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同人]错误周期》 第1页 [bg同人] 《(开端同人)错误周期》作者:不甜的云【完结】 简介: 本文又名《关于我的循环周期和他们俩不太一样那档事》 cp江枫。感情线较淡,几乎无糖。 内容标籤:幻想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宿鹭,江枫┃配角:李诗情,肖鹤云,张成┃其它:开端电视剧同人 一句话简介:循环二三事。 立意:穿过乱套的时间走向你 1、一 宿鹭在嘈杂的人声中醒来。 光线对于一个刚结束睡眠的人来说太强,她不由眯起眼,又觉得公交车晃得她头晕,耳边盘旋着尖锐的声响,像是拉成直线的心电图。 很久没这样了,哪怕她身体素质一向不好。 大概已经过了新区的繁华地带,车上只剩寥寥几人。睏倦未消,宿鹭撑着身边的空座,调整坐姿,仰起头,想趁着这股劲再睡一会儿。 这时将她与世界隔开的耳鸣忽然肥皂泡一般破碎,周遭声音排山倒海地涌来,强烈的呕吐感几乎同时涌上喉头—— ! 宿鹭勐地咬住舌尖,不再管光线刺眼,捏着前座靠背起身,晃悠悠地朝后门走。 她人生前十几年都在嘉林这座城市度过。因此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她也凭窗外景色判断出,公交车正行驶在沿江东路站与沿江西路站之间。 两站隔着跨江大桥,一旦错过沿江东路站——上桥前的最后一站,就只能捱过大桥,从对面坐车回来。 而跨江大桥逢高峰期必堵,浪费的时间要四十分钟到两小时不等。因此经常有人因为坐过站而要求司机停车。 前排骚动,宿鹭只当是跨江车辆的经典节目,不作理睬。身体的难受死死盘去她大半注意力,她只觉得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意志力都倾注在了喉部,双手温度逐渐被冰冷的铁桿同化。 垃圾桶镂空,也没套垃圾袋。宿鹭的目光从后门栏杆边缘的垃圾桶扫过,排除了这个选项。 目光最终停驻在车辆前部哭喊着下车的女孩身上。 加入吗?宿鹭无奈又好笑。以前把别人闹着下车的行为当消遣,现在自己将成为其中一员了? 她扶着拉环向车头挪去,拉近距离才发现女孩的状态不对劲。下意识地,她咽下不适,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女孩站在前门黄色区域,双手紧握门把,抬头看她,眼眶红红的,愣了几秒,回復道:「我遇到了色狼……」 车辆转弯的提示音响起。 过了这个弯,再直行几百米,就该上引桥了。 女孩一顿,而后近乎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开门,我要下车!」 宿鹭顺着转弯的势头在垂直于行驶方向的座位坐下。从后车厢到这不过短短几步路,她却像是耗尽了电量,一时间连呕吐的力气都在软绵绵地消散。 本想再闭眼休息一阵子,但触及女孩求助的目光,宿鹭又觉得有根针在血肉里穿,先前消耗的精神力竟然瞬间回流了一部分。 「师傅。」她在女孩的喘息声里对司机说,「小姑娘实在害怕,这么在桥上煎熬几十分钟不是办法。趁没上引桥,路也空,您靠边停一下吧,我陪她下去。」 这事闹了得有五分钟,司机也烦,停稳车按了开门键,示意人下去。 宿鹭跟在女孩身后往下走。迈出车门后女孩迟疑几秒,回头问:「还有没有人再来帮我作个证?」 「有没有人下车再帮我作个证?」她重复了一遍。 工作日很少有人有宿鹭这种闲心,乘客们纷纷拒绝。 宿鹭见状道:「我上车后一直在睡觉,不能算作目击者……」 她的话戛然而止——女孩竟然回身上车,把站在车门附近的男生拉了下来。 司机忍无可忍地关了门,载着一车此起彼伏的「哎他可是色狼啊」「小姑娘你是不是拉错人了」的唿喊离去。 宿鹭? 短暂的错愕过后,她翻出手机准备报警,却听见小姑娘语无伦次地道歉与道谢,抬头发现对方已经疾行出两三米远。 被指认作色狼的男生眼里的疑惑与烦躁几乎凝为实质,就算他下一秒反客为主报警说被精神病骚扰,宿鹭也不会觉得奇怪。 愈发严重的头晕不允许她继续思考。宿鹭一声不吭地捂着额角离开,视野里浅红色地砖不断融合分离,耳边噪音忽大忽小,让她有种大脑正在飞速旋转的错觉。 不知跌跌撞撞走了多远,等她意识恢復清明时,人已经坐在长凳上了。 海风吹得她昏昏欲睡,宿鹭深知自己没精力再坐公交或打车,索性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闺蜜是土生土长的嘉林人,宿鹭和她小学时就认识,兵荒马乱的青春期两人同舟共济。因此就算高考后天南海北,至今六年未见,也不觉生疏到哪儿去。 嘉林市在旅游业下了狠功夫。挂断电话,倚着小西湖公园的长椅吹海风,宿鹭抬头看天幕疏密有致的薄云,难得有了几分惬意。 反正自己已经没那么多可在乎的了。她想,不如再过一段时间,回嘉林定居吧。 身体的弱项使她擅于沉浸于精神世界。这时通常自身与外界的时间流速被分离,印象里只是过去了五分钟,手机却显示已经两点二十,闺蜜的电话打了进来。 第2页 「我再过个红绿灯就到清水巷了。」对方说,「你状况如何,需要我进公园接你吗?」 「不用。」宿鹭说,「我去公园门口等你。」 她拎着双肩包起身,环顾四周时无意看见不远处的建筑背后翻腾着浓烟。 起初她以为是建筑内部的火灾,往旁边走了几步、调整角度才发现,黑烟源自两幢建筑之间。 其余的被平房挡住,看不真切。 消防车已经在事发处鸣笛,宿鹭于是不再在意。来到公园门口时闺蜜正好停下车,摇下车窗朝她使劲儿挥手。 宿鹭在副驾驶坐下,听见闺蜜问:「这几年身体怎么样?」 「还行。」宿鹭扣上安全带,「精神好多了,不会再一天睡十六个小时还犯困。」 闺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我想着你工作怎么办呢。体质差不是办法,你得想法子补补。」 「嗯。」 闲聊间公交车上被强行驱散的困意重新附在了宿鹭身上,她偏头悄悄打呵欠。 失去意识的前兆降临,闺蜜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桥附近发生了车祸,我们得绕路走……话说高中时你那男朋友现在在哪工作?你们还有联繫吗……」 睏倦来势汹汹,宿鹭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彻底陷入意识的黑洞。 —— 「哎你这人怎么抢方向盘呢!」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闺蜜遇上闹事的了?宿鹭心想。她着急起来,眼皮却黏得死紧,控制中心失去了与躯体的联繫,使得她的身体好似千斤,死死镇压她的灵魂。 在车里浅睡也能遇见鬼压床,这是宿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深吸一口气,她凝神静心,强行让自己恢復冷静,仔细听周围的声音。 五感相连,此消彼长,失去两感后她甚至能凭藉回音描摹空间——自己绝不在闺蜜的车上。 做梦吗?她想,听见身边吵得更欢了,依稀辨认出「停车」的字眼。 然而没等她进一步反应,一声巨响像是噼开大地的雷电,她耳边骤然安静,透过眼皮的强光发红,带着灼热的温度,毫不留情地将她卷进黑暗。 —— 「没事吧宿鹭。」闺蜜的手搭在宿鹭肩上,「做噩梦了?」 宿鹭垂着眼,梦里强光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子模煳了视野,她只觉得眼睛刺痛:「我没事。」 接过闺蜜递来的纸巾,她撩起头髮擦额角的汗,一边看向窗外。 车子开着双闪停在路边,闺蜜捏着手机欲言又止。宿鹭依旧头晕脑胀,眯着眼看她:「怎么啦?」 从不在她面前掩饰喜怒哀乐的女孩子嘴一瘪,越过中央扶手抱住宿鹭,哽了一会儿,艰涩地说:「那辆45路出事了。」 「哪辆?」 「你坐的那辆。」闺蜜贴着她耳后喃喃,「我来的路上就听说十字路口出事了,公交车撞上油罐车,方圆一百米全打包去医院,满地都是灰,连血都流不出来。警察给我打电话时我吓坏了,才知道你差一点点就……」 信息过载,宿鹭表情空白,半晌,拍了拍闺蜜的背:「我还活着。警察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五分钟前。」闺蜜松开她,翻出通话记录,「你的手机打不通,他们找到了我,让你去公安局配合调查。」 「好……」宿鹭说,脑中却浮现公交车上女孩诡异的行径。 任谁事后回想都会觉得对方可疑,宿鹭也不例外,但当导航提示左拐时,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如果没有女孩闹那一出,她现在应当是急救室里躺着的一员。 「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到。」闺蜜看了眼车载面板,「你先睡一会儿吧。」 宿鹭向来是精力不足的典例,因此欣然接受对方的提议,头一歪,毫不费力地进入了梦乡。 —— 梦多了,人也会觉得疲惫。 听着周围的争吵声,宿鹭哭笑不得。 她依旧在梦境中遭遇了「鬼压床」,有了先前的经验,她并不觉得恐惧,安然地在座位上挺尸。 又是个旁人争吵的梦,不同的是这次多了警报声。连续不断的警报迴荡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处可避,间或夹杂着其他人「安全锤是紧急情况才能用的」「小伙子你干什么」的抱怨。 安全锤? 这个词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从宿鹭脑海中划过,转瞬即逝,没给她任何揪着这个灵感顺藤摸瓜的机会。 这个梦还挺真实啊—— 哗!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碎渣四溅的叮噹乱响中,身上的桎梏陡然一轻,宿鹭蓦地睁开眼。 2、二 摇晃的车厢、冰凉的扶手。 乘客表情各异,她甚至看见左侧爱心专座的大妈颤抖着手倒药,从药瓶的形状判断,应该是速效救心丸。 宿鹭耳膜生疼,视线越过前座时一顿——与她隔了两排座椅的地方,一个深蓝衬衫的女孩捂着双耳背对她。 不合时宜地,脑海中冒出「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几个大字。宿鹭摇摇头驱散玩梗的心,在女孩身后坐下,轻声问:「发生什么了?」 车厢里吵,她动作又轻,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用一种惊魂未定的眼神看着她,稍后因惊吓而睁大的眼睛迅速被喜悦占领。 第3页 迎着宿鹭疑惑的目光,女孩说:「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呃……」宿鹭只当这是梦,从善如流地回答:「当然记得。」 「那——」 宿鹭继续说:「你、我,还有前面那个被按在门上的男生,不出意外的话,是车祸中唯三的倖存者。」 她的目光从司机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回收,认真扫过每一个人。 听闻鲜活的生命消逝终究不是件舒坦事,哪怕她和这些人只是萍水相逢。 能以这种方式默默补上迟来的告别,或许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不是的。」女孩急切地纠正,「他们没有死……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时空里的这车人已经死了,但这个时空的他们还活着——而我们会反覆经歷这一切。」 久病信鬼神,宿鹭早就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是说,地缚灵?」 安全锤被夺下放回原位,警报的残音仍留在耳边,女孩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好像宿鹭说出了什么叫人心底发寒的猜想。 极端恐惧下她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声音颤抖:「也许是这样……但先抛开这个可能性。姐姐、姐姐,你听我说,我们进入了循环。」 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五月的热风从窗户的空洞涌入车厢,被按在车门上的男生无奈又好气地不住嘟哝。 嘉林数年与「文明」「治安好」等评价挂钩,这种级别的车闹极为少见,众人的注意力均放在他身上,没人注意角落里有两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分享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所以,这是你的第……」宿鹭掰了掰手指,发现难以数清。 随后灵光一现,她顺势握住左手食指往后一折。清明梦体系中有「验梦扳机」的说法,例如掰手指、咬手指等,就是最简单的扳机。 如果真的是在梦中,那么她的手指可以毫不费力朝后折直到贴上手背,手指也会如同橡皮泥一样被牙齿一咬到底。 可现在这些现象都没有出现,宿鹭不由开始相信女孩的说法了。 或者说,她开始相信,自己并不是在梦里了。 「在此之前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想起上一场「梦」,炽热的气浪仿佛仍灼烧着皮肤,晕眩感重新升起,「你的上一次循环里,那个男生是不是试图抢方向盘,然后车很快就爆炸了?」 眼见女孩疯狂点头,宿鹭心里一沉:「可我所经歷的和你们不太一样。上一次车辆爆炸后我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就是你以遭遇色狼为由带着两个人下车的那次。在那里我收到消息,前往警局配合调查,在途中睡着后才进入了这一次的循环。」 「也就是说。」女孩垂眼思索片刻,「对于你而言,成功下车的那次才是「真实的世界」,之后所有的循环,都更像是一场梦。」 她有些失神:「那我呢?」 一次次在驶向死亡的公交车上醒来,折磨永无止境,死亡不再是解脱。 光是想一想宿鹭就觉得心酸,她刚要出声安慰女孩儿,就见对方右手成拳停在半空中,像是在等待她来碰拳。 她试探地用拳头碰了碰,听见女孩说:「不管怎样,人多力量大,再加上队伍里有姐姐你这个bug,走出循环是迟早的事。」 「加油!」鼓了鼓腮,女孩为两人打气。 「呃……」宿鹭掀起眼帘,撞入一对小鹿般清澈沉静的眼里。 「加油。」她说。 公交车滑向对面的油罐车。宿鹭身子前倾,用胳膊挡住了女孩的脸。 —— suv副驾驶上,宿鹭睁开眼。 导航播报着前方路况。 「醒啦。」闺蜜说,「这么多年你在睡眠方面的控制力一点儿也没退化——马上就到警局了,准备一下吧。」 警察等候多时,二人停好车来到门口,立马有几个人迎上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掏出证件:「是宿鹭吗?我是市刑侦支队的张成,我们进去说。」 医院和警局,向来是见证世情冷暖的地方。 等候室坐了不少人,有限的空间里一片愁云惨澹。闺蜜见不得这种场景,生理性地,眼眶当场就红了,最终拗不过宿鹭,在等候室外坐下。 「坐。」张成拉开椅子,自己在桌对面坐下。 旁边人递来一杯水,宿鹭道了声谢,卸下双肩包放在身侧,看向张成。视线相交的剎那,她下意识提起了戒备。 这是个专唱红脸的老江湖。 稍后她暗自笑自己太紧张,自己下车的原因是为了帮助遭遇色狼的女孩,于情于理都没有值得怀疑的部分。 反倒是那个女孩,在这条时间线里。在警方看来,她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不用紧张。」张成温和地笑着,「只是问几个问题:我们调查监控发现。在发生车祸之前,公交车违规停车,放了三个人下车,你是其中的一个。」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在那时候下车吗?」 警察递给她的是杯温水,宿鹭握着纸杯,在嘉林的五月,从手心微弱的温度体会到一丝难言的放松。 她平静地说:「那个蓝衣服的女孩声称遇到了色狼,我看她实在害怕,决定陪她下车。」 「可是监控显示,你们下车后便各自离开,并没有前往派出所。为什么?」 「这得问那个女孩了。」宿鹭说,「路程的前半段我一直在睡觉,直到被争执声吵醒。所以兴许是两人有误会。」 第4页 张成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又说:「乘坐45路的人,大多目的地是江对面的老城区。下车后发现是误会,你不着急重新乘坐交通工具上桥,反而去了附近的公园,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今天去江对面是为了见我朋友。」宿鹭指指闺蜜的方向,「我身体不好,在车上就觉得有些难受了,于是让她来接我。张警官您知道的,从江对面到这里,最快也要二十分钟,不找个地方等可不行啊。」 她道。 「噢。」张成说,又朝她笑了笑,合上笔记本,「感谢你的配合,小姑娘。调查正在进行,在结果出来之前,请保持通讯畅通。你可以离开了。」 —— 直到在公交车上醒来,宿鹭也没想明白自己出了警局后是怎样又睡着的。 上高中时她就是年段闻名的睡神,上一秒还在边偷吃早餐边早读,下一秒就可以在第四节课的下课铃中揉着眼抬起头,教室里人几乎走空,男朋友正小心翼翼地准备叫醒自己。 上大学后情况稍有好转,但近几天却急转直下。 是有预感要出事,所以让自己多享受一点无忧无虑的睡眠时光吗。宿鹭自嘲地想。 另外两人醒得比她早一些,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宿鹭走到他们身后坐下,女孩听见动静,惊喜地转过头:「姐姐,你醒了。」 「睡着前我在公安局配合调查。」宿鹭说,「但我下车的理由过于合理了,他们压根没怀疑我,因此没机会接触到更多信息。」 「那个时间线的我晕倒在病床上,他则抢救无效死亡。」女孩指指身边的男生,又说,「你是唯一清醒的倖存者,接触到重要线索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嗯。」宿鹭说。又问两人:「什么打算。」 女孩和男生对视一眼,前者说:「我装病,让司机大叔停车。」 「可你提起过,在某一次的循环里,你用过这个方法。」宿鹭指出,「爱心专座从前往后数第二位那个阿姨,她包里有药。」 「呃……」 「呃……」三人相对无言,女孩支吾道:「我居然忘了……」 「难道还要用色狼那招吗。」一丝愁绪爬上她眉梢,「可是结果我们都是经歷过的,警方的办案力度……」 「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的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男生整了整怀里的背包,侧身看向二人,「也许下车不是关键呢。从另一个角度想,既然公交车会撞上油罐车,那么我们只要在经过十字路口时提醒司机小心就可以了,这样也一样能避免车祸啊。」 「对啊!」 言之有理,三人立即行动。 齐刷刷在前排坐下,把站在附近的花衬衫男人吓了一跳:「嚯,整什么呢这是。」 女孩与司机熟识,因此提醒他注意安全的任务就落在她肩上,宿鹭和男生颇为紧张地注视着她,同时心中期待着这场令人费解的「循环游戏」的结束。 十字路口临近,女孩擦了擦手心的汗,正准备开口,令人细思恐极的事却发生了—— 公交车赶上了绿灯的末尾,好端端地通过了「死亡路口」! 三人震惊片刻,表情一下变了。 「没有影响车速,公交车安全通过了十字路口。这么说的话,结合我第一、二次循环的经歷……」女孩盯着二人,声音微弱下去。 「十字路口的车祸不是我们的死因。」男生咽了口唾沫,接过话茬。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恐惧。 —— 「张队,她醒了。」 全然陌生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宿鹭头疼欲裂,挣扎着坐直,体温仿佛被火焰舐去了似的,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她不是离开警局了吗?闺蜜又到哪里去了? 「小江,你回来了——她的问询工作交给你了。」 接过身旁女警递来的温水,宿鹭抿了一口,仰头喘息片刻,看向那名被称作「小江」的警官。 对方也在看她,而且显得特别惊讶。 「怎么了,小江。」张成问。 小江警官手忙脚乱地翻出资料,颤抖着手浏览片刻,终于确认了某事似的仰头望天,随后用复杂的眼神瞥了宿鹭一眼,唰地立正朝张成道:「报告师父,我和她曾经是恋人关系。」 3、三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打破湖面的平静,激起了层层涟漪。 几个与江枫关系好的年轻警察没掩饰住惊讶,默默交换了眼神,八卦之心尽在不言中。 偏偏江枫本人不觉得「用向上级报告的语气解释自己与前女友的关系」有多尴尬,一本正经地看着张成。 宿鹭刚睡醒。于她而言睡觉无疑是最好的修复方式,身体与心理双重放松之后。 即便她身处刑侦大队、面前站着六年不见的前男友,也懒洋洋地提不起劲,甚至有种「就这样吧」的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换而言之,在死亡面前——在那可以预见的、无尽循环的折磨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咳嗯……」 身为在场唯一的长辈,张成轻咳一声,看向给宿鹭递过水的女警:「警方办案有避嫌原则。叶倩,这个任务交给你吧。」 前半句明显是朝着宿鹭解释的。 第5页 「哦。」宿鹭说,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个插曲,把注意力放在目前更为重要的事上,「张警官,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我朋友呢?」 提及此,张成一成不变的温和微笑终于有些松动,露出属于老刑警的严肃神情:「公交车上检测出炸药痕迹,怀疑是人为制造炸弹。这起案子的性质已经变了,小姑娘,我们需要你留下配合调查。」 「你的朋友。」他看向等候室,「正在接受我们的询问。」 宿鹭沉默片刻,认命地想:话不能乱说。 可不是嘛,上一个循环里她还因为自己无法接触关键线索而苦恼,这不,现世报踩着点来了,连带着闺蜜也被划进了调查人名单。 心底升腾起一股歉意。 「走吧。」 名叫叶倩的女警起身,对宿鹭说:「我们进去聊。」 宿鹭此前没经歷过这样的问询,她明显感觉相较于查出「车上有炸弹」这一线索前,对方的态度变了,抛出的问题也带了几分稜角。 如果她心里有鬼,此刻应该会感到招架不住了。 但她的所作所为皆有依据,坦坦荡荡。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经歷了几场爆炸的缘故,宿鹭的精力明显不如先前,在叶倩第五次变着法儿问出「去公园的目的」相关问题时,她按了按胸口,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叶倩一直关注着她,见状问:「怎么了?」 「大概是困了。」宿鹭捂着嘴打呵欠,从指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方没反应过来,又看她嘴唇苍白,担心是低血糖,摸遍身上的兜,翻出两块糖来:「吃块糖吧,我去倒一杯葡萄糖水给你。」 