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平妻?重生搬空侯府嫁大将军》 第1章 横死 重生 崇武十六年,隆冬寒夜,威武侯府后院马棚, 谢非晚缩在墙角,气息奄奄, 彻骨的寒意已然过去,周身反常的有了些暖意, 都说冻死的人临死前,会像坐在火炉边,浑身燥热, 谢非晚神智迷蒙,心中凄楚难忍! 她是名门贵女,侯府主母,却要死在一根枯草都没有的马棚里! 这一辈子终于到头了! 谢非晚想笑,可肌肉已经冻僵,扯不动半分, “来人!给夫人宽衣!”一声娇喝拉回了谢非晚远去的魂魄, 她倏然一惊! 没等想明白,身躯就被两只大掌扳正,下巴猛的被抬高,僵硬的脖颈“咯哒”作响, 剧痛传来,可让谢非晚更加惊恐的是,来人拽住她的衣领,一把撕开了衣襟! “兰夫人,她手脚冻住了,脱不下来!” 耳边有男人讨好的声音,张嘴时,一股浓重的腐败味钻入谢非晚鼻间,比她日夜清理的恭桶,更臭上三分! “胡说!夫人何时挨冻了?这是夫人矜持,她多年没挨男子身,乍见了你,这是娇羞难忍!” 女子娇笑不已,声音清脆如莺儿啼鸣,可字字句句全是脏水! 谢非晚心如刀绞,浑身恨意如山火蔓延, 是谢惜兰! 这个夺了她夫君,夺了她父母,又百般羞辱磋磨她的蛇蝎女子! “兰夫人说的对,还不快把夫人胳膊放下来?宽衣这种事,尊贵如夫人,怎么好亲自动手?”有侍女在一旁拿腔作势, “嘿嘿,小人懂了!”男人肮脏的手指重新摸上谢非晚的身子, “咯嘣”两下,谢非晚的手肘诡异的垂了下来! “这就好脱多了!”男人喷着热气,一双手在谢非晚身上忙碌, 肉体和精神的痛苦,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谢非晚想喊,想哭,想挣扎,可却动不了半分! 浓烈的情绪在胸腔翻涌,直冲她的天灵盖! 谢非晚看到了自己! 昔日谢府的嫡女,威武侯嫡妻,才情四溢,京城无人不夸的谢非晚, 此时倒在肮脏的马棚里,不着片缕,满身青痕! “走吧!”马棚前娇艳如花的女子,掩着嘴鼻,神情畅快又鄙夷: “就说夫人耐不住寂寞,和府中马夫偷情,天寒地冻,一个不慎,死了!” “是!”侍女快快应下,一行人扭头而去,窃窃私语,回眸皆是嫌弃! 谢非晚漂浮在半空,悲愤填膺,眼里血泪横流! 若是能重新活过,她定当百倍奉还! ------------------------------------- “夫人,此事母亲已亲自进宫讨旨,你还是点头的好!” 烛火下,男人神情烦躁,只顾盯着门口,余光都不愿瞥向身旁女子。 谢非晚有些恍惚,自己不是受辱而死了么? 怎么还好端端坐在昔日的主院里? 身边的男人,清俊温润,风姿出众,一双桃花眼里,此时全是冰渣! 这不正是她的夫君,威武侯沈知礼么? “如今是什么年号?”谢非晚双眸突然迸发出耀眼光芒, 此情此景,不正是前世沈知礼回京第一日,吃罢晚饭,就迫不及待进主院,逼迫她答应娶平妻的时候么? 见谢非晚答非所问,沈知礼更加不耐烦,手指不停在案上敲打,一声更比一声急: “你整日懒在后宅,实在多该出去走走!兰儿就和你不一样……” “现在是崇文四十年,是吗?” 谢非晚盯着沈知礼,非要一个答案! 沈知礼一拳捶得茶盏跳起:“是!你日子过的这么糊涂,怎么支撑得起侯府?兰儿进门,正好替你分忧!” 前世听着沈知礼张口闭口全是兰儿,谢非晚心如刀割, 可现在却是如闻天籁! 她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她嫁入威武侯府的第三年末,重生在谢惜兰入府的当日! 谢非晚心神激荡,脸上难免露出神色, 倒让沈知礼一愣! 刚才还委屈拧巴的人,怎么转眼间就想通了? 是了! 吴国女子,一向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谢非晚既嫁入威武侯府,又无子嗣,除了依靠他这个夫君之外,还能怎么活? 想到此,沈知礼愈发倨傲:“兰儿身子娇弱,性情温和,育有一子一女,现下又怀了身孕,对沈家是有大功的!” “你先她进门,就该处处谦让,日后好好照顾兰儿,也算是你尽了本分!” “只要你安分守己,侯府自然还是有你一碗饭吃的!” 沈知礼说着,拿眼一瞟嫡妻, 见谢非晚嘴角噙笑,神情似异常欢喜,不由得更加嫌弃! 性情懦弱寡淡就算了,连身世都这么拿不出手,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看出是个假冒的? 唉,看在一张还能上得了台面的脸的份上,就养在府里吧! 沈知礼自认筹谋的很是妥当,一甩衣袖,起身朝外走去, 临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首叮嘱: “兰儿的聘礼,你要好好准备,务必丰厚,万不能让外人笑话!” 等到房中再没声响,青霜挨着门边进来, 往日跳脱的女孩儿,此时双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滚: “夫人,侯爷怎么能这样对你?”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外室不知廉耻、狐媚勾人,侯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青霖走了进来,一改从前沉稳,言词极其刻薄! 谢非晚抬眼,见自己两个贴身侍女站在屋内, 一个泫然欲泣,一个满脸愤慨, “都过来!”谢非晚将人拉到近前,看了这个,又望那个, 一双素手捏捏这个脸蛋,又拍拍那个肩膀: “好,太好了!” 青霜、青霖两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夫人,你该不会是气傻了吧?”青霜急的直在谢非晚眼前挥手, “别胡说!”青霖沉下脸:“咱们夫人可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哪能这么撑不住?” 谢非晚让两个侍女坐下,缓了缓心绪,这才开口: “与生死相比,这些都是小事!” 前世,两个丫头护着她,惹恼了谢惜兰,被卖入腌臜地方,永世不得出头! 这世她定然要好好护着这两个丫头! 生前被背叛、被磋磨,死后还被凌辱,被泼脏水, 谢非晚重活一世,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夫人,老夫人有情!” 青霖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告: “是老夫人身边的翠红!” 谢非晚扶了扶发髻,眉眼一挑: “那就去看看这老妪又作什么妖!” 第2章 平妻 嫁妆 青霜、青霖两丫头目瞪口呆! 谢非晚已经朝外走了两步,两人还没跟上来! “你们怎么当差的?还不赶紧扶着夫人?” 翠红很是乖觉,伸出双手扶住谢非晚: “这两个丫头实在不像话,明日奴婢让人再给夫人带两个好的来!” “啪!” 翠红捂着脸,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谁人不知威武侯府主母谢非晚,最是温柔谦逊,待人亲和? 特别是对婆母的孝顺,那真是京城儿媳妇们的榜样! 就是对着婆母房里的人,也是客客气气,礼遇有加! 何时这样上手甩巴掌的? “我还是侯府当家主母,你一个小小婢子,居然敢伸手管我房中人?” 谢非晚疾言厉色,揉揉了手掌,朝身后喊道: “也不怪别人多嘴,这种事,还要我亲自动手!” 青霜、青霖立马回过神,快步过来, 青霖扶着谢非晚的手掌吹气 青霜上前,又是一巴掌甩在翠红脸上:“脸皮忒厚,打疼了夫人的手!” 翠红挨了两巴掌,泪水横飞,一扭头,捂着脸奔出了院子! “哼,这就是集福堂的好教养?” 青霜甩甩手,目光灼灼:“夫人,奴婢早就想打她了,整日鬼迷日眼的,满肚子算计!” “能让你看出的算计,哪能算得上算计?”青霖扶着谢非晚朝前走,不忘损一下青霜。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前行, 夜里的威武侯府,灯笼高挂,仆从忙碌,一番兴荣景象。 等谢非晚迈进集福堂的院门,一向对她赞不绝口的王嬷嬷一脸不赞同: “夫人不该这么使性子,侯爷身份高贵,三妻四妾是常理,您就算有气,也不该撒到翠红身上,她毕竟是老夫人身边人!” 谢非晚嘴角存笑,听而不闻,径直朝正房而去, 王嬷嬷眉头皱的更紧,这位侯府主母是极好拿捏的, 只要说上几句好话,再说出难处,她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特别是老夫人院子里,只要有半个字的不妥,谢非晚必百倍弥补! 这次是怎么了? 难道是侯爷回来了,谢非晚要仗着三年主持侯府的功劳,在侯爷和老夫人面前拿乔做脸? 哼! 真是愚昧! 也不看看侯爷如今的心在哪里? 这么一想,王嬷嬷更加厌恶,赶上前掀帘子的劲不由得大了些,倒扯下半拉帘子,盛夏季节,把屋内的冷气放跑了一多半! 对上老夫人不满的眼神,王嬷嬷吓的一哆嗦,连忙喊来两个小厮: “眼睛都瞎了吗?快些寻钉子来!” “好了!”老夫人抬抬手:“今日喜事盈门,都宽和些!” 谢非晚上前福了一礼,老夫人刚要叫坐,抬眼却见谢非晚已经坐下,还闲闲的端起了茶盏! 一口气憋在心头,老夫人只觉头上发冠更重了些! 她没吃午饭就进宫讨恩旨,赔了无数笑脸,才将恩旨讨到手, 想到宫人的奚落嘲讽,还有太子与各宫娘娘的轻慢, 老夫人哪怕手握恩旨,都喘不匀气息,她掩不住心中惶恐! 沈家到底是根基太浅! 公爹年轻时救过落难的皇帝, 皇帝为了报恩,硬是把一个泥腿子抬成了侯爷! 可惜公爹和丈夫都是没福气的,泼天的富贵下,居然都早早就去了! 现下威武侯府,只剩下了她与儿子苦苦支撑! 上一代的福荫随着皇帝的年迈,就将彻底散去! 好在儿子争气,三年前江南水患,他不顾新婚就求了差事上任, 一翻辛劳下来,也是立功无数!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只是见了谢非晚没事人一样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 “翠红那丫头平日最是规矩,就算说错半分,你也该先回了我,怎好动手打人?” “母亲是觉得,一个婢子,媳妇处置不得?”谢非晚放下茶盏,一脸疑惑: “还是说新人入府,我这个主母就活该被一个婢子打脸?” 老夫人眉头紧皱:“你素日是个温婉的,怎么知礼一回来,就这般粗鲁?完全不及兰儿半分!” “我本还训斥知礼,刚回来就要娶平妻,对你不公,现下一看,却是怨不得知礼如此!” “嫂子这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老夫人身旁,立着一明媚少女,身着鹅黄色襦裙,头上珠钗颤动,烛火映照下,格外贵气! “想当年,嫂子进门前,硬是逼着将哥哥两房妾室都打发了,害的安然没了生母照看,真是可怜的哟!” 少女咂着唇角,斜眼微挑,身姿歪斜,摇头晃脑,倒让一身富贵打扮落了个沐猴而冠! 说起这事,谢非晚前世还有惭愧,如今却只有嘲讽: “京城就是平头百姓,也没有先有妾,后娶妻的,侯府真是好教养!玉君若是在意,不如咱们开个席面,请来京中贵妇,让他们评评理?” “你……”沈玉君气极,举着手大步一跨,却差点被自己襦裙绊倒! 谢非晚眼露讥色,快及笄的姑娘家,托生在侯府,家教礼仪,全不如小门小户的丫鬟! 前世她费劲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却因此落下了埋怨! 在被谢惜兰折辱的那些年里,这个小姑子没少下黑手! “都少说两句!”老夫人扶着额头,满脸疲色: “你是做嫂子的,怎么还跟小姑子计较?说出去,平白丢咱们侯府的脸!” “今日唤你来,是跟你说一声,赐婚的旨意已下,你现在就该准备聘礼、席面,这是御赐的婚事,万不可马虎!” 说起这门婚事,老夫人来了精神: “帝后都说这是门好姻缘,侯府子嗣昌茂,才是发家的好兆头!” “聘礼要实实的一百零八抬,少一样,我问你的罪!” “京中能请的人家,全请来!最好能多请些有头脸的,若是多来些皇子、娘娘,那是最好!” “兰儿有身孕,你万事要顺她的心意,她院子里要些什么,你只管给,切不可耽误!” “还有,我孙儿孙女的吃穿用度,你也要问过兰儿,若是有克扣怠慢,我可不依!” 说完这些,老夫人摆摆手:“你下去照办就是,我累了!” 谢非晚“噗呲”一声笑了个倒仰! 第3章 真假千金 “知道的说是娶个外室,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娶了哪位公主娘娘!” “想当年我与侯爷,也是御赐的婚事,倒没敢想过是这般的排场!” “当日我的聘礼也不过是六十八抬,大部分还是虚的!” 老夫人脸上挂不住,又奔波了一天,终于按耐不住,一拍桌子: “你也配和兰儿比?” 谢非晚放下茶盏,脸色一沉: “我何须和一个外室比较?” “皇帝赐婚,侯府三书六礼娶我进门,谢家十里红妆送嫁,在母亲眼里,难道还不如一个愿意让男人养在外边的女人?” “如此规矩教养,可是想让玉君去做哪家公子的外室?” “放肆!”门口一声呵斥:“怎么和母亲说话的?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就是这么孝顺母亲的?” 沈知礼紧张的搀着一个如花美娇娘: “兰儿,别听她满嘴胡言乱语,她只是妒忌你!” 谢惜兰!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谢非晚攥着桌角,手指骨节泛白,额头青筋直跳! 门口的谢惜兰垂着头,一方帕子捏在手中,不停掩着眼角,语气哽咽: “我晓得此番入侯府,定然会让姐姐心里不舒服,可不想姐姐却恨我入骨!” “兰儿本也不求名分,若没有一双儿女,兰儿宁死也不踏入侯府!” “好风骨!”谢非晚连连拍手:“你那一双儿女我收下,定当亲生教养,你放心走吧!” 谢惜兰抽泣声顿止! 不是说侯府主母谢非晚,是个极重名声的木头人么? 只要将她架上妇道的高台,无论什么委屈都能忍下! 可如今看来,浑然不是这样! “礼郎……”计划出现变化,谢惜兰只能抬首,一双被泪水浸满的眸子里,全是依赖和惶恐! 沈知礼胸腔一紧,心疼的将人搂在怀里安慰片刻,才抬头怒目而视: “谢非晚,刚才你还笑着答应了,现下又在发什么疯?” “母亲,呜呜呜……” 刚会走路的两个孩童跌跌撞撞跑来,扯着谢惜兰的裙摆,哭的凄惨无比! “好孩子,都是母亲对不起你们!” 母子三人哭成一团,直把沈知礼压抑的怒火哭得冒高三丈: “谢非晚,你今日若是要闹,我立刻休书一封,赶你出府!” 谢惜兰哭声一滞,继而哭的更加凄楚! 两个懵懂孩子见母亲哭成这样,越发嚎的厉害, 老夫人哪里见得孙儿受这种委屈? “知礼,你现在就写休书!休了她,正好让兰儿做正妻!” 平妻虽说和正妻不分大小,但说出去,总归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兰儿育有一子一女,现又有孕在身,是咱们侯府的大恩人!谁像你入门三载,却连一个蛋都生不出来!” 老夫人本就出身农家,虽然这些年改了许多,但一着急,脱口而出的话总是透着粗俗, 沈知礼皱了下眉头,这样的母亲,实在不适宜替他掌管后宅, 好在谢惜兰是个好的,外任这些年,替他打理庶务,交际周旋,都极其妥当。 “母亲,我和侯爷来不及洞房就分隔两地,若是我真怀上了,只怕威武侯府祖坟上冒绿光!” “住嘴!言语粗鄙,成何体统?谢家就是这么教你的?”沈知礼扶着谢惜兰坐下,扭头就斥责谢非晚, 他是真失望! 原想着谢非晚到底是谢家从小教养大的,摆着充门面也是好的, 再者他刚治理水患有功回京,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若是马上休妻,于官声有碍, 可现下越看谢非晚,沈知礼越是耐不住嫌弃! 谢非晚受了训斥,也不恼,今日她心情好,不与这些臭虫计较, 换了前世,这些话谢非晚决计不会出口,可如今不一样了! 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再说,谢家教养如何与她何关? 想起前世,她一人支撑着侯府,娘家还仗着她与世子妃是手帕交的情份上,时不时就上门要求办事, 谢家两个纨绔弟弟,要没有她,哪里能在京兆府谋上差事? 却也因为这些破事,耗尽了她与世子妃的情份! 谢家? 哼! 谢非晚冷笑:“听说妹妹也是姓谢,不知是哪个谢家?” 谢惜兰只顾低头哭泣,依着沈知礼一副娇弱不能自理的样子, 听闻谢非晚问话,踌躇一番后,眼里盛满不忍: “妹妹的姓氏不是高门大户,倒叫姐姐见笑!” “呵呵,原来妹妹的这个谢姓如此说不出口!”谢非晚格外用力的瞟了谢惜兰一眼,极尽鄙夷! 沈知礼一见,心上人如此善良,却受这番委屈,哪里还耐得住? “蠢货!兰儿是太善良,不忍叫你难过,你却如此咄咄逼人,今日我就告诉你谁才是真贵女!” 沈知礼怒气冲冲,谢惜兰使劲扯着他的衣袖,一脸哀求, “兰儿,今日若不给她点教训,她以后还是要欺负你!”沈知礼耐心哄劝,架不住谢惜兰一双雾眼朦胧,只能一横心指向两个孩子: “你就不怕这个毒妇虐待孩儿们?” 这话一出,谢惜兰才松了劲道,可仍旧满脸愧色: “你好好与姐姐说,她也不易!” 沈知礼如吃了冰酪,浑身舒畅! 他的兰儿真如仙女一般的淳厚良善! 两相对比,沈知礼对谢非晚再没了一丝同情,眼神锐利,话锋似刀: “今日就叫你知道,你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商户之女!根本就不是京城谢家千金!” “谢家真正的千金,是兰儿!” “你这冒牌货,夺了兰儿的名分,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还不知足?” “想来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纵使谢家再倾心教导,还是改不了你商户女的劣性!” “反倒是兰儿,出淤泥而不染,虽说跟着那商户生活了几年,可到底是谢家嫡女,通身气度与你云泥之别!” “儿子说的好!”老夫人火上浇油: “咱们威武侯府忠君爱国,清正矜贵,岂能容得下这样的冒牌货?” “休了她!”老夫人怀里抱着孙儿,面目狰狞! 青霜气不过,梗着脖子顶嘴: “你们空口无凭,污蔑我家姑娘!” 第4章 账本 娘家 “污蔑?”沈知礼连连冷笑: “兰儿是谢家十年前就寻回的女儿,只不过为了谢非晚的名声,没入府,一直养在外面而已!” “今日已晚,明日一早我就请岳丈大人过来侯府,到时自然水落石出!” 见沈知礼稳操胜券的模样,青霜、青霖两人有些慌张: “姑娘,怎么办?” 这是谢非晚第二次听人说她是冒牌货, 前世是从娘家人嘴里,这次是从自己的夫君嘴里, 两次都一样,两边皆言语刻薄,仿佛多年的情份从不存在! 她对沈、谢两府,呕心沥血,事事尽心, 可临到头,非但没有一句好话,劈头盖脸,全是不屑与作贱! 沈知礼见谢非晚沉默不语,下巴微抬,更加倨傲: “虽然你如此不堪,既非高门女,又身无长处,性情愚钝粗鄙,但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你从此消停,好好伺候母亲与兰儿,侯府还是有你一口饭的!” “儿子,你还是心软!”老夫人一脸不赞同: “像她这样的女子,也就咱们侯府心慈,不然还有哪家能容她?” 说完,斜眼一瞟谢非晚:“还不快下去?明日拟好聘礼单子,好叫兰儿过目!” 这一儿一母,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边上还有一个佛口蛇心的女子,一家人直把谢非晚看作了傻子! 谢非晚自嘲,她前世何曾不是傻子? 被这些人忽悠着,背负妇德枷锁,直到死,都没能解脱! 沈府还想留她,只不过是觊觎她手里的嫁妆! 沈、谢两家能得皇帝赐婚,全因皇帝还记着当年沈家恩义, 谢家为了在皇帝面前搏个脸面,更为掩饰谢非晚的身份,按照嫡女排场,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如今谢惜兰入了沈府,这份嫁妆自是要“物归原主”的! 当年谢非晚被哄骗着,拿出自己大部分嫁妆替沈家准备聘礼, 原盼着夫家和娘家看在她一片赤诚,能让她安稳度日, 可聘礼一送出,谢非晚就迎来了地狱般的折磨! “这是府里的账册,母亲请过目!”谢非晚掏出一本册子,扔在桌上: “兰妹妹美貌过人,侯府就是倾尽家财娶过门,都是应该的!” 说着,谢非晚站起身,青霜、青霖连忙搀扶两侧: “天色太晚,就不耽误母亲安置了!” 三人不徐不缓,隐入夜色。 见谢非晚走远,老夫人才喜滋滋拿过账本: “算她识相,以后这账本啊,就交给兰儿来管!” 谢惜兰眼底闪过一抹喜色,须臾间,又恢复了娇羞: “兰儿资质愚钝,怕是管不好偌大的侯府!” “欸,你聪慧过人,又得亲家悉心教养,怎会管不好?” 老夫人抚着账册心满意足,随手翻开两页:“咱们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到时……” 话没说完,老夫人手指僵在当场! “母亲?”沈知礼发觉异样,关切询问。 “嘿嘿,母亲不认字……” 老夫人脸色尴尬,连忙将账册递给儿子,端起茶盏咕嘟了一大口茶水, 慌的王嬷嬷抢下茶盏:“老夫人,夜已深,喝了茶怕是睡不好!” 这边沈知礼却快速瞟了一眼谢惜兰,这样的母亲实在上不了台面, 谢府书香横溢,就连下人都粗通文墨,他怕谢惜兰看低侯府。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母亲这是注定要享福的命,不需自己操劳的!”谢惜兰满眼真诚,起身给老夫人倒了一杯清水,恭敬的递过去: “母亲润润口!” 老夫人一把抓住谢惜兰的手,反复摩挲: “还是兰儿孝顺体贴,哪像那个蠢货,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 婆媳两人温情款款半天,才觉察沈知礼没了声音, 两人一同瞧去,惊觉沈知礼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儿子,怎么了?”老夫人扔了谢惜兰,伸着脑袋问。 沈知礼缓缓吐气,好似心中压了块巨石: “这账上,怎么只剩一百多两银子了?” 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惊的直跳起来,上前夺过账本,胡乱翻了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只有这些?” 扭头将账本塞进谢惜兰怀里:“兰儿,你快给看看,到底是多少?” 谢惜兰也有些慌张,可心里是不信的,偌大一个侯府,又有皇帝的照拂,怎么可能只有百来两银子? “姑娘,您早该交了账本,好让他们知道,就算喝西北风,也得勤快些去占个好位置!” 青霖提着灯笼走在前,自从沈知礼叫嚣着要休妻开始,两个丫头就喊起了“姑娘”, “哼,要不是姑娘拿嫁妆银子填着侯府,他们连西北风都喝不上!”青霜扶着谢非晚,小嘴叭叭骂人: “指着当年对皇帝有恩,就想世代享皇恩,真真是想屁吃!” 谢非晚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今日重生,又任性了一回,心中爽快至极! 人呐,就要这样活着! 都是只活几十年,凭什么憋屈自己,成全贱人? “等会回去,你们都睡我房里,睡个好觉,明日还且有的闹呢!” 想到现在集福堂里,那三只受惊的畜生,谢非晚的嘴角更加压不住。 “姑娘放心,青霜保护您!” 青霜把胸脯拍的咚咚响,她有些身手,可谢非晚从前从不许她动手, “好!咱们就全仰仗霜女侠了!”谢非晚打趣了一句,眼波流转,俏皮灵动! “姑娘,您可真美啊!” 青霜吸了吸口水,呆愣愣的盯着谢非晚,被青霖一巴掌拍得踉跄两步: “活宝,看着些路,别把姑娘搀泥地里去!” 这一夜,集福堂烛火燃至天明, 谢非晚主仆三人倒是睡的极香甜,只不过天将将亮,院门就被擂的震天响: “夫人,老夫人有请!” “大清早,鬼叫什么?”青霜一脸怒容,门闩差点挥上王嬷嬷的大饼脸! 王嬷嬷顶着两只黑眼圈,疲色深重,身上还是昨日的那套衣裳,端着架子叫嚷: “快叫夫人起身去花厅,谢家来人了!” 说罢,满是幸灾乐祸,水牛眼一挑: “是亲家老爷亲至!” 第5章 妇德 断亲 “怕什么?”谢非晚挑了根白玉簪子递给青霖, 青霖仔细的替她插入发髻,左右看了看,赞道: “还是老玉耐看,光泽内敛,却不失贵气!” 谢非晚侧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明眸皓齿,肤白莹润,全没有前世形容枯槁, “这是我出嫁时,谢家给的传家宝,今日戴上去见父亲,想来父亲定会欢喜!” 谢非晚抿了抿嘴,狡黠如狐! “哎呀,姑娘!”青霜着急,在屋内直跺脚:“昨夜侯爷说您不是谢府亲生,奴婢还以为是他狗急跳墙,污蔑姑娘,可现在老爷亲自前来,这事,难道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青霖斜睨了一记,手上稳稳的替谢非晚穿戴: “难道姑娘不是谢家女,你就不认她这个主子了?” 青霖话音未落,青霜一蹦三尺高:“你怎么在姑娘面前如此诽谤于我?” 继而语调一软,眼巴巴瞅着谢非晚:“姑娘,奴婢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谢非晚啼笑皆非,青葱玉指戳了下青霖的额头: “我可不敢留你,再过两年,就把你嫁出去!” 听着屋内笑闹声,王嬷嬷脸色扭曲,手中一张帕子绞得如麻绳,可就是不敢踏入房门一步! 翠红的脸,经过一夜,依旧肿的老高! 等谢非晚在自己院里用罢早膳,再到花厅的时候, 谢怀忠已经喝了一壶茶水,此时正想起身去更衣, “父亲,您怎么来了?”谢非晚福了一礼,端端正正站在厅中, “别叫我父亲!” 谢怀忠一拍桌子,同坐上首的老夫人一抖,显然是被吓着了! 老夫人眼神狐疑: 不是说好先怀柔,等把嫁妆拿到手里,再狠狠处置人的么? 怎么说变就变? 谢怀忠来时路上,是想着先哄哄这个假女儿, 谢非晚心眼实,定然是沈家逼迫的太急,才让老实人发了脾气, 自己巧言温柔,哄上两句,保证谢非晚乖乖听话! 可一早上几盏茶下去,腹中憋的难受,哪还来得及徐徐图之? 谢非晚出嫁前,出嫁后,从不敢反驳他这个父亲半字, 想来父亲的威严摆出来,一样管用! 可谢怀忠一句话刚出,就见谢非晚乖顺的又是一福: “是,谢大人!” “你……”谢怀忠一堆话堵在喉咙口,差点把自己噎厥过去! “夫人,百善孝为先,岳母仙去的早,岳父把你养大,实属不易,你怎好如此?” 沈知礼一脸痛心疾首,斥责了谢非晚两句,转头朝谢怀忠抱拳: “全是小婿的错,昨夜与非晚拌了几句嘴,想必非晚还在恼恨,出言无状,岳父莫怪她!” “与夫婿拌嘴本就不该!”谢怀忠神色更加阴沉: “从小教你的妇德,都忘了?” 常年上位者的气势倾压而下,坐在下首的沈知礼埋头不语, 老夫人噤若寒蝉,恨不得缩到椅子底下! 谢非晚直视面前的中年男人,他脸颊消瘦,眼神锐利,似能穿透人心。 “俗话说,百孝顺为先,女儿顺着父亲,难道不对?”谢非晚坦然一笑: “倒是侯爷行事鲁莽,既是夫妻间拌几句嘴的事,何苦让父亲天没亮就走一遭?” 沈知礼张了张嘴,大掌在双膝上狠狠揉搓了两下,终又将视线投向上首。 谢怀忠尿意上涌,憋的双腿微抖,手掌牢牢把着桌角,骨节泛白, 看在下方谢惜兰眼里,不由得得意一笑, 惹得父亲如此生气,谢非晚还能有好果子吃? “废话少说,今日就是告诉你,莫仗着谢家门楣,在夫家作威作福!” “你不是谢家嫡女,是当年我外任上,和一商户抱错,兰儿才是我谢家千金,如今老天有眼,兰儿也入了沈家,这是沈、谢两家的缘分深厚!” “你既是小小商户女,就该守规蹈矩,兰儿愿为平妻,是她心善,可你却得寸进尺,企图在聘礼上为难,其心歹毒!” “这是御赐的婚事,岂容你撒泼?今日为父话摆在这里, 你安分守己,谢家还能护你一分,若是再胡搅蛮缠,谢家没你这个人!” 说罢,谢怀忠起身,一甩衣袖,就要出门! 谢非晚忙上前扯住他衣袖:“父亲把话说清楚,没我这个人,是要与我断亲的意思么?” 谢怀忠急着要走,无暇顾及谢非晚眼里的光芒,只当便宜女儿被自己吓住,重重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那父亲写下断亲书吧!” 谢非晚似是崩溃,她双眼晶莹,嘴唇发抖,抓着谢怀忠的衣袖,死死不撒手! 这倒让谢怀忠有一瞬不忍,虽说没将谢非晚送还顾家,是他别有算计, 可十载养育,还是有些情份在的! “父亲,您别怪姐姐,姐姐她一辈子娇养在闺阁,不似女儿曾经天南海北的跑,女儿扛得住委屈!” 谢惜兰掩着眼角,语带哽咽! 谢怀忠神色一震,是啊,亲生女儿从小跟着顾家风餐露宿, 可顾家女儿却是在谢家,享受着千金小姐的待遇! 想到此处,谢怀忠怒火腾起,死命一甩衣袖: “你言语逼迫也无用!” 谢非晚倒退两步,幸好被青霖扶住,她颤着声:“父亲若是不写下断亲书,非晚不信自己不是谢家女!” “姐姐何苦为难父亲?”谢惜兰两滴眼泪流下,顾不上擦拭,就来劝谢非晚: “在父亲心里,你才是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儿啊!妹妹根本不及你半分!” “拿笔纸来!” 人有三急,谢怀忠现在很急! 他顾不上细想,反正等谢惜兰在沈家站稳脚跟,谢非晚也就没了用处! 谢惜兰眼里闪过狂喜,下巴微抬,她的侍女立马出门准备, 少顷,纸笔奉上, 谢怀忠刷刷几笔,行云流水,正文与落款,一气呵成! 扔了笔,从腰间荷包取出私印,重重盖下! 场中人人舒了一口气,俱都一脸如愿以偿! 谢非晚匆匆看了两眼,就在一旁落了款, 她没有私印,一咬牙,咬破拇指,忍着钻心的疼痛,盖上一个鲜红的指纹! “以后好自为之!”谢怀忠甩下这句话,夹着腿怪异的朝外奔去! 第6章 虚情 假意 断亲书到手,谢非晚收起凄楚神色,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嗯,是上好的窖藏普洱,醇香浓郁,茶汤明艳。 “非晚啊,如今你失了谢府支撑,侯府才是你唯一依靠,照顾好知礼和兰儿,才是正道!” 没了谢怀忠在场,沈老夫人终于恢复了底气: “昨夜我看过账本,这可不对啊!” 一百多两银子做聘礼,说出去让满京城人笑掉大牙! 堂堂侯府,皇帝的救命恩人,怎么会只有这些家底? 儿子在任上立下赫赫功劳,正是风头得意的时候, 谢非晚就是想拿着掌家权,要挟他们母子! 其心实在太可恨! 但银子在人家手里,总要先哄骗出来再说, 于是沈老夫人压着脾气继续说道: “兰儿是平妻,若是聘礼太少,也让人笑话你这个主母失礼,日后你怎么在京中交际?” “母亲,账本有没有错处,府里能拿出多少银钱,找账房先生来一问便知,不用和我纠缠!” 谢非晚放下茶盏,“嗖”的起身:“今日媳妇心中苦闷,就不陪母亲用午膳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站在了花厅外:“母亲晚膳也自便吧。” “你……”沈老夫人刚想骂两句,可一眨眼,花厅外哪还有人? “看看,这就是小门小户的德行!”沈老夫人气不过,连连跺脚! “姑娘,谢家老爷写下断亲书,以后您岂不是没了娘家人?”青霖眉眼间全是担忧, 女子在夫家过的是否舒心,娘家人是重要因素, 若没有娘家可靠,平白要多受许多磋磨! “一个拖后腿的娘家,还不如不要!”谢非晚望着远处: “如此正好,等和离书一到手,海阔天空!” “姑娘,细软都收拾好了,商铺、庄子、田地,还有所有人的身契都在这里,只是当初的现银都填了侯府,剩的不多了!” 青霖收拾出一个包裹,交予青霜:“路上小心,尽早回来!” 青霜反手背好包裹,系了个死结:“放心,人在包裹在,人不在……” “胡说!”谢非晚厉声打断:“人哪里有包裹重要?若是遇上危险,扔了包裹也要好好回来!” 青霜吐了吐舌头:“都听姑娘的!” 谢非晚这才缓下脸色,上前替这没心没肺,却忠心勇敢的丫头理了理衣裳: “我以后就只有你们两个了,莫要再丢下我!” 听闻这话,青霜慌了神色: “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怎会丢下姑娘?姑娘就是赶奴婢,奴婢也死赖着不走!” “好了!”青霖过来推了推青霜:“都是你这张嘴不好,整天没个忌讳,再惹姑娘生气,我就打你!” 青霜连连讨饶,偷眼瞄见谢非晚笑了,这才乘着夜色,放心跃过墙头。 “姑娘,您是不是有心事?” 青霖心细,这一天一夜,谢非晚行事不如以前,她心中有些疑惑。 谢非晚捏了捏眉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谢惜兰入府后,我被夺了管家权,赶去下人房,做着倒夜香,洗刷恭桶的脏活,你们两个拼死护我,却被谢惜兰卖入暗娼门子,几年后的冬日,我临死前,谢惜兰又让马夫凌辱我……” “姑娘,不必再说!”青霖双眼通红,嘴角颤抖: “这侯府咱们不待了,以后奴婢和青霜陪着您,再不离开您!” 谢非晚抬头,有些惊诧:“你信这个梦?” “嗯!”青霖狠狠点头:“侯爷忘恩负义,那谢惜兰一看就是个口蜜腹剑的,老夫人愚昧,这一家子是能干出这些事的!” “不管是不是梦,姑娘要离开侯府,奴婢定然跟着一起走!” 谢非晚眼角湿润,重生到现在,此时的眼泪,才是真情实意! “夫人,侯爷朝这里来了!”守在院子前的小丫鬟跑过来禀告, 谢非晚点点头,转到屏风后,换了一套衣裳。 再出来时,沈知礼已经坐在了桌边, 见了谢非晚,沈知礼没了昨夜的疾言厉色,反而温情款款: “我猜夫人定然还未入睡,就过来看看!” “这些年,夫人在府里辛苦,我感激不尽!” 说着,伸手就去牵谢非晚的手, 谢非晚一落衣袖,遮住素手,转身在窗前矮榻上坐下: “夜深了,侯爷不安置?再过几日要做新郎官,可要好好养着精神才是!” 沈知礼神色一囧:“夫人莫要打趣我,我新婚之日上任,扔下你独守空房三载,实在心中愧意难当!” “我让厨房准备了些酒菜,就当补上当初的花烛洞房夜……” 沈知礼言辞恳切,差点把自己感动得落泪, 却听谢非晚倚在榻上,“扑哧”笑出了声! 沈知礼脸色一僵,谢非晚连忙掩住口鼻,比划着说道: “侯爷继续,别管我!” 扭头又朝外面吩咐:“青霖,去拿些瓜子和青梅露来!” 沈知礼脸色由红转青,这是看戏的准备? 拿他当戏子? 虽说这确实是在做戏,但被拆穿,还是让沈知礼恼羞成怒! 这是谢惜兰想出来的主意,让他今夜来宽慰谢非晚, 后宅女子,在意的无非是夫君的宠爱, 只要沈知礼肯放下身段,一夜云雨后,谢非晚还能不听话? 在谢惜兰那边,沈知礼是严词拒绝,一百个不愿意的! 可想到谢非晚的姿色,他还是蠢蠢欲动! 一个美人放在府里,光用眼睛看,岂不暴殄天物? “你这般作态,哪里像侯府主母?还不如乡野村妇!” 沈知礼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门口传菜的下人顿时止住步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放在耳房便是!”青霖指了指旁边, 下人如释重负,放下饭菜,一溜烟就跑了! 都说府里要变天了,可怜他们就是讨口饭吃,可万万不要被殃及啊! “妾身这般粗鄙,侯爷不也舍不得和离么?”谢非晚眉头一挑,吐出一颗瓜子壳,嘴角勾起: “嫌我碍眼,和离书拿来,我立马就给谢惜兰腾出主院!” “和离?”撕下面具,沈知礼清俊的脸上浮现一抹阴狠: “我沈知礼,只有休妻,或是丧妻!” 第7章 做戏 借钱 谢非晚拍了拍胸口,一副惶恐模样:“侯爷,夜深人静,不带这么吓人的!” “你既知害怕,就该乖乖准备聘礼,让兰儿顺顺利利进门!否则,不光是我,就连谢家都容不得你!” “夫君此言差矣!”谢非晚扔下手中瓜子,倾身而坐,一本正经的说道: “今日我与谢家断亲,若是今后谢家对我下手,那可不是家宅私事,须上报京兆府,谢怀忠贵为通政使司通政,四品高官,手中经过文书案卷无数,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沈知礼闻言心惊不已,看谢非晚的样子,好像今日与谢家断亲,是她早就算计好的! 可天下女子,谁会愿意和娘家断亲? 出嫁女子,娘家来的一条狗都不敢怠慢,更何况是断亲? 沈知礼摇摇头,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他收起惊惶,摆出侯府威严: “就算谢家管不了你,可你还是我侯府的人,侯府嫡妻生个病什么的,料想无人怀疑……” 谢非晚懒懒的靠回矮榻,奚落道:“侯爷进门的时候,没发现我房中少了人?” 沈知礼连忙四下查看,再坐下来时,神色紧绷: “青霜呢?” “那丫头,说怕在府里活不过今晚,偷偷溜出去了!”谢非晚支着下巴,眼里全是嘲讽: “只要我传出意外,青霜在外头定会说些侯爷不喜的话,毕竟,侯爷外任三年,外室却有了三个孩子,怎让外人不多想几分?” 沈知礼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休得胡说!我与兰儿情投意合,子嗣繁茂是沈家列祖列宗护佑!” “是呀,侯爷在安平三载,你的同僚可只知道谢惜兰是侯府嫡夫人,全然不知京城侯府还有我这么一号人!” 沈知礼倏然而惊! 他本想着安平路远,又格外宠着谢惜兰, 每当谢惜兰诉说夫人间对外室的辱骂,沈知礼就不忍心纠正她的自称! 可这话万不能现在传到上官和皇帝的耳里! 他回京就职的文书还没下来,倘若这时候传出家宅不宁,宠妾灭妻的丑闻,安平三载的苦就白吃了! 再怎么样,和谢非晚当年也是御赐的婚事! 这岂不是在皇帝脸上狠狠打一巴掌? 看着沈知礼不停变换的脸色,谢非晚很是痛快! 前世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由着他们作贱! 她是商户女,假千金, 沈知礼又好到哪里去? 还不是泥腿子出身? 一家子没见识又愚昧不堪的货色! 谢非晚拨弄着盘子里的瓜子,嘴角上挑: “侯爷可要早下决断,迟了,怕是谢惜兰肚子里的娃娃等不及!” 算算日子,皇帝驾崩就在眼前, 到时候全国上下都要守孝三个月,严禁婚嫁喜事! 想到谢惜兰鼓着肚子成婚,谢非晚笑得更肆意了些! 京城贵妇们都是闲出毛病的人,这种谈资,怕是要说上个一年半载! 也就威武侯府这种不入流的门第,才会费劲巴拉,甚至求上金殿,集合家之力,娶一个外室进门,还是做平妻! “夫人,你我是夫妻,本就是荣辱一体,你一向贤惠,先头赌气就算了,以后咱们还是要携手同行呢!” 沈知礼腆着脸,起身摸向谢非晚的肩膀: “夫人辛苦,我替夫人松快松快!” 谢非晚侧了侧身,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 “侯爷不必勉强自己,谢大人一纸断亲书写的爽快,侯爷也当效仿才是!” 沈知礼手落了空,眼底一丝阴沉上浮: “那就当我向夫人借些银子,日后还你就是!” “借?”谢非晚拍拍手,抖落一身瓜子屑,爽快应声:“好啊!” 沈知礼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夫人大度……” 话音未落,又见谢非晚朝外招手: “拿纸笔来,伺候侯爷笔墨!” “夫人,这是……” 谢非晚歪头一笑:“劳烦侯爷写下借据,我好让青霖点齐银两,不好耽误侯爷的大喜事!” “哦,对了,侯爷是要借多少?” 沈知礼额头青筋直跳:“不可理喻!” 盛怒之下,衣袖一挥,疾步离去,桌上茶盏“哐当”摔了一地! “青霖,记下来,这汝窑骨瓷可不便宜!” 谢非晚站在房门口火上浇油,成功瞧见夜色中,沈知礼的身形扑倒在院门外! 栖云阁内,谢惜兰替沈知礼换过衣袍,两人依偎在一处,浓情蜜意。 “礼郎,兰儿是不是让你为难了?”谢惜兰忐忑中夹着委屈,一双眼眸水光盈盈,全是对沈知礼的依赖, 对上这样一双眸子,沈知礼心痛难忍, 他的兰儿全身心信任自己,要是不能为她挡风遮雨,他真是枉为男人! “兰儿怎能这样说?我是你的夫君,自是该照料你的一切!”沈知礼吸了口气,摆出豪情万丈: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必定给你一个京城女子都羡慕的婚礼!” “我就知道礼郎对我最好!”谢惜兰吐气如兰,一双小手在沈知礼腰腹游走, 沈知礼心猿意马,可头一次没有饿虎扑食: “胎儿还未满三个月,别伤了孩子!” 谢惜兰一脸娇羞,垂头敛眉,白嫩的脖子浮现片片红云:“妾身知道,妾身会别的法子!” 这一夜,谢惜兰的法子没有用上, 沈知礼体谅她一路奔波辛苦,不忍让心尖尖上的人累着。 等谢惜兰呼吸平稳,沈知礼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刚才他说的豪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有多虚! 银子不是街边的落叶,出门就能捡一箩筐! 安平三年外任,沈知礼一分俸禄都没拿回家过! 每旬还要寄信回侯府另要些银子,才能维持他和谢惜兰并两个孩子的一应开销! 一分银子难倒英雄汉啊! 沈知礼深觉自己就是那个悲催的英雄汉!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歹是个有爵位在身的侯爷, 哼,就不信搞不来银子! 他外任三年,上官多次赞誉有加,日后自然前途无量, 区区万把两银子而已,还能真的难倒他? 翌日,沈知礼早早起床,早膳都没用,直奔同僚府中。 第8章 旧事 聘礼 谁知同僚一听来意,倒先诉起了苦: “沈兄真是开玩笑,你在京城有御赐的侯府,还有大把奴仆使唤,我等上京赴任,只能租个二进的小院,一大家子挤在一处,连个做粗活的下人都不敢买,若有这么大笔的银子,我何必这般困苦?” 一连问了七八家,家家都有托词,户户都揭不开锅的样子! 直把沈知礼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差点站在大街上骂人! 想他祖父对皇帝有救命之恩,他治理水患又立了大功, 这群人有眼无珠,居然一两银子都不肯借! 等他日后飞黄腾达,定要狠狠啐他们一口! “侯爷?您怎么来了?” 沈知礼正垂头丧气走着,就听有人唤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谢府门房!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谢府门口。 “侯爷,吃过早膳了么?我家老爷早朝快回来了,要么您进去等?”门房很是殷勤, 他这样的下人,耳眼机敏,消息要比内宅女眷更灵通, 谢家一真一假两位千金,都入了侯府,足见自家老爷对沈知礼的看重! 沈知礼含含糊糊进了谢府,一碗莲叶粥还没喝完,就听书房外有人通禀,说是老爷回府了! 他立马站起身,上下整理衣冠,在谢怀忠面前,沈知礼还不敢摆侯爷的架子。 “贤婿来了?”谢怀忠刚下朝,饥肠辘辘,匆匆摆了摆手让随便坐,就端起丫鬟递来的粥,无声的吃起来。 沈知礼端端正正坐了,眼睛瞄向自己的半碗粥, 丫鬟见状问道:“姑爷,可要再添些?” 沈知礼慌忙摆手,连说不用,眼睛止不住朝谢怀忠瞟去, 见岳父大人一门心思喝粥,似没注意他这边动静,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贤婿今日来,是有要事?”谢怀忠漱了口,擦了手,整理了衣摆,才望向沈知礼。 “我……”沈知礼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怀忠微蹙眉头,这般模样,哪里是个能成器的样子? 见岳父脸现不悦,沈知礼一急,才将和谢非晚的商议经过说了, 末了,一脸愧色:“不知岳父能否通融?” “通融什么?”谢怀忠不咸不淡,拿起书案上的书卷,翻看起来。 “就是……兰儿的聘礼,能否缓缓?”沈知礼说罢,立马竖起三根手指头: “岳父放心,只要我在京职位定下,谢非晚那边,迟早能解决她!” “让兰儿回来住吧!”谢怀忠翻了一页纸,又补了一句:“让他们娘三个都回来,谢府能养得起!” 沈知礼一呆:“岳父这是何意?” 谢怀忠耐心用尽,扔了书,投来冷冷视线: “你拿不出聘礼,就想让我谢家嫁女,我这张老脸日后还能站在朝堂之上么?” “可兰儿和我,已有了夫妻之实,更有了两个孩子啊!” 沈知礼大叫,他没想到谢怀忠居然要棒打鸳鸯! “那又怎样?”谢怀忠一拍书桌:“我宁可把她浸了猪笼,也不能让她损了谢府半分声誉!” 沈知礼周身冰冷,嘴唇颤抖:“皇帝已经赐婚,岳父此举,不是要抗旨?” “哼!”谢怀忠眼神似刀:“你可以试试现在进宫去见驾,还能告发我!” 听谢怀忠语气,沈知礼更加惊疑不定,他一向自诩得皇帝青眼, 莫不是皇帝也瞧他不顺眼了? 沈知礼浑浑噩噩走出书房,还没出垂花门,就听书房内传来“哐当”响声! 望着一地碎瓷,谢怀忠长叹一声,倒在椅背上, “夫人,你去的早,眼下情景让我怎么办啊?” 闭上眼睛,谢怀忠脑海里浮现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襁褓! 谢非晚与谢惜兰出生时,谢怀忠还是六品小官,虽祖居京城,但祖上也无余粮, 上任途中妻子临盆,只能在一户商户人家借住, 那商户姓顾,小富之家,十分热情, 正好家中也有女子待产,所以一应用具,包括产婆都是现成! 两个女娃娃出生时,俱都包着顾家准备的包被,放在一处,瞧得人心里真欢喜! 逗留了半月,谢怀忠再耽搁不起,两家依依惜别, 临走时,互相抱着婴儿又是一番舍不得。 奔波了一旬,才到任地,手忙脚乱的安置下来, 待到整理女婴衣物,找不到当初给婴儿挂的长命锁时,才觉得女婴似乎抱错了! 那时已经过去三个月,谢怀忠奔去顾府,却是人走楼空! 直到十年前,他回京述职路上,竟然遇上了顾家人! 激动之下,跟着顾家人回府,一见谢惜兰,那肖似妻子的模样,直让谢怀忠抱着女儿,痛哭流涕! 七八年时间,谢怀忠政绩良好,即将回京为官, 顾家却还如原先一般,府中摆设,全不见进益! 谢怀忠自然要将亲生女儿接回谢家,明明是官家千金,怎能做低贱的商户女? 顾家也想换回女儿,可谢怀忠眼珠一转,有了别的算计! 皇帝为报恩,把一个泥腿子抬成了侯爷,这个故事,说是美谈,可私底下惹出多少笑话! 谢怀忠在任上还取笑过沈家,可没曾想,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皇帝一纸赐婚,把谢家女谢非晚配给了侯府世子沈知礼! 只待及笄就出嫁! 听着同僚在耳边嗡嗡恭贺,谢怀忠如嚼苦瓜! 可眼下,不是正好的机会么? 自己寻回了亲生女儿,让顾家女儿嫁去沈府, 日后就算吃些苦头,又不用谢家心疼! 若是沈知礼能有出息,他还占了一个岳父的好处! 于是一顿努力游说,终于让顾家松了口,承诺日后再不来寻谢非晚, 毕竟做官家千金,又许配给了侯府世子, 虽说侯府是泥腿子出身,可士农工商,顾家又怎会嫌弃? 加上谢怀忠将沈知礼夸成了一朵花,顾家只有连连称赞谢怀忠高义的份, 如此好的婚事,在认回亲生女儿后,却还是不改不换,此等风骨,天下少有! 谢怀忠带着谢惜兰走时,顾家除了整理出谢惜兰往日用具,另奉上两万两白银, 谢怀忠一番推辞,怎奈顾家实在坚持, 言明这是给谢非晚和谢惜兰的嫁妆,若是不够,拜托谢怀忠再来取! 第9章 钟情 和离 谢怀忠接回亲生女儿后,特意在京郊买了宅院, 又添了满府的丫鬟小厮,只伺候谢惜兰一个人! 为弥补从小的亏欠,谢怀忠对亲生女儿,是有求必应,宠溺无度! 可让谢怀忠最后悔的是,三年前,沈知礼来送聘礼,谢惜兰非要来谢府瞧热闹, 这一瞧,就瞧出了祸事! 谢惜兰居然对沈知礼一见钟情! 谢怀忠恨啊! 沈知礼若是真有才能,他还能让谢非晚嫁过去? 只不过是个空有外表的绣花枕头罢了! 可情窦初开的女子,哪能听得进父亲苦劝? 越劝,谢惜兰越是心意坚定! 一不留神,两个年轻人就搅合到了一起! 很快,谢惜兰居然怀上了! 这让谢怀忠瞬间老了十岁! 去夫人牌位前哭了一通,没办法,只能厚着老脸,去求了吏部好友,给沈知礼在安平谋了个差事, 把两人派的远远的,先堵住京城悠悠之口! 至于沈知礼新婚之日,没入洞房就赶去赴任之事,谢怀忠没计较什么, 反正委屈的又不是他的女儿! 再加上谢怀忠心中隐隐对谢非晚怀了一层恨意! 夫人早逝,谢非晚早早当家,十岁不到就把府里料理的井井有条, 如此贤惠,在京中,很得一些贵妇青眼, 皇帝就是听说了谢非晚的贤名,才有了这场赐婚, 既是众目睽睽,当然要做足排场! 若不是要装门面,何必将那日弄的如此热闹? 若是没热闹,他的女儿也不会吵着要来看! 若是谢惜兰没来看热闹,又怎会瞧上那个草包? 这些都是谢非晚的错! 谢怀忠日夜恨的牙痒痒! 谢非晚在婆家受委屈,倒让谢怀忠心中好过些! 可如今看去,沈知礼外放三年,还是毫无长进,依旧是一堆扶不起的烂泥! 搞不赢一个谢非晚不说,连给谢惜兰的聘礼都拿不出来! 今日早朝,皇帝没有亲临,口谕是太子监国! 谢怀忠官位不高,可眼神不错, 视线偷偷在几位宗亲身上绕了一圈,嗅到了别样意味! 皇帝老了,近几年龙体一直不佳,这次看来,悬的很! 若真是这样,可是要耽搁三个月,谢惜兰的肚子可就鼓起来了! 谢怀忠捶了捶胸口,摇晃着站起,一脸悲怆朝外走去。 “亲家老爷到!” 侯府的门房建的阔气,为了搭配这样的阔气,门房内的小厮配了四人, 其中一人眼疾手快,隔着门槛就招呼上了! 一声声通禀传到后院,正在栖云阁内陪谢惜兰用点心的沈知礼一愣, 不及细想,立马扶着谢惜兰迎了出去。 “把谢非晚叫来!”谢怀忠进了花厅,往上首一坐,肃着脸吩咐。 沈知礼抬脚就想亲自去请,却被谢怀忠怒目圆瞪:“你坐下!” 沈知礼只能战战兢兢坐在下首,偷偷打量着岳父神色, 丝毫想不起来,到底哪里惹得这位四品岳父如此生气? 想起回京前,有同僚悄声恭喜,说是谢怀忠今秋要再升一级, 沈知礼的神色愈发恭敬了起来! 闻讯赶来的沈老夫人,一迈进门,就见自家儿子吓的鹌鹑状,心中不由得生恼! 谢家虽然门第不低,但自家可是御赐的侯府! 再怎么说,都比谢怀忠尊贵! 可不多几次的翁婿见面,谢怀忠都把儿子压的抬不起头, 这就是告到皇帝跟前,也是谢家没理! 怪不得谢非晚自小生养在谢家,却骄横跋扈,肆意妄为! 沈老夫人是个藏不住事的,心里有不满,脸上就多少有些显露, 谢怀忠只做不知,心中连连冷笑, 一个村妇,跟他摆谱? 哼!也不闻闻自己一身土腥味! 可视线落在谢惜兰身上,谢怀忠又软了神色, 这个亲生女儿,他亏欠良多,虽然不听话,但总要护她周全! “父亲,您喝茶!”谢惜兰端着茶盏,满眼孺慕, 谢怀忠接过,抿了一口,胸中这口闷气,才下去了些。 谢非晚进门的时候,花厅内,就是这样一幕父慈女孝的场景, 只是在看到谢非晚的时候,谢怀忠的脸又耷拉下来: “磨磨蹭蹭!长辈叫你,就是这等敷衍了事的嘴脸?” 谢非晚微微一福:“谢大人来的不巧,晚辈正要用午膳,却不想您这时候登门……” 谢怀忠重重放下茶盏,他倒不知道,这个以前安静柔顺的女儿,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但今日,他是来快刀斩乱麻的,遂也不和谢非晚言语计较: “说吧,要如何,你才能让兰儿顺顺当当的嫁入侯府?” “这话侯爷昨夜来问过,又是捶背又是剥瓜子的献殷勤……” 说到此处,谢非晚顿住, 只见谢惜兰脸色一白,嘴巴一扁,侧过头去,仿佛要哭的样子! “兰儿,我没有,你莫信她胡说!”沈知礼急着分辩, 谢非晚瞧了这一出戏,心情爽快,于是也不兜圈子: “我昨夜已经答应侯爷借银子,可侯爷不敢写借据,拂袖而去,还打碎了我屋里一套汝窑茶盏!” “谢大人,那套茶盏您是知道的,和我头上这根白玉簪一样,是谢家传家宝,可值不少钱!” 说罢,谢非晚抚上发髻,一根白玉簪莹润动人, 见谢惜兰死命掩饰,却还是掩不住眼中妒忌,谢非晚心情更加飞扬! 不就是膈应人么,这技能她也会的! 谢怀忠瞪了沈知礼一眼,这个怂货! 就是先写下借据,等成了婚,风头过去,还能收拾不了一个内宅妇人? “侯爷不写借据也成,只要一纸和离书,我立马给兰妹妹腾出主院!” “栖云阁哪里有满芳庭敞亮?” “你休想!”一直不出声的沈老夫人,突然怒喝出声, 谢怀忠皱着眉扭头看去,只见沈老夫人义愤填膺: “要是和离,你不是要把嫁妆全都带走?那兰儿的聘礼不就没着落了?” 谢怀忠捂脸! 沈知礼垂头! 谢惜兰呆如木头! 只有谢非晚掩嘴偷笑: “老夫人快人快语,直达问题根本!若是本朝女子能做官,老夫人定是比谢大人更出色!” 沈老夫人脸色变幻,五颜六色不停轮换! 第10章 威胁 跋扈 “若是沈府非得给你一纸休书,你待如何?”谢怀忠眼神阴沉: “你孤身一人,无娘家可靠,手里握着嫁妆,能安然度日吗?” 这话一问,谢非晚顿时一阵惊讶: “谢大人是对京城治安有多不信任?还是说,谢大人是对京兆府的办差能力有疑问?” 有些话就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 虽然谢怀忠说的一丝无错,可要是摆在台面上,那就是错上加错! 传到京兆府尹的耳朵里,够谢怀忠好好喝上一壶! “牙尖嘴利,口舌之争最是无谓!” 队友都是猪,谢怀忠只能独力支撑: “若是和离,侯府有什么好处?” “我当初的嫁妆银子是六千两,庄子、铺子每年有两千两银子产出,这些全填了侯府的窟窿!” “若是和离,这一万两千两银子我不要了,在外我也不说半字!” “京郊的两百亩田地产出也不少,若是仔细打理,侯府主子们吃穿嚼用,也是够了!这地,我不带走!” 沈老夫人原本神色恹恹,听到此处,立马精神一振! 伸着头问道:“还有什么?只这两百亩地可不够!” 沈知礼也竖起了耳朵,图谋妻子嫁妆会受人诟病, 但若是妻子主动奉送,自然有不同! 他还可以在外说,妻子犯下错事,他宽宏大量不与计较,妻子感动之余,用嫁妆做补偿! 皆大欢喜啊! “东大街我还有一处铺子,做的是胭脂水粉的生意,不说每年的利润,就光是铺子,起码也值个五千两吧?” 谢非晚刚说完,沈老夫人立马扭头望向谢怀忠: “真的?” 谢怀忠知道那处铺子,原是顾家听说谢非晚要嫁人,三年前让人送来了地契, 那个铺子地段极好,生意也不错,谢怀忠曾经想吞没下来,留给谢惜兰, 可到底是怕顾家发现,忍痛给了谢非晚, 现在正好,物归原主! 谢怀忠满意点头:“那是处好铺子!可保兰儿母子三人衣食无忧!” 沈老夫人一听,眼角皱纹都舒展开来,拉着谢惜兰的手夸道: “我就说你是个好的,是个旺夫的好命!” 谢惜兰生过两个娃娃,可还是时常娇羞模样, 垂眉柔顺,瞧的沈老夫人呵呵直乐! “我说非晚啊,我可看过你的嫁妆单子,你的产业可不止这两处……” 沈老夫人眼冒精光,恨不得把谢非晚剥下一层皮! “哼!”这两天从未发过明火的谢非晚突然一拍桌子,柳眉倒竖: “我以为谢大人是来好好商议的,没想到是来趁火打劫的!” “这两处产业,转手就是万把两银子,就是说到皇帝跟前,那也是讲得出理的!” “既然沈、谢两家两桩婚事都是御赐,不如再劳烦皇帝陛下一次,好好断一断这其中的官司!” “我也想请教宫里嬷嬷,谢惜兰三年生俩,如今又怀上了,到底是用了什么神丹妙药,想必宫里的娘娘们会感兴趣!” 人不能心怀鬼胎,要不然就会心虚! 谢惜兰有些惊慌,抬头飞速瞄了沈知礼一眼, 沈知礼双掌握拳,神色紧张! 谢怀忠面上无色,心中却有些着急! 如今哪里还能见到皇帝? 太子监国,太子妃是谢非晚闺中密友, 虽说谢非晚与谢家断了亲,但太子妃身处高位,未必在乎这个, 不! 或许,谢非晚与谢家断了亲,太子妃对谢非晚只有更好! 谢怀忠一心想做纯臣,可哪里有这么容易? 京城官场就是一锅沸腾的粥,谁能独善其身? 为做高洁姿态,谢怀忠从不与储君献殷勤, 反而自从太子妃嫁入东宫后,他为避嫌,以防别人说他靠着女儿的关系得储君亲眼,与太子殿下更疏远! 太子殿下又厌恶威武侯府无能蠢笨, 这官司打到殿前,除了谢非晚,谁能讨得了好? 现下是自己升职的关键时刻,若是再让储君厌烦,岂不是要半辈子努力毁于一旦? 想到此,谢怀忠轻咳一声:“都是一家人,何必麻烦……” “去就去!谁还怕见皇帝?”沈老夫人一挺腰杆: “沈家对皇帝可是有救命之恩!我前次去见皇帝,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为知礼和兰儿赐婚,你算哪根葱?皇帝还能偏着你?别到时候嫁妆都归我沈家,你流落街头,不得好死!” 沈老夫人单手叉腰,两脚分叉站立,手指晃啊晃的,就差戳到谢非晚鼻尖,说的神采飞扬,唾沫横飞: “知礼的爷爷救过皇帝的命!你知道这是何等恩惠?皇帝就是拿命来护着侯府,也是应当……” “闭嘴!”谢怀忠脸色漆黑,仿佛出门的时候,去厨房钻过灶门! 沈知礼更是吓的魂飞魄散,一步上前,牢牢捂住亲娘的嘴! “唔……唔……”沈老夫人死命挣扎,可哪里挣得过自己儿子? 不消片刻,沈老夫人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沈知礼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手掌将自己老娘的口鼻捂了个结结实实! “母亲!”他有些慌张,朝外吼道:“还不快去请府医?” 门外一阵凌乱脚步声,想来是下人飞奔去了。 沈知礼吼的大声,可神情却是如释重负, 谢非晚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 心底一阵冷笑! 这家人,有福只想自己享,有难绝对不能同担! 老夫人口无遮拦,若是这时候有外人在,怕是沈知礼捂死老娘的心都有! 再看谢怀忠,单手撑着前额,靠在身侧桌案上,直喘粗气! “侯爷……”不一会儿,有小厮站在门口,吞吞吐吐回话。 “府医呢?怎么还不来?吃什么干饭的?”沈知礼吼的脖子青筋直冒, “刚才奴才去请了,可府医不在,留下话说……说……” “说什么?”沈知礼怒吼,自从回京到现在,没一件事情顺利的,心里的焦躁就要溢出来! 被这么一吼,小厮的话语流利起来: “府医说,侯府穷的叮当响,还要强撑面子娶个外室进门,下个月咱们的月例银子都发不出了!所以他另谋高就去了!” 没等沈知礼说话,那小厮满眼忐忑,紧着问了一句: “侯爷,下月的月例还能发吗?” 第11章 认祖 搬家 府里下人签的都是卖身契,不像府医,只是雇佣关系, 府医不满意可以走,但下人却不行,所以小厮很是担心! 对上小厮祈盼的眼神,沈知礼一阵羞臊袭上心头,冲得他天灵盖突突直跳! “滚!” 小厮麻利的滚了! “侯爷此举很是不妥!”谢非晚似笑非笑: “你将人赶走了,他虽然畏惧你的权势,但转过头定会将谣言传遍全府,到时候人心惶惶,府里还有安宁吗?” “这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沈知礼索性扔下老娘,起身走到谢非晚面前,怒目圆瞪: “这下是不是遂了你的意?” 谢非晚点头,微微一笑:“侯爷说的是,我心中确实有些畅快!” “你……” 谢非晚直接承认,沈知礼气极,一时间双手挥舞,许多话堵在胸间,却是半句都挤不出来! “好了!”谢怀忠揉着额角,怒喝出声: “到底是勋爵人家,岂能这般无状?” 他抬头望向谢惜兰:“兰儿,侯府的模样你也见了,若是你改变主意,为父能养你!” 沈知礼惊叫:“岳父……” 谢怀忠一抬手,止住沈知礼话头,神情肃然:“兰儿是我心头肉,我不许谁给她委屈受!” 谢惜兰眼珠转了片刻,矮身伏在谢怀忠膝头,乖巧柔顺: “兰儿知道父亲疼我,可我心许礼郎,此生不变!” 闻言,沈知礼激动的双唇颤抖,差点落下泪来! 谢怀忠长叹一声,仰头闭眼:“罢了!” 再睁开眼时,他手指沈知礼:“去,写下和离书!” 沈知礼踌躇不已,不住望向地上的沈老夫人, 这个娘虽然粗鄙庸俗,但讨价还价是一把好手, 他还指望着老娘从谢非晚身上讨到更多东西! 刚才谢非晚一出手就是良田二百亩,上好铺子一家, 手里定然还有更好的东西! 早知道,刚才下手就该轻些的,好叫老娘早些醒来! “还不快去!磨蹭什么?”谢怀忠没了最后一丝耐心, 今日不管怎样,他都要替自己女儿扫清障碍! “非晚,田地和铺子的地契?”谢怀忠伸出手,身子微微前倾, 谢非晚嘴角一挑:“不急,等侯爷写完和离书!” 谢怀忠只能耐着性子,重新坐好。 沈知礼磨磨蹭蹭写下和离书,最后一笔落下,青霖过去取,却被沈知礼一掌按下! “岳父……”沈知礼欲言又止,他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几日,他发现谢非晚相貌远比谢惜兰美的多,只是性情跋扈了些, 也怪他常年不在家,没有好好训导,倘若调教好了,岂不是能享齐人之福? 青霖眉头一蹙,抓起桌上镇纸,猛地朝沈知礼手背打去! 沈知礼没防备,被打了个正着! “哎哟!” 低头一看,手背青紫一片! 痛入心扉! “我家姑娘有洁癖,别把你的脏手放在上面!”青霖抽出和离书,粗粗看过一遍,才递给了谢非晚。 “你怎么能打人?”谢惜兰捧着沈知礼的手,心疼的直吹气,眼里憋不住泪花闪现。 沈知礼疼的冷汗直冒,恨不得在原地跳上几圈, 但见到谢惜兰的样子,还是强忍着痛,揽过娇弱的人儿安慰: “没事,还能动,骨头没断!” “真是有其主必有仆,行事如此乖张跋扈,日后没了侯府的庇佑,还是小心做人吧!” 沈知礼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出手撕了谢非晚主仆二人! 和离书到手,谢非晚再没心情和这一屋子人周旋,起身朝外就走! “礼郎,田地和铺子……”谢惜兰眼见人就这么走了,着急这下,狠命拽了下沈知礼的手, 沈知礼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当场疼晕过去! “放心,我走之前自然会将地契送来!”谢非晚迈过门槛,回头一挑眉梢: “兰儿妹妹不要着急,左右这侯府家财都是你的!” 谢惜兰眼神躲闪,揪着沈知礼衣角,脸色有些发白:“礼郎,我不是贪图这些……” “我知道!兰儿纯洁无瑕,怎会是贪图钱财之人?”沈知礼安慰好佳人,扭头怒目相向: “你要走就走,休要污蔑兰儿!” “像你这等市侩女子,这辈子算是断了高门之路,也就能配走卒贩夫,若是性情再不柔顺些,日日挨打都是有的!” 谢非晚扭头就走,半句话都没搭理! 沈知礼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睛盯着婀娜背影,一股气在胸腹间乱窜,憋的他难受至极! “礼郎!”娇滴滴的声音唤回了沈知礼的神魂, 谢惜兰眼眶微红:“礼郎是不是舍不得?” “没有的事!我只恨不得打她一顿!” 沈知礼神情不似作假,确是恨意满满, 谢惜兰这才满意,偎进沈知礼怀里。 谢怀忠见事已解决,再不想看两人腻歪,也是起身就走, 到了府门口,才又说道: “兰儿是我谢家骨肉,明日我就开祠堂,让兰儿认祖归宗,出嫁前,兰儿就住自己家,现在这样,不成体统!” 说罢,挥袖而去! 沈知礼和谢惜兰面面相觑,谢惜兰先红了眼: “礼郎,妾身不想同你分开!” 沈知礼立马顾不上手背疼痛,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贴在耳边温言细语: “岳父是为我们好,以后名正言顺,再不怕别人说闲话!” 悠悠之口,除了吃饭,大多都闲着,哪里能轻易堵得住? 当日,谢非晚拿着和离书离开,一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侯府突然阖府震动,好多下人拎着包裹,在宽阔的前厅院前站好, “人都到齐了没?左右看看,谁还没来?” “总管,都到齐了,小的昨夜没睡,在这里窝了一夜,快些动手吧!” “我也是,我就在你前面的墙角!” “吵什么?”总管一板脸:“姑娘教过的规矩全忘了?” 院中瞬间安静, “将包裹都放到门口马车上,每人来领张清单,找齐东西后,妥当装车!” “是!” 几十号人,齐齐应声,如同平地起雷,把沈知礼从床上惊的跳起!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屋外值夜的秋桑熬了一夜,此时瞌睡难忍,窝在门口睡的正沉,闻听主人声音, 人是一骨碌起来了,可魂还留在周庄那里: “打……打雷了?” 第12章 倒反天罡 侯府的动静,不亚于打雷! 仆役们东奔西走,乱而有序, 人人怀里抱着东西奔出门,每辆马车边自有人拿着纸笔记录: “白玉瓶一对!” “白瓷茶盏五套!” “檀木箱笼一十二只!” “桌椅板凳各数套!” “被褥枕头、洗漱用具……” 侯府门口直溜溜停了一队马车,一眼望不到头, 大大小小的物品被小心的装上车,装满的马车,由人引着路,朝城东驶去。 “侯爷让让!”一群小厮来到栖云阁门口,嘴上恭敬,手里却不停, 一人对着单子念,几人进屋抬, “你们这是干什么?”谢惜兰衣裳来不及穿周正,慌的躲在屏风后嚷嚷! 可下一刻,屏风被搬起,朝门口飞速移动,一个小厮扭头笑道: “嘿嘿,这屏风是我家姑娘的!” 沈知礼穿了一只鞋子,蹦到院中狂怒: “你们这是要造反?还有没有王法?下人欺主,该下大狱!” 刚还一脸恭敬的仆役不乐意了,斜睨了沈知礼一眼,一抖手中清单: “侯爷真是说笑,这些都是我家姑娘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是过了两府耆老眼睛的!” “再说,咱们的主子是谢非晚,侯爷莫要认错人!” 一个小厮凑上来打圆场:“屋里那张大床不搬,侯爷和夫人可以继续睡!咱们搬完东西,这就走!” “那床不错,姑娘为何不要?”另一人楞着头问。 “哎,姑娘说太脏,不要了!” 沈知礼气得脑袋嗡嗡直响,哪里还睡得着? 从屋里寻了鞋袜穿好,直奔府门! “谢非晚,你给我出来!” 街上围观百姓已经多了起来,看到沈知礼冲出来,神色更加激动! “快看,侯爷出来了!”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有好戏看了!” “他还敢气势汹汹?为了个外室,居然抛弃发妻,真是人渣!” “三年前侯府穷成什么样了?侯爷出门,三天不带换衣服的,若不是谢氏支撑,能有如今光景?” “就是,读书人惯会忘恩负义,才做了三年官,就养起了外室,听说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京城里但凡有些家教的,谁家会让外室先于嫡妻生子,真是倒反天罡!” “有什么意外的?说是侯爷,可内里是什么,京城谁人不知?比之你我,又能强到何处?” “哈哈哈,他还不如酸秀才你呢,你好歹考了个功名,他软饭硬吃,还宠妾灭妻!” 说是窃窃私语,可每个字都直朝沈知礼耳朵里扎! 这群平头百姓,愚昧不堪,一丝教养都无! “谢非晚,你给我滚出来!” 沈知礼一辆辆马车探过去,不顾仆役阻拦,如同疯子! “侯爷,说好了一别两宽,怎么今日却做此态?” 谢非晚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妆容简朴,精气神却是更胜往日! “你这贱妇,昨日一夜未归,如此不守妇道,人人唾弃!” 沈知礼双眼通红,几欲要吃人! “大家评评理,侯爷要娶心上人,给了我一纸和离书,我只得出府居住,难道这还错了?” “没错!既已和离,怎能还同住一个屋檐下?谢氏避居别处,才是妇道典范!” 酸秀才高声嚷道,他考了七八年功名,堪堪只得一个秀才, 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一无是处,却仗着祖荫高高在上的人! 沈知礼在他讨厌名单上,能排第一! 沈知礼额头青筋直跳,双拳紧攥,咬牙切齿: “难道青天白日,公然行窃,也是没错?” “侯爷三载外任,别的没学会,说笑话倒是日益长进!”谢非晚满目嘲讽,素手一扬: “大家看看,这是我当日嫁来侯府的嫁妆单子,我一样不多拿,一样不少拿!” 青霖拿着嫁妆单子从人群前晃过,虽然谁都没看真切,但谢氏嫁人那日的嫁妆队伍,都是有目共睹的! “本朝律法,妇人被休、和离,皆可带走嫁妆,夫家不得阻拦!”酸秀才晃着脑袋,极力睁大眯眯眼: “威武侯府难道是想破例?” “……” 沈知礼无言以对,可从府门朝内望去,整座侯府就如同被打劫一般,四下空荡荡,连假山都被拆了! 此时,一群仆役正爬在墙头掀瓦片, 侯府的墙头原本年久失修,瓦片掉的没几个, 谢非晚进府后,拿出银子才修缮一新! “谢非晚,你当真不顾情份,要闹到如此地步?” 沈知礼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你可想好,做人留一线,不要太绝情,一个人走夜路小心磕到墙!” “侯爷度量怎能如同妇人?”没等谢非晚说话,酸秀才又跳出来: “大家伙听听,我怎么觉得侯爷像是在威胁人?”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这不就是威胁么?” “侯爷想吞下谢氏嫁妆!” “谢氏若是有意外,铁定是侯府下的手!” “不要脸!” 谢非晚站在马车旁,时不时扔下几句话语,每次总能惹得百姓共情,把沈知礼骂个狗血喷头, 她周身立着四个强健大汉,个个肌肉鼓胀,满脸杀气, 沈知礼虽有满腹怒火,却不敢靠近一点,只在原地跳脚怒骂! “天塌了啊!强盗啊!快住手!” 声声哀嚎由远及近,众人纷纷探头朝侯府内望去, 只见沈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跌跌撞撞跑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等看清府门前的情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乱挥,两脚乱蹬,嚎得屋檐上的灰,噗噗直掉! “这就是侯府老夫人?我看着还不如我乡下二大姨!” “你二大姨是做什么的?” “挑粪的!” 众人一阵哄笑,沈老夫人听不真切,看众人笑的欢快,嚎的越发带劲! 沈知礼脸色青白交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正闹的厉害,一声怯弱的童声响起: “母亲,能带我一起走吗?” 无数双眼睛齐齐盯去,孩童脸色愈发苍白,两只小手绞在一处,勒的青紫一片! “安然?”谢非晚向前两步,牵起孩童的手,摸了摸小脑袋,柔声说道: “我已和侯爷和离,再不要唤我母亲!” 第13章 苦命庶女 沈安然抬着头,眼里蓄满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母亲,安然想跟母亲走!求母亲带安然走!” 说着,小小身子一软,跪倒在地,狠狠磕了几个头: “母亲说过,让安然不论遇到何事,都不要哭泣!安然今日没哭,安然做的很好,求母亲带安然一起走!” 众人都呆愣在场,这个孩子是何来历?没听说过啊! 沈知礼怒极,快步上前,一脚踢出! 谢非晚不及阻拦,安然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小小身子倒在门边,很快又重新趴下,对着沈知礼磕头: “求父亲开恩,让安然跟母亲走!” 父亲? 百姓哗然! 这孩子是沈知礼的? 沈知礼新婚当日没有圆房,就离府上任,一度成为京城美谈, 这孩子长的最多算清秀,与谢非晚的美貌实在不搭边! 倒是听说侯府即将迎娶的外室,生下一子一女, 听说娇宠无度,定然是不会口口声声称谢非晚为母亲! 那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滚回去!”沈知礼怒吼,还想再踢,谢非晚挺身一拦: “侯爷对一稚子下狠手,不怕言官弹劾?” 四个大汉围拢而来,将沈知礼逼退两步! “侯爷,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生的?”酸秀才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喉咙喊的震天响: “难道是你的私生子?” “侯爷在科考上毫无寸进,在生孩子方面,倒是屡有建树!” “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沈知礼视线若是能杀人,今日侯府门口,当血流成河! 从前是他不懂,以为三妻四妾是男子本色,先有几个通房妾室的子女,也不过是内宅私事, 但三年六品官不是白干的,起码让沈知礼明白,此事若是传出去,私德大损,还有哪个上官敢要他? “母亲,带安然一起走好不好?” 哄闹声中,沈安然悄悄扯住谢非晚小指,轻轻晃动, 大大的眼睛里,泪珠就快盛不住! 一只小手捂着后腰,那里刚才被沈知礼揣过, 谢非晚不用看,就知道定然是青紫一片! “我不但要离开侯府,谢家也不再认我这个女儿,以后流离失所,日子不好过,你跟着我,要吃许多苦头,也许,还要遇上很多危险……” 谢非晚边说,边低头看着沈安然, 沈安然紧抿着嘴,认真听谢非晚说完,才重新跪好,一抹脸,抚了抚两鬓,双手交叠,郑重行了一礼: “安然知道母亲此去艰难,但安然是母亲的孩子,母亲有难,安然要与母亲同担!安然若是能平安长大,定侍奉母亲身侧,永不相离!” 到底还是四岁的孩子,一番誓言说完,泪珠也滑下脸庞, 小人儿不停的抹脸,可越是不想哭,眼泪越是冒个不停, 急的沈安然拼命勒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含糊不清: “安然会听话的,安然什么苦都能吃,求母亲带安然走!” 谢非晚心防一软,塌了一边,拿下安然的两只小手: “说好不哭的,怎么哭成花猫了?” 沈安然一头扎进谢非晚怀里,嚎啕大哭: “母亲,安然害怕!安然要跟着母亲!呜呜呜……” 谢非晚心头酸涩,沈安然是个苦命的孩子, 她是沈知礼妾室所生,小时候因为生母没奶,差点饿死,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生死攸关的时候,谢非晚嫁了进来, 生母不知被卖去了何处,谢非晚见安然实在可怜,买了两头母羊在后院,日日蒸了羊奶喂她, 这一养,就养了三年! 沈知礼和沈老夫人从不待见这个子嗣,沈安然在侯府,如同一个透明人, 只每日在满芳院玩耍时,才能听到她活泼的笑声。 沈老夫人有时听见了,还会挑拨两句: “真是个贱种!她害你生母被卖,你倒和她亲热,猪脑袋!” 沈安然就问谢非晚,为什么生母会被卖?为什么祖母说是母亲害了生母? 谢非晚一五一十说了,也不指望小孩子能听懂, 对沈安然,她只是尽一个人的善心而已。 毕竟那时候,谢非晚对沈知礼还有一份期盼, 哪个女子面对夫君和别人生的孩子,能毫无芥蒂? 沈安然听完似懂非懂,但对谢非晚一如往常。 想到此处,谢非晚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心思太重! 今日是第一次听到孩子说出“害怕”两字! 三年里,一千个日夜,不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这个孩子都是独自一人睡在厢房, 从没听沈安然嘴里说出“害怕”! “哥哥,这是怎么了?” 一人拎着裙摆,飞快奔来, 谢非晚搂着沈安然,抬眸望去,是沈玉君! “哥哥,我在城外听说你写了和离书,你怎么能写和离书?就应该一纸休书休了她!” 沈玉君走到近前,扑头盖脸朝着沈知礼一通埋怨! 她前天去小郡主的庄子上玩,刚住了两夜,就听说家里变故, 想着斯文的哥哥,没见过世面的母亲,沈玉君急忙赶了回来, “她要拿走嫁妆?”沈玉君朝府内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抄家吗?怎么连地皮都翻了一遍?” “住手,都住手!”沈玉君跳进门内,拼命阻拦: “这是我家的东西,你们不能带走!” “你们都是我家的人,怎么能听外人使唤?小心我将你们发卖到苦窑去!” “沈小姐,我们身契是在自家姑娘手里,从不是你们侯府的人!” 一个小厮撞开沈玉君,捧着一盆矮松走过。 “你们……你们真是反了!” 沈玉君见仆役都不听她的,急的反身跑去沈老夫人身边: “母亲,你管管他们呀,这是要把侯府搬空啊!” 沈老夫人本嚎的嗓子眼发干,听女儿这么一说,狠命一蹬腿,又嚎上了! “谢非晚,我不许你搬侯府的东西!快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回去!要不然我要去告官!” 沈玉君没法子,叉着腰朝谢非晚大吼: “你没有子嗣,亏欠沈家,就拿你的嫁妆来补!” “哟,这是侯府的千金小姐?真是好教养,居然敢说哥嫂的房中事!”酸秀才再次上场,挤眉弄眼: “那你自然知道侯爷为什么这么能生了?要不把秘方说出来,造福大家伙啊!” 第14章 家徒四壁 沈玉君瞪起杏眼,冲上去,手指戳在酸秀才鼻尖: “哪里来的混蛋,敢在侯府小姐面前耍混?” “哎哎哎,大家伙可瞧见了,是她先挨着我的,我可没碰她啊!” 酸秀才一脸作做的惊慌,随即腆着脸一笑: “但沈小姐若是要我负责,不才家中还是有余粮养个妾室的!” “哈哈哈,酸秀才,你真是脸皮厚到家了!” “酸秀才,成亲那日,记得请我喝酒!” 酸秀才在哄闹中,抱拳拱手:“好说,好说,定让各位街坊喝个痛快!” “你……” 沈玉君哪见过这种泼皮无赖,气的胸膛起伏,更惹来阵阵调笑! “回来!”沈知礼拽过妹妹的胳膊,塞进府里:“不许出来,不够丢人的!” 沈玉君不甘心,拽着门框叮嘱:“不许让她搬走嫁妆!” “沈安然,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不护着亲生父亲,却要跟那个贱人,沈家门里怎么出了你这个贱种?” 门边上,掩住身形的谢惜兰忍无可忍,拉住沈玉君就朝里走。 “孽子,你也给我滚进去!”沈知礼脑袋突突的疼,回头看到沈安然,更加火冒三丈! 沈安然抓紧了谢非晚,拼命摇头, 刚才沈安然的凄惨模样,让围观者颇为动容, 一个小孩子,磕头哀求,还挨了打,宁可不要亲生父亲,却要跟着和离的嫡母, 若不是侯府实在难活,怎么会如此坚决? “姓沈的,你不把孩子当人,就该放她一条活路,做人太恶,老天有眼的!”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仗义执言, 沈知礼脸色森然:“谢非晚要搬嫁妆,我不拦着!但沈安然是我女儿,是侯府的人,谁敢带走她,我就报官!” 说到最后,沈知礼声嘶力竭! 今日他处处吃瘪,终于有个理直气壮的事情为难谢非晚,心绪不由激动起来! 谢非晚摸了摸沈安然的脑袋,再次确定:“想好了?” 沈安然重重点头:“想好了!” “好!”谢非晚抬头,眼神锐利:“侯爷真要认下安然为亲生女?” 此言一出,不光众人一呆,沈知礼也是一怔! 这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且刚才沈玉君亲口证实! 酸秀才瞄了谢非晚一眼,垂头叹了口气,他尽力了,想来那人也不能怪他! “安然是你离府后,我在郊外捡到的孩子,那时候你不在府里,我倍觉冷清,所以留下养到现在!” “侯爷不是一直看不上这个孩子么?怎么今日却这般上心?” 谢非晚说的很自然,仿佛这就是事实! 沈知礼双唇蠕动,挣扎半天,终于回了一句: “乍然分离,有些不舍!” 谢非晚灿然一笑:“侯爷已经有一子一女,马上又将有孩子出世,安然就给我养着,只当侯爷为未出生的孩子积德了!” “积德很重要啊!”酸秀才见缝插针,晃着脑袋: “我老家的隔壁邻居,就是没积德,生了孩子没屁眼!硬是用小刀开了一个口,唉,作孽!” 沈知礼脸色一白,沈安然怎能和谢惜兰的孩子相比? “好!”沈知礼看了看沈安然,漠然点头。 “为了日后清清爽爽,侯爷写份断亲书吧,安然总归在侯府养大,族谱上有了名字。” 此时日上三竿,暑气上升,沈老夫人已经悄然回府纳凉,沈知礼也不拖延,拿了纸笔,刷刷写完扔给谢非晚, 谢非晚小心叠好,与安然说道:“日后没有侯府相靠,你莫怪我!” “母亲,安然以后就只有您一个亲人,安然日后姓谢,不姓沈!” 谢非晚噗呲一笑:“傻孩子,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呢!” “母亲姓什么,安然就姓什么!” 尘埃落地,安然如愿以偿,小脸上恢复了血色,这才“哎哟”一声,身子一软,就要滑倒! “快抱去马车里看看,请个大夫来诊治!” 刚才沈知礼一脚用了全力,谢非晚有些担心,别伤了骨头才好! 这一日的威武侯府,比过年更加热闹, 直到日头西斜,门口的车队才走了个干净, 喧嚣才渐渐落下,围观百姓意犹未尽,离去前三两成群,还在议论纷纷。 沈知礼在侯府转悠,越转心中越是悲戚! 眼前的侯府非常眼熟,家徒四壁, 若是再有些蛛网杂草,就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谢惜兰跟在沈知礼身后,既担心又伤感, 她是知道侯府昔日很穷,但穷到这份上,她是万万没想到! 七八岁前,谢惜兰养在顾家,虽然只是小富,可顾家在女儿身上,真是舍得花钱, 市井之上,每每有什么新奇物件,总会很快捧到谢惜兰跟前,只为搏她一笑! 所以谢惜兰天真以为,皇帝亲自封的威武侯府,总不会比小门小户的顾家更差了吧? 后来跟着沈知礼去了安平,日子过的极其舒爽,从未在银钱上费过心, 沈知礼的俸禄原封不动都交给她处置,安平的宅院是谢怀忠买下的, 虽只是个三进的院子,可地方开阔,住他们一家四口,绰绰有余, 宅院里的仆役,是原先就有的,七八个人,手脚也利索, 不过谢惜兰嫌弃小地方出来的下人粗陋,又让谢怀忠从京城买了四个送来, 十几个人伺候四个主子,沈知礼在府衙另有随从,谢惜兰只要动动嘴,万事就妥当, 沈知礼还生怕委屈了她,时时往府里去信要银子, 谢惜兰虽身在离京千里的安平,可周身的穿戴,全是京城的时新样式, 在安平,谁家贵妇见了谢惜兰,不矮下身段讨好的? 所以,谢惜兰坚信,威武侯府没有根基,比起京中簪缨世家,定然是穷了些, 可在皇帝的照拂下,又能差到哪里去? 再说回府后,谢非晚的嫁妆也归自己掌管,这日子还能不舒心? 可眼下这四壁光溜溜,名贵些的花草都被挖走,只剩下一个个难看的坑洞! 府中仆役只剩两三个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安分! 谢惜兰绞紧帕子,恨得牙痒痒! 这个谢非晚,真是欺人太甚! 居然搬空整个侯府! 这让他们怎么活? 第15章 田产铺子 想到帐上只剩百来两银子,谢惜兰深呼吸一口,脸上堆出笑容,快走两步,挽上沈知礼的胳膊: “礼郎,姐姐真是太过霸道,怎么把侯府作贱成这样?