继续聊着。 「……不止呢,之后不是清音谷还去了吗,说云雨宫抢了他们的弟子,还偷了他们的琴,气势汹汹地带着隐空谷的弟子破了阵,云雨宫大能出关都没用,少不了一顿揍。」 「穹古阁是在清音谷走之后去的,说是他们的弟子被云雨宫抓去当炉鼎,带着焚煞门一起,又把他们打了一顿。」 「这焚煞门怎么还掺了一脚啊?」 「不知道,好像不是之前讨要弟子那个事了,是他们魔尊说云雨宫的炉鼎们教坏了他爱徒,可哪里听说过他有收徒啊?真是奇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云雨宫此番可是吃了闷亏,宫主都换了,听说还改了宫规,不但放了不情愿修合欢功法的弟子,连炉鼎也一併放出来了。」 「还算做了件好事。」 「哎,说不准是被揍怕了呢。这宫规啊,听说之前就下来了,是几个老傢伙非拦着不让,这些大宗门一闹,才知道抢人抓炉鼎的坏处了。据说有大能重伤闭关之前,还在念叨着什么『新宫主高瞻远瞩』,『宫规有理』云云……」 越祎放心了,她之前怕只有最后一条能推行下去,如今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云雨宫这些年可是神神秘秘的。」 「都是听被放出来的修士说的。」 「话说这新宫主是何人?可是如今美人榜上有名的那几个?」 「嘶——这倒是没听过,问那些被放出来的人吧,也只会摇头,说什么『不可说,不能说』,让画张像都不愿。」 「想来平平无奇……」 越祎隐去嘴角的笑意,见句尘看了她许久:「?」 句尘挑眉:「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这行事作风像一个人呢?」 这回换成了越祎但笑不语。 句尘拿着茶盏的手一抖。 难怪要躲人啊,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弟子出逃的问题。 云雨宫新宫主撇下全宗门的人跑路,若哪天被发现是问道宗弟子…… 句尘笑了,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 第19章 万道齐鸣 小秘境关闭后,问道宗众人跟随长老坐上灵舟,回了宗门。 越祎御剑回到落秋峰,看到同门师兄楚冠正站在树下,似乎等候已久。 楚冠抬头望见她,惊喜道:「小师妹!」 「楚师兄。」 「小师妹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日子大家都很想你,如果不是师姐师弟他们闭关未出,定要一聚才好。师妹出门在外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越祎笑道:「不曾有什么危险,师兄不必担忧。」 楚冠瞧见越祎的笑颜,莫名有些紧张,想起此行的目的,忙拿出一柄灵剑,道:「上个月师父出关了,听说你步入了金丹期,特地让我把这灵剑交给你。师妹别看它朴实无华,这可是一柄上等低阶灵剑。」 越祎接过,心情有些复杂。 除却天生地养的仙器等阶无法估量,炼器大能铸造的灵器,上等高阶已是极好,上等低阶仅次一点。 能将上等灵器大方地送予弟子,这样的师父可以说是世间难寻,可偏偏又从未指引过他们的修行,除却慕绮思和楚冠之外,其余弟子一概不见。 想到之前慕绮思提过颜秋有难言之苦,越祎也不好多问,道:「还请楚师兄代我向师父道谢。」 楚冠点头,道:「小师妹不如试一下此剑如何,可还称手?」 越祎将剑拔出,以灵力注入其中,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树上飘下的落叶被剑气从中断成千丝绿意,缓缓落在二人身周。 楚冠看着,一时心跳得有些快,又想到越祎修的道法,心情瞬间跌落至谷底。 句尘协助长老们将往返用的灵舟停靠好,就跑来了落秋峰。 正好看到越祎在试剑,瞥到旁边楚冠的表情变化,微微眯眸,出声道:「师妹。」 楚冠本就心情不妙,见有人来找越祎,刚好开口离开:「小师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 句尘双臂环在胸前,懒懒地向后一靠,倚住树干,道:「师妹何时去挑道法?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能否有人可以修成第二道法。 越祎原本看天色/欲雨,打算另选日子去,见句尘比自己还着急,笑道:「我先回屋放下东西,我们再一同去万道渊。」 第37页 「那我在此处等你。」 越祎回到住处,先以法术将落满的灰尘清理干净,然后从指环空间中拿出玉瓶,排成整齐的几列,只觉得此行收穫颇丰。 时隔百余年,越祎与句尘再次来到了万道渊。 因未赶上拜师大典,万道渊没有其他弟子,二人径直飞到了最深层。 越祎见此处毫无反应,也不意外,自己既然已经修了道法,自然无法再与其他道法产生共鸣。 抬手将五灵根唤出,心下道:不能成也没关系,平常心就好。 五个灵根随着心念逐渐合成一个。 霎时,平地起了一阵风,周围发出阵阵嗡鸣,且声音越来越大。 句尘感到地面都有些震动,从石壁上方滚落下无数沙砾,他看不见道法们是什么反应,但印象中即便是一群人来挑道法,也没见万道渊出这么大的动静。 在越祎眼中,却能看到一个个光团次第亮起,如同一盏盏灯火被点燃,又像夜幕之上一颗颗星星从灰暗到闪耀,最终汇成一片星河。 世人都说,这最深一层究竟有多少道法,无从知晓。 但倘若越祎此刻有心数一数,有多少道法因她而动,就能知道这修仙界,到底有多少种上等之道。 越祎挨个看过去,最后将目光停在了一枚绿色的光团上,未曾表态,它就已经向着自己飞了过来。 停在越祎面前,生生止住,似乎在等着她的首肯。 越祎笑了下,那光团有些兴奋地沉入越祎识海。 句尘一眼认了出来:「合意道!」 竟然选了合意道。 又想到以越祎的性子,选此道再合适不过。 因为是第二道法,不必像之前入道时淬鍊根骨和引气入体,越祎索性席地而坐,决定就在此处修习此道法。 句尘差点没反应过来。 可以,这很合意道! 越祎手中结印,手型不断变换,引导着心神入合意道,还差临门一脚之时,捏诀将灵根打散。 五灵根一出,自己的无情道法也跟着显现。 无情道法的蓝色光团在越祎的识海中四处冲撞,越祎将它的反抗强行压下,在其之上将合意道的最后一步完成,缓了一口气,把两个道法合为一体。 句尘感觉到越祎的灵力气息在节节攀升。 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竟然还在疯涨! 越祎调和着体内的灵力,引导着它游走于各处,一点点拓宽着经脉,直到气息圆融。 最后竟是连雷劫都不曾降下,一举跨过了金丹期后期的门槛,步入了元婴期。 上方天空乌云消散,洒下万丈霞光。 句尘深深地望着越祎,眸中涌动着自己从未察觉的情愫。 越祎缓缓睁开双眼。 句尘触及到她的目光,方才回神,嘆道:「果然成了。」 越祎掌心现出一个青色的道法光团:「合意无情道。」 越祎闭门修炼了一段时日,将元婴期的修为稳住,压到一个更加凝实的状态。 她能够感受到吸收灵力的速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说过去是从天地间一点点吸收灵力,如今是灵力争先恐后地涌入体内,她勉强控制着,才不至于让经脉的承受压力太大。 也一改之前苦修的模式,现在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再加上修炼了合意道,只觉得心境都开阔了不少。 一日,越祎悠然地睡了个午觉,醒后闲来无事,自己与自己下了局棋。 感到传讯符有异,随手设下禁制,面前投映出一个虚影。 越祎有些诧异,居然不是坚今,是在坚今之前与她联繫的那个魔修。 起身行个礼,却见那魔修身形一侧躲开了,反倒向越祎行了一礼,道:「不敢不敢。」 越祎:「?」 魔修以拳抵唇,轻咳道:「您与魔尊的关系,属下有所耳闻了。」 越祎:「……」 焚煞门别人不知道,但是你该清楚她是个内应吧? 「你误会了,我与魔尊并无太多的牵扯。」 那魔修点点头,道:「属下明白,两个人闹脾气嘛。」 说句气话撇清关系,他是能理解的。 越祎语塞,只能换了种问法:「你是从何处得知我与魔尊的关系?若是源自我进焚煞门那件事,是因我与云雨宫交恶,此去消弭祸事,以免影响我们魔尊的大业。」 「怎么会是『我们』的魔尊呢,是您的魔尊,您的魔尊!」魔修忙道,「此前您是真的错怪魔尊了,我那个弟子与魔尊并无关系,自知晓她意图害您性命,已将人罚了面壁思过。」 越祎懒得解释了,取出一个玉瓶,道:「你是来取这个的吧。」 魔修愣了一下,道:「『帝女泪』?竟然真的拿到了?」 「『竟然』?」 魔修打开确认了一眼,大喜过望,道:「魔尊身有旧伤,若要炼成疗伤的丹药,少不了此种仙草。但这『帝女泪』行踪不定,什么极南之域、极东之岛,凡是有消息传出来的,都派人寻遍了。前着几百年,听闻求如山小秘境中也有高山冰泉之所,才想着让人一试,也不曾有太多期望。」 越祎思虑着,若「帝女泪」只有一种来源,且世间再无别的残魂,这「行踪不定」大概是残魂曾去过许多地方,且专择高山冰泉之所。 第38页 是在找寻回归上界之法吗? 魔修收起玉瓶,道:「此来是送些东西,先前未曾备好您步入金丹期的赏……贺礼,在这里补上。」 面前亮起传送阵的光芒,装饰精巧的匣子出现在桌上。 越祎道:「多谢魔尊。」 其实她已经是元婴期了,怕吓坏他,还是不说了吧。 魔修犹豫了一会,还是道:「魔尊此次不来,实在是心中有结,过几日就好了。」 越祎奇怪道:「心中有结?」 「还是因为您在云雨宫的那些个炉鼎,」魔修瞟了一眼,见越祎并无愠怒,才道,「魔尊的身边一向清净,肯定容不下您有别的人,也是气不过去才会去找云雨宫的麻烦。两个人若是想要处得长久,还是……」 魔修后面又讲了些话,苦口婆心地劝着,越祎的关注点却落在了前半段。 找云雨宫的麻烦? 忽然想到在客栈听到的传闻。 原来,那个被云雨宫炉鼎带坏的「爱徒」就是自己啊? 这些离谱的谣言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至于这魔修以为,坚今是因她三言两语对炉鼎心生不满,去找云雨宫…… 更不可能了。 如若换作是她,倒是会藉机对云雨宫敲打一番,也让魔派众人看清楚谁强谁弱,再有人找焚煞门的不快之前能掂量几分。 魔修走后,越祎打开了那小匣子,见有不少珍贵的丹药,还有个匕首模样的饰物。 越祎轻轻碰了一下,便发出幽幽的光。 居然是传讯的信物。 或许是有了联络不上的事在前,怕她再跑到焚煞门,于是送来了此物,这样即便传讯符毫无反应,也可以用信物留音,将消息送出去。 越祎将它放入空间,又看到旁边几个传讯信物余光未散,有未曾查看的传讯。 先是南轻素的,是片叶子状的信物,越祎轻轻一点,从中传出声音:「越师妹回宗门了吗?我已到清音谷了,老祖的琴也拿回来了,等过些时日我去问道宗与你一同修炼。」 之后是玄溯,语气仍旧淡淡:「我将阁中的书简都查过了,并无融合灵根的先例,即便偶有提及也是爆体而亡的失败之人。若你有什么不适,万望传讯给我。」 最后是风羲的,有些哽咽,又像是较劲一样:「祎祎姐姐,我拜师了……你要等我,我会变强的!」 ? 第20章 众剑大会 如此惬意地度着岁月,弹指一挥间,已是一百五十年过去。 越祎有心低调些,便一直藏匿着自己的境界,直到句尘成功渡过化神期的雷劫,她才显现出自己元婴期的修为。 句尘毕竟是年轻辈首个步入化神期的弟子,有他珠玉在前,她这个元婴期虽然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也不至于太扎眼。 唯有同门师兄师姐与句尘知晓,她的修为已稳定在元婴期大圆满。 越祎在房间中点开玄溯的传讯:「半月之后众剑大会,一路小心。」 这些年来,她与几人一直都有来往,风羲是时常会有传讯轰炸,南轻素喜欢与她相约同游,玄溯则是每逢要事会提点一番。 「好,半月后见。」越祎将留音通过信物送了出去。 众剑大会每四百年举办一次,是正魔两派都会参与的盛事,由穹古阁负责场地,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期的弟子相隔开来,分别抽籤比试。 修为的规定由来已久,只因筑基以下的练气期是入门阶段,比试尚早;而化神之上,即合体和大乘期的修士,多是大小宗门的长老,跺一跺脚方圆千里都会被波及,没什么人敢设个场地让这些人比试。 至于渡劫期,要么身殒要么飞升,就更不必提了。 前往参加众剑大会的灵舟上,句尘正与越祎说着话。 「我只去过一次众剑大会,一不小心就拿到了金丹期的第一名,谁能想到四百年后,只能去化神期的赛场了呢。」 这话实在嚣张得很,却没掺半点假,引来周围不少弟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又忍不住嘆了口气,有的人天赋高,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筑基期没什么好可惜的,但这元婴期的比试,不拿个第一属实令人扼腕。正好此番师妹替我拿了,也是一样的。」 越祎笑道:「修仙界人才辈出,我可无法向师兄承诺。」 无论是何种比试,难保不会杀出黑马,她只要能拿到前五名,进入天剑谷就好。 句尘勾唇,道:「你会的。」 众人下了灵舟,立刻有穹古阁的弟子上前带路,将人领到住处安顿好。 越祎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比试场地外的登记之所。 队伍缓慢前移,轮到越祎之时,身着弟子袍的少年瞧了一眼,登时一改之前的散漫,坐直了腰,心道这师姐可真好看啊。 「问道宗,越祎,元婴期。」 少年记录在册,见还空着一行,道:「师姐这是第几次前来?可还记得上次参与众剑大会取得的名次?」 既是元婴期,少说也该来过两三次了。 越祎摇摇头,道:「第一次来,上次众剑大会之时,我还未踏上修仙一途。」 四百年前,别说是来此界,她在原来的世界都没出生。 少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现在像他们少主那样,修炼两三百年就到元婴的天才这么多了吗? 第39页 少年有些怀疑人生。 好在之后又登记了许多修士,几天下来,只有一个修炼速度这么离谱的。 少年才松了口气。 修仙界还是那个修仙界,天才依旧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只是恰巧有两个撞到一起了而已。 众剑大会开场之日,也不知穹古阁是不是提前卜算过了,天气极好,和风煦日。 中间搭起了圆形高台,有修士设下了数层稳固的防御阵法,以免比试之时误伤看众。 花含烟带着云雨宫的弟子坐在一处。 她几年前刚突破到化神期,因境界不稳,此次就没有参加。 这百年来,云雨宫按照宫规,不再强抢弟子和炉鼎,专心闭门修炼,倒是和大小宗门的关系有所缓和。 她此次来,还能有一二眼熟的修士与她打个招唿,比以往的待遇好多了,连带着心情也很不错。 除了面对清音谷和焚煞门时没有好脸色。 当年,穹古阁说阁中弟子被他们绑了当炉鼎,因宫中炉鼎太多,最后也没找到是哪个,但既然让手眼通天的穹古阁查到了,那就认栽。 至于清音谷,自来要琴她就猜到,这是丢下越祎一个人逃跑的越家妹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攀上了大宗门,还来反咬他们一口,叛徒! 焚煞门就更不地道了,到他们云雨宫来抢人,没本事让人家心甘情愿地留下,怎么好意思来找茬的? 花含烟一抬眼,正看到焚煞门的弟子坐在不远处。 冷笑一声,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听到旁边有修士在聊此次大比的看头:「……要我说啊,这金丹期的魁首未必会让问道宗拿了去,就说这清音谷老谷主的孙女,也是如今谷主的亲传弟子,那可是许久之前就结丹了,现在应该金丹后期有余了吧,就是绿衣服那个。」 花含烟本是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忽然顿住视线,眯起眸子。 怎么这么像那个叛入清音谷的越家妹妹呢? 面上带起一丝温和的笑,问道:「这位修士,你方才说,那是老谷主的孙女?」 那修士以为花含烟不信,连忙道:「是啊,老谷主一脉,听说是叫南轻什么的,是新谷主看着长大的,得了她的倾囊相授,再加上木系单灵根,此次大比定然能闯出名头!」 花含烟又盯了一会儿,分明就是那个叛徒。 世间长得相像之人不是没有,在别处遇见倒也罢了,但偏偏都在清音谷,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姓南,不是姓越…… 花含烟揉了揉头,气得有些发晕。 这越家妹妹是清音谷的血脉,那越祎又是谁? 越祎…… 即便是那些个宗门来找事,她也没有怀疑过她! 花含烟离开座位,想着四处走走散散心,转过一处拐角,正撞到一个少年。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目露诧异:「你,你……」 少年正是风羲,他同越祎约好了见面,因走得着急撞到了人,一看居然是云雨宫的人,连忙低下头,慌慌张张地跑了。 花含烟见人怕成这样,心道她有那么吓人吗? 现在的云雨宫可是比某些正派宗门的作风还要正派。 又觉得有些眼熟,边走边想,忽然停住脚步。 这是…… 她当年千挑万选,亲手送给越祎的炉鼎! 越祎口中那个变成傀儡的炉鼎! 傀儡? 哈哈哈…… 花含烟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她从没见过如此活蹦乱跳的傀儡! 当下提步悄声跟了上去。 「祎祎姐姐!」 越祎正在凉亭内等着,见风羲到了,道:「怎么这么匆忙。」 「我来的路上碰到个人……不重要,」风羲从指环空间中拿出一物,道,「给你。」 越祎没有接。 风羲手中是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她以前去隐空谷时见过结这种果子的灵树。 百年生根,百年成长,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再百年,灵果才成熟。 可如此五百年,一棵树上总共才三个果子,都是平日里奖赏给有天赋的弟子,有滋补神魂的功效。 「你不喜欢吗?」风羲有些沮丧,轻声道。 「我很喜欢,只是,」越祎见风羲抬头,道,「我且问你,此物于你是否有益?你这些年又得了几枚?」 风羲闷闷道:「师父说有益……我入谷时日尚短,只拿到了一个。」 越祎笑道:「所以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风羲见越祎坚持,只能放回空间。 正要开口,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笑声:「哎呀,好一出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精彩精彩。」 风羲恼怒,面色微红,道:「你胡说什……」 看清来人却卡了壳,连忙躲在越祎身后。 花含烟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我不抓你,我对你身前这人更感兴趣。」 她可是有好些话想问清楚呢! 闻言,风羲忍住惧意,咬牙站了出来,挡在越祎身前,却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旋即反应过来,她岂是需要他保护的柔弱之人? 无奈退回到原位。 越祎上前一步,道:「好久不见。」 花含烟道:「是啊,好久不见啊越祎姐姐。」 第40页 见花含烟咬牙切齿的模样,越祎升起了逗弄的念头,摸了摸鼻子,看起来似乎有些腼腆和无措:「怎么好让你叫我姐姐呢,实不相瞒,我如今尚未到三百岁。」 花含烟:「……」 越祎面不改色地又丢下一个重磅炸弹:「我在问道宗,也不过才修炼了二百七十个年头罢了。」 花含烟气笑了。 两千岁?散修? 却原来是三百岁,问道宗弟子。 「那敢问越祎妹妹,」花含烟特地加重了「妹妹」二字,道,「你告诉我的那些,有一个字是真的吗?」 越祎想了一下,笑道:「名字吧。」 「你!好,好,好得很吶!」 花含烟一连说了几个「好」,实在气不过,一道灵力打过去。 刚打出去就后悔了,怕真的伤到越祎,想要收回。 却见越祎已经抬手,挥散了那道灵力。 花含烟:「?」 自己是化神期没错吧? 怒道:「你的灵根和修为也是假的?」 越祎谦虚了一下:「没有没有,一开始的灵根和修为都是真的,后来为了不修合欢功法,无奈做了小小的隐瞒。」 花含烟语带讥讽:「哦?『小小的隐瞒』?」 「我去云雨宫时确实是金丹,方才能接住一掌,一则是你手下留情,二则是因为我突破到了元婴期。」 花含烟道:「我宫中元婴后期的弟子也不见得能接住这招,你别告诉我,你已经元婴期大圆满了,又或者是半步化神?」 越祎矜持地笑了笑。 花含烟再次风中凌乱了。 二百七十年,变异灵根都没有几个能到元婴,这人却已经摸到化神期的门槛了? 这是哪门子的五灵根? 越祎想起自己还顶着个云雨宫主的头衔,对风羲道:「风羲师弟,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她说,前面差不多要抽籤了,你先回去吧。」 风羲皱眉,担心花含烟再动手伤人:「可是……」 越祎笑道:「放心吧,没事的。」 ? 第21章 小毒物 「你想说什么?」 见花含烟有些戒备地看着她,越祎道:「不必如此拘谨,坐。」 亭中的石桌上瓜果酒茶一应俱全,花含烟跟着越祎坐下之后,忽然反应过来。 她竟又被这女人带着走了! 想要拿回主导权,却听越祎道:「如今你我已经没有什么冲突,我没必要再骗你,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不能告知之事我会隐瞒,但不会以假话欺你。」 花含烟眯眸审视了一会,理着纷乱的思绪,打算按照事情发生的先后,一件件来:「你走后,我宫中曾被灵兽袭击,与你有没有关系?」 「是我相熟之人做的。」 「……」 花含烟本意是想以此为开头,没想到竟然也与越祎有关系。 「你那『妹妹』是清音谷的人我已知晓,穹古阁又因何被卷进来?」 越祎慢悠悠地斟上茶,道:「你既开口让我挑炉鼎,我又怎么能辜负你一片好意,自然是要用心挑选。」 花含烟悟了,原来是他,这女人说变成傀儡的另一个炉鼎! 最初她是把人派过去监视她们二人的,想不到这一个两个,联起手来骗她! 她总算是死得明白了。 只是,既然两个炉鼎都活着,这女人那假妹妹也不是逃跑而是回到了清音谷,那么…… 「你们当真是被焚煞门掳走的?」 越祎笑道:「此事恕我无法言明,你若是好奇,可以去焚煞门问上一问。」 花含烟冷笑,这女人分明知道自己看不过焚煞门,且既然她敢这么讲,想来即便去了,也未必能打听到「越祎」这么个人。 这人最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当年她还疑惑,若说另两条宫规是因可笑的心软,又或者是当真觉得会引来祸端,那严禁提及宫主名讳和不许画像这条,实在蹊跷。 她栽在这女人手里,也不算冤枉。 花含烟对越祎的感觉十分复杂,她不同于旁的什么正派修士,对他们既没有惧怕,也没有鄙夷,更不曾贪墨他们云雨宫的传承,反倒予了所有弟子。 「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何时回云雨宫?」 越祎有些惊讶花含烟会有此一问,佯作不懂:「闲来无事,去寻你手谈一局也不是不可。」 花含烟冷哼一声,道:「少给我装傻,谁想和你下棋?你可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这人回来处理云雨宫的事务,自己还能落得清闲。 越祎见煳弄不过去,当下坐得端正了些,认真地看着花含烟。 花含烟被盯得心里发虚。 「你是真的没想过,要自己当宫主吗?」越祎见花含烟愣神,道,「资歷够,实力也够,这么多年来为云雨宫尽心竭力,宫中事务无不处理得妥妥噹噹,心腹弟子不少,威信也树立起来了,何必再推个宫主上去压你一头?」 花含烟皱眉想说什么,却被越祎一语点破:「你莫要说什么于理不合之类的话。」 花含烟道:「得到传承认可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宫主。」 「我所认识的花含烟,一向有魄力,可不会拘泥于这些条条框框,」越祎面不改色地给对方戴了个高帽,又道,「况且如今传承功法人人都有,若说认可,你这也算了吧。」 第41页 花含烟已经有所动摇了,只是嘴上还不肯承认:「歪理!」 「你仔细想想,这规定当真得宜吗?只说这次,传承印记居然认定了一个道修,可笑至极。你既已知晓了我的底细,」越祎用杯盖拨动着漂浮的茶叶,教花含烟如何弄权,「我若是你,便以此为由,告知宫中上下,宫主已叛离云雨宫改修道法,今后将此人从宫中除名,再坐上这宫主之位,也算名正言顺。」 语罢,喝了口茶。 「为何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想要云雨宫吗?你可知这在修仙界是多么大的势力?」 「我本就是外人,平白无故拿了别人的东西,到底心中不安;再者,我无意于这些,待过上段时日飞升之后,权势名利,不过是身外之物。」 花含烟被噎了一下,酸熘熘地道:「好大的口气。」 心中却清楚,以这女人的修炼速度,恐怕会比自己早飞升个千百年。 越祎放下茶盏,起身道:「话已至此,先行告辞。」 「慢着。」 越祎转身,接住花含烟丢来的东西,是个蝴蝶形状的传讯信物。 花含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宫中事务牵扯众多,有时不好直接问身边之人,须听听旁人的见解。」 主要怕这人又是几百年音讯全无,还以为遭遇什么不测了。 越祎笑道:「好。」 越祎回到自己的位子,见已有不少弟子摩拳擦掌,准备上场。 句尘挨过来,问道:「去哪了?」 「方才看到云雨宫的人了。」 句尘见她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道:「我给你抽了签,今日总共四场,第一场轮空,等下先看看元婴期的比试,也好清楚对手如何。」 越祎点头,接过四片竹简,目送句尘入场。 相熟的这些人中,句尘在化神期的比试场地,玄溯与她同在元婴期,南轻素和风羲在金丹期。 同门师兄师姐惯常摸鱼,不愿参与大比,唯有慕绮思有了突破到元婴期的实力,却将境界生生压下,打算在金丹期搏出一个好名次。 越祎看了一圈元婴期的比试,忽然被某处的战况吸引了。 别的圆台之上都是两个修士拿着武器你来我往,此处却是被藤蔓裹得密不透风,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旁边的巨石上以灵力显现出两个名字。 问道宗,黎墨;丹恨宫,容成寻。 黎墨是宗内一位长老的得意弟子,而容成寻…… 越祎看着手中的竹简。 是她第二场的对手。 越祎等了许久,别处的比试都结束了,才见藤蔓消失,露出其中的两个人。 红色的身影被人一掌击出,如断线的风筝,落到台下。 裁定胜负的长老看了一眼,道:「元婴期甲组第一场,丹恨宫容成寻胜。」 越祎看清台下的人,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红色的衣服,黎墨分明穿了白衣,这是被血染红的! 飞身过去,将人扶起来:「黎师兄!」 伸手一探他的脉象,只觉得气息微弱。 越祎抬头望向对面的人,这人也是一身白衣,却是纤尘不染,髮丝以一根藤条挽住,面容俊美,眉眼间透着几分阴郁之感。 不像是刚比试完的疲惫状,分明游刃有余,有实力速战速决,却偏偏将人伤成这样,显然是以折磨对手为乐。 容成寻见越祎面色不善,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问道:「在看什么?」 越祎将灵力传入黎墨体内,护住他的经脉,道:「我在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毒物,对师兄下这样的狠手。」 容成寻也不生气,看出越祎在做什么,语气颇有些恶意,道:「没用的,他中了毒,我这里有解毒的丹药,不如……你替你的小情郎求求我,我若心情好了,倒是可以给你。」 听到这人如此轻佻地欺侮人,竟是连师妹都给说上了,黎墨心中气愤,吐出一口血。 容成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向来不会把蝼蚁的不满放在眼里。 又听越祎轻声安慰那人道:「黎师兄莫气,我替你赢回来。」 容成寻轻笑,赢? 有穹古阁的弟子上前,将黎墨带下去疗伤。 半个时辰的休整过后,不远处传来声音,道:「元婴期甲组第二场,问道宗越祎,对战丹恨宫容成寻。」 容成寻跃上圆台,见对手正是方才那个女修,道:「你要如何替你的小情郎赢我?」 越祎不在意他的挑衅,道:「不如我们来赌一场,我若赢了,你将解药给我,且之后的比试不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下毒手。既来了众剑大会,就该遵守这里的规矩。」 「多管闲事,」容成寻嗤笑出声,又觉得有意思,道,「可以。但倘若我赢了,你随我回丹恨宫,陪我玩两个月如何?我不会杀你,只是在宫中养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还没有带外人欣赏过。」 越祎猜测大概是什么毒花毒草,这人想拿她试药。 可惜,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好。」 闻言,容成寻面上浮起一抹病态的笑意,他可太喜欢猎物无知无畏地踏入他的陷阱,露出这种自信的表情了。 越是这样,待到垂死挣扎之时,那惊恐的模样,才越让人兴奋。 容成寻不知道,有时候猎物和猎手的角色是很容易互换的。 第42页 正所谓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不远处的弟子抬手示意比试开始,越祎的灵剑出鞘,眸光凌厉,毫不留情地攻向对面。 容成寻没想到越祎一出手就是杀招,迅速侧身避开,飞到高处,抬手间,平地生出无数藤蔓,部分向越祎刺去,其余的铺满圆台边缘,又继续向上生长,最后笼罩成一个圆顶,将此处密不透风地遮住,外面窥不见内里半分。 二人被圈在藤蔓的空间内,容成寻以脚轻点一枝藤蔓,浮在半空,道:「其实说起来,你那小情郎算不上是我伤的,我只不过是把他的剑气淬了毒,百倍还给他罢了。我向来对美人宽容些,自然不忍心这样对你,不如让你试一下我的新丹药。」 越祎不理会他,专心以灵力清完周身的藤蔓,手中捏诀,身后瞬间显现出数千道剑影,紧接着合为一个,带着道法的威压,噼向容成寻。 容成寻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虽躲得及时,仍不免被几道剑气伤到,看着手上的血迹,眸中溢出愉悦之色。 越祎嗅到一丝诡异的奇香,那小毒物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丹名,醉生梦死。」 ? 第22章 醉生梦死 越祎感觉到一阵晕眩,再抬眼之时,周围已经换了个模样。 她出现在一片丛林之中。 风一吹,几枚树叶飘落,在越祎身上划出数道伤口,带着血迹落在泥土中。 这痛感是实打实的,灵力也无法让伤口癒合。 越祎思索着,应当是那丹药之效,让她的神魂陷入了幻象,所见皆虚,但受到的伤却能伤到她的本体。 当下谨慎地避免碰触到这里的草木,小心地向前走去。 终于走到了丛林最深处,待看到坐在树枝间的人影时,越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身上的伤口,与方才以剑气伤到他的数目一样,位置相似,忍不住笑出声,道:「锱铢必较的小毒物。」 容成寻眯眸打量着越祎身上的伤,又见她站在树下专注地看着他,想到她穿过重重危险,就是为了找到他之所在,有些着迷道:「真美啊。」 越祎踏着枝干一路向上,贴到容成寻近处,一剑刺出。 容成寻起身躲过,急退几步,身影闪到枝叶之后。 越祎提剑追去,眼看越来越接近,却是画面一转,显现出落秋峰的场景。 花草丛生,句尘与同门师兄师姐们或坐或卧,有人下棋,有人弹琴,有人对饮,也有人在舞剑。 只是众人身后那树,却不同于落秋峰,仍是方才那棵参天古木。 越祎心中一动,两处唯一的相通点,或许就是幻象的突破口。 正想着,奇异的香气再次溢散开来,越祎听到容成寻的声音:「原来这就是你心中最放松的记忆。」 越祎的头有些钝痛,仿佛被重重敲了一下,震得她记忆混乱,无数画面堆在脑海之中,理不出个先后。 「慕绮思」看到了越祎,开心道:「小师妹回来了!」 「楚冠」放下手中的酒壶,走到越祎跟前,皱眉道:「小师妹怎么受伤了?」 越祎道:「出去歷练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伤。」 话落有些奇怪,低头看了看,心道她为何不疗伤,换身衣服再回来? 平白让人担心。 身后传来御剑破空之声,飞剑上走下来的人一袭白衣,面带笑意。 「楚冠」道:「容成师弟来了。」 容成寻一一见礼:「师兄,师姐。」 又转向越祎,温声道:「出去一趟,怎么伤成这样?」 「慕绮思」将一个玉瓶交到越祎手上,道:「小师妹,有容成师弟为你涂药,我们先走了。」 几人走得飞快,越祎看着不讲话,走的时候头也不回的「句尘」,感觉不对劲。 容成寻牵起越祎的手,将她拉到树下坐好,给她理了理凌乱的髮丝,问道:「在想什么?」 「大师兄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往常都会说好些话。」 容成寻想着这丹药生成的幻象还不够真切,竟让她瞧出了破绽,笑道:「大概是看人家的道侣都来了,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又怎么好多待呢。」 「道侣?」越祎有些茫然。 容成寻取过越祎手中的药瓶,蘸出凝脂一般的药物,将越祎的衣袖向上挽起,轻轻涂抹在伤口上,温声道:「怎么,出去一趟把我也忘了?之前还追在我后面,『阿寻』、『阿寻哥哥』地喊着。」 越祎打了个哆嗦,她会这么称唿别人? 不过道侣之间,这么喊也很常见。 不,还是怪怪的…… 那药涂上之后,越祎感到伤口处有些酥麻发热,脑中更是一团浆煳,隐隐约约有了些「阿寻」的记忆。 容成寻只觉得手中的触感柔软,目之所及,白皙通透,竟比药物看起来还要细腻,其上的红痕更添了几分美感。 容成寻眸中墨色翻涌,听到越祎试探道:「阿寻?」 不禁唿吸一乱,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今日听得,莫名让人心颤。 越祎适应了一会,勉强接受了这样的称唿,道:「阿寻,为何我的记忆这般混乱,好些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容成寻看着越祎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隐去嘴角的笑意,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心疼,安慰道:「过些时日就好了。」 第43页 原本沉溺于他这幻象之后,分不清梦与现实,最终必死无疑。 但如果是她,留一命也无妨。 将人永远地困在这里,成为他一个人的所属物,自此以后只有他能看到她,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越祎见容成寻为她处理完手臂上的伤口,又拿着药物接近她颈侧,不禁偏头躲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躲,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之前也有她不喜之人要碰她脖子上的伤口。 她从来不会将这些脆弱的地方,暴露给不熟悉的人。 所以,她的本能告诉她,自己对这人是设防的。 于是状似无意道:「想不起来其他事还好,我怎么能把修的道法给忘记了?」 容成寻见她躲开,又听到这句问话,险些以为她清醒了,观她表情自然,才放心道:「你我修的是同种道法,你仔细想想。」 眸中的深情仿佛要将越祎溺死在其中。 越祎已经确定这人在煳弄她,又有一种直觉,若是她想起道法,就能找到最大的破绽。 和她演深情的戏码是吧,那就看看谁演得更真。 越祎眸中带着情意,定定地望着容成寻,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声音放轻了一些,温柔地能掐出水来,道:「阿寻,我头疼得实在想不起来,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 容成寻见先前兇残异常的女修,如今在幻象中对他露出这样的一面,恍惚了片刻,同时心中有点发慌。 他哪里知道她的道法啊? 别说她的,就是正派道修都有什么道法,他也说不清,他是个魔修啊! 能有些印象的,也只是书上所谓的「至上道」,无情大道罢了。 面上却是宠溺中带着几分无奈,道:「不是不想告诉你,是直接讲不利于你恢復记忆,祎祎听话,自己想,嗯?」 越祎皱眉,「听话」? 她最不可能是个听话的人了,即便是被魔修胁迫,她也不可能妥协;受制于人时,哪怕表面顺从,背后也定要想法子脱身。 等等,她这样的心性,和一个人很像,一个时常与她待在一起的人,他修的是什么道法? 越祎笑了一下:「莫非是合意道?」 容成寻被这笑容煞了一下,想到待她完全沉醉幻象之中,这笑颜自此只能他一个人看到,心中的愉悦几乎到达了顶点。 「我的祎祎可真聪明,反正不管是什么道法,总不可能是那『无情道』,你我可都是道侣了。」 容成寻抱着越祎的手微微收紧,心道如此久了为何还没有沉睡,莫非她一直不曾信他? 但这样子又不像。 越祎忍了忍,还是任由容成寻圈住她,没有挣开,以免打草惊蛇。 心下重复着道法的名字,竟觉得比合意道给她的感觉更熟悉。 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一个片段。 合意无情道! 是了,这就是最大的破绽,无情道哪里会有什么道侣? 越祎忍着头疼将记忆整合到了一起。 容成寻的唇贴在越祎的耳畔:「祎祎累了吧,累就安心睡一会儿。」 越祎向后撤了撤,与容成寻对视的一瞬间,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疯狂。 容成寻见她眸中还有几分清醒,看来还要加一些勐药。 越祎又嗅到了丹药的气息,连忙屏住唿吸,面上佯作失神状,手中暗自结印。 怕法印来不及完成,越祎思忖着如何能再拖延一点时间,想到丹田中的桃色气息,悄悄以灵力将它们引出。 容成寻注视着怀中人的双眸,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只是盯了一会,莫名感到心旌摇曳,被那双眼睛蛊惑到了一般,缓缓靠近越祎。 就在两片唇瓣即将贴上之际,越祎手中的法印大成。 一剑斩向身后的树干,同时向前一掌,裹挟着合意无情道的威力,狠狠地拍在容成寻的胸口。 容成寻只觉得这一下差点要将他的心脉震碎,「噗——」地吐出一口血,幻象消散,二人又回到了圆台之上,藤蔓环绕之中。 容成寻擦掉唇角的血迹,目光有些涣散,回神之际,心中大恸。 此时换成了越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三千剑意噼开护在身前的屏障,剑尖直指他的眉心,刺破一道伤口,血从眉间到鼻樑,又滴落在衣襟上。 与狼狈的自己相比,面前的女修格外从容,眸光清冷,平静地启唇:「你输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容成寻无声地笑了笑,开口依旧是幻象中缠绵的语气:「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祎祎,你可以像我折磨你的小情郎那样,以剑气伤我。」 越祎皱眉,这人有病吧? 上赶着让她虐他? 「我不是你。」 抬手以灵力打散藤蔓,阳光照进来的瞬间,容成寻仰头看着越祎,突然觉得比起一个乖顺的小玩具,这样傲然俯视着他的强者,更让他心折。 目光中露出痴迷,然后下一秒胸口又一痛。 「……」 他被这女人一脚踹下了高台。 不远处有人高声道:「元婴期甲组第二场,问道宗越祎胜!」 ? 第23章 对战 第一日上午的比试就这么结束了。 越祎向容成寻要来了解药,转身打算离开,却被拦住了。 第44页 「还有何事?」 容成寻状似玩笑道:「祎祎,你那小情郎不如我强,还要你为他劳心劳力,何必执着于一个人?甩了他跟着我,他能给的,我会给你更多更好。」 「不如你强又如何?你也不如我强。」 此言一出,容成寻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越祎怕把人逼急了,本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道:「开玩笑的,我们只是同宗师兄妹而已。」 容成寻愣了一下,道:「只是这样的关系?」 她见他伤了那废物,又是替人找回场子,又是与他定下赌约,只是同门就可以做到这一步? 越祎点头:「即便是换了别的师姐师弟师妹,也没什么差别。」 容成寻目光微闪,他在丹恨宫中,除却血浓于水的兄长,从未有人真心实意地待他。 问道宗,原来是这样的。 待众剑大会结束之后,前去一探也无妨。 越祎将药拿给黎墨服下,黎墨道了声谢,又听闻越祎赢了比试,嘆道:「想不到我这做师兄的,已是远远不如师妹了。」 「丹恨宫不同于别的修士,路子邪得很,我也是运气好才赢了他,」越祎见黎墨气息平稳,灵力也在逐渐恢復,道,「师兄好生休息,以备接下来的比试,我先告辞了。」 「好,多谢师妹。」 下午两场,越祎都赢得轻松。 第二天。 越祎抽完签,看着竹简上的名字,觉得有些熟悉。 隐空谷,全辞涣。 她和句尘曾在隐空谷捉弄过不少人,希望这不是其中之一。 然而到了圆台之下,年轻男修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语气就极为不善:「巧了,这不是句尘师兄的那个小师妹吗?」 越祎:「……」 看来是老冤家了。 全辞涣冷笑,打不过句尘,不信还打不过你。 风羲正要去自己比试的场地,刚好路过此处,眼里只看到越祎:「祎祎姐姐,不要紧张,你一定会赢的!」 「风,羲。」全辞涣认出来是谁,咬牙切齿地提醒了一声。 他可没聋呢! 平时被人家欺负也就算了,这可是众剑大会,这么多人看着呢,同门师弟还向着外人? 风羲目光从越祎身上移开,才发现她的对手是师兄,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火上浇油道:「原来是全师兄啊,全师兄可别下手没个轻重,伤了祎……」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师姐拽走了。 越祎面上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风羲师弟还小,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全辞涣哼了一声,讽刺道:「越师妹可真厉害,面上跟着句尘师兄欺负我隐空谷的弟子,两人分开一会儿的功夫,就背着他搭上了我隐空谷的师弟。我没记错的话,这众剑大会才第二天吧?」 闻言,越祎心道看来这人不知道她和风羲先前认识,也免得风羲因为她在谷中受排挤,模煳道:「昨日方才见过。」 她没说谎,他们昨天确实见了一面。 全辞涣以为才一天这女人就把谷中弟子的魂都勾了去,嘀咕道:「果然长得好看的女修都不是什么好人。」 越祎:「?」 二人跃上圆台,听到不远处宣布比试开始。 越祎抬头,对面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原地,身后传来风声,连忙挡住。 「叮——」地一声碰撞,越祎握剑的虎口发麻。 这人到底是阵符修士还是体修啊? 提剑刺去,见人又消失了。 以自己如今的修为,若是正面对上肯定不怕,但隐空谷的修士擅长阵符,打斗之时神出鬼没,须小心才是。 地上亮起阵法的光,映照出越祎的面容,隐在暗处的全辞涣没忍住看了一眼,心道不能多看,不然他也像风羲一样了。 越祎躲过左右的利刃,步履轻盈,滑入圆台正中,八个方位各显现出一道身影,同时提剑向她攻来。 越祎跳起,八柄剑交在一起的瞬间,迅速落下,一脚点在其上,踏了一下飞到高处,身形一转,向着下方其中一道身影刺去。 全辞涣见她挑了个假的人影,想着不过如此。 既已中计,该换下一个阵法了。 越祎本是声东击西,八分之一的成功率,随时注意着另外七个身影,眼尾扫到一个人手型变换,随着手中的剑将虚影打散,剑尖一扫,攻向那人。 全辞涣手上的阵法来不及完成,没想到越祎反应如此迅速,急忙抬剑接住,臂膀被震得一痛,怒道:「你这女人下手这么狠,你是体修吗?」 越祎手上动作不停,一时之间剑招更快,剑势更勐,对面有些招架不住,笑道:「全师兄最开始不也是如此吗?」 全辞涣节节败退,到了边缘,为免跌落下去,身形一侧,袍角被割裂了一块。 「抱歉,等比试之后我赔给师兄一件新衣。」 越祎嘴上客气,手上的剑招却毫不迟疑,万剑合一,刺向全辞涣的面门。 全辞涣脸涨得通红:「谁要你的衣服?」 越祎想着还真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着,见人又消失了。 越祎脚步一顿,不打算再给他结阵的机会,当即手中带着一道法印,从空中落下,一掌拍向圆台正中,灵力以越祎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击出一道身影。 第45页 全辞涣被震得血气翻涌,忍下喉间的腥甜,脖子上一凉,抬头正见越祎带着笑意望向他。 全辞涣有些不自在道:「还算有两下子……也是我轻敌,下次大比定不会再让你赢。」 越祎收起剑,道:「不必等到下次,我和大师兄得了闲,一同去隐空谷找师兄切磋就好。」 全辞涣:「……」 不,你们可别来。 当即匆忙地跳下了圆台。 又一日,第十二场比试结束之后,已有许多年轻弟子的名声在修士中流传开来,如越祎这般未尝败绩的,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问道宗不愧是第一大宗门啊,句尘是一直都强,化神期几乎没有对手,听闻元婴期又出来个叫『越祎』的,也是厉害得很,丹恨宫都被比下去了。」 「丹恨宫这次不太行啊,来之前门中长老还说,元婴期第一多半是要让丹恨宫拿了去,谁知道输了两场了。」 「两场?还输给谁了?」 「穹古阁的那个『玄溯』啊,听说才两百岁。」 「嘶——这么小,也不知对上问道宗那个,两人谁嬴谁输?」 「这两个人都没输过,决赛之前怕是看不到他们对上了。」 「今年决赛有的看咯。」 有不少修士下注,一猜输赢魁首,元婴期这边争得最激烈,越祎与玄溯几乎五五开。 云雨宫的几个弟子路过,说也要参与。 「押那个。」 「哪个啊?说名字。」 「除了那个叫『玄溯』的,另外一个。」 有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越祎」这两个字是烫嘴吗,不会念? 云雨宫的弟子心里苦啊。 自听到这个名字,又看到人长什么样,他们震惊之余,又不能乱讲。 先不说宫规让他们避名讳,只是大师姐,就对他们好一顿耳提面命,告诉他们要当不认识。 第四日下午,越祎对上了焚煞门的弟子。 那焚煞门的弟子一改对战其他人时的趾高气昂,态度十分谦和。 越祎心中盘算着招式几何,差不多要结束时,却见那修士脚步一转,撞上了她的剑。 越祎:「?」 碰瓷碰得坦坦荡荡,那修士却一副惜败的模样,嘆道:「厉害,心服口服。」 越祎也拱手道:「厉害,心服口服。」 无他,这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如臻化境。 那修士轻咳了一声,一则他能够感觉到体力不支,输是早晚的事;二则是,他上来之前,魔尊屈尊降贵召他过去讲了句话,告诉他这一场点到为止。 他没明白,是点到为止地输,还是点到为止地赢。 等看出实力差距之后,迅速滑跪,没问题吧? 越祎等着第四场开始,见那焚煞门弟子去而復返,与她擦肩时悄声道:「魔尊说,今日子时,后院亭中一叙。」 越祎皱眉,明明可以用传迅符,再不济还有传讯信物,何至于要以本体相见? 被人发现了岂不麻烦? 当日第四场开始。 越祎上了圆台,对面是一名清音谷的修士,正是南轻素提过几次的同门师兄,南陌遥。 打量了一眼,不由嘆句风度翩翩,好个清雅公子。 都说此人有清音谷那位老祖七分风骨,可想而知,那位老祖当年是何等风华。 南陌遥嘴角噙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声音也是悦耳,一字字落下,如冰玉相击:「越师妹,请。」 清音谷多出音修,越祎原以为这人会拿出什么箫笛琴筝当武器,却见南陌遥利落地拔剑。 越祎稳稳接住,发觉这剑意内藏玄机,来时带着风声,相撞之时颇有韵律,竟暗合天地万物生长轮迴的道义,让人的神魂都为之震颤。 音修的至高境界,手中无器,处处有音。 越祎心有所悟,隐约觉得触到了什么门槛,顿时一惊,可不能在这里突破啊! 万一她突破了,是去化神期还是在元婴期? 越祎一边分出心神压住修为的变化,一边接住南陌遥的剑招。 南陌遥若有所感,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越祎心道堵不如疏,当下学着南陌遥的剑招,带上了道法的感应,试着与天地共音,将体内的灵力抽出。 句尘毫无悬念地又赢了一场,觉得无趣,想着去看看师妹比到何处了。 这一看,顿时面色一黑。 那两个人是在比试,还是在舞剑? 大可不必如此优雅和谐! ? 第24章 相约剑巅 越祎模仿着南陌遥的剑招,将体内接近饱和的灵力疏导出去一部分,待气息稳定下来之后,逐渐带上了几分凌厉,竟是举一反三,把自己原本的招式也融合了进去。 南陌遥已经退到了圆台边缘,灵力相碰之时,心惊于越祎浩瀚的灵海,远远比他深厚得多。 眼下左右躲闪不及,将要跌落下去,却见对面的女修退了一步,收起剑招,道:「承让。」 两人的比试引来了不少人的窥探,双方都是进退有度,这般风范,也是少见。 南陌遥收起剑,认真地道:「越师妹很有天赋,若是在问道宗修炼不顺,可以来我清音谷。」 句尘在比试中途就来到了近处,自然听到了此言,忍不住皱眉,冷冷地扫了这清音谷的修士一眼。 第46页 什么意思,公然撬墙角挖人? 「多谢师兄好意,我的心性更适合问道宗。」 南陌遥道:「也好,倘若得闲,可来清音谷交流一二。」 话都说到这里了,越祎没有再拒绝,道了谢,便各自退场。 因这剑意,她隐约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灵剑了。 子时,明月高悬。 越祎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前去赴约。 后院的亭中,坚今负手而立,黑衣墨发,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有人靠近,坚今分辨出是谁的气息,转过身来,温声唤道:「祎祎。」 「魔尊久等了。」 「是我来得太早,你很准时。」 两人坐下之后,越祎铺开神识,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坚今显然察觉到了,沉默了一瞬,道:「你倒是谨慎。」 「身负重任,自该小心行事。此处还好,在问道宗之中,才是日日如履薄冰,恐坏了魔尊的大计。」 言下之意,她很危险,所以没有重要的事,不要随便找她。 坚今漫声道:「哦?如履薄冰?可本座怎么听闻,祎祎与那莫余道子的大徒弟,关系很是亲密呢?」 越祎佯作痛苦状:「逢场作戏罢了。」 坚今不是很相信这女人的鬼话,勉强安慰道:「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哪天暴露了身份,本座自有法子将你带出问道宗。入了我焚煞门,做本座唯一的徒弟,还无人与你争宠,不比你在问道宗内,上面还有那些个师兄师姐好得多?」 越祎心道他们又何曾争过,颜秋分明是谁也不管。 别的师父是一碗水端平,她直接把碗掀了。 坚今没听到回应,笑容逐渐收起,冷声道:「怎么,你不愿?」 越祎心知这魔修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不知道哪句话不合他心意就得罪他了。 当年云雨宫一劫之后,他连着几年没给她好脸色。 连忙道:「如此殊荣,自然是愿意,方才是太过欣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不必欣喜,以后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你安心受着就是。」 越祎暗自祈祷这人能低调一些,不要搞事情,她只想安心在问道宗修炼。 「魔尊深夜传召,不知有何吩咐?」 坚今笑得温和:「祎祎,你可想知道,本座这遮挡之下,究竟是何面容?」 越祎愣了一下,这人依旧以黑色的绸带覆住双目,露出下半张脸,唇形很是好看。 「魔尊的面貌,怎敢妄加揣测。」 「有何不敢?如今本座借你几分胆量,」坚今道,「祎祎,过来。」 越祎起身挪了两步。 「再近些。」 越祎又挪了一步。 坚今轻轻嘆了口气,伸手将人拉到了身前。 越祎扶着石桌稳住身形,才没有扑在他身上。 坚今坐着,手臂虚虚地环在越祎后腰;越祎站着,低头俯视着坚今。 「祎祎,摘下来。」 越祎犹豫了片刻,抬手解开了发间的结。 黑色的绸带缓缓落下,坚今睁开双眸。 那是一张,与白钰没有丝毫区别的面容。 越祎目露惊讶。 坚今定定地望着越祎,良久,压下眸中的情绪,笑道:「本座曾无数次想像过祎祎的模样,总算得以一见。」 越祎道:「魔尊的眼睛痊癒了?」 那「帝女泪」真是好东西。 「还未大好,上个月可以看清一些东西,只是见不得太阳的光,好在能借着月色看一看你。」 越祎心道这魔修也太会了,情话一套一套的。 「那画像不及你本人一半的神韵。」 越祎有些疑惑:「什么画像?」 坚今瞒下了实情,道:「本座让手下之人照着你的眉眼画了幅像。」 其实是多年前从白钰手中得来的那幅,他自从眼睛稍好了一些,就让人取了来,放在了书房中。 「祎祎就不好奇吗?本座可是与你那白钰师叔生得一般无二。」 越祎道:「若是魔尊想说,自然会讲;若是不想,我也不该多此一问。」 坚今确实不是想要多谈的样子,道:「你倒是聪明。」 越祎有些不适地挣开了坚今的手臂,在他露出不悦的表情之前,给他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举杯道:「此一杯,恭喜魔尊旧伤得愈。」 坚今接过,也不揭穿她。 此刻她退了一步,来日他就再进一步,他耐心一向都够,无妨。 仰头将酒饮尽,道:「只本座一人喝?」 闻言,越祎也将酒饮下。 坚今施施然地将酒杯满上,道:「既然你给本座敬酒,礼尚往来,此一杯,祝贺祎祎几日来比试连胜。」 越祎又饮下。 两人你来我往,从追忆过去,到着眼现在,又到展望未来,好一番推拉互相灌酒,已经不知道多少杯下肚。 越祎揉揉头,觉得不太对劲。 穹古阁准备的果酒入口清淡,几壶都不该有醉意,而今日喝的这酒,初尝味道差不多,后劲却足。 坚今见越祎看着酒壶,悠然道:「此酒名为『醉思仙』,是本座特意从门中带来的,味道如何?」 越祎:「……不错。」 这魔修果然把酒偷偷换掉了。 第47页 坚今笑了笑,道:「莫怕,只是陪本座醉一宿,不会影响你明日的大比。」 「不敢,魔尊饮得尽兴就好。」 又是几杯,越祎醉得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坚今看了许久,知晓越祎听不到,轻声道:「其实是不想让你又找什么藉口提前离去,如今夜这般,能一起共度的时日太少。」 他有些后悔了。 若是早些与她相处,知道她是何等让他心悦之人,他不会捨得将人放入问道宗。 山高路远,身处险境不说,周围虎狼环伺,除却白钰对她心思不纯,怕是还有不少人觊觎着她。 将人留在身边,日日都能看到才好。 忽然又想到,除了她,也没有第二个人顺利潜入问道宗。 终究是不能缺的一环。 大概这就是命数。 越祎听到均匀的唿吸声,悄悄起身。 抬步走出亭中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魔修双目阖上,以手支颔,即便是入睡,也端的是仪态威严。 她多年来被「胡不归」练出了酒量,这酒不会让她醉得不省人事,还能借着几分醉意作酩酊之态。 她又不是对这魔修情根深种,何至于陪他吹一夜冷风。 随即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见门前站着一个人。 「玄溯?」 玄溯转过身来,见越祎深夜才回来,靠近了还能闻到甜丝丝的酒气,不由皱眉。 越祎脚步虚浮,心中快意,笑得也比往日开怀些,眸中映着天上的星月,道:「是有什么事吗?」 「你未曾回应我的传迅,我放心不下。」 越祎从指环空间中拿出传讯信物,晶莹剔透,如映入水面的天空。 轻轻一点,传出玄溯的声音:「丹恨宫的容成寻你可还记得?我听阁中弟子说,他高价买下了你每一场比试的影像,你小心些。」 众剑的比试会从观者席位的视角,以影像石记录下圆台上的情形,一块影像石可存百年,供修士传阅。 一般在最终排名出来之后,其影像石会被抛售一波;在结果未出之前,偶有人好奇自己的强劲对手招式如何,可能会买一两份观之。 因价格高,少有人会买下某个人所有的打斗影像。 更何况容成寻与她的比试早就结束了。 「多谢你,我会留意,」越祎想到这人见她迟迟未归,怕是以为她被容成寻伤了,也不知在此等了她多久,心中升起些许愧疚,道,「抱歉,我方才去与一个故人饮了几杯,未曾看到你的传讯。」 「故人……」玄溯没有多问,见越祎推门,却是跟着进了房间。 他待人一向界限分明,与谁都疏离得很,第一次这般失礼,深夜时分入了他人的房内。 玄溯将香炉内的香弃掉,从空间中取出一截新的香块,以灵力燃上。 越祎闻到了,只觉得清清冷冷,十分舒心。 「此香炼取了十九种灵木的枝叶,有安神之效。」 语罢,又将一个精緻的玉瓶放入越祎手中,道:「此丹解酒。」 越祎抬头,因离得近,正对上一双蓝眸,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直言道,「你这眼睛当真好看。」 玄溯有片刻失神,这话好像唤醒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曾经也有个声音这么对他说过。 隔了千千万万年的距离,再次让他心生波澜。 想不起具体何人何物,玄溯也不是执着于虚无缥缈的感觉之人,淡声道:「好生歇息,希望几日之后,你我能在所有修士的注视下,一决胜负。」 越祎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好。」 ? 第25章 天剑谷 接连十日的比试,越祎一路赢下来,顺利杀入了决赛。 同时在一众修士中的名望也达到了极高。 「我就说,元婴期最后肯定是这俩人争第一。」 「我押穹古阁!」 「可我看这剑法,还是问道宗的赢面大一点吧。」 「大比之后,修界风华榜和美人榜少不得要更新咯……」 越祎上场之前,有四五个少年追过来。 为首的少年喘了口气,从身后拿出个花环,有些扭捏道:「这是给师姐的……这几日的比试我都有看,师姐很厉害。」 另一个少年道:「我们都看了,最后一场师姐不要怕,输赢都是常事。」 「怎么说话的?师姐一定可以赢!」 「对!可以赢!」 越祎道了谢,几个少年嬉笑着跑走了。 有个绿衣服的少年回头向她招了招手,笑得灿烂。 越祎拿着花环回以一笑。 年少真好,朝气蓬勃。 越祎提步飞上圆台。 玄溯淡淡望过来,目光在越祎手中的花环上一顿。 不远处有人高声道:「穹古阁玄溯,对战,问道宗越祎。」 终究是不负之前定下的约定,二人共同站在了此处。 越祎灵剑出鞘,却听玄溯道:「近日来你我都是一场场地比剑,此次可愿与我一试道法?」 越祎挑眉。 和问道宗的人比道法? 这就好像与隐空谷的人比试阵符一样。 不过穹古阁对各方法术都有涉猎,这人大概也是对自己的道法之力颇有信心。 第48页 玄溯道:「若是不愿,我们照常比试剑法。」 「好,那就比道法。」 玄溯盘膝而坐,越祎也在对面隔着几丈的距离坐下。 随即缓缓地闭上双眸,将灵力向前推出。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新奇。 又看了会儿不见什么动静,只能先去瞧一眼另外三场比试。 圆台上,两人灵气交融的一刻,识海相连。 所「看」到的景象也有了变化。 深海之上,两团蓝色的道法光团对峙,其后分别立着一个身影,正是越祎和玄溯两人的神魂。 越祎将合意道藏起,不打算一开始就暴露它的存在。 玄溯抬手,道法飞到高处,带起海水的翻涌,攻向对面。 越祎结印,光团分为三个,分别飞向左右与上方。 玄溯一击落空,道法绕着海面飞了一圈,水中刺出数道冰凌,追上三个光团。 越祎没想到这冰灵根如此得天独厚,连在识海中都有施展的余地,指引着光团躲避过去,将其合为一个,幻化成一张网,将冰凌笼住,碾为齑粉,之后又向玄溯的道法压过去。 起初,玄溯的道法向周围飞多远,网就扩大几分;到了后面,越祎感到有些力竭,那道法还在逃窜,当下一记手刃,网一分为二,其中一张消失在原地,再出现之时已是拦住了道法的退路。 两张网同时向着道法压来,玄溯见躲不过去,捏了个诀,那道法直直地撞到网上,海面瞬间掀起巨浪。 越祎抬手将两张网合为一个,将道法裹住,渐渐收紧。 玄溯控制着道法四下跳动,寻到薄弱处,重重一击。 网被破开一个口,道法逃出,中途方向调转,再次攻来。 越祎将网拢起,变回光团,挡住玄溯的一击。 两个光团在空中较劲,越祎见道法被压得逐渐后移,才知这人的无情道法之力如此强。 玩得差不多了,心念微动,光团上出现几丝裂缝,露出一点绿意。 那抹绿从光团中飘出,又融入其中,越祎的道法逐渐呈现出独特的青色。 局势瞬间扭转,青色道法将蓝色光团抵得勐退,随着越祎指尖一点,将其重重地撞飞出去。 蓝色的光团从空中落下,掉入了海中。 玄溯压住心口,痛得跪倒在地,抬头看着越祎,道:「你当真修炼了第二道法……竟是合意道。」 当年句尘提起时他是在场的,没想到当真会修成,无怪乎她这些年修为进益这样快。 只是…… 「为何我观你的道心,仍是无情道?」 越祎思索道:「大概是以无情道为主,合意道为辅,合意无情道,终归也是无情道。」 玄溯唿出一口气,想不到他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我输了。」 越祎莫名有种欺负人的感觉,忍不住道:「可还比剑术?」 玄溯第一次被如此迁就,以往都是他俯身迁就别人,语气复杂道:「不必了,剑术我不及你,修为也差了许多。」 越祎站了一会,见玄溯似乎没缓过来,当下走近了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 玄溯没多想,也将手伸出。 两人的手相握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到脑中一震,似乎炸开了无数的烟花,身上如同过了电一般,阵阵发麻。 越祎愣住,她忘了这是在识海之中了。 这是两个人的神魂! 神……交? 玄溯也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想要收回手,但贴合的手心像是有了吸力,越是想要分开越交融得更紧密,神魂的刺激感也更强烈。 两人停下,不敢再动,维持着诡异的姿势。 越祎有些尴尬,道:「怎么办?」 玄溯闭了闭眼:「这种事……我不曾涉及。」 男女之事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越祎道:「不急,你先疗伤。我想想办法,若是不行,就强行分开吧。」 最多是难受一阵。 两个人倒都沉得住气,越祎换了个舒适的站姿,玄溯则闭上眼睛去修復神魂。 越祎感觉相贴之处,似乎有小刷子在挠着她的手心,勾着她给什么回应。 犹豫片刻,将灵力通过神魂接触的地方传过去。 随着灵力的传入,试着慢慢松开手,两人的神魂逐渐分开,虽有一些奇异的感觉,但因灵力在其中的阻隔作用,也不是太难挨。 完全分开之时,越祎有种出了一身冷汗的错觉。 二人将识海的联繫切断,在本体中睁开双眼。 玄溯望了越祎一眼,下了圆台。 越祎坐在原地,听到有欢唿之声,露出放松的笑容。 众剑大会落下了帷幕,最终四个第一分别是化神期的句尘,元婴期的越祎,金丹期的南轻素,以及筑基期的一名焚煞门的弟子。 万众瞩目之下,四人将登上赛场最高处,以拜天地万物。 临上去之前,越祎被玄溯唤住。 「祭拜之时,阁中弟子会将你们的模样存入影像石,之后绘入图中,再传到修仙界各处。」 说完,见越祎茫然的样子,玄溯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四人中当属她的衣袍最朴素,只说那个焚煞门的男修,他已经看他整理了四五次衣冠了。 于是提醒道:「那个花环呢?」 第49页 越祎从空间中拿出来。 玄溯在花环上洒落一层晶莹的灵粉,为越祎戴好,随后退开两步。 他就在此处,看着她登顶。 越祎一步步走向高处。 此处不知设了什么阵法,隔绝了周围的风声,万籁俱寂之下,格外威严肃穆。 身边的人道完贺辞后,四人弯腰一拜。 越祎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天幕,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偏头却见句尘正含笑望着她。 仿佛早就猜到,她也会悄悄望一眼。 二人对视的模样,恰好被影像石记录下来。 传遍修仙界时,有多少人说问道宗这对师兄妹何等般配,又生出多少以他们为原型编造的缠绵悱恻的故事,都是后话了。 众剑大会四个修为段的前五名,共二十名弟子获得了进入天剑谷的资格。 越祎上了灵舟,才发现带队的人竟是白钰。 天剑谷无愧于它的名字,两侧的高峰生得陡峭,日光从上方的缝隙间挤入,照不见昏暗的角落。 众人的面前是个深坑,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灵剑。 因灵力稀薄,连带着唿吸不畅,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白钰叮嘱了几句,言每人只可从此处取一柄,众人便分散开来,各自去寻找合适的灵剑。 越祎沿着边缘走着,能够感应到有灵剑尝试与她建立联繫,然而一个个挑过去,却都称不上满意。 有名弟子寻到了喜欢的灵剑,欣喜地将其拔出,引发了灵气异动。 越祎发觉灵气浓郁了许多,深深地吸了一口。 就是这一口,体内的境界有了松动之感。 暗道糟糕,竟是要突破了。 她已经压制过一次,再强行阻拦第二次到底不好。 白钰的目光始终追寻着越祎,看清她在结什么法印,连忙飞身过去。 众人正挑着剑,见上方劫云满布,将最后一丝光线也给遮住了,不由心惊。 这是有什么仙阶灵剑被召唤出来了吗? 片刻之后,雷劫轰鸣,才意识到是有人要突破了。 谷内的灵剑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安,频频暴动,拿到剑的弟子险些握不住脱手。 雷劫一道道落下,越祎撑开屏障,见身侧有白钰护法,放心了些。 突破时能有大乘期修士进行护法,可遇不可求。 修为成功跃上新的境界,越祎感到灵台空明,方圆百米内的风声鸟鸣皆入耳,睁开双眼,视野也清晰了不少。 又听到不远处几名弟子的交谈声。 「……你说谁?谁突破了?」 「问道宗那个越祎……」 「元婴期第一的那个?」 「她突破之后不就是化神吗?三百岁的化神!」 「还是人吗?!」 ? 第26章 同住合意峰 越祎施了个除尘诀,整理好衣袍,起身一礼,道:「多谢白钰师叔。」 白钰见越祎态度疏离,又见远处的句尘挥了挥手,她便飞身过去,不禁闭了闭眸子,掩住其中的情绪。 「行啊师妹,已经快赶上我的修为了,」句尘眼中不见半分嫉妒与不满,是真的为越祎高兴,又道,「师妹快看这剑如何?」 越祎拔出,试了几下,摇摇头道:「有点笨重。」 「这附近就属它的剑气最精纯,不顺手便罢了,我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更好的。」 「师兄,」越祎将人唤住,「大师兄挑了这么久,不会一直在给我找灵剑吧?」 「这天剑谷我已来过,也有了本命灵剑,此番自然先紧着师妹挑,」句尘凑近了些,悄声道,「虽说每次进来只能取一柄剑,但师妹若是看上了两柄也莫要担心,我拿出去就是。」 越祎有些惊讶,能想到这种耍赖的法子,不愧是大师兄。 「灵剑又怎么会嫌多?师兄只管找自己喜欢的灵剑,不必如此照顾我。」 即便两人关系再亲厚,也不好占他一个名额。 句尘见越祎坚持,知晓她什么性子,无奈作罢。 越祎御剑在低处飞着,未见到有满意的。 忽然感觉识海有些不适。 这些年来,凤凰残魂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也比较安稳。 但方才被突破境界的动静吵醒,就有些焦躁地盘旋着。 尤其自己深入剑坑之后,更加活跃了些。 越祎心中一动,莫非…… 当即朝四面都试探了一遍,这才确定了猜测,循着残魂反应最大的方向飞去。 到了一处,察觉到残魂的喜悦,越祎将她召出。 红色珠子从眉心浮起,在空气中停滞了片刻,光芒大盛。 似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残魂的存在,连带着地面也跟着颤动,剑坑深处裂开一个窄长的缺口,飞出一柄通体赤红的剑,剑身燃着熊熊的焰火。 越祎靠近了一些,能感觉到毁天灭地的威压。 因怕烫手,有些不敢接。 红色珠子知晓越祎的顾虑,贴到剑身之上,待完全沉入其中后,剑身的红光熄灭,显现出暗红的花纹。 越祎握住剑柄,比想像中要轻许多,不知是什么材质。 尝试着与灵剑建立联繫,它分明对自己很是亲近,却拒绝作她的本命灵剑。 越祎皱眉,此剑不属于自己。 第50页 越祎对剑中的凤凰残魂问道:「你想要这灵剑?」 那剑被控制着上下晃动,像是在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越祎心道自己在此处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剑,为她取了也无妨。 只是心情有点微妙。 谁能想到,她刚推拒了句尘的提议,转头就给这残魂让出了名额。 当真是世事无常。 众人选好了剑,一同出了天剑谷。 有弟子在一旁记录着。 「丹恨宫,容成寻,上等高阶,师兄会挑啊!」 「焚煞门,君羽詹,这是谷中为数不多的仙器之一啊。」 可以,这人更会挑! 「问道宗,越祎……欸?」 那弟子翻了翻册子,皱眉道:「奇怪,这剑怎么好像不曾见过。」 「师兄能否看出是什么品阶?」 那弟子端详了会,摇头道:「像仙器,却又不是……真是从谷中拿的?」 越祎点头。 那弟子正要说放回去再挑一柄,想到这人可怕的修炼速度,他日成就不可限量,不如卖个人情,道:「师妹取走就是,谷中灵剑众多,册子上漏记了也难免,回头补上就好。」 越祎笑道:「如此谢过师兄。」 刚走出几步,又被风羲拦下。 风羲从空间中拿出一串玉石手鍊,整体通透漂亮,内侧刻着繁复的花纹。 「你不肯收我的灵果,这个不贵重了,可以收了吧?」 这些玉石他串了好久,还一点点刻上了防身的符箓。 见越祎不说话,风羲有些委屈:「他们那个花环你都要了,这个不能不要。」 这人的眼泪说来就来,越祎连忙接过来戴上,道:「我很喜欢,风羲师弟有心了。」 风羲见这手鍊称得越祎的手腕很是好看,想到是自己亲手做的,不禁露出笑容。 越祎一时拿不出什么作回礼,只能道:「你若有需要我相助之事,记得给我传讯。」 风羲感觉到这人刻意划开的界限,气恼道:「我送礼物是为了让你开心,谁要你还了?」 有些难过地瞪了这不解风情的女人一眼,转身跑了。 句尘瞧见了前因后果,见那小子头也不回,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你都戴上了,够给他面子了,」因心情舒畅,句尘也不再揶揄越祎,拉她走向灵舟,道,「别管他了,走了走了!」 回到问道宗,相熟的弟子特意办了个酒会,为句尘和越祎拿到第一作贺,之后各自回峰休整。 这日一早,句尘敲开了越祎住处的门。 「大师兄?」 句尘扬了扬刚领到的令牌,笑道:「师妹看这是什么?」 越祎反应过来,道:「大师兄终于要搬出主峰了?」 问道宗的化神期弟子可以独开一峰,句尘很久之前就步入化神期了,她原本以为以他的性子,修为到了会立刻走人。 此后再没有人管着他,独占一峰岂不自在? 句尘嘆道:「之前想搬,但是走了之后,再捉弄同门就没那么方便了,更何况一个人住难免无趣。」 还有个原因,落秋峰附近都有人占了,若是去了新峰,没有主峰离此处近。 「现在为何又改主意了?」 「当然是因为师妹也突破了。」 化神期之后师门就不会多管,虽说颜秋本就不会拘着弟子,但宗规还是要守的,好不容易等到小师妹化神,才好把她拐去别的峰。 「师兄是想我们二人一峰?」 「不错,师妹搬出去,总比在落秋峰,七个人挤在一处强吧?只是开闢一峰麻烦,一个人住也冷清,不如一起。」 越祎眨眨眼,挤倒是不挤,虽同住一峰,但大家住得都有些距离。 搬到新峰,最大的好处是利于与魔修联络,不必因有人靠近就强行切断传讯。 她此前就打算过些时日搬离落秋峰,若想念同门师兄师姐了随时回来就是。 眼下有人一同,还是知道她和魔修关系的句尘,再好不过。 「好。」 句尘笑了,师妹同意了!panpan 虽说他在主峰也是和人同住,搬出去是和另一人同住,除了人少些没有太大区别。 但一想到这人是越祎,整个新峰不会有第三个人,他就忍不住快意。 句尘拿着令牌与负责物资的弟子交接,越祎则在落秋峰收拾物件,又与同门师兄师姐传讯说了搬出去的事。 理当亲自去拜别颜秋,但听慕绮思说颜秋又闭关了。 越祎犹豫要不要过些时日,拜别之后再搬离。 「思思师姐,师父可有交代何时出关?」 慕绮思的声音从信物中传出:「大概要很久,十几二十年未必能出。」 越祎沉默了一会,决定先搬出去,等颜秋出关再全了礼数。 句尘选了个阳光甚好的峰头,难得耐下心来,布置着新峰。 越祎跟着句尘传讯中的指引,到了目的地,待看到眼前的环境,有些惊喜。 新峰花草树木极多,成片的花海之中,生着灵树。 少部分灵树结了灵果,大部分灵树则是开着粉白的花,连在一起,恍若天际的云霞。 句尘将竹屋前后清理干净,见越祎来了,道:「此处给师妹住,是个看日落的好地方。」 第51页 又指着百米之外的另一处竹屋,道:「那是我的住处,有事直接寻我。」 越祎点头。 如此倒是有了些隐居山水之感。 「那边还有几个洞府,我不喜欢闭关,师妹先挑,」句尘顿了一下,又道,「交令牌时,有师弟说要给新峰记名,我想着先与师妹商议,再去把名字交了。」 「取名字?」越祎没想到句尘一贯随心,这种小事上反倒郑重了,「我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师兄取吧。」 句尘笑道:「你我道法中都有合意道,不如就叫合意峰?」 越祎有些迟疑,如此就像白钰的无争峰一样,变相地告诉所有人他们的道法了。 句尘看出越祎的顾虑,道:「如今你我都是化神了,再之后,就是合体期和大乘期,此界少有对手,暴露了道法又有何妨?」 只要足够强,别人就算对自己知根知底,也打不过。 越祎觉得在理,道:「好。」 句尘勾唇,其实哪里只有道法这一条? 合意…… 合意道,合意峰,也是合意人。 句尘与越祎搬到一峰的消息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一个是成名已久的修炼奇才,一个是不到三百岁就步入了化神期,众剑大会后,都被列入了修界风华榜,一举一动备受关注。 关系好的师兄妹同住一峰本不是奇事,偏偏两个风云人物聚在一起,偏偏众剑大会流传出来的画像中那样默契,又偏偏新峰的名字如此引人遐想。 一时之间关于两个人的传闻甚嚣尘上。 落秋峰。 慕绮思不知第多少次给来打探消息的年轻弟子解释:「不是的,师弟误会了……大师兄和我家小师妹真没什么关系,就随便取了个名字。」 那弟子显然不信,拿出一堆如今在修仙界最抢手的话本。 慕绮思头疼道:「合意峰是合意道的合意,真的!这些话本的故事都是乱编,假的!」 那弟子见问不出什么,正要走。 慕绮思轻咳了一声:「哎,话本卖我一份。」 慕绮思熬了几天,把话本全看完了,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别说,写得挺不错的。 曲折离奇,盪气迴肠,如果不是认识两个主角本人,她都要信了。 另一边,有人与慕绮思同样是看客,却坐不住了。 越祎在屋前打坐,将功法运行完一个周天,看到有剑凌空飞来。 到了近处,从上面走下个本不该出现在合意峰的人。 「见过白钰师叔。」 ? 第27章 收徒 「师叔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只是路过,」白钰温和地看着越祎,道,「你在新峰可还住得习惯?」 「此处和落秋峰差不了多少。」 也就是灵果好吃了一点,花香好闻了一点,日落好看了一点,传讯自由了一点罢了。 白钰不喜欢开门见山,先与越祎聊了些修炼上的近况,又从空间中拿出一柄灵剑。 「我先前见过你在天剑谷取的那剑,来歷不明,也不知品阶,想来不会很顺手。此剑是上等高阶,素日用起来方便一些。」 越祎有些惊讶:「这……」 她怎么好收。 白钰笑道:「如今我的本命灵剑是件仙器,此剑我用不到,也没有徒弟可赠,放在空间里也是可惜。」 他本想给她件仙器,怕她推拒才换成了这柄。 越祎接过,抬手一礼,却被白钰扶起。 「不必言谢,你好生修炼,早日步入合体期,才是正事。」 「谨遵师叔教诲。」 白钰见时机得宜,才将除了赠剑之外最重要的事情讲出:「你们二人同住一峰,若是因句尘性情顽劣,你受了委屈,可来无争峰寻我。我那峰旁另有一处新峰,灵气比这里要浓郁一些。」 越祎没想到白钰会讲出这话,为句尘开脱道:「师叔放心,大师兄不曾欺负过我,我们时常待在一处,性子很合得来。」 「即便是性子相合,师兄妹也是要避讳一些的。」 句尘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就不劳师叔费心了。」 他去摘了些灵果,谁能想到一回来就看到个让他心烦的人,在做着让他心烦的事。 在这挑拨自己和师妹的关系,还想要师妹搬出去? 他也配? 句尘下了飞剑,敷衍地一礼,语气恶劣道:「师叔也该知道我们这峰的名字,两个修合意道的人,有能力自己选,如何会受人强迫?这二人同住,自然也是两厢情愿的。」 白钰听出这话的挑衅,透露出来的信息又暧昧得很,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悦,言辞也严厉了几分:「越祎年岁尚小,可你作为宗门首徒,应当是知道分寸的。」 「分寸?」句尘冷笑了一声,道,「合意道从不管世俗的分寸如何,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之所至就是分寸。无论我和师妹在这合意峰中做什么,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谁也管不到。」 句尘本是故意刺个两句,白钰却以为他存的就是这种不干净的心思,压不住怒火,大乘期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句尘神魂剧痛,拼着一股劲丝毫不退。 「白钰!」越祎面色一变,忍不住出声制止,「你这是做什么?」 第52页 白钰有些恍惚,收回威压,定定地望着越祎。 她唤他名字的瞬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两个人之间那些隔阂从来不曾有过。 有时他会想,倘若此处才是幻境,才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梦醒之时,他们还是君臣,还是友人。 白钰笑了笑,带着嘲讽的意味,她难得一次的情绪外露,却是为了别人对他动怒。 「抱歉,我失态了。」一句话落下,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师兄,你没事吧?」 句尘摆摆手,道:「无碍。」 越祎无奈道:「你顶撞他做什么,又打不过,嘴上不饶人总会吃亏的。」 句尘笑道:「师妹在担忧我?」 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你这伤怕是要调理一阵了,」越祎扶着他在树下坐下,「之后几个月先别乱跑了。」 「也好,我与师妹一同闭门不出,那人只怕要气死。」 师叔又怎么样?想要以辈分压他,在自己和师妹之间横插一脚,绝无可能。 他从未怕过什么人,只有能打得过的,和暂时打不过将来可以一战的。 句尘瞥到越祎放在旁边的剑,道:「你从天剑谷中拿出来的剑,我怎么没见你用过?待驯服之后,我们去契约只灵兽。」 越祎将实情告诉了句尘,末了把剑拿出来,道:「现在残魂不在我识海中了,在剑里面。」 句尘沉默了一会,道:「所以,这不是师妹的本命灵剑?」 越祎点头。 「明白了,」句尘有些吃味,「我给你名额你不要,然后把自己的名额给了一个凤凰残魂?」 越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反正也没看到合眼的。」 「哼,再不合眼,也比师叔的剑好多了,」句尘点了点暗红色的灵剑,道,「听到了吗?师妹待你不薄,你可要让她省点心。」 那剑被狠狠地戳了两下,有些不开心地调转剑身,竟像是背对着句尘。 越祎有些好笑道:「师兄,别欺负她了。」 「这就护着了?赶紧收起来,不然我看到就想揍。」 眼不见心不烦。 白钰没有再来过合意峰,与越祎相熟的师兄师姐偶尔会往这边跑,也常有人来找句尘切磋剑术。 十载春秋,悠然而逝。 越祎连着两天没看到句尘,想着他大概是去哪里游歷了,也没在意,在书房看了一上午书。 下午,句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女孩子。 「这是?」 「师妹,我收徒了,」句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语气中也没有半点高兴,「来见过你师叔。」 「越寻拜见小师叔。」 算算时间,今日确实是二十年一度的拜师大典,可是先前从没听句尘提过收徒的事情。 越祎压下心中的怪异,见那女弟子生得可爱,笑容明媚,面上没有丝毫阴翳,这样子倒是让她心生好感,道:「你也姓越?」 「是,师兄师姐他们都叫我阿寻,小师叔也唤我阿寻就好。」 越祎摸摸她的头,见她发愣,笑道:「合意峰没有什么规矩,只除了切勿生出害人之心,平日里随你如何,我和师兄不会多管,你莫要拘谨。」 「是。」 句尘揉了揉眉心,道:「你去挑个住处吧,过几日教你修炼。」 见人走了,越祎道:「师兄可有忧心之事?」 句尘坐在越祎身侧,越祎闻到奇异的香气,不像是他以往薰香的味道,有些奇怪。 句尘嘆道:「我本不想收徒,若是在此之前,有人告诉我说我会收徒弟,打死我都不信。」 越祎觉得蹊跷,想到句尘消失了两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句尘迟疑了一会,道:「师妹觉得,人能否梦到未来?」 越祎轻笑:「我一向不信这些。」 即便她是因为梦到的宝物才来到了此界,也不过是那物在世上恰好有罢了,至于未来…… 越祎道:「这世间什么都能有定数,但未来不会,一次小小的选择,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命由人定,而非天定,未来何等光景,只取决于当下有何作为。」 句尘欣赏越祎骨子里的这份傲气,心中的郁结松了一些,道:「确实如此,我以往也是这样想,直到我连着三天做了相似的梦。」 句尘将梦里的事细细地讲给越祎。 梦中,他收了越寻作徒弟,也算是尽了为人师者的心力,但后来越寻本性大变,投身魔门,还带人血洗了问道宗。 「我前日一早醒来觉得心神不定,想着大概是许久不出峰,便出去散了散心,当晚回来又做了那个梦。」 第二日的梦中,他记得第一夜的梦,于是对越寻冷眼相待,最后走上了老路。 句尘喝着茶,道:「我昨日想着出峰无用,干脆出了趟宗门,但昨晚……」 第三日的梦中,他带着两晚的记忆,决定採取感化的方式,于是悉心指导,想要引领越寻追求大道。 越祎猜测道:「结果没有变化,对吗?」 「不错。」 「难怪师兄不言不语消失了两日,今日去拜师大典,碰到了这人,所以将人收入门中?」越祎见句尘点头,道,「师兄不觉得奇怪吗?」 第53页 「确实奇怪,怎么会一连三日做这样的梦,宗中还真有个『越寻』,」句尘皱眉,「我担心梦会成真。」 越祎摇头,见句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道:「师兄先不要多想,我只问几个问题,你照常答就好。你的梦是何时做的?」 「昨晚,前日,再前一日,三晚。」 「收徒是什么时候?」 「今天。」 越祎笑了:「这就是癥结所在了,倘若知晓了未来,为何还要收她?干脆不收就好了,从根源上解决。若是担心她拜入别人门下祸害他人,盯着就是。」 句尘头有些疼。 越祎冷声道:「师兄,醒来!」 句尘闭眼,破了脑中的迷障,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思维也不再滞涩。 「师兄被摄了心智了。」 句尘眯眸:「那个『越寻』有问题。」 幸亏师妹一番提点,将他唤醒。 越祎想到什么,道:「师兄靠近一些。」 句尘不疑有他,走到越祎身前,俯下身,以为越祎是有什么话要说。 越祎偏头,贴近了衣服嗅了嗅。 句尘身形一僵。 越祎向后撤回,拉开距离,道:「我只能识出几味灵草,都是致人生幻象的,师兄这三日可是宿在同一处?」 句尘回神,在书房中走了几步,目光定在桌角的香炉上:「我房中的薰香被人换掉了。」 他中计了。 他们二人都不是很乐意收徒,若不是这一遭,合意峰也不会多出个人。 「费尽心思想要进合意峰,若是这『越』姓不是巧合,」越祎笑道,「她是冲着我来的,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二人对视了一眼,句尘瞭然。 越寻挑的住处离越祎极近,反倒离得她名义上的「师父」句尘的住处远远的。 二人笃定了猜测,将越寻唤来,告诉她被过继到了越祎门下。 句尘如此解释:「男师女徒到底不便,我和师妹的修为相仿,道法同源,今后师妹教你,也是一样的。」 合情合理。 越寻只觉得是意外之喜,连忙对着越祎道:「师父!」 声音甜到让人起了身鸡皮疙瘩。 越祎和善地笑着,拍了拍越寻的脑袋。 越寻是吧? 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玩。 当晚,做梦的人换成了越祎。 ? 第28章 面盲 [v] 梦中。 越祎先是与越寻度过了好一段师慈徒孝的时光,之后画面一转,越寻带着魔修众人攻上了问道宗。 两方对峙之时,越寻道:「一个正派道修,亲手教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师父,这种滋味如何?」 心中有些期待她的反应,也不知是拔剑亲自清理门户,还是声嘶力竭地质问痛骂。 大概这人下一句就是「少废话,出招」之类的话吧…… 「解释。」 越寻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解释,」越祎平静地道,「你我相处百年有余,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如今做出这些事,我想听到你的解释。」 越寻没想到越祎会来这么一句,准备好的说辞用不上了,觉得有意思,提着剑缓缓走近越祎。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啊师父,我想掌控这修仙界,自然要先拿问道宗试手。」 「掌控修仙界?」 越寻附在越祎耳畔道:「掌控修界,掌控问道宗,也想掌控师父你。」 越祎笑了笑:「可是我不喜欢受人掌控。」 这副模样让越寻又一次有了当年心动的感觉。 当即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越祎的面容,之间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越寻笑得妖里妖气,唿出的气息拂在越祎的脸上:「那师父,你来掌控我。」 手中的剑刺入了越祎的心口。 「能与师父死在一处,天道待我不薄。」 即便越寻知道是自己设下的幻象,握剑自刎时,也难免愉悦到手颤。 越祎被这人死死地抱住,周围景象逐渐坍塌,变成了一片黑暗。 压抑,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越祎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头上渗出冷汗。 越寻面上满是担忧,道:「师父,你怎么了?」 说着,抬手给越祎擦了擦冷汗。 见越祎没有躲开,越寻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有梦在先,这人对他该有些不自在。 越祎轻描淡写地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梦。你怎么会在此处?」 「昨日说好了今早开始修炼,我方才敲门,师父没应,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师父唤我的名字,这才进来。」 话落偷偷瞥了眼越祎,似乎想问为何会在梦中唤自己的名字。 越祎假装没看到这人的小动作,道:「几时了?」 「辰时刚过。」 越祎起身,想着都是女子,也不避讳越寻,换起了衣服。 越寻面色通红,连忙背转过去,跑出了房门。 反应过来,心中骂自己不争气。 若不是这丹药影响他的心性,怎么会如此怂包地跑出来? 但是没有这丹药,他也进不了问道宗。 越祎见人出去,才开了香炉。 果然已经被换回了往日的薰香。 第54页 抬手灭了薰香,将手伸到里侧轻轻一抹。 指腹上是她昨日特意涂入内壁的灵树凝胶,沾着香灰残渣。 越祎将手放在鼻前,分辨了一下,与句尘衣袍上沾染的灵草种类差不多。 昨晚她睡下之前,口中含了株灵草,在梦中感到苦涩,加上察觉到幻象细微的不对劲之处,便恢復了神智。 陪着越寻演了一场戏,为了不引人生疑,她最后都没有躲过杀招。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没想到这人会进她房内,她只能含泪把灵草吞了下去。 ……真苦啊。 越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越寻见了,忙笑着唤了一声师父,跟在她身后开始修炼。 又两晚,越祎做了相似的梦。 无论梦中如何,都不影响她与越寻的相处方式。 越寻有些想不明白。 他自诩看透人心,通晓人性。 有了那样预示「未来」的梦,无视、抛弃、打压,都是人之常情;抑或是想着讨好的,也不少见。 可为什么她不为所动? 她待他,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几乎与梦中无二,不曾好半分,也不曾差半分,更没有不理睬。 两个月以来,越寻每日乖巧地修炼,越祎也耐心地指导。 然而这日,越祎在房前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人。 无奈回了房间,摊开一卷玉简,写着近日道法所悟。 写完一篇,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越寻低着头,忐忑地走入。 越祎望了一眼,见这人衣服划破了,手臂上的伤口还渗着血。 「这是去哪里了?」越祎柔声道,「若是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我,为师为你讨回来。」 「不是,」越寻嚅嗫道,「是我摘灵草的时候踩空了。」 越祎放下笔,走到靠窗的桌旁,找出一个玉瓶,道:「过来。」 越寻见桌上整整齐齐列成几排的玉瓶,眼睛亮晶晶的。 越祎笑道:「喜欢?」 