「不用了,叶警官。」宿鹭叫住她,抚着额头,只觉得再耽搁一会儿,自己就要困得直接撂过去了,「让我在桌上趴一会儿就行——一会儿就好……」 说着,已经将头埋进手臂围成的圈子里了。 宿鹭的气色很差。档案上没显示有任何病症,但她就是像个大病初癒的人,虚弱、平淡、处变不惊,一口气要掰成几块慢慢咽下。 不说话的时候,她身上有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像片蔫哒哒的纸人,随时会煳在桌上不管不顾地睡一觉。 面对这样的调查对象,叶倩不免担忧,又有些自责是否是自己操之过急。 这样一路来到茶水间,她心里沉着事,动作难免出现纰漏,差点在门口把水洒人一身。幸亏对方反应快,才避免了一场小型灾难的发生。 叶倩连忙道歉。 对方「唔」了一声,叶倩这才发现他是江枫。 小江警官杆子似的杵着,没什么表情地问:「有没有问出什么?」 「没有。」叶倩公事公办地回答,「感觉很正常,最大的疑点应该在闹着下车的那个女孩身上——你刚从医院回来,那个女孩醒了吗?」 江枫摇摇头,又说:「另一名违规下车的乘客经抢救无效死亡,那个女孩也在昏迷中。要想知道当时公交车上的情况,我们只能通过她。」 45路公交爆炸案唯一清醒的生还者。 他朝问询室的方向偏了偏头。 —— 能在中高强度的问询中偷闲睡上几分钟,其带来的满足感是无所事事地沉入梦乡所不能比拟的。 宿鹭在公交车上醒来。 女孩和男生依旧醒得比她早,已经在商量下车计划了。宿鹭坐到他们身后,获得一份剧本——本色出演陪伴女孩下车的好心大姐姐。 而那两人自然重拾色狼剧本,轻车熟路地闹到司机面前。 宿鹭看准时机,来到车头:「师傅,下一站得过桥呢,他们俩在车上闹反倒影响您开车。安全起见,就听小姑娘的吧,您靠边停一停,我陪她下去报警。两边都不耽误。」 按规定,遇到色狼这种事,将採取紧闭车门、电话报警,在下一站将色狼移交民警的处理方案。 但特殊就特殊在下一站在江对面,顶着两个年轻人的争执上桥,实在是拿其他乘客的生命冒险。 面对自身与别人利益的冲突,乘客们本就摇摆不定,宿鹭的话乍一抛出,立马起了引导的作用,众人的口风一股脑地朝贊同临时停车涌去。 再一次以这种方式下车,她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好像之前经歷的那些爆炸、那些怀疑,都随着这个咔嗒扣上的、名为时间的环一起,不甚彻底地被抹去了。 「餵?我要报警。」 女孩急匆匆地拨通了电话,描述公交车所面临的危险,留下联繫方式与个人信息,又在男生的帮助下提供了车牌号。 「你是如何得知车上有炸弹的?有发现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气味吗?」 对面十分冷静地抛出一系列问题。 女孩看着公交车离开的方向,急得眼眶微红:「现在没办法解释那么多,快来不及了!」 「——」男生短促地说:「关机!」 「出警和询问细节是同……」 女孩手快一步,利落地长按了关机键,稍后才反应过来:「啊?」 「没。」宿鹭果断吞下后半句话。 既然选择关机,就只能在抗拒调查这条路上走到黑——至少在警方找到他们之前。 三人穿过小西湖公园,登上山海健康步道。这条健康步道是嘉林特色,依山螺旋而上,站在上面可以观赏到顺着山麓流淌的车水马。 第6页 「我们来捋一下思路。」男生从背包里掏出一沓a4纸,拔开笔盖,简要地画上十字路口与跨江大桥之间,又把每次循环的时间与结果写在旁边。 他思路清晰,逻辑缜密,很快根据现有信息推测出「每次循环,醒来的时间都会提前一分钟」的结论。 但三人算是刚刚结盟,磨合得非常不到位,男生本就有苗头的烦躁更是被「信息不足」带来的挫败感点燃,乃至于认为女孩对他有所隐瞒,撒气般地随手将纸张捅咕进垃圾箱。 「你扔它干什么啊?」女孩着急,「我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你了——」 身为开局自带残血效果的玩家,宿鹭参与感十分不强。何况她的循环周期与两人不同,因此只能在旁默默听着。 好在大家都明白这时候吵架纯属浪费时间。于是很快止住话头,趁着警方没找来,开始信息共享。 身为盟友,对对方的身份一概不知着实不妥。女孩问:「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宿鹭说:「我叫宿鹭,归宿的宿,白鹭的鹭。在外地工作。」 男生道:「肖鹤云,晴空一鹤排云上的鹤云。是一个游戏架构师。」 「我叫……」 「李诗情。」肖鹤云道,「你打电话时说了。」 宿鹭点点头。 至此身份信息交换完毕,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个无法越过的难题:如何向警方解释,他们是怎样知道车上有炸弹的? 李诗情经歷过问询,因此首先考虑的是隐瞒:「但他们实在是太敏锐了,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合理解释这一切。」 「那为什么要隐瞒呢?」肖鹤云不解,「正是因为他们敏锐,我们才要和盘托出啊。这种情况下,任何的谎言,都只会加深他们对我们的怀疑。」 「可是我上次试过了,他们根本不信……」李诗情求助地看向宿鹭,「姐姐,你也是经歷过问询的人,你觉得呢?」 「我的第一次循环里,下车的逻辑很完美,所以我没有必要提及「循环」。」 宿鹭咬咬舌尖,「但是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最佳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 她转头看了看,隐隐有些不安:「警察或许快来了,需要时间的话,我们得转移了。」 「不走了。」肖鹤云看了眼表,「有两件事争取在这次循环中解决:一、公交车上炸弹的引爆方式;二、我们进入下一次循环的方法。宿鹭,你的时间比较充裕,回到你「原先的世界」之后,你尽量多获取信息。好了,散会。」 他往后一靠,手肘支着栏杆,顺势扬起头,认真感受初夏午后搅拌着明媚阳光的风。 嘉林的夏天来得早,阳光透过衬衫,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温度。 宿鹭又觉得有些困。 别睡过去!心里一个声音叫道。 电话似乎为了拯救她而来。李诗情被忽然响起的音乐吓了一跳,宿鹭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按下接通键。 是闺蜜。 「宿鹭,到哪里了,需要我来接你吗?」 「呃……」宿鹭望向远处,张成正带着人走来。 「抱歉啊。」她答非所问,「得耽搁一些时间,估计没那么快见到你。」 4、四 警方上下两路,四面包抄,堵死了所有的出路。 「我是市刑侦支队的江枫。」江枫脚步带风,亮出证件,问李诗情:「报警电话是你打的?」 「是我。」李诗情点点头。 「跟我们走一趟吧。」江枫收起证件。 他工作两年,早已褪去了实习时的青涩。但在队里阅读面前几人的资料时,同事们明显感觉他过于激动了——好像他恨不得立刻冲到现场,揪起那几人问个清楚。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真到了现场,他反倒一反常态地克制,动作略微僵硬,像是刻意躲避着什么,连视线的转动都莫名地受了阻。 来的人很多,三个人被分别围住,在路人的注视下被带到公园门口。 三辆车子停成一排,颇有威压地等待着他们。 「哎——」眼看和同伴要被带往不同的车子,肖鹤云叫住警察,磕磕绊绊地说,「就、我们是一起的,能不能别分开坐。」 对方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行。」 「小江,你带那个女孩坐那辆。」张成说,脚下生风地来到车旁。宿鹭被护着头塞进车里,发现他坐在了自己旁边。 车内被压迫感填充得严严实实。 如果这时候睡过去,她会去哪条时间线? 会直接进入下一场循环吗,还是回到最开始的那个世界。 这是宿鹭第一次在知晓车辆会爆炸的前提下成功下车,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是崭新的,有着无法替代的重要性。 她浪费不起。 保持清醒!她恶狠狠地想。 车子运行发出的白噪音、车身轻微的晃动和窗外飞速退去的一成不变的树木,都是催人入睡的良药。普通人尚且难抵睏倦,何况宿鹭。 巨大的困意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一寸一寸地掠夺意识。 将近十年,宿鹭都被这种病症所折磨。 不是源自睡眠不足,无论她睡多久,那种睏倦都会不分场合地找上她,令她难以控制地跌入梦境。梦里也永远是阴人鬼风,极尽惨烈。 得知这个病无法根治,她将要和昏天黑地的现实和光怪陆离的梦境搭伙过一辈子时,宿鹭是崩溃的。 第7页 然而她崩溃也不敢歇斯底里,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会带来猝倒的可能性。 只能将满心不甘与恐惧压成一汪潭水,在风里不起波澜。 宿鹭沉浸在思绪中,半晌,觉得耳边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渐渐有了熟悉的语言的轮廓。她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张成在说话,而且似乎是在和她说话。 她竭尽全力地与倦意对抗,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 直到她双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按住,她也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队!怎么回事?」副驾驶的警察问。 开车的人也紧张地看了几眼后视镜。 张成见状道:「好好开车,这里有我。小徐,把纸巾给我。」 小徐递来一包纸巾,张成接过,连抽三四张,去擦身边女孩的手。 后者手背、指节,乃至掌心,都凌乱地伏着粗糙的伤口。也不知道她究竟使了多大的劲,指甲陷进皮肉,伤口不大,但是憷人,血顺着手指往下流,在她衣服上煳开乱七八糟的线条。 她坐在张成右边。擦她手上的血,张警官自然用的是惯用手。 他早年右手受过伤,之后便一直使不上劲,哪怕对方没有反抗,他的手也因为抬起时间过长,大臂至指尖,都不住地颤抖着。 「宿鹭。」观察到对方毫无反应,张成沉声道,「宿鹭!」 依旧没有回应,宿鹭目光发直,眼神有些涣散。 「给江枫打电话。」张成一边摸脉搏、掐人中,一边对小徐说。 小徐连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时因为紧张险些把江枫的名字划了过去。 电话打过去,对面很快接听:「什么事?」 小徐打开免提,把手机往后头凑了凑,张成扬声道:「江枫,宿鹭有没有精神方面的病史?」 「没有。」江枫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之后他沉默了两秒钟,语速加快:「她是不是忽然睡过去了,还是试图用自伤保持清醒?具体的回到队里再和您解释,您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告诉她别有压力,不舒服时完全可以小睡一会儿,我们理解她。」 「听见了吗。」张成按住宿鹭肩膀,轻轻摇了摇,「我们了解你的情况,放,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 若是时间退回到十五分钟之前,副驾驶的小徐是绝对不会相信,一套大好的施压方案,会毁灭在张队温声细语的安慰中。 毕竟他从警时间尚短,做不到张成那样阅人无数。精神多少有点问题的嫌疑人,他算是第一回见。 在张成的示意下,车窗缓缓打开,温暖的风涌了进来。 这是宿鹭第十三次见到五月份的嘉林。 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的嘉林,天似乎永远是钴蓝的,白云大团大团地缀在天幕上,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地面留下光斑,来往的车辆外表与人群着装色彩鲜明,色调或暖或冷的色块嵌入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的大背景,却界限分明。 是明亮的、美好的。 她时隔六年依旧难忘的景象。 眼前煳作一团的颜色渐渐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合,被绳索套走的魂魄归位,五感剎那间一齐回到身上,氧气争先恐后地流入肺部。 视野里细密的黑色斑点短时间褪不完全,她微微睁大眼,尽情感受着「目能视物、耳能辨声、口能言语」的真实感。 说来好笑,她刚才差一点点,就要离开这次循环,去往不可预测的时间线了。 尽管穿梭的媒介是「睡着」。 「睡着」和「死亡」的下一站是否相同她不得而知,也许以后有机会尝试,但绝对不能是现在。 她活动僵硬的脖子,而后发现车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张警官,发生什么了?」 话音未落,看见自己手上沾着血迹的纸团,宿鹭卡壳了。 她平时不是高要求的人,放宽心来想,困了想睡就睡呗,反正不管梦境多长,现实都只过去十多分钟。 但难免有睡不起觉的时候,这时她要么用抹风油精、吃薄荷糖、喝咖啡等抗困小技巧,要么简单粗暴,使用物理攻击。 最简单的就是掐自己。 犯困时人会处于类似微醺的状态,思维走直线路径,比清醒时更大胆,也更不理智。 她下手没个轻重,这种事常有,自己和身边人习惯了觉得没什么,陌生人可不一定。 估计把他们吓着了。 「不好意思啊。」她诚恳地说。 张成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视线落在地面,若有所思。 到达市局三人便被带往不同的审讯室,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 警局本就天然带着一股威压,更遑论还身处审讯室,宿鹭放好电子产品进去,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下,送她进来的人将挡板合上,随后坐到电脑对面。宿鹭认出她是叶倩。 对面还空了一个位置,负责审讯的人没来。 桌子上放着一个摄像头,正对着宿鹭。想到自己的每一个表情与肢体动作都会被投在监控屏幕上,她就一阵牙酸,坐立不安,冷静的表象终于有些崩塌。 心理技巧的应用面非常广泛,也许是因为方才车上「无声的压迫」战术被她破坏,想要在这里补回来。 所以对面的空位迟迟无人填上,负责记录的叶倩也默不作声地在宿鹭坐下五分钟后离开。 第8页 狭小的审讯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宿鹭呆呆地等了十多分钟,眼看没人搭理她。于是手臂往前一搁,无所事事地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了座椅的挡板上。 杜局在监控室里注视着这一切,见到这一幕,她拨弄耳麦,朝那头的张成道:「可以去审另外一个小姑娘了。」 队里的审讯担当就那么几个,造诣最深的老张选择先从身为报案人的李诗情入手。 而江枫因为与宿鹭的「可能影响案件公正处理」的关系,自觉迴避了。 考虑到宿鹭的精神状态,担心让其他功力不深的人去审,效果适得其反。 因此决定先晾她一会儿,一是等待老张空出手,二是顺便给审讯对象增添无形的压力。 很显然,杜局的决定十分正确。 张成进去时,宿鹭正百无聊赖地第三遍打量审讯室全貌。 成长过程中註定要经歷新挑战的道理她明白,每一次挫折都是积累经验她也明白。 但审讯室这种副本是不是没必要开了?她的专业和军警压根不搭边,也没有进入相关领域的打算,经歷这种事,除了长见识以外,还有什么好处? 张成好整以暇地坐下,端起保温杯浅抿茶水,继而平视宿鹭,用平静的语调陈述道:「宿鹭,二十四岁,目前在偶城工作。」 昏暗灯光下,他神色晦暗不明:「在嘉林读完了小学和中学,然后就再没回来过——直到今天。」 他笑了一下,鱼尾纹弯弯的,平添几分和气。 「真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五 现在,宿鹭明白老天爷安排她进审讯室的目的了。 「是怎么想到。」张成慢条斯理地说,「在今天回嘉林呢。」 「我朋友在这里,我回来看她。」 「约好了时间?」 「是的。」 「地点?」 「老城区的图书馆。」 「所以。」张成说,「你于五月九日下午一点零三分,在翁溪路站登上车牌号为嘉a77651的45路公交,是为了去江对岸和朋友见面?」 他话里的细节太多,宿鹭秉持实话实说的原则:「公交车的车牌和上车时间我没有印象。但我的确是为了去江对面和朋友见面。」 「噢。」张成握着保温杯说,「今天上午十二点三十分,你乘坐动车到达嘉林南站。我没记错的话,从嘉林南站到市图书馆,82路应该更方便——你去酒店放了行李。翁溪路离南站有点距离,半个小时估计全用来找路和整理行李了。吃午饭了吗?」 「在动车上吃过了。」宿鹭说。 张成一番话陷阱重重。 首先他刻意强调宿鹭行程每一环节的发生时刻,目的是观察被调查人的反应,藉此试探对方对时间的敏感性,同时营造一种「警方什么都知道,查出你的犯罪痕迹只是时间问题」的压迫感。 李诗情报警时明确表示炸弹会在一点四十五分爆炸。虽然时间稍有偏差,但痕检科确实在车上发现了反应的残渣。 但让张成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李诗情报案时说的是一点四十五分。而不是「二十分钟后」或者更为笼统的数字。 很少有报案人会在描述案情时对一些数据性的东西进行加减乘除。 紧迫感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很少,几乎是听见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何况倒计时这种精确到秒的数字,转换成几点几分费劲也容易出现偏差,从心理学角度讲,出现这种情况的机率微乎其微。 所以李诗情只会是听见或看见了「一点四十五分」这个关键词。 那么问题来了:一辆行驶的公交车上,哪些东西既可以显示时间,又能让人觉得足够不对劲? 张成首先想到的是公交车车头标配的电子钟。 77651号是嘉林公交经典车型,车头偏右位支出一小块led屏,用于显示时间。 但是这起爆炸案中,空气冲击波峰值超压已经达到造成死亡或致命伤的程度。 所以近距离没有目击者,公交车也损毁严重,难以判断炸弹安装在哪一位置。 草蛇灰线,这条线索也无情地断裂了。 另一个陷阱是线路。张成在嘉林工作二十多年,每一条公交路线他都烂熟于心,详尽地描述这些。 除了给对方造成一定压力外,还将宿鹭绕进了一个时间与空间紧密联繫的圈套。 他描述得越详细,宿鹭就越被困在既定的事实里,撒谎的范围不断缩小。 李诗情那通报警电话实在可以挖掘出太多信息。「一辆45路公交车会在跨江大桥上爆炸」,排除是她估算的可能性,那么来源就存疑了。 「在跨江大桥上爆炸」,她为什么这样肯定?这个地点具有什么特殊性? 尽管事实上公交车是在一点四十二分,于十字路口和油罐车相撞。 所有的线索都系在李诗情身上,然而那个小姑娘却拿「循环」这种略有些荒唐的说法解释一切。 肖鹤云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张成一时间只能寄希望于宿鹭身上。 耳麦那头能听见余雷在联繫宿鹭的朋友。张成重新把注意力投到对面的女孩身上,循循善诱:「你现在在警察局,我们会保护你,你非常安全。你的证词关系到一起伤亡重大的爆炸案,现在外面的等候室里坐了二十多个人,他们都是死者的家属。」 第9页 他声线温和:「他们都在等待一个真相。而你,正是可以加快真相的还原的存在。」 宿鹭抬眼,对上一双坚定沉静的眸子。 她仿佛被重拳击中了胸口,五脏六腑都紧紧揪在一起。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心里有股名为悲哀的气体横冲直撞,恨不得把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能体会那种感觉。一小时前、甚至一分钟前还和她唿吸着同一个世界的空气的人,转眼间成为一尊毫无生气的「蜡像」。 而那些死者的家属甚至无法将亲人的面庞在心中留存,一具具面目可怖的焦炭深深印在脑海中,成为永不癒合的伤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拼劲全力?为什么不可以稍微坚持一下,就像在车上不让自己睡过去那样,在每一场循环里保持清醒,用更充足的时间去完成更多有意义的事…… 「很抱歉我无法提供有用的信息。」在张警官饱含鼓励与期待的目光中,宿鹭带着心里浓浓流淌的歉意开口,「因为我所经歷的并不能用常理解释。我们目前所掌握的一切信息,都是在不断地死亡中试探出来的。而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只是公交车的爆炸时间与地点。」 「我们经歷了循环,张警官。」 说完这句话,她清晰地感觉到,审讯室里的空气一寸一寸地冷却下来。 叶倩打字的手一顿,看向张成,眼神里带了点徵询的意味。后者敲敲桌面,表示继续记录,又示意对面的调查对象继续说。 宿鹭在他没做任何自我介绍的情况下叫出他的姓,张成只当是对方听见别人叫他张队。但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说,而且对他有不同寻常的熟稔。 他的坚定不免有些动摇。 也许若干年后这起案件会上《走近科学》,但这已经不是他要操心的事。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是否真如这几个年轻人所说,不知名的时空里,这一切发生过无数次,并且这不是最后一次。 「说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理了理思路,宿鹭从最开始的陪伴女孩下车而躲过一劫,一直讲到这次循环因为影响车速而提前爆炸。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张成摩挲着杯盖,一脸凝重。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客套地笑着,带着不信任敷衍她时,她听见张成说:「从宏观而言,你们闹着下车的那几分钟在长达几小时的车程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为什么司机会着急提前起步?」 「——」他的话仿佛一道闪电,宿鹭惊愕地看着他,「他在赶时间!」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几乎变为自言自语:「他在赶时间,他在赶一点四十五分,他……」 「但这没有依据。」张成打断她的话,「一切推测都只是建立在司机一个简单的举动上,这其中也许有很多影响因素。在取得实证之前,这些都只能是猜想。」 他说:「如果真的存在循环的话,我不希望你们会因为我的引导,而作出错误的判断。」 「呃……」宿鹭看着他。 这是她的第五次循环。 在昏暗的审讯室里,她接收到一份来自熟悉的陌生人的善意。 在她的注视下,张成开始收拾东西,末了道:「先睡一会儿吧。」 