好歹也是御赐的府邸,这般举止,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沈知礼握住她的手,神色狠厉:“别叫她姐姐,这个贱人,不识好歹,迟早会受报应!” “明日我就求见皇帝陛下,告谢非晚一个不敬之罪!” 谢惜兰抚着沈知礼的背,柔声劝道:“礼郎莫急,想来吏部很快就会将你任职的文书发下来,到时候有了俸禄,府里开销就不愁了!” 沈知礼眼神躲闪,他的俸禄能有多少? 他才六品小官,一年的俸禄还不够谢惜兰一个月的用度! 以前三年手头阔绰,是因为谢非晚时时寄银子,动辄就是数百两,才让他们在安平的日子逍遥自在! 可现在再想从谢非晚处拿银子,那是白日做梦! 谢惜兰偷瞟了夫君脸色,斟酌着开口: “谢非晚那天应承下的地契,可是留下了?” 她很早就想问,可怕沈家以为她看重钱财,这才忍着一直没问, 沈知礼没多想,点头道:“送来了,那日午后,她送到了集福堂!” 谢惜兰一愣,随即眼底泛过一丝冷意! 那老婆子,看着愚笨不堪,拿了这么值钱的东西,却能忍住一丝声音都没有! 看来是想独吞! 翌日,沈知礼一出门,谢惜兰就去了集福堂。 “兰儿给母亲请安!”谢惜兰柔柔的一福,直把沈老夫人看的心疼: “快些坐下,外头热,难为你还跑来!” “从前不在府里,兰儿不能尽孝,如今可不能再躲懒了!” 谢惜兰说着,接过王嬷嬷手里的筷子: “我来为母亲布菜!” 沈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以前她也给谢非晚立规矩, 谢非晚也照做,可就是没有谢惜兰做的这般顺眼! “府里的冰块不多了,你和知礼说说,还是要赶紧采买,要不然早膳都热的咽不下!” 沈老夫人喋喋不休,一边用饭,一边指手划脚,唾沫星混着米粒,喷了谢惜兰一身! 谢惜兰掩住眼底的厌恶:“母亲说的是,只是账上银子所剩无几,冰块这样的物件,总是没有米面重要!” 这话换了谢非晚说,沈老夫人定然发火骂人, 可对着谢惜兰,沈老夫人只撇了撇嘴: “那是府里的帐上没银子,但知礼在外三载,俸禄应该存了不少吧?拿些出来先用着,都是一家人,咱家不分内外帐!” 谢惜兰胸口堵的慌,刚想开口说生活不易,没存下银子,却被沈老夫人堵了嘴: “都说你贤惠善理家,在安平的时候,你就打理的不错,现在也一样,府里还是你当家,我就等着享福了!” 谢惜兰捏着筷子直发抖! 当家?! 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家,谁爱当谁去当! “母亲,谢非晚走前不是留下了田地和铺子么?我想着……” “哎哟,肚子疼!翠红,还不快来扶我?” 谢惜兰话没说完,沈老夫人一扔筷子,弓着身飞快跑进内室,只把谢惜兰扔在外间! “兰夫人要么先回去?”王嬷嬷很是坦然,沈老夫人惯会做戏,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早就习惯了: “老夫人年纪大了,早膳一向吃的少,这怕是吃多了!” 谢惜兰气的直喘粗气! 敢情她大清早上赶着来伺候,那老婆子自己贪嘴,夹的菜,吃的风卷残云,现下倒变成她的错了? 谢惜兰瞥了王嬷嬷一眼,有心想刺两句, 却听屋外有人通传: “兰夫人,谢府来人,说让你收拾下东西,与小少爷和小小姐一同回去!” 谢惜兰这才记起,昨日父亲临走前说过,今日要让她认祖归宗,在娘家待嫁, 可自己这么一走,谢非晚留下的地契真就要被老婆子独吞了! 偏屋外的人催的紧,谢惜兰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回谢家。 “老夫人,人走了!”王嬷嬷跟到院门口,见谢惜兰走远了,这才跑回屋里禀报, “哼,说是清高如白莲,还不是盯着钱财来的?”沈老夫人从内间走出,坐在饭桌前继续用膳。 “兰夫人要回娘家,老夫人不送送?”王嬷嬷提醒, 侯爷一早出去,还未归来,倘若谢府的下人回去嚼上一句,说侯府无人相送,怕谢怀忠心生不爽! 沈老夫人嘴角一斜:“她是晚辈,总不能让我一个老婆子站在门口送吧?好歹我还是侯府老封君,她有多大的脸?” “老夫人,谢大人心里痛快了,兰夫人的嫁妆还能少么?” 王嬷嬷这话说完,沈老夫夹到嘴边的菜停住,瞬间起身朝外走: “快,去送送!” 谢府来了两辆马车,很是低调, 谢惜兰领着一儿一女刚登上马车,沈知礼匆匆赶回,只是脸色沉郁, 谢惜兰心里咯噔一下,重新跳下马车,拉着沈知礼的手问道: “礼郎,进宫不顺利吗?” “嗯!”沈知礼只点了点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谢惜兰有心再问两句,可谢府下人又催道: “姑娘,谢氏耆老俱已到齐,就等姑娘了!” 沈知礼也说道:“兰儿快去,再过几日我明媒正娶,迎你过门!” 谢惜兰眼眶有些湿润,跟了沈知礼三年多,日夜就盼着光明正大的身份, 做谢家光明正大的千金, 做威武侯府光明正大的夫人! “好,兰儿等着礼郎!”谢惜兰柔顺答应,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朝前走,不知怎的,谢惜兰心慌不已, 赶紧挑开窗帘朝后望去,侯府门口一人都无,空空荡荡! “知礼,你进宫了?”沈老夫人有些不满, 儿子去宫里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和她说一声,定是谢惜兰教唆的! 送走谢惜兰,沈知礼塌着腰,垂头丧气,找了最近的一处凉亭坐下,手刚靠上石桌,就摸了一手灰, 再抬眼一望,四周光秃秃,坑坑洼洼, 这哪里是侯府? 简直就是贫民窟! “儿啊,到底怎么了?你是要急死娘吗?”沈老夫人直跺脚。 沈知礼本不想说,可他知道,要是不讲明白,他这个老娘,能缠他一整天! “我在宫门口求见皇帝陛下,可站了一个时辰,连宫门都没能进去!” 第16章 无米之炊 沈知礼说的简单,其实,他天刚亮就去了宫门处,想着这时候早朝已退,皇帝正好有空闲见他, 可消息递进去,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动静! 厚着脸皮让宫门口当差的跑了两回,一开始人家见他好歹是个侯爷,又塞了一个胖胖的荷包,脸上还有笑容, 可第二次跑腿回来,脸色就差了好些,只说皇帝没空见人, 沈知礼不甘心,皇帝对沈家,一向照拂,他刚从安平回来,照道理该召见他才是, 可他现在自己跑到宫门口了,皇帝怎么还不见? “你一个六品小官回京,陛下怎么会召见?人家四五品的外官,要见圣颜都难如登天!” 守宫门的侍卫变了脸,挥挥手,让沈知礼一边玩着去! 此时正值百官出宫,沈知礼臊的满脸通红,恨不得隐入宫墙! “你进宫做啥?”沈老夫人追根究底,从前儿子不管什么事,都要与她商量, 可现在,她不问,他不说,她一问,他还遮掩! 真是气人! 沈知礼有些不耐烦,可不敢表现太过,到时候惹得老娘撒泼打滚,难受的还是他: “谢非晚欺人太甚,将御赐的侯府糟蹋成这样,我要去皇帝面前告她目无君主!” 沈老夫人一听,来了精神:“儿子莫急,你进不去,等我换了衣裳再去!见不到皇帝,皇后总能见到,再不济各宫娘娘那里,我也说得上话!总要将那泼妇治罪不可!” 说罢,沈老夫人急急转身,就要回集福堂, 沈知礼连忙拦了:“母亲快歇歇,外头日头毒,明日再去不迟!” 沈老夫人探头看向屋外,只见暑气涌动,院子里剩下的两棵大树,都蔫了叶子, “儿子说的对,快让厨房做些冰酪,吃了好凉快些!” 沈知礼愁眉苦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现在侯府里,喝口水都要自己动手,哪里还有人做冰酪? “母亲,府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沈玉君才起床,按照往日惯例,这会子她房里应该摆了十八道早膳, 可今日桌上,连壶冷茶都没有! 沈玉君冲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翠玉发了好大一通火,可死丫头挨了骂,只知道哭哭啼啼! “你昨日没看见?都让谢非晚带走了!”沈老夫人听女儿一嚷嚷,立马想到府里无人再做冰酪,立马颓然坐下, “往日见她还大方,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小气?”沈玉君气鼓鼓,双手叉腰, 两眼望去,侯府潦倒之极,实在待不下去, “我去小郡主庄子上住,这两天都不回来!” 沈玉君抬脚就跑,沈老夫人想拦下说两句,可哪里有年轻人手脚快, 一眨眼,沈玉君人影都不见了! 片刻,一声惨叫划破侯府上空:“我的马呢?我的马车呢?马棚怎么空了?” 沈知礼坐着没动,他早就知道妹妹走不了! 寻常富户,代步只能靠骡子, 在安平的时候,沈知礼出入都是骡车, 若是没有谢非晚,侯府里怎么会有马? 连骡子都养不起! “知礼,快些把兰儿娶进门,娘可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 沈老夫人光想想从前的寒酸,就打了个激灵! “儿子知道,母亲把谢非晚留下的地契给儿子,儿子去折了现银,好备嫁妆!” 沈老夫人眼神躲闪,颤巍巍站起,刚想装晕,就被沈知礼喝破: “母亲要是想留着地契也成,儿子去谢家入赘吧!” “混蛋!”沈老夫人一拳捶在儿子后背: “为了娶那私奔的女人,居然威胁起你老娘了?你要入赘就去入赘,我不拦着你!” 沈老夫人快步跨过门槛,站在廊下仰头嚎了一嗓子: “沈家的列祖列宗啊,瞧瞧你们的子孙,如此不贤不孝,早知道当初生他的时候,就该扔进茅坑里去!” 撒了一会泼,见沈知礼始终坐着没动,自己却出了一身大汗, 沈老夫人擦擦额头,扶着翠红的手跑了: “走,回屋里吃冰去!” 四下都清净了,沈知礼才挪到窗前榻上,瘫做一团, 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听说了没,侯府要娶新人了!” “我也听说了,我前天看见谢氏搬家,好大的场面!” “那是一定,想当年谢氏嫁进侯府,嫁妆没有十里,也有七八里,不输其他门阀千金!” “我在门口瞧了半天,连青石板都撬起带走了!啧啧啧,真是天下奇闻!”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旁人嗤之以鼻: “谢氏没嫁进去前,侯府连下人都养不起,这些年阔气起来了,想想都知道是仰仗着谁,既是和离,干嘛便宜了新人?” “但女子自古贤惠顺从是美谈,没见过如此斤斤计较的女子!” “呸!怪不得你考了二十年,连个秀才都不是!一股酸臭味,以后不许来我酒楼喝酒!滚!滚!滚!” “哎,我花了五十文大钱买的酒,凭什么赶我?” “赶的就是你这种人,把钱拿走,臭缸里腌过的臭钱,老娘不稀罕!” 酒楼里一阵哄笑,有人大声鼓掌喝彩: “陈娘子好魄力!” 酒楼吵闹了一阵,泼辣的老板娘将钱往大街上一撒,把不顺眼的人推了出去,拍拍手,扭着腰上了楼! 底下食客只有叫好拍马屁的,无一人跳起反驳。 “怎么不告诉我?前日就该带上我!”陈娘子进了一间雅室,刚坐下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慢些!”谢非晚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美人,双颊泛起粉红,眼波流转,媚色蒸腾! “我又不是大皇子,你这招对我没用!”谢非晚太知道陈娘子是个什么脾性,定是又要装醉逼问她和离的事! 谁料陈娘子不言不语,双眸一眨,豆大的泪珠如脱了线的珍珠,扑簌往下掉! 谢非晚立马慌了神,起身替美人拭泪,嘴里哄着: “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要不然大皇子还不得把我活劈了?” “别提那气人的货!”陈娘子一抹脸,抬头杏眼怒睁: “说,是不是沈知礼忘恩负义?逼你和离?我现在就拿刀砍了他!” 说着,起身就要冲出去! 谢非晚和青霖使劲拉住,才摁下了这头雌老虎! 要知道,一言不合,陈娘子都敢和大皇子动刀! 第17章 正主回京 “你不让我去,难道还舍不得那贱男人?”陈娘子气鼓鼓,一双媚色浑然的眼睛,不管是发怒还是撒娇,都像是发嗲。 “和离是我提的!”谢非晚坐回椅子,端起酒杯轻抿了半口, 陈娘子这里的青梅露是京城一绝,谢非晚很爱喝。 “你终于想开了!”陈娘子一把抱住谢非晚:“狗都不如的男人,要来干什么?早就该丢掉!” “要不是当年你们是御赐的婚事,我定要把你抢回来!” 因着一口青梅露,官家千金和市井商户,成了闺中密友! “唉,再过两天,你们就该知道,我不是谢家女,到时候我的名声比现在更糟!” 谢非晚连饮三杯,脸颊像抹了腮红,异样动人。 将前前后后事情都说完,陈娘子没有拍案而起骂人,肃着脸说道: “你安心在我这里住下,谁敢闯酒楼,我宰了他!” “我可不住你这里!”谢非晚促狭一笑: “打扰了某人好事,我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陈娘子凤眼一挑:“你还没同过房,哪里学的这些不正经?看来,我得早些给你物色个俊杰才是!” 谢非晚连忙告饶,直说自己口无遮拦,求放过! 两人笑闹一番,街上就传开了两条好消息, 其一,谢通政谢怀忠找回了抱错的亲生女儿,昨日已经开宗祠,认祖归宗,上了族谱, 其二,这位遗落的明珠,得皇帝赐婚,嫁与威武侯为正妻,择日成婚! 第二个好消息,前几日就人尽皆知,坊间还笑言,侯爷艳福不浅! 可第一个好消息,却着实惊呆了街坊! 那个温柔贤惠的谢非晚原来不是谢家女? 侯爷藏在外面的外室才是真正的谢家嫡女! 这谢家,真是够乱的! “我家姑娘流落在外,吃了好些苦,可那谢非晚明知道自己是假千金,却还抢了真千金的婚事!” “与侯府的婚事,本就是我家姑娘谢惜兰的,如今只是拨乱反正罢了!” “我家姑娘宁可委屈做平妻,也想周全假冒之人的脸面,可谁知谢非晚得寸进尺,竟然以和离带走嫁妆为由,威胁侯府!” “好在侯爷持身清正,决不妥协,定要给我家姑娘应有的名分!” 人群里,不断有人引导言论,试图将谢非晚推向深渊! 陈娘子听着小厮上报的消息,恨的打开窗户,站在二楼冲着大街喊道: “谢惜兰与沈知礼私奔,还诞下两个孩子,不要脸之极!” “沈知礼宠妾灭妻,霸占和离之妻嫁妆,畜生不如!” 人群中有人高声回应:“陈娘子仗义执言,颇有侠义之风!我等佩服!” “谢非晚贤良淑德是一早就有的名气,谢家原先不说,现在倒满地乱说,其心可怕啊!” “听说谢大人在通政使司任职,该不会草拟文书时,也这副德性吧?” “该好好查查!” 众人纷纷应和! 谢家派出去的人,嘴皮子明显不够用,辩解的急了,反而被人揪住错处,拎到暗巷里,一阵拳打脚踢! “让开!都让开!”大街上突然冲出一队黑甲,个个体型魁梧,手中大刀寒光闪闪, 有人跑的慢些,被这些人如老鹰抓小鸡般,远远扔开! “宁大将军回京,速速让开!” 随着一串吼声,自城门处,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推进而来! 酒楼里的人纷纷放下杯盏,探出脑袋朝外张望: “宁大将军回京?怎么先前没一点消息传出?” “这个杀神回来,京城里又能太平些日子了!” “那倒是,每次宁大将军回京,京城里偷鸡摸狗都没了!” “嘿嘿,可宁家又要天翻地覆了!” 议论到此处,众人皆捂嘴偷笑,形容猥琐! 陈娘子正喊的兴起,见到军士清街,凤眼微眯: “杀千刀的没和我说起啊!难道那老头子真的不行了?” 谢非晚几杯青梅露下肚,红霞飞脸,一双眸子雾蒙蒙,一脸呆萌: “谁回来了?谁又不行了?” 陈娘子回头一看,连连埋怨:“哎哟我的祖宗,你这点酒量,怎么喝了这么多?等会撒起酒疯,我可扛不住你!” “青霖还不快抱住她!” 陈娘子将谢非晚塞进青霖怀里,着急慌忙的藏起桌上杯盏: “这些都是外邦进贡,杀千刀的昨日才拿来,要是再被你打碎了,他非得哭到三更天!” “我要看看是谁回来了!”谢非晚嘟着嘴,使劲挣扎, 喝醉酒的人,力气特别大,如是青霜在,还能制得住谢非晚, 青霖既力气小,又怕用强伤了自家姑娘,投鼠忌器下,就被谢非晚扑到了窗口! 谢非晚半个身子挂在窗外,手指不停指指点点: “谁?谁回来了?” “谁没打声招呼就回来了?”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在酒楼下堪堪刹住马蹄, 骏马双脚高仰,长啸不止, 谢非晚头晕眼花,只见眼前影像交叠,如同万花筒旋转,看得她站立不稳, 她粉面一板,娇喝道: “就是你没打招呼就回来了?惹了陈娘子不开心,我也不开心,讨打!” 楼上楼下,街内街外,鸦雀无声! 只余铁蹄声“哚”“哚”敲在人心! 这可是宁大将军啊,不管在何处,不止能止小儿啼哭,就是大汉啼哭,也是一眼就能止住的! 楼上这位美人要遭殃! 眼尖的人认出:“这不是威武侯府的和离之妻,谢非晚么?” “貌似天仙啊,长的真美!” “美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和离了?” “宁大将军向来不近女色,再美的人都对他没用!” 街角处,谢惜兰坐在马车内,听着这些议论,嘴角高翘, 谢非晚,你也有今天? 我就看着你今日得罪权贵,永无翻身之日! 一身银甲的宁维舟,在黑甲群里,格外耀目! 谢非晚眼前模糊,只觉得五六个一模一样的英武将军,昂然端坐于马上,个个嘴角微挑,眼眸深邃,直愣愣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没有规矩!”谢非晚狠狠一挥手,仿佛在拍打苍蝇! 第18章 血脉亲人 青霖吓的面无人色,探头向楼下连连道歉: “我家姑娘喝醉了,望大将军不要与她计较!” 边说,边去抱住谢非晚往里拖,可怎奈谢非晚扒着窗框不肯离开: “以后回来要打招呼,不能带别人回来,不然……不然打死你!” “好!都听你的!”宁维舟郑重应下, 青霖拖着谢非晚快哭了:“姑娘,不要说了,底下不是侯爷,那是大将军!……蛤?” 不说青霖惊住,整条都被惊住! 整个京城都惊住了! 宁维舟说完,催动胯下大马,又飞奔而去,留下一众合不拢的下巴! 谢惜兰狠狠一捶车壁,这谢非晚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能让宁大将军这样杀神般的人,乖如小狗! 不由得将沈知礼和宁维舟比较了一番,谢惜兰的心,有些动摇! “走,去侯府!”马车外,秋桑指挥车夫继续走, 谢惜兰一撩车帘,满脸怒容:“去什么侯府?回家!” 秋桑缩了缩脑袋,乖乖跟着马车调头,平白被骂是天天有的事,她已经习惯, 不过谢府的车夫却是投去同情一眼,原先谢非晚在府里时,可从没有这样无缘无故发脾气的! 谢惜兰认祖归宗才两天,府里的下人倒是罚了一连串, 府里老爷宠爱这个明珠,丝毫不阻止,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所以听说为谢惜兰挑选带入侯府的陪嫁仆役,谢府下人人人自危,就怕老天不开眼,选上自己! 有门路的总管,甚至将自己的小辈遣送去了乡下庄子! 东宫书房, 而立之年的太子殿下端坐在上首,一脸兴味: “见到了?” 宁维舟站姿如松,不卑不亢:“是!见过了!” 只是刚说完,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哈哈哈!”太子殿下起身转过书案,一拍宁维舟肩膀: “你小子,这次是彻底栽了!” “是!臣早就栽的彻底!” “哟哟哟,泱儿快来,快看看这个不知羞的!”太子殿下笑得不行,手指着宁维舟,朝屏风后喊道。 一位宫装丽人从屏风后缓步迈出,一双眸子不住打量着宁维舟,恨不得剖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的心,到底是黑是红! “孤和你说,泱儿和谢非晚,可是至交闺蜜,你要是有半分对不住谢非晚,孤也保不住你!” 宁维舟拱手一礼:“敢问太子妃,准备怎么惩处沈知礼?” “哼,刚回来,就想替你心上人报仇,都不问下孤是否安好!”太子有些吃味,携了太子妃的手,将人引到椅子上坐下: “太子妃娴静良善,怎么会做恶事?” “夫君说的是!”太子妃颔首,声音如冰凌破碎,清脆冷肃: “威武侯得父皇青眼,我与太子更加不能亏待,加官进爵,赏他一场繁华富贵罢了!” 宁维舟双眼在两人脸上转了半天,又是抱拳行礼: “如此,就替非晚谢过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被气笑了,不住拍着书案:“你是她谁啊?你替她谢恩?滚!” 宁维舟当真滚了,飞快的滚了! 太子目瞪口呆:“泱儿,他就这么走了?孤还没吩咐他事情呢!” “谁叫你只顾着八卦?”孟泱款款起身:“父皇的身子怕是坚持不住了,一国储君,上点心吧!” “点心早就安排好了!”太子嬉皮笑脸:“泱儿多吃些,不然后头几日劳累,瘦了可怎么办?” 不说东宫的浓情蜜意,只说宁维舟飞奔回酒楼,激动的话都说不完整, 却见陈娘子一摊手:“走了啊,被家里人接走了!” 宁维舟急了:“她哪里还有家里人?” 陈娘子一翻白眼:“这话说的,她难道还能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自然是有家人!” 谢非晚确实是被家人接走! 京城柳绿巷内,通巷只有一户人家, 府门气派之极,金丝楠木门匾上,两个金灿灿的大字: “顾府”! 这户人家非常神秘,府门常年不开,也不见主子出门,更不见有客人上门, 除了一些仆役出门采买必须品,轻易不见人影, 有好事的去打听,可这些仆役嘴风紧的很,只说主家姓顾,其余一概不谈! 倒把打听者气着了! 这还要打听么? 门匾上的大字,他们还是认得的! 不过,几次这番后,再也没人打听顾府之事。 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府不但大门全开,而且府门口马车络绎不绝, 宽阔的柳绿巷,显得狭小逼仄,不断有人催促: “靠边点,让我先行!” “凭什么让你先行?我比你早来,而且我还比你大!” 后面的人见说不通,又唤车夫:“停车!我下去步行!” “夫君,你别急,等等妾身!” 马车上接连跳下两人,也不用人扶,大步朝前走! “快,我们也下车步行!”前头车上的人见被后头的人超了,也急着下车。 到了府门口,又是一顿争抢: “我先进!” “我先!” 门口响起一阵马蹄声,两个俊朗少年跃下大马: “父亲、伯伯再争一会,我们先去见妹妹!” 两道人影朝府内飞去,门口争抢的男子齐齐一拍大腿: “兔崽子,居然敢跟老子抢!” 一行人争先恐后拥进府里,府门口顿时安静,府里却是热闹起来! “乖乖,是祖父对不起你!” 顾家家长顾烨辰老泪横流,哭得哽咽不止! 屋里站满了人,人人眼里含泪, 谢非晚的手被顾烨辰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她酒量不行,虽然灌了两碗醒酒汤,可现下还是懵的很! 刚才一群人冲进酒楼,为首一个老者刚张开双臂,就被后头一个老妇推了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那老妇抱住谢非晚,直哭的昏天黑地,把谢非晚的酒都哭醒了两分! 老妇嘴里不住叫着:“乖乖,我的乖乖,我的心肝肉啊!” 叫过两声后,扭头又怒骂老者:“老狗,都是你轻信奸人,害了我的乖乖!回去剥了你的皮!” 老者激动万分,却只敢原地蹦跶,不住的搓手:“老伴,让我抱抱乖乖,我也想抱乖乖!” 第19章 宝贝疙瘩 “妹妹,妹妹在哪里?” 两个少年跳进屋内,刚进来,视线就盯住了谢非晚, 两人眼眶一红:“妹妹,我是大哥!” “妹妹,我是你二哥!” 两人挤开顾烨辰,拉着谢非晚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其中一个少年把谢非晚拥进怀里: “妹妹回来就好,以后大哥保护你!” “大哥,你让让,给我抱抱妹妹!” 谢非晚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是个香甜可口的肉包子,被两只狼犬争来夺去! “还有没有点哥哥的样子!”门口一声怒喝:“吓着妹妹,我剥了你们的皮!” 俩少年一松手,怀里的谢非晚顿时被抢走, “快让我看看三弟的女儿!”来人三十多岁,虎背熊腰,极其壮硕,此刻却是眼眶微红,闪着晶莹: “好,长的像三弟,是个标致的美人!” “我是你大伯,以后有谁欺负你,大伯揍得他浑身开花!” “一边去!”身侧一男子看着清秀文雅,出口却不饶人: “我侄女天仙一般,你耍混就滚一边去,吓着我侄女跟你没完!” “孩子,我是你二伯,书读的比他多,日后别理他,多找二伯玩,二伯房里有很多书!”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处像什么样子?”身后两个丽装妇人推开两男人,齐齐拥着谢非晚: “回来就好,以后侄女在哪里,我们顾家就安家在哪里,一直陪着你,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谢非晚虽然一个人都不认识,可溢满屋子的爱意,哪里会有假? 她红了眼眶,酒醉后浑身无力,现在又被所有人宠着抱着, 一直藏在心里的委屈再也憋不住,谢非晚像个孩子一样哭的肆意: “呜呜呜,你们怎么才来?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顾家人人人掉泪,心如刀绞, 他们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居然被欺负成这样! 这笔账定要加倍讨回来! “乖乖,不是我们不来认你,是姓谢的老狗,他骗了我!”顾烨辰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 提到谢怀忠,顾家人人愤恨不已, 当初谢怀忠携妻暂住,他们用尽善心,处处照顾有加, 后来得知孩子抱错,他们也愿意交换,只愿两家人处个好亲戚,毕竟抚养了谢惜兰七八年,也是倾尽了爱意, 结果谢怀忠打着为谢非晚好的幌子,说是官家千金总比商户来的好,再者又有皇帝御赐的婚事,男家还是侯府,荣耀无比! 若是被顾家认回,谢非晚这辈子再没这么好的亲事了! 顾烨辰一听,果然犹豫! 哪有父母不为孩子好的? 更何况隔代亲? “那时候,你父母失踪,我们找寻了很久,家里乱成一锅粥,谢家老狗这么一说,我就信了!”顾烨辰反复捶打自己的头,懊悔不已! “侄女,我们知道谢家瞧不上咱们,所以我们两兄弟倍加努力,十年间,攒下了偌大家财,就想着你若受了委屈,我们也能为你撑腰!” 顾家大房顾鹤山神色凶狠: “可谢家不许我们打听你的事,说是侯府规矩大,若是知道你不是谢家女,就要被休回来,更会被治个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 “都怪我们不懂官场事,被那老狗吓住了!”二房顾鹤川眸色深沉: “不过你不要担心,你二哥顾十安已有举人功名,明年春闱,他考不出个名堂,我拿鞭子抽死他!” 顾十安在一旁吐了吐舌头:“妹妹放心,二哥定然高中!迟早要和谢老狗掰掰手腕!” 顾老夫人牵过谢非晚的手,拍着不断哽咽的孙女,泪眼婆娑: “好在你祖父还不算蠢到家,在京里置了宅子,送你的东街铺子,里面管事的是咱们家的老人,地契一变更,就立马通知了我们,我和你祖父跑废了两匹马,却还是迟了!” “事情我都听陈娘子说了,我的乖乖,竟要自己抢回嫁妆,无一人帮忙,真是心疼死我了!” 这日,谢非晚昏昏沉沉哭睡过去,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虽然梦里都是泪水,可谢非晚睡的极沉! 第二日,谢非晚睁开眼睛,等看清床顶的繁复雕花,心中一惊,猛地坐起: “青霖!” “姑娘醒了?”青霖拂开幔帐,朝外挥手:“进来伺候姑娘洗漱!” 谢非晚一把抓住青霖的手:“这是在哪里?” 青霖奇道:“姑娘怎么忘了?这是姑娘自己家呀!昨日才和老爷认了亲,怎么全忘了?” 谢非晚这才记起梦中情形,一大屋子人围着自己,抢着抱自己,大家哭成一堆,都唤她“乖乖”, 她还撒娇痛哭,责怪人家来的太晚! 她真的有亲人了? 顾家人来认她了? 没嫌弃她和离身份吗? 昨日她饮酒,还醉了,会不会留下不好印象? 顾家长辈会不会觉得她轻浮不端庄?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乖乖醒了?祖母要进来了哦!” 谢非晚探头望去,见一位老妇人在门口探出头, 两人视线相对,老夫人灿然一笑,谢非晚难为情的低下头! 怎能起的比长辈还晚? “祖母?”谢非晚唤的比蚊子还小声, 可老妇人听的热泪盈眶,一个箭步奔进房内, 临到床前却一个急刹站住,张开手臂小心问道: “祖母抱抱?” 昨夜,要考状元的孙儿告诉她,谢非晚在官宦人家长大,规矩大,恐怕不喜欢随便搂搂抱抱,就是长辈也要守规矩! 所以今日顾老夫人有些忐忑,瞪大了眼睛等谢非晚反应, 谢非晚哪忍心老人家眼含期盼,却举止局促,立刻甜甜一笑:“嗯,孙女要祖母抱抱!” “哎,我的乖乖!”顾老夫人一把将谢非晚搂进怀里: “祖母早上沐浴过,身上香香的!” 谢非晚“噗呲”笑出声,可绷不住眼泪直落, 顾老夫人心疼的手忙脚乱:“乖乖不哭,祖母给擦擦脸!” “母亲,您怎么一个人偷偷就来了,不是说好等媳妇们一起的么?” 顾大夫人笑着迈过门槛,她身后的顾二夫人取笑道: “我听母亲房里的青竹说,母亲天不亮就起身沐浴更衣,换了从不穿的香缎罗裙,只因那料子,天然的有香气!” 第20章 重女轻男 顾老夫人听儿媳妇们打趣她,笑骂道: “你们两个来迟了,见我先抱了乖乖,你们这是醋上了!” 顾大夫人在水盆里绞了帕子,走近床榻,笑眯眯道: “乖乖,大伯母给你擦脸?擦好了,你二伯母给你换上好看的衣裳,咱们顾家祠堂的老祖宗们,都等着见见真正的顾家大小姐!” 谢非晚一听慌了,这是开祠堂上族谱的大事, 看窗外的树影,该是日上三竿,自己睡的太沉,起的太晚,顾家一大家子都在等自己! “我……我起迟了……”谢非晚一向从容稳重,还没这么窘迫过! “迟什么?”顾老夫人拍拍孙女的背:“我的乖乖什么时候过去,他们就什么时候见!乖乖受了这么多苦,也不见他们托梦给我,我还不想让他们见了!” 顾大夫人哭笑不得,婆母的脾气一向泼辣,在顾家说一不二, 现在为了谢非晚,连顾家祖宗都编排上了! 话虽这么说,谢非晚的动作到底还是麻利起来, 顾大夫人亲自帮着洗漱挽发,一屋子丫鬟没一个捞到动手的! “乖乖快看看,喜欢什么样的?”顾二夫人指挥着人,搬进来三个大箱子, 箱子里流光溢彩,各种款式、花纹、布料、颜色的衣裳,放的满满当当, 旁边另有一个小箱子,放着各种香囊、荷包等配饰, “这是香云楼的新款?”顾老夫人挑了两件拿起细细看了,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母亲好眼力!”顾二夫人嘴巴甜,立马夸上了: “上个月绘的花样,这里都是刚出的衣裳,每一件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件!” “侄女回自己家,自然要穿家里的衣服,我让香云楼全送来了!” 顾老夫人笑的皱纹都飞走了:“你办事,我放心!” 复又补了一句:“这批衣裳,就不要再做了,我顾家的乖乖,不穿和别人一样的!” “这还用母亲吩咐?”顾二夫人眨眨眼,俏皮说道:“儿媳早就吩咐下去了,日后乖乖的衣裳,香云楼每旬都会做十二套过来,件件不一样,一件都不卖,只给咱家乖乖穿!” “好!好!好!”顾老夫人抚掌大笑,她的乖乖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就是宠上天,都不为过! “你二伯母喜欢说话,咱家也没许多规矩,乖乖可别介意!” 顾大夫人心细,唯恐谢非晚觉得顾家吵闹,没有上下尊卑,失了规矩体统! 这样的家庭氛围,谢非晚确实是第一次见, 前世在谢府和侯府,她一直严守着礼教规矩, 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淑女规范,深深刻入骨髓! 从没接受过及笄了,还有长辈帮着洗漱装扮, 更不见做媳妇的在婆母面前,这般肆意笑闹, 想到院外还有祖父等一干男性长辈宁可干等,也不忍心让人唤她起床, 谢非晚心中酸涩难忍,老天终是开眼了! 这辈子定要好好活出名堂,让真正疼她爱她的人,再不心痛失望! “二伯母,非晚喜欢热闹!” 听谢非晚这么一说,顾大夫人大松一口气,喜笑颜开: “乖乖喜欢就好!你二伯母就没白长那张能说的嘴!” “大嫂,不许在乖乖面前损我形象!”顾二夫人挑一件藕荷色对绣蝴蝶纱裙: “乖乖看看,这件可否喜欢?” 谢非晚连连点头:“喜欢!” 这件纱裙颜色低调,但滚边皆用金线描边,蝴蝶用银丝绣成,蝴蝶翅膀上更点缀了细小宝石,晃动间,点点彩光,美不胜收! 得了谢非晚的首肯,顾二夫人更加高兴: “我就说乖乖会喜欢我挑的衣服,我再给乖乖挑些香囊、压步!” 谢非晚屋里嬉笑声不断,顾家花厅里, 顾烨辰端坐在上首,睁眼看了看底下两个儿子,两个孙子,连连摇头叹气: “这满屋的男人,臭气一堆,看了就心烦!” “父亲,您不能因为找回了孙女,就把咱们嫌弃成一坨狗屎啊!” 顾鹤山粗着嗓子嚷道:“咱们都是男人,谁都别嫌弃谁!” “是呀,您和母亲一连生下三个儿子,怎么就不生个女儿呢?是不想生吗?”顾鹤川抿了一口茶水,接上大哥的话, 父母从小教的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顾烨辰气的不轻,可转眼又嘴角上挑:“乖乖回来了,日后你们两兄弟在外面做事,没事少回家,我和乖乖在家中享福!” “父亲,这话儿子不能答应!”顾鹤山认真说道: “家中生意遍布全国,我若事事亲力亲为,哪不是要累死?日后我就在京中坐镇,让下头各路管事多跑跑!” “十安明年科考,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要陪着,我也不走!” “祖父,我和十安明年都要科考,当然要在京中长住!” 顾烨辰吹胡子瞪眼:“你考什么?你能考第几名?” 顾九思挠了挠头:“别的不说,挂个榜末总是有把握的!” “你俩都上榜了,家里的生意谁来做?”顾烨辰火大的很,他都六十多了,还不能颐养天年吗? “祖父,父亲和二伯身强体壮,再干三十年都不嫌多!再说了,这三十年里,他们总还能生出一个做生意的孩子吧?”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就扇在了顾九思脑袋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鹤山打了一下,还想打第二下:“我告诉你,若是不能进到前十,你就乖乖回来继承祖业!” 正闹着,门口有婢子通传:“老爷,姑娘来了!” 顾烨辰立马大手猛挥:“都别吵了!安静些!” 顾老夫人牵着谢非晚迈进花厅,厅中男人个个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仿佛要见的,是决定他们生死前程的贵客! “怎么都这副死了老娘的样子?”顾老夫人一进门,眉头一蹙,劈头盖脸将人训了一顿: “乖乖说了,她喜欢热闹,你们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诚心恶心我的乖乖?” 顾鹤山一垮脸:“我就知道听父亲的保管要挨骂!” 顾烨辰心虚的瞄了一眼老妻,跳起来将谢非晚抢到手: “乖乖,昨晚睡的可好?我连夜让人赶的屋顶麻雀,没吵到你吧?” 第21章 往事重提 “祖父辛苦了!”谢非晚望着老人家斑白的发鬓,眼眶湿润, “滚一边去!”顾老夫人见谢非晚眼里闪起晶莹,连忙将老伴挤走: “昨日太乱,没顾上好好介绍,乖乖来认认人,以后谁欺负了你,你告诉祖母,祖母剥他们的皮!” 顾家男人个个跳起,殷勤介绍自己,生怕晚了,挨骂不算,还要挨打! 谢非晚感慨,祖母看着泼辣粗俗,可心细着呢! 知道谢非晚昨日醉酒,又被一群人拥着,激动之下,怕是自家人都没认齐! 索性趁现在再一一介绍,避免她日后见人尴尬, 一家人通了姓名、辈分,笑了两句,就有婢女端上甜汤、点心, “乖乖快吃,等会开祠堂要些时间,肚子饿着可不好!” 顾大夫人领着人,给每人盛了汤水,摆了点心, 谢非晚一看碗里,正是她夏日早上爱喝的荷叶莲子羹, 她一瞥身旁的青霖,见这丫头笑的傻兮兮,就明白定是顾家仔细问了青霖,特意为她熬制的早膳。 回到顾家还不到一日,谢非晚处处被众人摆在心尖尖上,说是众星捧月毫不为过! 这种被家里所有人娇宠,是谢非晚前世做梦都不敢想的体验! “你叫青霖吧?”顾九思指了指青霖, 青霖连忙一福:“是,奴婢唤作青霖,是我家姑娘取的名!” 顾九思一瞪眼:“什么你家我家,那是咱家姑娘!” 青霖掩嘴偷笑,这个大少爷没有架子,为人随和,说话也极有意思, “你要笑就笑,捂嘴干嘛?”顾九思先是皱眉,随即倾身吩咐: “这个方子比家里原先的羹汤好喝,你今日别的都不要做,就把我妹妹每日吃食的方子写下来,让咱们府里的厨子每日换着花样做!” 青霖看了一眼谢非晚,谢非晚知道这是大哥的关心,自然点头: “就照大哥说的做!” 一声“大哥”喊的顾九思心花怒放,激动的手脚不知摆在哪里: “妹妹,等拜过祖宗,我带你上街玩!” 顾大夫人赏了儿子一个爆栗:“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居然使唤起妹妹的丫鬟!非晚都这么大了,需要你带去街上玩?” 扭头又冲着谢非晚笑道:“等会让你二伯母陪你上街玩,挑些头面首饰,再买些爱吃的点心,不拘早晚,玩痛快了再回家!” “说话就说话嘛,老是动手,外面都传母亲温和柔顺,我看是和祖母一般……” 顾九思还没嘀咕完,就被弟弟掐了一把, 后知后觉抬头,见母亲和祖母同时瞪着他,视线冰冷, 冻的他一哆嗦,把后面的话全忘了! 谢非晚忍笑忍的很辛苦! “妹妹,你要笑就笑,其实大哥他脸皮厚,不会难为情!”顾十安十分善解人意, “噗呲”! 谢非晚终是没忍住,靠在祖母身上,笑的直抖! “记你一功!”顾老夫人轻拍着谢非晚,朝顾十安竖了个大拇指! 自己挨打,弟弟受夸, 顾九思更加郁闷,怪不得连二伯都说,顾十安就是只狐狸转世,狡猾的很! 陪着谢非晚用完早膳,顾家开祠堂,上告列祖列宗,嫡亲骨血归来,族谱上除去顾惜兰的名字,添上了顾非晚! 非晚扔了谢姓,改回自己真正的姓氏,从此以后,她真正是重活一世! “这是当年顾惜兰的襁褓,你在谢家应该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顾烨辰从案上取下一个包裹,里面的襁褓虽然颜色失了鲜亮,但还是可以看出,当年也是精心制成, “这是你母亲亲自绣的花样,谢氏在我家待产,你母亲心善,挺着肚子连夜又赶制了这件。” 顾非晚摸着针脚,心中再无一丝疑虑! 这针脚虽然赶的匆忙,但手法确实和她自己压箱底的那件襁褓一模一样! 谢氏早逝,生前对女儿不咸不淡,顾非晚前世以为是父母不喜女儿,所以只疼儿子, 夜深人静时,顾非晚常常一个人摸着襁褓入眠, 明明襁褓做的如此用心,为什么不能疼疼她人呢? 现在才知道,谢氏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 “母亲呢?”谢非晚心如刀绞,她隐隐知道父母怕是已遇不测, 但顾家宗祠里没有两人的牌位,她心中总是盼着一丝希望! 顾老夫人脸现痛苦,却眼神坚毅:“他们比你两个伯父成器,却也命苦!” “那年西山县发洪水,顾家的药材库在那边,他们夫妻两人赶去仓库,途中遇上山洪,就此没了音讯!” “谢怀忠找来的时候,我们正发动全族之力找你父母,焦头烂额下,听信他的鬼话!” “都是我们没用!”顾鹤山转身抹了一把脸:“三弟是最聪明的,三弟媳也能干,可老天不长眼……” “他们一定还活着!我每日都在菩萨面前祷告,就算一命换一命,我也愿意!”顾大夫人抽泣不止, “大嫂说差了!”顾鹤川望着飘摇的烛火,一伏一起,明暗交替: “顾家只有更加强大,才能找遍吴国每个角落,只有站得高,三弟夫妻才能看见咱们,早日回家!” “二伯说的对!”顾九思挥挥拳头:“父亲和二伯老了,还有我和十安,咱们继续找!” 顾鹤川斜睨侄儿一眼:“你说的话在理,但不中听,回去写二十张大字交给我!” “啊?”顾九思垮脸:“为什么又要罚我?” 顾鹤山虎目一瞪:“听你二伯的!” 顾二夫人悄悄扯了扯顾九思的衣袖:“让十安帮你写!” “还是二伯母对我好,我肯定是二伯母亲生的!”顾九思赖着顾二夫人, 本来愁肠满肚的顾非晚,被他猛男撒娇的样子逗的一乐, 祠堂里的气氛总算轻快了些。 “乖乖别担心,既然找不到尸身,你父母亲都是极聪明的,一定会回家的!”顾老夫人安慰孙女, 顾非晚反手抱住祖母,这个老人家,明明自己心中最是痛苦,却还极力来安慰她! “以后孙女陪着祖母,替父母孝敬您和祖父!”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乖乖!”顾家二老老怀甚慰: “今日是顾家大喜之日,去跟粮行说,施粥十日,为我孙女积福!” 顾家找回千金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城又是一阵热议, 几家欢喜几家愁! 谢家和沈家尤其热闹! 第22章 异想天开 “母亲,大事不好啦!”沈玉君裙摆捞在手里,跳进集福堂, 沈老夫人怕热,正含着冰闭目养神,乍然听到大呼小叫声,一慌之下,一口冰囫囵吞下,直把她噎的翻白眼! “姑娘,老夫人年纪大了,听不得大动静!”王嬷嬷站在屋外,一手打着帘子,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这个沈玉君,说是侯府千金,可举止粗俗,性情莽撞,在 京中,只有名气糟糕的小郡主才愿意和她玩在一处! 王嬷嬷叹了一口气,短短两日,侯府里翻天覆地, 偌大一个侯府,枯叶满地,蜘蛛结网,厨房不是缺哪个,就是少这个,一顿饭是做的心烦意乱, 可偏偏主子们胃口被养刁了,一日三顿的发脾气! 更别说日常其他用度,衣裳、胭脂水粉、头面首饰、零嘴小食…… 真是处处不顺心! 王嬷嬷是老夫人跟前的贴心人,风光了三年, 仗着老夫人威势,就是谢非晚面前都敢抖威风! 本来靠着谢非晚留下的产业,侯府也不至于这般困顿, 可奈何没一个主子撑的起来! 老夫人就不说了,手里攥着地契不撒手,谁来都不给! 侯爷整日在外,不到天黑不见人影, 唯一一个可以主持中馈的沈玉君,却丝毫看不起这些庶务, 直说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可不是谢非晚那般的老妈子! 王嬷嬷心中鄙夷,谢家夫人早逝,谢非晚七八岁就能将谢府料理的井井有条, 这才让皇帝相中,赐婚嫁入侯府! 沈玉君都一十六了,却还没媒人上门,可见坊间名声差成了什么样! “王嬷嬷,没见帘子打到我头了?没吃饱饭吗?”沈玉君迈进屋内,对着王嬷嬷就是一顿斥责, 王嬷嬷赔着笑认错,借口去沏茶,转身出去时,一脸愤恨: “饭还没捞到吃,哪里来的饱?” 屋内,沈玉君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蒲扇使劲扇: “这屋里的冰不够啊,怎么不再多放些?” 沈老夫人一听就来火:“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一条冰要多少银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冰窖里不是还有几十条嘛,拿出来用就是了!”沈玉君白眼一翻,很是无所谓。 沈老夫人一骨碌爬起来,恨铁不成钢:“过两日,你哥哥大婚,满府都是宾朋,这些冰都不够用的!你一天到晚只知道散在外面玩,也不替你哥哥操些心!” “他的事,为什么要我操心?”说到沈知礼,沈玉君一把蒲扇扇的飞起:“那日我说不让谢非晚拖走嫁妆,哥哥又不听我的?既不听我的,现下又指望我做什么?” “他是你哥哥,是你以后的依靠!” “得了吧,他先管好自己,就他那些事,如今街上都传遍了!” 说到这里,沈玉君才想起自己来意,立马放下蒲扇,倾身说道: “那谢非晚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成了顾家大小姐!” “顾家?哪个顾家?” 沈老夫人在京中没有交际,搜遍了肚肠,都想不起来京城有哪个出名的顾家! “听说是个大商户,富的冒油!京中的香云楼、萃华轩、福源坊都是顾家的!” “对了,今天福源坊在施粥,说是要连施十天呢!就为了替谢非晚积福!” “还有啊,谢非晚改了姓,以后就是‘顾非晚’了,今日我在萃华轩门口碰到她,萃华轩的掌柜亲自送她出门,十来个小厮手里,捧着几十个锦盒!我打听了,都是萃华轩新制的头面首饰,说是这些样式,全都只有一件,只给顾非晚用!” 沈玉君说的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脸上泛着红光, 可说完这些,顿了一下,她颓然倒在榻上,哀叹: “唉,怎么就不晚几天和离呢?不然这些首饰,就都归我了!” 沈玉君没少从顾非晚那里顺头面首饰,有时候在顾非晚首饰盒里挑不到新的,还要厚着脸皮让顾非晚给她买新的! 现在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华贵的首饰,从手边溜走,沈玉君是真伤心! 沈老夫人一听,心里虽然酸的很,可嘴上却是逞强: “不过一个商户,有两三个铺面而已,兰儿是谢家嫡女,亲家听说又要升官,你哥哥的职务马上也要有着落,顾家千金算什么?还不是低贱的商户女!” “母亲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可只要一想到顾非晚过的好,我心里就不舒坦!” “女儿放心,等你哥哥做了大官,咱们找个由头,把那些铺子抢过来不就行了?” 王嬷嬷端着茶水走到门口,隔着门帘听到母女俩对话,一阵无语! 这侯府里,除了顾非晚,剩下的全是草包! 王嬷嬷端着茶水悄悄往回走,府里好茶叶不多了,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父亲,您不是说顾府只是小商户么?怎么出手这般阔绰?” 谢惜兰绞着帕子,立在书房,脸上全是嫉色。 “施粥十日就算阔绰了?”谢怀忠起身,哄着女儿: “谢府就是施上一个月都没问题!只是父亲在朝为官,不能行事出挑,不然会被言官弹劾!” 谢惜兰明白这些道理,可自己认祖归宗的排场,不如顾非晚,她心气不平! “我的兰儿,怎能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商户女比?你可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日后嫁去侯府,就是侯府嫡母,京城勋贵人家办席面,请帖是少不了你的,但绝对没有她顾非晚的!” 谢怀忠劝了良久,谢惜兰的脸色才慢慢转好, 自己日后交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太太, 而顾非晚能打交道的,无非是那些抛头露面的粗鄙之人, 这样一想,谢惜兰有些兴奋,扯着谢怀忠衣袖摇晃: “父亲,听说顾非晚在萃华轩挑了好多珠宝首饰……” “兰儿也去挑!”没等谢惜兰说完,谢怀忠立马应承: “多挑些,就是把萃华轩买下,父亲也依你!” 谢惜兰粲然一笑:“还是父亲最疼我!” 望着女儿走远,谢怀忠立在门口久久未动, 盛夏的暑气蒸的他额角汗珠直滴,他却仿若未觉! “来人!” 立在廊下的小厮连忙躬身跑来, “让总管去沈府,催沈知礼快些迎娶小姐。” 谢怀忠眉间愁云堆砌,朝堂的风向,要变了! 第23章 天降馅饼 今日早朝,依旧是太子监国,吏部上呈了各官员往年的考核成绩, 出乎谢怀忠意料的是,太子殿下看过后,居然对沈知礼大加赞赏, “身为勋贵,却礼贤下士,事必躬亲,安平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侯爷纡尊降贵,亲自奔波在河堤,令孤深受感动!” 回想着太子殿下的话语,谢怀忠哪怕掐青了自己的大腿,都仿佛在做梦! 别人不知道安平情形,谢怀忠哪能不知道? 沈知礼去到安平,三年只顾吃喝玩乐,连河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全靠他这个老丈人四处打点,花了大批银子,才换回了所谓大功! 从前皇帝宠着威武侯府,借口治水之功,出言赞誉,谢怀忠还能理解, 可太子殿下从来看不上威武侯府,甚至极其厌恶沈氏一族, 怎会做如此姿态? 没等谢怀忠想明白,太子殿下亲自批下沈知礼在京职位——工部侍郎! 从六品到四品,在朝文武皆爬的辛苦,可沈知礼在安平吃喝三年,就办到了! 可这还不是让谢怀忠最震惊的,下朝的时候,有吏部交好的同僚,偷偷提醒他, 他的考核成绩相当不好,让他早做准备! 谢怀忠顿时忐忑起来,他在京中为官已经十载,虽以纯臣自居,但在各部还是有一些好友, 历来考核成绩,他都能挤在中间,所以这十年间才能稳中有升, 今年想来还能再升一级,可冷不防兜头扑下一盆冷水, 直把谢怀忠扑懵住了! 好在官场沉浮几十载,谢怀忠迅速冷静下来, 他已经花了银子去周旋,若是不能升一级,那就要保住现下的品级! 但不管如何,沈知礼的品级已经板上钉钉比他高,想到沈家的德性,谢怀忠眉头皱的更紧! 为防夜长梦多,还是先成婚的好! 谢家总管急匆匆套马去沈家,却得知沈知礼被同僚拉去喝酒, 一日间,无人问津的沈知礼,从臭狗屎变成了香饽饽! 今日早朝散去,一贯骑墙头观风向的官员,纷纷赶去威武侯府下帖子, 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刚刚及冠,人人口中殷勤称呼: “沈兄乃我辈楷模,前途不可限量!” 沈知礼晕乎乎,等听明白落在头顶的馅饼有多大后,差点没忍住,仰天长啸! 都说太子当政后,威武侯府的恩宠将消失殆尽, 眼下这副光景,可实实在在打了那群人一个狠狠的巴掌! 沈知礼热泪盈眶,太子殿下英明至极啊! 要知道,工部侍郎,那可是一个又有品级又有实权的官职, 自己三年辛苦,终是迎来了收获! 前几日还忐忑不安,灰心丧气的沈知礼,这一刻起,豪情万丈! 再过三年,工部尚书也是手到擒来! 等侯府下人在酒楼找到沈知礼,他正在一群赞扬声中,喝的面红耳赤, 听说谢府来人,来的只是一个总管,遂一甩衣袖: “让他等着!” 侯府下人得了令,回去对着谢府总管原话原说: “侯爷说了,让你等着!” 谢府总管气的鼻子冒烟! 往日沈知礼上门,看见他还得躬身行半个礼,如今抖起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头西斜,谢府总管在侯府屋檐下待了小半日,一口水都没喝着,喉咙直冒烟! 眼见又快到晚膳时分,沈知礼定然又被人拉去应酬, 谢府总管无奈,只能匆匆进府,和沈老夫人说了一声,打道回府。 回府路上,却是见到了在萃华轩门口,一脸怒容的谢惜兰。 谢惜兰午后小憩过后,兴致勃勃上萃华轩挑选首饰, 萃华轩的伙计刚开始还热情招待,拿出各式头面首饰,殷勤介绍, 谢惜兰挑的热情高涨,萃华轩的首饰果然精致华贵, 伙计见谢惜兰挑中好些套,借机炫耀:“咱们萃华轩的珠宝,宫里娘娘公主都喜爱!” 谢惜兰一听,立马又多挑了几样, 仿佛戴着这些首饰,自己也如娘娘公主一样尊贵! “我听说,萃华轩还有些好货,件件都是孤品,怎么不见拿出来?” 听谢惜兰这么问,伙计马上拍马屁:“夫人一看就是眼光高绝……” “放屁!”秋桑杏眼圆瞪:“这是我家姑娘,过几日要出阁,才来你们这边挑些好货,别一张脏嘴到处喷粪!” 伙计抬眼瞄了下谢惜兰盘起来的妇人髻,眼底闪过一丝纳闷, 可开门做生意,客人说的就是真理! 随即一巴掌轻轻甩在自己脸上:“看小的这张臭嘴,姑娘莫和小的计较,若是生气,您动手打小的两下都行!” 这边一番动静,厅堂内就有几道视线扫来,同是来挑选首饰的贵妇,秋桑言辞粗俗,让人皱眉。 “我打你做什么?有心认错,你就把那些孤品拿出来看看。”谢惜兰有些难堪,但她向来是个心气高的, 只在沈知礼和谢怀忠面前,努力做朵娇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 遂一梗脖子:“我又不是买不起!” 伙计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可说的话却让谢惜兰瞬间恼火: “不瞒贵人,萃华轩的孤品,原先倒是一直有一两件在店里,可昨日起,东家传下话,所有孤品以后只给自家小姐戴着玩,再不售卖!” 见谢惜兰眼里要喷出火来, 伙计连忙又补充道:“不过,贵人若想定制首饰,只要选好花样材质,交了定金,萃华轩定全力以赴,不教贵人失望!” 谢惜兰一拍桌子:“我就要顾非晚的那套!” 伙计呆愣一瞬,随即手背在身后,悄悄摆了摆, 自有端茶送水的小厮飞快跑走, 不一会,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下楼,朝着谢惜兰一躬身: “敢问姑娘是哪家贵人?” 秋桑昂头:“谢家!” “哦?贵人是谢家刚认回的明珠?” “哼!算你还有些眼界!” 刚才还彬彬有礼的掌柜,突然变了脸,双手一挥:“来人,将这两人给我赶出去!” 谢惜兰愕然! 萃华轩居然赶自己? “放肆!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父亲说了,小小萃华轩,全部买下都不费力气!” 第24章 宫中敲钟 厅堂中窃窃私语声高涨,贵妇们或聚成一堆,或是避到角落, 人人脸上眼里,都是不屑和嘲讽! 萃华轩掌柜是京城出了名的好脾气,纵使遇上再难缠的客人,都是笑脸相待, 可此时却是乌云密布,视线若有实质,早就将谢惜兰穿出两个窟窿: “谢大人若是想买萃华轩,只管去和东家谈!” “都听好了,日后谢大小姐的生意,咱们萃华轩不做!” 一众伙计、小厮齐齐应声:“是!” 角落里,走出两个彪形大汉,冲着门外一摆手: “谢大小姐,咱哥俩手重,您还是自己出去的好!” 谢惜兰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粉脸一拉,指着掌柜就骂:“小小萃华轩,居然如此嚣张,你们等着瞧!” 又扭头看向各处,慷慨激扬: “各位姐妹,萃华轩豢养打手,如同强盗,京城银楼又不止他们一家,大家不要做他们的生意!” “呸!”有人啐了一口:“与人私奔的货,刚才还好意思自称‘姑娘’,萃华轩若卖你首饰,我定不再光顾!” “还没进门,就将侯府嫡妻赶走,这样的女子,豺狼虎豹一般,看了就令人心寒!” “姐姐心寒什么?该是恶心才对,只不过是个五品官家千金,居然嚣张至此!我回去就让夫君参她父亲一本!” “对,我也让夫君上本参他!” 能来萃华轩一掷千金的,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更别说楼上还有若干雅间,里面的夫人小姐,身份更是不同寻常! “皇兄真是瞎了眼,居然让沈知礼做工部侍郎,不行,我得回宫和他讲理去!” “老爷不是发愁明天弹劾谁么?我一次送他俩名字!” 谢惜兰尴尬的要命,她自恃容貌才情出身,样样都出挑, 可谁知道,遇上事了才知道,自己在贵妇圈子里是如此不堪! 被赶出萃华轩,就见到了自家总管,谢惜兰眼眶一红,当众就落下泪来, 却仍旧被出门的贵妇低声嫌弃:“这副模样,果真就是个狐媚子,就知道勾男人!” 谢府总管有些年纪,自然阅历丰富,猜到自家小姐定是在这些贵妇手里吃了亏! 他暗叹:小姐一直被老爷养在庄子上,耳目闭塞,只顾无脑宠爱,后又跟着侯爷去安平,那等小地方,自然又被捧着,哪里知道这京中贵妇们的忌讳? 没有三媒六聘,就为沈知礼生下一对儿女,这就是贵妇们厌恶至极的外室! 回京没多久,又求了皇帝赐婚,荣耀是荣耀了,可逼的沈知礼发妻和离,这就更犯了贵妇圈的大忌! 试想,哪个名门闺秀能容忍丈夫新婚不入洞房,却偷偷领着别的女子上任的? 回府后更不安分守己,把发妻逼走! 唉,谢府总管不住叹气,自家老爷别的事上,都精明强干,却在儿女事上,反复糊涂! 想到府中两位少爷,谢府总管更是连连摇头, 以前有顾非晚帮着,好歹还能有个差事, 以后,还不定怎样呢! 不得不说,谢府总管是有些未卜先知的! 他领着谢惜兰主仆刚进前院,沿着抄手游廊,就听谢怀忠在书房咆哮: “孽子!真是要气煞我!” 谢惜兰不及回屋,连忙进书房,只见两个弟弟跪在地砖上,脸上各有一个巴掌印,胸前还各有一个脚印! “父亲,这是怎么了?”谢惜兰倒了茶,款款向前,递与谢怀忠, 可谢怀忠微微一推,并不接,仍旧怒气冲冲: “明年就是春闱,你们俩现在闹出这事,被京兆府除名,以后京中哪里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儿子也不愿意再去京兆府当差!”谢承安一撇嘴,嘀咕: “府尹那老头子,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让人一看就倒胃口!” “就是!”谢承勇与哥哥一起辩解:“再说这又不是大事,统共就两百两银子的事,我们还了还不成吗?” 谢怀忠夺过谢惜兰手中的杯盏,朝两个儿子摔去! “啪”! 瓷片飞溅,谢承勇惊叫一声,捂住手背: “父亲,我流血了!” 谢惜兰连忙上前,用帕子裹了谢承勇的手:“快去叫府医!” “不许去!”谢怀忠一声怒吼,把三个儿女俱都惊的一抖! “流血就流血,死了倒清净!” 话虽说的无情,可谢怀忠的怒气终于灭了一半! 他似是力竭,坐倒在椅子上,痛心疾首: “你们母亲早逝,临走前就指望你们争气些!唉,终是我对不起她!” “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赔给人家,好好道歉!京兆府的差事,我再想办法!” “我们哥俩一共就拿了两百两,凭什么要赔五百两,那不是冤大头吗?”谢承安扭头不肯, 眼见谢怀忠又要发火,谢惜兰赶紧将两个弟弟扯了出去。 站在廊下的谢府总管继续摇头,老爷每次都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少爷们已经摸清了父亲的脾气,哪里是能改好的? 书房内,谢怀忠拖着腿,缓缓打开隔间, 一进隔间,两行老泪直淌! “夫人,我对不起你!没有教好儿子们,也没教好女儿!” “可我眼下没好法子,总不能真的看他们去坐大牢,那可是你拼了命生下的儿子,我不忍心啊!” “夫人,我该怎么办?顾家突然强势,再不是十年前的小商户,我仕途又遭受危机,可危机却不知从何而来,又似乎四周处处都是危险,我夜不能寐啊!” “兰儿对沈知礼一往情深,可我看着,沈家怕不是良配,可木已成舟,再没法回头,我担心兰儿在沈家受苦啊!” 谢怀忠扑倒在蒲团上,痛哭不已! “老爷,老爷!”总管一脸惊慌跑进来,临进门被门槛绊了一跤,咕噜噜直滚到谢怀忠脚边! “何事如此慌张?”谢怀忠满脸难堪,他在隔间与夫人说话时,严禁旁人靠近! “老爷,宫里敲钟了!”总管不顾膝盖钻心的疼,抖着手指向外面。哭丧着脸: “敲了二十七声!” 第25章 婚事拖后 皇帝驾崩,满朝皆哀! 可国事不可一日无君,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历朝历代皆如是。 丧仪刚过,又迎来了新帝登基的喜事, 沈知礼站在谢怀忠前头,踌躇满志, 朝堂上,众人看向这昔日翁婿,未来仍是翁婿的两人,个个意味复杂。 新帝坐在上首,将众臣神情一览无余,嘴角似乎翘起,仔细看,却又周正平和,毫无波澜, “沈爱卿,今日第一日上朝,可否有本上奏?”皇帝问的亲切, 可朝臣们皆一脸震惊! 威武侯沈知礼的荣宠,怕是要比他祖父更深厚! 沈知礼傲然出列,行过一礼后:“臣有本奏!” 侃侃而谈,洋洋洒洒,将在安平治水之功又说了一盏茶的时间, 能立在此殿的朝臣,哪个不是人精? 自然听出沈知礼奏本中,水分极多,可偷偷往上一瞄,见新帝听的津津有味, 于是再无人敢出声,只都低着头,望穿地砖! 谢怀忠听不下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沈知礼反射性抖了一下, 新帝不悦:“谢通政抱恙在身,就该在家歇着,免得传染给众位朝臣!” 谢怀忠老脸涨的通红,连忙出列跪倒请罪, 沈知礼站在一旁,见往日高高在上的岳父战战兢兢,可自己却受新帝看重,站在金殿, 一站一跪,气势顿时调了个个! 若此时不是在朝堂上,沈知礼真想仰天大笑! 沈家门楣在他手中,终是要发扬光大的! 不,眼下就已经是光耀无比! 一朝天子一朝臣,早朝下来,威武侯府门庭若市, 只是看到侯府内情景,皆忍不住嘴角一抽,但马上又都欣喜起来! 于是,各府送丫鬟的送丫鬟,送小厮的送小厮,送工匠的送工匠, 那些花鸟虫鱼,更是络绎不绝! 一时间,空荡荡的侯府,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沈老夫人初时还惊的说不出话,可最后却笑的合不拢嘴: “我就说咱们沈家对皇室是有恩的,不管谁做皇帝,都会对我沈家另眼相待!” “自然,也是我儿争气,比那状元郎都才高八斗!” 沈知礼望着重新热闹富贵起来的侯府,心中激荡,他抬脚往外走,却被沈老夫人叫住: “去哪里?” “去谢府,看看兰儿和孩子们!” 沈老夫人一撇嘴:“如今还在国丧期间,你去瞧她做什么?” 沈知礼一愣,原先母亲对谢惜兰极其喜爱,赞不绝口,如今却为何这般冷淡? “要我说啊,侯门子嗣尊贵无比,哪里能养在别人家?”沈老夫人抬着下巴: “谢惜兰就算入我侯府门,也是外姓人,可我的孙儿难道也姓谢?” 沈老夫人这句话,让沈知礼醍醐灌顶! 他一拍脑门:“母亲说的是!该把孩子们接回来才是!” 沈老夫人这才换了笑颜,但又郑重叮嘱:“可千万不能见谢惜兰,万一被人瞧见,告到皇帝那里,惹得皇帝不高兴,你的官位可坐不稳!” “儿子晓得,母亲不用担心,皇帝陛下爱才,他极是看重我!” 沈知礼宽慰了母亲,朝外吩咐马房备车, 如今侯府里养着七八匹马,俱都是同僚好友送来的良驹,拉起马车又快又稳! “你回头让玉君给知礼买两个小厮,他的人都在安平,如今回来了,不能出去总是一个人,看着哪有侯爷的派头?” 沈老夫人对着王嬷嬷说道。 王嬷嬷应下,就去了沈玉君院子, 现下的沈玉君管着侯府中馈,整日板着一张粉脸,不时在府里转悠挑刺,如同披了彩衣的母鸡,趾高气扬。 “母亲说的轻巧,如今府里养着多少人?哪个不要吃饭穿衣?又多添两口人,这月例银子要给多少?” 沈玉君翘着小指,在账本上涂涂画画, 王嬷嬷偷眼一瞥,嘴角一扯,这鬼画符一般,真是难为了账房先生! 装腔作势了半天,沈玉君放下毛笔,扯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汁,叹气道: “罢了,总是哥哥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明日就将人送去!” 王嬷嬷从院子里出来,一口啐在路边树干上: “呸!大字不识几个,拿乔做势倒精干,这侯府说破天,也是侯爷的,只不过当两天家,早晚要嫁出去,得意成什么了!” “你如今得意了,倒把我忘了!”谢惜兰掩着眼角,委屈巴巴, 沈知礼想揽过佳人安慰,可猛然想到母亲话语,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兰儿别多想,我最近刚上任,总要在上官面前表现表现,我心中……无时不想着兰儿!” 沈知礼的犹豫尽落谢惜兰眼里,她眼底泛过紧张, 从前她这般作态,沈知礼定会好好哄劝自己,为何今日例外? “礼郎,咱们难道真的要等上三个月?”谢惜兰习惯性偎依过去, 可沈知礼却一退再退,丝毫不敢离谢惜兰太近! “礼郎,你这是做什么?”谢惜兰一跺脚,一滴清泪划过脸庞: “难道,你真是做了高管,就看不上我了?我肚子里,可还有你的孩子!” 沈知礼自知理亏,左右瞧了院中无人,这才伸臂将人揽入怀中,温言软语,如往常一般哄着。 谢惜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沈知礼还愿意哄她,那她就不怕! 两人多日未见,谢惜兰一双素手不由在沈知礼腰间游走, 即将往下再探时,却被沈知礼一把抓住: “兰儿,眼下正是国丧,不可啊!” 谢惜兰抬眸,一双眸子迷蒙中带着水汽:“我只怕礼郎受苦!” “不苦,不苦!”沈知礼心猿意马,却强行镇定, 正当形势有些难于控制之时,院门口有下人传话:“侯爷,老爷有请!” 沈知礼大汗淋漓,似解脱又似失落,推开谢惜兰奔去了前院。 “先帝崩逝,举国哀悼,只不过你与兰儿的婚事要暂且放放,这样也好,侯府也能准备的充分些!” 谢怀忠站在书架前,翻着典籍,见沈知礼进来,便放下书籍,回到案后, 沈知礼行了一礼,自行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随即眉头一皱: “岳父怎么还喝去年的陈茶?涩口不说,还有股霉味!” 第26章 趾高气扬 谢怀忠瞧着沈知礼,心中越发不喜, 从前式微时,低头哈腰,极尽阿谀之态, 乍然起势,却立马得意忘形! 不是持久之象! 眼下却得罪不得,女儿到底已经是沈知礼的人,这门亲家还得继续攀, 希望沈知礼在京城官场混迹两年,吃些亏,会有些长进! 谢怀忠忍着脾气,扯住一抹笑容:“这茶是先帝赏赐,去年没喝完,今日拿出来和贤婿共品,也算追思先帝!” 谁知沈知礼一扭头,重重放下茶盏:“岳父这话跟我说说就罢了,出去就不要说了,如今新帝登基,正是大刀阔斧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不顾新帝,却一味想着先帝的?” 谢怀忠操起茶盏,攥得指节发白,最终却轻轻放下: “贤婿在工部呆了两日,果然眼界不同了!” “那是!”沈知礼一昂首:“皇帝总是夸我能干,思维敏捷,工部陈旧不堪,正需要像我这样的新鲜血液!” 沈知礼若是有尾巴,这时候定然已经捅破了天! 谢怀忠后槽牙差点咬碎,忍了再忍,只能换了个话题: “侯府迎娶兰儿的聘礼可有准备好?” 说到聘礼,沈知礼马上就想到前些日子,来谢府哀求的样子, 脸色一沉:“如今正是国丧,侯府与皇家是一家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备什么聘礼?不过岳父放心,如今的侯府,不比从前,该有的礼数不会少!” 沈知礼一番话,夹枪带棍,说的谢怀忠脸色时青时白, 这让沈知礼很是解气! 出人头地的感觉,就是爽! 谢怀忠虽然受了奚落,但知道沈知礼不会悔婚,心中大石总算放下。 “我今日来,是要接回天儿和冉儿,总是我沈家的骨血,怎能流落在外?” “他们在这里已经习惯,又有兰儿照料,再妥当不过,贤婿不用担心……” 谢怀忠话没说完,沈知礼突然起身,神色阴沉: “他们是我沈家血脉,难道只因为一个‘习惯’就能不回家?长到三岁还未入族谱,岳父这是想和沈家抢人了?” 这混不吝的样子,谢怀忠仿佛看到了早死的上任威武侯! 沈知礼的父亲,本来生活在山里,因为沈知礼祖父救了先帝,一家人得已入住京城侯府, 乍然从耕地的泥腿子变成侯府世子,沈知礼父亲膨胀的忘了祖宗! 天天在街上寻衅闹事,终是被人打死在花楼里! 死时未着片缕,死的又难堪又憋屈,连凶手是谁都没找到! 谢怀忠打了一激灵! 沈知礼见状,以为谢怀忠害怕,愈发嚣张起来: “岳父此次考评成绩低下,未免我儿沾染衰运,这就接他们回侯府!” 说着,匆匆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谢怀忠恍恍惚惚去到隔间,趴在香案上呢喃: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沈知礼却是神采飞扬,到了后院,抱起儿子,牵着女儿,就朝外走, 谢惜兰追上来,小鹿般的眼里全是惊吓:“礼郎,你这是作何?” 沈知礼见是谢惜兰,才耐着性子解释道: “侯府如今和从前不同,我儿怎能一直待在外祖家?凭白叫人笑话我!兰儿善解人意,当能知道其中道理!” 沈知礼的话,一分错处也没有, 再者,就算有错处,谢惜兰也不敢争执! 侯府重现盛景,沈知礼又是新帝心腹,这些谢惜兰都听说了! 眼下虽然舍不得孩子,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礼郎只疼这两个,也要疼疼肚子里这个啊!” 沈知礼松开女儿,摸了摸谢惜兰肚子:“我自然更疼他,等国丧过后,我定来娶你!” “兰儿等着礼郎!”谢惜兰依依不舍,不断挥着帕子, 可沈知礼转身后,脚步越走越快,再也没回头! 春风得意马蹄疾,哪里还有空回头呢? 顾府前厅,顾非晚尴尬站着,扑在她身上的青霜,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又全擦在她肩头! “好了,不哭了!”顾非晚压低声音:“我都认了好几回错了!这还有外人在呢!” 厅中,外人见顾非晚看过来,咧嘴一笑,露出八颗大牙! 青霜抬起头,扭头瞥了那人一眼,突然冲上去,一脚踢在那人小腿! 军士打扮的男人只是倒退半步,又稳稳站住,伸手揉了揉腿肚子,笑容不改: “能让姑娘出气,我也高兴!” 青霜双手叉腰,怒目而视:“你吓唬了我好几天,怎么赔?” 男人挠挠头,发冠都被挠歪了,还是只知道呵呵傻笑, 青霜挫败的一跺脚,扭身看向顾非晚: “姑娘,我翻过侯府围墙的时候,这厮就等在墙下,我着急慌忙没看见他,结果被他一路跟到别院!” 青霜不停控诉,说到气愤处,又上前捶了男子几拳, 男子也不躲闪,挨了砰砰响的拳头,依旧望着青霜傻乐。 青霜带着细软躲入别院,生怕侯府和谢府下黑手,她关紧门窗,不敢迈出门一步, 一日过后,肚子正饿的咕咕叫,窗户纸被捅破,从外面扔了只烧鸡进来! 青霜吓的汗毛炸起! 破洞处一双冒出一双眼睛,带着清澈的笑意: “姑娘快吃,我看你一天没出来,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迈不动腿!” 青霜哪敢随意吃陌生人的东西? 见青霜戒备,眼睛的主人连忙解释,他是宁大将军麾下, 宁大将军出征之前,留下几个人在京城,若是顾非晚遭遇危险,好及时搭救。 见青霜还是不信,男人又解下腰牌塞进屋内, 青霜仔细看了,才半信半疑,撕了一块鸡肉看着男人吃下,这才放心吃了起来。 青霜吃的狼吞虎咽,屋外男子看的直乐呵, 一只烧鸡吃完,青霜拉开门闩,上去就是一拳:“让你取笑我!” 两人这两天,不是斗嘴就是动手,把别院的小树霍霍的极惨! 青霜见顾非晚不找来,担心出了意外,想出门探探情况, 可男子总说外面乱的很,顾非晚暂时安全,现在也在避风头,让她不要着急。 直到今日青霜爬在树上,听到街上有人说顾家寻回女儿,施的粥喷香厚实, 又说顾府千金也是幸运,刚跟威武侯府和离,就被财大气粗的娘家人寻回, 青霜一听,威武侯府和离的不就是自家姑娘吗? 第27章 贵子贵女 青霜急的跳下大树,摔了四仰八叉,却一点没停留,翻起身就朝门口奔去, 男子正好回来,见此知道瞒不住,只能跟来! “姑娘,青霜差点饿死!”青霜嘴巴一扁,又要哭, 只听青霖轻笑一声:“我看你的脸蛋倒是更圆了些!” 青霜恼怒,一眼瞪过去:“以后你翻墙,我陪着姑娘!” “以后谁都不翻墙!”顾老夫人见小丫头气撒完了,才插话:“有我顾家护着,哪里还用你们女孩子家家的翻墙!” “这位壮士,多谢你护着我家丫头。”顾老夫人挥了挥手,青竹捧着一个锦袋递过去: “小小谢意,给壮士买壶好酒!” 军士接过锦袋,抛了抛,扔向青霜: “姑娘这些天都没换衣服,老远就能闻到馊味,快去买套新衣服穿穿!” 青霜俏脸一红,张牙舞爪又要动手, 却见军士一跃而起,几个纵落,已在垂花门外, 带着笑意的话语,穿过墙壁,传入众人耳朵:“姑娘记住,我是宁大将军麾下邓子月!” 青霖捂嘴偷笑:“我怎么听出了相看的味道?” 青霜脸更红,又急又气,一把将青霖扑倒在椅子上: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青霖边笑边左右闪躲,直呼青霜心里没点鬼,怎么会羞恼成这样? 顾非晚坐回顾老夫人身边,凑近她的耳边:“祖母,青霜平日是个大大咧咧的,只怕青霖说的不错!” 顾老夫人拍着手掌直叫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理之道,说明咱家丫头就是比人家的好!” 青霜一听,羞的抬不起头,手也没了劲,瘫在青霖身上,气鼓鼓的瞪的顾非晚: “姑娘刚还认错,现下却只顾取笑奴婢!” 说着一扭身:“哼!奴婢不要原谅你了!” 青霖嘿嘿一乐:“姑娘,听这妮子的意思,她是想让姑娘给她一份嫁妆,她想嫁人了!” “哈哈哈!”顾老夫人抚掌大笑:“咱家的丫头,除了自己主子的,我另给添一份嫁妆,不光青霜有,青霖也有,还有我的青竹,我也早就备好了!” 一番话,羞红了三个丫头的脸! 听着花厅里的笑闹声, 前院的顾鹤山招来小厮:“去,让厨房做几碗冰酪,送花厅里去。” 小厮应声欲走,又听自家大爷吩咐:“给姑娘的那碗,盖上厚厚的牛乳,她爱吃!” “好嘞!”小厮快步离开。 伏案看账本的顾鹤川嗤笑:“又拍非晚马屁!” “你就没拍?你昨日让人悄悄送去的话本子,我还没和母亲告状呢!”顾鹤山斜眼一挑。 “你去呀!”顾鹤川一合账本:“你看母亲会不会训斥非晚!” “自然不会!”顾大夫人捧着果盘进来, 顾鹤川起身,唤了声:“大嫂!” “快来吃果子,今日新送来的,在井里浸了一个时辰,刚刚好!” 顾大夫人招呼着两人,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昨夜父亲被赶去厢房睡了,母亲拉着非晚同榻,青竹说,一老一少在幔帐里,点了灯油,看到了后半夜!” 兄弟两人一愣,继而摇头直笑! 笑了一阵,两人对视一眼,却见对方眼眶微红, 自从三弟顾鹤江失踪后,母亲从未有一夜好眠! 本来健步如飞的人,如今出门时,却带上了拐杖。 逢年过节,阖家团圆的时候,母亲强颜欢笑的神情,让他们不敢直视! 现下好了,非晚认祖归宗,这几日母亲每日都笑的开怀,身子骨一夜之间就好了许多,骂他们的中气都足了十倍! 这边沈知礼把一双儿女接回侯府,特意放了好一会鞭炮, 侯府门口放着一筐铜钱,小厮扯着喉咙喊道: “今日我家少爷和小姐上族谱,认祖归宗的大喜事,凡是道一句吉祥话的,都可以来领五个大钱!” 鞭炮声震耳欲聋,百姓纷纷探头张望,消息灵通人士传回信息: “快去领大钱!一句吉祥话,能领五个呢!” “有这种好事?快带我去!” “带什么路!就是前头威武侯府!” 疾步而走的人慢下步子:“威武侯娶妻了?” “不是!是威武侯的一双儿女上族谱!为儿女祈福呢!” “这就算了!”许多人扭头往回走:“这等福气还是不沾了!” 威武侯府门口落红一地,小厮喊哑了嗓子,铜钱只发出去不足百枚! “这真是奇了!”小厮一手叉腰,一手挠头:“福源坊只给一碗粥,你们挤破头,这里有五个大钱,居然都不来领!” 门房四下张望了一番,冷笑一声: “这有什么奇怪?谁家想自己家有外室?生的孩子还要做嫡子女?” “还放鞭炮!也只有这些人才以为这事光彩!”门房偏头啐了一口, 他是年纪大了,要不然早求顾非晚带上他了! 生而为侯府奴才,真是此生最大污点! “天儿,快让祖母抱抱!”沈老夫人张着双手,迎向沈逸天, 满心期待祖孙相拥,尽显天伦之乐! 可沈逸天侧过身,小小下巴一抬:“脏死了!别碰我!” 沈老夫人呆愣当场! 沈知礼眉头皱起,俯身推了儿子一把:“莫胡说!这是你祖母!” “对呀!”沈逸天抬头望着父亲:“母亲说过,祖母原先是种地的,整日和泥土打交道,实在是脏死了!” 边说边蹙起眉头,像个小大人一样:“我是侯府的世子,天生尊贵,怎能让她近身?” 沈老夫人勃然大怒,太阳穴砰砰直跳:“谢惜兰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看不上我这个种地的,却脱衣服勾搭你,是把侯府当成她的了吧?” “我还没死呢!” 沈老夫人吼完,哭天抹泪,捶着桌子直说要去御前告状! 沈知礼一个头两个大! 在安平的时候,他早出晚归,和孩子们在一处的时候不多, 但一双儿女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听话,极懂规矩! 在家设宴的时候,一双儿女也是落落大方,很是给他长脸!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知礼摸着儿子的头:“天儿,去给祖母道歉!” 第28章 塌天大祸 “我不去!”沈逸天突然一扭头,腾腾跑到院子里,仰头就嚎了起来: “母亲,脏老婆子欺负天儿,父亲也不疼天儿了,您快来帮天儿!呜呜呜……” 大喜的日子,院内院外哭成一团! 沈知礼脸色一变,耐着最后的性子,拉着儿子教训: “天儿,再不听话,父亲要请家法了!” 沈逸天停下嚎哭,眨着不见半分泪花的眼睛:“什么是家法?” “就是鞭子!”沈知礼伸手比划了一下:“用来赶马的鞭子,抽一下,皮开肉烂!” 沈逸天毕竟是孩子,被父亲阴沉的话语,吓的一哆嗦! 孩子嘴巴一扁,真的哭了起来:“我是侯府世子,侯府都是我的,你们谁都不可以打我!” “你们要是打我,我就去找母亲,让她杀了你们!” “统统都给杀了!” 小孩子心思浅,犹恐自己的威胁说的太轻,吓不住大人! 还有什么比杀人更厉害的招呢? 沈知礼脸色铁青,再也没忍住,一巴掌挥了上去: “我还活着呢,侯府还轮不到你手上!” “你母亲往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逸天被一巴掌打倒在地,从没挨过打的孩子,顿时吓得忘了哭! 可沈知礼还不解气,大手一挥:“来人!” “将这逆子关进祠堂悔过!” 沈云冉战战兢兢挨过来,伸手抓住沈知礼的手指,一双大眼水光闪烁,小嘴一扁一扁,欲哭又不敢的样子: “父亲,您就饶了哥哥吧!” “不能饶他!”沈老夫人扶着门框,双眼通红,如同看着死敌: “口口声声嫌我们沈家出身低,嫌我们沈家种地脏,可你还不是托胎在我们沈家?这就去祖宗面前跪着,不认错就不许出来!” 沈家穷过,富过,又穷过,又富过, 这次的泼天富贵,正浇得沈老夫人忘记了那段地里刨食的不堪! 这是沈老夫人最不愿意提起的过往! 可偏偏京城人的记性非常好,都几十年了,还是津津乐道! 为此,沈老夫人从不出席各家宴会, 当然其中绝大部分原因,是各家从不给她发请帖! 现下被自己的孙儿反复提起,而且言语间还如此鄙夷, 这让沈老夫人怎么受得了? 简直就是活生生切开她的胸膛,将她裹着泥浆的心肝脾统统放在大街上晒了一遍! 兜头的羞耻,刺激着沈老夫人脆弱的自尊心,让她像疯了一样,拍着门框吼道: “快把他关进祠堂,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不许睡觉,就给我跪着!” 沈知礼看着疯癫的母亲,吓呆的儿子,苦苦哀求的女儿, 一瞬间,心软了! “母亲……” 沈知礼刚想劝,谁知道跌在地上的沈逸天突然翻身爬起, 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去,一脑袋撞在沈老夫人肚子上: “老巫婆!你是老巫婆!” 沈老夫人“哎哟”一声,仰头朝后跌去! “老夫人!”王嬷嬷慌了神,刚要来扶,两脚突然打结,人还没跑两步,自己先跌了个狗吃屎! 好在翠红眼疾手快,一个俯身,垫在了沈老夫人身下! 可却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沈老夫人“哎哟”个不停,等沈知礼赶来扶起老母亲,却见地上的翠红没了动静, 一下子也有些慌:“快叫府医!” “把少爷拖去祠堂,看紧了!” 两个小厮过来拖拽沈逸天,可毕竟是小主子,下人哪敢用死力? 沈逸天拼命挣扎,又有沈云冉帮着, 一群人在院子扭作一团! 沈知礼怒发冲冠,奈何怀里还有吓得神志不清的老娘,只能怒吼:“都是死人吗?拿绳子捆了!” 小厮们这才敢用力,三两下将沈逸天带走了! 沈知礼松了一口气,若是翠红真没气了,现在把沈逸天关起来,其实是保护他! 好在府医来看过翠红,只扎了一针,翠红就悠悠醒转,只说后背前胸痛的厉害, 翠红是女子,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如今侯府如日中天,翠红这样的丫鬟,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珍贵三分, 府医不好上手,只能开了药方,叮嘱一日三顿先喝着, 若是过两日再不好,就要请女医上门看诊。 “知礼,这就是谢惜兰教出来的好孩子?”沈老夫人回过神,躺在榻上,形容憔悴, “母亲,只是小孩子不懂事,兰儿定不会这样!”沈知礼虽这么说,可心气到底不足,一番话说的有气无力, 沈老夫人气的猛拍床边:“小兔崽子张口闭口全是他的母亲,可还有半分你这个父亲的威严?你还在这里护着他们!你这是要气死我!” 沈知礼脑门突突的,耳朵里轰隆隆, 明明已经过上了天大的好日子,可为什么他身边的糟心事,却从没有停止? 更大的糟心事,在翌日早朝扑面而来! 沈知礼跪在天子脚下,眼睛紧贴地砖,塌背撅腚,浑身冷汗直冒,却连一句求饶都说不出来! 身侧,香色缎筒云纹头尖底靴半天没有挪动,天下最尊贵的金銮殿,现下如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烤得沈知礼七魂丢了三魄! 他不用看就知道,殿内众朝臣,定是幸灾乐祸! 可往日与他交好的那么多同僚,怎么一个都不替他说句好话呢? 沈知礼懊恼,也是,自己的罪名实在太大,谁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出言惹怒帝王? 想起前朝一位王爷,国丧期间偷偷在家办宴取乐,只不过让家中舞姬跳了一曲,被言官弹劾, 不但丢了性命,还连累族人流放三千里! 刚才言官弹劾自己,说国丧才过几日,沈知礼就在家门口摆了喜钱,大肆发放,还要领取之人多说吉祥话, 亵渎先帝神灵,藐视皇家威严! 沈知礼反驳不得,他在谢府摆了威风,一时控制不住,回了侯府就吩咐人抬出喜钱,想与顾家的施粥一别苗头! 若是早知道为了此事,会闹得家宅不宁,更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沈知礼心肺俱裂,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把一双儿女接回来! 