把各处採集的灵草灵药摆在桌上,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她从落秋峰搬来新峰后,这些物件也一併原封不动地挪了过来。 越寻点头:「嗯。」 越祎将药敷到越寻的伤口上,道:「凡是这合意峰中生的灵草,此处都有,今后不必自己去采,随意拿就是。」 越寻望着越祎,有些移不开视线。 这样关心他,还温柔地给他涂药,与对他真身的态度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若是能一直如此,他不介意维持着女子的形态。 越寻笑着,拉长了语调撒娇道:「师父,你对我真好。」 越祎见越寻笑得无害,倘或不是早知道这人不对劲,还真怀疑不到半分。 不急,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一晃就是两年。 越祎坐在树下,看着认真练剑的少女。 越寻今日穿了件橙红的衣裙,外罩轻纱,身形一动,飘逸又朦胧。 越祎暗自钦佩,这人属实厉害,也沉得住气,除却平日里对自己黏得紧了些,从不闹脾气,实在看不出丝毫不妥当。 还少一些刺激。 越寻依着越祎教的招式,一套剑法下来,行云流水,没出丁点差错。 不禁露出大大的笑容,回过头来,一副讨要夸奖的模样:「师父!阿寻的剑法如何?」 然而瞧清楚越祎的神情,越寻面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他没有错过她方才的目光,悲伤而怀念,仿佛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越祎佯作刚刚回神,给越寻理了理衣衫,道:「不错。」 越寻语气涩然道:「师父,可是想到了谁?」 越祎目光中满是柔和,道:「一个故人罢了。」 以往越祎不想多谈的事情,越寻不会追问,今日少见地拽住她的衣角,执拗道:「师父?」 越祎不语,直到越寻又扯了扯,才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曾经有个妹妹,你们性子很像……她一贯喜欢这些鲜艷的衣服,方才你穿着这衣服舞剑的模样,像极了她。」 越祎只当没有看到少女发白的面色,笑道:「你也姓越,我见到你时就在想,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这话倒也不是全假,这人确实和宛宛一般明艷又率真,只是宛宛更张扬一些,像一团火焰。 越寻看似心思纯粹,却最喜独一无二,她为越寻送些东西时,也要问句她可否予了别人一样的,若误以为自己是个替代品…… 越祎心道,处心积虑入了此峰,还挑了「越」姓,那就让为师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是因为她?」越寻嘴唇有些颤抖,道,「你对我所有的好,只是因为我像她?」 即便丹药的药效仍在,越寻也有些控制不住本性,眸中透出几分阴郁,道:「你这么用心教我是在做什么?让我学一样的剑招,是想要把我养成她的替身吗?」 越祎见人召出飞剑就跑,想追上去再添把火,却收到了慕绮思的传讯。 「小师妹,师父出关啦!」 越祎犹豫片刻,决定先去找颜秋,错过了这一茬,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落秋峰。 「哎,小师妹回来啦!」何月笑着招了招手,看到越祎的衣服,惊讶道,「师妹这身倒是和大师姐穿得差不多。」 第55页 越祎看了一眼,也不甚在意,笑问:「大师姐呢?」 「给师父买酒去了。」 想到慕绮思传讯说,让她等她一同去找颜秋,越祎便坐下等着。 直到夕晖洒落,慕绮思还未归,大概是路上被什么绊住了。 再晚恐怕更失了礼数,越祎御起剑,向着颜秋闭关的洞府飞去。 脚一落地,正碰到出来的颜秋。 「思思,酒买回来了?」 越祎一愣,颜秋分明是认真地看着她,也不像是没看到她的脸,有些迟疑道:「师父?」 「嗯?」 越祎想到何月的话。 今日她和慕绮思穿的衣服差不多…… 行礼道:「弟子名越祎,是师父当年收的最后一个弟子。」 颜秋面色一变。 越祎猜测道:「师父,可是分不清他人的容貌?」 颜秋显然是见过慕绮思了,才会让人去买酒,而自己又穿了差不多的衣服。 想来也只有凭藉衣着识人,方能出这种错。 忽然明白了颜秋不寻常的缘由,竟是如此。 与人相谈时话少,是因为认不出人,恐说错了话,更不会轻易教导徒弟。 整个师门中只见慕绮思和楚冠两人,一个是最初收的女弟子,一个是最初收的男弟子,许是心中牵挂,想见个一两面,而男女尚且可以区分。 颜秋道:「你倒是聪明。」 「弟子逾越了。」 「罢了,进来吧,我也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过话了。」 ? 第29章 七绝山 [v] 越祎跟着颜秋进了洞府,在她对面坐下。 颜秋道:「正巧我心情不错,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越祎确实好奇,但怕贸然开口,哪句话不得当,让她想到过往的伤心事,道:「弟子早已过了喜欢深究的年纪,陪师父说些话就好。」 颜秋不由多看了这弟子一眼,心中对她印象好了一些。 「我这病由来已久,师兄师姐都以为我是不大乐意说话,」颜秋笑了笑,语气有些复杂地道,「起初我也羡慕同门之间的情谊,后来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越祎轻声道:「师父莫要忧心,总有医治的法子。」 颜秋目露犹豫,终是摇了摇头,道:「若是能轻易医好,也不至于耽搁这些年。」 越祎察觉出颜秋话中的情绪,道:「所以不是没有,师父已经找到了对不对?」 「你一向这样机敏?」颜秋警告道,「有时候太锋芒毕露了,未必是好事。」 越祎道:「弟子不留心一些,也发现不了此事,师父说出来是不是心情好了些?那就说明,这机敏还是有几分助力的。」 见颜秋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越祎继续道:「既如此,师父何不将医治之法讲出来,或许凭着这『机敏』,能带来些许转机。」 「你既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有种丹药名为『述颜丹』?」 「述颜丹?」 她对丹药研究并不多,更从未听过这丹名。 「乃是天阶灵丹,」颜秋笑道,「我去哪里找天阶灵丹?即便是丹恨宫,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天阶炼丹师。」 越祎沉吟片刻,道:「总要走一步看一步,暂且找不到人炼丹,就先把所需的灵草寻齐了。」 有难关不怕,大的难关拆分为一个个小关卡,一步步走过去,总会渡过去。 「你以为我没找过?这些年来,能找到的灵草都找过了,唯独缺了两种,在七绝山,」颜秋勾唇,道,「这七绝山要如何去?」 当年因白钰和那女魔尊的纠葛,双方划清界限,问道宗弟子不会与那女魔尊再生交集,七绝山也设下结界,不许正派道修踏入其中。 即便是硬闯过去,一旦闹出来,也只会徒增尴尬。 「七绝山……」越祎想起来,皱眉道,「规矩和名声再重要,也比不得自己活得快意。师父在此封闭良久,也该出去看看四处的河山。」 颜秋摆手道:「我已经懒得折腾了,你也不必说这些风凉话,若当真能寻到,再来找我吧。」 心中却不觉得她能有什么办法,拂袖以灵力将人送出了洞府。 越祎站在洞口,想到准备的拜别礼还没来得及给颜秋。 她突然不想将这些俗物送出去了,只因有了更合适的选择。 述颜丹…… 能否拿到,总要一试才知。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当年颜秋都收下了她这个五灵根当弟子,后来又赠予她灵剑。 这份恩情,还了方能心安。 越祎回到峰前,等了一会,见慕绮思急忙地飞来。 「小师妹!我回来晚了。」 慕绮思收起剑,见两人衣服相似,吓了一跳,又暗自庆幸,还好她为了不出岔子,约小师妹一起去见师父。 不然这样认错了人,可就太不妙了。 却听越祎开口道:「思思师姐,我去找过师父了。」 慕绮思惊得睁大双眸,试探道:「可……可还顺利?」 越祎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道:「我都知道了。」 「嗯,」慕绮思点头,反应过来,「啊?」 「师父认不清人的事情,我知晓了。」 慕绮思捂脸,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56页 又从指缝中露出眼睛,道:「师父可有生气?」 「不曾生气,」越祎安抚着,拉下慕绮思的手,道,「此事还有谁知?可有一同想过法子?」 慕绮思道:「就我和楚师弟知道,我们也不敢多问。」 原本不会有第三个人发现的。 谁知她路上偏就耽搁了一下,小师妹又与她穿了差不多的衣服。 可谓阴差阳错。 又想起拦住自己的人,慕绮思道:「小师妹,你那徒弟怎么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她很难过,开解了她许久,只是劝完之后,她好像更难过了。」 越祎有些好奇道:「她怎么说?」 「她说了好些话,追着问你家里的事,问我你是不是有个妹妹,我想起你之前和我们提过,就简单说了……她最后像是往宗门那边去了。」 越祎道:「发生了几句口角,师姐不必挂怀。」 慕绮思也就没有多问。 一连几日,越寻都没有回来。 越祎乐得清闲,去藏经阁翻了翻典籍,将丹药卷和七绝山的记载看了一遍,又拜访了几个年岁稍长的师伯,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当年的事,勉强拼凑了一下。 之后,越祎来到了后山。 越祎站在湖前,思虑着该怎么把龙唤出来。 「应时前辈?应时前辈!」 没有动静。 「应时?」 没有动静。 「蠢龙!」 依旧没有动静。 越祎无奈地坐在湖边,捡起旁边的石子,一颗颗丢进湖中。 为免丢不到准确的位置,每颗石子的方向、距离都不同,却都暗自用上灵力,带着十分力气投入其内。 不知道扔了多少石子,湖水一阵翻涌。 越祎连忙退后,免得再被卷进去。 应时从湖中冒出来,顶着头上鼓起的包,怒道:「本座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这才消停了多久,又要惹事?」 越祎露出个无辜的笑容,道:「弟子何曾惹过什么事?几百年才与前辈见一面,前辈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应时被噎了一下,冷哼道:「本座不及你伶牙俐齿!」 这话说的,倒显得他小心眼似的。 「唤本座出来所为何事?」 越祎恭敬一礼,道:「弟子此来,是想向前辈请教些事情,前辈德高望重,修炼时日又久,想来没什么不是瞭然于心的。」 应时被夸得有些发飘,明知是哄龙开心的把戏,还是愉悦地甩了甩尾巴,怕被发现,连忙压下,摆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道:「讲。」 「不知前辈是如何分辨正魔两派的修炼路数的?」 「如何分辨?本座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自然是生来就会的。」 越祎皱眉,这就有些麻烦了。 若是有什么功法还尚有可为,然则生来就会…… 又道:「前辈这分辨之法,可是与秘境、结界同源?」 「同不同源本座怎么会知道,」 应时看了越祎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弟子前日看了本古籍,心存疑惑,实在被扰得睡不安稳,才来叨扰前辈,」越祎面不改色地搪塞着,道,「前辈可知有什么瞒天过海之法?」 「瞒天过海?你想干嘛?」应时凑近了道,「你不会是要去魔修的秘境吧?这么能折腾,哪天出了事可别让问道宗给你收尸。」 越祎暗道这龙虽能口吐人言,却不大会讲人话。 「前辈多心了,弟子怎么敢做这种出格的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见应时有些不耐烦,越祎出言激他:「唉,没想到前辈也有不懂的事情,是了,也只有不知,才会如此讲。」 当即拱手告辞,走出几步,就听那龙扬声道:「慢着,谁说本座不知道?」 越祎靠近了些。 应时刚要说话,忽然想到这丫头可不是什么乖顺的性子,这么恭维他,必定有诈,道:「险些上了你的当,你就当本座不知吧。」 越祎被戳穿也不慌,临走前还要给这龙添堵,道:「没关系,前辈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别的灵物,弟子先行告退。」 应时气得咬牙,道:「你只管去寻,如今此界只有本座一条龙,还『别的灵物』?本座倒要看看,你能找到什么龙族凤族的影子吗!」 他就不信了,总有这小丫头回来求他的一天! 越祎心中一动。 凤族? 她还就真有。 半月后。 越祎停在七绝山的结界之前。 她此次没有拉上句尘一起涉险,而是到了之后,才给他发了个传讯。 若自己遇险迟迟不归,他也能想办法从外面搭救。 七绝山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远看觉得阴森可怖,站到近处,方觉没有想像中的环境恶劣,只是因少一些阳光,有些寒意。 越祎将手放在结界上,用力拍了一下,反被震出几步。 听到有破空声传来,越祎隐匿了身形。 年轻的男修一手拿剑,轻触结界。 半透明的结界开出一个缺口,待男修走进去,结界又合拢起来。 越祎显出身形,从空间中拿出暗红色的灵剑,放在结界上,见那灵剑穿了过去。 心中一喜,可行! 但紧接着,剑掉了进去,自己被卡在了外面。 第57页 越祎:「……」 以灵力将剑勾回,越祎试着与凤凰残魂沟通。 灵剑中飘出微弱的红光,将越祎罩在其中。 越祎抬脚迈入结界中,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这般轻易地混进来,越祎松了口气,低头对着那灵剑笑道:「多谢你。」 灵剑有些害羞,想到自己本身就是红色,也看不出什么,壮着胆子蹭了蹭越祎的手心,飞回了空间。 越祎思及认识自己的人不在少数,抬手易了个容,拿出绘好的图谱,向着高处攀去。 ? 第30章 苦命鸳鸯 [v] 越祎在七绝山中转了三天,才找到了一种灵草。 将其放入玉瓶中,抬头望了眼天幕,只见天色昏暗,疏星几点。 夜间恐有灵兽出没,为避免麻烦,越祎决定先歇息一晚,明日再找。 当即顺着标记,往白日收拾出来的山洞走。 瞧见洞口旁的灵草似有踩过的痕迹,越祎顿住脚步,将佩剑横在身前,小心地进入,只觉得血腥之气越来越重。 走到了山洞尽头,见有人扶着石壁,有些站不稳,只一个背影就很是引人注目。 那人回头,看到有人追过来,目光中一片冷意,抬手就是一道冰凌刺出。 越祎侧身避过,注意到此人独特的眸色,见他又要动手,出声道:「玄溯!是我,越祎。」 玄溯目露惊讶,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认出了无情道心,终于撑不住,放心地晕了过去。 越祎上前试了一下脉象,忍不住皱眉,伤得也太重了。 犹豫片刻,还是先回到洞口作好遮掩,又重新返回来,一路上洒下掩盖血腥的灵粉。 确保万无一失,越祎盘膝坐下,开始为玄溯疗伤。 一个时辰后。 玄溯睁开双眸,靠着石壁坐起,从空间中取出丹药服下,手中施了个法印,引导天地灵气,修补着自己的经脉。 良久,吐出一口废血,玄溯擦净嘴角的血迹,施了个除尘诀,勉强开口,语气还有些虚弱:「你最好莫要与我同行,也不必管我,能为我疗伤,已是万谢……」 越祎听出他话中之意,应当是不想连累她,道:「你可是惹到了什么人?有人在追杀你吗?」 「我是从祝七昀那里逃出来的,」玄溯见越祎还没有动作,道,「你还不走吗?」 祝七昀,正是隐居此山的女魔尊。 越祎看了他一眼,道:「此处本就是我收拾出来的洞府。」 玄溯:「……」 原来该走的是他,竟是他鸠占鹊巢了。 越祎见他真的扶着墙站起来,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带着伤出去才更容易被发现,也跑不远,留在这里反倒安全一些。」 玄溯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知道这人是想护他,道:「你还是这么胆大。」 「既然碰到了,总不好见死不救,」越祎没有再浪费时间闲谈,直奔主题道,「你如何来到这里?又怎么会惹上那个女魔尊?」 「我是被抓过来的。」 「为何抓你?」 「我来这边的分阁交接事宜,因从未到过山下的七绝城,就转了一转,谁知碰上祝七昀的下属给她挑近侍……我趁人不备才逃了出来。」 越祎从师伯那里打听了消息,在七绝山附近又听到了许多传言,自然心知肚明,这祝七昀的「近侍」是做什么的。 有时候太出色的外貌也会引来祸端,只是…… 「你不是已经易容了吗?」 两个易容的人面面相觑。 玄溯道:「之前我被云雨宫抓去那次也是易容了的。」 越祎只能解释为,这是易容都挡不住的气质在作祟,揶揄道:「你怎么总被魔修抓走?」 玄溯想到云雨宫一劫,洞内燃起的灯火映入眼眸,无端生出些温柔的错觉,道:「还偏巧,每次都能碰到你。」 「你可给穹古阁那边传讯了?」 玄溯颔首,道:「你是因何而来,又为何能入结界?」 「来采灵草,从天剑谷取的灵剑带我进来的,」越祎简单解释了一句,道,「你这伤不宜立刻动身,今晚先恢復些力气,明日天一亮,我带你去结界,将你送出去。」 玄溯眸光微动,道:「你那灵草呢,可採到了?」 「还差一种,送你离开之后,我再回来就是。」 「倘若你信得过我,可说出是何灵草,我回去之后为你留心些。」 越祎将图谱交予他。 玄溯认真看了会儿,道:「阁中不曾有,但我被抓来的路上见过,离结界不远,明天取到之后正好离开。」 「好。」 越祎将烛火灭了,二人间隔几米远,各自躺下安歇。 后半夜,越祎醒来,又检查了一遍洞口附近。 回来见玄溯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抬手为他输了些灵力,又从空间中拿出件衣袍披在他身上,才躺下重新入睡。 玄溯听到身侧的人均匀的唿吸声,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越祎的睡颜,眸中的情绪深不见底。 第二日,玄溯带着越祎去寻灵草。 越祎刚把灵草放入空间,忽然听到人声。 玄溯道:「他们追来了。」 越祎将玄溯的胳膊搭在肩上,半扶半背地带着他上了灵剑,迅速御剑飞出,眼看就要到了结界之时,一道灵力打来,两人从空中落下。 第58页 越祎将玄溯扶起,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两名男修注意到越祎,道,「这怎么还多了个人?」 女子的身形缓缓显现出来,那两名男修连忙行礼道:「参见魔尊。」 祝七昀一袭墨色衣裙,看清面前的两个人,道:「好一对苦命鸳鸯。」 闻言,越祎低头,注意到两个人的姿势,自己坐在地上,玄溯躺在她怀中,确实让人误会。 玄溯见逃不过,语气有些复杂:「我早就说了,莫要管我。」 越祎面上不显,心中想着脱身之法。 祝七昀见这人对女修的态度和对自己完全不一样,冷笑道:「原来是有个意中人,难怪你抵死不从。」 语气中不见杀意,甚至有几分艷羡。 越祎听出来了,想到传闻,不禁心中一动。 正巧玄溯又吐出一口血。 越祎面上满是担忧,手忙脚乱地给他顺气,目光悲悲切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开口就是哭腔,道:「溯郎!你要撑住啊!」 那两个男修一抖,祝七昀也是一抖。 玄溯性子本就淡漠,又接到了越祎的眼神示意,倒没有露出惊讶的模样。 越祎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他脸上,道:「还说让我不管你,我如何能丢下你一个人走?」 玄溯纵是知道这是演给魔修看的,还是忍不住抬手,给她擦了擦了泪水,道:「莫哭……」 气息十分虚弱。 越祎抱紧了他,抬头对着祝七昀道:「求魔尊放过溯郎,我愿意以我的命,换溯郎活。」 玄溯心头一跳,抓住越祎的手腕,摇了摇头。 万一这女魔尊同意了,可就玩脱了。 「一命换一命?」祝七昀道,「你进七绝山,就是为了救他?修行不易,为了一个道修,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未经她的许可,能入七绝山,必定是魔修无疑;这男修是个道修,人被绑来时她就已知晓。 越祎道:「修行不易,我们能有今日更不易。正魔本就殊途,我们二人叛逃了宗门,背离了家族,除了七绝城,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谁知……」 越祎顿了一下,见祝七昀有些不自在,继续道:「可是,这些都比不得溯郎的性命,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要他活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越祎俯身,状似吻别,却是对玄溯耳语了几句。 玄溯压下心中的古怪,也顾不得太多,抵住越祎的额头,道:「祎祎,我死不足惜,可是你腹中的孩子怎么办?留我一人独活,要我如何安心?」 这边二人在对视,玄溯是难得心绪繁乱,另一边的三个魔修也生出了恻隐之心。 唯有越祎内心毫无波澜,只是颇为感慨。 这般诀别,论谁看了都要嘆一句悽美悲壮,可谁能想到,这其实是两个无情道呢? 祝七昀看着这生离死别,想到了千年之前的旧事。 同样是一个魔门女修,一个正派男修。 她求而不得,即便放弃一切也换不来那人的回头。 如今这对璧人情投意合,不惜离开了各自的师门和族人,还有了血脉的延续,千里迢迢来到了她的七绝城,只为隐居。 差一步修成正果,临了却被她横插一脚。 既已知道了实情,她如何忍心拆散? 「你们走吧。」 越祎松了口气,心知赌赢了。 面上却是惊喜到不敢置信的模样。 祝七昀道:「怎么,付出性命时不曾犹豫,得偿所愿反倒迟疑了?」 越祎破涕为笑,感激道:「多谢魔尊成全!」 祝七昀抬手开了结界。 越祎扶着玄溯起身,正要迈出去。 祝七昀忽然道:「别怨我多此一问,是你追求的这道修?」 这女修敢闯进来救人,又以命相换,想来也是个敢于追爱的性子。 两相比较,她们二人也没什么区别,结果却截然相反。 她想不明白,自己当年究竟输在了何处。 「是我主动,」越祎笑了笑,目露回忆道,「只是我最开始爱的是他师兄。」 玄溯低头望着越祎眉眼的笑意,好奇她又要做什么。 「可是那人是个木头,我追得辛苦,就换了个人喜欢,好在溯郎是对我有意的,」越祎语带深意,道,「情爱本是让人开心,自然不必执着于一个不给自己回应的人,他不爱我,我就也不再爱他。」 玄溯瞭然,这人竟是在不动神色地劝这魔修。 祝七昀嗤笑道:「你是运气好,若是换了个人也不爱你,你又要如何?」 越祎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烦恼的,道:「那我会好好修炼,把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修仙界的好男修已这么多,想来飞升之后更不知有几何了。即便真没有合心意的,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尽兴,何必非要从他人身上找寄託?」 话落偷偷碰了碰玄溯。 玄溯适时给出反应,语带幽怨道:「祎祎。」 越祎安抚地抱住他的胳膊,道:「魔尊,我们二人先告辞了,有缘再会。」 随即出了结界,留下祝七昀若有所思。 ? 第31章 双生 [v] 走出很远,二人才放松下来,忍不住相视一笑。 越祎道:「好不容易见你笑一次,却是易容,有些可惜了。」 第59页 本是随口一说,却见玄溯抬手将易容解了,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笑意,道:「这样还可惜吗?」 越祎被惊艷了一下,不由道:「难怪你要易容,这模样哪个女修见了不迷煳?」 玄溯见她嘴上夸着,无情道心却没有一点动摇:「……」 又将易容遮了回去。 越祎道:「前面就是七绝城,还没有离开那魔修的地盘,你我顶着这假身份进去,再从中脱身才更稳妥些。」 玄溯点头。 七绝山,魔尊寝宫。 男修行礼,对着上座的人道:「启禀魔尊,那二人确实是来投奔七绝城的,属下怕被发现没有追得太近,远远地见那二人入了城,错不了。」 祝七昀道:「不必再跟了,随他们去吧。」 越祎和玄溯进了一家客栈,交了灵石后上了楼。 「我们换身衣服,改个易容,从窗户翻到后院,再从后门出去,」越祎绕到屏风后面,换着衣服道,「等出了城坐上灵舟,才是安全了。」 「嗯。」 越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着镜子调整五官,将鼻翼唇形都改了一下,眼尾的弧度修得圆润了一些,又换了个眉形,转过身来时完全变了个模样。 玄溯有样学样,到了眉形,却无论如何都画不对称。 越祎笑道:「我来帮你。」 玄溯提袍坐在桌旁,越祎站在了他身前,以灵力幻化出一支墨笔,弯下腰,轻轻勾勒着眉梢。 玄溯放缓了唿吸,想像着越祎真正的面容,此刻该是什么神态。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风都轻了些,似乎不想打扰这画面。 玄溯脑中闪过几段记忆,忽然皱了下眉。 越祎没收住手,一下划出一道黑粉,抬手抹了抹,道:「怎么?」 玄溯忍住识海翻涌引起的头疼,没有说话。 越祎补上几笔,收回手,退到镜子前。 「看看如何?」 玄溯不答,看着镜子中的女修,道:「越祎,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越祎也看着他,有些不解:「以前?你是说多久以前?」 「我也不知。」 或许千年,或许万年,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 「我只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宗门祭剑那次,再之前我没有印象了,」越祎没放在心上,道,「好了,走吧。」 二人以灵力缩了骨,这般走出去,旁人看了只当是两个身形瘦小的普通修士,一路有惊无险地上了灵舟。 玄溯站在舟尾,望着越来越远的山峰,向身侧的人道:「你为何会想到编那么个故事脱身?」 「你应当知晓那魔修的事吧?」越祎笑道,「何谓『七绝』?七昀绝情断爱、自我囚困之地。然则从她这些年的行事上来看,又不是真的绝了情……」 正派男修没少掳,又定下七绝城的规矩,给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多情修士一个庇护之所。 必定也是自认多情,当年的事更是心结。 越祎捡着重要的给玄溯解释完,道:「所以对于和自己经歷相似的,又同样是至情至性的修士,多少能心软几分。」 「原来如此。」 「利用此点也不是我的本意,」越祎思维发散了一下,道,「只是若她知道我是问道宗的人,你我是道修,还都修的无情道,我们恐怕难以在她手中活下来。」 灵舟停靠在某处休整之时,玄溯与越祎辞别道:「分阁之人已在等我,你一路小心。」 语罢下了灵舟,与接应之人会和后,又顿住脚步,回头遥望许久。 越祎回到问道宗,便去找了颜秋。 颜秋诧异非常,道:「你竟真的把灵草取来了。」 想问句可有受伤,却因多年未与人交流,关心的话有些难以开口。 越祎道:「师父放心,弟子未曾暴露问道宗弟子的身份,不会带来什么祸事。」 颜秋瞬间心软,眼眶微热,垂眸收拾好情绪,道:「为师这里不缺灵器灵丹灵草,你有想要的,只管开口。」 就当是她用手上的东西来换这两种灵草,素日里再多补偿一番这个徒弟。 却见越祎毫不扭捏地拿出个清单,道:「这些灵草,师父手上可有多的?」 颜秋有些好笑地接过,看清之后愣了会儿。 她如何瞧不出,这是那述颜丹的方子? 「七绝山你侥倖未遇上魔修,这丹恨宫可是龙潭虎穴!」 越祎眨眨眼,目光恳切地道:「师父放心,弟子怎么会去丹恨宫呢?」 颜秋谅她也不敢,自己开了口也不好收回,便将手上的灵草予她两份,又把她从七绝山带来的灵草放入空间。 第二天,越祎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丹恨宫。 要出合意峰时被人横剑拦住。 「大师兄早啊。」 「少来这套,」句尘眯眸,「又想偷偷跑去哪?」 「丹恨宫,」越祎抢在句尘开口前道,「师兄也知道,宗规不允许吧。」 句尘:「?」 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吗? 「所以才需要师兄在宗内为我做好掩护,且万一越寻回来了,师兄在也能看住她。这些事找别人帮忙我不放心,也就只有师兄……」 句尘听到越祎软下来的话,有些招架不住,连忙道:「师妹去就是,但你记得给我传消息,但凡有一次传讯不回,我就要去找人了。」 第60页 「好。」 几日后,越祎随着一众求丹药的修士,入了丹恨宫。 在偏厅等待时,有弟子送来了一卷玉简,上有十余条丹恨宫炼丹的规矩。 越祎扫了一眼,从魔修的视角来看,除却不给正派修士炼丹这一条是合理的,其他的多少有些不讲道理。 诸如是否同意炼丹,看炼丹师的心情;炼丹失败材料不会返还;倘或不能按照炼丹师的要求给出酬金,丹药收归丹恨宫…… 众人看完却不觉得有问题,面不改色地写下自己所求的丹药,最后署上名姓,表示同意。 越祎也跟着写下丹名,刚书了个「越」字,想到虽说丹恨宫的修士很少与其他宗门来往,被诟病为痴迷炼丹的疯子,但就怕传出去,生出事端。 笔锋一转,写下个「二」。 越二。 越祎满意地放下笔。 越祎在偏厅等了一会儿,与站在一侧值守的女修闲聊了几句。 眼看不同的弟子来来往往,引着其他修士走出去,唯留自己一人,越祎心觉不妙。 一直与她聊天的女修道:「可否问下这位师姐,想炼什么丹药?」 越祎便将丹名给了她。 女修摇头:「这恐怕炼不了。」 越祎正要说话,见一个白衣弟子直奔她而来,道:「这位修士先请回吧,这天阶灵丹我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白衣弟子道:「修士有所不知,天阶炼丹师本就稀缺,如今宫内统共只有三位,一位是闭关未出的老宫主;一位老祖云游去了,归期未定;还有位长老,自从炸了丹炉,受了内伤,就再不炼丹了。」 越祎嘆了口气,道:「多谢告知,」 白衣弟子退下,越祎也起身要走,先前与她聊天的女修道:「师姐留步!师姐此番走了,怕是要等个几百几千年,还不一定能拿出酬金。」 越祎听出话中之意,知道事有转机,给这女修塞了个高级灵石,道:「师妹可有什么办法?」 那女修收下,指了个方向,道:「师姐往那边看,顺着这条路走,再穿过两个峰,是我宫中两位师兄的住处。」 越祎见女修的话顿住,又塞了个灵石,道:「那两位师兄可是天阶炼丹师?」 「不是,他们只埋头修炼,从不参与品阶的评定,却都被宫主亲口称赞过天赋异禀,听闻曾炼出过天阶灵丹,」那女修笑道,「师姐不妨一试,总比这样回去的好。」 越祎思及在七绝山采的灵草充足,其余的材料至少有两份,不如拿出一份试试。 即便失败了,等到天阶炼丹师现身时,也该又凑齐几份材料了。 于是详细问了几句,才道了谢,向着传闻中脾气古怪的炼丹天才的住处飞去。 路上想到那女修告诉自己的,她那两个师兄是对双生兄弟。 容成若,容成寻…… 这名字隐约觉得熟悉。 直到越祎站在竹屋前,看清走出来的人长什么样时,才想起来。 丹恨宫,容成寻,可不就是当年众剑大会的小毒物! 容成若瞧见来人,不像是宫中弟子,道:「你是何人?」 「越二,特来丹恨宫求丹药的。」 「求丹?」容成若道,「巧了,我这个月心情不好,不想炼丹。」 自从前几日他推了送来的丹方,宫中长老就没有再安排他给外面的修士炼丹。 越祎沉默了一下,道:「……不知何时心情能好?」 容成若心烦得很,也缺个人给他出气,道:「即便我给你炼丹,酬金你可付得起?」 「你要什么样的酬金?」 「不必给那些俗物,你只要留在这里半个月,让我试药,」容成若见越祎应了,心道一句无知者无畏,问,「你要什么丹药?」 「述颜丹,天阶灵丹。」 「天阶?」容成若提起些兴致,道,「你倒信得过我,是听了谁的闲话吧。」 越祎一向用人不疑,道:「是,我信你可以炼得出来。」 容成若心情好了一点,忽然想到大概这女修时常哄人,又冷下脸来,道:「进来吧。」 越祎跟着他进了房门。 屋内光线不刺眼,看人更清晰些。 容成若盯着越祎,语气莫名道:「不把易容去了?遮遮掩掩的可不好。」 越祎有些惊讶,这人能看穿她的易容? 「炼丹,制毒,少不得拿真人来试,还要观察入微。但凡是个活人,脸上身上有丝毫违和之处,我都能看出来,」容成若冷声道,「不愿现出真容?那你走吧。」 见没有转圜的余地,越祎抬手去除了易容。 至多不过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另谈新的条件就好。 容成若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却是面色一变,咬牙切齿地道:「越,祎?」 ? 第32章 丹成 [v] 他之所以心情不好不想炼丹,可不就是拜她所赐! 她倒好,找上门来让他炼丹? 越祎见这人认识她,试探道:「容成寻?」 容成若见她还敢提小寻的名字,拔剑想出手,又硬生生忍下,道:「滚回你的问道宗,此处不欢迎你,我给谁炼丹,都不会给你炼丹。」 越祎压下不悦,她不是平白无故受人骂还不还嘴的性子,道:「我自问从没有得罪过你,除却众剑大会外再无交集,你说的条件我也答应了,你有什么怨言可否讲清楚?」 第61页 「你不会还当我是小寻吧?」容成若眸中一片阴鸷,「我是他的兄长,容成若。」 越祎见他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有些不解:「你我之间,应当更没有交集才对。」 容成若想到这女人把小寻害成那副模样,自己却不能杀她,冷声道:「无论是哪个道修找我炼丹,我都认了,只有你,绝无可能。」 「那罢了,」越祎拂了拂衣袖道,「我在此处等容成寻回来,他待人比你稍好一些。」 容成若瞬间炸了,道:「何止是好一些?可你又是怎么对他的?」 越祎没想清楚这话的意思,就见一道灵力打过来,连忙躲开,那灵力擦着她的脸飞过去。 不用看都知道是破了皮。 「你既如此痛恨我,我也不在这里碍眼了,灵草还给我,我去另找人。」 方才她想着二人已然达成约定,进门便把灵草给了他。 容成若哪里不知道这灵草得来不易,故意气她道:「到了我的手中就是我的了,你就这般出去,也免得你再四处奔波了。」 越祎见他如此霸道,也不再忍他,抬手回敬他数道凌厉的剑气。 二人从屋内打到庭院,难免碰坏了周围的花花草草。 「你!」容成若看到刚养成的那株毒草被拦腰斩断,怒道,「越祎,我和你没完!」 「反正你本来就对我有成见,更厌恶我一些也无妨,」越祎没有出剑,以术法逗他玩着,倒是游刃有余,「不过,你这人是真的不可理喻,说起话来没得让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负了你们兄弟二人。」 「你管我怎么说?也不必等小寻回来帮你,他前几日刚走,」容成若嘲讽道,「我更不会给你炼丹了,就算你把我打晕了关起来,我饿到死也不会给你炼丹。」 越祎心思一动,道:「这是你说的?」 话落一击打散他的灵力,人影也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是站在了容成若身后。 容成若只觉得后脑一痛,眼前发黑,便昏倒在地。 越祎将人提起,寻了一处破败的洞府,把人丢进去。 因洞府久无人住,杂草丛生,越祎简单清理了一下,在洞口叠了三个阵法,又设下禁制,在一旁悠然坐下。 容成若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待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坐起来瞪着越祎,道:「你,你……」 越祎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阖上,道:「不炼丹就饿着吧,我陪你一起挨饿。」 容成若冷哼一声,起身走向洞口,尝试出去无果,只能返回来。 细想之后,简直要被气笑了。 在丹恨宫的地盘,囚禁丹恨宫的修士。 他就没见过路子这么野的正派女修! 两天下来,容成若被磨得没了脾气,拿出丹炉。 越祎道:「你有什么需要的材料,有想要的吃食想喝的酒,都可以提,丹成之前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丹成之后,我会按照你我定好的,帮你试药。」 容成若见这人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刺了一句:「势利。」 「势利?既然定好了条件,却又临时反悔,扣下我的灵草,还以灵力伤人,我自然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如今你遵守承诺为我炼丹,难不成我不该对你态度好些,反倒要打你骂你不成?」 容成若控制着丹火,道:「你就是这么哄骗别的男修的?」 越祎看着他,想到他之前的话,道:「你对我的误会是不是有点大?」 容成若盯着跳动的火苗,没有说话。 容成若将灵草放入丹炉,一点点萃出灵液,又分步融合。 无论提出要什么物件,越祎都任劳任怨,尽力为他寻回。 容成若没了往日刁难别人的兴致,安静了许久。 越祎坐在草堆旁,一手支颔,看着聚精会神炼丹的容成若。 容成若受不了这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出声道:「过来。」 越祎走过去。 「我这几日不曾束髮,你为我束一下。」 越祎:「……」 这人的头髮分明没有束起,只是用藤条挽住。 越祎抬手给他拆了,又重新给他挽起,和之前一模一样。 容成若望着灵液映出来的影子,道:「你敷衍我?」 「你之前也是这么敷衍你的头髮的。」 「……我今天想束髮了不行吗?若不是为你炼丹,也不会耽误我这些时日。」 越祎无奈,这人任性得很,丹成之前先惯着他吧。 容成若感受着身后的人一双手穿插在髮丝之中,偶尔揉到他的头皮,让他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怪异。 越祎将最后一缕髮丝别好,正巧容成若又将一味灵草炼取完,偏过头来。 容成若看着越祎近在咫尺的面容,惊得退了一下。 越祎眼尖地看到他衣角要沾上火苗,连忙抓住衣襟将人拽过来。 容成若险些撞到越祎的头,撑着她的肩膀分开点距离,瞥到越祎关心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我就这么面目可憎,让你怕成这样?」 越祎松了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也不在意容成若欲言又止的模样,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容成若垂下眸子,良久,才开口道:「你,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样。」 第62页 越祎知道他这是终于愿意同她剖白心迹了,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听着。 「我以为你是云雨宫那样的女修,用不光彩的手段勾了他人,又把人给弃了。」 然而相处下来,这女修别说是勾人,明明待人颇有分寸,别人勾她都未必能有回应。 越祎一听,云雨宫啊,老熟人了。 「你是真的不问世事啊,云雨宫早已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其中的修士也没你想得那样不堪,」越祎歪了一下话题,为云雨宫说了句话,又言归正传,「你倒是说说,我弃了谁了?」 容成若道:「哼,你弃了谁心里该有数。」 越祎犹豫片刻,甩出了最有力的证据:「我不可能去沾染情爱,因为我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容成若手中的丹火瞬间暴涨,连忙将它稳住,有些不敢置信,「……无情道?」 「不错。」 容成若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道:「所以,不是你花言巧语骗了小寻?」 「你为何总觉得我和容成寻有些纠葛?」越祎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抬眸道,「越寻?」 容成若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竟是他。」 容成若见她确实不知道的样子,道:「他为了进问道宗,吃下了转魂丹,一走两年,上个月回来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失控,那么伤情的模样。」 「转魂丹是什么?」 越祎从未听过这名字,也没有在典籍中见过。 「转魂丹,可使修士男转女,魔修转道修,性情也会变得截然相反,因对神魂的伤害太大,早已成了被禁的丹方,」容成若语气复杂道,「找不到完整的丹方,小寻就用药材一种种试,怕拿他人试药掌握不好药效,就自己来试。」 越祎想不明白,道:「他如此费尽心力,是为了什么?」 容成若本想说「为了你」,不知为何改口道:「大概是因为没接触过正派女修,一时新鲜了些,不过既然你是无情道,想来他也不会觉得有趣,我发个传讯告诉他,应该就回来了。」 越祎不置可否。 容成若见她毫不在意,眸色微暗。 三日后。 容成若将分列的数十种灵液融入已显雏形的丹药中,炉中飘出浓郁的丹香,洞外上方酝酿出劫云。 越祎撑开屏障挡住雷劫,看着丹药逐渐成型,才露出笑意,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带着感激看了容成若一眼。 容成若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小寻因她像入了魔障一般。 这样的美人,确实有让人心动的资本。 「只要小寻能回来,试药的事就免了吧。」 本来他就是想找个人出气,如今他气已经消了。 越祎有些惊讶,想到当初容成寻留给自己的印象,道:「你们虽是双生兄弟,却完全不一样。」 容成若目送人离开,望着天际因丹成而升起的祥云。 他若是认真起来,只会比小寻更疯。 越祎回到问道宗,在落秋峰下遇到了楚冠。 「小师妹!我正要去找师父,师妹要去哪里?」 越祎心道正好,自己和颜秋说了不去丹恨宫,她若是问起药的来歷实在不好回答,有人带去还能免过问询,道:「楚师兄可否帮个忙,将这丹药给师父?」 「没问题,」楚冠接过,道,「我们师门好久没有聚过了,过几日我和师姐师弟他们去合意峰找小师妹!」 越祎笑着点头。 回到合意峰的住处,越祎看到屋前的身影,有些意外。 她以为回来时,这人已经走了。 「师父!」越寻迎上来,「师父终于回来了,阿寻等了好久。」 见越祎不说话,越寻有些不安道:「师父,阿寻错了,那天……」 越祎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容成寻。」 容成寻的笑容瞬间僵住。 ? 第33章 胡不归 [v] 「什么容成寻?师父……」 越祎也不质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容成寻终究抵不住越祎的目光,见她这般笃定,知道瞒不下去了,艰涩地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是从丹恨宫回来的。」 容成寻笑了,原来是他的好兄长啊。 因传讯催得烦,他已多日没有看信物,谁曾想有这么大个惊喜等着自己。 「你知道了也无妨,」容成寻哄劝道,「你我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过往,只要你愿意继续当我是『越寻』,我就以这个身份永远陪着你,哪怕再也不回丹恨宫。」 越祎想起容成若对她说的话,想着这人大概是没玩够,也不会对宗门产生什么威胁,道:「随你。」 容成寻本该感到惊喜,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中闷闷地难受。 若越祎骂他,才是在乎「越寻」这个人,在乎他是不是骗了她,在乎相处的点滴是真是假。 可她太平静了。 越祎兀自沏了一壶茶,见容成寻站着不动,想到他之前那样生气,道:「出去一趟,你这是又不介意我待你的好和别人有关了?」 容成寻道:「每个人心中都难免有些特殊的回忆。」 他怎么会不介意,但这也恰恰说明她待他是不一样的。 只是暂时作个替身,他不信时日久了,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第63页 「特殊?」越祎笑道,「哪有什么特殊?无情道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众生齐同。」 「你说什么?」容成寻心中剧震,此时方才真的有些慌乱,「无情……道?」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了那些独特的好是源自另一个人的事实,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可以超越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却原来他以为的「独特」,与别人没有半分区别。 「你没有收到你兄长的消息吗?」 容成寻闭了闭眸子,从空间中拿出信物,听完传音后,低低地笑出声。 「越寻」的笑温暖而灿烂,容成寻本性阴沉,如今丹效仍在,却因为心神受到了刺激,仿佛被硬生生割裂成两部分,笑得属实诡异。 越祎差点把手中的茶洒了。 「我的好师父,我才知道,我这两年是多么可笑,」容成寻面色沉沉地看着她,道,「从今日起,『越寻』真的死了,死在了你的手里。」 容成寻抬手,将越祎赠给他的佩剑以灵力寸寸斩断,便御剑离开了。 越祎轻轻嘆了口气。 若是个真的「越寻」,她也不会逼到这份上。 但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骗局,若自己没能守住本心,才是劫难。 句尘来时,见越祎静静地看着书,注意到地上的残剑,道:「师妹,你和谁打架了?」 这战况看起来也太惨烈了些。 「那是越寻的佩剑。」 越祎回来前只给句尘报了平安,没有细说,如今才将事情原委告诉他。 句尘听完,忍不住大笑,心道一句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待笑完,想到师妹回给那人的话…… 句尘莫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月余后。 当越祎因传讯来到戒律峰,见到眼前的人时,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越寻」是「死」了,容成寻却还在,他可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性子。 容成寻一袭白衣,姿容过人,引得不少年轻女弟子偷看。 他却专注地望着越祎,对她扬起一抹笑容,无声道:惊喜吗? 越祎没有管他,向着坐在上首的莫余道子一礼,道:「宗主。」 莫余道子板着脸,道:「越祎,这名丹恨宫的弟子,你可认识?」 越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认识,却知道戒律峰是什么地方,既然传自己来此,必定来者不善。 「弟子与魔修从无牵扯,又怎么会认识丹恨宫的弟子?」 容成寻见她撇清关系,轻轻笑了。 此刻假装不认识没关系,他早晚会一件件讨回来,和她纠缠到底。 莫余道子抛过来一个影像石,道:「那这是什么?」 越祎心道糟糕,被这对兄弟阴了一把。 向影像石中注入灵力后,众人面前映出一处清晰的场景。 是容成若在丹恨宫的居所。 桌上的玉瓶整齐地列成几排,从这个视角看颇为熟悉。 越祎见这摆放习惯与自己如出一辙,心道难怪「越寻」会喜欢她房中的那些个灵草瓶,这样倒方便了炼丹师取药。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去了易容,正是越祎。 两人说了几句话,忽然动起手来,从屋内一路打出去,画面到此为止。 图影没有声音,在场的人也无人说话,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容成寻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影像石本是用来记录炼丹的步骤,也是碰巧记下这些。你们问道宗的弟子潜入丹恨宫,打伤了我兄长,我虽不喜欢生事,但兄长重伤至今未醒,实在气不过,才来找宗主讨个说法。」 越祎冷笑一声。 重伤未醒? 容成寻看着越祎,想到回丹恨宫之后的种种。 他与兄长一向和睦,因为她,两个人却大吵了一架。 「小寻,你们不会有结果的,放弃吧。」 他是怎么说的? 「我不会让她从我手中逃开。」 最后兄长拗不过他,他们合计之后,想出这么个法子。 正派修士潜入魔门,还重伤其内的修士,说一句意图挑起正魔两派之间的战争也不为过,按问道宗的宗规,将人赶出去都是轻的。 他此番带了个因求丹而欠了酬金的大能,只要她一出宗门,就会被掳进丹恨宫。 今后日日同他待在一处,总有甘愿废去无情道的一天。 莫余道子道:「这就是你说的不认识丹恨宫的弟子?影像石也会有假不成?」 「弟子确实去了丹恨宫,但不曾伤人,充其量只是切磋,怎会致人重伤不醒?」越祎点出不合理之处,道,「若是重伤不醒,如何炼丹?」 容成寻道:「那你能否说出,兄长给你炼了什么丹?又能否拿出来让人一观?」 越祎皱眉,颜秋痊癒后就离开了问道宗,说是出去寻人,至今联繫不到,根本无从作证。 这是挖好了坑,定要让她被赶出宗门。 这人脱下了「越寻」的壳,还是那个小毒物。 「罢了,」莫余道子道,「戒律峰将越祎从弟子册的名录里消掉,你收拾好东西就走吧。」 原本该有惩戒,莫余道子想到大徒弟最宝贝这个师妹,伤了人怕是会急,不如让人全须全尾地出去。 第64页 「师父!」句尘匆匆赶来,在路上已经听人说了前因后果,连忙按住要去找弟子册的师弟,道,「师父莫要冲动啊,小师妹自小在宗内长大,不知外面人心险恶,这被赶出去,也没有个熟人相伴,难保不被人欺负……」 句尘假哭着,偷偷瞟了越祎一眼,见她不曾难过,才放心了。 莫余道子如何不知道这大徒弟是什么样的人,这般作态他是半点都不信。 「你这『不知人心险恶』小师妹,这些年可是没少和你一起闯祸,顽皮得很。」 句尘见莫余道子不吃这套,语气一转道:「是啊,何止顽皮啊师父,简直就是兴风作浪,无法无天!」 句尘发现连自己也骂上了,顿了一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有宗规的约束都这么猖狂,犯下此等错事,若是出去了没人管着,可不就是放虎归山,把修仙界都搅个天翻地覆?所以师父万万不可把人放走啊,要我说,就关在宗内最稳妥。」 莫余道子正要说话,见外面进来三个人,前面两个也是颜秋的弟子,后面的倒是眼生。 那眼生的弟子喘了口气,一礼道:「莫宗主,弟子隐空谷全辞涣,奉师父之命,特来送信。」 语罢,将一封信并一枚指环递上。 莫余道子接过,心道他这宗门今日倒热闹。 慕绮思领着人一路疾驰,唯恐赶不上,问了身旁的弟子,默道万幸。 全辞涣不明白这一个两个的因何这么着急,察觉到气氛不对,瞥见旁边的越祎,忍不住哼了一声。 几年没见,这女修又好看了不少。 他早就知道,好看的女修都不是好人! 楚冠见全辞涣盯着越祎,不悦道:「怎么,你师父拐跑了我师父,当徒弟的还想效仿,也拐走我师妹吗?」 全辞涣道:「你!」 明明是他们问道宗的人拐跑了他师父! 莫余道子看完了信,面色有些古怪。 颜秋师妹和隐空谷的一个修士多年前就情投意合,但师妹苦于旧症,迟迟不敢迈出一步,那人不知情,以为是拒绝,无奈作罢,却始终在等她回心转意。 一等就是几百年,两人这个月才重修旧好,各自卸了宗门事务,四处云游去了。 指环中有颜秋的部分积蓄,说是五成上交宗门,二成给越祎,其余的弟子共分三成。 除却灵宝,还有几坛酒,外壁刻字——「胡不归」。 莫余道子嘆道:「你竟当真是去炼丹了。」 这弟子是一片好心,重情重义,如何能将人赶走? 「是,弟子并非寻衅滋事,也绝无挑起争端的心思。」 容成寻笑道:「即便出发点是好的,有时无心之过,也会酿成祸事。」 句尘眯眸看着这人,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忍下拔剑的冲动了。 「不错,」莫余道子嘴上承认了一句,心中的天平却早已偏向了越祎,但这弟子确实跑去了人家魔修的地盘和人打了一架,宗规摆在那里,人也找上门来,即便要徇私,明面上还是要有个交代,道,「那就将人……」 句尘连忙打断道:「师父!师父三思啊!」 当即有不少弟子跟着阻拦。 「宗主!」 「师伯!」 「……」 「行了,」莫余道子捋着鬍子,沉声道,「将人关到禁地,谁再求情,剋扣十年的灵石份额!」 周围的人依旧为越祎说话,莫余道子有些意外,这弟子倒是得人心。 句尘愣了一下,禁地? 「师父英明,这惩罚合情合理,让人心服口服。」 莫余道子满意地点头。 嗯,不错,他这大徒弟还算深明大义。 慕绮思惊了,别人求情他倒戈? 素日就属大师兄和小师妹关系好,为了灵石就把人卖了? 句尘也不在意众人对他怒目而视,御剑跟上戒律峰的长老,亲手将越祎押入了禁地。 越祎攥住手心,藏好了句尘偷偷塞给自己的东西。 ? 第34章 镜花水月 [v] 刚被关入禁地时,越祎还有闲情逸緻逗逗看守的灵蛇,让它们送些灵果过来。 后来灵果吃腻了,一想起它的味道就心生不适,干脆拿辟谷丹当糖豆嚼。 实在没什么饱腹感,只能保证不会饿死。 越祎安慰自己,就当是在闭关修炼了。 那日句尘交给她的是团成一团的缣帛,正是当年他们依着禁地石门的纹路所绘,还有这些年二人的推演所得,却没什么大用。 只因自己如今所处的,已是穿过石门之后的某个山洞。 除非是偷跑出去,开启石门时才会用到这阵法。 越祎在洞中待得久了,也不想闷头苦修,便坐到了洞口晒太阳。 坐的位置距离戒律峰弟子设下的屏障有一丈远,越祎之前曾试着将一件衣袍丢出洞口,那衣袍经过屏障时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越祎将附近的灵蛇唤过来,见它毫无阻碍地穿过屏障,尾巴上圈住的灵果也没有被烧到。 越祎笑道:「我不吃。」 灵蛇便自己把灵果吞了。 越祎从空间中拿出些灵草,餵给灵蛇,一手抚着它冰凉光滑的脑袋,看着远方的天色。 从禁地之中看天空,与别处格外不同,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波,将色彩晕染开来。 第65页 越祎分辨了一会儿,不禁嘆道:「好厉害的剑气。」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能早些出去才是正事。 越祎就这么被关在禁地,大多数时间都在打坐修炼,百无聊赖时便坐到洞口,或是抬头看云海变化,或是俯身看万物生发。 三载春秋悄然而逝。 这日,天空飘着雪,寒风彻骨。 越祎坐在洞口,见从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 雪落在那人身上,也瞧不出是雪白还是那人的髮丝更白一些。 「师叔。」 白钰看着越祎,道:「或许不该叫师叔了。」 因宗规所限,三年来除却戒律峰的弟子来确认越祎的安危之外,不曾有人被准许来见她,禁地之中又无法与外界传讯,也就不知如今落秋峰的变化。 「颜秋离开了宗门,卸去了长老之位,落秋峰的弟子已被划到了各峰门下。」 越祎猜测道:「我被归到了无争峰?」 白钰依旧是一贯温和的笑容,道:「不错。」 原本她是要被划去主峰的,只是句尘终究没能争过自己。 「师……」越祎有些叫不出,道,「师叔,师父即便离开了宗门,心中到底还是念着我们,弟子不敢忘记师恩,恕一时难以改口。」 白钰也不意外,道:「无妨,总有适应的一天。我此番是代戒律峰而来,禁地极苦,你再忍耐一段时间,至多三年,我定能带你出去。」 越祎不觉得苦,只是无趣了些。 「师叔可否告知,师兄师姐他们过得如何了?」 「你的同门如今跟着各自的师门修炼,修为颇有进益,」白钰心知她念着句尘,道,「句尘族中出了些事情,不在宗内,过几日应该会回来。」 「多谢师叔。」 话题就此终止,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白钰垂眸,想来换任何一个与她相熟的弟子过来,都会讲许多话。 越祎望着白钰离开,起身拂了拂衣袍沾上的雪,回到了洞中。 洞内一角窝着几条灵蛇。 灵蛇交替守在石门后,原本不当守时习惯在禁地闲逛,然则因近日极冷,它们便盘在此处,不愿出去。 越祎只当此处的灵物是随意选山洞歇息,却不知是认准了她这里。 见它们蜷缩在一起,越祎走过去,以焰火灼烧起一堆石块,至通体滚烫之时,在其上铺好厚厚的衣袍,之后对着灵蛇示意般地拍了拍。 灵蛇慢吞吞移了几步,亲昵地蹭了蹭越祎的手。 越祎不经意地一扫,倏地顿住目光。 只见灵蛇原本趴着的地方,其后的墙壁上显现出奇异的花纹。 越祎伸手抚过,又摸了摸其他的地方,明显感觉到手感不同。 思索了一番,从空间中拿出灵草,以灵力将其覆在周围的石壁上,转身对着灵蛇道:「睡了这么久,饿吗?」 几条灵蛇抬起头来,眼睛微动,「嘶嘶」地吐着蛇信。 越祎让开身形,方便它们爬上石壁。 灵蛇沿着越祎放上的灵草,边爬边吃,蛇鳞一点点蹭过去,石壁的花纹逐渐显露完整。 越祎拿出缣帛,对比着石壁上的图案,以灵力在地上勾勾画画。 片刻之后起身,指尖燃起一团火焰,点在几处。 火焰贴到墙壁上,初时没有反应,待越祎将阵眼找完,收回手时,那火焰如同化成了液态,流过石壁上的纹路,泛出红色的光。 越祎将手放在墙壁上,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山洞一阵晃动,磅礴的剑气喷涌而出。 越祎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好奇,顺着剑气的指引走了进去。 白钰并没有离开禁地,身形就伫立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越祎所在的方向,身上落了一层雪却恍若不知。 察觉到异常的灵气波动,连忙飞身回去。 甫一进入剑气形成的光圈,白钰就有些稳不住身形,却因着担忧,强忍不适,逆着剑气的阻拦步入其中。 紧挨着禁地的后山中,应时睁开双目,甩了一下龙尾,跃出湖中。 眯眸看了一会儿,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那剑不该这么早出世的…… 想到触动封印的人未必能通过考验,应时放心地潜回了湖底,却没有再沉睡,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远在主峰的莫余道子察觉到禁地有变,连忙召来戒律峰的长老,一同前往查看。 弄清楚是从何处来的动静,莫余道子气得吹鬍子瞪眼。 让你来禁地静思己过,没让你动禁地的剑啊! 忆起之前句尘反常地支持他惩罚的决定,莫余道子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什么叫引狼入室? 这对师兄妹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越祎眼前一片混沌,再度回神之际,脑中被塞入了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自己的记忆却变得模煳。 她生来就是变异灵根,是宗门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修的无情大道,一路顺畅地突破到大乘期,直到她爱上了一个男修。 答应与那人结为道侣时,她的道心已经千疮百孔,只能放弃无情道,改修其他道法。 越祎揉了揉头,被灵舟颠簸得有些难受。 她此时正在去道侣大典的路上。 第66页 越祎走出房间,到了灵舟前方想着透透气,周围有人夸她今日穿得好看,也有人说去了别的宗门要照顾好自己。 越祎一一应着,不知为何觉得他们十分陌生。 下了灵舟,越祎看到眼前的人,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白钰笑着牵起她的手,二人走过洒满花瓣的路,站到了高处,一同拜着天道和万物生灵。 一套繁琐的礼数下来,在众人的道贺声中,二人携手入了新房。 白钰抱住越祎,眸中是能够将人溺毙的温柔,轻声道:「祎祎,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白钰心中酸酸涨涨的,这满溢出来的喜悦,让他觉得恍惚。 如同在梦中一般。 白钰环着越祎坐下,倒上两杯酒,递给越祎一杯。 二人挽起手臂,越祎饮尽,却见白钰不动,就维持着这个动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怎么了?」 白钰也饮下,抬手描摹着越祎的眉眼,道:「想来不会有哪一刻,能比此时更让我欢喜了。唯愿往后,朝朝暮暮,与你相守。」 这欢喜的感觉,浓烈到让他莫名悲伤。 二人躺倒在床榻上,白钰拆开越祎的髮髻,看着她的墨发与自己的白髮纠缠在一起,笑道:「倘若这是一场梦,希望永远都不会醒来。」 越祎认真想了一下,摇头道:「如果这里是梦,还是早些醒来的好。」 虚幻的美好终究是镜花水月,相较而言,她更喜欢现实。 哪怕现实再残酷,只要尝试改变,就绝不会是徒劳。 白钰点了一下越祎的额头,道:「都是道侣了,也不肯说些好听的话。」 越祎见他有些受伤,心道自己好像确实有些煞风景,补救道:「早些醒过来,才好让真正的你我在一起啊。」 白钰眸光震动,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只觉得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二人,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情思。 忍不住凑近了些,想要吻上越祎,却见她向后一撤,避了开来。 越祎心下抗拒,想着编个什么理由合适。 白钰轻笑了下,执起她的手一吻,道:「没关系,慢慢来。」 二人便这般牵着手入睡。 听到白钰均匀的唿吸声,越祎睁开双眼,挪到了床榻的最边缘,仍旧难以入眠。 知道自己这是不习惯两个人同榻,无奈起身坐到了桌旁,一手抵住额头,就这么睡了一夜。 第二日。 越祎趁着人没醒,悄悄躺回了榻上,望着从窗外映入的阳光,陷入沉思。 她究竟是没什么追求,还是爱惨了这个人,才会放弃大道选择和他结为道侣? ? 第35章 苍韶剑 [v] 二人同进同出,很是过了一段别人眼中蜜里调油的日子,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神仙眷侣」。 只有当事人知晓,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相敬如宾。 两月后。 白钰突破到了大乘期。 越祎见他渡完雷劫,想到了以前的事,不禁有些感慨。 她原本早就步入了大乘期,是同辈弟子仰望的存在。 可如今,远远缀在身后的人,一个个越过了自己。 白钰稳定好境界,见越祎若有所思,伸手将人圈在怀中,道:「祎祎,你被秘境的灵兽伤了根本,重新修炼确实会费力一些,只是莫要忧心,我会等你一起飞升。」 越祎一愣,被灵兽伤了根本? 白钰不知道她为了他放弃了无情道? 想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越祎开口道:「我原本修的是……」 却被什么力量止住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无情道」三个字。 白钰将下巴轻轻抵在越祎的发顶,只当她是又想到不开心的事情,安慰道:「纵是千年万年,我也不会负你。」 「我道心受损,如今的修炼速度大不如从前,」越祎偏头望着白钰,道,「若是我一直无法飞升怎么办?」 「那我就在此界陪着你,直到永远。」 越祎皱眉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无力了。 拖累旁人,将自己所有的期许都寄托在一人身上,指望着对方给出施捨,靠着感情度此一生。 她做不到。 终归还是要本身足够强,更不能只看着道侣,她应当有朋友可以诉说心事,把酒言欢。 纵情恣意,方才是最顺心的。 越祎恢復了些清明,脑海中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这第一重,合意,算是过了。」 画面一转,周围云雾渺渺,看不真切。 越祎向前走了许久,待看到刺目的光亮,闭眸缓了一会儿,方才睁开。 眼前是她与白钰的住处,一个少女抱着白钰的手臂,甜甜地喊着「师兄」。 越祎消化着脑中的记忆。 这是她与白钰结为道侣的第三年,他师门的小师妹出关了,整日缠着他,自己时常插不上话。 白钰温和地摸了摸少女的头,看到越祎来了,笑道:「祎祎,你回来了。」 越祎盯着两人,有些奇怪道:「我是怎么忍下来的?」 「师姐在说什么?」 少女歪着头看她,目光中带着恶意的炫耀。 越祎放下手中的灵果,对着白钰直言道:「你们二人这样亲密,我心中不舒服。」 第67页 无关喜欢,只是既然挂着道侣的头衔,如何能容忍别人挑衅到她头上? 白钰笑道:「祎祎,她还是个孩子。」 越祎:「……」 越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此处。 白钰想要去追,想到这些年她对自己的感情远远谈不上深爱,若是能藉此一激,也不一定是坏事。 便停住了追上去的脚步,见人走远了,才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少女手中挣出来,敷衍地回着话。 越祎在峰中转到半夜,才回了住处,却见灯火燃着,门也没关。 少女抱着白钰,看到越祎也不惊慌,只是娇声唤道:「师兄。」 白钰没有注意到越祎回来,面色有些冷,道:「放手。」 少女委屈道:「师兄,那个人有什么好的?这都多久了,还卡在金丹。你我都是大乘期,不如我们二人在一起,飞升之后也好有个照应。」 「你在胡说什么?」 「师兄,她就是个累赘,除了好看一些,还有什么用?」 越祎敲了敲门,见两个人看过来,道:「我回来得不巧,是不是该收拾东西走人,给你们腾个地方?」 白钰推开少女,道:「祎祎……」 越祎看着他,见他解释不出什么,轻笑了一下,觉得讽刺。 这才多久,就出来这些事情。 累赘? 她最初站在众人之上,若非为了情爱,又岂会让他们越了过去? 还要被人趾高气扬地刺一句,她是累赘。 偏偏自己还说不出实情。 「罢了,你我就此别过。」 越祎心中已有了决定。 白钰连忙追过来,抓住越祎的手腕,道:「祎祎,你要去哪里?」 越祎抽回手,道:「我不喜欢自己的道侣和别人牵扯不清。」 白钰抱住越祎。 他只是想要她醋一醋,谁知会弄巧成拙。 早知如此,他宁可维持之前的距离,哪怕她不爱他,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 越祎将人推开,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开始坍塌。 越祎理清纷乱的思绪,对着虚空道:「你是想告诉我,要坚持自己的道心?」 那声音响起:「不错。这第二重,无情,也算你过了。」 禁地之中。 白钰被一股力量推出,回神之时,方知一切都是假象。 不禁心中大恸,吐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雪地上分外扎眼,把赶来的莫余道子吓了一跳。 「师弟,你这是?」 白钰道:「无妨。」 越祎漂浮在一片水域中,躯体的五感被阻塞住了,分不清今夕何夕。 拿不回身体的控制权,越祎便操纵着神魂,从躯壳中脱离出来,向上游去。 临近水面处,越祎摸到了一层坚实的屏障,眼看着马上就能出去,只差临门一脚,却被挡住了。 越祎无奈又回到了水底,神魂守在身体旁边,看着鱼儿游过。 看了不知多久,识海仿佛与整片水域融为了一体,能切实地感受到水中生灵的成长与唿吸,水流的一次次波动,逐渐与心跳同频。 越祎眼中闪过一道剑气,径直将水面的屏障噼开。 神魂回到了躯壳,越祎跃出水面。 岸上没有人影,花草遍地,远处有灵兽嬉戏玩闹,没有猎食,没有厮杀。 越祎脚踩在柔软的泥土上,向前走去。 有灵兽好奇地蹭过来,越祎抬手抚过它们的皮毛,惹得灵兽开心地打了个滚。 此处望不见边界,越祎便坐下来,陪着灵兽们看日月交替。 这般与灵兽相伴,让她生出了还在禁地的错觉。 越祎望着花开花落,望着百草生枯,神魂沉入其中,体悟着一株灵植从破土到消亡。 又忆起禁地三年中,从外界所观的万物生发。 如此由表及里,再由内至外界,越祎心有所悟。 当即封闭了五感,不同于在水域之中,此番却是主动断开了身体的感知。 一时之间,心神分明被困,却又像游离于天地之间。 她「听」到了人耳捕捉不到的声音。 那是—— 万物生灵,生灭轮迴之音。 越祎想起在清音谷修士手中领悟到的剑意,抬手挥出几道招式,收手之时,虚握住的掌心触到一物。 剑柄。 越祎开启五感。 四周昏暗而又空旷,唯有眼前通体莹白的剑泛着亮光。 「第三重,天地共音……你,过了。」 那声音宛若世间动人的乐器齐鸣,带着空灵悠长的韵律,迴荡在耳畔,让人的神魂都为之震颤。 越祎抚过剑身,脑海中浮现出剑的名字。 「苍韶剑,」越祎的心念与剑魂连在一起,道,「心御苍韶,俯听苍生之音。」 倒是与她当年的感应相通。 她的本命灵剑,合该如此。 越祎拔剑,一剑斩向空中,封印被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痕,却没有完全解除。 苍韶剑贴着越祎的手心动了动,越祎察觉到其意,道:「你是说,我来得有些早了?」 苍韶剑点头。 原本还须千年才是出世之机,奈何被提前唤醒,又赶上唤醒它的人实力不足以破开封印。 「你想让我在此地等上千年?」 第68页 越祎摩挲着剑柄,若是强行出去,至多是重伤修养几年,总好过再被关上许久。 略退了几步,手中结印,以道法之力注入剑身,带着能破开空间的威势,噼向封印。 苍韶剑暗合天地生发的道义,反其道而行之,自然也有灭世之力。 霎时,禁地之中炸开了一团团灵力,几处山洞被夷为平地。 莫余道子护着周围的修士和灵兽勐退,待飞扬的沙石裹挟着雪散去,远处显现出一个身影。 越祎一手提着剑,见已回到了禁地,撑不住灵力的损耗和体内的重创,昏了过去。 苍韶剑飞入了越祎的识海,越祎的眉心浮现出一道银白色的图案,与剑身的纹路相似。 上方的剑气消失不见,恰是雪霁,日光没了遮挡,终于毫无阻碍地照入禁地。 算起来,竟是隔了万年之久。 莫余道子,戒律峰的长老,并十几个弟子,尚且站在原地,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 白钰却已上前将越祎打横抱起,回身道:「师兄,可否准许我带她回无争峰疗伤?」 这话虽是询问,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莫余道子想到白钰每当遇到这女弟子的事情,总会格外执拗和锋锐,不由嘆了一句,也是劫数啊。 「带回去吧,不必再送回来了,关了三年,也该够了。」 不够又能怎么办,剑都被她顺走了,还关得住吗? 戒律峰的长老向来一根筋,贊同道:「不错,丹恨宫的人没来闹事,想来也满意了。」 莫余道子:「……」 众人来到石门处,白钰从袖中拿出个形状古怪的灵石,一侧的弟子接过,放入下方隐入草丛的孔洞中,二者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 三名弟子合力启动阵法,石门「轰隆隆」地向两侧打开。 白钰抱着越祎上了灵剑,与众人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戒律峰的长老将那灵石掰开,一半交给莫余道子。 灵石作为钥匙,本就是两块,分别由莫余道子和戒律峰保管,只有合併才能开启石门。 此次是白钰寻了莫余道子,得了首肯,才能拿着灵石前来。 莫余道子捋着鬍子,嘆道:「以后这禁地,就当真只能用来关关弟子咯。」 待戒律峰的人离去,莫余道子一人进了后山。 湖边。 莫余道子对着水中的巨龙,竟是行了个晚辈礼:「应时前辈。」 ? 第36章 师慈徒孝 [v] 「苍韶剑,已寻得其主。」 应时道:「本座知晓。」 修仙界的灵族多已飞升,如今龙族只余下他滞留此界,守护着苍韶剑。 数不清多少岁月,护剑的使命困住了他这么久,一朝重获自由,却是心下唏嘘,难以适应。 「前辈能否推衍出,究竟是幸事还是祸事?」 老宗主将问道宗交到他手上时,曾嘱咐他,定要守护好苍韶剑。 苍韶一出,可生寰宇,可灭万物。 他时刻谨记,每逢祭天大典,也是亲自把关着祭剑的环节,借天道之力加固封印。 谁知,终究没能拦住。 「本座推衍不出,」应时望着远方,眸中情绪翻涌,「苍韶剑出世本是定数,困它万年已是极限。即便今日未能出世,至多再过千年,也会有所异动。」 「前辈以后如何打算?」 「继续留在此处,直到飞升。」 他藏身于问道宗,不止是为了护剑,也是为了自保。 龙族群居之际,尚有胆大的贪婪之徒,更遑论只剩一条龙? 道修还好,若是被魔修发现了他的存在,免不了一场浩劫。 越祎有意识时,只觉得浑身酸痛。 但比起外伤,更痛的是体内,每次唿吸都牵着脏腑,整个人好像被撕裂成了无数片。 白钰为越祎擦拭着头上的冷汗,见人睁开眼,露出笑意道:「醒了。」 越祎思绪逐渐回笼,感应到识海中的本命灵剑,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不禁有些尴尬,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白钰。 苍韶剑布下的幻象中都是陌生的面孔,回想他们的模样,皆是模煳的一团。 除了眼前这人。 所以与她结为「道侣」的白钰,大概就是他了。 越祎在识海中戳了戳苍韶剑:「想考验别人就好好布置幻象,就地取材干嘛?」 苍韶剑有些委屈。 呜呜呜,它明明一直都在抗拒这个人,是他非要闯进来的。 白钰神色如常,也不提在禁地的事,仿佛不曾发生过。 伸手握住越祎的手腕输入灵力,又扶着人坐起,端起尚还温热的汤药,舀起一勺送到她的唇边。 越祎愣了一下,道:「为何不是丹药?」 这样餵药为免太过亲密了,若换成丹药,吞了就是。 白钰笑道:「不及这样药效好。」 越祎见他坚持,自己也确实没力气,便低下头,一口口喝着。 白钰望着她难得乖巧的样子,心中软得一塌煳涂,轻声道:「苦吗?」 越祎摇头。 「师叔,我昏迷了多久?」 「这是第十日,」白钰放下空碗,道,「你这伤恢復起来有些麻烦,合意峰中无人,你且在此处养伤就好。」 第69页 越祎有些惊讶。 合意峰中无人,也就是句尘因族中之事,至今未归。 白钰以为越祎是不习惯,道:「此峰没有别人,你是我门下唯一的弟子,自然也没有什么师门规矩,不必拘谨。」 「多谢师叔。」 语罢有了些困意,越祎眼睛有些睁不开了,便重新躺回去。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白钰的声音。 「也不知何时,能听你唤一句师父。」 如此半个月,越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一想,觉得有些奇怪。 即便是受伤,自己也不该这么嗜睡。 况且,就算句尘没回来,宗内与她相熟之人,尤其是同门师兄师姐,也不可能不来看她。 这日,越祎醒来,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心念微动。 是白钰又将药送过来了。 前几天她恢復了些力气,能够抬起双臂,便推拒了白钰的帮忙,改为自己喝药。 越祎思索片刻,脱下外袍,穿着中衣起身,作出要换衣服的模样。 见白钰走进来,越祎有些虚弱地笑道:「师叔先放下吧,我换好衣服就喝。」 白钰将药轻轻放在一边,走了出去。 越祎坐到桌旁,食指蘸了一点药,放到鼻尖。 有几味灵草味道太重,盖住了其他药材,让人难以分辨。 注意到窗边摆着几盆灵植,越祎走近了,将药倒入其中。 灵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结出的花苞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越祎嘆道:「果然。」 心中谈不上是失望,还是升起的寒意更多。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到,白钰此人的危险。 此前在她的印象里,所遇的人中最无害的非他莫属。 最初他是性情温和的臣子,她也当他是友人;到了修仙界,尽管二人疏远了许多,他迫不及待与她划清界限,却时常对她关怀备至。 她突破时在一旁护法,至合意峰赠剑,又来禁地看她…… 偶尔心惊于他凌厉的剑意,也只当是骨子里的傲气使然。 可如今他是在做什么? 越祎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到了往日该歇息的时候,便躺回了床上。 白钰进门,见越祎朝着床榻里侧睡下,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越祎听着动静,待对方躺在了自己身后时,忽然明白了。 「越祎,」白钰从后面圈住越祎的腰,微微收紧了手臂,呢喃道,「祎祎。」 白钰即将睡着之时,听到身前的人出声道:「白钰。」 声音不大,落在他耳中却如同炸雷,惊得他眸光巨震。 越祎坐起来,俯视着他,道:「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越祎思来想去,把他的反常归结为幻象的影响。 心知瞒不下去,白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 「比我预计得早了许多,」白钰也坐起来,轻笑道,「今天的药你没有喝。」 越祎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 「你为何要这么做?」越祎眯眸,「我的师兄师姐们应该来过吧?」 「来过,被我挡在了峰外,至于为何,」白钰轻声道,「你这么聪明,应该可以猜到。」 越祎沉默。 那药确实有疗伤之效,只是药性显然被削弱了许多,又混入了有助眠效用的灵草。 越祎打量着白钰,有种将其与坚今的形象重合起来的错觉。 倘或他当真是难以脱离幻象,时日久了会好的。 在此之前,只能顺毛捋,否则把人逼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想把我留在无争峰,」越祎望着白钰,放缓了声音道,「若是你直说,怎知我不会答应你?」 白钰有些不敢置信,背在身后的手上,暗自捏的诀都散了。 他想将她囚住不假,但若是能两厢情愿,他自然不会选择强迫。 「放心,伤好之后我也不会离开的,」越祎笑道,「一个人独住一峰确实孤单,你想要我陪你,可以告诉我,而不是做这种事。」 白钰笑了下。 他原本可以一直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 可偏偏,他体会过了两个人的感觉。 即便是幻象。 她受伤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如何能够放手? 「只是你该清楚,我最讨厌欺瞒,」越祎刻意沉下声,引得白钰的心瞬间悬起,顿了一下,才道,「所以日后,莫要再欺我,瞒我。」 白钰道:「好。」 之后,白钰每日为越祎疗伤,也没有再在汤药中放无关的灵草。 有人来寻越祎时,越祎也没有透露出半分白钰的不对劲。 安抚好师兄师姐们,待人走了,越祎对着识海的苍韶剑道:「白钰还在吗?」 方才白钰隐了身形,就站在门外,怕是将他们的话从头听到尾。 「现在走了。」 越祎开窗通了通风,瞥到镜子中的自己,摸了摸额头。 问道宗将她取剑的事瞒了下来,除却那日在禁地的众人之外,再无弟子知情。 是以,她面见旁人时,就将眉间的印记隐了去。 越祎回到榻上打坐修炼。 她不知道白钰何时能回归正常,但能确信,只要实力足以和他比肩,他就奈何不得她。 第70页 越祎以为这伤要恢復个几年,却没想到,随着她与苍韶剑的默契越来越高,逐渐有了转机。 在她完全驯服本命灵剑的那一刻,像是打开了闸门,盘旋在身周的天地灵气疯狂地涌入体内。 之前因经脉受损,承受不住太剧烈的灵力波动,她不敢随意接纳外界的灵气,只能靠着白钰一点点输入灵力,慢慢修復创伤。 此番驯服之后,以道入剑,本命灵剑便作为媒介,承担了大部分的冲击,再流过经脉。 旧伤癒合后,修为也在节节攀升。 白钰从主峰出来看到了雷劫,分辨了一下方位,连忙飞回无争峰。 进门时,雷劫刚好消散,越祎施了个除尘诀,抬头望见来人,笑道:「白钰。」 她可不会因为突破到了新境界,就觉得能与这人有一战之力了。 越祎步入了合体期,可谓是轰动修仙界的大事。 不到三百岁的化神已是骇人听闻,万年不遇的天才。 三百岁出头的合体期,却是让众人震惊到麻木了。 这种修炼速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间只此一个。 问道宗也不过才有几位大乘期,大多数长老都卡在合体期。 莫余道子纠结着是不是该给个什么名号,再给她庆贺一番。 有长老提议说,不能让师徒两人挤在一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问道宗小气。 这话传到无争峰,却被越祎谢绝了,只说是要安心闭关。 众人连连称赞,有的人比常人有天赋,还比常人刻苦。 然而真正的缘由…… 越祎冷笑了一声,她的东西可还被扣在白钰那里。 此时离开只会刺激到他。 于是也不提搬走,好似认定了无争峰,也没有对白钰表现出丝毫不满和怨怼。 一月后。 白钰将指环还给了越祎。 越祎知晓,这是他终于放下了戒心,准许自己与外界联繫了。 越祎拿出信物,也不避讳,就在白钰的面前回着传讯。 回完一遍,抬头见白钰望着她,面上看不出喜怒,状似不经意地道:「我竟不知,祎祎和隐空谷、穹古阁的师侄们,关系这么好。」 越祎没心思琢磨这人又哪根筋搭错了,盯着传讯信物,有些担忧。 句尘给她留了许多传讯,不同于他人或是挂念,或是道贺的消息,句尘留的皆是琐碎的日常。 就好像同处一峰时,与她闲谈那般,一贯随性,想到何处便说到哪里。 然而,消息自数月前戛然而止。 最后一条只有一句:「师妹,我族中……罢了,回来再与你讲,我要离开宗门几天。」 越祎道:「白钰。」 自从发现他的意图之后,越祎就再没有叫过他师叔。 她能感觉到,她唤他名字时,他更高兴一些。 白钰抬头:「嗯?」 「我想出宗,」句尘有难,她势必要争取到白钰的同意,想到偶然听到的那句嘆息,越祎心道就再给你些甜头,「可以吗?师父。」 白钰身形一僵。 ? 第37章 戏耍 [v] 白钰望了她许久,才道:「好。」 越祎出了问道宗,坐上驶往句城方向的灵舟。 站在舟首,越祎摸着指环,觉得好笑。 临行前,白钰将一枚追踪符放入了其中。 她空间里还有坚今的追踪符箓。 若是哪天他们心血来潮,一同顺着追踪符找她…… 白钰和坚今撞在一起,想必十分精彩。 不过也只是想想。 她还没活够,她还要修炼,她还想飞升。 句氏族人遍布各地,其主家坐镇句城,城主正是句尘的父亲。 句尘很少说起家中之事,偶尔简单一提,也从未带越祎到过此地界。 越祎没有问过,如今却是不得不打探一番消息。 越祎易了容,在茶馆中寻了个位置,听着周围的人讨论城中近况。 「这老城主的丧事办得忒匆忙了些,这句家内部,不会是在争位吧?」 「哎,别说丧事匆忙,这死得才突然呢,好端端一个大乘,怎么会轻易殒命……」 「师兄慎言。」 「……」 越祎举杯喝了口茶,腕上的玉石手鍊晃动,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风羲起初以为看错了,仔细辨认了会儿才确定了。 自己亲手做的手鍊,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祎祎姐姐把他送她的东西给别人了? 不对,她不是这样的人…… 风羲看着那女修,眼睛忽然一亮。 「祎祎姐姐!」 越祎看到跑过来的人,有些惊讶。 「风羲师弟?」 风羲笑得格外开心:「你传讯说要在宗中修炼,我还以为又要好久才能见到。」 原本碰到人已是惊喜,她戴着他送的手鍊,自然更高兴了。 「我来这里寻人,」越祎放下茶盏,道,「风羲师弟怎么会来这里?」 她记得,他在传讯中道贺,恭喜她步入合体期时,还在隐空谷内。 「我是应邀来的,」风羲拽着越祎的衣袖,道,「祎祎姐姐不知道,我现在可厉害了,谷中师兄们都不及我。」 这次句城点名要有天赋的阵符师,谷主在弟子里面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他。 第71页 「当年我就说过,你留在隐空谷,修炼的路才会更好走,还闹脾气不肯听劝,」越祎见风羲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你说应邀而来,是什么邀约?」 风羲想了一下,别人要瞒,可眼前的人又不是别人,于是道:「好像是那位城主夫人,找了一堆阵符师,要破什么阵法。」 「城主夫人?」 越祎摩挲着杯壁。 句尘的母亲早已过世,如今这城主夫人是老城主第二个道侣。 眼下句尘毫无音讯,自己发的传音也不见回復。 若当真是「争位」,只怕是被扣在了城主府中。 「祎祎姐姐,你要寻什么人?」风羲坐在越祎对面,撑着下巴看着她,道,「如今我就住在城主府,可以找府中之人帮你一起寻。」 「城主府?」 「对啊。」 越祎道:「不必帮我寻人,若能带我进入府中,就是最大的助力了。」 「这简单,我只要说你是我的师姐就好。」 越祎编了个假名字,顺利混了进去。 此界修士大多知道她与句尘走得近,倘或城主府的人知道了她的真名,必定少不了麻烦。 越祎对着领她进住处的弟子道了谢。 那弟子道:「师姐有任何不满意之处,可随时向我们提。」 「此处很合我心意,」越祎试探道,「总共也住不了多久,不必太讲究。」 「师姐说笑了,别说是十几日,就是一日,也定要安排妥当的。」 越祎心中一动。 只能借着这个身份在府中待十几日,要尽快找到句尘的踪迹。 两人客气了几句,那弟子便走了。 越祎关上门,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见没有监视的灵宝,才开始打坐。 夜幕降临后,越祎听到外面安静下来,走出了房门,一路上也没有过往的来人,便放心地敲响了风羲住处的门。 风羲揉着眼睛开门,有些惊讶:「祎……」 「嘘——」 越祎止住他的话,二人进了门,设下禁制。 「我想拜託师弟帮我一个忙。」 风羲连忙道:「祎祎姐姐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没问题。」 越祎拿出句尘的传讯信物,道:「我需要师弟助我画个阵法,找到传讯的去处。」 「好,」风羲有些疑惑道,「可是这捕音阵,方圆百里之内尚可,超出界限怕是没什么用处。」 「他应该就在府中,不会离得太远。」 风羲道:「是祎祎姐姐要寻的那个人吗?」 越祎点头,坦白道:「是句尘。」 风羲反应过来:「句城,句氏族人,句尘……怪不得。」 风羲一边画阵,想到这两个人关系那么好,她为了他不远万里跑来这里。 自己能见到她,还是託了那傢伙的福。 突然想回隐空谷了。 风羲道:「祎祎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宗?我和你一道回去。」 越祎看向他:「你不是受邀前来破阵的吗?」 「我不想帮了。」 谁要帮他们句家! 还不如回去修炼呢。 本是气话,越祎却是认真思考后,道:「也好。」 「嗯?」风羲以为她会拒绝,听到这话开心道,「真的吗?那我想去问道宗和你一起玩几天!」 「好,」越祎说出自己的思虑,道,「句家很可能是在夺权,你捲入其中会有危险,不如趁早离开。」 风羲哪管这些,启动阵法,催促道:「我们把人救出来赶紧走。」 越祎忍不住笑了一下,以灵力注入信物,对着它随意说了一段话。 二人脚底亮起阵法,映照着传讯信物,那信物泛出绿色的光芒,又丝丝缕缕地飘出窗外。 越祎和风羲隐了身形追上去。 二人停在偏僻的房间前,见那绿芒毫无阻碍地飞入其中。 风羲透过手中结的印,看着房间道:「这里叠了好几个阵法。」 「可否能不惊动这里的人闯进去?」 见风羲摇头,越祎皱眉。 里面定然是有句尘的信物,明明可以收到传讯,他却没有回覆。 要么是人在,却没有意识;要么是人不在,只有他的东西在这里。 「我们怕是要在府中多住几天了。」 二人回到住处,越祎向风羲要来了破阵之法。 阵符修士的法子总比自己的要稳妥一些。 此后几日,越祎四处闲逛,旁敲侧击地打探着内情,时常去听个墙角,又与玄溯传讯问了些事情。 根据所见所闻,加上穹古阁掌握的信息,越祎基本拼凑出了全貌。 句尘是老城主第一位道侣的独子,如今的城主夫人数百年前来了府中,与老城主有一儿一女。 这对儿女,加上旁系的年轻子弟,统共数十个,大多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族主的位子。 只因风氏一族太大了,手握无数修炼资源,少有人不眼红。 句尘手中也有不少人脉,但因为不乐于经营,又无心权力,这些年散去了不少,剩下的也都用来寻访各地趣事了。 巧的是,他的人手在几月之前皆被遣去了别的地方。 越祎推测是被人支开了,才好顺利控制住他。 族中大乘期的修士一向不参与这些争端,合体期的老狐狸又多在观望,各家养的化神期死忠却不少。 第72页 公然相争不太好看,背地里却是暗潮汹涌,都在想方设法进入宗祠,得到守护灵兽的认可,才能取得那个位子。 开启宗祠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老城主那里,另一把据说是曾在老城主的母亲手中,但二人都已陨落。 越祎与一名年岁尚小的修士闲聊起来,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句尘身上。 「你说尘少啊,他大概是还在为城主的去世伤心吧,」小修士指着某处道,「他就住在那边,自从丧事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越祎望着那个方向,与信物并不在一处。 所以那间屋子里,应当只有句尘的指环。 句尘在房中打坐,看到门被打开,久不见日光有些不适应,微微眯眸。 「兄长还没想清楚?」女子望着句尘,道,「母亲已经寻来了各地的阵符师,就等着打开宗祠之后破开阵法,你把钥匙交给我们,还能给你条活路。」 「你是个什么东西?」句尘嗤笑了一声,见人变了脸色,道,「哦,想起来了,是老头子的不孝女。」 女子道:「你口中的『老头子』,也是你父亲!」 句尘可有可无地「喔」了一声。 从没关心过他,千方百计提防他的父亲。 好像他和那三个人才是一家四口,自己是个外人。 可笑的是,最终老头子偏就死在了那三个人手中。 「你们弄死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他发现吗?」句尘嘲讽道,「想来是宁可毁掉也没把钥匙给你们,所以你们才会逼着我交出另一把……愚蠢。」 「你!」 「钥匙我可以给你们,」句尘眸中闪过兴味的光芒,道,「只是我有个条件,必须召来所有想进宗祠的族人,少一个都不行。」 听到前半句,女子惊喜之余,还有些狐疑,听到后面才放心了一些。 不就是想让他们争抢吗? 无论是为了所谓的「公平」,还是满足他的恶趣味,她都认了。 毕竟这人好不容易才肯松口,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多带些打手,还有母亲和弟弟帮忙,她不信会输给别人。 「记住你的话,休要耍什么花招。」 次日,句尘走出房门,先是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看着众人着急又不敢催促的样子,觉得心情稍好了一些。 