宿鹭点点头,坐在位置上胡思乱想。她明白这次循环是目前为止可以获得最多信息的,她不想这么快离开。 但是「上苍听见下界众生的祈求。所以降下奇蹟」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她太疲惫了。精神放松之后,宿鹭近乎断片地坠入黑暗。 —— 按照推测,结束每一次的「子循环」之后,宿鹭都会回到第一次循环当中。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根本没有什么「原来的世界」,没有梦境、没有幻觉,她同样跌落在无尽的循环中。只不过方式与李肖二人略有不同。 她没有回到那个肖鹤云重伤死亡、李诗情无故昏迷的时间线。在审讯室里睡着后,她直接进入了下一场循环。 只几秒,所有关键点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一个新的推测逐渐成型:或许她循环的中转站,是最新一个成功下车的世界? 也就是说,接下来每次的循环失败后,她都会在第五次循环的时间线醒来,直到下一次成功下车。 希冀升腾的同时,宿鹭觉得心拔凉。 她把猜想和同伴们讲了。肖鹤云显得尤其激动,因为他知道,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在警方那里能获得很多他们无法凭个人力量获得的信息,甚至是真相。 三人对了对拳,开始互换线索。宿鹭说了张成有关司机的推测,听罢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几乎是场死局。 摇晃的公交车上,正一同经歷第六场循环的年轻人们陷入可怕的沉默。 还是心理防线最硬的李诗情首先扫除阴霾,向颓丧的同伴们支招:「不管怎样,这次循环的重点不是这个——我们得先知道炸弹的引爆方式。」 「你们注意观察。」她说着,紧握着栏杆起身,深吸一口气,大喊:「车上有炸弹!」 灼热气浪扑来,宿鹭和肖鹤云同时伸手去护李诗情。 —— 主动赴死的感觉太过特殊,宿鹭从挡板上抬起头,额角突突地疼。 第10页 她果然在第五次循环、在审讯室里醒来。 皮质的挡板冰凉,她无意识地一遍遍用手描着上面的纹路。手上撒的云南白药已经干了,浸了血,透着黑色。 有人推门进来,站在她面前,她不理不睬,继续折腾挡板。 对方终于说话了,声音响在她头顶:「宿鹭。」 是江枫。 宿鹭终于抬起头。 江枫拿着一管药膏,不熟练地摆弄着。他不说话,宿鹭也不出声,静静地由他上药。 江枫的手很暖,她觉得自己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自己真的还活着吗。宿鹭混乱地想。究其前二十多年,她寻找的无非一件事:归宿。她渴求一个长久的、安宁的避风港,能支撑她在这茫茫几十年中前行。 以前是抗拒破碎恐怖的梦境,现在是抗拒无穷无尽的循环。 可是第五、六次循环的经歷毫不留情地将她尚存的一点幻想撕碎了。 原来她没有受到那点可怜见的眷顾,原来她也是在循环中不停穿梭的一员。 她和她的两个同伴一样,身前是粉身碎骨的未来,身后是无数次无人承认的死亡。 如果说先前的她尚有一丝根紧抓泥土的话,那么现在她彻底是一株漂泊在江面的蒲草了。 「江枫。」 像对话更像发泄,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频率?╭( ˙˙)╯?: 尽量保证一天一章。至于加更,随机掉落吧——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六 在她和江枫还是恋人的三年间,宿鹭经常对他说这句话。 那时小江警官还是个揣着警察梦的高中生,成天在操场上蹿下跳,怀抱宽厚且温暖,轻易便能驱散噩梦带来的阴寒。 宿鹭记得大学时某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在宿舍的床上惊醒,黯淡的寝室里天花板被鬼怪的幻觉拉扯得变形,她在剧烈的头痛中缩成一团,想家、想闺蜜,也想江枫。 当时她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大睁着眼,听着雨声,一分一秒地捱过绝望情绪带来的无力感,一颗早已埋下的、名为后悔的种子冲破禁锢,生根发芽,疯狂汲取理智,长成参天大树。 宿鹭还在喃喃着什么,却自己都听不清了。 心里盘踞的凶兽几乎将她吞噬。 这场循环里,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抱抱我」。 她压根没抱希望江枫会听见,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句话就不是对着江枫说的。这四个字更像是一段咒语,光是咬在嘴里就让她心安。 「循环的中转站制度」给她的打击太大,宿鹭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从背后吹来的冷风穿过空洞。她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甚至没察觉江枫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靠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了。 警校四年,江枫的嵴背练得劲瘦笔挺,肩膀自然打开,仪态端正。 宿鹭像是被施了定格咒,好半晌,才抬起手,无措在空中停了停,最终轻轻落在江枫后背。 他听见了。 这是她和江枫相识的第十年。两人曾经相互依靠着走过最迷茫的日子,也曾疏远如同陌生人。而此刻对方正越过座椅前方的挡板,给予她一个松松的拥抱。 宿鹭忽然非常、非常想哭。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了冷静,哪怕每次刚被炸得粉身碎骨,下一秒就要回到警察局里接受问讯,她也没表现出半点不耐或气愤过,像一个极度理性的机器人。 但她的勇气,在江枫的拥抱下溃不成军。 让我不勇敢一次吧。她无力地想。几分钟就好,几分钟就好。 也不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了,宿鹭手指移动,揪住江枫的衣角,把脸埋进他怀里,无声地流泪,拼命想把所有压抑的委屈哭出去。 江枫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对方往怀里带了带,一下一下地、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那样抚着她的背。 在宿鹭看不见的地方,他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一眼审讯室天花板角落闪着红光的监控。 …… 「老张。」 监控室里,杜局淡淡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成歪着身子,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看起来也有些意外:「这个宿鹭是小江的前女友。小江刚才跟我讲了,他们两个六年没见过面,也完全没联繫过。那个小姑娘心理防线其实非常脆弱。不管所谓的循环是不是幻想,再这样神经紧绷下去,她迟早把自己逼出心理问题。」 「这里唯一能让她感到放松的应该是江枫了。」他朝屏幕努努嘴。 江枫向他汇报宿鹭相关信息的记忆尚新鲜着。一手带出来的小徒弟完美继承了他年轻时的刻板方正,笔直地站在他面前,一板一眼地讲着话,用的是平日做报告总结的语气。 两个互相冲突的元素组合在一起,有着天然的滑稽。然而徒弟自己不知道。 张成不由又有些想笑,但看见另外两面屏幕上不省人事的李诗情肖鹤云二人,好不容易轻松一点的心情又被压得下沉。 三个被带到审讯室的年轻人先后睡着。这之后醒来的只有宿鹭。 把他们的状态与口供对比,会发现几乎重合——李诗情肖鹤云在循环里线性前进,宿鹭则以一种令人迷惑的方式迂迴穿梭。 第11页 所以按照这几个年轻人的说法,李、肖二人是不会再醒来了。 张成承认,他并非完全不相信循环的说法。 但他们不可能把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公布给群众。虽然可以用科学理论解释这一切,但有几个人会信? 「让江枫出来吧。」杜局说。张成听见她在嘆气。 麦克风被杜局搁置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张成起身去拿,忽然看见屏幕里江枫朝着监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张成的动作一顿。 多年一线经验让这位老刑警嗅到了重要线索的气息。他果断把麦克风重新放回桌上,连保温杯也来不及拿,直接奔向门口,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在走廊留下一串匆忙的脚步,引得茶水间里的同事纷纷探出头。 他的直觉果然不错。推开审讯室的门时,宿鹭向他投来饱含释然的眼神。 这种眼神他在即将招供的嫌疑人身上看到过很多次,张成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 「小江,你去做记录。」张成说着,走到宿鹭面前,试探着问:「你是……有什么想说吗?」 和上一段审讯相比,宿鹭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她双手撑着挡板,身子前倾,显得急切又亢奋:「我刚从第六次循环回来。张警官,炸弹是人为引爆,引爆炸弹的人就在车上。」 「别急,你仔细说。」哪怕心里和宿鹭一样急切,张成也将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得非常完美,声音响度几乎没有变化,听在宿鹭耳中,像一记定心丸。 她真就慢慢平静下来:「我们没有专门向司机说明情况,而是直接喊出了车上有炸弹。紧接着车子就爆炸了。时间太短,来不及观察乘客的反应。但我记得当时公交车行驶在青角路上。」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附近有个城中村,监控不多,车辆密集,行人也不怎么守规矩,是公认的路况糟糕的地带。再怎么熟练的司机,经过那里都要加倍小心。 我们提出车上有炸弹时公交车正在过斑马线,有不少闯红灯的人,司机的注意力应该都在那里。所以我觉得如果引爆人是司机的话,他不会那么快反应过来。」 「再问一句。」她说,显然是脑袋有些混乱,这时才想起一些重要的前提,「炸弹的具体位置你们知道了吗?」 她这种行为属实有些逾越,但事态紧急,张成管不了那么多:「炸弹冲击波非常强劲,我们只能通过损毁情况和残渣分布位置,推测炸弹安装在车辆中间靠后部分。」 宿鹭顿时有些泄气。 公交车上乘客大部分都分布在车辆中后部分,这条线索几乎等同于没有。 毕竟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神经绷成一条直线的微妙状态下,宿鹭的微表情终于多了起来。 然而她此刻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别人是否通过这些细节把她的心理活动看透,她目光在审讯室四角毫无规律地打着转,少顷,反客为主地说:「我需要车上乘客的信息。」 负责记录的江枫刚正不阿,哪怕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前女友,他也没有任何的徇私偏袒,是绝对的唯物派,坚信循环不存在。忍不住出声斥责:「宿鹭……」 「小江!」张成喝止住徒弟将要脱口的话。 他明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宿鹭的身体状况註定她无法长时间清醒,他能看出她已经在失去意识的临界点徘徊。 但凡精神再放松哪怕分毫,她都会像几十分钟前那样倒头就睡。无法叫醒,只能等她自主清醒,而那不知又会浪费多少时间。 「我去请示领导。」他对宿鹭说,「这段时间里,你仔细回忆一下车上乘客的分布,尽量还原爆炸前的现场图景。这将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知晓宿鹭具体情况的,都看得出他在尽力让对方不停歇地思考以保持清醒了。 张成拿着资料回来时,审讯室正浸泡在一片尴尬的沉默当中,两个年轻人睁着狗狗眼,无辜地看着他。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些,把资料递到宿鹭面前:「所有乘客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宿鹭接过来,迅速地扫了一遍,视线在每张纸上各停留十几秒,便洗牌一样唰唰过了。张成试探着问:「你是有记忆力方面的特殊天赋吗?」 「高中时就有,这是真的,师父。」桌后面坐着的江枫道。 宿鹭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压根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讨论。 她敲击挡板对齐资料,纸页与皮革碰撞发出啪擦啪擦的声音。抬头看张成:「乘客之间是否认识——包括司机?」 「目前还不清楚。派出所的人正在走访。」张成说。 「喔。」宿鹭说。 她把整好的资料递给张成,自己收回手在宽大的座椅里沉默片刻,忽然说:「我有点困。」 张成的神情严肃起来。 江枫读警校时就当过他的学生,因此对前老师现师父的气场变化十分敏感,勐然起身待命,木头椅脚划过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声响。 「行吧,那么就晚安了……」 宿鹭说着,已经有点迷煳,下意识去抠手上的痂。刺痛传来,但没用。正如张成所料,精神放松之后,她迅速被巨大的睡意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赶的一章,可能有不少bug,欢迎评论指出。 第12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七 「车辆行驶,请坐稳扶好。」 周遭一切是如此熟悉,微微摇晃的车厢、机械女音的报站声、混杂的人味儿,无一不诉说着一个事实:她进入了下一场循环。 宿鹭睁开眼。 过了新城区最繁华的地带后,乘客锐减,上车的人也逐渐减少,车内人数渐渐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字。 她坐在后车厢右侧倒数第二排靠窗处。这是个不论车上多挤都不会被打扰到的风水宝地,同时也是观察全车人的极佳位置。宿鹭推开窗,把新鲜空气放进来,一边打量前面的人们。 再回到作为中转站的第五次循环时,对乘客人际关系的调查应当出了结果。 所以,只要能够在中转站再坚持一段时间,真相就能水落石出,这一切也可以随之结束。 她心里终于轻松了一些。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到四次循环中,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死了也无所谓」六个大字。 但第五次循环里,张成的话像是将她的保护壳撬开了一个口子,宿鹭终于意识到,其实她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至少她能用命一遍遍试错,直到和同伴一起,扭转整车人横死的命运。 外面阳光明媚,宿鹭侧身去接顺着树叶缝隙滑进来的一熘阳光,余光扫到最后一排,发现了怪异之处。 还有一个乘客呢! 前几次的循环中,最后一排一直坐着个打扮奇异的男人。他戴着渔夫帽、黑口罩,搂着背包,孤零零地坐在最角落。 此前注意力在其他地方,宿鹭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确认引爆者就在车上,那个人就多少有点可疑了。 想到这里,她提着干瘪的双肩包来到李诗情肖鹤云身后。见到她过来,李诗情看了看最后一排,又用略微惊异的眼神看着她。 离奇的是,宿鹭立刻读懂了她的眼神——对方也在好奇,为什么这次循环,车上会凭空消失一个乘客。 发生在规律之外的事令人心慌,何况他们现在生存全是依靠规律。宿鹭看了眼车头的电子钟,又担心有误差,于是摸出手机看时间。 她的循环周期和两人不一样,每次甦醒的时间也忽早忽晚,因此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反倒是肖鹤云,受她启发,把视线从錶盘移到同伴身上时,语气已经染上了兴奋:「时间又提前了,那个乘客还没上车——你们看。」 他指向车头播放到站提示和宣传标语的屏幕。 宿鹭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黑底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的红色大字尤其显眼:下一站,沿江东路站。 「——!」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正常下车了!」巨大的惊喜之下,李诗情难掩兴奋,注视着肖鹤云和宿鹭,眼睛亮晶晶的,像折射了清晨阳光的玻璃。 肖鹤云抬起细框眼镜,捏捏鼻樑,藉由这个动作扫去先前颓废。手从脸上移开时,他唇边还有没退去的笑意。 「到站了咱们就下车。」他说。 宿鹭跟着他们笑。她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在值得信任的人身边尽情欢笑,心里积压的负面情绪短暂地消散了。 循环太压抑,他们需要一个放松的机会。 但是很快,更现实的东西找上了他们,李诗情长出一口气,问:「可是车上的乘客怎么办,如果正常到站下车是循环结束的条件的话,那这次不就是……」 「从游戏的角度来看,不太可能。」肖鹤云打断她的话。 他急切地想要同伴不担心那么多——就算他们不下车,短短十多分钟里,在不惊动罪犯的情况下解除炸弹的威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无效的担忧,徒增烦恼。 「他说得对,诗情。」宿鹭帮腔。 她又说:「我的第五次循环——姑且称唿它为中转站,进行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节点,警方正在调查乘客的人际关系。 我现在已经知道车上所有乘客的信息,还能回去的话,可以得到更多有用信息,甚至如果警方效率高的话,在那待久一些,说不定就直接知道兇手的身份了。」 李诗情隐隐从她的话里听出诀别的意味来,心中警铃大作:「姐姐,你这是……」 「我不下车了。」宿鹭说。 最让李诗情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 其中一个同伴要放弃下车的机会——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万一老天不按常理出牌呢? 李诗情觉得对方简直是疯了。她无法想像看着公交车门关闭、同伴在车外行走的场景。 一开始就孑然一身和习惯了再失去是不一样的,她感受过前者,因此很清楚两者间有着质的差别。 宿鹭是被她拉入循环的,她本就对她心存歉疚。何况她们是同伴,要她抛下她下车,李诗情一时难以接受:「万一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呢?我们都无法确定正常到站这个变量究竟会引发什么后果,你这是拿命在赌!」 眼看着沿江东路站的站牌出现在视野尽头,她急得快哭出来,语无伦次:「你、你就没有牵挂了吗?为他们着想一下啊?好歹也是为了你自己——」 尾音还颤抖着,她却突然不说话了。 那一瞬间,她选择性忽略的绝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第13页 李诗情简直要被淹没在深重的愧疚中。 她忽然无比深刻地认识到所谓循环的残酷。在行驶的公交车上,只有自己和两个同伴知晓众人面临的危险,她们的力量太薄弱,什么也改变不了,想活命,似乎只能放弃这车乘客。 短短几秒内她想了很多。她想起小时候看新闻,某地发生火灾,消防员牺牲; 某地出现命案,警察因公殉职。人们从来都是在自己与他人之间作抉择,为了大义、为了身后千千万万人。 她做不到这一点,在登上这辆公交车之前也从未考虑过这些。 但在十多次循环里,她仿佛被剥去所有藉口,一次又一次血淋淋地被推到命运的岔路口。 上天在以这种方式逼迫她成长。 可这实在是太苦太苦,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诗情。」宿鹭叫她。 李诗情胸腔里揪起一口气。 听见宿鹭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允许自己悲伤和愧疚,但不要被这些情绪绑架。你要记得,现在做出的任何让步,都是我们以后杀回来的根本。」 她露出微笑:「做好准备,才有办法干死这狗日的循环。」 冷淡姐姐笑着骂脏话的样子太有冲击力,李诗情噗嗤笑出声。 「——」 【前方到站:沿江东路站。请收拾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机械女音开始播报站点,宿鹭沖肖鹤云点点头。后者拉着李诗情起身,走到后门边。 李诗情仍有些犹豫,几次看向宿鹭,欲言又止,最终握紧手机,下定了某种决心。 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滚烫的阳光噼头盖脸地浇进来。 宿鹭安然地坐在原位,看着车门重新闭合,车子起步。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动赴死。 她竟然觉得有些愉悦。 这么多年来,每次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时,她都会带着不知来源的愤恨,一遍遍地想像自己的死法,想像自己是如何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咽气。她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上瘾似的无法停止。 现在,旧日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满足。她端端正正地坐着,随着公交车的摇晃放空思绪,任由窗外景色飞也似地掠过。 公交车驶上跨江大桥时,一辆警车从旁边唿啸而过。 虽然知道只是巧合,宿鹭还是不由多看了两眼。 再往前一段路,车辆出现了拥堵的趋势。跨江大桥上经常发生车祸,换作平时宿鹭压根不会在意。但在循环里,这样陌生的场面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她的心沉入谷底——李诗情报了警。 她坚持让李肖二人下车,是因为他们在车下自由查询资料的效益比留在车上等死高,可是李诗情报了警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这么短的时间,且不论警方如何布控,就是成功上了公交车,兇手在暗他们在明,又怎么在不惊动兇手的情况下疏散所有人? 