正在痛苦懊悔,忽闻殿中数声抽气声, 一只手掌握住了沈知礼的胳膊! 第30章 以儆效尤 “沈爱卿,快起!”皇帝的声音,威严中透着难得的温情。 “你成亲三载,一直没有子嗣,先帝曾经无比担忧,若是知道你有一双儿女,他定会欢心!” “先帝都高兴的事,朕自然也高兴!” 字字句句传入沈知礼耳中,他不敢置信,所以一时忘了面君之礼,直愣愣的盯着皇帝! 皇帝戴着冕冠,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大半容颜, 沈知礼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皇帝的嘴角微微翘起! “陛下,礼法不可废啊!”言官痛心疾首, 皇帝拍了拍沈知礼的肩膀,重新走回宝座: “此言不差,但沈爱卿不同旁人,先帝在时,心中一直记挂沈家,如今朕怎忍苛责?” “但是陛下,若不惩治沈侍郎,此后人人效仿,皇家颜面何在?” 高高在上的皇帝陷入思索,沈知礼浑身肌肉紧绷,两手紧紧掐着身侧腿肉,牙关紧咬,整个人微微颤抖! 片刻后,皇帝终于开口:“罢了,就罚沈爱卿俸禄三个月,以儆效尤!” 沈知礼瞳孔一张,膝盖一软,结结实实跪在青砖上: “谢陛下隆恩!臣当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朝堂上,言官气的要去撞柱,一众大臣拉的拉,劝的劝,乱成一团! 沈知礼端端正正趴伏在地,胸腔鼓胀, 有些疼痛,更多的是酥麻,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满朝文武,加上沈知礼自己,都不敢相信,皇帝对沈家的恩宠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早朝闹过一场后,所有人看沈知礼的目光,多了几许复杂! 沈知礼出了宫门,站在自家马车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觉得双膝痛疼! 今日跪的太久,膝盖受了不少罪, 但沈知礼脸上笑容比盛夏的日头灿烂的多! “侯爷!”几个同僚围上来: “咱们知道一处清净的好地方,想邀侯爷同往!” “那处地方和人都干净之极,保管侯爷身心俱爽!” 沈知礼刚想推说不去,只见谢怀忠迎面走来,脸无笑意: “工部事多,侯爷还是早些回衙门的好!” “谢大人多虑了,咱们只是同侯爷一起吃个便饭,不耽误回去办差的!”同僚赔着笑, 沈知礼嘴角下垂:“谢大人,只是同僚间吃个饭而已,要不同往?” 谢怀忠眉头皱起,还想拉过沈知礼说话,却被几个同僚一挤,推着沈知礼就走: “谢大人差事繁忙,怎有空与我们一处?” 人群散去,宫门口空留谢怀忠一人! 日头渐高,晒在毫无遮挡的谢怀忠身上, 一股冰冷的焦灼从谢怀忠心底升起! “我说侯爷,说句冒犯的话,你那个岳父真是管的多,你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为官三载,成绩斐然,可他在人前,却丝毫不给你面子!” “要我说啊,他是觉得谢家前后,两个女儿都嫁了侯府,定是吃定了能拿捏侯爷!” “可咱们侯爷现在得陛下青眼,就是皇亲国戚都比不上的恩宠,谢怀忠算什么?无非就是拿着自家女儿,攀附侯府罢了!” “要我说啊,侯爷就是公主都尚得,谢家才四品门第,怎堪配我们侯爷?” “我倒是知道,成国公家的小孙女在物色夫婿……” “那不是正好?威武侯府配成国公府,良配啊!” 沈知礼双膝被暖玉怀抱,对面的女子媚眼如丝,行动间却透着股青涩, 一颗狼心飘飘荡荡,无处着落, 同僚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等几双眸子都聚在他身上时, 沈知礼才微眯着双眼,缓缓开口:“威武侯府怎配得上国公府?我有兰儿和一双儿女,此生足矣!” 同僚纷纷翘起大拇指:“侯爷高义!不忘糟糠之妻,佩服!” “只是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像侯爷这般的门楣,守着一个女子,岂不是天下女人的悲哀?” 沈知礼嘿嘿一乐,他不是不知道同僚在拍马屁,可这马屁听着,极是舒坦,让人听了还想听! 见沈知礼没有拒绝,就有同僚自告奋勇:“等过了国丧,我替侯爷保媒!” “如此甚好,到时候侯府一日娶两女,侯爷是真男人!” 说罢,一群男人哄堂大笑! 谢怀忠回到府内,心中忧思不断,唤来女儿苦苦相劝: “兰儿,沈知礼不是良配,不若早做决断!” 目光落到女儿腹部,心有不忍! 谢惜兰听闻父亲唤她,还以为沈知礼有什么话带给她,匆匆前来,却是呆愣当场: “父亲……父亲这是何意?” 谢惜兰本能的护着腹部,眼里盛满惊惶! 谢怀忠心中不忍,却还是将今日早朝上的事说与女儿听, 谢惜兰一听,神色放缓:“女儿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为这个?” “礼郎为天儿与冉儿犯了规矩,不正说明他看重儿女?皇帝英明,自该谅解,父亲不必担心,等我正式过了门,定会劝诫礼郎,小心谨慎!” 谢怀忠见女儿不明白,恨不得掰开揉碎了讲道理: “兰儿,当今皇帝不似先帝,是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现下却对威武侯府如此纵容,烈火烹油,父亲看着都害怕!” 谢惜兰展颜一笑,乖巧的上前给父亲捶捶背: “父亲这是为了吏部的考核太过担心,伤了神思,有些草木皆兵了!” 谢怀忠见女儿油盐不进,长叹一声:“但愿是吧!” 宽慰好父亲,谢惜兰走出书房:“去让人查查,看看侯爷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秋桑领命而去,谢惜兰呆呆望着游廊下一丛夏花,片刻回过神,神色闪过阴狠: “侯府只能是天儿的!” 日落时分,沈知礼回到侯府,见沈玉君等在门口,奇怪问道: “怎么在这等我?” 沈玉君脸色烦躁,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一巴掌拍在柱子上: “母亲与你那个好儿子,在祠堂吵上了!” 沈知礼疾步而去,沈玉君跟在身后,小嘴不停叭叭: “哥哥,沈逸天真是被教坏了,满口都是侯府不堪,却又不停说侯府是他的,连你都被骂了!” “他骂我什么?” 第30章 救命之恩 “说你瞎了眼,才娶了顾非晚,让他母亲受委屈,所以要将整个侯府补偿给谢惜兰!” “他才三岁,要是没人教,怎会说出这些话?” “谢惜兰看着是个好的,没想到心思却这般歹毒,还不如顾非晚呢!” 沈玉君喋喋不休,说的正起劲,不料前头沈知礼突然刹住脚步,她一头就撞了上去! “哎哟!”沈玉君捂着鼻子:“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沈知礼脸色冰冷,望着沈玉君没有丝毫温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怕兰儿进门,夺了你的管家权,这才恶言中伤!从前你也是各种编排顾非晚不好,怎么?现下却是记起人家的好来了?” 沈玉君尴尬了一瞬,随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 “我怕什么?谁稀罕这个侯府?明日起,你就让谢惜兰管着吧!我还落个松快!” 说着,转身就走! 沈知礼在原地想了会,才继续朝祠堂走去, 离着老远,他就听见母亲的谩骂和儿子的嚎哭, 沈知礼腰板颓然塌下,向前的脚步再也迈不开, 等他回过神,发觉自己又站在了侯府门口。 夜幕悄然降临,长街上升起了各式灯笼,映得京城璀璨无比。 沈知礼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上,那个侯府,真心是不想回去! 想到在安平,谢惜兰温柔贤惠,将宅院打理的清爽温馨, 每日他迈进府门,总有嘘寒问暖,与一杯刚沏好的茶,一应日常用具,俱都妥妥贴贴! 孩子们也被教的听话懂事,才三岁,就知道父亲劳累一天,不能哭闹惹父亲心烦! 沈知礼望着万家灯火,萌发了要赶紧把谢惜兰娶进门的想法! 他去求皇帝,皇帝一定会准许的! 顶多不张扬,不铺张,悄悄把喜事办了,等出了国丧,再补办宴席也是一样! 想法萌芽,越发肆意生长! 沈知礼转身,迫不及待的往回走,他要让侯府做好准备,明日皇帝只要一点头,他就一顶大轿把谢惜兰抬进门! “非晚,你看对面的楼上,那几盏八角宫灯好看不?” 楼上有女子娇笑声,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沈知礼忍不住停步抬头望去。 沿街二楼的雅室,雕花窗户大开,两个女子斜倚在栏杆上,手里执着杯盏,面色酡红, 一个娇俏懵懂,一个风情天成, 沈知礼的眼睛紧紧粘在其中一人身上, 这是那个清冷无趣的谢非晚吗? 哦,不对! 她现在姓顾了! 沈知礼擦了擦眼,复又看去, 只见楼上的前夫人,一身华贵月光锦,鬓边斜插一只垂枝海棠绞金丝的发钗,松软的发髻搭在肩头,懒懒靠在窗前,嘴角微挑,眉眼晶亮! “是好看,这灯笼还是挂在别人家檐下才好看!”顾非晚话语软糯,带着不自觉的娇懒! 她如今被顾家宠上了天,真真正正做了一回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 女子有了足够的底气和安全感,神态举止就会格外疏朗大气,还夹着娇憨。 加上喝了点酒,顾非晚再不见从前的小心谨慎,反而浑身上下有了些许任性的味道, 这味道却是极吸引男子目光,楼下已有文人摇着扇子,吟唱了好几首诗句! 陈娘子听了很是欢喜,随手扔下一兜银子:“念的好,有赏!” 文人蹙着眉头,小声嘀咕:“这……文章无价!” 但还是诚实的将荷包捡入袖袋,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沈知礼眼睛呆直,记忆中的顾非晚,总是正襟危坐,发鬓板正,一举一动,仿佛调教好的机器,从不出差错! 沈知礼从前嫌弃的很,这般女子放在房中,美貌是有了,可总是少了书中所说的闺房趣味! 一个再美貌的妻子,若是呆板如木头,多看几眼,也会索然无趣! 可今日的顾非晚,娇憨慵懒,只是抬手理一下云鬓,就让沈知礼一颗心小鹿般乱撞! 早知道,不该和离的! 沈知礼突然很是后悔,他不该听谢惜兰在枕头边抱怨,不该让谢怀忠主持家事,作主与顾非晚和离! 只是一杯酒的事,侯府如今的酒窖里,有喝不完的酒! “滚开!” 突然一声怒喝,一只硕大的马鼻子凑了过来,在沈知礼身上使劲嗅了嗅,伸出长舌,把沈知礼的袖子卷进了嘴里! 沈知礼乍然被扰,吓的魂不附体! 等看清只是一匹马时,顿时恼羞成怒,高举拳头打去! “啪”! 一声清脆的马鞭炸在沈知礼耳边,拳头没能砸到马,反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大街上! 衣袖在马嘴里嚼啊嚼,马匹特有的腥味直钻沈知礼鼻孔,熏得他脑仁一跳一跳! “沈侯爷,我的马可金贵的很,你这一拳头打下去,我只能拉你去御前评评理了!” 马上的少年神情桀骜,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毫不掩饰的讥讽! “宁大将军?”沈知礼仰着头,终于看清马上少年, 瞬间想到宁维舟入城那日,也是在这个地方,与顾非晚搭了话! 沈知礼虽没亲眼看到,但光听坊间传闻,就让他极度不爽! “这里是京城长街,百姓众多,宁大将军还是要管好自己的马!若是冲撞了人,陛下纵使能绕过大将军,可这马却是活不了的!” 沈知礼挺了挺胸膛,一副为民出头的模样, 可惜在衣袖与大马的拉扯下,显得狼狈万分! 宁维舟哈哈哈大笑,他侧身朝身边人问去:“楼一,你告诉他,这匹马能不能活?” 楼一不似自家将军般嬉笑,他古板的脸上毫无表情,说话的语调也没有起伏: “追风刚被驯服的时候,救过御驾亲征的先帝,在尸山血海中将先帝驼了回来!” 沈知礼眼皮直跳,这匹臭烘烘的马,居然和他祖父立有一样的功劳! “听到没?”宁维舟拉了拉缰绳,追风吐出衣袖,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溅了沈知礼一脸鼻涕! 不止如此,宁维舟继续说道:“追风倘若是人,如今怕也能做个侯爷了!” “哈哈哈!” 宁维舟笑的肆意飞扬,狭长的凤眼瞥向沈知礼,鄙夷之色比长街上的灯火更加醒目! 酒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憋笑声一片! 沈知礼一张清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第31章 知子莫若母 宁维舟居然这般放肆,将沈家比作了一匹马! 听着街上此起彼伏的憋笑声,沈知礼攥紧拳头,可望着宁维舟肌肉贲张的手臂,拳头又软了下来, 宁维舟统掌全国兵马,三年前,陈国来犯,宁维舟主动请缨,奔赴北地,只一年就大胜敌军,将吴国边境线朝外推了五十里地! 当年出征时,先帝亲自送到城门口,太子更是亲自替宁维舟整理了盔甲, 当时的沈知礼也在送行的队伍中,可惜,是在队尾,只能远远看了一眼, 可皇帝和储君的恩宠,让沈知礼羡慕红了眼睛,牢牢记在了心底! 沈知礼很想知道,自己如今的恩宠,能不能和宁维舟比? 又转念一想,自己是个文人,和粗鲁的武将在大街上起争执,平白失了体统! 于是沈知礼一甩衣袖,冷脸肃容:“宁大将军侮辱沈家先人,我会在御前讨个公道!” 宁维舟在马背上笑的前仰后翻:“沈侯爷原来还是没断奶的孩子,受了欺负,不敢还手,只知道去大人跟前告状,真是让我佩服!” “皇帝难道是你亲爹?皇后莫不是你亲娘?” 宁维舟说的毫无顾忌,楼上陈娘子拍手:“说的好!有赏!” 一瓶酒扔下去,宁维舟长臂一展,捞在手里,冲着陈娘子谢道: “多谢陈姐姐赏!” “不知顾小姐听了是否觉得好?若是好,是否也能赏我?” 顾非晚一愣,从前她从未见过宁维舟,青霜回来才知道,这位朝野闻名的煞神将军,出征前,派了人在京城保护她! 自己和他到底有什么渊源? 没等顾非晚说话,陈娘子不高兴了: “怎么?我看起来特别老吗?你叫我姐姐,却唤她小姐!今日不说清楚,就把酒还我!” 宁维舟没了刚才对沈知礼的跋扈,一缩脑袋,连连赔笑: “陈姐姐莫怪!” 陈娘子斜着眼,翘起一边嘴角:“我看你心思有些野啊!” 说着,瞄了一眼顾非晚, 见顾非晚一脸懵懂,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朝楼下丢了个同情的眼神, 宁维舟依旧很高兴,只要能在顾非晚面前,他就一直是欢喜的! 虽然顾非晚没有答话,可沈知礼心中还是邪火直冒! 在侯府为妻时,装模做样的守规矩, 一出侯府,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到处勾人! “宁大将军出言侮辱帝后,该当何罪?”沈知礼一身正气凛然,却压不住街边一阵窃笑声。 宁维舟一挑眉:“侯爷也知道帝后若是你的爹娘,是对他们的侮辱?” 窃笑声轰然炸开,街上笑声如雷,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有什么精彩杂耍表演! 沈知礼气的嘴唇直哆嗦,宁维舟敢扯着帝后说事,他沈知礼可不敢再言! 沈知礼只得丢下一句:“等明日朝堂见分晓!”甩袖而去。 一路上,他心中郁色比出门前,更多一倍, 若是换了别人,沈知礼定要当场用些手段,可对着宁维舟,他不敢! 宁维舟是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可生母早逝,他三岁就被送去江南,寄养在外祖家, 十岁上外祖家突遭变故,一把大火将祖宅烧得片瓦未留! 宁维舟就此失踪,再出现时,居然是在北地边军中, 时年十五岁,已经靠着战功,成了一位偏将军! 镇国公府老公爷重披战甲,赶去北地见孙儿, 结果,激情而去,铩羽而归! 宁维舟根本就不认他这个祖父! 老公爷回到京城,迈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小儿子狠狠鞭打了一番, 可怜刚喝了酒回来,正和夫人你侬我侬的宁南顺,被两个府兵从屋里拖出来,按在长凳上,打的屁股开花! 府里无一人敢劝! 宁二夫人见丈夫被打晕过去,哭哭啼啼去找宁老夫人救命, 一向溺爱小儿子,又性情懦弱、耳根子软的宁老夫人刚要求情, 却被一向对发妻尊重有加的老公爷吼了回去,直言若是再废话,他就要把老妻和小儿媳妇统统休回娘家! 老公爷戎马一生,半辈子都在边境,只在五十岁时腿上旧伤发作,才退出军队,回到府邸养老, 他对府里众人虽不和颜悦色,但也从不无故发脾气, 这一顿大火,不但震慑了镇国公府所有人 ,就连当时的皇帝都亲自召见安抚, 京城更是议论纷纷,把镇国公府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又挖了出来! 沈知礼想到镇国公老公爷的心狠手辣,以及对宁维舟的偏爱, 他怕今日当街对付了宁维舟,老公爷半夜能杀上威武侯府! 可再威风又如何? 沈知礼暗暗冷笑! 宁维舟在京城,有自己的府邸,从不与镇国公府来往, 老公爷每日都要去宁维舟府门口转悠两圈,可纵使碰上了,宁维舟也从不拿正眼瞧他! 哼,军功滔天的镇国公府又如何?满府污糟,一团算计! 还不如他的威武侯府来的干净! 这样一想,沈知礼浑身一松,回去的步子都轻盈了起来! “儿啊,如今虽说在国丧,可你现在将儿女都接了回来,房里没人可不行,你妹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 沈知礼刚回府,就被唤去了集福堂, 沈老夫人头戴抹额,斜靠在榻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沈知礼听着眉头微蹙,直觉老娘又要搞事! 等了一会儿,沈知礼没接话,沈老夫人偷偷瞥了儿子一眼,见神色并无明显不耐,才又说道: “翠红这丫头跟了我好些年,如今也长开了,放你房里,我也放心!” 沈知礼抬头望去,翠红站在老夫人身侧,敛眉垂眼,乖巧温顺, 今日这丫头明显打扮过,脸颊淡扫胭脂,头戴一朵嫩黄鲜花,身着藕粉色芍药薄缎罗裙,手腕上两只翠绿镯子,虽不是名贵,却衬得手腕纤细白嫩, 旁边点了两盏宫灯,更将年轻女孩映得娇憨不已! 三年不见,翠红果然长大了! 沈知礼露出笑容,没娶亲时,他就有两房妾室, 后来在安平,谢惜兰看的严,他只敢在外面偶尔偷偷摸摸, 果然知子莫若母! 沈知礼嘴角微翘:“儿子怎好夺母亲身边的人?” 第32章 情深意重 沈老夫人一听,就知道儿子动心了! 随即也喜笑颜开,精神头好了起来: “这有什么?母亲这里的好东西,哪样不是你的?” “再说,这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们侯府的子嗣!” “你那一双儿女,如今我是发现了,他们眼里心里,只有谢惜兰,没有你这个父亲半分!这还了得?翠红虽说是个妾,但在我身边久了,规矩极好,也能教教两个孩子!” 沈知礼下意识替谢惜兰辩驳:“兰儿她只是溺爱了些!” 沈老夫人嘴巴一撇,刚要说话,却见对面王嬷嬷使劲眨眼, 她只能压住脾气:“我知道兰儿是个好的,可如今国丧,她又嫁不过来,两个孩子,总不能给你妹妹管吧?” 沈知礼想到沈玉君的德性,自然连连摇头! “那就是了,我精神不好,管不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让翠红先替你照顾他们,日后兰儿进门,又不是不认她做母亲!” 沈知礼这才点头,一时皆大欢喜! 因是国丧,翠红只悄悄跟在沈知礼身后,进了满芳院。 第二日,阖府都知道翠红跟了侯爷,被赏赐住了栖云阁! “这栖云阁可是块风水宝地啊!”伺候翠红的小丫头叽叽喳喳说道: “从前兰夫人住过,没几天,侯爷就与嫡妻和离,她再进门,就是正经的侯爷夫人!” “如今姨娘能住进来,日后前程远大啊!” 翠红望着铜镜中的女子,一双眼眸春光荡漾,两颊粉云浮面,俏丽羞怯,六分容颜如今更添了三分! “我不求什么,只求侯府安宁平顺,侯爷仕途高展,我愿一辈子呆在栖云阁,侯爷偶尔能想起来看我就知足了!” 话音刚落,沈知礼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 “是个懂事的!” 翠红与小丫头相视一笑! 沈知礼进屋,递给翠红一只小木盒:“打开看看!” 翠红发髻才梳了一半,欢喜的放下梳子,打开一看, 是一只金钗! 虽然样式简单,可掂着份里不轻! “本来该是要给你在栖云阁布置一番的,不过现下不能犯了忌讳,这个钗子就略作补偿!” 沈知礼见翠红欢喜,心里很是舒爽,说出的话就格外大方: “等过了这段时间,该有的都给你补上!” 一个妾,若是外面的,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去,往院子里一送就算成了, 翠红本就是侯府的人,照说能独居偌大一个栖云阁,已经是天大的礼遇, 要是日后还能补个仪式,那就不是普通的妾了! 翠红激动的泪花直冒,绞了半天衣角,终是如小鸟投林,一头扎进沈知礼的怀里: “侯爷待妾身真好,妾身万死都不能报答万一!” 沈知礼笑的胸腔震动:“傻丫头,你好日子还在后头,不许说丧气话!” 一旁的小丫鬟捂着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虽然是伺候一个姨娘,但得脸的姨娘,可比受冷的正头夫人更威风! 两人又腻歪了一阵,才一前一后去集福堂请安。 沈老夫人见两人模样,知道昨夜定已成好事,遂也笑的合不拢嘴, 推了一把沈云冉:“去,这是你翠姨娘,日后你就跟着她住在栖云阁!” 沈云冉歪着头看了翠红两眼,微微摇头:“她只是个下人,怎么能管教我?” 翠红喜色洋洋的脸一怔,下意识就看向沈知礼, 没等沈知礼看过来,她又连忙垂下头,只是有些惊慌,动作就难免大了些, 沈知礼只能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砸在她手背! “冉儿,一向是听话的,怎么?现在也要学你哥哥那样,顶撞祖母,忤逆父亲?” 沈知礼阴沉着脸,他虽然不愿相信这一双儿女被教坏了, 可这两天侯府因着两个孩子,就没消停过! 自己匆促间纳翠红为妾,不过是想侯府和睦安宁罢了! 沈云冉被训斥了两句,眼眶泛红,望着父亲,扁着小嘴问道: “那以后冉儿还可以回母亲身边吗?” 沈知礼见小女儿要哭不敢哭的模样,终究心头一软,蹲下身: “那是当然!等你母亲进府,冉儿自然是要你母亲亲自教养的!” 沈云冉这才笑了,伸出小手拉了拉翠红的手:“姨娘!” 翠红手一抖,连忙轻轻接住:“以后妾身一定好好照顾大姑娘!” 沈老夫人满意点头,果然是自己身边的人,是个善解人意的! “把天儿放出来吧,也住栖云阁!” 沈老夫人发了话,王嬷嬷连忙领着人去祠堂, 打开祠堂门一看,惊呼:“少爷这是怎么了?” 只见沈逸天栽在蒲团上,双眼紧闭,无声无息。 侯府乱成一团,沈逸天被抱进栖云阁,府医来的飞快, 一番检查下来,才叫众人松了一口气: “少爷这是饿晕了!” 于是翠红亲自取了瓦罐,洗了碧玉米,守着熬成一碗薄薄的粥,吹凉了,亲自一口口喂进沈逸天的嘴里。 “府医说,饿过头的人,不好吃荤腥,用碧玉米熬粥,先润润肠胃最好。” 翠红一边喂,一边解释。 沈知礼心甚慰,翠红是个好女人! 沈逸天醒过来后,还想再闹,却被妹妹劝住, 两个小人嘀嘀咕咕说了一番悄悄话,沈逸天倒安静下来, 翠红也不多问,这是沈知礼纳她的理由,明面上她总要做的好些, 只要两个孩子安分,翠红就知足。 可不到三天的一个半夜,沈知礼和翠红正睡的沉, 忽听外面嘈杂声起,沈知礼被吵醒,很是恼火,冲着外面吼道: “发生了何事?” 外面小丫头回禀:“是厨房里说抓到了贼!” “贼?”翠红缩在沈知礼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会有贼?这可是侯府啊!” 沈知礼安慰了几句,就要去瞧瞧,却被翠红拉着了手: “侯爷莫去,万事都有护院的,若是那贼人蛮横,伤了侯爷怎好?” 沈知礼正犹豫,又听屋外有人回话:“侯爷,您请出来看看。” 这下翠红倒动作迅速的穿衣: “侯爷等等妾身,妾身同您一起去,若是有危险,妾身还能替你挡一挡!” 第33章 人人算计 沈知礼哑然失笑,心下感动! 翠红对自己,真是一片真心! 等两人穿戴整齐出去,廊下已经点起灯笼,院子里十几根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为首的护院行了一礼:“侯爷,厨房的抓的是少爷!” “啊?” 不说沈知礼吃惊,翠红也很是意外: “不可能,少爷身子虚弱,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从未下地,怎么会去厨房?” “而且他才三岁,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护院不多说,一挥手,只见两个手下扛着一个小人过来, 小人不停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 “你们日日吃香喝辣,小爷我天天只能喝没味道的米粥,等我砸了厨房,看你们吃什么?” 果真就是沈逸天! 沈知礼气的脸色漆黑:“喝粥是府医的交代,你这是在怨谁?” 沈逸天见了父亲,气焰顿消,可依旧不服气: “什么只能喝粥?都是那个臭女人的诡计,她就是想饿死我!” 翠红急急分辩:“不是的少爷,我万万没这个意思!” “我和父亲说话,哪里轮到你一个奴婢插嘴?滚!” 沈逸天大吼,他长到三岁,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气! “侯爷,那碧玉米,一两银子一斤,妾身从来不敢用一粒,妾身冤枉啊!” “好了!莫哭!”沈知礼将哭成泪人的翠红揽进怀里,复朝着沈逸天说道: “给你喝粥,是我的意思,难道你是连我一起恨上了?” 沈逸天刚想回嘴,却见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影将他抱住: “哥哥,你怎么不见了?我害怕!” “妹妹?不是你说……” “哥哥,快同我回去吧,冉儿醒来不见哥哥会害怕的!” 沈云冉抱着哥哥,扭头哀求:“父亲,饶了哥哥吧,哥哥定是饿极了才这样!” 半夜三更,沈云冉哭的伤心,王嬷嬷赶来,上前劝道: “让大姑娘和少爷回去吧,万一再被吓着了,可不好!” 沈知礼只能点点头,搂着翠红回了屋。 一进屋,翠红就跪倒在地: “侯爷,都是翠红无用,您卖了翠红吧!” “此话何起?”沈知礼一愣,忙上前扶人, 却见翠红伏得更低: “侯爷让翠红住栖云阁,是指望翠红能好好照顾大姑娘和少爷,让侯府安顺,可翠红没做到,翠红没用,您卖了翠红吧!” 沈知礼一拳砸在桌上:“原来两个小畜生是打的这个主意!真是反了天了,连老子房里人都要算计!” “你且起来,我纳你为妾,操持庶务是一回事,但也是心中喜欢你,以后可不许再说卖不卖的话了!” 翠红感动的直掉眼泪,沈知礼自然好好一番安慰,才让佳人累睡过去。 天一亮,沈知礼就从外面聘了两位夫子进府, 一男一女,男夫子教沈逸天,女夫子教沈云冉, 更是亲手递了两根戒尺过去,神色庄重: “两位是我诚心聘入府中,望能不遗余力,精心教导,若是孩子们淘气,夫子可好好教他们规矩!” 两位夫子连连点头,纷纷称赞威武侯教子有方!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京城入秋了! 秋高气爽,宜郊游! 京郊的各个庄子比京城还热闹,主子们纷纷搬来住上两日,品尝庄子里出产的各式蔬果,顺便再查查账本, “母亲,东大街的铺子收回来了!” 顾鹤山站在圆凳上,手里持着剪刀,剪下一串紫红的葡萄放在木盘上,又开始物色下一串, 顾鹤川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递给摇椅上的顾老夫人。 “给我做什么?”顾老夫人掀了掀眼皮,有些不高兴: “等非晚午睡醒了,你给她便是!” 顾鹤山见弟弟吃瘪,嘿嘿直笑, “哎哟,你看看你剪的,非晚喜欢熟透的,这半生不熟的,不好剥皮,她又该懒得吃了!” 顾老夫人皱着眉头,赶苍蝇一样的赶人:“快走,快走,看见你们就心气不顺!” 顾鹤川闻言,索性一屁股坐下: “儿子不走,儿子奔走了一大圈,出了一身汗,非得在这里臭上母亲一会不可!” “天爷啊,我前世定是欠了你们哥俩的!”顾老夫人指着厢房: “洗澡水早给你备好了,快去洗干净了再来!” “我就知道母亲疼我!”顾鹤川笑着起身, “我也不邀功,这都是你媳妇的心思,难为她守着灶台,就为你回来能洗个热水澡!” “那我赶紧去谢谢夫人,回头跪算盘珠子的时候,也能稍稍饶我些!” 厢房门打开,顾二夫人双颊通红,啐了一口:“呸!不要脸!” 顾老夫人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含笑, 不一会儿,一滴浊泪从她眼角滴下! 顾鹤山心中一抽,只当自己没瞧见,恨不得扎进葡萄核里去! 他知道,母亲是又在想三弟了! 日头西斜,顾非晚才懒懒起身,望了望窗边树影,知道自己又睡过头了! “青霜,怎么又不唤我?”顾非晚掀了薄被下床, 青霜连忙拿了绣鞋替她穿上,没忘记替自己辩驳: “奴婢哪里还敢唤姑娘起身?上次照着时辰唤你,却被老夫人训了一通,以后呀,姑娘就算睡成一头猪,奴婢也不唤!” 顾非晚又好气又好笑,揪着青霜发辫不放: “你这丫头,身手不见长进,嘴皮子是越发厉害了!” “能不厉害么?”青霖端着水盆进来:“这几日天天和邓子月一起,愈发野了!” 顾非晚后知后觉:“这两人在一处?” “姑娘回了自己家,真是愈发懒散了,连自己的丫鬟不见,都不问问!” 青霖绞了帕子给顾非晚擦手:“宁大将军有个庄子就在附近,邓子月天天跑来献殷勤,昨日摘一把野花,今日送一堆野栗子,啧啧啧,像只开屏的雄孔雀!” “这是真看上咱家青霜了?”顾非晚惊讶,推了推青霜:“那你是什么意思呀?” “还能有什么意思?”青霖忍着笑:“这丫头都吃了人家好些栗子了!” “你胡说!我只吃了一点,其他都是他吃的!”青霜再大大咧咧,这时候也羞红了脸, 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第34章 一无所知 “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 青霜脸红成了猴子屁股,顾非晚哪里还能不懂小人儿的心思? “他父母亲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营生?兄弟姐妹几人?许你什么了?” 顾非晚吃过一次亏,青霜又是她最亲厚的丫鬟,自然关心的很。 说到这个,青霜有些沉闷:“他父亲是兵部武选司主事,家中只他一个独子……” 顾非晚明白了,微微皱了眉头,可见青霜颓然的模样,心有不忍: “别怕,他家是官身又如何?你也是我的宝贝!不比他差!” 不安慰还好,顾非晚一安慰,却让青霜红了眼眶: “他说今日回去问过父母亲,一定娶我做正妻,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来找我!” “不着急!城里到庄子上,也要费些时间,左不过明日就会有消息!” 顾非晚继续安慰,见青霜还是闷闷不乐,遂一拍胸膛: “你放心,他要是招惹了你,却没个说法,我找他主子算账!” 其实说到宁维舟,顾非晚不知怎的,心中发虚, 这个少年大将军,明明比她小了两岁,两人又从来没有交际, 可上次宁维舟在酒楼下盯着她问,顾非晚心里一阵发慌, 好似自己应该与对方熟识,却全然把对方忘了! 前世今生,顾非晚挠破了头,都想不出来,自己和宁维舟有何交情,值得他这么维护! 陈娘子怂恿过:“与其这般猜测,还不如当面去问!” 顾非晚立马就怂了,宁维舟是当朝新贵,听说诚王府的小郡主心仪他已久,自己现下是和离之身, 再和外男相见,传出去,岂不是给宁维舟平添麻烦? 陈娘子恨铁不成钢:“你骨子里也是个洒脱的,怎么就这么看不开?” 顾非晚不是看不开,她两世为人,这一世只想报复沈知礼和谢惜兰,其他事与她,都是浮云。 “姑娘不必为奴婢的事去宁家庄子。”青霜重新振作起来,她知道顾非晚并不想离宁维舟很近: “他若是有心,自然能办成,若是无意,奴婢只当这些天,找了个乐子!” 顾非晚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到,自己的丫鬟倒是比前世的自己,洒脱明智的多! 前世自己受了那么多的罪,却只想着维护自己和侯府名声,楞是一个字都没敢往外传! “没事,没有邓子月,京城还有许多好儿郎,你若喜欢会武的,我回头去见陈娘子的时候,让她和大皇子说一声,巡防营里任你挑!” 青霜脸一红,轻拍了一记顾非晚:“姑娘真是,越说越不着调了!” 顾非晚梳洗好,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中院, 顾大夫人在井边洗葡萄,顾鹤山就蹲在旁边,时不时捣个乱,惹来一记带水的巴掌,就能嘿嘿乐上一会。 “乖乖起啦!”顾大夫人抬头,见了顾非晚,连忙招呼: “快来,刚洗好的葡萄,我挑了熟透的,可甜呢!” “是,我刚才尝了好些,一点不酸牙!” “你好意思说?若不是葡萄多,都不剩几粒了!” 听见大儿媳妇抱怨,顾老夫人帮腔:“那就不许他吃晚饭,让他饿上一宿!” “母亲,夫人,你们这是有了非晚,就不要我了呀!” 顾鹤山故作委屈,又惹来众人一阵取笑。 顾鹤川招招手:“非晚,你来!” 见到东大街铺子的地契,顾非晚丝毫没有意外,只是佩服顾家伯父们的效率真是高! 不到三个月,不光收回了二百亩良田,还把铺子也收回来了! “二伯花了多少银子?”顾非晚拿起地契,她想知道,这个一年产出万两白银的好铺子,沈家人到底识不识货? “不多!”顾鹤川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两?”顾非晚点点头,不算占了大便宜,但也不算吃亏! 顾鹤川一笑:“一千两!” “什么?”顾非晚惊叫! 不要说繁华的东大街,就是北街,一千两银子想买两层的铺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你二伯狐狸投胎,只要被他盯上,就没有占不了的便宜!”顾鹤山呵呵直笑,捡起一粒葡萄,剥好了放顾非晚碗里。 “好在当时将铺子给谢家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铺子里的人,身契还在顾家!” “你和离后,我就将人都撤了回来,没了那些好手艺,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那铺子产不出银子,可又要养好些人,沈知礼现下又不缺银子,更不想操心这些俗物,所以我找了个中间人,很轻易就谈了下来!” 顾非晚起身,郑重朝顾家长辈行了一礼: “非晚不知道那么早的时候,家里就一直关心着我,曾经沮丧灰心的时候,心里不是没埋怨过你们,这是非晚的错。” “快坐下!”顾大夫人擦了手过来: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们疼你的心,从来没停过!只不过是怕影响了你的前途,不敢相认罢了!” “说起来,惜兰就太不知感恩了,她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抢你的夫婿!” 顾大夫人气的冒火:“我们千宠万宠,结果宠出来一只白眼狼!” “就是,当初我们还给了谢家两万两银子做两人的嫁妆,除了非晚的一万两,也同样给了惜兰一万两!” 顾二夫人剥着葡萄,一恨之下,一粒葡萄被捏成了泥,汁水溅了顾鹤川一脸! 顾非晚更惊的跳起:“两万两?我的嫁妆银子,统共就只有六千两!” 举座皆惊! 连顾老夫人都从躺椅上直起身:“谢老狗居然如此无耻?” “又在骂谢老狗?”顾烨辰带着两个孙子穿过垂花门,朝葡萄架走来, 他就喜欢听人骂谢怀忠! 可等将嫁妆银子的事一说,顾烨辰“噌”的跳起, 若不是顾九思和顾十安拼命拦着,他这一瞬间都要冲到府门口了! “谢老狗,你这个王八蛋!你等着,不让你把银子吐出来,我就不姓顾!” “父亲莫急,这是我来想办法!”顾鹤川已经擦去脸上的葡萄汁,阴恻恻的说道: “顾家的银子也敢贪,他就不怕撑死?” 顾非晚气愤归气愤,但还有些理智:“要不从长计议,他毕竟是四品京官!” 顾鹤山嘿嘿一笑:“乖乖,你对顾家的实力,还一无所知!” 第35章 最末一等 这天,直到黑天,青霜都没等来邓子月, “要不再等等,你去角门外等人,我在里面给你守着。”青霖见不到好姐妹坐立不安,出了个主意。 青霜想了想,摇摇头:“府里的规矩不能乱,姑娘说的对,明日总能见分晓,睡吧。” 说罢,蒙上被子躺倒,一动不动。 青霖叹了口气,暗自发誓,这辈子可不碰这些情情爱爱的,多伤人! 邓子月没等来,倒是等来了谢怀忠的消息, 吏部的考核结果终于出来了! 谢怀忠居然是最末一等! 理由是在先帝病重期间,通政使司的文书传递出现了问题, 而这些有问题的文书经手者,都是谢怀忠! 谢怀忠慌的不知所措,这些文书是他经手不假,可从头到尾,没人说过有问题啊! 怎么现在全是问题? 谢怀忠去敲上官的门,可没人愿意见他! 只有一个同僚见他急得唇角都是燎泡,晦暗的提醒了一句: “谢通政还是回去想想,是不是吃下了什么不该吃的!” 谢怀忠一脸迷茫! 将自己在书房关了一天一夜,脸色被烛火熏的黝黑,双眼熏的发红, 谢怀忠把自己这些年经手的差事,一一捋了一遍, 倘若是说有不妥,那定然不可避免, 可要说他吞了人家的银子,谢怀忠是不承认的! 他可是立志要做纯臣的人! 有时候吃吃喝喝拿些东西,那是官场常态,要是做的太过清正,就要受排挤! 可谁这么小心眼,会为一壶酒、一顿饭、几个鸡蛋这么搞他? 要把他搞成这样,没个上万两银子,没个极硬的后台,两者缺其一,都不能够! 谢怀忠不甘心,又换了个角度去排查, 这么多年,自己接触过的人,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不多! 一个个名字写在纸上,又一个个划去, 有些人有这个实力,可谢怀忠不认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会为难自己一个小小四品官, 往日无怨,今日无仇, 那些王孙贵族的眼里,若是要为难自己,轻轻一捏,自己就灰飞湮灭,哪里用得着这些手段? 谢怀忠甚至把威武侯府沈知礼都想了一遍,可又慢慢划去, 毕竟谢惜兰为沈知礼生了两个孩子,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 沈知礼再不堪,总不会在这时候为难! 再说沈知礼现在莫名得皇帝青眼,但到底还未成气候! 沿着侯府这条线,谢怀忠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便宜女儿! 顾非晚? 谢怀忠脑袋一空,心口一窒! 是顾家! 顾家在为顾非晚出气! 谢怀忠脸上肌肉抽动,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小一个顾家,居然敢动到他头上! 十年前他遇上顾家的时候,顾家连主子带下人,不足二十余口人,挤在一个二进的租住小院中, 看院中布置,屋内陈设,俱都普普通通,没有出奇之处, 所以三年前,顾家得知顾非晚大婚,送来铺子与银子,倒是让谢怀忠大吃一惊! 当时只想顾家对顾非晚和谢惜兰是真疼爱,置办这些嫁妆,怕是耗干了顾家家底! 现在定是顾非晚在顾家说漏了嘴,两下一对,发现该她的一万两嫁妆银子居然只有六千两! 谢惜兰要嫁威武侯府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 顾家定是恼羞成怒,所以抽干家底也要出这口气! 谢怀忠理清了头绪,找到了症结所在,心底一块大石落地! 还好,是顾家动的手脚! 谢怀忠很是庆幸! 顾家只是商户,有些银子罢了,现下是胸中撑着一口恶气,揪着谢怀忠不放, 但只要谢怀忠到底是官宦人家,官场沉浮几十载, 等顾家银子耗尽,这口气接不上来,此事就再无后患! 想到此,谢怀忠心神大松,才感到异常疲累, 他和衣躺在书房的贵妃榻上,迅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窗外有人哭哭啼啼,又有人小声劝解, 动静虽不大,但淅淅沥沥个没完! 谢怀忠有心不理,但转辗反侧睡不熟,心头火气,翻身坐起: “谁在外面吵闹?滚进来!” 窗外声响一停,随即屋门被推开,谢惜兰掩着眼角走了进来! “父亲!”见谢怀忠一脸怒容,谢惜兰嘴边一扁,眼泪更不要钱一样的往下淌: “是兰儿吵到父亲了吗?父亲是嫌兰儿烦了吗?” 见是女儿,谢怀忠虽然郁气还在,可立马换了神色,下榻将女儿拉在桌前坐下: “谁欺负兰儿了?说与父亲听,父亲定不轻饶他!” 谢惜兰一听,趴在桌上大哭:“礼郎……礼郎他纳了新人了!” 谢怀忠一怔,回过神后大怒:“他怎么敢的?” 可怒气过后,谢怀忠只能劝谢惜兰:“女儿啊,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若不是前头……和离了,你也只是个平妻,说出去更不好听,他如今只是纳个妾室,你到底还是正头夫人!” “可是……可是今日我去侯府,都没能见到礼郎,他家里人都对我冷冷淡淡,我怕……父亲,礼郎他不会不要我了吧?” 谢惜兰想到害怕处,哭的更加凄凉! 谢怀忠一颗心,被女儿哭的绞痛不已: “他敢!他要是敢不要你,我就上御前告他的状!” “可是,沈老夫人说,如今皇帝对礼郎十分看重,上次发喜钱的事,都是轻轻放过,后来还赐下许多宝贝!” 谢怀忠绞了帕子递给谢惜兰:“女儿啊,帝王的青眼,今天有,明日无,越是把你举的高高的,你就越得克己奉公,对朝廷有大用!沈知礼有什么?不过是安平的治水之功罢了,那还是我打点下来的结果!” “至于当年对先帝的恩情,你听说过挟恩图报么?沈家要的越多,恩情就越淡,这些话,为父本来想交代他,可沈知礼眼下不听我的,你入门后,记得要随时警醒他,这也是为了你儿女的以后!” 谢惜兰脸上还挂着泪,乖巧点头:“女儿都记下了,可是父亲都说礼郎不听你的,你还能让他娶我吗?” 谢怀忠脸色一肃:“现下国丧已过,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为父自有法子!” 第36章 拳拳孝心 “沈家不想娶谢惜兰?” 陈娘子酒楼雅室,顾非晚转着手中杯盏,眉头微蹙: “这可不行!” 搅家精不入侯府,后面的好戏还怎么演? “奴婢知道了,一定好好劝劝老夫人!” 说话的,赫然就是沈老夫人身边最忠心的王嬷嬷! “沈玉君那边也要劝着点,侯府的钱财她能捞多少就捞多少,但若是坏了我的事,可别怪我坏她的好事!” “奴婢一定劝劝她,让她识相些!”王嬷嬷脸上赔着笑,丝毫不见从前的半分跋扈。 “你两个儿子来信了吧?” 听顾非晚这么问,王嬷嬷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些: “来了!那两个小子托姑娘的福,真真是成器了!” 说到这里,王嬷嬷喜极而泣,她早年丧夫,一个人苦哈哈拉扯大两个儿子, 后来日子实在难过,只能卖身侯府,原以为侯府矜贵,能让他们母子三人吃饱饭, 可谁知道,侯府里,穷的叮当响! 撑门面买不起丫头,才买下她这个寡妇! 两个半大小子就在侯府干杂活,长到十五六岁, 王嬷嬷瞧着这样下去,儿子们再没出息,只能签了卖身契做个奴才, 那她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就打水漂了? 于是求到沈老夫人面前,想在侯府的庄子上谋个管事的差事, 又有自由身,又有工钱,日后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两人勤快些,兴许孙子那一辈还能读上书! 可沈老夫人这么精明的人,哪里肯放走不要工钱,只干活的人? 王嬷嬷求了好几回,沈老夫人不是这个理由,就是那个不行,硬生生拖了好些年! 前世顾非晚知晓这事,但想着婆母不许,自己不好插手, 虽然看着王嬷嬷娘三个可怜,可顾非晚并没有出手相帮。 重活一世,顾非晚醒来不久,就找来王嬷嬷,许下承诺, 要是王嬷嬷愿意在侯府配合她行事,她就安排王嬷嬷两个儿子去从军, 而且不是上前线的大头兵,是在负责京畿安全的巡防营里谋个好差! 王嬷嬷当时就跪地磕头,指天发誓,一定都听顾非晚的,要不然就让娘三个肠穿肚烂! 顾非晚的两个娘家弟弟,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顾非晚走了太子妃的门路,硬是将人塞进了京兆府! 自己两个儿子忠厚老实,又肯吃苦耐劳,比谢家两个儿子强上百倍! 王嬷嬷对顾非晚有这个本事,深信不疑! “老大近日派了外差,来信说,外面的景致好,比京城住着舒服,还说等我老了,他就把我接出去,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养我老!” 王嬷嬷擦着泪,话语哽咽:“还说,是多亏了姑娘,要不然他们兄弟两个只能低头在侯府做个下人,哪里能抬头看到这些?” 顾非晚笑了笑,老大的信她比王嬷嬷早看到,侯府门房接了信,先送到了她手上, 王嬷嬷说的没错,可有一句她没说, 老大在信上还说了一句:“不知道姑娘以后还要让娘做哪些事,倘若太过危险,娘一定要拖着姑娘,再告诉儿子们,儿子们想办法去做!” 拳拳孝心,王嬷嬷也算没白吃好多年的苦! 这点私心,顾非晚能忍。 夜幕降临,秋分中有了几丝萧瑟, “老夫人,这是翠红缝的狐皮,你当个夹袄穿,晚间出去遛达消食,就不会着凉了!” 王嬷嬷手上的狐皮,根根毛尖直立,烛火下闪着褐色幽光, “我听说,世上最好的狐皮是银色的,只有宫中才有,不知道皇帝今年入冬,能不能想起来赏侯府两件!” 沈老夫人一边伸胳膊穿袄,一边感慨。 王嬷嬷立马奉承:“一定会的!皇帝陛下的银狐皮不赏给侯府,还能给谁家?” “那倒也是!”沈老夫人呵呵一乐,扶着王嬷嬷的小臂,迈出房门。 两人慢慢踱着步子,自后院走廊,悠悠然走到前院, 沿途之处,奴婢小厮无不跪地请安,一声声“老夫人安好”,喊的沈老夫人心花怒放! 这是自侯府重新发达之后,沈老夫人新爱上的事! 她早晚都要走上这一遭,看看府中的繁华,听听下人的问安, 这样一天下来,做梦都能乐呵醒! “妹妹,母亲什么时候能来陪咱们?今日我听下人说,父亲不要母亲了!” 栖云阁后头,靠近围墙处,是沈逸天和沈云冉的住处, 听到两个小儿的说话声,沈老夫人驻足,侧耳仔细听起来! “你别一天到晚听人瞎说!”沈云冉虽然是妹妹,可说话比哥哥更有条理。 沈逸天急着辩解:“真的,我是偷听来的!他们说,外祖家败落了,父亲不会要母亲了!” 沈云冉沉默不语,只听沈逸天又说: “要是父亲不要母亲,那我们怎么办?他们说,我们会被送到庄子上去,像狗一样养着,再也不许出来!” “妹妹,你想个主意啊!我以后是要当侯爷的,不要做狗!” 沈逸天催的急了,才听沈云冉开口: “不急,母亲是个聪明的,她若是进不了侯府,定会想办法,而且她肚子里还有宝宝,父亲现下正是仕途要紧的时候,多少人盯着他犯错!要是他真不要母亲,只要我们和母亲里应外合,侯府就休想有好日子过!” “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回去睡觉了!” 沈逸天是放心了,可墙外的沈老夫人差点撅过去! “你听听,三岁的孩子,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心肠?”沈老夫人咬牙切齿,手里的拐杖一个劲的杵着地面。 王嬷嬷赶紧劝道:“大姑娘心思是重了些,但离开娘的孩子,总是会多想,她说的也不错,谢家老爷虽然仕途不顺,但到底是在京城扎根了十来年,门生故旧多的是!” 见沈老夫人沉下心听着,王嬷嬷又添了把火: “上回就有言官死谏,这次谢家要是花钱请上几位脾气犟的,那侯爷也过不舒心!” “哼!”沈老夫人不以为然:“侯府又不是没钱,他能请,咱们也能!” 王嬷嬷眼珠一转,想起顾非晚的话: “老夫人,实在犯不着怄气,不就是一个娘家没落了的外室嘛,娶回来放在眼前,又能伺候你,还能看着不让她惹出祸事!” “凭老夫人调教人的本事,她还能不乖乖听话?” 第37章 皇亲国戚 一番话下来,沈老夫人极为受用: “还是你看事通透,也省得府里还要花掉许多冤枉银子!” 第二日清晨,沈知礼下了朝,去集福堂请安, 翠红等在集福堂院外,见了沈知礼,连忙迎上去: “侯爷回来了!” 沈知礼见翠红今日的打扮,捏了捏佳人的脸颊,凑近了调笑: “今日打扮得像朵花一般,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翠红粉面通红,小巧的耳朵似要滴出血来: “侯爷惯会取笑奴婢!奴婢只怕侯爷很快就不理人了!” “此话怎么说?”沈知礼忍不住捏上翠红的耳垂, 这小妮子不喜欢戴耳饰,偏一双耳朵长的秀气饱满,比别人戴了耳饰更吸引人! 翠红垂着头:“兰夫人要进府了,奴婢怎么比得上她?” 沈知礼一愣,他好些时候没想起谢惜兰了! “侯府的聘礼还没送去呢,你独占我的日子,且还有些时候呢!” 沈知礼讨女子喜欢,不光在他清俊的外表,这张会哄女人的嘴,也立了不少功劳! 翠红娇羞的轻轻推了下男人的胸膛,却细腰反被揽住,控在男人怀里动弹不得: “纵使她进门,她还怀着身孕,你自有你的好处!” 说罢,终是忍不住,轻咬了下那勾引他多时的耳垂! 翠红轻叫一声,捂着脸跑进了院子! 沈知礼神清气爽见了老娘,问了安,沈老夫人就挑起了话头: “国丧既然已过,还是快些将兰儿娶进门,你妹妹终究是要嫁人的,府里的事,还得有个正主儿打理!” “母亲说的是,这两日我准备好聘礼,下了聘,就迎娶兰儿进门!” 母子俩这边说定,那边沈玉君就得了消息! “母亲真是偏心,我这么多年极尽讨好,她还是一点不为我打算!” 沈玉君脸色阴沉,手中账本揪成一团:“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为了迎娶正经媳妇,侯府的主子们都忙碌起来! 可威武侯府的聘礼还没准备好,皇帝却突然下了一道圣旨, 举朝哗然! 诚王府小郡主萧疏雪下嫁威武侯府沈知礼,为正妻! 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道赐婚圣旨,给了威武侯府! 这是何等的荣耀? 不说诚王府内如何,就说沈知礼,下朝领旨后,跪在御书房抱着皇帝大腿,哭得皇帝裤腿都湿了! 那是喜悦的泪水,更是感恩的泪水! 沈知礼发自肺腑的发誓,他愿意肝脑涂地,为皇帝分忧! 可皇帝是个仁君,哪能随便让朝臣脑袋开花? 费力拔出大腿,拍拍沈知礼: “快去准备吧,皇叔要面子,可千万别马虎了!再者,先帝的旨意也要办好!这样吧,索性就将两位佳人同一日迎娶进门,也是佳话一桩!” 沈知礼哭着出宫,坐上马车,沿路百姓,都能听到沈侯爷哭了笑,笑了哭的癫狂动静! 沈老夫人得知消息,腿软的站不住:“诚王爷和先帝是兄弟,那知礼娶了他的小孙女,是不是也和皇家攀上亲了?” 王嬷嬷笑得脸都酸了,扶着沈老夫人连连道喜: “这是自然,说起来,以后侯爷和皇帝是叔侄了呢!” “哎哟,那咱们沈家可是皇亲国戚了呀!” 沈老夫人拍着大腿,笑的泪花四溅,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朝外头招手:“去把玉君喊来,我有话吩咐!” 沈玉君刚进集福堂的院门,就见沈老夫人站在门口: “玉君,你走快些,怎么这么慢吞吞?等你好一会!” 两人坐下后,沈老夫人迫不及待的交代: “如今你哥哥的身份不一般,诚王府更是矜贵人家,一应聘礼你都要格外上心,把库房里最宝贝的东西拿出来,千万不能让你哥失了面子!” 沈玉君刚想说话,却又听沈老夫人快速说道: “算了,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你把府里的账本拿来,我亲自操办!” 沈玉君眼底划过喜色,却装作一脸为难: “原先只备着兰嫂子的聘礼,可这下小郡主要嫁进来,账上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沈老夫人嘴角一撇:“我就说你不经事,谢惜兰那边急什么?左右是个平妻,又不是矜贵的,外室都做了三年,还要什么聘礼?到时候一顶轿子抬进门就成!” 沈玉君今日破天荒的乖巧,唤来丫鬟将账本搬到集福堂,匆匆走了! 王嬷嬷望着沈玉君的背影,皱了下眉头! 沈老夫人翻了几本账本,有些尴尬:“还是去库房看看吧。” 账本上的字密密麻麻,还不如看库房来的直接! 侯府的库房不小,三间大房,还带着两个厢房, 这几个月迎来送往,成堆的礼物进门,有一次听沈玉君说,库房都要不够用了! 库房的管事见老夫人亲至,立马拿出一串钥匙,躬着身子问:“不知老夫人要看哪些?” “老夫人要准备给诚王府的聘礼,你把门都打开。”王嬷嬷吩咐, 管事的哪敢不答应?库房的大门小门全被打开, 沈老夫人伸头望去,脸上笑开了花! 每间屋子里都摆的满满当当,真就是侯府的底气! “走,陪我去挑挑!”沈老夫人扶着王嬷嬷的手,先进了首饰的小房间, 小房间里一共搭了三层木案,三面墙上的木案都挤满了盒子, 库房管事眼力见好的很,抢先一步,将长案上的大小盒子翻开, 一时间,满屋宝光! “好好好,这镯子不错,这头面也好,这些钗子真是份量极重啊!” 沈老夫人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仿佛落在米屯里的耗子,两眼放光芒! 怪不得女儿这么喜欢管家,还不高兴儿子娶妻,这些宝贝,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王嬷嬷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库房管事,管事眼神躲闪,只顾应着沈老夫人的话。 折腾了小半日,终于选定了首饰布料,沈老夫人累的直捶后腰,可神色仍旧兴奋: “明日清点一下铺子田地的地契,还有现银,万万不能委屈了我的郡主儿媳妇!” 第38章 以假换真 “姑娘,奴婢看着库房里的东西有问题!” 酒楼雅室,王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镯子,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金锁, 两样东西摆在桌上,一个看着水头不错,一个精致小巧。 “奴婢趁那老婆子挑的起劲,偷偷藏了这两样东西。” 顾非晚拿起镯子,对着窗外照了照,皱眉:“这样的货色可拿不出手做聘礼!” 这种镯子若是戴在普通百姓手上,倒是不错的首饰, 可若要进诚王府,那实在是太下诚王爷的脸面! “是,库房里光线不好,只看颜色,倒还中看,奴婢多了个心眼,偷偷拿去院子里反复看过,总觉得不好。” 王嬷嬷虽是侯府老夫人身边的人,但也就是顾非晚在侯府的那三年里,见识过好东西,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赶紧来找顾非晚。 “你坐下说话!”顾非晚倒了一杯青梅露推过去: “嬷嬷办事越来越心细,叫我心中感动!” 王嬷嬷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双手捧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 “自从姑娘走后,奴婢真是再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青梅露了!” 顾非晚一笑:“这有何难?从今日起,我每月让酒楼给你留上一壶,嬷嬷想喝了,就过来喝上两杯!” 王嬷嬷赶紧起身,郑重谢过。 陈娘子端着小菜进来,随手捡起桌上的小金锁在手里掂了掂: “咦,这份量不对啊!” “拿把剪子来!” 门口很快有伙计递进来一把剪子,陈娘子接过手里,把小金锁剪成了两半! 厚实的金锁断面,明晃晃闪着白光! 陈娘子认真看了半晌,“噗呲”一笑:“威武侯府真的全是人才!” 王嬷嬷讪讪一笑,不知如何接口。 顾非晚捡起另外半块金锁,笑容如同狐狸! “谁又要倒霉了?”等王嬷嬷走后,陈娘子捏着顾非晚的脸: “孟泱让人带话出来,说一切有她在,让你消停些,别把自己的名声弄坏了!” 顾非晚挣脱开狼爪,抿了一口青梅露,答非所问: “入秋了,冷酒喝起来有些激灵牙,下次记得温一下!” 陈娘子杏眼圆瞪:“给一文酒钱了么?使唤人倒是利索!” 顾非晚软软靠过去,挨着陈娘子肩头,双眸水气氤氲:“你说好养我的,难道还要与我算酒钱?” 陈娘子向来招架不住顾非晚这般撒娇,只能恨恨道: “这般无赖性子,不知道他瞎了哪只狗眼,就非你不可!” “你说什么?”顾非晚正了正身子,如今她酒量练得好了些,再也不是一杯就倒, “我说啊,我是瞎了狗眼,才想养你!与你顾家比起来,我这点家财,九牛一毛都不如!” 陈娘子推了人一把,奈何顾非晚仿佛软了骨头,又靠过去,嘿嘿直笑: “顾家家财与我何干?我只是个女儿家,如今家里人都宠着我,我已经知足的很!” 前世的遭遇太悲惨,顾家上下虽然把她宠上天,但家产这种家族核心利益,顾非晚真的从未肖想过! 在威武侯府的三载,沈家上下也对她不错, 顾家如今刚把她寻回来,不管是因为歉疚还是什么的宠着她, 顾非晚心中万分感激,顾家在她最孤单的时候出现,给她撑腰,给她多年缺失的温暖, 就冲这一点,顾非晚都会好好报答顾家人。 可这份宠爱能坚持多久? 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减淡? 顾非晚没有把握!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去做, 一味的躲在家人羽翼下,等到有一日羽翼不在,而暴风雨来袭,自己的下场依旧凄惨! 顾非晚发誓,她再不要活成前世这样! 等到把沈知礼和谢惜兰折腾够了,她就离开京城,走的远远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王嬷嬷家的儿子说,外面的世界景致好,她心向往之! “好舍不得你啊,也舍不得泱儿!”一壶青梅露下去,顾非晚抱着陈娘子不撒手, 陈娘子抱着顾非晚,直摇头:“你如今是步步为营,只想着报复那对狗男女,可怜某人眼巴巴等着,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远离,这世间情事,真是折腾人啊!” “老板娘,宁大将军来了!”门口伙计悄声通禀, “让他去隔壁雅间等一会!” 陈娘子知道顾非晚现下不宜私下见外男,和青霜、青霖两个丫头合力将顾非晚扶到贵妃榻上躺好,才掩了门出去。 拐到隔壁,只见宁维舟正襟危坐,一双眼睛直往门口瞄! “别看了!”陈娘子在桌边坐下:“不要说她现下喝醉了,就是没喝醉,她也不见你!” 宁维舟默默坐了一会,抬眼问道:“她是不是有心事?” “瞧宁大将军说的,谁没心事?我也有啊!”陈娘子拍了拍心口: “宁大将军怎么不问问我?” 宁维舟连忙低下头,垂下目光,耳根有些红:“陈姐姐何必戏弄我?” “切!”陈娘子一甩帕子,恨铁不成钢:“知道她被欺负,跑死了两匹马回来,到了城门口却又不敢进!” “她现在总算是和离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倒是求啊!” 一张小圆桌被拍的砰砰响,宁维舟悄悄挪了挪凳子,坐的远了些! 陈娘子见宁维舟不吭声,更加恼火:“你说说你,一直藏在背后有什么用?她不该受的委屈还受的少了?” “拿出你战场上的气概,把她拿下!” 宁维舟为难:“她也不是敌人!我一见她,我就心慌的很,话都说不好!” “……”陈娘子满腹牢骚梗在心口,差点提起东西打人! “宁家是个火坑,我又常年征战,生死未卜,她要是无处可去,我自然豁出命去,也要将她护在身后,可现在顾家很好,我又何必……” “何必什么?”陈娘子柳眉倒竖:“你怎知她现下就凡事无忧?你怎知顾家就能护她一辈子?” 话音未落,宁维舟猛地起身,脸色一变,房间骤然寒气逼人: “顾家的人对她不好?” 陈娘子被煞气一撞,惊的脸色发白,回过神更加懊恼,随手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 第39章 正妻 平妻 “人就在隔壁,你有这气势,自己去问啊!” 陈娘子吼完,宁维舟煞气一泄,顿时又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小狗: “陈姐姐,如今她每日都上你这来,你就受累,多照顾她些,一应开销,都算在我头上!” 陈娘子斜睨撇嘴:“那是自然,记得每月来结账!” “记得牢牢的!”见陈娘子答应了,宁维舟英武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被称为煞神的少年将军,这时候和普通少年并无两样。 陈娘子心下叹气,这是个好孩子,可宁家确实不是好人家! 哪里有好人家纵着继室谋害子嗣的? 要不是宁维舟命大,吴国哪里还有这位骁勇善战的少年大将军? 这样说来,顾非晚倒是对吴国有大大的功劳! “陈娘子,我家姑娘醒了,要回去了!”门口传来青霜的声音, 宁维舟吓的脸色一变,在屋里急急转了一圈,居然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 等陈娘子扑到窗口向下望去,只见宁维舟挥挥手,溜进了巷子里! “……破孩子!”陈娘子扯了扯帕子,涌上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怎么又在骂人?”顾非晚探头进来:“敦亲王来了?” 当今皇帝登基,封大皇子为敦亲王。 “没有!”陈娘子抚了抚鬓边:“街上两个小儿打闹,撞翻了我门口的花!” 顾非晚不疑有他,约了明日再来,款款走出酒楼, 却听远处响起吆喝声,威武侯沈知礼亲自去诚王府送聘礼! 百姓迅速围观过来,一会时间,街上挤的水泄不通。 “姑娘,要不再上楼坐会?”青霖问道。 “就在楼下坐坐吧。”楼上的雅间,已有伙计在打扫,想必有客人定了位置, 见顾非晚在楼下寻位置,机灵的伙计领着去了窗户边: “顾小姐坐这边,又有栏杆挡着,却又能瞧见外面,正是看景的好地方!” 顾非晚刚坐下,沈家的队伍就行至酒楼前, 沈知礼端坐在马上,一派喜气洋洋! 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还记得三年前,沈家去谢家送聘礼的时候,可没这么威风!” “如今的沈家早就今非昔比,居然在国丧期间犯了大错,皇帝都没计较,这吴国几百年社稷,谁还能比得过?” 京城的百姓,离皇城根近,总有许多消息来源。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威武侯府与诚王府攀上了姻亲,日后更加不得了!” 这些话钻进沈知礼耳朵,更让他醺醺然,飘乎乎! “呸!”青霜啐了一口:“比狗嘴里吐出来的骨头渣子都渣!” “当初给姑娘的聘礼,一抬里面,尽是塞些衣服鞋袜的充数,一张地契都没有!如今倒是要窜上天了,回头摔下来,脑袋都找不到在哪!” 一贯温和的青霖,也骂的起劲! 顾非晚却是没什么情绪,她只是在想,当年沈家的聘礼如此不堪,谢怀忠却没有当场发作, 自己那时候还是见识浅,以为父亲是护着她的颜面, 这次她倒要看看,谢怀忠是什么个动静! 谢怀忠端坐在前院,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 谢惜兰在屏风后坐立难安,一张好好的帕子,都被揪出了线头: “父亲,怎么还不来?” “兰儿别急,已经让人出去打听消息了!” 谢怀忠不是不急,但他是一家之主,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沉住气! 打听消息的人很快回来了:“老爷,侯爷先去了诚王府!” 谢怀忠点点头,虽然心里膈应,但这也是应该, 毕竟诚王府尊贵,又是正妻,谢家抗衡不得! 谢惜兰泪眼汪汪:“礼郎如今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兰儿莫说气话,你是平妻,那头是正妻,沈知礼若是先来了这边,小郡主发起脾气,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理是这么个理,可谢惜兰总是觉得委屈,甚至觉得父亲的话听起来也有些刺耳! 说是平妻,可在正妻面前,还不是个妾么? 原以为顾非晚和离了,自己就能顺势坐上侯府正妻的位置, 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让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郡主截了胡! 这边谢惜兰满腹怨言,却不知诚王府后院,已然是人仰马翻! “该死的!我说了不嫁!不嫁!” “啪”!“咔擦”! 瓷瓶清脆的落地声,博古架砸在地砖上的碎裂声, 还有半天没停过的怒吼声,交织成了一片! “祖宗,你就消停些,你祖父正在前院陪姑爷,你该打扮打扮去看一眼……” 门口,一个妇人双手交握,眼眶通红,仿佛刚才哭过! “我不去!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泥腿子,能有宁维舟好看?我不嫁,死也不嫁!” “你们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屋里!” 又是几声砸东西的声音,门口的妇人急的直拍门: “你让姨娘进去,姨娘好好跟你说说话!” “滚!都是你不争气,你若是个正妻,还会连累我遭这番罪吗?给我滚的远远的,看见你就心烦!” 妇人被女儿一顿辱骂,眼泪又“扑簌”往下掉: “是姨娘对不起你,可姨娘也没办法,求求你,别再闹了,让世子妃知道,你又要吃苦头!” “你还说?你要是争气,世子妃的位置就是你的,王府怎么会让我去嫁那泥腿子?连那个蠢货都斗不过,你还不如投湖死了干净!” “姨娘想坐世子妃的位置?”妇人身后,一宫装丽人幽幽开口。 妇人吓的一激灵,条件反射般,转身就跪倒在地,身子抖的不成样子: “奴婢没有!” “没有就好!”宫装丽人正是诚王府世子妃,她容貌绝艳,和世子琴瑟和鸣, 但多年来,跪在地上的女人,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还生了个女儿,粗俗不堪,鲁莽不识礼数, 但诚王却有些喜欢这个小孙女,说她天真烂漫,没有贵女们身上的死板气。 哼! 世子妃不由冷笑,再喜欢都要嫁出去,日后都要被夫家拿捏! 屋外突然没了动静,屋内也静悄悄, 世子妃讥讽的意味更加浓重,都是看人下碟的货色! 第40章 国宝为聘 沈知礼从诚王府出来,脸上是压制不住的喜气, 想起刚才诚王爷拍着他的胳膊,说他是当朝新贵,日后诚王府中年轻子弟,还要靠他多提携! 沈知礼的嘴角就咧到了耳朵根! “侯爷,谢家那边正等着呢!”小厮提醒。 沈知礼看了看队伍里还剩的十八抬聘礼,眉头轻蹙, 自己母亲行事,是越来越没章法了! 谢惜兰好歹给自己生了一对儿女,何况聘礼是给外人看的,这打了谢家的脸,也是折了自己的面子! 好在他不放心老娘,早做了打算! 小厮从马上解下一个包裹,掀开布料,是一个雕花繁复的木盒子, 沈知礼翻上马背,亲手捧着木盒朝谢家而去。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都说威武侯如此慎重,看来这木盒里定是了不得的宝贝! 沈知礼脸色越发神秘自得,这件东西,不说京城里,就说整个吴国,怕都没有第二个! 当时皇帝私下赏他的时候,他都被震得忘了行礼谢恩! 很快到了谢府门口,谢府的小厮脖子都伸的比大鹅长, 见了沈知礼的身影,如同见了亲爹,纷纷拥上去:“侯爷,您总算是来了!” 沈知礼扶着小厮的手,踩着高凳下马, 走到谢府门口,一转身,朝着围观百姓,打开了一半的木盒, “哇!”声一片! “那是夜明珠?” “胡说,是东珠才对!” “明明发光!” “这么大颗,还会发光,定是夜明珠啊!” 沈知礼得意一笑,迈进谢府大门。 早有小厮快步去前院厅堂禀告,谢怀忠忍不住要起身,想了想,却还是坐下了! “岳父大人!”沈知礼捧着木盒,微微躬身:“兰儿可在?这是我特意给她准备的聘礼,定要她亲手接过才好!” 谢怀忠想说这于礼不合,但谢惜兰已经从屏风后转出来,见了沈知礼,未语泪先流: “礼郎,你终于来了!” “傻瓜!我怎能不来?你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操持庶务,咱们早就是一家人!” 沈知礼将木盒捧过去:“快看看,你定然喜欢!” 谢惜兰只当是金银首饰,没太在意, 但沈知礼既捧到了她面前,她就不能扫兴, 遂擦了擦眼角,展了七分笑意,掀开了盖子! 笑容固定在谢惜兰的脸上,谢怀忠“腾”的起身,又“咚”的坐下! 盈盈柔光映着谢惜兰的脸,她想笑,脸上肌肉却挤做一团,组成了一个别扭的神情: “礼郎……这是……” “这是皇帝亲赐的宝贝,整个天下只有这么一颗,还是皇帝登基时,南洋小国进贡的国宝!” 谢惜兰又惊又喜,捧着夜明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倒是谢怀忠脸色一沉:“快把东西收起来!莫被人看见!” 沈知礼闻言,脸色跟着一沉: “岳父这是何意?我好心来送聘礼,如此国宝,我连诚王府都没给,只想着兰儿为我辛苦,值得我给她最好的宝贝!可却不想岳父如此嫌弃!早知这样,今日我就不该踏进谢府大门,也省得岳父大人摆脸色!” 一番话,丝毫没给谢怀忠留面子! 谢怀忠老脸尴尬,内心羞愤不已! 从来只有他指点训诫沈知礼的份,何时反过来,被胸无点墨的后辈这样当面教训? 正待说话,却听谢惜兰打起了圆场: “礼郎,父亲一向谨慎,这你是知道的,他是怕小郡主知道了,到时候我日子难过!” “父亲也真是的,大喜的日子,不许说扫兴的话,否则女儿可不依!” 望着偎在沈知礼身侧的女儿,谢怀忠闭目长叹, 他终是对不起夫人,把个女儿养的单纯至极,毫无算计! 若是在侯府做个当家主母,有丈夫的宠爱,又有儿子傍身,倒还能勉强支撑, 可惜,到底只是个平妻! 谢怀忠如今还能说什么? 他自己还一脑袋官司,只能压住怒火,第一次对沈知礼低头: “方才是我的不是,不该扫了你们的兴,不过这宝贝太过耀眼,又是御赐,以后定要小心保存,别落人口舌!” 谢惜兰的手指在沈知礼掌心绕啊绕,终于将沈知礼的脸绕出了一丝笑意: “皇帝说了,日后这样的宝贝,还会多多赏赐,让我可以随意处置,岳父不必担心!” 谢怀忠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张罗着把屋外十八抬聘礼清点入库。 “谢怀忠没有发火?”顾非晚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葡萄,有些惊诧, 难道谢怀忠真的不在意这些? 威武侯府抬进谢府的聘礼,只有区区十八抬,就是京中普通富户,都不止这些, “传消息的人说,沈知礼给了一个南洋小国的国宝做聘礼!把谢家主子都吓着了!”青霜撇着嘴: “说是皇帝登基时,外邦进贡的,天下就这么一颗宝珠!” 顾非晚这才点点头,如此还是正常, 要不然她还以为谢怀忠真不在意聘礼! 唉,泱儿为了自己,真是下足了血本! 顾非晚暗叹,只是有些可惜,她还以为能看到沈、谢两家为了聘礼大吵一架的好戏呢! 不过顾非晚没失望太久,沈、谢两家没吵起来,诚王府却闹起来了! 这一闹,就闹到了御前! 皇帝皱着眉头,望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金钗,断口处明晃晃的白光,不用多说,就知道是金包银的做法! 这种首饰在民间极寻常,毕竟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纯金首饰, 但女子爱美,总要打扮,又不想被别人比下去, 很多作坊摸准了这些心思,就做了这些里面是银子或别的价低金属,外面却包了薄薄一层金的首饰, 这种手艺做出来的头面,甚至比纯金的首饰都要精致。 要是沈知礼是个庄稼汉,那这金包银的聘礼,已经算得上诚意满满, 可他如今是炙手可热、帝宠无边的威武侯! “陛下,威武侯欺我诚王府至此,我哪里还有脸出家门?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小孙女,我该死啊!” 诚王爷捶胸顿足,口口声声要去找先帝! 皇帝叹了一口气:“难道所有聘礼皆是如此?” 第41章 从此陌路 诚王爷一愣,这根金钗断裂,还是因为小孙女拒嫁,吵闹之下摔了聘礼才发现, 只听皇帝又问:“聘礼怎么会断?难道是朕的赐婚违逆了天意?” 皇帝眉头紧皱,双手拿着断钗,自言自语:“这是朕赐的婚,难道有不妥?” “皇叔,这钗子到底是怎么断的?” 面对皇帝殷殷目光,诚王爷嗫嚅着嘴唇,半天说不出来话! 若是实话实说,诚王府难免落下一个欺君的罪名, 要是先帝还在,还能胡搅蛮缠一下,但新帝的脾气古怪,诚王爷不敢冒险! “金钗断裂,不祥之兆啊!”皇帝放下金钗,一脸愁容:“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次赐婚,看来朕是没有做媒的天分!” “皇叔快起来,都是朕的错,要么朕收回圣旨?” 皇帝伸出手,虚扶了诚王爷一把, 可诚王爷却跪的更加瓷实:“老臣不敢!老臣绝无此意!” “当真?”皇帝似是欣慰:“那朕就放心了!” 诚王爷欲哭无泪,他明明是来诉冤的,怎么现在成了认罪了? “陛下,其余聘礼都完好无损,只是这支金钗断裂,现出这样的断口,老臣实在是……是替小孙女不平!” “街上还传言,威武侯将南洋进贡的国宝当作聘礼,送给了谢家……姑娘!” “小孙女在家哭啼,说是正妻还没一个妾有脸面,以后怎么在侯府立足?” “老臣恳请陛下作主!” 诚王爷年轻时跋扈,可眼下只是个荣养的暮年老人,跪久了身子就抖个不停, 皇帝这次是实打实的搀扶了一把:“皇叔言重了,威武侯之所以出这样的纰漏,皆因府中没有见识宽广的宗妇主持大局,小郡主嫁入侯府后,必主持中馈,料理侯府一众家产,当能使侯府大换气象!” “至于那个宝珠,威武侯实在是猖狂,朕定会好好责骂他!不过,谢家女也是侯府的人,她一个平妻,难道小郡主还收拾不得?” 诚王爷猛的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陛下是说……” 皇帝拍拍老人的背脊:“这是咱们自家人说话,切不可外传!” 皇帝直起身,施施然绕去案后坐定:“不过就算皇叔说出去,朕也不会承认!” “是!老臣省得!”诚王爷满意归府。 皇帝见人走远,跳起来就朝皇后宫中跑去: “泱儿,和你的闺蜜好好说说,耍手段前能不能通知下朕?今日好在朕机敏,要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打发皇叔!再这样下去,后面的戏,朕不演了!” 孟泱正在剥瓜子,桌上已经堆了几盘剥好的各式瓜子, 闻言头都没抬:“那你也别吃我做的薄脆饼!” “泱儿!”皇帝气鼓鼓,见孟泱不理他,随即泄气: “好好好,朕接着演就是了,你快些做,朕今晚要过来用晚膳!” 皇帝捞起一把瓜子仁,在孟泱手掌挥下之前,拎着衣摆跑了出去。 孟泱放下瓜子,一旁的侍女立刻递过来湿帕子, 她擦了擦手,在窗前站定:“上次的话,带给陈娘子了?” “是,奴婢一字未差,与陈娘子说了,让她转告顾小姐,一切有娘娘,勿污了自己名声。” 孟泱深深叹了口气,于顾非晚来说,有些仇亲自报才能真正放下心结! 那她就助把火,让该下地狱的人,下场更凄惨些! 只是顾非晚那妮子,日后怕是再没了成婚的打算, 可怜宁维舟,眼巴巴等着! 片刻,吴国国母嘴角一挑: 愿意等着就等着好了,她的妮子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 谁规定了有人等,就必须嫁? “你若愿意嫁我,我定不负你!” 京郊顾家庄子外,邓子月说的激动,情不自禁伸手想去捞青霜的手, 青霜倒退两步,一张俏脸使劲绷着:“你是说嫁你做妾吗?” “霜儿,你知道的,我对你,一片真心,那些名分上的事,我不得不听父母的,但我的心永远在你这边!” 邓子月见青霜后退,神情更加焦急,他拍着胸膛: “霜儿,我在家里跪了三天,好不容易让父亲母亲同意你进门,虽说是妾,但也是贵妾!” “我向你保证,日后正妻进门,我除了给她个孩子外,定不再进她的门!” 青霜再退两步,眼睛直勾勾盯着邓子月,就在邓子月等的再无耐心时, 青霜终于开口:“你走吧,我和你从此陌路!” “霜儿!”邓子月快步上前:“你我彼此心悦,名分这种东西,你何必看的这般重?” “再说你身份确实……霜儿,我知你和其他女子不同,我不计较你的出身,你也别计较名分,这样难道不好吗?” 青霜一退再退,缓缓摇头:“不行!” 女子脸庞坚毅,眼神冰冷! 邓子月只觉一番真心被辜负,想到自己跪的膝盖红肿,心如刀绞,这才忆起父母亲说的: 【做奴婢的女子,只想着攀附官家子,好让自己脱了贱籍,一步登天,做个官太太!也只有你这般心思单纯的男子,才会许诺娶进门,当个妾已经是她祖宗冒青烟!她的主子不也搭上了大将军这个大靠山吗?要不然和离的女子,哪里能过得这般惬意?】 情急之下,邓子月眼冒恨意:“青霜,你待我从来不是真心,只想着进我邓家门,好脱籍一跃成为官家夫人!你如今拿乔作势,无非就是见我真心待你,你在要挟我!”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大将军,任你家主子拿捏!商户出身的女子,果然满心算计!” 角落冲出一人,手中拎着笤帚,怒气腾腾朝邓子月打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让你侮辱我家姑娘!打死你!” 邓子月一时不察,连头带脑被打了个正着! 今日他来找青霜,是特意打扮过的, 这下衣服被抹上了污迹,发冠歪斜,脸上火辣辣的疼, 顿时恼羞成怒,定睛望去,见是顾非晚身边的另一丫头青霖, “你居然敢打我?”邓子月是家中独子,在宁维舟身边当差后,身份更加水涨船高,在京城还从没被人打过! 第42章 破相之灾 “打你又怎么样?” 青霖举着笤帚:“你仗着家世,可以欺负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但你又凭什么侮辱我家姑娘?”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邓子月摸了摸脸,手指沾到丝丝血迹,更加恼怒: “若是没有我家大将军护着,你们姑娘能在京城逍遥?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可她倒好,越发清高起来,装作不认识我家大将军!哼,有其主必有其仆!真真半分不错!” 邓子月只顾发泄心中怒火,没察觉青霜脸色阴沉,浑身颤抖! “青霜……”一声惊呼, 只见青霜夺过青霖手中的扫帚,一跃而起,朝邓子月打去! 邓子月吃了一次亏,那还能让人得手第二回? 可青霜不同于青霖,她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青霜倾尽全力,扫帚舞得虎虎生风,在邓子月的衣裳上不时留下几道痕迹, 邓子月一开始左躲右闪不还手,后来听见动静的人多了,都从庄子里跑出来看热闹, 众人见是青霜和邓子月,还以为小情侣两人闹着玩,俱都捂着嘴,哧哧直乐! 可听在邓子月耳里,全变成了嘲笑! 他心下发狠,抽出长刀劈去! “啊!”青霜一声惨叫,捂着脸倒退数步, 扫帚被劈成数片,散落在地上, 青霜摇晃着身子,缓缓抬头,眼里有惊惧,更有不可置信! 邓子月似被惊醒,“哐当”扔了手中长刀:“霜儿,你没事吧?” 青霜放下手,众人赫然看到她脸上,一道血痕从太阳穴直划到了耳垂处! 破相了! 女子容颜是何等重要? 可青霜心中想的却是——好在她躲闪的快,要不然刀锋原本的路径,是冲着她的眉心而来! 邓子月居然起了杀心! 到底是后宅女子,青霜这才开始害怕, 惊惶一旦开始,便锁住了青霜全身全心! 邓子月追悔莫及,想过去安慰,可青霜一见他靠近,就像见到了鬼一样,拼命躲闪,这让他更加懊恼! “居然在我们顾家伤人,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顾家众人回过神,立马抄起手中的家伙什,将邓子月团团围住! 青霜是顾非晚的人,顾非晚是顾家老祖宗心尖尖上的人, 四舍五入,邓子月伤了顾家的宝贝! “青霜?” 青霜听到呼唤,扭头看去,见是顾非晚, “姑娘!”一声哭腔,青霜如乳燕投林,扑向顾非晚! 顾非晚抱住青霜,急的不行:“府里人说你被欺负了,快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青霜不肯抬头,只抱着顾非晚哭得撕心裂肺, 青霖红着眼,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顾非晚脸色一沉,盯向被围住的邓子月: “报官!” 邓子月猛的抬头,他似是不相信顾非晚会报官! 他的主子是大将军,他家里大小也是个六品官, 顾家一个商户,怎么敢报官? “姑娘,不要!”青霜惊叫! 顾非晚心疼的捧起侍女的脸,左右看了,眼里恼色更重: “怎么?舍不得?” 青霜连连摆手:“不是姑娘,他是大将军的人,家里也在兵部当差,别让奴婢的事,给府里惹来大麻烦!” 顾非晚一听,知道是青霜为自己着想, 邓子月有句话倒说的不错,有其主必有其仆, 因着顾非晚,青霜、青霖两个丫头在顾家,比在威武侯府更低调谨慎, 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给自家姑娘惹祸,招致顾家不喜。 顾家只是做些生意,有些钱财,可若要与官硬碰硬的斗,对方的靠山还是大将军, 而顾非晚这边,惹祸的只是一个奴才, 孰轻孰重,小儿都可判断! 