到了后院,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密道:「不许跟着。」 众人咬咬牙,也只能停在原地。 只因除了句尘,无人知道这密道的构造,更不知钥匙在何处。 片刻后,句尘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枚刻着繁复花纹的钥匙。 离得最近的正是老城主的子女,两人对视一眼,目露狂喜。 距离掌权只差一步了! 却见句尘捏着钥匙,退离了人群。 女子以为他要临时变卦,喝道:「别起什么歪心思,你是争不过我们的!」 「谁说我要争?」句尘笑得肆意,「你以为我像你们?」 「少废话,把钥匙交出来。」 「你们费尽心力,只可惜……」句尘勾唇,让众人有了不好的预感,「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全来吗?因为这样,才最有意思。」 ? 第38章 情思 [v] 当年祖母将钥匙交予他,他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但族主也好,城主也罢,于他而言都是一种束缚,无趣又让人烦闷,他不想要。 本想着等老头子暴毙了,就把东西放到众人眼前,让他们争去。 可谁知,没等他主动,却遭了暗算,被强迫交出来。 他偏就不想给了。 「只给一个有失偏颇,不如谁都别要。」 众人面色一变,却来不及阻拦,那柄钥匙已在句尘手中化为齑粉。 没了钥匙,即便有阵符师破开阵法,也无法开启宗祠。 「句,尘!」 女子压不住怒火,对着身后的人命令道,「杀了他。」 几名黑衣修士提剑攻过来。 句尘丝毫不惧,取出本命灵剑与人交起手来。 即便是折在这里,他也不后悔将钥匙毁给众人看。 大不了同归于尽。 素日各自抱团,说是个大家族,内里全是勾心斗角。 若是彻底散了,说不准还更利于修炼的心性。 句尘半点不在意身上被划伤的地方,愈攻愈勇,反倒是黑衣修士因这凌厉的招式和狂傲的剑意,有些心颤。 偏头躲开剑气,句尘的髮丝有些凌乱,却是打得酣畅淋漓,笑道:「再来。」 也是这一刻,众人切实地感受到,真正的天之骄子魄力所在。 女子身旁的男修见迟迟未能把人解决,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谁让你们手下留情了?」 眼神示意自己身后的三名修士,竟是要人一起攻上去。 句尘有些力竭,眼看着利剑刺过来,勉力挡住,忽见有人御剑而来。 越祎早已解开了易容,飞落到句尘身前,灵剑出鞘,轻而易举地阻住攻势,浩瀚的灵力震得黑衣修士连连后退。 合体期的威压铺天盖地压向众人,越祎扫视一圈,挑出几个对句尘敌视最明显的人。 那几人均被伤得吐出一口血,惊恐地望着越祎,动手的修士更是被压得跪倒在地。 越祎在身前凌空划出一剑,剑气噼开了地面,一道沟壑横在众人面前,将人群分隔在两侧。 第73页 越祎抬眸,冷声道:「我看谁敢过来。」 句尘望着越祎,这一幕深深地烙刻在他的心底。 无论过去多少岁月,想起来都是会心一笑。 「师妹。」 「嗯?」 句尘却是没有再说话,内心的情绪几乎要翻腾出来。 他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实力,已远在自己之上。 想到她应当是刚从禁地出来,就来寻他,句尘眉眼间全是笑意,道:「虽然被几个蠢东西噁心到了,但这一趟,也算不虚此行。」 能看到这样的师妹,再被扣个百年也无妨。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实力,就像相信自己会站到高处那般,同样对师妹有着信心。 更记得她当年的笑言。 她说,待修为高些—— 「换我护住师兄。」 言犹在耳,她终是做到了。 越祎出剑时,众人已经瞧出了差距,看清那张脸之后,更是惊骇万分。 「这是三百多岁的那个合体!」 「那个怪物……」 「是她?」 当即有不少子弟拱手示弱,带着身后的人退了几步。 没有将人除去的把握,还是不要交恶的好。 见状,越祎正要带句尘离开,却听他耳语了几句。 越祎点头,按照句尘的话,从人群中找出两人。 「就是你们想要杀我师兄?」越祎思索片刻,笑道,「你们二人伙同城主夫人,杀害老城主在前,伤我师兄在后,怎么,这是要杀完老的杀小的?」 灵力裹挟着声音,落到城主府各个角落,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二人脸色发白。 「你血口喷人……」 越祎隔空打出两掌,将两人击飞出去,才带着句尘上了飞剑,离开了此处。 城外,风羲已经准备好了灵舟。 昨日越祎听闻消息,隐约有了猜测,方才察觉到动静时,就传讯给风羲。 二人分头行动,他负责接应,自己去破了阵法,找到句尘的指环,又循着打斗声去救人,再迅速撤离。 越祎将指环交给句尘,坐下为他疗伤。 句尘不由笑道:「师妹这招也太狠了。」 他只说了句那两人要杀他,想要看师妹为他出气。 却不想,师妹不但伤了人,还丢下那话。 他们两个人原本是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的,眼下被怀疑谋害旧主,怕是要费许多工夫。 「师妹如何知道是他们动的手?」 越祎道:「推测罢了,其实有时候真假没有那么重要,我只是给旁系子弟递了一个把柄,让他们把那二人拉到同等竞争地位,剩下的就各凭本事了。」 句尘嘆道:「你若是去夺权,怕是没人能争得过你。」 越祎笑了笑。 风羲见两人熟稔得很,有些吃味道:「祎祎姐姐。」 句尘脸一黑:「多大个人了,还叫得那么腻歪。」 风羲委屈地看着越祎。 越祎笑道:「师兄,没有风羲师弟,我寻你也不会这么顺利。」 句尘便不再言语。 风羲瞬间扬眉吐气,缠着越祎聊天,见句尘再也打断不得,心道总算扳回一局。 句尘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对越祎说了句话。 风羲没听到,看越祎笑出声,有些憋闷。 他回谷后定要去向师兄讨教一番,如何逗女孩子开心。 句尘勾唇。 和他斗? 再练个百年吧。 句尘对越祎说的是毁掉钥匙的事情。 「毁掉的那把是假的,真的还在我这。若是他们能好生散去,自然用不到;若是继续为了权力相残,再扶个人上去收拾烂摊子。」 反正他是不可能接手的。 此时无人能料到,最终他会为了某个人,自己坐上了那个位子。 三人到了问道宗。 见风羲跟着他们进了宗门,句尘不悦地皱眉,道:「你走错了吧?这里可不是隐空谷。」 风羲对着越祎眨巴眨巴眼,提醒道:「祎祎姐姐,我们说好的。」 越祎见他像只猫儿一样,情绪全写在脸上,有些忍俊不禁:「好。」 风羲欢唿了一声。 合意峰中。 句尘闭门疗伤,越祎带着风羲挑了个房间,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许久未归,本以为会落上厚厚的灰尘,却发现比想像中干净太多。 不像是离开了三年,倒像是几个月的模样。 越祎心中一动。 与句尘离宗的时日差不多。 越祎打扫着屋内,整理东西时想到,倘或句尘知道自己搬去了无争峰,少不了会问些话。 实情定然不能告诉他,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会和白钰打起来。 别说是他,自己都想揍白钰。 算计,囚困,控制…… 哪个不是踩在合意道的底线上? 还是过几日再告诉他吧。 先让他安心养伤,且住段时间再回去,可以营造出一种两边跑的假象。 越祎拿出信物,给白钰传讯道:「白钰,我回宗了。隐空谷的朋友来寻我,我想先住在合意峰。」 白钰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復,温和的声音中带着笑意,道:「你想住在何处不必告诉我,在别处待得开心,便是不回来也无妨。」 第74页 越祎头皮发麻。 她如何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她若按他说的,只怕会被永远困在无争峰。 越祎道:「你放心,等人一走,我就回去。」 越祎陪着风羲玩了几日,逛遍了问道宗各处。 这日,句尘已经全好,推门出来时,看到越祎正和自己对弈。 句尘在她对面落座,接过下到一半的棋局,执起黑子落下。 「隐空谷那小子呢?」 「昨日一早就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说是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得知人还没走,句尘觉得心烦,想到宗内还有个更让他讨厌的存在。 「师妹可知道,你被划到了无争峰?」 越祎没想到句尘会先提起来这件事,道:「我知道。」 句尘眼中满是冷意。 她原本能被记入主峰的弟子谱,即便自己不在乎那些虚名,但能成了同门师兄妹,到底是比现在更近的关系。 谁知道让人横插一脚。 越祎见话已经提起来了,不如藉机告诉他,道:「我不但知道,还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什么?」 「我出禁地时受了伤,在无争峰休养了些日子,」越祎见句尘担心,安抚道,「伤已经好了,这伤还是因为我把禁地的剑契约了。」 句尘一愣,惊喜之下,心中的不快也散了去。 旁人再怎么样也比不得师妹。 「师妹总能出乎我意料,师父该气死了吧?」 越祎也笑起来,道:「好像是有点不开心。」 越祎把剑唤出来,拿给句尘看。 「可有名字?」 「苍韶剑。」 句尘咂摸着,嘆道:「好名字。」 想起来还没有去拜见师父,句尘与越祎下完棋就去了主峰。 先前没有出峰,句尘还不清楚宗内这几月发生的事,直到和同门说了话,才知越祎根本不是什么住了几日,而是住到离宗之前。 句尘心下微沉。 所以,她之后可能再回无争峰是吗? 越祎见句尘不归,传讯也不回,怕又出什么事,便寻起人来。 找到人时已是月上中天。 越祎有些惊讶。 没想到他就在峰内,坐在灵树之下,一杯復一杯地喝着酒。 看出他心中烦闷,越祎坐在一旁,道:「师兄怎么了?」 句尘一向活得洒脱,遇到不顺心的人或事也不会憋屈自己,当场就刺几句,宁可别人不痛快,也不会自己忍着。 没想到他竟也有独自喝闷酒的一天。 句尘偏头,因着酒意,看人有些朦胧,只觉得越祎的面容有些不真实,嘆道:「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因为族中之事?」 「他们有什么资格影响到我的心情,」句尘笑道,「我这般,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 越祎有些惊讶,从未见他有走得近的女修。 但想到他们隔了许久没碰面,三年中他遇到合心的人,没有来得及提起也正常。 「师兄可是合意道,既然喜欢,去追就是了,只要尝试了,无论成败都不会后悔。」 「不错,明知不可能,也该去尝试,」句尘的笑意有些苦涩,「谁说我没有试过?却屡屡克制住了自己。原本因我的合意道,该向她走一百步的,却为她生生减到了一步,甚至在犹豫这一步该不该走。」 句尘灌了一口酒。 真可笑,随心随性的合意道,也会为了一个人而胆怯。 越祎心惊于句尘的深情,又忍不住嘆息,想像了一下换成自己该怎么做。 「即便是一步也要走,若是她不爱再退回来。向前一步是成全自己的情意,向后一步是维持自己的傲骨。」 「好,那我便向她走一步。」 句尘说完,却是放下酒壶,侧身拥住了越祎。 满月挂在空中,簌簌落着花的灵树下,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抱在了一起。 句尘撤回身,看到越祎震惊的目光,道:「我就知道,师妹一向聪慧。」 ? 第39章 梅开三度 [v] 越祎怔愣地看着句尘。 他才刚说完那话就这么做,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是,为什么……」 越祎回神,脑中有些乱。 在此界,她最信任的人非句尘莫属。 他们是默契的朋友,他们可以交心,时而结伴同游,二人之间的相处轻松又惬意。 当年她引气入体时他还劝过她,定要坚守道心。 她从未想过,曾经讲出那种话的人,有一天会对她动情。 句尘了却了一桩心事,笑道:「好了,现在我要退回来了。」 越祎没有说话。 风拂过树枝,花叶晃动,斑驳的树影落在二人身上。 句尘望着越祎,道:「我的让步,不是为了什么傲气,只是不想误了你的道法。」 最初他撺掇师妹选无情道,彼时有多么期待看好戏,如今就有多么后悔。 「师妹,」句尘眸光微闪,道,「你要记好,我宁可违背我的本心也要退回来,是为了什么。所以飞升之前,不要带着我的感情去爱别人。」 面上不显,句尘却在心中痛骂自己的卑鄙。 这大概是他坦荡的一生中,做过的最令人不齿的事情了。 第75页 剖白心事,再加上这些话,到底是为了私心。 他太了解师妹了,这样足以让她觉得沉重,甚至心生愧疚。 他相信她能坚守无情道,但就怕万一。 如今加上了新的筹码,师妹背负着这份感情,即便搬去了无争峰又如何? 她不会偏私任何人,白钰想要的终是成空。 「师妹,回见。」 越祎倒了杯酒,看着酒液倾注而下。 喝尽之后,心中仍是不适。 她看得出句尘的认真,绝无可能是开玩笑,或是捉弄她。 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意,又如何能当作没有发生,继续同他毫无芥蒂地玩乐? 倘或他对她的好是出自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难道要她一边告诉他,他们不可能,一边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所有的善意? 她做不到。 她可以接受友人的情谊,然后予以对等的回应。 但是句尘想要的,她给不了。 越祎放下酒壶。 若是等不来他的彻底死心,那就罢了,只能渐行渐远。 越祎走出树林撞见了一个人。 风羲满身的灰尘,瞧见越祎,笑得露出小虎牙:「祎祎姐姐怎么还没睡?」 「出来散心。」 「祎祎姐姐?」风羲看她心情不佳,有些纠结。 他准备了两日,因天色太晚了,想着明天再给她惊喜,但眼下让她高兴更重要,提前一些也无妨。 「难过散心是没用的,」风羲拉住越祎的袖子,道,「跟我来!」 越祎被他牵着,跑到了峰顶方才停下。 风羲指着远处的树林,道:「祎祎姐姐看那边就好。」 话落,将手中的一沓符箓注入灵力,符箓「咻」地飞出去。 顷刻间,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连成一片云霞的树林中,隐约冒出五彩的光。 「起——」 随着一声低喝,无数道光芒浮出,在半空中炸开。 绚烂的光芒映在两人脸上,越祎不禁露出笑容。 有些像前世的烟花。 这般借符阵制成,也是奇思妙想。 越祎看着空中,风羲则望着越祎,眸中亮晶晶的。 灵力渐歇,越祎以为到了尾声,笑道:「多谢风羲师弟,我心情……」 话没说完,却见已经暗下来的天空中,光芒重新汇聚,比之前夺目百倍,缓缓组成一个轮廓。 林中飘出点点银光,洒落在人影周身,又落入眉眼,宛若星河作缀。 是她的模样。 看清挨着人影显露出来的两个字,越祎已经笑不出来了。 「心悦」。 风羲偷瞟着越祎的表情。 这几日,他和谷中师兄传讯问了好些事,又费了许多力气才布置成阵法,末了鼓起勇气,将心事放了上去。 俗是俗了点…… 但送首饰法器花草也俗,收到这些的修士还是很高兴啊。 他做出来的这花样,总比那些好吧。 「风羲师弟,」越祎嘆了口气,转头看着他,「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风羲面上有些红,嚅嗫道:「你拒绝也没关系,日子还长,我们……」 越祎道:「我修的是无情道。」 风羲勐地抬头,眼睛圆睁:「什么?」 远处灵力的光芒逐渐黯淡,一同黯淡下去的,还有风羲眼中的光亮。 「我不信,」风羲软声道,「祎祎姐姐,你拒绝可以直说的,我又不会生气,为何要骗我?」 「我何必拿这种事骗你,」越祎轻笑道,「你已经信了,不是吗?」 风羲的泪蓄不住了,道:「无情道都是冷冰冰的,你那么好,你……」 哽咽地说不下去,风羲抿唇瞪了眼越祎,转身跑了。 一路奔回住处,风羲把脑袋埋进枕头。 哭了许久,快要睡过去时,想起自己在树林设下的阵法还没撤掉,无奈又爬起来。 风羲拆着阵法,心中格外委屈。 「全师兄说的没错,好看的女修都不是好人……」 眼泪落入泥土中,风羲弯腰一个个捡起散落的符箓。 「呜呜呜早知道不弄这么多了,好累好麻烦……」 有巡逻的弟子飞过合意峰。 女修疑惑道:「哎,师兄,你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男修留心听了片刻,像是有人絮絮叨叨,幽幽怨怨的,听不真切。 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道:「大半夜怪瘆人的,赶紧走吧。」 越祎吹了会儿冷风,察觉到指环的异动,从空间中取出传讯信物。 白钰竟在这时候给她留话。 「来无争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话语简洁,显得很是冷硬,和白钰一贯的风格不符。 越祎捏着信物,望向远处。 句尘和风羲都在合意峰,碰面难免尴尬,去无争峰也好。 路上,越祎又收到了几条传讯,听完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入了峰内,走过蜿蜒的小路,越祎来到了一间覆着结界的竹屋前,按白钰的指引打开了结界。 越祎燃起烛火,见屋内陈设简单,窗边放着桌案,其上铺着厚厚的画纸。 除却墙角靠着的十多个竹箱有些违和。 越祎心下好奇,却也不好动别人的东西,想到白钰说让她拿些画纸给他,便径直走到了桌边。 第76页 看清画纸,越祎目光一凝。 满案的画上全是同一个人,或坐或立,或嗔或笑。 说是取空白的画纸,却哪里有空白的? 就连下方垫着的,也已然绘完。 越祎猜到了白钰的用意,起身打开竹箱。 竹箱满满当当,摞着一幅幅画,因时常受灵力温养,都保存得极为完好。 门口想起一道声音:「祎祎,是我画得好些,还是隐空谷的那人画得好些?」 越祎抬眸,不知道是该先问他监视自己的事情,还是问画的来歷。 白钰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道:「没错,我看到了。」 「看到你和隐空谷的男修腻在一处,也看到你和句尘抱在一起,」白钰惊讶于她的平静,笑道,「你好像并不意外?」 他怕保持不住理智,没有离得太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却能将做的事情看个大概。 「想看就看吧,」越祎满心的疲惫,在桌旁坐下,随手拿起一副画,道,「我本以为,你是被幻象迷了眼。」 原来不是入戏太深,而是压抑到极致之后,因着契机得以爆发。 手中的画像上,她拿着个小匣子,站在花丛之中。 右下角落款的时间是祭天大典那年,她去灵宝峰,出来碰到了他和坚今。 越祎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钰沉默,知道她是在问画像,也是问他的感情。 「白钰,你入了迷障了。」 这些画像几乎跨越各个年份,他素日没少跟着她。 「是,从三百多年前,我们在幻境中相遇,我就入了迷障了。」 他以为随着时间过去,执念自然会变淡,谁知越是压抑,越是深刻,也越是疯狂。 「明明是我最先遇到你,结果这一个又一个,都和你纠缠不清,反倒是我离你最远,」白钰走到越祎身前,俯下身道,「我不甘心。」 「所以你我还是君臣的时候,你就已经动了心思?」越祎盯着他,冷笑了一声,「狼子野心。」 早知如此,她何必忍着脾气,对他好言相劝? 她以为,助他抽离幻象就能恢復正常。 原来这根本就是他的真面目。 越祎不愿再与他浪费口舌,只想回去休息,整理好今晚起伏的心绪。 放下画起身,却被拽住了手腕。 「我不会让你再像幻象中那样推开我,」白钰用力攥紧,捏得越祎的腕骨有些发疼,「觊觎你的人太多了,祎祎,我们结为道侣吧。」 越祎甩开手,眯眸道:「你疯了。」 白钰一步步逼近越祎。 越祎向后退着,算着门口的距离。 四步,三步,两步…… 白钰抬手,以灵力将门重重阖上。 越祎背抵在了门上,白钰近在眼前。 白钰重复道:「祎祎,我们结为道侣,如何?」 「白钰,我想留在这里的那些话,是骗你的,我不喜欢无争峰,」越祎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道,「我不爱你。」 之前她唯恐刺激到他,从不说什么重话,如今他都想结为道侣了,再刺激还能怎样? 反正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 白钰压下心中密密麻麻的痛意,道:「不喜欢没关系,只要能留下,总有一天……」 越祎打断道:「不会,不会有生出感情的一天,因为我修的是无情道。」 这话她说累了。 白钰愣了一下,道:「所以,你也不爱别人,对吗?」 他还以为,她对句尘,或是对那些个宗门的男修有情。 没想到…… 白钰只觉得,沾了情爱之后的岁月,没有哪天比此刻更欢愉。 抬手扣住眼前之人的下巴,就要吻上去。 越祎别开脸,召出苍韶剑,横噼出一道剑气。 白钰向后避开,见剑刃刺过来,竟是直接抬手握住。 血液涌出伤口,流过手背,又滴落在地上。 白钰唇角带起温和的笑意:「祎祎,你逃不开的。」 ? 第40章 道侣 [v] 越祎看了眼白钰的手,目光转向他,道:「白钰,你变了。」 白钰望着越祎。 这般理智,果断,又敏锐,强势。 「你倒是不曾变过。」 越祎剑刃翻转,趁着白钰收手之际,刺向他的面门。 白钰也召出灵剑,却是没有出鞘,只用剑身挡住越祎的攻击。 如此一攻一守,二人你来我往,在屋内打了几十个回合。 因有结界护着,屋顶和四壁并没有因为两人的打斗而产生损毁,但画不能倖免。 随着二人身形掠过,无数画像从桌上、竹箱中扬起,又被剑气搅碎,四处飞舞。 往日白钰对这些画很是爱惜,也不许他人踏入此处。 如今这般情景,却只是淡淡一扫,不见半分不舍与怒气,注意力全在眼前之人身上。 毕竟正主在这里,这些描摹了她眉眼的画像,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两人到底差着一个境界,随着灵力不支,越祎手中的剑被白钰击落,连忙运起一掌,裹挟着道法之力,拍在白钰胸口。 白钰发出一声闷哼,放弃了抵御,将弱点大剌剌地暴露出来,挑着越祎的空挡攻去。 第77页 这般又受了几击,终于将越祎压在桌上。 越祎抬脚踢过去,因两人的动作,案上的毛笔、砚台、镇纸被「哗啦」扫落在地。 几轮交手过后,越祎的腿被制住,双手被攥住高举过头顶。 越祎抬头,目光带着冰冷的怒意,与白钰的双眸对上。 深沉的温柔之下,藏着入骨的疯狂。 越祎看清他眼中翻涌的墨色,放软腰身向后弯去,离他的面容远了些,挑破他的心思道:「别告诉我,你想用强?」 白钰不语,只是盯着她。 分明是他在上她在下,却莫名生出一种,被她居高临下俯视的错觉。 「你该知道我的性子,」越祎面上没有表情,认真地道,「若是你非要硬来,哪怕我已经修到了合体期,也不介意放弃一切,重入轮迴。」 白钰眸光一凝,手中不禁用上了力,见越祎疼得蹙眉,便放松了力气,改为与她十指相扣。 越祎继续道:「寻死可比活着容易太多了,若是一个人存了必死之心,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我虽惜命,但更讨厌受制于人。」 「祎祎,你不要逼我。」 越祎冷笑:「一直在强迫我的好像是你吧?」 白钰眼中有着隐晦的悲伤:「明明你在幻象中说过,梦醒之后,才好让真实的你我在一起。」 那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楚。 「梦中最后,你我不还是分开了?」越祎觉得不可理喻,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就只挑着喜欢的记住,「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句应景的话,说白了就是哄骗。」 「那你就继续哄骗我。」 越祎见他执迷不悟,心下有了决定,道:「可以。」 白钰唿吸乱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 越祎道:「你先放手。」 许久,才等到对方松开钳制,越祎起身远离几步,揉着手腕道:「你想与我结为道侣,我答应你,但不能做多余的事情,比如今日未完成的强迫之举。」 白钰道:「在你同意之前,我不会碰你。」 他可以等来她的第一次妥协,就可以等来第二次。 「我也会搬回无争峰,但你不能限制我的出入。」 白钰毫不迟疑:「好。」 即便无法将人拴在身边,有了道侣的名义,无论何时被世人提起,他们都是绑在一起的,也会少许多觊觎她的人。 白钰轻轻拥住越祎,笑道,「祎祎,我很高兴。」 越祎心下轻嘆。 为情所困的白钰,真是可恨又可悲。 但不足以让她动摇和心软。 意图逼婚,也要看道侣大典能不能成。 第二日一早,风羲就离开了问道宗。 走之前也没有告诉越祎,坐上灵舟后才发了传讯。 越祎回了句注意安全,便隐匿身形,避开与句尘碰面,回到合意峰的住处,将需要带的物件放入空间。 抬手设下禁制,没有选择以信物传送消息,而是直接催动了传讯符。 坚今的虚影投在窗边。 「祎祎,难得见你主动唤我。」 坚今心情不错,抬手将覆住双目的黑绸拆下。 少有人知晓他的眼睛已然大好,素日也是遮住以掩人耳目。 来见越祎自然不用,更别提他还想多看看她。 越祎略微一礼:「魔尊。」 抬头看到这张和白钰一模一样的脸,心中发堵。 又忍不住猜测,容成若和容成寻是双生兄弟,故而生得一般无二。 也不知白钰和坚今是什么关系。 坚今在桌边坐下,笑道:「坐。可是有什么需要本座相助?」 越祎没坐,又是一礼,道:「不必劳烦魔尊出手,只是斗胆想问一件事,不知魔尊的大业究竟为何?」 坚今收起笑意,漫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知道,这潜入问道宗探听消息,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越祎想着定要引起这人对下属的怜悯之心,努力挤出几滴眼泪,道,「为魔尊效力本是幸事,只是此番若再不撤走,恐怕会把自己搭进去……」 坚今皱眉,从未见他的小内应有这样脆弱的一面,抬手抚着她的长髮,柔声道:「可是谁欺负你了?」 越祎见此举可行,继续挤着眼泪,加大火力。 她怕这魔修只图利用价值,从而袖手旁观,甚至为了更好地发挥棋子之效,推她入坑。 对魔门忠心耿耿的修士,受道修的胁迫而在一起,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越祎思虑片刻,露出屈辱的神色,道:「白钰要和我结为道侣,他……请魔尊救我!」 却不知,这模样加上未尽之语,让坚今有了不好的猜测。 坚今抓住越祎的手腕,眸光幽冷:「他做什么了?」 想到白钰压抑了这些年,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坚今有些心慌。 「嘶——」越祎疼得吸了口气。 怎么这两个人都喜欢捏人手腕? 坚今面色一变,拉起越祎的衣袖,看到了青青紫紫的痕迹。 越祎也愣了一下,她昨日身心俱疲,没疗伤就睡了,没想到剑伤无碍,手腕的伤却这么吓人。 坚今声音艰涩,道:「他弄的?」 越祎不自在地抽回手,放下衣袖:「嗯。」 第78页 于是坚今彻底误解了。 这伤已经如此,想来她身上定然也好不到哪去。 被弄出这些痕迹时,该是何等绝望? 若非他送她进问道宗,她也不会受这种折辱! 坚今心中升起懊悔和怒气,又转化为宛若实质的杀意,见他的小内应还在无声落泪,抬手想为她拭一下,却被躲开了。 坚今也不恼,只是心疼得无以復加,安慰道:「祎祎,你放心,本座会尽快解决,把他杀了为你解恨可好?」 越祎止住抽泣,眼中迸发出的希望仿佛星火落入原野,燃起耀眼的光,烧得坚今的心滚烫而炽热。 「多谢魔尊。」 坚今抱着她,道:「等着。」 话落,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越祎坐下倒了杯茶,看着氤氲的雾气,陷入思索。 这魔修对下属还不错,能有这样的允诺,已是出乎她预料了。 此界能有实力与白钰抗衡,又有旧日恩怨肯出手的,大概也只有他。 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自己能顺利逃开,之后找个地方藏身,待步入大乘期再出来。 倘或不能…… 越祎叩击着桌面。 若是白钰赢了,那她只能与他做对假道侣,少说也要忍个千百年,方才能够脱身;若是坚今赢了,恐怕要去焚煞门,还须另作打算。 白钰在峰中坐了一整天,推衍了数十遍天机,又小心地避开曾生过祸事的日子,终于定好了大典之期。 隔日,白钰飞到了主峰,将事情告诉莫余道子。 莫余道子听完,惊得手里的棋子都掉了:「啊?」 他没听错吧? 这一向不开窍,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师弟,也有要和人结为道侣的一天? 白钰缓缓落下一子,笑道:「就定在两月之后。」 莫余道子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宗主,要端庄持重,若无其事地捡起棋子,道:「这么仓促,师弟可是想好了?」 虽说他早就看出他对那女弟子格外不同,但这一天也来得太快了。 白钰意味深长地道:「我只恨不得能更早一些。」 莫余道子也没多想,只当是陷入情爱之人的通病,道:「那我让弟子们广发喜帖,宗内也要知会一二。」 莫余道子脑中琢磨着接下来的安排,又想到这两人模样般配,境界也差不多,师弟的天赋自不必提,那女弟子更是资质过人,还契约了苍韶剑。 都是问道宗的人,不用担心哪天跟着外人跑了,让他们损失两个高修。 莫余道子越想越满意。 哎呀,怎么看都登对,真是好事一桩啊! 白钰与越祎即将结为道侣的消息传遍了修仙界,引发了正魔两派的动盪。 众人惊讶非常,忍不住八卦之心,茶余饭后总要谈论个几句。 「这越祎不是和她那师兄是一对儿吗?怎么会和白钰道尊……」 「谁知道呢,大宗门离奇的事多了去了!」 「可不是,前几日焚煞门还灭了好几个小势力,都猜是要一统魔派,谁知道打了几天又不打了。」 「这也算是盛事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宗门去那道侣大典?」 「正派有头有脸的宗门都会去吧,尤其那几个和问道宗关系好的,魔门应该不会掺和。」 「……」 然而两日之后。 云雨宫和焚煞门应下了邀约,言明定会前去相贺,就连丹恨宫,也破天荒地说要派弟子观礼。 两派修士震惊,魔派一门二宫竟然都这么捧场。 无争峰。 越祎坐在树下,看着空间中的信物明明灭灭。 有道喜,也有质问。 听完花含烟的打趣和南轻素的祝福,越祎点开了玄溯的传音。 ? 第41章 又见 [v] 清冽好听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落下:「越祎,我不信你会沉溺于情/事,而违背了自己的道法。」 越祎一愣。 无论道贺还是质问都在意料之中,她简单回復几句,也没有再解释。 多说无益,只是让人徒增烦恼,即便再担心和着急,也帮不了她。 乍然听到玄溯这样有别于其他人的笃定之语,反倒不知道怎么回了。 越祎将其搁置在一旁,点开了风羲的传讯。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祎祎姐姐,你不准和他结为道侣!」 越祎连忙离得远了些,揉揉耳朵,继续听下去。 后面的话委屈中带着哭腔:「你才刚拒绝我,怎么能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凭什么答应他啊,你骗我呜呜呜你的心像石头……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强?那我好好修炼,你等我好不好……」 越石头:「是的,你好好修炼。」 话落,玄溯的传讯信物又亮了。 「越祎,若有可以帮到你的,定要告诉我,」玄溯心知事情有异,她很可能是受人强迫,于是将自己在阁中查到的事和盘托出,「白钰此人,数千年前的性子不是这般,他年少成名……」 玄溯细细地讲述着陈年往事,从白钰崭露头角,到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越祎听完有些心惊,无法将故事中的人与现在的白钰对上号。 「生性暴戾,即便是修炼了不争道也压不下骨子里的锋锐……」越祎总结着,有些奇怪道,「这样的人为何不去修魔?又为何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第79页 「当年确实有人说过他迟早会入魔,在他重伤同门之后,问道宗的老宗主还没有将人逐出去,他就自请出宗了,后来辗转多年,再回到宗门时已是性情大变。他若真的修了魔,大概会是第二个坚今。」 「坚今?」 玄溯以为她是不知,解释道:「坚今是焚煞门背后的大能,扬名比白钰晚上许多,不似白钰那样只是伤人,他曾带人血洗过无数小宗门,也是当年的积累,才有了如今焚煞门的地位,后来被白钰伤了眼睛,才收敛了许多。」 越祎脑海中生出个猜测,追问道:「你说坚今比白钰扬名晚上许多,大概隔了多久?是白钰性情大变之后吗?」 「是,不过细算起来,也差不了许多年份。」 越祎忽然道:「玄溯,可有人见过坚今的模样?」 「坚今早年常以面具示人,后来眼睛伤了便以他物遮挡。除却身边的下属无人见过,阁中也没有记录。」 「我见过,他与白钰的模样毫无分别。」 玄溯那边的传讯停了许久,才发过来。 「我明白了,这几日我去查查有关坚今的消息,有进展时再与你传讯,万事小心。」 没有问她如何知晓,而是尽可能予以帮助和关心。 越祎心下一暖,笑道:「好。」 在等来玄溯的传讯之前,却是先等来了坚今本人。 「魔尊。」 坚今的虚影从符箓中走出,坐在桌旁,沉默了一会儿。 等待中,越祎有了不好的预感。 「祎祎,本座也想直接去杀了白钰,再带你出去,只是……恐怕你要等到道侣大典之后,方能脱身了。」 这几日,他杀了不知多少势力的修士才平復怒意,冷静下来之后,清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筹谋这些年,不但是为了除掉白钰,也是为了将势力扩展到正派。 融合完神魂,再将问道宗覆灭,还能抱得美人归,一箭三雕,只是要委屈一下自己的小内应了。 越祎心道果然,面上露出忐忑的神色,刻意激他:「莫非魔尊打不过白钰?」 坚今压下不悦,道:「本座与他修为差不多,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要祎祎相助。」 「但凭魔尊吩咐。」 坚今抬手,凝聚出小型传送阵,两个玉瓶显露出来。 「这里有两枚丹药,一为『离魂丹』,另一枚是毒丹,」坚今望着她,道,「给白钰和你那大师兄服下,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子。」 越祎没能理解,重复道:「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子?」 坚今以为她心中抗拒,安抚道:「毕竟只有那种时候才会让他们对你戒心最小,放手去做就是,反正最后都是死人。」 又揉了揉她的手腕,道:「伤可好些了?」 越祎明白过来,又想到他看到她腕伤之时的态度。 这魔修以为她和白钰已经…… 「魔尊是想我去引诱他们二人?」 「这也是无奈之举,事成之后,本座会补偿你的。」 越祎忆起这人从开始与她相处,就不动声色地编织着情网,妄想套取她的真心。 那刻意营造的暧昧中,不知他是否有半分情意。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没能看穿他的算计而陷进去了,今日这话于她而言,可谓是锥心刺骨之痛。 被心悦之人当作棋子,为了他去和别的修士交合。 好在,她对他从来没有过期待,没忘记初来此界时受到的威胁,以及原主被打入神魂的魔印。 越祎轻轻笑道:「好。」 坚今盯了她好一会儿,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为何要给他们下药?」 坚今没想到她问的是这种问题,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对她的心思,分不清心中什么滋味,道:「自然是因为对本座有威胁,别忘了你那大师兄,背后站着句氏一族。」 「可是句尘已经和家族决裂了。」 坚今冷声道:「祎祎,你莫要告诉我,你对一个道修生了不忍之心?」 忌惮句氏不假,还因为那人和他的小内应走得太近了,让他有些不安。 死在她手中,也算便宜他了。 越祎怕引来魔修的疑心,道:「无论生死我都是魔尊的人,怎么会对道修心软?只是可惜,毒丹在手却不能给白钰用。」 坚今勾唇,心情颇好,不介意多告诉她几分实情,道:「白钰还不能死,因为本座需要他的神魂。」 越祎屏住唿吸,她的猜测大概要得到验证了。 「白钰本性极端,难成大道,为了顺利飞升,选了与本性截然相反的道法,谁知依然压制不住,」坚今笑得讽刺,「于是他将神魂剥离成两部分,留下了道心,抛掉了本性。」 「那另一部分可是魔尊?」 「本座就喜欢你这一点,足够聪明,」坚今抚着越祎的侧脸,道,「离魂丹能助本座吞噬他的神魂,还有一枚丹药也须要给白钰服下,只是尚未炼成,下个月才能给你。」 「遵命。」 坚今见越祎实在乖巧,宽慰道:「若在问道宗待得闷了,可以替本座去监督那炼丹师。」 炼丹没什么好监督的,他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便将那炼丹师的住处告诉了她。 魔修走后,越祎给玄溯传了个信。 第80页 依着这魔修说的话和让她做的事,绝对不是单纯地对付白钰。 待收到玄溯的传讯,心中才彻底明晰。 坚今的野心颇大,这些年正派各宗门都抓出过焚煞门的探子,甚至还有混入主峰的。 问道宗有应时把关,才不至于让魔修混进来。 上次她与坚今联络时,得到了他的承诺,以为在道侣大典之前就能有所动作。 眼下他却让她等到大典之后,恐怕是不打算阻止,而是要藉机做什么事情。 越祎想不出消弭祸事之法,瞥到桌上的两瓶丹药,决定先去那炼丹师的住处看看,坚今要炼的究竟是什么丹。 白钰站在无争峰顶,看到越祎从屋内出来,御剑飞远。 本想跟上去,走出几步又停下。 罢了。 他不想让她更讨厌他。 越祎有心防备,在路上隐匿身形,绕了几次路,还换了身衣服,确保不会被追到踪迹,才戴上了面具。 反正都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易容可能会被看出来,不如戴面具。 山林深处。 越祎站在门前,将骨架缩矮,身形由高挑变得娇小。 这才轻轻叩响了门。 门从里面打开,越祎有些惊讶。 修仙界真小。 容成若墨发束起,几缕碎发垂下,衬得面容更为俊美。 「焚煞门的人?」 越祎将灵力附在喉舌处,声音发生了改变,道:「是。」 「进来吧,叫什么名字?」 「坚明。」 容成若有些意外地挑眉,倒也没有心思深究她与坚今的关系,道:「容成若,你可以叫我容成师兄。」 越祎想着以自己这身形和声音,看起来确实年少了些,没必要在辈分上纠结,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容成师兄。」 因看不见脸,容成若的注意力就落在了越祎的声音上。 声线干净,温温柔柔,又不卑不亢,不会让他厌烦。 容成若心中一动。 越祎见他没有瞧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像反感的样子,应该比较容易套话。 「不知容成师兄为魔尊炼的是什么丹药?」 「你不知道?」容成若看着她,道,「不如坚明师妹将面具取下来,我就告诉你,如何?」 越祎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怕她取下面具之后两人再打一架。 「容成师兄莫要强人所难。」 容成若只觉得耳朵发痒,莫名想欺负她,语气带着些恶意道:「丹名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你戴着面具影响我心情,若是因此而误了炼丹,你要如何向你们魔尊交代?」 越祎默然。 这语气真是像极了容成寻,不愧是兄弟。 但面具肯定是不能摘的,先不提往日的恩怨,她根本摸不准这人如今对她什么态度;只说她作为问道宗的弟子,怎能以焚煞门魔修的身份出现? 「不了,摘下来可能会更影响容成师兄的心情。」 「莫非生得奇丑?」 容成若带起一抹笑意,这话任何一个女修都忍不了。 越祎点头:「没错,奇丑。」 容成若:「……」 这个女修,可以的。 ? 第42章 散灵丹 [v] 容成若冷哼一声,道:「不想摘便罢了。」 从桌上找出几个玉瓶,容成若提袍坐在软垫上,打开丹炉盖将灵草丢进去,开始炼丹。 本以为越祎会急上一急,却不料她也坐在自己身旁的软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你该不会以为只看我如何炼丹,就能猜到丹种吧?」 越祎笑道:「我还没有这种天赋,只是没见过人炼丹,难免会好奇。」 这话也不全假,她确实没有炼丹上的天赋,但灵草的种类还是识得的,能多少有些猜测。 且她不想回问道宗,在这里打发时间也不错。 怕容成若不肯留她旁观,越祎又补上句话:「能得魔尊之邀,相必容成师兄于炼丹一途颇有造诣。」 容成若勾唇道:「造诣谈不上,也就是去年刚升为天阶炼丹师而已。」 越祎早就知道他能炼成天阶丹药,不知道藏拙了多少年,内心毫无波澜。 但「坚明」不知道,于是越祎惊嘆道:「没想到容成师兄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容成若想起上一个这么会哄人的,还是问道宗那个女修,面色有些古怪地道:「你平日也是这么奉承你们魔尊的?」 越祎诚恳地道:「对魔尊是奉承,对容成师兄是真心实意。」 「呵,这话也不怕被你们魔尊知道了。」 容成若意味不明地说完,却是心情不错,也没有再拦着她。 越祎盯着被放入丹炉的灵草,分辨着它们的功效。 容成若道:「去将桌上第三排第四个药瓶拿过来。」 越祎思绪被打断,起身去找玉瓶,随口道:「容成师兄为何不住在丹恨宫?炼丹时还能有个弟子帮忙取药。」 「我炼丹时本就不喜欢他人在侧,也是你刚好在身旁,才偷个懒,至于为何不住在丹恨宫,」容成若顿了一下,道,「搬出来方能眼不见心不烦。」 「师兄可有什么忧心之事?」 容成若看了她一眼,道:「坚明师妹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第81页 「有个比我小几岁的妹妹。」 「顽劣否?」 越祎摇头。 容成若嘆道:「我有个弟弟,早年也不顽劣,虽说比起炼丹,更喜欢炼毒了些。」 越祎想到与容成寻的交集,心道他这兄长未免太包容了。 「但从近几年开始,再听不进我的劝,只为了一个女修,」容成若眸光泛着冷意,「那女修都要与旁人结为道侣了,他却还是执迷不悟。」 越祎眨眨眼,这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没听到越祎的回答,容成若道:「怎么,你也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管得太宽了?」 越祎怕这人一言不合又要将她赶出去,道:「我没有长兄也没有长姐,倒还希望能有个人能时时管着我。」 「哦?你当真这么想?」 越祎笑着点头。 假的,她才不喜欢有人拘着她。 如此半个月,越祎始终在旁看着,不会主动出声打扰,待容成若有需要时又随叫随到。 容成若说些事情,她也认真听着,回的话让他很是顺心。 只是他偶尔会觉得,这个「坚明」有几丝熟悉,可他们分明从未见过。 这日,越祎陪着容成若採药。 二人从山腰沿着小路向上,容成若指使着越祎帮他寻灵草。 早在越祎抓他炼制述颜丹时,就已见识到了他的任性,如今也没有半分惊讶和怨言。 见状,容成若却忍不住多想了些,尤其这几日相处下来,让他愈加肯定:「你一直这么逆来顺受吗?」 越祎很想问他是不是一直这么喜欢刁难人,嘴上却道:「容成师兄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容成若皱眉,这人习惯的模样,让他仿佛看到了她在焚煞门的日子。 「那什么是过分?」容成若想了想,换了种问法,「是我待你好,还是焚煞门的人待你好?」 「当然是容成师兄。」 容成若不说话了,接过了越祎抱着的竹筐。 越祎见这人良心发现,客气两句意思一下,就交给了他。 二人在林中转了几圈,到了日落时分,便打道回府。 越祎留心着路边,忽然瞥见了一株灵草。 藏在花木中,看起来毫不起眼,其上颤巍巍地开着朵浅紫色花,散发着刺鼻的香气。 前日容成若炼丹时曾用过两三株,是她不认识的灵种。 以容成若的性子,倘或自己直接问他,少不得又要谈什么条件,绝不会轻易相告。 瞧见草茎上带着的利刺,越祎唤住走在前面的容成若,状似毫无防备地道:「容成师兄,这花生得真别致……」 容成若忙道:「别动!」 却已经晚了,越祎的手已经碰了上去。 容成若放下手上的东西,跑到越祎身边,握住她被刺破的右手,将血液挤出来。 越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想来是什么带毒的东西。 容成若怒道:「戮灵草也是能随便碰的吗?」 越祎暗自记下名字,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 容成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到方才温软细腻的触感,心中有些异样。 「容成师兄莫气,我以后不会再碰了。」 「可有什么不适?」 越祎想到容成若炼丹时用的诸多灵草,都有共通之处,猜测着这戮灵草的效用,应当也差不多。 「好像难以运功疗伤,经脉有些不畅……」 越祎试探着,见面前之人并未生疑,知道猜得差不多。 容成若将竹筐放入空间,对着越祎背转过去,弯下腰道:「上来。」 越祎迟疑道:「不用吧,打坐调息片刻就好了。」 「十日之内不能运功,不然轻则损毁灵脉,重则伤及神魂。」 越祎心头一跳。 容成若将人背起,御剑飞向住处。 越祎趴在容成若的身后,唿出的气息喷拂在他的颈侧。 容成若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越祎连忙向后撤了撤。 气氛实在尴尬,越祎转移话题道:「容成师兄束髮也是讲究,比寻常修士要精緻许多。」 容成若愣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原本也无心打理头髮,惯常与小寻一样,以藤条挽住就是。 第一次认真给他束髮的,是问道宗那个女修。 那之后,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竟一次次将头髮束起,逐渐成了宫内之人区分他和小寻的凭恃。 这原因,他谁都没有讲过。 那人毕竟是个正派修士,修的是无情大道,又是小寻心悦之人。 更别提她已经要和别人结为道侣了,虽说不知究竟为何,但都与他无关。 此人不值得他陷进去。 回到住处,容成若将越祎放在软榻上,找到伤药,为她轻轻涂上。 「我送你回焚……」说到一半,容成若想到她在门中本就不易,这样回去还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于是改口道,「你这十日不要出门,在我这里安全些。」 等容成若出去,越祎拆开包扎的纱布,运转灵力将伤口癒合,又重新缠上。 之后数日,二人照常相处。 相谈甚欢之际,容成若甚至觉得,与这样的人一起,大概会比自己一个人快意许多。 越祎注意着他炼丹的步骤和所用的药材,寻了空隙出门,搜集了一圈有关丹药的典籍,玄溯也在帮她查着记录。 第82页 待到丹成,越祎看清劫云的形状,才锁定了目标。 散灵丹。 对修士的灵力有阻塞之效,服下后平日不显,有药引方才能显现出来。 若是白钰真的中了此毒,坚今动手之前根本无法察觉。 或许坚今要的就是这份隐蔽,待到相争之时,才能一举制胜。 越祎脑中的计划逐渐成型。 容成若将丹药装入玉瓶,放入越祎手中,道:「还有一枚引丹,我已交予你们魔尊。」 「好。」 容成若又道:「你可是要走了?」 越祎点头。 丹药已成,她也知道了是什么用处,此前假装受了戮灵草的影响,如今「痊癒」了,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你对你们那魔尊这般忠心不二,他可曾关心过你?」 越祎不知道这些日子的「忍气吞声」让容成若误会颇深,道:「魔尊日理万机,总不会对每个弟子都能关照到。」 「那在我这儿,和在焚煞门中相比,哪里更让你待得开心?」 越祎笑道:「当然是在容成师兄这里。」 「那就不要回去,留在此处陪我。」 越祎目露诧异,想着如何推诿。 「莫非你有什么把柄握在那人手中?」 「把柄算不上,只是我的神魂中还有魔印,这般离开,焚煞门岂会放过我?」 容成若却是笑了:「我有法子助你脱身,你将面具摘下来可好?」 越祎:「……」 没想到这人还惦记着这事,转身就要走。 容成若将她拉住,道:「你若不想那便不摘。」 又低头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越祎眸光微亮:「假死?」 若是能得到这假死丹,无疑会让她的行动多些把握。 容成若见她动了与他归隐的念头,心下一松。 不管她是为了他,还是单纯想脱离焚煞门而活得自在,于他而言都达成了目的。 压下唇角的笑意,容成若有些为难地道:「可是这丹药颇耗心力,千辛万苦炼制出来,还看不到你的真容,怎么想都太亏了。」 「面具不可摘,容成师兄能否换个条件?我手上还有不少灵宝灵植,可作为交换。」 「我从不喜这些俗物,」容成若佯作勉强,道,「你我相识一场,此丹予你只当是我出手相助,你唤我声容成哥哥,也就罢了。」 越祎思量着不过是个虚称,道:「容成哥哥。」 容成若心跳漏了一拍,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道:「你倒是信得过我,也不怕我炼不出来。」 越祎道:「我信你,可以炼得出来。」 容成若眸光凝住,有人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明明一个是正派修士,一个是魔门弟子,身形和声音也不一样,却莫名让他将眼前之人,与越祎的身影重合起来。 ? 第43章 下药 [v] 于是越祎留了下来,等着容成若炼成假死丹。 坚今传讯问散灵丹的进程,越祎将准备好的说辞给他,容成若在一旁配合,只说还要几日方才能成。 本以为将人煳弄过去了,谁知隔了数日,坚今竟没有带任何下属,现身在山林之中。 坚今依旧以黑绸覆住双眼,放出神识,发现此处的屋子被隔成两间,一间用来炼丹和放置灵草,另一间是住处。 容成若一礼,道:「见过魔尊。」 越祎则是刻意点出自己的假名:「坚明参见魔尊。」 「不必多礼,」坚今摆手让二人起身,道,「这些时日你住在何处?」 这话自然是问的越祎。 他当初让越祎来监督这炼丹师,也没想太多,直到知晓她待了一月未走,才意识到这炼丹师到底是个男修,听手下之人说天赋样貌都不错,多得是倾慕他的女修。 容成若如何察觉不到这魔尊言语间的情绪,且还不至于为了丹药亲自跑一趟,怕是为了自己身边这人。 抢在越祎开口之前,容成若道:「明妹歇在我这里,魔尊不必忧心。」 只「明妹」两个字就让坚今很是不悦,又听到两人住在一处,这「不必忧心」更是挑衅。 「放肆,本座可有问你?」 容成若被恐怖的灵力压得双腿发软,越祎连忙将人扶住,以眼神警告他。 容成若却半点不惧,甚至对她轻笑了下。 越祎解释道:「丹恨宫的修士少与外人往来,不懂我们焚煞门的规矩,还望魔尊见谅。至于住处,因要帮忙照看丹火,也不敢走远,便在外间打坐。」 越祎的声音与平时有些分别,轻轻柔柔,慢条斯理,听得坚今火气渐消。 若他的小内应和这炼丹师真有了首尾,丹成之后再杀也不迟。 「这么说,方圆百里之内的风景,你也不曾看过?」 「是。」 坚今道:「正巧本座今日得闲,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容成若笑道:「可是魔尊将人带走了,这丹火一个人照看不得啊。」 越祎给他传音:「你不要命了?」 容成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慢悠悠地将后半句话说完:「不过还是魔尊的事情要紧,我累些也无妨,魔尊请。」 两人沉默无言,直到并肩入了城中,坚今才道:「没想到短短一月,祎祎就和那炼丹师这般相熟了。」 第83页 「谈不上相熟,只是不好交恶。那人还在为魔尊炼丹,若是我与他起了冲突,才是让魔尊难做。」 坚今冷声道:「没什么难做的,他既然收了焚煞门的好处,定是要炼成丹药,你不必在意他说什么,离他远点。」 越祎皱眉,让她与正派修士划清界限还可以理解,而与丹恨宫的修士来往,分明只有好处。 可别是套取别人真心的时候,他自己陷进去了。 越祎觉得好笑。 二人转了整日,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或许说是坚今单方面的放松更为合适,越祎则是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的心思。 月上中天时,坚今带着越祎来到了湖边一处阁楼上。 此处位置极好,视角颇佳,却不见人影。 没等越祎问,便听坚今道:「这是百年前本座遣人建的,不会有外人过来,你放心就是。」 见对方取下绸带,越祎也摘下了面具,又解开骨架的压制,身形抽长,恢復了原状。 二人挑了个靠窗的桌案,相对而坐。 「自众剑大会一别,再没能共饮,本座时常觉得可惜,」坚今满上两杯酒,道,「明日也没有什么剑法比试等着你,若是醉了,就宿在此处。」 越祎笑道:「不必可惜,等到解决完白钰,我随魔尊回到焚煞门,往后都是这样的时日。」 「不错,」坚今将杯口抵在唇边,纠正道,「要解决的不止白钰,还有问道宗。」 越祎趁他饮酒,隐在桌下的手掰开散灵丹,一半攥在手心,另一半放回空间。 之后若无其事地抬头,与坚今聊着宏图大业,藉机给他斟酒,一杯復一杯地灌他,只有推拒不得时,自己才会跟着饮下。 坚今闭眸揉着额头,心知喝得有些过了,想起正事,道:「待丹药炼成,你就将它与离魂丹一起骗白钰服下。」 「好,」越祎顿了一下,刻意道,「那些话我都记得,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会完成,绝不会让魔尊失望。」 坚今上次没有问出口,此番听得越祎这话,忍不住道:「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你就当真毫不在意?」 不在意做那种事,也不在意他让她去做。 越祎语气复杂地道:「当然在意,但只要是为了魔尊,无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坚今心中一震,倏地睁眸。 月光映在越祎的脸上,大概是因为沾了酒气,清冷的眉眼染上惑人的笑意,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专注地望着他。 坚今盯了许久,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 「我以为……」坚今止住话,笑道,「祎祎,我很高兴。」 越祎也跟着笑。 很高兴? 巧了,白钰也说过这样的话。 总有你们哭的时候。 越祎顺着力道坐在坚今的怀中,二人的唿吸近在咫尺。 见他又靠近了些,越祎知道这人是什么本性,先一步圈住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身前,阻了动作。 越祎轻声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坚今收起旖旎的心思,静静地抱着她,侧了下身形,也抬头看着窗外的圆月。 忽然觉得,忘了争端杀伐,忘了修仙岁月,永远停留在此刻也不错。 越祎圈在他身后的手上,半颗丹药被灵力托起,落入杯中,暗自以火系灵力将其融化,与酒水混在一起。 「魔尊。」 「嗯?」 越祎向后撤出些距离,提起酒壶满上,视线却没有移开半分,始终与对方的目光勾勾缠缠:「祝魔尊得偿所愿,祝我……能常伴魔尊左右。」 坚今心中熨帖,却也不接,就着她的手饮下。 他本就醉熏熏的,一杯见底,更是眼前发晕,看不清人影。 等到人彻底睡过去,越祎唤了几声不见反应,方才起身。 看着趴伏在桌上的人,越祎没忍住,踹了两脚。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有人上了楼。 越祎戴上面具转身,没想到领头的竟是个熟人。 越祎拱手道:「二长老。」 焚煞门的二长老笑得格外热切,道:「您可吃好喝好,玩儿得尽兴了?」 越祎与人寒暄了两句,才道:「麻烦长老将魔尊送回门中。」 「不麻烦,应该的,」二长老示意身后的两个弟子上前,将人扶起,又道,「灵舟就在外面,若是得闲,不如来焚煞门坐坐?」 「近日事多,改日再去。」 「哎,好。」 目送灵舟远去,越祎缩了身骨,飞回容成若的住处。 还没敲门,容成若已经走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越祎笑道:「想回来,就回来了。」 毕竟丹还没有拿到。 这回答简单得很,却让容成若心情颇好,抛出一物,道:「丹药。」 越祎接住,将玉瓶放入空间,道:「多谢容成师兄。」 「……又变成『师兄』了?」 呵,女人。 容成若道:「既然称唿改了,就把面具摘下来。」 越祎见他执着,道:「等我从焚煞门中脱身,就给师兄看我真容,如何?」 到时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也不需要隐瞒了。 容成若一愣,没想到能听到这话,原本他都不奢望能看到她的模样了。 第84页 当即将传讯信物给了越祎,道:「记住你的话,脱身之后给我传讯。」 「嗯,」越祎召出灵剑,走之前想到一事,「容成师兄,你最好是回到丹恨宫,此处并不安全。」 容成若不解:「有何不安全?」 「我怕坚今对你下手。」 回神之时,人已走远。 容成若眯眸,莫名觉得,她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懦弱又无害。 越祎回到问道宗,思索着如何把将余下的半枚散魂丹给白钰。 坚今是天时地利人和,白钰则不同,无论怎么给他都显得刻意。 犹豫之后,干脆掺到了平日的饮食中。 怕食物清淡盖不住丹药的味道,越祎将丹药碎成粉末,每日在吃食和茶水中投一点,二人同吃同住,自己也难免服下了些。 时隔许久,越祎与句尘见了一面。 最初还有几丝微妙的尴尬,但因句尘太过自在了,连带着越祎也放松下来,将事情原委相告,又把假死丹给他。 「师妹放心,我会提醒师父早做准备,开启防御阵法。」 越祎盘算着有无遗漏的地方,又嘱咐道:「这假死丹服下之后,神魂会脱离躯壳,也会有陨落的雷劫,虽说是假雷劫,神魂还是离得远些的好,以免受伤。」 「师妹如此费心,还特意为我取来了此丹,」句尘捏着手中的丹丸,勾唇道,「其实没这么麻烦,即便师妹给我一枚毒丹,我若心情好了,说不准也会吃下去。」 越祎:「……」 也分不清是笑言还是真话,大概这就是纯粹的合意道吧。 到了临近道侣大典前三天,传出个让修仙界震惊的消息。 句尘陨落了。 雷劫无异,且搜不到神魂,又察觉不到道法之力,确实是死透了。 一时之间,猜测什么的都有,待到听闻越祎「拼死」护住句尘的遗体,哭得让人心神俱碎时,众人才了悟。 是殉情。 于是无数话本就此衍生,什么句尘与越祎两情相悦,被白钰横刀夺爱;什么句尘无力反抗,不愿目睹心上人与别人结为道侣,愤而自杀;什么越祎本想随他而去,却拗不过白钰的纠缠,只有护住句尘的肉身以作相思…… 宗门首徒殒命,还是个为人熟知的修炼天才,道侣大典却没有半刻推迟,不少人暗自骂莫余道子和白钰冷血。 无论外界流言如何,问道宗都不受影响,弟子们照常布置着各处。 越祎回完坚今的传讯,将摊开在桌上的防御图烧毁。 一如往日,传给魔修的全是假消息。 越祎吹灭烛火,开始打坐调息,静待天亮时的道侣大典。 ? 第44章 大典 [v] 晨光熹微。 越祎坐在镜前,指尖挑起口脂,点在唇上,轻轻涂抹开来。 听到门外传来闲谈嬉闹声,越祎合上首饰匣子,起身看向镜中,抬手调正发冠,确保从头到脚妥帖无误,才打开门走出去。 等在此处的是当日她那落秋峰的同门,并几个眼熟的弟子。 望见越祎的面容,原本的嘈杂之音尽数消失。 还是慕绮思率先回神,嘆道:「美人榜诚不我欺,小师妹今日太好看了!」 越祎平日少用灵植制成的脂粉打扮,已是姿容过人,当得上冷艷;如今盛装打扮,眼尾的胭脂柔和了清冷的傲气,眉间缀了浅红的花钿,衬得双眸甚为蛊惑人心。 越祎与一众师兄师姐道了声「早」。 慕绮思扶着越祎上了万花作饰的车辇,又与其他人坐在后方。 雪白漂亮的灵兽一声长鸣,带着众人踏上虚空,飞往远处。 风拂过越祎的长髮,也将身后的安慰之语带过来。 「小师妹莫要紧张,有我们陪着你。」 「是啊,小师妹别怕,大典很快就会结束的。」 「宗内大家都在,和以往的宴会也没什么区别。」 「……」 越祎笑道:「好。」 其实她很平静,没有半点紧张。 车辇停住。 白钰站在下方,向她伸出手。 越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感受到白钰收紧了力度,将她拉下车辇。 二人十指相扣,踩着铺满地面的花瓣向前走去。 「想不到那幻象中的场景,有一日会成真,」白钰偏头看着她,笑道,「祎祎,你今日的模样,与三百年前的幻境一般。」 越祎不甚在意地道:「哦,是吗?」 却是连敷衍都懒得了。 白钰心中苦涩,没有再说话。 两人并肩走到路的尽头,登上层层石阶。 玉石搭成的广阔高台之上,整齐地摆放着桌案,上有瓜果酒水。 二人走过中间的过道,坐在上首,左右还有两个位子,按照辈分和实力,应当是留给莫余道子和坚今的。 陆续有不少势力到了,多是过来打声招唿,问候两句,就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石阶旁立着戒律峰的弟子,负责接引修士,报出来人的身份。 「碧血轩到。」 「清音谷到。」 「隐空谷到。」 「……」 来人无不行装讲究,锦袍玉冠,衣着颜色不一,却都避开了新人穿的红色。 直到一个例外。 第85页 「丹恨宫到。」 越祎不禁抬眸望去。 原因无他,实在是太扎眼了。 走在前面的是两位年迈的老者,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女修有几分眼生,那两名男修正是容成若和容成寻。 容成若衣着平常,容成寻却穿了红衣,且并非什么暗红浅红,而是正红。 墨发竟也与容成若一样束起,发冠的材质乃是与衣服同色的红玉。 容成寻一进门,目光就黏在了越祎身上,对着她笑着,无声地道:祎祎。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越祎才是一对新人。 越祎别开眼,权当没有看到。 容成若看了上方的越祎一眼,心中有些闷闷的,瞥到自家弟弟的动作,提醒道:「小寻,莫要惹事。」 容成寻耸耸肩,不置可否。 白钰眯眸,握紧了越祎的手。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悄悄和身边的同门交换了个眼神,眼中满是嗅到八卦的兴味。 「祎祎,你认识他?」想到越祎当年正是因丹恨宫才被关入禁地,白钰道,「颜秋的丹药,你是找他炼的?」 「白钰,你管得太宽了。」 白钰道:「你是我的道侣。」 越祎冷笑,他的? 她从不是谁的。 「只是个假的名号,即便我去找什么人一夜风流,你也没资格管我。」 白钰看着她,笑得温和而又无奈,唇贴上她的耳畔。 外人见了以为是在说什么情话,然则他说的却是:「你尽管去找,我说过我不会碰你,但若是别人碰了,有一个我杀一个。」 越祎倒也不惧,道:「白钰,你还记得你修的是不争道吗?你这样子和坚今有什么区别?」 白钰眸光微震。 因为她,他的道心早已不知紊乱成什么样了。 他很清楚,但他不想收手。 他可以为了道法而弃掉本性,却难以弃掉私情。 且她提到的那个人…… 白钰皱眉,她的语气像是和坚今熟识,甚至了解许多内情。 「你何时与他有了来往?」 越祎抿了一口果酒,道:「不曾来往,只是听过他的名声,你莫不是忘了,祭天大典还见过一次?」 白钰轻笑,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她和坚今如何能有交集? 「云雨宫到。」 花含烟带着两人落座,对着上方遥遥敬了一杯:「恭喜。」 众人只以为她是对白钰说话,毕竟两个人相比,白钰是世人口中的「道尊」,越祎还差着几分,哪里能得一宫之主的道贺? 却不知,若不是因为越祎,花含烟根本不会来。 花含烟的传音入耳:「这问道宗又不吃人,你为何让我多带两个高手?」 她是来参加大典的,又不是来打架的。 越祎回道:「有人护着你能安全些,以免被殃及。」 花含烟面上不解,越祎却没有再多解释。 全辞涣在远处看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把师弟的话带到。 师父和问道宗的长老跑了,他此番是跟着师伯来的,若白钰道尊迁怒了,未必能保他。 正巧看到南轻素走过去,全辞涣追上,道:「南师姐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给越师妹带了贺礼,正准备给她。」 全辞涣一咬牙,道:「我同你一起。」 「师弟请。」 越祎起身道:「师姐,师兄。」 南轻素将手中的东西给她,又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师妹的境界已经领先我许多,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飞升了。想来修炼一途上没有什么桎梏,那就祝师妹能永远轻松快意。」 越祎心下一暖,笑道:「多谢师姐。」 正要打开,却被南轻素拦下:「待无人时再看。」 越祎听出话中之意,点头应了。 全辞涣藉机出声道:「我对师妹的祝福与南师姐是一样的,也没准备什么贺礼,只给师妹带了一句话。」 越祎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全辞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是风羲师弟让我带话,他有事不能来……他说,若师妹与白钰道尊在一起不顺心,可随时来隐空谷。」 话落,全辞涣突然打了个寒颤,身上汗毛倒竖,一抬头,果然见白钰眸光沉沉地盯着自己,连忙讪笑了下,匆匆离开。 越祎挑眉。 风羲明明可以给她传讯,却偏要让人带话,显然是说给白钰听的。 往常胆小,性子又软,临到给人添堵倒有了底气。 「穹古阁到。」 一名中年男修提步上了台阶,对着眼熟的人颔首示意。 有人嘀咕道:「这不是穹古阁那位大长老吗?」 「大乘期不去修炼,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这不很正常,今天这对新人还有个大乘期呢,不去修炼反而要结道侣……」 中年男修并不在意周围人的话,将帖子交给值守的问道宗弟子,随即恭敬地让出身形,竟是让身后的人先入座。 那是个极为年轻俊美的修士。 一袭天青色衣袍,神情冰冷,眸中无波无澜,视线在越祎身上一顿,便移开目光,从容落座。 玄溯一边倒酒,一边不动声色地给越祎传音:「方才阁中传来消息,正如你所料,焚煞门准备攻打问道宗。」 第86页 语罢,见越祎举杯向他示意,才放心了。 她这般应当是有所准备。 眼看时辰已到,莫余道子问身旁的弟子:「可还有没来的?」 「回宗主,除却焚煞门,还有两个魔门未到。」 莫余道子捋着鬍鬚,向白钰道:「师弟,你看这……」 白钰道:「不必等了。」 语气温和,然则态度强硬。 莫余道子抬手,值守的弟子瞧见了,高声道:「启——」 白钰环住越祎的腰身,走向高台边缘,向外延伸出的直径数米的圆台。 二人站定,不远处的弟子扬声,向天地道着贺辞,以为新人祈福。 玄溯不愿看这情景,便透过两人,望向日光渲染的云层。 贺辞结束,白钰与越祎对着天地一礼。 霎时,天际传来滚滚雷声。 本是天高云阔,转眼竟乌云蔽日,变了个天色。 白钰仿佛不受干扰,与越祎起身,又是相对一拜。 这下,雷声更大,天色更暗。 玄溯眸光微闪,他好像又发现了一个,自己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白衣弟子见两个新人都没有受到影响,稳住心神道:「成——」 「本座来迟了,」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笑得古怪,「天象异常,你这日子似乎选得不太好啊白钰。」 坚今飞上石阶,上半张脸以面具遮住,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悠然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白钰来不及思索这人的眼睛什么时候好了,听到他这句话,面色微变。 大多修士都处在茫然之中,环顾一圈,却见或是在身边,或是在远处的修士撕掉易容,露出陌生的五官,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竟是修为暴涨,实力节节攀升。 在周围惊骇的目光下,纷纷俯身拱手,对着坚今道:「恭迎魔尊。」 众人吓得身形勐退,慌乱中带倒了桌案,场面一片混乱。 坚今望着越祎,温声道:「祎祎,过来。」 白钰唿吸一滞,心中浮起巨大的恐慌。 第45章 撕毁 [v] 越祎没动。 坚今又重复了一遍:「祎祎,过来。」 越祎看了眼魔修伸出的手,又抬头望向他。 她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将她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她居然也是魔头的人?」 「难怪修炼这么快,亏我还以为是什么天才,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相助。」 「想不到问道宗也会出叛徒……」 也有不少人在看好戏,堂堂白钰道尊的道侣,先是与宗主首徒牵扯不清,如今看来,还与焚煞门的魔尊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 越祎冷笑,这人就没想过,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坐实了通敌的名号,日后除了和焚煞门绑在一起,还有别的容身之地吗? 专断,自我。 白钰见越祎身形一动,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腕:「祎祎,不要过去。」 说这话时,目光中隐约透露出一丝乞求。 为了她,他可以与任何人相争,无论是句尘,还是丹恨宫的魔修,他都不惧。 他知道自己可以争得过。 但遇到了实力相差无几的坚今,却全然取决于她的选择。 他倒是没有怀疑越祎背叛了问道宗,最多就是与坚今有了一段情。 他了解她的性子,生来就适合正道,绝不会去魔门。 坚今原本已经有些不耐,然而瞧见白钰这副卑微的神态,不禁心情大好。 「真可怜,」坚今状似同情地嘆了一句,却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刺激着白钰,「你可知当年祎祎为何会入问道宗?白钰,你能遇到她还是多亏了本座。」 白钰没有理会这话,只是认真地盯着越祎,许诺道:「无论你和他曾经有过什么关系,或是以后会有什么关系,只要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多加干涉,如何?」 此言既出,一片譁然。 这白钰道尊还是个情种? 坚今放声大笑,只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痴心妄想,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本座。」 谁能想到,他白钰求而不得的人,会心甘情愿地受他掌控。 当年接近她果然是对的,不然难有这扬眉吐气的一天。 「对了,本座这眼睛,也是因为祎祎才能痊癒,你下手时大概也没有料到,来日你所爱之人会拼死为本座取得仙草吧?」 白钰眸中的杀意再也掩盖不住,凌厉的剑气攻向坚今。 「这就急了?」坚今连忙侧身避开,仍被斩断了一缕墨发,嘴角的笑意却是不变,「祎祎,到本座身边来。」 这是第三次唤她。 越祎心知,她再不说什么有些不合适了。 方才这魔修躲得并不轻松,想来两人的境界不至于太悬殊。 那她就放心了。 越祎轻轻笑了笑。 这模样称得上是勾魂摄魄,哪怕有人无比痛恨这魔女,也被煞得心如擂鼓。 「坚今,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越祎抚了抚袖口的花纹,悠然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的师父、师兄、师姐都在问道宗,我是个道修,又不是你们魔门的弟子。」 「祎祎,不要闹小孩子脾气,等事情结束随你怎么开玩笑,」坚今被她笑得生出几分不安,状似无奈地警告道,「再不过来,本座可要动用魔印了,先前不曾对你用过,是不想伤了你的神魂。」 第87页 本以为听得此言,越祎会不甚开心地走过来,自己再哄她两句也就罢了。 却见越祎面色平静地道:「哦?那你就用吧,正巧我也好奇,传说中的魔印是何感觉。」 坚今皱眉。 自己已经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他的小内应还不配合,尽说些挑衅的话,只能狠下心来,捏了个法诀。 倘或真的伤了她,回去之后再为她疗伤…… 坚今忽然心头一跳。 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动静,仿佛她身上根本没有魔印的力量。 也不再考虑会不会伤到人,坚今又结了个更复杂的法印。 依然没有反应。 越祎道:「怎么,焚煞门的魔印也有失效的时候?」 「你,」坚今被气得头疼,却实在想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她的修为又没有超过自己,如何能消除魔印? 越祎摩挲着指环,道:「既然魔印都消失了,有些东西就不必留着了,当断则断,魔尊觉得呢?」 越祎从空间中取出几样物件。 她最初来到此界时,就想销毁这些辖制她的东西,当时还只有坚今的传讯符和追踪符,后来白钰又给了一道追踪符。 如今这三道符箓被捏在手中,越祎心念一动,以剑气将它们搅碎。 随手一扬,碎片「哗啦啦」地落下,又被风捲起,从白钰和坚今眼前掠过。 她终于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越祎,为什么?」坚今压下心中的闷痛,「为什么要背叛本座?」 「背叛?」越祎笑出声,「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背叛的前提是曾经有过忠心,但我从来没有。」 话音刚落,数十个黑衣魔修被人丢在高台上,随之而来的是戒律峰的长老,身后跟着一众弟子。 坚今认出重伤之人是他带入宗内的下属。 他遣人去破坏护宗大阵,好接应藏身门外的魔众进来。 坚今反应过来,怒道:「这些时日,你在传讯中提到的防御法阵也是假的?」 「你猜对了,不过,」越祎刻意顿了一下,这嚣张的姿态让坚今恨不得掐死她,「准确地说,不仅近日这些是假的,这么多年来给你的消息全是假的,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坚今不信邪。 一个小小的细作,哪能有这么厉害的心性,潜伏几百年布置这场大局。 更可能是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心野了,才会中途倒戈。 她既然能照他说的杀了句尘,白钰的药应该也下了。 「等本座解决完问道宗,再与你算总帐。」 坚今手中用力,攥碎了掌心的丹药,引丹之香飘散在空气中。 白钰捂住胸口,越祎也觉得心脉不畅。 但受到散灵丹影响最大的,却是坚今本人。 坚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中毒?魔门中有别的奸细不成? 不,自己曾以本体见过越祎,是两人同游那日。 「给本座下药的人也是你?是上月相见的那天?」 越祎声音虚弱,说出的话却刺得坚今难受:「不错,若不是为了给你下药,谁会陪你聊那些风花雪月。」 坚今冷声道:「所以你的情意也是假的不成?」 「随口一说你就信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越祎梳理着一桩桩一件件,「凭你用魔印要挟我?凭你为了让我进入求如山小秘境,不顾我往后的修炼,逼我用丹药把修为强行堆上去?凭你为了自己的私慾设下情网,骗取我的真心?还是凭你,为了所谓的大业,让我以自己作饵,引诱同门?」 越祎勾唇,轻轻吐出几个字:「你配吗?」 坚今的面色十分难看,咬牙道:「越,祎。」 当下竟是宁可忍着经脉剧痛,也要抬手打出一道灵力。 那灵力到了越祎近旁,被一柄长剑尽数挡下。 句尘扬眉道:「我左思右想,觉得师妹说得很是在理,怎么你这魔头如此生气?」 除了问道宗的弟子知道内情,其余人都是目露诧异。 「句尘没死?」 「这、这好大的一盘棋啊!」 「大宗门就是会玩……」 「……」 众人擦了擦头上的汗,离得远了些。 难怪刚刚痛骂越祎「叛徒」的时候,问道宗的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其实问道宗的弟子并不像他人以为的那么淡然,他们确实知道大师兄没死,也知道魔门要来挑事,更知道小师妹得了不少内情提前知会他们。 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复杂的爱恨情仇啊! 看样子小师妹也不是真的想和师叔结为道侣…… 嘤嘤嘤气氛太可怕了。 坚今看清现身的人,已经没有惊讶的表情,心中唯有麻木。 越祎见他不说话,心道这可不行,她还要再拖延一点时间。 于是继续补刀:「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魔印为何消失了吗?原因很简单,我身上从来都没有过魔印,因为,我根本不是你派进问道宗的细作。」 「什么?」坚今心绪极乱,努力回想到底什么时候人被掉包了,「你再说一遍?」 「你的那个细作,早已死在了后山试炼中,」越祎轻飘飘地丢下句让对方震惊的话,又道,「你瞧,你根本没有半点可惜。如果当初死的是我,大概也没有人会难过,只会觉得——真是颗不中用的棋子。」 第88页 「不,你不一样……」坚今闭了闭眼,她说得不错,他们的关系从未变过,唯一的变数只是他的心软,「你若不是她,那你是谁?」 白钰心中生出个猜测,怔愣道:「你是越祎……」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越祎却是颔首:「不错,那轮迴镜中的『幻境』,正是我原本生活的世界。」 白钰有些撑不住,身形一晃。 离得近的越祎没有管他,句尘更不会管他。 还是旁边的弟子将人扶住,担忧道:「师叔?」 白钰站稳之后,脑中发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他们曾在真实的世界中,遇见真实的彼此,从相识,到相知。 越祎戒心极重,一贯对人设防,但也有那么片刻的交心,他能感觉到,她拿他当可以信任的友人。 悲的是…… 白钰喉间涌上腥甜,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她从彼方来到此界,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彷徨之际,还在被魔修威胁。 而他做了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与她划清界限,将她一个人抛在了原地。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白钰声音艰涩地道:「抱歉,我不知道……」 「你知道又能怎么样?」越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即便你知晓,也不会耽误修炼,去迁就一个只有过一世交集的人,就像七绝山上的祝七昀。你自以为的痴情,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过,觉得不甘,经年累月的执念,才成了如今这般。」 ? 第46章 上古 [v] 白钰想说,她和祝七昀是不一样的。 他从未对别人动过情念。 她是第一个。 但是看到越祎平静的目光,想到她能如此清醒地剖析他的心迹,忽然觉得解释也没有意义。 她不爱他。 更何况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他背弃她,不断强迫她…… 已经太迟了。 容成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闹剧,起初还在心中痛骂这魔尊无耻,一边不肯放过明妹,一边又和这个女人牵扯不清。 到了后面才听出不对劲,直到看见那枚引丹,再到「死而復生」的句尘突然出现,让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炼制的假死丹。 所以……明妹? 容成若心中鼓譟,不禁感嘆这女人的厉害。 高高在上地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把众人耍得团团转的模样,实在太让人心动了。 容成寻注意到容成若的神情,有些心惊。 他太熟悉这样的情绪了,更熟悉他的兄长。 越祎心中盘算着时辰,应当差不了多少。 此前她在这高台上埋下了法阵,今日一来就暗自输入灵力。 方才尽力拖着几人,及到灵力被引丹束缚住,句尘赶过来接替她,继续启动阵法。 坚今已经催动了散灵丹,两个最大的隐患行动受阻,不会妨碍她逃跑。 至于离开后的事情,也无需担心,此番问道宗早已做好准备,魔门只会徒劳而返。 她大可以安心找个地方藏身,待到大乘期归来,再不用怕被人胁迫。 思及此处,就见不远处亮起微弱的光芒。 越祎与句尘交换了个眼神,飞身过去,迈入法阵之中,才彻底沉住气。 见容成若盯着她,越祎想到怕是要许久才能碰面,今日他在,不如全了承诺。 任由法阵的灵力笼罩住自己,越祎笑道:「容成师兄,这就是面具之下的模样。」 却不知因为此言,这对兄弟之间会生出多么大的矛盾。 白钰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面前飞过,又与丹恨宫的修士说了句什么,身形逐渐消失。 他却提不起灵力追上去。 白钰眸中墨色翻涌。 不,他不能放她离开! 当即念起法诀,召出轮迴镜,向着法阵抛过去。 未到千年,轮迴镜自然无法开启歷练之境,好在能打开其内的空间。 无论越祎是否会更恨他,先将人困在里面再谈其他。 这是他能留住她的,最后的机会。 轮迴镜击在法阵的屏障上,越祎心跳一滞。 她知道这并非凡物,却没想到能切断法阵的运转。 白钰带着笑意,一步步走近。 越祎感受到轮迴镜的吸力,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若是就此放弃,只怕白钰一恢復灵力,会把她永远锁在身边。 越祎眸中划过一道冷芒,举起苍韶剑,不管不顾地对着轮迴镜斩去。 「祎祎,没用……」白钰一语未尽,震惊地看到自己的法宝被噼出裂纹。 顿时,面上的血色尽褪。 不仅是因为法宝被毁,还是因为—— 白钰失控地道:「快停下来,那是神器,你会……」 轮迴镜释放出恐怖的威压,暴动的灵力将高台上的众人击飞出去。 越祎站在风暴中心,身上被凌厉的气息割出无数伤口,四肢、脸上,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血液将嫁衣染得更为鲜艷,如同燃烧的明火。 众人大惊失色。 「师妹!」 「祎祎!」 「明妹!」 「……」 白钰心神俱裂之下,如同被人卡住了脖子,失声道:「不……」 第89页 无数声音中,青衣身影沉默地掠过众人,逆着灵力飞回去,也不顾被刺出了多少伤口,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中年男修来不及阻拦,惊慌道:「少主!」 罡风捲起的物件被尽数粉碎,环绕在高台之上,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待到一切平息,除却满地狼藉,再无活物的影子。 那名中年男修问道:「白钰道尊方才未曾说完的……究竟会怎么样?」 白钰抿唇。 未尽之语是,会魂飞魄散。 中年男修见状,心中有了猜测,面色很是不好看。 但毕竟是少主自己跑过去的,怨不得别人。 只有先回阁中看看少主的魂火如何,再另作打算。 又嘆了口气。 那女修究竟招惹了多少人,怎么连少主都成了这样? 混乱之际,坚今早已被人护送出问道宗。 自己的灵力被封,下属重伤,防御法阵未破,此前掌握的消息全是假的…… 还打什么? 莫余道子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各方势力。 这场万众瞩目的道侣大典,终是草草收尾。 而越祎与玄溯也像消失了一般。 一连数载,大典上发生的事都为人津津乐道。 「所以这越祎的倾慕者,有白钰道尊,焚煞门的魔尊,还有丹恨宫的人?」 「不止呢,她那师兄、问道宗的大弟子不也是?听说隐空谷的那个阵符天才也为她寻死觅活的。」 「别忘了穹古阁的少主,都陪她赴死了!」 「这些大宗门还真没个遗漏了,也就是云雨宫的女修多,不然真不好说。」 「美色祸人吶……」 众人以为逃过一劫的云雨宫中。 花含烟站在峰顶望着远处,身后有弟子上前为她披上兽毛大氅。 「宫主。」 花含烟启唇,也不知是在问旁人,还是在自言自语:「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信。 焚煞门老实了许多时日,没有再去欺负周边的小宗门。 坚今将自己困在殿中借酒浇愁,终日浑浑噩噩的,有时宁愿醉死过去。 初时,是满盘皆输的挫败,滔天的恨意,不甘的怨怒。 随着药力失效,灵力恢復,他也没有什么杀人泄愤的冲动,只有满心的悲凉与疲惫。 再到后来,就听闻了越祎身殒的消息。 他那日离开得匆忙,无暇顾及白钰与那人的交锋,也不知具体的情形。 听到下属的汇报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他当然知道轮迴镜的威力,却仍旧抱着丝侥倖。 直到内心撕扯般的痛意。 这剧烈的情绪并非来源于自己,而是白钰。 多年以前,也是感受到这样剧烈的情念,才会去探寻,最后找到了越祎。 如今白钰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她救不回来了? 坚今将酒杯狠狠地掷出去,吓得弟子跪下一片,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问道宗。 白钰绝望地坐在树下,望着远处的云海怔愣出神。 他查遍了所有古籍,无一不是魂飞魄散,支撑他的全部力量轰然倒塌。 前世种种越来越清晰,无论做什么事,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白钰抬手,接住落下的花瓣。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午间宴会初散,他们寻了空隙坐在树下对弈。 落花沾染了天边的暮色,簌簌落了满襟,暗香盈袖。 她笑着问他:「国师可想好了?」 他手中捏着棋子,犹豫许久,才无奈放下。 「臣又输了。」 越祎醒来时,只有一个感觉。 痛。 浑身都在痛。 掌心运起的灵力也很快消散,无法治癒伤口。 越祎勉强站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身处一片虚空之中,天地间除却无边无际的白茫,再无其他。 也就只有脚底踩着的地面,方能给她一点真实感。 这是轮迴镜中的空间? 不,不对。 轮迴镜分明碎了。 越祎试着唿唤苍韶剑:「我昏过去之后,可有发生什么?」 剑灵将当时的画面投映在越祎的脑海。 越祎闭眸回看,良久才睁开双眼。 原本轮迴镜碎裂的异动足以将她斩杀,但苍韶剑与其相撞时,磅礴的力量破开了一方空间。 她落入了空间裂隙,死里逃生。 玄溯居然陪她跳进来了。 越祎皱眉,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涉险。 苍韶剑从识海中飘出,飞了一圈,道:「此处有上古灵植的气息,可能是一处上古秘境。」 越祎一愣。 有上古灵植的气息倒是其次,苍韶剑如何能识得? 白钰说轮迴镜是神器,它却能将神器斩碎了。 等在原地终究不是办法,越祎以剑做支撑,向前方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越祎停在一层半透明的光罩前。 触手冰凉,坚硬。 前路受阻,越祎捂住渗着血的伤口,回头看了眼。 她一路走来,竟将地面都拖出蜿蜒的血痕。 越祎侧靠在光罩之上,平復着气息。 第90页 莫名生出些寂寥之感,颇有几分不知来处,更不知去处的慨嘆。 突然,她感觉到靠着的光罩有了动静。 那半透明的屏障如同融化的冰层,现出个可容一人进入的缺口。 越祎犹豫片刻,抬脚跨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瞬间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生满了各种奇花异草,零星地立着几棵树。 不远处是一方湖泊,湖畔盘着巨大的古木。 越祎心道,苍韶剑所说的上古灵植,大概就是来源于此处。 凝不起除尘诀,手上的血液又实在别扭,越祎走到湖边,挽起衣袖。 偏巧上方飘落下几片枯黄的树叶。 修士的目力极佳,越祎只扫了一眼,就看清了风霜侵蚀的残破叶片上,所露出的脉络。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那落叶沾水的剎那,被裹进一团光晕。 叶身破损之处被修復完好,枯黄变成翠绿,宛如刚生出的新叶。 越祎思索片刻,褪去了衣衫,忍着痛意沉入湖中。 湖畔,参天古木抖了两抖,枝叶都透出微红。 ? 第47章 神木 [v] 甫一接触到水,就感觉到骨肉酸疼,比受伤时更痛百倍。 越祎抓住岸边的石块,手上的力道收紧,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到内外的创伤果然在被逐渐修復,越祎咬牙松开手,整个人潜入水中。 闭着眼睛,任由水流绕过自己,思绪无限飘远。 待所有伤口癒合,身上的灰尘与血迹也被涤尽,越祎从水中冒出头,游回岸边。 瞥到岸边的嫁衣,生出一种烧毁的冲动。 心念一至,指尖跃出团火苗。 越祎有些惊讶。 她的灵力也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胜一筹。 治癒伤口、消除丹毒…… 这湖水当真神奇。 越祎抬手将衣服毁去,赤身上岸,又捏起法诀,将头髮与身上烘干,才拿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换上。 忽然传来一道干净的少年之声:「你你你,你这女……真不知羞!」 那道声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唿越祎,在女仙和女妖的称唿上纠结了许久。 越祎环顾一圈,并未看到人影。 