宿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假意看站牌,顺势移动到司机身后坐下。 公交车果然被拦住,一个交警模样的人上了车:「前方发生车祸,公交车过不去,大家先下车吧。」 宿鹭死死盯着他看。想错开眼,却又捨不得。 这是江枫。 「需要等多久啊?」袋子里都是药的阿姨问。 「至少要一个小时。」江枫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 一听要等一个多小时,众人纷纷嚷着下车,拎起随身物品朝后门走去。 江枫看着稳重不少,莽撞的小狗习性却一点未变,见状大吼一声:「东西留下!」 宿鹭太熟悉他的表情,连带着可以预判他将要说的话。因此在江枫出声的同时,她本能地从座位上跳下,勐地朝他扑去。 对方被撞个措手不及,踩空跌下前门台阶。与此同时炸弹在身后爆炸,强大的推背感袭来,宿鹭身子一轻。 高温侵入骨血的剎那没有痛感,身体被碎片击穿的感觉很奇妙,她甚至觉得火焰烧得她有点痒。 而后知觉才慢慢回归,四肢百骸蔓延起令人一刻也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好在痛苦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又感觉不到激烈的痛楚了。 她又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八 宿鹭断断续续地做梦。 梦里她首先在操场的主席台旁醒来,天像是盛着淡淡墨汁的白瓷碟,雨丝斜织成一张大网,笼罩住草木。 主席台宽大的顶棚将一切隔绝在外,宿鹭撑着地站起。风非常温柔,几乎感觉不到,但寒气就是贴着皮肤往上攀,无孔不入。 薄外套没有用,宿鹭拢了拢衣襟,没走两步就失去平衡,险些歪倒在地。 被破片击穿的地方格外地疼,皮肤火烧火燎地,被寒风一激,不但没消下去,反倒变本加厉。 剧烈的头晕让她不想动弹,半倚在高大的石台边缘,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 肺像台破旧的风箱,她能感受胸腔的共振,气管里的黏液嗡嗡作响。 她没有回到中转站。 最后一刻,她和江枫一起跌下了车。 爆炸能波及周围车辆——第一次循环里肖鹤云正是因此而死——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和江枫。江枫上车时她便知道,他没法活。 第14页 宿鹭不想承认,可事实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她也没法拿其他理由搪塞自己。 这时候后悔也没用了,条件反射嘛,那种千钧一髮的时候,能控制住自己的毕竟是少数啊。 宿鹭摩挲着石台粗糙的颗粒,闭目养神。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整理思路。而这里应该是李诗情提过的待机状态,机会难得,她不着急离开。 缓过来了些,随手蘸了点雨水,宿鹭开始涂涂画画。 乘客的分布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前提,她潦草地画了几个圆圈代替乘客,对着草图一边回忆一边做排除。 那种威力的炸弹一定是个大傢伙。所以最前面的花衬衫男人和肌肉男可以排除,他们都没带行李。 紧接着是药姨,宿鹭知道她包里都是药。但没亲眼见过,所以先不下定论。 这样还剩最后一排的口罩男和单人座位余下的几个人。其中坐过牢的马国强理论上最可疑。 但是大多数土-制-炸-弹由于技术限制,灵敏度高,受不得剧烈颠簸。 他脚下那个硕大的蛇皮袋不论从稳固性还是体积来说,都不足以支撑一枚定时炸弹。 但正如张警官所说,在没有实际取得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能算作猜想。 走捷径已经不现实了,如果老天爷真是把循环当游戏耍她们玩的话。 不论她作出什么努力,都会被各种意外拦在直通boss关的小路前。所以—— 宿鹭又去蘸小水洼的积水,在代表马国强的圆圈旁重重落下一点。 遵循游戏规则,挨个验证。 指尖雨水被石台吸走,浅色石块表面晕开一个深色圆点,像一颗没有眼白的眼珠。 「宿鹭——」 远远地有个人在叫她,声音洪亮,穿透雨声。宿鹭没想到自己的待机状态里还会有别人,急忙回头,悬着一颗心搜寻,看见有个黑点正向她高速移动。对方跑近了她才发现,这黑点不是别人,正是江枫。 「你也进循环了吗。」她问。 「什么循环?」江枫摸不着头脑。宿鹭注意到他穿的是校服。这个样式的校服在嘉林已经绝版,她和江枫是穿它的最后一届。 「没什么。」宿鹭面无表情地改口,「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啊!」 江枫皮肤黑,牙齿却白得发亮。刻意在喜欢的人面前搞怪,他顶着一头细小水珠,龇牙咧嘴地沖宿鹭做鬼脸。 十七八岁正是无拘无束的时候,宿鹭凝视他,意识到时间并非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和自己下五子棋啊,怎么不叫上我……咦,你穿了常服。」他围着宿鹭打转,絮絮叨叨地说,「一会儿主任看见又要念叨半天,你这傢伙是上次耳朵起的茧子还不够吗?还有时间,你快回宿舍换。」 「再说吧。陪我走一走好吗?」 江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雨中漫步这种事两人是熟手了。江枫大小伙子抗造,宿鹭则纯属又菜又爱玩,雨天人少,以水坑为战场进行较量,是紧张的学习生活里一点小乐趣。 仔细将外套帽子给宿鹭扣好,捏捏粘扣确定不会松开,江枫这才拉着她来到跑道上。 说是散步,他却一个劲地往前沖,中途不忘回头招招手,示意他那疏于锻鍊的小女友跟上。 宿鹭无奈地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 江枫故意逗她,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就是和宿鹭保持着不远不近、容易令人抓狂的距离。 宿鹭在他身后追着,的确有些恼火——不是因为江枫,而是因为她自己。 她也不知道在气自己什么。是气关键时刻的不给力导致错失获得重要线索的良机,抑或是面对反覆爆炸的无可奈何。 在迎面刮来的刀子似的冷风中,她整个人仿佛被噼成了两半,一半感性,一半理性。 理性的那半,用刻板的声音分析循环里所有可能性的利与弊,末了平静地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宿鹭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 但是知道和践行是两码事。依旧有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压在她心间,她发了狠地提高速度追赶江枫,想借跑动时风的噪音掩盖耳畔一刻不停的低语,却在下一秒被失重感包围。 她的意识穿过很长很长的黑色隧道,最终落在一片阳光照耀的草地里。 她意识到自己在梦境里穿梭。江枫又在不远处叫她。看样子像是社团活动,他穿着作训服,脚边立着枪枝模型搭成的锥形架子,怀里还揣了一个对讲机。 太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浮动,温柔的余晖从他身侧散出……显得他遥不可及。 宿鹭不由起身,想走向他。 然而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令她无比留恋的一切就消失了,留给她的只有一片连黑暗都不是的虚无。 虚无里快速闪过许多图像,渐渐出现了公交车的轮廓,开始有被树枝斩成一段一段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周遭吵得厉害。 这一幕无比熟悉,而她同样地在鬼压床状态里,全身上下只有听觉还在运转。 本就疑神疑鬼,这几项一出,宿鹭登时连唿吸都忘记了。 回到了第二次循环吗?她颓然地想。难道我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停下——」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旁,宿鹭睫毛颤了颤,终于开始有了动弹的迹象。 第15页 「停下——给我们看看你的包!」李诗情费力地从牙缝挤出完整的句子。紧接着伴随一声怒吼,她被口罩男一把推开,撞在了宿鹭身上。 飞来横祸,宿鹭终于冲破阻隔睁开眼。 李诗情撂下句「姐姐你醒了」便重新加入战斗。她和肖鹤云二人炸着毛,和同样嗲了毛的口罩男扭打在一块,宿鹭看明白他们想抢背包。于是从靠窗位挪出来,去按口罩男的胳膊。 对方力气奇大,还出奇招,宿鹭被他挠了好几下,难以置信——他挠人?他居然像猫一样挠人?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算是长见识了。 三人估计闹了很久,或是李诗情和肖鹤云暗暗筹划了很久。 总之当老式手机的彩铃声响起的时候,宿鹭觉得自己才醒了不到两分钟。 公交车上太嘈杂,没等辨认铃声究竟从哪个方向传来,她就再次被气浪掀飞。 —— 暂时没有中转站了。 这是宿鹭睁开眼后第一个念头。 江枫扮成交警拦车的那次竟然也被识别作成功下车。然而就算她摔下车时尚存一口气。 但炸弹在那么近的距离爆炸,老天能让她留口气到车下再咽已经是开眼。虽然她并不需要。 没有任何衔接地进入下一次循环,她终于体会到李诗情和肖鹤云的苦处。 但直起身子张望时,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起晚」了。 女大学生和游戏架构师再一次对口罩男动了手。对方拼死护住背包的模样太可疑,他们打定主意要验他,结果从后排被拖到后门处,愣是没把人拉住。 甩开李诗情的手,口罩男五指弯曲成爪。 肖鹤云惨遭毒手,抬头寻求帮助,看见宿鹭醒了,忙嚷着有人偷拍快来帮忙。 反正闹成这样这次循环肯定废了,三人索性无所畏惧,眼前只剩那个黑色背包。 口罩男的动作却止住了。很快,他的喉咙里传来一阵嘶哑的气音,像是濒死的哀鸣。 他脱力地向后靠去,顺着墙滑到了地上。 「哮喘?」花衬衫的男人大着胆子凑近,「小伙子犯哮喘了,谁有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没料到对方有哮喘,几人愣在原地。 李诗情慌不择路地问药姨:「您有带哮喘药吗?」 「这我还真没有……」 「您不是说什么药都有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在喧闹声中,宿鹭去掰口罩男的手臂。 就算将近无法唿吸,他依旧紧紧护着自己的背包。说不清是为对方生命安全着想还是想趁机检查背包,宿鹭跟他死犟,一边艰难地说:「快拿药,不然你会死的!」 僵持了几秒钟,口罩男抖着手拉开背包拉链。 在他手伸进背包后不到一秒,超出人耳承受范围的爆裂声再次响起。 在场的人瞬间失聪,极端的寂静中,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睫毛捲曲成灰、皮肤被烤焦碳化,身体迅速且无声地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九 宿鹭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到李诗情身后。 两人也刚醒,李诗情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微微侧过身,对她的两个同伴说:「刚才看见了吗,他把手伸进背包之后,炸弹就爆炸了。」 就算也许只是巧合,被循环折磨了许多次的几人也不肯放过哪怕一点点希望。 宿鹭直接将待机状态里安排好的检查计划抛之脑后,说道:「车上不方便,一会儿到站相互配合一下,把他拉下车。最好顺便测试一下司机,看看是不是所有影响车速的事都会导致十字路口的爆炸。」 「好啊。」李诗情说着,开始分配任务:「那么,到站后姐姐和我去前门拖延时间,肖鹤云,你从后门下车,找个理由把他拉下去。」 肖鹤云揉着手臂,闻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为什么你对她姐姐姐地叫得欢快,对我却一口一个肖鹤云?我明明比她大一岁啊?」 「哎?」李诗情豆豆眼。 见状,宿鹭也起了逗小姑娘的心思,扒着前座靠背问:「对啊,难道我那么显老吗。」 「不是的不是的!」李诗情连声否认。 她快把头摇成拨浪鼓,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间有点结巴:「是因为姐、姐姐你每次都超级超级冷静,很有那种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气质。」 宿鹭静静盯着她。 李诗情在两人的目光中有些发憷,果断祸水东引:「肖鹤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之前还说过你不像玩家,像个bug。」 「什么啊。」肖鹤云直起身,本着职业习惯纠正,「你转述时可不可以把原话说完整?bug分良性和恶性,常见的游戏秘籍和小技巧等等,就是对程序中良性bug的合理利用;而恶性bug则会影响程序运行,造成无法正常进行游戏的后果。二者的性质天差地别好嘛!」 「别说得我像是吐槽她是个恶性bug一样。」他把背包搂在身前,重新缩了回去。 「我也没这个意思啊。」李诗情有些委屈,「普通人谁把这些分得这么清。」 肖鹤云哼了一声,雷声大雨点小,显然只是一本正经地在耍对方。少顷,他忽然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宿鹭靠谱,我就不靠谱啦?」 第16页 李诗情:「啊?」 李诗情:「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那我只好帮你找些证据了——嗯,你第二三次循环里,是谁一醒来就忙着抢方向盘、踹窗,还被人按在门上的?还有前两次循环,说好的你按得住他呢?」 提及此,肖鹤云终于真正地委屈起来:「可他挠人啊,谁大老爷们挠人儿啊?」 李诗情用一种「我就看着你闹」的眼神看着他。 只想逗逗可爱妹妹,不料吃到一嘴未成形的狗粮,宿鹭自觉无趣,在后座揣着手静静听两人拌嘴。 一个小组里成员是奇数果然麻烦。不然如果这时身旁有个和她一起吃狗粮的人就好了,还可以互相吐槽一下狗粮的味道。 没等宿鹭想明白话题究竟是怎样向奇怪方向偏移的,到站提示音就响了起来:「沿江东路站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唰地一声,两人都不吵了,肖鹤云坐直身体,李诗情也攥紧栏杆,不忘回头看宿鹭一眼。 视线交换毕,三人开始分头执行计划。肖鹤云三步并两步蹦下车,李诗情拉着宿鹭走向前门,完美挡死了口罩男所有上车的路。 「从后门下车!」司机说。 「好的,稍等一下,我看一下站牌……」李诗情捧着手机,探出头四下张望,背在身后的手推推宿鹭。 宿鹭硬着头皮加入战场:「看清楚站牌了没,的确坐过站了是吗?」 「好像是哎,但我忘记目的地了。你等等,我查一下。」李诗情举起备好的道具。 「哎你怎么玩起手机了呢?」花衬衫男人唠叨起来,「小姑娘,我明白你们着急,但是我们这一车人也有各自的事情,我们也着急啊,你总不能占用公共资源,这可算个什么事啊。你说对吧?」 「是的是的。」宿鹭赔笑,「不好意思啊,很快就好。」 面对一车人疑惑的目光,以及司机扎在她们后背的不耐眼神,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任谁莫名其妙被堵在上车口都会觉得烦躁,面对这两个举止怪异的女生,口罩男只是好涵养地说了句:「麻烦让开一下。」便要拨开两人去刷卡。 宿鹭注意到就算是穿过「拥挤的人群」,他也只是伸出一只手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另一只手仍然牢牢地护住背包。 眼看人就要上车,一直在前门附近徘徊的肖鹤云立马冲上来,一把把对方双臂揽在怀里,勐地往车下拖,边走边大声嚷嚷:「嘿原来是你这傢伙!」 「不好意思我们到站了!」李诗情跟着跳下车。 宿鹭补了句「他们认识」,便紧随其后。肖鹤云紧贴车站的gg牌,避开路人探究的眼神:「快啊,我要撑不住了!」 对方死命挣扎,肖鹤云看着要招架不住,宿鹭连忙上前按住口罩男双肩。 两人合力之下,李诗情终于摸到了背包拉链,她几乎是颤着手捏住那两枚古铜色的拉链头,既期待看到炸弹又惧怕那让她们死去活来无数次的杀器。 刷拉一声,失去拉链的咬合力,背包瞬间垮塌下去,一个东西从里面跳了出来。 肖鹤云一愣,手上力气不由减弱几分,口罩男趁机挣脱桎梏,反手给了他一爪子,粗声粗气地骂:「有病吧你!」 说完,他顾不上再骂面前三人,狠狠推开他们,跑到绿化带边上喵喵叫起来。 循环三人组这才知道,从背包里跳出去的是猫。 沿江东路站后面是一条长达数公里的沿海健康步道,猫咪如果想跑的话,凭口罩男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把它找回来的。 出于歉意,五分钟后,健康步道上喵喵的唿唤声此起彼伏。 宿鹭发誓,这是她近几个月做过最羞耻的一件事。说不定几周后,名为「人类乌龙图鑑」的视频系列里就会出现她们的身影。 她忽然有些羡慕口罩男,因为他戴着口罩。 好在上天没把路堵绝,至少李诗情抱着猫来到口罩男面前时,他的态度没有几人想像中的冰冷。 小心翼翼地接过猫咪,把小傢伙的情绪安抚稳定,他这才抬起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神色,只能感觉出这是个「要求对方的解释」的肢体动作。 面相最无害的李诗情自觉担负起外交重任:「对不起啊……那个,我男朋友上周在这站丢了一个包,和你这个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们太激动了,对不起。」 口罩男点点头,意外地没有追究:「我这个包是新买的。」 「是是,我知道……」李诗情不好意思地附和。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她就是感觉对方在看她身后。 转头一看,她的两个队友正一脸冷漠地杵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一左一右,活像两个尽职尽责的保镖。 李诗情:「……」 「轰——」 远处传来的巨响将她们从冷场中打捞出来,看着口罩男的注意力转移到滚滚黑烟上,李诗情赶忙说了声「我们先走了」,一手拉一个,带着保镖们远离是非之地。 到了口罩男看不见的地方,李诗情灵光一现:「等等!既然他被我们拉下车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多了一个队友?」 肖鹤云没被她的情绪感染:「他上车了吗?两只脚都进来了吗?关门了、启动了吗?他真进入了循环的话,会在哪里醒来?公交站吗——你瞧,他哪个条件都不符合。别多想了,他不是被选中的人。况且,你现在到哪儿找他?」 第17页 两人还争论了什么宿鹭没在意了,这时她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江枫是不是也进入了循环? 他上车了,两只脚都进来了,最后关头也被宿鹭推下了车。 除却关门和车辆启动外,其他条件他都符合。宿鹭的新手机号他没有,所以没办法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繫; 反应过来到出警也需要时间,所以没有在沿途看见警方…… 一切都可以解释。 但很快,她又觉得这个猜想不切实际。 最难受的事莫过于一起经歷那么多,对方却丝毫不记得。宿鹭心情瞬间低落了,但还是强打精神给李诗情支招:「某一次循环里我看过所有乘客的资料。这个口罩男名叫卢笛,卢平的卢笛子的笛,家住松福街道某小区,要想找他的话,可以去他家门口堵。」 「记得这么清楚?」肖鹤云问。 「门牌号我都记得。」宿鹭随口说,「所以,诗情,你决定。」 大概多次死亡锻鍊了她的心理素质。对于这种不太符合现代人社交礼仪的出格做法,李诗情一点没觉得惊讶,很认真地思考起成功的可能性。 最终还是因为怕引起对方反感,而选择把「去家门口堵人」作为备选方案。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十 「怎么说现在找到对方说明情况都不太现实,万一他没回家呢。」肖鹤云说,低头划拉着手机,「这样吧,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呆着,等到警方公布更多线索再说。」 「去哪里?」李诗情问。 肖鹤云神神秘秘:「吃大餐。」 「咳,那个。」宿鹭说,「我就暂时不和你们一起行动了,我有约,去老城区一趟。」 「哎?」肖鹤云问,表情忽然有些凝固。李诗情见状伸头去看他:「怎么了?」 「忘、忘记在数码广场还有个会了……」他支支吾吾,纠结片刻,一咬牙:「算了,管他呢。」 宿鹭点点头,从双肩包内层掏出手机,正准备走,被李诗情叫住:「姐姐,留个联繫方式吧。」 「啊,我忘了。」宿鹭连忙走回来,「需要知道那些乘客的具体信息就打电话给我。」 「好的。」 走在路上,宿鹭看了眼时间:13点52分。 这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一切阴影仿佛无所遁形,然而青天白日之下,有一车人刚刚丧命于人心的黑暗。 这是她第一次在知晓存在循环的情况下安然走在街头,远处的黑烟还在升腾,火警的警报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她忽然有种错觉,自己焦黑的尸体正和那些熟悉且陌生的人们躺在一处,承受着别人猎奇惊惧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将视线强硬地掰回手机屏幕,宿鹭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对,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好的,很快就来找你。」 对方对新城区发生的事概不知情,雀跃地问宿鹭晚上想吃什么。 宿鹭笑着打趣她怎么这么早就开始考虑晚餐,一边走到公交站附近打车。 明明一直在同一天里循环,她却像是和手机那头的人分隔两个世界一般,有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计程车司机走街串巷,什么人都见识过,是一个消息灵通的群体。 宿鹭刚报了目的地,他就非常自然地搭上了话:「去江对面啊?听说了没,就刚才,一辆公交吧好像,在十字路口和油罐车撞了。」 「那不得多严重啊。」宿鹭说。 「对啊!」司机来劲地说,「爆炸了,附近几辆车都给掀飞了,整个路口给封住了。听说是有车闯红灯,公交车没剎住,直接往对面去了。嘿!你说惨不惨,那对面刚好有辆油罐车。」 他一面开车,一面说个不停:「你说这些人啊,好好的规则就是不遵守,非得等出了事才后悔——后悔啥呢,都晚啦!人公交司机才是无辜——嗐,都无辜。」 听见对方话中某个关键词,宿鹭在搜寻引擎页面打字的手一顿。 