见顾非晚皱着眉头沉思,青霜拉着她的手,挤出一丝笑容: “姑娘,咱们回去吧,这事就算了!” “不能算!” 庄子门口,顾老夫人带着一群人疾步而出,气的指尖戳到了青霜的额头: “你是有多看不上咱们顾家?你这丫头,要不是已经被人打了,我都想再打你一顿!” 青霜吓了面色惨白,下意识就要跪下:“老夫人,都是奴婢的错,与姑娘无关的!” “站好了!”顾老夫人提溜了一下青霜的衣领: “咱们顾家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欺负的!” “你是叫邓子月吧?”顾烨辰围着邓子月转了一圈: “身手不错,不愧是宁大将军调教出来的人!” 邓子月神情一凛,他到底是个军人,五感较旁人敏锐, 眼前的老者虽然脸有风霜,但周身气度,比之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士,毫不逊色! 顾烨辰撸起衣袖:“男子汉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来,和我打一场!” 邓子月一愣,却见顾烨辰兴致勃勃,撸了袖子还嫌不够,索性把外袍脱了,露出里面的短打装扮。 “祖父……”顾非晚想向前阻拦, 顾烨辰一把年纪,又是个富家翁,虽然有早晚打一套拳的习惯, 但对上真正的军士,是会吃大亏的! 顾老夫人却将她拽住:“让你祖父玩玩,他好久没伸展筋骨了!” 两位伯母也笑着在一旁说道:“自从来了京城,再没人跟父亲练手,他怕是手痒的很了!” 顾家人集体笑嘻嘻的样子,让邓子月的自尊心腾的升起: “那晚辈就讨教了!要是一时失手,打伤了老人家,可别怪晚辈!” “哈哈哈,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猖狂的年轻人!” 顾烨辰摆好脚步,勾了勾手指头! 邓子月捏起拳头,一咬牙,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 顾家下人齐齐叫好鼓掌,动作训练有素,一看就是经常看这种热闹的样子! 只有顾非晚和青霜、青霖三人伸着头焦急,她们站在人后头,看又看不见,光听声音也听不出到底谁输谁赢, “给姑娘搬张凳子来!” 顾老夫人吩咐一声,就有两人抬来了一张宽椅, “站上去看!”顾老夫人指了指椅子, 顾非晚目瞪口呆,纵使在自家庄子里,也不能这么失礼吧? “你想不想看?” “想!”顾非晚心里如猫抓般的想看! “想看就站上去看,这有什么?男子能爬高,女子难道还不能站一下凳子?” 顾老夫人皱眉:“花一样的年纪,别活得像个古板老太太!” 顾非晚豁然开朗,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站上了椅子! “老头子,咱乖乖可看着呢,使劲打!” 第43章 上门问罪 顾老夫人一声大喝,让本来只出了五分力的顾烨辰精神一振! 乖乖在看自己打架? 那怎么能只用五分力? 顾烨辰生平一大憾事,就是小孙女没见过自己打架时的英姿! “乖乖看好!”顾烨辰气沉丹田,拳路一变,不再四下防守,而是全力进攻! 只五六个回合,邓子月招架不住,被一拳击在肩头,倒飞出去三丈远! “好!”顾非晚拼命拍手:“祖父好身手!” 顾烨辰虽然没尽兴,但见小孙女这般高兴,也跟着咧嘴大笑: “哈哈哈,这个不行,下次找个厉害些的再打给乖乖看!” 邓子月摔在地上,胳膊痛的仿佛断掉! 他呲牙咧嘴的爬起来,正要走,却被人一拦: “在我顾家门前打了人,骂了人,还想一走了之?” 正是下学的顾九思和顾十安! “我听说你骂我妹妹?还说她如今的日子全靠了你那个主子?那今日就去找你主子说说理!” 顾十安解下书囊扔给小厮,挽起袖子一拳击在邓子月腹部, 邓子月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居然这般有力,顿时疼的缩成了一只虾子! “身为军士,打不过我们这些行商读书的,吴国若都是像你这般孱弱,还怎么保家卫国?” “走,带他去宁府的庄子上,找宁大将军问问!” “仗着护了我妹妹一次,就诋毁我妹妹,今日我倒要问问他!” 邓子月又疼又慌,宁维舟对顾非晚什么心思,他们能猜到一二, 可当时留他们几个下来,是看他们是京城人士,熟悉四周环境, 特别邓子月是沾了家中独子的光,战场总要死人,邓子月死了,邓家就要绝后,这是宁维舟的护兵之心, 但同时,宁维舟也下了严令,不许他们向外透露一分半点,否则军法处置! 今日他羞恼之下,口出狂言,料想顾家人不敢去跟宁维舟对峙,这才毫不收敛! 可顾家人如今不依不饶的要去宁府,邓子月瞬间慌了神!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言辱及顾小姐,我认罚,再打我一顿都行!”邓子月没了刚开始的傲气,甚至转过头,可怜兮兮的朝着青霜求救: “霜儿,快替我求求情,我以后再不敢了!” “呸!”青霜啐了一口:“以后不许这样唤我,恶心!” “好!”顾烨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乖乖教出来的丫头,有志气!赏一百两银子!” “祖父,你年纪大了,怎么这般小气了?”顾九思撇嘴: “青霜为了我妹妹的声誉,都破相了,你却只拿一百两?” 顾烨辰被小辈驳了面子,也不生气,依旧哈哈一笑: “五百两!赏五百两!” “大房再添一百两!” “咱们二房也添一百两!” “那咱们哥两个穷书生,就合着添上一百两!” “顾家新规,日后凡是护主受伤的,皆按此赏!” 顾老夫人发话,顾家众人齐声叫好! 青霜立马谢赏,可邓子月却惊的目瞪口呆! 八百两银子赏一个下人? 他十年的俸禄都没有八百两! 谁和他说顾家只是普通商户? 这般阔气的出手,就是那些王侯将相,都要掂量几分! 邓子月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顾家人推搡着到了宁府的庄子门口。 门房一看来了一群人,且都气势汹汹,连忙让人去城里送信, 又麻利的安排顾家人先进庄子坐下,好茶好点心顺溜的摆上, 庄子总管才擦了把汗,把邓子月拉到一边问情况, 邓子月吞吞吐吐,只说和青霜的婚事没谈拢,自己一时冲动,打了人! 总管不动声色看了邓子月一眼,灰头土脸,胳膊垂着,衣襟散乱,怎么瞧,被打的都是他邓子月! “你最好说实话,大将军对顾家,你是知道的,若是回头闹起来,我可不好为你说话!”总管淡淡说道。 邓子月一抖,这才慢慢将事情都说了。 总管倒吸一口冷气,上下打量了一番邓子月:“平日只看你有些傲气,却没想这么有种!大将军都俯首帖耳的人,你倒是骂上了!” 随即往一旁挪了三步,离的远些,别沾了晦气! “总管,你要救我!我父亲在兵部办差,你让人送个信过去,我一辈子记得你的好!” “你父亲救不了你,你这时候就算搬来皇帝,也是没法子救你!”总管摇摇头,想了想,又挪远了三步,直接挪到了门口! 宁维舟来的很快,没让顾家人等太久, “顾爷爷,顾奶奶,两位伯母,哥哥们好!”宁维舟一进门,马上低头躬身行了一圈礼, 等转到顾非晚跟前,却是一顿,悄悄抬眼望了一瞬,又立马低下头:“顾小姐安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如此做派,倒让顾家人一时不好发大火, 顾烨辰带着顾家人起身:“草民顾烨辰领家眷见过大将军!” 说完,就要跪下行礼,宁维舟一双眼睛都在顾非晚身上,等回过神,顾烨辰已经跪下, 慌的宁维舟“噗通”一下,跪在了顾烨辰对面,双手托着顾烨辰的胳膊:“顾爷爷快起,晚辈哪里敢当你这么大的礼?” 总管摇摇头,同情的目光再次瞥向邓子月, 看见了没有? 人家祖父跪一下,咱们大将军比对着百万大军都慌张! 想当年,镇国公想认回这个孙子,在北地营帐,也想跪地替儿子认错, 可宁维舟却拂袖而去,一眼都没看! 什么是双标?这就是双标! 顾烨辰虎目皆是疑惑,就算顾家上门讨说法,但宁维舟毕竟是吴国大将军,统领全国兵马, 有必要这么卑微吗? “快快起来,咱们大将军不讲究这些俗礼!”总管带着下人一一扶起顾家人, 宁维舟更是将顾烨辰和顾家老夫人扶去了上首坐下,自己却坐在了下首第一张椅子上! “听闻顾爷爷、顾奶奶来访,维舟来迟,实在失礼!”宁维舟坐下第一句话,先认了个错! 这下顾烨辰只能缓和了脸色,刚要开口,却见宁维舟腾的站起: “青霜的脸是怎么了?山里有毛贼?顾小姐可有受伤?” 第44章 负荆请罪 青霜落落大方回道:“贼子言语辱及我家姑娘,我替姑娘出气,但学艺不精,被贼子划伤了脸!” 宁维舟大惊:“什么?贼子还带着刀?可有抓住?” 青霜一指邓子月:“抓住了,就是他!” 邓子月抖成了筛子,趴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主子,不是……我没有……” 宁维舟脸色顿变,一片煞白! 他的人,伤了她的人! 心头又惊又慌,又悔又恨! “顾小姐,我……全是我的错……”宁维舟看起来比邓子月还慌! 这倒让顾烨辰有些心软:“大将军,你的手下也代表着你的脸面,更代表着咱们吴国军士的形象,你要严加管教啊!” “顾爷爷教训的是,日后晚辈一定严格军规,不再犯今日之错!” 宁维舟挥挥手,不消他多说,门口跟来的亲兵就知道怎么处理邓子月, 持械与平民斗殴,一百军棍,运气好能活下来,养好伤去做苦力。 邓子月被拖走,屋内安静下来, 顾烨辰朝顾老夫人瞥了一眼,见老伴一双眼睛盯着宁维舟,却没说一句话, 心里揣测难道是老伴还不满意? 也对! 邓子月话语里,说自家孙女是攀附了宁维舟这根高枝, 这不是打顾家人的脸么? 虽然顾非晚在顾家进出自由,顾家上下也不想拘着顾非晚, 但不代表顾家不知道顾非晚在做些什么! “宁大将军啊……” “顾爷爷唤我小舟就行,我母亲在的时候,就是这么唤我的!” 顾烨辰刚开口,宁维舟就立马插了一句,说完还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顾非晚,好似还怕顾非晚不高兴! 顾烨辰心中疑惑,挠了挠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大将军,却在自家小白兔一般乖巧的孙女面前,胆小成这样! “那什么……小舟啊!”顾烨辰有些不习惯, 宁维舟却是高兴的应了声:“哎!” 顾烨辰摸了摸鼻子,只好继续往下说:“听你手下讲,我家非晚攀了你这根高枝,实际却对你欲擒故纵……” “没有!顾爷爷,绝对没有!我发誓!”宁维舟吓的魂飞魄散,不顾忌讳,起身单膝跪在谢非晚面前: “顾小姐,我真没有说这话,若是我有此心,下次上战场,就让我横尸沙场,不留全尸!” “大将军!”总管失声惊叫! 他是跟了宁维舟多年的老人,受了伤才退下来荣养, 军队里虽说百无禁忌,但此番话说出来,总让人心惊肉跳! 顾非晚也被惊的站起:“大将军何必这么说?你保家卫国,吴国上下都盼着你平安!” “顾小姐是信我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顾非晚总觉得,宁维舟对着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像讨赏的狗狗! 可面前这人,再看着温和无害,却是传闻中狠厉绝情,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将军啊! “我……我信你!”对上那样一对双眼,顾非晚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宁维舟高兴的手足无措,搓着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 “顾小姐请放心,日后这些话语,再不会有人说!”宁维舟一脸郑重:“有人再说半字,我割了他的舌头!” 话刚出口,宁维舟先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又忐忑的看过去,怕自己一时不留意的话语,吓着了顾非晚, 却见顾非晚好似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才拍拍自己的脸,跟着笑了起来! 顾老夫人和两个儿媳妇对视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她们现下已然明白,宁维舟种种违和是为哪般! 可惜自家女儿好似全不开窍,一点希望都没给人家! “宁大将军!”顾九思突然开口, 宁维舟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一声:“顾大哥请说!” “我看你比我们都小上几岁,那为何你亲热的唤我们哥哥,却只对着我妹妹唤顾小姐?” “如此生分,你是对我妹妹有什么芥蒂吗?” “你们有过节?” “我妹妹长的不好看?不讨人喜欢吗?你为何不唤她姐姐?” 顾九思还想再问,却被顾十安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少说两句吧!” 没看见宁大将军的脚趾头都快把这座别院刨塌了么? 顾家人气势汹汹而来,满脸笑容而去。 差不多送到顾家庄子门口,宁维舟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总管,京中安排的人,全部换一遍,你亲自去挑!”宁维舟冷肃的脸,眼里全是煞气:“今日之事,再不可发生!” “是!”总管领命,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劝道: “大将军,我看顾小姐全然无意,要不然……还是算了!” 宁维舟冷眼瞥去,总管背后顿时冒出冷汗,但仍旧说道: “如今顾小姐有顾家护着,顾家也不是寻常人家,走的是荣亲王那边的路子……” 荣亲王乃先帝三子,性情跳脱,从小只爱赚钱, 三岁时就在宫中贩卖先帝亲笔字画,被先帝吊在房梁上,亲自打了一顿! 这一顿打,好像打开了荣亲王的经商天赋,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将买卖摆到了台面上做,赌的就是先帝不会打死他! 荣亲王自幼体弱多病,先帝确实不忍心下死手,加上太傅在一旁求情,索性将户部甩给了这个投错胎的皇子。 于是荣亲王成了吴国最自由的皇子,天南地北的闲逛,美其名曰:不亲自闲逛,怎能发掘挣钱的先机? 说起挣钱,他两眼放光,舍我其谁! 说到议储,他浑身萎靡,一躺就是大半年! 所以在先帝众皇子中,荣亲王的人缘最好,谁都不讨厌他! 毕竟缺钱的时候,这位主是真能爆金币! “顾家和荣亲王这事,不许外传!”宁维舟紧着叮嘱, 总管暗叹一声,敢情他说了这么多,自家将军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正垂头丧气,却听前头宁维舟幽幽说道: “顾家对她好,我就一辈子护着顾家,若是顾家……那我亲手拆了顾家!” 总管大吃一惊,拆了顾家,不等于拆了荣亲王半个府邸吗? “大将军……” 宁维舟摆手:“没有她,这天地间哪里还有我这个大将军?” “杠上一个亲王算什么?就算是皇帝……” 第45章 不堪配之 总管扑上去,捂住宁维舟的嘴:“大将军,闭嘴!” 宁维舟挣扎开来,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得总管差点心梗! “顾小姐已经把大将军忘记了,大将军何必在执着不放?” “她忘记她的,我记住我的,这又有何干联?” 山色景秀,宁维舟视线越过山顶,眼神悠远:“我只希望她从此后平安顺遂。” 总管大大的叹气,自家大将军是救不回来了! “你老实和我说,和宁大将军是怎么认识的?” 顾家庄子里,女眷挤在顾非晚的房里,顾老夫人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祖父是个傻的,他看不出来,我可比他聪明的多,快些老实交代!” 顾大夫人和顾二夫人跟着连连点头,同样神情激动! 顾非晚好笑又无奈:“祖母,我真的想不起来!” 自从知道宁维舟派人在京城护她,顾非晚努力回忆了好些天,还抓着青霜、青霖两个丫头一起想了好久, 可三人想破头,都想不出来何时与宁维舟相识,还得他如此费心照顾! “真的?”顾老夫人见顾非晚不似作假,不免有些失望! 两位伯母也有些泄气:“咱们看着宁大将军,好似不错……” 自然是不错,未到二十,就已经是一国统帅,吴国再难有如此俊杰与之媲美! “宁大将军自然不错,据说皇帝还是储君的时候,就对他格外看重,如今更是皇帝的左膀右臂!”顾非晚想不起来自己与宁维舟什么时候见过, 但她回忆过前世,听说宁维舟这人孤傲至极,行事无视礼教,桀骜猖狂, 曾经有一年皇帝寿辰,特意宣旨让他回京祝寿,结果宁维舟非但没有遵旨,连寿礼都没备! 只让宣旨的内侍带回来一句话:“没空!别烦我!” 这事还是听入宫赴宴的谢惜兰说起,顾非晚记得,当时谢惜兰一脸鄙夷, 说宁维舟果然是镇国公府的异类,怪不得被父母赶出家门! 对宁维舟的印象,也就是如此。 “我知道祖母想的什么,可不说宁大将军位高权重,我不堪配之,就是我自己,这辈子也不愿再嫁人!” 顾非晚两世为人,怎能不懂顾老夫人的意思? 她更知道娘家养着一个和离的女儿,是多麻烦的一件事, 不说旁人闲话难听,就是日后族里小辈议亲,都会受到影响! 何况明年开春,顾九思和顾十安就要上考场, 要是能得高中,日后同僚说起家中养了个和离的妹妹,凭白让人看轻! 若是没有高中,怕心里要有疙瘩:难道是家中有个不祥之人的缘故? 虽然顾家宠着顾非晚,顾非晚也不愿将顾家人想成这样,但世俗礼教如此,普通人,谁能抗争得过? 有心想说自己在城里也有宅子,想搬出去另住, 但顾非晚突然想再争取一下,经历过前世,她信不过人心, 可顾家是她的血脉亲人,万一,是不一样的呢? 没等顾非晚争取,就被顾老夫人一把揽在了怀里: “你这丫头,是不是又多想?我和你伯母们,确实看宁维舟不错,他看似对你也有意,但你不喜欢,咱们就不提!” “日后有了合心意的人,家里风风光光送你出嫁,要是没有合意的,那就在家里老实待着,就算我老婆子死了,你叔伯兄弟要是比你多吃一口,我都从棺材里爬出来打他们!” 顾大夫人接腔:“非晚,顾家的根基,是你父母打下的,我们若是有其他心思,那都不配做人!” 顾二夫人摸着下巴:“照咱们家的实力,入赘一个女婿上门也轻而易举,要不这样,以后非晚看中的,统统入赘咱们顾家!” 顾非晚如被雷劈中,睁大眼睛,脑中转不过弯来! 入赘就算了,什么叫“统统入赘”? 但顾老夫人一拍手:“你这话说的不错,咱们家院子多,住得下!” “祖母……”顾非晚哭笑不得:“您怎么也跟着起哄?” 顾老夫人一撇头:“这怎么叫起哄?就许他们男人三妻四妾,难道不许咱们女人多入赘几个?” “可祖父和伯父们,都没有纳妾哦!”顾非晚眯着眼睛提醒, “我的乖乖,自然可以例外!” 顾非晚朝门口望去,只见顾烨辰领着两个儿子进来, “你们都在就好,有件事宣布一下!”顾烨辰清了清嗓子: “从今日起,非晚不许再到处乱跑!” 顾非晚一惊,要禁她的足? 祖父到底是为了青霜的事生气了! “祖父,我……”顾非晚刚想辩解,却被顾老夫人一把拉住: “坐下,听你祖父的!” 顾老夫人这话一出,顾烨辰格外神气起来: “对,我是顾家家主,你们凡事当然要听我的!” 顾鹤山和顾鹤川,一个敛眉搭眼,一个东张西望, “废话这么多,快些说,说完滚!”顾老夫人看不得老伴翘尾巴的样子。 顾烨辰缩了缩脑袋,气势顿弱,惹得两个儿媳妇背过身去,肩膀抖个不停! “你看你,这么大的事面前,都不给我留些面子!”顾烨辰抱怨。 顾老夫人眼睛一瞪,顾烨辰快速宣布: “顾非晚为下一代顾家掌事,日后要跟在两位伯父身边好好学习,争取把顾家发扬光大!” “啊?”顾非晚震惊! 哪有女子做家族掌事的? 大家族里,就算实在没有男丁,也会从旁支里过继一个,或者让女儿招赘女婿, 从来没有听过男丁一大堆,却要让一个女子掌一族之事的! “我说完了,我滚了!”顾烨辰干脆利落的抬脚就走,解释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非晚,从你回顾家第一日,我们就在做这个打算,这些日子只是想看看你的禀性和能力。” 顾鹤山开了头,顾鹤川接下去说道: “你别怪我们没有第一天就将顾家交给你,顾家实在太大,没点胆量和手段、心机,是扛不下来的!” 顾非晚飞快摇头:“我没有怪你们……” 这事她从没想过啊! 第46章 优良传统 “你收买侯府的嬷嬷,门房,递出各种消息,诱使沈玉君在侯府家产上做手脚,逼着沈老婆子娶谢惜兰……甚至我们能这么快收回东大街的铺子和田地,都是你在背后筹谋。” 听着顾鹤川将自己这两三个月所做之事一一道来, 顾非晚心虚的不敢抬头! 突然就有种在外做了坏事的孩子,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今日你身边的丫头受了委屈,你毫不犹豫就要报官,这护短是咱们顾家的优良传统!” “宁大将军对你殷勤备至,你不喜欢就不攀附。” “这些事都说明,你不是个胸无城府的人,更不是只顾攀附权贵的眼浅之人,你有勇有谋,谋定而后动,该出手时又十分果断,谢怀忠教你还是用了心的。” 顾非晚心情激荡,从没人这么夸过她! 原来在沈、谢两家人眼中一文不值的她,在顾家人眼里,却是浑身都是优点的人! 可有一句她不同意顾鹤川的说法, “你们看到的优秀的我,和谢怀忠没有一丝干系,全是我自学成才!”谢非晚眼角湿润,却抬着下巴一脸傲娇! “当然和那老狗没关系!”顾老夫人笑着拍心口: “也是我生的儿子好,才有了这么好的孙女!” 儿子儿媳立刻奉承上了:“自然都是母亲的功劳!” 顾家庄子上喜乐融融,谢怀忠却跌坐在椅子里,直到谢府掌灯,都没有起身! “老爷,吃点东西,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谢府管事来劝, 阖府上下,愁云惨淡, 今日午前,巡防营递来消息, 说是府里两位公子在外惹事伤了人,被抓去了巡防营大牢,就等着京兆府下判! 谢怀忠刚要揣着银票出门救命,吏部任职的文书下来了! 上面明晃晃写着:谢怀忠任通政使司文书一职! 这是个没品没阶的职位,说起实权,还不如一个守城门的大头兵! 谢怀忠两眼一翻,晕在当场! 祸不单行,可偏偏马上,谢府又接了消息,说是被谢府公子伤的那个人,死了! 谢怀忠刚被府医掐醒,又“嗷”的一嗓子晕了过去! 眼下他没品没阶,连巡防营大门都进不去! 两个儿子虽然历来不争气,但到底是骨肉相连, 谢怀忠强撑着一把劲,四下找人托关系,花掉数张银票,才得以见儿子们一面, 父子三人见面,没有温情叙旧,只听惨呼连连: “父亲,您一定要救我啊!都是大哥的错,他先动手的!” “放屁!要不是你掏出刀子,他怎么会死?” “父亲,我没有,都是大哥带我上花楼,我没想去的!” “父亲别听他胡言,那花魁娘子就是他包下的!” 两个儿子吵成一团,互相还动起了手! 谢怀忠盛怒之下,反而面容平静, 他不住打量着两个儿子,生的都仪表堂堂,若是好好读书,哪怕是正经习武,也能为谢家挣份光彩, 可如今却为什么沦落成阶下囚? 还是如此泼皮无赖的模样? “我救不了你们!”谢怀忠缓缓说道:“我被夺了官阶,眼下就是一个抄抄写写的文书,你们等着判罚吧!” 谢承安、谢承勇一愣,两人停了手脚谩骂,扑在牢门上扯着喉咙喊叫: “父亲,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们不思进取,嚣张跋扈,敢掏刀子捅人,无非就是仰仗着自己有个四品的爹,更有个在侯府当嫡妻的妹妹! 后来顾非晚和离,但沈知礼要娶的谢惜兰,仍旧是两人的妹妹, 这让两人胆气不减,虽然被京兆府除了差事赶回家,但更方便了他们在外面自由鬼混! “父亲,你去找沈知礼啊,他最听你的,从来不敢跟你顶嘴,你让他来救我们,他不敢不来的!” “对,还有顾非晚那丫头,从前也对你言听计从,就算她不是谢家人,但吃了谢家这么多年饭,她得还!” 谢怀忠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两人如今都是他心中的刺! 沈知礼今日见了他,装作没看见般转了个身, 顾家更是为了顾非晚,将他报复得从四品大员,变成了小小文书! 谢怀忠使劲看了儿子们两眼,绝然挥袖离去,不顾身后带着哭腔的求救声! 从大牢出去的谢怀忠,确实下了让儿子受罚,好落个教训的决心, 可在书房里坐了半天,酸麻从脚尖传到了心尖, 他掩面而泣! 这两个儿子是夫人拼了命生下的,要是背上人命官司,日后的前途可全毁了! “夫人,你会不会怪我?” 背后就是夫人的牌位,可谢怀忠向往常一样,转身去倾诉, 夫人定会怪他,没有教好女儿,更没教好儿子! “管家,府里还能筹出多少银子?”谢怀忠抹掉眼泪,重新振作, 不管如何,他都要救一救儿子们,哪怕倾家荡产! 救出儿子后,他吃糠咽菜,都要把儿子拴在身边,好好教导成才, 以后闭眼了,才能有脸面去见夫人! “老爷,您要的太急,府里的现银,账上只有不足两千两!” 谢怀忠眼神决绝:“全提出来,再把铺子和田地,对了,京郊那个小庄子也挂出去,能卖的全卖了,两日内,我要三万两银子!” 总管大吃一惊:“老爷,两日内真凑不出来啊!您为官清廉,府里的铺子和田地,都不算顶好的,就是全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啊!” 卖的如此着急,更不会卖得出好价钱,那些有经验的买主,定然会死死压价! 谢怀忠懂这个道理,可现下救人如救火,铺子、田地没了可以再挣,儿子没了,那真就什么都没了! “你想办法,一定要快!安平的宅子,你也托人卖了,府里现在不宽裕,凑一点是一点。” 总管面现难色:“老爷,那宅子,姑娘回京前就卖了!” 谢怀忠一怔,片刻后无奈挥挥手, 总管退了出去,走远了方敢喘了口大气,回头望向黑洞洞的书房,摇了摇头。 谢怀忠沉思良久,让人去唤谢惜兰, 可下一瞬,又改了主意:“我亲自过去看她!” 第47章 福祸同担 待嫁中的谢惜兰安稳的待在自己房里,今日府里的动静这么大,她当然听见了, 可这些事与她何干? 她不日就要嫁去侯府,那里的荣华富贵,她可以接着享受。 府里的两个哥哥,谢惜兰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不学无术,很让父亲头疼, 原先顾非晚还是谢家女的时候,求过当时的太子妃,给安排了京兆府的差事, 可前阵子听说是犯了错,被革职回家, 但家中也少见两人的身影,整日在外浪荡,如今更是惹出了人命官司! “秋桑,去把我的首饰盒子收好!”谢惜兰想了想,抬头吩咐。 秋桑应了,去到梳妆台前,将一摞子盒子都搬去了里间。 “装进床头的柜子里,上把锁!”谢惜兰不放心,进去亲自放好,瞧着秋桑把童锁拧上,这才安心。 主仆两个做好这些,外面侍女通禀:“姑娘,老爷来了!” 谢惜兰眉头一皱,与秋桑对了下眼,秋桑会意,侧着身先走了出去, “老爷,姑娘今日晨起时,说头重的很,现在还没起呢!” 谢怀忠一听,顿时急着问道:“找府医看过了吗?” 秋桑低眉顺眼:“还没呢,姑娘说没有大碍,睡一会就好了,没的一点小病,就麻烦人。” “这说的什么话?”谢怀忠轻拍桌子:“既是病了,就该找大夫看,她还怀着身孕,可马虎不得!” “父亲……”谢惜兰一身素衣,挽起的发髻此时散在脑后,一副挣扎着起身的样子。 秋桑赶紧去扶,谢怀忠也起身扶了女儿:“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昨夜绣帕子绣的晚了,今日就有些头疼,不碍事的。”谢惜兰说着不碍事,可眉心蹙着,脸颊发白,像是难受之极。 “帕子不够就让人去采买,何必熬坏自己的身子?” “府里不比以前,女儿也想为父亲分忧。” 谢惜兰气虚喘喘,可强装坚强的样子,让谢怀忠心中愧疚不已! 更为此行而来的目的羞愧万分! 可眼下府里的情况,真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 女儿既然有这份心,他倒也不能辜负: “兰儿真是为父的好女儿!” “你哥哥们不争气,可你们总是一奶同胞,为父想着,能不能先用一下你的嫁妆银子?” 谢惜兰心中顿时懊恼不已,自己做出这番样子,本来是想先发制人,堵住谢怀忠的嘴, 没想到谢怀忠这般不要脸面,居然顺坡就下,当真开了口! “父亲,不是兰儿不愿意。”谢惜兰暗暗吸了一口气,等眼里蓄满了泪水,才抬头道: “威武侯府如日中天,小郡主又是诚王的小孙女,女儿势微,若是再没有嫁妆傍身,可怎么在人前抬头?” “父亲真忍心女儿去了侯府,被人看轻吗?” 谢怀忠语塞,皇帝的一纸圣旨,给了威武侯府天大的荣耀,却将自己女儿推入了难堪境地, 本来顾非晚和离后,谢惜兰乘势就能坐稳侯府正妻的位置, 所生的孩子也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嫡子女! 可没想到先帝驾崩,形势陡然之下! 谢惜兰还是平妻!等同于妾! 上边压着的,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跋扈小郡主! 谢怀忠爱女之深,夜半醒来都要焦心一阵,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两个儿子还被关在大牢, 什么都没有救命来得重要! 谢怀忠艰难开口:“兰儿放心,为父已经在变卖家产,等筹到银子,立马就还你!” “难道兰儿还信不过我?” 这些话不说还好,一听说谢怀忠都在变卖家产了,谢惜兰警觉心更深, “不是兰儿不愿意,实在是这些财物都已经写上了嫁妆单子,侯府要是查验不对,女儿还哪里有脸活?只能带着肚子里 未出世的孩子,一块死了干净!” 谢惜兰捂着脸,呜呜直哭! 谢怀忠又心疼又着急又羞愧,本想抬脚就走,可想了想,一咬牙说道: “你的嫁妆银子里有一万两,是顾家给的,你先挪出来给我,我要还与顾家!” 谢惜兰猛的抬头,一脸不敢置信:“顾家?什么顾家?” 谢怀忠只能将三年前,顾家给了两万两银子的事说了出来, 谢惜兰大脑一片空白,她真是没想到顾家还给自己准备了嫁妆银子! 而且还是一万两! 这份出手,就算京中的簪缨世家也少有比得上的! 顾家,竟豪气至此? 谢惜兰千百个念头在心头转起,半晌后,她终于点头: “父亲说的是,我与哥哥们一奶同胞,怎能见死不救?” “秋桑,把我的嫁妆银子拿来。” 一万两白银换成银票,只是轻轻一沓纸,可谢怀忠接在手里,却是老泪纵横: “为父惭愧!” 谢惜兰扶着桌子站起,她的肚子已经显怀,平日走动小心了很多, “父亲,我在顾家总是呆了好些年,既然他们能想着我,我自然也要去谢过,父亲带上我一起,兴许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顾家会好说话些!” 谢惜兰记忆中,顾家不大,但布置的干净利索,祖父祖母精神头很好,仿佛永远不知疲累, 父母亲能干,家里的生意他们操持了一大半,但也很忙,没什么时间陪她玩耍, 倒是伯父伯母和蔼可亲,经常轮换着带她四处看新奇, 家里当时就她一个姑娘,人人都宠着她, 顾家没有那么多规矩,谢惜兰活的很恣意。 谢惜兰这番提议,谢怀忠当然点头说好: “你现下身子重,倒要你为我的事奔走,是为父没用!” 谢惜兰一向善解人意:“一家人,福祸同担,父亲快别这么说!” 谢惜兰既拿出了银子,府里账上又凑了些, 第三天,天蒙蒙亮,谢怀忠带着谢惜兰出城,直奔顾家别院! “谢怀忠?” 顾烨辰刚在院子打完一套拳,听下人回禀,立马眉心能夹死苍蝇: “这老贼来干嘛?” “只说来还东西,兰姑娘也来了!”下人眼里的鄙夷还没散去, 刚才看见的谢惜兰,打扮成未出阁的模样,娇嫩鲜艳,却挺着个大肚子, 实在是有碍观瞻! 第48章 见财起意 “去看看姑娘醒了没有,若是醒了,让她来前院。” 这种热闹,孙女应该爱看! 顾烨辰放下衣袖,先回房里沐浴,换了套宽松的常服,才慢慢踱去前院。 顾非晚如今是睡不成懒觉了,每日天刚亮,就被青霜、青霖两个丫头从被子里挖出来,推到妆奁台前梳妆打扮, 再匆匆用个早膳,就被赶去了账房, 听顾鹤川讲述顾家的各处生意,往来账目,其中牵扯的关系,注意事项等, 有时讲着讲着,还要带顾非晚出门,找一处顾家的店铺、作坊,实地讲解一番, 这是真心实意拿顾非晚当顾家未来掌事一般的培养! 顾非晚感动是感动,但也累得够呛! 她只想报复了狗男女后,逍遥过日子,可谁承想肩上突然担了这么重的担子! 越是了解顾家,顾非晚越是心惊! 顾家在十多年前就与荣亲王搭上了线,生意触角遍布吴国,甚至已经渗透到了周边四国。 顾家富可敌国,手握可怕资源,全要归功于顾非晚的父母, 荣亲王一次私下江南游玩,隐姓埋名结识了顾鹤江夫妇, 当时三人性情相投,结伴同行了一个月,成了莫逆之交! 顾家从此走上了一条比皇商更有权势的路。 顾非晚不想辜负家人的期望,日日努力用功,但听到祖父喊她去看戏,她双眼“噌”地冒出了光! 顾鹤川好笑的点了点侄女的额头:“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收了账本,同朝前院而去, 路上遇上了同样步履匆匆的顾老夫人: “我也去,死老头子居然不第一个喊我,看我回头收拾他!” 顾非晚抿嘴偷笑,上前搀扶祖母。 一行人刚到前院,就见外出办事的顾鹤山奔了过来; “我没来晚吧?好戏开始了吗?” 顾鹤川斜睨他一眼:“你不在外面好好办事,怎么回来了?” “嘿!我刚进城门,就看见谢家的马车出城,车厢还飘出什么顾家、谢家的言语,我这不就连忙调头回来了?” 顾鹤山搓搓手:“只要不晚就行,上次父亲过了手瘾,我也手痒的很!” “谢怀忠虽然混账,但年纪大了,大小是个官,都给我把手看牢了,别惹麻烦!” 顾老夫人绷着脸,神情严肃。 两个儿子只好撇着嘴应下。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厅堂,谢怀忠见了,连忙起身相迎: “问老夫人安!” “安的很!”顾老夫人一屁股在上首坐下,正眼也没给一个。 谢怀忠神情尴尬,但好在官场数十载,看脸色是家常便饭,他很快调整情绪,又朝顾非晚看来: “非晚也来了!” 顾非晚在下首第一张位置坐下,轻轻颔首。 谢惜兰有些不满,父亲都亲自弯腰招呼了,顾非晚却径直坐下,连句问候都没有,真是没有家教! “姐姐,屋里的都是长辈,你怎么就坐下了呢?” 说着,谢惜兰挺了挺腰,她肚子都这么大了,刚才还守着规矩,只敢站在谢怀忠身后。 “放肆!”顾鹤山一拍桌子:“你是何人?居然敢这么跟顾家掌事说话!” 不说谢惜兰愣眼,就是谢怀忠都晃了神! 顾家掌事? 顾非晚是顾家掌事? “还没向谢大人介绍,非晚是我们顾氏一族下任掌事,如今正在跟我两个儿子做交接,等历练一段时间,顾家就全要交托在她手上!” 顾烨辰说完,高兴的看到谢怀忠脸色青灰,如死人一般! 当初怎么欺负他孙女的,今日他全都要欺负回去! 谢惜兰神情震惊,双手不由得在肚子上揪了一把! “祖父、祖母……”顾惜兰眼泪说掉就掉,扁嘴委屈:“兰儿在你们膝下多年,怎么今日两位伯父倒好像不认识兰儿一般?” “快别这么唤我们!”顾老夫人抬手,一脸犯恶心的样子: “从小你就爱哭,我和祖父还纳闷,明明你父母都是要强的,顾家门里就没出过矫情的人,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从根子上就不对了!” 说着,朝顾非晚招手:“不像我的乖乖,纵使在谢府长大,也出淤泥而不染!秉性脾气都像极了我们顾家人!” 一番话,像软刀子一样,在谢怀忠和谢惜兰身上,来回捅了无数个窟窿! 顾烨辰喜欢直来直去:“从你抢了沈知礼开始,这世就是与顾家为敌,日后再胡乱攀亲戚,小心我去衙门告你污蔑!” 谢惜兰脸色难堪,她这次要跟来,是因为实在眼红顾家的财富, 动辄就能出手几万两银子的顾家,若是还能记起原先疼爱她的一两分, 那这一两分的疼爱,就能保她一辈子的富贵! 谢家没落了,谢惜兰心中惶恐, 但有了顾家的支持,日后她去了威武侯府,和诚王府那位小郡主,也有了抗衡之力! “祖母,您打死我吧!” 谢惜兰突然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顾老夫人跟前,泪眼婆娑: “兰儿从小就长在您跟前,若不是谢家来找,兰儿定是一心一意侍奉您的!” “我和威武侯一见钟情,想着效仿娥皇女英,不失为一段佳话,我是甘愿做妾的!只要姐姐愿意容下我,哪怕就是个丫鬟,我也愿意伺候姐姐和侯爷!” “可是姐姐不愿意,还搬空了整座侯府……都是兰儿的错,兰儿给祖母认错,给姐姐认错,要打要罚,但凭姐姐做主,只求姐姐莫要再在祖父母跟前说我的不是,让我再有尽孝的机会!” 谢惜兰说得情真意切,泪水涟涟。 “来人,将她拖出去!”顾老夫人一拍桌子,还不解气,拿起桌上的茶盏就朝谢惜兰扔去: “滚出去!日后再登顾家门,见一次打一次!” 谢惜兰正说的惆怅满肚,额头上突然一阵剧痛,用手一捂,黏糊糊, 翻开手掌一看,用心一滩鲜血! “啊!”谢惜兰身子一软,瘫在一旁。 四位膀大腰圆的仆妇一拥而上,抬手抬脚,将谢惜兰扛了出去, 嘴里还说着:“谢姑娘,咱们手脚虽粗,但动作都是练过的,就是宫里受孕的公主娘娘都抬过,定伤不了你半分!” 第49章 奇耻大辱 谢惜兰本还想挣扎两下,可四肢似被铁拳牢牢箍住, 被人仰天抬着,一身无处着落的恐慌,让她仰天挺着肚子,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谢怀忠双眼通红,女儿这种姿势被抬出顾府,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望了望顾家人脸上的满不在乎和鄙夷,加上偷偷打听来的某些消息,谢怀忠忍住了愤怒: “兰儿不懂事,都是给我教坏了,我替她给各位赔个不是!” 谢怀忠确实能屈能伸,他站起身,朝着上下一顿作揖, 连顾非晚都没略过,甚至格外停留了几息! 可惜顾非晚只低头抿茶,仿佛完全没有注意! 场面有些冷,顾鹤山眉头一皱:“谢大人若是没事,那就早些回去吧。” 谢怀忠一滞,继而心中苦涩,他从来没受过这般明显的逐客令! 但他还是强挤出一抹笑意:“其实早就该来顾府,只是朝廷事忙,总是耽搁了。” 习惯性的官场开场白,却听顾鹤川淡淡哼了一声: “也对,如今谢大人不用早朝应卯,空闲的很了!” 谢怀忠脸一僵,本是知道今日要受些冷嘲热讽,但真被人一口啐脸上,这滋味还真难受! “非晚当年大婚,带去了……六千两嫁妆银子。”说到这里,谢怀忠急急解释: “不是我要贪墨剩下的四千两,实在是怕威武侯府的窟窿难填,想着替非晚留下些银子,以防急用!” “如今,非晚既已回了顾家,剩下的四千两自然该交回顾家,至于给兰儿的一万两,今日也一起带来了!” 谢怀忠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里一共两万两银子,多出来的六千两,就算是我给非晚的补偿。” 谢怀忠肉疼的很,他实在不是个大贪官,所以纵使有些银子,但一下拿出这两万两,还是如同剔了他一身肉! 小厮从桌上拿了银票,递给顾烨辰, 顾烨辰一瞪眼珠,小厮一愣,随即回过神,恭恭敬敬递给了顾非晚! 顾非晚将银票拿在手里,眼睛望向祖父母, “你是未来的家主,此事又事关你自己,你决定即可!” 顾老夫人神情慈祥,不复刚才的暴戾凶横。 “对,不管你怎么做,我们都支持你!”顾烨辰跟着表态。 顾鹤山和顾鹤川两兄弟也频频点头,顾鹤川轻描淡写: “又不是大钱,区区两万两银子而已,无需多思虑!” 谢怀忠倒吸一口冷气,敢怒不敢言! 顾非晚抽出六千两银票,让小厮还了回去:“谢大人,你欠顾家的一万四千两银子还清了!银子这块,你与顾家再无相欠!” 谢怀忠双眼迷茫,总觉得顾非晚话里有话! 六千两银票放在桌上,他想拿又不敢拿! “你从前诓骗祖父祖母,又拿捏着我,让顾家投鼠忌器,这些账,谢大人打算怎么还?” 顾非晚眼里精光一闪,嘴角上挑,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谢怀忠崩溃! 他以为,顾家将他打压至此,应该出了大半恶气,他现在拼着倾家荡产还了这两万两银子,顾家应该就会罢手, 可没想到顾非晚旧事重提,要追究从前种种! “我……我好歹将你养大……许配高门……”谢怀忠哆嗦着说不完整一句话。 “顾家将谢惜兰也养的不错,若是没有那么早被认回,许配的人家,难道还能比威武侯府差?” 说到最后一句,顾鹤川笑了出来! 谢怀忠老脸一红,在他心中,始终欺着顾家不是京城中人,不熟京中事物, “当年我弟媳妇即将临产,见你们可怜,熬夜给你家孩子做襁褓,可你却如此对待非晚,简直猪狗不如!像你这样的人,就该众叛亲离,晚景凄凉,生前受尽折磨,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超生!” 顾鹤山生性耿直,能直接骂人,就不愿意拐个弯骂! 这让在官场上听惯了婉转话语的谢怀忠,好像当众被剥了衣服处刑般难堪。 直到走出顾府大门,谢怀忠仍旧浑浑噩噩,七魂丢了三魄! “谢大人记好,这一万四千两银子,是你欠顾家的,别想着还了,就能勾销一切恩怨!” 谢非晚的话在他耳边不断萦绕,谢怀忠不明白,往日那个唯唯诺诺,说什么都听的便宜女儿,如今是怎么了? 难道真是顾家的种,回了顾家,平白就能多出几分杀伐果断? 车厢里传来零零碎碎的哭泣声,谢怀忠眉头深皱, 那回了谢家的女儿,就该是这副做作矫情,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想到刚才谢惜兰扔下脸面,又跪又求,也要认回顾家这门亲的模样,谢怀忠突然心怀一冷,万念俱灰! 这辈子若是能重来,他再不要遇见顾家人! 谢怀忠回去后,将自己整日关在府内, 通政使司的文书差事清闲的很,京城中大小官员如过江之鲫,少一个谢怀忠,根本没人在意。 但没多久,谢怀忠又在京城露了一把脸! 威武侯府娶亲了! 天气渐冷,所有去京郊别庄赏景的富贵人家,也都早早搬回了城里。 顾家也搬回了柳绿巷。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陈娘子扭着腰肢,如弱柳扶风,飘到顾非晚跟前。 顾非晚感叹不已,这样的身段,真是只有天赋,断不是后天能养成的, “我想你这里的好酒了,也更想你!”顾非晚赖在陈娘子肩头,摇摇晃晃的撒娇, 陈娘子看着剽悍,但最吃顾非晚这套, 明知道顾非晚是故意,可就是狠不下心拒绝! 她使劲戳了下顾非晚的额头:“你就给我灌迷魂汤吧,把我灌撑死了,我看谁还能惯着你?” 顾非晚不答话,只嬉皮笑脸,缠着陈娘子要酒喝。 陈娘子没法子,只能让人烫了好酒,又摆了八碟子点心干果,哄着顾非晚少喝些。 “是不是看前夫娶亲,心里难受?”陈娘子手里剥着干果,将果仁递给顾非晚。 顾非晚一杯热酒下肚,浑身暖意上涌,更加慵懒, 挥挥手,一脸窃笑:“才不是!不过他娶亲真是利我,家里怕我伤怀,这两日放我出来玩耍!” 第50章 侯府娶亲 威武侯这次娶亲,阵势极大! 沈知礼打扮隆重,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带着大朵的红绸花,摇头晃脑,春风得意! 诚王府门口,红毯铺出去十里地,两旁站满了府兵,既隆重又庄严! 这般的场面,不是皇亲国戚,还真摆不出来! 只是到了出门的吉时,又见诚王府请的喜娘凑上前去说了几句话, 沈知礼一脸为难,带来的族人也手足无措,他们都是在家种地的,今日是被请来撑场面, 诚王府的要求太不近人情,可这到底是王府,谁敢顶撞? 见沈知礼犹豫,喜娘大脸一拉:“我家郡主说了,若是新郎官不愿意,那就请先去谢府迎娶吧!” 沈知礼当然不敢! 嫡妻还没进门,怎能先去迎娶平妻? 再者,郡主是当今皇帝钦赐的婚事,谢家毕竟是先帝那会的事情了。 到了这个关头,沈知礼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想起三年前去谢府娶顾非晚,一路都是顺顺利利,谢府没有为难他一星半点,顾非晚也温柔体贴,没有临时提条件。 小郡主被两个侍女扶着,凤冠霞披,大红盖头遮着脸,踩着鲜红的毯子,从王府出来, 沈知礼心情激荡,他娶了郡主! 真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 以后沈家就有了皇家血统,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还有谁再敢说沈家是泥腿子? 沈知礼上前牵过红绸,小心翼翼拉着朝轿子引去, 靠的近了,却听到一声冷哼:“滚远些!” 沈知礼一愣,小郡主身旁的侍女推了他一把:“侯爷快上马,别误了吉时!” 成亲,吉时是最要紧的! 沈知礼没时间深想,骑上高头大马,回头看到八抬大轿的时候,那份荣耀冲淡了一切疑虑! 小郡主提的要求很简单,她要沈知礼迎了她,就直接回侯府,等礼成后,再去迎娶谢惜兰! 可这场亲事,当初明明说好,先去诚王府迎郡主,绕城一圈后,去谢府接谢惜兰, 两台花轿一前一后,一起回威武侯府! 这是礼部定下的礼制,皇帝和诚王都点了头! 现下要先回威武侯府,繁杂礼仪,没两个时辰是做不下来的! 谢家的吉时,只能硬生生错过了! 谢怀忠在门口领着宗族众人等到天黑,才见到沈知礼匆匆带着花轿而来, 可该和花轿一起出现的仪仗队伍,却不见一人! 沈知礼自知理亏,不等谢怀忠发火,就是一顿自责! 谢怀忠多日来的郁气,在沈知礼的道歉声中,攀升到了极点! 谁家嫁闺女,是天黑出门的? “啪!”谢怀忠一个巴掌甩过去,结结实实正中沈知礼的左脸! 沈知礼愕然,随即脸色一沉! 可没等他摆脸色,“噗”! 谢怀忠一口鲜血喷了他一头! 惊呼声中,谢怀忠摇摇欲坠,手指指着沈知礼,仿佛指着杀父仇人! 沈知礼惊惶失措,忙去扶:“岳父大人……” 谢怀忠当街吐血而倒,让威武侯府娶亲这事,更多了无数嚼头! 也导致谢惜兰被抬进威武侯府后,遭上下鄙夷! 成亲第二日,谢惜兰去集福堂请安, “你那父亲,真是晦气!”沈老夫人喝着燕窝粥,瞥了谢惜兰一眼, “你还有身孕,还是在听雨轩里待着,没事就别走动了!” 谢惜兰抿了下唇,手里的帕子又要去掩眼角,却见沈老夫人一摔碗: “大清早的,就这副嘴脸,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赶她走!” 翠红袅袅上前,伸出手腕,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兰夫人,请吧!” 白嫩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的镯子! 见谢惜兰视线落在镯子上,翠红的脸上更显得意,故意将手抬高,又露出大半截玉臂! 谢惜兰瞳孔一缩,顿时羞恼不已! 那圆润的玉臂上,青紫一片,全是手指箍出来的痕迹, 生过两个孩子的谢惜兰,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贱婢!”心头火起,谢惜兰抬手打去! 翠红不偏不倚挨了一下,“哎哟”一声委顿在地! 谢惜兰本以为翠红会哭闹一番,她正好寻这个理由将人打发了, 可谁想到翠红捂着脸,迅速跪的端端正正,双眼里闪着惧色,两颗泪珠要坠不坠,樱桃小嘴抿的血色全无! 沈知礼还未进门,就瞧见了这幕! 他身后的小郡主上前看了翠红两眼,冷冷一笑,没看谢惜兰一眼,带着两个侍女扭头就走! “疏雪,等等我!”沈玉君追了出去,她和小郡主是闺阁好友,但从没想过好友能嫁给自家哥哥! 沈知礼见小郡主离开,眼里结满冰霜, 谢惜兰被他视线一扫,惊的浑身发颤! “礼郎……”谢惜兰想偎过去,可沈知礼一矮身,扶起了翠红! “在母亲房里,怎么还说跪就跪?起来!”沈知礼语气不太好,翠红也没强拧着,顺势挨着沈知礼站了起来。 “你这夫人,娶的好啊!”沈老夫人擦擦嘴,她刚才趁着空当,又喝了点米粥, 这时候肚子有些撑,是倚着桌子,看好戏的时候: “进门第二日,来了我这集福堂,就哭哭啼啼,好像我欺负了她一般,我让翠红送她回去,还没出门,她不知哪里又不顺心了,甩了翠红一巴掌!” 沈老夫人拿过靠枕,王嬷嬷立马上前,帮她垫在腰下, “啧啧啧,我是消受不了她这儿媳妇的,你当个宝贝,就赶紧领走,日后我这集福堂可不敢让她再来!” 这人呢,财大气粗,如今侯府发达了,沈老夫人的姿态确实有几分像大户人家的主母派头。 谢惜兰立刻红了眼,她挺着肚子望向沈知礼:“礼郎,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人……” “好了,母亲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歇着,没见过非要在婆母跟前立规矩的贱骨头!” 沈知礼语气不耐,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 谢惜兰两滴眼泪瞬间滚落! 昨日天黑才来迎娶她,将她父亲气的吐血,今日还不知能不能起床! 好不容易进了侯府,却连沈知礼的身影都没见着, 等秋桑打听出,小郡主不愿意圆房,将沈知礼赶了出来, 谢惜兰心中暗喜,连忙让人准备热水, 可一转眼,沈知礼去了翠红房里! 种种委屈还来不及诉说,沈知礼居然还给她摆脸色! 第51章 抬做良妾 从前谢惜兰只要一落泪,沈知礼必定立马来哄, 可现在的沈知礼,扶了翠红一把,就径直走向桌子,问王嬷嬷拿了双筷子,吃起了早膳, 甚至都没问问挺着肚子的谢惜兰,吃过了没有! “侯爷,我家夫人一早起来,还没吃过东西!”秋桑还如从前在安平城一般说话, 没想到沈知礼突然将筷子拍在桌上,拎起一个盘子就砸了过去: “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秋桑挨了这下,后背生疼,不由得看了眼谢惜兰, 谢惜兰攥着她的手腕,下唇都咬出了血丝! “我们走!” 主仆两人满身狼藉走出集福堂。 沈知礼看着两人背影,叹了口气,满桌的饭菜,顿时索然无味! “怎么?心疼了?”沈老夫人一撇嘴:“心疼了就追上去,好好哄一哄,都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了,还能有多大脾气?” 沈知礼低着头不言语,母亲从来不明白他烦心什么,只会火上浇油! 小郡主是娶回家了,可却不愿意他进房门! 新婚之夜,他居然连妻子的手都没摸到! 吴国建国数百年,怕是只有他这一例! 想起当年他急着带谢惜兰上任,将顾非晚抛在新房, 女子应该更加难熬吧? 昨晚他心中懊恼,本来想去谢惜兰房中,可一想到大喜之日,却被谢怀忠喷了一头血,沈知礼心中就难忍火气! 这份火气不自觉就加到了谢惜兰身上! 从前娇娇柔柔的人,如今挺着肚子,再哭哭啼啼,实在难看! 满府百来个人,能让自己舒心的,却只有一个翠红! “翠红,今日起,抬你做个良妾吧!”沈知礼突然说道。 翠红狂喜,她日思夜盼,就指着今日! 良妾的身份,能让她在府里不被随意发卖,更能生儿育女,有自己的子嗣! 虽说是庶出,但偌大的侯府,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就够她和孩子过一辈子了! “侯爷,奴婢当牛做马伺候您!” “还称什么奴婢?”沈知礼虚扶了一把:“等会从母亲那里拿了卖身契,我去官府替你做文书。” 良妾就再不是谁家的奴婢,是在府衙里有正经户头的平民, 再也不是谁可以随意伤害和买卖的,以后生的孩子也能参加科考,有了功名可以为官! 翠红趴在沈知礼膝头,哭的不能自已! “妾身此身荣耀寄于侯爷,但愿与侯爷此生不离不弃,相守到老!” 翠红哽咽无比,山盟海誓说的磕磕绊绊,却让沈知礼听的心头一热! 沈老夫人撇撇嘴:“侯爷给你这个赏赐,你要惜福,可千万不要学那些眼皮子浅的,到时候恃宠而骄,我可饶不了你!” 翠红连忙转身跪好,磕了三个头,才指天发誓:“老夫人,翠红永远都是您的奴婢,绝不敢不听老夫人的!” 沈老夫人这才满意,眯着眼睛让起身: “下去敷敷脸吧,好歹抬了身份,不要损了侯府的脸面!” 翠红千恩万谢的去了。 “郡主娘娘不来请安就罢了,你看看你放在心尖上的谢惜兰,成婚第一日,居然上我集福堂摆脸色,还打你的房中人,敢情她是来给我这个婆母立威的?” 神老夫人一脸愤恨,将桌子拍的砰砰响: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嫡妻!我告诉你,家里的中馈,万不可交予她!” 沈知礼头疼,从前在安平,他从来不操心这些事, 宅子里的庶务,谢惜兰处理的很好, 他兜里有钱,屋里有妻有儿又有女,生活逍遥, 不知道为什么,一回京城,日子就过的这么麻烦! 仔细想来,好像这些麻烦都是顾非晚提合离开始的! 沈知礼心中恼怒,想起昨晚被赶出新房的耻辱,越发恨上了顾非晚! 要不是她不依不饶,自己早就娶谢惜兰过门! 顾家上门认亲,他又多了个强大的助力! 看在一门姻亲的份上,顾家对谢家也不会下死手! 顾家有钱,谢家有权,加上他自己受皇帝青睐,这日子真是比神仙还快活! 可现在,娶进门的小郡主蛮横不说,带回来的嫁妆居然只有聘礼的三分之一! 沈知礼暗恨,先前他倒不知道小郡主是庶出女, 只听闻诚王府的小郡主,无法无天,骄横霸道, 他还以为是嫡女,才这般放肆! 没曾想,昨日迎亲,他才知道,萧疏雪只是王府的妾生女! 世子妃看不惯这个庶女,给的嫁妆比普通贵女少了一大截! 沈家却是竭尽家力给的聘礼! 想到沈玉君这两年经常和小郡主玩在一处,居然也不提醒他这个哥哥! 又想到终究是家里女眷上不了台面,去不了高门的各种茶宴,侯府的耳朵就像是摆设! 种种不如意涌上心头,沈知礼脸色由白转青,再到黑! 没听见儿子的回应,沈老夫人心中不悦,但见沈知礼脸色不好,又将到嘴的责问憋回了肚子! 母子两人对坐无言,少顷,沈知礼才似回过神,望了望院子里贴满的大红喜字,叹了一口气: “中馈定然是要托付给郡主的,明日要回门,先让玉君整理些礼物,诚王府里主子多,务必要面面俱到!” 此时的沈玉君正在满芳院内听训, “你们沈家真是猪狗不如,谁家聘礼用那等金包银的货色?” “这下被我那恶毒的嫡母抓到了把柄,嫁妆就给了这么些!” “要不是因为你们沈家,我何时这么憋屈过?” “都说你那哥哥是个窝囊废,我看你还有两分机灵,想来你哥哥也应该不差,可昨日一看,说是绣花枕头都抬举他!简直就是一堆臭狗屎!” 萧疏雪双手叉腰,来屋里不停的来回踱步,嘴里不停歇的叫骂,唾沫星子溅了沈玉君一脸! 沈玉君哪敢还嘴? 只能讪讪赔笑:“其实……我哥他长的不错……” “呸!”萧疏雪狠狠啐了一口:“那细胳膊细腿,脸比我还白,也就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我看他腿肚子都打颤了!没用的东西,还能指望他花烛洞房让我满意?” 这话,沈玉君不好接,她还是黄花大闺女! “我要是嫁的是宁维舟,昨夜该有多畅快!” 话音刚落,萧疏雪脸色一变: “不好!我要去找宁哥哥,不然他还以为我变心了!” 第52章 怒打侯爷 新婚第二天,萧疏雪一身鲜红嫁衣,出现在了大将军府门口! “我要见宁哥哥,你们放我进去!” 萧疏雪怒目瞪着门口的府兵,见府兵不退让,狠狠一脚踢在了府兵身上: “狗东西,知道我是谁吗?连我也敢拦?” 府兵挨了一脚,身姿未动,眼里却冒出杀气: “不管是谁,没有大将军的允许,谁都不准入内!” 大将军府是吴国历代掌兵者的府邸,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沙盘,稍微懂些军事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吴国的地形地貌, 等到宁维舟接手兵权后,这个沙盘又扩大了一倍,连带着周边四国的地形图,都做了一半。 这都是宁维舟亲自率兵,潜入邻国腹地查探得来, 怎能轻易就被人看了去? 府兵凶神恶煞,萧疏雪心中一慌,险些摔倒, 围观的人群传出一阵嗤笑,这让嚣张惯了,又极爱面子的萧疏雪挂不住脸, 推开侍女的手,正想上前再闹,却见街上马蹄声起,有两人一前一后朝大将军府驰来! 萧疏雪怒容迅速化开,笑颜瞬时如寒冬腊梅般绽放: “宁哥哥!” 宁维舟勒住缰绳,追风不满的扬起前蹄,踢了萧疏雪一头一脸的灰, 萧疏雪挥开侍女替她擦拭的手,急急奔到马旁: “宁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青葱玉指指向府兵:“他们居然不让我入府!” 府兵被指着脸,丝毫不慌,朝宁维舟行过礼后,端端正正站回府门两侧。 宁维舟一踢马腹,追风凭空一跃,七八级高的台阶一跃而过,马尾在萧疏雪脑门上一甩,连人带马眨眼间消失在府内! 萧疏雪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摸了下脑门, “追风很爱干净,且不太掉毛!”楼一声音冷肃, 萧疏雪抬头,楼一她是见过的,是宁维舟的亲兵, “楼一,宁哥哥他……”萧疏雪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从前宁维舟虽然不太搭理她,但也从不像现在这样无视她! “侯夫人还是唤一声‘大将军’来的妥当!”楼一脸上冰冷,可对着萧疏雪却还有三分耐心: “况且大将军府确实不是人人都能进,日后不要再来!” 萧疏雪气的发抖,在风口站了半个时辰,却落得如此下场,她不能接受: “是不是皇帝给宁哥哥气受了?我这就进宫找太后,替宁哥哥讨个说法!” “言尽于此,郡主不听劝,那楼一日后再无二话!” 楼一说完,飞身下马,将缰绳交予门口府兵,身影没入府中。 “你罕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宁维舟坐在书房,撇着茶盏浮沫, “是还记着当年的恩情?” 楼一躬身:“是!” 宁维舟点点头:“挺好,那次她扔下手绢给你包扎,你是该还这份情。” 楼一稍稍抬头,偷瞄了宁维舟一眼,见主子脸上毫无表情,心中不由惴惴不安, 宁维舟此人,私底下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如楼一这般亲近的人,常常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如今卑职已将人情还尽,日后不会再多嘴半句!” 宁维舟依旧点点头,放下茶盏,拿起了一旁的书卷, 楼一刚想松口气,却听宁维舟说道: “这一个月你去操练巡防营,换楼二跟着我。” 楼一猛的抬头,又迅速跪倒在地:“大将军,卑职错了!” “去吧!”宁维舟挥挥手,不再多说半句。 楼一无奈,垂头丧气的出去。 等人走了,宁维舟放下书卷,眼神如箭。 “你看你,只要涉及顾姑娘的事,你稍有不如意,就想杀人!” 黑暗中,有人轻笑奚落。 宁维舟随手甩去一个茶盏,只听墙角一声闷哼: “你这人,真是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有本事,你去皇帝那边告我就是!”宁维舟重新拿起书卷,认真看了起来。 书房中寂静半晌,那道声音终究忍不住: “你为顾姑娘守身如玉,她要是一辈子不要你,你这守的不亏吗?” “亏不亏的,我总还有身可守!总不像某些人,连根都没有!” “你……”墙角显出一个人影,咬牙切齿,脸上肌肉抽搐, “怎么?想打架?”宁维舟甩下书卷,飞身扑了过去! 书房一阵“乒乒乓乓”,府里来往下人眼都不眨,似都没听到动静! 换班过来的楼二守着书房门,抬头望天, 他们都知道大将军府里隐着一个人,那人也不避讳旁人,虽然不露面,但总会让人知道他的存在, 历任的他都是皇上的人,用来监察历任大将军在京动向。 两者井水不犯河水,从不会有交集。 可到了这一任,大将军和监察者都不太一样, 监察者嘴贱,大将军敢打! 一炷香后,果不其然,就听宁维舟打开房门,让人拿来跌打伤药, 楼二斜眼瞥去,宁维舟神清气爽,只挥挥手让人将伤药端去墙角。 “大将军总是这样回家的吗?” 大将军府门口,顾非晚的马车正好经过, 萧疏雪闹出的动静有些大,马车被堵在了街上,顾非晚正好就瞧了一番热闹。 青霜满眼星星,使劲拍手:“好身手,好帅气!” 青霖见有人看过来,连忙掐了青霜一把:“小声些!” “无妨!”围观百姓露出善意的笑容: “咱们宁大将军杀敌无数,英姿雄伟,哪个小姑娘不喜欢?你看就连郡主都来堵门!” “这郡主不是嫁人了么?身上还穿着嫁衣,这是闹的哪一出?” “嘿嘿,你们不知道?这诚王府的小郡主,可一直嚷嚷非宁大将军不嫁的,可惜皇帝赐婚威武侯府。” “啧啧啧,威武侯哪里能和宁大将军比,简直是草鸡比凤凰!” 此话正好被来寻郡主的沈知礼听个正着! 沈知礼恨的牙痒痒,瞥见顾家马车后,更觉丢脸! “郡主,快随我回去吧!” 此地不宜久留,沈知礼拉着萧疏雪,强拽着往回走。 奈何萧疏雪任性惯了,这时正在气头上,拉她的又是她看不上眼的沈知礼,顿时怒向胆边生, 挥手就是一巴掌, “啪”! 第53章 侯府灾星 街上刹那间鸦雀无声, 沈知礼脸上肉眼可见的浮出一个小巧巴掌印,五根手指根根分明! “滚!谁让你过来的?”萧疏雪还不解气,撩起衣摆,上去又是几脚,踢的沈知礼连连后退,一个踉跄倒在车辕上! “没用的废物!连个女人都招架不住!”萧疏雪总算找到了出气筒,各种谩骂脱口而出! 沈知礼扑在车辕上,身心俱痛! 无边的羞辱淹没了他! 他可是堂堂威武侯啊! 怎么能由一个妇人当街殴打辱骂? 还是当着顾非晚的面! “泼妇!”沈知礼反身扑过去,朝着萧疏雪双拳乱挥, 萧疏雪没设防,额头上被砸了一拳,顿时痛的眼泪横流! “打死他!”萧疏雪捂着额头尖叫,从来只有她打人,还从没被打过! 一旁侍女得令,手脚齐舞,沈知礼瞬间飞出去一丈远,倒在大将军府台阶上! 尾椎一阵剧痛,沈知礼冷汗涔涟,惊惶发现,自己起不了身了! 萧疏雪更加厌恶,口中叫嚣:“废物,你这个废物,连女人都打不过的废物!都是你,宁哥哥才不理我!从今天起,我一日打你三回,让你敢娶我!” 跟着沈知礼来的小厮眼见主子脸色青灰,连滚带爬过来搀扶沈知礼: “夫人,饶了侯爷吧,侯爷不是故意的!” 沈知礼听了更怒,有心想骂两句,可尾椎痛感直达天灵盖,让他有口难言! 侍女见状,附在萧疏雪耳边说了两句,才见萧疏雪冷哼一声: “今日便饶了你,明日再打你!” 说罢,招摇而去。 沈家车夫和小厮合力将沈知礼抬进马车,急急朝医馆驶去, “这下摔的不轻,再这么一路颠簸而去,估计要落下病根了!”顾非晚掀开车帘,望着远去的马车,眼里晦暗不明。 “是,奴婢这就去一趟济世堂!”青霖转身而去, 顾非晚放下车帘,嘴角上挑, 真是老天有眼,恶人自有恶人磨,还让自己亲眼瞧见了,这不送他点东西,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走吧,回去!”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大街上人群散去,顾非晚的马车一路顺利行驶到家。 “听说今日威武侯的新夫人去大将军府闹事了?”顾烨辰眼神灼灼,一拳头砸在腿上: “可恨我没在现场,要不然定然能和你们说道说道!” 顾府花厅,摆了一张大圆桌,顾家的主子们坐在一处,此时饭后闲聊,八卦最宜。 “我倒正好经过,被堵了路,看了两眼!”顾非晚笑嘻嘻接话, “快说说!你说你,怎么只看两眼呢?”顾烨辰立马上身前倾,眉眼上挑。 其余众人也都放下茶盏,屏气凝神,一脸专注! “我到的时候,看到宁大将军纵马进府,后来……” 顾非晚娓娓道来,听得顾家人两眼放光。 “活该!怎么不摔死他!”顾烨辰既痛快又失望: “早知道我今日就转去济世堂,总要给他上点药才好!” “孙女当时就让人跟去了,想必孙大夫知道怎么做。”顾非晚抿了嘴,偷眼去瞧祖母和众位长辈, 她这样行事,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顾老夫人却一抚掌:“做的好!难道只能由着他们欺负人?” “乖乖放心,孙老头自有分寸,只不过是让他多吃些苦头罢了!”顾烨辰柔声安慰,却给顾鹤川递了个眼神, 顾鹤川会意,起身去外边,招来随从,耳语了两句。 见随从疾步而去,顾鹤川站在灯火中,满脸冷笑, 顾家人能迅速崛起,本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家, 若是连落进下石都不会,等三弟夫妇回来,怕要怪他们没照顾好非晚了! 顾家畅快闲聊,威武侯府却是鸡飞狗跳! “作孽啊,家门不幸,连出灾星!”沈老夫人拍着大腿,嚎哭不止。 “母亲,你小声些,别让郡主听见!”沈玉君站在门口,不停东张西望,想了想,又赶紧把房门关上。 “我怕什么?我一个做婆母的,难道还要怕儿媳妇不成?” 沈老夫人是真伤心啊,原以为娶了郡主,侯府就是皇亲国戚,跻身上流世家,日后各种花宴,当有她一席之地, 可这才成亲第二日,郡主居然跑到外男府上示爱,还当街把沈知礼打成重伤, 想必这事如今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威武侯府的脸面是被扔到了烂泥地里! “我要进宫!我要去见皇帝!我要休了这儿媳妇!”沈老夫人越想越气愤,喊得撕心裂肺, 这般说着,就要王嬷嬷找出礼服,穿戴整齐,连夜进宫请旨! “砰!” 一声巨响,房门倒塌,扑起丈高尘土! 沈老夫人吓的一哆嗦,一件外袍才穿了一只衣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拎起甩在了榻上! 一阵天旋地转,脸上就挨了两巴掌! “啪”“啪”! 声音清脆又响亮! “老泼皮,你敢骂我?还想去宫中挑唆?”萧疏雪一脸怒容,尖长的指甲戳在沈老夫人的脸上: “还想休了我?哈哈哈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你们娶我进门,现在想把我送走,可没那么容易!” “我告诉你,本郡主这辈子,只有丧夫,没有休离!” “你要还想沈知礼那废物喘口气,就安生呆在集福堂,自然还有你一日三餐,要不然,我就把你关起来,日日扇你三百个巴掌,看你这张老脸,能经得起几日?” 沈老夫人哆哆嗦嗦,脸色青灰,突然屋里弥漫开一阵尿骚味, 沈老夫人吓尿了! 萧疏雪这才解了气,捂着口鼻嫌弃的转身就走! “老夫人,奴婢给你更衣!”王嬷嬷上去搀扶,沈老夫人见郡主走远,一巴掌挥在王嬷嬷身上: “你是死人吗?干看着他们欺负我?” 王嬷嬷嗫嚅双唇,低头不语! 倒是沈玉君替王嬷嬷辩驳了一句:“郡主发脾气,谁敢拦着?母亲你也不是不敢回嘴么?” 沈老夫人更加羞恼,自己尿了一身,女儿不但不护着她,反而还偏帮一个奴婢! 正要再撒泼,忽听屋外脚步声: “再吵半句,明日别想吃饭!” 第54章 新人笑旧人哭 沈老夫人立马噤声,乖乖让王嬷嬷扶着去了里间。 沈玉君趁机溜了出去,三两步赶上萧疏雪,一脸讨好: “嫂子别生气,我有劝母亲,让她闭嘴的!” 萧疏雪头都没回,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沈玉君察言观色,斟酌了一下语句:“莱阳伯爵府的六公子约了我明日去西山赏梅,嫂子要不同去,也能散散心……” “你去私会外男,我跟着算怎么回事?”萧疏雪不耐烦, 沈玉君连忙赔笑:“是我想差了,就是见嫂子心情不好,想着同去我也能陪着解个闷。” “你不必如此,林少阳约你去,你自去就是了,若是能哄得他来提亲,我定不会挡你的前程!” 沈玉君暗中大喜,她是知道这个郡主的脾气的,直来直去,暴躁凶狠, 但从不背后耍阴招,有气当场就出了! 得了这个承诺,沈玉君这晚做梦都是笑着的! 可栖云阁的沈知礼就笑不出来了! “嘶!你轻些”沈知礼龇牙咧嘴,疼的直冒冷汗! 翠红缩了缩手,泪珠又开始往外冒:“郡主下手也太狠了,这背后都青了一大块!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么能忍心?” “别提那毒妇,等我养好伤,我就请旨休了她!” 沈知礼后牙槽都咬碎了! 从小到大,受穷受苦,可还没这么受罪过! 济世堂的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他好好躺着休养,不然以后怕是要站不起来! 这让沈知礼从心底里嗖嗖冒冷气! 他年轻有为,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要是站不起来,那不是全废了? 翠红小心伺候着,心里一片惊惶, 沈知礼是她的天,这天现在躺下了,可千万不能塌啊! “侯爷,本想告诉你个好消息……”翠红欲言又止, 沈知礼有些心烦,但想到后面数月都要眼前的人伺候,耐住性子说道: “什么好消息?” “妾身有了!”翠红娇羞的垂下头,一手捂在肚子上。 沈知礼有些恍惚,片刻后明白过来,翠红这是怀上了! 他心中倒没什么喜悦,一个妾生子,有什么好期待的? 再说他已经有一儿一女,谢惜兰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早就过了当父亲的激动劲儿。 但想到皇帝说的,一门昌盛,靠的是子嗣繁茂,翠红能生,总是好事, 于是他忍着痛,挑出一丝笑意:“真是太好了,日后可要小心身子,等他出生,我给他取个好名字。” 翠红热泪盈眶,自己的孩子能得侯爷喜欢,这是天大的福气: “多谢侯爷!” 这一番谈话,似耗尽了沈知礼全部力气,他费力想挪个身,却发现不管怎么用力,全是徒劳, 心下不由得更加气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翠红不敢再打扰,只静静坐在一旁守着。 谢惜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画面。 屋里的人,丈夫受伤睡了,妻子守在一旁,神色担忧,两人的手牢牢牵着,仿佛是一对恩爱夫妻! 一根尖刺猛的扎进谢惜兰心脏,让她痛的脑仁直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知礼开始疏远她了? 仔细想来,沈知礼对她的热情,是从谢家一步步没落开始,逐渐冷淡。 “兰夫人……”翠红听到动静,扭头看是谢惜兰,眼里闪过一丝警觉, “听说侯爷受伤,我来看看。”谢惜兰上前, 秋桑先一步将翠红扒拉开,眼见两人交握的手被迫松开,谢惜兰总算好受了些。 “礼郎……”谢惜兰坐在床沿,握住沈知礼的手,一滴泪珠滴了上去, “听到你受伤,两个孩子急得直哭,说要来看你,我怕扰了你,好不容易安抚住他们,才赶来看你!” “礼郎,你到底伤得如何?让我看看!” 说着,谢惜兰就去掀被子,翠红一慌,连忙扑过来: “兰夫人,侯爷睡着了!” 谢惜兰眼神如利箭:“我关心夫君,轮到你来说嘴?” 翠红连忙跪下:“兰夫人,侯爷真睡了!刚才他痛的厉害,好不容易能睡着,兰夫人还是不要折腾侯爷了!” 谢惜兰气急反笑:“我折腾侯爷?秋桑,掌她的嘴!” “是!”秋桑清脆的应了,挽起衣袖就朝翠红走去。 “闹什么?”床上的沈知礼忍无可忍,狠狠捶了下床板,顿时痛的浑身哆嗦, 翠红见了,膝行几步,握住沈知礼的手,抬起衣袖给沈知礼擦汗: “侯爷莫急,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给兰夫人认错!” 谢惜兰目瞪口呆,翠红这套以柔克刚,比她还精纯十分! 这套手段,谁先用谁赢,谢惜兰却是慢了一步! “滚出去!”沈知礼面色狰狞:“呆在你的听雨轩,没事别让我看见你!” “礼郎!”谢惜兰颤巍巍起身,挺着大肚子跪倒,哭的梨花带雨, 她到底是在顾、谢两家娇养长大,不说容貌,就是举手投足间,也比翠红更多了几分贵女的气韵,少了两分刻意讨好, “礼郎何故这般厌恶我?我自从跟了你,打理庶务,生儿育女,从来不敢懈怠半分,如今肚子里这个,还盼着父亲的疼爱,可礼郎却好久没来看过孩子们了!” “当年我义无反顾跟着礼郎,不怕别人耻笑,只一门心思和礼郎厮守,在安平,你我月下对酒作诗,春秋携手同游,那些日子,礼郎都忘了吗?” 谢惜兰絮絮叨叨,将这三年多来的快活日子回忆了一遍, 翠红听着不住的拿眼去瞟沈知礼,只见沈知礼双目紧闭,眉头紧皱,惴惴不安的上前问: “侯爷是疼的紧吗?” “嗯!”沈知礼闷哼一声, 翠红连忙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又倒了清水,凑到床边去喂。 药丸下肚一会,沈知礼神色好了许多, 谢惜兰话语被打断,一时僵愣在场, 沈知礼扭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如今我需要的只是一碗清水,两粒药丸,可你看不到,你只看得到我歇在栖云阁,落了你的面子,伤了你的情分!” 语气凉得谢惜兰不由瑟缩了两下! 第55章 忘恩负义 “我已经给了你三个孩子,还有平妻的身份,你还要怎样?至于中馈,你有本事去郡主那边夺!” “我如今伤重,全靠翠红伺候,你就当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我清净两天!” 说罢,沈知礼扭过头,看也不看谢惜兰: “你走吧,翠红有了身孕,你要是敢再动她一根汗毛,休怪我不客气!” 谢惜兰双眸震动,不敢置信般盯向翠红的肚子! 侯府里,有了别人的孩子! 谢惜兰脑中嗡嗡直响! 听到郡主不愿圆房,谢惜兰刚松了口气,没想到一个妾室肚子里,居然悄悄怀上了! 侯府里绝不能有别人的孩子! 谢惜兰眼里闪过狠辣,吓的翠红紧靠床沿,哀哀唤了声:“侯爷!” “若是翠红的孩子有个意外,我就休你出门!” 沈知礼话语如毒蛇般咬了谢惜兰一口,她心口一滞,喉咙口泛出甜腥, 三年快活夫妻,一眨眼,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回听雨轩的路上,谢惜兰抚着心口,那里如同堵了淤泥,让她上不来气! “夫人,现在怎么办?”秋桑担忧的问。 “母亲,云儿来接你!”走廊转角处,一个矮矮的身形站着,手里提着一盏大灯笼, 望着只比灯笼高一点点的女儿,谢惜兰指甲嵌进了秋桑的肉里: “这侯府,是天儿的,谁都不可以和他抢!” 沈知礼伤重上不得朝,工部尚书上奏,工部侍郎每日要处理的差事,多如牛毛, 现在沈侍郎起码卧床两个月,但工部可不能因为他一人就停转, 皇帝仔细思虑,又找了工部诸臣商议, 最终决定,让沈知礼暂时从工部侍郎位置退下,但俸禄照给,一切等沈知礼伤好后再做定夺! 旨意传到威武侯府,沈知礼又出了一身冷汗,勉强谢恩后,心中万般念头迭起,让他彻夜不能眠,折腾的翠红都瘦了一大圈。 沈老夫人却不以为然,皇帝说了,只是暂退,又不是除名,再说俸禄依旧照着四品官发放, 这是天家恩情,沈家的后福还长远着呢! 沈玉君天天不着家门,忙的人影不见, 如此半个月后,京城入冬了,莱阳伯爵府上门提亲了! “威武侯府的大姑娘,要嫁莱阳伯爵府的六公子了!” 陈娘子说完,嘴角翘起, 顾非晚闻言,才忆起前世,莱阳伯爵府确实向威武侯府提过亲, 但那时她极力反对,倒被沈玉君和谢惜兰又折辱一番, 顾非晚前世是真心为沈玉君好,那位六公子,头顶着伯爵府的名头,处处沾花惹草, 他还有一个厉害的母亲,伯爵府在这位伯爵夫人的料理下,前头三位儿媳妇战战兢兢,恨不得睡觉都睁着眼睛! 沈玉君这样只知道耍些小手段的女子,进了伯爵府,脱层皮都是轻的! 再者,伯爵府为什么愿意来威武侯府提亲? 还不是因为因了那位厉害的主母,再无别的贵女愿意嫁过去! 坊间还有传言,说那六公子早早流连花丛,伤了根本,要不了孩子了! 顾非晚仔细回忆,前世直到她死,沈玉君确实没怀上过孩子,所以在夫家过的极其艰难, 每回回娘家,沈玉君都会哭哭啼啼,沈老夫人大喊“冤孽”! “你情我愿的事,早该来提亲了!”顾非晚捏起一块果脯, 她吃不得酸,更吃不得太甜,所以陈娘子给她准备的果脯,清甜软糯,极好入口。 顾非晚不由得多吃了几块,就被陈娘子打下了手:“再吃胖死你!胖成一个球,看谁还要你?” 顾非晚抿嘴一笑,她知道定然是孟泱又来打听了! “你告诉咱们的皇后娘娘,她身子贵重,可别再盯着我那点事了,反正我这辈子是不嫁了,你们俩得养着我!” 顾非晚怕文静内敛的孟泱,但能制得住张牙舞爪的陈娘子, 陈娘子哀叹:“我就是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落好!她生你气,就骂我!唉,真是前世欠你们的!” 顾非晚玉璧揽上陈娘子肩头,两颗脑袋靠在一起,晃啊晃啊,直晃的陈娘子求饶,才咯咯笑道: “前世是我蠢,才放过折腾你们,这世你就是赶我,我都要赖在你这里!” 人生知己难求,顾非晚何等幸运,她有两个! “沈玉君那事,你要不要插把手,她若嫁进伯爵府,怕是尾巴要翘上天!”陈娘子提醒, 威武侯府虽然比伯爵府高了一层,可没根基的浮云怎么能和世代簪缨比? 伯爵府传到六公子林少阳这代,已经是整整七代人了, 七代人奠基下的厚实家世,威武侯府望尘莫及! 这也是沈玉君盯上林少阳的原因! 顾非晚眉眼舒展:“宁拆一座桥,不拆一桩婚,这婚事,我只有极力成全的份!” 陈娘子斜睨了她一眼:“你这妮子,又打坏主意!” “那要不我冒死进宫,替咱们陈老板请一道赐婚圣旨!”顾非晚偷了一块果脯,赶紧塞进嘴里。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顿粉拳就落了下来: “让你嘴坏!把吃了我的吐出来!把果脯吐出来!” 顾非晚边躲边求饶,却又趁势抢了两块果脯在手。 隔壁的宁维舟嘴角上挑,她高兴,他就高兴, 不就是果脯么,吃完了,他再做便是! “大将军,刚才顾姑娘说,她这辈子不嫁人……” 楼二忍不住插嘴,他陪了好几个晚上,看大将军彻夜做果脯, 可隔壁的顾姑娘,吃着大将军亲手做的果脯,却说一辈子不嫁人, 这不是吃了东西不认人么? 哪有这么忘恩负义的姑娘? 宁维舟嘴角放平,一个眼刀过去, 楼二立马退了一步, 好吧,算他话多! 他只是不想再尝那果脯而已! 隔壁又传来声音,是陈娘子: “你真不打算再嫁?” “你看我还带着一个女儿,她是记在我名下的亲生女儿,这辈子都要跟着我,谁愿意娶我?” “这有什么打紧?顾家家大业大,难道还要姑爷养女儿?” “安然既跟了我,唤我一声‘母亲’,我就当她是我亲女儿,去了别人家中,我怕她受委屈!” 第56章 贵人驾临 隔壁一阵寂静,片刻后,又听陈娘子试探问道: “那……要是有人能待安然如亲生,你愿意嫁么?” 宁维舟一颗心瞬间吊起! 他松了松手掌,在大腿上擦了把汗,又迅速攥紧拳头,屏气敛声, “我现在这样挺好,嫁人多没意思!” 顾非晚悠悠然的说着,声音传到宁维舟耳里,钻到他心里, 扯着他一颗早就不属于自己的心,晃来荡去,没个着落! “你不是也没嫁么?若是嫁人这么好,你早就该点头嫁与大皇子了!”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他是皇家人,我不耐烦那些规矩,如今这样,我心里舒服!” “我们?我就是我,还哪来的别人?”顾非晚轻笑:“我是商户女,嫁入高门,也要守规矩,哪里还能日日出来与你喝酒?若是嫁入寻常人家,我怕反而害了人家!” “我以后好歹是顾家掌事,这辈子吃喝无忧,你呀,就别替我操这份心了!” 宁维舟不知自己该笑该恼,明明告诫自己,只要她好,他就远远看着不打扰, 可这双脚好像认了顾非晚做主人! 天天都想来酒楼碰碰运气,只希望能靠她近一些, 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背影, 这样的一天,仿佛才是有色彩的一天! 气得陈娘子和皇帝,不止一次敲他的脑袋,怒骂他不争气! 皇帝更说要是他再不动手,就在宗亲里随便找一年轻子弟,替顾非晚赐婚! 宁维舟苦笑,是他不想吗? 他是不敢! 刀枪不长眼,吴国要打的硬仗还有许多,万一他在战场上有不测,岂不是害了顾非晚一辈子? 宁家那个虎狼窝,没他护持,他怕顾非晚吃亏受苦! 至于顾非晚说的女儿,她的女儿,他自然当亲生的疼! 听说女子怀孕生子极其艰难,一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他舍不得顾非晚受这个罪! 思绪飘飘间,隔壁传来开门声,顾非晚要回去了。 宁维舟吓的窜到屏风后,楼二不语翻白眼, 房门都关着,那顾姑娘难道还是个透视眼? 回过神的宁维舟又扑到窗前,想了想,关了半扇窗,隐在窗后。 顾非晚从门口走出,刚要上马车,却不知怎的,突然转身抬头,朝上望了一眼! 宁维舟顿时僵住,连呼吸都停住! 楼二摇摇头,真想冲楼下喊一嗓子: 快走吧!再不走,宁大将军就要被自己憋死啦! 不知多久,就在宁维舟一颗心将要跳出胸腔的时候,顾非晚总算登上马车, 马车徐徐而去,宁维舟总算呼了口气! 可再坐到桌边,心里空落落,仿佛三魂七魄都被马车带走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陈娘子没进门,靠在门框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顾家悄悄在给顾非晚寻佳婿,倒不是催她成婚,只想她不孤单,现下有两人已经物色好了,也放到了顾非晚常去的铺子里。” “都是年轻俊杰,长的好,脑子也灵活,日后常常相处,也许能看上眼呢!” 陈娘子一脸促狭,拍了拍门板:“顾家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家,只想给女儿解个闷,可非晚这人吧,若是碰了人家,定会负责到底……” 一句话留了个尾巴,陈娘子转身,袅袅而去, 剩下宁维舟呆坐在房内,五味杂陈! 若按他的心意,他该立刻去顾家提亲, 顾非晚怎能和那些蝇营狗苟在一处? 可脚下挪不动路,想到不能给顾非晚安稳日子,宁维舟第一次后悔当年一怒之下,去从军! 这边宁维舟纠结得直掉头发,顾非晚却捧着食盒吃得津津有味: “青霖,下次记得问问陈娘子,这果脯哪里买的,实在是合我胃口!” 青霖探身捏了一块,尝罢摇头:“这味道,怕是陈娘子特意为你制的!” 如今已经是入冬,京城流行起吃果脯,但因是小食,所以做的都是酸甜口, 像这么大,又鲜甜软糯的上品果脯,定然是特制的。 顾非晚一脸满足:“陈娘子真是一番真心,都在我身上了!” 顾府门口立了个小厮,看见顾非晚的马车,立马上前两步帮忙撩起车帘: “姑娘回来了?老爷和大爷们在花厅等您呢!” 顾非晚望了望天色,日头还早,这时候大家都该在外忙碌,怎么今日都聚在花厅了? “今日是什么要紧日子么?”顾非晚问道, 她回顾家不到半年,兴许顾家有她不知道重要日子。 