莫说是人,就是灵兽也不见踪影。 越祎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衣襟,道:「何物发声?」 「我在你旁边!」 越祎低头找着脚边,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鸟虫之属。 那声音气急败坏地道:「你看哪儿呢?上面!」 越祎有些迟疑地道:「你是棵树?」 灵兽口吐人言,抑或是化形都不足为奇,灵植生了意识却是少见。 那树灵怒道:「大胆!你这小仙真是放肆。」 越祎面色有些古怪:「我不是仙。」 飞升才能成仙,听这树灵的意思,仙的地位好像不怎么样? 「……你这小妖真是放肆!」 「我也不是妖。」 「不是妖?」树灵有些迷惑,「可是你没有神格,也没有魔气,非神非魔非仙非妖,那你是什么?」 越祎道:「我是人。」 「『人』是什么?」 越祎:「?」 苍韶剑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或许我猜错了,此处皆是上古灵植不假,但可能不是传承多年的秘境,而是我们回到了千万年之前。」 上古时期,人界尚未诞生。 见越祎沉默,树灵不耐地道:「你这小妖为何不答?」 「敢问这位前辈,」越祎内心有些微妙,明明是个少年的声音,自己却要这么称唿他,「这是何处?」 「你不知这是……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越祎皱眉,树灵的原话显然是完整的,唯有「这是」后面的几个字,仿佛被抹除了一般。 大概是法则之力作祟。 越祎无奈道:「晚辈是误打误撞才来到此处,无意打扰前辈,还望能指一条出去的路。」 树灵有些不悦地道:「误打误撞?怎么就这么巧进了若水,分明就是想藉此疗伤!」 他可看到了她那满身的伤。 「若水?」 苍韶剑道:「他应当是三大神树之一的若木,与无患木、寻木同源,天地初开之后就存于世,若水本是寻常之水,但因为若木的根埋在其下,才有了神力……我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能想起这些。」 「晚辈并不知晓这是『若水』,只是见落叶回春才会一试,重伤得愈,在此谢过大恩,」越祎认真一礼,「前辈有任何吩咐,晚辈必当尽心竭力达成。」 礼数周全,话又说得客气,若木也不好发难:「我一向大度,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要说吩咐……确有一事。」 越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树倒是实心:「前辈请讲。」 「你来时的髮髻可是你自己束的?」 「是。」 若木道:「那你为我束髮吧。」 再过不久众神赴西海之宴,别的神君都会束髮,唯有他无人相教,也不知要去问谁。 「好。只是前辈能否变成人……我这般模样?」 给树束髮她还不会,难道要给他的枝叶打结吗? 绿色的光团自树干中飘出,在越祎身前显现出个少年的身形。 少年背对着越祎,墨发只用藤条挽了一下。 第91页 越祎将藤条拆下,垂下的髮丝拂过她的手背。 风吹过枝叶,发出细微的响声,远处的日光渐渐偏移。 越祎耐心地将长发束好,拿出个玉冠轻轻别上。 若木忽然道:「你经常给别的神仙妖魔束髮吗?」 「没有,」越祎回想了会儿,道,「前辈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越祎笑了:「他比你年岁大一些,名字里也有个『若』字。」 若木不说话了。 越祎见没什么问题,道:「好了。」 话音刚落,少年就消失了,再次回到了本体。 自始至终,越祎都没有瞧见他的面容。 若木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经过两个湖泊,再穿过一片树林,就是四界交汇之地,你自可从那里离开。」 越祎心中记下,道:「多谢前辈。」 见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若木忍不住唤道:「你还会回来吗?」 越祎脚步一顿,继续向前:「有缘自会相逢。」 按照若木的指引,越祎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空间。 左右两边,加上前方,各有一个漆黑的漩涡。 越祎对着识海问道:「既是『四界交汇』,身后的来处和这里的三道去处,就是四界了……可究竟哪里能通往修仙界?」 苍韶剑道:「是四界不错,只是都不能回到修仙界。」 「为何?」 「上古时的『四界』乃是神仙妖魔四界,后来生出了人界和冥界,被称为『六界』,修仙界并不在其中。」 越祎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处,去的都是千万年之前的上古世界。」 「是。」 传讯发不出去,也不见玄溯的身影。 越祎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做。 除却去往四界,周围没有别的出口,地面是坚硬的实心。 越祎抬头望着上方,那是唯一的光亮来源,不知延伸到何处。 随手以法诀绘出一只飞鸟,控制着它向上飞去,闭眸感受着灵力的波动。 许久之后,飞鸟触到边界,才缓缓消散。 见没什么危险,越祎御起剑,穿过无数的云层,到了边界之下。 刚将手贴上去,就见它自行打开了。 越祎一跃而上,站稳之后,打量着四周。 这是个尤为广阔的书阁,放着一排排巨大的书架,似乎是同类书籍的三两相挨,其余的以石壁相隔开来。 由此延伸出无数条过道,很是错综复杂,又处处相似,像极了一座迷宫。 想飞到空中查探此处的构造,然而御剑诀仿佛失效了般,半点飞不起来。 越祎无奈收起灵剑,抬脚步入阁中,因为极为安静,脚步声听得格外清晰。 转过一个拐角时,隐约听到了别的声音。 有人在翻书。 翻书之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道:「越祎?」 越祎听出是谁,松了一口气:「玄溯。」 玄溯的声音压抑不住惊喜:「真的是你。」 两人只能听到回音,看不到人影。 越祎停住脚步,放出神识,却察觉不到活物。 干脆闭上双目,仔细分辨着方位,循着玄溯的声音往前走。 声音越来越近,越祎睁开眼,见面前是个死角。 「……」越祎转身绕过石壁,道,「你在哪里?」 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越祎正要回头,却被对方从后方拥住。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这里。」 越祎因他的动作愣了一瞬。 玄溯道:「我本以为无力回天,好在,你还活着。」 没等越祎挣扎,他就先松开手退了一步。 依然是过去那般,进退得宜。 越祎转身审视着他,道:「你也知道是无力回天,为何还要冒险?」 若非意外破开了虚空,两人都会死。 玄溯道:「……你想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越祎揉了揉眉心,「与其说九死一生,不如说,当日那种情形,你这样做与赴死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至交好友,也少有会共死的。 玄溯轻轻笑了。 这是越祎第二次看到他的笑。 第一次是惊艷,这次不知为何,让人有些心中发闷。 「并非是不明白,你只是不愿去想,」玄溯虽在对她说话,却是别开视线看着远处,「你可知,我看到你与白钰结为道侣时在想什么?当我以为你殒命时又在想什么?」 越祎猜到了一个答案,又立刻否定了。 不可能。 「越祎,若是我足够强,就可以护着你,不让你被世人强迫,也不让你被俗物所伤,」玄溯声音极轻,「就是你所想的那般,也是你,绝对不会接受的那种心意。」 越祎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玄溯忍不住偏头,对上她的目光。 「真是看不出,你连开玩笑都这么从容?」 玄溯眸光微动:「我说的是真的。」 越祎轻轻倚在身旁的石壁上,道:「我修的是什么道法?」 玄溯有些不解:「无情道。」 也是因此,他从不奢望她能有丝毫让步,也不希望她为了别人打破原则。 第92页 哪怕是为了他。 越祎继续道:「你既能洞悉人的道心,那你看我的道心可有半点不稳?」 玄溯望着她,笃定地道:「没有。」 越祎轻笑:「你也是无情道啊,玄溯。」 瞬间,他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 第48章 太一生水 [v] 越祎道:「你的道心可有不稳?」 玄溯声音艰涩地道:「并无。」 越祎笑道:「这就对了,你我都没有私情,也不必谈什么喜欢。」 玄溯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无比确信自己的感情,他也不知,为何天道没有惩罚他。 他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大概这也是所谓的优待之一。 只是…… 玄溯生平第一次痛恨这份独特,宁可天道一视同仁。 也不愿像现在这般,连情意的存在都要被否决。 玄溯敛去眸中的悲伤,道:「要我如何说,你才肯信?」 越祎皱眉。 这模样让她有种他并非在开玩笑的错觉。 但是怎么可能? 当年她在求如山小秘境已然知晓,但凡与无情道义生出半点偏差,就会有极大的反应。 越祎换了一种措辞:「或许是你接触的女修太少,从而生了错觉。」 玄溯目光有些复杂。 他清楚两个人的道法是阻碍。 却没想到,这份阻碍残忍到,连得到承认都是奢望。 修士有无数种方式来证道法,但这世间,却从没有一样东西,能证他的心意。 「罢了,你当我从未说过这些话,」玄溯轻轻扯了扯嘴角,道,「也不必为了任何人放弃道法,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步步紧逼,让你为了他屡屡退步。」 越祎挑眉,好一招含沙射影。 若是白钰在场,即便以他温和的性子,也会忍不住生出不忿。 「放心,我一直记得你当日的规劝,绝不动情。」 玄溯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转过身去,道:「还是先从此地出去,方是眼下的正事。」 越祎见他像是知道什么,提步跟上。 两人又回到了那处死角。 玄溯道:「方才,我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越祎有些惊讶。 她听到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但见无路,才另找他处。 「我们要如何过去?出口在那边吗?」 玄溯将左手放在其上。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比玉石垒成的墙壁还要莹润好看。 「出口尚不知在何处,但我们必须要回去,」玄溯偏头解释道,「我们落入了时空缝隙,如今所在的是多年以前的世界。」 说着,右手牵起越祎,竟是带她撞了上去。 没有意料中的碰撞,二人直接穿墙而过。 穿过时有片刻的挤压之感,很快就消失了。 二人稳住身形。 玄溯道:「这边,才是我们的时空。」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自从落入此地就有了几分印象,我不知你去了何处,却知道若要回修仙界,必定要经过这里,于是在此等你,」玄溯低声道,「可是直到我运功疗好伤,你都没有出现。」 他听到她的声音时,险些以为又是幻觉。 越祎沉默了会儿,道:「所以你不是没有找到出口,而是根本不曾去找。」 玄溯垂眸道:「是。」 她不出现,他大概会一直等下去。 倘或她真的身殒…… 回到那界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自囚于此。 且他能感觉到体内逐渐觉醒的力量,未尝不能起死回生。 越祎嘆了口气。 这一往情深的神情属实让人动容。 可惜,她更相信理智与事实。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一个月,一年,也可能十年,我不知道,」玄溯想起什么,道,「你在那边待了许久,可有什么不适?」 越祎摇头道:「没有。」 玄溯有些奇怪。 按理说,滞留于不属于自己的时空,会被法则之力挤出去,甚至会被抹杀。 即便是他,方才待了不长时间,已经感觉到强烈的排斥感。 越祎并不知情,打量着此处的布置。 除却书架更满了些,与另一处时空的书阁没什么分别。 「玄溯,你可知这是何处?」 「万千世界之上。」 越祎心中微动,走过一排排书架,观察着细微之处。 玄溯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这书中可有出去的线索?」 玄溯道:「此处的书我翻过许多,都没有字。」 越祎随手抽出一本,从头翻到尾,果然全是空白。 又拿起紧挨着的几本,之后是上下不同层,再之后换了个书架。 没有一本有字。 将书逐一放回,越祎在脑海中唿唤苍韶剑。 苍韶剑道:「我也没有相关的记忆。」 大概是沉睡了太久,它忘了很多东西。 越祎在书阁中转着,见玄溯一直跟着她,不由笑道:「我又不会走丢,不必一副担心的模样,时时跟着我。」 玄溯想说,失而復得,总免不了患得患失,心中害怕。 第93页 开口却是只字不提内心的煎熬,轻描淡写地道:「无妨,我也无事可做。」 越祎迟疑地道:「除却知晓此为何处,你可还有别的印象?」 玄溯将实情告诉她:「我还知道,此处能让我恢復力量。」 越祎目露诧异。 「何种力量?」越祎见他有些茫然,改口道,「恢復之后能否带我们离开?」 「能。」 「要如何恢復?」 玄溯道:「无需刻意,千百年之后自会恢復。」 只是恢復之后,他会消失,天地间再无穹古阁的玄溯。 越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道:「恢復了有代价是吗?」 玄溯轻声道:「嗯。」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越祎有些无奈,「你这般不知要吃多少闷亏。」 玄溯不语。 若非自己心甘情愿,哪有人能让他吃什么闷亏? 越祎道:「还是尽力找出口吧,确实要离开此地,但绝不是以牺牲什么为代价。」 玄溯眼中溢出笑意,道:「好。」 两人为免迷路,一路做着标记,中途间或拿起架上的书。 阁中的书极多,难以全部翻完,如此随意抽取一本,以最少的时间去进行确认。 及至最后,走遍了整个书阁,书籍无一例外全是空白。 「这书阁的主人,如何会费尽心力,将一堆无用的白纸摆在这里?」越祎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有没有可能,不是书没有字。」 玄溯瞭然:「你的意思是,我们看不到?」 「不错。」 越祎犹豫着,最终还是召出了苍韶剑,道:「退后几步。」 此处无法飞起,灵力却没有受阻。 玄溯看出她要做什么,向后退出些距离,道:「小心。」 越祎以道法御剑,横在身前全力一斩。 剑气划出一道光波,如同水中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书架上的书被震下,大概是因为有什么力量护着,没有丝毫破损,只是被风吹得「哗啦啦」翻过几页。 剑气一路畅通无阻地斩向远处,触到某处的屏障时,停住一瞬,又尽数反弹回来。 越祎扑在玄溯身上,将人压着一同倒下,就地滚了几圈,才躲过剑气。 平静下来之后,玄溯抬头,忍不住有些怔愣。 两人躲避的动作中,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压在她身上。 越祎没有注意到姿势多么奇怪,唿出一口气,摊开手躺在地上,轻笑出声:「真狼狈啊。」 确实,仓惶而又狼狈。 分明髮丝凌乱,衣服也不甚妥帖,却让玄溯有些移不开眼。 玄溯回神,起身将她拉起。 二人循着异动之处走去,停在了一处书架之前,分辨着周围的标记。 他们之前来过这里,但不曾看到此处有书架。 是刚刚才出现的。 其余书架上的书都被尽数拂落,唯有此处,因着屏障,不曾散乱分毫。 越祎从书架上抽出本书,打开一看,就见不再是空白。 多是绘制的图案,偶有零星的字迹标註。 只是…… 越祎道:「这上面的字你可认识?」 玄溯摇头。 越祎:「……」 白忙一场。 越祎将书放回,又拿起几本,仍是不识得,想要仔细去看绘制的图形,却觉得脑中发晕,头钝钝地痛。 玄溯道:「这上面覆着强大的禁制,强行去看恐伤害神魂,不必着急。」 两人沉住气,大多数时间在修炼,休整几个时辰,翻阅几本书,头疼时再打坐。 如此反覆,直至摸到某一本书。 触感与别的书不同,越祎心中顿觉异样,说不出的奇怪。 勉强压下不适,翻开两页。 看到字的剎那,只觉得两目灼痛。 她分明不认识那字迹,然则只一眼,却莫名熟悉,清晰的声音映入脑海。 仿佛自遥远的亘古,横跨时间长河,沾染了几分水气,落在耳畔。 越祎跟着吐出那几个字:「太一生水?」 玄溯见越祎唇形开开合合,不曾听得声音,只见有光束沖天而起。 二人被捲起,抛入无尽的虚空。 浩瀚的灵力环绕着越祎,附在她的身上,又钻入她的丹田,流过她的经脉,说不清是痒还是痛。 越祎闭着双眼,无数事物在脑海中闪过。 她「看」到了许多场景。 最初是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东西逐渐甦醒。 黑芒从手中飘出,分为五个颜色不一的光团。 天地自此而生,混沌化为澄明。 之后,出现了四季轮迴,万物生灵。 万物之下地底中,无尽深渊孕育出巨大的剑影。 …… 这是,创世。 ? 第49章 大乘 [v] 越祎睁开双眼,发现玄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不,这人是玄溯,却又不像。 二人飘在虚空之中,如同身处水底,玄溯的头髮散开,因着浮力散在身周。 蓝眸中凝结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悲喜,看似平静,却是压住了所有情感。 一旦爆发,即是毁天灭地。 「玄溯」抬手,轻轻抚过越祎的侧脸:「这又是哪个时空的你?又或许,并不是你。」 第94页 声音一如往常清越好听,仿佛冰玉相击,又有些许不同,带着无尽的回音落入越祎耳中。 越祎皱眉道:「玄溯呢?」 「玄溯」开口,语气让人辨不出情绪:「你很在意他?」 越祎望着他。 此人的身上,无一处不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让她莫名觉得,若是给出否定的答案,玄溯甚至是她都会消失。 「在意。」 「即便他只是一缕残魂?」 越祎心中震惊,面上不显,毫不迟疑地道:「是。」 「玄溯」描摹着她的眉眼,喃喃道:「太像了……若你真的是她,杀了你,应当会归位吧。」 越祎一惊,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脑中迅速分析着他的话。 这个「玄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既然问她对玄溯的感觉,又在乎那个人对他的态度……主动权勉强能归到自己这边。 依着猜测,越祎逐渐放松了神情,一派闲谈的淡然,笑着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 「玄溯」露出犹豫的神色,终是答应了她:「好,我不插手,也会将那个『玄溯』还给你。」 越祎松了口气。 「玄溯」忽然俯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越祎没想到这人会来这么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撤出些距离,有些不悦地抬眸。 却见他怔愣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错愕。 越祎:「……」 可真会算准时机离开。 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胆小,满腹坏水还是心思幼稚。 越祎无奈地道:「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玄溯避开她的目光,道:「我好像被夺舍了。」 越祎点头,道:「那记得他做了什么吗?」 玄溯见退无可退,道:「我只记得夺舍之前和之后的事情。」 满脸写着「他做的事情不要来找我」。 越祎轻笑:「很可能不是夺舍,你们本就是一个人。」 玄溯目露诧异,联想到之前的种种,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抱歉。」 心中仍有几分不解,为何「自己」的本性竟是如此,不顾她的意愿行轻薄之事。 莫非那个「自己」也认识她,且…… 情难自抑。 越祎不再打趣他,笑道:「与你无关,我会找他本人讨回来的。」 两人在虚空中寻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处状似井口的通道,有人双臂环抱大小,向外散发着白芒,看不到内里有何物。 越祎回想起玄溯的话,书阁在万千世界之上,那这下方应当就是他们的归处。 越祎道:「你可知,要如何才能回去?」 玄溯拧眉,将手贴了上去,阖上双眸,捕捉着脑中的片段。 「以信物做引。」 「信物?」越祎思索着,从空间中拿出一堆传讯信物,道,「传讯信物可行否?」 玄溯望着整整齐齐摆开的一排:「……」 又见她一个个试过去。 一宗二谷,一门二宫…… 她竟同各势力之间都有往来,两派皆有她的朋友,倒是比他更像穹古阁的修士。 越祎见玄溯眸中带着亮光,不禁笑道:「怎么?」 「没事,」玄溯平復着起伏的心绪,道,「我只是觉得,你生来就该如此,不该被什么人什么事拘着。」 她本就值得所有人的仰慕和善意。 越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有些意外地道:「哦?」 玄溯似在陈述什么真理,坦然且笃定:「你生来就该站在高处。」 越祎笑道:「不,从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想不想』,想要的东西不会平白落到手中,到底是要自己去争取。」 她向上走的每一步,只是因为想要,说白了就是野心。 两人试了一圈无果,又从空间中拿出一堆物件。 越祎从最初的满心期待,到一次次失望,又到毫无波澜,漫不经心地注入灵力。 被井口飘出的光芒笼罩时,不免有瞬间的茫然,回过神来,一手拽过玄溯。 在无尽的下坠中,她才想起,最后试的是什么东西…… 坚今给她的丹药。 那枚本该用在白钰身上的离魂丹。 越祎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也不知他们会被传送到哪里。 是白钰面前,还是坚今面前? 二人脚沾到地,越祎稳住身形,觉得面前的竹屋有点熟悉。 尚未想起来,就感到体内经脉有异,竟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灵力,连忙盘腿坐下。 见状,玄溯也没有多问,手中结印,在一侧给她护法。 上方的劫云越来越重,碗口粗细的闪电在昏暗的云团中蜿蜒爬过。 声势骇人的雷劫引来了无数关注,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打量着席地而坐的两个人。 随着一记巨大的雷声炸响在天际,数道雷劫落下,噼向越祎。 越祎不闪不避,以躯体承受着浩瀚的雷劫之力。 先是皮肤上如同燃了火焰,连带着五脏六腑滚烫无比。 雷劫淬鍊着神魂,越到后面,不知是不是痛到麻木了,越祎竟觉得心神尤为舒畅。 丝丝缕缕的力量趁机潜入体内,混入丹田之中,落在金灵根的光团上。 劫云消散。 第95页 越祎内视过去,只见那金灵根好像在滴着水一般,色泽尤为鲜亮。 想到变异雷灵根源于金灵根,这雷劫大概也算同源。 数着雷劫的弟子们震惊了。 七道! 宫中何时又多了个大乘期修士? 再一看那方向。 「像是两位容成师兄的住处。」 「难道是求丹的修士就地突破了?」 越祎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心中奇怪。 无论是书阁还是虚空,都是灵力充沛,他们在其中修炼多日,修为理应有所进益,让她一举进入合体中期,甚至是合体后期,都不足为奇。 然而却直接步入了大乘期…… 且玄溯并没有突破的迹象。 难道是那若水之效? 玄溯心知她是有什么奇遇,自己无意探究,只关心一件事:「可有什么不适?」 越祎摇头,正要开口,就瞥见一旁的废墟中,爬出个人形模样的东西。 之所以说是人形模样,是因为只能看出人形。 灰头土脸,衣服残破,那人艰难地站起来,还止不住地咳嗽。 越祎想起来,刚到此处时周围还不是这样。 那雷劫的余威,好像把别人的屋子给震塌了。 容成若满肚子的火气。 他原本在睡午觉,听到外面的声音,也只当是要下雨,没放在心上。 谁知才刚翻了个身,就被落下来的房梁给砸懵了。 之后又掉了不知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他压在了最底下。 能出去吗? 当然能,施个法诀就是。 可紧接着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是有人要在他这里渡劫! 还能出去吗? 看这雷劫的威力,出去就是找死。 那个人最好跑得快一点,可别让他给逮到了! 容成若咬牙切齿地爬出来,果然看到两个人正站在他的屋前。 再一看那模样,却是愣在了原地。 男修倒不重要,然则那女修的面容…… 这些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未等他靠近,又再度惊醒。 午夜梦回之际,最是痛彻心扉。 世人都说她死了。 他向来痴迷于炼丹,从不过问世事。 但为了求得一个真相,他开始与各个势力的修士来往。 及至后来,才从他人口中得知,穹古阁那人的魂火未灭。 既然他未死,是不是说明,越祎也还活着? 就是靠着这点希望,让他苦苦支撑到如今。 容成若施了法诀,再度恢復了素日的模样。 整个过程,目光不敢移开越祎半分。 只怕一回神,她又消失了。 越祎反应过来。 所以,那离魂丹应当是容成若炼制的。 容成若一步步走近,越祎站在原地没动。 今时今日,以自己的修为,可以在此界横着走了。 即便是白钰和坚今来了,她也分毫不惧。 瞧出人面色不善,越祎的手已经摸上了剑柄。 容成若在她的目光中抬手,却是将她抱住了。 越祎:「?」 容成若收紧了双臂,死死地抱着她,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她勒进骨血,融为一体。 「明妹,你回来了。」 「嗯,」越祎应了一声,很是煞风景地提醒道,「那是个假名字。」 「……我知道,」容成若松手,看着越祎道,「明妹,你打我一下。」 越祎有些好笑地道:「不用打,不是梦,我没死。」 否认三连。 容成若依然坚持,目光格外执拗:「不,你打我一下。」 越祎看着他,抬手佯作要打。 容成若突然出声:「等等。」 越祎以为他反悔了,正要放下。 容成若道:「打重一点,不要手下留情。」 「啪——」 巴掌声干脆利落。 容成若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内侧的咬伤,尝到些血腥味,眸中却是一片愉悦,道:「下手真狠。」 越祎问他:「清醒了?」 「若是我说还不清醒,你能继续打我吗?」 越祎语塞:「……」 这情形有些似曾相识。 当年容成寻在众剑大会上败给她之后,也曾上赶着让她虐他。 这兄弟二人都有什么大病吧? ? 第50章 针锋 [v] 越祎道:「我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我有,可否满足一下我?」 越祎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低头束起袖口,道:「我帮你把住处收拾好。」 容成若偏头看了一眼,道:「明妹,只靠我们,收拾起来可就麻烦了。」 「那我去请几个能工巧匠,为你盖一间新的屋舍?」 容成若道:「不必,我给宫中弟子说一声,再扣两个月份额,自会有人来处理。」 越祎点头:「明白了,我去给你把灵石交上。」 「劳烦明妹破费,」容成若顿了一下,道,「那我房间里那些炼丹的器物,摆放的药材,还有周围折损的灵植,明妹要如何赔给我?」 越祎想了一下,好像确实麻烦一些,道:「抱歉,你要多少赔偿?」 「你我之间何必计较这些小事,」容成若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总不能让我幕天席地吧,明妹,你可要收留我。」 第96页 越祎笑了。 他绕来绕去,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 「容成师兄,我怎么记得,你不止这一个住处呢?」 先不提之前她去过的那处居所。 此界的炼丹师与商人无异,尤其是天阶炼丹师,莫说是一本万利,甚至那「一本」,往往也是由求丹者来垫付。 经年累月,手中握有无数灵石法宝,买下成百上千处宅邸都不是难事。 容成若还没编出个合适的理由,就听身旁一直沉默的男修道:「也不必麻烦越祎,穹古阁的分阁遍布修仙界,你喜欢什么样的住处,是城内还是靠水,是山脚还是峰顶,只要说出你的条件,一日之内,就可以备好。」 容成若转向说话之人,眸光森冷。 这人倒是会拆台,让他如何纠缠明妹都显得刻意。 谁知,他盯着自己的眸光更冷,容成若只觉得神魂都要被冻成冰渣。 玄溯见对方有些支撑不住,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心道他的冰灵根可不是白修的。 容成若咬咬牙,继续磨着越祎。 心知她吃软不吃硬,放缓了声音,道:「明妹,你莫不是忘了我还得罪了焚煞门吗?自从你给我提了个醒,我就再也没有去宫外住过,如今出去,心中实在不安稳。」 越祎想起到底是因为她,这人才会被坚今迁怒,于是道:「我出灵石,请个大能护你几日?」 容成若俯身,在越祎耳侧道:「何必捨近求远,你现在不就是大能了吗?若是能得大乘期的明妹相护,即便是死也值了。」 越祎向后退了一步,道:「可以,我护你到屋舍修好为止。」 容成若笑道:「一言为定。」 先把人拖住,待到她提离开,再寻别的由头就是。 越祎对着玄溯道:「如今你我既已归来,还是先给宗门递个消息,也好让穹古阁遣人来接你。」 玄溯因她与这人的约定心中不适,却没有立场阻拦,只能道:「好。」 越祎给宗门和相熟之人发了传讯,看到空间中没来得及处理的两块垃圾—— 坚今和白钰的传讯信物。 越祎拿出来,随手捏碎了。 玄溯只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容成若却是惊骇异常。 他自然认出那是何物,虽说不清楚是谁的,但也能猜个几分。 以后要小心点,别踩了这女人的底线,不然以她的性子,怕是再难有和解的一天。 穹古阁很快到了,为首之人看到玄溯,忍不住老泪纵横,恭敬一礼道:「少主。」 玄溯轻轻颔首,道:「萧伯。」 那人看了越祎一眼,略微拱了拱手。 越祎回了个晚辈礼。 玄溯道:「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传讯。」 越祎点头,目送他离开。 容成若心中奇怪,道:「明妹,你和他什么关系?」 分明相熟,且那日的共同赴死,可是震撼到了不少人。 然而两人之间相处平和,彼此都很有距离,瞧不出半点暧昧。 想到自己缠着明妹时那人的举动,还有警告的目光…… 容成若冷笑一声。 看起来再高高在上又如何? 还不是和他一样,得不到明妹的回应? 倒不如收起傲气,还能有些好处。 说好的保护,越祎以为二人会到宫外住下。 得知这人打算住在宫中等屋舍修好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正都在此处,需要我保护吗?」 见人就要提步离开,容成若连忙扑上去,将人死死抱住,哀嚎道:「明妹——」 越祎:「……有话好好说。」 容成若道:「你怎么能又丢下我?当年你说假死脱身,回来与我一同隐居,可你骗走了我的丹药,一走就是几年,如今再逢,竟是翻脸不认人了。」 越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话说的,好像是有些不地道,但问题是…… 「我想拿别的灵宝换你的丹药,你又不肯换。」 容成若没有错过越祎的不自在。 看来她远没有自己这么不要脸,那就好办了。 容成若继续道:「你不想守约,我也不怪你,毕竟你都大乘期了,招招手就有不知多少年轻弟子来讨好你,不像我,除了炼丹什么都不会,年龄又比你大一些,还有什么资……」 越祎有些头疼,道:「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可是此界最年轻的天阶炼丹师。」 容成若:「……」 这人竟把他的话当真了,出言宽慰他。 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畏畏缩缩的性子? 他炼丹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主宰干坤之人。 但是既然她信了,只好顺着这意思,再添一把火:「我不奢望你能全了当年的约定,留下来陪我一个月,待屋舍建成就好……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他人作陪了,就因为你在大典那日对我说的话,小寻与我打了一架,就搬出去了……」 越祎想起是什么话,有些奇怪道:「为何会打架?」 「他觉得你不是好人,劝我不要和你来往,我不肯听,他就动手打我。」 越祎沉默了一会儿,这话她一个字都不信,面上却是格外认同地道:「他说得对,我们不要来往了。」 第97页 容成若瞬间卡壳,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没有别的说辞,却听她笑出声。 「我在丹恨宫住一个月就是了。」 她还不想回宗门,原本闲时最大的乐趣就是与句尘相约同游。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若非必要,她不想再去主动招惹。 免得又误了他。 在外面散散心也不错。 容成若反应过来,腹诽了一句可恶的女修,就会逗人玩。 然而看到她的笑颜,且人已经答应留下,心中的不满又烟消云散了。 因峰中还有些灵植,容成若放心不下,也就没有搬离,而是住到了容成寻的住处。 又将隔间收拾了一番,让越祎住下。 丹恨宫自然不好阻拦,一来,越祎是大乘期修士,与她交恶徒增麻烦;二来,这是宫中弟子点名要留的外客,还为她推拒了所有炼丹的帖子,直言哪怕以仙器作报酬,也要一月后再来打扰。 越祎知道占了容成寻的住处时,觉得很是不妥。 自己与容成寻本就有恩怨,倘或他真的是与容成若争吵之后搬出去的,回来看到他们二人鸠占鹊巢,怕是并不乐意。 此言说与容成若,他却让她安心。 「小寻跑了这么久,总不能偏就这个月回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此时的外界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他,正是因为越祎与玄溯二人安然无恙回归,且越祎还突破到了大乘期。 无论哪一件,都让众人诧异非常。 当年与越祎有过纠葛的,多是修炼奇才,或是各方大能,那些传闻又被众人捡出来讨论了一番。 甚至有人暗自押注,赌越祎最终会与谁修成正果。 云雨宫的弟子路过,见居然还有人押她照单全收,忍不住道:「万一人家谁都不要,只想修炼呢?」 当即下了注,押的恰是独自飞升。 围观的修士瞧见了,暗笑这云雨宫真是上赶着送灵石,输定了。 那些可都是修仙界的好儿郎啊! 模样上等,姿容绝佳,天赋过人,活脱脱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各类主角,那女修怎么可能谁都不要? 之后听说越祎在丹恨宫迟迟未走,一众修士连忙改押容成若。 丹恨宫内也比平日里热闹许多。 先是问道宗的弟子来探望,之后隐空谷与清音谷结伴而来。 有人感嘆,除却焚煞门是先前闹掰了,不曾有人过来,也就唯有云雨宫,自始至终游离于八卦之外。 是日。 越祎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回着花含烟的传讯。 容成若坐在一旁,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说是难得,一点都不夸张。 本以为是两人的饮酒烹茶,却充满了世俗的嘈杂纷扰。 闹腾了大半个月,总算没有人来找明妹。 怕她觉得无聊,容成若就带着人在宫内闲逛。 宫中的灵植种类繁杂,往往是成片的花海连在一起,很是好看。 尽管大多数都有毒,但解毒丹随时备着,即便缺了什么,有天阶炼丹师在,当场炼就是。 二人度过了好一段惬意的时光,越祎几乎要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是以,这条清晨出门,看到门外杵着的人,着实吓了一跳。 容成若不知为何没有束髮,一双眼睛带着血丝,面色阴郁地盯着她。 「容成……」越祎话说到一半,看到旁边的门打开,走出来另一个衣冠整齐的容成若,目光回到眼前的人身上,「容成寻?」 「难得你还记得我,」容成寻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语气莫名地道,「嫂嫂?」 容成若看到来人,尚还处在诧异之中,不知该以何态度对待这个弟弟,就猝不及防听到了他这句话。 ? 第51章 和好 [v] 越祎心知这是生了误会,解释道:「我与你兄长并无关系,只是暂住在此游玩几日,很快就会回宗。」 「是吗,」容成寻显然不信,道,「想来你们也是琴瑟和鸣,腻在宫内不曾出去,自然不知外面的流言如何。」 真可笑啊。 明明一开始是他先喜欢的她,他的兄长最是清楚,结果不知从何时起,这二人就背着自己有了情愫。 如今传得风风雨雨的关系里,下注押谁的都有,各宗门但凡是个与她有接触的强者都在列,却无一人知道容成寻的名姓。 这些时日,他时刻处在煎熬之中,她活着的喜悦,远远不及内心的嫉妒与愤怒,可最后一切的痛苦都败给了想见她的冲动。 他好不容易才压下疯狂的念头,决定回来看一眼。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这两个人住在一处也就罢了,怎么敢住在自己这里? 为了恶趣味和找刺激吗? 欺人太甚! 越祎道:「你也说了那是流言,又如何当得了真?」 容成寻听着这搪塞之语,事到如今她还在骗他,冷声道:「真假我自有分辨,我只想问你一句,这就是你修的无情道?招惹了那么多修士的无情道?」 越祎想问自己招惹谁了,又觉得没必要。 「我再怎么招惹别人,好像也与你无关吧?即便你还是『越寻』,也管不到我。」 「是啊,是与我无关。」 容成寻自嘲地笑了笑,他甚至巴不得她来招惹他。 第98页 可偏偏,她能和所有人相谈甚欢,唯独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他是「越寻」时收到的那些虚情假意,已经是她对他最大的施捨。 「我很好奇,」容成寻指着容成若,道,「就他这样的,修仙界不说一抓一大把,也绝不少见。论样貌,比不上穹古阁的人,论修为,比不过焚煞门和问道宗的老傢伙,你究竟为什么会选他?」 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何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选了另一个。 他们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她的态度天差地别? 容成若:「?」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他们俩是长得一样,修为也相仿吧? 越祎:「……倒也不必这么骂你自己。」 「你还知道我和他差不多啊?」容成寻带着恶意地道,「莫非就因为他最弱,才好被你拿捏?若是如此,他一个人餵不饱你的胃口吧。我的好兄长,你也不怕这女人背着你和别……」 话没说完就被打了一巴掌,因力道极重,容成寻被打得偏过头去。 动手的不是越祎,是容成若。 「这么护着?」容成寻冷笑,「她都没生气,你倒是先着急了?」 越祎却不给他面子,悠然地道:「打得好。」 容成寻眸中满是怨愤,带着不易察觉的受伤。 「小寻,我很少对你动手,但你今日的话太过分了。无论我与她有什么关系,你对她都该有基本的尊重。」 「尊重?」容成寻仿佛听到了好笑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成若,「这话竟能从你的嘴里听到,怎么,你在她面前就是这么伪装的?兄长,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本性吗?」 自己一向不是好人,折磨和玩弄人心就是最大的乐趣,兄长在这方面,可是比自己强多了。 容成若心中不是滋味。 他不想闹到这种地步,可小寻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其实他也清楚,只要自己从小寻与明妹的纠缠中退出来,他与小寻很快就能和好。 可是,他不愿。 容成寻见对方不说话,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 「兄长,我炼制转魂丹的时候,你拦着我;我潜入问道宗,你拦着我;我问你要影像石,你告诉我说只此一次,若是不成往后莫要再执着;她要与别人结为道侣时,你又告诉我说不值得……这些你可还记得?」 容成若闭了闭眸子,道:「嗯。」 容成寻抓住他的衣襟,质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口口声声劝我,反倒是你自己被蛊惑了,陷得比我更深!还是说,你当初劝我的时候,就是假好心,早已存了私情?」 越祎听完,明白了事情的根源所在,也就知道该如何劝了。 「阿寻。」 此言一出,容成寻愣了会儿。 「你叫我什么?」 「阿寻,你先松手。」 容成寻有些恍惚,这副语气与神态,好像回到了问道宗,回到了那两年偷来的时日。 即便知晓她可能会哄骗他,手上的力度却逐渐放开。 不禁嗤笑自己的不争气。 无论再怎么痛恨,只要她稍微勾手,自己就又跑过去摇尾乞怜。 越祎见他没有方才那么激动,才道:「你所在意的,无非就是两件,一是我与你兄长的关系,二是,你恼于我的欺瞒和你兄长的背叛。」 容成寻道:「你敢说你们两个没有一点关系?」 「有。」 容成寻面色一沉,就要甩袖离开。 「现在是同游的关系,之前是炼丹师和求丹者的关系,」越祎自然不可能让人走,抬手拦住他,道,「除却这次,我只与他有过两次交集,第一次是为我师父炼制丹药,你去宗内栽赃陷害我的时候,也听到了我师父离宗之事。」 容成寻哼了声,道:「如何算得上栽赃陷害?又不会让你无处可去,只是让问道宗把你赶出来,我都准备好了把你关……接进丹恨宫。」 越祎没想到他打的是这种算盘,倒也不受干扰,继续道:「第二次相见,是坚今找他炼药,我奉命盯梢,因受制于焚煞门,又有道修的身份,只能戴上面具,用了假名字,丹药炼完我就走了。」 「……就这么简单?」 「不错,就这么简单,」越祎笑道,「至于这次,是我回到修仙界时,刚好落在丹恨宫,因见风光甚好,又不曾细緻地游览过,干脆暂留些时日。住到你这里实属无奈,只因我突破时的雷劫声势过大,把你兄长的屋舍毁坏了。」 没有提容成若让她留下的事情,以免火上浇油。 容成寻不语,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所以这第一件,应当可以释怀了,」越祎顿了一下,道,「我不曾欺瞒于你,依然坚守无情道,你该记得道侣大典时白钰对我的许诺,若我想沾什么情爱,或是像你说的胃口极大,那答应了他,再明目张胆地收几个好看的修士,左拥右抱,岂不比拼命逃出去好上百倍?」 容成寻:「……」 好像很有道理。 「你的兄长也不曾背叛你,你既提到了影像石,就没想过我为何会与他打架吗?因为他以为我负了你,一心要给你出气,不曾给我半点好脸色。后来我假扮魔修去监督他炼丹,他对着那魔修身份大吐苦水,说你为了外人与他生了嫌隙,他提起我时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 第99页 容成若想到当时的情景,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容成寻头脑发懵,看到兄长的动作,清楚这就是实情。 「我……」容成寻张了张口,难以说出服软的话。 心中努力找着藉口,兄长确实是对越祎动了心,这总不能否认。 见状,越祎心知冰释前嫌不过是时间问题。 容成若见容成寻这般反应,情绪格外复杂。 他知道自己卑鄙,分明是想横刀夺爱,又放不下血亲。 反倒要靠她来帮自己。 她也是聪明,有条不紊,清晰透彻,善于把握人心,却从不会把这些用在歧途。 换作自己,对于亲密之人为了争抢而反目成仇的戏码,大概会喜闻乐见。 「我在丹恨宫待得够久了,想来再过几日,你的住处也能建好,」越祎拂了拂衣袖,道,「再会。」 既因她而起,消弭争端就该走了,不在最恰当的时机离开,万一哪句话说不好,只会让两人再生冲突。 「明妹。」 「祎祎!」 二人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迅速达成一致。 容成寻先出声,道:「走得这么匆忙做什么?能与兄长解开误会,少不得要庆贺一番,如何能缺了你?」 容成若也道:「不错,自从小寻走后,我无一日不担忧,如今总算安心,自然要谢你。」 越祎嘆了句不愧是亲兄弟。 重归于好只需要一个契机,联手对付别人只需要一个眼神。 「你们会有矛盾,本就与我脱不了干系,我们扯平了。」 容成寻道:「即便这一件扯平了,可还有别的。兄长给你炼丹,你可曾给过报酬?你毁坏了兄长的住处,灵草也全没了吧?」 容成若配合着嘆气,又道:「小寻对你我之间的关系误会颇深,想来因你住在这里,别人不知把我们编排成什么样了,我以后还如何找道侣?」 越祎煞有其是地颔首,道:「所以?」 「所以,你就与我兄长在一起吧,」容成寻勾起一丝笑意,道,「不过他这人无趣得很,比不得什么穹古阁、隐空谷、焚煞门的人,只能把我一起加上,才够诚意。」 他知道那些人是何等的天才,只有自己或者兄长一人,难把人留下,于是添了些筹码。 容成若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打算,心中微动。 多一个人,总好过眼睁睁看她离开,最终与别人在一起,而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更何况多的这人是小寻,比起旁人倒是可以接受。 越祎揉揉眉心,暗道真是两个疯子。 两人见她不说话,一左一右贴上她的耳畔。 「祎祎可还满意?」 「明妹觉得如何?」 越祎不动如山,道:「不,我修的是无情大道,无论是谁,更无论是多少人,都不能阻我飞升。且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 第52章 道心 [v] 「修什么无情道啊,」容成寻轻声蛊惑道,「我不信,你的道心真就那么稳,不曾对任何人有片刻的动情。」 越祎笑了。 没错,还真就是。 两人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容成若紧随着容成寻的话,道:「我也不想两个人的感情里多加一个人,这也是无奈之举,明妹放心,绝对不会有第四个。」 即便她敢有,他和小寻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那第四个人。 越祎轻笑道:「多说无益,回见。」 话落,已是召出了灵剑,向着宫外飞去。 留在原地的两人对视一眼,终究是无可奈何。 无论是心性,还是谋略,抑或是实力,都比不过她,决定权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 越祎回到了宗内,先是依着礼节见了莫余道子,又与往日的同门叙了会儿旧。 前往合意峰的路上想起什么,转身去了另一处,递了开闢新峰的帖子,领了令牌。 负责登记的弟子问道:「师妹可想好了给新峰的名字?」 越祎无意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道:「就叫无情峰吧。」 那弟子手中一顿,茫然地抬头:「啊?」 越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道:「无情道,自然该配无情峰。」 直到越祎离开,那弟子还站在原地。 回过神来,连忙给相熟的师兄师姐传讯。 谁能想到,引得一众天之骄子们争抢的小师妹,修的是无情道啊? 大家不都说是合意道吗? 呜呜呜他下注的时候全押了大师兄! 越祎并不知道留下的话会引起多大动盪,迳自飞往合意峰,将东西搬到新峰,又转身去了无争峰。 将所有物件收拾妥当,放入指环空间,一开门,就见一个人站在树下。 白钰肩上落满了花,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往日光华流转的银髮也很是黯淡,有些颓然地垂下。 知道她还活着之时,他无数次想去亲眼见她。 他知道许多弟子不顾宗规,私自去了丹恨宫。 唯独他不敢去。 白钰隐去眸中晦暗的情绪,定定地望着她。 越祎与他擦肩而过时,被扣住了手腕。 「祎祎。」 「何事?」 第100页 「不要走。」 越祎笑道:「走?分明是回我该回的地方。你可别忘了,最初我搬过来的时候,就是不情愿的。」 「我们举行了大典,你此生只能是我的道侣。」 「白钰,应当不用我提醒你,当初为何会答应你吧?那日你要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白钰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了,你若不信,我可以立下心魔誓。」 越祎眸中无甚波澜,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必。」 随即用力掰开了他的手,抽出手腕。 白钰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压不住心中的痛意,瞳中聚起红芒,眉间的印记忽隐忽现。 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祎祎……越祎……」白钰呢喃着朝思暮念的名字,闭眸长嘆,「陛下……」 越祎在新峰待得快意,每日一个人打坐修炼,一个人晨起练剑,一个人採摘灵果,只觉得岁月悠然。 得知白钰离开问道宗时,尤为诧异。 问了相熟的弟子,才知白钰已有数载闭门不出,算起来大概是从她落入时空裂隙之后。 听闻他一度有自裁的念头,都说是要殉情,若非莫余道子倾力相救,早已身殒。 此番离开宗门,也并未谈归期,只说是道心不稳。 又过了段时日,越祎收到了玄溯的传讯—— 白钰入了魔门。 越祎坐在树下拨弄着琴弦,忍不住嘆息。 她与白钰的纠缠,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孽缘吧。 或许他确实是用情至深,只可惜,她不想要他的情意。 且他做的那些事,让她不适,甚至是反感。 越祎见果真发不出什么声音,便拿起兽皮,擦拭着琴身。 道侣大典那日,南轻素给她的贺礼中,除却首饰与灵宝,就是这把琴。 越祎想起两人多年以前的约定,忍不住会心一笑。 若是当真能遇到清音谷那位老祖,定要问上一问,再将琴物归原主。 收起琴,忽见远处有人御剑而来。 越祎有些惊讶,一礼道:「宗主。」 莫余道子摆摆手:「不必多礼。」 心情颇有些微妙。 谁能想到,几百年前才入宗的小娃娃,如今已是大乘期了。 或许自己这个做宗主的都未必能比她早飞升。 「不知宗主前来有何要事?」 有事让弟子通传一声就是了,何至于亲自出面? 莫余道子捋着鬍鬚,面露迟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良久才道:「你可知后山有位前辈?」 越祎一愣。 不仅是因为莫余道子主动提起此事,还因为,竟然连他都称唿那条龙为「前辈」。 「弟子偶然知晓一些。」 莫余道子本是试探之语,没想到她当真知情,如此倒是免去了解释。 「那位前辈想要见你,你知道他在何处,也不必我领你过去了。」 越祎皱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道:「弟子知道,有劳宗主特意跑一趟。」 后山。 湖面翻起巨浪,应时冒出头来,甩着巨大的龙尾,一双圆目打量着来人,心下一惊。 苍韶剑的主人果然厉害,数百年就能步入大乘期。 只是再怎么惜才,都留不得了。 越祎察觉到这龙的情绪不对,没有着急开口,等着对面先出声。 应时本想等人说话,自己再发难,没想到她如此沉得住气。 平白让他积攒的气势矮了一截。 「你可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晚辈不知,前辈请讲。」 「本座问你,苍韶剑可是在你手中?」 越祎道:「是。」 应时沉声道:「苍韶可生寰宇,可灭万物,这话你可听过?」 越祎在识海中唿唤苍韶剑:「你这么厉害?」 苍韶剑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越祎笑道:「前辈谬赞,正所谓传言不可尽信,苍韶剑并没有那般骇人听闻的威力,且被封印多年,更是大不如从前。」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虽说这条龙不至于监守自盗,惦记着这柄剑,但既然以此为开头,必然是要拿它做引子。 应时:「……」 这小丫头怎么不按套路来? 现在的年轻弟子们心性都这么稳了吗? 年纪轻轻就修炼到大乘期,不该自诩天道之子,目空一切,别人夸个两句,就心气浮躁,再递个能突显其与众不同的话柄,就上赶着认领吗? 应时哼声道:「那我就明说了,苍韶剑出世干系重大,本座先前推衍不出是否是泰,也是前几日方才确信。」 话已至此,越祎哪里还能猜不到他什么意思:「不知结果可是前者?」 应时嘆了句属实聪慧过人。 「不错,你很可能是此界的劫难。」 越祎:「?」 这蠢龙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晚辈愚钝,还请前辈代为解惑。」 「都说祸福相依,可你给问道宗带来的,只有祸事。」 「前辈何出此言?」 应时想起莫余道子给他转述的事情,道:「当年你第一次见到本座,是你初来此界之时吧?」 「不错。」 第101页 「这本就离奇,你一个异界之人,如何能与此界修士生得一般无二?甚至还煳弄本座,此为其一,」应时的语气颇有些懊恼,「祭天大典之后,你与句尘擅闯禁地,此为其二;你去七绝山、丹恨宫惹事,此为其三。」 也是后来,他才知晓她是为了炼丹而被关入禁地,他也知道那丹药所需何种灵草,联想到她来问结界的事情,自然就全部串起来了。 「你取走了苍韶剑,此为其四;引得魔门来攻打问道宗,此为其五;逼走宗主首徒和宗门长老,此为其六。」 若不是莫余道子来找他诉苦,说起自己的大徒弟和师弟都为情所困,终日不思进取,他还不知道问道宗被她祸害成了这样。 如今甚嚣尘上的流言他也略有耳闻,那么多修炼奇才被她迷了眼,哪天生出争端,将是一场浩劫,甚至影响此界的气运。 应时道:「越祎,你走吧。」 越祎冷笑,她从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惯着他这脾气。 毫无根据地乱分析,不给人丝毫解释的余地,刚愎自用,横行霸道,果真是龙的秉性。 也不再用什么敬称,道:「你有何资格,越过宗主的职权赶走弟子?」 「你!」应时怒于她的无理,又不好和一个小丫头计较,道,「莫说一个弟子,即便是莫余,本座要他离开,他也不敢不走。」 「他是他,我是我,我若是离开,只能是自己『想』,而非这般被强行赶走。」 应时道:「你到底还要逼走多少人,为宗门带来多大的祸事,才肯罢休?」 越祎眸中一片怒意:「你根本不知情,凭什么妄下结论?」 回想着这龙给她安的罪状,一件件理清。 「我是与那人生得一模一样,但我代替她之后,并未向魔门透过半点消息,只说你的存在,他们至今不知;所谓引得魔门攻打问道宗,更是荒谬,坚今本就图谋不轨,你该知道他这些年送进来多少细作,道侣大典之前,我已将实情上报宗门,宗内未曾折损一人。」 「擅闯禁地与取走苍韶算是同一件事,但苍韶出世乃是定数,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取走。」 「我与丹恨宫的恩怨早已解决,在七绝山也没有暴露身份给宗门惹来麻烦;而大师兄,也不会叛出宗门,外出散心倒是更有可能,至于白钰,逼走他的是他自己,你根本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试问,我有哪里对不住问道宗?」 越祎冷冷地看了蠢龙一眼,拂袖离开。 ? 第53章 闹剧 [v] 应时整个龙都被越祎说懵了。 见她给他甩完脸色就御剑离开,应时气得一摆龙尾,湖边的巨石被拍成粉末。 自己差点就要被这小丫头说服了。 可她身上的那些事,不是匪夷所思,就是争端不断,他实在看不出有丝毫幸事的端倪。 应时沉到水底,闭上双目,心中逐渐有了定夺。 万万不能让此界因她再起祸事,不如先发制人。 既然她肯不走,甚至不知反思与悔改。 那只能藉助别的力量,生死不论。 越祎在路上就已经平静下来。 撂下的那些话让她心气舒坦,灵台清明,只觉得修为都有了进益。 越祎心中一动。 这好像不是她的错觉。 到了无情峰,越祎跃下飞剑,就地打坐调息。 经脉被天地灵气涤过,五灵根环绕交融,将灵力淬鍊得更加凝实。 良久,越祎缓缓睁开双眼,将体内的浊气唿出。 大概是她与那条龙的争执之时,暗合了自己的合意道心,以至境界有了提升。 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那蠢龙如果知道了,想来会被气个半死。 越祎笑了笑。 修炼不急在一时,卡在大乘期多年都难有突破的修士不知凡几,如今有了护住自己和周围人的能力,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就是了。 越祎原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往后的日子依然是独自修炼,闲时闭关,偶与三两好友相聚同游。 谁知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席捲了修仙界—— 问道宗,有龙。 此界最后一条龙。 道修倒还沉得住气,虽说龙的全身都是宝,利于修炼不假,但因修道法多是稳扎稳打,很少倚仗外物,且修为低的没底气,修为高的心性稳,不至于眼红到开罪正派第一大宗。 然而魔修的功法,走的就是奇巧一途,难保不步入极端,于他们而言,飞升时的试心是最难渡的。 道修想过此关只需以心证道,魔修却没那么容易。 有了龙血就不一样了。 以龙血护住经脉,面对试心时,就不会迷失在天道的考验中。 哪个有飞升念头的魔修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一时之间,无数势力蠢蠢欲动,隐世已久的老魔物们都出山了。 问道宗的长老们急得头疼。 这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知道实情的人不少,但多是相熟势力的老人,即便有年轻弟子,也都是信得过的。 明明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暴露了? 有人委婉地提起白钰。 莫余道子摇头道:「诸位师弟师妹莫要乱猜,无论此事因何而起,问道宗都是要护住那位前辈的,眼下还是先告知各方,共同对抗魔修才是正事。」 第102页 「师兄说的是。」 「恐怕直到那位前辈飞升之前,都是恶战不断啊。」 不出几人所料,数日之后,焚煞门联合一众魔修对问道宗下了战书。 白钰所在的魔门赫然在列,很是扎眼。 无情峰。 越祎点开花含烟的传讯。 「你若是找不到避难之所,可随时来我云雨宫。」 「多谢,但素日宗门待我不薄,紧要关头如何能独善其身?」 花含烟的回覆迟了一会儿才到。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此次大战在所难免,云雨宫也会去。」 哪怕她不许,老祖们也不会乐意。 更何况,她不是什么善人。 即便这些年收敛了许多,但她依旧是个魔修。 哪个魔修没有杀过修士? 既然修士可以,斩杀兽类能助自己飞升,自然不会犹豫。 越祎心下瞭然,也没有再劝。 道不同,立场不同,选择也不同。 不过半月之余,修仙界各处都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问道宗集结了众多势力,最大的当属清音谷和隐空谷。 没人觉得意外,毕竟一宗二谷都是正统的道修宗门,战线一致不是什么奇事。 但仅隔了一日,穹古阁表态了,选择与正派站到一起。 这就让人惊掉下巴了。 谁不知道他穹古阁非正非邪,处事不偏不倚,这些年来哪次正魔相争见他们插手过? 有传闻说他们少主力排众议,压下了所有质疑的声音,才让穹古阁破天荒地倒向了一边。 不少魔门听完,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是真的,那不就是因为那个什么越祎啊…… 吃瓜的时候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郁闷。 早知道美人计有用,他们就给穹古阁送人了。 质量比不上,总能以数量占优吧? 然则事实并非像传言那般,玄溯也有自己的考量。 寻常的小打小闹,穹古阁根本不会多管。 但这消息出来得属实怪异,怎么看都像在刻意引人相争,只怕背后之人另有目的。 阁中长老推衍天机,惊于满盘皆是变数。 如此诡谲的卦象,前所未有。 正魔两派实力相差不大,多个势力打破平衡,让人心有忌惮,知难而退最好。 即便不能,也要速战速决。 至于选择何者,不仅因为私心,还因他一向鄙夷损人利己之徒。 一众魔修浩浩荡荡地前往问道宗,眼看还有不远的路程,再度传来了一个扰乱军心的消息。 句氏族人去了正派那边。 不少人萌生退意,坚今接连斩杀了几个叛逃的弟子,才震慑住门人。 心中却压不住怒火。 句氏族人新的掌权者,正是句尘。 他当年就觉得那人是祸患,若是越祎站在自己这边,那人早就死了。 坚今闭了闭眸子。 罢了,她的性命还在就好,姑且原谅曾经的背叛。 终有一日,她会臣服于他。 问道宗。 越祎看到句尘时,险些认不出来。 华冠丽服,腰佩长剑,其后紧跟着一排黑衣护卫。 几年不见,他像是收起了所有的稜角,变得稳重了许多。 心中慨嘆了句时移世易。 却见他趁人不备,偏头对她扬起肆意的笑容。 越祎:「……」 好吧,她想多了。 句尘的视线落在越祎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很想她。 得知她魂飞魄散时,他从未那般痛恨过自己无力。 本以为万无一失,她能借着法阵离开,却生了意外,偏偏他又杀不了白钰,无法为她报仇。 此前族内争端不断,族老多次让他回去,他都不曾答应。 但那日,也不知是为了分散精力,以期忘掉师妹的死,还是自我放逐,他回到了句城,着手整顿句氏一族的势力。 后来,她回来了。 他不记得当天是如何恍惚,只记得接连几月匆忙地与族人交接事务,只想早日脱身,尽快见到她。 却听到了宗内藏龙的消息。 那些对师妹图谋不轨的魔修,如何会放过生事的机会? 上次师妹侥倖未死,若是再出事…… 他不敢想。 最终,他还是坐上了那个位子,方能调来族中大能。 谁能想到,他也会有甘心让名利束缚自己的一天? 魔众到问道宗时,正派修士早已集结在山前,与他们隔着护宗大阵遥遥相对。 越祎望了一圈,看到不少熟面孔。 云雨宫,丹恨宫…… 最好笑的,莫过于坚今与白钰站到了一处。 白钰周身的气息冷厉而血腥,与坚今已没什么区别。 只除了发色不一,而坚今依旧戴着面具。 莫余道子也瞧见了,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师弟,你……」 白钰笑道:「师兄放心,我不会对问道宗拔剑相向,只是想带走一个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发了不小的议论声。 这要带走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魔修那边更慌了。 什么意思? 这几天不断地冒出敌人也就算了,怎么临到战时还少了一个帮手? 第103页 坚今冷声道:「白钰,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钰瞥了他一眼,道:「龙血随你们分,我不帮问道宗,已经是最大的退步了。」 这话不错,若他觊觎的不是越祎,坚今不会不同意。 坚今道:「那你也不问问,她想不想跟你走?」 白钰不语,他知道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坚今盘算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想到那消息尚不知真假,对着莫余道子笑得尤为客气,道:「我们也不想开战,但求宗主给一句准话,此界仅存的那条龙,当真在问道宗吗?」 此前势均力敌,他还想着藉机剷除问道宗,一统正魔两派。 谁料意外连连,现在拿到龙血比什么都重要。 莫余道子见事有转机,能不开战,免得弟子受伤,自然是最好的。 当即就要开口否了,再设法递个消息,让那位前辈藏起来。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龙吟。 坚今点头道:「多谢宗主告知。」 莫余道子:「……」 越祎眯眸,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这段时日,各方都有动静,宗内乱成一团,即便那条龙不知,也会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今日魔修上门更该知情。 他不敢跑到外面,只能躲在问道宗的庇护之下,如此危险的情形,怎么有胆子弄出大动静? 更何况,她在问道宗这许多年,可从未听过龙吟。 哪有这么巧的事? 消息出现得突然,除了白钰告密,还有一种可能…… 是应时自己暴露的。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般,龙影凌空而来,盘旋在众人头顶。 应时扫过双方,众人的境界一目了然。 一开口,却是对着魔修道:「先不论你们能否打得过他们,只说打完之后,你们与本座还有一战之力吗?」 ? 第54章 飞升 [v] 正派这边松了口气,这要逼退魔修啊。 越祎却是心头一跳。 若是依她的猜测,这龙费尽心思引来众人,不会就此放他们离去。 这语气显然是要谈条件。 应时道:「你们不就是想利用本座飞升吗?可以。」 魔修们可不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坚今道:「你想要什么?」 应时的龙爪一指越祎,道:「谁能杀了她,本座任谁处置。」 越祎并不意外。 应时瞧见她的目光,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双眼睛带着冰冷的审视,仿佛将他的算计从头到尾看透了。 她未发一言,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生出被踩在脚下的错觉。 众人神色各异,有愕然,有迟疑,也有愤怒…… 有魔修动了心,只是瞥见为首几人没有动作,权衡之后,还是压下了冲动。 越祎不紧不慢地道:「你该不会以为,以自己的性命换人杀我,显得很伟大吧?是不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你!」 「你以为你在救世吗?蠢龙。」 越祎知道他视她为此界的劫难,却没想到,他会不惜一切置她于死地。 就这么忌惮苍韶剑之主? 坚今摩挲着剑柄,有种被侵犯到领地的不悦。 「可否换个条件?」 应时:「?」 坚今看了一眼,就明悉了这条龙的态度。 只是,龙血他要,那个人,他也要。 白钰勉强控制住对龙的杀意,转向越祎道:「你随我走,我护你离开。」 坚今暗骂无耻,怎么随时准备着捡漏? 想到他们本就是一人,忍不住脸一黑,好在面具挡着看不出来。 「祎祎莫要被他骗了,他可是屡次胁迫你,上次你就差点死在他的法器之下。」 越祎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坚今也不恼,柔声劝道:「我知道,你不希望正魔开战,更厌恶杀戮,你也清楚我和白钰的渊源,只要你到我这边来,他会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往后不再沾血,焚煞门也会撤离此处,可好?」 至于这条龙,他另想办法。 有魔修心中不忿,若是能成,人人都可分得一杯羹,凭什么为了这个女修放弃? 正要有动作,就被身边的长老扣住了肩膀。 长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莽撞。 越祎半点不信,道:「不,你不会改的。就像白钰,无论剔除本性多少次,都会重归原状。」 所谓本性难移,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且坚今一向野心勃勃,即便按照承诺撤离,也只是心知不敌暂时退去。 待完全掌控她,还会捲土重来。 白钰眸光剧震,这话为何让他觉得如此熟悉? 好像触动了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牵扯出刻入神魂的痛苦。 曾经也有人说—— 「你既本性难除,我再容不下,还是另寻他处吧。」 白钰捂住胸口,感觉到脸上有些凉意,两指轻轻一抹。 是泪。 坚今察觉到本体的痛苦,难得生出些委屈。 他为了修炼,连本性都能捨弃,千年如一日守着不争道心。 若不是因为动了情,如何会再度变成这样? 坚今闭了闭眸子,勉强稳住心神,道:「今日我魔门不敌,不如换个赌约。诸位各凭本事,无论哪派修士,只要能杀了这条龙,即能得龙血。其余的修士乖乖出局,再不能抢人,如何?」 第104页 这抢的人,自然是越祎。 坚今的视线掠过各方势力,惊觉竞争者几乎都是领头之人,再不济也是核心弟子。 闻言,应时露出惊怒之色。 人类怎么能如此狡诈? 不答应他的条件,反倒以他作为筹码之一! 应时一昂首,就要逃离此处,身形飞向高空,陡然撞到了一层屏障。 白钰温声道:「前辈还是省些力气吧,在踏入此处之时,就已经进了万灵伏兽阵。」 「你们!」 风羲躲在师兄的后面,悄悄抬手,竟是帮着魔修又加固了阵法。 师父说,他于阵法一途天赋骇人。 别人看不出来,他早就注意到了,虽说要破此阵需要些时间,但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可谁让这龙想杀祎祎姐姐,他才不要帮他。 容成若与容成寻对视一眼,他们本就是来拿龙血的,总要一试才能甘心。 至于争不到就断不能抢人的说法,日后再反悔就是,没什么大不了。 「可以。」 这最先开口的人,出乎两派意料。 是句尘。 莫余道子怒道:「孽徒,你要做什么?」 「大师兄?」 「师侄!」 句尘向前踏出一步,道:「这赌约,我应了。」 坚今看到几个老东西的面色格外精彩,忍不住大笑道:「有魄力!」 句尘道:「不过,只我们几个争太没意思,不如谁都可以来,原本就和师妹毫无牵扯的修士,拿走龙血以后,依旧不生纠葛就是。」 应时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这小子的意思,不就是借所有人之手来剷除他吗?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两边议论纷纷,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应战之声。 玄溯带着阁中修士靠近了越祎,感受到众人的打量,淡声道:「我不赌。」 他只想在混乱中将她护好。 自己又不贪图龙身上的至宝,且经过方才的争执,大致猜到了设局的就是他。 缘由已清,此龙也遭到了反噬。 此刻顺从私心站到她身侧,也不算违背了阁老的叮嘱。 坚今冷笑,他最瞧不起这种人。 虚伪,懦弱。 玄溯也轻笑了一下。 参加这场赌约的修士,无外乎三种,一是贪图至宝,二是只为屠龙,三是想把情敌震出局。 这第三种目的他也想要,可惜选择权从来不在于他们,而在越祎。 她不是什么物件,并非谁赢了就可以拥有,更不会属于任何人。 不顾她的想法所做的决定,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可能受到掣肘,被争夺的结果左右。 不知是谁最先动的手,一记灵力打在应时的身上。 应时痛得怒吼一声,向下俯冲而去。 无关之人连忙勐退,让出中间的空地。 应战的修士则是跃入其中,各色法术丢向巨龙,招招带着杀气。 坚今舔了下唇角的血迹,心中狂跳,许久没这么兴奋过了。 这般的厮杀,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暴戾。 有正派修士想要上前护住应时,却被各方大能拦住。 甚至句氏一族,都倒戈到了魔修那边。 莫余道子眼看着应时又被剑气削掉了几片龙鳞,自己却被对手缠得脱不开身,心中只能干着急。 越祎站在不远处,隔岸观火。 无数视线落在她身上,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本以为她是在关心地看着某人,或是自责惊慌于以她为藉口,或是幸灾乐祸地笑龙的天真,抑或是沾沾自喜于引起的争夺。 哪怕是秉持着大乘期一贯的俯视姿态,百无聊赖地看着闹剧,也是正常。 然而都不是—— 她面无表情,目露沉思。 越祎注视着这番争抢,心中复杂。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 不,不一定是人。 哪怕成了仙,大概也免不了欲望。 众生的欲望无非是钱帛、权力、修为、情爱…… 皆为私慾。 满足私慾倒也无可厚非,区别在于,有为了私慾伤害他人之徒,有为了不伤害他人放弃私慾之辈,更有牺牲自我以全大义者。 于是有了道德之谈,有了善恶之别,有了大爱之名。 所谓的无情大道,是最平等的大爱。 万物入眼,无一偏私,泛爱诸世,生灵齐同。 这与苍韶剑也是相合的。 俯听苍生之音,履行天地正道,即便是真如传言般「可生寰宇,可灭万物」…… 她始终相信,到「灭万物」的一日,苍韶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忽然,空中劫云凝结,隐约传来雷鸣。 并非突破的雷劫,是顿悟。 越祎手中结印,承接着上方倾注而来的浩瀚灵力。 比起常人,她顿悟的次数要多些,但没有哪一次有这般声势浩大。 越祎只觉得经脉饱胀,丹田被挤压得微疼。 围攻应时的众人寻着空隙看了一眼,面露诧异,很快又收回目光。 雷声暂歇。 乌云尚未消散,突兀地一声炸雷,震得所有人耳朵发懵。 只见上方重新聚起恐怖的劫云,黑压压连成一片,布满了整个问道宗,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第105页 竟是紧随着顿悟要突破了! 众人:「?」 大乘期之后,可不就是渡劫期…… 不是,她到底悟了什么啊? 怎么会直接冲上了新的境界? 先前无论是在观战的,还是与人相争的,都惊恐地望着越来越重的雷劫。 反应过来,拼命向四处逃窜。 渡劫期的雷劫,要么飞升,要么身殒。 但不管是哪种,这余威都不是他们能抗得住的,他们还不想死! 众人停在山头,惊惶未定地望着远处的身影,猜测这雷劫会落下多少道。 寻常境界都是定数,渡劫期却取决于试心。 道修以心证道,道心越不稳,雷劫越多。 至多九道,至少一道。 大多数人都是四至六道,心有杂念者七至九道,能只二三道,已是道心纯粹,万中无一。 只有一道雷劫的,只在古籍中有过记载。 狂风卷过,越祎稳稳地站在雷劫中心。 上方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此番渡劫试心,你要证何种道法?」 「合意无情道。」 这话传出去极远,引得不少人面面相觑。 听说过合意道,也听说过无情道,何谓合意无情道? 当即顾名思义,也能琢磨出个几分。 此前他们下注时,还因为她修的哪种道法起过分歧。 没想到啊,二者皆有。 上方的声音顿了会儿,才道:「好。」 抬手降下法则之力,便起身去了另一方小世界。 自始至终没有向下看一眼,也就错过了越祎的面容。 冰冷的力量笼罩住越祎,将她的识海和道心映照得分外澄明。 从远处望去,只见那女修处在一团蓝芒之中。 片刻之后,光芒与雷劫一同散去,天空放晴。 正对着越祎的上方,苍穹破开一个缺口,金色的光辉缓缓洒落。 天际升起万丈云霞,绚烂夺目,一派祥瑞之气。 数只仙鹤自上界飞下,盘旋在越祎身侧,长鸣相贺。 众人愣在了原地。 原来这渡劫期,最少的雷劫不是一道。 是零道。 没有雷劫。 她以心证合意无情道,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那他们为了她争来抢去的,是在做什么? 一只仙鹤亲昵地蹭了蹭越祎的手心。 越祎笑着点了一下它的喙尖。 看到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应时,眸中的暖意尽数收回。 越祎一步步走近。 初入修仙界时,此龙吞了她的宝物,才让她滞留于此。 结果他反倒认定她会带来祸端,赶不走她就要借刀杀人。 且他已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若是身殒,必定会引得魔修疯狂争抢;即便不死,此界也不会平静,两派会为了龙血再起争端。 越祎忽然笑了。 他不是害怕苍韶剑的威力吗? 不是觉得苍韶剑出世是祸事吗? 既然如此,那她偏要抓了他作护剑灵兽,让他成为祸事本身。 也算给此界解决一个隐患。 越祎抬手,以灵力绘出阵法,纹路由暗至明,泛起红光。 应时看清之后,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被那群人类揍了一顿,本就没什么力气,即便有也打不过她。 越祎按下他的动作,启动契约阵。 结契需要双方之血,应时身上流满了他的血迹,省下了她取血的麻烦。 越祎将心头血滴入阵中,契约即成。 应时被收入越祎的识海之前,怒吼道:「大胆!你怎么敢——」 他就算是死在这群修士之手,也不愿成为契约灵兽! 反抗无效。 越祎将他锁入苍韶剑,立在仙鹤之上,回身望了一眼。 她看到了许多人。 问道宗相熟的师兄师姐,叛宗之人,穹古阁,清音谷,隐空谷,云雨宫,丹恨宫,焚煞门,其他宗门有过交集的修士…… 以及,隐在人群中,对她微微笑着的颜秋。 越祎收回目光,笑道:「我们走吧。」 仙鹤低鸣了一声,载着她飞往上界。 ? 第55章 记忆 [v] 「越,祎!」坚今从未有过如此挫败的感觉。 他的许诺之言不是假的,在那一刻是真的动了心思。 若她点头,他会试着收住所有杀意。 她不信便罢了,还将他们所有人视若无物,自己飞升了? 坚今用力攥住剑柄,压下酸涩之感,道:「白钰,我们是不是很可笑?」 白钰不语,望着上方的苍穹。 他剔除的本性,为了她肯压抑骨子里的残暴。 而剔除了本性的自己,本想追求最极致的不争剑意,却为了她变得比本性还要疯狂。 可她呢? 「无情道啊,没有一道雷劫的无情道,」坚今笑出声,心中堵得难受,「她凭什么能这么洒脱?」 那日在阁楼上,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有情的,即便她后来在道侣大典上那般激怒他…… 在她失去踪迹的那几年,他一面承受着白钰的痛苦,一面靠着回忆来自欺欺人。 她怎么能这样骗他? 白钰没有看他,道:「不是无情道,是合意无情道。」 第106页 坚今怒道:「不用你提醒!」 他如何不知? 她所修的道法,让他都找不到理由搪塞自己。 若只是无情道,还能说是因为不得已,不能动情。 然则是与合意道一起过了试心之境,说明她的无情道,是完全顺遂本心,不想动情。 不能与不想,可相差太大了。 白钰的眸中辨不出情绪,道:「融合吧。」 坚今有些意外。 融合,不是哪一方吞噬另一方,而是回归那个真正的「白钰」。 他在此界太久了,清楚自己的瓶颈在哪里,之前他想吞噬本体的神魂,也是为了修为。 坚今沉默地望向远处,看到了不少因她失魂落魄的小辈。 自己已然被她赶超,难道还要矮这些小辈们一头吗? 他不甘心。 他要比他们早飞升,去上界寻她。 容成若与容成寻站在原地,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原来真的有人,道心那般稳,不曾有片刻动情。 更让他们兴奋了。 风羲趴在师父的怀里哭着,眼泪把对方的白鬍子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呜呜呜,祎祎姐姐那么好,怎么会真的无情……天道弄错了……」 玄溯站了一会儿,对着身后的修士道:「走吧,该回去了。」 她果然做到了。 自己也要认真修炼,早日追上她的脚步。 若是与她差得太远,岂不是愧对天道的优待? 穿过飞升通道之际,越祎做了一场梦。 梦境有些模煳,像是久远的回忆。 她站在巍峨的宫殿之中,玉石地面刻着精巧的花纹,却被血迹破坏了美感。 她向前走去,血迹越来越多,刺目的红顺着玉石的纹路流向各处。 她看到了许多莫名熟悉的身影,无论如何都瞧不清面容。 最终,她停住脚步。 倒在地上的凤凰想要如往日那般蹭蹭她的手心,凤首昂起又无力地垂下。 她抚过它的羽毛,拭去它眼角流下的泪。 她听到了自己的嘆息,看到自己抬手,无数散落的碎片缓缓升起,载着微弱的残魂越飞越高,直至天际。 碎片割离出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落入了六界之外的无尽虚空。 仍有残魂不愿离开。 她道:「既执意留下,那就在此界轮迴吧。」 …… 越祎睁开双眼,心中闷痛。 她梦到的是什么? 「这位仙友,这位仙友……回神了。」 越祎抬头,见一个圆脸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 目之所及,仙气缭绕,不远处矗立着恢弘的天门,两侧有天兵分列把守。 「我是负责接引的仙官,仙友方才可是大梦一场?」少年仙官见越祎有些茫然,笑道,「从凡尘入我仙界,会洗去体内的污浊,自成仙骨,还会忆起过往每一世的种种。」 越祎内视过去,发现体内的灵根和道法都已散去,识海仍在,根骨泛着莹白如玉的光泽。 只是她并没有多出哪一世的记忆,唯有奇怪的梦境。 「不知仙友何名何姓?我好为仙友刻好仙籍。」 越祎正要说话,忽见有通体漆黑的四脚仙兽自远处而来,后方华丽的车驾上,坐着一名身着紫袍的男子。 看清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从记忆中翻出对应之人,越祎心中一惊,连忙捏了个诀隐匿身形。 就在下一瞬,那仙君的目光扫过接引仙官所在之处,又不在意地收回。 守在两侧的天兵一礼,恭声道:「弈疏仙君。」 弈疏淡淡地点头,下了车辇,抬脚步入天门。 弈疏来时,少年仙官转身低头行礼,未曾看到越祎的动作。 待他转过身来,越祎已然站好。 少年仙官拿出册子,笑道:「仙友是否说了名姓?我方才没有听到。」 越祎回以一笑,道:「应时。」 少年仙官在手上写下两个字,见对方点头,才一笔笔写在册子上,有些疑惑地道:「仙友可是龙族?」 「不是,仙官因何有如此一问?」 「仙友这名姓怕是要改,」少年仙官解释道,「仙友不知,即便是龙族的仙君们,除了几位血脉纯正的龙王,没有敢用这应姓的,偶尔有一两个用了,也会惹上麻烦。」 「原来如此,我在下界时并没有这种讲究。」 「无妨,仙友何时想好了新的名姓,来找我就是,或是等到上殿听封,恳请仙帝为仙友取个名姓。」 「好,敢问仙官,这取名可还有别的忌讳?」 少年仙官笑道:「还有个『赤』姓,乃是凤凰一族独有,二族是自上古传下来的血脉,规矩多一些,其他的倒是没了,即便与仙帝同姓,也是无碍的。」 「多谢。」 「对了,若是遇到姓『越』的,呈禀上去能得奖赏,仙友可以留意一下。」 越祎不动声色地道:「这越姓为何如此特殊?」 少年仙官拉过越祎,低声道:「约莫三百年前,咱们殿下在凡间歷劫,一同过去的还有诸位仙君,这劫……咳咳,歷得不是很顺利。」 越祎面上适时露出惊讶的神情,道:「为何不顺?」 少年仙官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一群仙君栽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凡人手中,也太丢脸面了。 第107页 「说起来,当年我与师弟跟在师父身边,日夜守着望尘台,就睡了一觉的功夫……」少年仙官有些脸红,道,「谁能想到会出差错,总之,仙君们被一个越姓凡人给欺负惨了。」 越祎隐下唇角的笑意,试探道:「那这凡人若是被找到了会如何?」 「我也不知,实在是找这凡人的不止一位仙君,就方才进天门的那位弈疏仙君,也在找她。一开始,咱们仙帝还劝着,做仙要大度一点,后来见仙君们执着,也就不再管了。」 少年仙官没说的是,有仙君公然顶撞仙帝,说什么未经他仙苦,莫劝他仙善,被罚了一年的仙石。 越祎暗自庆幸,此番也是运气好,偏巧看到了那个『弈疏仙君』的脸,才会想着隐去真名。 虽说之前已有推测,这就是自己的世界,如今见到了那生得一模一样的仙,时间也对上了,才算完全得到了印证。 只是听这小仙官的话,她那朝中之人,多得是下凡歷劫的仙君? 没想到,才一飞升就发现和未来的同僚有旧仇。 「这三百年是一直没有找到吗?一个凡人如此能躲?」 那少年仙官道:「倒也不是躲,而是消失了,当时仙君们还没有歷完劫,我与师弟守着望尘台,却不知因何看不到凡间的景象,等到望尘台恢復正常,人已经不见了。老仙官们都说,是有神器出世之兆。」 说着,少年仙官将刻好的玉牌递给越祎,道:「仙友在上面滴一滴血就成了。」 越祎刺破指尖,眼看着血沾到玉牌上,玉牌泛起一抹亮光—— 然后碎了。 「嗯?」少年仙官双目圆睁,「你……莫非你早有仙位?」 能把仙牌震碎,起码是仙位极高的仙才能做到。 少年仙官摊开掌心,几卷玉简出现在手中,道:「烦请仙友再滴上几滴血,我为仙友查查过往的仙籍。」 越祎依言照做。 这飞升,好像有点费血。 血落上去,玉简毫无反应。 少年仙官皱眉道:「不知仙友飞升时可有觉醒记忆?」 越祎道:「也算不上完整的记忆,只是梦一般的片段。」 「你应当就是有仙位,若是仙重修为仙,是不会觉醒任何记忆的,大概是你身上带了什么物件,才唤醒了一部分。」 越祎有些讶异。 所以那真的是她的记忆,她是个掌管轮迴的仙? 若说她身上带了什么物件…… 与凤凰有关的,自然是那残魂。 那些碎片又是什么? 越祎眸光一动。 这小仙官说,她消失那日有神器出世,她见过的神器就只有轮迴镜,轮迴镜与那宝物拼合在一起才带她去了修仙界。 这么一想,那两物都太像碎片了。 若是应时吞的那块被融入了骨血,未尝不能与凤凰残魂一同,唤醒她的记忆。 少年仙官道:「我给你再刻一块仙牌,你也不必滴血了,只用来通传消息,待上禀之后,等着仙帝定夺吧。」 「好,有劳仙官。」 少年仙官笑道:「消息未至,你自可去游玩一番,除了莫要去冥界扰了凡人的命数,其余四界随你如何。」 越祎有些迟疑地道:「其余四界?」 「对呀,除了冥界,还有仙界,人界,妖界,魔界。」 「没有神界吗?」 「众神都不在了,」少年仙官眨眨眼,道,「神界,早已崩塌了啊。」 ? 第56章 前尘 [v] 越祎心中一震。 「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陨落了,」少年仙官想了一下,补充道,「也有卷宗记载是入了轮迴,但师父说那不过是杜撰罢了。」 越祎想到此前自己落入上古之时,遇到的那株神木。 这世间的神明,如他那般的灵物不知凡几。 倘或真的是陨落……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仙友若是好奇,可自行去万卷司,那处存有世间无数的卷宗。我们这天宫中,也有不少仙君尤喜探察上古诸事,司掌音律的仙君还曾着书立说,」少年仙官笑道,「说来也巧,他也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同样没有觉醒什么记忆。」 越祎默默记下。 二仙又聊了一会儿,见仙鹤又载着下界飞升者上来,少年仙官去登记仙籍,越祎便离开了。 她没有进天宫,而是去了凡间。 在一处无人的深巷现身,变化了身寻常的衣服,才抬脚步入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嬉笑交谈声入耳。 皇城之中,果然繁华。 三百年了。 如今重回此处,分明距离她当初生活的地方那么近,却尤为陌生。 越祎在书铺买下了一摞书,皆是记载史事的,出自不同人之手,又寻了一处茶楼坐下。 凡间早已两度改朝换代,史书也不知被涂改过多少次,越祎看了四五页,就发现了十余处谬误。 索性将所有的书翻过一遍,只看自己记事之后到离开之前的年份,挑出差错最少的几本,逐句对比着向后看去。 大越王朝316年,越桓登基,在位二十余载,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未尝耽于酒色,后宫始终空置,称曰千古明君。 中间跳过一整页的溢美之词,才到了皇室子弟。 第108页 越宛,封地江南,五十岁寿终。 …… 正凝眸看着,身侧一道声音响起:「小生这厢有礼了,阁下也在看大越的史料记载?」 越祎抬头,见是一个手握书简的清秀书生,颔首笑道:「不错,先生饱读诗书,可有什么见解?」 书生看清越祎的面容,忍不住目露惊艷,有些侷促地道:「不敢,不过是略知一二,且只是了解几分当年的怪谈。」 「怪谈?」 「大越王朝歷经四百年之久,称得上是盛世,统共三十位帝王,其中有十四位女君,」那书生顿了一下,道,「实际还有第十五位,只是在位时日颇短,又不知所踪。」 越祎给他倒了杯茶,道:「先生请坐。」 那书生一礼,在越祎对面坐下,道:「因小生的高祖父曾在宫中担任史官,比起旁人知晓得多些,那被史书漏记的女君,正是在世宗越桓之前即位。」 越祎指着一行字,笑道:「这本略有提及,说是当朝叛军之首,经过数年,动乱方才平息,先生说的可是此人?」 「这书……」书生欲言又止,嘆了口气道,「如何称得上是叛军?高祖父留下的墨宝中写道,史籍有载,越世宗多次提及那位女君,言在治国之略上,『孤与皇姐相去甚远』。」 越祎有些惊讶,实在想不到越桓说出这话的模样,道:「夸大之词如何能够尽信?」 就比如她手中这本,格外精彩,不但有对话,甚至还有内心描写,记录者又不曾亲眼所见,也不曾有读心之术,显然是加了许多想像。 见越祎不信,书生道:「阁下应当知晓,越世宗在位期间,曾养过大批方士,可从他留下来的诗文来看,他并非贪恋红尘之人,甚至偶有轻生之念,屡次提及后世轮迴,为何会遍寻方士以求长生之法?」 越祎顺着他的话,道:「为何?」 「为了那位不知所踪的女君,才会苦等几十年。」 越祎摇头轻笑。 她和越桓本就算不上亲近,更别提她还夺了他的帝位。 若是寻常的兄弟阋墙,因有血缘牵绊,还能生出些挂念。 但他们没有,她根本不是皇室血脉。 就连她的名字都不在族谱之中。 她也曾对他人有过期许,故而一度不解。 父皇分明最是看重子女的教习,时常夸奖别的皇弟皇妹。 自己的学问武艺都是最好的,先生们无不称赞,为何父皇就是不待见她? 初时,宛宛颇得帝心。 