公交司机…… 近几次循环发生的事太乱,她竟然把一开始的怀疑忘得一干二净。 地将这件事淡忘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对计程车司机说:「师傅,麻烦您靠边停一下,我接个电话。」 「哎,好嘞。」司机拐进临时停车位。 宿鹭下了车,走到一旁长满爬山虎的墙下,拨通李诗情的电话。 乍一接通,不等对方说话,她就说:「诗情,还记得之前张警官对司机的猜想吗?这场循环里有时间,要不要去他宿舍看看?」 李诗情身处楼道,回音很多。她压着声音,尽量不让谈话内容被回音散播出去:「好的,我们立马打车过来。」 「好。」宿鹭又把地址报给她。这时多亏了她在之前一次循环中看过全车人的资料。不然查到这个司机的住处又得费一番工夫。 挂断电话,宿鹭回到车里,对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点事,不去江对面了,改莲贺南路成吗。」 「年轻人工作忙啊。」司机笑呵呵地应了,「门关好,出发喽。」 李诗情那边速度很快,宿鹭没在公交公司宿舍附近等多久,就见他们急匆匆地赶来。李诗情一路小跑,一边翻着包,宿鹭看见她将学生证握在手心。 第18页 「要进去吗。」大学生问,「我有带学生证,我们可以扮成採访。」 「採访深入民间吗。」宿鹭打趣。 三人都长得嫩,装成大学生没问题。但是採访不去公司来宿舍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几人再次陷入缺少渠道的苦恼之中。这时,谁的手机响了一声。 三人面面相觑,肖鹤云眼神复杂地望天。 紧接着微信提示音狂风骤雨地响了起来,肖鹤云像个身上挂满了铃铛的人,引得路人侧目。 「要不……你还是回復一下吧……」李诗情弱弱地说。 队友都这么说,肖鹤云只能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的瞬间,微信新消息疯狂涌现在锁屏界面,他咬着牙转身回復。刚发出去几个字,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哪怕没开免提,电话那头的怒吼几人也听得一清二楚。李诗情揉了揉耳朵,问宿鹭:「姐姐,你的朋友呢,需不需要给她打个电话?」 「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宿鹭迅速编辑了一条简讯,发给闺蜜。 反正是在循环里,肖鹤云没多和朋友纠缠,强行挂断电话,快步走回来对同伴说:「走啊,快没时间了。」 「司机住哪间?」他问。 「b栋303。」宿鹭环视周围,「司机名叫王兴德,焦岛人,已婚,但配偶是谁我不知道。先上去看看情况,不行的话找开锁的。」 几人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腿最长的肖鹤云一马当先,宿鹭和李诗情刚刚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他就已经站在门口试图开门了。 门打不开,他四处看了看,从墙面的小gg里挑出一个开锁的电话,拨了过去。 在他打电话的工夫,宿鹭和李诗情站在楼梯口揣着手望风。 脚步声在楼道里迴响,李诗情拼命朝肖鹤云打手势,奈何人背对着她们,压根没看见,还在盯着门牌号说地址:「莲贺小区b栋……」 楼梯上那人已经走上走廊,望风的两人默默移开视线。 打电话时转圈的习惯似乎人人都有。当肖鹤云转向宿舍门的方向时,那人正好掏出钥匙开门。 四目相对,肖鹤云凝固了。 电话那头在催促:「具体地址呢?」 「呃谢谢不用了。」肖鹤云短促地结束了话题,在对方的疑问声中挂断电话,问正在开门的大叔:「您是这的住户?」 对方用戒备的眼神打量他,稍后问:「你们是?」 肖鹤云眼都不眨一下:「请问王叔住这儿吗?我是他侄子,他托我来拿东西,可我把钥匙弄丢了。」 不得不说循环真的能硬生生将人逼成戏精。他的表情无懈可击,理由也很完美,大叔盯了他一会儿,松了口:「进来吧。」 「谢谢。」肖鹤云说,又回头招唿同伴。 大叔指明王兴德的房间后,肖鹤云便直奔那里,留下两个女生和大叔面面相觑。前者倒了两杯水招唿她们:「条件简陋,只能用这个招待你们。」 「您太客气了。」李诗情和宿鹭异口同声。 两人拘谨着,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又对上大叔探究的眼神:「你们和那个小伙子……是同学?」 「我和他……」李诗情说,「我和他是情侣。」 「哦。」大叔说,有些疑惑地看着一旁的宿鹭,似乎在思考她和一对情侣一起出行有多尴尬。少顷,他问:「你们来找什么?」 说着,朝王兴德房间的方向望了望。肖鹤云翻东西的动静很大,眼看大叔有要去房间门口查看的趋势,李诗情连忙制止他,放软了声音,面上显出些羞涩来:「王叔让我们来拿户口本。」 大叔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这时他的电话响起,他说了声抱歉,便出门接听。李诗情松了一口气,刚想看看肖鹤云那边的情况,就被宿鹭拉住。 大她四岁的姐姐垂着眼,示意她听门外大叔的电话内容。大叔走得不远,嗓门又粗,静下来很容易听到:「是的……什么?王兴德出事了?」 宿鹭掀起眼皮,看了李诗情一眼。 李诗情的惊慌瞬间溺毙在她的冷静眼神中。她定了定神,快步走到房间门口,压着嗓子叫肖鹤云:「肖鹤云!我们得走了,警察已经联繫上了司机的舍友!」 肖鹤云满头大汗,环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动作迅速地将几个半开的抽屉合上,又将被他踢翻的盒子扶回原位,推着她来到客厅。 宿鹭正站在宿舍门口听电话内容,见他们探出头观察大叔情况,便说道:「他还不知道王兴德死了,只是被通知他出了车祸。不告而别只会加深他对我们的怀疑。等他一回来,我们就说已经找到了,然后再走。」 「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李诗情苦笑。 「的确。」 「循环这么多次,我们这三个守法公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肖鹤云接过李诗情递来的纸巾,抹去额上汗珠,一边自嘲地说。 11、十一 没等他擦完汗,大叔就走了进来,见三人都扎扎实实站在客厅里,便问:「找到了?」 「没、没找到。」肖鹤云干笑着,把沾了汗的纸巾仔细叠起来,攥在手心。 大叔没在意他说了什么:「你王叔出事了,你现在赶紧去找你婶……算了,你也不知道她在哪。我要回公司一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第19页 他指指宿舍门,做了个锁门的动作。 「没事了没事了。」肖鹤云连忙说,拉着两个同伴向外走,「谢谢叔啊。」 两个女生也十分礼貌地在经过大叔身边时向他道谢。后者沉浸在同事出事的焦虑中,压根没发现这几个年轻人逻辑的错误——听到自己叔叔出事了,侄子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而且肖鹤云表现出的状态,分明是早已知晓这一切的。 但是大叔没注意到这些。他飞快地锁上门,拎着手机在楼道里奔跑,邻居正好踏上台阶,见状寒暄几句,他也来不及理会,冲到小区大门外挥手叫出租。 上车的时候,他看见那几个年轻人走在莲贺南路与承华路的交汇处。 「就差一点点。」走在路上,肖鹤云懊恼地说,「这下又得等下一场循环了。」 「至少我们拥有无限循环的优势。」李诗情安慰他。又左右看看,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宿鹭正拿着手机看地图,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又低下头继续忙活。 「先去吃顿饭,然后去现场看看吧。」肖鹤云看了眼手錶,「循环里发生的事不可预测,我们要抓紧时间调试到最好的状态。」 「有道理。」李诗情说,「所以去哪里吃?」 说着几人已经走到繁华的路口,肖鹤云抬手打车。宿鹭息了屏,盯着不远处走神,随后问身边二人:「记得那个大叔说的话吗。为什么司机不和他妻子住在一起,偏要住员工宿舍呢。」 目前,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她蹙眉看着远处一排异木棉,喃喃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肖鹤云经常在新城区晃悠,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超过窝在学校里的李诗情和一直在外地的宿鹭。 他推开一扇疑似属于废楼的侧门,轻车熟路地带两人进了一家咖啡厅。瞧着里外风格迥异的装潢,李诗情不由感嘆:「藏得好深啊。」 「之前的循环里我来这边踩过点。」肖鹤云说,语气略带了点自豪,扫描桌角二维码,把跳转到点餐界面的手机递给两个女孩子:「点吧,我请客。」 宿鹭心底里抗拒和他俩一起吃饭。但是这时也不方便和同伴分开行动。于是让李诗情全权选择,自己在一旁研究地图。 嘉林市近几年的发展用飞快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之前能在公交车上一瞥认出地段,全靠山水这种变化缓慢的远景。 这时找出地图看颇有新鲜感,她将每个乘客的住处一一代入地图,又找出45路公交的线路图叠在一起,竟然真让她找出点不算线索的线索。 这种鸡肋的发现,也只能用来调节气氛了:「车厢中段右侧那个阿姨,有印象吗?脚下放着红色塑胶袋的那个。她家住港务新村,也就是沿江东路的上一站。」 李诗情正认真打量满桌,闻言,她说:「等到接下来的循环,时间提前,我们就可以验证了。」 几人困在这短短一日内,在渠道和时间空间有限的情况下,也只能这样苦中作乐了。 身处循环,钱与身体的变化都不再是问题,两个社畜和一个节食的大学生难得放纵一回,从咖啡厅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斜,肖鹤云看看手錶,点开软体打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现场一趟。」 等到三人乘车到达出事的十字路口时,天幕正缓慢地被暮色侵染。 遗体已经搬走,只余空荡荡的车架停在原地,维持着出事那刻的形态。 现场聚集了很多人,大家自发地在路边点起蜡烛,幽幽的细碎光亮照亮了淡色花束,在地上拓下一片不明显的阴影。 花衬衫男人——即快乐一哥的同事正在直播祭奠他。三人从主播身后走过,下意识避开镜头。 走到一处蜡烛丛边上时,肖鹤云的手臂忽然被人握住了。 他下意识一抖,没挣开。 是卢笛。 他依旧那副口罩帽子的打扮,不同的是背包移到了身后。没管面对几人的躲闪眼神,他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什么。」肖鹤云把问题反抛回对方身上。 卢笛似乎打定主意要从他们身上问出东西。他环视一圈,招招手示意几人跟上:「这边不方便,我们过来说。」 他领着三人进了动漫城,穿过篮球场,一路沿着楼梯向上,来到一扇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门前。三人自觉移开眼,卢笛遮掩着输入密码。 一进门宿鹭就懵了。不止是因为这二次元浓度极高的装修,还有卢笛本人——这人就这么放心他们,放心到第一次见面就带进家里谈话? 然而卢笛似乎不觉有什么不妥,打开灯,给一旁笼子里的猫咪添上猫粮,让三人坐沙发,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茶几对面:「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例如,预知未来?」 循环三人组成功因为这句话,保持着刚坐下的姿势,在沙发上呆住了。 「怎么了。」卢笛急切地问,「我猜对了是吗?你们把我拉下那辆公交,是不是因为你们看见了它的未来?」 「是,也不是。」和同伴对视一眼,李诗情摩挲着膝盖:「实际上,我们遇到了循环。」 「循环?」卢笛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小跑到柜子旁,一阵翻找,捧着几本漫画回到茶几边,「你们看,这几本,都有提到循环。」 第20页 「可是现在不是八月啊,为什么会发生循环呢。」他自言自语。 宿鹭有些头晕,撑着沙发扶手闭目养神,指甲边缘无意识划拉着掌心。 她再次陷入那种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梦乡的局面。艰难脱身之后,她发现讨论已经到了尾声。 「可惜时间太短,不然我们可以解锁更多副本,白天上班,晚上拯救世界。」 一清醒就听到这样的中二发言,宿鹭瞳孔地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亲身体证,确实是这样。 卢笛还想细问,电话却响了。他接起来,几秒后对于电话那头亲人的做法哭笑不得:「妈,哎呀你们别等我了,赶紧先吃吧,我马上回来。」 挂掉电话,他急匆匆套上外衣:「我妈催我回家吃饭,我得先走了。」 三人赶紧起身。 想了想,卢笛问:「你们有去处吗?要不我的秘密基地借你们住一晚上?密码六个六。」 「其实住哪里都一样。」肖鹤云笑道。 卢笛点点头,迈出门,却在下一秒被猫咪的叫声引了回去。它们有预感一般,在主人即将关门时一同喵喵叫起来。 爱猫人士眼神骤然温和,他静静看了猫咪一会儿,对身处循环的三人说:「如果我没有进入循环,麻烦你们,在我死去的那些循环里照顾我的猫。」 「好。」 三人组跟着他出了门,穿过体育场来到一楼。天彻底黑了,缠绕在树上的星星灯绵延成一片灯海,李诗情忽然叫住他:「如果你没有进入循环……」 卢笛回过头。 漫天灯光之下,浓眉大眼的大男孩笑得灿烂:「你们只需要叫出我的名字,我就会无条件地相信你们。」 他一字一句:「卢、猫之使徒、哮喘征服者、被光选中的人、笛。」 「记好了!」他扬声道。 …… 「他大概是这世界上唯一会相信我们的人了。」看着卢笛远去的背影,李诗情喃喃。 想到之前的循环中遇到的人们,宿鹭表示贊同。 「他不仅相信,还期待着呢。」肖鹤云吐槽,又说,「走吧,找个网吧刷夜。」 他知道这附近有家电竞酒店,但是三个人去不方便。 动漫城灯火通明,三人一路闲逛。经过一只巨型玩偶身边,没来得及多看对方几眼,宿鹭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这绝对是自己听到过最多来电铃声的一次循环。她想着,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看着眼熟,但她偏偏想不起是谁。 按下接听:「餵?」 「宿鹭!」对方焦急地说。 宿鹭怔住了。 同伴们不解地看着她。她浑身发冷,把手机往耳朵边凑近了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江枫?」 「是我。」江枫那边传来纸页摩擦的沙沙声,「你在哪里?」 宿鹭直觉不对劲:「为什么问这个?」 她把手机往李诗情肖鹤云的方向递了递,三人全神贯注地听电话内容。 「你来嘉林了对不对,今天是不是上过45路公交车?」江枫说,「那辆车出事了,我们需要你来市局配合调查。」 他那边人声鼎沸,哭声像是沸腾的开水,咕噜噜地在电话这头冒出来。 在嘈杂之中,江枫忽然充满不确定地轻声问:「我们是不是,曾经在那辆爆炸的公交车上见过面?」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十二 「我们是不是,曾经在那辆爆炸的公交车上见过面?」江枫问。 像是有高山在眼前轰然倒塌了一般,那种心电图归零警报的尖锐嗡鸣再次在耳边响起,说不清是兴奋还是什么,宿鹭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头部涌去。 她艰涩地说:「也许吧。」 想了想,又补充:「见面后再和你解释。」 「好。」 有同事远远地叫他,江枫没有聊天的时间,挂断电话。忙音从扬声孔里流淌出来,在三人围成的小空间里迴旋,肖鹤云神情复杂地问:「你和那个江警官认识?」 「高中同学。」宿鹭说。 作为被小江警官审过的人,李诗情和肖鹤云本能地对他发憷。 但是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江枫拥有不属于这场循环的记忆的原因。因此两人只将个人情感置于一旁。 想起宿鹭决定不下车的那场循环,再联繫当时警方发布的牺牲警官名单,李诗情心里有了答案:「是不是公交车第一次正常到站的那回?」 「对。」宿鹭说,「打算不下车,结果误打误撞遇见了江枫。然后我们俩都摔下去了。」 她说这话的表情十分精彩。 想起宿鹭不下车的目的是什么,李诗情有些错愕,她隐隐有种感觉,宿鹭和江枫的关系远不止昔日同学那样简单。 「所以现在看来,江警官已经进入循环了。」肖鹤云说,「这对我们很有利。队伍里有警方的人,会提升我们的可信度,也能节约报警的时间。」 宿鹭却没多开心:「他信不信还是个问题……到那边看情况吧。你们什么打算?」 肖鹤云刚想说我们和你一起去,就听见李诗情接了个电话:「嗯,是的。我们在一起……好的。」 第21页 挂断电话,她说:「警察让我们三个一起去市局协助调查。」 三人打车前往公安局,车上碍于司机,没有多交流,只是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 下了车,熟悉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李诗情嘆气:「希望这次不会再进小黑屋了。」 「我们这次是正常到站下车,只是作为途中上下车的乘客配合调访,应该……不会吧。」 白天的记忆在眼前浮现,拉卢笛下车、翻司机宿舍……怎么看都不像对事故内幕丝毫不知情。肖鹤云说到最后,底气开始不足,声音越来越弱。 紧接着他想起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既然我们都被叫来市局了,那么卢笛也……」 「也会被叫来。」李诗情接话。 她思考的时候习惯盯着五步远的地面,圆熘熘的眼睛里自然而然地带着点凝重,过度解读的话,还能看出点恐惧。因此容易给人一种「这事情特别严重」的感觉。 和卢笛短短二十分钟的接触中,他们能感觉到,这是个城府不深,很难藏住事的热血青年。 三人怀揣着沉重心思踏上台阶,进入市局大门。 迎面就是江枫和小徐,前者走到宿鹭面前,李肖二人自觉跟着小徐离去。 离开前李诗情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宿鹭盯着玻璃上的虚像出神。 发现李诗情在看她,宿鹭通过玻璃镜面,不明显地朝她笑了笑。 …… 「宿鹭。」江枫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太阳穴依旧隐隐作痛。 今天下午某一时刻起,他忽然像是大梦初醒,脑中多了一部分不存在的记忆。 他查看这些记忆时,就像透过老式的黑白屏看一出默剧。起初是他在空荡的车道上行走,身后是车辆连成的长龙,大桥在江上勐烈的风中轻微摆动。阳光应当很烈,但是记忆里的场景只是黑与白。 他穿着交警制服,缓缓走上一辆公交车。 公交车前门大敞,车上有七八个乘客,都默默地看着他。 他环视所有人,觉得司机身后那个人很眼熟。但最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江枫仅仅是觉得眼熟,并不多想。 他说了句什么,乘客们纷纷抱怨起来。透过不断波动的黑白视野,江枫觉得自己在紧张,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全是汗,目光落在每一个朝后门运动的乘客身上。 他听见自己吼了一声,在出声的瞬间,坐在司机身后的那人勐地朝他扑过来。 江枫下意识用上了格挡的招式,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剎那,他被勐烈的气浪推得向后倒去。 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周围温度飙升,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几年从警经验告诉他,突发事故的瞬间,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更遑论感到恐惧。 因此他无从得知自己是不是失去了听觉,失去颜色感知的眼睛影响了对环境的判断,有那么几秒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眼前不断有灰黑的细小颗粒顺着气流乱窜。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江枫彼时满头是汗,直到视网膜上的残影褪去,他才逐渐喘过气来。 看了眼时间,一点四十六分。 紧接着警情就传了过来:十字路口发生爆炸。他忙得脚不沾地,直到通过沿路监控排查出沿途上下车的乘客,看到同事列印出的宿鹭的资料,他才想起那段无头无尾的「幻觉」。 那个坐在司机身后的人,可不就是宿鹭吗?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匆匆扒拉两口盒饭,找到资料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于是直接引发了眼前的一幕。 六年不见,宿鹭没有什么变化,眉眼还是熟悉的模样,就连笑容背后的心情江枫都猜得到。她先是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或者说突然拥有这段记忆的?」 「今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左右。」江枫盯着她的双眼,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宿鹭苦笑。 她说:「如果我说,我们正不断在一天里循环,你信吗?」 江枫立马觉得扯淡,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想训斥对方,但还是将重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宿鹭继续说:「我们乘坐的那辆45路公交,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会在一点四十五分、在跨江大桥上爆炸。」 江枫的眼神一下变了,抬手示意暂停,打开手机录音。 宿鹭看着他的举动,忽然十分后悔在电话里模稜两可地承认了自己曾经在那辆公交车上和他见过面。江枫是不会相信的——他也许会相信她,但绝不会相信「循环」的说法。 何况,作为循环者,在一点四十五分前醒来是必要前提,而江枫在一点四十五分时「醒来」,能改变什么? 但是因为她的私心,循环的概念已经告诉了对方,现在再矢口否认,只会让她们显得更加可疑。 的确是把一手好牌打烂了。 她只好事无巨细地讲了每场循环的经歷。甚至连张成叶倩等人的小习惯都说了出来。讲完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至少为诗情她们争取了半小时的自由时间。她悲哀地想。 而后她再次进了那命运般的小黑屋。 