小厮一脸喜色:“倒不是什么要紧日子,只是贵人来访,本来想去街上寻你,可贵人不让,说不该约束你,该让你自由的活。” 顾非晚摸不着头脑,小厮嘴里的贵人,似乎对自己极为上心和宠爱! 可顾家从没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没介绍她认识啊! 但不管怎样,贵人等了自己半天,顾非晚心中暗道惭愧,脚下步子迈得格外的快。 “非晚,快见过荣亲王!”花厅门口,顾大夫人翘首以盼, 见到顾非晚的身影,连忙上前迎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 “荣亲王刚回京城,还没入宫请安,就来顾家说要见你。” 荣亲王? 是父母的好友,更是顾家背后的贵人! 顾非晚迅速将食盒交予青霜,又让青霖帮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 第一次见皇族人,说不紧张,那都是骗人的, 顾非晚迈进花厅,眼眉低垂,只盯着脚尖,行礼问安; “问荣亲王安!” 上首那人疾步下来,一双粗壮的手握住顾非晚的胳膊,将她一把提溜了起来, 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冷不防撞入顾非晚眼帘, 黝黑的肤色,额头上川字文明显,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这就是我那贤弟的亲生女儿?”荣亲王手掌用力,仿佛怕一不留神,顾非晚就会消失不见! 顾非晚胳膊生疼,可眼前的人分明眸中带泪,情绪激动, 她硬生生惹下,展颜一笑:“我该唤你一声‘伯父’吗?” “哈哈哈,好,是我那贤弟的性子!不怕生,自来熟!” 荣亲王仰头大笑,将要落下的泪水,甩了回去。 第57章 乱点鸳鸯谱 当晚,荣亲王留宿顾家,和顾非晚秉烛夜谈, 说到激动处,这个中年汉子数度落泪, “侄女放心,既找回了你,日后只要有我在,就没你半分委屈受!” 荣亲王咬牙切齿:“沈知礼算个什么东西?皇帝就是喜欢拐弯抹角,要我说,就该一刀阉了他,扔他去边塞劳军!” 所谓劳军,只是军妓的另一种说法,男女都有,只要能让军士们泻火就成。 但一想到顾非晚还是姑娘,荣亲王立马懊恼的甩了自己一巴掌: “我这嘴,常年不在京城,改不过来的臭嘴脸,侄女别介意啊!” 顾非晚捂嘴偷笑,这个荣亲王丝毫没有皇家的架子,倒很像一个草莽英雄,快意江湖的性子。 说起和顾鹤江夫妇的情谊,荣亲王满心追忆和后悔,直言当初应该和他们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现下两人失踪十余载,荣亲王把错处都归在了自己身上, 说到谢惜兰,荣亲王一脸不屑,说从小见这丫头哭哭啼啼,他就不耐烦,还曾想过,好友这般的爽快人,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娇柔做作的姑娘? …… 一夜很快过去,两人又哭又笑,惹得青霜和青霖也跟着哭笑了一夜, 第二日,两人虽然顶着两对熊猫眼,可精神却是很好, 荣亲王临走时,拍着顾非晚的肩膀:“日后你就是我亲侄女,比宫里的公主都亲的那种!更是我的至交好友,和你父母一样的那种好友!” 顾非晚深深一礼:“侄女送伯父。” “好!”荣亲王飞身上马,大手一挥:“走了!” 送走荣亲王,顾非晚才觉困倦, 顾老夫人心疼的紧: “这荣亲王每回来顾家,总是拉着你父母聊一夜的天,自从你父母失踪,他就再没登过门,现下倒好,又来找你聊一晚,哪有这样不疼惜晚辈的伯父?” 虽然抱怨,但顾老夫人眼里全是高兴, 荣亲王是顾家的靠山,可没了三儿子夫妻两人,这靠山总觉得不安稳, 如今好了,顾非晚能让荣亲王彻夜长聊,走前更是放下承诺, 看来,荣亲王对顾家选顾非晚做掌事,是非常满意的! 顾家稳了! 顾非晚就是顾家的吉星啊! “快去歇着去,今日不用你操心家里,睡不够,不许起来!” 顾非晚被推着去补觉,顾府满门都兴奋的不知所措, 最后顾烨辰开了祠堂,一家人跪的整整齐齐,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絮叨了一阵,才按下沸腾的心情。 不过第二日,京城里突然流传出一个消息,说是荣亲王要娶顾家千金! 这个消息就像水滴掉进了油锅里,炸翻了京城! 更炸翻了大将军府! “你找朕问,朕找谁问?”皇帝一甩衣袖,就要出门, 但宁维舟死犟着跪在门口:“陛下可以去问荣亲王!” “呵呵!”皇帝被气笑了:“那是朕的三哥,他都快四十了,还没成亲,先帝死前都为此闭不上眼!好不容易他看中一个,朕还能说不许?” “朕凭什么不许?男未婚女未嫁,若论身份,难道朕的三哥,还配不上顾非晚了?” “他配不上!”宁维舟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嘿!”皇帝踱了两步,反身一脚踢在宁维舟身上: “怎么配不上?她在你眼里是九天之上的神女,但在皇家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商户女罢了!别说顾家只是为朝廷赚银子,就算顾家满门为吴国死了,都不及皇家尊贵!” “他……他喜欢男人!”宁维舟咬牙切齿,若是旁人,他还没这么恨,但荣亲王不行! 传言荣亲王好男色,且在床事上性情暴戾,府里抬出去的小倌不计其数! 宁维舟怎能让顾非晚跳这个火坑? 皇帝一愣,传言他不是没听过,但这等事,在权力的最高层,实在不算大事, 只要不挑破,都可睁只眼闭只眼。 “好男色怎么了?那是亲王,顾非晚就是王妃,入宗牒的王妃!日后享皇家香火供奉!” “哼,谁稀罕萧家的香火?” 皇帝大怒,又一脚踢过去,这次是真用了力,宁维舟身子一歪,倒在地砖上, “你不稀罕,难道顾家不稀罕?顾家选顾非晚做掌事,还不是因为她是顾鹤江的女儿?还不是因为荣亲王看重顾鹤江?若是荣亲王去提亲,你以为顾家会拒绝?” “顾家满门荣耀,全在荣亲王身上,说不定,现在连嫁妆都准备好了!” 宁维舟骇然失色,心底浮出巨大浪涛! 顾非晚绝不能嫁荣亲王! “陛下,臣求您了,您去和荣亲王说,让他放过顾家小姐!” “啧啧啧!”皇帝不住摇头:“听听,平时不气死朕,你不舒坦,现下为了她,倒愿意求朕了!可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要是她嫁了荣亲王,你怎么活?” “臣会杀了荣亲王,再自戕谢罪!” 皇帝被气的倒仰,扶着额头四下转圈,最后又全力一脚踢开宁维舟,奔了出去! “泱儿,朕演不了了,这宁维舟真是要气死朕了!” 皇后宫中,皇帝瘫倒在软榻上,不断喘着粗气! “冤孽啊,朕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个犟种?真是气煞朕了!” 孟泱点了一支安神香,又从桌上捏了一个果脯塞皇帝嘴里: “尝尝,是不是与平时的不同?” 皇帝当是孟泱亲制,立刻停止抱怨,郑重其事的品尝: “嗯,清甜爽口,又软糯,看来泱儿下了很大功夫,这果脯倒是适宜下个小酒。” 孟泱宛然一笑:“这可不是我制的!” “那是谁?” “是你那个犟种大将军,特意为顾非晚制的,亲手熬了几个大夜制成,送去陈娘子的酒楼,愣是没敢说是自己送的!” “顾非晚这个呆妮子,也只当是陈娘子为她特制。” 皇帝再次仰倒:“他们两人可太难伺候了,朕这次把三哥都搭上了,若是再不成,朕可就不管了,泱儿你可不能怪朕!” “他是你的大将军,后宅没个稳得住他的人,这仗怎么打?又不是只为我,一切都是为了吴国!” 第58章 入宫为妃 一切为了吴国! 皇帝只好先吃了顿饱饭,积攒了力气,又挪去御书房, 宁维舟果然还跪着! “起来吧!”皇帝没好脸色,但总算不再怒气冲冲。 宁维舟拍拍膝盖上的灰,直起身子:“陛下要召荣亲王吗?臣可以去跑腿!” “别!”皇帝连忙抬手阻止,他怕宁维舟半路上把荣亲王的腿都打断了! “你坐下,朕好好与你说说!” “要说服荣亲王,朕总要有个理由吧?你替朕想个理由!” 宁维舟不语,他怕一张嘴,就会将心底的呐喊说出来, 皇帝抚了一把脸,推了推脸庞, 遇臣不淑,这个皇帝真难做啊! “比如说,顾家千金有恶疾?” “不行,这样传扬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那顾家千金相貌奇丑?” “陛下,您认真些,他们见过面,还……还秉烛夜谈过!” “嘿嘿,那就说她不守妇道!” “绝对不行,女子名声是何等重要?” 皇帝一摊手:“这不行,那不行,朕没法子,还是让荣亲王去把人娶了吧!” “陛下,你怎可半途而废?”宁维舟指责。 “呵呵,总比你半步都不敢迈的强!”皇帝撇头,真是看一眼都伤身! “这样,朕就说她有婚约在身,嗯~随便指一个年轻人给她,再不济,朕把她收入后宫,省得她老害你心神不宁……” 话音未落,宁维舟跳起:“不行!” 沈知礼要娶一个平妻,顾非晚都非要和离,皇帝三宫六院,顾非晚怎会愿意? 再说后宫中,多是勋贵人家的女儿,顾非晚一个商户女,岂不是要被人欺负死? 一想到顾非晚在后宫无助挨欺负,宁维舟心就疼的厉害! “要找,也得在宫外找,她不能入宫!” 皇帝忍不住一掌拍过去:“连朕都嫌弃上了!” “高公公!”皇帝喊了一声,高公公立马出现,躬身应道: “奴婢在!” “去把未婚宗亲名册拿来,让他选!” 厚厚的名册拿来,宁维舟蹙着眉头,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眉头就没舒展过! “怎么?一个都不合你的心意!”皇帝冷哼。 “都是纨绔子弟!”宁维舟一脸不屑! “好好好,萧家满门纨绔,那就从你宁家选,除了你,宁家还有谁还未婚配?” 高公公接口:“宁家还有五位公子没有婚约在身……” 宁维舟反应更激烈:“他们怎么行?” 皇帝“嗖”的站起,手指头戳着他的胸口,最后不解气,改成一拳头砸在他肩膀: “他们都不行,你难道就行?” “还不是因为你不行,朕才要从这些人里选?”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二选一,要么从这些人选一个,要么你自己娶回家!” 宁维舟动了动嘴唇,皇帝立马大眼一瞪: “再废话,朕直接为荣亲王赐婚!” 宁维舟又翻了两遍册子,最后一咬牙: “我娶!” 皇帝眼睛一亮,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但听宁维舟继续说道:“但我要先去问过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 “去去去,快去问!”皇帝没等他说完,挥手赶人: “最好把荣亲王的事跟她说清楚,要是她不愿意嫁你,那入宫也行!” 宁维舟脸色一肃,皇帝听上去是玩笑话,但他不敢大意, 自古帝王无玩笑,若是闹成真的,他难道还能弑君不成?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一旦下了决心,宁维舟不再犹豫,出了宫门,直奔柳绿巷顾家。 但到了顾府门口,宁维舟就有些喘不上气, 顾鹤川正要出门,见门口徘徊的宁维舟,立马上前行礼: “大将军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快些里面请!” 宁维舟赶紧还了一礼,跟着进门。 因着宁维舟上门,顾府的主子们被统统叫了来, “宁大将军上门,蓬荜生辉,只是不知道有何事需要顾家效劳?” 顾烨辰很是欣赏宁维舟,这个年轻人进退有度,对长辈也谦逊有礼,对吴国更是功绩深厚, 如此青年才俊,不知谁家女儿有福气能嫁他? 宁维舟深知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的道理, 于是站起抱拳行礼:“晚辈今日前来,是有极重要的事,但与诸位长辈商议之前,还想与顾小姐单独聊聊。” 顾烨辰愕然,但顾老夫人却是一脸了然, 顾家是商贾,消息自然灵通, 今日坊间的传言,他们早就知晓,顾家也就还剩顾非晚一人睡着,所以一无所知。 荣亲王递了信过来,说是不打紧,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让顾家只做不知道。 顾鹤川惊讶,背后传谣到底是谁?能让荣亲王都如此顾忌? 还没查出头绪,宁维舟又上门了! 女人家在这些事上,总是比男人更敏感些, 顾家的女主子们看宁维舟脸色,就猜到了几分真相, 当初她们在别庄果然没看错,宁维舟对自家千金有意! 现在听到传言,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去唤非晚起床,劳烦宁大将军要稍等了!”顾大夫人轻笑, 宁维舟连忙低头行礼,连说不麻烦,让顾非晚再睡些时候都无妨,他可以等! 顾二夫人掩嘴偷笑,宁维舟脸直接红到了脖颈,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烨辰很是高兴,这个孙女婿他满意! 但想到顾非晚立志不嫁这事,又有些发愁:“大将军,若是我那孙女等会出言无状,还望不要怪罪!” 宁维舟连连摆手:“顾伯父说哪里的话,顾小姐就是骂我两句,也是使得的!” 顾鹤川暗自摇头,听听这是什么话?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没有骨气? 但一想动手欺负人的是自家侄女,顾鹤川又笑了起来! 一炷香后,顾大夫人请宁维舟去一旁的暖房: “非晚怕冷,暖房里备了茶点,正好有几株花开了,宁大将军可去同赏。” 宁维舟哪里还听得进这么多? 听说顾非晚已经在等他,脑袋里轰轰直响,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 “宁大将军请!”顾大夫人站在暖房门口,笑意盈盈: “地龙烧的旺,门打开着正好散散气,我和青霜、青霖两个丫头就在对面,有事就唤我们。” 第59章 共侍一夫 宁维舟抬头,就见顾非晚端坐在茶桌旁,侧身对着门口,身上披了一件银白的狐狸毛坎肩,斟茶的手指在炭火掩映下,似能透出皎洁的光芒。 他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一眼! “大将军来了,快坐!”顾非晚起身行了一礼, 宁维舟手足无措,一腔孤勇而来,面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宁维舟手脚发软,只觉胆怯! “这是茶庄新送来的岩茶,香味扑鼻,我很是喜欢,大将军尝尝?” 顾非晚内心全然没有表现出来的淡然,刚才顾大夫人来唤她时,偷偷说了几句, 顾非晚已经嫁过人,这些事不是不懂, 当年初嫁,她也曾满心期待,可最后却落得那般凄凉下场, 所以这一世,情爱对于她,还不如一杯白水来的有滋味。 宁维舟一气喝尽茶水,鼓起生平最大勇气,盯着顾非晚眼眸,郑重言道: “我想娶你!” 顾非晚愣住,手中茶盏刚举到一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没想到宁维舟刚才还一副怯然模样,开口却这么直截了当! 本来还想着,若是宁维舟说得婉转些,她也好拿话语糊弄过去,两边都不伤了和气。 这下让她怎么答? 但看宁维舟这句一出口,仿佛生出了无边胆气: “顾小姐别急着拒绝,你听我细细分析。” 顾非晚点头,抿了口茶水压压惊, “昨夜……昨夜荣亲王在顾府呆了一夜,如今外面都在说,荣亲王有意娶你进门,我来前问过皇帝,陛下也是赞成的!” “可我……我不能让你跳这个火坑!” 说到此处,宁维舟攥紧了拳头,顾非晚见状诧异: “荣亲王是有不妥吗?” 宁维舟眼神一黯,难道顾非晚确实有过嫁荣亲王的打算? 见宁维舟神色黯淡,顾非晚不明所以,她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不妥也是荣亲王不妥,他宁维舟伤什么神? “荣亲王……似好男风!”对着顾非晚,宁维舟说的有些艰难, 好些不堪的传言他不敢说与顾非晚听,怕吓着她! 顾非晚眉毛一挑, 哟,这可是个大八卦啊! “仔细说说!”顾非晚一脸期待, 宁维舟气闷,她就对荣亲王的事,这么感兴趣吗? “你一个大姑娘,听这么做什么?”宁维舟偏过头去,更加伤心。 顾非晚愈加摸不着头脑,这孩子,怎么还气上了? “你不能嫁他!”宁维舟重重说了一句,眼里有些泛红。 “嗯,不嫁!”顾非晚哄孩子一般应承。 可宁维舟没高兴起来:“不过皇帝说了,你要是不嫁,他就得那些理由搪塞荣亲王,要么在宗亲子弟里给你找一个,要么让你入宫为妃!” “不行!”顾非晚惊叫,她可不要入宫为妃! 她与孟泱是极好的闺中密友,怎能共侍一夫? 再者她喜欢如今的身份,逍遥自在,不用受豪门显贵的重重约束, 宗室子弟多是纨绔,全靠皇家养着,自己没本事,但内宅却是新人一个接一个的多,顾非晚想到余生要扯进这样的圈子,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你也不愿意?”宁维舟终于有了笑颜:“我跟皇帝说了,你定然不愿意!” “可陛下说,你没有婚约在身,他不好拒绝荣亲王,我思来想去,你嫁我是最好!” 宁维舟一双眼眸熠熠生辉:“我发誓,此生只有你一人,绝无第二个女子!府中中馈俱托付你,我这个人也全部归你,你要打要骂,要杀要砍,都随你!若是有一日我战死沙场,你也不必为我守寡,有中意的,你再嫁便是,只须寻个好的,不然我做鬼都不放心!” 顾非晚扶额,这些话是提亲时该说的么? 她没经验,真想出去问问祖父母! 见顾非晚低头不语,宁维舟很是着急:“我说的都能做到,若你不信,我和你去皇帝面前立下字据,日后不论我犯下哪条,都让陛下砍了我的脑袋!” “非晚,嫁我可好?” 在心中辗转萦绕了多年的名字,一朝唤出口,宁维舟忐忑中隐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情。 顾非晚震惊,何故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对自己如此情根深种? “你我从前认识?”顾非晚答非所问。 宁维舟有些失望,可还是点头:“你救过我的命!” 顾非晚瞳孔一震,她怎么不记得了? “那年我外祖家大火,我拼了命逃回京城,半路遇人截杀,是躲在你的马车下面,才捡回一条命,气息奄奄之际,是你给我包扎了伤口,又给了盘缠吃食,我才能奔赴边塞。” 说着,宁维舟从怀中掏出一块破了边的布料: “当年你撕了自己的裙摆,替我包扎伤口,用这块帕子为我擦去脸上脏污,又说了很多话激励我,让存了死志的我重新燃起了生机。” “非晚,你救了我宁维舟,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顾非晚恍然记起,好多年前,她去京郊的报国寺上香, 回城途中,在山林里遇到一个小孩,眼神涣散,身上满是伤痕,跌倒在她的马车下。 母亲早亡,父爱不显,那时还是谢非晚的她,见了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孩子,心生恻隐, 一番救助下,耽误了行程,回到谢府已经天黑,还被谢怀忠斥责回来太晚,在祠堂罚跪一夜。 陈年旧事,顾非晚已经全然忘了! “那你这是……看我陷入两难,想报恩?”顾非晚有些懂了, 宁维舟一直记着这份恩情,所以对她很是照顾,自己领兵出征,还留下人暗中保护她! 宁维舟倏然起身:“报恩是报恩,我……我心悦你!” 这一举动让顾非晚忍不住一颗心怦怦直跳,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另外别的! 两辈子,可没人和她说过这话! 现在一个少年将军,眼神灼灼的盯着她,告诉她:“我心悦你!” 顾非晚双颊顿时烧起两片红云! “你怎会……怎会心悦一个和离的妇人?”不是顾非晚自卑,但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第60章 墙外有人 宁维舟眼神坚定,双眸中似是有一张网,将谢非晚牢牢拢住: “是我愚蠢,早知有今日,当年我就该把你抢走,嫁什么狗屁的威武侯,我带你远走边塞,凭他就是生了十八条腿,都追不上我!” “得知你和离,我担心的很,跑死了几匹马回来,可到了城门,我又不敢见你,怕你骂我添乱,与你名声有碍!” “不怕你骂我,你和离,我是真高兴!沈知礼那堆狗屎,怎么配得上你?” 顾非晚今日愣神的时候太多,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 但扪心自问,对着宁维舟,她讨厌不起来, 这位少年将军,在她面前,总是赤诚得如同孩童,丝毫不见寻常高官大员的傲气和世故, 可顾非晚总觉得不真实:“你……我还有一个女儿……” “我知道,她叫安然,是沈知礼的孩子,但她自愿和父亲断亲,死也要跟着你,我喜欢她这样的性子,我不如她,三年前我要有她的果决,你如今早就是我的夫人,说不定咱们的孩子都能走路了!” 顾非晚初时还认真听,可听到最后一句,她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这人,怎么这般说话? 顾非晚狠狠瞪了他一眼,可绯红的双颊,盈水的眸光, 这一瞪全然没了威慑,倒像是娇嗔! 宁维舟看呆了,刚才那些都是他数年来藏在心底的真心话,一旦开了个头,就怎么也刹不住车! 可见顾非晚羞恼,他又慌了神,给了自己一拳,结结巴巴认错: “我……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我只是……” 能说自己只是憋久了,好不容易攒起了勇气,就想一股脑全说给她听? “我错了!你不喜欢,我以后打死不再说!”宁维舟如同战败的公鸡,垂着脑袋,有些委屈,更有很多伤心。 这倒让顾非晚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相对无言, 终是宁维舟抬头:“你放心,我会拿安然当亲生女儿看待!日后大将军府里,都你说了算,我没别的奢想,只求能助你过了眼前的难关,若是日后遇上真正喜欢的……” 挣扎许久,宁维舟低声说道:“……我定放你自由!” 顾非晚咋舌,一个男人,对心悦的女子,真能做到这份上吗? 还是只因着当年自己的救命之恩? 但看着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少年将军,转眼又如进门时那般局促落寂,顾非晚有些不忍: “让我想想好么?” 宁维舟猛地抬头,双眼闪着惊喜:“你愿意想想?那你快想,我明日再来问你!” 说着,推开椅子,快步朝外奔去,奔至门槛,身手矫健,能杀虎擒熊的少年大将军,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顾非晚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想起年轻人都爱面子,又连忙捂住嘴! 宁维舟挠头转身,刚来得及看见顾非晚还未收起的弯弯笑眼,不由得也跟着“嘿嘿”一笑! 垂花门的树底下,顾大夫人肩膀抖动不止,青霜更是拍着树干,将枝头寥寥树叶,拍的尽数落下! 华灯初上,顾府用罢晚膳, 顾非晚正襟危坐,等待长辈们的询问。 可顾老夫人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别有太多顾虑,就算是荣亲王那边,若是要勉强你,大不了顾家回老宅,守着几亩地,也能吃饱肚子。” “对,乖乖别怕,有祖父母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顾烨辰安慰道, “非晚别担心,遵从内心想法就好,我们都支持你!”顾鹤山表态。 “宁大将军是个好的,但非晚看不中,咱们就回了他,吴国地广物博,还能挑不出个把顺眼的?”顾鹤川言明,顾家从来不为难自家女儿, “早些回去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嘴碎的,顾家自然会让他们知道厉害!”顾大夫人推着顾非晚回屋, 顾二夫人帮腔:“不行我就亲自出马,好久都没摸我那根红缨枪了!” 顾非晚心下感动,如今世道,女子艰难,能得家中这般护持的,能有几人? 这世,自己是极幸运的! “姑娘,咱们院墙外有人!”青霜匆匆跑来, 顾非晚已经卸下珠钗,沐浴更衣准备睡觉,闻言惊诧,转身看见青霜晶晶亮的眼睛,顿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青霜虽然压低了声音,可话语里仍旧透着压不住的兴奋: “是宁大将军!他就站在咱们围墙外面!” “姑娘,要不要去见见?”青霜双眼亮过烛火! 青霖一把将她拍到一边:“胡闹!咱们姑娘还不够乱的?” 顾非晚听着外面的寒风,终是心软:“去给他送件厚些的大氅。” “嗳!”青霜欢快的去了。 青霖替顾非晚梳着青丝:“姑娘,您是怎么想的?” 顾非晚沉默不言,家里没人给她压力,但今日她让人去打听了, 京城确实传开了,都说荣亲王有意娶顾家女,几年未回京,连宫里都没去,直接去了顾家, 更是在顾家留宿一整晚,第二日顾家千金亲自送出门! 荣亲王才回来一日,流言就已经散遍大街小巷, 若说背后没人操控,顾非晚是不信的!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嘴巴堵上, 至于荣亲王的态度,顾非晚很肯定,他不会想娶自己, 毕竟两人称呼间,荣亲王一直以“伯父”自称! 不像宁维舟,明明比顾非晚小了两岁,可就是不肯喊一声“姐姐”! 此事可怕在于皇帝的心思! 皇帝与荣亲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自古皇家无亲情, 荣亲王手中又掌管着户部银钱物资往来,顾家是荣亲王手里最好用的刀, 若是皇帝心中有了计较,非得让顾非晚进宫为妃, 顾家满门抗旨的结果,就是满门覆灭! 皇家兄弟争斗,牺牲的总是无辜旁人! 顾家对自己倾尽真心,顾非晚不能为了自己一人,害了顾家满门! 想起今日宁维舟急急告白,虽然没有诗情画意,但句句发自肺腑! 嫁他,应该不会太糟糕吧? “姑娘,宁大将军说,他又不是第一次站你围墙外了,有经验,让你别管他,安心睡一觉,明日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唤他!” “总之,他一直在的!” 顾非晚愕然!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站你围墙外? 第61章 治伤神方 难道宁维舟在京城的时候,时常会来自己院墙外站着? 他想干什么呀? 顾非晚又羞又气,一只钗子在手里捏来捏去,直捏的手心全是汗! 青霖看了眼她的脸色,试探问道:“要不然奴婢让人去请大将军离开?” “别去!”顾非晚扔了钗子,神色间有些恼意: “来来去去的,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说罢,钻进被窝倒头就睡! 青霜、青霖对视一眼,都捂嘴偷偷笑了两声! 听到窃窃笑声,顾非晚更加怒了:“烛火这么亮,让人怎么睡?” “是,奴婢们这就熄了烛火,好叫大将军知道,咱们姑娘已经歇下了,再不用踮着脚尖朝里往了!”青霜边笑边说。 一个枕头从床上摔出来:“明日你去扫院子,扫不干净不许吃饭!” “滚!都给我滚!” 威武侯府,满芳院内,一片狼藉! 萧疏雪扶着桌子,面目狰狞,浑身颤抖! “他居然宁可去求娶一个弃妇,都不要我!” “你说,他是不是瞎了眼?是不是?” 侍女被揪住衣襟,只能拼命点头。 “我祖父是诚王,我父亲是诚王世子,我母亲……是了,他定是嫌弃我母亲身份低微!” “都怪那贱人,死活不肯将我放在名下,我要她好看!” 萧疏雪扔了最后一个杯子,眼露凶意:“我过不好,谁都别想过好!” “那边又在闹了?”沈老夫人躺在床上,听着寒风里传来的乒乒乓乓,不由得更加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王嬷嬷守着烛火,轻轻点头:“是呀,没有哪一日是不闹的!” 侯府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她还得快些想办法脱身! 沈老夫人撇了撇嘴:“闹呗,原先还说娶了郡主,侯府更添光耀,现在侯府的脸面,全让那贱人丢光了,嫁为人妇,还去勾搭外男,殴打亲夫,等知礼能起身了,赶紧休了她!” 王嬷嬷不屑冷笑,休? 要能休,老夫人还能忍到现在? 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沈知礼现在没官没职,前阵子上门送礼的人,如今是一个不见! 想起翠红担心的话语,沈知礼能不能站起来,还两说呢! 听雨轩内,谢惜兰托着大肚子,正在踱步,多些运动,生产的时候能少受些罪, 眼下侯府里,除了自己,她谁也靠不住! “听说荣亲王要娶顾非晚?”谢惜兰嘴角一扯:“倒是相配!” 荣亲王是个公认的奇葩,明明是正经皇子,却从不对权势感兴趣,一门心思钻在生意经上! 为了走遍山川大地,成年后,少有呆在京城王府,就连先帝崩逝,这位皇子都没回来送一程! 顾家是商贾,和这奇葩的荣亲王,不正好相配么? 秋桑添油加醋:“两人年纪相差二十来岁,说是老夫少妻一段佳话呢!” “哈哈哈,那倒是顾非晚占了便宜,毕竟荣亲王可没成过亲!” 谢惜兰笑的畅快,顾非晚嫁与能做父亲的荣亲王,以后宴席上碰上了,定要好好嘲讽一番! “侯爷,夫人好像在砸东西!”翠红护着肚子,不断朝外张望, 沈知礼一脸不耐烦,他躺了这几日,可腰椎以下,非但没见好,反而连痛觉都消失了! 他信不过济世堂的大夫,特意写了折子,求皇帝派个御医来诊治, 皇帝倒也重视,立马就让太医院首席过来看了,还带了太医院里一位专看跌打损伤的大夫, 两人诊治的极为认真仔细,连沈知礼的头发丝都捏了一遍,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侯爷伤的太重,还得耐心躺躺! 御医们留下了药方,沈知礼又让人拿去给济世堂的刘大夫看, 刘大夫拍手叫好,直说这是一副治伤神方! 沈知礼这才放下心来,拿出更多的耐心养伤。 可侯府里,不是这个闹,就是那个吵,沈知礼难道清净一日,听了翠红的话,只冷哼一声: “反正是她自己的嫁妆,都砸光了才好!” “夫人是不是生气,前头夫人要嫁人的事?” 翠红行至床榻边,坐在床沿上替沈知礼揉着腿脚。 “什么前头夫人嫁人?”沈知礼微微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翠红柔声细语:“妾身也是听出去采买的下人在说,说是荣亲王回京,看在昔日同顾非晚父母的交情上,不忍她做一个弃妇,所以想娶回府里养着。” “她要嫁荣亲王?”沈知礼一拍床板,眼神恨恨:“果然是个只知道攀高枝的!这么快就搭上了荣亲王!” “侯爷别生气,妾身还听说,荣亲王不喜欢女子!”说到此处,翠红掩了掩嘴,难堪开口:“还说在房中事上,极为暴戾,都弄死过人!” “哼,顾非晚是想攀高枝想疯心了,荣亲王她都敢嫁!”沈知礼放松肌肉,浮起一抹冷笑: “若是我能出门,还能看在三年夫妻情分上劝上一劝,但眼下,就看她自己的福分了!” 翠红满眼崇拜:“侯爷真是心善!” 翌日,流言风向突然一改,说是前天传错了,顾家千金要嫁的是当朝少年大将军——宁维舟! 这下,威武侯府的满芳院倒是没动静,听雨轩和栖云阁闹成了一锅粥! 集福堂内,更是骂声震天: “老天爷啊,你不长眼,她一个弃妇,怎能配宁大将军?” “定是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听说宁大将军年少时就上战场杀敌,哪里见识过后宅阴私手段?” “要不然就是顾家设套,让宁大将军欠下很多银子,这才不得不娶顾非晚!” 王嬷嬷揉了揉额角,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假装很是忙碌。 “哎呀,你别干了,你过来说说,是不是这个理?”沈老夫人一脸不甘心, “奴婢听说,是因为顾非晚对宁大将军有救命之恩,这才上赶着以身相许!” “啊?”沈老夫人惊呆! “救命之恩?鬼才信!”谢惜兰摔了一阵东西,扑在榻上直喘粗气: “定是顾非晚不要脸的勾引人!” 想到顾非晚那张绝色的脸,谢惜兰又妒又恨,明明只是一个商户女,长得美貌些就罢了,偏偏通身气度,比寻常贵女更出众两分! 为什么天底下的好事,全让顾非晚一人占了? 第62章 定下婚期 “没想到宁维舟这么低贱,连我不要的破鞋都愿意捡回家!” 沈知礼气的发疯,顾非晚是他不要的, 她若是活得凄惨,沈知礼还能发两分善心, 但顾非晚一步登天,就犹如捅了沈知礼一刀! 翠红慌忙关了房门:“侯爷,这可不能乱说!” 骂骂顾非晚可以,但辱骂当朝大将军,可是重罪! 沈知礼过了嘴瘾,回过神也是一阵心虚,但面上还犟着: “哼,等我伤好,定要找个理由参他一本!” “侯爷,先不说这些,今日我去账上支银子赎药,账房说不给!”翠红愁眉苦脸: “我与账房争执了几句,反被赶了出来!” 沈知礼费力抬起头:“怎么回事?连我赎药的银子,他们都敢扣下?” “账房说,侯爷的药已经超过了规定的银两,若是还不上,就再不能给了!” “混蛋!” 床板被拍的“砰砰”响,沈知礼扬着脑袋,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去把萧疏雪给我找来,我有话问她!” 翠红去了,顶着两个巴掌印哭哭啼啼又回来了: “夫人说若是再为这种小事烦她,她就把我捆起来,关进柴房自生自灭!” 沈知礼怒气填胸,喉咙口如同拉坏的风箱,呲呲作响! “贱人,这个贱人,这是威武侯府,是我的侯府!” “噗”! 沈知礼一口鲜血喷在枕头上,头一歪,昏死过去! 翠红扑过去使劲摇晃:“侯爷,侯爷您可不能死啊,您死了,妾身娘俩可怎么活啊?” 沈知礼没死,萧疏雪还不想落个进门就死了丈夫的恶名, 府医带着药赶来的时候,沈知礼已经苏醒,只是舌头僵硬,说不了话! 萧疏雪过来看了一眼,淡然说道:“这样也好,省得说多了,更气着侯爷!” 府医唯唯诺诺应下,收了药,跟着出了栖云阁! 御书房内,皇帝脸色冷冷, 宁维舟似未瞧见:“陛下仁慈,向来体贴朝臣,臣为吴国立下汗马功劳,臣的婚事,想让皇后娘娘帮着操持!” “滚!”皇帝破口大骂:“你倒是懂得寸进尺,讨了这么多赏赐,还要劳动朕的皇后,你给朕滚出去!没成亲前,不许进宫!”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高公公大声禀告, 皇帝立马从座椅上起身,从门口将孟泱迎进来: “马上要下雪,你怎么还出来?也不知道披件厚实的衣裳!” “好了!别像只母鸡一样,啰嗦个不停!”孟泱立在书案下,看着宁维舟: “你想让本宫操办你的婚事?” “是,臣孤身一人,只能辛苦娘娘了!”宁维舟一点没客气, “可镇国公府,你的长辈皆在,你和他们商议过了吗?” “镇国公府的族谱上,可没有宁维舟的名字,他们算什么长辈?” 孟泱点头:“你如此硬气,本宫自当助你一臂之力,但你最好想清楚,日后他们仗着与你血脉相通,欺负非晚的时候,你也要这般硬气,挺身相护!” 宁维舟单膝跪下,郑重承诺:“日后不管对错,我总是站在非晚这边,纵死不改!” “好!”孟泱非常满意,转头朝皇帝弯起眉眼: “夫君,我要给你惹些麻烦了!” 皇帝叹气,揽过孟泱:“你都这么说了,为夫还能不从吗?” 但随即踹了宁维舟一脚:“快些去准备,看见你就烦!” 宁维舟火速出宫,大将军府太寡淡,顾非晚是个精致的人,还得赶紧布置起来。 宁、顾两家的婚事定在了腊月二十二,钦天监看过,是个好日子。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父亲,那逆子实在不像话,居然自己定了亲,娶的还是个弃妇!这让我们镇国公府的脸面放哪?” 镇国公府前厅,聚了一屋子人, 说话的是镇国公第二子,宁南顺, 他在厅中来回走着,不时拍打桌椅,横眉竖眼,口中咒骂不已, 镇国公端坐上首,一言不发,脸色漆黑, 一旁的镇国公老夫人偷瞥了一眼夫君,揪了下衣摆,轻声说道: “舟儿这次确实太胡闹,他是个主意大的,娶妻就算了,怎么能娶个和离过的女子?” 见镇国公依旧没说话,宁老夫人遂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从前他对萧疏雪不理不睬,那丫头确实跋扈,不理就不理了,怎么这次好似上赶着要娶顾家女?这其中怕是有些隐情!” “母亲说的对!”宁南顺一拍桌子:“定是顾家使了手段,那个顾家女善妒成性,才闹着和离的,那逆子才几岁?哪里敌得过嫁过人的熟妇?” “二弟,慎言!”宁北安眉头微皱,出言打断。 他是镇国公长子,前些年镇国公进宫请旨,选了宁北安为世子,日后镇国公府由他继承。 “顾家背后是荣亲王,他心狠手辣,又护短,若叫他知道你背后辱骂顾家人,当心他与你不对付!” 宁北安是个谨慎稳重的性子,镇国公府从上数六代,都是战功赫赫的武将, 可惜到了宁北安这一代,都没了打仗的天赋,宁南顺更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纨绔, 好在宁北安纵使天赋普通,但愿意勤加练习,如今在兵部领了个闲差, 镇国公望着底下两个儿子,眼底尽是失望! 天没绝宁家荣耀之路,赐下了宁维舟这个宝贝, 可人祸难挡,后宅倾轧,差点葬送了宁家唯一的希望! “老爷,要不让人将舟儿唤回来,您亲自教训他,这门亲事宁家可不能要!”宁老夫人撇着嘴,她实在是看不上那个顾家女, 镇国公府里,娶进门的媳妇,哪个不是名门之女? 若是随随便便阿猫阿狗都能嫁进来,当镇国公府是什么了? “是呀,我们这做父母的说话,舟儿听不进去,父亲出言训斥,他总该要听的!”宁二夫人掩着嘴角,眼里哀愁: “这孩子,和家里一赌气就这么多年,娶了媳妇,可不能再让他住外头了,要不然京城里都该看我们宁家笑话了!” “啪!” 宁二夫人一抖,眼角抽搐, 一片碎瓷片,擦着她的手臂过去,钩出了衣袖上一缕金线! 第63章 狐假虎威 “笑话?”镇国公冷哼:“谁不知道咱们宁家宠妾灭妻的笑话?” 此言一出,众人皆神色一凛! 宁南顺的臀部又不自觉隐隐作痛! 这事当年闹得天翻地覆,他是吃足了苦头的! 但宁二夫人嘤嘤哭泣,又让他壮了几分胆气:“父亲,此事已过去好多年,我和烟儿也已认过错,怎么还要揪着不放?” “当年烟儿也是无心,谁知姐姐会想不开?罢了,总归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死,赔姐姐这条命!” 宁二夫人哭声渐大,捂着脸奔出门去! “烟儿……”宁南顺一跺脚,追了出去。 “老爷,如今家里和顺,您何必再提往事?”宁老夫人小心劝道,心底对顾非晚更多了一层厌恶, 人还没进门,就闹得家宅不安,果真是个不吉利的! 镇国公斜睨了老妻一眼,目光威压重重,宁老夫人立马闭嘴,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父亲,要不我去请舟儿回府,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宁北安打了个圆场, 不过他自己心里清楚,宁维舟要是这么好请,镇国公也不会天天上火! 但这门亲事,实在不是好事! 宁北安心中叹气,好不容易宁家出了个将星,别又娶个不贤不肖的媳妇进门,凭白辱没了宁家门楣! 就算再难办,宁家也得把这门亲给拆了! “不若……去顾家拜访?”一直没吭声的宁大夫人出言: “或是悄悄把顾小姐约出来,晓以利害,让她知难而退?” 见顾非晚,总比见宁维舟来得容易些。 镇国公眼皮一掀,扫了大儿媳妇一眼, 这个大儿媳妇,平日不声不响,今日倒是出了个靠谱的主意, “你带着子青去,记得不要让舟儿知晓!” “是!” “镇国公府小姐要见我?”顾非晚正与陈娘子商量春日的酿酒方子,听伙计来报,有些诧异。 陈娘子挥退了伙计,嘴角一扯:“镇国公府只有一位小姐,这个宁子青是你未来夫婿的妹妹。” “维舟的母亲早逝,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哪里来的妹妹?”顾非晚白了她一眼:“亲戚可不是能乱认的!” 陈娘子娇笑不止:“这还没过门的,就护上了?” 顾非晚倾身,伸出拳头结结实实捶了陈娘子一记: “叫你乱说话!” 陈娘子挨了一拳,一边咋咋呼呼的喊痛,一边挤眉弄眼的作怪, 顾非晚脸有些红,扭过身不想搭理她,捡了个果脯放嘴里,甜滋滋,心里就舒坦下来。 宁维舟虽然年岁小了两岁,但做事却是老成稳重, 自那日顾非晚点头后,他就没在往顾府去过, 但日日都差人送些新鲜玩意,零食果子小玩具,顾府上下都有份, 虽不值什么银子,但顾家上下得了这份心意,就极为卖力的在顾非晚面前替他说好话。 顾非晚每日得的礼物,自然更是独一份的, 除了亲手制的果脯,还有宁维舟这些年在边关的所见所闻, 写在狭长的字条上,寥寥几句,勾勒出边塞广袤苍凉,再附上一个亲手雕刻的小木剑,小木马…… 勾得顾非晚不自觉,日日都等着新字条,好知道昨日说的故事里,后续到底怎样了! 顾烨辰摇着头叹息:“敌方太狡猾,我方阵地要不战而败了!” 顾老夫人笑呵呵:“败什么败?他肯这样在乖乖身上花心思,足见我的乖乖在他心里的位置!” “哟,怎么还偷偷笑上了?”陈娘子凑上前,刮了下顾非晚的鼻尖, 顾非晚柳眉倒竖:“你这酒楼是强盗窝吗?还不许人笑了?” 两人正在嬉闹,门口伙计又来禀告:“镇国公府宁小姐催了三次了!” “催什么催?”陈娘子转身,扶着门框就朝外嚷: “头一次听说求着见人,还催三催四的!不见!” 对面雅间,宁子青气的摔了茶盏, 下一瞬,就听陈娘子又嚷道:“摔了我家云瓷,赔二百两!” 宁子青还想再砸,却被宁大夫人按住手:“抛头露脸的女子,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你和她置气,只能气伤了自己!” “伯母,你听听,都是什么污糟人?哥哥真是瞎了眼,怎么看上她!” 宁子青气的不轻,她虽然不是镇国公府长房长女,母亲也只是继室,但镇国公府只她一个女儿,自然受娇宠,何时受过这种市井女子气? “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这酒楼背后有人,咱们得罪不得,走吧!” 宁大夫人拉着宁子青出门,宁子青气不过,临走又摔了个盘子, 陈娘子依在栏杆上,笑着喊道:“记下,一共五百两,把账单送去镇国公府!” 伙计高声应下,快速跑下楼去。 宁大夫人绷着脸:“做人别太过分!你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哈哈,狐假虎威又如何?你去告诉老虎,让他别护着我这个狐狸不就行了?”陈娘子一扭腰肢,抛了个媚眼过去。 宁子青脸色涨红:“不要脸!” 陈娘子懒懒翻了个身,倒靠在栏杆上,挑起眉眼: “是呀,明明不受待见,却偏偏喜欢扒着人认亲戚,真是不要脸!” “你……”宁子青手指哆嗦,就要迈步过去论理, 宁大夫人连忙拽住人,拖着朝楼下走: “这种市井讨生活的女子惯会撒泼,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快走!” 陈娘子啐了一口,回到屋内,依旧不解气: “看他们的嘴脸,难怪宁维舟一直不敢娶你!” 顾非晚似乎抓住什么,一脸狐疑:“你说什么?” 陈娘子一慌,差点咬到舌头:“没……没什么……酿酒的方子呢?快拿来我看看!” 定下酿酒方子,顾非晚伸伸懒腰,抱着果脯盒子走出酒楼, 已经入冬,乍从暖和的雅间出来,顾非晚被寒风吹的一激灵, “姑娘快上车,别受了寒!”青霖撩开车帘,将顾非晚迎了进去。 马车刚驶过一个街口,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顾非晚抓着扶手,朝外问道。 车夫连忙回话:“姑娘,有人拦路!” 青霜一听,杏眼一竖,撩了车帘就跳下马车! 第64章 纡尊降贵 “你谁呀?”青霜双臂抱胸,挑眉斜视, 顾家人人练武,青霜跳脱的性子,如今愈发霸气侧漏。 对面的侍女先是一愣,继而神色鄙夷, 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商户人家,姑娘身边的丫鬟,如此粗俗无礼! “我家主子是镇国公府小姐,想请顾小姐过去一叙!”侍女下巴微抬,仿佛这是恩赐! “叙什么叙?我家姑娘认识她么?你们镇国公府的家教,就是满大街拦人叙旧的吗?粗鄙!” 青霜不但身手有提升,嘴皮子也越加利索, 对面的侍女嘴巴一扁,眼眶一红,似受了奇耻大辱! 车厢里顾非晚知道,宁家人不见她一面,不说上两句想说的,就会一直纠缠不放, “让你家小姐过来吧,想说话,我在这里等着她!”顾非晚撩起小半车帘, 外面这么冷,她可不想出去吹冷风。 宁家侍女没办法,只能气哼哼转身去回禀。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街角茶肆里走出两个女子, “伯母,你还真听她的,凭什么要我们纡尊降贵的去见她?”宁子青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嘴里不停抱怨。 宁大夫人身上也冷,她的身子还不如宁子青,稍微上了年纪,头被冷风一吹,就疼的紧! 可这是她自己揽来的差事,若是连人一面都没见着,回去怎么交差? 想到整日吃喝玩乐,却被婆母护得如眼珠子一样的二房,宁大夫人的心就发痛。 镇国公府再没个出色的后辈支撑,真的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宁维舟这个后辈,一定要笼络住! 宁大夫人瞥了宁子青一眼:“外面确实冷,你去马车里等吧,我去教训上两句就回来!” 宁子青有心想跟上,但寒风阵阵,冻得她维持不了贵女的仪容, “那伯母快去快回,狠狠骂上一顿就行,像这般没脸没皮的女子,骂轻了,怕是还不知道羞耻!” 宁大夫人点头,看着人钻进了车厢,才回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朝顾家马车走去。 “顾小姐,我是舟儿的伯母,你若愿意,日后也可这么唤我!”宁大夫人站在顾家马车前,态度与在酒楼时,完全不同! 顾非晚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这下半句都没派上用场! 似乎顾非晚的沉默在宁大夫人的意料之中,她继续说道: “是镇国公府对不起舟儿母子,可我们大房当年也是没法插手,舟儿孤苦伶仃一人在外面,我们看着实在心疼,好在以后有顾小姐照顾他,也让我这个做伯母的稍稍心安。” 车厢内,顾非晚依旧沉默, 宁大夫人叹了口气,试图想伸手去掀车帘,却被青霜挥手阻止, 她只能放下胳膊,退后一步:“我知道顾小姐不信我,应是舟儿和你说过往事,但我此次来见顾小姐,只是想告诉顾小姐一件事!” “不管镇国公府其他人如何看待这门亲事,我和舟儿伯父的心都一样,舟儿喜欢谁,我们就喜欢谁。” “只是,我们希望顾小姐日后,能常劝舟儿回家看看,最好回家里住,毕竟镇国公府是他的家……” “宁夫人不必再说了!”顾非晚挑开帘子,下了马车, “我和宁维舟的事,还没定下来,宁夫人不必和我说这些!” 寒风吹得顾非晚眯起了眼,宁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想再靠近些,可青霜挡在中间,半步都不退! “就算我和宁维舟会成亲,这些都是他的事,他愿意回哪里,我跟着去哪里,他不愿意做的事,我绝对不会勉强他!” 顾非晚说完,行了一礼:“今日宁夫人以礼相待,晚辈就再多说一句,这些话,还是应该去和宁维舟说!” 说罢,顾非晚转身走向马车, “非晚!”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一匹高头大马转眼间就奔到了近处, 马上一人飞身而下,几个大步跨到了马车旁,形容焦急:“非晚,我来迟了!” 还不等在场人反应过来,宁维舟转头就是叱喝: “谁允许你们找她的?” 他脸色铁青,目光更是遥遥越过宁大夫人,盯入了远处的宁家马车。 宁子青隔着车帘,依稀看到宁维舟的身影,顿时吓的朝车厢里缩了缩, 怎么这么倒霉,让这个煞神碰到了? 宁大夫人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出声音,就见宁维舟探身顾家马车上,一脸局促无措: “非晚,是我不好!但你放心,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此种事!” 顾非晚抱着果脯盒子,嘴角轻挑:“你别紧张,宁大夫人没有恶意!还有……” “今日的果脯比昨日更肥厚了些,我很喜欢!” 宁维舟一愣神,继而脸色微红,在宁大夫人见鬼了的神情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如今北边的杏子已经没了,这次让人从南边新送来的……你喜欢就好!” “我送你回去!”宁维舟显然害羞的很,飞身上马的时候,差点越过马背! 可挺直腰板,抬起头看向宁大夫人的时候,却是眼神阴冷: “非晚替你说了话,那我这次就不计较,回去告诉宁家所有人,再让我发现谁私下找非晚,我送他去边塞劳军!不管男女老少!” 宁大夫人背后一寒,刚才定是他眼花,才将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看成了腼腆害羞少年! 顾非晚的马车继续前行,越过宁家马车时,宁维舟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宁子青神色一喜,宁维舟还是顾着二房脸面的! 正要挑开车帘,却听“噌”的一声刀吟, 下一瞬,马匹惨叫嘶吼,马车陡然被掀起,宁子青仰头摔在车厢里,一时间眼冒金星,如同天塌地陷! 马车外守着的两个侍女,在片刻傻愣后,突然爆发出从所未有的尖锐叫声! “啊!” “啊!” “啊!” 左右酒楼、茶肆、民居立刻有人探出头查看, 只一眼,胆小者当场就瘫软在地! 胆子稍大些的,手里的杯盏摇摇晃晃握不稳,脸色青白交杂,喉咙后一阵阵的泛出恶心: “杀……杀了?” 第65章 杀马儆猴 宁维舟杀了宁家的马! 一刀斩头,干净利落! 没了马头的马脖子,还在拼命摇晃,喷溅出水桶粗的鲜血! 纵使有侍女扶着,几丈外的宁大夫人依旧委倒在街上,脸色煞白,捂着心口,喘不上气! 当街杀马,杀的还是镇国公府的马,大街上一团骚乱! 京兆府的衙差来的很快,凶神恶煞的老远就吼道: “谁犯事?狗娘养的,犯在老子手里,你死定了!” 等走近了,吼叫声戛然而止! 领头的头目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扣烂自己的喉咙,再卷成一团,原路滚走! “噗通”! “小的眼瞎,不知是大将军在此!”头目腿一软,跪的端端正正: “还有两匹马,大将军还要杀吗?”头目说的小心翼翼,若是大将军说要杀,那他铁定立马跳起,替大将军杀了,免得大将军累着! “你去将马尸送去镇国公府上,再把街上打扫干净,吓着了百姓,唯你是问!” 宁维舟吩咐完,收了刀,一勒缰绳追顾非晚而去。 头目苦着脸目送大将军远去,等不见了人影,才敢起身:“还不快干活,把血水冲干净,马头捡起来……” 一阵忙乱后,大街上终于恢复了原样, 只有石条缝里暗藏的马血,昭示着曾经有一匹无辜的马,被愚蠢的主人连累丧了命! 顾家马夫得了宁维舟的暗示,将马车赶的飞快,顾非晚听到惨叫,只来得及匆匆朝后看了一眼,马车就拐过弯去, “后面怎么了?”顾非晚有些担心, 宁维舟在她跟前,总是小心翼翼,不是害羞就是腼腆, 可十岁上战场,并且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怎么可能是懦弱没脾气的人? 当日为青霜讨公道的时候,顾非晚就见识过宁维舟的铁血手段。 “没什么,宁大将军说要和宁家人说两句话。”外面的车夫回道, 顾非晚不信,等宁维舟追上来时,探出车窗又问, 宁维舟没瞒她,自己承诺过不会骗她,那只要她问,他就如实以答:“我杀了宁家一匹马。” 顾非晚立时一瞪眼,宁维舟赶紧赔笑:“那家人实在脸皮厚,不下点重手,吓不住他们!” “我是担心你受言官弹劾!”顾非晚倒不是担忧镇国公府如何,前世的教训教会她,对待不怀好意的人,先下手为强! 只是宁维舟手段激烈,又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尽职的言官这时候怕是连弹劾的折子都写好了! 宁维舟一听,高兴的哈哈大笑:“非晚别担心,弹劾我的折子在御前堆成了山,皇帝没闲工夫去看的。” 再者,他手握重兵,若是再加上民心所向,那才是坏事! 送顾非晚回到家后,宁维舟脸色一沉,快马回府。 “派两个人去镇国公府看着,只要他们去见顾小姐,不论是谁,先套了麻袋打一顿再说!” 宁维舟一身煞气,楼二赶紧领命去办。 自从见过自家大将军在顾非晚面前的模样,楼二等人就知道,日后凡是涉及顾非晚的事,都得当作紧急军情处置! 自此,镇国公府就多了两头屋檐神兽,而第一个被套麻袋的人,也很快出现了! “哭什么?”宁南顺背着手,来回踱步, 宁子青回家后,马上就病倒了, 发烧,说胡话! 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似的,一个劲的喊着:“别杀我!别杀我!” 宁二夫人入门这么久,统共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平时如珠似玉的宝贝着,吃饭怕她烫着,睡觉怕她硌着, 现在出去找了顾非晚一趟,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 怎教宁儿夫人不伤心气愤? “你自是疼儿子的,青儿只是个女儿,你不疼就算了,难道还不许我多疼她些?” 宁二夫人已经哭了大半天,手帕能绞出水来!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不够疼青儿的?这府里,哪个不疼她?”宁南顺气不顺, 宁子青现在这样子,他也心急如焚,可一旁夫人哭个不停,更添焦躁! 难道一起哭就能有用? 还是妇人见识短浅啊! “我已经拿名帖去请济世堂的刘大夫了,他妙手回春,定能药到病除,你就别哭了!” 宁二夫人一听,不喜反怒:“济世堂是顾家的产业,你是把青儿的命送人家手里去啊!” “……”宁南顺一拍大腿:“是我想差了!” 赶紧扑到门口:“快去将名帖追回来,不去济世堂!” 京城最有名,医术最好的大夫,就是济世堂的刘大夫,这不找他,就只能找宫里的御医了! “你还不快去与父亲说,让他递帖子进宫?”宁二夫人见丈夫像木头人一般呆立,心气又冒了上来。 若不是自己出身低微,怎会使尽手段,嫁这个蠢人? 她心中这口气憋了好些年,有时候真是羡慕前头宁维舟的母亲, 稍一使手段,居然郁悒而终了! 好过在这镇国公府费力又不要脸皮的活! 宁南顺踌躇:“父亲正在生气,此时我过去,不是挨骂么?” 镇国公脾气暴躁,也许挨顿打都是可能的! 宁二夫人“嗖”的起身,凤眼圆瞪:“青儿也是他的孙女,难道他还能见死不救?” “哎呀,你看你,什么他呀他的,那是父亲!”宁南顺不满的瞥了媳妇一眼: “你就这点不好,一有点事,咋咋呼呼,不沉稳!” 宁二夫人气急反笑:“这时候,你倒想起我的不好来了?行呀,有本事你休妻再娶呀!反正前头要休妻,已经逼死了一个,我若死了,看谁还敢进你家门?” 一向宠妻如命的宁南顺双目圆瞪,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宁二夫人眼神一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于是低头哭泣起来:“我嫁与你这些年,受尽委屈,你父亲他眼里,向来只有大房那些人,哪里有我和青儿?你若再不护着我们娘俩,我还不如死了!” 见媳妇哭的伤心,宁南顺松了拳头,无奈劝道: “我怎么就不护着你了?我护的还不够吗?好了,我这就去找父亲!” 第66章 家族继承 镇国公正在书房,听大儿媳妇说第三遍当时的事发经过。 “青儿年轻气盛,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我虽劝了拦了……但父亲知道的,她与弟媳的脾气不一样,是个心直口快的……” “哼!” 不待宁大夫人说完,镇国公重重拍了桌子: “骄纵蛮横,无理取闹,蠢笨如猪!” 宁大夫人瞥了眼丈夫,垂头掩了掩神色:“青儿天真烂漫,只是到底年少了些,以后加于历练,定然可以做个很好的宗妇!” “宗妇?”镇国公神色冰冷:“及笄已过两年,连提亲的人都没有,去做哪家宗妇?哪家祠堂的老祖宗敢受她的香火?” 这话说得极其刻薄,全然没了平时疼爱宁子青的样子。 镇国公戎马一生,因为伤病才不得不交出兵权,退下战场, 所以性格暴躁,稍有不顺心,就要大发雷霆, 当年宁维舟不肯认祖归宗,他回来差点把宁南顺打死! 可镇国公对着小辈,却是很少发火,算得上和蔼, 对唯一的孙女宁子青,虽然不说祖孙情深,但也是给了更多纵容。 二房仗着这点,没少让宁子青在镇国公面前说大房两个儿子的坏话。 宁大夫人平时不声不响,但心里憋着的火气,却不少分毫, 现今听到镇国公如此说,心中暗爽,但面上却不敢表露: “父亲别急,过完年就是春闱,到时候咱家在学子里头寻个好的,家世不论,只要人品好就行!” “大嫂这是说的什么话?”宁南顺抬脚进门,一脸不虞: “什么叫家世不论?难道我的青儿,还能配一个穷书生?” 宁大夫人慌的脸色煞白,连忙起身赔礼:“是我想差了……” 宁北安一皱眉头:“就算是你大嫂说错了,父亲在这呢,你这是干什么?” 宁南顺本来在媳妇那边受了气,此时心中更加憋屈,耐不住性子,指着自己大哥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你们就是想卖了我的青儿,好替你们大房搏个靠山!” “你们大房没本事,就把镇国公府交出来!” 宁南顺本来就是混不吝的性子,如今逮到机会,一骨碌将平日媳妇抱怨的话,原封不动嚷了出来! 宁北安气的脸色涨红,起身待与他争论,最终却只是低头跪倒在镇国公面前: “儿子无能,请父亲做主!” 宁南顺嚷的兴致正高,等着宁北安回两句嘴,他好再继续发挥, 见到宁北安这般作态,才后知后觉打了个激灵! 惴惴不安的抬头望去,只一眼, “噗通”! 宁南顺跪的比他哥瓷实多了! “父亲,我没有……不是那个意思……” 嘴里胡乱不清的辩解,最后颓然趴在地上, 宁南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吃了几颗狗胆,居然在父亲面前提起镇国公府继承一事! 早几年,宁北安就已经是镇国公世子,但他膝下两个儿子,资质平庸,只能在兵部领个闲职,平时连应卯都不用, 偏那两个儿子老实憨傻,每日规规矩矩去坐班,一日都不敢耽误。 镇国公器重宁维舟,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若是宁维舟愿意回镇国公府,这国公的爵位,毫无疑问是他的! 所以宁二夫人日常抱怨,既然爵位迟早是他们二房的,那为什么现在不能是宁南顺的? 宁南顺听多了,又见大哥和侄子们实在无能,心里的念头就愈发胀大! “你想夺你大哥的世子位?”镇国公粗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只有极其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宁南顺自然知道,心中哀嚎,今日这顿打,怕是跑不了了! “这是做什么?南顺怎么跪着?”宁老夫人迈进门就是一声惊呼: “地上凉,你腰腿不好,快些起来!” 说着,扔了拐杖,就要来搀扶小儿子。 她身后的宁二夫人抢上前,拽着丈夫的胳膊: “你快些起来,父亲要你跪,我替你就是!” 还没等宁南顺起身,宁二夫人顺势就跪在了一处,手里的帕子又掩上了眼角: “青儿病的厉害,已经不认识人了,我和夫君只想求父亲拿个帖子去请来御医,不知哪里又惹父亲不快?青儿虽是个不中用的女儿,但到底也流着宁家的血……” “快闭嘴吧!”宁南顺趴在地上,咬牙切齿。 宁二夫人何时听过丈夫在外人面前,这般疾言厉色? 一时呆愣住,连眼泪都忘记掉下来! “老爷,只是请个御医的事,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宁老夫人心疼的很,迈着步子刚走到椅子前, 却听镇国公猛的一拍桌子,“哐当”几声脆响,杯盏掉了一地! “你也给我站那边去!”镇国公一指场中,视线却掠向老妻! 宁老夫人脑袋发懵,无措的环顾四周,只见宁大夫人已经吓的站到了门边上,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老爷……” “站你儿子边上去!”镇国公怒吼。 宁老夫人又惶恐又羞臊难忍,门口都是府里的下人,自己这老脸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还没死呢,就人人想要当这个家了!”镇国公的眼神冰冷狠毒,扫向老妻: “当年舟儿的事,我苦劝自己放下,没想到,如今又背着我有商有量的要换世子,敢情这镇国公府都是你们说了算!” 宁老夫人喊冤,眼神却闪躲:“老爷,没有的事,是哪个又在你面前嚼舌根?真该拔了他的舌头赶出去!” 边说,边瞅着大儿媳妇,恨不得上去掐上两把! “南顺,你听到了,你母亲都觉得,应该拔了你的舌头赶你出府!”镇国公冷笑连连, 宁南顺使劲磕头:“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宁老夫人瞠目结舌! 终是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小儿子背上:“只是我们娘几个私下说说,你怎么还上你父亲这里说上了?” 宁二夫人心慌气短,眼珠一翻,晕了过去! “快去找府医来!”宁老夫人急得直跺脚。 “谁都不许去!”镇国公端坐上首,异常冷酷: “愿意晕着,就晕着好了,镇国公府难道还少了她能躺的地?” 第67章 套人麻袋 一场闹剧直到黑天才暂时停歇,御医没找成,又多了两个伤病。 宁南顺当年被镇国公打坏了腰腿,今日跪了半天,最后是被下人抬回房里的, 宁二夫人却是早早醒了,只是缩在房内不出来, 宁老夫人又气又怕,回去就直接躺倒,哼哼唧唧,浑身上下都难受! 宁北安夫妇相互搀扶着回到院中,屏退下人,说起了体己话, “夫君,你今日瞧明白了吧?明明你们俩兄弟跪在一处,可母亲进门,眼里直瞧见小儿子,哪里有你?”宁大夫人心疼的撩起宁北安裤腿,只见上面青紫一片, “每次都是他的错,受罪受罚的偏偏都是你!” 小心替丈夫上药,宁大夫人的眼泪这时候留不住,直直滚落。 宁北安叹了一口气,抓过媳妇的手,握在掌心: “有你心疼我,我知足了!” 宁大夫人哽咽:“府里这副样子,谁爱和他们争?要不就让给他们好了,咱们带着儿子们出去,哪里不能糊口?” “又说胡话!”宁北安嘴上虽然责怪,但手掌却轻柔的替媳妇擦去泪珠: “镇国公府上百年的荣耀,怎能断在我手上?” “弟弟是个不知疾苦的,若是舟儿能回来,我立马将世子位让给他!” 宁大夫人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舟儿倔强,那顾家小姐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我看是难!” “是呀,但再难,咱还是得试试!”宁北安眼神飘向屋外, 夜色沉沉,寒风呼啸。 第二日,门房来报,宁南顺带着人一瘸一拐的出门了, “二爷出门时,看着怒火冲天,小的怕出什么事!” 宁北安想了想,挥挥手:“无碍,让他去!” 宁南顺是去找顾非晚的, 昨夜,宁家大房推心置腹,二房夫妻自然也说的不少。 宁二夫人哭哭啼啼,说是这么多年,宁维舟虽然不搭理他们,但也从来没这么下过镇国公府的脸面, 如今当着宁子青的面,下这么重的手,定然是顾非晚的主意! 这个顾家女,还没进门,就欺负到镇国公府头上! “夫君,她这是给你下马威啊!不管怎么说,你总是她长辈,她眼里还有你吗?日后进门,怕是你要倒着给她请安了!” 宁南顺想着媳妇的话,越想越气! 一个商户女,更是个弃妇,耍了些妇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就想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绝对不能够! 生气归生气,顾府,宁南顺是不敢去的! 只能沿着大街,在顾家的产业里一家一家的找, 好在顾家名下的各个铺子,都在热闹的繁华地带,宁南顺没费很大劲,就在香云楼看到了顾非晚, “顾小姐,我家二爷找你说话!”镇国公府的下人对着一个商户女,是不用客气的, 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下,一个弱女子,拎过去见主子就是了! 顾非晚回头,就看到香云楼门口,一个麻袋从天而降,把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兜头套住, 下一瞬,麻袋被人扛在肩上,转眼消失在街头! “那什么,你家二爷,被拐走了!”顾非晚指了指门口, 镇国公府下人下意识回头一看,门口果真没了主子的身影! “二爷人呢?”他奔出去,抓着剩下的同伴急问。 “人……人……麻袋……跑了……” 两个同伴结结巴巴,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追!”三人奔了出去,可街头哪里还有麻袋的影子? 青霜探出头去:“好功夫,一定是哪位大侠行侠仗义!” 青霖瞥了她一眼:“在京城里,光天化日之下,随手掳人的大侠,你觉得还有谁?” “难道是宁大将军?” “姑娘,宁大将军倒是个说话算话的,奴婢佩服他!”青霖没搭理青霜,转头朝顾非晚说道。 顾非晚想起刚才那一幕,心中觉得好笑, 寒冬里,一抹温暖涌上心头。 是,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不管是不是为了报恩,和宁维舟过日子,当不会难过。 “姑娘,您的嫁衣已经都准备好了,还请您上楼试试。”香云楼的掌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顾非晚的神情,应该不是坏事。 这是顾家日后的掌事人,掌柜的不敢怠慢,她的嫁衣,香云楼召集了全国最好的绣娘,赶了大半个月,才全部妥当。 顾非晚试穿完嫁衣,已经是日头西斜,走出香云楼,她在马车里伸了个懒腰, 嫁人也是件辛苦事! “听说了没,镇国公府的二爷被打了!” “你这已经是两个时辰前的消息了,我都去镇国公府门口看了!啧啧啧,打的真是惨!要不是宁老夫人哭着喊了一声‘儿子’,我还以为是天桥底下的乞丐呢!” 说起别人家的八卦,众人一向是孜孜不倦的! 顾非晚的懒腰伸到一半,停在半空没动! 这人,怎么还打上人了? “青霜……” “奴婢知道了!” 青霜从马车里跳下,这种事情,是她的强项! “姑娘,放宽心,大将军有分寸的!”青霖见顾非晚神情严肃,不由得劝慰道。 顾非晚摇摇头,宁维舟一遇上她的事,好似从未有分寸过! 很快,青霜兴高采烈的回来了,一脸的兴致勃勃: “我刚到靠近镇国公府,房檐上就跳下来一个人,他喊我‘青霜姑娘’!真是个懂礼仪的侠士,长得也好看!” “说重点!”青霖瞪起眼。 青霜吐了吐舌头:“那侠士说,他是宁大将军麾下,宁大将军下了令,说是只要镇国公府里的人来找咱家姑娘,一律套了麻袋打一顿!” 说罢,青霜歪头想了想,强调道:“不管是谁,都要挨打!” 顾非晚一时无语,却也感动。 这人,行事总是出乎人的意料,他不派人跟着自己,倒把镇国公府监视上了! “姑娘,还有二十多天就腊月二十了,您该多在家休养,养好了精神,成亲那天才能惊艳住大将军!” “青霖,这我就不同意你说的,咱们姑娘哪怕披个破麻袋,都能叫大将军挪不开眼!” 顾非晚拍了青霜一下:“住嘴!” “嘻嘻,是奴婢说错了,大将军什么时候敢正眼瞧咱们姑娘一眼?” 青霜嬉皮笑脸,青霖抿着唇,可弯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二十多天转瞬即逝…… 第68章 大喜之日 腊月二十,是吴国大将军和顾府千金的大喜之日。 满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倒不是老百姓自愿,实在是大将军给的太多! 凡是迎亲队伍经过的街道,要求务必挂起红绸缎和红灯笼,屋门前要铺上红地毯,人人都要穿戴一新站在街边贺喜。 这些所需费用都有大将军府支出,额外更给每家每户五两银子, 有人粗粗一算,乍舌惊叹,这可是几千两银子的花销! 更有人捶胸顿足,怪大将军娶亲,为什么不从他家门前路过? 不说五两,一两银子都愿意干啊! 那些绸缎、地毯都是上好的料子,也能卖出不少钱! 这么一笔银子砸下去,整个京城都因为这桩婚事沸腾起来。 腊月二十一早,长长的迎亲队伍就从大将军府出发, 追风里里外外刷了三遍澡,红绸缠身,打扮的喜气洋洋! 宁维舟端坐马上,一身墨色缠金丝外袍,腰系碧玉腰带,头戴银冠,英姿勃发,写意风流。 他昨夜没睡着,天没亮就起来打了两套拳,大汗淋漓下,赶紧洗了个花瓣澡, 顾非晚爱干净,他可不能带着一身汗臭味去迎她! 楼一、楼二还怕他没睡好,精力不够, 可宁维舟此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精神过! 街边的百姓挤做一团,纷纷仰头看这个新郎官, “大将军才是男子本色,可叹我不是顾家女,要不然姐妹同侍一夫,我也愿意!”一男子摇头晃脑的感慨, 他虽是说笑,可说的周围一众小姑娘皆红了脸! “嘿嘿,你们捂什么脸?大将军早就说过,他此生只娶一个女子,你们是都没机会咯!” 众姑娘恼羞成怒,齐齐拎起粉拳,将人按下狠狠捶了几拳! 街边如此热闹,宁维舟很满意! 他就是要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 今日是他宁维舟此生幸福的起点! 顾非晚是他心头至宝! “姑娘,快些抿了口脂,大将军快到了!”青霖忙里忙外,见顾非晚还在不紧不慢的吃点心,不由得催促道。 “不急,这不是还没到么!”顾非晚又塞了口点心,她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半夜肚子就饿了! 顾大夫人和顾二夫人相视一笑:“这孩子,喜欢家里的点心,日后让人天天送去大将军府,就怕大将军亲自做了点心,你瞧不上家里的!” 顾非晚脸颊飞上两朵红云,依在顾老夫人身上:“祖母,二位伯母联手欺负孙女!” “哈哈哈,等会告诉大将军,让大将军套她们麻袋,打一顿!” 顾老夫人刚说完,屋里哄堂大笑! “妹妹打扮好了么?屋里在笑什么?”顾九思坐在外屋,手里端着杯盏,可脑袋却不停的朝屋内探去。 “大少爷稍安勿躁,姑娘要等大将军行完催妆礼,才会出屋子!”一旁伺候的下人笑着回道。 屋外突的声音高涨起来,顾九思立刻站起,踮起脚朝门外张望。 他有些羡慕弟弟,顾十安今日的任务,是领着顾府众人,为难新姑爷! 宁维舟平日虽然对着顾家人总是一张笑脸,但身上血海里沉浸出来的煞气,还是让人不敢轻易冲撞。 但今日与平常不同,今日无大小,作为新娘的娘家人,台面想怎么为难,就怎么为难! 小弟身材瘦弱,远不如自己魁梧,唉,哪里能抵挡得了宁维舟这个大将军! 顾九思跺脚,他真想飞去前边,化成一堵墙,将妹妹的院子堵得一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顾府门前,新郎官跃下马,就是一副恭敬姿态,不管顾十安怎么为难,均是笑脸相迎, 可作诗答题却丝毫不敢马虎,总是认真想过,才郑重道出! 每次都能搏得一阵如潮好评! 趁着众人拍掌夸赞,一大片一大片的喜钱,像下雨似的扔进人堆里, 长街内外,包括顾府的下人,人人都惊叫着去抢, 就这么一个空当,宁维舟闪身进了府内, 只要他一进府,身后跟着的数十个打扮喜庆的将领,虽然脸上笑嘻嘻,但手舞足蹈间,有意无意的把宁维舟周身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顾九思看了看手里的册子,又看了看长驱直入的宁维舟,摇摇头, “祖父,昨日得的宝贝,分我一半!”顾九思挤到顾烨辰身边,喊了一嗓子! 顾烨辰慌忙捂住孙儿的嘴,一双虎目东张西望,脸上挂满了心虚: “别嚷!被你祖母知道,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九思挣扎开来:“你以为祖母会不知道?你昨日去我书房偷题,连我母亲都看到了!” 顾烨辰拔腿就朝府里跑:“坏了,我得把东西藏起来!” 顾九思捡起一枚大钱,在手里抛了抛,也笑着跟进了府里, 他出的题目,若是要保密,怎么会明晃晃就放在桌上? 但顾九思手中的册子上,还有两道题是另外加上去的, 宁维舟都答得很好,甚至比顾九思的同窗答的更好! 这位大将军,不但能征善战,肚子里墨水还不少,以后过日子,定然不会委屈了妹妹! 鞭炮声又起,顾十安背着顾非晚迈出了院子! 这一刻,顾十安才觉得,今日这个任务才是他最想做的! 往日书院旬假回家,总觉得妹妹的院落离府门太远,他要跑好久才能见到可爱的妹妹, 可现在,为什么还没走两步,仿佛就一眨眼,府门就在眼前! 顾十安一急,眼里就有温热的液体掉了出来,视线瞬间模糊,壮实的身躯踉跄了一下,惊得后面的青霜、青霖低呼一声, 脸上有柔软的手指拂过,是顾非晚在替他擦泪:“大哥,妹妹的妆化的不容易,你别惹我哭!” 声音娇憨中带着几丝哽咽,顾十安连忙点头:“嗯!” 使劲眨了眨眼睛,脚步恢复稳重,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迈去。 “这憨子,怎么还哭上了?”顾九思撇了撇嘴,扭过头的时候,眼圈有些泛红! 妹妹回来才半年,这就要出嫁,顾家兄弟俩心里空落落的, 若不是宁维舟实在不错,诚意也足,他们拼着打一架,也不让妹妹这般早就嫁人! 第69章 古怪阿狸 一向冷清的连只麻雀都不驻足的大将军府,今日高朋满座,却无人喧哗! 皆因高堂上,坐着的两人,是吴国最尊贵的两人! 皇帝大概有些坐不住,侧身歪向皇后:“泱儿,等会朕可以多喝几杯吗?” “不行!”皇后理了理衣袖,面无表情:“非晚给我准备了青梅酒,我自进宫后,就再没喝过,今日我要喝个痛快!” “可是朕不会喝醉,就是闹一下朕的大将军!” “不行!你起了头闹他,底下的这些人不想闹都得闹了,把他闹醉了,非晚的新婚夜怎么办?难道再守一次空房?” 这样一说,孟泱扭过头,眼神危险:“若是今日非晚重蹈当年覆辙,陛下该好好反省自己,吴国的朝臣都是些什么货色!” 皇帝缩回头,正襟危坐:“泱儿放心,今日朕一定保证宁维舟滴酒不沾,并且让人将新房锁上,明日午时才给开门!” 端坐下方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帝后两人窃窃私语,不知说的是什么, 但看皇后脸色凝重,等会还得谨慎行事! 新人入门,喜娘高喊着吉利话, 一拜天地,冬日暖阳高照, 二拜高堂,帝后赏银万两, 夫妻对拜,礼成! 顾非晚坐在婚床上,沿着床沿摸去,手感熟悉,是枣子桂圆等物, 前世嫁与沈知礼,这些仪式顾非晚已经经历过一次, “姑娘,人都走了,您要吃些东西么?”青霜在门口探了两眼,回来禀报。 顾非晚摸摸肚子,其实她很饱! 刚才在家时,不知不觉吃的太多! “有茶水么?我喝点。”青霖倒了一杯双手捧过去: “姑娘,润润嗓子就好,千万别喝多了!” 新嫁衣层层叠叠,里三层外三层,更用金丝银线绣了吉利图案,富丽华贵, 好看就好看了,但穿脱很是麻烦。 “大将军吩咐过,夫人现在就可换了常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随意,没人敢来闹洞房的!” 门口探出一张小脑袋,圆圆的脸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 青霜蹦出去:“你是谁呀?刚才怎么没见你?” 她明明上下左右都看过了,才告诉姑娘没人了, 怎么现在凭空又冒出一个小丫头? “我是阿狸,他们都说我敏捷如猫,所以叫我阿狸!” 小丫头一身短打装扮,窄袖窄裤,只在发髻和腰间,系了红色缎带, “姐姐,你叫什么呀?他们都说,问了别人的名字,就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阿狸微微仰着头,一脸天真的望着青霜。 青霜挠了挠鬓边,有些尴尬,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 于是她微微弯腰,凑过去一个笑脸:“姐姐叫青霜,那边那个姐姐叫青霖。” 阿狸一皱眉:“青霜,我没问另外一人,她也没问我,你不该把她的名字告诉我!” 青霜:“……” 阿狸皱了皱眉头,飞身跃入院子里的树上,风中留下一句模糊的话语:“又要多记一个人,阿狸真是辛苦!” “姑娘,这阿狸有些古怪!”青霜惊了半晌,回过神后前脚进门,后脚就将房门关紧, 阿狸的话,顾非晚也听到了,若是放在别处,她定然警惕, 可这里是大将军府,阿狸飞来跃去,没有招来半个守卫,想来定是府里人。 宁维舟不会将她置于危险中! “维舟啊,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俗话说的好,洞房花烛夜,堪比金榜题名时,你可千万别喝酒误事啊!” 皇帝拍着宁维舟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皇后立在一侧,不住点头! 宁维舟一杯酒握在手里,一时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好在兵部尚书眼力好,连忙端着酒杯跑来: “陛下说的是,这喜酒是给咱们这些宾客喝的,宁大将军的任务可不在此啊!” 有了他的提点,众人皆都反应过来, “宁大将军,你今日可不能和我们抢酒喝,要不然咱们喝不痛快啊!” “就是,新娘子如此貌美,你可不能喝醉吓到人家!” “听说顾千金才华横溢,闺房考校夫婿也是一桩美谈,宁大将军,你要保持清醒头脑,可别给我们男人丢脸!” 文臣们在这抢着附和皇帝的话,武将们早就捧起酒坛,斟满酒杯,热闹的喝作一团! 皇帝咽了咽口水,扭头的时候,望见皇后和宫女捧了两壶酒,朝后院而去。 “非晚,若不是我出宫,你什么时候打算来见我?” 新房里,孟泱居高临下,望着缩成鹌鹑的新娘子。 “阿泱,我……”顾非晚刚开口,额头就被尖尖的指甲戳了一记, “别找借口!”孟泱恨声道:“你本事大,不声不响就和离,你不告诉我,哪怕告诉陈娘子一声,依她的泼辣,也能为你出口恶气!” “可你偏偏谁都不说!一肚子委屈都藏在自己肚子里!难道你忘了,你我交换帕子时,发过什么誓?” “你这个没担当的,你全忘了当日的誓言!你心里眼里,还有没有我孟泱?” 顾非晚不敢顶嘴,偶尔抬头,也只敢赔上憨憨的笑脸! 这就是她不敢见孟泱的原因,见了孟泱,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是小事, 顾非晚不想孟泱顶着一个太子妃,现在是皇后的头衔,去为自己讨公道,这会让有心人抓住把柄, 后宫生存不易,虽然皇帝对孟泱情有独钟, 但世上之事皆可赌,唯一不敢赌的,就是天子的宠爱! 顾非晚不想连累孟泱! 孟泱骂累了,扶着桌子坐下,抬头看了顾非晚一眼,有百般嫌弃: “穿着这身不累吗?还不快去换身轻松的,宁维舟难道不许?” 青霜和青霖早就躲在墙角,如两只壁虎趴在墙壁,就怕皇后娘娘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听了孟泱的话,两人赶紧小碎步跑来,点头哈腰: “本来准备去了,没想娘娘来了!” 孟泱挥挥手,自己斟了茶,连饮三杯! 顾非晚换了常服,乖觉的罚酒三杯,一望孟泱脸色还是阴沉,又乖乖罚了两杯! 等宁维舟被赶回新房,就见两个女人喝的东倒西歪,眼神迷蒙,却还不停嚷着让人倒酒! 第70章 柔弱娇夫 “泱儿?”皇帝扒拉开宁维舟,上前扶起孟泱, 可孟泱醉的厉害,眯着眼睛不住盯着皇帝看,良久,她双手捧住皇帝的脸,嘴角一扁: “都是因为你,我连最好的朋友受欺负,都不能当面骂那贱男人!我给你做太子妃,做皇后,可宫里好冷清,那么大 的宫殿只有我一个人,她们都不能来陪我,你却有那么多莺莺燕燕……” 说着,一向人前人后冷静自持的孟泱,语气哽咽,眼眶泛红, 皇帝抱着孟泱的手,青筋直冒! 他从小立志要做皇帝,可从小喜欢的孟泱,他同样不愿放手! 这世,是他亏欠她! “给你媳妇,让她务必多抽时间,进宫陪皇后解闷!”皇帝扯下腰间玉佩,扔给宁维舟。 宁维舟接了:“谨遵陛下口谕!” 帝后两人同披一件大氅回宫,让众朝臣纷纷称赞:伉俪情深,国祚有福! 万籁寂静,新房里只剩下宁维舟和喝醉的顾非晚。 “阿狸,你跑远一些。”宁维舟关上房门前,对着大树说了一声。 “哦!”阿狸应声,身形如飞鸟,投入黑暗中。 顾非晚被说话声吵醒,费力的抬起头,只觉得眼前有无数烛火绕圈,晃得她头晕眼花,直犯恶心。 “青霖……”顾非晚轻唤,许是醉酒的原因,她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不同于白日的拖长尾音,更透出几丝委屈撒娇! 宁维舟回身去看,只见顾非晚摇摇晃晃想要站起,可手脚不听使唤,眼见就要跌倒在地, 他四肢比头脑更快反应过来,等神智回笼,顾非晚已经被他捞在了怀里! 喝醉的新嫁娘,像被沸水煮过的面条,软软的,一个劲的向下滑, 宁维舟不得不更用了些劲,才将人牢牢抱住。 顾非晚仰着头,眼神懵懂如孩童:“我是不是很重?那我搂着你,你会不会轻松些?” 不待宁维舟反应过来,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臂,就环上了他的脖子! 仿佛有一把烈火,猛的塞进了宁维舟胸膛,烤得他呼吸灼热,眼尾泛红,浑身上下热意蒸腾, 汹涌翻滚的燥热,让宁维舟口干舌燥,喉结不断蠕动。 “咦?青霖,你的脖子怎么了?你怎么还长高了?”顾非晚双眸水光氤氲, 一手揽着宁维舟的脖子,一手摸上了喉结! 嘴里不断嘟囔:“怎么多长了块骨头?” 宁维舟眼眸更暗,如浓墨般融化不开,双臂不由得用劲,箍得顾非晚一声娇哼! “青霖,我有些难受,想吐……”顾非晚垂着头,一下一下点着宁维舟的胸膛, 宁维舟胸腔中氧气早就耗尽,可他不敢深呼吸,怕吓着怀里柔弱的女子。 “好,我服侍夫人!”宁维舟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抖得不像话! 洗漱完毕,顾非晚被抱上喜床, “什么东西?硌得我好疼!”顾非晚撅着嘴,哼哼唧唧的喊疼, 宁维舟连忙将红枣桂圆收拾干净,再回头,顾非晚抱着被子,已经睡了过去! 深深呼吸了两口,宁维舟才觉得发懵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眼前的女子,年长他两岁,可眼下看着,还是同小女孩一般,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暗影,衬得双颊更加白嫩柔润,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嘟起的嘴不时扯出一个弧度。 宁维舟呆呆的望着,心绪突然平静下来, 岁月静好,与子偕老,当如此刻! 冬日的清晨,鸟鸣声都来得格外迟, 厚重的幔帐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昏暗的床榻上,顾非晚嘤的一声醒了! “头还疼吗?” 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顾非晚倏然一惊,卷起被子就跳下了床! 撩动的幔帐水波一般晃荡,晃荡的还有宁维舟的眼神, 他好笑的看着顾非晚,她哪里还像往日在他面前装沉稳的女子? 倒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蹦那么远! “非晚,我冷!”宁维舟扁了扁嘴,身体瑟缩,有些发抖。 顾非晚懵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嫁人了! 眼前这个冻的发抖的男子,是自己的夫婿! 成亲第二天一早,闹出这样的乌龙,顾非晚下意识内疚爆发, 立马卷着被子重新跳上床,将宁维舟牢牢盖住:“我……我昨夜喝多了……你知道……我酒量不好……” 见宁维舟眼底青灰,顾非晚更是羞愧:“我昨夜,没发酒疯打你吧?” 宁维舟摇摇头,双臂自动将人搂进怀里,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昨夜非晚太美,我只是看得有些入迷!” 顾非晚脸腾的一下火烧火燎,活了两世,她第一次被外男搂在怀里,下意识就想推开, 但马上又意识到,夫君抱娘子,天经地义,这手就怎么也用不上劲! 宁维舟的胸膛,热烘烘的,身上更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 顾非晚羞愧的发现,她有些喜欢上了这个怀抱! “昨夜非晚抱着我睡了一夜,手感可还行?需要我做哪些改进吗?”宁维舟下巴抵着顾非晚的头顶,话语里满是笑意。 话音刚落,就见顾非晚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虾米! 心尖尖上的人满脸羞意,还带着一丝薄怒,可被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贴着自己的胸膛,只能用含着莹莹水光的双眸,瞪着自己, 毫无威慑力! 却莫名带了十分诱惑! 宁维舟心中原想着,那事本该是互相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发生, 不该是自己放纵欲望,勉强非晚。 可眼前的眸光、羞色,仿佛带着钩子,将他的唇不自觉的拉向那片柔软! 顾非晚只来得及嘤了一声,呼吸就被夺了过去! 宁维舟被这一声轻哼,彻底淹没了理智! 多年的朝思暮想,全化为了行动! 近午,宁维舟叫了水,在门口站得脚底板疼的青霜和青霖,连忙唤了小丫头将热水抬进去, 一进门,就见衣裳零碎的扔了一地,宁维舟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披了一件没了纽绊的外衣,自家姑娘被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绯红如朝霞! 青霜正要走去床榻服侍,却听宁维舟冷声说道: “不用你们,出去!” 第71章 兵荒马乱 青霜愣了愣,立马转头去看顾非晚, 顾非晚不敢抬眸,在被子里装睡。 见青霜、青霖不走,宁维舟抬手握拳,靠在唇边清咳了两声: “我服侍你们家姑娘!” 顾非晚一听,哼唧了一声,蠕动了一下身子,这下连头顶都没入了被褥! 青霜、青霖两人这才喜笑颜开,放心的出门,更贴心的将房门关闭严实! “我自己洗!”顾非晚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 宁维舟转身一看,眼眸顿时又暗下两分! 顾非晚从被褥里冒出半个头,几缕发丝黏在光洁的额头,一双杏眼有些泛红的,像是要发火, 可宁维舟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在跟他撒娇! 刚才,她也是用这么一双眼睛,瞪着自己,又求自己, 宁维舟握了握拳,上前猛的掀了被褥,将人一把抱起! 一双粉拳劈头盖脸捶了下来:“你……放我下来……我……拿衣服……” 宁维舟嘿嘿笑着,这点力道,给他挠痒痒都不够! “哗啦”! 顾非晚被放入水桶中,暖意包围了酸软的身躯,她不自觉满足的哼了一声, “我服侍娘子沐浴!”宁维舟挽起衣袖,拿起澡巾蹲在水桶边, 顾非晚慌忙去抢:“给我,我自己可以!” 可这一拉扯,一片水波荡漾! 不但是顾非晚,宁维舟没系纽绊的外衫更被敞开,露出结实肌肉! 顾非晚视线刚触及,就立马弹了回来, 刚才幔帐内光线昏暗,又兵荒马乱,哪里有现在一瞥之下的清晰? “娘子是嫌我不好看?”宁维舟喊过一声娘子,仿佛喊上了瘾, 带着点讨好,又夹着点委屈:“娘子,你再看一眼,其实我也不差!” 见顾非晚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宁维舟嘴角翘起,拉开了衣襟:“娘子不想看,摸摸也可以!” “你穿好衣服!” 看顾非晚真的有些恼,宁维舟才收敛,只是双手仍旧殷勤的替顾非晚擦洗: “娘子不用躲,刚才我很仔细,娘子没有哪一处是我不熟悉的!” 顾非晚忍无可忍,兜头扬了这狂徒一脑门的水! 宁维舟抹了把脸,笑得更欢:“原来娘子是怪我没有同浴!” 没等顾非晚反抗,浴桶里就多了一人! 许久,室内安静下来,宁维舟换了衣服,打开房门: “收拾一下,别惊扰了我娘子!” 青霜、青霖刚一进屋,眼前比原先更加狼藉! 两人互看一眼,扭头捂嘴偷笑! 就连等候了一夜加大半天的喜婆进来,都不由掩嘴轻笑: “到底是大将军,年轻力壮的!” 床上没有动静,但被褥都换了一遍, 青霖小心挪过去一看,自家姑娘睡得极沉, 想起宁维舟的交代,她连忙冲着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喜婆在一堆换下的被褥中,找到了她等的东西,笑着回宫复命去了。 “你说这两人大白天还在闹?”孟泱又好气又好笑: “非晚怎么这么纵着他?” 真是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好歹是第一次,那宁维舟怎么也不体谅人? 喜婆却将看到的说了一遍:“大将军极宠爱夫人,叫了水也没让旁人伺候,是亲自动的手,那些脏了的被褥,都是大将军自己换的,奴婢走前偷偷看过,将军夫人身子无碍,大将军定是极怜惜的!” 孟泱这才放下心来,这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她说无碍,那定然是真的没事, 看来宁维舟这小子,闹归闹,还懂怜香惜玉。 正说着,门口有宫人禀告:“宁大将军来谢恩!” 孟泱连忙端正坐好,她是顾非晚的娘家人,总要端些姿态,让那小子不敢怠慢了媳妇! “皇后,这小子这时候来谢恩,还是一个人来的,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新婚不睦,被赶出家门了!” 一同进来的还有皇帝,他显然心情不错,言词轻松自在。 “非晚怎么没来?可是你给她气受了?”孟泱一脸严肃,明知故问。 宁维舟不知道想到什么,咧嘴一笑:“嘿嘿,她大概是有些生气!” 孟泱噎住!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生平仅见! 见自己皇后吃瘪,皇帝不高兴了:“滚!” 宁维舟立马行礼告退,恨不得扇动下双臂,就能转瞬回到府里! “泱儿,朕今日在这里用膳!”皇帝将人赶走,立马就赖在了中宫。 “陛下请便吧,臣妾昨晚醉酒,今天还是没精神,就不陪着了!”孟泱起身欲走, 双手被握住拖了回来,皇帝神情无辜:“泱儿,你只要陪着就行,好不好?” 皇帝虽然经常耍赖,但少有这样无辜可怜的神色。 孟泱心下叹气,从知道自己的夫婿是谁后,她就告诉自己,忍耐与大度才是以后的生活底色。 陪着吃了饭,孟泱恭送皇帝,却见皇帝依旧一脸无辜神色: “泱儿,朕在你这里就寝,哪怕睡矮榻也行,好不好?” 孟泱再次叹气,睡矮榻是不可能的, 皇帝如愿爬上了皇后的床! “泱儿!” 两人刚躺好,皇帝欺身而上,将孟泱牢牢抱住:“朕新定了条规矩,以后皇帝每旬必有七日要歇在中宫!” 孟泱一愣,三七二十一,这样算来,皇帝以后歇在别处的日子,一年里也就百来天, 加上各种祭祀、斋日,皇帝的其他嫔妃,只能分到总共数十日, “谢陛下!”孟泱想向往常一般的笑,可嘴角刚扯起,眼角有泪珠划过。 “别哭!” 皇帝手指摩挲着孟泱的脸:“是朕欠你的,今世还不了,来世一定还!” 孟泱摇头:“陛下对臣妾已经是最好!” 皇宫内院,有这一份恩宠,已经是旷古罕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孟泱是个有志向的女人, 这辈子,这个男人愿意与她共享江山,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小情小爱与她,不过是醉酒后的狂言罢了! “狂妄!忤逆!” 随着一声声大吼,镇国公府二房闹成了一团, 宁南顺如一头暴怒的公牛,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踢倒无数个花盆,折断无数枝条! 第72章 母子隔阂 “娶个破鞋,连张请帖都不送来,还要让我去送礼,我不去!” 宁南顺踢倒最后一个花盆,气喘如牛:“告诉父亲,我不去!我有这个银子,砸给猪狗,都不给那个孽子!” 来传话的人低头站在垂花门处,一动不动。 宁二夫人站在廊下,见状哭得越发上气不接下气: “虽说是娶了那样一个儿媳妇,但原以为总会送张请帖,我和爷也好上门恭贺,可这般算什么?” “满府里,不过是见我是个妾抬上来的继室,欺我软弱无能罢了!” 宁二夫人正哭得伤心,耳边突然炸响惊雷: “知道是妾室就好!” 镇国公龙行虎步,迈入院子。 刚才还怒骂不止的宁南顺,立马乖顺的塌腰问安,立在一旁战战兢兢, 镇国公不耐烦看他这般不堪模样,只环顾了下四周: “怎么?是嫌你们挣的银子多,没处花销,要将这院子修整一番?” 宁二夫人如被人掐了脖子,哭声暂停,挪着步子移到宁南顺身旁,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父亲知道我俩不善庶务……” “知道不善就闭嘴!”镇国公一脚踢去,石凳应声倒下,咕噜噜滚到宁南顺脚下, 宁南顺吓得腿软,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从来只有花销出去的,从没为府里挣过一个大钱,如今让你们自己挑样值钱的,给舟儿送去,已经是府里在全你们二房的脸!” “还在这里啰啰嗦嗦,哭哭啼啼,再有下次,你们夫妇都给我滚出府去,自立门户!” 镇国公说完,抬脚又踢翻一个石凳,这才背着手,满脸怒容而去。 宁家二房这边不好受,大房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夫君,送这个好么?白玉观音,招财得子,是个好兆头!” “不行,你忘了这白玉观音的来处?” 宁大夫人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尊难得的白玉观音,还是当年宁维舟母亲的嫁妆! 她光想着送个贵重的,却忘记了这件东西的来处! 府里一直扣着宁维舟母亲的嫁妆,明面上说的是想让宁维舟认祖归宗, 可实际上,若没这些嫁妆的支撑,镇国公府早就入不敷出! “那送个什么好呢?”宁大夫人头疼,除了宁维舟母亲的嫁妆,府里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唉,都怪我无用!”宁北安垂头丧气:“若是我能干些,府里也不至于这般窘迫!” “知道无用就好!”镇国公迈进门,他今日气不顺: “那些花样文章有什么好弄的?银子不是最好?他爱买什么买什么,需要你们操心?” 大房夫妻也是诚惶诚恐的听训,镇国公虽然看着也来气,但到底不忍心,大儿子夫妻是平庸,但为了镇国公府,也很是勤快,遂叹气道: “舟儿对咱们有怨,有大怨,送什么他都不会如意的,就送些银子好了!” 说罢,抬脚欲走,又反身问道:“能送多少银子?” 宁北安连忙回道:“账上还能有五千两,只是下个月府里的开销就要节省一些!” “去你母亲处,让她再添三千两!” 宁北安和夫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愣着干什么?快去,就说我说的,她若是不拿出来,就回娘家去!” 镇国公说完这句,头都没回的出门。 宁北安见人走没影了,愁容才敢爬上脸庞, “我去吧!”宁大夫人见丈夫为难,知晓婆母的性子,定是要闹上一番,遂挺身而出。 宁北安摇头:“我同你一起!” 夫妻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这句话。 “三千两?”宁老夫人瞪大眼珠,她是有些体己银子,可那是自己晚年的保障, 宁南顺时不时还来讨些银子花用,天长日久,望着渐渐少下去的私库,宁老夫人心疼的睡不着觉! 现在一下就要三千两,这不是挖她的心吗? “我没有!你们自己想办法!”宁老夫人一扭头,就朝里间走去。 宁北安望着这副背影,他仿佛从小见的,多是母亲扭身而去的背影, 心下抽疼,一狠心:“父亲说了,这三千两银子母亲拿了就罢,若是不拿,请母亲回娘家暂住!” 宁老夫人顿住,身影晃了晃,转过身,一脸惊愣: “你说什么?” 宁北安又重复了一遍,见宁老夫人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些爽快! “他果然还是想休我!”宁老夫人瘫倒在椅子上,若没有陪嫁嬷嬷使劲扶着,就要滑倒在地上! “他还是恨我!可当年那事……谁知道舟儿母亲会这么想不开!” 宁老夫人呢喃了一句,视线扫过宁安北夫妇,勃然大怒: “还不是你们不争气?连生了两个没用的庸才,若不是他们废物,现在哪用得着讨好那个孽畜!” 宁北安脸颊肌肉抽动,半晌才低着头回道: “母亲骂的是,都是儿子无用,但您的两个孙儿再无用,也不会纳贱籍女子为妾,更不会抬为继室!” 宁老夫人今日总被雷劈,她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大儿子, 几十年的母子,这一刻,这个儿子是如此的陌生! 从小到大,这个大儿子从来没让她操过心,或者说,她从来没将心放在这个儿子身上, 他默默的长大,默默的娶妻,默默的生子, 直到镇国公从边疆回来,定了大儿子为世子,宁老夫人才惊觉,大儿子一声不响,夺走了她小儿子的一切! 这个大儿子平庸无能,嘴巴更是笨拙,永远说不出让她开心的话语, 既然以后镇国公府是大儿子的,那就别怪她再偏爱小儿子一点! 何况大儿子唯唯诺诺,从小看她的眼神,满是孺慕,哪怕她骂他打他,百般嫌弃他, 宁北安只有讨好,从未有反抗半分! 所以宁老夫人底气十足,是世子又如何? 她不信镇国公走后,这个府里不由她说了算! 可是,现下她还没走呢,宁北安就会顶嘴了! 宁老夫人一步一步逼近儿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宁北安心中有一瞬间慌张,可微微抬头,就清楚的看见母亲眼里的厌恶,他迟来的叛逆占了上风: “儿子没有说谎,再说很多遍,也是这么个事!” 目光锐利,甚至带着挑衅! 第73章 国公纳妾 宁老夫人心中一惧,心慌手抖,不由得向后仰去, 幸好宁大夫人眼疾手快,伸手搀扶住了! “啪!” 一声脆响,平地惊雷! 宁大夫人头偏向一边,呆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捂住了脸! 脸颊疼的火辣辣,没想哭,可眼泪却自己夺眶而出! “定是你这个不贤不孝的女人挑唆,才让我儿变成这样!”宁老夫人不解气,又挥手扇了过去! 这次手高高举起,却没能落下! 宁北安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双眸密布雷电: “母亲,此事与她无关,你要打,就打我,打父亲,别尽挑你能捏的柿子作贱!” 说完,手一松,宁老夫人噔噔后退两步,歪在案上! “还请母亲即刻拿银子出来,若不然,儿子只能让车夫备马,送母亲返乡!” 宁老夫人不是京城人士,家乡远在吴国东部, 从京城出发,没个十天八天是到不了的。 宁老夫人浑身颤抖,悲从中来:“我……我辛苦一辈子……养大两个儿子,却落得今日下场!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下你……” “母亲,如今再说这些,已经全然无意义,还是尽早将父亲交代的事办了!”宁北安目不斜视,只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抖。 “休拿你父亲压我!”宁老夫人转身,破口大骂:“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后院,就算上金殿打官司,我也对得起宁家列祖列宗!” “这话儿子不敢接,母亲若要问列祖列宗的意思,那大概还需过过些时候!” 宁北安仿佛尝到了叛逆的甜头,戳心窝子的话,说得极其利索! “你……你真当你父亲敢休我?休了我,你又有什么好名声?”宁老夫人突然胆气上涌, 京城里,从来没听说过,到了她和镇国公这把年纪,还要休妻的! 就算镇国公下得了这个脸,但他难道不为子孙后代着想? 难道不为他那个宝贝孙子宁维舟着想? 这般一想,宁老夫人心下大定,稳稳坐下:“银子没有,命有一条,有本事就拿去!” 宁北安一滞,孝悌人伦,他嘴上可以过瘾,但再过分的事,却是做不出来! “废物!”门口又响起斥责! 宁北安不回头,都知道是那个暴脾气的父亲回来了! 虽又挨了骂,但心下却是一松,扯着宁大夫人往边上站了站。 进门的不光是镇国公,还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 宁北安偷眼瞧去,妇人看着有些年纪,保养的也不好,半辈子的沧桑都雕刻在了脸上, 但胜在衣着干净整洁,五官端正,眼神沉稳,看着是个吃过苦,经历过风霜的半百妇人。 “这是你们的姨娘,快去见礼!”镇国公还没坐下,就冲宁北安夫妇吩咐。 宁北安瞳孔一紧,不自觉望向媳妇,宁大夫人脸上,也满是错愕! 那妇人倒是不卑不亢,冲两人行了半礼:“见过世子、世子夫人!” 宁北安夫妇下意识还礼,嘴唇嗫嚅,终究没发出声, 镇国公眉头一皱,狠狠拍向桌子, 宁北安习惯性缩着脖子,等待雷霆降下! 可暴风雨并没有来! “宁执,是我来的仓促,你怎能怪孩子们?”妇人神色安详,说得不缓不急! 可在宁家其他人耳里,这话不亚于一道闪电! 宁执? 这是多少年没再听过的名字? 宁北安思索了好一阵,才忆起,这是父亲的大名! 镇国公虽然交了兵权,但早前斩杀敌寇,为吴国立下汗马功劳, 能直呼他名讳的人,不多! 镇国公府,更是一个都没有! “你……”宁老夫人仿佛见了鬼:“你是谁?” 妇人大方一礼:“民女陈素芬,见过老夫人!” “老爷,刚才你让北安唤她什么?”宁老夫人一句话,抖了无数次! 镇国公不耐烦,可触到陈素芬眼神,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她是我在外面的女人,今日接回家,日后帮着大儿媳妇料理庶务!” 宁老夫人胸膛剧烈起伏,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年轻时只有她一个女人,这黄土都埋脖子了,却要纳妾! “你纳妾?我不同意!”从来在镇国公面前做小伏低的宁老夫人,难得硬气了一回! “快去,去叫南顺过来!”宁老夫人催人去找小儿子, 她现下心慌的厉害,就连当年谣传镇国公战死沙场,她都没这般慌过! “叫来也好,认认人!”镇国公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素芬你坐下,你是长辈,不用和他们多礼!” 陈素芬没推让,端正坐好! 宁老夫人盯着下首的女人,若是眼睛能冒火,这时候的陈素芬,应该烧成了灰烬! “什么长辈?我都没应,她算什么东西!”宁老夫人怒不可遏, 她这辈子,最感到荣光的事有两桩, 一是替宁家生了两个儿子, 二是镇国公位高权重,却从来没纳过妾! 京城人无不羡慕她这般得丈夫独宠! 虽然镇国公常年不在府里,可府中一应事务,都放心交托与她, 如今年过半百,孙子都娶媳妇了,却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妾!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此事传扬出去,她的脸往哪搁? 人家是青春年少,争宠夺爱,难道她白发苍苍,还要行那争宠手段? “素芬当然是长辈,我许了她平妻之位,与你平起平坐,又有掌家之权!”不知想到什么,镇国公冷冷一笑: “南顺夫妻最好是认了这个姨娘,要不然日后的开销,可没人替他们担着!” “你……你居然这么对我?”宁老夫人发钗巨晃: “宁执,你宠妾灭妻,天打雷劈!” 镇国公这次没发火,却是嘴角一挑,露出诡异笑容: “当年,你不是也这么教南顺的么?” “我还算对得起你,素芬是功臣之后,比那贱藉女子,总是给你留了脸面的!” 宁老夫人脸色发灰,双唇蠕动,可她还没说出半字, 就听镇国公又说道:“不过,若是你有舟儿母亲那般的气性,我也会高看你一眼!” 宁老夫人一窒,这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宠妾灭妻 “母亲,我院子还有事,你这着急慌忙的,算怎么回事?” 宁南顺一脚跨进门,嘴里如往常般念叨。 抬头见了上首,刚跨进门的脚,仿佛被烫到一般,火速缩了回去: “父……父亲……” “来!”镇国公难得神色和蔼。指着陈素芬介绍:“见过你姨娘!” “姨娘?”宁南顺战战兢兢进门,望了陈素芬一眼, 这不就是个普通村妇么? 母亲什么时候有这门穷亲戚了? “儿啊!”不等宁南顺反应过来,宁老夫人就扑上了儿子: “你父亲要纳妾,还逼我去死啊!儿啊,你要为母亲做主啊!” 宁南顺费力托着母亲,脑袋嗡嗡作响, 母亲的话很简单,可宁南顺就是不明白! 父亲和母亲虽然经常吵闹,但从来没有动过手,母亲也知道忍让,所以家里还算太平, 怎么就突然要死要活的? 还有,父亲头发都白了,这怎么还纳上妾了? 不过,凭父亲的身份,纳妾也是正常! 只是…… “父亲,您和母亲伉俪情深,怎么……怎么突然就要纳妾?” 纵使宁老夫人哭得几欲晕倒,但宁南顺还是不敢大声质问父亲,只是含含糊糊发问。 “纳什么妾?”镇国公重新沉下脸色:“这是和你母亲平起平坐的姨娘,若不是你母亲还在,你此时应当唤素芬一声‘母亲’!” 宁南顺大惊失色! 就一会不见父亲,怎么还多出了个母亲? “我刚才已经领着素芬进宫见过帝后,他们都已点头!” 镇国公扫视了一眼全场:“此事,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商量!” “素芬,这是我那小儿子,懒散蠢物一个,日后还要麻烦你严加管教!” 陈素芬点头:“嗯,我会的!” “父亲,你这……不是宠妾灭妻吗?”宁南顺慌了手脚, 又连忙看向宁老夫人:“母亲,是不是你和父亲闹别扭?你认个错,快和父亲讲和,要不然儿子哪还有脸出去交际?” 宁老夫人半张着嘴,内心失望,这小儿子终究立不起来! 可宁南顺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宁老夫人扭头冲着镇国公喊道:“不就是三千两银子么?我拿还不成吗?犯得着用她来恶心我吗?” “三千两归三千两,你不拿,就回娘家去,府里有大儿媳妇和素芬,塌不了!”镇国公向来说一不二,他挥挥手: “你身边的银子,都是我战功换来的赏赐,没用你一分嫁妆银子!” “还有,你扣下的舟儿母亲的嫁妆,清点清点,交给素芬打理!” 说罢,朝陈素芬一挥手:“走,带你去看看院子,挑个喜欢的!” 两人并排走了出去,真像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 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宁南顺先开口: “大哥,你怎么不劝着父亲?闹成这样,你难道脸上光彩?” “还有大嫂,平日最有主意,怎么如今却没了声音?” 宁北安起身,冷眼仔细瞧了这个弟弟,突然一扯嘴角: “弟弟觉得脸上无光,倒叫我欣慰,总算有一样东西,咱们兄弟俩是公平的!” 丢的是大家的脸,有什么可怕的? “二弟,如今陈姨娘分了一半管家权,父亲的意思,你院子里的开销,以后就归她管!”宁大夫人说完,一脸轻松。 宁南顺连忙扶起老娘:“母亲,真的吗?” 宁老夫人像是老了十岁,保养精致的脸庞,瞬间多了无数皱纹! “母亲,儿子即刻要去大将军府上,您看……”宁北安说完,宁老夫人脸色更加灰败, 一个儿子不向着她,一个儿子靠不住,她的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拿去!统统拿去!”宁老夫人发了狠,拔下发间金钗,狠狠摔在地上: “给她!都给她!” 宁大夫人捡起发钗,小心擦拭,这是宁维舟母亲的物件, 当年的嫁妆里,有一套令人惊叹的发钗,统共一十二支,按照每月不同花色雕刻而成, 用料极其考究,金子打底,上面缀了各色宝石珠玉,雕工也是细致精巧, 一朵朵珠花,栩栩如生! 不过几年,就被眼馋的宁老夫人用尽各种借口,全都收了去, 如今这一十二根金钗,宁老夫人这里有八支,还有四支,在二房手里。 “花瓣有些歪了,不知道能不能修复?”宁大夫人发愁, 宁北安接过看了看:“送去萃华轩试试。” 等三千两银票拿到手,宁北安夫妇就待要走,却被宁南顺拦住: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怎么拿母亲这么多银子?” 宁北安冷笑:“弟弟拿的还少?刚才父亲说了,这不是母亲的嫁妆,这是父亲战功换来的,我难道不能拿?” “可……可这父亲都给了母亲,那就是母亲的……”宁南顺极力阻拦,盯着银票不放, “快闭嘴吧!你这是说父亲和母亲分家了?”宁北安一甩手,牵着宁大夫人出了门。 他本就是武将,再平庸,总比只知道窝在内宅,吃喝玩乐的宁南顺有劲! 宁南顺拦不住哥哥,只能看向母亲,语气责怪: “母亲,这么一大笔银子,你怎么说给就给了?” 宁老夫人浑身无力,虚脱的瘫在椅子上,歪着头,眼神呆滞,一言不发, 倒是一旁的陪嫁嬷嬷看不过去:“二爷,是老公爷吩咐了,若是老夫人不给,就要赶回娘家去!” 这一大把年纪,再被赶回娘家,还不如一根绳子挂房梁上! “南顺,日后要乖一点,娘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宁老夫人灰心丧气,双手捂住脸,终于呜呜哭出声: “你父亲被贱人蛊惑,要将镇国公府送与他人了!” 宁南顺呆了呆,拔腿朝外跑去! “烟儿,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宁南顺奔回院子,大呼小叫。 宁二夫人背对着他,脸上露出几丝不耐,可转过身,又是一副小意温柔: “夫君,是出什么大事了?怎么把你急成这样?” 宁南顺奔进屋,握住媳妇的胳膊,满头大汗: “父亲娶了一个平妻,还给了管家权,大哥从母亲处拿了三千两银票……” 一通话说完,宁二夫人惊的站不稳脚,失声惊叫: “父亲这是糊涂了吗?” 第75章 蜜里调油 宁二夫人急得团团转:“父亲怎能做出这种宠妾灭妻的事?历来一府中馈,都是正室掌管,母亲虽然这些年不太管事,但大嫂……毕竟是个好说话的!” 其实宁二夫人真正着急的,是宁维舟母亲的嫁妆! 这些东西,除了明面上晃眼的东西,其他一概在宁老夫人处藏着, 镇国公当年虽然发了好大一通火,但毕竟是男人,又常年征战沙场,自然不懂后宅的弯弯绕绕, 宁老夫人把持着故去的儿媳妇的嫁妆,才能源源不断接济二房, 宁二夫人今日买个钗子,明日买个镯子,都去公中支出,那显然不能够! 宁维舟母亲是江南富商之女,当年陪嫁的东西,足足装了十艘大船, 镇国公府所有财产加起来,都没有其中的一半多! 所以,如今大房即使有了世子位,又管着府里庶务,但宁二夫人一点不着急, 她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宁维舟母亲的嫁妆! 本以为再多熬几年,熬死了婆婆,拿到那份嫁妆,二房就分家出去,再不受大房的压制。 可如今那份嫁妆要易主了! “夫君不急,等我去探探那位新姨娘的底子!”宁二夫人软言安慰, 宁南顺顿时松了一口气,凡事总有母亲或者媳妇操心,他只需滋润过日子就好! 再说宁北安带着一箱子礼物,去到大将军府,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门口的军士言语虽然客气,可冷着脸不近人情:“我家夫人正在休息,不见客!” “那大将军可在府里呢?”宁北安连忙又问。 军士猛的沉下脸:“大将军行踪,岂是你能打听的?还不快走,小心定你个奸细罪名!” 宁北安好歹也在兵部挂名,知道这只是唬人的话, 但等了半天,等不到宁维舟人影,只能将箱子奉上,求军士递进去, 谁知军士不看到箱子还好,一看到箱子,立马翻脸: “光天化日,企图行贿大将军,该当何罪?” 说着,一声招呼,门口其他军士围拢过来,作势就要逮人! 宁北安手舞足蹈,又重复说明自己身份,却遭眼神鄙夷: “天下又不是只有镇国公府姓宁,难道天下姓宁的,镇国公府都要去认亲?” 秀才说不过兵,这是真理! 宁北安想说理,可这群军士你一言我一语,俱都是不讲理的话, 他又不敢放肆,最后只能拖着箱子回府。 大将军府门内,楼一拍拍带头军士的肩膀: “干得好,晚上给兄弟们加餐!” 军士眉开眼笑:“都是楼一将军教的好!” 顾非晚一觉醒来,透过幔帐,隐约见屋内烛火摇曳, “青霖……” 幔帐被掀开,青霖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 “什么时辰了?”顾非晚勉强支起身,这才发觉浑身酸痛,像被车碾了一夜! “申时末,大将军在前院,让奴婢们别吵醒你。”青霖满眼含笑, 自家姑娘嫁了两次,上一次姑爷洞房都没入,就领着外室跑了,惹得大家愁云惨淡,很是伤心了一阵, 这次的姑爷真是挑不出一丝错处,青霖为自家姑娘高兴, 好人有好报,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顾非晚一惊,自己这是睡了整整一天! “快扶我起来!”顾非晚掀了被子,埋怨道:“你们怎么不叫了?回头传扬出去,倒叫人说我们顾家没有教养!” 青霜跳进来,听了这话,一撇嘴:“谁敢说这些?让大将军掌他们的嘴!” “再说,这竹梅院中,除了姑娘陪嫁来的人,就多了个阿狸,她是个不喜欢与人多言了,姑娘多虑了!” 青霜哔哩啪啦说完,顾非晚心里稍稍安定,再一想,大将军府里没有长辈,也没有平辈,只有她和宁维舟两个主子, 顾非晚重新靠回枕头上,仿佛这样也不错,少了很多勋贵人家的礼节,多了很多轻松自在。 “姑爷说了,在这大将军府里,姑娘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骂人就骂人,若是想骂他了,让奴婢去传个话,他保证随叫随到!” 青霖边说边捂嘴,眉眼弯弯,笑意溢满了一张脸。 顾非晚轻轻啐了一口:“没个样子!你们可不能跟他学坏了!” 宁维舟这人,从前见她还大气不敢喘,怎么一成亲,就变得油嘴滑舌? 想到昨夜自己百般讨饶,那人还不依不休,巧言哄骗着自己配合,顾非晚就又羞又气! “大将军回来啦!” 院子里,响起阿狸清脆的声音。 顾非晚连忙缩回被窝,就听宁维舟在说: “以后我进院子,阿狸不要嚷叫!” 阿狸:“大将军不是说,让我以后只听夫人的话,只为夫人着想么?夫人已经醒了,听她气息,似乎有些生气,阿狸自然要告诉夫人,出气筒回来了!” 宁维舟:“……” 顾非晚听着两人对话,躲在被窝里笑出声! 稳健的脚步声从门口一路而来,停在床榻边: “醒了肚子不饿吗?怎么不起来用膳?” 顾非晚探出头,脸上似嗔似怨:“都这么晚了,还有晚膳吗?” 宁维舟瞬间心化做了一滩水,放在心尖尖上多年的人,终于对着他绽放娇颜,撅嘴使小性子了! “有!不管何时,非晚想吃什么都有!”宁维舟扭头就吩咐: “去厨房,让他们把我白天吩咐的菜式赶紧做了送过来。” 青霜脚快,一溜烟去了。 “我服侍你起来!”宁维舟说着,就要掀被子, 可被角却被顾非晚死死压住:“你出去!让青霖来!” “昨夜你也这般说的,可最后还不是我服侍的?难道是我服侍的不好,非晚不满意?” 眼前男子,俯首探来,高大的身躯,将顾非晚牢牢拢住: “哪里不满意?非晚只要说出来,我就该!” 顾非晚实在没想到,宁维舟还有如此赖皮的一面! 顿时恼羞成怒,伸出手掌打了出去:“不要脸!” 宁维舟迎上去,唯恐顾非晚累着,笑眼含春: “我就是太要脸,要不然何必害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第76章 虚情假意 顾非晚怔愣,宁维舟的手抚上她的散发: “若是我不管不顾,按着我对你的心意,三年前强抢了你,你就不会受这些年的苦,都是我对不住你!” “不过好在老天待我不薄,让我还能有许多时间弥补!” “非晚,我真恨不得一天就将三年时光都补回来!” 情到浓时,宁维舟贴在顾非晚耳边:“我再不会放你离开!” 顾非晚胸腔又酸又涩,可转眼就生出密密的甜, 这就是被夫君珍视,被夫君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吗? 怪不得谢惜兰哪怕做外室,也愿意跟着沈知礼! “我如今就是个妾,夫君还能指望我什么呢?” 谢惜兰垂着头,坐在远离床榻的圆桌边, 她的肚子已经挺的很高,坐着时,眉头不住的微蹙,看起来有些不适的样子。 仰躺在床上的沈知礼,费力的扭头去看,也只能借着烛火,望见那个高挺的肚子。 “兰儿,怎可自轻?你在我心中,是唯一的妻!” 沈知礼抬起手,遥遥招唤:“自从我卧榻起,见兰儿的面就少了,快来让我看看,咱们的孩儿可还乖巧?” 谢惜兰眼眶一热,终于撑起身,挪了几步,坐在床沿上:“礼郎,你受苦了!” “别哭,你还怀着身孕,怎么好掉眼泪?等我好了,带你去庄子上散心!”沈知礼牵起谢惜兰的手,一如从前在安平时的柔情: “兰儿,你我两人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其他人,无非是别人强塞进府,我身不由己啊!” “可我这颗心,都是挂在你身上的!” 谢惜兰闻言,含泪带笑:“我以为礼郎有了郡主娘娘,就不要兰儿母子了!” 沈知礼想翻身,可挣扎了许久,终是徒劳,于是一脸沮丧: “不怪你怨我,郡主身份贵重,若是我对你还如从前那般,怕她妒忌你!” “你知道的,她那样的脾气,又是新婚,我总要捧着些!委屈了兰儿,都是我的错!” “不,礼郎一片苦心,是兰儿愚笨,不能体贴礼郎!” 两人牵着手,相看泪眼,情意绵绵。 “只是如今那泼妇把持家中财物,甚至断了我的药,我就是想早些好起来,给你做主都不能够啊!” 沈知礼清俊的脸现下枯瘦的厉害,加上眼眶泛泪,更是凄惨。 “若是我能站起来,定要夺了她的理家权柄,侯府中馈,我一早属意的本来就是兰儿!” “可惜,如今没有银子去赎药,我怎么好得起来?” 沈知礼一句一泪,直把一张枕头浸得能绞出水来! 谢惜兰跟着嘤嘤哭泣:“礼郎不急,不就是赎药的银子么?我有!” 沈知礼颤着手,摸上谢惜兰有些浮肿的脸颊: “兰儿,此生我定不负你!” 沈知礼从栖云阁搬到了听雨轩,谢惜兰欢喜的像得了宝, 每日里让秋桑亲自出去赎药,采买一应用具吃食, 除此之外,听雨轩院门紧闭,俨然一方独立小世界,谢惜兰和沈知礼,过上了和安平一样的小日子。 满芳院里,萧疏雪听闻消息,只冷笑两分,不再搭理,可翠红却急了起来。 “老夫人,奴婢这肚子里怀的,也是侯爷的孩子,可如今奴婢连侯爷的面都见不着!” 集福堂里,翠红哭诉。 沈老夫人让小丫头捏着脚,双眼微闭,只“嗯”了一声,就再不说话。 倒是王嬷嬷有些心疼跪着的翠红:“老夫人才是侯府的主子,你快起来,地上凉,就是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肚子里的孩子!” 翠红感激的望了一眼王嬷嬷,低声道了谢,乖乖起身站在沈老夫人头边,小心翼翼的替沈老夫人捏着肩膀, “奴婢多句嘴,这兰夫人委实是过了!历来京城勋贵人家,讲究的是妻妾和睦,开枝散叶,她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孩子,倒叫侯爷冷落了其他孩子?” “日后兄弟隔阂,闹起来,总是于侯爷仕途有碍!” “多少亲王侯爷,府中惹出灭族大祸,都是前头兄弟不睦,后头妻妾点火的原因!” 沈老夫人总算睁开眼睛,王嬷嬷见状,赶紧又说道: “二十年前,京城有一户二品大官的家里,大儿子和小儿子闹起来,其他子嗣纷纷选边站,那不懂事的妾室更是在后头使劲撺掇,终闹出了人命官司,先帝一怒之下,将那大官全家流放去荒地了!” 沈老夫人听得眼皮一跳:“真有这么严重?” 王嬷嬷重重点头:“奴婢还能骗您?这事随便一打听,京城的老人都知道!那家没有个掌得住场面的长辈,才闹成这样,如今侯府里有您,您就是侯府的定海神针,定要拿出长辈的气势,别让小辈们闯祸!” “贱人!打开始,我就见她一副狐媚样子,如今倒把一家之主当作私物给藏起来了!”沈老夫人一摆手: “走,把人给我接出来,就住在我的集福堂!她要喜欢伺候,就连着我老太婆一块伺候!”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听雨轩去,刚从外面的回来的秋桑远远见了,慌忙跑回去禀告: “夫人,不好了,老夫人来了!” 谢惜兰正在给沈知礼喂药,听见咋咋呼呼声,不由皱了下眉头:“怕什么?侯爷还在这里呢!” 沈知礼好好喝了几天药,身子一日好过一日,现下已经能自由翻个身,立刻答道: “多日不见,母亲只是来看看我,慌什么?” 随着身子快速好转,沈知礼侯爷的威严也渐渐恢复。 秋桑被说了一顿,只能拎起菜篮子去了厨房,一路上心慌慌,就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没等她将蔬菜水果摆放齐整,就听谢惜兰房中响起高亢的叫骂声, 听雨轩不大,东厢房说话声音大些,西厢房能听个一清二楚, 就是厨房稍微偏了些,传来的声音才有些模糊。 两个厨娘是谢惜兰的陪嫁,面面相觑: “怎么吵起来了?” 秋桑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拔腿就朝主屋跑去。 刚到门口,一个瓷瓶“哐当”,砸在她脚边! 第77章 黄粱一梦 惊魂未定,屋里就又响起骂声:“我是年纪大了,不是死了!侯府的荣耀都在你身上,你要住也该住去满芳院,被一个妾室锁在房中,传出去沈家列祖列宗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还有你,妖妖绕绕,总哄得男人围着你,像你这样的,若是在从前的村里,都该浸猪笼!呸!搅家精!” 沈老夫人是个粗人,虽然已经竭力咬文嚼字,但骂人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粗俗, 谢惜兰哪里听过这些? 在顾、谢两家,都是拿她当宝贝一样捧着,这些粗烂言语,根本到不了她耳边! 如今她拿出体己银子,替沈知礼抓药,挺着孕肚,没日没夜的伺候沈知礼,却被骂成这样! “礼郎……我……我活不成了……” 沈逸天和沈云冉也抱着母亲哭成一团:“母亲,不要丢下我们!我们要母亲……” 沈知礼头疼难耐,好不容易过了两天舒心日子,怎么又闹上了?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一辈子待在安平! “母亲这又是为了哪般?儿子在兰儿这里,一切都好,身子也都在恢复……” 没等沈知礼说完,沈老夫人就指着他的鼻子叫骂: “当初让你多读书,你不肯,如今是连高门大户的规矩都不懂了!” “她是妾,翠红也是妾,她肚子的孩子要父亲,翠红的孩子就不要父亲?” “再说了,这两人的子嗣,不过都是庶子罢了,能上得了什么台面?教得好些,才是嫡子的助力,要是被有些只知狐媚的教坏了,那可是侯府的祸害!” 这番话是王嬷嬷来时路上说的,嫡子庶子的,一听就是大家规矩,沈老夫人很是听得进去, 只是话音未落,谢惜兰就哭开了,她挺着肚子抱着沈逸天: “快给你祖母磕头认错,说你托生错了肚子,才让你祖母不安,也替我认个错,我这个先帝赐婚的平妻,到底是个不堪的,我们娘俩个就该一根绳子吊死了!” 回头又朝着沈知礼哭喊:“礼郎,终究我俩是有缘无份,今日我们娘俩一死报你的恩德,就求你看在冉儿是女孩,不会与你的嫡子争夺,给她口饭吃,九泉之下我也就瞑目了!” 说着,胡乱抹了两下脸,将沈逸天一推,扑去箱笼里一阵乱翻! 秋桑奔进屋,使劲拦着谢惜兰:“夫人,您这是何必?侯爷还没说话呢!” “他能说什么?母亲是长辈,我只是个妾,都是我该死!” “秋桑,快些帮我找匹白绫,我要去娘亲!呜呜呜……” “母亲,冉儿不独活,冉儿跟母亲和哥哥一起死!”沈云冉小小身躯,抱着谢惜兰的大腿,小巧秀气的脸上,布满泪痕, 沈知礼刚能翻身,见屋里乱成一锅粥,不知是哪里来的劲, “砰”的一声,从床榻翻倒在地,压在一地碎瓷片上,顿时痛得嗷嗷乱叫, 谢惜兰哭声一顿,连忙又去扶,等和秋桑两人将沈知礼扶起,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礼郎,我肚子好痛……好痛……” 沈知礼刚为自己能端坐高兴,见谢惜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再看地上,两个血脚印! 一股寒意迅速从后脊骨窜上天灵盖:“快去叫府医!” “好痛啊……礼郎,我好痛……” “兰儿,再坚持一下,大夫很快就到了!你在坚持一下!” “母亲,母亲别死!呜呜呜,我要母亲!” 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沈老夫人见状不好,早就脚底抹油,溜回了自己的集福堂。 “快,把院门关上,谁来都不见!”沈老夫人惊魂未定,又想到什么,指着王嬷嬷:“你去看着那边,有什么消息,赶紧来回我!” 王嬷嬷也吓得不轻,后宅女子,勾心斗角是常事,但真正见血,却少见。 不一会,听雨轩就传来一阵哭嚎,王嬷嬷心惊肉跳,更加不敢靠近,扭头就走。 “老夫人,那边哭声震天,怕是不好……” 沈老夫人喝了盏热茶,神魂已经安定,听了后,撇撇嘴: “没了就没了,只是个妾生子,有什么要紧?难道知礼还能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为难他的母亲?” 又朝着坐立不定的翠红教训道:“你若是害怕,就在集福堂住下,她没了孩子是她没本事,你可不要学她!” 翠红感恩戴德,王嬷嬷却看出,沈老夫人这般淡定,八成都是装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好心护着翠红? 不过是借着这事,博一个爱护子嗣的名声而已! 谢惜兰掉了孩子,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躺在床上只知流泪。 沈知礼劝得口干舌燥,两个孩子又在一边不停哭闹, 沈逸天更是嚷嚷着要让沈老夫人杀人偿命! “胡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杀人偿命?”沈知礼板着脸: “你母亲肚子的孩子还未出生,就算不得人,再说你祖母一没下药,二没碰她,掉了也是没有缘分的事,怎么就扯到杀人?” “来人,将逸天少爷带回他房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出门半步!” 沈逸天虽然拼命挣扎,但毕竟还是孩子,哪敌得过多人连拖带拽? 见儿子被带走,沈知礼微微吐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知道谢惜兰流产,就是因为自己老娘的一通胡闹, 可这是家宅丑事,只能死命压住,若是传扬出去,威武侯府的脸面往哪搁? 他还想不想重新出仕了? “兰儿,你有一子一女,以后也还会再怀,切莫太伤心神,毁了身子!”沈知礼探着身子又劝, 可谢惜兰将脸扭向一侧,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让沈知礼有些恼火,他好话说尽,更是承诺以后再给她两个孩子,怎么还不知足? 抻了抻腰,沈知礼惊喜发现,自己能站起来了! 踩着碎瓷片,他欢喜极了:“兰儿,快看,我能站起来了!我能站起来了!” 不消一日,威武侯沈知礼重伤痊愈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如此快速,都是因为沈知礼耐不住喜色,扶着小厮的胳膊,迎着寒风,硬是出门走了两条街! 第78章 一等丈夫 “能走又如何?”萧疏雪得了消息,淡淡一笑, 每个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总要遇上些意外, 她萧疏雪看不顺眼的人,意外总是格外的多! “郡主,王爷托人带话,让您收敛些!”侍女小心翼翼说道。 “哼!定是我那好嫡母,又在祖父跟前说三道四!” 一颗冬日里极难得的葡萄,被捏得皮开肉绽,汁水顺着萧疏雪的手指,直流向她的手腕, 侍女忙递了帕子过去,萧疏雪擦完手,将帕子扔进炭盆,扭头问道:“姨娘最近过的怎么样?” “奴婢打听过了,姨娘……还和从前一般。” 萧疏雪沉默良久,撇嘴一笑:“能活着就好!” “将老婆子院里的炭盆都撤了,她犯下大错,怎配用这些?” 侍女应了,出门去传话。 萧疏雪一人静静坐在窗边,任寒风吹得她脸颊发疼, 在这世道,生为女子,能活得如她这般肆意,她还奢求什么呢? 一滴水珠从她下巴掉落,隐入衣襟,瞬间没了踪影! “她敢撤集福堂的用度?”沈老夫人大喊大叫, 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集福堂每日不用个十盆八盆的炭火,人都呆不住! 王嬷嬷也是一脸愁容:“郡主如今主持中馈,府里各处用度自然是她说了算!” “奴婢倒是没什么,可翠红还怀着孩子,就怕有个万一……” 沈老夫人一喜,王嬷嬷说的正是好理由! 她是犯了不能摆上明面的错,但翠红何错之有? 不但没错,甚至还是侯府的有功之人! “去,跟她说,她自己生不出蛋,别碍着别人生!咱们侯府总要开枝散叶,难道她还想让侯府绝嗣?” 这话太难听,更何况侯府已经有了个沈逸天,怎么能咒上亲孙儿? 两边又闹了一场,最后翠红哭哭啼啼的搬出了集福堂,高高兴兴回到栖云阁用起了炭盆。 相比侯府的鸡飞狗跳,顾家就安稳的多。 顾非晚三日回门后,就一直在顾家住着,宁维舟忙完公事,每日也宿在顾家。 哪怕有人暗中笑言,宁维舟堂堂大将军,居然是入赘,也没能阻了宁维舟奔向顾府的脚步! “这里你喜欢,那就住着!”宁维舟满不在乎,眼含笑意:“我也喜欢这里!” “外面都说你入赘顾家,你就不介意?”顾非晚有些担心,男子都重面子, 宁维舟好笑:“入赘又如何?我只要非晚是我夫人,其他我都不在乎!” 说着拉过顾非晚,轻轻甩手:“他们定是妒忌我娶了你!” “你……”顾非晚失笑:“你当人人看得上我?” “他们敢看不上你?” 话音未落,宁维舟连忙改口:“他们敢看得上你!” “非晚是我的,不许别人多看一眼!” 这话带着撒娇,每次宁维舟这般语气,顾非晚就招架不住, 一个沙场大将,怎么动不动就要撒娇? “等安然情绪稳定了,我们就搬回去。” 宁维舟虽然不介意,但顾非晚也不想太过分,他毕竟是吴国大将军,万众瞩目,不可让他人前太失颜面。 三日回门的时候,安然站在远处,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让顾非晚心酸不已。 这个孩子在顾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顾家上下都把安然当成了真正的小小姐,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 可这孩子心思敏感,自从跟着顾非晚回了顾府,比在威武侯府时更恪守规矩, 得知顾非晚要嫁人的时候,安然满脸喜色,贺喜母亲终于有了好归宿, 可毕竟还是个孩子,眼底那抹惶恐怎么都遮不住! 等顾非晚回门,孩子没有向往常一般扑过来叽叽喳喳,反而忐忑的站在远处,顾非晚就知道,自己这个母亲做的不太合格。 “安然唤你一声母亲,那我就是她父亲,为人父母总是要先顾着孩子,我在哪里住都无妨!” 宁维舟拿起火钳,给炭盆里添了几块炭:“再说,日后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顾非晚对宁维舟虽没那种刻骨铭心的情爱,但内心感激满满。 这人,从不说大话,甜言蜜语倒是一大堆,可句句都能落到实处,并不是有些男人的花言巧语。 听宁维舟这般说,顾非晚就知道,他是真心这样以为的! “明日天晴,我早些下朝,陪你和安然出去逛逛,咱们一家三口还没一起逛过街,是我疏忽了!”宁维舟说着,一皱眉: “非晚,以后我想不到的地方,你记得提醒我,省得我现在想起来,内疚的厉害!” 正说着,炭盆边的栗子“噼啪”爆裂,宁维舟连忙放下火钳,用软布垫了,捧到顾非晚跟前: “快吃!这栗子我放在薄布袋里,晾了一阵,现在定然又糯又香!” 对顾非晚的事,宁维舟从来放了十二万分的心。 哪怕对着安然有些疏忽,顾非晚也觉得眼前的男子,恐怕是京城第一等好丈夫! 这些日子,顾非晚总觉得自己如在美梦中, 宁维舟这样出色的人,居然会看上自己,更对自己如此上心! 但仔细想想,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在操持庶务,上孝长辈,下教后代上,她都兢兢业业,并且功劳斐然, 她就应该值得被好好对待! 第二日,宁维舟下朝果然很早,顾非晚和安然才吃了一半的早膳,他就回来了! 安然有些局促的放了筷子,想下桌行礼, 却被宁维舟大掌按住:“快吃,吃完带你出去玩!” 安然一早就得了这个消息,她既忐忑不安,又欢欣雀跃。 没有哪个孩子不喜欢出去玩的,若没有坎坷的身世,安然也该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宁维舟大咧咧在顾非晚身旁坐下,从青霜手里拿过筷子,替母女两人各夹了一筷子菜: “你还是个孩子,就该天天上房揭瓦,我就该天天下了朝,站在院子里吹胡子瞪眼,苦口婆心劝你好好看书习字!” 顾非晚听了,没忍住,掩嘴笑出声:“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 安然也壮着胆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是女儿家!” 宁维舟一瞪眼:“女儿家怎么了?父亲的军营里,还有一支女子军,冲锋陷阵,从不比男儿差!” 第79章 妒忌上头 安然眼睛一亮,偷偷瞧了顾非晚一眼,还没看清母亲神色,突然身子拔高,离地出了院子。 “不吃了,留着肚子去街上吃,父亲跟你好好讲讲那支女子军!” 安然起先还惊呼两声,等听完宁维舟的话,虽然频频回头张望,但小脸上到底是藏不住的兴奋! 顾非晚无奈放了筷子,漱口擦手,等她到门外登上马车, 只见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说的正起劲! 见了顾非晚,安然抬头,一双眼眸晶晶亮:“母亲,父亲说女子打仗有时候比男子更厉害!” 小小的人儿,浑身散发着光彩! 一声“父亲”唤得极其自然,此时马车内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仿佛天生就是一家人! 宁维舟攥了攥拳头,神色激动,却极力压制着:“我们父女俩等你老半天了,快走,不然饺子摊要收摊了!” 扭头又冲安然说道:“那家的牛肉饺子很好吃,我没娶你母亲之前,每日下了早朝,就去那边吃上一碗!” 顾非晚嗔怪道:“安然早上不吃荤腥!” 岂料话音未落,安然眨着小眼睛,一脸跃跃欲试:“母亲,我想去尝尝!” 顾非晚错愕! 随后一拍两人脑袋:“好好好,你们现在是一伙了,倒把我甩一边了!” 虽是抱怨的话,但她脸上满是溢开的笑意! 安然的心扉总算打开,她接受了宁维舟! 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笑声飘出马车,惹来街边一人注目。 “夫人,这是顾家的马车,里面好像有咱们府里安然小姐的声音!”秋桑手里提着药,见谢惜兰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那辆马车,马上附耳说道。 谢惜兰眼眸暗沉:“什么小姐?她早就从侯府族谱除名,哪还配姓沈?” 秋桑低了眉,退了半步, 自从小产后,谢惜兰的性子一日比一日阴郁,哪怕沈知礼来看望,也是阴着一张脸, 如今沈知礼又搬回了栖云阁,享受着翠红的伺候。 秋桑不是没劝过,后院的女子,没了夫君的宠爱,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可偏偏谢惜兰不听,整日坐在房中,阴沉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像现在,侯府里明明有府医,也可以让沈知礼递了帖子,请外面的大夫进府, 可谢惜兰偏偏不让,非得自己出来找大夫赎药。 秋桑暗自气馁,主子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做奴婢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跟上去看看!”谢惜兰抬脚上前。 秋桑连忙跟上,忍不住小声劝道:“夫人,还是回吧,大夫说你不能吹风……” 谢惜兰没好脸色:“我哪里有这么娇弱?不过是这些人仗着有些医术,诓骗我多赎药,多赚我几两银子罢了!” 秋桑见状,不敢再劝,只能回头将药包扔在马车上,返身护在谢惜兰身侧,主仆两人跟着顾家马车,追得气喘吁吁。 好在顾家马车行了两条街,总算是停在了一个饺子摊前, 宁维舟先下的马车,安然探出脑袋,朝他伸出双手,宁维舟笑的得意,小心将安然抱下马车, 又探头望向车厢里,大声说道:“非晚也要我抱下马车吗?” 一只素手伸出车厢,不轻不重的拍在宁维舟脑门上:“一日不贫嘴,你一日吃不下饭!” 宁维舟摸着脑袋咧嘴直笑,安然捂着嘴,呵呵直乐! 一家三口在饺子摊前坐下,摊主热情招呼:“大将军有日子没来了!” 宁维舟伸手取了竹筷,掏出帕子擦了擦,分别递给顾非晚和安然,抬头高声应和摊主的话: “日后也不会常来,我是有媳妇的人了!” 一句话,惹来周遭百姓偷笑。 摊主大笑:“知道大将军有了夫人,今日的饺子不收钱,就算小民送大将军的新婚贺礼!” 宁维舟也不客气:“那就多谢老板了!” 三碗饺子很快端上来,雪白饱满的大肚子看着就诱人! “夫人、小姐尝尝这饺子,小民不敢说是京城第一,但总在三甲之列!”摊主语气颇为自豪。 在摊主期待的眼神里,顾非晚咬了一口,半截饺子入嘴,她不由得连连点头:“确实好吃,外皮筋道,馅料咸香多汁!” 宁维舟夹了饺子吹了吹,递到安然跟前:“安然也尝尝!” 安然凑近鼻子闻了闻:“好香的麦子味道!” 顾家有米粮行,安然经常跟着顾非晚去查店,五谷杂粮早就认了个遍。 “好吃!父亲,您也吃!”安然小小咬了一口,赶紧推给宁维舟, 一个饺子,父女俩硬是你一口,我一口,分了两三个来回才吃完! “母亲,这里的饺子比咱们府里的都好吃!”安然来不及擦嘴,自己夹了个饺子,努力递到顾非晚嘴巴: “母亲,安然喂你!” 顾非晚瞥了宁维舟一眼,洋洋得意:“安然还是和母亲最好!” 宁维舟一听,立马皱巴起了脸:“安然,父亲也要喂!” 饺子摊上,一个四五的孩童,忙碌的喂着两个大人! “不愧是顾家的孩子,真是孝顺啊!” “这么好的孩子,当初威武侯府居然不要,真是不长眼!” “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只看侯府沈玉君小姐的做派,就知道沈家是什么家教了!” “说起这个,不是说沈玉君小姐许配给莱阳伯爵府了吗?怎么婚事还没听见动静?” “嘿嘿,这里面可有好多说法了!” “快说说!” 议论纷纷中,拐角处的谢惜兰一脸乌云。 保养得宜的指甲掐在墙上,看得秋桑心惊胆颤: “夫人,咱们回吧。” 谢惜兰仿佛没听见,兀自呢喃:“一个个低贱的货色,明明是大将军,偏要娶个破鞋,明明是个商户女,偏装得高门贵女样,还有那个小畜生,见人就认爹……” “家里那个祸害,让整个侯府跟着她丢脸!不将她早些嫁出去,日后我的天儿继承了侯府,也要跟着没脸!” 谢惜兰说着,突然一抿嘴,大步上前,气势汹汹! 吓得秋桑死命抱住她:“夫人,不可啊!” 第80章 嫡子大如天 谢惜兰正是气血上涌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劝阻? 只是到底是身体虚弱的人,挣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秋桑见着不好,慌忙朝远处的马车招手, 一番动静,惹人注目! “这不是威武侯府的兰夫人么?躲在墙角干嘛?” “还能干嘛?不就是见了将军夫人,眼红呗!” “也是,倒要多谢她横刀夺爱,才让咱们大将军娶了心上人!” “只是这兰夫人算计半天,却还是个妾,这辈子正妻的位置怕是坐不上了!” “正妻?郡主风华正茂,又得诚王爷疼爱,谢家却已经潦倒,侯府的正妻哪里轮得到这兰夫人?” “说起谢家,据说谢家的两个少爷判决下来了,流放三千里呢!” “还是皇帝心慈,要我说,就是判个斩立决都不过分!” “那两位纨绔在牢里被打折了腿,三千里的路还不一定能熬过去,还不如立时砍了头,倒是痛快些!” “有这么两个兄弟,兰夫人这辈子是更没指望了!” 零零碎碎的议论声不小,字字句句都钻入了谢惜兰的耳朵! “你们胡说!我是侯府的人,谢家之事,与我有什么干系?” 谢惜兰满眼血丝,状似疯癫! 安然听到叫喊,抬头一看,不由得往顾非晚怀里靠去! 顾非晚揽住安然,也看到了拐角处的谢惜兰, 宁维舟眼神一暗,起身将大袖遮住妻女:“饺子吃完了,带你们去其他地方转转!” 说着抱起安然,牵着顾非晚朝自家马车走去。 “顾非晚,祖父母从前待我百般疼爱,定是你从中挑唆,他们才对我有怨气!” “宁大将军,你可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貌迷惑,谢家的两位兄弟与她一起长大,如今她却见死不救,可见是个蛇蝎女子!” 谢惜兰脸色苍白,肚子隐隐作痛,心中恐慌, 可见到顾非晚被宁维舟这般爱护看重,还是忍不住喊了两声。 宁维舟转身,眼神冰冷:“再让我听到你说非晚半个不好,我就让你……” 说到此处,宁维舟一顿,视线停在怀里的安然身上, 于是换了句威胁:“我就让你滚出京城!” 谢惜兰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软软瘫下! “还不快来扶夫人上车?”秋桑一人扛不住谢惜兰,朝着车夫嚷道。 本还避着嫌的车夫没办法,只好告罪一声,和秋桑将谢惜兰扶起,塞进了马车! “快回府!”秋桑坐在车辕上,心中莫名惶恐,总觉得有塌天大祸要砸在头上! 马车里,屏蔽了百姓的议论和视线,谢惜兰的注意力才回到自己身上: “啊!” 一连声的惨叫溢出马车:“快让侯爷来!快去叫侯爷!” 听雨轩内,府医诊过脉,眉头深皱,欲言又止, 谢惜兰有气无力,神情却是坚定:“有什么就直说,我扛得住!” 府医再三斟酌,最后说道:“兰夫人,你这次可是伤了根本,日后子嗣上,怕是艰难了!” 此话一出,立在一旁的秋桑如被雷劈: “怎么会呢?我家夫人不就是恶露未清而已,怎么就子嗣艰难了?” 后宅女子,第一份要紧的,就是子嗣! 虽然谢惜兰有了一子一女,可哪个女子会嫌子嗣多呢? 谢惜兰倒是镇定许多,仿佛府医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麻烦你了,秋桑,去拿些银子给大夫喝茶。” 府医连说不敢,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这才拿着银子出了听雨轩。 “秋桑,你去请侯爷的时候,他怎么说?”等屋里没人了,谢惜兰声音飘忽的问道。 秋桑红了眼眶:“夫人,栖云阁那边大门紧闭,奴婢敲了好久,都没人来应门!奴婢心里又记挂着夫人,只好先回来了!” 谢惜兰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冷到了极处! 当年在屏风后一见钟情,自己偷偷送去了帕子和香囊,这些都是女儿家私物,一旦送了男子,就是将自己的闺誉都递去了男子手上! 现今世道,女子闺誉重过天! 谢惜兰当年觉得自己幸运无比, 那年,沈知礼抛下谢家假千金,选择和她这个谢家真千金奔赴前程, 安平城的三年,是谢惜兰最幸福的三年,那座不大不小的宅子,盛满了谢惜兰和沈知礼的恩爱。 “那时候,他们都唤我沈夫人……”谢惜兰喃喃自语,眼角泪珠划下, 原以为回了京城,凭着一子一女,以及和沈知礼的情意,威武侯府定然是她谢惜兰的天下! 可没想到,一回到京城,除了逼走顾非晚,其他事情全都是不如意! “礼郎,你终究是负了我!”谢惜兰重新睁开双眼,瞳孔猛缩,咬牙切齿: “那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可集福堂内,沈知礼却是一脸无奈愁容:“母亲,您这是又为哪般?” 说着不住的长吁短叹,又伸着脖子朝外张望: “兰儿伤了身子,又让人来唤我,我这做丈夫的不去看望,实在说不过去!” 沈老夫人嗤笑:“她伤了身子,那是她自找的!你才是侯府的根本,如今刚能走路,正是要静养的时候,她若懂事,就不该来烦你!” 沈知礼轻轻摇头:“兰儿一贯娇弱,这时候定然是盼着我在身边的,就是不看她,也该看着两个孩子的份上,对她多加照顾!” “知礼,不是母亲说你,你读过书,就该知道,她的孩子不过都是庶子女,侯府需要的是正经的嫡子!”沈老夫人一拍桌子: “你身子好了,就该搬去满芳院,尽早让侯府有嫡子女才是正事!” 说着,沈老夫人扭头望向王嬷嬷:“大户人家是不是嫡子女最为重要?” 王嬷嬷重重点头! 嫡子女的重要程度,王嬷嬷最近说了不下百遍,已经深深扎进了沈老夫人的心房! 沈老夫人瞥了一眼儿子的脸色,继续说道:“再说了,那两个孩子若是个好的,咱们是该看重些!” “可你看到了,天儿的嘴里,一天到晚的叫嚷他是侯府世子,冉儿看着乖巧,可心思深沉,不是我维护郡主儿媳,换做任何一个嫡妻,都不会给你好脸!” 这话却是说到了沈知礼的心病上! 第81章 为子心痛 “郡主果真是为了此事与我闹别扭?”沈知礼有些迟疑。 沈老夫人见儿子神色松动,立马点头:“你老娘虽没读过书,但却是你父亲的正妻!在正妻的心里,这事当然是天大的事!” 沈知礼仔细想过,自己在京城总还有些清俊才气的美名,与郡主又素无芥蒂,何故刚成亲就夫妻不和? 终于点头:“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那谢惜兰如此教育子女,可见心思歹毒,明明只是平妻,却敢肖想世子之位!”沈老夫人重重磕了下茶盏: “若是今日你还去了她院里,怕是更助长了她的歪念!” 沈知礼没出声,只微微低了头, 说到沈逸天张口闭口的“我是侯府世子”,其实这事倒不全怪谢惜兰, 在安平城的时候,一次喝酒高兴了,沈知礼摸着沈逸天的小脑袋,一口答应将来把侯府交予沈逸天继承, 所以说起来,这事该怪沈知礼自己酒后胡言。 可回想那时候,沈知礼知道,自己确实是真心这么想的, 但时过境迁,回到京城后,一连串的变故扑面而来,如今的侯府荣耀万分,谢家却是没落至极, 沈知礼的嫡妻更是尊贵的诚王府小郡主,日后威武侯府的世子位,定然是轮不到沈逸天! 沈逸天再整天这样的叫嚷,郡主如何能不生气? 想通了这些,沈知礼对谢惜兰也生出了些埋怨,平日看着挺聪慧的人,怎么就想不到这点?任由儿子这么叫唤,不是平白给他添堵么? “多亏母亲提醒,都是儿子想得不周到!”沈知礼难得的弯了弯腰,又说道: “儿子这就让人给听雨轩传话,不许人再胡乱议论世子位!” 沈知礼的话传的很快,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各院都知道了。 “母亲,父亲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我要找他去问问!”沈逸天吵着闹着要见沈知礼, 谢惜兰呆呆躺着不说话,这时候才回想起父亲当年劝诫过她的一句话: “至亲至疏是夫妻!” 沈知礼能为了家世扔下顾非晚,就能为了权势扔下谢惜兰! 沈云冉见母亲神色不对,稚嫩的眉头锁起,哄着吵闹不休的沈逸天: “哥哥莫要再闹,母亲自有决断的!” “她有什么决断?”沈逸天仰着脖子吼得面容扭曲:“她还不是在父亲面前掉几滴泪的本事?这套翠红都会,不好使了!” 谢惜兰缓缓扭头,望着那张肖似沈知礼的小脸,突然撑起身子,伸出手招了招:“天儿,你过来!” 沈逸天撅着嘴,慢吞吞一脸不情愿的挪到床边,嘴里嘟囔: “母亲,你还是快些想办法……” “啪!”“啪!” 两声脆响,打断了沈逸天的话,震得满屋子寂静无声! 两巴掌仿佛用尽了谢惜兰的力气,她重重朝后仰去,跌在靠枕上: “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沈逸天从小到大,没人动过他一根毫毛,现在却挨了结结实实两巴掌,一时呆在原地,连哭都忘了! “母亲……”沈云冉不知所措,望望哥哥,又看看母亲,一向聪明伶俐的孩子,也没了章法。 还是秋桑先回过神,忙牵过沈逸天:“奴婢给少爷敷脸!” “滚!”沈逸天爆出惊天大叫,如蛮牛一般,将秋桑推得仰倒在地,捂着脸不停跺脚: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我要告诉父亲……” 谢惜兰视线阴沉,如重锤压在沈逸天身上:“你若再多说一句,今日我亲手打死你!” 尖叫像被掐了脖子的鸡,瞬间无声! 秋桑艰难爬起来,扶着剧痛的腰劝道:“夫人何必和孩子置气,他们还小呢!” 见谢惜兰不出声,秋桑连忙挥挥手,示意沈云冉带沈逸天出去, 等两个孩子走远了,秋桑才半跪在床前:“夫人,若是府医说的没错,你该更爱惜少爷才是!” 谢惜兰扭头,泪水直流,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自己要是不能再生,沈逸天就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是和满芳院那边争夺的唯一筹码! 可是,她忍不住啊! 她的一颗心,掰成了两瓣,一瓣给了沈知礼,一瓣给了沈逸天,可偏偏这两人都辜负了她! “少爷还小,慢慢教就是了,侯爷……”秋桑抿了抿嘴,腰间实在疼得厉害,但她不能不劝,谢惜兰日子好过,她的日子才能跟着好过, 要不然等谢惜兰颓败了,像她这样的奴婢,还不是任由人磋磨? 运气差些,也许还要被卖去不堪的地方! “侯爷也是听了小人的话,夫人您该打起精神,想想以前在安平,侯爷可对您言听计从啊!” “您若是消极下去,岂不是正好被那些小人钻了空子?” “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少爷和小姐想想!” “这侯府眼看着如日中天,难道您舍得拱手他人?” 秋桑劝得口干舌燥,谢惜兰终于转过头,眼里有了波动: “是啊,我得振作起来,不能让那起子贱人抢了我的东西!” 秋桑心中大石落地,身上更疼,再也跪不住,不由得“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谢惜兰连忙关心道:“那小兔崽子下手没轻没重,你快去找府医拿些药,这里不用你伺候,歇着去。” 秋桑没再坚持,弓着身子挪了出去。 满芳院内,萧疏雪正在试着新买的衣裙,听侍女说着沈知礼传达的消息,冷笑连连: “嫡子?他倒是想得美!” 侍女也跟着嘲笑:“郡主出色,岂是他能配得起的?” 旁边端着首饰的侍女更是翻了个白眼:“若不是皇帝赐婚,咱们郡主是要嫁大将军的!” 话音未落,萧疏雪脸色更冷,刚上身的衣裙被她一把扯下,气冲冲甩在地上! 侍女慌了神,“噗通”一声跪倒:“奴婢说错话,奴婢罪该万死!” 萧疏雪摩挲着尖长的指甲:“你说的何错之有?这天下能与我相配的,只有宁维舟一人!” 沈知礼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跪了一地的侍女,他心下忐忑,但一条腿已经迈了进来,退出去倒更显尴尬! 第82章 明珠易主 只能挥手屏退了自己的小厮,陪着笑脸说道: “这些丫头平日最知你喜好,是何事惹你如此生气?” 语气熟稔又亲昵,仿佛真是一对新婚的甜蜜夫妇! 萧疏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听见没有,侯爷想给你们求情呢!” 一侍女立马直起身:“侯爷,奴婢请您勿要火上浇油,送了我等性命!” 萧疏雪抚掌大笑,沈知礼将将要坐下,闻言僵在原处,一张清逸的脸庞,活生生涨成了猪肝色! 萧疏雪笑罢,理了理衣摆,冲沈知礼问道:“侯爷不常来我这儿,今日是有要事?” 不等沈知礼答话,萧疏雪自顾说下去:“若是要钱,我是没有的,当日你们送来的聘礼里面,首饰大多是银包金的货色,惹得我嫡母大怒,给我的陪嫁少的可怜,我如今也是捉襟见肘!” 捏了捏衣裳上的金线,萧疏雪继续说道:“要人么,侯爷不妨挑挑看,我这的婢女,不说国色天香,但身手都不错,总比你纳你母亲房里的丫头来得体面!” 说完,眼神殷殷的看向沈知礼:“侯爷,到底所来何事呀?” 沈知礼心梗的厉害,仿佛下一瞬,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去西天见佛祖! 但想到萧疏雪怨气的由来,沈知礼还是硬挤了三分笑意: “夫人说笑了,你我夫妻一体,钱财和人,自然都是你我夫妻的!” 萧疏雪脸色一正:“侯爷此言差矣!难道是想学那些不要脸的,抢夺妻子嫁妆?” “是了,我从前听说,侯爷与前任夫人和离时,是要过那位的嫁妆的!” “不过侯爷,我可没有富商的娘家,只是祖父宠我,给了一些压箱银子罢了,想来侯爷应该看不上眼!” 沈知礼重重捶了几下胸口,终于缓上来两口气: “疏雪,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气,实在是小孩不懂事,胡乱言语,惹来你我两人误会!” 萧疏雪诧异:“误会?什么误会?” 沈知礼清咳两声:“逸天那孩子,总是口无遮拦,虽请了老师教导,但顽劣不堪,收效甚少,不过你放心,日后我定当严加看管,再有胡说,定不轻饶!” 萧疏雪一头雾水,但听到说要严惩沈逸天,这倒是她乐意看到的,遂点点头: “侯爷教子总是应该的,但不必特地过来跟我说。” 沈知礼闻言,只当萧疏雪给了台阶,只是女子矜持,总要摆摆架子,于是更加耐心解释: “你是他嫡母,对他的教导,你自然该知晓,若是能得你亲自教诲,就是他天大的福气!” “侯爷今日没吃错药吧?就你那位兰夫人,把这儿子当眼珠子一般护着,我若说上一句,还不定能闹成什么样!” “夫人放心,你掌府中中馈,子女教育岂是她一个妾能置喙的?” 萧疏雪仿佛见了鬼:“侯爷没遇上不干净的东西吧?快些去庙里烧烧香,别出来吓人!” 沈知礼急了,越过桌面,抓住萧疏雪的手:“我一番真情实意,绝无虚话!夫人要我怎么做都行!” 萧疏雪下意识就要缩回手,可听了这句,眼珠一转,强忍下不适,开口道: “听闻当日迎亲,侯爷怕怠慢了兰夫人,特地送了一件国宝?” 沈知礼一愣,有些犹豫, 萧疏雪猛的抽出手掌,冷笑道:“侯爷不舍得,那就当我没说!” 沈知礼不敢多想,硬着头皮答道:“确实有这么一件东西,当时见兰儿怀孕辛苦……我也是为了沈家子嗣……” “哦,原来是这般!”萧疏雪重新换了笑颜:“那现在她腹中孩子已经没了,府里的翠红倒是怀着身孕,不若将这国宝转送翠红?” 这话沈知礼怎么敢答应? 他连连摆手,一脸真挚:“此等国宝,只有郡主这般的女子才配拥有,我这就让兰儿将宝贝送来!” 萧疏雪但笑不语,只摆弄着手指,一脸淡然。 沈知礼咬咬牙,唤来小厮:“去听雨轩,让兰夫人将那颗夜明珠送来!” 小厮转身去了,沈知礼继续陪笑:“这珠子有个好处,夜间就是不点灯,都能照亮一室,且光辉柔和,不伤眼!” “嗯!”宝贝还没到手,萧疏雪只淡淡应和, 小厮去了许久不见回来,萧疏雪脸上的笑意愈发浅淡,沈知礼焦躁起来: “狗奴才,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侯爷还是过去看看吧,兰夫人正在病中,可别有个不好,又赖上我!” 萧疏雪起身,扭头就进了内室,剩下两个壮实的侍女瞪着沈知礼, 沈知礼无奈,只得起身离开,心中又气又恨, 气萧疏雪不见兔子不撒鹰,恨谢惜兰不知顾全大局! “那日,听雨轩就跟煮开了的猪食,闹腾的厉害,上吊跳河绝食,来来回回闹了整整一日!” 酒楼的二楼雅间,王嬷嬷说得绘声绘色:“一直到后半夜,侯爷才捧着夜明珠去了满芳院!” 顾非晚放下手中的点心,抬头望去:“萧疏雪留下他了?” “是,留下了!”王嬷嬷促狭一笑:“只不过是留在了外间的榻上!” 顾非晚柳眉一挑,这等私密之事,都能叫一个嬷嬷知道,侯府里的规矩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倒不是奴婢特意打听,是满芳院的人玩笑间说出来的!”王嬷嬷叹了一口气: “侯府里看着还是富贵样子,但内里怕是不成了!” “玉君姑娘一直在闹,她的嫁妆还没着落,和莱阳伯爵府的婚期,总是定不下来!” 顾非晚笑了笑,抿唇不说话, 王嬷嬷一见,就知晓这里面怕是有眼前这位主子的手笔,于是态度越发恭敬: “老夫人的私房确实不多,就是全拿出来,也入不了伯爵府的眼!” “原还指望着郡主和玉君姑娘是闺中好友,如今又是嫂子,能帮衬一把,可惜金包银的那场闹事,终究伤了情分!” “伯爵府的聘礼也一直没到,这亲事不知道还能不能成?” 说罢,王嬷嬷偷眼瞟向顾非晚。 第83章 七巧算计心 “亲事当然要成!”顾非晚说道,只不过嘴角挑起,浮起一抹嘲弄: “再说你们那位玉君姑娘,凡是有个波折,她才更加上心,越是艰难,她才越是非要不可!” 后面还有句话,顾非晚没说出口:越是历经艰辛获取的东西,一旦发现到手的是块烂肉,绝望才会越深! “郡主金枝玉贵,生气了当然不好哄,不过府里不是还有个带了一万压箱银子嫁进来的平妻么?既是平起平坐的嫂子,为小姑子操持婚事,那是应当应份的事!” 话音未落,王嬷嬷立马接口:“将军夫人说的是,嫂子替小姑子操持婚事,为着侯府的脸面,就算贴补些嫁妆银子,也是应该的!” 这话让顾非晚有些恍惚,前世,这话是冲着她说的! 莱阳伯爵府虽不是京城顶尖的勋贵人家,但祖上立过功,后辈又懂得守业,在京城世家中,倒也勉强够得上中等。 威武侯府这等没根基的人家,姑娘要嫁过去,没份丰厚的嫁妆确实会被轻视, 前世这糟心的活落在了顾非晚身上,她为了讨好沈知礼和沈老夫人,倾尽心血,替沈玉君置办了一份极体面的嫁妆, 这也是日后沈玉君纵使没有生育,也没被伯爵府休回家的根本原因。 但后来,沈玉君是怎么对她落井下石的? 想到此处,顾非晚攥了攥拳头, 不知道因着这份嫁妆,前世狼狈为奸的两人,能闹到什么程度? “沈玉君手里应当是藏了不少的东西,这些最好让谢惜兰知道,要不然她这个嫂子当得,也委实太憋屈了!” 王嬷嬷连连点头:“还是将军夫人心善,以德报怨!” 顾非晚似笑非笑,自己心善吗? 王嬷嬷刚出门,陈娘子就贴了过来:“快跟我说正事!” “什么正事?”顾非晚瞬间想逃,却被箍住手臂, “和咱们大将军可还和谐?”陈娘子开门见山,且挑了挑眼! 顾非晚虽活了两世,可到底是初经人事,似懂非懂,一下子被问的结结巴巴:“什么和谐?” 陈娘子贴得越发近:“别给我装蒜,快说,他有没有待你温柔?男人最会人前一套人后另一套,他没强迫你吧?” 虽然陈娘子问的露骨,顾非晚听得满脸通红,但顾非晚还是懂陈娘子的用心, 熟知她和宁维舟的人都知道,这段婚姻里,宁维舟好似剃头担子一头热,顾非晚是被情势裹挟着嫁给了他, 不管有没有情意,女子嫁了人,就要担起妻子的义务,这是世人皆知道的道理, 但陈娘子看不得顾非晚受委屈! “……他待我……很好……”顾非晚面红耳赤,要说温柔,那实在是说不出口! 宁维舟长得风流倜傥,穿了长衫,仿佛就是个身姿挺拔的俊俏书生,可脱了衣服…… 顾非晚连忙摇摇头,青天白日的,自己怎么能想这些? 这一副娇羞模样,落入陈娘子眼里,才让她放开顾非晚,长舒一口气:“还好,看起来是你情我愿的,害我担心好几日!” 顾非晚捶了她一拳:“哪有你这样的?我都不曾问过你和敦亲王!” “你问啊!”陈娘子一摊手:“你要问,我自然都告诉你啊!” 态度自然,毫无扭捏! 顾非晚语塞,她问不出口! 陈娘子见状,一串白眼过去:“你就别担心我了,向来只有我强迫他的份!” 顾非晚目瞪口呆! 陈娘子见不得她一副呆头鹅的样子,于是开始教书育人: “你这样……然后那样……你不舒服就要说……你要告诉他……” 顾非晚脑子乱成一锅粥,心脏跳的差点离开胸腔! 陈娘子说了半晌,恨铁不成钢,指尖戳在顾非晚额头:“平日的伶俐劲儿呢?刚才算计人的七巧心呢?你既不反感他的碰触,那就分一点心在他身上,夫妻一起几十年,总不能白开水一般的过日子!” 顾非晚一口喝光了一盏茶,稍稍压了压惊:“我与他……总觉得是在做梦……” “没事,一辈子不就是睁眼闭眼的事么,做梦就做梦了,只要他心在你处,那你也对他好些,若是他心不在你处了,你更该对自己好些,放着那样一副优秀皮囊,难道光便宜别人?” 前头几句,顾非晚听的直点头,可到最后两句,陈娘子又不正经, 顾非晚实在撑不住,闹着要走! 两人笑闹了一阵,门口就传来宁维舟的声音: “非晚,我来接你归家!” 陈娘子按住顾非晚,冲着门口嚷道:“怎么?我这是什么吃人的地方?才来了这么一小会,就紧着要接人走?” 宁维舟推开门,一脸笑意:“陈姐姐见谅,今日要接安然回将军府,怕太晚孩子会害怕。” 陈娘子一脸讶然:“你倒是真有做父亲的样子了!” 宁维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更加坦然:“非晚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孩子,虽然没做过父亲,但我正在努力学着做个好父亲。” 接了顾非晚,两人一同回顾府去接安然, 现下刚过新年,顾府里上下依旧一派喜气, 安然的行礼早就有下人收拾妥当,青霖在一旁反复检点过,再无遗漏, “若是缺什么,让府里人去置办就是,以后非晚还要经常回来陪家里人,安然自然也要跟过来,这里的东西能留着就留着。” 宁维舟抱起安然,刮了下小鼻子,惹来安然一顿小粉拳, 说完这些,又回头问顾非晚:“你说对不对?” 顾非晚笑着点头,她虽理不清自己对宁维舟的感情,但这个男人处处为她和安然以后打算, 她自然要对他好些,和颜悦色是基本! “祖父母已经让人置办了一模一样的物件,等这些搬走,新的就搬进来,以后我们再来住,也是和原先一样。”顾非晚一边解释,一边替安然拢了拢衣裳, 垂花门处,顾老夫人眼角湿润,眼前站在一起的三人,亲昵无间,孙女脸上的红润不似作假,自己总算对得住小儿子和小儿媳了! “母亲,三弟和弟妹会回来的!”顾大夫人劝道, “是啊,他们都不是福薄的人,吉人自有天相!”顾二夫人也跟着劝慰。 第84章 勤奋好学 顾鹤江和媳妇失踪,是顾家多年的一大隐痛, 自从寻回了顾非晚,顾家是倾尽了阖府的心去补偿。 起先顾非晚婚姻不幸,与沈知礼和离,真是心疼死了顾家人, 若不是荣亲王拦着,说皇帝另有打算,顾家都能杀上威武侯府,暴打沈知礼一顿出气! 现下见顾非晚与宁维舟相处和睦,连安然都与宁维舟好得如一对真父女,顾家人欣慰不已,看宁维舟自然哪哪都顺眼! “乖乖,去了大将军府,可不比家里,一定要有个做人妻子的样子!就说睡懒觉这事,可是要改!” 顾老夫人走近,殷殷叮嘱,视线却一个劲的扫向宁维舟, 宁维舟哪敢怠慢,立即说道:“祖母放心,非晚在家是怎样,在大将军府就怎样,不说睡懒觉这样的小事,就是她要将大将军府的府门拆了,我定是第一个去动手拆的!” 话音一转,稍显委屈:“只是祖母能不能日后唤我‘小舟’?大将军这样的称呼,总让我觉得是外人!” 顾老夫人满脸喜色,笑得合不拢嘴,拍打着宁维舟的后背:“好好好,你是祖母的小舟,咱们呐,是一家人!” 