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黏着自己,以至于被自己连累了,也失了帝王的宠爱。 自那时起,她就明悟了。 人心善变,少有什么是永恆的。 一直维繫下去的感情更是难得,所以不要奢望仰人鼻息过活。 权力,还是要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 于是她开始藏拙,收起所有锋芒,任人指着她感慨什么「小时了了」。 她从兵权开始图谋,边疆战事平息,她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积攒威望;班师回朝之后,结交寒门子弟,广荐贤才,安插亲信,培养暗卫;及到扳倒越疏,又逼得越桓退位,着手肃清朝堂,查抄世家。 这中间,她未与观星司断了联繫,也是在那时与白钰有了接触,借着「国师」之名,才好收拢民心。 最终,她再也无需别人护着,反倒能把宛宛护在羽翼之下。 再之后,她就发现了身世的问题。 越氏的族谱一直在帝王手中,除却记上子嗣之时,本也不会闲来无事打开。 她那日决定了不要子嗣,遣人去宗族挑选幼童,随手翻了一下。 结果看到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之名,唯独缺了「越祎」二字。 于是彻查旧事,找到了母后留给她的遗物。 …… 知道真相时她一夜未眠。 好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比话本还要精彩。 难怪母后生下她不久就郁郁而终。 若是依照她的本名,她该叫—— 太祎。 那书生并未发现越祎走神,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从四处搜集到的史说。 「……若真的如越世宗所说,那女君在位,想来大越的国祚会更为绵长。」 越祎喝了口茶,道:「所以她到底去了哪里?」 那书生说得口干舌燥,听到这话,心道她总算是信了,抬手拭去额上的汗,道:「不瞒阁下,之所以称其为怪谈,不仅是因为越世宗的态度奇怪,更是因为这踪迹无处可寻,谁也不知,着实怪哉!」 越祎笑着宽慰道:「大概像是山水画的留白,也正因如此,古籍中的文字才这般动人。」 那书生仔细想去,不禁道:「此言不差。」 越祎离开茶楼,见天空有些昏暗,去买了把伞,又入了一间当铺。 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上前,道:「这位客官想要典当何物?」 越祎将几对珠钗放在柜上,道:「这些,顺便将玉佩取回。」 她去书铺前,压下玉佩暂取了些银两,现在拿出来的是她带入修仙界的所有首饰。 中年男子打量了一眼,心中诧异。 这每一件都贵重得很。 见越祎也不像是什么歹人,许是达官贵人外出,没带够现成的财物。 第109页 中年男子估了一下价,从中扣除先前支给她的份额,将银两连带着玉佩一併给她。 越祎道了声谢。 走出门,果然已经开始飘雨。 越祎撑开伞,不急不缓地离开了此处。 走上一座桥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青桓停下脚步,撑着伞回身望了一眼。 那女子身着蓝色衣袍,她的背影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青桓忍不住笑了下,大概又是幻觉。 这些年,看谁都像她,已经不知认错多少次了。 青桓想起此来凡间,并未带着银两,于是进了一间当铺,拿出一柄摺扇交予柜前的中年男子。 一偏头,目光倏地顿住。 青桓怔愣地盯着那几对珠钗,拿起一件。 中年男子笑道:「这是方才一位姑娘拿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收起……」 青桓已经听不到这凡人在讲什么了。 皇姐消失之后,他从未停过寻她。 他问了当值的宫人,让人画了画像,几乎找遍了各处。 她那日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佩了什么,他一清二楚,甚至一闭上眼,那衣着的细微之处都浮现在脑海。 这就是她的东西! 青桓声音有些发颤,道:「她是什么模样,她人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比了一下,道:「约莫这么高,蓝色的衣服,撑着伞往那边……」 青桓立刻想到了那个背影,转身沖入了雨中。 伞和扇子都落下了。 「哎——」中年男子阻拦不迭,看了眼那玉骨摺扇。 罢了,反正自己也不亏。 青桓出了门就用了法术,再现身时已出现在石桥之上。 雨越下越大,他顺着桥边走边找。 「皇姐,皇姐!皇姐……」 周围人撑着伞步履匆匆,经过他时只是奇怪地望了一眼,只当是谁家的傻少爷跑丢了。 青桓沿着街巷的路找了一圈,又回到桥上,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低声道:「皇姐……」 他方才为何不追过去? 青桓闭了闭眸子,握住手中的珠钗,微微收紧。 越祎站在城郊一片树林中,以法力破开一个深坑,将明黄色绣龙纹的衣物,连带着几件中衣放入,又将土填平。 这埋下的,自然是她带去修仙界的衣服。 越祎望着这简陋的衣冠冢,折下一段树枝,轻轻插入湿润的泥土。 起身之际,心中格外轻松。 终究只是凡间一世,也算彻底告别了。 至此,前尘往事尽数消散。 ? 第57章 宛宛 [v] 越祎在人间待了几日,与偶然结识的世家子弟泛舟游湖时,瞧见仙牌亮起,当即避开人群,到了无人之处。 少年仙官现身,笑道:「仙友好兴致啊。」 「以往在下界不曾见过这般趣景。」 「日后少不了游玩之机,如今仙友还是先随我回去一趟吧。」 二仙说着,化作两道飞鸿前往天宫。 进了天门,一路向里走去。 越祎道:「可是为了上殿听封之事?」 「正是,明日一早,此月所有飞升的仙都会同去殿前,定下仙位和封号。原本不必这么着急,只是你的仙位不好定夺。」 二仙到了一座巨门之前,其上的匾额刻着「万卷司」三字。 「仙友请。」 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其内的空间极大,书架林立,望不见边界。 越祎想起那万千世界之上的书阁。 也不知二者相比,何处的书卷更多一些? 少年仙官指着一方状似棋盘的石块,道:「劳烦仙友将神识覆在其上。」 越祎释放出神识,包裹住漆黑的石面。 少年仙官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见毫无变化,有些疑惑地道:「不该啊,怎么会没有反应?」 飞升时回想不起往事,又能将仙牌震碎,定然是仙位极高。 越祎试探道:「不知原本该有何反应?」 少年仙官挠了挠头,道:「此石能映出仙阶。」 说着闭上双眸,不过片刻,石面上泛起微弱的白光。 「我只是个低阶小仙,若是上仙,这光会更亮些,」少年仙官将神识收回,石面又重归沉寂,「当年,司掌音律的那位仙君飞升时,也是我带他来的,他一放出神识,此石的光竟是照亮了整个万卷司。」 这是越祎第二次听这仙官提起,想像了一下那画面,不由道:「想来是个极为厉害的仙。」 「确实,可是他的血滴在仙牌上,仙牌只是有了几道裂痕。」 远比不上这女仙的仙牌,碎得也太夸张了。 「我去禀明仙帝,仙友先在此看看卷宗,等我消息。」 「好。」 越祎问了值守的仙童,按照类别挨个找过去,从书架上取下几卷玉简。 记载的正是众仙歷劫之事。 既然她可能本就是仙,而最初又切实在此界,那些个仙君们能下凡歷劫,或许她与他们也是一样的。 越祎逐字看完,面色有些古怪。 卷中提到,这下凡歷劫的仙者,无论在何方世界,只要凡身寿终即会归位。 也就是说,若是她在修仙界身殒,可能就直接回来了。 那她修了这些年的仙,岂不是白修了? 第110页 越祎:「……」 内心的复杂,当真难以言表。 依这玉简所记,仙者倘或是顺利归位,原本的记忆也会全部觉醒。 可她却早已偏离了歷劫的命谱,以另一种方式成仙。 不知仙阶,不知来处,如何才能归位? 若是凡身,还能试着寻个短见,仙者之躯就比较尴尬了,不曾有谁以命一试。 万一是真的魂飞魄散,岂不麻烦? 思及扰乱自己歷劫的罪魁祸首,正是带她去修仙界的神器碎片。 找寻碎片本是为了破局,但她至今不知,所谓的「梦主囚困之局」究竟是什么…… 又为何落在了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之人的魂珠旁? 来日方长,如今也不再急着修炼,总有弄清的一天。 越祎到底好奇那仙官提到的神界旧事,于是再度问了仙童,寻到一卷积满灰尘的玉简。 一列列扫过冰冷的文字,分明背后是无数腥风血雨,然而记录的仙者尤为漠然,寥寥几笔,将往事平静地揭过。 上古时期,先有仙妖四界,后有人冥二界,称为「六界」。 诸神陨落,神界崩塌,于六界之外的虚空中,方生出万千小世界。 再往后看去,却是一片空白,字迹如同凭空消失了般,唯留下残缺的只言片语,言曰: 初代神祇四位,二代神祇两位,三代神祇五位,此后衍生者众。 …… 名讳,司掌何方,形貌如何,都没有提及。 诸神留存于世的所有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越祎抬头之际,见一只法力凝成的飞鸟凭空出现,停在书架之上。 一开口,恰是那少年仙官的声音:「仙友,我被师父留下整理仙册,一时难以脱身,只能借法力传声。仙位之事不必忧虑,明日自有仙官引你去殿前。」 「多谢。」 越祎从万卷司中走出,悠然地看着天宫的风光,暗自赞嘆,此处比凡间的皇宫要气派许多。 走出段距离,忽然感到指环发烫。 是那凤凰残魂醒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情绪激烈异常,连带着残魂栖身的剑都在颤动。 天门外。 通体火红的妖兽自远处而来,坐在其上的少女身着红衣,几乎与妖兽的皮毛融为一体。 赤宛从妖兽背上走下,抚了一下兽角,道:「去吧。」 妖兽踢踏一下前蹄,原路飞回。 赤宛直奔多情司。 她今日来是为族中姐妹求取姻缘,不然也不会来这天宫,冷飕飕的。 转过一条玉石砌成的小路,心头莫名一跳。 赤宛抬手按住胸口。 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 赤宛望了眼前方的多情司,毅然转身,顺着感应飞去。 停下脚步时,已是到了天河之畔。 此处只一个女仙站在树下,手中捏着一枚指环。 赤宛愣在原地。 「皇姐……」 飞身靠近之后,也看清了那女仙的面容,赤宛的眼中划过失落。 她与皇姐的模样不同。 皇姐的容貌艷极,这女仙却多了几分清冷。 赤宛正想离开,又感受到了那奇怪的召唤。 正巧女仙抬头。 二人对视的一瞬间,赤宛整个妖都呆住了。 总不能有另一个人,眼神都与皇姐如此相像。 赤宛不管不顾地扑进对方怀中,死死地抱住她的腰:「皇姐,是不是你?」 越祎反应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宛宛。」 赤宛身形一僵。 果然是皇姐…… 她就知道,她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赤宛再也控制不住泪意,不知是委屈多一些还是惊喜多一些,呜咽地哭出声。 「皇姐,我好想你……这些年你到底去了何处,我在凡间找不到你,哪里都没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越祎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无声的安慰,却让赤宛哭得更凶。 过了许久,才渐渐止住。 越祎见她情绪稳定了些,道:「并非是我不想回,我去了别的小世界,前几日才飞升。」 赤宛有些懵。 越祎拉着她,坐在河畔平整的圆石上。 赤宛看到对方衣襟前被自己的眼泪打湿的一片,有些微窘。 越祎见她哭得眼睛有些红,还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禁轻笑。 「你还笑我……」赤宛一撇嘴,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越祎柔声道:「没有笑你,只是因为你我重逢,难免开心些。」 「你骗妖。」 「宛宛,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些年去哪里了吗?」 赤宛的注意力立刻被越祎带跑,擦了擦眼泪,撑着下巴听她讲在异界发生的事。 刚开始听到白钰一同过去之后,心中还有些庆幸,那人应当会护着皇姐。 听到后面,赤宛气得咬牙。 可别让她再见到他,不然非要抽他几鞭子解恨。 赤宛也记不住人名,只是捡着那些个事情来听,待到对方讲完,忍不住嘆道:「皇姐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厉害的。」 越祎但笑不语。 赤宛想起一事,道:「皇姐,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总觉得它……让我心中有些难受。」 第111页 越祎思索片刻,从空间中取出通体暗红的剑,道:「这剑是我当年从天剑谷中拿到的,里面有一缕凤凰残魂,此剑不属于我,或许与你有缘。」 赤宛怔愣地接过,呢喃道:「凤凰残魂……」 话落,红色的珠子从剑身上浮起,幻化出凤凰的虚影,绕着赤宛飞了一圈,继而沉入她的神魂。 赤宛脑中多出了几个片段。 她看到凤凰在下界盘桓,她看到凤凰躲入了秘境,她看到,凤凰遇见了皇姐…… 残魂时常沉睡,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 「皇姐,我和她大概是同一个妖,」赤宛化作了本体,头枕在越祎的腿上,道,「我是凤凰一族,本名以『赤』为姓。」 越祎看着她的本体,想到了飞升时的那个梦。 以及,梦里的那只凤凰。 「皇姐,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瞧不起妖?还是觉得我的本体太丑了?」 「没有瞧不起,你的本体也很好看。」 「当然啦,我可是族中最好看的。」 一仙一妖身处河畔树下,微风吹过时,越祎抚了一下凤首翘起的羽毛。 这般情景让她觉得熟悉。 「皇姐,你飞升这几日,可曾见到以前在凡间那些人?」 「除却见过越疏一次,其他的未曾碰过面。」 赤宛有些着急地道:「他可有认出你?」 越祎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他,他并未看到我。」 赤宛这才松了口气,道:「皇姐,别的那些旧相识,即便是青桓认出了你,都是无碍的。只除了越疏,他现在是仙界的仙君,名为『弈疏』,你定要当心他。」 ? 第58章 姻缘 [v] 「青桓是越桓?」 「是。」 「为何唯独让我小心越疏?」 「皇姐,你就当是妖族的直觉吧,他分明是个仙,但我总觉得,他比魔还要危险。每次看到他,就像,就像……」赤宛不知该怎么解释,努力想着措辞,道,「就像被毒蛇盯着一样。」 越祎有些惊讶,当年在凡间时,宛宛就和越疏不对盘,但也不曾这样怕过。 「妖族的直觉很准吗?」 赤宛嘟囔道:「我觉得准。」 「好。」 赤宛一愣,明白她这是答应了,庆幸之余又觉得开心。 真好,皇姐还是最信任她。 越祎心中默念了几句弈疏,将越姓彻底抛在脑后,以免哪天喊得顺口暴露了。 「皇姐,素日若是有别的仙在,我会当作不认识你。」 越祎有些感慨,不谙世事的皇妹也学会事事考虑周全了,想到她那般笃定,有些好奇地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也算不得认出,皇姐开口之前,我还担心认错了。」 她凭着一股莽劲儿,生怕她问自己一句「你是谁」。 越祎放心了。 连宛宛都不敢确认,应当足以瞒过那些个仙君。 引气入体后,她的容貌就有了变化,及到飞升时,肉/体凡胎化作了仙者之躯,比起之前更是不同。 再加上她这从下界飞升的身份…… 只要她不松口,大概不会暴露。 一仙一妖又聊了会儿,赤宛想起还有正事,才依依不捨地离开了。 走时一步三回头,道:「皇姐,你在天宫中万事小心,若是不开心了就来妖界找我,或是我寻了空隙来找你玩。」 越祎颔首。 第二日,灵霄殿。 六名仙童在前面引路,下界飞升而来的仙者们紧随其后,踏上雕刻着万物云纹的玉石,缓步向前。 一众仙官仙君分列两侧,仙者们走过,停下身形一礼,齐声道:「拜见仙帝。」 上方传来一道苍老和蔼的声音:「众仙免礼。」 越祎略微抬头,不动声色地望过去。 窥不见那石阶最上方的仙帝是何模样,但见其左右间隔不远,稍矮些的位置,有仙同坐。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有仙瞧见了越祎的面容,目露惊骇,连忙与身边的挚友交换了个眼神。 这……怎么会如此相像? 弈疏本是随意地坐着,也并未留心众仙在说什么。 这天宫的朝事,千百年都没什么变化。 听到整齐的见礼声,才向下方一望,忽然眯起眸子。 那女仙…… 仙帝的声音不紧不慢,从左手方开始,给新来的仙一一赐了仙位和封号。 轮到越祎时,仙帝顿了一下,才道:「应时。」 「小仙在。」 「赐上仙之位,封为仙君。」 此言既出,众仙颇为诧异。 有文仙出列,道:「启禀仙帝,这位仙友一飞升就得了高位,是否有些不妥?」 此前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仙帝显然早已料到,示意仙童拿去一块仙牌。 越祎看清递到自己面前的物件,心中瞭然,将血滴在其上。 仙牌瞬间碎成了粉末。 众仙的议论声渐歇,那文仙也退了回去。 仙帝道:「年岁几何?」 越祎隐去实情,道:「回禀仙帝,下月刚好一千二百岁。」 真话肯定是不能讲的,一则三百多岁飞升太引人注目,二则是会引来疑心。 第112页 一千多岁就安全许多。 毕竟算起来,那些个仙君们在人间歷劫时,她还在「异界」呢。 「年纪轻轻就能飞升,可见心性不凡,」仙帝贊了一句,道,「月宫之中尚无仙君,今后你即为天界的月仙,执掌阴晴圆缺。」 此仙本有仙位,却并未在万卷司测出仙阶,因而赐她上仙之位,再允个虚职,也算是折中之法。 越祎暗道做仙果然清闲,正合她心意,道:「是。」 话音一落,上方投来一道仙术,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待到光芒散去,越祎的身上覆了层仙衣,所戴玉冠的纹路也化作了月影星河。 空中浮现出一块仙牌,其上刻着四个字。 越祎接过,定睛一看,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后两个字为「仙君」,这前两个字—— 越祎平静地抬头,情绪不露分毫。 仙帝道:「这『应』姓到底是要避讳些,如今赐你新名,既是月宫中第一位仙君,就叫『月一』吧。」 仙牌上刻着的,正是「月一仙君」。 越祎:「……多谢仙帝赐名。」 一众仙君面色有些古怪。 这天宫中有多少仙君在寻那叫「越祎」的凡人,仙帝不该不知。 这名字,说是巧合也太过了,但说是故意,仙帝的解释好像也很有道理。 所有飞升者的仙位已定,众仙商讨了一番仙界的大小事宜,也就散了。 越祎走出殿外,听身后有仙唤她:「月一仙君。」 越祎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脚步不曾快半分也不曾慢半分。 直到那仙追上来,又唤了句:「月一仙君留步。」 越祎才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抱歉,初得仙帝赐名,一时还未适应。仙君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那仙君收起了最后的期盼。 他只是有意试探,这女仙如此反应,可见并非他寻的那人。 「月一仙君有些像我的一位故友。」 越祎打量着他,模煳想起这是哪个侯府的世子,却是弈疏那派的,没少和她作对。 甚至在她登位之后,还敢私下和旧部往来,最后被她丢到边疆去了。 「哦?故友?」 那仙君勉强笑了笑,与越祎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越祎向着月宫飞去,迎面撞上两个结伴同行的仙君。 左边的仙君一脸傲气,也不知是在刺谁,冷哼道:「月一仙君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右边的倒是稳重自持,道:「恭喜月一仙君得封上仙,我等执掌东西二方的星宿,今后还望仙君多多指教。」 越祎客气地一礼。 如果她没记错,左边这仙君曾向她自荐枕席,她推拒之后还不肯离京;右边的这个,她带兵逼宫那日,他被吓得哭天抢地。 越祎辞别了二仙,路上再没有碰到哪路仙君的阻拦,顺利到了月宫。 已有仙童送来各种摆件,连带着还有仙衣饰物,外加许多仙石。 越祎道了谢,将各物放在相应之处,整理好后逛了一圈。 仙府极大,因只有她一个仙,显得很是空旷。 整个月宫处在一片朦胧的光华之中,琼楼玉宇,凄冷寒凉,却无一处不美得动人心魄。 一泓清池倒映着月影,长亭环绕而建,所绘的几笔墨画意境颇佳。 池畔栽了不少树,层层叠叠地开满了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 这连成一片宛若云霞的花树,让她想到了合意峰。 只是再好看,都在池中那株仙树的对比下,黯然失色。 仙树极高,枝干仿佛玉石雕成,缀着的叶片晶莹剔透,微风拂过,能听到泠泠的乐声。 越祎踏水而行,靠近之后,轻轻抚过,只觉得触手冰凉,心下一片澄明。 「这是月树,自有日月星辰之后,它就与月宫同在。」 话者的声音十分稚嫩。 越祎抬头,见一只仙鹤不知何时出现,落在树梢之上。 仙鹤道:「参见月一仙君,我是姻缘仙官座下的弟子,奉师父之命,来请仙君去多情司。」 「有劳仙官带路。」 那仙鹤振翅而起,越祎飞身跟上。 二仙路过五六座仙府,停在了一道门前。 「仙君请。」 越祎抬脚步入,绕过一架屏风,见有一方矮足案,两侧放着软垫。 后方是一整面灰色的石壁,其上落满莹白的光团,有单独一处者,也有与另外的光团以红线相连者。 仙鹤早已退了出去。 越祎也不急,站在原处静静等待。 直到一角的门打开,走出个鬚髮皆白的老者。 越祎道:「姻缘仙官。」 姻缘仙官回以一礼,指着石壁,道:「仙君可知,此为何物?」 越祎的猜测不甚明悉,道:「还请仙官解惑。」 姻缘仙官道:「这是五界的姻缘谱,一处亮光就是一个生灵,而这些红线,则是世间的姻缘之数。」 「这有姻缘之数的二者,会终成眷属吗?」越祎点出一个光团,「此生灵连了两条红线,姻缘之数何解?」 「两条算什么,」姻缘仙官嘆了口气,道,「这姻缘之数,多是由一方而起,执念深者,情意经久不灭,为姻缘谱所察,会在其上牵起红线,以促成一段佳话。」 第113页 越祎思索道:「也就是说,姻缘谱只是为有情之人创造机缘。」 「不错。」 姻缘仙官手中的拂尘一甩,石壁上的光团飞速轮转。 姻缘谱不断变幻,许久方才停下。 姻缘仙官一点某处,道:「仙君,那是你的。」 越祎望过去,有片刻的怔忪。 难怪方才姻缘仙官会说,「两条算什么」。 只见它处在正中心,周围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光团探出了红线。 她的身上,缠满了姻缘之数。 越祎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这是五界生灵的姻缘谱,她一个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初来乍到,如何会与此界生灵有这么多的命数纠缠? 果然下一刻,就听那姻缘仙官道:「恕老仙多此一问,月一仙君,可是诸位仙君寻了几百年的那个『越祎』?」 ? 第59章 化形 [v] 越祎心知瞒不下去,无奈道:「不错。」 「多谢仙君如实相告,」姻缘仙官捋着鬍鬚,道,「不知仙君为何会离开此界,又以飞升者的身份归来?」 「偶得了一件法器,才会误入异界。」 「果然如此,」姻缘仙官颔首,道,「仙君如今是何打算?」 越祎不语,她不知道这仙官立场如何。 姻缘仙官道:「无论是这姻缘谱,还是仙君们的过往,原本都是私事,老仙不该插手。但这么多的姻缘之数前所未有,也是怕出乱子,才会请仙君一叙。」 闻言,越祎明白这是倾向于配合她隐瞒,笑道:「仙官放心,我既隐去了名姓与年岁,就是不打算与他们相认。此前我只当是旧友与冤雠,谁知存的是这般心思……就更不想与他们再生纠葛了。」 「仙君深明大义,只是,」姻缘仙官转向石壁,面露难色,「别的仙君若是想起来这姻缘谱,要来一观,可如何是好?」 他能挡得住一时,总拦着定会让他们起疑。 「确实是个麻烦,」越祎盯着那一条条红线,道,「不但会暴露,这生出的『机缘』更棘手。」 越祎思索着,忽然召出苍韶剑。 姻缘仙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拔剑出鞘,以剑气斩断了光团周围所有的红线:「……」 剑斩姻缘,他执掌多情司这么多年,是真的没见过。 越祎满意地点头。 命数也好,姻缘之数也罢,她都不喜欢。 强行牵线未必能成,真正的姻缘也不需要强行牵线。 姻缘仙官不由感嘆。 这般魄力,也无怪仙君们执念如此深。 越祎一礼,道:「仙官不曾见过什么『越祎』,这姻缘谱也本就是如此。」 姻缘仙官唤来弟子,将她送出姻缘司。 越祎前脚刚走,只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姻缘司就来了别的仙。 「弈疏仙君。」 弈疏噙着一抹笑,在石壁亮光的映照下,面容被衬得更为邪肆,任谁看了都觉得像是哪方妖孽,而非天上的仙君。 「此来是有事相求。」 半刻之后,弈疏从姻缘司中走出,遥望着月宫的方向。 名姓年岁对不上,负责接引飞升仙众的仙官也找过了,姻缘谱也看过了…… 即便再相似,也不是她。 弈疏笑意不减。 无论她身在何处,他总会找到。 让她再躲一段时日也无妨。 越祎回了月宫,将苍韶剑丢进了池中。 方才苍韶剑气波动,那龙就醒了,一路上在识海中吵得她头疼。 应时被锁在苍韶剑里,灵力被封,冷不防入了月池,浑身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还呛了口水,怒道:「你要淹死本座吗?」 「龙也会被淹死?」越祎以法力控制着剑身抬起,在应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将它浸入水中。 「咳,咳……」 「你松……唔……」 「咕噜噜……」 越祎玩了会儿,见他已经在剑中吐泡泡了,才放过了他,笑问:「还吵吗?」 应时:「……」 敢怒不敢言。 越祎给他解了封印。 下一瞬,应时的身形出现在池水中。 越祎有些惊讶。 此龙之前通体灰沉,黯淡无光,如同褪去了色泽的壁画,而今鳞片再度点染了青金色,竟有了些传说中的神龙之姿。 可谓是判若两龙。 当日与她一同过了飞升通道,大概算是重塑了仙身。 「你也就会欺负自己的契约灵兽,」应时盘绕在月树之下,憋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忿,道,「若不是本座不察,岂会让你有契约之机?」 他即便是有半分自杀的力气,都不会被她降住! 「本座?如今你我平起平坐,也不必自称什么『本座』了,」越祎见他怒目而视,道,「还不改口,就再关个千百年吧。」 旋即佯作要抬手,把他锁回剑身。 「『我』、『我』,总行了吧!」 应时欲哭无泪地游到越祎身前,下巴搁在岸上。 早知道变成这样,他绝不会招惹这个女人! 他还是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越祎不再逗他,笑着蹲下身,道:「可还要杀我?可还觉得苍韶是祸端?」 第114页 应时没有说话。 他这些时日并未完全昏睡过去,能够听到外界的交谈声。 也因此,他知道了她身上有凤凰残魂,凤族是瑞灵,不会屈服于邪祟;也知道了她本就在上界,不是什么来歷不明的天降异端。 越祎道:「你这伤也是苍韶给你医好的吧?应当感受到了它的力量,温暖,包容,宽和,不曾有半分灭世的恶念。」 应时沉默许久,忽然道:「抱歉。」 越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龙居然也有道歉的时候。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莫名嘆了句:「你这独断专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应时心中一震,还没想明白这话在哪听谁说过,就听越祎继续道:「若是早些认清,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应时闷闷地道:「反正也护了这么久的剑,继续绑在一起也无妨,这牢笼也不过是从禁地到你的识海罢了。」 这话说得委屈,越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待我找到更合适的护剑灵兽,就将你放了如何?即便找不到,至多千年,定会放你自由。」 无论是向苍韶赎罪,还是磨练此龙的心性,千年都该够了。 「此话当真?」 「当真。」 应时哼了一声,心道但愿这女仙能信守承诺。 却不知,等到她放他走的时候,反倒是他不想离开了。 越祎的手本是放在龙角之间,忽然感到不对劲。 她的手下,变成了毛髮的顺滑触感。 龙自然不会长毛,这是,化形。 应时的人形意外地俊美,肤色极为苍白,稜角分明,眉眼仍旧凌厉,青金的瞳色显得目光尤为冷峻深邃。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条蠢龙?」 应时无知无觉,只听到越祎又骂他了,怒道:「你在说什么?把你的爪子拿开!」 抬手想挥开她,才发现不对劲。 他怎么化形了? 应时有些慌乱地缩回手,全身没入水中,紧接着又冒出头,道:「快给本……我拿身衣服!」 越祎故意沉下脸,道:「这是让仙帮忙的态度吗?」 应时磨牙,说的话却是小心翼翼,道:「……劳烦仙君借我件衣服,可好?」 越祎忍不住笑出声。 是日。 越祎在月宫中看着书,任由应时用着人身一脸新奇地或跑或走。 远处传来鹤鸣,应时下意识地变回龙形藏入水中。 越祎看了一眼,没想到它这么避着别的生灵。 仙鹤落在越祎身侧,道:「月一仙君,近日铸器仙官打造了新的仙剑,特请仙君前去挑选一二。」 越祎跟着仙鹤进了仙器司。 正中一块巨石,其上整齐地摆着几排利剑,各式各样,全是仙器。 铸器仙官是个青年模样,留着些鬍渣,见越祎来了,笑得很是豪爽,道:「月一仙君尽管挑。」 「铸器仙君,」越祎一礼,道,「此来只是好奇,我手上还有几件称手的兵器。」 「这下界的兵器再好,哪里比得上咱们天界正经的仙器?即便有好的,也是从这里落下去的残品,」铸器仙官以为对方不信,道,「仙君可否让我看一下你的佩剑?」 越祎将苍韶剑取出来。 铸器仙官接过,又道:「仙君捨得这佩剑否?」 越祎听得不是很明白,道:「何谓『捨得』?」 铸器仙官是个急性子,知道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们都这样,有了更好的兵器不会不满。 于是左手拿着苍韶剑,右手捡起一柄利剑,道:「仙君看好了!」 说着,一手重重地落下去。 「哎——」越祎措手不迭,就见两柄剑的剑身撞在了一起。 剑身被拦腰斩断。 铸器仙官见怪不怪,胸有成竹地低头看过去,却是目露错愕。 嗯? 这断掉的怎么是自己打造的仙剑! 越祎明白过来,道:「我是捨得,只怕仙官不捨得。」 铸器仙官:「这……」 不可能吧? 一定是这剑的品质不佳,打造了这么多,难免有一两件失误的,很正常。 「再来!」铸器仙官又拿起一柄剑。 二者相击,碎的依然不是越祎的剑。 「咦?」 铸器仙官不信邪,一改随意之态,在仙剑中千挑万选,找了两柄最满意的。 那两柄剑都断掉后,铸器仙官罕见地沉默了。 越祎以为他是心疼,安慰道:「这四柄剑的仙石,我会尽数赔给仙官,仙官将它们重熔再造,定然比之前的威力更大。」 「这怎么行?本就是让仙君来挑兵器的,兵器没拿出来也就罢了,哪里能让仙君破费?」铸器仙官拱手,道,「此番还要多谢仙君,让我切实地体悟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仙外有仙』,以往是我太过轻狂,这铸器一事,到底是要沉心静气才好。」 「……仙官悟性高,与我并无关系。」 「仙君谦虚了,」铸器仙官沉吟道,「待我铸造出更好的仙器,再去知会仙君。」 「有劳。」 越祎从仙器司走出,见天色极好,索性沿着以往没走过的路,绕过几处仙府,游览着四处风景。 遇到面熟的仙君与仙官,对方不予理会,她便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对方客气地一礼,她也笑着回应。 第115页 这般不知走出多远,越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琴声。 抬头一望,匾额上题着「曲乐司」三字。 ? 第60章 相见 [v] 越祎步入门中。 待走得近了些,琴声也更为清晰。 乐音尤为飘渺悠远,初闻时空灵沉静,细细听去又藏着动人的生机。 没有欢喜,没有悲戚,只有无限的天地风光,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不同于以往听过的所有曲调,无论是凡间,还是修仙界,都不曾有能与之相比者。 一曲终了,越祎从山石之后走出。 却见那看起来很是年轻的仙君,正含笑望着她。 天界的仙都是样貌极佳,然则他的模样放到一众仙君中也是出挑的。 此仙的身前有一块被打磨得光滑的玉石,上方放着张琴,身后的仙树上飘下几片叶,蹭过他的衣袖,落到琴弦上,衬得那双手格外漂亮。 「月宫,月一。」 那仙抬手一礼,道:「曲乐司,南楼曲。」 简单的动作,带着好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极致清雅。 声音也是独特,一如琴曲般有着奇异的韵律。 听到他的名字,越祎有些惊讶。 曲乐司中只有一位司掌音律的仙君,未曾想到,他竟是清音谷的那位老祖。 当年她在众剑大会遇到过一名叫南陌遥的修士,即便只有一场对战,至今对他印象颇深。 可见到了眼前这仙君,才知那人远不及他的风骨。 难怪他飞升多年,修仙界众人仍旧念念不忘。 越祎心道这般比较未免失礼,不由收起心绪,从空间中拿出一物。 南楼曲抬手一挥,玉石上的琴消失不见。 越祎便将手中的琴放到石上。 南楼曲认真看了半响,以手轻轻抚过琴弦,道:「月一仙君是清音谷的修士?」 「我师承问道宗,这琴是清音谷一位师姐託付给我的,如今交给仙君,也算是物归原主。」 「问道宗……如今那方世界可还好?」 越祎知道他最关心的还是清音谷,道:「修仙界数千年未有什么大的变化,我飞升时,清音谷仍在正派大宗门之列,谷中弟子人才辈出。」 南楼曲颔首,目光落在琴弦上,道:「当年,我将此琴遗留下界,谁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此琴心念旧主,仙君飞升之后,再无人能让它发声,不知仙君为何要将它留下?」 「并非是飞升之后,而是从未有人能弹得此琴,我亦如是。」 南楼曲轻笑,想着亲眼所见,才更能让她明白。 旋即随手拨弄了几根琴弦。 琴声响起时,二仙都是一愣。 「……」南楼曲静默一瞬,抬起另一只手,一曲琴音倾泻而出。 南楼曲惊嘆于琴的音色,又有些好奇,此前分明无声,今日为何…… 究竟是琴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可否请月一仙君一试?」 「好。」 越祎绕过玉石,见对方侧身让出了位置,于是提袍坐下。 南楼曲闭上双眸。 于他而言,这弹琴的技法并不高妙,难得的是那份意境。 一曲之中,他忍不住睁眼,偏头静静地望着她。 原来,是个这样的仙。 越祎察觉到对方的打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兀自弹完,才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南楼曲笑道:「我能感觉到,它很喜欢月一仙君。」 越祎道:「是吗?」 她并不像他,能和世间的乐器互通心意。 「不知月一仙……」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越祎?」 越祎抬头,与来者打了个照面。 青桓的脚步顿住,有些不敢置信。 他昨日从凡间回来,因心中郁结难解,在天宫中走了走。 路过曲乐司时听到琴声,与往日楼曲仙君所弹的不同,索性进来看一眼。 走到一半琴声停了,紧接着就听得楼曲仙君在唤「越祎」。 与那女仙对视的瞬间,青桓只觉得唿吸都停滞了。 名姓相同,又如此相像。 「越祎……皇姐!」 瞧见越祎与楼曲仙君坐在一起,之间仅隔着一掌的距离,青桓面上的喜色收了收。 南楼曲起身一礼,道:「殿下。」 越祎也随着他的动作:「殿下。」 南楼曲适时解释道:「殿下,这位是『月一』仙君,前些时日刚从下界飞升。」 青桓脚步一顿,道:「飞升?」 「不错。说来也是有缘,她与我从同一界飞升上来,因与龙族撞了『应』姓,才得了仙帝赐名。」 青桓的心重重落了回去,道:「名字是父君起的?」 南楼曲道:「是,月宫中第一位仙君,故而名为『月一』。」 「原来是那个『月一』,」青桓定定地望着越祎,道,「月一仙君为何不肯讲话?是与楼曲仙君相熟,所以连话都让他代劳了?」 南楼曲目露诧异。 他认识这位青桓殿下也有许久了,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这话怎么听都是有些醋意。 越祎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青桓,他与当年很不一样。 或许是「青桓」与「越桓」本就不同,又或许是做过一世帝王,而今这周身的贵气很有压迫感,不再是那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少年了。 第116页 越祎笑道:「我有些怕生,初见殿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在有仙君替我把想说的话给说了。」 青桓:「……」 怕生? 他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南楼曲将琴收起,道:「我与姻缘仙官约了一局棋,先行告退了。」 待他离开,青桓笑道:「与楼曲仙君相交最为舒心,他一向不会给旁的仙添什么麻烦。」 越祎拱手一礼,也要开口告辞。 青桓却是抢在她之前,道:「越祎。」 越祎面色不变,道:「殿下有何吩咐?」 「月一仙君,」青桓改了口,道,「这天宫的风景应当还未看遍吧,不如一同走走?」 「殿下请。」 「请。」 二仙走出曲乐司。 越祎初时落后半步,对方却是刻意慢下步子,她也只得与他并肩同行。 一路遇到了许多仙君,见到他们在一处都有些诧异。 转过僻静之所,青桓道:「没想到月一仙君才来了不久,竟会与这么多仙君相识。」 那里面有许多当年下凡歷劫的仙君,与她见礼时毫不掩饰他们的情意。 究竟是认出来了,还是将她当作一个相似的女仙? 越祎并未慌乱,反倒揶揄他,道:「殿下才是,没想到这么受女仙的欢迎。」 那些个含情脉脉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青桓看到了不假,心思却全在越祎身上,此刻听她提起,语气莫名地道:「月一仙君呢?还是说更喜欢南楼曲那般的仙君?」 越祎哑然。 青桓见左右再无仙经过,才拿出一物,道:「月一仙君可识得此物?」 越祎看了一眼,不解地道:「这是女子的珠钗,我如何不识?」 心中却是嘆气。 她随意找了间当铺丢下那些首饰,偏就到了他手里。 青桓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没瞧出什么破绽,也并不意外。 毕竟他一直都斗不过皇姐。 她想隐瞒的事,一向滴水不漏,绝不会轻易暴露。 「月一仙君可曾去过凡间?」 越祎点头,道:「去过。」 她在凡间时,还是那接引仙官唤她回来的。 倘或他去找那仙官一问,发现她说了假话,反而更可疑,倒不如据实相告。 青桓没想到她就这般承认了。 这么多年都寻不到踪迹,她一飞升,他就找到了皇姐的首饰,还遇到了那么个背影相似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她执意不认,他也无法。 「皇姐,」青桓望着她,低声道,「你要如何才肯认我?」 越祎被他眼中的情愫惊了一下,笑道:「殿下,你认错了。」 青桓将珠钗收起,继续向前走着,仿佛方才的对话不曾发生。 「月一仙君可曾有过什么心仪之人?」 「不曾,我飞升前修的是无情道。」 青桓忽然觉得之前的不快尽数散去,眸中染上笑意,道:「我虽不了解下界之事,但知晓能以此道飞升,定是心性坚定。」 「殿下谬赞。」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以本名相称就好,我名『青桓』,」青桓垂眸,道,「月一,你可想知道,我的心仪之人是何模样?」 越祎:「……这种私事,不在于我想不想知道,只在于你想不想提起。」 「这话不错,只是,我并不想提起,而是想讲给你听罢了,大概是因为你们很像,」青桓看着远处的云海,道,「情之一字,我本不觉得有什么,也是沾了之后才知其可怖。她比我大个几岁,我虽唤她『皇姐』,却并非血脉相连的亲人,更不在同族之谱,当年……」 越祎听着他的叙述,被迫回忆了一番过往,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将那些平平无奇的事情说得很是动人。 这无形中的美化,泛着些悲情的苦涩。 二仙不知不觉到了月宫前。 「刚好讲完,也就到了。不如在此别过,往后闲时再聚。」 越祎应了,心中感慨他这般体贴入微,分明是算准了,哪里是什么「刚好」。 纵使表现得明显,但他说的是「越祎」之事,作为「月一」,她没有理由推拒。 青桓盯了会儿背影,越发确信那日在桥上看到的就是她。 正望着月宫出神,一侧显现出个身影。 「殿下何时回来的?」 「昨日,」青桓并未收回目光,道,「弈疏,你觉得她们像吗?」 ? 第61章 追求 [v] 「她们很像,甚至可能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也这么觉得?」 弈疏不动声色地误导着对方,道:「殿下心中应当早有答案了。」 青桓沉默了一会儿,道:「不错。」 「现今已有不少仙君在暗处虎视眈眈,殿下若是有心,还是趁早行动为好。」 「你有何良策?」 「这追求女仙的法子,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弈疏顿了一下,笑道,「我会全力配合殿下。」 二仙往回走着,一路上,弈疏将准备好的说辞讲出,及到对方回了寝宫。 弈疏回身望着月宫的方向,目露讥讽。 一群蠢货。 争吧,争得越激烈越好。 第117页 等到越祎出现时,看看这群仙还有什么资格同他抢? 她那样傲气的性子,倘或知晓他们曾执着于一个相像的赝品,如何会不介怀? 至于他自己…… 方才那些话只有一句是真的—— 他会帮着这位殿下,追求那个女仙。 只要他们能修成正果,这位殿下可就出局了。 那些个别的仙君根本不足为惧,他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青桓坐在书案旁,手中把玩着珠钗。 他知晓弈疏安的是什么心,却不妨碍他将事情交给他去做。 他一向如此,正如当年对着朝中众臣,纵使万般忠诚都不曾尽信,也未必不会重用居心叵测之徒。 弈疏既开了口,自己就顺水推舟。 然则这首饰,他也不可能告诉他。 月宫。 应时从水中冒出头,在岸上化成人形,闷声道:「回来了?」 「嗯。」 「去挑个武器要这么久?」应时忍了忍,还是道,「那个送你回来的仙君倒是俊俏得很。」 越祎可有可无地道:「还好。」 应时磨了磨牙,想到她从不在意这些情爱之事,又释怀了。 可是她以前不在意,是因为修无情道,今时不同往日。 她这才来了多久,就招惹上许多仙君,还让对方送她回来了,之后难免不动心…… 不对,自己操心这些做什么? 越祎见他面色忽好忽坏,只道灵兽与仙不同,情绪难猜,喜怒无常。 于是进了房间,随手阖上了门。 关门声不大,却是唤回了应时的心神。 应时显出龙身,沉入了池底。 此后一连数月,月宫尤为热闹。 越祎每日推开门,就会看到有仙鹤衔草而来。 那仙草从不重样,或是上面结出的花朵漂亮,或是香气好闻,或是有着妙用。 仙鹤将其放下,再念完酸诗,才会离开。 下午,青桓会准时过来,要么是带着些精巧的小玩意,要么寻了仙界的轶闻和人间的话本说与她听。 怕她觉得无趣,偶尔会邀她到各方一游。 时日久了,仙君们也就都看出来,这殿下是在追求那新来的女仙。 越祎有些头疼。 与青桓相处不是什么苦事,往往能自得其乐。 可他偏偏不挑明,让她无从推拒;也不拦着外界的猜测,若是她主动提及,反倒显得小题大做了。 是以,这日一收到南楼曲的消息,她便抛下所有事情去了曲乐司,让来寻她的青桓扑了个空。 曲乐司。 「楼曲仙君。」 「月一仙君,」南楼曲颔首,道,「本也不想叨扰,只是自那日一别,此琴又无法发声了。」 越祎有些惊讶,一指放在弦上轻轻拨动。 琴音毫无滞涩地响起,越祎抬头,见对方面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心中生出个猜测,当即隐匿了身形。 南楼曲抬手划过,果然又听不到声响。 越祎显出身形,与南楼曲交换了个眼神,换成了他隐匿身形。 越祎一根根琴弦试过去,无一例外,没有声音。 南楼曲显出身形,有些不解:「为何如此?」 只有他与月一仙君同时在场,此琴才能弹得,少了哪个都不可。 越祎思索片刻,道:「我听闻楼曲仙君飞升时,不曾忆起过往?」 「不错,比起别的飞升者能想起前世种种,我就只模煳看到在给谁弹琴……」南楼曲忽然歇声,抬眼望着对面的女仙,眸光微动。 越祎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摇头道:「抱歉,我没有类似的记忆,这琴有这样的反应,大概也是凑巧。」 「此琴音色极好,捨弃了未免可惜,能否劳烦月一仙君……」南楼曲垂眸,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他的要求太过无理,若是以往,根本不会想着给别的仙君添这种麻烦。 他发现此琴不能发声之后,也是过了许多时日,才给她递了消息。 越祎笑道:「你何时想听琴了就告诉我,或是来月宫寻我。」 原本这世间的曲乐就很是愉悦身心,更别提绝佳的琴器配上顶级的乐师,实在是一种享受。 且青桓追得紧,能有个藉口避开最好,即便避无可避,多一个仙君在侧,也能让她自在一些。 于是越祎成了曲乐司的常客。 只是并非她预料的那样,青桓从不会在她与南楼曲相处时,硬生生挤进来。 不知是清楚逼得太过,还是不屑于与旁的仙君相争,让越祎喘了口气。 这般放纵的姿态,众仙猜测着是鎩羽而归,多是说这新来的女仙眼界太高,也有仙君暗自摩拳擦掌,想着接替下这追求之举,换自己一试。 只是在他们的动作之前,最先坐不住的,是那一直「旁观」的弈疏。 弈疏到曲乐司时,就见那女仙同南楼曲坐在一处。 二仙有说有笑,拨着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声响,毫无正经作态。 对视之际流露出来的默契,让他简直想要把姻缘仙官拉来,让他来看看般配与否。 「二位仙君别来无恙。」 越祎抬头,眼中的笑意还未收起。 弈疏眯眸。 顶着这副模样,和楼曲仙君走得这么近…… 第118页 南楼曲正与越祎谈到琴的来歷,被打断了也丝毫不恼,道:「弈疏仙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本不想扰了仙君雅兴,只是有几件要事,须与你身旁这位仙君相商。」 南楼曲皱眉,他如何听不出语气不善? 他素来厌烦这种纠葛,若是以往,收好乐器就该退避,但今日却不打算离去。 越祎不禁看了他一眼,这南楼曲竟然坐得稳稳的,她可是记得他上次跑得极快。 但弈疏明显是想单独与她相谈,若南楼曲不走,怕是会被这只狡诈歹毒的老狐狸记恨。 南楼曲一贯君子作风,如何是他的对手? 越祎偏头,眼神示意对方。 南楼曲有几分迟疑,终究还是抱起琴让出了位置。 待走出些距离,南楼曲顿住步子,以手摩挲着琴底的一角。 他已将这琴里外上下探查了个遍,用的何种材质尚且不知,但构造却是瞭然于心。 这琴歷经风霜,底部的刻字早已看不清,他也是日日摸索,才依稀分辨出来—— 是一个「祎」字。 「弈疏仙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月一仙君,」弈疏念出来,到底心中不适,隐去了她的名字,道,「仙君与楼曲仙君似乎关系甚笃?」 越祎没有错过他眸中的冷意,觉得很有意思,不答反问,道:「弈疏仙君好像对我甚为嫌恶?」 弈疏没想到这女仙这么敏锐,且胆子大到直接点出来了。 可也怨不得他。 她有什么资格叫这个名字? 样貌如此也就罢了,又代了那人的名字,还不知道安分一些,终日与这些仙君厮混,让他屡屡控制不住杀意。 但她还有用处。 且毕竟是身在天界,他不能保证做得干净。 他还要顶着「弈疏仙君」的名号寻人,万不可莽撞。 「仙君多虑了,」弈疏坐到了对面,唇角的弧度仿佛是计算好了,不至于过分热切,也不会显得疏离,眸中的善意也是让对方心中熨帖,「若是有哪里让仙君误会了,我在此赔个不是。」 越祎笑道:「我也是开个玩笑,仙君不必紧张。」 弈疏没想到她会这般回应,莫名觉得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煳弄。 「仙君这几日怎么没有陪殿下游玩?」 越祎道:「弈疏仙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殿下之间乃是知己相交,闲时相聚,有事自然分开,不在一处才是常事。」 弈疏笑了。 知己? 她和南楼曲才更像知己吧。 青桓那些个追求的路子可是他一同参谋的,仙草,情诗,话本,趣事……哪里没有他的一份力? 他费了那么多功夫,没有将劲敌解决掉也就罢了,空作了她打发时间的乐子,还让她有闲心将本在局外的仙君招惹进来。 「哪有什么误会?殿下是在向仙君表明心迹。」 「可是殿下喜欢的不是那个凡人吗?」 弈疏自觉明白了癥结所在,难怪这女仙不动心,道:「仙君有所不知,那个凡人与殿下之间是有些渊源,却绝非仙君想的那样。」 越祎佯作好奇地道:「哦?」 她倒要看看,这老狐狸要怎么编。 「当年的事颇为复杂,那个凡人心思深沉,又抢走了殿下的权位,远比不上仙君这般率性坦荡,殿下怎么会喜欢她?」弈疏贴近了些,语带蛊惑地道,「殿下喜欢的是你啊,仙君。」 越祎点头。 她算是明白了他意欲何为,也知道了他对她的评价。 ? 第62章 天劫 [v] 「或许如此,可是我不喜欢他。」 弈疏抬眸,暗自用上了摄魂之术,诱哄道:「无论模样品性,还是实力地位,天界都少有能与殿下比肩的,又对仙君一片真心,仙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话带着法力震着二仙的心神,弈疏原以为这女仙会中招,神思不属之际,也就迷迷煳煳地应了。 然则对方眸中一片清明。 越祎分辨出他动了什么手脚,她本就看不惯这老狐狸,自然不会一再容忍他,当即抓住衣襟将他拉近了,沉声警告道:「你想给殿下塞个女仙,倒不如去寻哪方的仙官帮忙,用法宝捏出个假的来,别把注意打到我的身上。」 弈疏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在心中暗骂自己。 她分明不是那人,他方才竟因她而失神,如何对得起自己的情意? 正要有所动作,那女仙却已将手松开了。 越祎嫌弃地拍了拍抓过对方衣服的手,弈疏看到,只觉得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快要绷断了。 内里再怎么厌恶,弈疏面上不露分毫,反倒绕过玉石,俯身将她困在手臂之间,笑得暧昧异常,道:「还请仙君解惑,既然不喜欢殿下,那是更喜欢楼曲仙君那样的?或是别的仙君?」 知道了喜好,也就能对症下药,即便依旧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剷除了那「更喜欢」的,她的心意自然就落到了排在后面的仙身上。 越祎心知她若是说了谁的名字,难保他不会去算计那个仙君,于是轻飘飘地道:「我喜欢弈疏仙君这样的。」 想迫害别的仙君? 可以,先把你自己解决了。 弈疏的心跳漏了一拍,可对方不带半点绮念,显然是洞悉一切。 第119页 这女仙……简直可恶! 弈疏心中气怒,也顾不得维持平和的假象,甩袖就要走。 「慢着,」越祎喊住了他,道,「弈疏仙君与殿下关系亲近,劳烦劝他几句话。」 「什么话?」 越祎在他不悦的视线下,道:「那些个追求女仙的法子收一收吧,太俗了。此前一直想提,只是对着他不好开口,毕竟也是一番苦心,我若直言,难免会伤到他。」 弈疏:「……」 好一个太俗,好一个顾及苦心! 她这阴差阳错,却是讲给了真正出主意的! 「我会转告殿下,告辞。」 弈疏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动手,生平第一次走得这般匆忙。 过了一会儿,南楼曲显出身形,将琴放好,重又拾回离开之前的话。 没有问谈了什么,也没有问一向端着架子的弈疏仙君为何怒气沖沖地离开。 好似弈疏不曾来过,二仙之间的交谈也不曾被打断。 如此不问他物,但求交心,只在乎两个灵魂是否相互契合,倒是让越祎能平心静气,忘却外界的琐事。 之后的时日,越祎再没有收到什么仙草酸诗,青桓也好一阵没来月宫。 待到再来,也略微退了些距离,与她维持着寻常仙友的关系。 此后又有仙君生出纠缠之举,但因动静不大,结果也没有悬念,没闹出水花,久而久之,观望的仙也就散去了。 仙界的日子悠闲,越祎除却待在月宫,就是四处游玩,四界的风景游遍,结交了不少仙友,偶尔同聚把酒言欢。 两百年后。 恰逢仙宴盛会,众仙齐聚天宫。 越祎坐在宴中的角落,看着不远处的池畔旁,那几名舞姿曼妙的仙娥,飘逸的仙纱,搭配着丝竹之声,着实赏心悦目。 南楼曲坐在一侧,瞧见她放松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轻笑。 她素来偏好这些,或者说这世间的美好,她都喜欢。 越祎听到一半,道:「这一曲可是你作的?」 南楼曲道:「不错。」 越祎颔首,道:「听得出来。」 南楼曲心中微动,提起酒壶给她满上一樽,道:「请。」 越祎抿了一口,另一边坐下个身影。 「月一。」 青桓刚从别的仙君那里脱身,酒仙调的仙酿味道清冽,但他被灌得多了些,便有了几分醉意。 又有仙官路过,想拉着他去下棋,青桓一一推拒了,转向越祎,笑问道:「这天宫的仙宴,比起凡间的如何?」 「凡人的宴会我不曾去过,想来比不得天宫。」 「果真不曾去过?皇姐……」话说到后面,声音极低,也就只落在了越祎耳中,隔了一座距离的南楼曲都没听到。 越祎充耳不闻,目光尤为平静。 青桓也不在意,兀自说了下去:「这般盛况每逢五百年一度,上次仙宴我还在凡间歷劫,而这次……一同歷劫的众仙都回来了,也算是喜事。」 就连她,也回来了。 「青桓,你醉了,」越祎望了眼远处相谈甚欢的仙君,道,「仙宴还有许久才散,仙帝也还未至,你先去消消酒气,等好些了再回来也不迟。」 青桓揉了揉额头,就要站起来,却是身形一晃。 越祎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青桓佯作难受之态,道:「想来是酒意上来了,月一,你送我回寝宫可好?」 南楼曲皱眉,这位殿下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片刻就走不动路了。 「月一仙君留在此处,我送殿下回去。」 南楼曲伸出手,却被走过来的弈疏拦下了。 「这仙宴缺了别的仙君尚可,楼曲仙君一走,若是奏乐出了差错,可就麻烦了。月一仙君送殿下回去,楼曲仙君觉得无趣,我来陪你饮上几杯。」 「缺了弈疏仙君也无碍吧?天宫的路你比我熟悉些,送殿下回去更为妥当。」 越祎说着,就要将青桓推给对方。 弈疏退了一步,道:「仙君,这仙宴的仙友往来,或是仙帝传唤,少不得是要照看的。」 言下之意,她是最清闲的仙君。 越祎无法,只得扶着青桓向寝宫而去。 弈疏觉得好笑。 青桓的醉态少说也有七分假,将这么个俗物当成正主,千方百计地拼命靠近,偏还有个仙君上赶着争风吃醋。 自己这么不遗余力地帮着那位殿下,希望他能争气。 他可是少有能盼着有情仙君终成眷属的时候。 越祎推开门,将青桓丢在榻上。 神仙随性,在树上休憩都是常事,送到了就好,照顾之属不在考虑范围内。 正要离开,却被拉住了手。 青桓将她从后方拥住,脸埋在她的颈侧,温热的唿吸扑在她的耳后,轻声道:「皇姐。」 纵是刻骨的深情,语气仍旧小心翼翼。 门外有乐声传入,青桓抬手,以法力将门阖上,甚至在外面施了一层结界。 「皇姐,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皇姐。」 「确实,你不姓『越』,」青桓刻意曲解她的意思,道,「我不知晓为何皇姐在位时不将名字写入族谱,但我清楚我为何没有写进去……我不想与皇姐同在族谱,只想与皇姐共入陵寝。」 第120页 越祎道:「你先放手。」 青桓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收紧了双臂,道:「我找不到皇姐,最后只能与你的遗物同葬,怕有第三个人扰了我们的清静,也不曾碰过什么人,大概是最清苦的帝王。」 越祎想到了史书所评,越世宗后宫空置,未尝耽于酒色,不由道:「不必如此,她不值得。」 「你怎么也这么劝我?」青桓低声道,「可是皇姐,我心甘情愿,『越桓』成了『青桓』,什么都变了,唯独心意未变。」 青桓手上用力,将她带着倒在了榻上,又翻身压住她,眸子也对上了她的。 青桓再也不压制自己的情意,所有的心思彻底展露在她的眼前,等待着她的回应,哪怕说出的话会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见她不语,也没有被感情蒙蔽的样子,青桓大概能猜到,她是在斟酌着如何不伤到他的自尊,又能断了他的念头。 越祎嘆道:「青桓……」 「皇姐,我后悔了,」青桓打断道,「我不想听到答案,你就给我留些念想吧。」 这般卑微的乞求,越祎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住,让她觉得发堵。 青桓离得近了些,甜丝丝的酒香拂过二仙之间。 趁她思索着,青桓先是试着与她鼻尖相碰,接着—— 突然,外间炸开了一声巨响。 越祎迅速回神,将面前的青桓一把推开,飞出了寝宫。 青桓觉得可惜,分明只差一点。 扶着榻沿站起,以法力将酒意逼出几分,忍着经脉的不适,追上她的身影。 外面已经乱做了一团,众仙的面上都是惊惶未定。 仙界地动山摇,案上的瓜果酒壶被震到了地上,又沿着台阶滚落下去。 远方的天空塌陷了一块,缺口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格外不祥。 南楼曲避过一众仙君,到了越祎的身侧,见她髮丝有些凌乱,心中有些酸涩,想问她为何去了许久,开口却是道:「可有受伤?」 越祎摇了摇头,道:「这是怎么了?」 南楼曲道:「我也不知。」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弈疏眯眸望着远处,暗道不该如此,天道为何没有出手? 青桓在一侧显出身形,道:「是天劫,以往应当是由天道……」 话未说完,就听一名仙童高声道:「仙帝到——」 ? 第63章 受命 [v] 众仙抬手一礼,道:「仙帝。」 「免礼。」 有仙官面带忧虑,忍不住出声道:「仙帝,此番天象异动究竟缘何?」 仙帝安抚道:「诸位仙家,天劫乃是千年一至的定数。以往不察,是因有尊者为众生修补了界隙。」 众仙恍然,原来这就是界隙。 既然不是飞来横祸,又有护着他们的,也就心中稍定。 有年轻的仙好奇,这为众生修补界隙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仙?又或是妖魔? 一旁白髮飘飘的仙官无声提点:是天道。 且不论这方仙宴的动静如何,天际的缺口却是逐渐变大,甚至还有继续扩张之势。 众仙心中升起不安,就连仙帝也面色凝重。 忽然,水流般的蓝芒自遥远的高处倾下,将漆黑的界隙笼罩其中。 眼看缺口逐渐合拢,天空重归完整的蔚蓝,濒临毁灭的压迫感消失,众仙松了口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九天之巅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青渊。」 年纪大一些的仙官连忙跪伏在地,不明就里的仙们见了,也跟着行了大礼。 青渊正是仙帝的名讳。 仙帝倒是没有与旁的仙们一样,却也是弯腰一拜,道:「恭迎尊驾。」 「界隙我已压制住,但只是权宜之计。」 仙帝试探道:「可是因为此次天劫与过往不同?」 以往多是提前解决了,更不会在此现身。 天道的话音格外冷漠,不带半分波澜,只平静地陈述着事实,道:「并无不同,是我无力修补。这般暂时压制,已耗尽了法力,怕是要沉睡多年。」 仙帝诧异地道:「为何无力修补?」 「我本就没有修补界隙之力,千万年来,屡次消弭天劫的也并非是我。」 众仙心中一惊。 难道天道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 仙帝道:「不知那位尊者身在何处?」 「她本该于百年前归位,但不知为何迟迟未归,」天道有些无奈,道,「她自有避开法则的能力,不知去了何方世界,即便是我也寻不到她。」 仙帝压下惊骇,众仙歷劫都难逃天道的窥探,却不想,世间竟有例外。 「那这天劫该如何是好?您驾临仙界,可是需要我们去寻那位尊者?」 「天劫的产生源于神界崩塌,六界都在时,生灵相互制衡,自然稳定。如今六去其一,只余五界,生出界隙也是难免,待界隙再扩张,下一个崩塌的大概是仙界。」 天道顿了一下,心道这只是最保守的猜测,倘或仙界出事,再之后莫说五界,万千小世界也会随之覆灭。 「我沉睡后会以法力支撑,大抵能维繫到下次天劫到来。你们也不必去寻她,定然是寻不到的,倒不如去找救世之法。」 第121页 仙帝道:「如何救世,还望指一条明路。」 「找到神器上清镜,便能将界隙修復。我赐你一法宝,能助你们寻得上清镜。」 天道的声音渐渐远去,只余音还迴荡在天地间。 高处落下个捲轴,仙帝伸手接过,料到这应当就是天道口中,那帮他们寻「上清镜」的至宝。 这般想着,捲轴却像有了生命一般,从他手中熘了下去,越滚越远。 仙帝探出法力,想要将它召回,然而落在其上的仙术都如同失了效用。 越祎看着滚到自己手边停下的捲轴,愣了一下。 仙帝轻咳一声,道:「尊者已然走远,众仙平身。」 越祎起身,将捲轴交给身侧的仙童,那仙童跑到了仙帝面前,双手递上。 仙帝欲将其展开,却无论如何也打开不得,心中纳罕。 那捲轴趁他不备,又从他手中逃出,再度滚到了越祎身前。 越祎偷瞄了一眼仙帝,觉得尴尬。 这法宝也太不给仙帝面子了。 弯腰再度将其拾起,却见它在自己手中抖开,上面的图纹映入了她的眼中。 仙帝抬手止住要过去的仙童,道:「这大概是天意。月一,既然这法宝选定了你,救世的重任就交给你吧。」 越祎眨眨眼,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仙帝道:「厉害的法宝,脾气向来古怪,有奇异的反应更非偶然,恰恰是认主。找寻神器一途艰难,往后天界众仙都会从旁相助。」 闻言,众仙齐声道:「是,我等定会协助月一仙君。」 这一听就是苦差,冒出个仙君顶上了,他们还能落得清闲。 越祎:「?」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你这老头才脾气古怪呢!」 越祎见左右的仙君面色如常,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对着上首道:「是。」 越祎坐在月树上,看着手中的捲轴,只觉得毫无头绪。 捲轴上的图纹她也看不懂,但仙帝发了话,不好推拒。 且总要有仙接下。 依着天道所言,他至多支撑到下次天劫,即千年之内必须寻到上清镜,否则仙界也会消失。 应时盘踞在树下,见越祎从仙宴回来后就一言不发,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手中的捲轴。 该不是哪个仙君给她的情书吧? 当即冷哼一声。 「你这龙看什么看!」 越祎目光转向捲轴,有些迟疑地道:「是你在说话?」 那声音惊恐地道:「你……你居然听得到?」 越祎摩挲着捲轴,有些好笑地道:「那说仙帝古怪的也是你?」 「真的能听……啊,别挠了,好痒哈哈哈……」捲轴从越祎手中飞出,道,「仙也能听到我讲话吗?」 应时听不到捲轴之声,见越祎自言自语,不由嘀咕道:「这女仙不会是疯了吧。」 天宫是无趣,但也不至于憋成这样。 捲轴连忙告状:「我听到了,这龙在骂你!」 越祎不在意地轻笑,比起应时,更好奇它的来歷:「你是这法宝生出的灵物?」 「不错,我叫阿卷,还好选了你,以后有仙陪我说话了。」 「为何选我?」 「你身上的气息很好闻。」 越祎吸了吸鼻子,自己应当没有独特的气味才对,即便是女仙们用的花香,她也不曾用过。 「是灵魂的味道。」 越祎哑然,想起最重要的事,道:「阿卷,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上清镜?你身上的图纹又是什么意思?」 阿卷呆了一下,维持不住浮在空中的身形,差点掉进水里。 越祎以法力接住它,落入手中时,只觉得尤为滚烫,再一打量捲轴,见它浅棕的底色泛着微红。 「谁让你看了!这是我生来就有的花纹,你把我看光了呜呜呜……」 「……抱歉。」 「你好冷漠,」阿卷抽抽噎噎地道,「上清镜可不好寻,早就碎成无数片,散落各界了。」 「碎成了无数片?」 这「无数」二字,可太打击仙了。 「是啊,就是靠着上清镜的碎片和六界的天地灵气,才能在六界之外生出万千小世界,」捲轴在越祎眼前摊开,其上亮起六个光团,「不必集齐所有,只要在如今的五界中各找到一片,加上小世界的一片,就能召回所有的碎片了。」 「只要六片就好?」 「对,若是所有世界的碎片气息都是一样的,那只要一片,就能将碎片召回了。」 越祎消化着它给出的信息。 五界的碎片气息各不相同,需要五片;五界之外的万千小世界,碎片气息相同,拿到一片就好。 「碎片要如何寻?」 「我能感应到碎片在何处,只是每次只能感应到一界的一片,拿到了可以让我恢復力量,再去寻下一片;若是拿不到,要等三百年才可恢復。」 越祎皱眉。 三百年不长,但有个千年之期横在眼前,就不好浪费了。 既如此,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越祎心中有了主意,道:「现在能否动用力量找到碎片?」 「你要哪一界的?」 「人间。」 人间多是没有法力的凡人,只要有了方位,应当不难拿到。 第122页 「我会找离我们最近,沾有人间气息的碎片……」 捲轴上的光芒大盛,化为一支利箭,直指向—— 下方。 越祎看着水中的应时,初时愕然,电光火石间,将所有相关的事串联起来。 上清镜,神器,碎片,人间…… 当日,她在人间见过像碎片的物件;接引的少年仙官说,有神器出世之兆…… 所以,轮迴镜,与那带她去异界的宝物,都是上清镜碎片。 她飞升时梦到过散落一地的碎片,后来它们落入了虚空…… 那是万千小世界的诞生。 越祎了悟。 她莫名有种预感,倘或真的是上清镜碎片带她离开了此界,无论是所谓的「梦主囚困之局」,还是自己的仙位,以及别的未解之事,都会在收集碎片中得到答案。 如此最好。 她不喜欢浑浑噩噩的生活,她想知道一切的缘由。 万事要一步一步来,眼下捲轴动用了力量,寻到了离他们最近的沾有人间气息的碎片,在应时的肚子里。 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应时触及到越祎的目光,顿时寒毛竖起。 越祎思索道:「若是炖了你,能取出你骨血中的碎片吗?」 应时一抖,怒道:「你这女仙想做什么?」 越祎将天劫和上清镜的事给他说了。 应时觉得心虚,化为人形,三两步跃上月树,落到越祎的身侧,低声道:「那能怎么办,我当初也不知道。」 见越祎不说话,应时底气不足,更多的是难受。 她不会真的要为了那个什么碎片炖龙吧? 虽说为了救世无可指摘,但他就是不舒服。 知道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应时贴上去,抱住她的腰身,软声道:「我是你的灵兽啊,你也不是心狠手辣之徒,我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越祎,我错了。」 越祎:「……应时,有没有龙告诉过你,你真的不适合撒娇。」 应时好不容易低一次头,听到这话,当即气得龙角都冒出来了。 越祎捏了一下他的龙角,笑道;「开玩笑的,怎么会真的炖了你?」 应时身形一僵。 他好像没有说过,龙角不能乱捏。 越祎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抖出捲轴,道:「阿卷,碎片被吞了,除了找下一片,可还有补救之法?」 阿卷有气无力地道:「有是有,但麻烦些。」 ? 第64章 重逢(补24日) [v] 指向应时的利箭重新回到捲轴,六个光团中代表着人间的那一枚忽明忽暗,化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碎片图案,其上遍布着裂痕,好似这碎片再度被粉碎成了无数片。 阿卷道:「解开捲轴的封印,可获得修復之力,自然能将他体内的碎片取出来。」 「如何解开?」 捲轴中飘出古老繁复的文字,在空中排成三行。 越祎却莫名看懂了,喃喃道:「众神归位?」 「并非真的归位,也不需要『众神』。如今未到归位之时,只要弄清最初三代的神位就好,此后衍生的众神不必去管。」 越祎有些惊讶,不仅是因为这解开封印的方式匪夷所思,还因为—— 「众神并未陨落,而是入了轮迴?」 「不错,他们的转世可能在万千小世界,也可能在五界之中。」 三行字写着,初代神祇四位,二代神祇两位,三代神祇五位。 上古十一位神祇,与万卷司中的记载无差。 「要如何才算找到他们的神位?」 阿卷道:「将一滴血滴入对应的位置,再落上名姓。」 越祎已经习惯了这总需要滴血的仙界,望着字迹中的空白处,心道既是「对应的位置」,这顺序应当是有讲究的。 倘或在十一位神祇之列,落错了位置,怕也不妥。 「错了会如何?」 「滴血的灵物和阿卷之主都会遭到反噬,」阿卷顿了一下,道,「阿卷之主就是你。」 越祎:「?」 阿卷嘻嘻一笑,道:「你用我的力量寻上清镜碎片,认主之契就算成了呀。」 越祎:「……」 行吧,已经上了贼船了。 如今无法去寻新的碎片,要么等三百年,要么解开封印。 「只知每代神祇统共几位,旁的线索一概不知,如何能寻得?」越祎无奈地道,「这封印是谁给你下的?你既能找到神器,能否找到三代神祇的转世?」 「我也不记得究竟是谁下了封印,更找不到这些神祇。」 越祎在识海中召唤苍韶。 「苍韶,你对上古之神可还有印象?」 「并无,只有几分猜测,」苍韶沉吟道,「你可还记得,这六界最初只有四界,后来才有了两界?」 「你是说,」越祎指着前两行字迹,道,「先有四界,方生二界,对应着最初四神与其后两神的诞生,莫非初代与二代神祇掌管六界?」 话音刚落,字迹有了变化。 前六处空白,有五处后面各多了一个字,第一行为仙、妖、魔,第二行为人、冥。 第一行不曾多出字迹的空白处,亮起一团蓝光。 「咦?」阿卷有些惊讶地道,「世间竟还有一位神祇在位?」 第123页 「神界无掌管者,那多出来的会是谁呢?」越祎想起修补界隙时,天道的法力也是这般颜色,不由道,「天道是神吗?」 阿卷想了一会儿,道:「我也说不清是何种生灵,若不是神,也不像其他。」 且没办法拿到天道的血,更不知其名讳。 苍韶忽然道:「越祎,你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呢?」 她本就不知来歷,也没有别的可试之辈。 阿卷撺掇道:「对呀,试一下也没什么,只要在神祇之列,哪怕位置不对,反噬也不会很严重。」 越祎犹豫片刻,刺破指尖。 一滴血飞向空中的字迹,飘过十一处空白,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捲轴亮了一下,一道法力重重地打在越祎的神魂上。 越祎吐出一口血,身形从月树上落下。 应时连忙将她抱住,踏着水面飞到池边。 以法力输入她的经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虚弱的面容。 见怀中女仙的气息逐渐平稳,应时才松了口气,抬头怒道:「你这妖物施了什么妖法,怎么会把她害成这样?」 方才还好好的,定然是这捲轴有异。 阿卷支支吾吾,想辩解却又止住了。 一则心中有愧,二则它知道这龙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好绕着越祎飞来飞去。 应时将越祎打横抱起,放在房中的软榻上,在一旁盘膝而坐,掌心的法力源源不断地传过去。 如此数个时辰,越祎才睁开双眼,扶着榻沿吐出口淤血。 应时满心的郁气无处发泄,面色不善地瞪着阿卷。 阿卷瑟瑟发抖,藏到越祎身后,道:「这龙真兇。」 越祎道:「应时,帮我倒杯水。」 应时起身倒了杯水,将杯口递到她唇边。 这女仙的唇形尤为好看,此刻染了血,微微开阖,触到杯壁,将水慢慢饮下。 应时看得心如擂鼓,觉得脸上发热。 越祎向后稍撤,道:「多谢。」 「你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大概是因为不自量力吧。」 也算是明白了,她至多是个仙,不至于有上古神祇那样的来歷。 应时皱眉,这般低头的模样,他实在看不下去。 然则仔细一瞧,对上了她不甚在意的目光。 顿时心中瞭然。 她哪里是认命的主,从不会拘泥于世俗的尊卑。 即便是世间至高的生灵,也不能压折她的傲骨半分。 越祎以法力通传,向仙帝告了假,也谢绝了仙君们的探望。 安心修养了段时日,才开了月宫之门。 应时陪她晒着月光,听得远处传来鹤鸣与说话声,往常该藏入水池,今日却没有动作。 这女仙此番虚弱得很,难保那些心怀不轨的仙君不会大献殷勤,若被他们占了便宜…… 不行! 于是众仙一来,就见个模样颇佳的男仙守在越祎身侧,但凡有仙君靠近,那仿佛要宰仙的视线定会阴恻恻地扫过来。 众仙备受煎熬,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也就告辞了。 这月宫养了位男侍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 没几日,弈疏也听到了风言风语。 为了找寻神器碎片而致重伤? 呵,原来是金屋藏娇,在月宫快活呢。 与那些个仙君纠缠也就罢了,竟还养了个新宠。 还好她不是越祎。 青桓来时,越祎正坐在石桌旁,一手支颔,另一只手翻着书。 风吹过几株仙树的枝叶,落下两片花瓣。 青桓将那花从她肩膀上拂落,道:「皇姐。」 越祎懒得纠正他,将书合起:「你怎么来了?」 「得了清闲,就想来见你,」青桓在她左手侧坐下,道,「可好些了?」 「前几日能走动了。」 「那找寻神器之事,你若不愿,我去央父君开口,换别的仙来做,如何?」 越祎召出捲轴,嘆道:「你来晚了,此物已然认主。」 应时去人间买完吃食,回来见院中来了仙,认出是那曾追求了越祎许久的「青桓殿下」,自己还未与他正面打过交道。 应时走近了,刻意一副暧昧之态,对着越祎道:「月宫清寒,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 仙没有凡人那么怕冷,他就是要膈应这个小白脸。 越祎有些好笑地看了应时一眼。 这敌意也太明显了,手段更算不得高明。 青桓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着抬手,仙兽皮毛制成的大氅凭空出现,又轻轻披在越祎身上,道:「可暖和些了?」 应时有些发懵,不明白人类和仙族怎么都这么狡猾,自己总被反将一军。 磨了磨牙,坐在越祎的另一侧,拿出买回来的糕点,捏起一块递近了,道:「祎祎,尝尝。」 越祎:「……」 这蠢龙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吗? 「祎祎不喜欢?」 应时唤第一声的时候还有点别扭,唤第二声已是适应了许多。 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平白咂摸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青桓的眸中泛着凉意。 他的动作太熟练了,仿佛做过无数次。 皇姐重伤之际,定是此仙候在一旁。 越祎道:「我已有了力气,你先放下,我想吃时……」 第124页 话没说完,应时已经将糕点塞进了她嘴里。 越祎心念一动,在识海中警告道:「反了你了?」 应时手中一抖,却恍若不觉,对着青桓道:「天色已晚,我与祎祎该去歇息了,殿下也请回吧。」 青桓道:「怎么好劳烦你一个外仙照顾她?五百年前,我就与她时常待在一处,也比你更了解她的喜好,我留下照顾她,你回去吧。」 原本应时手中还捏着另一块糕点,听闻这话,却是忍不住攥碎了。 五百年前? 他不就是想炫耀,他们认识得更久,关系更亲近吗? 还让他回去,问题是他能回哪儿去? 越祎止住二仙的勾心斗角,道:「青桓,他是我的护剑灵兽。」 应时冷哼一声。 听到了吗? 还「外仙」,你才是外仙! 青桓收到了对方挑衅的眼神,却并未动怒。 没想到只是个兽类,他还以为…… 如此也不必去争,平白降了身份。 青桓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之后连续许久,青桓日日前来,倒也没有与应时起什么冲突,偶有被扰得不悦时,才会回个两句。 越祎不管他们之间的交锋,只专心疗伤,待内伤好得差不多了,开始四处搜集上古众神的传说。 然而越是查探,越觉得奇怪。 上古众神存在过的痕迹,不仅是古籍中被抹除了个干净,仿佛所有生灵对他们的记忆,也一併泯灭了。 无论何界的老官,都说不出只言片语。 这般无法解开封印,也就取不出应时体内的碎片,只得等待。 二百四十年后。 天宫朝事将散,仙帝照例问了上清镜碎片的进展,末了嘆道:「月一,你只管去寻神器,朝事不来也罢。」 「是。」 越祎得了首肯,也就很少再去。 是日。 铸器仙官托仙鹤相邀,说又打造了仙剑。 这些年来,铸器仙官屡屡打造出满意的仙器,总要让她带着苍韶过去。 越祎到了仙器司,未见到铸器仙官,找了一圈,才听小仙童说是被传唤走了。 那仙童道:「传唤来得匆忙,师父也顾不得给月一仙君递个消息,就被仙官们请走了,还望见谅。」 「无妨,你可知因何请走铸器仙官?」 「我也只是略有耳闻,都说前几日有个下界飞升的仙者,今早接引仙官带他去了万卷司,那仙者将测仙阶的仙石弄坏了,仙帝才让师父去修补。」 越祎有些心惊。 能将万卷司的仙石弄坏,那仙者本是有多么高的仙阶? 待小仙童拿来仙剑,越祎将佩剑召出。 果不其然,苍韶又将其斩断了。 小仙童将剑的缺口大小与形状几何记录在册,便将越祎送出了仙器司。 越祎才步入月宫,就察觉到有外客的气息。 提步穿过长亭,就见水池正中的那棵月树,罕见地开出冰晶玉魄般的花。 水面之上,月树之下,一个身影背对她而立。 那仙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在风拂起满树枝叶的泠泠乐音中,道:「越祎。」 「玄溯?」 ? 第65章 情意 [v] 玄溯踏着一泓清池向她而来。 那双少有波澜的蓝眸中,此刻翻涌着无边的情绪。 冰底深处燃烧的焰火,终将一切寒意尽数消融。 玄溯停在她身前,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轻嘆:「许久不见。」 他们相识不足二百年,却分别了四百年之久。 越祎笑道:「恭喜飞升。」 玄溯只是望着她,良久,也轻轻笑了下。 二仙并肩坐在月树上。 玄溯将这些年修仙界的大事说与她听。 越祎道:「谁能想到,你竟是最早飞升的,这般的修炼速度属实罕见。」 远在句尘之前,甚至赶超了白钰。 玄溯心道,再如何也比不得她的飞升年岁骇人听闻。 且自己靠的是机缘与天赋,她则是胆识与悟性,往往能另闢蹊径。 越祎好奇地道:「你怎么会来月宫?」 「我听闻天界有个『月一仙君』,料想或许是你。」 越祎瞧出他的不解,将事情原委告诉他,又道:「我不想再与他们有过多的牵扯,虽说无法一直瞒住,只是尽量拖着得个清静。」 「如今与你相熟的修士唯有我一人飞升,」玄溯轻声道,「只要我们不提,又能拖个许久。」 越祎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他一向这般,不会藉机谈条件,也不会刻意说过多的话套取好感,只是毫不迟疑地站在她身后。 待玄溯离开月宫极远的距离,应时才从水中出来。 越祎方才没见到他,以为他去何处游玩了。 只因他在众仙跟前露了面后,就很少躲着旁的生灵,尤其有仙在时,定要跟在她一侧。 「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应时甩了甩龙尾,不答反问道:「那是穹古阁的修士?」 「不错。」 应时有些烦躁。 才刚飞升的小仙,为何有那么强的压迫感? 他被压得根本喘不过气,若不是越祎还在此处,恨不得逃出天界。 第125页 次日一早,越祎走出房中,就见远处飞来一群小仙童。 仙童将手中的物件放下,向她行礼,道:「月一仙君。」 「这是?」 「这些是仙帝赐给玄溯仙君的。」 越祎猜测道:「莫非他也被封为了月仙?」 「正是,今日仙朝之上,仙帝本想封为北海仙君,玄溯仙君好一番谦让,推拒了去,才被分到了月宫。」 小仙童面上是全然的困惑。 北海仙君可不是月仙这样空有高位而无实权的虚职,真不知他为何自请来了这清寒之地。 都说刚飞升的仙者不明白这些,可观那玄溯仙君该当是胸有沟壑。 越祎思虑着这北海仙君,按理不该给飞升者,不由道:「那万卷司的仙石是玄溯弄坏的?」 「是呀,月一仙君也听说了?当日好大的动静呢!」 玄溯来时,见越祎与小仙童们有说有笑,忍不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仙童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玄溯现出身形,道:「今后你我也算比邻而居了。」 「为何不去北海?」 玄溯淡声道:「北海太远。」 远离天宫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离月宫太远。 越祎并未多想,揶揄道:「倘或这『玄溯』之名也用不得,依着仙帝取名的习惯,你岂不是要叫月二?」 玄溯:「……好在能用。」 越祎帮他整理好住处,二仙到了院中坐下。 玄溯道:「你收的那只护剑灵兽呢?可还惹事?」 那龙野性未除,他担心会伤到她。 「虽比不得旁的灵兽乖巧,但心思单纯,这些年也算安分,他此刻就在水中。」 玄溯的目光转向水面,忽然抬手,搅动了一池清水,池中生出巨大的漩涡,青金色的龙身被法力托起。 玄溯隔空一点,将他困住。 应时目露惊骇,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被他一巴掌拍死,忙道:「祎祎救我!」 玄溯松开手,任他落入水中。 临了不忘捏诀,将越祎护在屏障后,那溅出的水滴,未沾到他们半分。 纵是因这亲昵的称唿有几分不满,但此龙的模样再无杀心,显然是被驯服了。 越祎在一侧看着,并未阻止玄溯的动作。 他非嗜杀之徒,也不会欺凌弱小,这是在试探和警告应时。 应时懊恼地潜入水底。 自己这样露怯也太不争气了,在她眼前丢尽了脸面…… 可那个仙属实不好惹。 月仙不该是温柔和善的吗,怎么个个都兇残得很? 仙帝也真会挑! 夜幕初至,越祎抬手将月光遮住大半。 如此从人间一望,天上高挂着一弯弦月,隐约可见月中影影绰绰。 越祎与玄溯坐在院中,桌上摆了一局棋,放着两壶仙酿。 玄溯想推辞说酒量不佳,但见越祎笑得开怀,也不好扫兴,只得饮了几杯。 「我听闻你在找一件神器?」玄溯解释道,「也是今早上殿听封时我未看到你,去问了别的仙官方才知晓。」 越祎点头,将捲轴铺在桌上,一面指着其上的光团与飘出的字迹,一面讲着掌握的消息。 语罢,想到了那万卷司的仙石。 无论何等耀眼的光,都有先例,可将其弄坏的却只此一个。 「玄溯,你飞升时可有想起往世的记忆?」 「并无。」 「分毫都没有?」 「也就只是将修仙界的记忆再度回望了遍。」 且多是与她有关的。 越祎斟酌着道:「你除却可能是仙阶极高的仙君,也可能是神祇的转世。」 玄溯心知她是想让他一试,他被反噬也无妨,然而…… 「若我不是,你又会招致反噬。」 越祎有些无奈地道:「你不担心自己,反倒怕我有事?」 不过他说的不错,倘或她猜错了,连累了他也受伤,到底不妥。 越祎正想将捲轴收起,却见玄溯已然以法力划破指尖,道:「至多不过是修养段时日,刚好住在一处,也方便了你那化形的灵兽忙前跑后。」 二仙相视一笑。 水底的应时:「?」 玄溯望着空中的字迹,道:「放在何处为好?」 越祎审视一圈,指着第一行没有标註界名的空白处,那里飘着一团蓝光,与他的眸色如出一辙,道:「试试这里。」 血一触到光团,霎时蓝光大盛,凭空显出一支漆黑的毛笔,玄溯思索片刻,将名字书上。 行云流水般的两字收尾,蓝芒闪烁着,在越祎的识海中落下一道声音:「天道归位。」 越祎回神,道:「玄溯,你是天道。」 也依她先前所推测的,这不掌管任何一界的位置,是留给了天道。 天道是初代神祇,也是此间唯一在位的神。 如此想来,当年在万千世界之上,天道的本体曾与她见过一面,且分明是认识她。 可惜了,若天道没有沉睡,还能问上一问她的来歷。 「原来如此,」玄溯恍然,「难怪我修炼之途顺遂异常,难怪我能看到修士的道心,也难怪……」 无情道会容忍他的私心。 他本身就是天道,又怎么会道心不稳? 越祎也想到了他曾对自己剖白心迹。 第126页 所以,他的情意都是真的。 而她的话,定然伤他至深。 一时无言,清风从二仙之间拂过。 玄溯酒意上头,身形晃了下,竟是醉倒伏在了桌上。 越祎反应过来,这是不能饮酒,还偏要陪她。 又看到那捲轴。 也算是寻到了一位神祇,余下的十位虽多,到底急不得。 玄溯的醉态尤为安静,不吵不闹。 是以,越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将他扶到了榻上。 玄溯半梦半醒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轻轻牵住她,道:「越祎。」 「嗯?」 越祎以为他酒意过去了,一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模样。 玄溯道:「我是真的心悦你……」 「我信。」 自玄溯住入月宫,素日里往来的仙们就多了一倍。 过去是男仙偏多,如今添了数不清的女仙。 越祎看到不远处被几个女仙纠缠的玄溯,觉得有意思。 若论玄溯的模样气度,莫说是修仙界,即便是在此界,都难以找到第二个差不多的,引来女仙们的倾慕也是常事。 玄溯并没有她想像的那般侷促,而是分外从容,进退颇为有度。 无论对方如何,他都维持着疏离之态,唯独拒绝女仙的心意时,言辞甚是冷漠,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眼见着又一个女仙委屈地一跺脚,含泪跑远。 越祎道:「你这话说得也太重了。」 玄溯在她身边坐下,道:「且不提你在下界何等绝情,只说在此界,你拒绝那些个仙君,也没见有心软犹豫之时。」 越祎但笑不语。 如此几十载春秋。 是日,仙帝传唤众仙到殿前,越祎也是隔了许久才来了趟天界的早朝。 听着议论声,逐渐理清了实情。 原是魔界动乱,有几名魔君向仙界求借天兵。 临到早朝散去,越祎回月宫的路上,又听了一耳朵的闲谈。 这动乱在数年前已有端倪。 说是下界的魔修飞升入魔界,被许了魔君的高位,却存着不臣之心,面上温和恭谨,背后拉拢了不少势力。 前些时日杀了老魔帝,此番正在平息各处的动乱。 魔界不太平是常事,越祎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战事方休,新魔帝派遣使者来了天界。 魔使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魔物,抬着无数个魔木制成的宝箱,尽扎着红色的绸带。 魔使言明是贺礼,道:「受魔宫新主之命,特来求娶月一仙君。」 那递上来的帖子中,血契结了一半,只待越祎完成另一半,即是答应了婚约。 众仙心下错愕,又听得一个消息。 那帖子的血契之上,书着新任魔帝的名讳—— 白钰。 当年大越王朝,与越祎一同消失的国师,可不就是叫白钰! ? 第66章 囚困 [v] 在魔使放下帖子和礼箱的第二日,那公然求娶月一仙君的新帝,亲自来了仙界。 待看清他的长相,一众仙君们才是确信了。 他们竟又被那越祎戏耍了几百年! 越祎一出门,就撞到了四五个仙君,皆是怒气沖沖地跑来质问她。 「你分明就是越祎。」 「你怎么能这样骗仙?」 「当年你与白钰一同去了下界,是也不是?」 「白钰与仙帝说你和他本就是道侣,你在下界那么久,你们……」 那仙君没有再说下去。 在凡间时可没有人将白钰放在眼里,谁知最后竟让他捡了便宜。 越祎道:「他去见仙帝了?」 那墨绿仙袍的仙君道:「他此刻就在仙界,你还想抵赖吗?」 越祎抬手一礼,无奈地道:「当年与诸位共同歷劫,也是有缘。如今既已成仙,自该勘破凡尘往事,莫要执着为好。」 「……你这是承认了?」 「你说放下就放下了,越祎,不是每个做仙的都像你!」 「好一个莫要执着,分明是你……」 未等他们说完,越祎已经转身回了月宫,又将结界开启,将所有声音拦在外面。 原也不至于如此无礼,大可以将话听完,再劝慰开解几句,最后搪塞一番。 毕竟日后还是同僚,再怎么避着,也难免会有往来。 可她看到了那由远及近的身影。 墨衣银髮,正是白钰。 无论他与仙帝说了什么,都与她无关,她不可能答应婚约,也不会见他。 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过了几日,赤宛骑着妖兽来了天界。 被晾在外面的仙君们见她大摇大摆地进了月宫,心中实在不忿。 凭什么就放她进去了? 月宫。 赤宛抱着越祎的手臂,忍不住笑出声:「皇姐,你不知道我方才来的时候,那些个仙的表情,果真精彩。」 要说皇姐暴露身份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自己来找她玩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只是…… 「皇姐,我还是那句话,定要小心弈疏。」 越祎记着这话,在弈疏让仙鹤来传信时,寻了由头推却了。 一连三次,弈疏也猜到她对他要么是厌恶,要么是戒备。 第127页 第四次索性假借了个女仙的名义,邀她去了天河之畔。 越祎没有见到邀她来的女仙,初时以为是有事耽搁了,便在原地等待着。 一抬眼,忽见天幕之上泛起点点微光。 转瞬间,微光又连成一片,万千星宿一同亮起,整个星空浩瀚无垠,尤为震撼。 每日的星宿几何都有定数,四名仙君司掌四个方位,何曾有过这般情景? 「好看吗?」弈疏显出身形,偏头看向越祎。 上方的繁星映入天河,又映入她的眸中。 未听到回答,弈疏也不在意,望进她双眸中的星空,心道属实好看。 「弈疏仙君公权私用,是否不太妥当?」 「无妨,仙帝如何相罚,也是之后的事了,我想要的只是你此刻的欢喜,」弈疏勾唇道,「越祎,你怕是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越祎有些怔忪。 修仙无岁月,自从到了异界,她就再没有庆过生辰。 最初几年,每逢这日,她也会念起凡间的岁月。 可她到底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时日久了也记不得了,且修炼更重要,没必要多此一举。 即便是飞升之后,也没有讲究这些。 越祎嘆道:「果然恨比爱长久,难得你将旧仇的生辰记得这样清楚。」 