坐在对面的人依旧是张成:「宿鹭,二十四岁,在偶城工作,今天中午乘动车到达嘉林。对吗?」 第22页 「对。」宿鹭破罐子破摔地说,「你是不是想说「真巧啊」?是很巧,张警官,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张成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细节:「你是被什么人胁迫了,还是在车上看见了什么事、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每一位公民。」 「都没有,但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亲身经歷过——无数次。」 身体的变化带不进循环,但是精神层面的可以。宿鹭觉得很累,不再说话,默默地在挡板上趴下,没费什么力气地进入了下一次循环。 —— 45路公交车上,三人不约而同地睁开眼。 宿鹭走到两个同伴身后坐下,在两人期待的眼神中,她有些不忍心泼冷水:「江枫这条线断了。」 「死心吧」三字她还是没说出来:「他不相信。而且就算他会拥有上一次循环的记忆,那也是一点四十五分的事了。」 说到时间时她刻意压低声音:「那时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除了能让下车的我们的可信度高上一点点之外,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况且要想让他相信循环的存在,还要花至少两次循环。」 「只能靠我们自己。」她颓然地说。 一车人的命压在身上,她有些不堪重负。 李诗情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拍拍她的肩。 已经是成年人,自然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宿鹭只用了几秒,便强行将负面情绪压下,问李诗情:「你们有什么收穫?」 「一开始对我们的只是普通的问询。问询很快就结束了,但是张警官不放肖鹤云离开,只是让我先走。」 李诗情说,「于是我在等候室门外等,还和马国强的儿子聊了会儿天。紧接着我又被带了回去,这次直接进了审讯室——听他们说,是卢笛的家长闹到了市局,说……」 她顿了顿,露出点哭笑不得的神情:「说卢笛的日记有问题。」 「但是他们全程没提到过你。」肖鹤云说。 「提了那不就是提醒我们「串供」么。」宿鹭笑了一下,又问:「所以这回,验马国强?」 「好。」 肖鹤云站起来:「我去验他。」 说着,他拉着车顶的吊环走到马国强身边,作势看站牌。 如果袋子里是炸弹的话,直接上脚踩的他绝对是痛苦翻倍的那一个。 但是肖鹤云不知从何而生的勇气,勐地朝袋子里的一个凸起踩了下去。 啪嚓。 淡红的瓜汁从蛇皮袋缝隙里渗出来,在车厢里蔓延开。 —— 宿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眼角。 没有哭。但她特别想哭。 马国强憨厚的笑容还未从她眼前褪去。这一车人原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要追寻的事。然而所有的期望与遗憾,都在一点四十五分彻底停滞了。 无力感油然而生。 宿鹭不再想和警员周旋。她再次将脑袋埋进手臂环成的圈里。杜局从监控里注视着这一切,从耳麦里对叶倩说:「用强光吧。」 叶倩点点头,正要打开桌前的强光灯,却听见耳麦那头,江枫急切地说:「杜局!」 她抚在开关上的手顿住了。 无线电的另一边,江枫带着点恳求地说:「她身体不好,您再让她睡一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业快赶完了,赶完就加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十三 宿鹭在公交车上醒来。 车子晃动着,发动机的嗡嗡声吵得她头晕,李诗情坐在她身边讲着什么。 她闭上眼又睁开,焦距拉远再收近,缓了几秒,才从那种漫无目的的神游状态中脱出。 「时间提前到……站了。」她听见李诗情说。 「什么站?」宿鹭撑着座椅边缘,直起身子。 「港务新村站。」李诗情回答道。 宿鹭仍觉得头晕,捂着额角盯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锈蚀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有哪些人上车?」 「那个灰色衣服的大婶,和带着行李箱的大叔。」不敢指得太明显,李诗情只是用手指悄悄点明方向。 竟然是剩下两个没验过的人。 「所以。」宿鹭问,「打算先验哪个?」 肖鹤云一直在前座注视着两人,见状移动到她们前面,紧抓座椅靠背的扶手,下巴搁在手背上,认真听李诗情的计划。 李诗情想了想,说:「行李箱不好验,先验那个大婶吧。」 作为同性,李诗情和宿鹭找大婶搭讪自然比肖鹤云来得方便。 这其中又属李诗情亲和力最强。女孩子在摇晃的车厢里缓慢挪动到大婶身后,赧然地开口:「阿姨,你有没有带……卫生巾?我那个来了……」 阿姨侧头看了她一眼。 倒数第二排太远,宿鹭看不清阿姨的眼神:「没有。」 眼看机会就要熘走,李诗情不死心地追问,一边缓缓蹲下:「真的没有吗……可是我看到您这里——」 说着,她出其不意地去拽阿姨脚下的红色塑胶袋。对方反应迅速,勐地按住她的手,也不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明明对方眼里毫无波澜,但李诗情就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正是因为对方太冷静了,就像……就像没有任何情绪一样,所以才令人感到恐惧。 第23页 同样是平静,这个阿姨给人的感觉和宿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李诗情的声音弱了下去:「对不起啊,我可能是把您这个塑胶袋看成了卫生巾的外包装。对不起啊。」 关节像是锈死了一般,难以支撑她起身离开。李诗情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大婶,然而对解除循环的迫切渴望战胜了她的恐惧,她试探着问:「您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高压锅。」 「锅?这锅里装的是……」 「肉。」大婶言简意赅。 说完这句话,她偏过头,不再理睬李诗情。 「哦,哦,肉啊。」眼见无法挖出更多信息,李诗情只得回到宿鹭身边坐下。 「高压锅装肉。」趴在前座靠背上,她嘟哝:「谁家会拿高压锅装肉啊,这个大婶有点奇怪。」 「我家就拿高压锅装肉。」肖鹤云就事论事地纠正,「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妈经常炖一锅肉,就拿锅装着,带到宿舍给我们吃。」 「是有这种做法,但诗情,你有闻到肉味吗。」沉默许久的宿鹭开口。 「好像有味道,但说不上来。」李诗情抽抽鼻子,努力挖掘气味记忆,「也许是高压锅密封得太好了。」 宿鹭却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听过高压锅炸弹吗。」 「什么?」 「炸弹被放在高压锅里,由于高压锅的阻碍,火药爆炸后不会立刻炸开,锅内的气压会累积到一个相当高的程度,爆炸的威力远超普通的炸弹。」肖鹤云答道,面色不虞。 李诗情联想到网上各种高压锅炸厨房的帖子。 她不由打了个寒战,磕磕巴巴地说:「难道那个大婶……」 宿鹭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不管怎么说,先验完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没有被验证过的乘客,焦向荣,男性,五十二岁,在工地干活。 他无疑是最难验的一个人,三人找不到任何理由让他打开行李箱,同时行李箱与蛇皮袋不同,直接上脚验证的方法显然不成立。 所以只有…… 三个人脑电波同频,同时想到了一个最为强硬的办法。 肖鹤云扶扶眼镜:「后门一打开,你们俩就把行李箱搬下去,我来拦住他。」 闻言,李诗情瞅瞅焦向荣。后者一身体力活练出来的腱子肉,力气显然不算小,情急之下下狠手是必然的事,肖鹤云免不了挨揍。 李诗情:「……」 李诗情:「加油!」 此时车辆已经快要到站,窗外树木飞掠的速度渐缓,逐渐能看清健康步道上的细节。 李诗情和肖鹤云走到后门边,一左一右站定,宿鹭跟在他们身后,抓住了焦向荣身边的栏杆。 三人呈半包围之势,张开一个由人组成的网兜,就等着公交车停下,抢了行李箱便跑。 李诗情的衣角忽然被拉住了。 她茫然地回过头,目光扫过肖鹤云、扫过宿鹭,最终落在揪着她衣角的那只手上。 是焦向荣。 李诗情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焦向荣松开手,动作迅速地把行李箱反过来,拉开拉链,埋头翻找起来。 几人一头雾水,神经紧绷,全车人的目光都落在焦向荣身上。他稳稳地挪开箱体表层的物件,拿出一包东西来。 李诗情短暂地被箱子里陈旧的奖状吸引了注意力。 紧接着,她手里被塞进一张浅粉色外包装的卫生巾。 「呃……」这是始料未及的展开。 她愣愣地捏着那张卫生巾,像是捏住了一个中年人落魄却温暖的善心。 而后,在司机的催促声中,她被肖鹤云推下了车。 「跑!」对方沉声说。 李诗情明白他要做什么,自然不肯让同伴独自赴险,拉着车门上的把手回身。 同样被推下来的还有宿鹭,姐姐顺手拉了她一把,两人一起朝肖鹤云奔去……焦向荣的嫌疑排除了,嫌疑人名额锁定在最为可疑的大婶身上! 大婶从兜里掏出一把刀。 她的动作太快,离得最近的肖鹤云来不及反应,就被连捅三四刀,随即倒在地上。 刀尖戳入腹腔时并没有痛感,这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只是感觉腹部的皮肤有些肿胀,力气莫名消融得一干二净。 但两名同伴正明晃晃暴露在危险之下,他顾不上自己的伤,拼命挣扎着,脚在地面乱蹬,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焦向荣扑过来扶他,肖鹤云乱挥的手触到他的衣角,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去帮帮她!」他恳求道,「帮帮她们!」 所有人都被急剧的惊吓钉在了原地,没有人反应过来。 高压锅非常沉,宿鹭将它拖开几丈远,外面套的两层塑胶袋已经剐破了,锅底与地面相接,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她没用对劲,平时又疏于锻鍊,手臂一下卸了力。 大婶近乎疯狂,李诗情沖向前门求救,被她薅住头髮扯了回来。 刀尖雪亮,肖鹤云的血迹没能掩住兇器半分寒芒,李诗情甚至看见刀身的刻度在午后阳光中发亮,刀刃有很明显的打磨痕迹。 她的刀,是钢尺磨成的。 对方如同穷途末路的凶兽,李诗情完全格挡不住,眼看刀尖就要捣进她的胸腔,一双手从大婶身后伸出,紧紧握住了刀柄。 第24页 刀柄狭窄,容不下四手同握,角力间救兵的手滑到刀身处,即刻被刀锋割得血肉模煳。 后来者不管不顾,双臂缠着兇手,硬是以一种可怕的蛮力,将刀尖的朝向生生扭转了九十度,令刀锋横在大婶颈间。 两人的手腕都不住地颤抖着,宿鹭整个人趴在大婶身上,试图让刀尖彻底对准对方的喉咙。 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像只穷凶极恶的大型犬,神态甚至比大婶还要吓人。 李诗情想帮忙,却插不进手,看见一旁的高压锅,软着腿过去,连拉带拽,把它往车下拖。 被打斗的动静吸引,车外行人越聚越多,李诗情咬着牙把高压锅拎下车,脚离开后门黄色区域的瞬间,她重心不稳,歪倒在地。 有人大着胆子把录像中的手机举到她面前。 摄像头几乎撞上她的脸,李诗情红了眼眶,像是摔碎了一瓶毒药一般,从未有过的怨恨在她心里以成倍增长的速度蔓延。 「让一下。」她哑着嗓子说,「这里面是炸弹。」 围观群众哗地散开了。 李诗情一瘸一拐地拎着高压锅朝江边走,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拉住她:「是炸弹就别乱动,等警察来啊,没拆弹的本事逞什么能啊?」 「这是定时炸弹!」李诗情挣开对方的手。 人群顿时退得更远了。 她继续向前挪着步子,江风猎猎,好像要将她剜上千百刀。 李诗情一点点将高压锅托起,顶住栏杆,费力地将它推了下去。 水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她回身朝公交车跑去,四肢都在发软,一颗心像是浸泡在了水里,浮沉不定,既想赶紧回去帮助同伴,又害怕为时已晚。 卡农的乐声在车厢里流转,人们左顾右盼,惶恐地找寻着声源。 紧接着炸弹爆炸的巨响穿透水帘,掀起数米高的水花,李诗情来不及为险些降临的死亡感到后怕,拨开人群冲进车内。 下一秒,她像颗弱小无助的钉子,彻底被命运的重锤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伙伴们,来个投票,决定下一章剧情走向: a?小鹭成功反杀锅姨。 b?循环三人组被锅姨反杀。 (截止时间13号下午两点。)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十四 2019年5月9日,15:25。 嘉林市局。 余雷穿过走廊,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厚重的木质双开门向两边打开,露出江枫的脸。中午还精神抖擞和他们说笑的人,短短三个小时,就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唇边冒出点青黑的胡茬。 余雷准备好的话一时间堵在嗓子眼里,怎样都说不出来了。 安慰……现在的江枫不缺安慰。得知他与45路公交车死亡乘客的关系后,每个和他关系近的、关系不近的,都来安慰了几句。 同事们的善意他固然感受得到,但是余雷明白,这些在失去朋友的痛苦面前,实在是太微弱了。 「监控看了有个把小时,我建议你去休息一下。」余雷走进会议室,说着,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提前把手上的平板递了出去。 江枫接过,没说什么,重新在大屏幕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划开锁屏界面,看了看平板页面,少顷,转头问余雷:「你不走?」 「张队派我来一起看监控。」余雷拉开与江枫隔了一个座位的椅子坐下,贴心地给友人留下一点空间。 对监控的调查其实在四十分钟前就完成了,一点半过后出现在45路公交附近的,每个人的身份资料都已经分发到同事手中。 最重要的那不到十分钟的片段也早已被敏锐的警员看了一遍又一遍,抠得一点细节都不剩。 所以张队派他来这里的目的,除却和江枫一同看路人拍摄的视频外,就是防止他这鲁莽易冲动的同事情绪过激,闹出点什么事来。 其实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也拦不住啊。余雷想。难道他在这里的作用,就是凑上去让江枫打几拳? 江枫已经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这条视频的拍摄时间在一点四十四分左右,这时公交车外零零散散站了十来个人,拍摄视频的人站在人群外围,高高地举起手机。视角抬高,晃动的视野里,公交车出现在眼前。 透过布满尘土的玻璃,勉强能看见车内景象。但也仅仅是勉强。 车窗太脏,距离又远,只看见车里几个一闪而过的人头,视频就结束了。 江枫面无表情地点开第二个。 余雷在一旁看着他,欲言又止。 车站的监控视角有限制,只能看见少部分车内情况,附近又是健康步道,没有可以提供监控的店家。 而且45路公交的车窗实在有点脏,加上反光,给还原事情经过造成了一定难度。 也就是说,江枫只在现场看见了那女孩子的尸体,并不知道她在死前具体经歷了什么。 饶是如此,这对他的冲击也是巨大的。 而路人拍摄的视频则没有这些限制,听说冲进后门录像的都有。让江枫看这些,无疑是将还未结痂的伤口血淋淋地刨开。 第二个视频开始播放。 录视频的人明显处于极端恐惧的情况,背景音全是粗重的唿吸声,手也抖个不停。 第25页 屏幕中最先出现的是那个叫李诗情的女孩,她端着一个高压锅奔下车,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她的吃力。 李诗情一闪而过,紧接着镜头对准了车内。 车里的缠斗已经到了尾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个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很明显是踉跄着的。 那背影何其熟悉,江枫眼眶一下红了。 极端恐惧的情况下,人是难以发出声音的,何况这惊吓持续不断。 人群鸦雀无声,呆立在原地,看着宿鹭抓住栏杆,捂着脖子缓了缓,忽然再次扑向对方,两个人一齐摔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冲上前。第一个站出来的人需要巨大的勇气。 而因为有人起头,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原本就在车上的也好、在车下的也好,一拥而上。 拍摄视频的人也在行列中,因此视频在奔向公交车的过程中掐断了。 江枫把进度条往回拉,调慢速度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那个最先冲上车的是扔完高压锅的李诗情。 他扯了扯嘴角,准备点开第三个视频。 「这是所有视频中最清晰的一个。」余雷忽然说。 江枫的手指停留在平板上方。 最终他下定某种决心似的,闭了闭眼,手指下压,点开了视频。 的确很清晰,拍摄的人就站在后门外,而且手很稳。这是江枫首次看见宿鹭死亡的全过程,她整个人趴在持刀的女人背上,死死扭着对方的手,想把刀尖转过来。 争夺间手从刀柄处滑落,宿鹭反应很快,勐地握住刀身。握的位置刁钻,她的手瞬间血肉模煳,血顺着手腕往下淌,蹭在女人脖颈、衣襟。 然而昙花一现的爆发力终究敌不过一心赴死的决绝,宿鹭满手是血,滑熘熘地握不住刀,女人趁机挣开她的桎梏,顺势挑开了她的喉咙。 宿鹭后背撞上了栏杆。 见反抗得最激烈的已经缴械,女人提着刀四下寻找,江枫立刻联想到那个被李诗情扔进江的高压锅。 寻找无果,女人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 录像的人逃也似的向后退,慌不择路,连连踩了几个人的脚。 被踩了的无一例外没找他麻烦,大家的注意力都死死地被吸在公交车身上。 车上有乘客颤巍巍地从昏迷的男生身边站起,扯住女人的手臂,把她从一干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的乘客面前拉开。女人一声不吭地转换目标,把刀尖对准了他。 江枫甚至感觉到,拍摄的人在女人抬起手的瞬间屏住了唿吸。 下一秒,女人被扑到在地。 视频戛然而止。屏幕骤然黑下去,照出江枫的脸。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 良久,他狠狠搓了把脸,按住进度条,拉回到视频最后几秒。 想了想,还是没按下播放,而是切换到下一个视频。接下来的视频都不如第三个清晰,内容也没第三个全,更多的是零零碎碎的远景,少部分拍的是李诗情。 其中有一条很短的、怼着脸拍的视频,拎着高压锅下车的女孩抬起头,面对镜头,最初的惊恐过去之后,她眼里逐渐盈满绝望。 「让一下。」她哑声说,「这里面是炸弹。」 视频咔嚓一声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大局已定,没有意外的话,投票结果是b。 所以提前放出这章。 是我昨天考虑不周啦,写嗨了临时起意有写a选项的念头。 但是不捨得放弃大纲,于是出了道选择题徵求大家意见。果然!旁观者清,大家考虑得超级周到! 但是,选a的伙伴们也不要有心理负担,看文嘛,自然是怎样精彩怎样冲突剧烈怎样来。 a选项超级有挑战性,是个很好的练笔机会,以后有空我会悄咪咪拿去练练手?╭( ˙˙)╯? 小声哔哔:a选项不是最后一次循环。没记错的话,循环结束的条件是解救全车人,包括让司机和锅姨得到心灵上的解脱。 这章只有两千字,算作加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十五 2019年5月9日,16:05。 嘉林三院。 江枫在李诗情身边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循环是真实存在的吗?」 「存在。」李诗情说。 她到底没把心里那个猜想说出来——也许不会有循环了。炸弹被扔进江里、车上人的性命都保住了,从之前的推测看,已经符合解除循环的条件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把炸弹扔下江。 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每分每秒,她都被这样的想法和道德感撕扯着。 病房里生命垂危的是肖鹤云,太平间里躺着的是宿鹭……从动手到尘埃落定只不过短短三分钟,造成的结果却是她失去和正在失去同伴。 江枫没说话,似乎在消化「自己承认了循环存在」的事实。过了一会儿,才听他问:「你们循环过多少次了?」 李诗情报了一个数字,又说:「这是我们一起经歷的循环次数。」 江枫又不说话了。 车厢里鲜血横流的场景在眼前重复播放着,李诗情把脸埋进掌心。 手洗得很干净,带着点洗手液的香味,她却幻嗅到铁锈般的血腥味。那种事故现场的味道挥之不去,一遍遍撞击她摇摇欲坠的精神。 第26页 「江警官。」她的声音从掌心中传出来,「那个大婶怎么样了。」 大婶自己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伤到。 「情况基本稳定了。」江枫说,「如果真的存在循环的话,我能帮到你们什么?」 李诗情悲观地想说没用了,但还是不忍心亲手戳破虚幻的希望:「希望你能提供一些重要线索,例如那个大婶为什么要制造爆炸。」 「这我们也不知道。」江枫说,「调查、取证、审讯,都需要时间。」 「时间——」李诗情哀鸣一声,「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江警官,你知道吗。」她说,「我们每天一睁眼,都坐在公交车上。留给我们的只有不到二十分钟,而我们要在这点时间里完成控制兇手、阻止爆炸一系列任务。 想有更多时间收集线索和商讨计划,我们就只能下车——我们要在明知炸弹将要爆炸的情况下,把一车人的命抛在身后。」 「现在所有的让步,都是为以后杀回来作准备。」江枫说。 李诗情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宿鹭也说过这样的话——都知道啊,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让步,死了没关系,时间还会循环,我们还有机会……身体上的伤害不会进入循环,可是心理的呢?」 