夜间,哄睡了安然,顾非晚回到主院,自己的丫头一个不见,只有房门洞开, 进了房门,只见宁维舟斜靠在床沿上,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门口, “怎么还不睡?被子也不盖好,小心着凉!”顾非晚下意识就去扯被子,替宁维舟盖上, 可刚靠近床沿,就被一双大手握住细腰, 天旋地转,再安稳下来,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对上的是一双星河灿烂的眸子, “别闹,我鞋袜还未脱……” 顾非晚挣了两下,身上的人纹丝未动,只是近在眼前的喉结滑动了两下, “这样……那样的样式,我没做过,但我想和非晚一起做……” “非晚若是不满意,一定告诉我,我可以做的更好……” 宁维舟说得有些含糊,顾非晚起先还听不明白,等一双大手开始不老实的游走,她才顿悟! 羞臊如同巨浪,席卷而来,顾非晚恨不得找个洞口钻进去:“你……你偷听……” 宁维舟百忙中辩解:“我早就站在了门口,是你们说的专注,没有注意到我!” “你……你学坏了……” “没有,我只觉得陈姐姐说得对,不能只顾着我自己,我也得让你高兴!” 于是,一整晚,厚重的幔帐晃动,时不时传来几声低问: “这里行吗?” “这样好吗?” “你来!” 宁维舟一向勤奋好学,对于感兴趣的事情,更加钻研细致! 新年伊始, 顾家的生意忙碌起来,顾非晚每日巡店看账,还要处理各地掌柜递来的信件,在书房的时间,倒比宁维舟更多, 如此个把月,宁维舟学会了看账,并能在各种问题上,给顾非晚许多实用的意见, 这让顾非晚轻松不少,为了奖励宁维舟,顾非晚不时会下厨做几道菜,烫了酒,夫妻两人对坐,喝上一壶,日子忙碌又充实。 安然在大将军府过得很开心,直到现在,顾非晚才知道,这个孩子,喜欢的居然是刀剑! 但想到当日安然能有勇气跟自己离开,骨子里就应该藏着硬气。 “不错,果然是父亲的好女儿!” “不愧是安然的父亲,身手真好!” 这日清晨,宁维舟和安然在院子里耍完一套拳,父女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满头热气蒸腾的回屋, “快擦擦,小心着凉!”顾非晚递过去两块干布,嗔怪道:“大的野,现在小的更野,真不知道再长大些,谁能管得住你!” 脑袋被擦得东倒西歪的安然,笑嘻嘻地抱住顾非晚:“自然是母亲管得住,母亲一辈子都管得住安然!” “油嘴滑舌!都学了你父亲的坏处!”顾非晚手下轻了些,眼里盛满笑意。 宁维舟见状,趁安然眼睛被布遮住,偷偷凑近亲了亲顾非晚的脸, 不等顾非晚反应过来,一把捞起安然,朝内室逃去! 父女两人隔着墙,一通洗漱换了清爽的衣裳出来,早膳已经摆好, 一家三口坐定吃到一半,就听门口下人禀告:“宁府来人,说宁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 此种戏码,三天两头的上演,无非就是想让宁维舟带顾非晚过去,说是认认长辈,但宁维舟知道,一旦去了,怕是要对顾非晚各种为难, 于是从来都是直接拒绝:“身子不好就请大夫,我只会杀人,又不会看病!” 大将军府的下人,都是军伍出身,从不觉得大将军这话有什么不对, 但听在宁府人耳里,就格外刺耳! 为了这事,宁府隔三岔五就要闹上一回。 只是如今是陈素芬掌中馈,小吵小闹不少,倒是没人敢大闹了! 盖都因为,只要陈素芬说谁的不是,镇国公不问缘由,统统一顿鞭子! 京城里,如此管家的,只此一家! 宁南顺是被打怕了的,可宁子青不服气, 仗着受祖父母疼爱,一次替母亲出头,顶撞了陈素芬,言语间妾啊妾的,正好被镇国公撞上, 还没来得及辩解,常年缠在镇国公腰间的软鞭就抽在了她身上! 一共三鞭,抽得宁子青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受宠的宁子青都挨了鞭子,从此再没人敢当面顶撞陈素芬。 宁维舟不回宁府,顾非晚从来都不劝,只安心打理顾家的生意,过好自己的日子。 不过月余,大将军府突然接到了镇国公府的讣告, 宁老夫人去世了! 来报丧的是宁北安,这次没有死缠烂打,只是在大将军府门口递了讣告, 等见到宁维舟和顾非晚出来,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小舟,祖母去了,纵使她有天大的过错,也该一笔勾销了!” “她走之前就想见见你,你不肯,现下她走了,你总该去送送了吧?” 宁北安一脸悲痛,寒风刺骨,吹得他的泪水直沁进了肉里。 从前宁老夫人待他不好,他心怀怨怼, 可毕竟是从小仰望的母亲,如今乍然没了,宁北安心头就像被剜去了一块肉, 他不希望宁维舟也留下这般遗憾,于是极力劝说。 第85章 夫妻齐心 “小舟,打断骨头连着筋,祖母千般不是,总是你的长辈,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若现在不去见她最后一面,日后想起来,再后悔就没用了!” “你祖母是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但始作俑者不是她啊,她只是耳朵根子软了些,听信了旁人胡言,这才犯下大错,临去前,她也认识到错了,只是你没在旁边,她无人可以忏悔!” “小舟,回去吧,送送你祖母,别让有心人抓住把柄,影响了仕途!” 好话说尽,宁维舟只背着手不言语,浑身冷硬,比冬日的雨雪更冻人。 宁北安无奈,只能朝向顾非晚:“侄媳妇,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为人妻者,贤惠最重要,总不希望丈夫留下遗憾,更甚至被言官弹劾,被皇帝申饬,你好好劝劝小舟,让小舟回宁家,我们和他,总是分不开的一家人!” 顾非晚浅浅行了一个礼,站直的时候,神色淡淡:“宁大人,夫为妻纲,我都听宁维舟的,他不愿的事,我亦不愿!” 宁维舟神色终于松动,不复刚才寒冰般的冷漠,他牵起顾非晚的手,握在手里揉搓着:“冷不冷?要不先回屋暖着去?” 顾非晚摇摇头,她这时候应该站在宁维舟身旁, 若是他悲伤,她就该安慰, 若是他愤恨,她就该同他一起骂人。 他对她这么好,这是她应该付出的回报。 “你回去告诉镇国公,就说要我去吊唁,就得同意我把母亲的牌位接出来!否则,等他死了,我就算拆了宁家祠堂,也要迎回我母亲!” 宁维舟说完,拉着顾非晚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大将军府的门轰然关上,将宁北安震惊的脸庞关在了门外。 “我小时候,母亲一直哭泣,那时候太小,不懂,只知道父亲不喜欢我和母亲,府里的人都欺负我们。” “三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绝食而亡,我求了她好久,她还是不肯吃饭,办完丧事,我被外祖父接去了江南。” “十岁时,外祖父家被一场大火烧毁,家人尽数死于那场大火,只有我因为顽皮,去城外林子里抓飞鸟,躲过了那场灾难。” “我一路乞讨回京,还没进城,就被人追杀,幸好遇上了你,要不然这天下哪里还有我这个人?” “我没回宁府,而是去了边关从军,是因为我昏迷时,将醒未醒,听刺客说起,雇凶杀人的,正是宁家人!” 宁维舟边走边徐徐诉说,虽然只说了一个事情大概,但顾非晚还是觉得惊心动魄,望向宁维舟的眼神满是心疼: “是他们不对,咱们不理他们,谁死了,都和咱们没关系!” 宁维舟少见顾非晚这般说话,又是因着自己的事,呼进胸腔的寒风都变成了暖流: “前些年我就想把母亲牌位接出来供奉,但镇国公半辈子戎马,对吴国有功,我母亲出事的时候,他也不在京城,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顾非晚被他牵着手,两人挨得极近,只是一个点头,顾非晚的脸就碰到了宁维舟的胳膊, 宁维舟索性将人揽进大氅,半抱着人前行, 依着往常,顾非晚定要挣脱,但听宁维舟说起自己母亲,顾非晚不想惹他更伤心,于是格外顺从, 宁维舟嘴角翘起,仿佛偷着了小鱼的猫儿! 到了晚间,风雪更大, 天还没完全黑,宁维舟早早替顾非晚泡了脚,将人抱进被窝, 两人就着烛火,一人在被窝看账本,一人在窗下看兵书, 青霜、青霖两个丫头坐在炭盆旁,做着针线活,一旁的阿狸专心烤着番薯。 室内慢慢被番薯的甜香包围,宁静又温馨! “大将军,宁家来人,说镇国公答应了!”房门口响起下人粗粝的嗓音。 顾非晚听惯了这种被边关沙砾磨粗的声音,反而比原先家中更有一份安心。 宁维舟放下兵书,眉头一皱:“知道了!” 脚步声远去,他无奈转向床榻:“看来我得过去一下!” 为了顺利接母亲牌位出宁府,这几日的孝子贤孙的样子总是要做的。 顾非晚连忙掀了被子:“我与你同去!” “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明日再回家接你!”宁维舟疾步过去捂住了被角,重新又将顾非晚塞进了被窝。 顾非晚瞪着眼,在被子底下使着劲:“我要去!你已经娶了我,怎么还能独自一人去?” “听话,外面冷,既然去了,总要守上大半夜,我皮糙肉厚不要紧,冻坏了你可怎么办?”宁维舟就是不同意! 顾非晚见说不通,额头急出一层薄汗, 她习惯了宁维舟对她言听计从,现在才知道,这男人倔起来,真是十头牛都难拉! 宁老夫人去世,若是宁维舟不去,顾非晚自然安心呆在自己府里, 但宁维舟既然为了自己母亲去了,顾非晚若是不去,岂不是又将宁维舟推上风口浪尖? 早前传言就满天飞,说宁维舟到底是武将,眼皮子浅,见顾家富贵滔天,就上赶着恨不得入赘! 每日里朝事不管,只在顾府讨后宅女子欢心! 言语传到后面,逐渐不堪入耳,顾非晚恨不得找出源头,撕烂那人的嘴, 可偏偏宁维舟满不在乎,说他既娶了天下第一好的女子,那被人背后说上两句,也无妨! 但如今朝廷极看重孝道,顾非晚不想再给宁维舟惹麻烦,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顾非晚将头靠过去,蹭了蹭宁维舟的胳膊:“让我去嘛,要不然等会定有人说我不孝,说顾家教女无方,你忍心让我被人这么骂?” 宁维舟立马板脸:“我看谁敢?” 可细想顾非晚的话,也不无道理,想了半晌,终是朝外面喊了一嗓子: “将我最厚的大氅拿来!” 顾非晚偷笑,这招用在陈娘子身上屡试不爽,看来宁维舟也吃这套! 青霜、青霖两个丫头放下针线筐,翻箱倒柜一阵忙活,拿出了顾非晚最厚实的衣裳,让宁维舟过了目,满意了,才给顾非晚换上。 两人刚出房门,就见廊下站着两人,一高一矮,皆打扮得要外出的样子。 第86章 宁母牌位 “安然?”顾非晚被裹成了一只大熊,宁维舟的大氅宽大厚实,下摆直拖在地上,帽子一戴,遮住了她的整个脑袋,要不是她极力仰着头,安然又矮小,还真看不见前方是否有人。 安然灿烂一笑:“母亲,父亲,我和你们一道去!” 宁维舟哑然,一瞬间,久违的酸涩涌上眼眶, 就仿佛三岁那年,办完母亲丧事,外祖父将自己抱起,抚着他的后背,对他轻声又坚定的说道: “小舟,和外祖父一道回家!” 顾非晚手忙脚乱撩着大氅,抱住安然:“你怎么知道的?” 安然仰头,手里抱着暖炉,一看就准备充分: “白日听下人说了门口的事,镇国公府有老人走了,我就想着父亲、母亲是不是要去吊唁,若是要去,安然是父亲的女儿,当然也要去!” “好!”顾非晚拍手称好,大氅没抓住,直直掉在了脚下! 宁维舟捡起大氅,将妻女包裹住,一家三口迎着风雪朝外走去。 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只见门口已经挂起了白灯笼,门廊下有人远远见了大将军府的马车,一边让人去禀报,一边带人迎了过来: “大将军,国公爷在府里等您好久了!” 宁维舟点点头,并没为难来人,跳下马车后,又将妻女都抱了出来, 来人一看,连忙挥手唤来小轿:“路面湿滑,夫人小姐坐轿子吧?” 宁维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来人紧绷的神色才稍微松泛了些。 他是镇国公府的大总管,今日被派来迎接宁维舟, 接了差事后,他绞尽脑汁,拿出了皇帝亲临的礼遇,要不是府里办的是白事,他都想铺上红毯,再放上几串鞭炮, 传言宁维舟宠妻入魔,讨好他夫人这套果然有效! 镇国公府入目皆是黑白,灵堂已经布置好,宁老夫人已经妥当入棺,小辈们穿戴着麻衣孝服,一个个跪在灵前, 宁南顺哭得最厉害,鼻子被撸得通红,见宁维舟进来,“噌”地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宁维舟鼻子骂道: “你还知道来?你还有脸来?祖母都是被你气死的!” 宁维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那我走?” 大总管赶上来,否认三连:“不可!不可!不可啊!” 他心惊胆战才将人迎进来,这要是再被赶出去,镇国公腰间那根鞭子就该抽他身上了! “二爷,国公爷吩咐过,让您安心在老夫人灵前侍奉!” 大总管语带埋怨,这个宁南顺,平日里就是个蠢的,若没有老夫人护着,都不知道被国公爷打死多少回了! 现下老夫人去了,这府里人自然换了神色,可偏偏宁南顺不自觉,依旧是原先那套做派: “你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居然敢对我这么说话!” 大总管平日在府里只有威严,就是镇国公面前,都能说上三句话,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宁南顺如此叫骂,脸上不由得带了些恼意, 但好在他有些城府,不消片刻,立刻改了神色,转身只对着宁维舟恭敬说道: “天气寒冷,国公爷让大将军敬过香后,就去后面暖阁,他在那边等你!” 不等宁维舟说话,宁南顺冲过来,拽得大总管一个踉跄:“我的话还没说完,谁允许他敬香了?” 大总管退后几步,依旧恭敬:“老夫人一生平和,该不想灵前有吵闹声,二爷若是有话,等大将军敬完香,可同去暖阁见国公爷!” 说起镇国公,宁南顺下意识气势一矮,浑身莫名痛痒! 宁维舟挥手掸开他,领着妻女上前,大总管眼力见很好,早一步上前点燃了香递过去, 安然虽小,又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合,但还是礼仪周到,没有丝毫瑕疵。 宁北安领着众人还了礼,哑着嗓子说道:“小舟能来,祖母定然瞑目了!” 宁维舟看了他一眼,宁北安脸上的伤痛不似作假,这一日应该哭过无数回,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 宁大夫人起身,替顾非晚和安然重新披上大氅:“快裹好,外头风大,别冻着了!” 顾非晚谢过,牵起安然的手,重新上了小轿, 大总管前头引路,不一会就到了暖阁。 “来啦?”镇国公端坐在上首,身上还是常服,未见有任何哀色。 一旁坐着一位素衣妇人,见宁维舟和顾非晚进来,起身先行了一礼。 “坐吧。”镇国公指了妇人,对宁维舟介绍:“这是素芬,姓陈,你要愿意,称呼一声姨奶奶就行。” 宁维舟没说话,只牵了顾非晚坐下,又将安然抱上膝头, 陈素芬神色如常,从一旁端了一碗乳酪过来: “小姐一路过来兴许饿了,这乳酪一直放在热水里温着,正好入口。” 安然确实有些饿,但她目不旁视,又因为坐在宁维舟膝上,只低头微微道了谢,却是没接那碗乳酪。 陈素芬不见尴尬,淡淡一笑,将乳酪放下,又退了回去。 镇国公的脸色却黑了下来:“怎么?怕里面下了药,毒死你?” 他戎马半生,板起脸来能震住一半朝堂的大臣, 安然到底年纪还小,明显瑟缩了一下, 宁维舟心疼了:“有本事冲我来,欺负我女儿算怎么回事?” 镇国公闻言,胸膛鼓起,憋了一肚子气! 可这气再怎么憋得慌,他都得自个吞回去! “她算你什么女儿?只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镇国公缓了缓神色:“我知道你看重媳妇,连带着爱屋及乌,不过你能带着这小东西来,我自然会认下这个曾孙女!” 说完这些,镇国公眼神殷殷望向宁维舟, 毕竟以镇国公的身份,认一个被沈家逐出族谱的孩子为子嗣,已经是非常给脸面的事! 可没想到,宁维舟却是冷笑一声,抱起安然,牵起顾非晚的手就朝外走: “我在外面守上一夜,算是全了礼数,等宁老夫人下葬后,我就接母亲牌位离开!” 镇国公呆愣住,张着嘴,伸着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87章 鱼龙混杂 门口的大总管乍见三人出来,愣了愣神,探头朝里一看,就知道多半又是话不投机! 连忙唤了小轿,将三人送去了旁边的厢房, 厢房里,炭盆和床榻都是现成的,大总管殷勤介绍: “这屋里都是新布置的,一应用具被褥都是新的,地下也铺了地龙,若是还觉得冷,小的让人再送炭盆来!” 宁维舟摆摆手,大总管识趣,笑着告退,顾非晚朝门口的青霖打了个眼色,青霖立马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有劳大总管!” 大总管顿时神色尴尬:“为自家主子效力,应当应份的事,怎么能拿……” 话没说完,只听宁维舟不耐烦的呵斥:“给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大总管飞快接过银票,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屋里只剩下自己人,阿狸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在了炭盆边,继续烤她的红薯。 “我去前边,你和安然呆在这里,困了就睡,明日吊唁的宾客就该全到了,到时候有的忙。”宁维舟检查了一遍门窗,才放心下来。 又看了看阿狸:“别只顾着你的红薯,当年追杀我的人就出自宁府,你警醒些!” 阿狸翻着红薯,撇了撇嘴:“刚才我都看过了,是有几个暗哨,但我请他们吃了红薯,现在他们都去睡了!” “……” 宁维舟知道阿狸的脾气,捡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武功高强,行踪莫测,身世不明,对周遭一切都无所谓,只听宁维舟的话, 却也会因为养的白兔断了腿,抱着哭上半天,把眼睛哭得比兔子眼还鲜红! 顾非晚想跟着去守夜,可这次不管她怎么说,宁维舟就是不许,无奈之下,只得将大氅披在宁维舟身上: “别冻着自己,瞅着空闲也眯会眼,我和安然在这里,你若累坏了,谁来护着我们娘俩?” “是,父亲要保重自己,女儿还小,没有父亲保护,会被欺负!” 安然娇声娇气,扯着宁维舟的衣袖晃荡。 宁维舟一颗心被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捧上了天,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我自然能护你们周全!” 寒风凛冽,虽然已经过了年节,却比过年时更冷上三分。 镇国公府上空,零星飘着几声哀哭。 灵堂里,宁南顺化着纸钱,眼眶通红,嘴里喃喃自语: “母亲,您怎么就走了呢?昨日不还吃了两个桃酥饼么?您还说桃酥饼太甜,让我以后不要买了,还是栗子酥更好吃!” “儿子就和铺子里的掌柜说好了,给你带今早第一笼的栗子酥,可您怎么就走了呢?” “您这一走,也没交代下什么,这地契银子什么的,到底放在了哪里?” 宁二夫人始终低着头,手中帕子越攥越紧! 宁北安跪得板正,他目光呆滞,似是看着母亲遗像,又透过遗像,望见了从前时光。 宁大夫人满眼心疼,她知道丈夫心里的遗憾和悲哀, 宁老夫人眼里,从来只有一个小儿子,偏偏这个小儿子是个蠢货,惹出多少事端, 但心既已偏了,哪里还能讲道理? 宁北安一生都在追逐从来没有过的母爱,却在前不久突然醒悟,宁老夫人不是没有母爱,而是不能分给他这个大儿子一点点! 醒悟后的宁北安开始强硬,开始顶嘴,开始处处戳母亲的心窝子! 本以为母子两人还会斗上许多年,可这才过了几天?宁老夫人就这么突然去了! 她这一死,留给宁北安的,将是永远的遗憾和忏悔! 早知道母亲时日无多,自己何苦还与她几番计较? 做了半辈子孝子,临到最后几天,却功亏一篑! 这成了宁北安心中过不去的心结! 所以宁大夫人是恨婆母的,从来没有这般恨过! 反正要死,为什么不早些死? 死在宁北安还没醒悟的时候,那种悲痛,时间就可化解! 唯有无法弥补的内疚,会跟随人一辈子! 宁维舟站在门边,看着灵堂内各人神色,心中冷笑不已, 这就是宁家人,各怀心思,利益当头,人命算什么? 单纯善良的母亲落入这等狼窝,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寒冬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迟些,不过天微微亮,宁家本族的亲眷就陆续上门了。 宁北安见一个长辈就要哭一场,到最后,哭的嗓子失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南顺又是个撑不起场子的人,无奈之下,镇国公只能让陈素芬和宁大夫人照顾着前面,他自己在后面接待重要宾客。 本来,镇国公的眼神还瞄过宁维舟,但那是一块寒铁,冻得他眼睛疼! 顾非晚就更指望不上了,清早只是来上了一炷香,就被宁维舟心疼的送回了暖阁厢房, 大将军府里的厨子踏着晨辉,给他们的主子们送来了热腾腾的吃食,直看得镇国公咽不下碗里的清粥! 不过很快,镇国公说不出口的话,有人替他说了! “这是小舟?长得真好,快让姑妈看看!”说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宁家的远房表亲,因为嫁得离京城不远,前些年和镇国公府还偶尔有往来。 “成亲了吗?若是没成亲,姑妈给你说和一个?”妇人很是热心,大抵是宁维舟穿着丧服,让他看起来格外无害。 可宁大夫人怎能不知宁维舟的脾气? 没等宁维舟发火,就将人使劲扯向一边:“小舟年前就成亲了,连皇帝和皇后都来喝了喜酒……” “既然成亲了,那他媳妇呢?”妇人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这祖母过世,孙媳妇应该在灵前跪足五天才是,怎不见小舟媳妇?” 张望了一圈,没见着年轻女子跪着,又大声嚷嚷:“难道是什么勋爵人家的千金?这可是镇国公府,就是公主也得来磕三个响头!” 办丧事,总有些鱼龙混杂的人混进来看热闹,就是亲眷里,也不乏有人看热闹, “他姑,你这侄媳妇可是名气极大的,说起来一两句话可介绍不了!” 宁大夫人恼怒的瞪过去,说话的人缩了缩脖子,躲入了人群中。 第88章 旧人重逢 宁大夫人拉着人就朝后走,不敢看宁维舟一眼! 等到近午,京城里平素交好的人家都到了, “威武侯携夫人到!” 一声唱名让宁维舟回头看向府门。 沈知礼和萧疏雪一身素色衣服,远远看去,倒真是一对极相配的夫妻! 上完香,沈知礼视线左右扫了两遍,萧疏雪冷哼一声: “在找你那和离的前妻?这般上心,当日和离做什么?” 沈知礼马上收了视线,去牵萧疏雪的手:“只是听说宁家两房不合,就想着看看他们礼仪上是否有疏漏。” 萧疏雪撇开手:“灵堂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沈知礼手落了空,脸色一时有些尴尬,但又不能说重话,且后面的人还等着祭拜,只能和家属说上几句“节哀”之类的话后,就朝待客的地方走去。 “我侄儿可是吴国大将军,怎么能娶和离的女子?” 刚坐下,沈知礼耳朵就竖了起来, 女宾席那边,有人高声叫嚷,“和离”二字顿时让他上了心。 “夫家不要的女子,就跟扔在街上的烂白菜一样,我镇国公府可不能捡这等子臭货!” “再说我婶子过世,她就算再矜贵,也得在灵前守着,那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如今我来了这好一会了,不说端茶递水,却连个面都没见着,真是没教养!” “顾家有钱又怎样?还不是一个商户?我镇国公府可是世代簪缨大家,岂是一介商人可高攀?” “我是小舟姑妈,他不听我的听谁的?我这就去跟他说,我夫家还有个外甥女,长得那是如花似玉,配小舟那是正正好!” 妇人见众人都围着她,越说越带劲,旁边又有人撺掇: “原来你和镇国公府这般亲近,那既是长辈,就该亲自去训诫一番,也好长长镇国公府的威风!” 妇人有些犹豫,可旁人又说:“如今宁老夫人过世,我看宁大夫人都忙晕了头,亦或不敢得罪那位,还是你这做姑妈的明事理,这丧礼还要办几天,若是让贵客看了笑话,岂不是说镇国公府连一个商户女都怕上了?” “难道你也不敢惹她?” 妇人虽然神色犹豫,但一听这话,立马嘴硬道:“我会怕她?我是夫家镇国公府亲眷,小舟的姑妈,夫家明媒正娶的当家夫人,我会怕她一个和离了的商户女?” “走,你们且看我如何教训她!” 几句怂恿下,一大群人朝暖阁而去。 沈知礼听见声音远去,有些坐立不安! 与相熟的人匆匆聊了几句,借口要去更衣,也出了门。 镇国公府前院嘈杂,哭声、哀乐交织,后院暖阁这里却是一片宁静。 阿狸已经烤了好些番薯,她一人吃不下,就让青霜、青霖两人吃,两人也吃不下,她就出去送人, “番薯是好东西,很能吃饱肚子,他们怎能不吃?”阿狸回来的时候,衣角破了一块, 青霖心细,拿了针线修补:“知道的是你去送番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打架了!” 阿狸撇撇嘴:“他们不吃,我自然要打到他们吃为止!” “……” 青霖一根针,差点扎到自己手指! 顾非晚知道阿狸的来历,这个小姑娘似乎受过重伤,记不得从前的事情,脾气就如同小娃娃般,既单纯又执拗,却极听宁维舟的话, 宁维舟让她以后护着顾非晚,阿狸就与顾非晚形影不离,哪怕睡觉,她不是在窗外树上,就是挂在房梁上, 只有顾非晚身旁有宁维舟在,阿狸才会自己跑出去玩耍。 不过安然和阿狸玩的很好,四岁的安然比十岁样子的阿狸更像大人, 安然带着阿狸认字,阿狸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能勉强坐住,只为了认完字,安然会带她一起去看宁维舟送的两只小豹子。 小豹子从小离了母豹,靠羊奶养活,对人类倒是亲昵的很, 阿狸极喜欢这两只小豹子,有时候嘴里不停呢喃:“我也有过两只猫猫……” 但若是细问,阿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非晚问了几次,看阿狸被问得烦恼,也就不再问了。 “哟,这地方倒是个好的,又暖和又安静,房里是哪位贵客?是公主娘娘还是亲王侯爵?” 刻意的高叫,让女性的声线格外尖细! 顾非晚皱了皱眉头,青霜疾步而出,站在廊下冷眼望着来人。 “哎呀,真是吓死人了!”为首的妇人将胸膛拍得砰砰响:“长成这副鬼样子就算了,怎么还敢出来露脸?” 身后人附和:“就是,好在现在是白日,要是晚上,真还以为撞上了厉鬼!” “女子容貌最为要紧,毁了容貌就该躲在房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七嘴八舌,哪怕青霜心智坚强,也难免红了眼眶! 邓子月那一剑,在青霜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虽然济世堂配了上好的药,疤痕已经褪去狰狞的紫红,但痕迹仍在,孙大夫曾说过,要完全消去疤痕,怕是要个两三载时光。 从前在顾府和大将军府,从来没人会盯着青霜的疤痕看,更别说拿出来议论, 此时被一群打扮富贵的妇人盯着议论,青霜忍不住眼泛水花, 可青霜素来要强,强忍着泪水就要发问,一双手搭在她肩上:“怎么出去也不披件衣裳?冻着了怎么好?” 青霜回头去看,见顾非晚将一件袄子披在她肩头,拍了拍她:“炭盆要灭了,阿狸不高兴,你去哄哄她!” 本来能忍住的泪水,瞬间滑落! 不想让人看出流泪,青霜低着头“嗯”了一声,钻进了屋里。 顾非晚这才抬头看向廊下:“都是女子,为何对一个姑娘恶言相向?” 为首妇人鼻子出气:“不过一个奴婢,说她几句怎么了?她吓着了我们,随手打杀都是小事!” 顾非晚眸色一冷:“夫人好大的口气,我吴国律法,纵使卖身主家的奴婢,也不许随意动私刑,更遑论打杀!” “你就是顾非晚吧?”妇人下巴高抬,满眼鄙夷:“一个弃妇,有什么资格在我等面前清高?” 第89章 猢狲闹事 “你这种只会妖媚缠人的狐狸精,不过是我家小舟年纪小,一时蒙了眼,等他新鲜劲过去了,你以为还能踏入镇国公府?还能站着与我们说话?” 妇人挑着眉,双手抱在胸前,见一起来的众人朝她投去敬佩眼神,愈发神气起来! “我已经与小舟说过,等这丧事办完,就将外甥女嫁与他,你最好识相些,镇国公府是何等高门?岂是你一介低贱女子能高攀的?” 顾非晚细细端详眼前妇人,见她身上穿着打扮极其普通, 衣裳的布料虽然簇新,但花样已经是前年的款,加上针脚疏密不均,很明显是赶制而成, 这样的女子,口口声声似乎能当镇国公府的家,但顾非晚心里清楚,定是哪房远亲来奔丧,却被有心人当了枪使。 眼下宁老夫人新丧,镇国公府乱成一团,宁维舟既答应了着孝服,顾非晚就想着息事宁人,毕竟口舌之争,又不伤皮肉,等办完丧事,彼此再见面都难。 想到这里,她拢了拢袄子,朝对面厢房一指:“对面厢房的地龙也烧着,诸位可以去里面休息!” 说罢,转身就朝屋里去。 谁知那妇人见顾非晚不接茬,气焰更涨! “你给我站住!”说话间,妇人一个箭步跳上台阶,扯住顾非晚的裙摆,顺势一拉,顾非晚惊呼一声,整个人朝后倒去! 天寒地冻,镇国公府的地面又铺的全是青砖,若是这么仰倒,后果不堪设想! “啊!” 一声惨叫,一道人影如下汤圆般,从台阶上滚落,直直滚出一丈多远,才挨着一块假山石停下! 院中各人惊得目瞪口呆,虽然都身穿裘皮,可入骨的寒意止不住的浸入脊梁骨! 这下手也太狠了! 都把人踢晕过去了! 顾非晚扶着青霖的手,阿狸挡在她身前,一张俏脸满是怒容: “全身上下都是肥肉,还没个番薯好看!” 安然飞扑过来:“母亲,您有没有伤着?” 青霜迈出门槛,悄无声息沿着廊下隐入黑暗。 顾非晚拍着安然:“母亲没事,幸好有阿狸在!” 阿狸翘了翘嘴角:“阿狸会保护夫人!”眼波一转,又阴森难测:“谁伤害了夫人,我把他和番薯一起烤了!” 院中女眷齐齐抖了抖,无人再敢去关心倒地的妇人, 没了出头鸟,剩下的全是缩头乌龟! “冷的很,我们还是去厢房取取暖!” “你去,我也去!” “等等我,一起去!” 三两句话的时间,院中七八个女眷走了个精光! 只留下假山石边,一团肥硕的身影。 “夫人!”镇国公府大总管跑得满头大汗,经过假山石边时,一个不察,被绊得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 等大总管缓过神,意识到身下是个人,还是个女人时,立马弹跳起身,却手忙脚乱,又摔在了另一边! “非晚!”宁维舟急急赶来,身后跟着小跑的青霜。 见到顾非晚被护的好好的,宁维舟心中大石才落地, 刚才听青霜说,顾非晚差点被拽下台阶跌倒,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怎么来了?”顾非晚瞥了躲在后面的青霜一眼,倒不好责怪这丫头,毕竟是护主心切, 但她不想有一点事就惊动宁维舟,她不想像寻常京城贵妇般,娇弱不能自理,凡事只能依仗丈夫,她应该有自己的自保手段, 宁维舟很出色,顾非晚希望自己能与他并肩前行,而不是成为他的包袱累赘。 “别怪青霜,今日来的都是镇国公府的近亲,她怕你得罪了人,到时候被人拿捏把柄。”宁维舟替青霜开脱, 大宅院里长大的丫鬟,想的事情比小门小户周到得多。 特别是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得替主子多想好几道! 今日是丧事的第二天,来奔丧的大多是镇国公府的亲眷,且还住得近的, 顾非晚终究是小辈,出手重了,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扬出去,名声自然受损, 但若是忍气吞声,那这亏就吃得彻底,后头还有几天的丧仪,这些人还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宁维舟可见不得顾非晚受这个委屈! “这人是你们府里的哪门子亲戚?”宁维舟回过头,脸色瞬间阴沉, 被盯上的大总管不顾摔痛的膝盖,挥开挡着的小厮,凑近了查看, 把人前胸后背翻了两遍,余光瞥见宁维舟愈发不耐烦的神色,才皱着眉头,犹豫不定的说道: “这大概是国公爷表兄弟家的第五房女儿,原先是因为离着远,两家早就没了联系,但这个女儿就嫁在京城附近,才有了后头的走动,从前倒是和老夫人和二夫人有来往。” 听到这里,宁维舟的脸色更冷! 大总管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内因,立马招来两个小厮: “快把人抬走,不许她再进暖阁!” 两个小厮快步向前,抬手抬脚,刚走出去两步, “啪嗒!” 人太重,小厮们一时没拉住,将人掉在了地上! 小厮们吓得连忙去扶,却被一脚踢开:“谁敢动老娘?” 妇人被摔醒来,乍见两个男子握着自己的手脚,下意识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等彻底清醒,见顾非晚身边立着宁维舟,且脸色难看,顿时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就扑过去: “小舟,你这媳妇不孝啊!” 大总管眼疾手快,死命拦着,可妇人被拦住了手脚,嘴却空闲着: “小舟啊,她目无尊长,殴打长辈,这等低贱女子,你该休了她!” “这里谁是我的尊长?”宁维舟的话语仿佛从冰窖里刚捞上来,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妇人不由得矮了七分气势,可嘴里还是嘀咕:“我可是你姑妈!不说这个,她将我打晕过去,这总是事实!” 手指指向对面厢房:“她们亲眼目睹,都可以作证!” 宁维舟视线刚扫过去,窗户上印着的几颗脑袋瞬间消失,厢房内鸦雀无声,仿佛根本没有人在内。 “哎,我说你们怎么这样?说好了来教训这个女人,这时候怎么都躲起来了?”妇人见没人吭声,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你可别瞎说,我们只是觉着太冷,过来暖阁避避风,况且我们一来,将军夫人就让我们去厢房取暖,态度可好着呢!”厢房里,终于传来人声。 第90章 吃个红薯吧 妇人双眼圆睁,肥硕的手指晃个不停: “刚才在前院,不是三嫂你说小舟娶了个狐媚子,搅得婶子连小舟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而且还拦着小舟,不许他为婶子守灵么?” “六妹妹,你说这狐媚子是个弃妇不算,还带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诓骗小舟认作宁家血脉!” “你们怎么现在都反口了?” 嚷了半天,厢房里鸦雀无声! 妇人是个暴脾气,要不然也不会被人一挑就当了出头鸟, 她双手拎起裙摆,大踏步朝厢房而去,到了近前,抬脚就踹门: “你们给我出来!” “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里南顺媳妇对咱们多好,如今她被儿媳妇骑在头上欺负,你们却反而拍起了那贱人的马屁!” “轰隆!” 可怜厢房的门被几脚踹开,寒风争先抢后涌入房内,地龙聚起来的暖气,瞬间跑得一丝不剩! “你……粗鄙……”厢房里,有人尖着叫嚷。 “你们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妇人闯进门去,扯住两个人就往外拖, 被扯住的两个妇人又去攀扯其他人,不知是谁带倒了谁,几人跌做一团,叫骂、惨呼声搅成了一片! 宁维舟冷着脸,瞥了大总管一眼,扶着顾非晚转身进屋。 大总管跺了跺脚,咬着后槽牙就朝外走, 照着往日,闹事的妇人他挥挥手就打发出去了, 可如今府里办丧事,极讲究礼仪规矩,就是从来没见过面的亲眷,也得端着小心伺候,稍有不慎,就要落人口舌! 大总管沿着走廊疾走,片刻后终于找到了坐在前院厢房歇着的陈素芬, 陈素芬历来干练,做事果断,可镇国公府枝大叶茂,镇国公又不是岌岌无名之辈,府里老夫人没了,来吊唁的人着实太多,她一向端庄自持的容颜,也添了好些疲累。 大总管将暖阁中事说了一遍,最后满是担忧的说道:“都是没出五服的亲眷,虽说平日里没什么来往,但这节骨眼上,倒都得罪不起了!可大将军那边……” 陈素芬刚缓了口气,端起还剩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去,把二夫人叫来,一起去暖阁瞧瞧!” 宁二夫人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宁子青, “前头的事忙着呢,姨娘自己歇着就好,难道还要让我伺候不成?” 宁二夫人一撩帕子,在眼角掩了掩:“老夫人去了,我心中伤痛,这双眼睛流了一天一夜的泪,若不是子青扶着,我连路都看不清,怕是服侍不好姨娘,还请姨娘多担待!” 宁子青一撇嘴,眼里满是不屑,刚要说话,突然想起身上还没消散的三道鞭痕,硬生生将到嘴的话语又吞了回去! 陈素芬冷哼一声:“老夫人一向宠爱你们二房,你多哭些也是应该!我从来不用人服侍,更不用看不顺眼的人服侍!” “你……”宁二夫人显然被气着了! 可这个陈素芬,别看年纪大了,却真是事事都自己做,从不要丫鬟伺候, 进府后手里有中馈之权,又有镇国公全力护着,就连宁子青顶撞了两句,都挨了三鞭子, 宁二夫人心中愤恨,却也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中怨怼: “等那老东西归西,看谁还护得住你?” 陈素芬起身已经走到门口,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突然回头: “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知道,你且安心,若国公爷过世,我立时就跟了一起去,不劳你动手!只不过,眼下这事,你却要和我一起过去处理了,要不然我怕国公爷三鞭子出不了气!” 宁二夫人被吓得脸色煞白,这陈素芬果然是个狠的,这话都说得出来! 只愣了片刻神,再抬头,陈素芬已经出了院门, 宁二夫人揪紧了帕子,想了想,低头吩咐了宁子青几句,才带着两个侍女跟了上去。 “我是你丈夫,这事你就该立马让人通知我,你若事事都自己解决,那要我何用?” 暖阁厢房里,宁维舟一张清秀的脸皱皱巴巴,仿佛受了委屈的是他! 顾非晚一腔主意和招数,对着这样一张脸,属实无奈,只能拿出哄孩子的手段: “我不是瞧你忙着的么?再说,你给了我阿狸,这些人怎么能伤到我?” 宁维舟捏着顾非晚的手:“阿狸是阿狸,你怎么能有了阿狸,就忘了我?那我明日就让阿狸回军营里去!” 阿狸:“……我不回去,我要跟着夫人,军营里的东西太难吃!” “闭嘴!”宁维舟扭头甩了个眼刀,阿狸撅着嘴低头,狠狠戳烂了一个熟透的番薯。 “你和阿狸较什么劲?”顾非晚又好气又好笑:“今日要不是她,我怕是摔得不轻,你该夸她才是!” 宁维舟牵着顾非晚的手,将人揽进怀里:“我从前不敢娶你,就是怕保护不了你,宁家这些烂人,都不该出现在你眼前,居然还胆敢要伤你!” 顾非晚感受到腰间的力道,与那微微颤抖的手掌,她轻轻拍着宁维舟的背: “别担心,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保护,有你在,我一直很安心!” 宁维舟猛然抬头,眼若星河:“真的?你没骗我?” “自然是真的!”顾非晚嗔怪道:“我也不是柔弱女子,你可别忘了,我还是顾家下任掌事人,你若将我藏起来,那顾家的生意,你可得挑起来!” 不出顾非晚所料,宁维舟又皱巴起脸:“打仗我行,做生意我可不行!” “那咱们以后各自努力,你打好仗,我做好生意。” 宁维舟又想说话,却被顾非晚手掌堵住了嘴:“不过,你是大将军,又是我丈夫,你的大军保护吴国,你可要保护好我!” 宁维舟双眸弯起,握住顾非晚的手,拼命点头! 总算把人哄好,顾非晚长舒一口气,耳朵里才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对面厢房的门已经摇摇欲坠,七八个妇人扭成一团,互相叫骂个不停, “姑娘,陈姨娘请您和大将军一见。”青霖进来禀报, 宁维舟周身冷意又起,现在宁府哪怕是只狗在他眼前晃过,他都要过去踢上两脚! “见什么?没本事将那些事处理了,就别让我听见她的名字!” 青霖点头出去,阿狸捧过来一个番薯,还在冒着热气: “肚子饿的人容易生气,吃个番薯吧!” 第91章 姨娘发威 青霖出去带话,板着脸说道:“大将军说了,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滚!” 陈素芬抿了下嘴,没多说,领着一群小厮就进了对面厢房, 宁二夫人听得心肝颤了颤,却又止不住冒出一股怨气, 这镇国公府,都捧着宁维舟,偏人家还不认这个家门, 真是够贱的! 宁二夫人心中骂着骂着,复又伤感起来, 手掌不由得抚上小腹,这里自从孕育了一个宁子青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倘若自己能生个儿子,定然是个聪慧过人的,哪里还需要时时讨好老太婆,就为了在镇国公府能抬得起头。 “二夫人,您快替我说句话啊!”宁二夫人愣神中,手腕被人拽住,她下意识挥舞了下胳膊,后退两步,才看清了来人, “是姑妈啊,你这是怎么了?眼圈怎么黑成这样?”宁二夫人眼里闪过三分鄙夷,可嘴上却是关心道。 妇人刚才差点被宁二夫人挥了巴掌,心下正忐忑,这时又听宁二夫人关心,心里才踏实: “二夫人,我眼里不揉沙子,看不过你被儿媳妇欺负,就来向顾家女儿讨个说法,可这群丧良心的,平日里拿了你多少好东西,这时候却反而拍起了顾家女的马屁!” 妇人一脸愤恨:“可惜我一人势单力薄,反而被她们打了去!二夫人可要替我做主啊!” 宁二夫人眉头一皱,视线瞄向屋里的陈素芬, 陈素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脸上带着两分笑意,抚了抚鬓边的白花: “各位来吊唁老夫人,天寒地冻的,国公爷刚才还说了,他心里都记着呢!等丧事办完,他定是要好好报答的!” “就是府里主子们哀痛过甚,若是有怠慢之处,我这里先替主子们赔个不是!” 屋里的妇人们都是人精,平时都是仗着口舌一分亏都不吃的主,哪里能听不懂陈素芬的话? 立马全都腆着脸:“国公爷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哪能有怠慢一说?” “就是,咱们在这暖阁里休息,可比家里还舒服,就是黄家娘子不知哪里来的怨气,无故发这一通火,搅扰了主家!” “老夫人一向是个和善,这黄婆子也不知安了什么心,闹得老夫人魂魄不安,可是个大罪过!” “方才大将军夫人热情将我们请了进来,不知道黄家娘子抽什么疯,突然就闹起来,这可不关我等的事!” 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也有两人闭口不出声,只顾低头整理被扯乱的衣裳。 一盆盆脏水泼得院中妇人又是火冒三丈! 她叉着腰,使劲“呸”了一声:“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讨好一个老姨娘也不害臊,府里正经的二夫人在这,你们却跟瞎了一样!” 宁二夫人闻言越发烦躁,这黄家婆子脾气暴躁,又自诩嫉恶如仇,往日里挑她出头闹事倒是好用,可这眼力见实在是极差! 陈素芬可不是一般的姨娘,她可是掌着镇国公府的中馈呢! 只要镇国公在世一日,就算宁北安和宁南顺兄弟,也得让她三分! 宁老夫人是怎么死的? 就是被陈素芬进府掌中馈一事气死的! 可整个镇国公府,有谁敢吭一声? “姑妈快别说了,如今老夫人走了,我心中哀痛,没能伺候好各位长辈,是我的错,待过了丧期,我定一一登门请罪!” 宁二夫人挑起帕子,捂着半张脸,哀哀不绝。 黄家娘子恨铁不成钢:“你一贯就是这样的好性子,才让人骑到头上去!要我说,你是小舟的母亲,他这般成器,这镇国公府自然该你们二房当家,这中馈怎么能让一个老姨娘掌了去?再说那顾家女跋扈不孝,你是做婆母的,就该把规矩立起来,怎能容忍她嚣张至此?” 宁二夫人哭哭啼啼:“姑妈可别怪别人,都是我自己不争气,你快去歇着,老夫人的事大过天,你们有不满,尽冲着我就好,我是认惯了错的,小舟媳妇是个矜贵的,可别冲撞了她!” “呸!”黄家娘子双手叉腰,狠狠啐了一口:“她一个弃妇,有什么矜贵的?又不是公主娘娘,只不过是个商户女罢了,还带着个野种,要不是使了歪门邪术,哪里能嫁进咱们镇国公府来?” 陈素芬视线立刻落在对面厢房的门上,见没有动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眼神愈发寒凉,她盯着宁二夫人冷声道: “既是二夫人的姑妈受了委屈,二夫人就该带回自己院里好好安抚,在这里吵闹不休,难道就是二夫人对老夫人的孝心?” 宁二夫人哭声一滞,这黄家婆子算什么姑妈? 若不是还用得着,这种货色连见她一面都没门儿! 但眼下,宁二夫人却只能轻蹙着眉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是,姨娘教训的是!” 转头朝向黄家娘子,泪眼汪汪,伸出娇弱无力的手:“我院子里也燃了炭盆,姑妈快随我去歇着。” 黄家娘子仿佛金刚附身,横眉冷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陈素芬: “你算什么东西?前头躺在棺材里的才是我正经婶子,你只不过是个妾,妾就是个奴才,见了我,你还得磕头请安,居然敢支使府中主子?” 宁二夫人杏眼圆睁,一时又喜又怕! 这话在她心头不知滚绕了多少圈,今日终于有人将它说出来了! “夫人!”宁南顺跳进来,见自家媳妇哭得梨花带泪,身形摇晃,心疼的不行,冲着陈素芬怒目相向: “陈姨娘,我母亲新丧,你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就作贱我们二房的人吧?” “夫君,别这样和姨娘说话,回头又惹父亲不高兴!”宁二夫人得了丈夫的维护,眼泪掉得更快,轻轻拽着宁南顺的衣袖: “我不要紧,快让姨娘消了气才是正经!” “我说你……”宁南顺跺了跺脚,重重叹气:“总是这般为人着想,可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你想着?” 说罢,宁南顺高抬头颅: “陈姨娘,今天这事,你若不给我个交代,就算父亲面前,我也要讨个公道!” 第92章 彪悍妇与薄情郎 “公道?”陈素芬跨出厢房,冷若冰霜:“你的好夫人平日耍些小伎俩,占些小便宜就算了,大房不计较,我自然懒得清算你们!” “可今日府里办的是什么事,你们夫妻二人不知道?指使旁人挑唆这无知妇人,上跳下窜的诋毁大将军夫人,言辞粗鄙荒谬,行事嚣张跋扈!” 宁南顺闻言,不由得瞧向怀里的媳妇, 宁二夫人只一个劲的低头小声饮泣,宁南顺见状,突然心底有了些不踏实! “把人给我拖出来!”陈素芬一声令下,厢房里扑出两个小厮,手里各拎着一个妇人, “二夫人不妨抬抬头,认认这两人是不是你娘家亲眷?”陈素芬眼露鄙夷: “你虽是小门户出身,但入镇国公府这么多年,规矩你自然懂的!” 宁二夫人越发往丈夫怀里缩,浑身发抖,揪着宁南顺的衣襟小声哀求: “夫君,我们还是走吧,姨娘岂是我们能得罪的?自然是她说什么,我们就得认什么!” “哼!”陈素芬冷哼一声:“二夫人这话说得自己可信?这两人一早进门,我就让人盯着了,你真当这府里的人,任你糊弄不成?” “你才放肆……”黄家婆子见同行的两人被押着脑袋,一时又惊又怕,她哪里见识过内宅这般手段? 话音未落,她自己的两条胳膊,猛然被人架起,瞬间疼得撕心裂肺! “啊!杀人啦!”黄家婆子刚嚎完,就被一块破布堵了嘴! 陈素芬站在廊下,冬日艳阳照不到她的脸,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 “你今日总算说对了一句话!我在边关二十载,杀过的人自己都数不清,彪形大汉在我刀下,不消片刻,就是一堆烂肉!” 这话夹着寒气,带着血腥气,直冲在场人的脑门! 都是京城安逸之地的后宅妇人,就算心狠手辣,真正自己动手的能有几人? 厢房里,有胆小的,已经抖成了筛子! 都说镇国公一把年纪纳妾,纳的还是个半百妇人,原来这是战场上一起杀人杀出来的情意! 陈素芬入镇国公府后,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展露了沙场血性: “镇国公府是武将府邸,做人办事没有文人那套礼节,这三人在老夫人丧期,挑拨是非,闹得活人不宁,亡者不安,照理,我现在一刀下去,顶多就是陪你们夫家些银子!” “再者,这两人来路不明,既不是亲眷,又不是好友,却混入了府内后院闹事,就是我一刀斩杀了,也没人敢说个不是!” 被押着的两个妇人瘫倒在地,连哭都吓忘了! 陈素芬抬眼扫向黄家婆子:“你和府中带着亲,但却带头闹事,更加可恶!稍后让国公爷寻了你夫家,讲明道理,到时候他们留你,是你的运气,休你出门,也是你该受着的!” 黄家婆子在夫家是跋扈惯了的,仗着和镇国公府有亲,稍有不顺,上至公婆,下至子媳,动辄打骂, 所以听了陈素芬的话,她倒是不怕:“谁敢休我出门?我没错!” “愚蠢妇人!真该打死了事!”垂花门处传来叫骂,一阵脚步声匆忙而至,一个枯瘦高挑男子扑至黄家婆子身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声音惊呆了黄家婆子,她没顾上体会脸上的火辣,只直愣愣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成婚这么多年,丈夫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在她面前,喘口气都不敢大声, 今日居然敢打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还不知错?”男人痛心疾首,挥手又是七八个巴掌: “只道你平日只是蠢了些,可没想到你如此恶毒,大将军是国公爷好不容易请回来的,你居然想挑拨镇国公府二房不宁,更妄想对府内继承大事指手画脚!” “黄家小门小户,可不敢留你这尊大佛,我休书已写,从现在起,你再不是我黄家妇!” 男人从袖中拽出一张纸,塞进黄家婆子衣襟:“快快滚出黄家,休要连累我黄家满门!” 黄家婆子什么都来不及说,眼睁睁看着休书被塞入怀中, 这休书像塞进了她的喉咙里,嗓子堵得发不出一个声! 又像塞入了她的心脏,疼得她呼吸都如刀割! 陈素芬斜眼瞥了男子一眼,男子讨好的作揖:“让陈姨娘受累,我这里已经教训过了,今日就遣送她回娘家,黄家再不让她踏足一步!” “黄老三,你是畜生!”黄家婆子突然发出尖利的喊叫,犹如困兽般使劲挣扎, 要不是陈素芬带来的壮汉足够有力,足够有经验,还真制不住她! 就算两人押着黄家婆子,也被她冲出去两步,一脚踢在男人脚踝: “你这个畜生,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要没我花二百两银子替你捐了个官做,你现在还窝在家里读你那不值钱的破书呢!” “如今你倒有胆子休我了?你有胆去问问我两个儿子愿不愿意?看他们不掀了你的天灵盖!” 黄家婆子有恃无恐,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横飞, 男人痛得跳脚,又抹了一把脸,放下手,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快意: “你两个儿子就在前院,刚才我写休书的时候,他们一个为我磨墨,一个为我抚纸,你说他们愿不愿意?” 这话成了一把利刃,直刺黄家婆子心口! 终日跋扈的人,终于双眼呆滞,瘫软下来,嘴里不断呢喃: “不会的,我那么疼他们,不会的……你骗我……” 陈素芬摆摆手,一群大汉押着人,从暖阁的偏门出府而去。 “你去送送吧,夫妻一场,好聚好散!”陈素芬冲着男人说道。 男子换了一副恭敬的脸庞:“陈姨娘善心,只是我和那恶妇早就水火不容,今日多亏陈姨娘,才让我们黄家脱离了苦海!” 陈素芬神色不耐,这样的男子,她素来瞧不上, “贵客们若愿意,就在暖阁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差遣下人去做!” 没等厢房里的众人回应,陈素芬带着人,风风火火朝外头走去。 “真是好凶残一妇人!” 隐在垂花门处的沈知礼拍了拍胸口,庆幸陈素芬这般的女子,没有出现在他威武侯府! 他的视线不自觉瞟向了从未开过门的那间厢房, 顾非晚,就在里面! 第93章 孝子孝媳 “夫君,我们也走吧!”宁二夫人扯着宁南顺的衣袖, 一贯听话的宁南顺却没有立刻跟上, “烟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宁南顺眼圈有些红,他一向最听眼前人的话, 听到了将前头正妻逼死的程度! 可今日他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他和大房哪怕闹翻天,也是镇国公府的家务事, 而且这几年,在宁老夫人的偏心下,二房只有占便宜,从来没有吃过亏! 但要是搅进外人,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再说,谁都知道顾非晚比宁维舟还惹不得,为了镇国公府的体面,宁老夫人的丧事才千方百计将这两人请了来, 宁南顺再犯浑,此时也记起了老母亲生前对他的宠爱, 好不容易想最后做一回孝顺儿子,可偏偏自家媳妇暗地里闹了这么一出! “母亲一向待我们不薄,我不希望她身后事办得不体面!” 宁二夫人抬头,有些错愕的望着宁南顺, 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争气过,这是他第一次用这般强硬的语气与她说话! 当年,就算宁维舟的母亲亡故,宁北安知道内里究竟,也没说过她一句重话! 明明平日里还嫌弃宁老夫人只会暗地里偏心,不敢直接将府中大权交予二房,如今人死了,却是要做起孝子了! 宁南顺被瞧得有些莫名心虚,但还是皱起眉头:“烟儿,这是我们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你要懂事些!” 宁二夫人低眉,掩去眼里的嘲讽:“夫君怎么说这样的话?我自然是同你一样,盼着好好送走母亲!” 宁南顺扶住她的胳膊:“当真?” 再抬头,宁二夫人脸上还是平日里那副柔顺,并善解人意的样子:“自然是真!我心同君心!” 宁南顺立刻感动得眼泛水花:“我就知道夫人懂我!” “哼,这么大年纪,还矫情成这样,真是一对奇葩!” 沈知礼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背后响起人声,吓得他仓皇间扑在了满是枯藤的墙上! 手掌被扎得生疼,沈知礼一脸惊恐回过头, 是萧疏雪冷着脸站他身后! 萧疏雪穿了一件粉白的外裳,外面罩了一件灰青的镶毛领披风,手中捧着一只银色锦袋,锦袋中装的是小巧的暖手炉子。 沈知礼吓得不轻,强忍着心中怒气说道: “夫人,镇国公府办丧事,你捧着个暖炉,怕是有些不好看!” 萧疏雪冷哼一声:“是他镇国公府死人,又不是威武侯府死了人,我装什么孝子贤孙?” 又努努嘴:“孝子孝媳还在那边卿卿我我,你又是操的哪门子心?” 沈知礼哪里能说他是听见了顾非晚的名字才跟来的? “我听这里吵闹声太大,所以来看看!”沈知礼抚了抚衣摆:“既无事了,夫人与我一同回前院吧,辞了国公爷他们,我还得上衙门里去。” 萧疏雪没有动,似笑非笑:“人都没见到,侯爷舍得回去么?” 沈知礼一僵,脚步踉跄,仓促回道:“什么人值得我亲自跑来见?夫人真是说笑了!” “我什么都没说呢,侯爷怎么就说到了值得不值得?” 论嘴皮子功夫,萧疏雪还真没输过人! 沈知礼心虚的厉害,只想赶紧离开,偏这时候,那扇没动静的门,打开了! “见了父母,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院中,宁南顺反手背在身后,强撑着长辈的尊严。 宁维舟扶着顾非晚,仿佛眼前无人般,径直朝外走去,按照一早说好的安排,现在是他们夫妇去灵前化纸。 “站住!” 宁南顺大吼! 这个儿子是他掌权镇国公府最大的依仗,却也是屡屡让他颜面扫地的祸害! 本来哪怕宁维舟稍稍点个头,称呼一声,他都能在媳妇跟前挣个脸面, 可宁维舟直接视他们如空气,简直欺人太甚! 宁维舟缓缓回头,视线定在宁南顺身上, 明明是父子,见面却如同仇敌! “你再大声些,我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宁维舟语气轻缓,却让所有人背后汗毛竖起! 顾非晚捏了捏他的手臂,今日人多嘴杂,若是被谁听了去,又是一阵风雨。 “你……”宁南顺想立起父亲的威严,可心底的胆颤最终堵住了他的嗓子眼。 宁维舟回头,看向顾非晚时,又是温情脉脉:“无妨,我名声历来不好,再差些也没什么。” 顾非晚有些担心:“若是他一气之下反悔,接不出母亲牌位可怎么好?” “那我就让镇国公府的灵堂里,再多添两口棺材!” 顾非晚听了,点点头:“如此也好!” 夫妻两人对话,听得所有人心底直冒寒气! 这哪里是人? 简直就是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阎罗! “毫无礼教,果然般配!”沈知礼眉头深皱, 萧疏雪却神情恍惚:“原以为她怎么配得上宁哥哥,现下看来,她果真是配得上!” 沈知礼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如此粗鄙无礼的男人,为什么能让一众女子倾心? 萧疏雪没有压低嗓音, 话语刚一出口,就迎来了宁维舟的视线! 那双眼眸清冷疏离,含着对陌生人的警惕和淡漠, 但萧疏雪依然激动得眼泛泪花! 心心念念的人,总算拿正眼瞧了她一回! “宁哥哥,我不是故意要偷看……” 跋扈撒泼惯了的人,此时却胆怯懦弱,就怕哪个字哪个音让对面的男人不痛快! 可宁维舟视线并没有停留,不过一息,就转向了旁边的沈知礼, 沈知礼不想露怯,特别是在顾非晚面前, 他挺了挺腰杆,极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我见这处景致颇好,故而逗留了一会,想必大将军作为主家,当不会怪罪!” 宁维舟收回视线,扶着顾非晚朝外走,擦身而过时,只听他语带笑意: “老师曾经说过,拿书本当厕纸用的读书人,才会拽半吊子的文,听得让人牙酸恶心!” 顾非晚想笑,但强忍着横了一眼:“别教坏了安然!” 安然牵着宁维舟的一只手,抬头说道:“父亲的老师是谁?安然好喜欢他!” 宁维舟脸上一喜,再看顾非晚的时候,神色得意洋洋! 可突然间,一道身音横插过来! 第94章 侯爷被打 “孽障!胡乱认人做父,还有人伦道德吗?” 沈知礼怒气冲冲,他不知道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 每次见了顾非晚,他心中总是陡然憋了一股气! 总有一股无名火气,在他胸腔中萦绕,越烧越烈! 安然收了半绽的笑容,而顾非晚与宁维舟已然停下了脚步! “侯爷在骂谁?”顾非晚目露凶光,犹如幼崽被欺负的母兽! 沈知礼被唬得后退半步,待反应过来后,顿时窘迫异常,嘴硬道: “我教训自己的女儿!” “谁是你女儿?”顾非晚向前一步,迫得沈知礼又后退一步, “她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光看她长相,就知道是我沈家的人!”沈知礼情急之下,语无伦次,手指头差点戳在安然额头! 安然这半年吃得好,睡得好,个子拔高了一节,小脸蛋长开了些,确实有几分沈知礼的影子。 顾非晚嘴角一挑,满眼讥色:“若光靠长相就能认亲,昨日我在城门口见了一群乞丐,有个人就极像侯爷,不知是侯爷流落在外的哪个儿子?” “奴婢也瞧见了!”青霜在后头脆生生接话:“那人若是换上侯爷这身衣裳,包管侯府老夫人都认不出谁是真儿子!” 宁维舟大笑:“都说威武侯府行事如小丑过市,本来我还不信,今日才知道,原来血脉传承是能胡闹至此的,真是让本将军大开眼界!” “父亲!”安然扯了扯宁维舟的衣袖:“您和这位侯爷,你们谁的官大?” 宁维舟一愣,继而笑得愈加畅快:“若论家世,我大!若论权势,我大!若论品级,我大!乖女儿想怎么计较?说与为父听听!” 安然下巴高抬,神色傲然的盯着沈知礼:“既然我父亲无论怎样,都比你高贵许多,今日你侮辱我,就是侮辱我父亲!本朝律法,无故侮辱长官者,杖责十棍,罚俸三个月!” 沈知礼呆呆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一脸不敢置信! 安然这个孩子,昔日在威武侯府,如同透明一般,就算遇见,总像猫见了老鼠,一眨眼就溜得没了影, 偶尔听下人说起,也是说这孩子乖巧、懦弱,稍有动静,就一副受惊的样子! 可这才离了侯府多久,怎么就变得这般跋扈不饶人? 还有女孩子家家,不在闺阁学些针线活,居然学律法,这心能不野出天吗? 顾非晚将他的女儿全教坏了! 沈知礼顿时火冒三丈: “果然是个低贱胚子,像你娘一样!” “啪!” 话音未落,沈知礼猛然间看见了天空与大地,天旋地转后,他歪歪斜斜靠倒在墙上,两只眼睛里溢出了无边的羞恼和恐惧! 他被打了! 被宁维舟打了! 再仔细看,顾非晚正缩回手! 她也想打他! “侯爷今日是吃了豹子胆,先是侮辱本将军,后又羞辱本将军夫人,这一巴掌是利息,等宁府丧事办完,我再与你算总账!” 宁维舟扬了扬手,沈知礼下意识低头躲避,嘴里却辩解: “我说的是她生母,不是说顾非晚……” 不待他说完,耳边传来嗤笑:“被训的猴头还要呲个牙,侯爷真是让人失望啊!” 院子中,宁南顺小跑过来,躬身行礼:“见过荣亲王!” 荣亲王正眼没抬,仿若耳聋眼瞎。 沈知礼虽然是御赐的威武侯,但遇上了真正的皇家子弟,他这个侯爷比白菜还不值钱。 “不知道当年父皇是怎么想的,封侯就封侯,怎么偏偏给了你家这么一个封号?”荣亲王直摇头:“真是堕了威武这个好名头!” 这话说完,在场谁都不敢接话, 毕竟吐槽先帝这样的事,就是当今皇帝都不敢在公共场合开口,也就是行事不羁的荣亲王能随心说上两句。 沈知礼涨得满脸通红,余光瞥见顾非晚一脸鄙夷,心中更加惊怒交加, 再看向萧疏雪,只见她两道视线全在宁维舟身上,如同被勾了三魂六魄! “咚!” 沈知礼一头栽倒在围墙边,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萧疏雪这时才移过双眼,眉头皱起,冲身后喊道:“还不快把侯爷扶起来!” 两个侍女看起来娇娇弱弱,可力气却大,沈知礼如同一只小鸡被拎着两只翅膀,飞快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萧疏雪还想和宁维舟说上两句话,可对上荣亲王似笑非笑的脸,她的勇气始终鼓不起来! 等威武侯府的人走个干净,荣亲王才拍拍宁维舟的胳膊:“好样的,知道护着媳妇,是个好男人!下次他再不着调,你替我也扇上两巴掌!” 宁维舟咧嘴一笑:“都听王爷的!” 顾非晚嗔怪:“王爷,他已经够嚣张的了,您可不能再纵着他!” “哈哈哈,他是我侄女婿,他如果不嚣张些,我的颜面朝哪放?”荣亲王如同老丈人般,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几番,终究还是“满意”两字! “在前头没见到你们,我才寻了来。” 一行人朝前厅走去,荣亲王走路极快,但见顾非晚穿得厚重,步子迈不开,遂放缓了脚步,左右张望了几下,问道: “你身边那个叫阿狸的孩子呢?” “只要维舟在我身边,她就自己玩去了,反正知道回来,我也不拘着她。”顾非晚边走边答, “好,下次带给我见见,总觉得有些眼熟。” 听荣亲王这样说,顾非晚立马放在了心上,点头:“等她回来,我让她去见你!” 荣亲王摆摆手:“不用,回头吓着她。下次碰上了再说。” “好……” 一行人说着话,愈行愈远, 殷勤见礼,却被无视的宁南顺呆立在垂花门处,脸色青红交加。 一双素手挽上他的胳膊:“夫君,咱们也去前头吧。” 宁二夫人温柔小意:“母亲总顾着咱们,咱们多守会,也算尽了孝心。” 宁南顺咽下闷气,眼有欣慰:“还是烟儿懂礼!” 宁二夫人仿佛娇羞,低垂下额头,眼角却微微眯起, 宁南顺想要做孝子,那她就陪着,左右不过是辛苦这两日, 等老太婆那边藏的好东西到手,她还用看谁脸色? 第95章 死得好冤 “夫君,母亲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话吗?”宁二夫人小心问着, 想起这事,她就懊恼,更加恼恨花天酒地的宁南顺, 她是去庙里请香,所以不在府中, 可宁南顺却是出去喝花酒玩乐,等宁老夫人咽气了,才被宁北安派人找回来。 等他们夫妇赶到场,宁老夫人已经在棺材里躺好了! “大房那对贱人,肯定是故意的!”宁南顺咬牙切齿,他不过是喝了几两酒,而且去的还是经常出没的地方,何至于寻他这么久? “事已至此,夫君还是要想想办法!”宁二夫人很是着急,但她不能出头,一个媳妇跳出来争婆婆的财产,这事传出去,宁子青别想说门好亲了! 可若是丧事办完还没个定论,那宁老夫人藏着的宝贝,可就真落不到他们二房了。 见宁南顺只一门心思做孝子,宁二夫人只能将话头引出来: “倒不是我要占那些东西,若是母亲康健,青儿以后婚嫁自然无忧,可现下她撒手而去,青儿可怎么办?” 说着,宁二夫人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只怪我身份卑微,没个好娘家,纵是日日省吃俭用也攒不出青儿的嫁妆,都是我无用,连累了青儿!” “夫君,我受些委屈不妨事,可青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想到她也要被婆家看不起,我这心就像刀割一般……” 说到这里,宁二夫人言辞破碎,泣不成声。 宁南顺一脸郁色,镇国公府是武将世家,比不上有些高门会钻研,外面养着一堆人,做着各种生意,有大河大江一般的银子流进来, 可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还是能过的, 况且宁维舟的母亲嫁进来后,镇国公府的财力陡然高攀,府里用度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 所以宁南顺在镇国公府也是威风过的! 那个窄心眼的女子一命呜呼后,娘家虽为了嫁妆也闹过, 但江南至京城,路远迢迢,加上那时宁北安承诺,日后镇国公府定会交到宁维舟手上, 宁维舟的外祖伤心过度,不再多做纠缠,只带走了外孙,就匆匆回了江南,昔日嫁妆都留在了镇国公府, 可这些财物,却被有掌家权的大房充入了公中,只有少不部分被宁老夫人藏了起来, 这十多年,二房和宁老夫人靠着这些藏起来的财物,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可想而知,大房手里握着多大一笔钱财! 宁南顺红了眼眶,就算这样,大房居然还要与他抢夺母亲留下的东西! “我这就找大哥去!”宁南顺大步朝前走, “夫君!”宁二夫人急急拉住人:“现在府中这么多人,若是闹开,总是不好看,也搅了母亲安宁!” “那你说,该怎么办?”宁南顺跺脚,他惯常是个不拿主意的,有事问过母亲或者夫人,照着她们说的做总错不了! 宁二夫人锁着眉头:“大哥和大嫂也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吭声,再说还有陈姨娘帮他们,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此事要紧的,是要知道母亲有没有留下话……” “那日我们都不在,父亲也在宫中,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母亲还用了一碗乳酪,怎么突然就不行了?今日母亲娘家人都在,不妨让他们问问?” 宁二夫人压低声音:“伺候不好母亲,怎么还有脸霸着掌家权不放?” “烟儿说得对!”宁南顺激动得一拍手:“他们害死母亲,没有逐出家谱就算我心慈!” 得了好主意,宁南顺斗志昂扬,沿着游廊,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屋子。 “七舅舅……”一进门,宁南顺就哭的呼天抢地: “母亲是被他们害死的呀!” “七舅舅可要替母亲做主啊!” “母亲死得好冤啊!” 宁老夫人娘家姓崔,书香世家,家族原本枝繁叶茂,兴盛至极, 可在前朝得罪了人,一族书生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幸好宁老夫人这一支是旁支,只受了些许风波, 只是主干一倒,旁支没了依靠,族中又没有出色的子弟支撑,到了宁老夫人这一辈,已经渐渐淹没在世家眼里, 所以才各种攀关系,勉强才将宁老夫人嫁进了武将世家, 宁南顺口中的七舅舅,是宁老夫人最小的弟弟,因为家族没落,人前只称呼为“崔七”, 这个崔七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是个好手, 往日和宁南顺混在一起,舅甥两人游荡在京城各处,脾性格外相投, 宁老夫人偏心小儿子,见这个弟弟和儿子性情相合,崔七说话又格外得人心,每次掏银子的时候也大方的很, 早前时候崔七一月中,起码有二十日要过镇国公府的门,直到镇国公伤病归家,这才少登门。 乍听到外甥这般哭诉,崔七吓得跳起:“南顺,这话可不能乱说!” 宁南顺见崔七吓破胆的样子,立马收了眼泪,在椅子上坐下,脸色阴沉: “七舅舅是不敢替我母亲讨回公道了?” 崔七扑到门口张望两下,将房门紧闭,凑到宁南顺跟前: “我来了半日了,你怎么刚才不说?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崔七浑身都是心眼子,哪里能看不出宁南顺的异常? 崔家势微,若没天大的好处,他可不敢和镇国公杠上! 这姐夫,就算从沙场退回数年,身上那股煞气还是能将人冲得喘不过气! “这事你和其他两个舅舅说了吗?”崔七试探的问道, 崔七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宁老夫人是最大的姐姐,剩下的几个今日大清早就来镇国公府吊唁。 只是往日里崔七看不上他们的老实窝囊样,哥哥姐姐也看不上崔七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虽然在一个屋檐下,但双方打个照面都不带正眼瞧对方的! 所以崔七在灵堂上过香,哭了两通后,独自来了这里休憩。 宁南顺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放下茶盏后摇摇头:“这等事,我怎么会和他们说?” 宁南顺和其他的两个舅舅也相互看不上眼,那两个是憨实的性子,只知道闷头做活,仿佛这样就能重整崔家, 素日里,就是宁老夫人也摇头叹气,说这两个弟弟不如崔七,脑子太笨! 第96章 替姐伸冤 顾非晚和宁维舟到灵堂的时候,只见宁北安昏沉沉跪在灵前,双眼浮肿,嗓子哑得出不了声, 镇国公坐在一旁,和几位年长的耆老悄声慢语说着话,见荣亲王出来,都纷纷起身, 可惜荣亲王不羁惯了,遥遥点了点头,又冲着宁维舟和顾非晚说了几句话,就快步出了府。 宁大夫人和陈素芬来回张罗,显见憔悴了很多, 好在大房的两个儿子虽然平日呆板,但这个时候却很可靠, 迎来送往,礼节周到,哪怕嘴皮子上燎了好些水泡,却依旧一板一眼的忙碌,嘴里没有一句喊累的。 “你去歇会,这里我和非晚替着。”宁维舟蹲下,拿起一串纸钱朝火盆里丢去。 宁北安努力睁着眼睛,可竭尽全力也只能开出一条细缝,宁维舟的身影在这条细缝里,显得格外恍惚。 但宁北安还是欣慰的点头,用沙哑得厉害的嗓子挤出几个字: “你……祖母……高兴……” 宁维舟眉头一蹙,可瞧见宁北安肿成猪头一样的惨状,刻薄的话勉强咽了下去: “快去歇着吧,还有三日呢,你这样子怎么待客?” 宁北安使劲摇头:“我……守着母亲……” 宁维舟与他说上两句已经用光了耐心,哪里还肯听他矫情? “把他拉走!”宁维舟一摆手:“他若是睡不着,敲晕了便是!” 门口两个兵士应声进来,拖起宁北安就朝外走, 看这架势,知道的说是让他去歇着,不知道还以为要拉出去砍头! 自从宁维舟进来,镇国公的视线就没从这个不认他的孙子身上放下过, 见状重重点头:“有我从前风采,果决!” 一旁的耆老咧嘴,忽又想到场合不对,立马掩了嘴: “可别提你从前,你像小舟这么大的时候,还被你爹揍得下不来床呢!” 镇国公一瞪眼:“被老子揍有什么不光彩的?老子揍儿子,天经地义!” “嘿嘿,那你家南顺怎么不敢揍小舟?就是你,恐怕也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吧?” “你懂个屁!”镇国公横眉:“这叫慈爱!” 宁大夫人见丈夫像狗一样的被拖出去,反而松了一口气, 自从宁老夫人咽气到现在,宁南顺就没停过眼泪,无穷无边的懊悔吞噬着他的神志, 宁大夫人真怕丈夫挺不过去! 如今这样也好,看在亲朋好友的眼里,起码不像二房那般,落下个躲懒耍滑的恶名。 这样想着,宁大夫人看向顾非晚和宁维舟的神色,格外柔和, “安然还小,就别在风口里呆了,我领去旁边吃些小食,再找妥帖的下人看顾着,她能瞧见这里,你们也能瞧见她,可好?” 宁大夫人牵起安然的小手,顺势将自己身上的狐狸毛围巾圈在了安然脖子里。 顾非晚见门口确实风大,于是朝着安然说道:“那就去吧。” 安然听话的跟着去了,青霜得了顾非晚的眼色,也抬脚跟了过去, 宁大夫人自然不计较这些,镇国公府与顾非晚没有半点交情,说起来闲话倒是不少,人家不放心自己的女儿,这是情理之中。 镇国公虽然从战场退下多年,但镇国公府在京城传承了百年,就算后辈再没有出息,只要有镇国公在,所有的门阀世家都要给个薄面, 宁老夫人的丧音一传出去,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此时进来的人,见接待回礼的是宁维舟夫妇,神情上又格外庄重了些, 甚至有些从没往来的人,还会扯着嗓子在灵前嚎上几句, 宁维舟一脸淡漠,不悲不喜,只照着规矩,行着礼。 顾非晚被他护在了身后,从门口看去,他厚实的肩膀将顾非晚遮得严严实实。 “再忍上片刻,咱们值守的时辰就过去了。”等没人了,宁维舟扭头在顾非晚耳边悄声说道, 尽管有他挡下了大半寒风,但顾非晚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宁维舟看得心疼不已,若不是这种场合,他早就将人揽在怀里。 “无妨的,我能坚持得住!” 顾非晚和宁维舟没有跪着,而是坐在两张小马扎上, 如此不合规矩,但所有人都视若无睹。 “我带着手炉呢,你别担心。”顾非晚悄悄掀开衣袖,露出一个小巧的锦袋: “青霖早就准备好的,暖和极了,你要不试试?” 说着,顾非晚就要拿出手炉递过去, “快放好,过了寒风就该冷了!”宁维舟重新替她塞好手炉:“我这身板哪里用得着这些?从前在边关,比这冷上百倍!” “我知道,你从前吃了很多苦……”顾非晚神色心疼,成婚这些日子,宁维舟身上有多少疤痕她最清楚, 每每看到这些,她的心就揪成一团! 宁维舟虽不在乎从前的苦,但看到顾非晚眼里的心疼,还是如吃了蜜一般: “以后有了你,我就再不苦了!” 没人时,夫妻两人悄声絮叨,有人上香,夫妻两人同时回礼, 看得一旁的镇国公老泪纵横,宁老夫人去世到现在,他没掉过一滴泪,还被旁人夸作:“到底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有泪不轻弹!” 可现在却捂着脸,手指缝里露出许多泪水! 耆老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该往前看,家里的孩子们还需要你支撑!” 镇国公:“……” 这天下无人懂他! 他会为了一个老婆子伤心? 若是可以,十多年前,他就想一把掐死她! 娶崔氏时,是看中她家道中落,人又温和, 镇国公心里的想法,这样出身的女子,性情当是谨小慎微的, 成婚后他就要奔赴沙场,鲜少回京,家里的当家主母胆小谨慎些是好事, 镇国公府赫赫战功,只要府里的人不惹事,外人哪里敢上门惹事?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出门跟人吃席都拘谨的女子,在自己的内宅后院,逼死了远嫁而来的儿媳妇! 逼死儿媳妇就罢了,还让嫡亲的孙子流落在外,这十多年不肯认祖归宗! 更可恨的是,镇国公府满门,偏就流落在外的宁维舟有出息,还是大有出息, 剩下的子嗣,全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想到这些,镇国公恨不得掀了棺材板,将里面的老妻拖出来,挫骨扬灰! “姐夫,快别哭了,你要给我姐伸冤啊!” 崔七高叫着跑进来! 第97章 杀人凶手 崔七的话语,让灵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所有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皆都瞪大了眼睛! 刚落入火盆里的纸钱都仿佛受了惊吓,蹿得比棺材还高! “姐夫,我姐是被害死的!你可一定要替她伸冤!” 崔七扑到棺材前,双手颤抖,脸皮跳动:“我姐定然是死不瞑目的,我要开棺!” “对!开棺验尸!” “仵作呢?快去报京兆府衙,让他们派仵作来验尸!” 崔七叫嚷个不停,双手乱舞,神情激动! “七弟,你要干什么?”崔家等人见势不好,连忙围了过来: “我们知道大姐过世你伤心难过,一时无法接受,可你这般不是让大姐走得更不安心么?” 崔家二女儿好歹脑子灵活,扯着崔七就朝外走, 可崔七哪能听他们的? 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牛劲,一番拳打脚踢,将崔家几人推得纷纷踉跄,有两人差点倒在了火盆子里! “给我拿下!” 镇国公一抹脸,哪里还有什么伤心神色? 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凶狠,如同面对抄家灭门的仇家! 门口奔进来几个府兵,手中拿出牛皮绳,就朝崔七身上套去! 崔七在市井混得一身流窜的本事,见状“嗷”的一嗓子,就蹦上了棺材! “姐夫,你明知道我姐死得冤屈,可你却还护着凶手,今日你不还我姐公道,我就抱着棺材一起去死!” 崔七死不死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闹成这样,镇国公府的脸面往哪放? 府兵们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在宁老夫人的棺材上动粗, 就这么一耽搁,窃窃私语声由小到大,渐渐汇成了一句: “崔七素日惯会见风使舵,闹成这般,难道宁老夫人死因真有隐情?” 镇国公脸色漆黑,他虽不拘小节,但有他坐镇,现场还闹得这么难看,以后他还怎么出门行走? 凶狠的视线盯着崔七,若是两股利箭,定然已经将崔七钉死在棺材上! 崔家,该死的崔家! 镇国公双拳紧握,年老而现的青筋此时鼓涨得如同大河奔流! “今日你若闹下去,我就让你和你姐同一日出殡!” 镇国公咬牙切齿,这辈子他还没有被人蹬鼻子上脸的威胁过,胸口郁气萦绕,满心满眼都是想杀人的戾气! “莫非姐夫也是帮凶?”崔七本来就是个混子,好听话他会说,栽赃诬陷的话,他也熟练! “我姐嫁入镇国公府几十年,替你生儿育女,何以你听了她蒙冤的话,却只想着杀人灭口?” “你休要血口喷人!”镇国公大怒,一撩衣摆就要亲自动手, 却被一旁的耆老拉住:“不可啊!灵堂内万不可见血,大不吉利啊,闹不好,祸及子孙!” 耆老年纪大了,自个站着都摇摇欲坠,这会整个人都倒在了镇国公身上! 镇国公又急又怒又无奈! 宁大夫人匆匆赶来:“这是怎么了?七舅舅有什么话,下来好好说就行,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吗?” 说着帕子掩了脸,哀哀哭道:“七舅舅每次来,府里俱都是十分上心,您但凡看中的物件,无论贵贱,无论是在谁房里,哪次都不是全依了您?” “就说上次子青房里新进了一个梅瓶,您连带着捧瓶子的丫鬟一起带走,府里上下也没个二话!” “七舅舅这次是看中了什么?直说便是,就算母亲去了,但还有我们在,哪里就要让七舅舅委屈成这样?” 顾非晚听着,不由得和宁维舟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里透露出同一个意思:这个宁大夫人是个人物! 这么哭哭啼啼一番,在场的舆论就换了个方向: “子青不是二房的姑娘么?这崔七怎么做出在孙辈房里讨东西的丑事?” “其他事不论,只这一件,就看出崔七是个混蛋!” “他自然是混蛋,你去花街问问,他欠下了多少花酒银子?连那些妓子的银子都拐骗,不光是混蛋,还是个顶顶无赖的滚刀肉!” “看来他是要借着这事,再坑镇国公府一笔银子了!” “一定是这样,要不然镇国公和宁老夫人伉俪情深,也就是最近老夫人体弱,才纳了个老妾进门,那也是为了帮衬后宅,若是老夫人真是枉死,镇国公还能如此安坐?” “狼心狗肺,居然在自家亲姐的丧礼上这般胡闹,崔家真是没教养!” 七嘴八舌,不光把崔七骂了,连带着还把崔家骂全乎了! 崔七趴在棺材上,急眼道:“你们休听她胡说,她就是凶手,就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 宁大夫人闻言,“噗通”一声跪在火盆里! 火盆子不大,她这一跪下去,整个盆身倾倒,火苗全朝她扑去! 