弈疏的笑意僵硬了一瞬,道:「怎么就成了旧仇?」 「你也只有没认出我时才格外坦诚,」越祎提醒道,「你当我是『月一仙君』时亲口说过的话,可还有印象?」 弈疏不语。 越祎看了他一眼,就要离开。 「越祎,」弈疏唤住她,望着那满天星辰,道,「若今日为你做这些的是青桓,或是什么旁的仙君,你都不该就这样走了。」 唯独对他,别说谢意,连句软话都不曾有。 越祎道:「虽说不知你意欲何为,但还是多谢了。」 这敷衍的话让弈疏心堵,语气有些莫名地道:「到头来我竟还比不得他们。」 「弈疏,并非如今比不得,而是一直都是,」越祎纠正道,「当年在凡间,你我之间的恩怨可比他们要多得多。」 「恩怨?」弈疏冷笑了一声,早知她眼中只有这些,但听她明着讲出来还是不悦,道,「你既提到了凡间,论起当年的关系,你还要叫我一声皇叔吧?怎么就比不得那些外人?」 「你喜欢你的仇人这么喊你?我的皇叔啊,」越祎笑道,「你是不是老煳涂了?你的这些话会让我误以为,你存了和他们一样的心思。」 弈疏的心勐地跳了一下,向她走近了两步,那双狭长的眸子中带着笑意,道:「是。」 越祎面色一变,道:「你疯了?」 青桓还没什么,毕竟知道实情。 可这老狐狸,族谱不在他那里,即便手眼通天,也很难查明那些往事。 血脉相连,他都能生出私情。 弈疏勾起她一缕墨发,道:「怎么,觉得噁心?」 当年历劫时,他是带着记忆以本体下凡,取代了真正的「越疏」,清楚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可眼下他并不想告诉她真相,反倒刻意藉此激她。 她对他没什么好感,向来无视偏多,可他宁愿要她的恨意,也不想她半点不在乎。 能因为他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也算是另一种在意了。 越祎挥开他的手,道:「你这样的,竟也能成仙。」 「哪样?」弈疏又贴近了几分,轻声道,「不顾纲常伦理,不为世俗所容,这份妄想独占的龌龊心思,让你看不过眼了?」 越祎有些不适地皱眉,却是默认了。 「是啊,我这样的如何能成仙?更遑论得了高位,」弈疏状似调笑地道,「越祎,我至今还留在天界,说不准就是为了你呢?」 越祎可有可无地颔首,道:「此处不适合你,不必为了我强留,还是早早反下天界的好。」 说完也不管他反应如何,转身向着月宫飞去。 弈疏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眸中情绪难辨。 「越祎,这可是你说的。」 半月后。 西海仙君办了赏花的仙宴,邀了许多相熟的女仙前去。 越祎曾托她查过上古诸神的传说,这些年时有同游,请帖今日方到,但赏花之约却是早早定下了的,且出去散心,能避开天界仙君的纠缠,没有不去的道理。 越祎换了身衣裙,带上备好的礼,走过长亭时,见应时整条龙潜在水中闷闷不乐。 想到那西海内也有龙族在,他如今不与旁的生灵打交道,若是哪天放他走了,只怕没有去处,于是将赴宴之事告诉了他。 应时连忙道:「我也要跟着!」 越祎将他收回苍韶内,又放入识海。 应时挣脱了剑身的束缚,在识海中游了一圈,化为人形飞上半空,道:「这里比月宫大多了。」 他终日窝在池中都要憋死了。 越祎笑道:「西海更大,我赏花时将你放出去,只要不惹祸,随你怎么玩。」 应时忍不住唇角上扬,又压下笑容,轻咳了一声作掩饰。 这女仙对他还不错嘛。 越祎与另一位接到帖子的仙君同行,一路游山玩水,倒也快意。 到了海岸,那仙君有些不解地道:「月一仙君,好生奇怪啊。」 第128页 越祎道:「怎么?」 「我记得从天界向西海,统共有二十处水域,这才……」那仙君掐指一算,道,「这才第十七处,怎么就到了?」 二仙向前飞了段距离,但见这水望不见边际。 那仙君道:「第十七处原本是片湖才对。」 此处的气息很是森寒,前方是广阔的海水,身后与岸也有些遥远,越祎道:「不像是西海,还是先给西海仙君传个消息吧。」 那仙君颔首,道:「我们先回岸上等着。」 话落,却是一个海浪打了过来。 下方传来巨大的吸力,越祎稳不住身形,连手中凝出的法力也失效了。 那仙君想要将她拉住,然则一迈出步子,就被定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越祎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了海中,自己则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抛向岸边。 她从地上起身,见无尽的水域如同幻象般消散在天地间,现出本来的面貌。 这是人间的一处高山,哪里有什么海! 越祎恢復意识时,觉得浑身无力,脑中钝痛。 思绪渐渐回笼,越祎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是一处奢华的卧房,四下没有别的生灵,尤为安静。 此前在海面上的森寒之感远不及这里,纵是仙躯也仿佛被冻透了,冷到了极致。 越祎坐起,察觉到法力被封印了大半,能动用的接近于无。 房门从外面打开。 后面是两个气息极稳的黑衣护卫,为首的是个熟面孔。 「弈疏……仙君,这是何意?」 越祎吐出「仙君」二字时顿了一下。 且不论他与素日不同的衣着,只说那华贵异常的冠冕,根本不是一个仙君能戴的。 弈疏不答反问,道:「可是冷了?」 说着抬手,身后的护卫递上一件衣袍。 弈疏为她披上,道:「这冥界,是要比仙界冷些。」 「冥界?」 弈疏笑道:「不错,四界逛遍了,你应当还没有来过我这里,也不要紧,以后常住就是。」 「你想困住我?」 弈疏为她理着髮丝,道:「当年在凡间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你逃得早了一步。」 ? 第67章 情丝 [v] 「在凡间?」越祎察觉到不对劲,道,「即便我不去异界,你也奈何不了我吧?」 她虽留了他一命,却是褫夺了权位,又软禁府中,除非…… 他有别的可以凭恃的力量,不是凡人之力。 弈疏抬手圈住她,十足的亲昵之态,嘆道:「越祎,你就是太聪明,若蠢笨一些,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弈疏仙君谬赞,比不得你,将所有仙玩弄于股掌之中。」 「事已至此,你怎么看我都好,可是越祎,我希望你能知晓,」弈疏望着她的侧脸,低声道,「我那日的话字字真切,在天界滞留许久只为等你。」 弈疏目露回忆,道:「当年也是无趣,才会隐了身份去仙界,他们当我是在哪得道的散仙……在天宫当差算不上难事,却让我心生厌倦,数不清过了多少岁月,也不记得仙位升了几度,我本想下凡歷劫后就回冥界。」 越祎笑道:「总不该是为了寻我的踪迹,弈疏仙界才勉为其难地与那些仙君共事至今?」 「不错,原也不必这么麻烦,若你还是个凡人,将你绑来就是。好在你最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这数百年终究不算白等。」 越祎道:「你就不怕坏了大越的国祚与凡人的命数?」 随便个仙、妖、魔,都知不该扰乱因果,更遑论冥界恰是司掌人间轮迴。 「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动作,不曾动用法力,只以凡人『越疏』的身份与你相争,」弈疏眸中满是遗憾,道,「原本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能在命谱上将你与尘世的牵连尽数斩断,再让冥官们安排个劫难,伪成假死带你回来,一能让你脱离轮迴,二也不会引起天界的怀疑。」 弈疏手中现出一本簿册。 护卫连忙出声道:「冥主,命谱如何能给外界生灵看?」 「无妨,她可是……你们的冥后,」弈疏对上她平静的目光,暗道他定会让这双眼睛因他而染上情念的色泽,一手指着翻开的册子,道,「越祎,这里原本是你的名字。」 那满页的生卒年与名姓之中,有一小块突兀的空白。 当年他被扣押在府中,从未觉得难挨。 只因眼看着命谱上的字迹一点点变浅,那帝位之上的她,在不久之后即会被困在他的身边。 她去了异界那日,命谱找不到她的气息,牵连也就断了。 可彼时他并不知晓,虽说惊于日子提前了许久,却以为是冥官推算有误。 再之后,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他虽厌烦那些仙君,然则也知道,靠冥界的力量寻她,到底不如利用他们一番。 越祎摩挲着纸页,道:「你既是冥界的生灵,众仙歷劫都是通过望尘台下凡,你是如何瞒过他们转世成了『越疏』,甚至能有记忆?」 弈疏见瞒不下去,才道:「从望尘台丢下去个假的,再从命谱上挑个早夭的凡人,取而代之。早知你这么快猜到,就不该讲这么多,原本还能哄骗你唤声皇叔,委实可惜。」 「的确可惜,你再怎么汲汲营营,都得不到你想要的,」越祎顿了一下,道,「即便你是真的『越疏』,也不会与我有丝毫关系,因为我不是老皇帝的血脉。」 第129页 弈疏面色微变,他如何听不出这言下之意? 有后半句话作补充,乍一听在指他们在凡间的关系,实则是影射他的情意。 弈疏感觉到她唿出的气息带着凉意,收紧了双臂,法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体内,为她温暖着经脉,道:「『越疏』无能,弈疏未必得不到,如今你还不是被我锁在了此处?更没有哪个生灵知晓你在这里。」 越祎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无奈闭了闭眸子,转而以言语相劝,道:「弈疏,你可还记得天劫?天道只说了仙界崩塌,但安知此后不会波及到冥界?」 「那又怎样?」弈疏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蛊惑道,「越祎,何必去当什么救世者?这世间没有你想的那般需要你,没了你自然还有别的仙。你就与我同在此处,不好吗?」 「不好,我有想坚守的东西,莫说我对你没有情意,即便是有,也要做完该做的事,」越祎的语气尤为认真,道,「仙帝纵使任命千千万万个仙,可捲轴已然认我为主,别的仙用不得,要如何寻到神器的线索?」 话落,感到靠着的胸腔微微震颤,弈疏忍不住笑道:「都死了岂不是更好?不但你我葬在一处,还有无数生灵与万千小世界作陪……越祎,我寻你的那几百年就想过,若哪天找到了你,共死也好,免得你再去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越祎:「……」 她遇过的疯子不少,还没有像他这样的。 罢了,无论身处何界,他都是个公权私用的主,又怎么会心存大义? 因有公务在身,弈疏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将护卫留在门口看守。 应时在识海中骂了许久,越祎也没有拦着他,一边听他吵嚷,一边拿出了捲轴。 应时累了才消停了会儿,道:「祎祎,莫要为了那种东西置气。」 「我从未指望过他,自然不会置气,」越祎盯着那捲轴上代表着人间的碎片,思索道,「他不敢轻易插手凡人的命数,才有了命谱之事,只待一年半载,就能瞒天过海。」 应时没听明白,道:「什么?」 「若是没有那个梦,我不会去找上清镜,也就不会到了修仙界……若以凡身被他囚困,恐怕再无逃脱之机,此局无解。」 越祎恍然。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梦主囚困之局」。 神器託梦,又将她带离此界,或许是单纯地想助她冲破桎梏,又或许,是从它的角度出发。 若她脱不了身,根本无法集齐碎片,会错过—— 救世。 越祎道:「我来时没有意识,你可记得从人间入此界的路?」 「我也就比你早醒来半刻,」应时有些郁闷地道,「法力也被封住了。」 不然他就去揍那个弈疏了。 阿卷连忙道:「我记得!」 说着翻了个身,背部的空白处显现出清晰的地形。 苍韶也从识海中飘出,在捲轴上点了两处,以剑气补齐。 越祎观二物的气息未有变化,想到法器不是生灵,故能脱离限制。 尚不知妖魔之属如何,也无从判断此界是否只对仙躯有着束缚。 越祎将捲轴上的路线熟记于心,抬手将痕迹抹除,道:「阿卷,还有多久能去寻上清镜碎片?」 「三年。」 越祎并未被完全拘住,只是行动的范围不能出冥界,且无论去哪,总有冥官寸步不离地盯着。 越祎状似随意地四处走着,暗自将周围的景物与地图对比,略完善了些细枝末节。 越祎望了眼冥界深紫色的天空,道:「弈疏呢?」 那冥官道:「冥主还在天宫。」 越祎瞭然。 她失去踪迹,仙界定会找寻,弈疏最大的倚仗就是隐蔽。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为免多生事端,他不会挑这时候离开。 趁他推诿不了仙位,没有闲心纠缠她,越祎摸清路线后,寻了古籍来看,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许多消息。 关于上古,关于冥界,关于弈疏。 弈疏每隔一段时日会回趟冥界,他能感觉到越祎逐渐变了。 依然是那样的性子,对他的态度却有了软化。 她开始记得他的喜好,开始念起他们的过往。 护卫说,她会去临摹他喜欢的字画,她问起他的次数比上月更多。 哪怕是被迫如此,哪怕是居心叵测,哪怕是韬光养晦想要对付他…… 都是为了自己而改变,这就够了。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爱也好,恨也好,喜欢也好,厌恶也好,他想得到她所有的情感。 他想成为她,最刻骨的慾念。 即便那最刻骨的,是想要杀了他的慾念。 听闻弈疏回来时,越祎正在书房。 将手中的画绘完,又在旁边书了两行字。 面色淡然,仿佛在批阅奏摺,而不是在题上情诗。 笔墨渐干,越祎将它压在一堆玉简下,只待合适的时机被翻出来。 弈疏换了身衣服,才来寻越祎。 见她专注地练着字,弈疏从后方环住她,又捏住笔桿,一同将最后的字写完。 弈疏记得她的字向来飘逸而不失气势,如今却带了几分杀伐之意。 瞧着这笔迹的写法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弈疏也并未多心,道:「越祎。」 第130页 「嗯?」 「天界的身份已然解决,仙帝也遣了别的仙去寻神器,」弈疏眸光微动,那张妖孽的脸上是得偿所愿的快意,道,「我不会再回去,你也不必回去,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越祎不语。 「越祎,不要再去想救世,只要你在我身边,一直看着我,」弈疏轻声诱哄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拿到。」 越祎背对着他,笑得有些微妙,道:「好啊。」 仙界的事结束了是吗? 那就再给你找点事做。 是夜,亭中。 一壶果酿见了底。 弈疏抬手,奏乐的冥官一礼,抱着琴退下。 「这冥界的酒,比起仙界的如何?冥界的乐师,比起南楼曲又如何?」 越祎揉了揉头,道:「仙界多是清酿,这酒太烈了。」 「烈了才好暖身子,」弈疏握住她的手,道,「果然没有那么冰了。」 越祎因着醉意眼前有几分朦胧,忽然闻到奇异的香气,分辨出来后皱了下眉。 是情丝草的味道。 经过这些时日,她对此界的灵植与草药已是知之甚详,当即不动声色地封住了嗅觉,道:「是换了薰香吗?」 「是,」弈疏见药效起了作用,示意远处燃着灵草的护卫离开,道,「越祎,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还没有告诉我,比起南楼曲如何?」 越祎想起书中记载的反应,身形晃了一下,向侧方一倒。 弈疏拽住她的手腕,借着力道将她按住,又俯身压上石桌,任由酒壶被拂落。 越祎神色迷离,眸光潋滟,眼尾泛着红,望向他道:「南楼曲是谁?」 弈疏抬手扣住她的下巴,看了半响,才道:「不重要了。」 应时目眦欲裂,在识海中喊道:「祎祎醒醒!越祎,越祎!」 若是法力尚在,他恨不得把这弈疏撕成碎片,然后…… 取而代之。 越祎道:「安心。」 体内运转起微弱的法力,戳了一下丹田中的桃色气息。 谁能想到,那云雨宫的大能留给她的魅功,飞升后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弈疏同样饮了酒,也吸入了情丝草的味道,虽说定然比不上身下的女仙,但因着满腔情意,将效果硬生生扩大了百倍。 弈疏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不禁恍惚了一瞬。 霎时,所有的情念尽皆点燃,以燎原之势席捲了整个神魂,思绪竟比被算计的女仙还要紊乱。 瞧见越祎眸中无边的情意,更是心头狂跳。 在吻上之前,那明明已神志不清的女仙,稍一偏头,阴差阳错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越祎抱住他的腰身,唇覆在他的耳畔,语气带着克制的深情,道:「白钰。」 登时,弈疏只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 第68章 相欺 [v] 弈疏维持着僵硬的动作,直到一阵风吹来。 回神之际,情/欲早已冷却。 即便是冥界最深处的森寒之气,也抵不过她的话让他心寒。 甚至每次唿吸都牵扯出痛意。 弈疏定定地望着身下的女仙,眸中墨色翻涌。 她仍是迷醉之态,因没有等到他的回应,蹙着眉不适地动了动。 弈疏一手贴在她的面颊上,见她下意识地蹭过来,不由冷笑。 他方才竟还在奢望着她是以话激他? 分明是中了情丝草才会有的反应,她哪里能有心思反过来算计他? 那唤出的名字,也是情难自禁。 弈疏的手下移,落到她的脖颈上,慢慢收紧了力度。 若是不能完全属于他,倒不如…… 他不会让她孤单太久的,很快,他就会去陪她。 「白钰……」 女仙又一声低喃打断了他的思绪。 弈疏收回手,霍然起身,厉声道:「拿解药来!」 守在不远处的护卫一礼,领命去找冥官。 弈疏将越祎打横抱起,面色沉沉地向住处走去。 即便是杀了她,即便他们死在一处,她也不属于他。 她的爱意,她最刻骨的慾念,不在他这里。 怀中的女仙似乎嫌气得他不够,意识不甚清醒还动来动去,低声说着情话。 弈疏没有半分旖旎的念头,勉强压下将她丢出去的冲动。 吩咐冥官给她服下解药,弈疏去了书房,坐在桌案旁,逐渐冷静下来。 他困住她后,设想过很多种情形。 前几日,他以为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谁知上天和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意外。 既然她一心爱着白钰,为何不答应魔界的婚约? 也是因此,自己才没有相信白钰与仙帝相谈时,那「本为道侣」的说辞。 弈疏思索着,瞥见玉简下压着的几页薄纸。 想到她曾为了自己去临摹字画,眸色柔和了些。 抬手将其抽出,弈疏一张张看过去,翻到一副画像时,动作顿了下。 这画像在临摹的字画中,显得很是突兀。 他一眼认出—— 是白钰。 弈疏盯着那两句情诗,也是此刻才想起。 难怪他觉得越祎的字迹与以往不同,却又有些熟悉。 魔使递上来的帖子是过了他手的,乃是新任魔帝亲笔所书。 第131页 两份字迹何等相似! 弈疏咬牙,法力将画像搅成了粉碎,又将案上的书捲纸笔尽数拂落。 白,钰! 守在书房外的护卫听到动静,连忙进门,道:「冥主?」 弈疏坐了半响,让他们将越祎平日看的书卷和所写所绘全部拿来,翻完并未找到端倪。 直到无意中看到那角落的纸篓,又让护卫将未曾处理的废纸取来,一一看遍,才寻出了两张。 弈疏讽刺地道:「果真谨慎,倒是她的性子。」 只可惜,百密难免一疏。 越祎暗自估算时辰,到了该醒之时,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望着上方。 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 弈疏在桌旁坐着,没有错过她神色的变化。 止住护卫的话,笑道:「醒了?」 越祎轻声应了一句,向后靠过去,佯作头疼之状,显然是在回想昨天的事情,迟疑地道:「我们昨天……」 「以往我未曾试过这男女之情,也是昨日方知滋味美妙,」弈疏以手支颔,语气莫名地道,「你醉得过了,可缠着我的姿态倒是半点不减。」 越祎点头,心道这老狐狸扯谎的本事才是半点不减。 若非她清醒得很,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保不准真让他骗过去了。 弈疏随口调笑一句,以为会看到她或是慌乱,或是气恼的模样。 然而都没有。 也是至此,他才死心。 她对他没有分毫感情,无论爱恨。 可即便如此,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难道于她而言,能够随意与心中所爱以外的生灵欢好,还是说,只要将他当作白钰,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弈疏示意身后的护卫继续。 越祎在「昏睡」时就听到了他们的话,是在说魔界的事情。 此刻「醒了」,自然该给出合理的反应。 弈疏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包括她那一瞬的怔愣,和紧张到攥住锦衾的手。 发现他的目光,又放松了动作,状似无意地道:「可是魔界又出了什么乱子?」 弈疏见她忍不住开口,并不意外,却没有立刻回答。 身后的护卫意会,道:「回禀冥后,是在商讨攻打魔界的事宜。」 原本冥主都定下了大婚的日子,可今早突然就改了,说是想要以一界作聘。 这冥主,果真大气。 弈疏接道:「多一个魔界收入囊中,两界交替住着,才算有趣。」 越祎道:「如今两界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是最稳定的局面。若是合为一界,官职任免也是麻烦,你非嗜杀之徒,也没有吞併各界的野心,因何要多此一举?」 弈疏听着她这理智分析大局的话,觉得好笑。 素日他根本不会多想,现在知道了她的情意,方知她面上秉公,内里全是偏袒和私心。 弈疏让护卫退出去,才道:「两界相合,不是免得你在此界待久了腻烦,总想着往外跑?越祎,若我将你放走,你最想去的不是仙界,反倒是魔界吧?」 越祎别开视线,道:「我为何要去魔界?」 弈疏瞧见她心虚,将公文放下,起身走过去,道:「你还要继续瞒我多久?我在上界苦苦寻你,你却在下界和白钰耳鬓厮磨,好生快活。」 越祎摇头,语气复杂地道:「我和他……早已没了关系。」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也会口是心非?」弈疏嗤笑了一声,道,「也是,牵扯到情爱,有些变化也是常事。」 所以她推拒了魔界的婚约,又为了避开碰面开了月宫的结界,根本不是什么不爱。 「让我猜猜,你们是有了分歧?」弈疏在她身侧坐下,低语道,「我对下界知之不多,也听闻过一些,修魔的飞升者会去妖魔二界,而修仙的飞升者会到仙界,神界在时大概也能去得……想来在下界时,你们仙魔对立,却又抵死缠绵,真是感人肺腑。」 他们曾经结为所谓的「道侣」,可不就是夫妻? 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修炼玩乐皆在一处,字迹中都存着彼此的影子。 越祎嘆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如何知晓?」弈疏心中越是气怒,面上笑得越是肆意,道,「你昨夜对着我,口口声声唤着他的名字!越祎,你要我如何不知?」 越祎以为他惯会扯谎,大抵会编个什么由头,谁知他竟格外坦然。 一愣之下,不禁脱口而出,道:「抱歉。」 说完,觉得有些古怪。 这话好似将他们的关系逆转,倒像是她负了他,他成了被欺负的一方。 弈疏见她就这么承认了,且这看起来甚为熟练的姿态,让他有了不好的猜测。 若她和白钰在下界时就生了分歧,那她是不是也曾找过别的人,有过不知多少段露水情缘,只为了将他们当成白钰,一解相思之苦? 「不必觉得愧疚,我也不是会因为这种事委屈的草包,」弈疏离得她的面容极为近,那模样像极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笑道,「我说过,会为你拿到一切想要的东西,越祎,你既然喜欢他,我把他给你带回来,如何?」 越祎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那魔物的皮拿来给你做傀儡,骨给你做兵器,血肉给你炖汤,」弈疏看着她故作镇定,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动不了他吧?越祎,你可别忘了,他刚到此界,根基不稳,又是新上位的魔宫之主,你说,该有多少魔物会站在他那一边?再加之,我冥界的实力强过他们百倍,或许事成之后,还能赶上凡间的年关呢。」 第132页 越祎面色发白,道:「你不能动他……」 「为何不能?」弈疏抚过她的长髮,语气带着笑意,仿佛情人间温柔的耳语,道,「我在你心中地位几何无妨,除掉了前面的,你也就只能看到我了。」 越祎犹豫许久,妥协般垂下双眸,乖顺地靠在他身上,道:「皇叔,你放过他,我再不念他。」 弈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曾因她的改变而喜,只要是为了他,心中存着的是惧是怨都好。 哪怕只是记得他的喜恶。 而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她那么傲气的性子,却为了白钰低头至此。 此前觉得是牵绊,是情趣的「皇叔」二字,在这般情形说出来,让他觉得噁心至极。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瞧见那女仙忐忑之下隐秘的惊喜,弈疏笑着一点点打碎她的希冀,道,「即便是傀儡,是兵器,是血肉,我都不想让你再碰他分毫。」 「我会把他,」弈疏一字字道,「挫骨扬灰。」 话落起身,向着门大步而去。 「皇叔,皇叔……」越祎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他,道,「皇叔收手吧。」 弈疏听到她的哭腔,闭了闭眼,将她环住自己腰身的手掰开,打开门走出去,下了一道禁制,道:「看住冥后,不准她出去半步。」 「是。」 「皇叔!弈疏,弈疏……」越祎看着在眼前阖上的门,一面拍着门一面唤他。 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渐渐歇声。 转身回到桌旁坐下,面色平静地抬手擦尽泪水。 悠然地倒了杯茶,品了一口,道:「味道尚可。」 应时:「……」 苍韶道:「他也太会骗仙了。」 你也太会骗他了。 越祎道:「不错,他的话一向不可尽信。」 两界的实力哪有那么悬殊? 她在冥界这些时日,大概清楚此界兵力如何,远不如魔族那般善战。 更何况,弈疏喜欢潜伏,比起开战,更可能想办法算计白钰,将他引到暗处再对付他。 应时忍不住道:「白钰打不过他怎么办?」 越祎笑道:「他没有那么弱,我相信他。」 其实谁强谁弱她并不在乎。 这一个两个都喜欢囚禁和强迫,又势均力敌,那就去斗吧。 ? 第69章 忘却(补29日) [v] 即便一切如同预料,但只要弈疏未离开冥界,就全是变数。 于是本着做戏做全的原则,越祎被关在房中的几日,坚持让护卫带话。 弈疏心中气怒更甚,不肯见她,直到听闻她病倒了。 冥官从房内走出,对着弈疏一礼,道:「冥主。」 弈疏背对着房门,也没有回头看那女仙,道:「她怎么样?」 「回禀冥主,冥后忧思过度,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怕是会致神魂受创。」 弈疏沉吟良久,对着冥官耳语几句。 冥官目露惊惶,迟疑道:「这……怕是会伤及仙躯。」 「我自然知晓,你去做就是。」 「……是。」 弈疏眯眸看着远方。 左右都免不了受伤,与其让她念着那个魔物,不如让他来动手。 兴许还能让他得偿所愿。 护卫进门时,越祎正靠坐在软榻上,身上披着件衣衫,满是虚弱之态。 那护卫瞧了一眼,惊嘆于冥后的姝色,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越祎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回禀冥后,这是冥官开的药,用来调养身子的。」 越祎将碗接过,丝丝缕缕的药香逸散在空气中。 嗅了一下,略分辨出几种,暗道好像将弈疏刺激得太过了。 亏得她对此界灵植的了解,已是帮了她第二次。 护卫没听到动静,担心被察觉出什么,就听得她将药饮下。 护卫接过空碗,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身望过去,见那冥后有些落寞地看着窗外。 不由嘆了口气:孽缘啊。 也不知冥主与冥后,谁更可悲一些。 应时道:「祎祎,你喝的是什么?」 方才她喝下药之前,将一个光球丢到了苍韶剑旁。 「清除情念或是记忆的药,具体我也不知,」越祎感受着药效在体内散开,道,「我復刻了一份记忆,等过几日将它戳破。」 瞒过护卫将药倒掉不是难事,但易露出破绽,索性顺水推舟。 弈疏看着昏睡的女仙,从日暮坐到了黎明,又到了次日深夜。 越祎睁眼,先是觉得心脉绞痛,扶着榻沿吐出一口血。 弈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见她抬起头来,伸手抚上她的侧脸,将血均匀地抹到她有些苍白的唇上。 弈疏注视着那漂亮的唇形,眸色幽深。 越祎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压着,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而面前这个男子,给她的感觉十分不适。 因不清楚眼下的情形,越祎没有贸然开口。 弈疏见她沉默,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此为何处。 正疑心药效未到,对上她带着戒备和审视的双眸,才笑开了。 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在陌生的环境下轻举妄动? 越祎打量着对方。 第133页 盯着她的目光透露着诡异的愉悦,像是将她当作了所有物。 那份近似疯狂的独占欲和浓烈的情意,让她心惊。 分明阴毒而狡诈,偏又笑着掩下一切卑劣的盘算。 弈疏道:「我猜,你有很多想问的。」 越祎点头,道:「不错。」 于是,她从他口中听到了他们的「过往」。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 最后是她受了伤,忘了一切。 他带她看遍了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越祎翻过那一页页字画,给了他这些时日的第一个笑容。 「抱歉,我之前还怀疑你。」 「你信我了?」弈疏抱住她,道,「越祎,来年开春,我们就成婚。」 她终于完全属于他了。 越祎隐去眸中的冷意,道:「嗯。」 太假了。 他所说的那些根本不是她会做出来的。 机关算尽,侵略感如此之强,她不可能爱上他。 「越祎,」弈疏摩挲过她的腰侧,哑声道,「我们……」 越祎猜到他想说什么,勉力凝出微弱的法力,逆着经脉走过,成功让喉间涌上腥甜。 当即别开身形,吐出口血。 昏过去时,识海中好似有一团光亮炸开了,越祎忍着头疼将记忆看完。 隐约听到外间的交谈声。 「冥主……药已熬好……」 「多久……」 「……伤重……十年。」 越祎知晓无论是内伤,还是失忆的反应,应当都让弈疏打消了疑虑。 又在他面前顺理成章地对虚弱的身体感伤一番,让他歇了那份欢好的心思。 越祎再没有被拘在房中,弈疏时常会遣护卫跟随在侧,由着她四处散心。 借着养伤之由,越祎与冥官有了接触,不但借来了医书典籍,还请教了许多识草与制药之法。 在弈疏整顿好随行的冥兵,离开冥界那日,越祎将炼制好的药汁涂到手心,隐匿了颜色。 弈疏到了人冥两界相交之地,就见一个身影向他奔来。 示意护卫将出口严丝合缝地挡好,才笑道:「越……」 话未说完,却是愣在了原地。 越祎主动抱住了他。 她没有看出口,也没有看周围的冥兵。 她不好奇外界的山河,也不在意谁的目光。 弈疏心中鼓譟,双手圈紧了她。 想将她牢牢地勒入骨血,想将她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但是此时不可,不能将她带出去。 至少也要等千年之后,她的心定了,再谈其他。 更何况,他是要去杀那个魔物,不能让他们碰到。 越祎放在他身后的手攥住衣服,不动声色地将药蹭上,道:「弈疏,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你有事。」 「不会,这世间能取走我性命的,除了我自己,就只有你。」 别的生灵没有那个本事,更没有资格。 「好,我等你回来。」 越祎看着他开启出口,带着冥兵消失。 一旁的冥官道:「冥后好像很开心?」 越祎但笑不语。 那药没有别的效用,却能吸引—— 凤凰。 她最担心的,不过是他在此界困住她,也困住他自己。 只要他出去,就有无数种方式将消息一併送出。 他与白钰相争,能败了最好,即便安然回来,也足够让他暴露藏身之所了。 两月后。 越祎正与自己下棋,忽然感到燃着的烛火跳了下。 也未放在心上,直到屋内的光明明灭灭,晃个不停,才发现不对劲。 窗户锁着,并没有风。 越祎望着烛火,竟瞧出个双翅的影子,将耳朵贴近,听到了极轻的声音。 「皇姐。」 「宛宛?」 「呜呜呜皇姐,我在冥界找了几千个地方,总算找到你了……你刚失踪的时候,我就怀疑是弈疏搞鬼,可空口无凭不好惊动他。之后他辞去了仙位,怎么想都有问题,可我根本找不到他在何处,」赤宛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族中姐妹顺着梧清草的气味寻过去,看到他带着冥兵,谁能想到他竟与冥界有牵扯。」 越祎将掌握到的有关冥界的消息告诉了她,一妖一仙商讨着对策。 赤宛道:「皇姐,我给青桓说了,只是仙界行事一向墨迹,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定夺。迟则生变,你等我从外面破开一个缺口,接你出来。」 「宛宛,他不好对付,有危险时先护好你自己。」 「好。」 又隔了一个月,弈疏才带着重伤回到冥界。 见有冥后守在一旁,护卫和冥官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越祎的视线上移,落在弈疏的伤口处。 虽说以法力除去了附着的魔气,又涂了药,看起来仍是可怖。 此刻他昏迷不醒,又没有旁的生灵看着…… 越祎眸光微动,生出个想法。 一面观察着他的神情,提防他醒来,一面抬手按在他的剑伤处,微微用力。 越祎取出玉瓶,接过滴落下来的血。 放好玉瓶后,拿起桌上的伤药,给他细緻地涂上。 弈疏感到异样,抓住了那只手:「越祎。」 第134页 「嗯?」 没有听到回答,抬头就看到他的神色很是柔和。 越祎:「……」 他可别是感动了。 其实就是因为她,伤口才再度裂开。 为了打断他的好心情,越祎道:「此去可还顺利?」 伤成这样,能顺利到哪里去?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他笑意收起,唯余郁气。 弈疏道:「侥倖让他逃了。」 越祎颔首,两败俱伤,也在预料之中。 「越祎,你就不好奇,他与我有什么恩怨吗?」 越祎顺着他的话道:「什么恩怨?」 「他曾经纠缠过你。」 「是吗?我不记得了。」 弈疏皱眉道:「你不在乎?」 「我不是喜欢你吗?他存了什么心思与我何干?」 越祎依着他为她编的「真相」说完,以为会看到他如往常那般的笑。 谁知,他却沉默了。 弈疏松开了手,觉得嵴背发寒。 她不喜欢的,再怎么纠缠,换回来的只是她这样的态度。 而她喜欢的,忘却后,也没有区别。 一瞬间,心中升起颓然之感。 他与她隔着一道天堑,永远都不可能跨过去。 好似有一道声音在问他—— 她真的会动心吗? 让她生出私情的生灵,该是何等幸运? 极致的绝望,带着暗处滋生的嫉妒,啃噬着他的心神。 让他觉得熟悉。 好像多年以前,他曾仰视着谁的存在,犯下诸多错事,却换不得她半点垂怜。 越祎看着他背转过去,只当他涂了药嗜睡,轻声走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弈疏压下涩然。 情意几何又有什么关系,他都抓住她了不是吗? 只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好。 越祎取出捲轴,看向飘起的字迹。 扫过空白处,停在了那二代神祇中掌管冥界的位置,将瓶中的血滴落。 既得了机会,不拿来一试未免可惜。 至多不过是她与弈疏都受到反噬。 自己被限制了法力,又让药伤了身体,早已不惧这些。 至于弈疏…… 伤上加伤,一时半会儿修养不好,拖到宛宛来时,反倒方便了离开。 等了许久,并未受到反噬之力。 越祎有些诧异,居然成功了。 待题上「弈疏」二字,就感到识海一震。 越祎闭上双眸,在识海中显出神魂,正对上半空中巨大的双目。 那是,蛇的竖瞳。 ? 第70章 离开 [v] 蛇瞳只存在了片刻,就自行消散了。 苍韶道:「好强的执念。」 本体早已不知轮迴了多少世,然而只是在捲轴上归位,就立即显出了残影。 这执念隔了千万年之久,依旧如此浓烈。 应时的龙齿还在打颤,道:「这是什么?吓死龙了!」 见越祎没有反应,应时觉得奇怪。 那蛇的敌意明显是针对她的,自己只是被波及到,就已经承受不住。 要知道,龙族对威压的抵抗能力可是远超过普通的仙,她怎么分毫不惧? 「越祎,你真的是仙吗?」 闻言,越祎回神,在本体中睁开双眸,看着空中的字迹。 二代神祇,弈疏,司掌冥界。 方才对视时,她的脑中生出模煳的印象。 此刻听到应时的话,不由回想起唯一一次与天道的交集,他是认得自己的。 既不在三代神祇之内,或许是三代之后衍生的众神之一? 越祎不甚在意地将捲轴收起。 弈疏重伤修养,越祎得了不少闲暇,时常能寻隙联繫上赤宛。 一仙一妖里应外合,各自查探消息,将逃离的路线完善好,定下行动的时日。 清晨。 弈疏从榻上坐起,察觉到身上的伤已然不影响动作。 注意到窗边放着的一束幽兰,是她昨日拿过来的。 弈疏唤来护卫,道:「冥后又去摘花了?」 「是,依着往日,还有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自他伤后,越祎连着许久,日日出去采些漂亮的灵植,摆在他的房中。 每天变着花样,从未有过重复。 想来为了他,她将整个冥界都跑遍了。 弈疏道:「去备好坐骑。」 护卫领命退下。 弈疏望向窗外。 以往,他都是等她回来,不曾去寻过她。 今日天气不错,自己的伤也无碍了,找到她之后,一同骑着冥兽游玩,也是趣事。 山谷。 越祎此番出来只带了两个护卫。 因她法力受限,又确凿是「失忆」了,心心念念都是弈疏,且安分得很,从未提过想去外界。 弈疏对她很是放心,也习惯了她每日出门採摘灵草。 指了个护卫去取峭壁上那朵颤巍巍的小花,越祎与另一个护卫坐在山洞中,将抱着的果子分给他。 那护卫接过,道了句谢。 灵果极甜,一口咬了下去,只觉得齿颊留香。 及到他被果皮上的药迷晕前,还在想冥后对下属真好,出来寻到什么东西,从不会忘了分给他们。 越祎在洞口放了一圈灵草,燃起火光后,又迅速将其熄灭,只余下青烟飘起。 第135页 取花的护卫回到原地,见冥后不知所踪,同伴又趴伏在地上,暗道不妙。 来不及送出消息,已吸入了一大口异香,也晕了过去。 越祎换了身衣服走出山谷,按照捲轴的指引,去寻离得最近的上清镜碎片。 倘或顺利离开,便是将弈疏得罪了个彻底,再回此界怕是艰难。 不如将神器带走,也免得再来一趟。 越祎攀着悬崖向上。 阿卷激动地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 她正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是崖顶也不是崖底,脚下并不平整,随时有踩空的风险。 捲轴指向右手边的石头,但看这模样显然不可能是碎片。 「莫非是在里面……」越祎思索着,道,「苍韶,噼开它。」 登时,苍韶出鞘,径直刺入石壁,剑身横着向侧方一划。 透过那窄小的缝隙,紫色的微光向外泄露出来。 苍韶正要沿着石缝拓宽,却见那光芒大盛,岩壁一阵震颤。 异动来得突然,越祎手没抓稳,向后倒落下去。 下落的过程中,越祎听着耳畔唿啸的风声,试着凝起微弱的法力,减缓着冲力。 盘算着这伤又要养多久,就看到一物向她飞来。 握住的瞬间,越祎只觉得体内的法力尽数归来,不由一愣。 运起法力稳稳落地,又感受了一番久违的力量,才彻底心安。 越祎摩挲着手中的碎片,隐匿了身形,顺着脑中的路线飞去。 上清镜不愧是神器,竟能冲破冥界对仙躯的限制,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只等着赤宛从外界破开缺口。 然而先等来的,却是弈疏。 弈疏分明是笑着,那笑容却让值守的冥兵不寒而慄。 他出来寻她,原以为碰面时,会看到她捧着一束花,惊喜地唤他的名字。 结果冥兽顺着她的气息找过去,只看到换下的衣物。 在附近搜寻许久,才找到了那两个昏迷不醒的护卫。 她又骗了自己。 到底是药效不稳,还是察觉到他给的记忆不对? 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失忆。 弈疏闭了闭眸子。 不管是哪一种,她最可能做的,就是离开冥界。 好在赶来得及时,护卫说并无生灵来过。 他就守在这里,等她撞上来。 越祎没想到弈疏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以往那么多次,也没见他出来寻过。 亏得她恢復了力量,能藏匿身形。 也不知该感嘆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压下所有思绪,越祎盯着出口,屏住唿吸。 上方发出震颤时,一众冥兵纷纷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只有一道身影反应极快,化作白光沖向界门。 弈疏没想到她恢復了法力,冷喝道:「拦住她!」 越祎拔剑,将拦在前面的护卫扫开,穿过界门。 两界相交之地,有一方宽阔低矮的空间通道。 越祎顾不上回头看紧随的追兵,捏紧了手中的碎片,奔着前方的亮光而去。 那里有数十道通红的焰火,是凤族。 「皇姐!」为首的正是赤宛,看到远处的越祎,扬起个放松的笑,待瞧见她身后,面色一变,道,「皇姐小心!」 越祎听到破空之声,侧身避开,利箭贴着胳膊飞过。 越祎皱眉捂住伤口,速度不减分毫。 弈疏再次拉开手中的弓,三支箭瞄准她的腿部。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放她离开。 两方对峙,一个身影与他们呈三角之势,冰冷的蓝眸锁住弈疏的手。 那仙的手中幻化出弓箭,抬手拉满弓弦,其上搭着的利箭不多不少,也是三支。 弈疏将箭射出之际,手上一痛,利箭向下偏了几寸。 越祎一跃,踏了下箭镞,反倒加快了速度与赤宛会合。 凤族簇拥着她飞向上方,终于踩到了凡间的地面,越祎唿出一口气。 也是这时才意识到,碎片并非助她冲破了冥界的限制,而是将它的力量借予了她。 如今出了冥界,本身的法力回归,再加上神器,她的实力疯涨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是以,在听到弈疏的声音时,越祎停住了脚步。 赤宛疑惑道:「皇姐?」 皇姐不会是心软了吧…… 越祎给了她个眼神,让她安心。 蓝衣仙君在她身旁现身,竟是玄溯。 越祎来不及细想他为何在此,就见弈疏带兵到了近前。 弈疏看到她停下,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她是不是也想留下? 弈疏笑着诱哄道:「越祎,你随我回去,我不会再拘着你。」 不,自己只会将她关得更牢。 「我教你如何在冥界使用法力,让你有力量傍身。」 不,自己只会将她的仙脉毁掉,让她形同一个凡人。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不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吧?」赤宛看不惯他这虚伪的模样,怒道,「你也配肖想我皇姐?当年在凡间你带着记忆都没能斗得过,如今拿什么来争?」 弈疏道:「我不配?她与我在冥界缠绵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第136页 越祎见他又将这件事拿出来讲,道:「那情丝草,我并没有中招。」 弈疏的心跳几乎停滞了。 「我知道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越祎笑道,「我也没有失忆。至于字画,还有白钰,都是假的。」 弈疏缓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真厉害啊,越祎。」 他以为的情意,是为了引得他与白钰相争。 他以为的算计,却是反过来被她算计。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越祎道:「你既追了出来,那我们的帐,也该算一算了。」 话落抬手,隔空打出一掌。 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弈疏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地击飞出去。 「冥主!」 有冥兵要拔剑,一旁的冥官制止了他,无声暗示。 ——干嘛呢?那是冥主的家事,你捣什么乱。 ——可是,冥主他…… ——你没看到冥主没有还手吗? ——冥官英明! 于是所有生灵都以为弈疏是在忍让,却不知,他的心中满是骇然。 自己的法力被封住了,完全无法反抗。 她为何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越祎缓步走过去。 玄溯怕她被冥界生灵暗算,提步跟上。 弈疏撑着地面站起,一时稳不住身形,佩剑插入泥土,维持着单膝跪倒的姿势。 越祎停在他身前,一手扣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道:「任人宰割的滋味如何?」 即便是如此狼狈,弈疏也没有敛住眸中的贪恋,道:「越祎,杀了我,不然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越祎轻笑了下,道:「野性难驯。」 玄溯站在她身后,望着弈疏的视线尤为漠然。 弈疏扫过那男仙,又看向越祎,记忆中闪过无比相似的画面。 她也是这么居高临下地同自己说着话,她的身后始终站着另一个身影,无悲无喜地将所有闹剧尽收眼底。 而自己,无论怎么拼命都抓不住她。 她看不到自己,一直如此。 「不必以话激我,我不会杀你,」越祎松开了手,道,「我不会因为谁的威胁,去做不想做的事。」 弈疏忍不住笑出声,眸中泛着凉意,道:「越祎,你最好永远站在我之上。若是哪天落了下来,我绝不会放过你。」 当年「越疏」败给了她,也曾对她说:你最好不要让本王有逃出去的机会。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在凡间,他知道她会属于他。 而现在,他清楚终究求不得。 越祎沉默半响,道:「弈疏,你真可怜。」 「被我盯上的你才可怜,越祎。」 越祎望过去,只觉得他这双眸子,与那蛇瞳逐渐重合。 ? 第71章 心声 [v] 赤宛站在不远处,道:「你死心吧,即便是盯个千年万年,也等不到皇姐落下来的那天。」 他想要的机会,永远都不会有。 哪怕皇姐真的跌到低处,也不可能折了那一身傲骨。 只说现在,她是个没有实权的小仙,在那仙帝跟前,敬重有之,礼待有之,却没有卑微与攀附。 而无论是作为冥主的弈疏,还是作为魔帝的白钰,都抓不住她。 弈疏想说什么,脏腑的伤却让他无力强撑。 以越祎展现出来的实力,冥兵根本拦不住她,木已成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与一众生灵走远。 待离开界门一段距离,赤宛道:「皇姐,我送你回月宫。」 越祎看出她神色疲惫,额头上还有一点黑乎乎的污迹,笑着抬手擦掉,道:「无妨,你带着凤族回去休息,有玄溯与我同归仙界。」 赤宛有些惊讶于她的语气和神态。 皇姐信任这个仙君。 赤宛打量了一眼,方才弈疏第二次拉开弓弦,亏了这仙君射出的箭,阻了弈疏的动作,才不至于让皇姐再度受伤。 自己在月宫见过他几次,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很可怕的存在。 但又与弈疏给她的感觉不同,弈疏是让妖觉得忌惮而又厌恶,这个仙君…… 让妖想要臣服。 赤宛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二仙飞向天界,越祎逐渐感到体力不支。 玄溯见她的速度慢了下来,道:「越祎?」 越祎将神器碎片的事告诉他,猜测道:「那碎片的力量应当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两股力量叠在一起,让她的经脉一度超过极限,此刻上清镜的力量从体内抽离,自然有些虚脱。 「何止啊,本就有旧伤,又添了新伤,」应时嘀咕着,青金色的巨龙在二仙面前显出身形,道,「上来。」 待越祎坐好,应时一甩龙尾,向前飞去。 只载着个仙算不得重,又有坚硬的龙鳞相隔,触觉并不敏感。 但一想到这是越祎,应时不免有些脸热。 玄溯瞧见那龙的反应,眸色微暗。 应时飞得极快,越祎一面忍受吹过来的冷风,一面牢牢抓住龙身,方能不掉下去。 眼前忽然落下一个身影。 竟是紧随在后的玄溯追了上来,稳稳坐在了前方,为她挡住了寒意。 仙威沉沉地压下,应时猝不及防,险些从半空中掉落。 第137页 知道是玄溯也坐了上来,心中不满,却不敢出言反对。 「还冷吗?」玄溯问了一句,又道,「我大概要比龙鳞好抓一些。」 于是越祎改为扶住他的肩膀,想到一事,道:「你怎么会来冥界?」 他不像是和宛宛同路过来的。 「你在冥界的消息是从凤族传出,彼时我在魔界,刚好离妖界不远,我料想你那皇妹必定等不得仙界的回覆,所以……」 越祎轻笑道:「所以你跟踪了凤族?」 「嗯。」 「你怎么会在魔界?」 「我以为你在魔界。」 越祎哑然。 当年她为了从道侣大典脱身,始终与他互通消息,他也清楚了白钰的秉性。 想来也是因此,他才会以为,自己又被白钰胁迫了。 「越祎,你不在的时候,月宫很是冷清。不过好在,我已习惯了等你。」 总比因轮迴镜落入万千世界那次要好,最起码,他知道她还活着。 后半句声音极低,越祎没有听清,揶揄道:「我回去了也热闹不到哪里去,月宫中最吵的只有应时。」 她与玄溯都不是好动的性子。 应时:「?」 你们聊天为什么总要带上我? 玄溯感受到越祎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道:「累就睡会儿,醒来也就到了。」 越祎没有力气回应,可有可无地「唔」了声。 「越祎,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七绝山?」玄溯望向远处,道,「那时是我重伤,你带着我逃跑,我也是这么靠在你身后。」 此情此景,却是完全对调。 玄溯轻声道:「或许这世间,不只凡人身上有因果,别的生灵也有。」 越祎再次醒来,已是数日之后。 正身处月宫的住处,胳膊上的伤敷了药,恢復起来并不麻烦。 内伤却不好调养,当日为了清除记忆,冥官下了勐药。 越祎偏头,见玄溯正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玉简。 察觉到她的视线,玄溯抬头,将案上的碗端起,以法力将其温热,才交到她手中。 越祎舀起一勺,瞥到桌上堆着的东西,道:「那是何物?」 「有众仙送过来的,也有冥界送过来的。」 越祎手中一顿:「冥界?」 玄溯将她昏迷时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弈疏伪作仙体,在仙界谋了仙位,又掳了一位仙君,无论如何都要给天宫一个交代。 起初众仙商议时,有主张开战的,有主张议和的,也有说最好先潜入冥界相救,再大动干戈。 结果妖族先一步将她救了出来,冥界也不等仙界发难,在她回到月宫的第二日,就遣了冥使前来。 抢在仙界开口之前,万般赔礼,奉上冥界至宝,又说是留她「做客」,将大事化小,至于她的伤,则推了个替死鬼出来,揽下了罪名。 如此表态无可指摘,且牵扯到冥界之主,论地位与仙帝平起平坐,而弈疏留在天界的年岁里,也为仙界做了不少事,除却这次,未尝出过差错。 即便有不少仙君骂弈疏阴险狡诈,却无可奈何。 越祎喝完药,道:「众仙送来的东西留着,冥界的丢出去吧。」 「好。」 玄溯将碗放在桌上,熟练地为她换着伤药。 视线与力度克制得分毫不差,双眸认真地注视着伤口,没有扫到多余的地方,手上也不至于太重,没有碰到别处。 玄溯道:「疼吗?」 未等到越祎回答,已通过她的神情知晓。 玄溯抬手抚过蹙着的眉,道:「不必忍着。」 越祎一愣,隐忍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也不知忍是如何,不忍又是如何,莫非要我喊出来,或是哭出来不成?」 她少有情绪起伏太过的时候,也想像不到自己那般作态。 本是开个玩笑,却让玄溯有些心颤,只觉得心软到了极致,带着微微的酸楚。 玄溯抬手拥住她,道:「都好。」 她若是想,什么作态都好。 这是个轻柔至极的怀抱,稍一用力就能挣脱。 时隔许久,越祎再次有了一种,心中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拂过的错觉。 外伤痊癒后,越祎开始清理内伤。 寻访了几位仙官,试了许多方子,最后选了一种,用来滋养仙躯与神魂。 每日服以仙草,再以法力疏导毒气。 一番下来,已是精疲力尽,除却醒着疗伤,几乎都在昏睡。 虽说还念着寻找神器之事,但也知急不得,不彻底拔除暗伤,怕是会成隐患。 因而连续数月,越祎都在月宫安心休养,起初还偶与相熟的仙君下棋,之后就谢绝了探望。 是日。 越祎调理好经脉中的气息,在榻上躺了半响,终是忍不住起身,活动着酸软的筋骨。 清池之畔,玄溯将仙鹤送来的捲轴看完,随手毁去。 应时道:「又是弈疏?」 「不错。」 弈疏时常遣仙鹤送来消息,或是问候,或是道歉,或是表达情意。 一如几百年前,帮着天界那位殿下追求越祎。 越祎打开过一次,清楚了是什么,就再也没有看过。 也不必经她手,玄溯和应时会帮她丢掉。 第138页 应时的龙身盘桓在水中,道:「如今看那弈疏,也有一点悽惨。」 玄溯坐在石桌旁,斟上一杯茶,平静地道:「悽惨?」 「只是『一点』,我知道祎祎讨厌他,我也不喜,」应时闷闷地道,「可若真的动了情,如他那般怎么都得不到,误入歧途也是难免。」 玄溯道:「入不入『歧途』,到底是自己的选择,哪能有『难免』一说?」 应时冷哼道:「可不就是『难免』?你也心悦祎祎,就不会有什么歪心思?万不得已时,就不会想着用上什么法子?」 「不会,莫说我绝无可能容忍那般卑劣的手段,」玄溯的声音依旧淡然,只是在陈述着事实,道,「即便能,我也不会将算计用到感情之中,有些东西强迫不来。」 「情之所至,哪管什么算计与强迫?」 「我不会,也……不忍对她行强迫之事,」玄溯看了他一眼,道,「她不该受到束缚,我也不想看到她被迫低头的模样,与其到了那样的地步,不如各自安好。」 应时到底是个兽类,被玄溯这番话说得有些懵。 同样是人形,观念却完全不同。 「算了,我也说不过你,」应时看着眼前这位仙君,分不清他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想到那些追求他的女仙们,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若是哪个女仙起了独占的心思,想要强迫你低头呢?」 应时反应过来,暗道自己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男仙定然会说远离,而且谁敢强迫他?谁能强迫得了他? 却不想,玄溯沉默了会儿,那素来冷漠的语气竟带着笑意,道:「若是越祎,我求之不得。」 他是厌恶那些不错,但倘或是她对他来做,他心甘情愿。 应时腹诽了句生灵果然难懂,只不过互换了一下谁强迫谁,这男仙的回答就完全相反了。 应时一扭头,目光倏地定在了某处,不禁龙目圆睁,有些意外。 若是往常,她此时该睡下了才对。 然而她的确是醒着,身上披着件单衣,轻轻靠在门边,也不知听了多久。 玄溯似有所觉地转身,看到越祎,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敛起所有情绪,从容地回望过去。 天地仿佛归于沉寂,只余下二仙彼此对视。 ? 第72章 异界 [v] 最后还是玄溯开口打破沉默,道:「伤好些了吗?」 越祎笑道:「嗯。」 一仙一龙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越祎也没有多问,手中拿着一物坐到了石桌旁。 玄溯认出来,这是白钰遣魔使来求亲时,送到天宫的帖子。 越祎翻开,目光落到左下角。 那「白钰」一侧的空白,正等着她去写上自己的名字。 下方,是结了一半的血契。 玄溯见她将捲轴打开,捏了个诀,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握住她的手,道:「旧伤未愈,若是猜错了,又要承受反噬之力。」 「带着反噬一併养伤,还免去了麻烦,」越祎望着他,道,「不然待我恢復之后再试,怕是要浪费更多时日。」 她自从回来就有了想法,只是如今才有力气。 玄溯见她坚持,松开手道:「好。」 越祎以法力将血契中的血取出,鲜红的一滴缓缓飘起。 捲轴上方浮出几行字迹,越祎控制着血落到某处。 也是因弈疏那次受到了启发,却不敢抱太大期望。 捲轴泛起刺目的光,越祎没有感到分毫不适,不禁有些诧异。 ……竟是猜对了。 提笔将白钰的名字书上,最后一笔落下时,识海中闪过一个背影。 无论是那白髮,还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都与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不像个神祇,更像是裹在温和表皮下的一件嗜杀的兵器。 画面逐渐消散。 白钰,初代神祇,司掌魔界。 越祎眸光微动,当即给凤族传了消息,问了几句妖帝的事。 赤宛的回信来得极快,连带着一个小巧的玉瓶,让妖兽一併送来了月宫。 「皇姐,群妖无主,我们妖族不曾有什么妖帝。这瓶中是我的血,皇姐只管拿去试,不必担心我被反噬。」 越祎摩挲着玉瓶,有些无奈。 也太莽撞了,这是可以乱试的吗? 白钰受伤与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但是宛宛不行。 玄溯见她将玉瓶收起,忽然出声道:「越祎,可以一试。」 越祎听出他语气中的笃定,道:「你可是知道什么?」 玄溯颔首,道:「凤族在妖界的地位极高,且与上古神祇关系匪浅,早年更听过神谕。」 越祎目露思索。 妖界无主确是实情,若他所言非虚,那么退而求其次,从凤族中找寻目标也是合情合理。 宛宛已然算得上是凤族之首。 越祎垂眸,将玉瓶打开,抬腕倾倒而下。 越祎的识海中现出一片火海。 焰光闪烁中,凤凰昂首飞起,「赤宛」二字自行显露在空白处。 「初代神祇,司掌妖界……」 越祎低喃着,只觉得隐约触到了什么规则。 司掌各界的神祇,哪怕经过无数次转世,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的位置。 第139页 就像冥冥中的宿命,再次与原本的轨迹重合。 越祎莫名想起从冥界回来那日,玄溯的那番话。 「你说得对,这世间,大概真的有因果。」 这般感嘆持续到她得了仙帝的血。 仙帝遣来仙鹤,尤为大方地给了她满满一瓶血。 然而,血一沾到捲轴,反噬之力就击向了二仙。 越祎:「……」 远在寝宫的仙帝:「……」 好在反噬之力是二仙共同承受,比起第一次时,越祎拿自己来试的两份力量,要轻得多。 饶是如此,仙帝也罢了几个月的朝,由青桓代为处理仙界事宜。 又休养了数载,越祎的伤才是大好。 姑且将神位的事放下,先寻上清境。 捲轴上原本有六个光团,代表六块碎片。 起初,那代表人界的碎片,化为个带有裂痕的图案;后来她将冥界的碎片放了进去,又一个光团熄灭,变成了紫色的标记。 其余四个光团,分别为魔界、妖界、仙界,以及,万千小世界。 越祎一直有个疑问。 「阿卷,要如何拿到小世界的碎片?」 「自然是去小世界拿呀。」 越祎好奇地道:「你有去小世界的法子?」 小世界的生灵可以通过飞升来到此界,从此界回到小世界,却是闻所未闻。 「对啊,我能将生灵的神魂投入万千小世界,就像……」阿卷努力想着措辞,道,「夺舍。」 越祎思及当年取代了那魔修细作的身份,招致不少麻烦,道:「可还有别的法子?」 「没有了。」 越祎道:「倘或有小世界的碎片,被带到了此界,可否能算在内?」 譬如那轮迴镜,本在六界之外的修仙界,若是未被毁弃,也该随着其主出现在此界。 「不行,」阿卷绕着越祎飞了一圈,道,「六界势均力敌,藏在各界的碎片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也不会被同化,但小世界的力量远远比不得六界中的任何一界。 越祎敏锐地抓到一个词:「同化?」 「嗯,小世界的碎片必须尽快放入捲轴,不然一旦到了此界,就会被六……不对,五界相似的气息同化。」 越祎皱眉道:「何谓『相似』?」 「万千小世界各有不同,比如有像魔界的,有像仙界的,也有像人界的……它们到了六界,就会被魔界、仙界或是人界同化。」 越祎瞭然,她少不得要去小世界一探。 当日她被困冥界,仙帝遣了旁的仙君去寻上清镜,及到她回来养伤,那些仙们仍在找寻。 他们在人仙妖魔四界打听消息,自己去小世界,这般分头行动,应当能更快集齐碎片。 「阿卷,我们去万千小世界。」 阿卷应了一声,捲轴上飘起繁星似的点点光芒。 越祎盯着无数个光点,道:「……这些都是小世界?」 「只是一部分,等我翻个身,背面还有,你挑一个吧。」 越祎沉默地走出房门,将小世界的事告诉了一仙一龙,末了道:「谁的运气好些?」 一贯闹腾的应时也沉默了。 这么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挑到的是个什么样的小世界。 若是挑了个费时费力的,这女仙回来后想炖龙怎么办? 「选哪个倒是其次,」玄溯从捲轴上收回视线,望着她道,「我陪你一起去。」 应时愣了会儿。 对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但能去别的小世界玩,还能甩开纠缠她的仙君们,平白多了个与她独处的机会…… 呸,什么机会不机会的,自己是为了找碎片,是救世! 越祎道:「此去麻烦,会有预料不到的危险。」 「所以我才要陪你,多少能有几分助力,」玄溯顿了一下,道,「我不惧麻烦与危险,只怕你又将我留在原地。」 越祎忆起他连赴死的事都做得出来,嘆道:「好。」 应时道:「我也要去!」 「应时,去小世界须将神魂投向下界,」越祎笑道,「我与玄溯的肉身留在月宫,还要劳烦你帮忙守好。」 应时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去,甩着龙尾哼声道:「勉强答应你。」 一边腹诽着,这女仙怎么笑得这么好看? 自己也不是着迷色相的生灵,偏就反驳不了她。 飘离地面的捲轴向两侧延展着,直到将打坐的二仙密不透风地围起。 越祎抬手一点,某处光芒瞬间扩大。 二仙只觉得眼前划过道白光,就失去了意识。 越祎睁开双眸时,听到了阿卷的声音,找了一圈,才将目光定在手腕的玉镯上,道:「阿卷?」 「是我,我的灵识就附在此物中,」阿卷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心虚,道,「有件事要告诉你,此界离六界太远,投入神魂时出了点差错。」 「什么差错?」 「我没能完全突破此界的法则,就把你们送过来了,你的法力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復……我也是。」 越祎迟疑道:「为何要突破法则?」 「为了界内稳定,法则会限制界外的力量,」阿卷解释道,「要破开很大的缺口,才能将我们的法力带进来。现在只破开了一半,法力就被挡在外面了。」 第140页 没有法力,不但寻不了碎片,也不能将二仙带回六界。 「『挡在外面』,可还能进来?」越祎换了种问法,道,「我们要在小世界停留多久?」 「能进来,但要看它们何时将缺口撑大,我也不知多久,或许五六七八年?」 「……」 阿卷的声音更低了一些,道:「还有个差错,我说出来你别打我。」 越祎道:「……你讲。」 「我把天道弄丢了,」阿卷嗫嚅道,「我也不知道他跑到谁的体内了。」 越祎揉了揉额头,道:「那这是个什么样的小世界,你总该知晓吧?」 「这个世界和凡间差不多。」 越祎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法力,好在凡人也没有法力,没有性命之忧。 恰是夜半,越祎燃起烛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是一间卧房,陈设奢侈华贵,几乎能与皇宫媲美。 越祎起身倒了杯水,偏头望见梳妆檯的镜子,有瞬间的怔忪。 随手放下杯子,越祎走近之后,完全看清了镜中的人影。 方才,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分明是她在凡间时的模样。 世间不是没有相似之人,却难以做到分毫不差。 当年在修仙界,也是如此。 自己的本体在六界中,只到过两处小世界,一为修仙界,一为此界,却都有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究竟是碰巧,还是…… 万千小世界中,每一界都有这样的存在? ? 第73章 独宠 [v] 越祎注视着镜子里的面容,脑中突然挤入了一团记忆。 双手撑着梳妆檯,才稳住身形。 消化着与认知完全相悖的信息,越祎缓缓坐下,语气复杂地道:「万千小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阿卷好奇地道:「怎么了?」 「我看到了原主的记忆,」越祎顿了一下,眸中辨不出情绪,道,「阴阳如此失衡的小世界,为何没有崩塌?」 此界确实像凡间,然而又与凡间不同。 这是个十分诡异的世界,阳对阴的欺压到了一种令仙发指的地步。 于仕途上,只许男子权重望崇,却禁女子求取功名;于感情上,男子三妻四妾,女子略有不顺从,即有上百种方式加以惩处。 越祎冷笑一声。 无论是六界,还是修仙界,感情向来存在于二者之间。 阴阳相守,并无尊卑之分。 不是没有私养情人的生灵,但即便是帝王,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给出名分。 也不是没有几个生灵共同生活、彼此相安无事之属,但都是在知晓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前提下,仍旧选择了妥协,求的是你情我愿。 但在此界,阴阳完全遵循了两套不对等的准则。 阴对阳必须忠贞不二,阳对阴只需做到不苛待,就能博得好名声。 方才她还感嘆,这里可以媲美皇宫。 却没想到,自己就在此界的皇宫,变成了皇帝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记忆的主人,是个「贵妃」。 越祎觉得讽刺。 平白辱没了「贵」字,根本就是粉饰太平的虚衔。 男子的妻妾,争破头地向上爬。 可这种阴阳失衡的情况下,哪怕爬到最顶,也是他人的附庸,异性股掌中的蝼蚁。 难以跳出牢笼,掌控不了真正的实权,至多不过是能处理些后宅事务。 可悲的是,阳给阴设置的「等阶」,当真麻痹和安抚了她们。 阿卷愣了半响,惊恐地道:「你你你……你为何能读取记忆?」 越祎平復着心绪,道:「为何不能?」 「我们『夺舍』,是让凡人的神魂沉睡,只借用一番,走后自然归还,」阿卷道,「凡人被保护在我们的识海中,暂时不会醒来,却也不会被窥到记忆。」 毕竟记忆乃生灵私有,不可擅动。 而这「借用」,仙魂离开后,会余下些法力,可佑被借用躯壳的凡人百岁无病。 越祎查看自己的识海,果然见个女子的神魂沉在最底。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气息,醒了过来。 越祎道:「阿卷,你刚刚说,『暂时不会醒来』?」 阿卷:「……」 女子望见越祎,有些木然地道:「你来了。」 「你认识我?」 「我是你,」女子淡淡地丢下句让一仙一法器诧异的话,道,「但你不是我。」 越祎道:「这是何意?」 女子不答,却是伸出了手。 越祎迟疑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女子笑望着越祎,神魂逐渐变淡。 直到消散,阿卷才回过神来,道:「她是谁?」 越祎虚握了一下手,目露思索。 按理说,她们也算是神交,却没有半点感觉。 就像是一个假的神魂,再怎么像真的,也无法具备某些特质。 越祎道:「她是『虞祎』。」 虞祎,是她在此界的名字。 「娘娘怎么起来了?」小杏在外间打了会儿瞌睡,睁开眼就见里间亮着烛火,却没听到传唤,走进来见越祎对镜神伤,顿时有些心疼地道,「娘娘,陛下今晚不会过来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第141页 越祎刚从识海中出来:「……」 不来最好,来了才是麻烦。 越祎看到这宫人眼中的关心,笑道:「不必守着了,你也去睡吧。」 小杏呆了一下,道:「是。」 出了门才反应过来,她家娘娘总算有了几分人气儿,以往莫说笑,就是寻常的情绪都少见。 越祎拨弄着手镯,道:「阿卷,这凡身的神魂已然消失,若我了结性命,能否回到六界?」 「你可别做傻事,」阿卷连忙道,「这样是回不去的,你的神魂只会在此界游荡。」 没有法力,再没了肉身,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越祎打消了念头。 哪怕对这个世界再怎么不喜,也只能等到法力回归,找到碎片,才好离开。 次日。 越祎与一众妃嫔给太后请完安,出了门刚上步辇,就听到有人在唤她。 「哟,这不是贵妃姐姐吗?姐姐看起来气色不佳,可要多注意休息啊。」 越祎认出是淑妃,无意与她相争,也不想惹人注目,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嗯,昨夜睡得晚了些。」 「巧了,」淑妃揉了揉腰,道,「昨儿妹妹睡得也晚。」 只不过,一个是独守空房夜不能寐,一个却是…… 淑妃掩住嘴角的笑意。 越祎颔首,看来昨晚应当是她侍寝,诚恳地道:「那就愿陛下日日宿在你那里。」 说完,就命宫人抬着步辇离去。 淑妃目露愕然,忍不住冷哼。 以往虞祎哪次不是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今日学会还嘴了? 果然是装模作样,可算露出真面目了。 越祎过得惬意,每日请完安,侍弄花草,逗逗鹦鹉,再翻一翻此界的书。 无人时也会练练剑招,让凡身有些自保的本领。 遇见话里有话的宫妃,多数时候都不予理会,几句话敷衍了事。 偶尔有不太客气的,越祎也会不动声色地刺回去,将对方噎得哑口无言,再扬长而去。 一连几月,皇帝都没有过来,仿佛忘了宫中有这么个贵妃。 越祎心下奇怪,倒也不在意那皇帝怎么想的,照常起居。 是夜。 越祎正准备睡下,见窗子大开,翻进来个人。 在她开口喊人之前,那人抢先道:「皇姐。」 「青桓?」 青桓将窗子阖上,笑道:「是我。」 越祎道:「你怎么会来?」 「你给那灵兽说至多耽搁一月,却逾时未归,他在仙界也不认得什么仙君,就来寻了我,」青桓皱眉道,「我只是用神识碰了下天道留下的宝物,谁知,醒来就到了这里。」 他半月前就来了,适应此界和寻她的下落费了不少力气。 「是那宝物出了岔子。」 越祎将阿卷的话转述给他。 因怕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她压低了声音,青桓凑得极近。 越祎抬眸,莫名觉得他这皮囊有点眼熟,是此界哪个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外间齐声道:「参见陛下——」 青桓暗道糟糕,偏就这么巧! 若被那皇帝看到他的「妃子」和「皇弟」共处一室,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青桓看了眼床榻里侧,又立即否决了。 皇帝这时候过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躲在那里岂不是自寻死路? 越祎起身打开一物,轻声道:「过来。」 于是仙界尊贵的殿下被迫藏在了箱子中。 萧璟进门,就见越祎对着他盈盈一拜。 「陛下。」 因素日里心情畅快,养得面色红润,身子也没有以前单薄,没有半点愁苦的作态。 萧璟在桌旁坐下,道:「数月不见,爱妃似乎对孤也没有什么挂念之意?」 越祎不好驳了他的面子,道:「臣妾无时无刻不在念着陛下。」 「是吗?」萧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想来那对淑妃说着,愿孤终日宿在别处,那与德妃言及,望她早些为孤诞下子嗣的……都不是爱妃了?」 他听闻了那些话之后,晾了她许多时日,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如所说的那般,可最终还是自己先沉不住气。 越祎知晓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通过耳目传到他那里,但没想到他会无聊到因为这些话找过来。 他这个做帝王的,很闲? 「臣妾虽念着陛下,可一人的私心比不得国祚,」越祎开口补救道,「宿在各处,雨露均沾,才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萧璟眸光微暗。 这般劝过他的人多是心口不一,除却太后,没有像她这样字字真切的。 宛如一个局外看客,根本不在乎谁人侍寝。依譁 萧璟将她拉到身前,道:「她们都盼着孤少去别处,你倒是不在意。」 越祎想起来,虞祎和他也算是。 这帝王早年时,也有过真心,到了后来,却被后宫的女子迷花了眼。 「在意又能如何?」越祎嘆道,「陛下会为了这份在意,就不去宠幸别人?」 「孤是皇帝。」 即便不是,世间又有哪个男子能够钟于一人? 见她不语,萧璟哄道:「孤当年的话依然作数,虞祎,只要你想,后位就是你的。」 第142页 越祎不禁笑了下。 原主刚入宫时,这皇帝偏袒她的那股劲儿,让一众妃嫔至今想来都是眼红。 这笑颜在烛火的映照下,勾得萧璟再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阿璟,」他既以名姓相唤,越祎也改了称谓,这脉脉温情一如少年,然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我要的从来不是偏爱,而是独宠;我不想做『之一』,只想成为『唯一』。」 再引人眼红的偏爱,也掩盖不了共享的事实。 「你,」萧璟怒道,「你可知这说的是什么话?」 简直大逆不道! 「你给不了,对吗?」越祎挣开他的手,道,「那也不必多言,妃位高低没什么分别。」 萧璟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越祎松了口气,想着下次传她侍寝,还能用什么来堵他。 越祎回忆着虞祎与皇帝的过往,斟酌可有能拿来做文章的细节,没有注意到藏在箱中的人走了出来。 青桓圈住她的腰身,唇覆在她的耳畔,状似玩笑地道:「贵妃娘娘,『皇兄』给不了的,本王可以。」 ——皇姐,他们给不了的,我可以。 ? 第74章 相国 [v] 「青桓,这可不是能玩闹的时候,」越祎轻笑道,「此时不走,再有什么人过来,少不了一番麻烦。」 青桓将头埋在她的颈侧,道:「皇姐。」 「嗯?」 青桓没有再说话,片刻之后,轻巧地翻窗而出,趁着夜色离去。 萧璟走后,又是一连十几日往别处跑。 宫人们面上不说,私下里却暗自猜测着,宫里这位贵妃是否已然失了宠。 陛下数月才去了一次,还未留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若是个低位妃嫔也就罢了,如贵妃这般有如此冷待,可是头一遭啊。 外界以为在宫中伤春悲秋的贵妃本人,实际过得十分悠闲,只盼着皇帝能一直置气。 然而天不遂人愿。 这日,越祎刚写了几行字,就来了传唤。 听着那宫人说完,越祎面色有些古怪。 皇帝想喝她亲手做的羹汤? 宫人没听到回应,试探地道:「贵妃娘娘?」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是。」 越祎回到案边,重又提笔写满整页的字,道:「小杏。」 「娘娘。」 越祎将纸递给她。 小杏双手接过,看清后,小声提醒道:「这羹汤,是不是娘娘来做更好?」 越祎笑道:「无妨,照这方子来,谁做都是一样。」 于是越祎带着不知是谁熬出来的一盅羹汤,坐上了步辇,向着永安殿而去。 到了殿前,并未急着进去,只在心中算着时辰。 有臣子三三两两地走出,看到殿前的人有些意外,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道:「臣等参见贵妃娘娘。」 越祎一一回礼,抬头瞧见为首之人,忽然道:「相国大人留步。」 「贵妃娘娘。」 越祎盯着他独特的瞳色,道:「陛下可在?」 那人淡声道:「陛下在殿中批阅奏摺。」 目光一贯的沉冷,无波无澜,这全然的陌生之态,不像佯作不识。 越祎问了几句话,才是确定—— 玄溯不认得她了。 越祎收回视线,略微一礼。 玄溯走出一段距离,却又忍不住停下,回身注视着她入了殿门。 殿中。 未等行礼,越祎就听上首之人唤道:「爱妃,过来。」 宫人将羹汤放在桌上,低头退了出去。 越祎绕过桌案,被那皇帝抓住手腕,跌坐在他怀中。 这亲昵的模样,好像他们从未有过分歧。 摸不住对方想做什么,越祎斟酌着道:「陛下,这恐怕于礼不合。」 此界礼教森严,抱着妃嫔处理政事,被人看到了,指定要参上一本。 即便是在凡间,这公私不分的做法也不妥当。 萧璟却是道:「爱妃说那些话时,可想过什么合不合?」 指的是哪些话,二人都心知肚明。 越祎不是很想听他翻旧帐,便没有再反驳。 殿中极为安静,只有硃笔落下的沙沙声。 及到翻开一本,萧璟顿了下,眉头皱起。 越祎偏头看过去。 萧璟倒是尤为大方,将挡住字的手移开,只因对方看不懂。 字是认得,可这国事,并非她一个妇人能理得清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越祎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他永远不会知晓,怀中这个人,只是一眼,不仅理清了个中关系要害,还在脑中列出了无数种对策。 越祎见他没完没了,抬手端过羹汤,道:「陛下还是趁热喝为好,凉了恐会伤身。」 小世界的朝事与她何干? 她不想帮他,只想让他赶紧喝完,自己回去查查玄溯的事。 「嗯。」萧璟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目光中的柔情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越祎反应过来:「……」 越祎一勺一勺餵着被她「亲手」做的羹汤感动到失去双手的皇帝,在他单方面觉得甜蜜的气氛中,如坐针毡。 终于,越祎放下了汤勺,松了口气。 第143页 萧璟有些好笑地道:「这么不乐意?」 「陛下说笑了,正因荣幸之至,才会诚惶诚恐。」 萧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心情似乎不错。 又批了几份奏摺,道:「爱妃,他们今日劝孤立后。」 越祎明白了他唤她来是想做什么,道:「此事由陛下做主,臣妾不敢置喙。」 萧璟沉默许久,道:「你是想告诉孤,绝不会退步?」 「臣妾让陛下失望了。」 萧璟不解地看着她,道:「为何?」 只要她答应,她就会成为这世间最尊贵,最让人艷羡的女子。 「上次臣妾……」 萧璟打断道:「孤是在问你,为何会存有那般与世俗不容的念头?」 「臣妾与世俗不容,」越祎笑了下,道,「陛下可曾想过,究竟是臣妾错了,还是这世俗错了?」 「虞祎!」萧璟低喝道,「若是让谏官听到了,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越祎皱眉,不是因为想到了「后果」,而是到了此时,他竟还在想着保她,而不是罚她。 「阿璟,」越祎唤了他一声,道,「你到底心悦我什么?」 她翻遍了记忆,将二人的相处掰碎了,挨个分析过去,也只看到原主不为所动,不知他的感情由何而起。 本以为他的情意早已耗尽,今日看来,好像比预想的要多一些。 萧璟不语,只是抬手抚过她的眉眼,在他想要落下一吻时,越祎避开了。 萧璟松开手,道:「退下吧。」 「是。」 萧璟放下硃笔,揉了揉眉心。 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方拿下幅画卷,又将其缓缓展开,铺在桌上。 萧璟一手掠过她的眉眼。 若有仙君见了,定然能够认出,此人比起虞祎,更像越祎的仙躯。 萧璟眸光微动。 他有一种感觉,待自己万般劫难歷尽,归于初位时,会与画中人再次相见。 越祎遣了宫人去打探消息,为掩人耳目,没有点出特定要查何人,只说近几月发生的趣事或是大事。 数日后。 「瑞王殿下月余前生了场大病,痊癒后推了陛下的赐婚,说是要吃斋念佛;镇国公家的小公子半月前在学堂戏弄先生,回去挨了家法,第二日就去给先生负荆请罪了;威远侯……」 越祎躺在摇椅上,一边听着宫人的汇报,一边吃着软糯的糕点。 「……相国大人几月前去护国寺上香,路上遇人行刺,因重伤告了两旬的假,至今忆不起诸事。」 「这倒是奇了,」越祎状似随意地道,「如何就忆不起?」 宫人见她可算有了兴致,连忙道:「娘娘不知,听闻不只探望的同僚,就连胞弟,相国大人醒后都认不出来了。」 「谁也不记得了?」 「是。」 越祎心道那瞳色是玄溯无疑。 「夺舍」没有此界的记忆,自然不会认识这里的人;至于为何认不出她,只可能是他将原本的记忆也丢了。 若按遇刺的时间,莫非是他刚进入此界,正赶上遇刺? 原主的神魂被护在识海,他在凡身中代替原主受了伤。 否则也该像青桓那般瞒下实情,再暗自打探消息,而不是暴露给所有人。 越祎道:「可有请太医看过?」 「回禀娘娘,这消息就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杜太医和李太医说是脑中淤血未化,王太医说是惊吓所致。」 越祎眼尖地注意到门边露出一角明黄色,道:「这离奇之症岂不误事?如何为陛下分忧解难?」 「所以才说相国大人厉害呢,即便想不……」 萧璟道:「他如今忘却闲杂,一心朝事,显露的才学比之前更胜一筹。」 那宫人惊骇异常,「噗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饶命。」 谁能想到陛下过来也没个动静! 自己为了讨好贵妃说得太多,被问责个乱嚼舌根的罪名也就罢了,倘或被扣个妄议政事的帽子,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参见陛下,」越祎一礼,道,「望陛下手下留情,是臣妾在宫中烦闷,才让他寻些趣事来听。」 萧璟摆手示意,那宫人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小杏跟上,塞给他几件金银财物。 萧璟道:「你倒是体恤这群奴才。」 「臣妾更忧心陛下。」 萧璟想着方才听到的话,朝臣重伤她不管不问,唯念是否误了他的事。 「爱妃在宫中烦闷?」萧璟揽住她,瞥见桌子上的书,道,「闲时就去藏书阁看书,待到下月,孤带你去避暑山庄。」 越祎有些惊讶,原主不是没去过避暑山庄,但这藏书阁却从未得过准许。 待听闻萧璟立了德妃为后,越祎瞭然。 在他眼中这大概算是「补偿」了。 午后。 越祎轻车熟路地到了藏书阁。 见门口候着的宫人较往日多些,越祎随口道:「今日可有人来?」 除却皇亲,能进此处的世家和朝臣不多。 「回禀贵妃娘娘,相国大人在里面。」 越祎沉吟片刻,将宫人留在外面,独自进了藏书阁。 玄溯正坐在软垫上翻着书,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抬头就撞入一双笑着的眸子。 第144页 尚未回神,就见她将门一带,甚至落上了门闩。 玄溯面色一变,倒还记得行礼:「臣参见贵妃娘娘……娘娘这是何意?」 「失忆了?」越祎有心逗他,于是嘆了口气,目露哀切,道,「你忘了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忘了?」 玄溯心头一跳,捏紧了手中的书,道:「还请娘娘……」 越祎笑着接口道:「自重?」 ? 第75章 榆木 [v] 也无怪乎他会说出这句话。 此界碍于男女大防,莫说私情,就是独处都有违礼教。 是以,无外人在场,她不但闯入隔间,还落下门闩,实在胆大到有些过分,可以说是踩在到了一众儒生的底线上。 离经叛道? 她偏就要用六界的方式与他相处。 「虞穆,」越祎念着他在此界的名字,在他对面施施然落座,试图唤回他的记忆,「你可还记得,你因何入朝?我又为何入宫?」 玄溯,你可还记得,你我入此界是为了寻得神器碎片? 玄溯没有半点印象,只能顺着她的话去思索。 自己书房中悬着的匾额始终警示着他,入朝为官不只是为了功名,也是为了黎民百姓。 而她…… 玄溯想起这贵妃进门时熟稔的态度,以及说的话。 「莫非,」玄溯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道,「娘娘入宫是为了臣?」 他身为臣子,竟和宫妃纠缠到了一起。 越祎:「……」 缓了一会儿,想到这凡躯与自己的模样相似,越祎重又望向他。 玄溯触及到她的目光,却如同被烫到了般,侧过了身。 越祎暗道纲常委实害人,他都不看这副皮相,怎么能指望他想起什么? 越祎沉吟片刻,干脆顺着他的话,道:「是你想的那般,你我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如今看个几眼也不打紧。所以,转过身来。」 玄溯一味盯着书架,道:「今时不同往日,贵妃娘娘与臣身份有别,若继续冒险相交,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无论她口中的是不是实情,也无论他过去对她是真心还是利用,当断则断。 越祎见他软硬不吃,只好以话相激,道:「你这般不敢看我,究竟是忘了,还是假装失忆,实则心虚呢?」 「臣……」玄溯回身的瞬间,就知自己上当了。 可视线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 她的眼中没有幽怨,没有质疑,也完全不同于语气中的调笑。 唯有真心实意的担忧。 越祎道:「想起来了?」 「臣,不记得。」 捕捉到她眼底划过的失望,玄溯心中发堵。 「罢了,」越祎起身,道,「你就当本宫从未与你说过这些话。」 她误了数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即便据实以告,他也不会信她。 等到法力回归,也就能想起来了。 玄溯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开口叫住了她:「贵妃娘娘。」 越祎停下脚步。 玄溯迟疑地道:「娘娘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入了宫收起心思才最稳妥,为何还要与臣纠缠?」 她这转身就走的姿态,不像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可若说是对他有所图谋,想靠他的力量做些什么,却又不曾趁机以关系做要挟。 越祎道:「为了公平。」 既然他将话递过来了,自己没有道理不提点一二。 「公平?」 「陛下三宫六院,却要本宫日日候着,」越祎笑道,「何其不公?」 原以为玄溯也会像萧璟那样喝止她,却见他倏地抬眸,语气莫名地道:「你也觉得,世道不公?」 他一直觉得不适,又说不清哪里古怪,也是今日才遇到想法相同之人。 越祎有些意外,他能意识到此界有诸多问题,自己准备的话倒是用不上了。 「不错。不过好在,虽然此处不公,但这之外却有万千公正之地。」 越祎略微一礼,就走了出去。 「此处之外……」玄溯重复着,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要冲破而出,又被悉数挡回。 藏书阁第二层,视角极佳,玄溯开窗向下看去,便望见了那道背影。 她将手中的书交予宫人,坐上步辇。 远处有人走近,二人各自行了礼,又攀谈了几句。 宫人低着头未曾注意,他却清楚地看到,那方才还与自己诉说心事的贵妃,对着锦袍男子笑得毫无戒备。 他们之间的默契,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 那是,瑞王。 她说,她在乎那份「公平」。 玄溯忽然意识到,若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她或许,会去找别人。 几日后。 临去避暑山庄前,边境将士班师回朝,皇帝设下了洗尘宴,为他们论功行赏。 帝、后同坐,后宫女眷被单独隔开,与朝臣并不在一处。 玄溯与同僚推杯换盏之际,注意到对面的瑞王起身,离开了位置。 当即将酒杯微倾,状似失手打湿了前襟。 「相国大人?」 「无妨。」 玄溯将酒杯搁在案上,召来候在一旁的的宫人,吩咐一二,借着换衣之由离了席。 越祎早早地离开了酒宴,挥退了宫人,寻了处鞦韆坐下。 第145页 前日夜半,她醒来时感到法力回归,但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消散了。 虽说短暂些,但绝非错觉,想来过不了许久就能离开了。 身后传来推力,越祎回过神来,望见是青桓,就由他去了。 「皇姐,其实在此界也不错,比天宫清静了许多,」青桓语气带着笑意,道,「就是你我相见要防着外人。」 「不只相见要防,男子尚且还好,女子却时刻要将衣物捂得密不透风。」 尤其天热了,午后最是难挨。 青桓想到她处处受限,道:「我带皇姐离开如何?此后天高海阔,你我相守,想做什么都不必在意旁人。至于皇姐想要的『唯一』,无论越桓还是青桓,都是给得了的。」 他以往不曾碰过别的生灵,今后也不会招惹除了她以外的人。 「青桓,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正事要紧,由不得你我任性。」 青桓抬手握住两条藤枝,从远处一看,就像是他从背后圈住了她。 「皇姐,你为何总是这么清醒?」 「非是我清醒,即便没有要事,我也不会与你相守,我对你并无……」 「皇姐,」青桓将她的话止住,道,「不必再言。」 越祎想说什么,却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连忙以眼神示意。 青桓没有动作。 他想起那次,他在箱中藏身,她与旁人在外面调情。 不知是不甘心,还是酒意上头,青桓不但没有躲,反倒是那双攥住藤枝的手滑下,抱住了她的腰身。 皇帝此时在宴中抽身不得,只要不被他看到,无论是宫人还是臣子,自己都有办法让对方闭嘴。 他不想放开她,哪怕生出无限的麻烦。 玄溯绕过花丛,即便早有预料,亲眼撞见时,依旧心下一沉。 目光在青桓手上顿了下,继而对上了他的视线。 越祎挣开青桓的双臂,淡声道:「耍酒疯回你的寝宫去。」 若来的不是玄溯,岂不误事? 