她把十指穿进髮丝:「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们,不会有任何循环的记忆,不会知道自己一直被困在同一天,每天重复着一样的路线、听着周围人相同的话语,他走上车你就知道他会绊一跤,你在车上闹一闹就知道在下个十字路口会发生车祸。这就像一场永远不会通关的游戏,我们被困死在里面了。」 「爆炸那种一瞬间的死亡都那么疼了,那他们两个该多疼啊?」她双眼失神地喃喃。 江枫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在不明显地颤抖,似乎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有人救,就连那个大婶,也有人救她。」李诗情悽然地说,「那我们呢?谁来救我们呢。」 —— 宿鹭在公交车上醒来。 脑子像是被夯得实实在在,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有点想睡觉。 刀尖戳破皮肤,斜向颈侧挑开时,她一点也没感觉到疼,只是身体一下软了,唿吸困难,脖子很凉,有温热的液体浸透衣襟。 她捂着脖子后退两步,身后传来一道阻力,才发现自己撞上了栏杆。她觉得很困,头开始发晕,控制不住地想要倒下。 那瞬间她忽然有些想念海风。沙滩边的也好,小西湖公园的也好,她曾经无数次在那温暖的风中开怀大笑,在嘉林舒适的天气里舒展每一分筋骨。 抑或是在那坐落于清水巷的公园里昏昏欲睡,等待着多年不见的闺蜜。 她眼前出现很长一串脚印,从远方延伸到她脚底,她还想向前走,却迈不动步子了。 眩晕感一直延伸到现在。宿鹭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新一次循环。 她撑着座椅坐直身子,从背后打量着乘客们。她血溅三尺的位置就在带高压锅的大婶附近,扫过那一片时,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收回视线。 紧接着一道蓝色身影飘到了她身边,伸长双臂搂住了她:「姐姐!」 「哎。」宿鹭说。 「呃……」李诗情在她肩头呜咽道:「还好,你们都在。」 「都在。」宿鹭拍拍她的肩,想了想,回抱住她,又瞅瞅坐到她们面前的肖鹤云。 「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李诗情带着哭腔,「我连自己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我居然——」 「诗情,你已经很棒了,你保护了别人最重要的人。」宿鹭一下一下抚着小姑娘的背。 「可是你们那么无助……那么、那么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过来帮你们……」 「不是所有人,都有赴死的勇气和底气。」宿鹭说,「反抗兇手、扔掉炸弹,我们有循环,我们知道自己就算死了也还有机会,可是其他人不知道。命只有一条,并非谁都是赌徒。」 可是那时我们没法百分百确定还有下一次循环啊。李诗情泪眼朦胧地想。 有过孤身一人在医院守着已死和将死的同伴、头脑空白、耳边不停有声音叫嚣着「这是最后一次循环」的经歷,这时上天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一切没有结束,一切都还有机会,他们没有真正死去,此刻她们三个都是无比鲜活的。李诗情难免患得患失,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感到后怕。 对上肖鹤云的目光,她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也同样经歷了这样的痛苦。 「对了,姐姐,江警官他……」 「哦,我见过他了。」宿鹭很平静地说,「在待机状态里。」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两千字的一章……尴尬了。 跟大家说声对不起,快要开学,人也忙起来,实在码不动了。 于是大概就此进入缘更模式了(也许能做到周更,但不确定)。真的真的很抱歉。 好不容易当了十多天日更选手,转眼就被打回原形了呜呜呜咕咕咕〉^〈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十六 循环里发生的一切,包括循环本身,都可以自圆其说地解释。 第27页 唯独一点不行。 那就是待机状态。 宿鹭是个擅于说服自己的人,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千千万,奇思妙想能打磨去百分之九十九的稜角,剩下的百分之一,她只能当作是老天的突发奇想。 所以再次在待机状态里见到江枫时,她认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上天就是想让她和对方再见一面。哪怕她刚刚惨死在炸弹客手下,尸体估计还没凉透。 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江枫。 尤其是在对方一声不吭,只顾红着眼眶盯她的情况下。 和上一次的幻象不同,这次站在她面前的,似乎是拥有循环记忆的江枫。 小江警官依旧是灰衬衫、帆布长裤的打扮,黑色薄外套的袖子折了两折,露出一截小臂。 宿鹭觉得难办。 她和江枫都属于比较被动的类型,相处模式向来是一方艰难地挑起话题,另一方就着这个聊下去,闺蜜吐槽过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实际上宿鹭直到现在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等待江枫挑起话题不现实,宿鹭说:「嗨。」 江枫的目光游巡到她双眼,定住不动了,确认着对方的存活。 宿鹭继续说:「我还活着。」 「呃……」 「我知道你还活着。」江枫说到最后,尾音都在颤抖,「宿鹭……」 舌尖上咬着千言万语,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警察这个理想他揣了十一年,他报考警校、毕业、分配基层,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变得触手可及,他从来都有着牺牲的觉悟,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做不到对别人的生命袖手旁观。 对亲人、对恋人、对同伴,乃至于对陌生人。 没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踏上45路公交车的那一刻他眼前回溯了很多。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师父攥住的那把刀; 某年年夜他和余雷值班,后者替他挡的一闷棍……失去同伴的恐惧只是一瞬间,但足以让他撕心裂肺。 可是在那辆公交车上等着他的,是宿鹭的尸体。 「宿鹭。」江枫又叫了宿鹭一声。 他把人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像捧着易碎的瓷器。 瓷器从怀抱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背,带着安抚意味:「我在呢。」 这一瞬间,所有的委屈与害怕都春风化雨地消散了。 宿鹭忽然前所未有地有力,像是某种树木茁壮生长,把她的四肢都支撑住。 循环也好,爆炸也好,众目睽睽之下被杀死的恐惧也好,她通通不在意了。 一种平静的喜悦在她心里升起。 无比安宁。 良久,江枫忽然说:「循环还在继续。」 宿鹭:「嗯。」 虽说曾经是恋人,但毕竟六年横在那儿,冷静之后,两人都表露出些许生疏。江枫迟疑了半天,才说:「对不起啊,之前没有相信你。」 「凡事都有个过程。」宿鹭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正常人遇到这事,第一反应肯定是对方在开玩笑。我都死了好几次才相信循环呢。」 「说起来。」她捅捅江枫,「小江警官有没有什么建议,对于阻止爆炸这回事?」 谈及本职工作,江枫话顿时多起来了:「建议你们第一时间报警。对方有刀,尽量不要激怒她,警察会假扮乘客在下一站上车,到时候交给我们就行了。」 和循环斗了这么久,这种听起来简单的方法,实施时多半处处受阻。 「希望如此。」宿鹭喃喃。又问:「乘客的人际关系?」 「司机和陶映红——也就是持刀者,是夫妻关系。」江枫说。 宿鹭:「……」 那还玩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十七 「所以就是这样。」宿鹭说,「他告诉我,司机是同伙。」 肖鹤云把背包搂在怀里,没表现得有多意外。实际上他很早便开始怀疑——他们所经歷的死亡中,很大一部分有司机的原因。 但在确定怀疑对象时,他们潜意识里选择避开了司机。 因为这个选项实在太过残酷。 司机是同伙,意味着他们要以三人之力抗衡钢铁巨兽。寻常的理由已经无法说服司机,他们只能在不被炸弹客发觉的前提下,哄骗司机将车开上桥、靠边停车、开门、好让他们把炸弹扔下水。 这其中又牵扯到抢夺炸弹等一系列动作。 这对于刚刚经歷了死亡的几人来说,无疑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两名同伴漠然又冷淡,李诗情却被他们抛出的信息砸了个措手不及。 「可是司机大叔他……」她嗫嚅着,「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我刚上大学时,一个人在嘉林生活,人生地不熟的,他帮过我很多。帮我找回钱包、帮我指路、帮我……」 她说不下去,眼眶渐渐红了。 两名同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李诗情没能够在那两双眼里找到一点儿动容。 也许有,但慌乱之中的她看不到,她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尖叫,一个说司机大叔是个好人啊,他怎么可能是帮凶。 另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很快反驳了它: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和你不过萍水相逢,你又怎么能够从表象看透一个人的内心,又怎么能够由他表现出的断定他所经歷过的? 第28页 李诗情有过一段精神内耗严重的时期,她曾经面临过许多抉择,但没有一次如这次一般艰难。 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坐在公交车蓝底白边的座椅上,思想被一把薄刀切成了无数块,每一块都叫嚣着自己的观点,偏偏哪一块都占点理。 她最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声音细若蚊蝇:「再让我试一次好吗?」 待机状态里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呀,兴许只是我们的猜想在梦境中变现了呢? 她想。 宿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李诗情并不迟钝,她能感觉到,面前两位同伴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有过濒死经歷的人心态通常会有质的变化,也就是俗称的向死而生。 何况他们是真实经歷过死亡的全过程,如果没有循环,他们的人生就结束在那一天了。 虽然他们现在同样在同一天里徘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种变化不知是好是坏,至少无法用简单的标准判断。 李诗情没有这样的经歷,不能和他们感同身受,因此不过多评价。 她只是有种哀伤的情绪,不知是为她曾经惨死的同伴们,还是为这狗屁的循环。也许二者都有。 循环的次数多了,什么稀奇事都经歷一遍,她感觉自己和同伴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越推越远。她无可奈何,却无能为力。 「你决定。」 宿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力量。李诗情蓦然看向她,大睁着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见人呆住,肖鹤云差不多明白了李诗情的顾虑。他说:「不用担心别的,我们永远和你站在一起。去试吧,这里有我们。」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李诗情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晃悠悠地落了地。 她那瞬间竟然生出一种倦鸟归巢之意。 她把上一次循环里思考出的方案讲给二人,又打开手机,上网搜索大型活动的图片。 把一切都演练到位,能利用的时间利用到极致,她才紧握着扶手起身。 穿过摇晃的车厢时,她感受到很多束目光聚在自己背上。 里面有她同生共死的队友,有草木皆兵的行兇者,或许还有好奇的乘客。无辜的,不无辜的,都在她身后了。 而她正朝着最后一位立场不明的人走去。 …… 宿鹭很久没这么疲惫过。 随着循环的深入,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求生与解谜上,似乎再困也可以忍受。 可是也许是心理作用,被人拿刀捅死后,她的精力陡然下降,连大幅度活动都有些困难。 注视着李诗情的背影,她一边问肖鹤云:「你也是被那人弄死的吧。有没有觉得特别累?字面意义上的。」 人通常对自己的名字十分敏感,尤其是这种高度紧张的时刻。她刻意避开了「陶映红」三字。 「现在吗?」肖鹤云问。 「嗯。」 「不觉得啊——」肖鹤云活动双臂,做了一段扩胸运动,末了回答,「这座椅真硬,非要说的话,可能有些落枕。」 「你呢?」他问。 宿鹭:「我也落枕了。」 「喔。」肖鹤云不置可否,「我以后绝不会在公交车上睡觉。」 宿鹭:「我也不想。」 两人一来一回,终于从无厘头的对话中找回一点久违的快活。 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被撬动,新鲜空气涌了进来,宿鹭这才有种復活的真实感。 这时意料之中地,发现司机的反应不对劲,陶映红出声询问。 李诗情下定决心,不管不顾。宿鹭清楚地看见,司机的神色开始松动。 陶映红的质问终于成了嘶吼。 肖鹤云早有准备。在她冷笑着把手探向高压锅时,他支在楼梯上的腿瞬间发力,整个人蹿了出去,勐然抓住对方,往地上一掼。陶映红毫无防备,砸在车厢地面。 紧接着肖鹤云动作迅速地从她兜里找到了刀。陶映红激烈地反抗着,尖叫、咆哮。 局势混乱,没有人敢上前,司机心思全扑在了车厢内,公交车歪歪扭扭地行驶,引发后方此起彼伏的喇叭与咒骂。 这时公交车已经上了大桥,站在视野开阔的车头,李诗情看见跨江大桥的悬索,和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天空。 后视镜里,肖鹤云声嘶力竭地向周围人证明自己的立场:「你们看,她有刀!她座位下有炸弹,她准备炸公交!」 发疯的人力大如牛,他几乎压制不住。宿鹭在一旁拖动高压锅,显得非常吃力。 李诗情瞥了眼电子钟,适时地尖叫起来,表演成分多于真情实感:「叔叔!停车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十八 公交车的确停下了。司机勐踩剎车,所有人都没有防备,顺着惯性往前倒。 坐得端正的拍在前座靠背,试图拉架的跌得横七竖八,放眼望去,一车人东倒西歪,没一个谈得上状态好。 宿鹭弯着腰本就难以保持平衡,这一下直接被从高压锅旁甩飞出去,嵴背结结实实地撞在栏杆底部。 这瞬间她什么也听不见了,视野从边缘开始被噪点侵蚀,最终缩得只剩下一小个圆圈,孤零零地挂在黑暗中。随着她眼球的转动,把信息模煳地传递给大脑。 第29页 两三秒后她的背才传来痛感。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和前几次死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的概念。 痛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很钝,却摆脱不掉,令她只能一刻不停地煎熬着。 神智被巨大的疼痛挤压到变形,她很快失去对环境的感知力,趴在地上费力地喘着气。 耳边很吵,她不清楚自己眼睛是否睁开。因为那团夹杂着噪点的黑暗紧紧地捂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耳边的噪音是汽车鸣笛的声音。 公交车在大桥上急停,后车险些追尾,喇叭声带着疑惑与愤怒一股脑地冲击这只钢铁巨物。 宿鹭的注意力开始发散,她没法思考当下发生的事,只能任由思维像春天的树木一样伸展。 她想起这辆45路公交车,这是嘉林市公交的经典车型,许多巴士迷亲切地称其为:天使龙。 她又想起每一个月的嘉林,黄花风铃木和羊蹄甲爬上满树的花,掉落的黄葛叶在车流掀起的风中打转,凤凰树树梢上有如火焰在燃烧。从冬到夏,从夏到冬。 「嘟——」 「杀……救……」 喇叭声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渐渐地说话声越来越清晰,乘客们骂街、哭泣,徒劳地拍打着门,掰下安全锤拼命砸着窗户。宿鹭动了动嘴唇,想挤出一点声音,提醒他们高压锅里有炸弹。 李诗情怎么样了?肖鹤云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听觉又开始被耳鸣覆盖,似乎有人尖叫着「杀人了」。宿鹭开始朝记忆中高压锅的方向移动,她站不起来,感觉自己在车厢地面爬行,肺部很快供不上氧。 她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报警电话不断拨通,很快她连思考都无法进行,机械地向前挪动。 十公分、二十公分…… 我在做什么? 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停在了记忆里高压锅最后放置的位置上。 地上也许有血,或者只是西瓜的汁水,她胡乱摸了几把,刚要硬撑着继续寻找,就有强光刺向她的眼睛,和噪点混在一起,剎那淹没了视野。她像是要在高温里融化,世界陡然倾斜,把她倾倒进深湖中。 —— 2019年5月9日,13:29。 这是宿鹭第一次准时醒来。 相比上一次,她更加疲惫,也更加虚弱,好像身体这台机器的使用年限终于到了头。 她离开座位,来到李诗情肖鹤云身后。两人看起来心有余悸,她问:「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听见有人在喊「杀人了」。」 同伴脸上显现出不加掩饰的震惊:「没有啊,我完全没听到。」 肖鹤云说:「司机急剎车,我往后倒时捏着刀,误打误撞缴了对方的械。但那时已经停了车,她没有管我,而是冲过去摸限压阀。诗情想把她拖开。当时很混乱,估计是司机拉的引线。」 宿鹭反倒松了一口气,尽管她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产生的是否是那种念头:「幸好你们没事。」 她差点就主动去引爆炸弹了。 肖鹤云苦笑,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想用目光把手心灼出一个洞:「那时候刀握在手上,我看着那个人,我甚至想扑过去……」 他咬断了接下来的话。 稍后,他说:「差点就犯错了。」 两人对话的时候,李诗情一直一声不吭,在他们交流完感受、准备按计划行动时,她忽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有很大一个漏洞我们一直没有在意。」 「什么漏洞?」游戏架构师问。 「小江警官。」李诗情说,「他是唯一不按套路循环的人。如果他真的每次都会在一点四十五分恢復记忆,那么他其实可以起很大作用的——他可以直接向警方提供线索、指明方向,减少在无用信息上浪费的时间。 就算这一次循环得不到结果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活着下车,就能得到他给出的信息。而这信息量无疑是和循环次数成正比的。」 「我有点激动,所以解释得不是很清楚。」她又说,「总而言之,就是我们可以通过小江警官,直接获得兇手的作案动机。先了解她因为什么、想要什么,再攻心。」 认真听完她的话,肖鹤云点点头:「陶映红铁了心要所有人死,在不惊动她和司机的情况下劝说其他所有乘客下车,的确有难度。小江警官这条路可行,退一万步说,攻心没用,再按原计划进行也不迟。」 「所以,我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他喃喃。 「毕竟一开始都没想到江枫会这么快相信我们。」宿鹭看了看窗外,远处天上一群飞鸟在盘旋,像是桃酥上的芝麻点。 李诗情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叫了她一声:「姐姐。」 宿鹭看过去。 李诗情说:「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你在抗拒别人的帮助。」 旁听的理工科直男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两人。 「比如上一次循环,你拖着高压锅,那时你完全可以叫旁边人帮忙,我们经歷那么多次循环,他们什么名字什么背景我们都一清二楚,以你的能力不会想不到喊名字指定一个人帮忙,破除旁观者效应。」 李诗情继续说,「再往前一点儿,小江警官刚进循环的时候,你也显得特别悲观,立刻就觉得没有希望、他这条路行不通了。」 第30页 「还有刚进循环那会儿,我总感觉,你是很不愿意和人组队,或者说不愿意让别人为你做什么事、或是接受别人的帮助的。」 「呃……」宿鹭看起来竟然有一丝颓然。 李诗情盯着她没有血色的唇:「姐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着……你偶尔可以信任一下我还有肖鹤云,不要觉得会麻烦了别人,我和他,包括生活在世界上的大多数普通人,都是很乐意为别人提供帮助的。」 你是不把她当普通人吗。 缩在座椅后,肖鹤云用口型问。 闭嘴。 再抬起头,发现宿鹭笑了。 很少见她笑,她似乎笑起来也没有多开心,只是说:「谢谢你们。」 沉默几秒,她像是个忽然获得说话能力的木头人,提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我高中毕业后就离开嘉林,到现在是第一次回来。这中间我几乎断绝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繫,甚至很少回去见父母。」 李诗情想起之前一次循环,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江枫说:「她那时号码也换了,我去她家找她,发现她父母搬了家,说是女儿读了大学,老两口要回老家定居。」 