青桓抿唇不语。 他自然记得,她说过这人是玄溯。 也是离得近,能将她的神情瞧个清楚。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信任着这男仙,甚至有几分在意。 这男仙失忆了,误解了,是吗? 你想唤回他的记忆,不想他误解你,是吗? 「是该回寝宫了,」青桓暧昧地道,「本王在寝宫……等贵妃娘娘过来。」 说完,也不管二仙的什么反应,拂袖离去。 玄溯的脑中又浮现出零碎的片段,他已连续多日梦到光怪陆离的景象。 醒后未必能想起具体的人和事,却忆起了自己的情感。 那是比他预想的,要深刻得多的情意。 仿佛沉淀了千万年之久,以他的肉/体凡胎,竟有些承受不住。 与她擦肩时,往往心悸不已。 玄溯道:「果然,你又去找了别人。」 越祎理着衣衫,冷不防听到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玄溯走近了几步,直到停在她身前。 「你想要的无非是『公平』,瑞王也是皇室之人,未必懂你的心思,不如弃了他,依旧来找我……虞祎。」 「我和他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就当我是想错了,」玄溯见她不承认,也没有勉强,「那便再没有他,我们之间重归过往。」 「现在不怕乱了纲常了?」越祎打趣道,「之前还界限分明,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呢。」 「早就乱了,」玄溯将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道,「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越祎:「……」 她只是想通过对比,让他放下芥蒂,才好看清她的长相,找回记忆。 越祎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玄溯见她不像玩笑,这些时日的困惑再度冒了出来。 他对她有情,为何还会默许她入宫? 自己绝不是为求取功名,将他人推入火坑之徒。 哪怕是为了黎民百姓,也不该让她代他付出代价。 究竟是为何,即便相爱也要退步,不能在一起? 玄溯低声道:「虞祎,你当我是什么?」 越祎看了他一眼,想起天宫相熟的女仙拒绝追求的话—— 「我当你是兄长。」 玄溯年岁比她小,但「虞穆」比「虞祎」年长。 玄溯心下剧震,只觉得所有的关节都想通了。 府中老僕说,自己曾有个胞妹,出生后即被寄养到了旁系。 「虞穆,虞祎,原来如此……」玄溯眼底透出悲凉,道,「也难怪会如此,你是我嫡亲的妹妹。」 所以相爱才不能相守。 越祎一愣,忍不住笑出声。 她少有笑得这般畅快的时候,只觉得所有烦闷一扫而空。 发觉对方半响不语,越祎抬眸,见他揉着额头,神色尤为复杂:「虞穆?」 玄溯放下手,道:「越祎。」 越祎沉默了会儿,道:「你想起来了?」 谁能想到,那些个提点,都不如兄妹对他的冲击力大,刺激之下,记忆都回来了。 玄溯的情绪尽数收拢,唯余平静,道:「嗯。」 越祎想到自己没少逗弄他,轻咳道:「你不生气?」 第146页 闻言,玄溯露出笑意,道:「可是你开心。」 越祎有些无奈地道:「我只问你。」 他总是这般,先担心她是否会受伤,先在意她是喜是怒。 「有一点,」玄溯道,「所以,你会补偿我吗?」 「好啊,」越祎见他难得提个要求,轻笑道,「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玄溯望进她的眸子,俯身在她额上落下极轻的一吻,带着极致的温柔与克制。 一如当年,万千小世界之上,他的本体也曾情难自禁。 ? 第76章 恢復 [v] 夜间的风有些凉,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明月高悬,斑驳的光影透过枝桠,落在二仙身上。 玄溯的唇滑过她的鼻尖向下,却在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时,停住了动作。 玄溯望入她的双眸,止不住心颤。 她素来与别的生灵界限分明,可她方才…… 没有躲开。 他不敢深想,只怕最后的结果会让他失望。 于是退了一步,道:「这样就可以了。」 越祎眸光微动。 这般亲密的接触,她统共有过两次。 上次是天道趁她不备,她避之不及,可这次呢? 越祎若有所感,道:「为何不继续下去?」 瞬间,玄溯只觉得心跳都停滞了。 「越祎……我不敢想。」 不要给他希望,否则一旦落空,他承受不住。 「不必如此胆怯,」越祎轻声道,「玄溯,你可以多想一些。」 话落,越祎抬手将他拉近,与他的唇碰了下。 一触即离。 玄溯怔愣地抬手,抚过自己的唇。 目光不忍偏移片刻,注视着她从鞦韆上起身,又绕过花丛。 及到她回身,对他轻笑。 直到越祎走远,玄溯仍站在原地。 那双一贯冰冷的蓝眸,倒影映出天幕的星月,和人间的灯火,添上了些许暖意。 良久,一句低嘆散在风中:「可惜了。」 可惜,他与她用的是小世界生灵的身躯,而非本体。 月末清晨。 禁卫军在前方开路,骑兵缀在最后,中间护着皇室宗亲与几位朝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往避暑山庄。 途经护国寺时,车驾停下。 众人候在外面,萧璟带着护卫步入寺门,如青桓这般自称「吃斋念佛」的,少不得进去拜上一拜。 越祎心下好奇,也下了马车。 她在六界和修仙界不曾见过僧人,想来他们拜的这佛,另有归处。 将三支香插入香炉,越祎合掌对着佛像礼拜。 正要退出去,那方丈却颤巍巍地追上她,唤道:「施主留步。」 越祎来得晚,未与他人在一处,身边只有小杏一人。 见对方张口欲言却又有所顾忌,越祎道:「小杏,你先去吧。」 「是。」 待人走远,方丈道:「老衲稽首了。」 「方丈有何要事?」 方丈捻着手中的佛珠,道:「施主……并非此界之人。」 越祎一惊,细细打量这僧人,但见他慈眉善目,一副平和沉静之态,道:「正是。」 方丈又道:「施主可是与瑞王来自一处?」 「不错,方丈从何得知?」 「施主身上的祥瑞之气,非此界能有。」 他前些时日见到那位瑞王,已是诧异非常,谁知今日这位施主,周身的气息更胜瑞王百倍。 越祎没想到这僧人有些道行。 方丈道:「施主觉得此界如何?」 越祎想说古怪至极,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言辞,道:「与别处不太一样。」 方丈颔首,道:「老衲有一言。」 「方丈请讲。」 「哪怕再看不过,还望施主手下留情,饶过万千生灵的性命。」 越祎觉得这僧人话里有话,道:「你对瑞王也曾说过这话?」 「不曾,只言与施主一人。」 越祎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阿卷被她挠得痒,出声唤回她的心神。 「好。」 「阿弥陀佛,施主仁善。」 守在外面的僧人进门,见方丈汗水涔涔,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惊疑不定地道:「方丈?」 方丈不语,望着车马渐行渐远。 他察觉到外来的尊者降世,也是万幸得与对方一见,才能在这位施主眼中看到,未来的她会覆灭此界。 观那时日,就在一载春秋内。 但愿他的话,能让她打消念头。 半月后,众人顺利抵达避暑山庄。 趁着宫人安置摆件,越祎走出住处,绕着小路闲逛。 淑妃挺着肚子,边走边道:「陛下去皇后那儿了?」 「回禀娘娘,是。」 淑妃面色不大好看,甩开了宫人搀着的手,向湖边走去。 因步子快,又不稳当,踩到碎石子时身形一晃。 眼看就要滑倒,一旁伸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胳膊和后腰。 因对方站在树后,她竟没有注意到有人。 淑妃看清是谁,神情有些复杂。 谁知对方趁自己没反应过来,松开手退得远远的,唯恐被栽赃嫁祸般。 「你!」 越祎笑道:「我?」 第147页 跟上来的宫人将淑妃扶稳,道:「参见贵妃娘娘。」 「有了子嗣还不将你们娘娘看好,是想等出了岔子被诛九族?」 两个宫人被吓得不敢吱声。 淑妃理了理髮丝,道:「贵妃姐姐倒是会唬人。」 几个月以来,二人没少斗嘴,她也算见识到了这女人的真面目。 虽说是气人了些,却比过去呆愣着谁都不理的姿态好多了。 且她心有城府,却不会主动算计旁人,自己也看她顺眼了些。 「贵妃姐姐该知晓君心难测的道理,一时盛宠在身,可谁能料到,何时就落到别处了。」 越祎猜到她要说什么,示意还有两个宫人在旁。 「她们都是心腹,」淑妃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姐姐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有个皇儿在侧,日子会好过许多。」 「多谢,没想到你也有这般好心的一天。」 淑妃哼了声,道:「你这话可就不好听了。」 「玩笑罢了,你怎么像皇后养的那只猫儿,一逗就炸毛。」 淑妃心知说不过她,瞪了她一眼,对着身后的宫人道:「小桃,我们回去。」 越祎拂去身上的落叶,也要离开此处,忽然听得一道声音:「这陛下的后宫,怕是要变成贵妃娘娘的后宫了。」 那人从树上跳下,在越祎戒备的目光中,笑得肆意:「师妹。」 「……大师兄?」 「果然,师妹一下就猜到了,」句尘凑近了,看着她的眉眼,道,「也是奇了,小世界竟有人与你如此相像。」 句尘语气熟稔,仿佛他们之间,那数百年的分别从未有过。 二仙寻了处僻静之所。 句尘捡着趣事说与她听,待将他与女修的几段「情/事」讲完,就见越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逐渐恢復了自然的相处。 听到最后,越祎才知他刚飞升,连殿前听封都没有去。 「我打听到你在月宫,就来找你了。那龙护着你的仙躯遮遮掩掩,又说不明白髮生了什么,我只好将他引开,」句尘摸了摸鼻子,道,「然后就被法宝带进来了。」 越祎将前因后果讲给他,道:「等我们回去,册封仙位的事大概要耽搁了。」 「无妨,我本就不打算留在天宫,」句尘道,「被仙位束缚住,又要当差,又要去早朝,哪里比得上散仙自在?」 越祎有些无奈,他倒是半点未变,依旧这般随性。 「师妹不如也辞了仙位,你我云游四海,岂不妙哉?」 越祎摇头,道:「还有未竟之事。」 当日上殿听封,是不想拂了仙帝的面子;后来被指了个虚职,终日悠闲;再后来,就是受命寻碎片。 「那等你了结手上的事,再行辞去?」 越祎想了一番,笑道:「未尝不可。」 二仙叙着旧,天色渐暗方才分开。 句尘目送着她沿路往回走,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忍不住勾唇。 哪有什么女修,哪有什么情/事,他从未与谁有过纠缠。 他编出这些,就是要让她知晓,他放下了对她的情意,免得她再避着他。 当初为了她的道法,自己屡屡退步,如今既已飞升,便绝无可能再退。 夜半。 越祎再次感受到法力回归,原以为很快就会消失,然而等了许久,力量还在。 「阿卷,我的法力恢復了。」 「咦,阿卷也恢復了,」玉镯泛起亮光,化作捲轴绕着她飞了一圈,道,「这小世界都进来五个生灵了,难怪能强行撑开缺口。」 「五个?」越祎心中算着,怎么数都不对。 床榻上方红光乍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糰子落了下来。 越祎接住她,低头看过去,迟疑地道:「郡主?」 「呜呜呜皇姐,我是宛宛,」赤宛哭丧着脸,道,「那法宝太不会挑凡身了,我醒的时候都傻了,闻到你的气息才顺着寻过来。」 越祎宽慰道:「挺可爱的。」 「皇姐,」赤宛窘迫地一头栽入她怀中,委屈地道,「你怎么还笑。」 越祎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宛……」 话未说完,不远处又显现出三个身形。 三个仙看到彼此,皆有些意外。 于是,萧璟还处在睡梦中时,他的侄女、大臣、皇弟、将领,齐聚在他的宠妃房中。 青桓认得玄溯,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是秦老将军的独子,从边境回来受了封赏,带着禁卫军一路护驾。 句尘却看都没看他,只一味地盯着越祎,道:「师妹,你在此界连孩子都有了?」 青桓将视线转过去,看不到那团球的正脸,也不知像谁,道:「皇姐,孩子是谁的?」 赤宛:「……」 你们才是孩子! 玄溯思索道:「这也是六界的生灵?」 「她是宛宛,」越祎想到句尘不认识,解释道,「师兄,宛宛是妖界的凤族。」 「分明就是姐妹,」赤宛闷声道,「我是她的皇妹,不是什么孩子。」 青桓面不改色地接过话,道:「我是越祎的皇弟。」 师兄妹又如何,能比得过他们的关系? 句尘眯眸。 这个宛宛,让他觉得莫名不适。 第148页 等等,凤凰? 「师妹,我们从秘境带出来的凤凰残魂……」 「不错,她与宛宛有渊源。」 句尘瞭然,难怪会不适,他第一次见到那道残魂就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将她和残魂对上号,就更不喜了。 他并非喜欢计较的性子,却始终在意,当年师妹将天剑谷的名额让给了她。 且这妖族还抱着师妹不撒手。 ? 第77章 点化 [v] 句尘的敌意不加掩饰,妖族又一向直觉敏锐,自然能察觉到。 然而赤宛只是从越祎的怀中抬头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 越祎道:「我去寻神器碎片,你们将手头的事做完,再一同离开吧。」 除了自己,他们都要将凡身归还,总不能留下一堆烂摊子。 「皇姐,」赤宛拽住她的衣袖,道,「我和你一起去。」 「宛宛,你这凡身的主人好歹是个郡主,无故失踪可不是小事。」 「但她是『小孩子』,我变个假的凡人出来,每日吃吃睡睡,不会暴露的。」 说着,赤宛身形抽长,化作了六界的模样,一个熟睡的小糰子出现在她怀中。 赤宛眨眨眼,笑道:「如何?」 她提跟着,不止是想给皇姐多些助力,也是想出去玩,毕竟当个孩子处处受限,未免无趣。 「确实能以假乱真。」 赤宛知晓她这是同意了,不由露出个灿烂的笑。 另外三个仙因各自有职务在身,不好瞒过相熟之人,只得留下。 禁卫军沿着各殿外的石路巡逻,忽然感觉到身侧掠过两道风声,有些疑惑地抬头,只见白芒一闪而过。 一仙一妖隐匿身形,追着捲轴上飘起的光,离开了避暑山庄。 飞了许久,到了恢弘的陵寝前,一侧立着巨大的功德碑。 越祎无奈道:「没想到碎片竟藏在皇陵中。」 这地方实在有些尴尬,越祎先是一礼,才以法力护住周身,穿墙而过。 赤宛也有样学样,一拜之后跟上越祎的步子。 赤宛一边沿着石阶向下走,一边呵着气暖手,道:「皇姐,好冷啊。」 她最讨厌这种冷冰冰的地方了。 越祎给她输了些法力,低声道:「越向里越冷,若是耐不得寒,先去外面等我。」 赤宛摇头,道:「没事,好歹比冥界要强。」 既然都来了,哪有半路退缩的道理? 终于到了最下方,越祎小心翼翼地避开亡躯,停在一堆珠宝面前。 随着捲轴靠近,有什么受到了感召,散发出浅黄的光。 光芒逐渐升起,其中裹着个巴掌大小的饰物,纹路精巧,边缘却不平整。 碎片落到捲轴上,代表着小世界的光团熄灭,化为浅黄的标记。 越祎拿到碎片便出了皇陵,走出极远的距离,踏上条街道。 天已大亮,不少小贩摆开了摊。 赤宛晃着越祎的手臂,道:「皇姐,我们的正事办完了,那些仙定然没有这么快,不如玩一两日再回去吧。」 「也好,」越祎打量了眼彼此的衣服,道,「不过若想玩得尽兴,最好还是扮作男子。」 赤宛愣了下,没想明白原因,只随着她走入了深巷。 再出来时,俨然两个翩翩公子。 吃过酒楼的招牌菜,又逛了会儿首饰店,赤宛进了书铺。 看完架上的书名,略翻了几本,才意识到不对。 「凭什么没有《男戒》?」没有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赤宛指着一页,对坐在旁边的越祎道,「这话本中的姑娘也是奇怪,于她而言,世间最高的位子居然是『嫁个最厉害的夫君』,而不是自己成为最厉害的人,她怎么会这么想?」 「更高的位子,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赤宛不解,向后看了两页,注意力落在旁边的批语上。 确实是「幸甚」二字,她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像个物件一样被争来抢去,毫无反抗之力,选择权又不在她手中,」赤宛嘀咕道,「算什么幸事,烦心事还差不多。」 「这话本的背景,就是此界女子的处境。」 赤宛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道:「这小世界……」 「不错,更可悲的是她们被礼教所驯化,对自身的处境并没有意识,所有的希望都寄于夫家身上。」 赤宛将书丢到一边,没有心情再看下去。 茶馆中。 说书人的惊堂木一拍,继续上回的故事。 刚到兴头上,二楼传来道声音:「你这说的英雄豪杰全是男子,都听腻了,可曾有女子的传说?」 说书人道:「看官说笑了,小老儿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没听过女子能出什么人物,放眼古今,歷代圣人也没有哪个不是男子。」 「何必与砸场子的废话,」暴脾气的纨绔抬头,道,「不听就滚,还女豪杰……」 话未说完,就感到额头一痛,纨绔将桌上的果壳拿起,怒道:「大胆!」 居然敢向他丢这种东西! 那纨绔摸着头上肿起来的包,带着人冲上了楼。 却见二楼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巷口。 赤宛恼道:「我就问了一句,那凡人也太无礼了。」 第149页 还是皇姐好,帮她出气。 路过低矮的屋舍时,赤宛见她停下,道:「皇姐?」 旋即听到了门内隐约的哭声。 「怎么又是个女孩儿,肚子不争气啊……」 「别把我的孩子送走……」 「不送走谁来养,养得起吗?」 「……」 越祎闭了闭眸子,抬起一手。 霎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原本晴朗的天空雷声轰鸣,因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法则之力都止不住震颤。 越祎盯着指尖跃起的黑色火苗,眸中辨不出喜怒。 从根上腐烂的小世界,压迫者觉得理所当然,被压迫者处于蒙昧,她帮不了所有人,即便今日救了一个,也还有无数个。 倒不如…… 「皇姐。」 越祎回神,手上的力量随之散去,心下诧异。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觉得,不合理的世界就该消失? 也是此时,才想起护国寺方丈说的话。 一念之差,她险些将此界覆灭,连带着万千生灵。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落。 步履匆匆的凡人惊于天气莫测,不知方才离魂飞魄散只有一步。 赤宛也没有多想,道:「皇姐,那是什么法术?」 「我也不知。」 那只是她,一瞬间的本能。 越祎抬眸,望见远处的山头上立着个身影。 带着赤宛落到对方近前,越祎道:「你怎么来了?」 「此方力量异动,正好得闲,就过来看看……谁知,赶上你收手。」 赤宛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莫名觉得自己多余。 玄溯见她不语,道:「越祎,你可曾想过,为何会有这样的小世界?」 越祎见他似乎知道什么,道:「为何?」 「因为离神太远,」玄溯的视线沿着下方的地面,直到天地交接之处,道,「离神越远的地方,阴阳越容易紊乱,或是阳欺压阴,或是阴迫害阳。」 「离神远?」 「不错,万物讲求的不过是一个平衡,阴阳互生,绝非一方压制另一方,这是天地初生就定下来的秩序。秩序诞生于神之手,根植于神界,神界崩塌后仍在;小世界散落在六界之外,若是离得远,秩序也会有力所不逮的时候。」 所以六界才会阴阳协调,所以此界才会这般畸形。 越祎道:「这么说,神只在神界留下了秩序,终究还是神的错?」 「不,神没有错,是小世界的选择,」玄溯笃定地道,「离神近的世界会被秩序拨乱反正,不会有偏差;离神远的地方,也不是都这么紊乱。」 「创造秩序的神听到你如此相护,大概会很感动,」越祎调侃了一句,看向城中街巷与烟火人家,道,「既如此,此界还有救。」 玄溯察觉到自己的替身有异,道:「住处有人来寻。」 只来得及解释一句,就消失在了原地。 越祎沉默了会儿,与赤宛低语几句。 于是夜幕时分,一仙一妖造访了数名书生房中,託梦警示。 此界走了歪路,若想从根本上掰正,自然是要想法子动摇世人的想法。 老辈未必肯改,寻常百姓又忙于生计。 唯有年轻的读书人,不至于太迂腐,又多的是来日的栋樑之才。 由之入手,只一人也不可,要多人一同。 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此界会在一代代圣贤的推动下,彻底觉醒。 黎明时分。 书生从睡梦中醒来,余光扫过窗边,瞥见一只色泽鲜艷、尾羽极长的飞鸟。 飞鸟被他的视线惊到,转身振翅而起。 书生一愣,连忙披上衣服追出去。 一路到了河边,于那水中的轻舟之首,飞鸟化作一个女子。 书生郑重地一礼,道:「李某人谢过神女点化。」 越祎乘舟顺水而下,与赤宛会合后回到了避暑山庄。 赤宛变回幼年郡主的模样,越祎则隐了身形,任凭宫中人仰马翻,慌乱地找寻「贵妃」。 如此过了几日,诸多事宜安排妥当。 阿卷催动法力,将五个生灵的神魂从凡躯中抽离而出。 越祎原本在想如何处理肉身,就见她甫一离开,肉身就自行消失了。 就像「虞祎」的神魂,消散得无影无踪。 越祎的神魂飘出了房门,就听到了着急的唿唤声:「爱妃!」 越祎回身望过去。 萧璟看清她的面容,顿时如遭雷击,惊骇地道:「是你……」 「凡人也能看到我的神魂?」 「『凡人』?莫非你是神仙?」眼见她要离开,萧璟道,「留在孤的身边,仙子想要的,孤都可以给你。」 越祎奇道:「为何想要留下我?」 「你可相信……」萧璟不知该如何解释过往的梦境,只得道,「你可相信前世?」 未等越祎回答,空中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带着嘲弄之意:「即便有前世,也不是和你的前世。师妹,走吧。」 萧璟见她向着空中的四个神魂而去,道:「仙子,可否告诉孤你的名姓——」 「我的名姓?」越祎沉吟片刻,笑道,「太祎。」 ? 第78章 作数 [v] 第150页 神魂飘至高处,逐渐从小世界飞离。 越祎回身,望了眼小世界外层的白色光幕,见其上有个缺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阿卷道:「放心吧,没了外界法力的冲撞,自会復原的。」 句尘听不到捲轴的声音,顺着越祎的目光看了会儿,忽然抬手,一团金光凝起,向着缺口而去。 金光触到缺口边缘,那光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 阿卷不禁失声道:「你一个仙怎么会有修补小世界法则的力量?」 句尘偏头,见越祎目露诧异,道:「怎么?」 「师兄可知那是什么?」 句尘不甚在意地道:「是什么与我无关,一时手痒,就将想做的事做了。」 阿卷想到,自它留在越祎身边,已然看过不少离奇之事,也不差这一件,于是压下震惊,默念自己好歹是个厉害的法宝,定要稳重。 随即动用力量,将五个神魂带回了六界。 越祎在本体中睁开双眸,对上一双巨大的龙目。 应时见她醒来,立刻化作人形,嗷地一声抱住她,道:「你总算回来了,还骗龙说什么一个月,你自己算算这都多久了!」 越祎听着这万分委屈的语气,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我不在怎么反倒不开心了?没了苍韶之主的限制,你这做灵兽的不是更自在些?」 过去她与宗门的护剑灵兽玩乐时,可谓是深有感触,一到长老们闭关,那就是一群放飞天性的顽童。 虽说很可能是被句尘带得野了。 应时一噎,道:「谁说的?我分明开心极了。」 话落,就感到后领被一手揪着,拽离了越祎面前。 句尘嫌弃地松开,道:「师妹,你这灵兽平日就这么放着?不给他栓个绳索,也没有套个锁灵圈?」 「你!」 应时心中气怒,亏他还曾觉得莫余这大徒弟是个好苗子,对他寄予厚望。 结果他翻脸不认龙,故意引得修士杀自己;飞升后装模作样地过来赔罪,却是为了进小世界。 现在竟还说出如此侮辱龙的话! 越祎见他起了捉弄的心思,极为配合地颔首,道:「师兄此言有理。」 「师妹,我刚好有几件多余的驯兽法宝,你想要哪种?」 「绳索有些麻烦,还是锁灵圈吧,他这人形生得尚可,要配个漂亮的颈圈才好相称。」 「漂亮的多不耐用,不过套上两个应当也……」 应时见他们居然真的去讨论这种问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气恼地转身,潜入了清池最底。 阴险狡诈的仙,他这辈子都不出去了! 二仙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因在小世界待得久,神魂难免疲惫,几个仙没有多待,各自回了住处。 赤宛滞留的时日最短,没怎么受到影响,然而见越祎提不起精神,也不好缠着她,只得定好改天再聚。 越祎睡了个长觉,醒时神清气爽,顺手提着一壶仙酿,往仙泉走去。 月宫后,仙泉之畔。 越祎褪下衣物,一点点适应着水温。 待觉得差不多了,才将身形沉入,游向中心。 那处立着块光滑的巨石,顶部很是平整。 越祎背靠着石壁,手中的酒壶一倾,杯中渐满,又以法力将酒壶托到石顶。 仙酿入口,清冽甘甜,伴着柔和的月色和微凉的夜风,只觉得尤为悠然。 听到身后传来的水声,越祎愣了下,试探道:「玄溯?」 「嗯。」 因房中有沐浴之所,越祎很少来这仙泉,往日过来也会散开神识,确保没有旁的生灵。 此番从小世界出来后,她太放松了,且之前从未撞上过谁,却没想到,这唯一一次不曾探察四周,就与他碰到了一起。 一石相隔,二仙沉默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越祎又拿出个酒杯倒满,一手绕过石块,递给对方。 玄溯瞥见那截白得发光的手臂,匆忙移开了视线,不敢细看,可抬手接过酒杯时,又不免与她指尖相触。 玄溯将酒饮下,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看了眼她递酒杯的那侧,转身向着另一边而去。 谁知越祎本就是借着递手上的东西,让他停在自己左手方的位置,紧接着悄声游向右岸。 于是临到巨石另一侧的边缘,二仙打了个照面。 墨发铺散在水面上,仙泉雾气氤氲,熏得女仙眸光湿润,侧脸的水珠划过下巴,落入水中。 玄溯眸光一凝。 越祎不知该说是默契还是不凑巧,但事已至此,总不能一同过去。 于是避开身形,意在让对方先走。 却见玄溯向她走了一步。 越祎只以为他谦让,又向旁边避开些距离,后背已然贴到了石面。 然而玄溯并没有依她所想,反倒步步走近,两手抵在她的身侧,将她圈在巨石与自己之间,道:「越祎。」 越祎抬眸,不由感嘆他这皮囊果真是得天独厚,无一处不完美。 尤其,瞳色。 「越祎,」玄溯又唤了声,道,「你在小世界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越祎回想了一番,心知他大概是指恢復记忆那日,面上却佯作不解,漫不经心地道:「什么话?」 玄溯心下一沉,即便早有预料,还是不免难受。 第151页 正要收回手,撞入她带着笑意的眸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险些上当了。 玄溯也露出几分笑意,没有直接戳穿,只是道:「忘了?」 「好像是有些记不起来。」 「无妨,我帮你回忆一下。」 玄溯略抬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形。 双唇相贴的瞬间,好似世间所有的风声都停了。 「你们在做什么!」 二仙回神,不慌不忙地分开。 越祎看清岸边站着的是谁,道:「或许真的该给你套个锁灵圈。」 应时没有被她的话吓到,心中的慌乱已然压倒了一切情绪,深吸了口气,才道:「越祎,你和他……」 越祎犹豫着该怎么委婉地表达不满,他们只碰了个唇面就被他打断了。 玄溯冰冷的视线扫过去,道:「天宫同僚共沐仙泉,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若是想,下次带上你?」 应时松了口气。 他隔得远看不真切,还以为…… 应时没有注意到玄溯面色不对,无知无觉地道:「好啊,下次你们可别再将我落下。」 越祎扶额,道:「龙族都是这样?」 应时道:「什么样?」 越祎看了他一眼,忍了忍,还是把「傻」字吞了下去。 玄溯在岸上换好衣袍,就听身后的女仙道:「玄溯,我对你说过的话,一向作数。」 这是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好,我记下了。」 直到他走远,应时才道:「什么话?」 「如你所闻,我对他说的所有话,」越祎到了岸边,提醒道,「你想看着我换衣服?」 仙泉中的灵力浓郁,泉水并不清澈,又有雾气和长发相阻,根本看不到水中的情形。 但应时还是觉得不自在,薄红一路蔓延上耳际,背转过去道:「谁想看你。」 多年前他们初见,她可都没把他当人,换起衣服那么大方。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她终于把他当成同类了? 应时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又止不住欢喜,轻咳了一声,道:「你对他说的话作数,那我呢?」 「你?重要的话作数,其余的未必。」 应时不乐意了,道:「凭什么他是『所有』,对我说的话就要分成两种?」 越祎笑道:「你要『所有』也不是不行,那锁灵圈……」 「别别别,」应时迭声打断她,道,「两种就两种,这样很好。」 是日。 句尘步入月宫,见越祎坐在清池旁,石桌上放着捲轴。 「师妹这是要去寻下一块神器碎片?」 「嗯,休整这么久也够了,」越祎想起从小世界出来时,他异于寻常仙者的力量,道,「师兄可还记得我说,人间的碎片须解开捲轴的封印,方能取得?」 句尘明白过来,道:「师妹是想让我试试神位?」 「不错,」越祎心念一动,捲轴上方浮现出三行字迹,「只是此举有风险,如若错了,你我都会遭到反噬,师兄考虑清楚再试也不迟。」 「考虑什么,你我又不是没有一同涉过险,」句尘看着空中的名字,道,「即便师妹不提,我也是要一试的。」 这几个生灵中,白钰、玄溯觊觎着师妹;自己看不惯的凤族,在师妹心中很有分量。 一个两个都是神祇,若他只是个寻常的仙,拿什么去争? 他不能败给他们。 「这么多,我该试哪一个?」 如今剩下七处空缺,一个初代神祇,一个二代神祇,五个三代神祇。 想到小世界与凡间那般相像,越祎的目光顿在弈疏一旁的空白处,道:「师兄,这里。」 闻言,句尘毫不迟疑地刺破指尖。 两滴血落下,句尘执起凭空现出的笔,书上凌厉而遒劲的两字。 字迹亮起时,越祎的识海中显露男子的侧颜,双目微阖,笑得肆意。 句尘,二代神祇,司掌人界。 越祎道:「果然成功了。」 也是此时才意识到,人间,凡尘。 仙界的望尘台,望的是凡尘。 而句尘的「尘」,也是凡尘的尘。 ? 第79章 魔宫 [v] 「师兄,你本是司掌人界的神祇。」 「人界?」 他初来乍到,去过的地方不多,却也有个大致的了解。 于他而言,凡间确实比别处好些。 只消乔装打扮,混入人群中,谁也不识得他,自可由着性子浪迹天涯。 腻了便换个模样,又能体悟另一种人生。 句尘偏头道:「师妹,你可试过你自己?」 「试过,」越祎笑道,「两倍的反噬之力。」 句尘突然觉得,神位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未等越祎启动捲轴,就先来了神器的消息,当即跟着仙鹤,寻那传信的仙君。 到了魔界主城,越祎看着鬼鬼祟祟缩在一隅的身影,有些不太敢认:「墨引仙君?」 「嘘——」灰头土脸的仙君示意她小声,道,「我在跟踪魔物。」 「难怪仙君打扮得这么……淳朴。」 墨引仙君低头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补丁,一手蹭了蹭墙灰,尽数抹到脸上,道:「那魔物差不多快出……」 第152页 话未说完,就见绿衣女魔从法器铺中走出,又进了个茶馆。 越祎道:「神器在她的身上?」 「正是,原本在一个魔族商贩手里,我只是犹豫了会儿,就被抢先了。」 越祎听着他的语气,道:「因何确信一定是神器?」 以往仙君们给她传信,皆带上了「疑似」二字,她以捲轴相触,也无一例外都是毫无反应。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笃定的。 墨引仙君想到自己也曾找错过,道:「它和上次那个不一样,这次的会发光,花纹也像。」 说着,拿出一页图纸。 正是越祎所绘,找寻神器的仙君手中都有一份。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高价买下,反倒要在暗处相随?」 「仙君有所不知,魔族嗜杀成性,又一向护食,宝物刚拿到手新鲜着呢,哪里肯转手?」 只怕他才开口,对方就拔剑了。 越祎有些迟疑地道:「仙君不会是想强抢吧?」 「仙君说笑了,跟着只是怕找不到她。等她对神器失了把玩的兴致,我再偶遇一番,拿于魔物而言更有用的宝物相换就是了。」 茶馆二楼,女魔就坐在窗边,隐约能看到放在桌上的物件。 越祎心中升起古怪之感,道:「既是护食,为何不收好?如此张扬,好似生怕别的生灵看不到。」 墨引仙君也察觉到不对劲,道:「仙君是说,魔物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钓着谁上钩。 墨引仙君脸色一黑。 被钓的鱼儿还能是谁?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在找神器的仙吗? 正想说什么,就见女仙消失在原地。 越祎在二楼现身,在女魔不远处落座,一边喝着茶,余光留意着窗边。 在她第三次看向自己时,越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向着对方走去。 越祎笑道:「姑娘这法器属实别致。」 女魔见她终于过来了,盘算着该与她说会儿话,再亮出条件。 然而越祎很快收回视线,下了楼。 「墨引仙君,不必跟着了,八成是假的。」 「可是天道留下来的至宝没有反应?」 越祎摇头,道:「她在防着我,捲轴离得不够近,感应不到。」 却足够她看清花纹。 她统共见过四块碎片,彼此之间虽有相似,却绝没有到了那般如同復刻的程度。 与凡间的那片像极,又有轮迴镜的影子。 设局者必定同时见过两物,方能弄出个假的来。 而魔宫,离主城可并不算远。 墨引仙君料想她是有旁的鑑别之法,也没有深究,只是嘆道:「那碎片也太难找了。」 女魔走出茶馆,提防着身后没有尾随的仙,一路出了城。 「魔帝。」 「没有谈妥?」 「……是。」 白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道:「下去吧。」 越祎在魔界滞留数日,从主城跑到了万里之外的小镇。 也是假碎片给她提了个醒,寻找神器的不只有仙。 魔界是白钰的地盘,他完全能以假乱真,干扰仙界的视线,再暗自去寻真的神器。 拖得越久越不利,若他将碎片控制起来,免不了麻烦。 既然已经到了魔界,不如取走,一劳永逸。 越祎远远避开魔宫,才让阿捲动用了力量,找寻最近的碎片。 跟着捲轴飞入荒山,越祎炸开岩坑,以法力托起泛着莹白光芒的碎片,缓缓贴上捲轴。 碎片即将沉入捲轴,却陡然脱离了束缚,向着右手方飞去。 墨衣银髮的魔物现形,苍白的手握住了碎片。 白钰对着女仙笑道:「找到你了。」 越祎望着有些陌生的白钰。 再温和的假面,都掩饰不住那份霸道的杀伐之意。 眉间的魔纹透着诡秘的气息,盯得久了,有种神魂都要被泯灭的错觉。 「魔宫眼线遍布各处,但你太过谨慎,我费了许多力气才找过来,」白钰温声道,「差一点就被你得手了,好在那操纵轮迴镜的法子,对此物有用。」 越祎道:「从别的生灵手中抢东西?许久不见,你这手段越来越不光彩了。」 「若我坦坦荡荡,你哪里会看我一眼?」 他去过几趟月宫,可她不肯相见。 越祎不想同他多费口舌,道:「你要如何才肯将碎片交出来?」 「祎祎,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越祎攥住剑柄,估算着彼此的实力差距。 「你我若是交手,难保不会将碎片毁坏,」白钰语气莫名地道,「你自可弃了它另寻新的,可是要等三百年吧?」 她已然耽搁了一个三百年,再等下去,怕是来不及在天劫之前集齐神器。 即便能等,安知下次来魔界取碎片时,不会被劫走? 越祎沉吟片刻,道:「你应当知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白钰见她松了口,道:「你想我退一步?」 「是。」 「你想要的,我从来没有不应的道理,」白钰顿了一下,道,「那就留在魔宫,陪我百年。」 百年于仙而言算不得久,也误不了太多事。 越祎嘆道:「何苦如此执着?」 「祎祎,兴许你我之间,只是缺了些时日相伴。」 第153页 他是想全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不错,也是在谋得一个机会,百年共处,未必不会生出情意。 越祎忽然笑了下,道:「可若是我的情意,早已落在了别的生灵那里,无论你我相伴多久,都不会有结果。」 白钰神色未变,道:「你想告诉我是越……弈疏,然后让我们再斗一次?」 越祎愣了下,不知是弈疏告诉他的,还是他从别处得知的,道:「不,我是真……」 白钰满脸不信地打断了她,道:「祎祎,同样的路数,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越祎:「……」 「虽说那招祸水东引给我引来了麻烦,我也因之受了伤,」白钰收起碎片,走近了几步,道,「但是祎祎,你能拿我来骗他,我很开心。」 越祎面无表情地道:「你开心就好。」 「希望有一天,那些话都能成真,」白钰执起她的手,道,「百年不长,但足够我带你看遍魔界的山河。」 越祎佯作妥协,吃穿用度任由魔官安排,心下另有打算。 抢了她寻到的神器,再反过来威胁她,还想让她安稳地待上百年? 三万余日,不信拿不到碎片,只要放入捲轴,便没了后顾之忧。 白钰知晓自己的凭恃是什么,因而将碎片藏得严,一味带着越祎四处游玩。 如此过了两个月,越祎借着惫懒之由,不愿出门。 得了空闲,也将身处魔宫的消息送到了各处。 众仙惊疑不定,多是好奇想看热闹,也有不忿的,前来一探究竟。 魔官将男仙悉数挡在外面,只放了与越祎相熟的女仙。 之后又有冥界生灵造访,但无论男女,一律不准入内。 魔宫外。 「让开,我今日定要抽白钰几鞭子解恨……」 越祎听到喧闹声,将手中的笔搁下,道:「白钰,放宛宛进来。」 白钰便唤了个魔官,让他去知会护卫。 赤宛怒气沖沖地进门,看到越祎安然无恙,才转而对着白钰道:「混帐东西,下界的帐还没算完,你就又欺负到皇姐头上了!」 说着举起手中的鞭子,挥了下去。 白钰抬手接住,不顾被倒刺划破的掌心,将那鞭子拽了过来。 赤宛被夺走了法器,怒道:「你!」 白钰道:「送客。」 于是一众护卫又将赤宛挡出了门。 白钰见越祎不语,道:「你想让我放她进来,我也放了,她对我动手,我也没有还手,祎祎,你莫要如此偏心于她。」 「你不想让我见旁的生灵,直说就是,何必再走个过场,」越祎习惯了他这阳奉阴违的作态,道,「法器记得还给宛宛。」 「你与她一样对我心存怨气,若真想抽几鞭子,」白钰笑道,「祎祎,别的生灵没有资格,你可以动手。」 越祎看了他一眼,抬手握住鞭柄,不留情面地挥了下去。 白钰笑意不减,硬生生地受了,见只两下就停了,道:「不愿再动手,可是解气了?」 越祎将鞭子丢到桌上,道:「若是以后再无瓜葛,才是真的解气。」 「比起再无瓜葛,我宁愿每日挨这『家法』。」 这话说得暧昧,越祎没有接。 白钰垂眸,瞧见她手上那几点鲜红。 是被鞭子上的倒刺伤到的。 越祎转身要走,就被他攥住了手腕,因力度极大,腕骨微疼。 白钰低头,唇吻过她的手背,及到沾上血迹,舌尖碰到伤口。 越祎抽出自己的手,皱眉看向他,道:「白钰,收一收你的本性。」 白钰压下骨子里兴奋到颤慄的感觉,道:「当年祭天大典,『坚今』伤你那次,『他』就想这么做了。」 ? 第80章 断剑 [v] 越祎看了他好一会儿,道:「疯子。」 「既知晓我疯,今后莫要受伤,」白钰凝起法力,待伤口癒合,道,「如若有伤在身,万不可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以他的执念之深,再加上本性,足以让情感冲破一切理智。 越祎道:「堂堂魔帝,难道还会控制不住自己?」 「别的生灵影响不到我,但在你面前,我向来容易失控,」白钰抚过她的侧脸,道,「不要忘了,我和我的本性都爱上了你。」 「说得可怕,」越祎状似无意地道,「失控又能如何?」 「或是屠戮生灵,又或是……失控未必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醒后也未必会记得发生过什么,」白钰顿了一下,道,「祎祎,有时好奇并不是好事,我不想你我之间,再生出难以挽回的错误。」 越祎颔首。 未必清楚在做什么,也未必会记得? 是夜。 长亭中,一仙一魔相对而坐。 越祎拿起一旁的酒杯,抿了一口。 白钰落下一子,抬头看向她,道:「如何?」 「好像与之前的不太一样。」 「是酒魔昨日刚送过来的,与下界的『醉思仙』味道极像。」 越祎饮尽,目露怀念地道:「当年你带我初尝那『醉思仙』时,还是众剑大会,如今算来也有五百多年了。」 闻言,白钰不禁柔和了神色,道:「你竟还记得。」 越祎以手支颔,道:「如何不记得?那日也是我初次见到『坚今』的模样。」 第154页 白钰提起酒壶满上两杯,垂眸道:「当时你在想什么?」 「新奇,」越祎笑道,「毕竟他同我的国师生得一模一样。」 纵然知晓只是无心之言,白钰还是忍不住心颤,杯中的酒液都险些撒出。 他是她的国师…… 她的。 越祎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失态,勾起他一缕发缠绕在指上,道:「白钰,你这发色因何而来?」 「生来如此,」白钰握住她的手,道,「祎祎,你醉了。」 「是吗?」 越祎收回手,刚要去拿酒杯,就被对方收走了。 越祎摇摇晃晃地起身,绕过石桌,抬手要拿。 白钰道:「烈酒喝多了伤身。」 越祎坐到他身边的软垫上,轻声道:「只一杯,可好?」 越祎趁着对方怔愣,挡住了他躲避的动作,就着他那只手将酒饮下。 白钰眸色渐深,再度倒上一杯递到她面前,却在她靠过来时,向后收了段距离,将女仙引入了自己怀中。 白钰笑着餵了她一半,在她迷濛而又不满的视线下,兀自撤回了手,杯口贴到自己的唇边,印上她方才碰过的位置,饮了余下的半杯。 随手丢下酒杯,白钰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卧房而去。 待压着女仙倒在榻上,白钰俯下身,忽然嗅到了几丝血腥味,只见那白皙的颈项上,有两道渗着血的伤口。 想到回来时路过不少古木,也不知是被哪处垂下的枝叶划破的。 白钰的指腹按上伤口,哑声道:「祎祎。」 「白钰……」 话音未落,颈侧覆上一片温热。 白钰将血珠捲入口中,只觉得远远不够,心下情绪翻涌,一点点冲破了束缚。 剑气划过,颈侧又添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红。 白钰拥紧了她,在腥甜与酒气中逐渐迷失。 「祎祎,祎祎……」 想将她拆吃入腹,想将骨血融为一体。 越祎眸中一片清明,感受到对方的不安,抬手抚过他的长髮,在他平静下来后,才将其推开。 白钰唇上沾着血迹,瞳中聚起红芒。 越祎思维发散了一下,魔物走火入魔……会变成什么? 「祎祎,」白钰的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道,「即便你想要我的命,我大概也会给你。」 越祎以为他恢復了神智,对上他的双眸才确信不是。 「我不要你的命,」越祎安抚着这只失去理智的凶兽,诱哄道,「我只想知道,神器碎片在何处,你又是如何操纵轮迴镜的?」 白钰蹭着她的脖子,道:「什么神器?」 他脑中一团乱,唯独记得靠近她的本能。 越祎思索片刻,以法力划破手心,探到他眼前,道:「好好想想,你会想起来的。」 白钰喉结微动,努力从记忆中寻着线索,半响后,贴在她的耳畔,低语几句。 「乖,」越祎听完,揉着他的脑袋,笑道,「你可以休息了。」 于是白钰甫一低下头,还未碰到她手心的血迹,就被一记手刃噼晕了过去。 越祎将伤口癒合,起身施了个除尘术,又隐匿了身形,避开重重护卫,向着北方而去。 如若不是时间紧迫,她定会去沐浴一番。 许是觉得放在身边不安全,白钰将神器碎片丢到了偏远之地。 难怪这么多时日,她没有在魔宫中看到踪影。 黎明之际,天光破云。 越祎停在魔崖上,望着下面的万丈深渊,换上一层防御仙袍后,才顺着崖壁飞身下去。 到了崖底,越祎以掌风击开魔兵,进入洞窟。 默念着从白钰处得来的口诀,壁上缓缓裂开个可容一人进入的通道。 越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留意着前后。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最里,正疑心为何没有看守,就瞧见碎片被密不透风地裹在半透明的屏障中。 指尖相触时,传来火烧火燎的灼痛感。 「苍韶。」 利剑应声而出。 越祎握住剑柄,径直噼下。 见只生出几条裂纹,越祎将剑举高,噼下第二剑。 裂纹蔓延,如蜘蛛网般遍布了屏障。 越祎起身飞到高处,脚尖一点石壁,借着冲力向下,噼出第三剑。 光幕乍然破碎,剑气击盪开来,整个洞窟开始震颤,岩块沙石纷纷掉落。 越祎握住碎片轻身离开,洞窟彻底坍塌。 巨大的动静惊散了附近的鸟兽,也引得几个生灵向着崖底飞去。 越祎立在废墟之上,捲轴飘在身前,悬在空中的碎片被法力控制着沉下。 越祎感到有一股力量在与自己同争神器,知晓是白钰来了,手中结印,将控制权抢了过来。 还未松口气,恐怖的威压迎面而来。 墨引仙君连忙道:「小心!」 越祎心知它的目标是神器碎片,只差临门一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白钰得逞。 于是数道目光下,女仙抓着捲轴身形一偏,竟是以身护住碎片,将后背面向了法力。 「祎祎!」 白钰本是想让她分心,躲开法力势必会打断手上的动作,谁知她执拗至此,宁可受下一击。 碎片完全沉入捲轴,代表着魔界的光团熄灭,化为白色的标记。 第155页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痛意,越祎转身,见一个身形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玄溯……」 越祎将他扶住,想要为他疗伤,却因魔气太重,输入的法力如同石沉大海。 血迹在白衣上晕染开来,玄溯恍若不觉地道:「还好这次来得及。」 这样的情景,与道侣大典那日何曾相似。 「我既打算受那一击,就是因为知晓不会有什么大碍,」越祎探了一下他的伤,道,「你没有仙袍在身,怎么就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了?」 有防御仙袍挡住魔气和部分力量,不过是耗些时日养伤。 可玄溯是以本体硬生生受了一击,又恰在魔崖之底,魔气最浓郁的地方,重创之下,魔气趁机侵入了神魂。 「你一贯事事安排妥当,少有纰漏,但就怕万一,我不敢冒险,」玄溯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道,「更何况,这伤比我料想的更疼一些。」 寻神器的事也是因天道而起,自己次次赶不上帮她,她因着神器受了不少的伤,终于能代她承受一次,也算公平。 越祎道:「所以,只我的伤算伤,换到你自己就能不在乎了?」 玄溯看到她眼中的担忧,道:「无妨,莫说是伤,即便哪天我这魂魄散了,天道也还在。」 「可他不是与我相识数百年的玄溯,我们之间的过往他根本不知,如何能当作是你?」越祎稳下心神,护住他的经脉,道,「封闭五感,将神魂沉入识海,以免魔气扩散,我带你回去疗伤。」 玄溯眸光微动,依言照做。 以往都是她受伤遇险,他被迫等她。 这算不算,她等了自己一次? 越祎将陷入沉睡的玄溯交到墨引仙君手中,提着剑走向白钰,冰冷地审视着他。 他那全力一击显然用尽了力气,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白钰的目光满是悲凉,道:「果然,无论何时何处,你能对我说几句软话,皆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越祎不语,收起苍韶,换了另一柄剑。 剑刺过来的时候,白钰没有躲,亲眼看着剑身被拔出去,又被她丢到了地上。 「祎祎,我且问你,你这一剑究竟是为了神器,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玄溯?」 「你觉得呢?」 越祎淡声回了一句,转身踩过地上的剑离去。 直到她与两个男仙离开,白钰才回神,盯着地上的断剑。 那是,他当年赠予她的。 她想与他划清界限? 白钰捂住腹部的伤口,低喃道:「休想。」 即便她有了在乎的生灵又如何? 他要和她纠缠到底,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 第81章 思仙 [v] 月宫。 越祎送走了几个仙官,又给玄溯输了些法力。 应时进门,就见她坐在榻边,望着昏迷不醒的男仙。 虽说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见她这么专注地守着旁的生灵,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忍不住出声道:「祎祎,药熬好了。」 越祎道了声谢,笑道:「我来吧。」 应时将碗交给她,看着她一勺一勺地餵着玄溯,心中吃味,嘀咕道:「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 能得她这么妥帖的照顾,他简直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越祎将碗轻轻搁在桌上,以法力催发药效,道:「从明日起,这药不必再熬了。」 「嗯……啊?」应时看了眼榻上的仙,露出个笑容道,「他要醒过来了?」 可恶的男仙总算要醒了,不用祎祎再守着了。 越祎摇头,道:「他还不能醒。」 非是醒不了,而是不能。 应时没明白过来,道:「为何不能?」 「他身上的魔气已然散尽,再过些时日,伤也能全好了,可神魂中的魔气还在,」越祎轻声道,「若非神魂沉入了识海,只怕会继续扩散,直至侵蚀灵智。」 「要如何才能清去神魂中的魔气?」应时想起几日里往来的仙,问道,「那些仙官也没有法子?」 「有,但都算不得良方,」越祎道,「只能寻来灵草,一点点拔除。」 「这么麻烦,你还要守他多久?」应时气恼地道,「干脆就让魔气扩散,大不了变成魔,也没什么。」 越祎想像了一番,笃定地道:「不可。」 「怎么就不可了?」 越祎垂眸道:「如若成魔,就再不是这个『玄溯』了。」 理性尽数泯灭,魔性鸠占鹊巢…… 他曾说过,她该站在高处。 于她而言,他又何尝不是? 这样的存在,不该被任何东西拉下神坛。 应时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去了,更不想待在这里,郁闷地走出门,化作龙形跃入清池。 凭什么那么护着他? 分别了数月,好不容易回来,都不看龙一眼。 瞥见又有个仙飞入月宫,在对方经过水边时,应时道:「你师妹还在守着他呢,别自讨没趣。」 句尘脚步停了一下,继续走向房门。 应时见一个两个的都不搭理龙,一甩龙尾,潜到了水底。 管他们做什么? 有这闲心,还不如睡觉。 越祎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应时去而復返,将伤药涂好才回过头。 第156页 看清来者是谁,有些诧异。 他每次寻她都是直接进来,哪有今日这般站在门外踌躇的模样? 句尘收起眸中的情绪,提步跨入门中,一反常态地阖上门。 「师兄?」 「我有些话想与师妹说。」 越祎并未多想,道:「有什么话是应时听不得的?」 句尘不语,走到她身旁,看了眼榻上的玄溯,抬手将帷帐放了下来。 仙纱阻隔出两处空间,里侧是躺着的男仙,外侧是一坐一站的师兄妹。 句尘满意地颔首道:「不错,我不是很想看到他这张脸。」 越祎:「……」 「师妹,」句尘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难得认真地道,「你是不是对这个玄溯,生出了什么私情?」 她何曾对谁这么上心过? 他素来从不喜藏着掖着,然而这话却犹豫了几次,方才问了出来。 越祎没打算瞒他,坦然地道:「嗯,他很重要。」 句尘沉默了许久,道:「那我呢?」 越祎愣了一下,道:「师兄,你不是……」 「不是,」句尘打断道,「不曾有什么女修,不曾有别的生灵,我从未放下过对你的情意。」 越祎反应过来,大概也能猜到他是为何编了故事。 「师兄,总有个先来后到。」 「你想说我迟了一步?」句尘俯身握住她的肩膀,道,「师妹怕是忘了,若真要论起来,他才是后到的,你我相识得比他早,相处得比他久,我们一起闯祸时他还没出世呢!」 「抱歉,」越祎别开了视线,道,「师兄待我极好,可我给不了师兄想要的。」 「这就是你在下界避开我的理由?」句尘讽刺地笑了下,语气莫名地道,「我当初为何要放任你躲着我?」 他的退步换来的,竟是她在飞升之后,全然斩断了他的后路。 「我少有将谁放在眼里,却一直都在看着你,」句尘定定地望着她,道,「师妹,你也看看我。」 越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句尘逐渐松开了手,只觉得希望彻底湮灭,眸光也黯淡下去。 她眼中有愧疚,有不忍,却没有情意。 她看不到他。 「师妹,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会纠缠你。」 「师兄向来洒脱,万不该为情所困,」越祎以为他想开了,宽慰道,「值得追求的女仙不知凡几,即便是妖魔,两情相悦也未尝不可。」 「师妹,我还没有说完,」句尘勾起一个笑意,道,「只是不纠缠,并不意味着放弃。我说过,我只能看到师妹一个。」 至于旁的生灵,他没有与她们纠缠的兴致。 「你我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师妹,话不要说得太满,我从不相信有长久的情意,即便是有,」句尘道,「你哪天觉得乏味了,想要春风一度,师兄也乐意奉陪。」 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句尘已转身离开。 人间。 句尘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仍旧压不下心中的苦涩。 酩酊之际一闭眼,又是她的笑颜,又是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明知不该如此,明知应当放手,可他偏就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做了。 句尘任由情绪决堤,一杯復一杯地灌着酒,想到自己撂下的话。 旁人的情意未必长久,可他的却是覆水难收。 等不到她,他就去游歷五湖四海。 总有一天,会变成他们同行。 「没想到,你也有买醉的一天。」 句尘听到声音,抬眸扫过去,疑心自己看错了,道:「不乖乖待在你的魔界,跑来凡人的地盘做什么?」 白钰在他对面坐下,开了坛酒,给他倒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句尘确信,就是他眼花了。 他和白钰相看两厌,彼此都没有给过好脸色,不至于抽了风对饮。 没有去深究到底是谁,句尘仰头饮尽,只觉得口味与别家不同,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醉思仙。」 「好名字,可有来歷?」 「算不得好名字,说是『醉思仙』也不妥当,」白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兀自沉吟道,「不醉亦思仙。」 「什么不醉亦……」句尘忽然清醒了几分,瞧清对方之后,面色一变。 当真是白钰,这思的是谁还用问吗? 他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少说有一半都是关于师妹的。 「我怎么和你喝起来了?」句尘冷笑一声,拿起剑霍然起身,离开了酒楼。 白钰没有动作,仍旧坐在桌边,直到夜幕时分,圆月高悬。 他们见了他都问一句,他为何不待在魔界。 是啊,他为何要出来? 白钰望向窗外。 因为在凡间,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轮明月。 越祎在月宫待了半年,除却外出觅得清去魔气的灵草,鲜少出门,也没有去寻神器。 不仅是忙于为玄溯疗伤,也因察觉到有魔族潜伏在暗处。 想来又是为白钰所遣,不知是不是意图抢夺碎片。 越祎也不着急,一味地晾着他们,只等他们放松警惕,再作打算。 这一晾,却是先等到了赤宛的书信。 第157页 「皇姐,族中姐妹说妖界新来了两个生灵,尤擅医毒,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你想救那男仙不如去碰碰运气。」 越祎餵给送信的妖兽几枚灵果,回房收拾着仙石和法器。 应时见她要出门,已然习惯地道:「祎祎,你又要去寻灵草?」 「并非是去寻灵草,而是去寻疗伤的方子,此去难免耗些时日,劳烦你守好玄溯的仙躯。」 应时连忙道:「你要去哪寻方子?」 「妖界。」 应时拦住她,道:「祎祎,带上我!」 她寻灵草多半很快就归,他跟着去过两次,觉得没有意思就不再去了。 今日听她这话异于往日,上次她去魔界就是个教训,此番说什么也要跟着。 越祎迟疑片刻,道:「好。」 于是在玄溯的卧房外设下层防护结界,才带着龙离开。 三日后。 越祎踩着松软的泥土,步入山林。 妖界比别处要热,她一来就换上了单薄的衣衫,此刻身处树林深处,微风吹来,倒是有了几分凉意。 应时在识海中道:「两个妖物倒是会挑地方。」 越祎应了声,却是在思索着别的事。 初来六界,尤擅医毒,住在这种地方,且是两个生灵…… 不会这么巧吧? 及至小路尽头,见到竹屋前熟悉的身影,越祎不禁感慨。 有时候,还真就这么巧。 容成若偏头,见女仙抱剑而立,望着他的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明妹?」 「是我,好久不见。」 屋后的妖循着动静走出来,看清女仙的面容,倏地攥紧了手中的灵草。 容成寻眯起双眸,死死锁住了猎物,道:「祎祎。」 他们还没有去找她,她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 第82章 再猜 [v] 越祎跟着他们进了房门。 容成若给她倒了杯茶,道:「说吧,又要炼什么药?」 越祎:「……」 容成若道:「非是炼药,你应当也不会来找我们。」 越祎望着坐在对面的二妖,一抬手,桌上堆起一摞仙石,道:「你们可有法子能清去神魂内的魔气?」 容成寻笑道:「祎祎,你这就见外了,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何至于用俗物来换?」 容成若却是皱眉看了她半响,道:「药方自然是有,可你并无魔气侵扰之状,是否弄错了?」 「不是我,是玄溯。」 「穹古阁的那个男修?」容成寻的笑意逐渐收起,道,「他自己没手没脚,还要你替他跑这一趟?」 越祎道:「他来不了。」 「既来不了,就说明他没这个命,」容成寻嗤笑一声,道,「你们什么关系?非师非徒非亲非故,何必如此费心?」 越祎摩挲着杯壁,没有开口。 容成若到底心思敏锐些,察觉到什么。 容成寻收到兄长递过来的眼神,也明白过来,面色微沉,一改之前好说话的态度,道:「祎祎,你该不会以为这些就够了吧?」 越祎拂袖,仙石旁又堆起更高的一摞,扫过二妖的神情,将指环取下,道:「里面的东西随你们挑。」 这么多的财物,足以让生灵心动。 「明妹,」容成若放下茶盏,两指叩着桌面,道,「你向来思虑周到,这些法宝若是给寻常的妖物,足够买得一条命,可于我和小寻而言,你算漏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们的感情,」容成若沉声道,「正因你的在乎,我根本不想救他。」 「我知道了,」越祎将指环和仙石收起,淡声道,「告辞。」 容成若闭了闭眸子,道:「慢着。」 越祎已然走到了门口,却被二妖拦住。 「明妹,我答应了。」 越祎讶异地抬眸。 容成若道:「我们帮不帮,根本影响不了你的想法,对吗?」 他们了解她,既然打算救那个仙,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越祎道:「天底下治伤的法子不只一个,你们不给,我自然要去别处寻。」 容成若意味不明地道:「是啊,你会去找别的生灵。」 那么多觊觎她的,谁知会不会从哪冒出来一个,为了讨好她献上什么法宝? 与其等到彼时,再用不到他和小寻,不如今日应下。 「明妹,那些身外之物我不会要,我只要你记得,此番是谁帮了你。」 「我也不要,」容成寻盯着她的双眸,道,「祎祎要记好,你究竟亏欠了我和兄长多少,不必你还,最好……」 最好永远亏欠下去,亏欠的越多越好。 越祎在林中住下。 统共三处竹屋,皆为两层,楼下是待客炼药之所,二层是休憩的卧房。 两个妖各占一处,中间的留给了越祎。 容成寻见她不解,道:「你想问我与兄长既是各用一处,何必多建一个?当然是给你准备的。」 越祎沉默许久,道:「有时放手对彼此都好。」 「能歇了将你捆起来的念头,对我来说已是放手了。」 话落,容成寻就去忙着准备灵草了。 他们并未告诉她究竟是什么方子,只说能将魔气清尽,又称此药耗费心神,须得交替炼制,每两日再停一日。 第158页 越祎见他们轻松的模样,清楚是刻意拖着炼药的进度,因是找他们帮忙,也不好催促。 容成若在山外布了迷障,防着有妖兽误入,也是谢绝了其他生灵的打扰。 应时颇觉无趣,从识海中出来过一次,旋即就被採药的二妖骗去,再回来时已陷入昏睡。 容成若道:「他误食了灵果,怕是要睡些时日。」 越祎知晓是他们搞的鬼,以法力探了一下,见没什么大碍,便由着他们去了。 本以为也就止于此,终究还是低估了二妖折腾的程度。 清晨。 越祎一梦方觉,因着安神香还有些迷迷煳煳,不甚清醒。 翻了个身,感到一具温热的躯体蹭了过来。 「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清冽好听的男声钻入耳中,尾音带着钩子般,蛊惑着听者的心神。 越祎揉了揉头,确信昨晚是独自入睡,且阖上了门。 掀起眼皮看过去,见对方的衣服整整齐齐,哪里是刚醒的模样? 房中窗子大开,这是梳洗完毕才过来,上了她的床榻。 越祎道:「多谢提醒,往后必定锁窗。」 男妖握住她拿起外袍的手,道:「能否猜出我是谁?」 越祎看着他束的发,道:「容成寻。」 「为何?」容成寻愣了下,道,「我特意学了兄长束髮,你还猜得出来?」 「倘或你不束髮,我就会猜是容成若学了你,」越祎顿了下,思索道,「不对,即便穿着打扮一样,也有不同之处。」 「什么不同之处?」容成寻心情极好,状似调笑地道,「能把我们区别开来,即便为祎祎死也值了。」 「不同之处太多了,」越祎抽出手,披上外袍,道,「比如你兄长很少说这种话。」 「那祎祎觉得,」容成寻伸手揽住女仙,带着她倒在自己身上,「兄长会做这种事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竟是容成若也翻窗进来,道:「明妹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别闹了。」越祎正要起身,肩上按过来一只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容成寻的手圈在她的腰上,那肩上的只能是容成若。 「我也会的,明妹。」 容成寻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她压在榻上,微微让开几分,扣住她的右臂和右肩。 容成若单膝跪上榻边,扣住她的左臂,俯身贴在她的耳际,道:「明妹在我们这里待得可还快活?」 容成寻侧躺在她的右边,唿出的气息带着药草的清香:「还有更快活的,虽说我和兄长不曾尝过,但也略知一二,祎祎若有心思,不如试试?」 越祎道:「你们这么好奇,去找别的生灵来得更快。」 「哪有别的生灵?我们只想找你,」容成若笑了下,「若你也不要,我和小寻怕是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是吗?」越祎佯作可惜,在他们以为她要松口时,道,「那就不试了,没有这种事死不了的。」 容成若:「……」 容成寻深吸了口气,道:「祎祎,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想,我们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莫说我们两个,你继续执着于那个玄溯也无妨,」容成若理着她的髮丝,低声道,「当真不再思量一番?」 越祎召出苍韶,剑柄敲过他们的手臂。 趁其吃痛松手,越祎推开他们跃下床榻。 看了眼被团成一团的外袍,又低头看了眼皱巴巴的中衣,只得再拿出一套,到屏风后换好。 二妖看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形,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也从榻上起身,整理着衣衫,心道这结果在意料之中,也谈不上失落。 这里是上界,不必急着修炼,也没有寿限。 他们与她,来日方长。 又一日。 越祎正坐在树下翻着书,忽然嗅到一阵香气,抬眼望过去,见不远处的石桌上放了两盅汤。 想起轮到了他们定下的休息之日,不由笑道:「不是说炼药『耗费心神』,怎么次次都要弄些小玩意儿,不觉得累了?」 容成寻挑眉道:「哄你开心如何会累?这可是妖生最大的趣事。」 越祎走近了,见除却两盅汤,另摆了四个碗,左右都是空的,自己面前的两个已然盛满。 这架势不像是做出来让她喝那么简单。 二妖在她两侧坐下。 容成若笑道:「明妹猜猜哪个是我做的,哪个是小寻做的?」 容成寻道:「每种只能尝三口,猜不对就不要喝了。」 越祎:「……」 见她站起来要走,二妖一左一右拉住了她的手腕。 「祎祎,你要去哪?」 越祎道:「我不是很想喝了。」 容成若不贊同地道:「我和小寻熬了好一会儿,你就这么把我们打发了?」 容成寻配合地作出悲戚幽怨之态,说的话却是捏住了她的软肋:「如此伤了我和兄长,明日再去炼药,手上不稳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 「是啊,保不准还要前功尽弃,」越祎替他们补了句,又道,「那就只好另寻医圣了,也没有别的办法。」 见她根本不吃这套,二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心中发苦。 越祎不再逗他们,重又坐了回去,道:「毕竟是一番心意,我尝就是了。」 第159页 容成若反应过来,却是气笑了,道:「好哇,倒是会反过来拿捏我们。」 「应当有些烫,」容成寻暧昧地道,「祎祎若懒得动手,我吹凉了餵你。」 「不必。」 待两碗都尝过,越祎皱眉,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难为你了,」容成若轻声道,「左边是小寻做的,右边是我做的。」 「话也告诉你了,」容成寻慢悠悠地接过他的话,道,「祎祎再猜,兄长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越祎又舀起一勺,片刻之后,无奈地道:「抱歉,你们的苦心白费了,我尝着是一样的。」 二妖没有说话,只是嘆了口气,满脸写着难过。 最终还是容成寻忍不住,笑道:「当然一样,这汤是我们一起做的,只是分成了两份。」 容成若道:「不错,我刚刚说的是假话。」 「……」越祎扶额,道,「我的苍韶呢?」 「明妹,不至于拔剑,真的!」 「祎祎别生气嘛,是不是汤不好喝?我去重做,让兄长陪你!」 山中无岁月。 药炼得差不多了,只缺最后一步,即能丹成。 「明妹,帮我取来桌上的灵草。」 越祎走到桌前,迟疑地道:「全部?」 容成若也没多想,道:「是。」 越祎拿给他,容成若看清之后,道:「这昨日刚采来的灵草,小寻怎么乱放。」 容成若捏着根部放在一旁,想到什么,看向女仙的手,见果然被茎叶刺破了。 当即停下手上的动作,握住她的手腕。 越祎道:「只是小伤,药还未炼完……」 容成若打断了她,道:「小伤也拖不得,药何时炼制都行。」 容成若拉着她走向屋外,经过昏睡的巨龙,进了容成寻的住处。 「小寻,你做的好事。」 容成寻微怔,看到越祎手上的伤,才想起自己随手放的灵草,连忙去翻玉瓶,道:「兄长,你那里的伤药用尽了?」 「没用尽何必过来找你?」 越祎看着手上的伤,伤口不大,却凝不起法力治癒。 二妖找着伤药,越祎偏头,被一物吸引了目光,隐约看到其上的花纹,诧异地道:「上清镜?」 容成寻道:「昨日採药捡回来的,你若喜欢,拿去就是。」 「并非喜欢,它有些像我寻的神器。」 越祎将其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仔细看去。 那物沾到了她的血迹,竟泛起瑰丽的光,点点星芒聚成光束,又迅速散开,将屋内的三个生灵,连着屋外的龙,一併吸了进去。 ? 第83章 应时 [v] 越祎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她的血,好像有点问题。 待到再度醒来,甫一睁开双眼,就看到了上方蔚蓝的天空。 她躺在一片花海中,远处隐约传来鸟鸣兽啼声。 越祎理着脑中纷乱的思绪,抬起手看过去,见上面的伤口已然癒合。 当年两块碎片合在一起,又沾了她的血,才去了修仙界。 今日也是碰了她的血,生出那般异动。 如此想来,苍韶剑斩碎轮迴镜那次,她能落入时空裂隙,也不只是力量破开了空间,或许还有血的影响。 尚未继续深想,越祎感到身下微软的「地面」动了动。 一道气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胆小仙,你怎么敢压着我!」 越祎微愣,正要起身,就被拦腰圈住了。 「怎么,想走?」 越祎偏头,道:「你不想我压在你身上,我要走你又不让,你要我如何……」 声音忽然卡壳。 那被她垫在身后的生灵,与应时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分别,只眉眼的轮廓更深邃些,周身的气息也更为沉寂。 越祎道:「松爪。」 应时下意识松开了手,反应过来,冷声道:「你命令我?」 越祎俯视着他,只觉得这气势还挺唬人的,道:「没时间同你玩笑,你既也被神器带了过来,就一起去找离开的路。」 「你在说什么胡话?」应时站起身,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道,「这是我的地盘,你要我离开?」 越祎察觉到不对劲。 「此处有上古灵植的气息,」苍韶在她识海中道,「他应当也不是我们认识的那条龙,我没有感受到灵契的存在。」 越祎有种不祥的预感,道:「如今统共有几界?」 应时疑心自己碰到了一个傻子,道:「四界啊,还能是多少?」 猜想得到了验证,越祎轻轻唿出一口气。 她竟又回到了上古时期。 越祎抬眸打量着对方,试探道:「应时?」 「做什么?要走赶紧走,别打扰我睡觉。」 应时说着,跃上高大的树木,在枝干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心道这样总不会再有东西掉下来打扰他了。 越祎站在树下,倍感新奇。 名姓相同,样貌相似。 千万年前,也有个「应时」。 「应时,此为何界?」 应时不耐烦地道:「你一个仙不知道这里是……吗?」 越祎听到这句原本完整,却被什么抹掉了部分字眼的话,觉得似曾相识。 当年她与若木相谈,也是如此。 第160页 越祎沉吟片刻,道:「神界?」 应时嘀咕道:「还能是哪?」 越祎颔首,嘆了句果然。 自己说的话他能听得,他说的话自己听不得,有什么力量在阻拦她这个外来者去探寻往事。 就如同那有关神界和众神的所有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既知晓千万年前有这么个神界生灵,回去之后该试试应时的神位。 越祎想起自己上次如何离开,道:「此处离四界交汇之地有多远?」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越祎只以为对方睡着了,抬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祎祎?」应时面色有些茫然,回过神来从树上跳下,环顾了一圈,道,「这是哪里?」 越祎看着他:「……」 也是此时才知气质是多么玄妙的东西,分明是一个躯壳,这蠢龙用起来,与刚刚的「应时」多少有些不同。 越祎将自己惊动神器碎片的事告诉他,又道:「这里是上古时期的神界。」 「什么?」应时面露震惊,道,「怎么可能?」 越祎皱眉道:「为何不可能?」 「世间生灵根本无法滞留在别的时空,法则之力第一个不许……」应时顿了一下,道,「莫非那就是法则之力的压迫?」 越祎抓住了一个字:「『那』?」 「我不甚清醒时感觉有力量在挤我,也不知一路跑到了哪里,忽然就醒了,然后就看到了你,」应时捏了捏自己完好无损的胳膊,注意到自己的打扮,奇怪地道,「我何时换了这么身衣服?」 越祎解释道:「这躯壳并非是你的,而是为此界一生灵所有。」 「难怪能逃过法则之力,」应时惊起一身冷汗,道,「若它无法将不属于时空之内的生灵丢出去,会选择直接抹杀。」 越祎诧异地道:「抹杀?」 「是啊,若非运气好夺了个舍,怕是会魂飞魄散,」应时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夺舍了?这模样倒是同你原来一般。」 越祎笑道:「这是我的本体。」 说着,召出苍韶,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应时愣住,难以置信地道:「你为什么没事?」 越祎摸了摸鼻子,道:「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上古,并没有感受到你说的法则之力。」 应时沉默许久,道:「祎祎,你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我修炼成仙了。」 应时:「……」 「哦对了,你也不是人,」越祎提醒道,「你这新壳子和之前的差不多,他也叫『应时』,大概是个神祇。」 「神祇?」应时消化着她的话,道,「你是说他可能就是过去的我?」 他夺了自己的舍? 「不错,」越祎望着无边无际的天地,道,「既然神器能将你带过来,容成若和容成寻应该也在这里。」 毕竟应时本在屋外,离得神器远些,没道理他来了,屋内的两个反倒被落下了。 希望他们也能有地方躲过法则之力,不然若因为她的缘故,致使他们被抹杀,她此生都无法释怀。 一仙一龙想要打探消息,然则附近的鸟兽不会讲话,只好离开此处,循着生灵栖息之地,找寻二妖的踪迹。 应时化作龙形,载着越祎飞上高空。 如此三日不眠不休,于仙而言本不是难事,可应时不知为何尤为睏倦,身形一晃,就径直跌落下去。 罡风颳过身侧,越祎连忙凝起法力减缓速度。 眼看着临近地面,龙身陡然停下,发出一声怒吼:「是谁胆敢骑在我的身上?」 越祎:「?」 越祎被甩下了龙背,巨大的龙爪按住了她的肩膀。 巨龙道:「是你?」 越祎望着上方怒气沖沖的巨龙。 此番唯有一种解释,这是此界的原身,而非那条蠢龙。 巨龙化作了人形,她肩膀上的龙爪也变为人手。 应时扣住她的下巴,道:「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果真不怕我杀你?」 越祎不语。 若他知晓千万年后变成了她的护剑灵兽,会痛哭流涕恨不得掐死她吧? 应时盯着女仙,她分明身处弱势,却没有半点胆怯与慌乱。 越祎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委婉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让我坐上去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应时冷声道,「你给我下了什么法术?为何我想不起发生了何事?」 「你放手我就告诉你,」越祎道,「我不是很喜欢你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应时不但没有松开,反倒手上用力,将她的下巴捏出了红痕,道:「休要耍什么花招,交代清楚再谈别的。」 越祎耐心耗尽,挥开了他的手,打出一掌。 应时躲避不及,生生受了一击。 见她又噼来一记手刃,应时释放出神威,却发现那招式没有丝毫滞涩。 一个仙也能扛过神威? 应时挡开她的攻势,在她再度出手前,抓住了她的手腕,举过头顶。 越祎神色不变,看准空隙,膝盖向上一顶。 应时心头火气,仗着龙族皮糙肉厚,宁可不躲,也要将她的双腿制住。 仙、神之躯到底差些实力,女仙动弹不得,应时一手攥紧她的双腕,另一手蹭过她的侧脸,沉声道:「还打吗?」 第161页 越祎状似妥协般放柔了声音,道:「小仙多有冒犯,还望神君饶过这次。」 起初不安分的女仙,终于软倒在自己身下,应时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生出些难以名状的愉悦感,也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女仙本就生得好看,更加之经过交手的动作,此刻髮丝凌乱,气息不匀。 应时心中有些异样。 女仙语气诚恳,情真意切,任谁都想不到她还会挣扎。 应时眼见着一道凌厉的剑气划过,急忙后撤,力度一松。 越祎挣开之际迅速抬手,抓住对方打斗时冒出的龙角,翻身将他制住。 女仙骑着应时的腰身,一手抓着龙角,另一只手握着剑柄,剑刃横放在他的颈前,勾唇道:「还打吗?」 局势对调,原话奉还。 应时怔愣地看着身上的女仙,比起那柄利剑,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谁教你碰龙角的?」 闻言,越祎下意识地捏了下,疑惑道:「为何不能碰?」 应时闷哼一声,泄露出轻喘,道:「你这小仙,属实放肆。」 「放肆?」越祎将剑刃向上一推,划破一道细长的血痕,道,「命捏在我手里,你能奈我何?」 应时不知是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薄红蔓延至耳根,道:「我不会再伤你,给我放手!」 「求仙是这个态度?」 「……求你,放手。」 越祎笑了下,还未放开他,就听身后响起一道戏嚯的声音:「哎呀真精彩啊,你这老龙好歹是个神祇,怎么还欺负仙界晚辈?」 应时没想到会有生灵暗中窥伺,面色几度变幻,道:「寻木,你看热闹就罢了,少说风凉话。」 也不看谁欺负谁! ? 第84章 敲打 [v] 越祎偏头,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目露惊讶。 容成寻? 寻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注意到她的神情,笑道:「怎么?」 越祎回过神来,这里有「应时」,有「容成寻」,是否还会有个「容成若」? 上古三大神木,容成寻是寻木,那容成若莫非是…… 「小寻,应时和此仙恰至情浓,你何必过来打扰这一遭?」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乍一听是正经无比的劝言,实则满是揶揄。 应时沉声道:「若木!」 若木显出身形,本是随意地看了过去,目光倏地一顿,诧异道:「是你?」 若木盯着她与应时的动作,看热闹的心思荡然无存,道:「千年不见,你竟是成仙了。」 寻木察觉到气氛古怪,道:「兄长认得她?」 若木抿唇不语。 越祎松开手起身,道:「如今你束的这发,已然极好。」 「是吗?」若木语气莫名地道,「只怕在你眼中,远不及应时神君吧?」 当年分别之时,她说有缘自会相逢。 谁知「缘」竟是这般,让他亲眼看到她与旁的生灵多么亲昵。 「怎么会远不及他?」越祎对比一番,认真地道,「在许多事上他不及你。」 若木的不悦散去,道:「说这话也不怕得罪了应时神君?」 越祎道:「应时神君一向大度,怎么会怪罪?」 应时忍不住磨牙,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视线在若木和女仙之间扫过。 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他们如意。 应时抬手圈住女仙的腰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些,道:「怎么还闹脾气了?下次我绝不还手。」 闻言,若木的目光冷了下去。 越祎知晓他这话是在有意误导,道:「应时神君,我们好像并不是很熟吧?」 应时玩上瘾了,对着女仙更是温和的哄劝之态,道:「这里还有两个生灵呢,给我留些情面,回去你想怎么样都行。」 「这话说得我差点就信了,」越祎嘆了口气,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应时:「……」 失算了,忘了他们并没有互通名姓。 越祎看了他一眼,淡然地吐出两个字。 「蠢龙。」 险些被他的表象蒙蔽了,哪曾想,露出的本质还是那个样子。 应时咬牙切齿地道:「你!」 这小仙真是欠教训! 越祎不想浪费时间同他动手,腰身一转,挣开他的手臂,轻巧地避到若木身后。 若木压下笑意,将女仙护住,道:「应时,你当真要同一个小辈计较?」 寻木适时补刀,道:「打不过也说不过,好不容易扯谎,又被落了面子,真惨。」 应时怒极,不想留在这里,甩袖就要走。 忽然晃了下身形,睁眼看到二神一仙,面露错愕。 越祎瞧见他的反应,传音道:「应时?」 应时见她不说话而是用了传音,即便心中不解,也传音道:「我方才好像睡着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两个妖了?」 越祎瞭然。 应时的两个神魂都在这具躯壳内,一个占据主权时,另一个陷入沉睡,彼此都不会有记忆。 既如此,二妖的魂魄有没有可能就在若木和寻木体内? 寻木以为这龙要走,见他又止住了动作,也不说话,只一味地看着女仙,不由挑眉道:「你这老龙,不会是气傻了吧?」 第162页 越祎在应时开口之前,传音道:「他们不是容成若和容成寻。」 应时难得聪明一回,也没有反驳,望了她一眼,化作龙形飞向高空。 寻木见越祎没有收回目光,调笑道:「这么不舍,怎么不追过去?」 若木皱眉道:「小寻。」 寻木还不曾见兄长这般护过谁,心下对女仙更为好奇。 若木看向越祎,道:「此来神界,是要做什么?」 越祎正愁如何找个由头,刚好对方就递了个话柄。 依着推测,她必定要与这两个神祇接触,才好找到二妖。 「来散心,也是来寻你,」越祎道,「你是我在神界认识的第一个生灵,自然少不了来一趟。」 「第一个生灵……」 若木低喃了一句,很想问应时是她招惹的第几个生灵。 那条龙临走前看她的眼神,带着旁的生灵轻易无法插足的默契。 有什么是他们知道,而自己却不知道的。 听到女仙说没有住处,若木顺势开口,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神力卷过落叶,平地拔起一间新的竹屋。 越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住了进去。 半月后。 越祎正要熄了烛火入睡,就听到了敲门声。 随手披上外袍,越祎打开门,被抱了个满怀。 「明妹。」「祎祎!」 越祎一愣之后,彻底心安。 无论是二妖,还是应时,被牵扯入此界的生灵都还活着。 容成寻揉着额头,对她抱怨道:「我和兄长原本能早些来找你的,只是抢个肉身太难了。」 二妖将事情原委讲给她。 他们也是通过夺舍逃过了法则之力,但与应时不同,他们始终清醒,能看到若木和寻木做了什么事,却争不到肉身的控制权。 两次失败后,他们不敢继续,怕引起神祇的警觉,于是转而藏到了暗处。 今日若木和寻木饮了酒,神魂陷入昏睡,他们才得了手。 「明妹,我们要如何……」容成若面色一变,道,「不好,他快醒了。」 话落,二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回到了院中的石桌旁。 越祎:「……」 越祎阖上门,思量着如何行事。 既已互相知晓身在何处,就唯有想办法一同离开了。 倘或顺利,他们通过四界交汇之地,去万千小世界之上,再回到原本的世界。 只是眼下二妖根本拿不到躯壳,不知能否让若木和寻木帮忙。 因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越祎不打算直接开口,而是先旁敲侧击。 是日。 越祎坐在树下擦拭完佩剑,抬眸望向天际的云霞。 若木在院中侍弄花草,注意到女仙的神情,道:「这几日没有陪你出去游玩,可是觉得无趣了?」 「是有一些,在神界待得够久了。」 若木手上的动作一顿,道:「你想离开?」 「嗯,也该回仙界了,过些时日,我再来寻你。」 「过些时日是多久?又要千年?」若木眸光微闪,道,「隐居于此,不问俗世,难道不好吗?」 越祎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个若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让她教他束髮的少年了。 越祎隐下实情,不动声色地试探道:「百年千年,又有何分别?」 若木意味不明地道:「于你我分别而言,十年都久。」 越祎颔首道:「确实如此。」 倘或他知晓他们隔了千万年,根本没有帮忙的可能。 若木做好了她会反驳的准备,猝不及防得到了认可,道:「你也觉得久?」 「哪怕再短的时日,终究不如不分别,隐居于此也不错,只要你不赶我走。」 若木松了口气。 她留下了,不必他来动手。 待女仙回了房中,寻木才显出身形,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兄长,你也听到了,她不可能永远留在此处。」 若木道:「但眼下不会离开,不是吗?」 「那个女仙并不安分,兄长何苦陷进去?」 「小寻,你好像对她有很多误解。」 这就差明摆着说她的坏话了。 寻木见他不信,偏偏又不好明说,只得赌气地将茶杯搁下。 罢了,还不如去寻那个女仙,敲打一番,让她收心。 越祎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看到出现在房中的身影,有些意外。 寻木勾唇道:「很惊讶?」 越祎道:「何事?」 寻木隔着一张桌子坐下,道:「今日没有去会你那小情郎?」 「什么小情郎?」 「应时神君,」寻木见她毫不惊慌,眯眸道,「怎么,还想装傻?」 老龙走的时候还一脸气怒,结果呢? 自己几次三番撞破他们私会,可是瞧得清楚! 那老龙没有半点嚣张之态,乖顺至极,那副讨好的模样,他看了都觉得不争气。 想来若是以龙形现身,那尾巴必定摆得欢快。 女仙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跟踪我?」 蠢龙能控制躯壳的时候,多半都会跑来找她。 别说寻木看到了,应时神君也早已习惯,任由她将他当坐骑。 第163页 寻木见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问他,眸光有些危险地道:「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我兄长的心思?」 「你想多了,我和应时没有关系,和若木也没有关系。」 寻木不信她的鬼话。 她这么敷衍的回应,还能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想左拥右抱? 寻木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没有关系』。」 「你执意觉得有,那便是有吧,」越祎补充道,「我待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包括你也一样。」 寻木心头一跳,为自己一瞬的失神而不齿,撂下一句话就匆忙离开了。 「你觉得他们两个一样,不要带上我,我不是被你玩弄的愚蠢之辈。」 因着心中烦闷,寻木当晚多饮了几杯。 次日一早醒来时,却发现他正躺在越祎的榻上。 ? 第85章 归去 [v] 寻木脑中一片空白—— 各种意义上的一片空白。 他没有记忆,想不起发生了何事,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怎么会和兄长喜欢的女仙睡在一处? 难道他们…… 寻木稳下心神,只想着立刻离去,将此事埋入不见天日的记忆深处。 偏巧越祎翻了个身。 寻木动作一顿,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放轻了唿吸。 他知晓这女仙姿容极好,却从未如此近地看过她。 尤其是那眉眼,与她说话时对上她的双眸,会下意识地忽略别处。 此刻她在睡梦中,才让他有了认真打量别处的机会。 寻木的视线一路向下,掠过她的鼻尖,停在唇上。 昨晚,他与她就在此相拥、亲吻、缠绵…… 寻木心如擂鼓,就见那唇微微上扬,道:「好看吗?」 寻木抬眸。 女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似笑非笑注视着他。 寻木又是窘迫,又是气恼,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风流成性,不知羞耻!」 「寻木神君,」越祎笑了一下,提醒道,「这好像是我的房间吧?」 寻木面色变幻。 越祎抬手,在他戒备的目光下,将床榻里侧的衣袍丢给他,道:「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趁没有别的生灵看到,快些走吧。」 这的确是真话。 夜半时分,容成寻得到了躯壳的控制权,摸进她的房间,一同说了会儿话,告诉她寻木是怎么跟踪她,又是怎么同若木诋毁她的。 「祎祎,他一个神祇,怎么尽做些让妖不齿的事?」 最让他不满的,还是寻木对她的挑衅。 什么叫被她玩弄的愚蠢之辈? 自己巴不得被这女仙玩弄呢,然而送上门去当这「愚蠢之辈」,她都不肯要! 容成寻也说不清自己存了几分私心,道:「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谁知会不会坏了我们离去的筹划?」 越祎思索片刻,对方做的事确实带来了些麻烦,瞧见容成寻的神情,道:「你有办法?」 于是在寻木的神魂即将甦醒时,容成寻推着越祎躺在了榻里,自己则隔了段距离躺在外侧。 寻木本就对她心存厌恶,如此一来,往后必定会避得她远远的。 听到越祎的话,寻木没有动作。 他是想走,甚至做好了打算,待此事消弭于无形,他会去云游四界,过个千年再回来。 然而被她赶着走,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 就这么担心被兄长发现? 寻木将外袍拿开,语气莫名地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与容成寻秉烛夜谈良久,越祎格外睏倦,勉强提起力气,道:「不错。」 寻木见她这副惫懒之态,显然是昨晚折腾了许久。 事实摆在眼前,她还能面不改色地扯谎? 是啊,于她而言,和那两个生灵之间也是「没有关系」。 她如此随意,是觉得这种事没有什么妨碍吗? 寻木道:「我为何要走?」 越祎听出了不对劲,迟疑道:「你喝的那酒后劲还在?」 「我清醒得很,」寻木以手勾起她一缕墨发,道,「用完就丢,果真无情。素日里,你也是这么打发兄长和那条龙的?」 越祎挥开他的手,道:「他们比你知情识趣,从不会多加纠缠。」 寻木的眸光有些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作为神祇的傲气不允许他再待下去。 可此时因着女仙的态度,心中的烦闷占了上风。 「正是这份『知情识趣』,才让你有了拈花惹草的闲心吧?换作是我,会让你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寻木蛊惑地道,「天色尚早,我们再来一次?」 「哪有什么『再来』,我们真的不曾发生过什么,何必让我这个『风流成性』的女仙玷污了你的清白?」 寻木见她还在狡辩,对他全然的牴触,语带讥讽地道:「这么不愿?应时可以,兄长可以,唯独我不可以?只他们两个,真的能餵饱你的胃口吗?」 「我和他们也不曾有什么,你大可以去问。」 「你可真是厉害,」寻木嘆了一句,道,「既能这么说,怕是已然串通好了。」 越祎道:「哪怕应时和我串通一气,若木总不会骗你。」 寻木冷笑,兄长早已偏向了她那边。 第164页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把他们驯得服服帖帖的?」寻木覆在她的耳边,暧昧地道,「不如让我也见识一下你的手段?」 越祎:「……」 屋内突然落下一道愠怒的声音:「小寻,你在做什么?」 寻木目露诧异。 兄长怎么会一早就过来找这女仙? 若木看着榻上的两个生灵,他从未想过会有被他们同时背叛的一天。 翻腾的气忿灼烧着神魂,同时又无比心寒,凉意一直透到了骨子里。 即便是处在这种冰火交加的煎熬下,也没有女仙眼中的平静让他更为绝望。 见状,寻木心下有了定夺,道:「兄长,我说过这女仙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可是信了我的话?」 反正都被发现了,不如直接认下,也好让兄长看清她的真面目。 「是信了,」若木气笑了,道,「难怪你会说她不安分,原来这『不安分』就是因你而起,还有谁会比你更清楚?」 寻木想说不只是自己,又怕兄长迁怒这女仙,对她动手,只得道:「是因我而起,与其等她负了你,不如先由我来。」 寻木找着藉口,劝自己这都是为了兄长好。 任由兄长越陷越深,待知晓她和别的生灵牵扯不清,定然不好受。 就让自己来承担一切,他会看好她的,不让她祸害别的生灵。 若木对他的无耻感到嘆服,做了这种事,还能这般理直气壮。 「小寻,你是想让我放手,好成全你们两个?」 寻木隐约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退了一步,道:「兄长一起也未尝不可。」 毕竟除了他和兄长,还有那条龙。 且这只是他所看到的,谁知会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也藏着觊觎女仙的生灵? 他不喜欢分享,但自己一个未必能守住她,有了兄长增加成算,也并非不能接受。 然而站在若木的角度却并非如此。 原本是他能独占的存在,被横插一脚就罢了,这后来者还一副主导的姿态。 这让他如何忍? 若木的法力攻过来时,寻木有一瞬间的错愕,下意识地将女仙护住,才拂袖挡下一击。 因顾忌着越祎,若木也没有下狠手。 二神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开了卧房,到了院中放开手脚。 开始还是赤手空拳,后来也不知谁先亮出了兵器,招式也带上了杀意。 越祎见并非什么小打小闹,忍不住皱眉。 若她实力足够,倒是能上去拦下双方,然则权衡一番,还是见机行事更稳妥。 应时身在不远处,一察觉到动静便赶了过来,就见那向来关系笃厚的双生兄弟大打出手。 「祎祎,这是怎么了?」 越祎见来了帮手,道:「把他们拦下再说。」 一仙一龙飞身上前,各自将寻木和若木的杀招化解。 寻木冷声道:「滚开!」 这条龙没少从女仙那儿捞好处,今天还这么没眼色,真是…… 碍眼。 应时不悦道:「你以为我想多管闲事?」 若非祎祎,莫说打架,他们死了又与自己何干? 若木看向挡开自己剑招的女仙,眯眸道:「你这是在帮小寻?」 越祎淡声道:「你不妨先冷静下来,听听我的解释?」 「你永远不必向我解释,我不会怪你,即便你做错了事,」若木轻声道,「只要解决了引你做错事的生灵,我们自然能回到之前的关系。」 越祎微怔。 她一直以为这对双生兄弟中,容成寻是更偏执的那个,在此界也是寻木。 今日听到这话,才知她想错了。 若木是没有寻木闹腾,他身上多出来的几分,与其称为稳重,倒不如说是深沉。 不曾表露出来的,未必就是没有,也可能是压抑得极深。 容成若在若木躯壳中,将争斗与交谈声尽收眼底。 自己本就比小寻更疯—— 一直如此。 若木手中捏出法诀,隔着女仙丢向寻木,手上的利剑也刺了过去。 越祎提剑一挡,剑气在手上划出一道伤口。 若木道:「你宁可受伤也要为他挡下这一击?」 「非是为他,」越祎没有在意血迹流过手背,望向他道,「你们是至亲,何苦为了外物刀剑相向?更何况这个外物根本不值得费心。」 若木正要说话,却见异变突生。 女仙的血液落至地面,带起一阵剧烈的震颤,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若木被一股力量拂开,感到体内有东西被抽离出去。 那应时神君也醒了过来。 三个神祇抬头望过去,面露惊骇。 只见女仙处在一片光晕中,身后飘着三道魂魄。 三道魂魄的模样,与他们三个的本体委实相像。 越祎握住掌心的碎片,察觉到它与自己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感召。 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回到六界中。 越祎按下神器的异动,望向对面的三个神祇。 还有些事情尚未解决。 若木想要靠近她,却被一道无形的光幕隔了开来,心中浮起巨大的恐慌。 为何他会有种,再也见不到她的错觉? 越祎先看向那位应时神君,解答了困扰他许久的疑惑,道:「你的肉身时常不受控制,是因为被『夺舍』了。」 第165页 寻木看到那与自己很是相像的魂魄,有了一个猜测,道:「昨夜我也是被『夺舍』了?」 越祎颔首,道:「你我确实没有发生什么,我和另外两个神君也没有什么关系。」 寻木哑然,所以他是误解了。 越祎瞥了眼若木的神态,既说明了缘由,不至于让这双生兄弟生了罅隙。 若木消化着事实,却没有半点喜悦,心中被另一种情绪占据,见她说完就要走,道:「慢着!」 「还有何事?」 「你究竟是谁?你要去哪里?」 「我并非此界的生灵,你可还记得初见时我并未成仙?彼时我所说的『人』,将会生于未来,我来自千万年后的世界,」越祎解释道,「至于去往何处,当然是归于我所在的时空。」 若木有些恍惚。 如此说来,他与她之间隔了千万年,隔了一世又一世。 「你何时再来?千年?」若木盯着她,道,「我可以等。」 「于你而言,两次相见横跨千年,但我并非是隔了千年才来。只是比起上次,我踏入了千年后的时空,」越祎道,「若说归期,我的回答依旧是『有缘自会相逢』,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或许再也不见,你不必等我。」 若木道:「别走……」 越祎握住碎片,带着三道魂魄,缓缓消失在上古的天地间。 ? 第86章 甦醒 [v] 脚一沾到实地,越祎立刻回了竹屋,翻出指环,从空间中取出了捲轴。 碎片沉入后,代表着妖界的光团消失,化作一枚红色的标记。 想到上古的三个神祇,越祎握着捲轴走到了院中。 沉睡的巨龙睁开双目,见到越祎,连忙化作人形凑了过来。 「祎祎,我们回来了?」 越祎颔首,就见二妖站在门边,神色很是复杂。 容成若走近了些,因背着光,眸中的情愫晦暗难辨,一手抚过她的侧脸,道:「还好,转世之后又遇到了你。」 越祎一愣,道:「若木?」 容成若收回手,摇了摇头。 容成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道:「方才从上古回来,我和兄长想起了些往事。」 无一不是关于她的。 「若木等了你许久,」容成若解释道,「终究没能等到,只好封存了对你的记忆,如此忘了,只当从未见过。」 容成寻见兄长把话说得简单,只字不提背后的心酸,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道:「寻木也一样,如今忆起来的正是被封存的部分。」 容成若盯了她半响,将沉重的情绪抛开,恢復了往日轻松之态,道:「明妹,你可想知道那条龙怎么样了?」 「他也将你忘了,」容成寻眸中闪烁着恶劣的笑意,道,「不过不是他想忘的,而是我和兄长给他用了一点……有趣的药。」 应时不用想就知道定然不是好东西,怒道:「你们两个!」 「急什么?」容成若看了他一眼,道,「『应时神君』并非对明妹情根深种,忘了也不妨事吧?」 容成寻面露可惜,道:「若不是担心那老龙将事情说出来,害得若木想起什么,何至于把药浪费在他身上?那些神草养起来可是麻烦得很。」 「你们……」应时气恼地道,「这也不是你们随便碰我记忆的理由!」 越祎也道:「如此是有些过分了。」 闻言,二妖对视一眼,认错却是极快。 「祎祎,我们错了,」容成寻软下了语气,道,「我们自然知晓不可擅动生灵的记忆,除了此番,应当也不曾有哪次做过这样的事。」 能下手那么痛快,也是因为瞧着这条龙不顺眼。 「明妹,即便是有过,」容成若轻声道,「我们向你立誓,今后绝不会再犯。」 这话真心实意,他的确不会再做了,哪怕是消去自己的记忆。 至于若木的做法,心绪平復下来之后,他只觉得愚蠢。 畏畏缩缩,只想着逃避和遗忘,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得不到她。 换作是现在的他和小寻,无论如何都要死死地抓住所有回忆,不可能放过半点与她相处的痕迹。 「祎祎放心,药效再怎么样也抵不过转世,等恢復神身,一切都会忆起来的。」 容成若补充道:「而且明妹觉得,真的有那样厉害的药,连神祇的力量都能压住吗?」 于他们而言,无论是主动封存,还是被迫忘记,倘或执着于那段记忆,不至想不起,多半是不愿。 应时左思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看着他们花言巧语哄骗女仙,忍不住抬手将法术丢了过去。 二妖侧身躲过,见他又是一击,也有了些火气,旋即一转攻势,对着应时打出一掌。 越祎观望了会儿,看出彼此都没有下死手,大概只是想把上古没有打完的架补上,也就放心地转身走开了。 应时见她离开,连忙收了手。 二妖也没有再打的心思,提步追上女仙。 「明妹,你要去哪儿?」 「祎祎可是饿了?我去给你摘些灵果,再做些羹汤?」 越祎回身道:「不打了?」 容成寻笑眯眯地道:「本来就不想,我和兄长都清楚你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 第166页 容成若听出他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将过错推了出去,道:「你所厌烦的事,我和小寻哪里会去做?若非有生灵先行动手,我们不会理他。」 应时知道这两个妖物一肚子坏水,心中不忿,但比起同他们争吵,他更在意眼前的女仙,在她望向自己时,道:「我也不打了,勉强饶过他们。」 越祎举起手中的捲轴,道:「那刚好,有件事要麻烦你们。」 于是将神位之事告诉了他们。 听完所言,容成若思索道:「我得到的几段记忆并没有牵扯上这些,更不知三代神祇何名何姓。」 容成寻道:「我也没有印象,莫说别的神祇,我连寻木是哪代都不知。」 越祎沉吟片刻,抬眸笑道:「敢试吗?」 「有何不可?」容成若眸光微闪,道,「有我和小寻在,还怕被反噬?」 「错了最好,」容成寻点破了兄长的心思,直言道,「留在这里养伤,总比别处稳妥得多,反正世间没有我和兄长炼不出的药。」 越祎:「……」 二妖望向捲轴上浮起的字迹,发现那几个同样爱慕女仙的生灵赫然在列,面色有些不好看。 顿时收起了随意的心思,取而代之的是不服气的念头。 越祎从第一行挨个看过去。 初代神祇只剩孤零零的一处,二代神祇已齐,三代神祇则是全然的空白。 第三代神祇中,有两处空白几乎是连在一起的。 相较于其余神祇各自分开些距离,这两个未免挨得太近了。 若是双生,倒也能解释得通。 二妖注意到越祎的表情,不必等着开口,已然将血落在了她视线停留之处。 漆黑的毛笔出现时,容成若最先反应过来,略一思量,也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改为了「若木」,又将「寻木」一併题上。 捲轴上泛起光亮,越祎识海中现出两道古木之影,所司掌的事务也一併显露出来。 木影消散之际,隐约传来两句模煳的嘆息声。 「分明同源,为何总要偏袒桓木……」 「你何曾看过我们两个……」 越祎回神,道:「是司掌世间草木的神祇。」 二妖见她的面色有些不对,道:「怎么了?」 越祎迟疑道:「桓木是谁?」 闻言,容成寻怔愣,容成若则是皱眉。 他们只是听到这两个字眼,就下意识地厌恶,如同有什么在啃噬着内心。 像是嫉妒,又像是不甘。 越祎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意外,想到那句「同源」,转而在识海中问道:「苍韶,与若木、寻木同源的不是无患木吗?」 苍韶也忆不起什么,猜测道:「与上古三大神树同源的也没有别的生灵了,或许桓木就是无患木?」 应时察觉到气氛古怪,出声打破道:「祎祎,我还没试呢。」 越祎抬头,有些拿不准让他试哪一处。 想到三个神君平辈相称,便指着若木一旁的空白道:「放在这里吧。」 应时划破掌心时有些忐忑,二妖都能成功,若自己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神祇…… 血落下后,应时见女仙并未受到反噬,才松了口气,书上名姓。 霎时,越祎的识海中显现出巨大的龙影,随后安静地消失了,并未有多余的动静。 越祎道:「是司掌万兽的神祇。」 应时露出个笑意。 不错,一听就很威风,与他相符。 是日。 趁着二妖外出採摘草药,越祎留下仙石和几件法器作为报酬,又收好药瓶,离开了妖界。 一路进入仙界,越祎看到不远处的两个身影,疑心看错了。 容成若望着龙背上的女仙,笑道:「明妹,你离开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祎祎不告而别就罢了,真的不考虑多收两个生灵吗?」 越祎明白他们是什么打算,道:「若我今日开了这个口,往后就会有第四个、第五个,待到那时,即便你们两个联手,也未必能斗得过别的生灵。」 二妖交换了个眼神。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这第一步,只要她今日能允了就好。 容成寻道:「祎祎,我和兄长并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非但是我,你们从未顾及过玄溯的感受,这种事我是不是该问过他?」 「我们为何要顾及他?」容成若道,「万一他也同意呢?」 不同意最好,那个玄溯能识趣些乖乖离开,就只剩下自己和小寻陪着明妹了。 「他不会,」越祎笃定地道,「情爱容不下第三个生灵,设身处地,若他想让什么女仙女妖挤到我们两个中间,我是万不能容忍的。」 她宁可不要,也不会与别的生灵分享。 越祎见二妖不说话,道:「炼药和神器的事还要多谢你们,今后有需要我相助之时,尽管开口。」 容成若立在原地良久,看着女仙的身影渐渐远去,道:「小寻,我不想放手。」 「我也不想,更不能……」容成寻眯眸,道,「纵是千年万年,总会等来时机。」 二妖出现之前,一仙一龙还在说着话。 可自从碰到他们,应时就陷入了沉默。 直到回了月宫,未等越祎询问,应时就一声不响地跑了出去。 第167页 越祎也没有多想,迳自回了房间,将药给玄溯服下。 药效挥发出来,藏在神魂中的魔气透过躯壳,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开。 如此半月。 玄溯仍在昏睡,越祎每日以法力为他疏导着经脉。 又一日。 越祎应邀赴了仙乐宴,归时天色已晚。 同去的南楼曲回了曲乐司,越祎则带着他所赠的竹笛,回了月宫。 走过长亭,就看到清池正中,月树之上,坐着个身影。 越祎眸光微动,飞身踏过水面,向着树下而去。 玄溯望过去,那双一贯疏冷的眸子,此刻倒映着远天的星宿,溢满了温柔的情意。 「越祎。」 ? 第87章 月池 [v] 越祎跃上树枝,与他并肩坐下,抬手探上他的脉门。 「想来再休养几月,就能全好了。」 玄溯知晓她为了自己四处奔走,道:「这段时日让你忧心了。」 「你本就是因我而伤,」越祎笑了下,看到他手旁的酒壶,道,「怎么还饮起了酒?」 无论天宫的仙酿还是人间的清酒,他向来很少沾。 「上次试过,方知沐浴而饮,不失为世间妙事,」玄溯眸中带着笑意,道,「一壶未尽,就拿过来了。」 越祎才注意到他换过了衣袍,想起上次是何种情景,心中有些微妙,轻咳道:「独酌哪里比得上对饮?」 于是玄溯又取出个酒杯,见她手中还拿着什么,倾着酒壶的动作一顿,道:「这是?」 「楼曲仙君所赠,说是由极东之岛的仙竹制成,尤为难得。」 玄溯道:「你觉得楼曲仙君如何?你又如何待他?」 「翩翩君子,清雅无边,」越祎想了会儿,道,「我视他为半个知音。」 「知音……」玄溯满上一杯,却没有给她,而是放到了自己唇边。 越祎反应过来,道:「玄溯,你该不是醋了吧?」 玄溯面上很是平静,淡声道:「倒完才知是最后一杯,一壶酒既开了头,总要饮个全然,才算得圆满。」 越祎听出他话中之意,也不回应,笑道:「果真不给我?」 玄溯无奈,妥协般地递了过去。 越祎看了眼,却是道:「我不要了。」 玄溯微愣,就见女仙挨了过来。 双唇轻碰,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越祎分开些距离,与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唇上沾着清润的酒液,道:「这样就够了,余下的我不会动,这壶酒从头至尾都是你的。」 话落,正要撤回身形,对方却在她动作前吻了过来。 覆在唇上的温热之感,比起过往要深刻许多,没有哪次有如此重的力度。 越祎的唿吸乱了一瞬,想退开时,后脑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按住,腰身也被圈紧。 「玄……唔……」 柔软滑入口中,裹挟着清甜的酒香,原本的轻吻逐渐加深。 越祎莫名生出了醺醺然的醉意,神魂好似坠入了广袤的海域。 温柔到,有种窒息的错觉。 有什么滚落了下去。 先是酒壶,又是酒杯,再是那支仙木制成的竹笛…… 最后,是她和玄溯。 拥吻的身影从月树上跌入清池,沉到深处,隔着水面越来越远。 越祎感受到周身的冰冷,睁开了双眸,撞入了对方眼底。 那片蔚蓝中漾着无尽的情思。 二仙的墨发/漂散在水中,彼此交缠。 越祎以手抵在身前,想要将他推开,忽然感到池水变得温热,恰如那仙泉,让她舒适地想要喟嘆。 隐约想起他对水的控制力堪称可怕,即便在识海中也有施展的余地。 对方察觉到她的分心,再度收紧了怀抱,追逐缱绻中,那透入骨血的酥麻感,引得神魂都在颤慄。 越祎的思绪渐渐飘远,直到完全沉浸下去。 分开之际,越祎浮出水面,平復着喘息与心跳。 玄溯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冷吗?」 比起此刻的月池,外面的夜风是要凉一些。 越祎道:「你并非喝了一整壶酒吧?」 玄溯沉默片刻,也不再瞒她,道:「嗯。」 说什么一壶未尽,他早已将其倒去了大半,只抿了一口,让自己染上酒气。 毕竟他的酒量委实不好。 「所以是假借醉意,以行放纵之事?」越祎的指背蹭过他的脸侧,点在他的唇上,道,「是怕我不开心?」 玄溯眸色渐深,却还是压住了慾念,道:「是。」 「待到那时,就将过错推给醉态?」 玄溯闭眸,道:「……是。」 越祎收回手。 玄溯不怕被她看穿,唯恐她会生气,察觉到她离开,却又不敢看她的神情。 心绪纷乱中,就听女仙嘆道:「玄溯,看着我。」 玄溯睁开双眸,见她笑望着自己。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生气?换言之,你为何会认为这是强迫?既是两情相悦,不至于稍有些不顺我意愿的事,就如此担忧,」越祎见他怔愣,忍不住逗弄道,「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莫说今日只是个亲吻,就是别的也无妨。」 「越祎。」 「嗯?」 「天道并非无欲无求,也非冷心冷情,克制力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强,」玄溯别开视线,道,「莫要如此撩拨我。」 第168页 「不开玩笑了,」越祎道,「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调养身体要紧。」 玄溯应下,先上了岸,又转身向她伸出手。 越祎只以为是要拉自己上去,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玄溯握住,却并未用力,而是半弯下腰,将女仙打横抱起。 以法力散去水意,身上恢復干净清爽的女仙被他轻轻放在了榻上。 玄溯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道:「我去将落入池中的物件取出来。」 越祎劝道:「若是累了,明日再去也不迟。」 「无妨,只捏个法诀就好,误不了多少时辰。」 玄溯阖上房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那些关心的话,让他欢喜之余又有些无力。 ……未免将他看得过于脆弱了。 他还未曾有哪一刻,这般迫切地想要回到本体。 以本体的实力,世间再无生灵能够威胁到他,他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无论这伤害源自于谁—— 包括他自己。 翌日。 越祎醒后,沐浴完换了身衣物,才走出房门。 玄溯坐在清池边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卷玉简。 越祎在他身侧坐下,见桌上放着酒壶和酒杯。 「这些是从池底取出来的,」玄溯道,「那支竹笛,我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 玄溯颔首。 越祎将法诀丢入清池,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探寻了半响。 「没有别的生灵来过,那物也未生出灵智,不该凭空消失才对,」越祎沉吟道,「莫非是材质有异?」 仙竹,极东之岛…… 「你就不怀疑是我?」玄溯忽然道,「或许是我找到后将它毁去了,如此不但解决了碍眼的物件,还能让你与楼曲仙君生出嫌隙。」 他昨晚表明了态度,完全有理由,又有时间去做。 越祎笑道:「你向来坦荡,绝不屑于做这种事。」 因为清楚他的性子,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种可能。 有的生灵不去算计,不是因为心无城府,甚或他们恰是谋略远超等闲之辈,只是不肯罢了。 不择手段者众多,但玄溯不是其中之一。 玄溯心中情绪翻涌,并未说出什么,只是握住女仙放在桌上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月光洒落在二仙周身,拂过树梢的风都轻了几分。 数日后。 越祎没有直接去寻南楼曲,而是问了相熟的仙君,见都不曾听闻仙竹之事,知晓须亲自去一趟。 玄溯本想跟着,见她摇头,只得道:「一路小心,我等你回来。」 「不急在这一时,」越祎宽慰道,「等你身子大好,诸事尽毕,我们就辞了仙职去云游四海。」 越祎收拾妥当后,挑了个清早动身,没有将玄溯吵醒。 经过月池时,听到池中有声音传来,疑心是竹笛的动静,连忙潜了进去。 然而游过一圈,并未发现踪影,只好返身回了岸边。 越祎双手扶上实地,耳际拂过一阵风,转过身去,就看到一双巨大的龙目。 应时有些恍惚,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 他与她初见时,在那问道宗后山的湖中,她也是这般回头,他们才对上了视线。 越祎诧异道:「你何时回来的?」 方才必然是他弄出来的声响,可又在她靠近时藏匿了身形。 应时有些憋闷地道:「我离开这么多日,你就没有半点不适?」 越祎眨眨眼,道:「其实你可以再不回来。」 「你!」 「你也该感受到了,」越祎道,「自我们从上古回来,你与苍韶的契约就断了。」 「……那又怎样?」 一开始,他只当是暂时消失了,可这些天一直没有重现。 「不管是因为时空乱流还是那位神祇的力量,契约都解开了,」越祎笑道,「应时,这大概就是天意。」 她记得自己为何留他,这几百年也够了,刚好有此机缘,索性将他放走。 「天意?」应时怒道,「何至于说得这么好听?你不就是想让我走,好和你的玄溯双宿双栖,每日在这月宫中逍遥吗?」 池水实在有些凉,越祎只想上岸,没有反驳他,道:「我放你自由,难道不好吗?」 应时显出人形,挡住了她转身的动作,将她困在自己的双臂间,道:「还没有到千年,你凭什么放手?」 越祎后背抵住池岸,见他靠得近,不自在地向后偏了下头,道:「早些不是……」 「莫说千年没到,即便到了我也不可能走,」应时打断道,「祎祎,这灵兽契约你既结了一次,就别想着反悔,我们往后都是绑在一起的。」 他这话,倒是将龙族固执霸道的本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越祎知晓他向来是认准了什么,就再也听不得劝,只得换了种说法,道:「今后你我就是仙友,除却少了道契约,也没有什么变化,且不必再受制于我,岂不更好?」 应时盯着她,道:「你休想。」 他要的就是那道契约,那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是她身边任何生灵都比不上的。 应时沉声道:「契约没了,我们就重新结契。」 他已然丢下了所有的傲气,上赶着成为她的护剑灵兽。 第169页 法力划破掌心,他将滴着血的手凑近了些,道:「苍韶不能没有护剑灵兽,你不能丢下我。」 ——应时不能没有越祎。 ? 第88章 乐谱 [v] 趁女仙反应不及,应时抓住她的手,咬了上去。 那不知何时显现的一对獠牙极其锋利,轻易刺破了她的指腹。 甫一尝到腥甜,应时就收了力气,獠牙也消失不见,担心弄痛了她,又覆上一层法力,没有半点划破自己掌心时的果断。 应时看着属于他的印记,喉头微动,将自己流血的手与她的放在一处,道:「祎祎,你该画契约阵了。」 越祎:「……」 很想告诉他契约阵用的是心头血。 越祎有些头疼地道:「应时,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心悦我。」 应时气恼地盯了她良久,道:「没错。」 纵然再不想承认,可他的在意,他的嫉妒,他的占有欲,他所有因她而动的情绪,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就是事实。 多年以前,他怨她四处惹事引来灾祸,对她所带来的麻烦厌恶至极,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成见。 可如今,与她有牵扯的争端分明只多不少,他厌恶的却只有纠缠她的生灵,对她则生出了陪伴的念头。 哪怕是缩在这远小于湖海的月池,哪怕是伏在她脚下做一只护剑灵兽。 到底是哪里变了? 是因为知晓了苍韶的力量,还是因为清楚了她的本性…… 又或者最重要的,是他动了情。 越祎沉默了会儿,道:「应时,你被苍韶困得太久了,在下界时你守在问道宗,到了仙界你又长留月宫,不曾看尽五界,也不曾游遍四海。」 应时嘀咕道:「我虽抱怨,却从未后悔过,过去是我使命如此,如今是我心甘情愿。」 她不曾拘着他,而是他自己不想跑去别处。 「我的意思是你结交的生灵太少,莫说别的生灵,龙族中的女仙君们你也不识得几个,」越祎解释道,「你与我相处得太久,待看遍世间风光,就不会再有现在的想法了。」 应时满腔愤怒涌了上来,道:「你不信我对你的情意!」 越祎被吼得一愣,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见他委屈地看着自己,抬手像往常那样拍了拍他的脑袋。 应时的火气当即散了大半,在她动用法力止住血,癒合他们的伤口时,那仅剩的几丝不悦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祎祎,玄溯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越祎忽然有了借题发挥的成算,抬头看向他,道:「不是他好,而是你哪里都比不过他。」 应时面色一白,他本是随口一言,谁知会得到这样的答覆,根本不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她少有让谁难堪的时候,是为了玄溯吗? 「应时,且不论样貌和品性,只说他的实力,在此界鲜有敌手,仙帝所能允他的职权也极高,你什么都没有,如何与他争?」 应时想起被玄溯的仙威压得抬不起头来,又加上她的话,只觉得万分屈辱,道:「你在乎的是这些?你也会看重这些俗物?」 越祎继续添了把火,道:「不错,只要站在他的身后,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你何时学会依附了?」应时摇头道,「你在骗我,不然你怎么不去做你的冥后,或是和白钰在一起?同仙帝平起平坐,不是能得到更多?」 「他们想掌控我,玄溯不同,你该知道他对我有多么纵容,」越祎笑了下,道,「让你失望了?我不值得你耗心思,你也给不了我什么,还是分开为好。」 话落,见对方仍旧杵着没有离去,越祎有些意外。 「是不是站得足够高,实力足够强,又比他更纵容你,你就会换个生灵依附了?」应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早知你这般作想,我不会赖在你身边,任凭自己成了一条废龙。」 越祎瞧着他的神情,有意激起他的血性,道:「你知道了也没用,难道还能强到让我另眼相待的地步?」 「祎祎,你会后悔的。」 越祎顺着他的意思,道:「我期待你让我后悔的那天。」 应时道:「记住你的话。」 越祎从清池中走出,刚整理好衣袍,就见那立下豪言壮志的龙去而復返。 应时将海螺模样的物件塞到她手中,面色不善地道:「我体内还有人界的碎片,你何时想取走就催动此件法器,我会回来。」 应时无比痛恨自己,分明自尊都被她踩在脚底了,却还在为她考虑。 越祎有些感慨地道:「能为苍生至此,你一如当年,是个深明大义的好龙。」 应时有些脸热,薄唇紧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为正气凛然。 对,他就是为了苍生,不是为她着想! 然而飞出月宫前,应时还是没忍住,丢下了一句话:「祎祎,即便不取碎片,你若唤我,我也会来。」 龙影出了天门,一头扎入了东海。 应时在半路上就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蠢,但是此番他愿意装傻。 他再明白不过,倘或她喜欢的是玄溯本身,无关实力和身份,自己就真的丝毫机会都没有了。 他宁可她看重外物,这样还有一争之力。 第170页 以他的血脉,定能在四方龙族闯出一番天地。 五界生灵哪怕是龙族也要避讳应姓,只因应姓传承自应龙。 而应龙,正是祖龙。 最终越祎还是没能去成极东之岛,她一出月宫,就碰到了传信的仙鹤。 「参见月一仙君,楼曲仙君请仙君一叙。」 曲乐司。 越祎步入门中,循着琴音找到了坐在树下的仙君。 一曲终了,南楼曲双手轻放在琴弦上,笑道:「『曲乐』有音,我便知晓你来了。」 越祎回以一笑。 「曲乐」是她从下界带来的那把琴。 曲乐司,曲乐。 他初定下琴名时,她曾言以一司之称来为乐器赋名未免太重,但他坚持,她也不好再劝。 越祎在他对面坐下,道:「楼曲仙君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南楼曲望向女仙,一时没有开口。 他们确实从未这么早相会过,除却这次,应当也找不到时机了。 越祎见他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道:「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不妨直言,我也能相助一二。」 「不瞒月一仙君,」南楼曲嘆道,「我并非早起,而是一宿未睡。」 「为何?」 「几日前我曾予你那仙竹之笛,原本如何待它皆任你定夺,我也不该再问,」南楼曲见她果然有些不自在,隐去唇角的笑意,皱眉道,「可我昨日感应不到它的气息了。」 「楼曲仙君能感应到它的气息?」 「非是我,而是它,」南楼曲从袖中拿出一物,道,「它们本是一对,一支响起,另一支会遥遥相和,我昨日闲来无事取出了这支,却……」 越祎起身,对他认真一礼,道:「抱歉,我一时失手让它落入了月池,不知为何再也寻不到了。」 「此仙竹遇水则化,」南楼曲道,「当日我从苦寒之地取来仙竹,又耗了许多时日才制成两支……可惜了。」 「是你亲手做的?」越祎更为愧疚,道,「原本我今日是要去极东之岛,先带回两株,再向你赔罪的。」 她没有想过瞒他,只等做完力所能及的事再坦言,不至于太无礼。 谁知偏巧与应时耽搁了会儿,还未动身,就赶上了他主动问起。 「月一仙君费心了,即便带回,我也没有兴致再做一支。」 越祎第一次见他愠怒,想到毕竟是她没有善待他的心血,他脾气再好也该有怨言,斟酌着道:「不如取来之后由我制成两支,一支留在月宫代替你所赠与我的,另一支给你,你也将我所做的弄坏,这样可否能出气?」 南楼曲以为她会软声宽慰,听到这话,顿时对她清奇的思路感到无奈,但也没有太出乎预料。 她待他虽好,却很有界限感,这因物件而起,她自然会用物件解决,而非掺杂什么感情。 南楼曲看着木头一样的女仙,提点道:「月一仙君,我看到仙竹只会更气。」 「我要如何赔罪,楼曲仙君才能消气?」越祎轻声道,「此事怪我,莫要因我的过错而心生烦闷。」 「是要怪你。」 越祎有些诧异,这话委实与他一贯的作态不符。 他素日与众仙相处,总能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何种情景,都不会让对方感到困扰或麻烦,唯有舒适和放松。 此刻这么讲,大概是真的气过了。 「所以,合该做些什么来弥补失误,」南楼曲抬手示意她坐到身边,道,「月一仙君请。」 越祎坐下,离他所示意的位置略远。 南楼曲见状,却是向她靠近了些,将手中的一沓白纸递给她。 越祎翻了几页,认出那勾画的图纹是散乱的乐谱。 「南海龙王设下的群龙宴就在百日之后,我受龙王所託准备宴会奏乐的曲谱,」南楼曲以手摩挲过纸面,与她指背相碰时顿了一下才收回,道,「尚有几段未成,月一仙君可愿相助?」 越祎迟疑道:「我于曲乐上的造诣远不及你,只怕帮不了多少,反倒误了你的事。」 「你我每日共谱,我再完善几分,总归出不了岔子。」 越祎没有再推拒,道:「好。」 从曲乐司离开,越祎往月宫的方向走去,隐约觉得不解。 她也好,相熟的仙君也罢,没有一个知晓仙竹古怪的特性,可见并非仙尽皆知,甚至是冷僻。 依着南楼曲的细心妥帖,为何没有提醒? 想到他光风霁月,又是与她相知的仙友,越祎收了心思。 她怎能如此揣度他? 他终日忙着乐谱,忘了也是常事。 南楼曲回了书房,从案上拿起一卷工整的乐谱。 这才是他为群龙宴所谱的那份。 仙竹那般材质,他既予了她,就是等着被毁坏。 他知晓它在当晚就消失了,与众仙往来时更听闻了她在打探消息,又赶在她去极东之岛前,将她拦下。 再有意让她心软,顺理成章地应下他的请求。 ? 第89章 交锋 [v] 因有天宫朝事,二仙定下了午后会面,越祎开始日日前往曲乐司,入夜才归。 是日。 越祎午觉方醒,推开房门,就见那身着月白仙袍的男仙坐在清池畔。 南楼曲听到动静,偏头望过去,略一颔首道:「月一仙君。」 第171页 「楼曲仙君怎么过来了?」 「不能总让你往我那里跑,换我来寻你一次,」南楼曲笑道,「琴和乐谱都带过来了,还有你素日最喜欢的茶种。」 越祎暗嘆当真是体贴入微,道了句谢,在他一旁坐下。 越祎翻过散在桌上的乐谱,抽出下方一页,指着中间位置道:「昨日我回来后又改了两处,这里不妨添上……」 南楼曲听着女仙将所思细緻地解释给他,心神却飘到了别处。 目光沿着那轻点纸面的手向上,划过她的下巴,落在她的唇上,又描摹过鼻尖,流连在她的眉眼之间。 越祎没有听到回应,抬头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南楼曲不知何时已然靠得她极近,在她觉得不适要退后时,指着一处字迹,道:「为何不添在这里?」 见她将注意力偏移,没有心思去管他们过近的距离,南楼曲唇角微弯。 越祎思索着,再度将想法说与他。 南楼曲收回了放肆的视线,凝神听起她的见解。 二仙商议许久,南楼曲倒了杯茶,递给她道:「歇息片刻再改也不迟。」 越祎接过。 南楼曲道:「先前一直未问,那竹笛为何会落入月池中?」 越祎动作一滞,又喝了两口才放下茶盏,不好将具体情形告诉他,只得避重就轻,道:「我那日在月树上饮了壶酒,又因着倦意,下来时不太稳当。」 「确是闲情逸緻,」南楼曲望见女仙身后不远处,那道刚从屋后走出来的身影,不动声色地道,「不知是月一仙君独饮,还是与谁在一起?」 越祎也没有隐瞒,道:「还有玄溯。」 南楼曲眸光微闪,道:「都说那位仙君不是很好相处,终日冷冰冰的不见笑颜,与他同在月宫,也是难为你了。」 「倒也没有外界传闻的那般,虽然是有些不爱笑,」越祎顿了下,想起玄溯与她在一处时,好像时常带着笑意,「……他本性极好,只是与众仙少有往来罢了。」 听到这话,南楼曲心下一沉,面上却是意会之态,道:「你不必碍于仙僚身份为他说好话,以你我的关系大可坦言,我可是记得你曾说过,最不喜他这样的仙君。」 越祎正回忆着究竟是哪句话让对方有了这般误解,就见他两指拨弄过乐谱,皱眉道:「怎么缺了几页?」 「缺了?」越祎将茶盏拿开,帮他一一数过。 「想来是我漏拿了,」南楼曲面露愧色,道,「待我去取来。」 「且慢,」越祎唤住了他,道,「我去吧,哪能再让你跑个来回?」 南楼曲也没有推辞,轻声道:「那就有劳月一仙君了。」 待将女仙支开,南楼曲才出声道:「方才不知玄溯仙君在此,话中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对方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识趣地离开,反倒在他面前坐下。 南楼曲眸中划过惊讶,抬手为他斟了杯茶。 玄溯接了过来,却是放在手边,并没有喝,道:「清音谷老祖,南楼曲?」 南楼曲看到他的动作,笑意未减,道:「你是何方后辈,可知这样有些失礼?」 「不必以辈份压我,」玄溯的眸光尤为平静,甚至有些漠然,道,「你的手段无伤大雅,但有时用得过了,会招来你最讨厌的麻烦。」 「手段?」南楼曲觉得好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生灵这样评判他。 「若想我换个说法也无妨,」玄溯道,「你可以一直做下界修士口中那个风华无双的老祖,或是天宫众仙称赞的楼曲仙君,但万不该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种话的?」南楼曲一手摩挲着杯壁,语气不紧不慢,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平和,吐出的字眼却没有那么无害,道,「你也该听到了我与她的话,你所把握不了的,还要占着不许别的生灵碰?」 南楼曲一边饮着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倒是沉得住气,没有被刺激到失态。 他原本还有几分与其结交的兴致,毕竟无论是哪一方面,对方无疑都远胜过别的生灵。 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风华」,对方也有,且几乎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举手投足间毫不费力。 可越是这样,同在月一仙君面前,对方于他的威胁就越大,所有的欣赏便全然化为了敌意。 玄溯并没有将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不管自己有没有立场,都不必在这种时候讲出来,他不想把和她的关系作为炫耀的凭恃。 至于对方与她说的话,也是不可信的。 她少有在背后议论哪个生灵的时候,想来是对方看到自己在场,才会刻意与她说那句话,好挑拨他们的关系。 「你执意要碰,我也不会拦你,但她的情意不是用什么手段就能得到的,你不信大可以试试,」玄溯知晓他的意图,道,「只是试些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敢伤到她,我不介意出手,也不介意诛仙。」 与最后一句同时落下的,是堪称恐怖的威压。 南楼曲勉力稳住身形,触及到对方冰冷至极的视线,心中剧震。 面前这位玄溯仙君,此刻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不是能轻易惹怒的生灵。 遥望见女仙的身影,玄溯收起威压,南楼曲也平復好纷乱的思绪。 第172页 「月一仙君既已回来,我也无法继续同玄溯仙君相谈了,」南楼曲目露可惜,好似他们从来没有针锋相对过,言语间却没有忘了给他添堵,道,「毕竟时间紧迫,我与她又总会聊起私事而误了时辰。」 玄溯没有理会,回身之际,见女仙飞落到院中,眸中忍不住带起笑意。 越祎也不禁笑了下,注视着他离开。 南楼曲状似打趣地道:「月一仙君,他已走远了。」 越祎收回视线,扬起手中几页白纸,道:「我不好翻你的东西,也不曾乱闯别处,只在你往日抚琴的地方找了找,原是落到地上了。」 「找到就好,」南楼曲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实则早知它们在何处,在她坐下时,语气莫名地道,「别的生灵不能翻我的东西,月一仙君不同,我那住处中哪里都是去得的。」 越祎心道他这客套话也太暧昧了,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去接。 南楼曲观察着她的神色,知晓点到即止,才好长久下去,于是将话题带回了乐谱上。 之后,南楼曲再也没有去过月宫,只若有似无地向越祎提起,在她追问时又面露难色。 越祎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如此作态,显然是因为玄溯。 她清楚玄溯很有分寸,即便他真的做了什么…… 那又如何? 玄溯和别的生灵相比孰轻孰重,应该如何抉择,是无需犹豫的。 一日,二仙在月宫同坐,无意中聊起曲乐司,越祎也就随口提了句,问他是否与南楼曲生了不快。 玄溯虽在用心擦拭着佩剑,回话却很是认真:「你若想知道,我会将我同他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不必,你想如何说和做,只依着你的意愿就好,我不会插手,」越祎笑道,「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你如今不介意我同他来往了?」 「……介意,」玄溯将剑缓缓归鞘,低声道,「但只要你与他不曾越界,就是无碍的。」 「那若是我,或者是他哪天越界了呢?」 「我相信你不会,至于他,」玄溯望着曲乐司的方向,道,「倘或他越界了,我也相信你会解决好一切。」 总之,他相信她。 越祎看了他半响,颔首道:「嗯,我会解决好一切。」 乐谱半数初成时,南楼曲言要自行完善前半段。 越祎得了闲暇,刚好天朗气清,便拿出了捲轴。 神器碎片六具其四,除却人界那片,就只剩仙界了。 她帮着准备乐谱,不能离开太久,如此寻仙界的碎片再合适不过,一来一回耽搁不了几日,大概能赶在南楼曲整合好乐谱之前回来。 越祎摊开捲轴,让阿捲动用了力量,霎时,一道白芒指向了东方。 阿卷惊喜道:「仙界的碎片就在天宫之中!」 越祎一愣,捲轴向来寻的都是离她最近的碎片,但没想到此番居然能这么近。 几个仙君四处打探神器的消息,谁知有一片就在他们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越祎飞身跟上捲轴,途中却生了意外,那指引的力量逐渐减弱,眼看就要消散。 越祎来不及细想,连忙加快了速度,也顾不得留意周围的环境。 桃红衣裙的女仙远远瞧见越祎,正想与她说会儿话,就见她风一般地掠了过去。 一旁的蓝袍仙童看着她飞入一处,疑惑地道:「月一仙君去殿下的寝宫干嘛?」 「难不成……」女仙与仙童交换了个眼神,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道,「想什么呢,年纪轻轻不学些好!」 仙童被倒打一耙,委屈地道:「你自己乱想,还要反过来赖我!」 女仙捏了捏他的小肥脸,吓唬道:「敢顶嘴了是吧?我找你师父去!」 「别别别,我错了!」 越祎赶在白芒消失前,到了碎片所藏之处。 「阿卷,为何力量会散?」 「我也不知,」阿卷满是不解,贴着墙壁飞了一圈,恍然道,「啊,这下面埋着仙阵!有仙阵相阻,无怪乎力量散去。」 越祎想说什么,就见几步开外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青桓轻靠在门边,戏嚯道:「皇姐,你在我卧房外做什么?不如……进来坐坐?」 ? 第90章 仙阵 [v] 越祎这才注意到身在何处。 若论起来,她无缘无故在他卧房外鬼鬼祟祟,能不生气已是给她面子了。 「抱歉,没能提前知会你一声就擅闯了过来,」越祎道,「我来寻神器碎片,因此处有仙阵,捲轴力量不稳,方才实在是等不得。」 得知她是为了公事而来,青桓眼中划过失望,注意到捲轴盘旋的地方,道:「皇姐是说,我这卧房下非但有神器碎片,还有一道仙阵?」 越祎道:「不错。」 「神器碎片我自然感应不到,可是仙阵……」青桓皱眉道,「我素日并未察觉到有仙阵的气息,且寝宫初建时,也有仙官探查过,不该留着它才是。」 阿卷被仙这般质疑,气唿唿地道:「分明就是有,我不会弄错的!」 青桓听不到阿卷的声音,思索片刻,道:「不如先噼开此处,且看底下究竟如何。」 越祎颔首,提醒他道:「你先将房中的物件收好,免得被损毁。」 第173页 「没有什么重要之物,莫说是物件,即便连同这卧房一併损毁也无碍,」青桓笑道,「我既因皇姐而失了住处,就只好搬去月宫了。」 「没了住处?」越祎打量着四周,道,「你这偌大的寝宫,可是比我月宫的屋舍要多。」 「这倒是,」青桓佯作恍然,道,「我这寝宫比月宫要大,却是独自住着;皇姐那处小就罢了,又是和别的仙君一起,我怎么好再去占你的地方?」 越祎预感到他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果然下一瞬—— 「所以皇姐来我的寝宫,你我同住吧?」 「……青桓,正事要紧。」 青桓笑了下,也没有再继续玩闹,转身回去将物件整理一番,放入另一间屋舍。 越祎见他忙完,苍韶出鞘,道:「你退后些。」 青桓一愣,他本打算与她合力击开,没想到她竟是不需要他帮忙。 青桓退了几步,只等她噼不开时再出手,道:「皇姐,此处铺的并非什么寻常的仙玉,你怕是难以……」 话未说完,伴随着巨大的震颤,仙玉已然断裂。 越祎再度将法力注入剑身,横斩出去,地面被噼开一道几丈宽的缺口,剑气波及到卧房的墙壁,裂隙从下方一直蔓延到顶部。 青桓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苍韶上,心下惊疑不定。 一柄仙剑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越祎提剑走近了些,一眼望去,下方深不见底,仿佛神魂都要被拽入其中。 青桓见她欲飞身下去,抬手拦住她,道:「皇姐,难保底下不会有什么兇险之物,还是待我唤来天兵再去更为稳妥。」 越祎道:「若当真有对付不了的兇险之物,我能破开这仙玉,它也早该出来为非作歹才对。」 更何况仙界满是祥瑞之气,轻易生不出邪祟。 青桓也不再犹豫,紧随在她身后。 二仙沿着峭壁向下。 青桓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为她撑开屏障挡住灰尘,落地时伸手扶了一下,道:「小心。」 越祎本就站得稳,看到他的动作,笑道:「我算是明白,仙界为何会有那么多女仙思慕殿下了。」 青桓想说他对她们并非如此,然则她说完就去探路了,显然是随口一言,不禁心中沉郁。 越祎燃起烛火,后背忽然贴过来一道温热的身躯。 「既如此,皇姐也会思慕我这样的仙吗?」 眼见着火苗险些灼伤对方的手,越祎连忙拿远。 青桓垂眸看了眼,干脆以法力将焰火熄灭,攥住她的手腕向后方一带,将她压到了石壁上。 仙者目力极好,即便一片漆黑,也能看到近处的光景。 于是未等她抬头,青桓以手覆住了她的双目。 青桓隐去眸中翻涌的情念,道:「皇姐,不要看我。」 他不想让她厌恶,更怕控制不住自己。 他也不该单独与她至此,更不该抱她。 闭塞的黑暗中,唿吸相融,气息交缠,悄然滋生的渴求被肆意扩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青桓低头靠在她的脖颈处,低喃道:「皇姐……」 越祎嘆道:「青桓,我已有心悦的生灵。」 青桓身形一僵,心跳几乎停滞,勉强挤出一句话,道:「你说什么?」 越祎推开他,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青桓有些狼狈地别开脸,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 他不必想,都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有多么难看。 越祎重新燃起手中的烛火,向前走去。 青桓迟了几步才沉默地跟上她。 走了不知多久,二仙到了路的尽头。 越祎隔着雾蒙蒙的仙阵,看清了悬在空中的碎片,想要向前却触到了一层无形的阻力。 没有丝毫法力的波动,无怪乎地面上的仙者察觉不到它的气息。 因瞧不出究竟是什么阵法,越祎只得试着捏了几个法诀。 良久,无奈地放下手。 她无法进入仙阵,也无法将碎片引出。 「咫尺天涯,分明近在眼前,却无法得到,」青桓语气莫名,似是在暗喻什么,视线定在神器上,没有看身边的女仙,道,「月一仙君放心,我会禀明父君,遣仙官来破开阵法。」 越祎听到他的称唿,从善如流地道:「有劳殿下。」 青桓:「……」 二仙原路返回,途中无言。 落到地面时,青桓虚扶了一下,在她望过来前又松了手,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意无意地摆出了那副天潢贵胄的气度,与在众仙跟前的疏冷无二。 直到女仙飞身离开,依旧不曾回首看他一眼,青桓闭了闭眸子,将所有情愫按了下去。 仙帝听闻有碎片的踪迹,当即传召了十余位精通阵法的仙官。 次日,仙官们带着法器聚到了仙阵前。 一一试过后,又商讨良久,才对着二仙说清了结果。 「殿下,月一仙君,这仙阵委实麻烦,我们也没有把握。」 「是啊,我等看不出此阵的来歷,唯有依着路数慢慢拆解,再逐个破开。」 「这么复杂的仙阵,倘或拆解开来,少说也是几千种,还要避开神器碎片,难吶!」 …… 青桓道:「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第174页 仙官们面面相觑,为首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仙官掐指算了几息,道:「少说百年,且未必有十成的把握。」 青桓见身旁的女仙面色如常,道:「诸位只管安心破阵,不必过于烦忧。」 众仙官一礼,齐声应下。 薄暮时分,仙官们各自散去,等白日再来。 青桓唤住越祎,道:「月一仙君,神器尚缺几何?」 「还缺两片,」越祎将捲轴展开,向他示意那仅剩的光团和带有裂痕的图案,道,「这里是仙界,此一处是人界。」 青桓抚过代表人界的图案,看清浮现的字迹,眸中带着凉意。 他早就知晓神位之事,父君被反噬伤到时,还是他代为料理事务。 可他不知,竟是有了这么多的名姓。 「你能想到这么多生灵,却从来没有问过我,」青桓语带轻嘲,道,「果然赤宛也在,你在人间时就袒护她,她是你的皇妹,而我什么都不算,是吗?」 「你要我如何把你当血亲?」越祎看着他,道,「她可没有像你一样,对我存着那般的心思。」 「那他呢?」青桓心中升起怒意,指着「应时」二字,质问道,「他都能在其列,你把我当什么?」 他向来轻视的那只灵兽,都能在她身边占据一席之地。 青桓见她不语,更觉怨怼与不甘,召出佩剑划破掌心,随手将血珠抛了过去,目光停在她的身上,未曾移开半分。 血珠落到二代神祇之间,因没有位置,只得飘向离得最近的空白。 越祎也看着他,没有去阻拦,只当是容忍他的一次任性。 自始至终,没有谁去在意捲轴如何,也没有抱什么期许。 是以,当捲轴泛起光亮,漆黑的毛笔凭空出现时,二仙才难掩震惊地望了过去。 青桓回过神来,提笔落下「青桓」二字。 越祎的识海一暗,旋即浮现出一方清澈的水域。 水中生出幼嫩的枝叶,又逐渐拔高,直至成为参天巨木,树梢上隐约可见一个身影。 画面消散之际,越祎看到水域的角落处,有两个紧挨着的绿芽。 没有任何预兆地,她就明悉了那是何物—— 若木,寻木。 青桓竟是…… 越祎睁开双眸。 「司掌仙界的初代神祇,也是桓木。」说这话的却不是越祎,而是青桓自己。 越祎道:「你如何知晓?」 「只是忆起了几件往事,」青桓面色尤为复杂,道,「原来这就是嫉妒,难怪若木和寻木那般怪我。」 赤宛之于他,正如他之于二木。 如今是他嫉妒赤宛在皇姐心中的地位,当年则是二木怨他更得一位神祇的纵容。 至于那位神祇的模样,他没有看清。 不过也并不重要,他根本不在意那位神祇,唯独想得到皇姐的情意。 然而…… 人间帝王也罢,司掌仙界也罢,无论越桓还是青桓,有些东西到底求不得。 「皇姐,」青桓只觉得想通了什么关窍,也不再冷脸相对,道,「无论你和谁在一起,都是我的皇姐。」 能不能得到并不影响他去争取,即便无法靠近,也绝不该后退。 这话音极轻,越祎又满腹心神都在神位上,也就没有听到。 她当年曾有些猜测,但因仙帝未能成功,才收了心思。 可眼下再看—— 青桓必定是下一任仙帝,所以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这些神祇,尤以司掌五界的为甚,他们终会归于原本的轨迹。 几日后。 南楼曲整合好乐谱的前半段,就给越祎递了信。 于是越祎恢復了午后去曲乐司的日常,上午则时常到青桓寝宫,帮着仙官们拆解阵法。 是夜。 越祎甫一步入月宫,就见一个身影飞奔了过来,正要避开,对方却眼疾手快地丢了个法阵过来。 趁她被阵法缚住,对方扑到了她身上,紧紧圈住她的腰际,道:「呜呜呜祎祎姐姐,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为了早些飞升来找你,吃了多少苦……」 「……风羲师弟?」 ? 第91章 负心 [v] 风羲松开手,看向与自己相比过于平静的女仙,委屈地道:「五百多年不见,你好像一点都不想我。」 一边说着,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越祎感受到落在手上的温热,不由打趣道:「是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风羲抬袖擦了擦她手背上的泪水,学着谷中长老那样板起脸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祎祎姐姐仔细看看,我是不是不一样了?」 闻言,越祎认真打量着他。 他确实与当年不同了,身形抽长了许多,面容本就精緻漂亮,飞升后更胜从前,眸中那份澄澈纯粹倒是一如往常,不曾泯灭。 配上这身白衣,单站着不说话,就有了凡间画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者之姿。 此刻神情冷然,也拿捏出了仙君们的架势。 在女仙的视线下,风羲的脸越来越红,连忙窘迫地看向别处,色厉内荏地道:「别……别看了!」 说完又觉得语气有些重,嗫嚅道:「祎祎姐姐若是喜欢这副皮囊,我给你绘幅画,随你放到哪里去看。」 第175页 越祎有些好笑地道:「我要你的画像做什么?」 「你想要我给你绘些别的也好,无论是阵符、生灵、山水都可以,」风羲挺了挺胸膛,道,「我在下界时,手里的符箓和画像可是千金难求,我还上过风华榜榜首!」 主要是劲敌都飞升了,所以才轮到他成了榜首。 「风羲师弟果真厉害,」越祎见他一副恳求夸奖的模样,贊了一句,道,「那你所说的『吃苦』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修炼缺很多天材地宝,只好不停地绘制符箓拿去拍卖,」风羲道,「有了灵石就去买材料闭关修炼,材料用尽了就再出来绘制符箓。」 他原本也不着急,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觊觎她的修士们都飞升了,沉不住气,才开始疯狂修炼。 他修炼得晚,天赋又全在阵符一途上,只好多用些宝物将修为堆上去。 好在他体质异于旁人,绘制阵符也能增强实力,终于在同门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飞升了。 越祎想像到背后的辛酸,道:「何苦将自己逼得那么紧?」 听到她这句关心的话,风羲只觉得所有的阴霾尽数散去,面上露出个灿烂的笑,道:「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熬,修为有进益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啊,我又能离你更近了!」 越祎一愣。 「祎祎姐姐,你不修无情道了,总不该再拒绝我了吧,」风羲对着她眨巴着眼,道,「我要和你结为道侣……不对,仙侣!」 师兄师姐们说,倘或喜欢的修士有太多追求者,定要抢先一步,将关系定下来。 虽然他一来就提不太妥当,但他已然比那些傢伙迟了许久才到此界,正所谓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 「你说什么?」越祎被这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 风羲取下手上的指环,又从袖中拿出剩下的数枚,塞入她手中,道:「过几日上殿听封后我就有仙位了,每年领来的仙石,再加上现有的这些,我的东西全都给你。」 越祎将指环放回他的掌心,斟酌着措辞,道:「我确实不修无情道了。」 风羲心思敏锐,知晓大概是要拒绝他,失落地垂下头。 久别重逢,且他才哭过一场,越祎不想打击他,可也不该瞒着,道:「我有仙侣了。」 风羲呆立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会听到这话。 「不可能,你骗我,」风羲第一次尝到欲哭无泪的感觉,情绪堵在心中找不到发泄口,酸酸涨涨的,又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意,「你怎么会有仙侣呢?」 「风羲师弟,我若不想,大可以直接拒绝,何必编出这种话来搪塞你?」 风羲深深吸了口气,道:「是谁?」 越祎笑道:「是玄溯。」 风羲的心径直坠了下去。 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她提起对方时,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 她是真的动了私情。 风羲忆起穹古阁的那个玄溯,当年在云雨宫时自己就讨厌他。 后来玄溯越来越强,在她飞升后,成了修仙界最可怕的天才,自己也没了相争的心思。 若是在别的方面败给他,自己还能忍一忍,可感情不一样。 风羲满心的不服气,那个玄溯凭什么? 「他会给你画像吗?他会给你制符箓吗?他会把一切都交给你吗?」风羲拽住她的衣袖,道,「我会,祎祎姐姐别要他,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越祎见他眼中蓄满了泪水,将落不落,难免有了几分心软,却还是将他的手拂了开来。 风羲茫然地看着空了的双手,在她转身时抱住了她的胳膊,道:「你个负心薄情的女仙,当年说永远不会赶走我,不会厌弃我……」 话未说完,风羲的神魂陡然落入一股让他觉得恐惧的寒意中,仙躯打颤之际,越祎抽出了胳膊。 风羲被冻在原地,看着她走到不知何时现身的玄溯身旁。 玄溯牵起她,并肩走上长亭,渐行渐远。 待他们离开,风羲也恢復了知觉,望向月树后影影绰绰的二仙。 自己是不够胆大,甚至有些怯懦。 但那个玄溯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吓退,未免太小瞧仙了。 思慕她的生灵那么多,自己确实弱小,可谁说弱就不是优势? 她自己就是最强的,所以不慕强;又吃软不吃硬,胁迫定然不管用,却会保护弱者。 往后的路还长,她食言了没有关系,他会替她记得;抛下了他也没关系,他不会离开她。 既然说好了永远,那就一日都不能少。 半月后。 越祎刚到青桓的寝宫,看见那由远及近的身影时,没有丝毫意外。 以风羲对阵符的掌控程度,仙帝不会埋没了这么个奇才,定会让他与仙官们共破仙阵。 但她惊讶于他的态度。 风羲好似忘了上次与她见面发生的事,亲昵地道:「祎祎姐姐,我奉仙帝之命,来帮你破仙阵了。」 「他叫你……『姐姐』?」 风羲转头,认出开口的正是仙界的殿下,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干脆利落地又唤了一遍:「祎祎姐姐。」 字正腔圆。 青桓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皇姐,我怎么不记得,我曾有这么个兄弟呢?」 「『皇姐』?祎祎姐姐,你和他什么关系?」 第176页 左右二仙目露不悦,同时望向越祎,明摆着是要让她做出选择。 「风羲是我在下界的师弟,青桓是我在凡间歷劫时的故友,」越祎无视了他们的小动作,笑道,「仙官们都到了,还是先去破阵吧。」 二仙互相看不顺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私事私了,比起他们的恩怨,消弭天劫、找寻神器更为重要,他们不能给她添乱。 三个仙飞入地下,到了仙阵前,与仙官们见了礼。 风羲凑近看了会儿,道:「你们就是这么破阵的?」 这话带着不自知的傲气,很是得罪仙。 身着黑衣的仙官性子急一些,听到这新来的小仙如此轻视他们,道:「风羲仙君可有什么高见?」 「不该先控制住它吗?」风羲随手捏了个诀,仙阵顿时暗淡了下去,「此阵不但会绕着阵眼自旋,还会绕着仙界中心乱跑,再过段时日,又会带着碎片继续向东偏移了。」 仙官们恍然,难怪每解开一处,过上几日再看,缺口就变到另一个方位去了。 越祎也明白过来,仙阵是从别处挪过来的,所以寝宫初建时,才没有生灵发现它的踪迹。 一位老仙官以手捋着鬍鬚,疑惑地道:「仙君是如何知晓的?」 风羲却看起来比他还要疑惑:「这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 想起什么,当即收了声。 他在修仙界时,一贯就是凭着这种直觉来破阵画符,本以为大家都会。 及至后来,师父师叔师伯告诉他说:行了知道你厉害,别炫耀了。 他郁闷了好久,想着上界的仙们应该和他一样,不会把他当怪物。 哪曾想,他们也不会。 仙官们一时沉默了。 风羲将注意力移回阵法,盯了片刻,气恼地道:「还没见过这般麻烦的仙阵,不是难为破阵的仙吗?」 绿袍仙官感同身受地嘆道:「是啊,的确麻烦,它……」 还未说完,就听到了风羲的下一句话—— 「要一个月才能破开。」 众仙官:「?」 你管这叫麻烦? 不对,你在说什么鬼话? 老仙官只当他是年轻,信口开河也是常事,道:「仙君说笑了,哪里是一个月就能解开的?」 「就是一个月,你们着急也没有用,」风羲瞥了眼越祎,嘀咕道,「不过如果祎祎姐姐也着急,我会努力快一点的。」 一开始说话的黑衣仙官听到此言,只以为对方那些话是意图博取越祎的好感,不由冷哼一声,道:「我实力不济,帮不上风羲仙君什么忙,先行告辞。」 走过越祎身边时,却是换了温和的语气,道:「月一仙君莫要轻信他的妄言,且让他试上一月,倘或出了岔子,再给我传信,我愿为仙君分忧。」 越祎客气地颔首,笑道:「有劳仙官。」 黑衣仙官被她笑得俊脸微热,轻咳一声,离开了此处。 陆续又有仙官请辞,只说下月再来。 青桓见女仙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道:「皇姐,你相信他?」 风羲期待地看向她,眸子亮晶晶地道:「祎祎姐姐,我说的是真的。」 越祎怕他压力太大,宽慰道:「风羲师弟只管放手去做,不必去想能不能成。」 「祎祎姐姐放心,」风羲弯起唇角,仿佛回到了下界,也是顶着众人的质疑声破阵,那意气风发之态很是惹眼,道,「定然能成。」 ? 第92章 神位 [v] 因少了部分仙官,破阵过程中常有需要帮忙之时,越祎也就往青桓的寝宫跑得更勤了些,下午则是雷打不动地去曲乐司。 午后,曲乐司。 越祎凝眸看着乐谱,在心中过了一遍,又提笔删去两处。 察觉到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越祎抬头,果然见南楼曲又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眸中是温和的笑意,让她生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南楼曲的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道:「改好了?」 越祎颔首,将纸递向他。 南楼曲却没有接,而是凑近了,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清浅的唿吸拂过脸侧,越祎不自在地向侧方避开。 「如此尚可,」南楼道,「待我添入谱中,也就成了。」 闻言,越祎只觉得肩上的担子瞬间卸下。 这后半段乐谱,他前几日已然整合得差不多,方才修了些细节,倘或无误,她再也不必因它往这里跑了。 南楼曲坐回原处,将乐谱誊在白纸上,状似无意地道:「月一仙君今日也去了殿下寝宫?」 「不错,神器之事干系重大,总要看过才能心安。」 南楼曲动作一顿,道:「毕竟是寝宫,殿下又曾追求过仙君,去多了难免会有闲话。」 「素日都是与仙官们同在,并非我和他独处,」越祎见他目露不贊同,想到他是个重礼的仙君,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道,「我会留意一些。」 「月一仙君向来极有分寸,」南楼曲笑道,「待神器之事终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越祎忆起与玄溯的约定,道:「或许会辞去仙职,云游四海。」 「辞去仙职……」南楼曲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答覆,力度不慎重了些,墨迹氤氲开来。 越祎见他神色不对,道:「怎么?」 第177页 「……那就提前恭贺月一仙君了。」 越祎笑道:「这也太提前了,且不说寝宫那片尚未拿到,人界的也还遥遥无期。」 南楼曲隐去所有情绪,将最后一笔落下。 既聊到此事,越祎思及他飞升后在那万卷司,曾将测仙阶的仙石弄出大动静,便向他提起了神位。 「你想让我一试?」南楼曲抬头望向她,道,「月一仙君开口,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越祎暗嘆他果真是这天宫最好说话的仙,提醒道:「若是错了,恐怕要养上许久的伤。」 南楼曲轻声道:「捨命陪君子。」 捲轴缓缓展开,字迹飘向空中。 如今只余三代神祇未齐,两处空白一前一后,隔着两指宽的间距。 南楼曲依言滴入血珠。 二仙没有受到丝毫反噬之力,不由对视一眼。 南楼曲回神,执笔题好名姓。 越祎等了会儿,未见识海有什么反应,正疑心时,就听到了飘渺的琴音。 断断续续,不甚分明,仿佛来自遥远的亘古,穿过无数山川湖海和时空乱流,才落入她的耳中。 越祎睁开双眸,道:「楼曲仙君,你本是司掌音律的神祇。」 「音律……」南楼曲神色复杂难辨,却唯独没有意外,兀自将琴放好,道,「月一仙君,乐谱已成,可愿听我为你弹这一曲?」 「楼曲仙君请。」 南楼曲垂眸,双手落在琴上。 乐音从指尖流转而下,初时清澈柔缓,几个低音后逐渐缠绵曲折,待到曲终,尽数化为幽怨与悲切。 越祎面上的轻松自在早已消失。 从头到尾都与乐谱不一样,但偶有转音处,又能依稀分辨出熟悉的曲调。 他竟是将乐谱拆解后打乱了,又润色了几分。 若只是这些,或许还可能是他开了个玩笑,然则最重要的…… 此曲的意境大为不同。 即便是换成别的乐谱,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南楼曲的琴心变了。 那往日没有悲喜,空灵悠远的风光中,染上了执着悱恻的情念。 「月一仙君,我想你该明白了。」 毕竟他们是知音,以琴心意会彼此的情愫,并非难事。 越祎确实明白了,她没有哪一刻觉得如此透彻。 「我时常在想,早知你会去修仙界,我定要晚几千年再同你飞升,」南楼曲道,「我会护你安稳,陪你升修,我们之间会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是吗?」越祎不置可否,道,「所以那仙竹是你故意为之?」 「你生气了?我只是想藉此与你相处,一起完成只属于你我的曲乐。」 越祎瞭然,倒是符合他的清雅作态。 倘或她也对他有情,这般别致地剖白心事,的确能够触动她,待结为仙侣,纵使过个千年,回想起今日也是会心一笑。 只可惜…… 越祎挑明道:「你的苦心白费了,你我此后也不必再做什么知音。」 语罢,起身走出了曲乐司。 南楼曲在树下坐了良久。 他用了她为他从下界带回的,那只有他们同在时方能发声的琴,弹了他们耗费心血谱成的乐曲,最终却是如此收尾。 他为此琴赋名「曲月」,从不是曲乐司的「乐」,而是月一的「月」。 楼曲,月一。 南楼曲以手摩挲过琴角,抚过那个因被风霜侵蚀而模煳不清的刻字。 她知晓他的神位时,他也忆起了他们的前世过往。 她推拒了他的情意无妨,她说再不做知音也无妨,不过是回到了千万年前的关系。 他会依旧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她。 不必去曲乐司之后,越祎一心扑到了仙阵上。 过了数日,越祎收到传信,当即放下玉简,向着青桓的寝宫飞去。 到了阵前,看到那被仙官们簇拥着的年轻仙君,越祎已是见怪不怪。 风羲凭藉实力得到了他们的敬重,在阵符一事上隐隐以他为首。 「祎祎姐姐,」风羲见到她,不禁露出个笑容,也不管是不是会得罪仙,道,「我就说一定能成,往后再有这种事,你也不必去找别的仙官,只喊我一个就好了。」 此刻仙阵离消散仅有一步之遥,薄弱到难以承受一击。 越祎笑道:「嗯,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只要是你想要的,再累我也会做到,」风羲扭捏着低喃了句,道,「祎祎姐姐既然来了,我就将仙阵破开了。」 越祎召出捲轴,道:「好。」 纹路繁复的法印自手中升起,风羲翻转掌心,将它推向了阵眼。 细微的碎裂声后,那无形的阻力也消失了。 越祎控制着碎片飘过来,待彻底沉入捲轴,代表着仙界的光团熄灭,化作浅绿的标记。 众仙一同回到地面。 仙官们作揖告辞,去向仙帝復命,风羲跟着他们飞出极远,发现女仙不在,又折返回去。 甫一落下,就听到了二仙的交谈声。 「……皇姐要去凡间寻神器?」 「不错,无论是沾有哪一界气息的碎片,捲轴都只能感应到最近的,所以我离得应时远些,自然就会寻到别处。」 万一又有什么意外,大不了等上三百年,这么久的时日也能找到最后一位神祇了。 第178页 风羲连忙凑过去,眸子定定地看向女仙,道:「祎祎姐姐要去凡间吗?你等我復命回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皇姐有我陪着,」青桓不动声色地挡住对方要拽越祎衣袖的手,道,「风羲仙君莫要忘了,你还有职务在身。」 风羲耷拉下脑袋,道:「那祎祎姐姐早去早回。」 「……风羲师弟,」越祎拦住他,道,「你可愿冒险试一下神位?」 众仙百年未必能够破除的阵法,他一个月就解开了,实在匪夷所思。 「什么神位?」风羲没明白,却还是道,「好啊!」 越祎向他解释了一番。 「我不怕受伤,但初来乍到,在天宫受伤了也没有仙理我,」风羲落寞地垂下头,实则在偷瞄着女仙的神情,道,「所以祎祎姐姐会收留我,让我去月宫养伤吗?」 「自然可以,」说话的却不是越祎,而是青桓,「别忘了你若受伤,皇姐也会。她在月宫养伤被你扰了清静,想来不介意再多我一个,我去照顾她的时候,也会顺便『关照』你的。」 风羲被他凉飕飕的视线刺得退了一步,旋即委屈地看向越祎,满眼控诉。 青桓的手握到了剑柄上。 他不是冲动的性子,但对这种装模作样,在皇姐跟前刻意扮可怜的仙,实在忍不住杀意。 「你我共受反噬之力,此伤不会太重,仙官们也会为我们备药,」越祎道,「若你需要生灵陪你说话,可与我传音。」 风羲知晓她这是拒绝了,道:「那你可要日日与我传音。」 越祎没有再多言,将捲轴拿了出来。 风羲刺破指腹,血滴在空白处,也不在意有何反应,偏头道:「祎祎姐姐,我的手好疼啊。」 「……」青桓攥紧了剑柄。 越祎顾不上与他玩闹,看着泛起光亮的捲轴,道:「成了。」 「啊?」风羲扭过头去,迟疑地拿起飘到眼前的笔,落下二字。 越祎识海中浮现出巨大的图景,几乎囊括了天地风光和世间万物。 然而定睛一看,哪有什么山河或是生灵,只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 画卷一旁,站着个执笔的身影。 越祎睁开双眸。 「风羲师弟,你是司掌笔墨丹青的神祇。」 「真的吗?」风羲雀跃地道,「我也是神祇!」 太好了,他没有比那些生灵差很多。 越祎视线扫过十一位神祇,天道,五界,万兽,草木,丹青,音律…… 神位已齐。 捲轴光芒大盛,青桓与风羲眼中一痛,被迫低头避开。 只有越祎,始终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捲轴封印解除,一团法力慢慢飘起,所呈现出的墨色极为深沉,似乎包罗万象,又似乎任何光亮都照不进去。 越祎突然想到了混沌灵根。 法力落到她的掌心时安静了下来,捲轴的光芒也隐匿下去。 见越祎眸中尽是震惊,二仙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团墨色。 「这力量……」越祎见二仙面色如常,道,「你们不觉得可怖吗?」 她知晓能修復碎片的力量定然不凡,但没想到会强到这样的地步。 她能够感觉到,若将其丢出去,能让五界各处都颤上一颤。 也是此时才明白,为何解开这股力量需要找到神位。 与其说是封印,不如说是得到十一位神祇的认可。 拿到他们的血,再一一对应其位,能做到的必不会是大愚大恶之辈。 否则,一旦这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落入居心叵测的生灵手中,对万千小世界而言,都是一场浩劫。 风羲好奇地道:「这是法力?」 青桓皱眉道:「我没有察觉到法力的波动。」 越祎心生疑惑,却也来不及细想,还是先修復碎片要紧。 海螺状的法器被催动后,只过了片刻,一道银灰袍覆鳞甲的身形就出现在她面前。 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像是刚从哪处战场离开。 应时存着一丝侥倖,猜测着她是不是后悔赶走自己了,看到女仙旁边还有两个仙时,惊喜顿消。 「是为了神器碎片吧?」 「正是。」 越祎打量着数月不见的应时,料想他定是经歷了不少磨砺,那浑然天成的威严被激发了出来,竟是有了当年应时神君的影子。 应时见一团墨色附到周身,本以为会有些许痛意,直到那星星点点的粉末从骨血中分离,才回过神来。 除却温暖,没有分毫异样。 这般宽和的力量很像苍韶,也像她。 「祎祎,你取完碎片是不是就不会再找我了?」 越祎控制着粉末聚起,以力量将它们凝合,正要回答,就听到他冷哼了声。 应时道:「算了,最好别找,我可不想每次来都看到你左拥右抱。」 等他强大起来,自然会来找她,到那时看这些懦弱的仙还怎么和他抢! 「你!」风羲耳尖微红,气恼地道,「你这条龙胡说什么?」 「皇姐,他既这么说了,你不该让他看看何为左拥右抱吗?」 青桓说着,作势要环住女仙的腰身。 还没有碰到她,手臂上就落了一道符箓,身形有片刻的凝滞,随即被带着水气的力量推离了原地。 第179页 应时抢占了她身边的位置,对着那位殿下嗤笑一声,别开了眼。 青桓稳住身形,正对上捲轴上浮起的字迹,如今将这些名姓看遍,不禁诧异。 碎片被修復完整,沉入了捲轴。 图案上的裂痕消失,颜色化为比小世界那片更鲜亮的黄。 越祎见还剩下许多的法力,头疼着不知该如何处理。 「皇姐,你有没有发现,」青桓出声,将她的注意力引了过来,道,「所有这些神祇,如今都聚到了你的身边。」 越祎挨个看过去,有瞬间的怔愣。 就在她分神之际,墨色光团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在几个生灵愕然的视线下,钻入了她的眉心。 「皇姐!」 「祎祎!」 「祎祎姐姐!」 那股力量流过经脉,绕过丹田,到了四肢末端,最后归于识海。 识海翻起滔天巨浪,四处逃窜的力量似乎冲破了什么束缚。 平地捲起罡风,三个生灵被远远拂开。 女仙的墨发随风飘散,气流滚过衣袍,猎猎作响。 越祎扶额,识海正中显现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是…… 神格。 无数破碎的记忆从眼前划过,越祎伸手握住一枚。 霎时,她忆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混沌初开,世间有十二位神祇。 捲轴上的十一位神祇,远在后代众神之前降世;而远在这十一位神祇之前,还有一位—— 创世的神祇,太祎。 ? 第93章 终章[v] 当年那六界交汇之处,万千世界之上的,是她的书阁。 她在阁中看到的书中所载,正是创世之行,笔录的神君为了避讳她的名姓,化繁为简,将「祎」记为「一」,才有了「太一生水」之说。 众神造字时,也留下了「祎」的一半作为「神」字之基。 记忆到此处戛然而止。 越祎伸手再取下几枚,脑中又闪过许多画面。 她看到自己坐在河畔的树下,膝上伏着一只凤凰,句尘在一旁抱怨她娇惯宛宛; 她看到白钰嗜杀,她将赐予他的上清镜收回,又将他驱逐出了神宫,他开始收敛本性,学起了水的不争之德; 她看到若木和寻木误入她的寝殿,撞倒了药瓶,又学着她的摆放习惯,生疏地将它们依次排好; 她看到她劝应时莫要独断专行,要听取万兽的心声; 她看到弈疏犯下诸多错事,玄溯代她惩处,他却诘问她—— 「我自你手中而生,我属于你,你为何这样推拒我?」 「没有谁属于谁,从你降世的那一刻起,就是全新的生灵,我不会拘住你。」 「你不会拘住我?可是太祎,我想拘住你。」 …… 越祎抬手,将无数记忆碎片召引过来,又撤了法力,任凭它们落入识海。 碎片沉入最底,她想起了一切。 千万年前,太古之初。 她于混沌中甦醒,四周除却虚空再无他物。 不知飘浮了多久,因觉得无趣,便将混沌收入掌心,从中分出了另一团墨色。 她一笔一画地勾勒出眉眼,对于这第一个被她创造出来的生灵,几乎倾尽了所有温柔。 她不知该将阴阳二气的何者赋予生灵,于是让生灵自行抉择。 当生灵选了阳,睁开那双与她同色的眸子时,世间有了玄溯。 他跟在她身后,与她的神力相合,创造出了天地。 她将混沌之色予了地面,面对天空却迟迟没有定夺。 只好从墨色中取了万千色彩,从中选了最喜欢的,命名为「蓝」,再染遍苍穹。 当她俯身时,就见那流过地面的墨色水流,一点点变得澄澈。 自此,上方最广阔的天空,下方最广阔的湖海,都化为她最喜欢的蔚蓝。 她知晓是玄溯做的,在他现身时,望见他的眸色,不禁笑贊了句。 两个生灵到底寂寞,她以混沌之力点过水面,有三株绿意冒出了头。 她随手挑了一个,予了神格,也依旧让生灵自择阴阳二气。 于是有了名为青桓的桓木。 当桓木高至天际,被她遍布穹顶的神力灼伤。 她从混沌之力中分出一团,安抚窜起的焰苗时,凤凰浴火而生。 她予了凤凰神格,凤凰选了阴气,她这第一个与她选择相同的生灵带在了身边。 她治好了青桓的伤,叮嘱他莫要莽撞,唯愿他无忧无患。 青桓便学起了谨慎,又将「无患」作了别名。 见凤凰控制不住羽翼上的焰火,她将混沌之力覆上地面,焦土化为柔软的泥。 力量渗入地底,出现了新的气息,她将最后的混沌之力给了那个生灵。 分明是从混沌之色中走出,衣发却是皆白。 如此水木火土金既出,混沌耗尽,她再去创造生灵只得用本源力量。 她的本源力量与混沌相同,但恢復起来极费时日。 在予了第十一个生灵神格后,她倦怠了,便将世间分为四界,神力注入界心。 四界自行衍化生灵,有了一众神仙妖魔。 万物并作,四时轮转。 生灵愈发多了起来,她只好另闢两界,将各界交由不同的神祇,其余细枝末节也派分下去,众神各司其职。 第180页 见司掌「道」的玄溯疲于维持各界稳定,她将「秩序」埋入神界,只让他作为天道,以公正之心行监察之事。 她怕出乱子,又设下法则之力,补足天道顾及不到之处,或是在他休憩时代为掌管。 也是为了与天道制衡,因法则不会生出灵智,不成生灵,则无私情,方能公正。 她得了空闲,时常会封了记忆与法力去游歷凡间,再敛住气息,以瞒过所有生灵的窥探。 本以为六界会一直相安无事下去,但她轻视了神祇的倨傲,轻视了他们的私慾,也轻视了他们之间的龃龉。 司掌世间的神祇,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有分寸。 她又一次从凡间游歷归来时,看到了神界的惨状。 不知是谁先挑起的争战,也不知是哪个先动了手,当她破开从内里封锁住的界门,步入神界,就见除却被秩序护住神格的玄溯,再无生灵的气息。 众神魂魄未灭,她自然可以将其復生,但终究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往后还会出乱子。 于是她没有修復被打碎的上清镜,而是用碎片割离出各界灵气,裹挟着残魂落入六界之外的虚空,万千小世界由之而生。 她无需借用上清镜的力量就能去到任意时空,离了它也无碍,刚好用它去滋养小世界,待各界能够正常运转,再将其收回。 而众神在其中轮迴转世,凝聚魂魄的同时,也是磨练心性。 有残魂不愿离开,她便将他们送入五界。 为免识得他们的生灵暗中相助或是暗算,扰了歷劫,她封印了所有生灵有关众神的记忆,抹除了书卷上一切的痕迹,只让玄溯将陨落之事随手写上几笔。 在他们归位前,除了她谁也不会记得他们。 之后她离开了神宫,任由神界崩塌,掩埋住无数神躯与神器。 …… 越祎在识海中醒来,忍不住轻嘆。 少则千年,多则万年,众神也该回归了,希望这么多年的歷练,能让他们稳重几分。 而她此番的游歷也耽搁了太久,上清镜预感到她身处险境,才有了託梦。 原本她的凡身在小世界寿终就能恢復神位,偏偏去了修仙界,她飞升成了仙。 想来她隐去神格,两次至上古,法则必然是想抹杀她,但它本就出自她手,抹杀不得。 好在它没有意识,否则大概会十分绝望。 捲轴则是她留下的法器,因怕哪次游歷出了意外,才会有此后手,将它交给玄溯时,还未生出灵智。 万千小世界早已能够自行运转,只是她一直没有收回上清镜,谁知兜兜转转还是自己去寻。 至于小世界与她一模一样的生灵…… 越祎的面色有些古怪。 她也能猜出一些,无非是小世界对她这个造物者存有印象,才生出了影子。 无父无母,没有思想,任由小世界的意识摆布。 她去过的两处都是凡人的世界,影子自是凡躯模样。 越祎心念一动,将影子打散。 不必多言,小世界也该明白她何意,不会再做这种荒唐事。 越祎在本体中睁开双眸,神身重塑后,法力已然回归。 捲轴中的力量与她此刻的力量相比,实在是微乎其微。 这世间最可怖的,其实是她本身啊。 远处的三个生灵被神威压得半跪在地,只得以佩剑支撑身形。 越祎正看着手中的捲轴,并未注意到。 若用自己的力量修补界隙,须臾即成,但既已拿到六片,不如以它收尾,也算走完了属于「越祎」的一生。 越祎拂袖,六枚碎片从捲轴上浮起。 霎时,连同五界在内的万千世界剧烈摇晃,无数散落的碎片破开阻碍,向她飞来。 碎片合至一处,白芒闪过,越祎的手中显现出纹雕精緻的法器,色泽莹润,光华流转。 越祎将界隙修好,又将崩塌的神界一併復原。 本想等到众神归位,让他们去弥补过错,但经此一遭,思来想去,还是那时再另给他们设下考验,免得界隙再起动盪。 神威散去,三个生灵起身,却见女仙早已不在,仿佛那罡风和整个仙界的震颤都是他们的错觉。 远处高空中,万丈霞光自九天之巅洒落,众兽齐拜,群凤长鸣。 仙帝带着议事的仙官从殿中匆忙走出,对着天边遥遥一礼。 「恭迎尊者——」 界隙修復,天道不必再以法力支撑,从沉睡中醒来。 忆起捲轴尚在天宫,于是放出神识探去,然则还未找到法器,倒是先寻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一缕神魂。 天道随手将其收回,融合之际,身形一僵。 他和太祎…… 天道怔愣许久,逐渐回神。 此刻,是作为天道的玄溯吸收了数百年的记忆,也是作为仙君的玄溯想起了千万年的过往。 数百年前,他的神魂追着上清镜而去,不慎跟丢后,在小世界入了轮迴。 本体的眸色众生可见,可他的转世并非如此,即便以他自己所见,也是再寻常不过的黑瞳。 难怪他们在云雨宫中相遇时,她说是天空的颜色。 只有她能够看到…… 毕竟这世间之水,本就是因她而变。 第181页 如今想来,本体竟三次与她擦肩,一次是万千世界之上,一次是她飞升之时,一次是天劫那次。 他并不觉得可惜,若非如此,他哪能与她有这么一段缘? 天道心中尤为复杂。 他的神魂曾想回到本体,但却不知会是这般情形。 她竟是太祎,他如何能与她在一起? ……是了,也只有太祎,才会让他动情。 太祎从神身化作了仙身模样,回了月宫,见玄溯不在,也没有多想。 直到等了三日仍旧不归,才反应过来,当即向着天道的住处飞去。 及至到了门外,见他启动了神阵和结界,显然是要闭关的模样。 闭关? 分明是躲着她。 「玄溯,出来。」 片刻后,天道在她面前现身。 「为何躲我?你是觉得,我们之间只是你那残魂的一世,与你本体无关,所以那些情意尽可以抛却了?」 「那些情意我如何能弃?太祎,我是怕你后悔。」 天道爱着太祎,失忆后的玄溯又爱上了越祎。 无论何时何处,他都会爱上她,也只会爱上她。 可她不一样。 太祎泛爱万物,于她而言,他和万物并无不同。 动心的只是越祎,在她游歷过的千千万万世中,这只是短短数百年,只是一世的动心。 所以当她归于神位时,他不敢向前。 天道想要抚上她的侧脸,却又将手收回了袖中,道:「我怕一旦放纵,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趁他还能放手,退离她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一世的回忆也足以慰藉往后千万年的岁月。 总好过他迈出一步,她却不情愿,如此怕是再无迴转的余地,他们的关系无法归于原位,往后连再见都难。 太祎明悉他的顾忌,道:「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我虽在凡间游歷多世,却从未有哪一世与谁在一起。」 玄溯心头重重一跳。 「我从未动过私情,此番是初次,想来也不会有下次,」太祎笑道,「倘或没有你,世间没有能让我偏爱的生灵,现在你可明白了?」 天道脑中似乎炸开了一片烟火,轻声道:「若非是你,我的神魂无论经过多少次轮迴,无论是在何处轮迴,都不会心悦于谁。」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太祎道,「不是没了你还有别的生灵,而是非你不可。」 天道眸中那如同凝了千万年的寒意散去,尽皆化为融融的暖光,道:「太祎,若有一日你不再爱我,就将我毁去吧。」 得到之后,他再做不到放弃,又不想伤她,不如让她来动手。 他因她而生,再因她而灭,也算圆满。 「毁去?这种事我永远不会做,」太祎抚过他的眉眼,道,「不然少不得要再创造一个『玄溯』,可即便一模一样,也不是你了。」 他是她创造的第一个生灵,也是她最满意的生灵啊。 太祎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无论万千小世界几度覆灭,又几度重生。」 天道眸光微颤,轻轻拥住了她。 有她此言,今后他定然不会再退。 当年,她有大爱而无私情,他所有的情念都在她身上,因着爱屋及乌,才对万物有所包容。 如今,他终于成为了她所泛爱的众生中唯一的偏私,她依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太祎,你说要去云游四海,可还作数?我想同你一起,将万千小世界一一看遍。」 「你就只记得这句?我在那月宫中可还说过,我对你一切的承诺都作数,」太祎道,「云游之事要趁早,不然待众神归位,怕是会极为热闹。」 「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天道与她十指相扣,道,「等到众神归位,你若被他们缠得烦了,我们就去归隐。」 太祎颔首:「我会强化法则之力,有它相代,你也能落得清闲。」 二神相视一笑。 凡间,茶馆。 说书人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无奈地道:「诸位看官,小老儿说的都是真的……」 二楼有几对男男女女在小声交谈着。 「这说书人又在编故事呢?」 「说『书』人嘛,难道还会讲真事?」 「但也没有哪个像他一样,非要别人相信吧?」 「可不是,自他半月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就神神叨叨的,非说自己见了什么『仙君』啊、『冥官』的。」 「是有几分离奇,但他说的确实比别家精彩啊!」 楼下,说书人还在与个纨绔争论不休。 有茶客看不下去了,道:「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随便讲点新的吧,之前的都听腻了。」 「新的?」说书人想了会儿,道,「那就说说前些时日的异象吧。」 「哟,你也要说这个?那日又是地动山摇,又是天色不对,加之山林野禽闹动静,」茶客笑道,「我们可听不少说书人讲过了,你有什么说辞?」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道:「此事说来话长,看官们可知,咱们六界之外别有洞天,而上古之时没有凡……」 有人嘀咕道:「从上古说起?倒真是『话长』了。」 偏那说书人听见了,清了清嗓子,道:「那小老儿长话短说,这就要从当年的大越王朝说起了……」 第182页 ? 作者有话说: 至此全文完结,感谢小可爱们陪伴作者走到故事的尾声,愿每一个走入故事的小可爱,都能暂时忘掉现实的不开心;走出故事时能收拾好心情,继续向着生活的目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