他手撑着额头,低下头喃喃:「也问过她的朋友们,都没有消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边宿鹭继续说:「我那时病症很严重,感觉随时会死掉。很烂俗的桥段,我不想让大家多为我操心,他们为我花的心思已经够多了,于是我就走了。」 李诗情愣愣地看着她。 宿鹭也看着她,很温和地说:「时间长了,的确会开始觉得,自己不属于人群,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烦扰别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你们。」 她重复了一遍:「谢谢你们。」 李诗情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难过,那种心里堵着东西的闷疼让她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一旁的肖鹤云嘆了口气,看向车头的方向:「这是一哥的业务,要不我把他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十九 他说这话的时候,车头的电子屏幕正好刷新,建设绿色文明城市的标语闪了一闪,被站点播报取代。 宿鹭就说:「暂且不提这些。所以执行新计划对么,下车找江枫?」 李诗情给出肯定的答案,又道:「下车之后我们尽量表现得正常一点吧。不然处处受掣肘,小黑屋的滋味也……」 想起噩梦般的小黑屋,三人不约而同地默然片刻,宿鹭看了看电子屏:「准备吧,要到站了。」 三人起身。公交车后门区域空间有限,肖鹤云凭着身量高,只抓最上面的栏杆,把两侧的扶手让给两名同伴。 这正是一天里太阳最大的时候,没了车顶的遮挡,阳光无所顾忌地照射下来。 李诗情手搭凉棚,打量着这个她经常乘车经过、但并不熟悉的沿江东路站:「刚才在车上没考虑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去哪儿?」 宿鹭是很想回家的。循环十多次,她全都在公交车和警局间两点一线地跑,最为自由的一次,也不过是脱离普通路线,去到卢笛所在的动漫城。 站在阳光下冷静了一会儿,她很快打消这个念头。首先她真正意义上的家在外地,其次无论是闺蜜家还是她落脚的酒店,离这里和警局都有一定距离,她们下车就是做得见到江枫的打算,一来一回无疑是浪费时间。 于是她闭了嘴,想听听队友们有没有好的提议。 果然人不管后天发展成什么性格,最基本的习性还是不会变。 李诗情弱弱地说有点想她寝室的被窝了。肖鹤云则表示他家在高新区,咱们还是就在这公园里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多次循环,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几人的精力明显不如前了。 沿江东路站站牌背后的清水巷公园,南起码头,北靠沿江大桥引桥,呈带状,临海,是散步的好去处。宿鹭绕过游人,走到岸边吹风。 这两次循环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身体状况变得很糟糕,病情最严重时的恐怖感重新回到她身上,她甚至感觉自己随时会失去意识。气也短了,搬动高压锅比之前费力许多。 但她不想深思。 怪事已经够多了,没必要为了这些琐事伤脑筋。当务之急是解决循环问题……啊。 她走回去。同伴坐在长椅上休息,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 宿鹭说:「我们大概不太清醒。其实现在直接去找江枫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是要从他那里拿到信息,管别人干嘛。」 午后的风和阳光让人很舒服,李诗情昏昏欲睡,只是说:「张警官那关很难……」 没等她说完,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闷雷击下一般,声音发出的瞬间,似乎连风都静止了一瞬。 尽管经歷了很多次,李诗情仍是觉得心里一颤。 她困意散了大半,坐直身子,就见宿鹭不知何时接了个电话,此时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她身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你待那里别动,我来接你们。」 「好。」宿鹭说。 对方那里传来发动车子的声音,电话挂断了。 作为n进宫的老油条,循环小队对从市局开车到清水巷的时间了如指掌。又在公园里待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他们便向外走。 第31页 这时候太阳依旧很烈,江枫到达时,看见在一点四十五分准时多出的循环记忆里的三位循环者正站在路边,或以手遮眼或垂着头,有个眯着眼看他的,神态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停了车,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几人,示意他们上车。 虽然尽力掩饰,但三人一上车,他便飞快地说起来,显然着急多时:「司机王兴德承认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女儿。王兴德夫妇的女儿王萌萌,五年前在跨江大桥上发生车祸去世,我们调出当时的卷宗,发现那起案子有很多疑点。当时的推测是王萌萌坐过了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 「王萌萌案件的具体经过?」宿鹭问。 「2014年5月13日,王萌萌乘坐45路公交经过跨江大桥时,忽然强烈要求下车,并且出现抢夺方向盘等行为。司机开门放人,同时一辆大货车从公交右后方驶来,王萌萌当场死亡。」 江枫没开空调,也没关车窗,暖风灌进来,但几人却浑身发冷。 宿鹭甩甩手,像是想把心中升起的那股寒意甩掉。她就问:「会不会是遇见了色狼?」 「色狼?」江枫不知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你不记得了么,早几年嘉林治安还没那么好的时候,经常有传言说在某几路公交上容易遭遇咸猪手。女孩子独身在外,碰到这种事情,周围人又冷眼旁观,是会无助乃至绝望的。」 「是条线索,但是怎么查呢。」江枫陷入沉思,「公交车上拥挤,监控拍不到,周围人也很难注意到……稍等,回队里再说。」 他发动车辆。 说实话现在车内气氛很怪,李诗情在后座打量其余三人,心想。 前面的一对前恋人一个开车、一个闭目养神,通通一声不吭,她和肖鹤云坐在后座,四目相对,像两条孤独的咸鱼。 再一次来到市局大门口,宿鹭心里五味杂陈。这种复杂的情绪在看到张警官的瞬间飙升,她像某种凶性未消的动物,本能警惕着同类的靠近。尽管明白对方那种让人戒备的气质并不是针对她。 张警官看着江枫:「打电话你也不接,跨江大桥上发生爆炸案,我正准备过去一趟。这几位是?」 「师父,他们上过那辆公交。」 此言一出,张成客套的微笑有了一丝变化。 「小伙子小姑娘们。」他缓缓问,「你们和江枫什么关系啊?」 李诗情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看肖鹤云,人嘴闭得死紧,眼观鼻鼻观心,尽力成为一个背景板。她于是照做。 「朋友。」 「前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呃……」 「哦。」张成点点头,没作评价,又抛出一个问题,语速很慢,「从外地来找小江?」 宿鹭:「是的。」 江枫在她同时开口:「师父你听我说,我们遇到了循环……」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二十 他这一句话没头没尾,云里雾里。 江枫说完就后悔了,按他师父的性格,这时候会问他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幻觉。 再或者严肃地告诉他我们是人民安全的防线,必须做到实事求是,拿科学说话,依真相而行。 总之,不会相信他。 他已经做好了搞砸这次循环的准备。 但是张成却很认真地问:「你说的循环是指——」 江枫完全没料到是这样的展开,他磕磕巴巴地回答:「时、时间循环。」 「具体一点。」 「我们不断在同一天里循环。他们三个不断在那辆公交车上醒来,我每到一点四十五分就会拥有循环记忆……不阻止公交车的爆炸,我们就会一直循环下去。」 没经过语言组织地咕噜完这串话,江枫清楚地看见,张成身边的余雷已经露出一种「你在开玩笑」的夸张表情。 张成深深看了徒弟一眼,视线越过他,依次扫过江枫口中的公交车循环三人组。 他眼睛很大,不笑的时候,眼神让人心慌。 像是经过了极深的思索,他最终说:「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先去一趟现场。几位,你们先进去坐一坐,小江和我来。」 又一次进入市局建筑,李诗情已经不知作何感想。趁着负责接待的警员去倒热水的工夫,她问:「你们什么感受?我已经麻了。」 「想开点。」肖鹤云半张脸压在手臂上,闷声闷气地说,「至少没有在小黑屋。」 说罢他捂住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眨掉眼角泛起的泪光,换了一侧脸枕着:「我有点困。」 李诗情茫然地看着他,稍后,惊坐起来,迅速伸手,摇了摇身旁的宿鹭。 人已经煳在了桌上,被这样一摇,慢悠悠地把脑袋从臂弯里拔-出,弓着背环顾四周:「我睡着了?」 「大概差一点。」 「幸好有你们。」 李诗情没回话。她看向肖鹤云,后者保持着呵欠打到一半的姿势,看看她,又看看险些提早进入下一场循环的同伴,默默地打完了半个呵欠。 热水放在面前,宿鹭说了声谢谢,转头看墙上的时钟。 另一边。 隧道总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失去信号的导航一声不吭,张成目视前方,不时看两眼后视镜。 第32页 「小江。」车辆高速行驶的嗡鸣声中,他说,「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 「王萌萌的案子,能了解到的就这么多了。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人已经在来市局的路上……」 「等一等!」李诗情出声。 江枫停住滑鼠翻页的动作,围在电脑边的几人齐齐看过去。 「王萌萌她……是哪所学校的?」 「嘉林师范大学。」 「嘉林师范大学。」李诗情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而后勐地开始摸兜找手机。肖鹤云被她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怎么了?」 「同校。」宿鹭说。 「是的,而且……」李诗情尽量顺畅地解锁屏幕、进入通讯录,「我似乎听辅导员提起过这个名字。虽然很可能是记忆出错了,但病急乱投医,我试一试。」 她拨通电话,走到房间角落。 宿鹭继续看那段监控视频。也许是心理作用,先入为主,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视频里王萌萌脸上是真真切切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二十一 挂断电话,李诗情转过身,远远对众人说:「的确是她带过的学生。」 几双亮晶晶的眼睛齐齐看向她。 李诗情看着大家:「她说当年学校论坛上很多人讨论这件事,帖子已经被管理员封了,但后台可以看见。」 江枫腾地站起来:「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李诗情,带我去找你辅导员。」 说毕,他去拿车钥匙,几人跟在他身后。路过等候室门口,与张成打了个照面,江枫就说:「师父,我去王萌萌她学校看一看。」 这次循环之前,要说张成会是这种态度,循环的三个人打死都不相信。 他们一致认为,想让张成相信存在循环,难度与让陶映红自愿放弃炸毁公交车不相上下。 结果江枫这个大bug一卡进循环,不知去案发现场的路上师徒俩聊了什么。 总之回到局里,张成依旧照流程行事,却同时默许了江枫等人独自行动。 张成没说什么,只是拍拍徒弟的肩。 「有糖么。」上车时宿鹭说,「我有点困。」 江枫闻言,从储物盒里抓了把薄荷糖给她,又给后座两人各分了几颗。 坐车易困,放在平日压根不是什么大事,可在睡着就会重开的循环里,这是一道致命的坎。 其中宿鹭的反应比其他人都要强烈。 她很久没这样难受过,尖锐的嗡鸣声从右耳刺入,贯穿大脑,再从左耳冲出。 恍恍惚惚地,她好像回到第一次循环,头晕、头疼,外加嘈杂的人声,世界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她不敢闭眼,死死盯着天际连绵的长云,舌头使劲,化成薄片的薄荷糖发出喀嚓一声响。 与此同时,疼痛犹如某种寄生的植物,飞快顺着神经往上爬。 她脑袋嗡地一声,一个念头伸展开来:该不会循环有代价。 她转头看肖鹤云。因循环结缘前,两人互不相识,她不知道这人之前是什么情况。但他现在明显不太对劲,似乎过于虚弱了。 相较之下,李诗情是几人中状态最好的一个。 宿鹭忽然明了。 最开始大家同样经歷了爆炸,但只有李诗情进入时间循环。 也许从某种角度来说,李诗情是那个被选中的人。而肖鹤云和宿鹭只不过是她在自救过程中不小心拉入循环的人。 参与了本不应该出现在生命中的事件,怎么会没有代价呢。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这是因为宿鹭和肖鹤云都被刀捅过。 陶映红髮狂伤人的那场循环,也是第一个时间停止倒流的循环。 宿鹭一向对自己身体状况非常关注。从那场循环开始,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机能在快速降低。 这种虚弱状态持续下去,对他们非常不利。 到达约定地点,李诗情下车同辅导员细说情况。 江枫停好车,下车出示证件:「我们想看一看当时的帖子。」 「当时这件事影响很大,也是为了保护受害者,管理员锁定了帖子,现在只能从后台查看。」 辅导员带着路,一边说,「论坛上大家都是匿名……到了,稍等,我调出来给你们看。」 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当年的帖子。讨论很激烈,众人看下去,满屏的咒骂与幸灾乐祸。 某条评论从视野里划过,宿鹭本能叫停。江枫也看到了什么,正好止住往下翻页的动作。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江枫就翻到刚才的位置,他身后的李诗情念出那条评论:「她不是神经病,她是遇见了色狼。」 江枫于是又瞅了眼宿鹭。 继续向下看,这条评论底下盖着高楼。 「如果掌握着什么线索,为什么不……」 被先前各种不堪入目的词句刺激到,李诗情低声喃喃。 紧接着评论区里的高楼告诉了她答案:「知道内情却不说,搁这装神弄鬼,楼主别是同伙吧。」 「见死不救,比施暴者还可恶!」 「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呃……」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几人默然对视。 第33页 顺着这条线索,一路薅到一名叫刘瑶的女生身上。来到刘瑶店里,出示过证件,江枫说:「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14年那起跨江大桥车祸,那辆45路公交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车祸,我不知道。」 宿鹭忽然问:「你还记得王萌萌吗。」 刘瑶骤然直起嵴背,就好像有不知名的东西戳了她一下。 她看看宿鹭,又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高楼的影子淹没在深沉的黑暗之中,余留无数不可撼动的轮廓。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刘瑶说:「我说了,你们得到了想要的,一走了之。一旦信息泄露,最后被职责的还是我,没有人能帮我。」 「不会的。」 玻璃的倒影里,江枫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刘瑶面前,蹲下轻声说:「我是市刑侦支队的民警,我叫江枫。刘瑶,我向你保证,你的信息警方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竟然有几分张成的影子。 刘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稍后,她紧绷的背部放松了,整个人向后陷进沙发里:「保证我不会受到伤害?」 「我保证。」 灯光下,江枫忽然想起白天和师父的对话。 张成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能保证那些话的真实性吗。」 「能保证。」 张成蓦地笑了。 江枫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却听见师父说:「我相信你。」 那四个字像蕴含巨大能量的咒语,令江枫在瞬间发生一种不可逆转的变化。 那种变化或许名为成长。 —— 「网盘帐号密码背熟了,计划也捋清楚了。」李诗情在房间里打转,「那么就等待进入下一次循环了。」 徘徊几步,心头的紧张仍旧没有消除,她于是伸出手,掌心朝下。 离她最近的肖鹤云会意,没多想就把手叠了上去。 小江警官临时被人叫了出去。他们在等待宿鹭,却迟迟不见她把手放上来。抬头看时,发现她歪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李诗情愣住。 几秒后,她听见肖鹤云叫她的名字。 这个循环里的同伴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话:「计划很详细,抓紧时间的话,一个人应该可以完成……」 「呃……」他顿了顿,带着苦笑说:「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走出循环。」 李诗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莫大的恐惧与悲伤罩住了她。「怎么了?」她带着哭腔问,「你们都是怎么了?」 「诗情你听我说。」肖鹤云闭了闭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宿鹭应该也是如此。或许某一场循环我们就醒不来了,所以……」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握住了李诗情垂在身侧的手。 藉此给她一些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二十二 跨江大桥禁止行人上桥。 此时此刻,宿鹭却站在桥上。风很大,空荡的桥面随风轻微晃动,她手搭着栏杆,低头看桥下滚滚江水。 女孩子站在她身边。她穿着棉质连衣裙,及肩长发乖乖巧巧地被髮带拢在脑后,俨然是青涩的学生模样。 「我就是在这儿死的。」她说。 宿鹭抬眼看了看天色,转头看向她:「王萌萌。」 女孩子笑笑:「是我。」 「你一直在看着么。」 「很无力。」王萌萌凝视宿鹭,「我的父母因为我变成那个样子,我却无法帮助你们。对不起。」 宿鹭没说话。 长久的沉默过后,她听见一些声响。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风从车身划过的声音,喇叭鸣叫,轮船呜呜作响,或大或小的动静填充了每一个角落。 她转过身。 人一辈子很少能有这样的经歷。她看见车辆从自己面前流淌过,天幕上云像鱼一样游动,天色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明,飞鸟唿啸着扎进云端,又在远方盘旋着飞起。 桥面照明灯亮起又熄灭,她和王萌萌站在大桥一隅,在按下倍速的时间面前,像两个冷漠的旁观者。 王萌萌说:「帮我转告我的父母,我爱他们,好吗。」 世事如此无常,想活的抱恨黄泉,不想活的苟延残喘。 生者沉湎于回忆,逝者止步不前。 这样多的遗憾。 天际出现裂纹,待机状态的虚幻世界开始崩塌,宿鹭长出一口气,说道:「会还你一个真相的。」 王萌萌的嘴一开一合,但宿鹭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勐地直起身子,公交车蓝白色的座椅闯入视野。 紧接着是乘客,卢笛缩在最角落的位置,紧紧搂着高压锅。肖鹤云一手抓栏杆,一手揽陶映红,手臂青筋暴起。 陶映红声嘶力竭地哭吼着,拼命伸长胳膊去够限压阀。宿鹭冲上前抱住她的手臂,几人合力将她制住,正要把人按在座位上时,王兴德勐地踩了剎车。 重心不稳,大家摔得四仰八叉,对陶映红的压制也松开了。 卢笛在驾驶室隔板上撞得七荤八素,只能尽力把高压锅往怀里搂,用背去挡陶映红伸来的手。 李诗情挣扎着爬起来,拦在卢笛面前。 一哥见状扑过来,大喊着滑跪抱住陶映红的腿。药婶鼓起勇气,护在卢笛身边。 第34页 健身教练终于出手,和焦向荣马国强一起,彻底制服住发狂者。 公交车在桥上快速后退,撞上警车,一半人再次被甩倒。卢笛的位置本就不利,这一下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 饶是如此,他也紧紧护着高压锅。 但他力气没大过王兴德。 公交车无法突出重围,妻子又被制服,王兴德手持高压锅站在车厢中央,大吼:「都别过来!」 他深深看了眼妻子,又看向窗外,最终闭上眼,握住了限压阀。 「叔叔!」李诗情喊,「我知道萌萌是无辜的!」 王兴德顿住了。 陶映红艰难地抬起头。 「萌萌当年确实是遇到了色狼,这就是她下车的原因。」李诗情举着手机,声音颤抖,「我们还萌萌一个清白,好吗?」 王兴德开始动摇。 「你们这样做,根本伤害不了那个流氓。」肖鹤云喘着气,「这个人还在逍遥法外,你们为什么要去死啊?」 王兴德握着限压阀的力度渐小,陶映红也停止了挣扎。 「叔叔阿姨。」宿鹭倚着座椅靠背,不知为何有些哽咽,「我见到萌萌了。萌萌说,她爱你们。」 尘埃轰然落地。 卡农的乐声响起。 「让开——」 张成抱着高压锅冲下车,江枫跟在他身后,在水花和碎片的冲击中紧紧护住他。 命运的洪流中,几粒尘埃拐了个弯,与无数尘埃交汇在一起。 乘客们涌下车。 宿鹭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踩上跨江大桥的桥面。她凝视一望无际的江面,正有一只白鹭收了翅膀落在岸边。 江枫走过来,满身尘土。 宿鹭转头看他。 她身前是欢欣的人群,身后是出生入死的同伴。 总有着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约等于零的感情线orz,会不会复合、什么时候覆合,就由各位自行想像啦。 感谢陪伴,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