麻衣最是好燃,刹那间,宁大夫人身上又是烟又是火,骇人至极! “快救人!” “快灭火!” 几个府兵连忙让开位置,男女有别,再救人心切,宁大夫人的衣角也是绝对不能碰的! 有几个胆大的女眷和婢女扑过去,拿起地上的蒲团就朝宁大夫人挥去, 惊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灵堂比菜市口都热闹! 镇国公没关心这些,他的视线始终在宁维舟身上, 让他再次失望的是,宁维舟拉着顾非晚避到了一侧,眼里没有慌乱,更没有心疼或恼怒! 这个孩子的心,始终不在这个镇国公府! 镇国公一时颇为灰心丧气,老妻逝去他不伤心,但也让他意识到,他确实老了,说不定哪天就撒手归西,镇国公府没一个撑得起来的, 他才是那个死不瞑目的人啊! “大夫人,你和一个泼皮无赖较什么真?他满嘴胡言,你怎么也跟着犯蠢?”有女眷劝道。 经这么一闹,宁大夫人满身狼狈, 一身麻衣烧了好几个窟窿,头发被燎了一片,脸上全是烟熏火燎的黑斑, 受伤最重的,是她的双手和膝盖,都破了皮,被火烧得没了血,只露出暗红的肌肉,看着格外可怖! 她瘫软在地,依着婢女,强忍疼痛:“七舅舅这罪名,外甥媳妇实难领受,今日不如你我同去黄泉路,问一问母亲,到底她为何撇下我们?” 第98章 口舌杀人 伤口触目惊心,话语凄楚坚定! 就是吊唁宁老夫人都没掉泪的人,此时也红了眼圈! 好一位刚烈妇人! “我受委屈不要紧,但我还有两个儿子,儿子日后还有子嗣,不能因为我一人,让他们蒙羞!”宁大夫人喘着粗气,一字一顿: “今日七舅舅若没个证据,我就一头碰死在母亲灵前!” 崔七是个会闹事的,但他从不敢与命相搏,大多是逞口舌之快, 此时看到宁大夫人这般不要命,心底寒气直冒,暗地里连连叫苦! 这宁大夫人平日里不声不响,没想到是个如此刚烈的! 比个男人还豁得出去! 崔七慌了神,昂起头朝外喊道:“宁南顺,你还不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可就不管啦!” 众人跟着朝外看去,只见门口处,宁南顺一脸尴尬,小步踱了进来, “孽子,看我不打死你!” 看着宁南顺的样子,镇国公气不打一处来,拎起钵大的拳头就冲了过去! 今日的祸端,原来还是出在自己家里! 耆老又死命扯住他的衣袖:“不可,不可啊!毕竟是儿子,而且我看他身体比我还弱,怎能吃得住你的拳头?” 镇国公气得跳脚:“你别拦我,今日若不打死他,我跟他姓!” “都是一个‘宁’字,跟谁不是姓‘宁’呢?”耆老继续劝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该好好反省自己才是!” 镇国公驻足,想了片刻,点头:“确实,他小的时候,我没有打过他!” 崔七见了宁南顺,像见了救命稻草: “外甥,我可是都照你说的做的,现在屎盆子不能全扣我头上,你的证据赶紧拿出来,好让他们知道错怪了好人!” 宁南顺能有什么证据? 他只不过想让崔七闹上一场,大房臭了名声,自然就得交出掌家权, 到时候他再闹着分个家,将宁维舟母亲的嫁妆弄到手,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快活似神仙? 可他万万没想到,宁大夫人是个不要命的! 宁南顺有心想效仿,可瞥见宁大夫人的伤口,又吓得不敢行事, 这该多痛啊! 若是烧在了脸上,岂不是毁了他俊美的容貌? 宁南顺的视线偷偷转向自己夫人,可惜宁二夫人一扭头,只装没看见! 他心中叹息,到底烟儿还是没有大嫂豁得出去! 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宁南顺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父亲息怒,儿子就是不明白,母亲一向好好的,怎么偏就等我和烟儿都不在的时候,突然没了!” “儿子想不通,儿子悲伤过甚,于是找七舅舅哭诉,七舅舅也是心疼儿子,才替儿子出头问一声!” 问一声? 众人齐齐“啧”了一声! 这哪里是轻飘飘一句“问一声”的做法? 这明明是要活生生逼死大房所有人啊! 吴国以孝治天下,若是宁北安这一房被挂上“害死母亲”的罪名,就算不是证据确凿,只要说不清,那永世不得翻身! “你母亲一向好好的?”镇国公重重哼了一声,“素芬,你说与他听!” 陈素芬向前两步,朝众人行了个礼:“我家老夫人卧床已有两月,最近一月茶米不思,每日只能进小半碗乳酪,临去前十日,已经是滴米未进,神志不清……” “你胡说!”宁南顺跳起来:“明明母亲临去那日,我还让人送了碗乳酪进去!你信口雌黄!” 陈素芬下巴微抬,指了跪在灵前的一个嬷嬷:“她是老夫人跟前近身伺候的,你问她!” 宁南顺定睛一看,果然是伺候了母亲经年的老仆:“嬷嬷,你说实话,母亲到底是怎么没的?” 嬷嬷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二爷,老夫人已经多日不进水米,就连乳酪都喂不进去了,您送来的时候,奴婢本来想告诉您,可您放下碗,急匆匆就走了,奴婢没来得及说呀!” 宁南顺一听,气急攻心,抬脚就踹了过去:“贱婢!定是你伙同大房,害我母亲!” 嬷嬷本来跪了两日,已然是强弩之末,被一脚重重踢在胸口,“哇”的一声,吐出好大一口血! “作孽啊!不能见血的!不能见血的!”耆老尖着嗓子喊了几句,软趴趴的瘫倒下去。 “府医,快来看看!” 府医本来候在宁大夫人身侧,这时听了召唤,三两步跨过去,取出一根银针,就朝耆老人中扎去! “哎呀呀,痛死我了!”针还没刺入,耆老就醒了过来,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又听一声巨响: “咚!” 所有人回过头,只见那嬷嬷一头撞在棺材上,鲜血蹦到了崔七的脸上! “我……没有……是清白的……” 留下这么一段破碎的话语,嬷嬷倒在棺材边,再无声息! 众人呆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转换, 宁维舟眉眼一挑,飞快转身,将顾非晚和安然拢在了怀里: “别看!” “咯……”耆老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 崔七颤颤巍巍抹了把自己的脸,等看清楚手掌之上的红艳中,更夹杂了些许白色乳沫,立时吓得从棺材上摔下,四脚朝天! 到了这个时候,镇国公的神色反倒平静下来,他缓缓走到棺材旁,伸手拍了拍棺材板: “你看,又因为你死人了,你心疼的小儿子又逼死了人,你高兴了么?” 宁南顺望着逼近的父亲,下意识就想转身而逃,可偏偏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父亲,我……”宁南顺“噗通”一声跪下:“我就是问问,就是问问而已啊,我没想她死的……” 镇国公蹲下身子,他身材高大魁梧,就算是蹲着,也比宁南顺高出了一大截, 镇国公的手揽上了小儿子的肩膀,两颗头紧贴在一起,仿佛一位慈父正在安慰儿子, 可宁南顺的耳中,传来的明明是低沉得不像人声的话语: “十多年前,你也是这样说的!” 宁南顺如闻地狱传音,脸颊白得没有一丝颜色: “我真的就是问问,是她自己想不开,她们为什么都这么想不开……” “女子闺誉大如天,你一连数十日逼问她与谁偷欢,她怎么能不去死?” 第99章 一死证清白 宁南顺身子抖得如同筛子,脸色比躺在棺材里的宁老夫人还难看! 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就像妖兽一般,从他心底强行挣脱,让宁南顺心寒胆颤,呼吸困难! 那时候,宁二夫人还是从侧门抬进来的小妾,欢场上迎来送往的女子,极能拿捏男人的心, 宁南顺被哄得姓甚名谁都忘了,一天到晚只在院子里厮混, 彼时镇国公还远在边关,内宅还是宁老夫人做主, 宁维舟的母亲虽然生得貌美如花,但性情柔弱,又被娘家护得不懂人情险恶, 丈夫纳了妾,只知道躲在房中垂泪! 妾室见主母柔弱,却身怀巨财,忍不住就动了歪心思! 一日,宁南顺深夜归府,为躲避唠叨的母亲,他习惯的从角门溜进来,却迎头撞上了一男人! 这男人身材健壮,宁南顺一下就被撞得仰倒, 宁南顺没想到在自己府里还吃这个大亏,正想跳起来骂人,却见男子掩着面容,匆匆而逃! 等宁南顺回过神,才想起刚才一瞥之下,那男子袒胸露乳,裤腰还是松着的! 这处角门就在内宅边上,这男子居然衣衫不整出现在此! 是谁被戴了绿帽? 宁南顺摸进小妾院中,却见房内灯火通明,里面传来小妾和婢女的声音: “姨娘怎么还不睡?二爷今晚不知还会不会来,你这样熬夜,多伤身子!” “唉!”一声悠悠叹气:“夫君是个贪玩的,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他晚归被夫人逮住,闹到母亲跟前又要吃苦头,我若替他挡一下,也能让他轻松些!” “姨娘就是好心,不像夫人只会在老夫人跟前摆出一副委屈样,连累你日日被老夫人骂!” “休要胡说!”小妾声音严厉:“我这般低贱的女子,能与夫人共侍一夫,自然是委屈了夫人!” 语调一转,又极尽哀婉:“我虽有心上进,但这生来的低贱,又岂是我能选择的?” “好在夫君对我极好,并不是旁人那般轻贱我,所以我自当以命相谢!” 婢女感动:“姨娘对二爷的心,真是比金子还珍贵!只是……奴婢刚才仿佛又听见角门处有动静,这事……真不用告诉二爷吗?” “告诉什么?快给我把嘴巴闭上!要是被我听见了闲言碎语,污了夫人清白,我就把你……把你卖了!”刚才还温婉如水的女人,突然言辞锋利: “夫人已经为了我受尽委屈,就是有些……有些不妥当,那也不该从我这里说出去!我已经对不起她,再不能推她入火坑!” “姨娘这般为夫人着想,可夫人却没领这份情!” “我要她领情做什么?”女子哀婉:“夫君定是希望后宅安宁,我人微力薄,只能尽这些心力了。” “可是夫人这样做,岂不是让镇国公府蒙羞?”婢女语有愤怒:“都说夫人冰清玉洁,说姨娘狐媚勾人,却不知道红杏出墙的却是夫人……” “快别说了!”女子呵斥:“小心让人听去!以后天黑院子就落锁,护好咱们自己的院门就好!” 宁南顺站在院外,浑身冰凉! 院子里的女人就是自己的爱妾,她口里的夫人,只有一人! 刚才自己还偷偷想着,难道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嫂送了顶绿帽子给大哥? 甚至他还想,不会是自己母亲耐不住寂寞,行了不轨之事? 从来没想过,原来这顶绿帽子,是在自己头上! 自己的正头夫人,是个江南女子,婉约似水,性情柔弱,他也曾喜爱了一阵子, 可宁南顺一直就是个喜欢新鲜的男人,再加上弱柳扶风看多了,就更想体验火辣奔赴的。 等怀上宁维舟,宁南顺又和从前一样,流连花丛。 可天下所有女人都爬墙了,宁南顺也不相信自己的夫人会出墙! 他气冲冲掉头朝住院狂奔,自然见不得身后悄然打开的院门,门缝里,一道歹毒的视线追随他而去。 至今,宁南顺都记得,他踢开主院的房门时,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样子! 他记得自己怒火上头,气血上涌,揪着夫人的衣领质问: “奸夫是谁?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再看到一旁被吓醒的儿子,更是怒问:“这孽子是不是他的种?” 宁南顺记得,夫人手足无措,哭着说了好些话,可当时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还记得,那晚,他不但踢了夫人好几脚,还打了儿子好几下! 可那个柔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女人,哪怕嘴角流血,都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出墙! 爱妾的话历历在目,句句都是真情实意,宁南顺信了个十成十,自然不会再信夫人半个字! 事情闹到宁老夫人那边,宁老夫人见气得奄奄一息的小儿子,立马心疼的直骂儿媳妇: “娼妇,自你入门,归拢不住丈夫的心不算,如今居然还将外面的男人引进门,真该把你浸了猪笼才是!” 宁南顺一听,更加笃定自己头顶一片绿油油!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不断逼问,甚至不惜诱骗,许下若是自己招出那个野男人,他就既往不咎的承诺, 可宁维舟母亲只抱着儿子,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可镇国公府里,各个角落都在议论此事, 不消数日,就有人将那野男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还说看见了两人在花园里,月下苟且的香艳场面! “听说呀,二夫人与那男子,是早有的情分,二夫人嫁来京城,那男子就从江南跟来了!” “怪不得呢,我说二夫人这般正经的人,怎么会出墙?原来是自小的情分,说起来,还是咱们二爷抢了别人的心头宝!” “我原先就觉得,小少爷和二爷一点不像,如今看来,怕不是有隐情吧?” “要死了,这话你都敢说!我在肚里憋了三年,这话做梦都不敢说出口!” “二爷真是可怜,媳妇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就算了,连儿子都不是自己的!” “男人做到这份上,还不如死了!” 第100章 结庐守孝 宁南顺气得跳脚,冲到主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后扔下一句: “你若真的清白,就一死证明给我看!要不然,你怀里的就是个野种,我把他扔出去喂狗!”然后气冲冲走了。 在他走后,宁维舟母亲默默擦干了眼泪,替宁维舟理了理衣裳,微笑着让下人带走儿子, 接下来一连绝食数日,油尽灯枯,昔日美丽灵动的大眼至死没有闭上! 她一死,宁南顺才慌了神! 他不过就是怒极时的一句狠话,却不料那个比柳枝还柔嫩的女人,居然真的会有勇气去死! 好在爱妾在身旁宽慰他: “不是夫君的错,是姐姐一时想不开,她怎能这般不体谅夫君的心情?外面传言这么难听,她只要服个软,让夫君有个台阶下,这事就能过去了!夫君也已经答应既往不咎,姐姐偏要犟着,唉,没想到姐姐是这么个性子!” 宁老夫人自然也不舍得儿子这般仓皇:“南顺不必惊慌,就算她没有出墙,也该好好说话,这般一死了之,明明就是置镇国公府于不顾,女子出嫁从夫,这样不顾大局的女子,死了也不冤!就是亲家来了,我也有道理说!” 两边一顿安慰,宁南顺的气总算顺了下来。 办丧礼的时候,宁维舟的外祖父从江南而来,见了死状极惨的女儿,几度昏厥! 两家闹了几场,最终达成协议,宁维舟随外祖父远去江南,待他成年归来,镇国公府由他继承。 如此平息,宁南顺大松一口气! 宁维舟这个儿子,他始终觉得是根扎在心间的刺,走就走了, 儿子有什么稀罕?再生就是了! 就算继承之事,还有十多年,谁知道到时是什么光景? 退一万步说,宁维舟能继承镇国公府,那前面不还得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先继承? 宁南顺又快活了起来,直到镇国公归府,一顿火辣的鞭子,才让他又记起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 鞭痕愈合后,宁南顺很快再次抹除了这段记忆。 直到现在! 镇国公的话语就如鬼魅,不断回荡在他耳边: “你万事无能,只会在后宅逞威风,逼死正妻,逼走儿子,如今更逼得你大嫂自残,你母亲身边的嬷嬷一死以证清白,日后,你是不是还要逼死我?” “父亲!”宁南顺尖叫:“我没有!我不会!我决计不会如此行事……我怎会如此行事!” 他仓惶的四下搜寻,终于聚焦到了想寻找的人: “烟儿,你快和父亲说,不是我的错,是她不好,是她自己想不开,我就是问了两遍……” 一连串的话,没有指名道姓,旁人都当是说的那位撞死的嬷嬷, 但宁二夫人心中却是明镜似的,宁南顺在说的,是宁维舟的母亲, 那个死了十几年,却仍旧阴魂不散的女人! 在无人注意处,宁二夫人的指甲劈掉了两根! 她紧拽着帕子,将带血的断甲藏入袖中, 她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镇国公还是屡屡提起第一个小儿媳妇? 这个女人有什么好? 性情软弱无能,根本撑不起一个家族! 她又哪里比那女人差? 论头脑,论才情,她明明样样高出一筹! 只不过就是出身差了些,就是没生下儿子罢了,就要遭人这样轻贱? 但是她才三十出头,不是毫无希望,再过两年,她也能有儿子! “父亲,嬷嬷陪伴母亲日子久了,感情深厚,夫君说话一向浅白,也许……也许嬷嬷早就存了去陪伴母亲的心思,只是她选在这时候,倒是让夫君莫名背上了骂名……” 镇国公转头望着她,眼神冰冷,宁二夫人越说越低声,终于说不下去, 她只是善于后宅心计,对上直白又野蛮的暴力威胁,宁二夫人终究是抵挡不住。 “父亲,烟儿说的对,嬷嬷肯定一早就想去继续伺候母亲,所以才这般行事,与我无关啊!” 宁南顺抓住稻草,使劲哀求:“父亲,儿子对母亲一片孝心,只是母亲死的突然,儿子接受不了啊!” 镇国公拍拍小儿子的肩膀,站起身,俯视着宁南顺, 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他没抱过几次,就是出生的时候,他也在外征战, 极少几次回京的时候,耳朵里听到些闲言碎语,说镇国公府的小儿子还不如大儿子, 大儿子虽然老实木讷,但好歹还正经做事, 小儿子却太过纨绔,除了长相好些,整日里斗鸡摸狗,没干一件正事。 镇国公从来不在乎这些流言,武将府里的子嗣,不怕太调皮,就怕太老实,他是真的看不上大儿子的老实样。 可自从那件事后,镇国公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儿子虽然不知变通,但好歹一家和睦,没闹出宠妾灭妻,更将儿子拱手送人的蠢事! “你也是这样想的?”镇国公突然将视线落在宁二夫人身上, 宁二夫人头皮发麻,但众目睽睽,刚才宁南顺说的是对母亲一片孝心,她哪里敢说个不字? “是,母亲突然身故,儿媳妇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心里难受的紧……” 不待她说完,就听镇国公大声说道:“既然你们夫妻有如此孝心,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驳了你们?等你们母亲下葬,你们安心在墓地结庐守孝,一应供应,府里都会办妥!” 宁南顺和宁二夫人猛地双双抬头,双眼圆瞪,一脸不敢置信,宁南顺更是惨叫: “父亲……” 镇国公一掌拍在他肩头:“父子之间,不必言谢!” 宁南顺只觉一股大力涌入胸膛,噎得他双眼翻白,一口气怎么使劲都上不来! 宁二夫人颓然瘫软,只剩下嘤嘤哭声! 镇国公眼神瞥过,毫不掩饰的厌恶, 无用的男子才会被后宅女子拿捏,男人权势在手,真要处置一个后宅女子,哪里会有半点难处! “他七舅,你要去哪里?” 崔七已经贴着墙根溜到了门边,猛然听到镇国公问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脸颊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努力尝试挤出一抹笑容,看在众人眼里,却仿佛故意挤眉弄眼,一副混混腔调! 第101章 昔日祸根 崔家兄妹见势不好,连忙将人护住, “姐夫,七弟一向说话做事没遮拦,今日早上出门,我看他又灌了两壶酒,定然是醉糊涂了,您可千万别和他计较!” 崔家大哥再讨厌这个弟弟,但到底是一母同胞,镇国公是什么脾气? 那是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总不好真眼睁睁看着亲弟弟陪着亲姐姐一起出殡! 其他哥哥姐姐也赔着笑脸,各种责骂崔七的不靠谱和胡闹,话头一转,却都是希望镇国公轻拿轻放,不再计较。 崔七往日里混账惯了,从来没听过哥哥姐姐们的话,但此时却低着脑袋,一副乖巧小弟弟的模样。 镇国公眼神越来越冷,原来崔家从头到尾就没一个懂道理的人! 当年宁南顺犯下大错,若没有身边人帮着隐瞒和狡辩,也不会至今都觉得自己没错! 自己的儿子,活生生被他们这样的人毁了! “镇国公府从今日起,就没有崔家这门亲了!”镇国公声音洪亮, 这样断亲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让众人嘘唏不已, 崔家人伤怀,但总算保全了崔七,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毕竟除了崔七,崔家其他人,都少和镇国公府来往,如今大姐没了,实际上更少了来往的理由,这样也好! 崔家大哥还想说两句场面话,可刚张嘴就被镇国公抬手制止: “你们都可以走了!” “来人,将崔七拿下!押送京兆府衙,告诉他们,好好审审,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泼我宁执的脏水!” 府兵手拿绳索,如饿狼扑食般将崔七扑倒在地,三五下就将人捆了个结实, 崔七想喊叫,可刚张嘴,一团棉布就塞进了嘴里,一股气压回胸腔,呛得他直翻白眼! 崔家其他人慌了神:“姐夫,这……这是干什么?断亲我们又没二话,何故还要拿人?” “对呀,再说了,这也是南顺惹出来的事,总不好都怪我家小弟!” “镇国公开恩,小弟混蛋惯了,但对大姐是一片真心,你看在他这份真心上,饶了他这一遭!” “我们日后定然严加管束,不让他上门胡闹!” 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崔七已经被拖出了院子, 崔家大哥着急,崔家先祖好歹也挣下过名声,如今崔七被送去京兆府衙,又有镇国公施压, 到时候,谁知道会给崔七按个什么罪名? 崔家顶着这样的罪名,子嗣后代还如何立足? “姐夫,你就非要在大姐的丧礼上,办她疼爱的弟弟吗?”崔家大哥跺脚,一脸悲痛: “大姐在的时候,最疼小弟,若知道她刚闭眼,小弟就被姐夫送官,她死不瞑目啊!” 灵堂里,有人点头,崔家大哥这话不假,就有人劝道: “要不算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让崔七过来磕两个头,认个错,就罢了!” “哼!”镇国公满脸讥讽:“谁再劝,我就将灵堂搬去谁家!” 满场寂静,空气凝滞! 这般无礼的话,镇国公说得理直气壮! 斜眼瞥了下想当和事佬的人,镇国公嘴角冷笑愈加寒气逼人, 都想当圣人,那他就给个机会,让他们当个够! 崔家见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定然是无力回天,只能念念叨叨的离开镇国公府, 这事一闹,和镇国公府关系一般的人家,纷纷告辞离去,灵堂空出了一半, “父亲,这是怎么了?”宁北安跌跌撞撞赶来,见了被众人搀扶住的宁大夫人,愣是将浮肿的眼睛瞪成了一个圆! 镇国公眉头一蹙,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大儿子,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 可见宁北安如此紧张自己的媳妇,又想到大儿子一家虽然没出息,却足够团结友爱,镇国公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一些, “你弟弟胡言乱语,你媳妇也是个傻的,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扶你媳妇下去歇着去吧,今日就不用她再过来了。” 镇国公的话虽然没头没脑,但宁北安没敢多问,小心搀扶着宁大夫人走出灵堂,只在经过宁南顺的时候,眼里神色晦暗,嘴角紧抿。 在镇国公的注视下,宁南顺夫妻捡起散落的纸钱,委委屈屈跪在灵前,上香燃纸,接待着后面不知情的宾客。 宁维舟抱起安然,牵着顾非晚的手,没朝任何人打招呼,一家人朝暖阁而去。 “你别怪我多事!”顾非晚有些忐忑,不住探着脑袋查看宁维舟神色。 宁维舟没有说话,只望着前方走路,顾非晚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生气,心里越发着急。 “你若生气,后面的事情我就让他们停了,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 顾非晚有些懊恼,她只是恼恨宁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宁维舟, 当听到宁维舟每年想去宁家祠堂祭祀母亲的要求,都被屡屡加上诸多苛刻条件,顾非晚就十分心疼宁维舟, 镇国公府实在太可恶,一边在世人面前做着求宁维舟认祖归宗的委屈样,一边却用宁维舟母亲的牌位拿捏他, 顾非晚想着宁维舟对自己的好,心下一冲动,就设下了这个计策。 宁南顺哪里能请得动崔七这样的人精? 崔七在世情堆里混得如鱼得水,没点切实又巨大的好处,他怎么会轻易就相信一个纨绔外甥的话? 是顾非晚让人找到他,许以重金,又用崔家流落在外的传家之宝相诱,这才让崔七心甘情愿闹了这一场。 那个一头撞死的嬷嬷,曾经有个独女,从小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女儿也不负众望,出落得亭亭玉立, 可惜还没及笄,就被宁南顺祸害了,小姑娘一时想不开,事后连娘最后一面都没见,直接投了井! 这让嬷嬷哪里受的住? 嬷嬷跪在宁老夫人面前,讨要一个公道,可这公道最后就值十两银子! 宁老夫人软硬兼施,一边给了十两银子,一边威胁若是再闹,那就让人去外边说, 是嬷嬷的女儿勾搭家中少爷,可却被发现早就不是完璧之身,羞恼之下,没看清路,不小心掉井里淹死了! 第102章 不守信用 一个做奴婢的,怎么和主人家争? 一个弄不好,自己被发卖了不说,女儿还要被泼上洗不干净的污水! 嬷嬷忍气吞声,多年的心情郁结,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 她早就想随女儿去了,只是不想母女两人都走了黄泉路,却留恶人在人间逍遥快活! 顾非晚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只想请嬷嬷在关键时刻,说些不利于宁南顺的话,嬷嬷二话不说直接点头! 但顾非晚没想到的是,这位老嬷嬷会这般决绝! “我没让人安排嬷嬷自尽。”顾非晚解释道,但嬷嬷撞棺而死,确实起到了最佳的效果, 镇国公想起前尘往事,对宁南顺夫妻再没了一丁点儿父子情份,直接就将人赶去了墓地守墓! “但嬷嬷的死,确实和我有关,我让人找过她……” 宁维舟没停下脚步,顾非晚被他牵着手,只能随着他的脚步朝前, “好些年前,宁南顺欺负了嬷嬷的女儿……” 顾非晚说个不停,宁维舟却停下了脚步,一双星目认真盯着顾非晚, 顾非晚立马顿住话头,她虽觉自己没错, 但现下想想,此事到底是宁维舟的家事,自己不打招呼,贸然插手,是不太妥当。 “你不要生气,我马上让人撤了后面的事,好不好?”顾非晚有些委屈,可她还是努力不想让宁维舟误会她, 宁维舟对她好,她就是想报答他, 但若因为此事,让宁维舟误会自己是个没边界感的人,顾非晚愿意道歉,并退回安全线以外,日后再不越界。 “是我擅作主张,以后不会了,你能原谅我这次么?” 顾非晚说完,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安然也神情紧张起来,她忐忑的望了望两人,小心翼翼抱住宁维舟: “父亲,您别生母亲的气好不好?母亲肯定不是故意的,您笑一笑,别生气,好不好?” 一声悠长的叹气,宁维舟将两人全拢进怀里: “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心中定然认为自己没错。” 感觉到怀里的人挣扎,宁维舟更用了些劲,憋着笑意说道: “我也认为娘子没错!” 顾非晚一愣,她说了这么多,宁维舟一点回应都没有,原来不是生气? 听到耳边的胸腔内,传来嘿嘿笑音, 顾非晚恍然大悟,宁维舟在逗她! 忐忑、委屈…… 各种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顾非晚一脚踩在宁维舟脚背:“你耍我!” “娘子,娘子,我错了,我不敢了!”宁维舟使劲搂着人: “有人来了!” 顾非晚果然立马安静如鸡,好久才敢探出脑袋:“谁?走了吗?” 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溢出笑意的双眸! “你又骗我!” 张牙舞爪,全挥在了宁维舟身上! 宁维舟将人一带,三人隐入墙角阴影,这才松开顾非晚,让她尽情捶了一顿! “从前都是我一人冲锋陷阵,当小兵的时候,别人不屑保护我,等我当了大将军,别人都觉得我不需要保护,我也习惯了,可没想到,今日却被娘子护在羽翼下……” 宁维舟不断摩挲着顾非晚的脸庞:“我现在才知道,被娘子保护着,是多高兴的一件事,我差点就要高兴得跳上京城最高的楼,大声告诉所有人,我宁维舟,如今也是有人护着的!” 顾非晚发过脾气,脸颊还带着粉红,横了宁维舟一眼: “你刚才的模样,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我那是高兴傻了!”宁维舟凑近轻语:“怕娘子嫌弃!” “娘子后面还要做些什么,能说与为夫听听么?” 顾非晚眼珠子一转,扭过头去:“哼,才不告诉你!” “嘿嘿,娘子不说,那我就拭目以待,我家娘子是最聪明的!” 宁维舟虽然从小受到的笔墨熏陶也不少,但大概是从军的缘故,说出的话语总是直白浅显, 顾非晚被夸的有些脸红,又捶了宁维舟两拳,才被抓了手,三人再次朝暖阁走去。 “娘子,日后若是些有危险的事,不妨先与我说说。”宁维舟终究忍不住说道,怕顾非晚不高兴,又连忙找补: “不是怀疑娘子的能力,我是怕娘子吃苦头。” 顾非晚轻轻点头:“嗯,以后有事定然与你商量,你可不要嫌我心机深沉,蛇蝎心肠。” “怎么会?若论善良,整个京城的女眷谁能比得上娘子?但唯有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若娘子似那宁二夫人,那才是真正的阴险蛇蝎!” 说到宁二夫人,宁维舟语气一冷, 顾非晚握了下他的手:“她不会有好报的!” 宁二夫人跟谢惜兰一样,都是只会耍弄后宅阴私手段的女子, 这样的人,顾非晚都不会手软! 一连五日,镇国公府白幡飘扬,哭声震天。 出殡那日,宁北安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宁大夫人的手还裹着绷带,宁南顺夫妻一瘸一拐,均都双眼红肿, 路祭的亲朋纷纷点头,宁老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宁家的儿子儿媳,果然是最孝顺的! 安葬好了宁老夫人,在耆老的主持下,镇国公开祠堂,将老妻的牌位迎了进去, 一应仪式办完,宁家人就都朝外散去, 宁维舟脸色一变,宁家果然都是些不守信用的人! 顾非晚见状,朝门口摆了摆手, 青霖、青霜两个丫头,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捧着一卷黑布, 顾非晚拉着宁维舟,两人仔细净了手,又仔细擦干,再捧着黑布,恭恭敬敬来到宁维舟母亲的牌位前, “母亲,儿子带着媳妇来接您归家!” 宁维舟带着顾非晚拜了三拜,起身用黑布罩住牌位,小心将牌位靠在怀里,一如小时候他靠在母亲怀里听故事。 “放肆!”宁南顺双眼猩红:“她嫁与我,生死都得在这座镇国公府里,哪里都不能去!” 宁北安也摇晃着走来:“小舟,你母亲是正室,谁都越不过她去,她在这里享宁氏子孙后代无数香火,留在这里不好吗?” “你要是舍不得她,那就回来,只要你继承了镇国公府,这祠堂你想来就来,什么时候都能见到你母亲!” 宁维舟不搭话,只将视线冷冷的射向镇国公。 第103章 子要父死 镇国公嘴唇嗫喏了几下,脸色变换,终究忍不住问道: “若要你重新回府,有什么条件?” 宁维舟眼神越加寒凉,片刻后,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强硬闯出去时,宁维舟说话了: “你将他打断手脚关进祠堂,不许吃,不许喝,不许睡,每日在我母亲牌位前忏悔,直到他死!” 宁维舟视线方向,正是宁南顺! 宁南顺双眼圆瞪,开口就是一句:“畜生!” 镇国公一脚过去将他踢翻在地:“只是如此?” 宁南顺瞬间后背汗毛竖起!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要杀自己,而自己的父亲竟然同意! 宁维舟视线一转,又望向宁二夫人, 宁二夫人毛骨悚然,使劲摆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我愿意去母亲墓前守墓,放过我,我不想死!” “我不要你的命!”宁维舟话语一顿:“她当年从哪里来,就送她回去哪里!” “不,我不回去!”宁二夫人疯狂大喊:“你怎么这般恶毒?我好歹也是你继母,你就不怕遭报应?” “这世上若真有报应,你们还能逍遥到现在?” 宁维舟说完,只拿冰冷的双眼望着镇国公, 镇国公倒是丝毫没犹豫:“这好办,我立马将她捆了送走便是。” “夫君救我!”宁二夫人扑向宁南顺:“夫君,救救我,我不回去!我怎么能再回去?我宁可死都不要回去!” 宁北安叉着手,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劝谁,只能反复说着: “都是一家人,何至于闹成这样?各退一步就好……” 宁大夫人托着受伤的胳膊,低着头站在一旁,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你们要干什么?走开,不许欺负我母亲!”葬礼上鲜少露面的宁子青跌跌撞撞跑进祠堂,挥舞双手赶开要去捆宁二夫人的府兵, “宁维舟,别以为你是大将军就可以横行霸道!你要送走我母亲,我就去告御状!我就去大街上,一步一磕头的去伸冤!” 宁子青好看的额头上,青筋涌动,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明明是家里最受宠的姑娘,可仿佛一夜之间,二房变成了过街老鼠,就连下人都敢对她使冷脸子了! “祖父,父亲、母亲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你要听信外人的话打杀他们?父亲难道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吗?虎毒还不食子呢,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宁二夫人抱着宁子青,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镇国公从前是有些宠着宁子青,那是因为宁子青的脾性,有些像他年轻时候, 张扬,活泼,不服输,敢于挑战, 家中男丁不是呆头鹅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陪衬得宁子青格外的鲜活有生气。 但挑战外人和挑战自己不同,所以镇国公眼神狠厉:“把她拖回房里去!” 宁子青倔强惯了,哪里肯乖乖跟着走? 府兵碍着她是府里尊贵的姑娘,也不敢下重手,拖拖拉拉的,不知怎的,就让宁子青冲到了顾非晚身边, “都是你,是你这个妖女,自从你嫁给了宁维舟,我们镇国公府就再没了安宁日子!” “你就是个妖精,祸害了威武侯不算,还来祸害我们家,祖母就是被你克死的,你怎么不去死?” “宁维舟,你也是个眼瞎的,连这个破鞋都愿意娶进门,镇国公府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张牙舞爪的宁子青,一把推在顾非晚肩头,顾非晚没站稳,踉跄后退,惊得门口的安然大叫:“母亲!” 青霖丢了水盆,飞身扑上去,总算将顾非晚护在了怀里。 顾非晚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喘着气问道:“是你父母做错事,为何要怪在我身上?” “我父母做错了什么?无非就问了几句祖母的死因,难道这就是天大的罪过?” “今日你们可以将我关起来,你们最好能关我一辈子,要不然总有一日我要替父母伸冤!”宁子青梗着脖子,异常刚烈。 她是小辈,哪怕性子再跋扈,上一代的恩怨都牵扯不到她, 镇国公可以打断儿子的腿,放在祠堂养一辈子, 可以发送了儿媳妇,对外就说重病暴毙, 但这个小孙女,还真就不能下重手, 要说关一辈子,那肯定不能够,总要让宁子青嫁人,要不然光外面的猜测流言,就让镇国公府其他的姑娘媳妇脸上无光。 “我父母还犯下什么大错?你们说不出来,我就闹一辈子,我让镇国公府一辈子不得安宁!” 见镇国公沉着脸不说话,宁子青以为抓到了他的心虚处,越发不饶人: “祖父,宁维舟虽然有出息,但你不能为了让他认祖归宗,就要打杀我的父母!他看我父母不顺眼,我们分府另过就是了!” 镇国公脸色一暗,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分家这件事, 宁南顺惊得想去捂女儿的嘴,但宁二夫人眼眉一掀,膝行两步,扯着镇国公的衣摆哀求: “父亲,我们自愿出府另过,若是有人问起,我们只会说是自己犯了错,绝对不再多说半个字!父亲,您就看在我伺候了母亲一场的份上,饶了我们,日后清粥白饭,我和南顺安分度日,要有余粮,也会想着孝敬您啊!” 宁南顺虽然想不通,但既然媳妇这么说了,一定有媳妇的道理,于是也爬过去求道: “父亲,我总是您亲儿子,您饶了我,放我出去,我以后定然争气,为你挣个脸面回来!” 夫妻两个连番哀求,镇国公一声不吭,只是脸色如水般暗沉。 还是宁二夫人先反应过来,调转身子,冲着宁维舟“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给姐姐磕头赔罪,日后我每日给姐姐敬香磕头,只求大将军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烟儿!”宁南顺又心疼上了,但这次不待他说出关心的话,宁二夫人就将他扯了过来: “快给姐姐磕头,就说都是我们的错,日后我们诚心悔过,日日为姐姐和大将军祈福!”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宁子青着急:“您怎么还真认错?您有什么错?还不都是被宁维舟逼的……”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扇在了宁子青脸上! 第104章 逐出家门 “母亲……”宁子青愣在原地,她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从小没动过自己一根头发丝的母亲,为什么在自己拼命维护她的时候,要扇自己这么重的一巴掌? 宁二夫人仿佛没看到女儿眼里的震惊和委屈,她怒骂: “都怪我往日太纵着你,让你这般无法无天,还不快过来给大将军认错?” “我不认!”宁子青尖叫,眼泪夺眶而出:“我凭什么要认?我又没错!顾非晚就是个贱人,宁维舟就是个瞎子,你们都害怕权势,都是趋炎附势的人!” 小姑娘受了自出生以来最大的打击,哭吼着朝外跑去! “青儿……”宁二夫人强忍着追出去的冲动,回过头赔罪: “大将军,别和小女一般见识,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日后我和她父亲定然严厉教导她!” 宁维舟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女人,他已经忘记了母亲当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亲的样子, 但在宁维舟心里,母亲纵使同样狼狈,却不会如此奴颜卑膝! 他厌恶的调转视线,望向镇国公:“我已经遵守承诺,今日母亲牌位是一定要带走的,你若要拦,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未落,门口一排军士呼啦啦涌进祠堂,“噌”的一声,所有长刀出鞘,寒光一片! 宁北安慌里慌张的阻拦:“都是自家人,怎么还动起了刀?” 镇国公眯了眯眼睛,这些刀上有他熟悉的味道,那是在战场上,砍下无数头颅才会浸染的血腥气! “你真要和我动手?”镇国公老了,他的双眸不光染上了风霜,更添了许多浑浊, 现下,那双曾经让敌军一见就丧胆的眼眸里,全是悲哀! 宁维舟直直盯着他:“这次若是死的是你,他们敢拦我,我就敢夷平宁家祠堂!” 还未离去的族人统统倒吸一口冷气! 这算什么? 宁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为什么会养出这么一个孽子? 可镇国公却面现宽慰,这个看似叛逆无道的孙儿,其实是个最懂感恩的孩子, 自己只是因为宁维舟母亲的事,处罚过宁南顺等人,宁维舟就一直记在心上, 虽然态度总是桀骜,但始终没有真正与他起过冲突。 这样就好,只要宁维舟知道感恩,那镇国公府就还有希望! “镇国公府和你的名声要紧,我将他们逐出府去,对外就说分家另过,等再过一阵无人议论后,你再回来,镇国公府不交到你手上,我死都闭不上眼!” 镇国公说完,双眼希冀的望向宁维舟。 发卖小儿媳妇,是镇国公早就想做的事,但打杀小儿子,他下不去手! 子不教父之过,宁南顺如今的样子,镇国公不是一分责任都没有, 赶出府去,吃些苦头,身边没了狐朋狗友和溺爱的母亲,兴许能改好呢? 镇国公心中总是存了一份希望,哪怕宁南顺日后能和宁北安一样,老实巴交毫无建树的过一辈子,他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宁维舟冷哼一声,抱着母亲牌位,头也不回的抬步朝外走。 顾非晚跟在他身后,在跨过门槛后,她转头说了一句: “被逐出家门的人,历来只能穿走一身最简单的衣物,再说,身上钱财太多,保不定落了歹人的眼,反倒招来祸害,国公爷可千万别心软!!” 说罢,顾非晚牵着安然走远。 镇国公望着孙儿一行人的背影,又喜又悲,孙儿是个有眼光的,这样杀伐手段的女子,才能撑起宁氏大族! 可宁南顺不这么想:“父亲,她这哪是做儿媳妇的样子?她这是要饿死我们啊!” 镇国公啐了一口:“呸!七尺男儿,有手有脚,难道离了家就不能活?还是你想被打断手脚,饿死在祠堂里?” 宁南顺缩了缩脖子,他其实既不想离开家,也不想被打断手脚饿死, 他只想有夫人在一旁出主意,若是出了纰漏,还有母亲伸手替他摆平麻烦, 前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为什么后半辈子就不能这样过? “让他们回去收拾,天黑就打发他们出府!”镇国公摆摆手,一连数日的丧礼,他也累得不轻, 留下的宁北安有些不知所措,父亲让他赶走二房的人, 他平日对二房多有怨言,恨得急的时候,也想过把人赶走就清净了, 可等真到了赶人的时刻,宁北安却有些下不去手, 更何况,今日还是母亲的下葬日! 就在宁北安踌躇不定的时候,宁大夫人走了过来:“父亲正在气头上,你们出去避避也好,等风平浪静,我和你们大哥从旁劝着,总有回来的一天。” 宁南顺“噌”的从地上爬起,起得太急把脸都憋红了:“不用你假好心,你们大房打的什么主意,别当我不知道!哼,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后悔!” 说罢,扶起地上的宁二夫人,夫妻两人相互搀扶着,急匆匆朝自己院子而去。 “你看,你就是心软想做好人,也要人家领情才是。”宁大夫人看向丈夫, “他们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父亲铁了心要让小舟回来,你要拿定主意,别为了三两善心,到时候落得两头不是人!” 瞧着丈夫脸上还是有些不忍心,宁大夫人皱了皱眉,下了重话:“我跟着你吃苦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孩子们。” 宁北安浑身一震,他的两个儿子忠厚又孝顺,自己若是为了不被接纳的善心,毁了儿子们的未来,那他这个父亲还有何脸面见他们? “夫人提醒的是,为夫差点做错了!” 宁北安一脸愧色,宁大夫人连忙上前宽抚:“这不是夫君的错,是他们贪心不足,辜负了夫君的好意。” 再说宁南顺夫妻,果然心有灵犀, 一回到自己院里,立刻紧闭房门,连平日里随身伺候的丫头都不许进屋, 只听屋里一阵阵翻箱倒柜,继而又是窃窃私语, 等镇国公派人来催的时候,两人浑身胖了两大圈,鼓鼓囊囊,走路都得岔着四肢,模样极其滑稽可笑! “二爷,夫人,这可不行!”大总管一脸为难: “国公爷吩咐过,只许你们穿走一套最简单的衣裳!” “如今是寒冬,两位各穿件狐裘吧,小人就当没看见!” 第105章 偷渡细软 “你只不过是府里的一条狗,在我面前也敢放肆?”宁南顺这些日子受了太多的惊吓和委屈, 镇国公和宁维舟他惹不起,但府里的大总管,他还不放在眼里! “夫君!”宁二夫人赶紧拉住人,转头朝大总管赔笑: “大总管行行好,我们也没带什么,只是天寒地冻的,听说那座宅院地处偏僻,也没有地龙,就多穿了些衣服,并没带走什么值钱的。” “若是不信,你亲自来搜?”宁二夫人眼珠一转,微抬着双手,凑近大总管, 唬得大总管连连后退:“二夫人言重了,可千万使不得!” 虽然是逐出门的弃子弃妇,但男女大防顶天重要,大总管可不敢犯这个忌讳! 宁南顺一愣,他有许多年没见到过自家夫人这般媚人模样,眼前的宁二夫人突然陌生了起来。 宁二夫人一转头,瞥见宁南顺这副模样,心中自然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她满心焦躁,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自己端了十来年正经夫人样子,怎么可能对着一个下人使这样的招数? 要是宁南顺能干些,她何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宁南顺太过无能窝囊,连累她坠入地狱? 怎么还有脸来嫌弃她? “哼!” 宁二夫人一声冷哼,惊醒了宁南顺,他习惯性的认错讨好:“夫人有何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诚心求求大总管,总不能让我们出了府,真冻死在外面!” “那绝对不会!”宁南顺信心十足:“我到底是父亲的亲儿子,他还能真看着我去死?青儿说的对,虎毒还不食子呢!” 大总管清咳两声:“二爷、二夫人不必太担心,这马上就开春了,日子总是一日比一日暖和,哪里就能冻死了?” 宁儿夫人使了眼色,宁南顺乖觉的凑近大总管,摸出袖口里的一锭银子:“还望大总管通融!” 白花花的一腚银子,大总管却像见到了毒虫,闪得更远: “两位还是回去再收拾下,从府里去那宅子上,还得走半个时辰的路,要是等到天黑,怕两位路上不好走。” 你来我往推托了一阵,大总管始终油盐不进,宁南顺没法,只能和宁二夫人重新回到房里, 又是一番收拾,两人再出房门的时候,依旧身形臃肿, 大总管叹了一口气,只能伸手朝前:“两位请!” 宁二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宁南顺又神气起来, 果然只是个下人,还真能做主子的主? 可快到门口时,宁南顺突然拉住宁二夫人,一脸紧张, 宁二夫人探头望去,神色焦虑起来! 此处是个偏门,大门狭窄,门口站了一人就完全挡住了门框, 是镇国公亲自把守! 远远见了两人,镇国公眉头紧皱,二话不说,只摆了摆手, 两旁的府兵如狼似虎,疾奔向宁南顺夫妻, 宁南顺肝胆俱裂,下意识转身就想逃! 可惜身上缠了太多东西,动作一大,没等府兵到跟前,自己先摔了个狗吃屎! 这次的府兵面孔都生的很,动作尤其粗鲁, 宁二夫人原先还仗着府兵从来不敢碰她,还逞凶几句: “我是府里的正经夫人,我看你们谁敢碰我?” 可这些人却似没长耳朵,眼神冷漠,好像宁南顺夫妻两人在他们眼里,是个死人一般! “哧!” 衣帛撕裂的声音连连响起,夹着宁南顺的怒骂,和宁二夫人的尖叫, 偏门处闹成一团,可没人敢来看这份热闹, 不消一盏茶的时刻,宁南顺夫妻两人就瘦了一大圈, 地上扔了好些细软,黄金、白银、各色宝石跌落在泥地里,看得人心里疼的慌! 宁南顺夫妻被剥得都只剩下一件中衣,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自己,瑟瑟发抖。 “都搜干净了?” “回将军,都干净了!” 镇国公点点头,这些人的手做事,他是放心的。 “走吧,出了这道门,记得管住自己的嘴,要不然这些人随时能让你们彻底闭嘴!” 宁南顺和宁二夫人经过刚才的剧烈挣扎,此时手软脚软,哪里能起的来身? 领头的府兵见状,一手拎起一人,随手就朝门外一扔, 两人如雪球般,咕噜噜滚了好远才停下! 镇国公一瞪眼,那府兵讪笑:“您老一心软,大将军那边又要不满意了!” 镇国公闻言,无奈叹气,摆摆手:“关门!” 偏门砰的一声关上,宁二夫人应声大哭! 大街上都是渐渐消融的雪水,她只穿了单薄的中衣,这时候浑身湿透, 此处虽然是偏门,但是现下天还大亮,巷子口人来人往,刚才的动静早就引来了许多目光, 宁二夫人将青丝散乱,衣衫不整,只顾埋头痛哭! 她就是没嫁给宁南顺之前,也没受过如此屈辱! 今日那些浑身马粪味的军士,将她浑身摸了个遍! 枉她费尽百般心血,才让自己挤入上流贵族,可还没享几年福,就从云端跌入泥沼, 她不服! “夫人快起来吧,留在这里被人看笑话!”宁南顺受不住巷子口这么多看热闹的视线,只想赶紧离开。 可宁二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两人拉拉扯扯,又惹来巷子口一阵阵哄笑。 “走吧,看来镇国公是诚意十足。” 街角一辆马车内,顾非晚放下车窗帘子, “哼,他特意派人叫我来看,若面子功夫做得不好,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维舟话语冷漠,可双手却忙个不停, 车厢里燃了盆炭,他打开身边的手炉,换了烧得通红的新炭进去,小心裹好绒布,塞进顾非晚手里: “马上就要天黑,这时候喊人出来,若是冻坏了你,我和他没完!” 顾非晚莞尔一笑:“既然出来了,那我们去吃羊肉汤锅吧?陈娘子那里的新菜式,听说极有趣。” “好,都听你的!”宁维舟扬了眉眼:“只是回去安然问起,你可别说是我的主意!” 车轮滚动,车厢里暖意融融。 顾非晚喜欢看宁维舟笑,一是养眼,二是宁维舟吃了太多苦,她心疼! 别看宁维舟和镇国公府闹得水火不容,可越是在意,才越是会闹。 不过眼下,帮宁维舟报了杀母之仇才是要紧事! 第106章 万般皆是命 “真是稀客呀!”陈娘子站在酒楼门口,一张俏脸被寒风吹了一小会,就红了一大半: “当朝大将军和顾家的掌事人光顾我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啊!” 顾非晚将手炉扔给宁维舟,飞扑上去,捏着陈娘子的脸笑道: “这嘴怎么这么厉害?快让我看看是长了什么样的牙齿?看着像是要吃人似的!” 陈娘子挣脱开魔爪,抚着脸笑骂: “从前你那端庄劲儿呢?怎么如今这般泼辣?当着大将军的面就这般粗鲁,小心人家嫌弃你!” 宁维舟见火莫名烧到了自己,连忙辩解: “非晚无论哪样我都喜欢!我总怕自己做的不好,她要嫌弃我!” “啧啧啧!”陈娘子捂着嘴,一脸促狭:“这男人的嘴能信吗?” “你说呢?”酒楼里转出一个男人,锦衣玉冠,面容硬朗,长身鹤立,气度不凡, 陈娘子身子一僵,撇了手里的帕子扭身就朝里走, 可男人横跨一步挡住去路,低着头凑过去,噙着笑问道:“柔柔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就要走?” “起开!”陈娘子十万分的嫌弃状,推了男人一把就朝里走, 男人被推得身姿一歪,陈娘子趁机闪进了酒楼, “快进来吧,外面风大。”等陈娘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男人才重新站稳,转头朝宁维舟和顾非晚打招呼。 “见过敦亲王!”宁维舟抱拳行礼,顾非晚跟着行了一礼, “唉,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亲王不亲王的,我也不唤你大将军!” 敦亲王甩了甩衣袖:“里面的锅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三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那间特意留出来的雅间内,热气蒸腾,喷香扑鼻。 “陈姐姐呢?”顾非晚没见到陈娘子,不由得问道。 敦亲王抚了抚额角,一脸苦笑:“我将人得罪了,想趁着你们来,她许会给我个面子,现下看来,她实在是不想见我!” 顾非晚抿嘴偷笑,敦亲王和陈娘子是一对典型的冤家情侣, 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年龄也差得有些多,可偏偏彼此看对了眼,这么多年互相折磨,倒成了乐事。 像今日这样的情景,每旬总要发生那么一两回, 好在敦亲王愿意哄,陈娘子也总给机会,两人吵吵闹闹,感情却不减半分。 “陈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等下定会来的。”顾非晚一点不担心,这两人能互相蹉跎许多年,不会因为拌两句嘴就真闹掰。 锅子里奶白的汤水翻滚,房间里的香气越加浓郁, 伙计端了一个巨大的托盘进来,托盘上数个碟子,摆着牛羊肉与各色鲜蔬, “这些又是敦亲王从外头带来的吧?”顾非晚绽开笑颜,拉着宁维舟坐下: “今日你有口福了,往日里酒楼的牛羊肉可没有这股香味,还有这些时蔬,看着就鲜嫩,不像京城现下有的。” 敦亲王跟着坐下:“既然是来赔罪的,当然要拿些诚意,可惜,不入柔柔的眼!” “没关系,我们替她吃!”顾非晚眨了眨眼,冲门外高声说道: “这么好的肉,今日全便宜了我,某些人再不来吃,我可就不客气了!” 喊了两嗓子,门口毫无动静, 按照以前的惯例,只要顾非晚这般激将上两句,陈娘子就会风风火火的进来,逮着人臭骂一顿, 等撒了气,再加上美食暖胃,一场情侣的吵闹也就重归于好。 可第一盘的肉都烫老了,门口还是不见人影! 顾非晚这才收了嬉笑,放下筷子:“敦亲王,我这姐姐脾气是不好,但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敦亲王满脸苦涩:“是我对不住她!” 顾非晚眉头蹙起,这句话她可不爱听! “敦亲王,陈姐姐是个豪爽之人,你有什么难处,直说便是,含含糊糊的,更添误会!” 宁维舟也不爱听,男人就该爽直,对着深爱的人,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皇帝命我奉旨成婚。” “什么?” 敦亲王话音刚落,顾非晚惊得跳起来! 偏偏敦亲王不说则已,一说刹不住车,更惊悚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 “人已经送来京城了,就住在鲜族驿馆里,皇帝的意思,既然他们有先帝的旨意,那就不能失了信用,等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就让我娶人进门。” 敦亲王一股脑说完,长舒一口气:“我和婉柔十来年的情分,原以为父皇驾崩,再没人可以管我这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大概就是命!” 说罢,他拿起酒壶,仰头就灌! 雅间里寂静无声,世间尊贵如皇子,也有力有不逮之事。 顾非晚心里慌的很,她连忙站起朝外走:“维舟,我去找陈姐姐!” “我同你去!”见顾非晚一脸慌张,宁维舟不放心,起身想跟着, “不,你陪着敦亲王,你们商量个法子!”顾非晚摆摆手,来不及多说,人已经出了门, 这座酒楼顾非晚和自己家一样熟悉,她弯弯绕绕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在一处水榭中找到了陈娘子。 “姐姐,这里冷,我们回房好不好?”顾非晚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一副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可怜兮兮的求着: “前些日子镇国公府的丧礼上,我受了冻病了一场,现下还没好全!” 陈娘子抹了一把脸,转头瞪着眼睛骂道:“病了还要出来?当我这里是医馆不成?回头让人知道了,谁还敢来我酒楼吃饭?” 嘴上骂得狠,手上也没停着, 她拽起顾非晚的胳膊,就朝自己院子走去:“宁维舟也不知道拦着你,一天天把你纵得上房揭瓦,我看还得让孟泱治治你!” 顾非晚立马求饶:“好姐姐,可千万别让咱们皇后娘娘知道,她多忙啊,咱不打扰她!” 陈娘子的手指戳在顾非晚额头:“你是越来越泼皮了,我看再过两日,连孟泱都治不住你了!” “哪里,哪里!我一向是最敬重皇后娘娘的,姐姐可别告歪状!” 一个骂,一个求,路程就走得特别快,等进了陈娘子房中,顾非晚才发觉自己已然是一身薄汗! 第107章 鲜族公主 “快去换衣服!”陈娘子看似大大咧咧,却是最细心不过,见顾非晚额头冒汗,连忙翻了柜子找出一身衣裳: “这还是你上次留宿换下的,快去换上,别再作了病!” 顾非晚仿佛一个不能自理的孩童,撅着嘴扯着陈娘子的衣袖:“姐姐帮我!” 陈娘子被扯得东倒西歪,翻着白眼又忍不住骂:“你都成婚了,换个衣裳还要我帮?” 但终究是拗不过顾非晚的死缠烂打,姐妹两人转去屏风后,叽叽喳喳了一通,终于两人都换了衣裳出来。 身上干爽了,心情也通透些, “你别担心,我早知道有这么一日。”陈娘子倒了热茶递给顾非晚:“只不过,事到临头总是还会难过。” “就没法子了?”顾非晚心焦的很,她两世为人,知道情这一字有多滋养人,也更知道它有多害人。 前世她被困在威武侯府,至死都没能出府,并不知道陈娘子最终和敦亲王到底如何了, 可现下看来,这对苦命鸳鸯怕是不能白头偕老了! “这十来年,能想的法子都想了,都用了,要不是鲜族那个大公主突然去世,我和他早就是陌路人。”陈娘子语气平淡, 可顾非晚还是听出了几缕伤感,陈娘子与敦亲王,相识于乡下农户, 当时还是皇子的敦亲王骨子里和荣亲王有一样的抱负,他不想困于四方城中,毕生理想就是走遍这片大陆, 可惜,等他想付诸于行动时,才发现这条路被人捷足先登了! 当年的三皇子,现在的荣亲王偷偷出宫,并在外闯出了一份商业宏图, 先帝能容忍一个儿子放荡不羁,不务正业,但决计容忍不了第二个! 敦亲王没法子,只能曲线救国,骑上战马去边疆守国土,可战事一毕,就会被召回皇宫呆着。 陈娘子就是他在边关认识的乡下丫头,活力四射,言语无忌,烧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 是他将人带来了京城,带来了这个繁华的牢笼。 情根深种时,哪里能想到未来?又或者说,没有什么未来是不敢想的! 可惜,一个是尊贵的皇子,一个是卑微的农女, 这样悬殊的身份,先帝怎么可能点头? 纵使他不是储君,那也有该配他身份的贵女, 比如鲜族的大公主! 鲜族是外邦,是敦亲王亲自打下来的吴国属国, 当年鲜族大公主是监国公主,武艺高强,战败后对敦亲王起了爱慕之心, 献降表的时候,使者带来了大公主的心意,先帝一高兴,当即赐下圣旨,准当时的大皇子娶鲜族大公主为皇妃! 那时候陈娘子哭得眼都肿了,可这桩婚事到底是没成, 皇帝的旨意还没进入鲜族,鲜族大公主突然暴毙! 此后的鲜族,经历了多年的动荡,族中势力你来我往,斗得血流成河。 这倒是成全了敦亲王和陈娘子两人,又过了这些年安稳日子。 可如今鲜族拿着当年的圣旨,直接上京要求敦亲王娶人, 当今皇帝又点了头,这局如何能破? 难不成让来京的二公主也死? “把人弄死!” 宁维舟一抬下巴:“此事好办,鲜族千里迢迢而来,气候比之京城,天差地别,水土不服是常有的事!” 敦亲王双眼一瞪:“行吗?” “怎么不行?”宁维舟放下酒盅:“圣旨上虽说没写明娶的是哪位公主,但当年大家都知道,赐婚的是已经死了的那位,现下冒出来的,鬼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她匆匆赶来送死,咱们就成全她!” “鲜族乱了多年,先帝看着舒服,那当今自然也乐于见他们继续乱着,这位公主据说先前也是监国公主……” 说到此,宁维舟一顿:“怕是在鲜族失势,来求助力了!” 敦亲王沉思片刻:“你分析的有道理,她嫁与我,就是上国的亲王妃,鲜族上下怎么也要忌惮三分,到时候休养生息,再杀回鲜族,自然重揽大权!” “嗯,你就是块跳板!”宁维舟打趣道。 “那她怎么不找三弟?他财大气粗,助力更多,还比我年轻上两岁!” “荣亲王没有军队的势力,这位公主怕是没看上!” “我如今也是个闲散亲王,吴国兵权不都在你手上吗?”敦亲王突然眼神灼灼: “她应该找你!” “咳咳咳……” 宁维舟一口酒全呛在了脑门里! 他咳得满脸通红还不忘四下张望! “别看了,这里就一道门,他们两个女子,难道还能爬窗户不成?”敦亲王被逗得笑出声,可片刻语气又沉寂下去: “婉柔这时候该是在哭吧?” “我以为眼泪早就哭干了,今日才发现,原来还剩了点。” 顾非晚绞了热帕子递给陈娘子,陈娘子接过敷在脸上,有些自嘲的说道。 “这位鲜族公主也是的,好好呆在她的国家不好吗?偏要横插一杠!”顾非晚有些气恼, 陈娘子与她姐妹情深,顾非晚先入为主的就讨厌上了那位鲜族公主。 陈娘子敷着脸,声音闷闷的:“是我命运多舛,不怨别人。” “这话可不像你说的!你向来是不认命的人!”顾非晚摸着下巴想了许久: “要不,我进宫一趟,让泱儿帮忙!” 她是个行动派,话音未落就起身要走, 陈娘子忙撤了帕子,将人拦住:“千万不要!” “泱儿她身为中宫,虽得皇帝独宠,但多少双眼睛看着她?鲜族公主一来就进宫面圣,并递了先帝圣旨,敦亲王娶鲜族公主,于吴国只有益处,朝臣们都赞同,如果泱儿这时候反对,定然招来泼天非议,别为了这些小事为难她!” 顾非晚知道陈娘子说的是正理,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姐妹与心爱之人分离! “其实,我已经有了主意!”陈娘子见顾非晚团团转,伸手将人摁住: “这个京城我是呆不下了,我准备把酒楼卖了!” “不行!”顾非晚跳起:“你走了,我怎么办?” “傻不傻?先前你嫁了沈知礼那货,我实在不放心,这下好了,宁维舟待你很好,我就是远在他乡,也放心的很!” 第108章 女人心海底针 顾非晚抱住陈娘子,声音哽咽:“你是放心了,可我的心哪里放得下?你要说和敦亲王私奔,我倒还放心些!” “胡说什么?”陈娘子打了顾非晚一下:“这话也是你这个大家闺秀能说出口的?宁维舟果然把你带坏了!” 好姐妹的眼里,对方好的地方,自然是姐妹自己优秀,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被人带坏了! “你不许走!”顾非晚揽着陈娘子不松手:“此事我来想想办法!” 等两人重新洗了脸,梳妆更衣,回到雅间, 桌上的肉一扫而空,酒坛子都空了两个! 可桌边的两个男人神色却如常! “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喝酒了?不是三杯必倒的吗?”陈娘子疾步走近,抢过敦亲王手里的酒盅,怒骂道: “喝出人命是想讹我的银子吗?” “嘿嘿,柔柔,你总算理我了!”敦亲王趁机抓过小手,一个劲的憨笑。 宁维舟抬头,满脸疑惑:“不是,敦亲王怎么不能喝酒了?我和他并肩打过仗,他千杯不倒啊!” 陈娘子杏目圆瞪:“你骗我!” “柔柔,你别听他瞎说!”敦亲王手忙脚乱的解释:“我真不能喝……” “敦亲王,我可没瞎说,这事周将军也可作证!”宁维舟一脸憨厚耿直, 敦亲王捡起酒盅扔了过去:“滚!” 宁维舟拉着顾非晚,大笑着踏出雅间,直到上了马车,笑意还是止不住! “搅了浑水,高兴成这样!”顾非晚嗔怪道。 “谁叫他好赖不分?我好心给他出主意,他却想拉我下水!”宁维舟委屈告状。 “拉你下什么水?”顾非晚好奇问道。 宁维舟清咳两声,赶紧换了话题:“我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顾非晚果然被吸引,紧赶着问道。 宁维舟手掌横在颈间,做了一个狠狠划过的动作。 顾非晚愣在当场,胸腹间如巨浪翻滚,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这下轮到宁维舟愣住! 他知道自己的媳妇胆子大,可没想到这么离经叛道的主意,她片刻功夫就接纳了,还补充了具体要求! “鲜族公主带了些护卫,身手不错,那驿站又靠近民房,动起手来,难免有些动静!” 顾非晚听罢,一脸失望:“唉,你说她来干什么?活生生拆散一对鸳鸯!” “你别急,皇帝还没说什么日子成婚,总还能想些法子。” 宁维舟忍了忍,终究没说他和敦亲王想的应对之策。 想到陈娘子心灰意冷的样子,顾非晚小声抱怨:“怎么能不急?陈娘子已经找卖主出让酒楼,准备远离京城了,她一个女子,我怎么放心?” “敦亲王也是,这么多年就这么拖着,要是前些年把陈娘子娶了,今日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宁维舟握着她的手宽慰:“就算他们成亲了,亲王还能纳两位侧妃,鲜族公主要是有意,照样能进敦亲王府,敦亲王拖着不娶,想来一是陈娘子不愿意,二是怕娶了正妃,那些有心人正好光明正大让他纳侧妃。” 顾非晚长叹一声,婚嫁事关子嗣,子嗣昌茂才能振兴家族,凡是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恨不得将后院塞满女人,不就是为了子嗣繁茂么? “他倒还抱怨上了,多纳妻妾,不就是你们男人的理想么?” 宁维舟被吓到:“娘子,我可没这意思,这辈子我就守着你一人!” “那若是我不能生呢?” “不能生就不生,我们不是有安然么?再说小孩子最麻烦,我不喜欢!” “我生的你也不喜欢?” “……娘子生的我当然喜欢!” “那你刚才还说不喜欢孩子?骗我的吗?” “……” 女子胡搅蛮缠起来,是实难招架的! 马车一路渐行渐远,酒楼的拐角处走出三人, 中间为首的女人身量纤细,五官明艳,一身京城正时兴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格不入。 她身后的两人体魄健壮,满脸络腮胡子,双目凶光毕现,腰挎弯刀,刀鞘上缀了数颗宝石,熠熠生光。 “那就是吴国的大将军宁维舟吗?” “是!” 女子得了回禀,圆圆的大眼睛眯了起来,舌尖在唇齿间绕了一圈,满脸遗憾:“我倒想把圣旨上的名字改一改了。” 两个侍卫咧嘴嘿嘿一笑,一人粗声粗气说道:“公主若喜欢,抢来就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早晚我要将他收入囊中!” “公主威武!” 两侍卫喝了一声彩,他们是忠仆,公主殿下做什么都是为鲜族争光! 再说征服吴国大将军,那不就等于鲜族征服了吴国大军? 等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鲜族公主才带着侍卫踏进酒楼。 今日她的目标是敦亲王,还有传说中敦亲王心爱的姑娘。 鲜族公主有强烈的信心,只要是男人,就没有她征服不下的! 她可不像大姐,空有一身的美貌和手段,当年居然对敦亲王有了爱意,缩手缩脚, 怕敦亲王不愿意,还求什么圣旨,硬是耽误时间! 男人不就是拿来用的么? 谈情说爱简直是浪费时间! “哎,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硬闯呢?哎哟……” 雅间门口,酒楼的伙计被推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呼。 敦亲王正拉着陈娘子的手,好半天才将人哄得点头,暂时留在京城,他自有办法,绝不辜负她就是! 这下被打扰,他杀人的视线如利箭般射向门外, 鲜族公主只觉心口一滞,但片刻后立马热血沸腾! 大姐姐果然有眼光! 这个男人比宁维舟虽年长些,但周身气韵更加不凡,看眼神和身量,也是个马背上的好手, 这个男人是个极品啊! 鲜族公主兴奋起来,她迎上敦亲王杀人的眼神,下巴微抬: “你就是敦亲王?” 敦亲王眼神瞬间暗沉,多年上位者的敏感,让他立刻意识到,眼前来人就是那个刚入京的鲜族公主! 陈娘子也不是不知世事的深闺女子,只皱眉一想,也猜到了来人身份, 她挣脱开双手,不卑不亢的起身:“来的都是客,但打伤我的人却不行!” 第109章 一别两宽 鲜族公主从前听闻,吴国女子温婉多情,柔弱似水,所以丝毫没将陈娘子放在心上,一扬脑袋: “我就是打了又怎样?你还能打回来?” 陈娘子嘴角一挑:“我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不会打打杀杀,但是这诊金却是要你出的!” “呵呵,果然没胆!”鲜族公主眼神轻蔑:“给她银子!” 身后侍卫抛出一锭银元宝,“哐当”一声坠在地板上! “快捡起来吧,这些够买你十条命了!”鲜族公主踢了踢银元宝,银元宝骨碌碌直滚到了墙角。 伙计抬头看了陈娘子一眼,起身捡了银元宝退了下去。 “哼,我还当是什么女中豪杰,才让敦亲王迷了眼,原来只是满眼铜钱的市侩女子!”鲜族公主眼神一转,变得异常狠厉: “那定然就是用了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带回去好好审审!” 身后两个侍卫应声出列,大手同时朝陈娘子抓去! “放肆!”敦亲王眼疾手快,将陈娘子一把拉过,护在身后,双拳挥出,将两个大汉捶得倒退两步。 鲜族公主脸现不悦:“敦亲王,你我有婚约在身,不日就将成婚,你这时候却在酒楼与别的女子拉拉扯扯,怕是不好吧?” 敦亲王忙着检查陈娘子有没有伤到,只回眸冷声说了一个字: “滚!” 鲜族公主跋扈惯了,何时在男人身上受过这样的气? 她自觉有求于人,已经对敦亲王放下许多身段,今日主动找来,也是示好, 可敦亲王这样的态度,直让鲜族公主气得头顶冒烟。 “敦亲王不怕此事传扬出去,说偌大的吴国,连皇帝钦赐的婚约都不能履行,到时候四海之内,还有谁愿意臣服?” 敦亲王冷哼:“这话你该和皇帝去说,这江山又不是我的,我需要谁臣服?” 鲜族公主本来接下去就要威胁去皇帝那告状,现在被敦亲王堵了嘴,一时语塞,更加火冒三丈! “敦亲王难道是想悔婚?”鲜族公主问得咬牙切齿, “这话我可没说出来!” “你……” “滚回你的驿站去!”敦亲王到底是上过战场,又在皇家长大,气场威压下,鲜族公主不由得眼神躲闪了两下, “你一日没进敦亲王府的门,就一日给我乖乖呆在驿站,若再被我碰到你四处晃荡,我就治你个奸细之罪!” 敦亲王神色阴冷:“吴国可以支持你,也可以支持你的堂兄弟,就看你们谁更安分了!” 鲜族公主气短,她抓着大公主的婚约不放,就是在鲜族内部斗争中,输给了她的堂兄, 但鲜族自古以来都是公主当家,她在鲜族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只要得到吴国的支持,摧毁堂兄那方的势力,指日可待! “你我婚约是圣旨,只要你愿意娶我,这个女子你愿意养着就养着。”鲜族公主能屈能伸, 既然敦亲王是个不吃硬的,那就来软的! “日后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就让她服侍你,只是你的嫡子必须是我的血脉,日后鲜族的继承人,是我和你的孩子,这是我的诚意!” “滚!” 敦亲王一指房门:“我数到三,你若再不消失,我不介意亲自动手的!” “……三!”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夹着鲜族公主跃出窗户,三人在街上滚了一圈,才重新站起。 “你们这是干什么?”鲜族公主拍着衣裙,恼火至极:“他只有一个人,你们这么怕他干什么?” 其中一个侍卫压低声音回禀:“属下见过敦亲王在战场上的英姿,那是连大公主都过不了十招的猛士!” 鲜族公主不怒反喜:“果真这般厉害?” “属下曾经跟随大公主与他交过手,一招被扫落马!” “好!我就喜欢这样的,这个男人我定要弄到手!” 酒楼雅间,鲜族人眼里威风凛凛的敦亲王,正在小心翼翼的赔罪: “我不知她会来,你别生气,以后我让人看着她,不让她出驿站半步!” 陈娘子叹气:“你我大概是有缘无份,不过能与你相识一场,我也不亏,今后一别两宽,谁也不欠谁!” “这话可不许说!”敦亲王着急起来,别看他身份尊贵,可对着陈娘子,总是患得患失, 陈娘子生性泼辣开朗,心胸宽广,好似那得了一阵清风,就要跃上空中飞走的风筝, 敦亲王有时候觉得抓住了那根风筝线,有时候又觉得那根线不知道藏在哪里! 现下又听陈娘子说什么“一别两宽”的话,他的心仿佛瞬间被捅穿了个窟窿,寒风飕飕的往里灌! “她进不了我敦亲王府的大门!” 说完这句,见陈娘子一脸淡然,敦亲王一咬牙,蹲下身子,抓着陈娘子的手:“你信我,我决不娶她!就算死,我也不娶!” 他忐忑的仰望着心上人:“我从前说过,我此生唯你一人,若违此誓,千刀万剐!” “你从前信我,现在也要信我,以后更要信我!” “这么多年,我的心是什么样的,你总该知道!” “她若要进我敦亲王府的门,那就让她做个寡妇!” 陈娘子眼里渐渐泛起水花,她扬了扬头,嘴角挑起一抹牵强的笑容: “你要不是皇子,我早挑唆你跟我走了,可是皇家受百姓供奉,你身上自然有你的担子要承担,我既想同你一辈子在一处,可我又不能自私的让你只同我在一处。” “柔柔……” 陈娘子手指抵在他的唇上:“你是个有志气的人,我不能用男女情事困着你,所以我跟你来了京城,你待我很好,这么多年,你做到了始终只有我一人。” “但我也不差,你给我的曾经就是个小铺子,可现在它已经是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了,人人都喜欢这里的美酒和菜肴,我也很努力。” “可是我再努力,与你的身份总是云泥之别,我不能耽误你娶妻生子,你也别再栓着我想走遍四海的脚步。” “这些年,你我始终心心相惜,这就够了,人生有这么一段情缘,已经比许多人强上数倍,我不后悔!” 第110章 侯府嫁女 “不,柔柔,你听我说!”敦亲王越听越急,这辈子没了眼前的女子,他的生活哪里还能活泛得起来? “你先别多想,再给我两旬的时间,就两旬,我能把事情处理好!” “我能等,皇帝能等吗?” “他能!” 皇帝确实能等,因为皇后告诉他,莱阳伯爵府的六公子近日要娶亲, 莱阳伯爵府的老伯爵是为国有大功的人,他留下的嫡子成婚,皇家是要给面子的! 若是把敦亲王的婚事安排在近日,那岂不是会抢了莱阳伯爵府的风头? 朝中也有大臣进言,鲜族进京,态度嚣张,宜打压其气焰! 皇帝一贯听得进谏言,于是派人去鲜族驿站传口谕,说是吴国功勋家族成婚,鲜族公主与敦亲王的婚事,要再往后挪挪,还望鲜族公主稍安勿躁。 鲜族公主哪里能不急躁? 她多在吴国一日,在鲜族的权势之争中就弱势一分, 但吴国是上国,皇帝的话她不得不听, 甚至口谕说了,京城有喜事,让公主约束族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驿站! 有人发愁,也有人欢喜。 威武侯府内,沈玉君喜不自胜:“少阳想得真是周到,怕我累着,头冠都改小了些。” 萧疏雪不屑的冷笑,真是王八看绿豆,也只有沈玉君这般的蠢货,才会在自己的婚冠被改小后,还沾沾自喜。 本来莱阳伯爵府历来的婚冠上,都有三颗硕大的明珠,各式垂下的宝石流苏无数,璀璨夺目至极, 可送来威武侯府的婚冠上,却只有一颗小了一半的珠子,那些宝石一概不见! 伯爵府的嬷嬷很会说话:“咱们六少爷心疼姑娘,说那日要戴着冠子一整日,他的嫂嫂们都说脖子要痛好些日子,就不忍心姑娘也受这个苦,特意让人改了冠子!” 沈玉君一听,只知道掩面害羞,沈老夫人脸色有些可惜,但又不敢多说,只拿眼睛望向沈知礼, 沈知礼自从知道自己成婚时,沈玉君在聘礼上做的手脚,心里就恼了这个妹妹, 现在妹妹居然攀上了家底厚实的莱阳伯爵府,沈知礼就更酸了! “都是六少爷的一番心意,只要两位新人满意,我们自然没有二话的。”沈知礼说得客气。 嬷嬷不着痕迹的瞥过沈玉君,嘴角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 萧疏雪全看在眼里,心中一片悲凉! 倒不是为了沈玉君还没进门,就让人轻视,而是为了她自己。 嫁入这样各怀心思,又蠢笨不堪的人家,自己还有什么指望? 可偏偏前不久前,诚王府来人,说是探亲,却是带来了诚王世子妃的叮嘱, “世子妃让奴婢叮嘱郡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郡主该笼络侯爷的心,早日诞下子嗣才好!” “姨娘每日想念郡主,只是府里事情多,世子妃还需要姨娘多帮衬,但若是郡主怀了身孕,倒是要让姨娘来照顾的!” “毕竟是亲娘,亲自照顾才能安心,郡主说是不是?” 萧疏雪能说什么? 她这辈子唯一的软肋抓在世子妃手里,世子妃是个笑面虎,人前温良贤淑,人后吃人不吐骨头! 诚王世子的妾室都没怀上过孩子,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最怯懦无能的姨娘怀上了,还生了下来! 虽然是个女孩,但这个意外的惊喜,倒叫诚王和世子都喜上眉梢,对这个刚出生的女娃,更多了一分关注和喜爱。 萧疏雪就是这个女娃,她知道自己不是风平浪静的长大,小时候为了护住她,姨娘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 长大后,她的跋扈嚣张,她的凶狠无礼,包括对姨娘的各种嫌弃,都是为了让世子妃心中那根刺,不那么扎人。 威武侯府再不堪,萧疏雪总是强势的一方,这里所有人都要仰她鼻息而活,没人敢让她不痛快, 可萧疏雪没有一日能睡个好觉,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梦到姨娘又跪在冰天雪地,冻成了一个冰雕! 她刚伸手碰上,冰雕就碎了一地! 世子妃让人带来是叮嘱,看着是十足的好意,与她嫡母的身份十分相符, 但听在萧疏雪耳里,这就是一份威胁! 定是世子妃见她这边久不见动静,怕她又生是非,想拿孩子将她与威武侯府牢牢绑住,再不能闹出幺蛾子。 京城谁都知道萧疏雪爱慕大将军宁维舟,甚至做出了成婚第一日,穿着嫁衣就跑去了大将军府的出格事, 世子妃心有不满也是应当。 嫁出去的女儿虽然是泼出去的水,但也是娘家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的门面, 那些出不去应酬的姑娘,好名声都要靠这些嫁为人妇的同族姐妹传播, 在这一事上,世子妃当然不指望萧疏雪,不拖后腿就是帮了大忙! 萧疏雪不是不喜欢孩子,但看着沈知礼,她实在是忍不住的厌恶! 就连贴身侍女都想不通,背地问她:明明沈知礼有着一张上好的皮囊,郡主怎么就下不去嘴? 但为了姨娘能出火坑,这嘴是不得不下了! 萧疏雪望了沈知礼一眼,沈知礼立马回了一个讨好的笑容,这让萧疏雪心里强压下的恶心又翻涌上来: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办妥的!” 沈知礼扶着小厮的手勉强站起:“我陪夫人一起去!” “不用了,你陪着兰夫人看看这里还缺什么。”萧疏雪不等沈知礼再说话,急匆匆出了门。 沈知礼很是失落的重新坐下,自从上次街上回来,他背部的伤又犯了,这次虽没第一次的来势汹汹,但莫名让他心中发慌的紧, 好似这病如夏日藤蔓,生根发芽,开枝冒叶,牢牢的攀附住了他的身子! 萧疏雪走后,谢惜兰懒懒的站起来:“玉君妹妹的事,有母亲和夫君在,我就先告退了。” 自从孩子没了,又诊断出不能再孕后,谢惜兰就是这么一副淡漠的样子, 沈知礼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是想不通,从前灵动懂事的女子,怎么能一转眼就如泛白的鱼眼珠子一样,光看上一眼,都觉得心里厌烦! “兰儿,你留下!”沈老夫人难得的好脸色。 第111章 重男轻女 谢惜兰刚抬起的脚步只能放下:“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快坐,我看你身子还没好全,站着干嘛?”沈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王嬷嬷赶紧伸手扶住谢惜兰: “兰夫人快坐下,老太太最是疼你的。” 谢惜兰毫不掩饰的挑了挑嘴角,推开王嬷嬷的手,转身又坐下, 谢惜兰不答话,沈老夫人有些难堪,但瞧见使劲眨眼的沈玉君,只能清了清嗓子,朝外努了努嘴,故作亲热的说道: “那位的眼里,哪里有我们这些人?你才是玉君的真嫂子,我年纪大了,她的事自然要你操心……” “母亲快别这么说,您倒是敢说,我也不敢听呐!” 没等沈老夫人说完,谢惜兰抬了抬手:“我只不过是个妾室,如今又失了孩子,更是个不祥之人,府里办的是喜事,我回避还来不及,哪能还往前凑呢?” 说着,她看向沈知礼,似笑非笑:“夫君,你说是不是?” 沈知礼挪了挪身子,他的腰背不好,坐了这么久,实在是煎熬, “兰儿,都是一家人,你怎么会这么想?既然母亲说了,你就多费些心,内宅这些事,你本来就是精通的。” 谢惜兰淡淡一笑:“夫君这么说,那我也不能不识相,可若是我安排的不合玉君妹妹的心意,到时候功劳没有,倒落得一身埋怨,那可不是冤的很?” “自然不会!”沈老夫人连忙接过话头:“你做事,我一贯是放心的,当年你和知礼在外头,来往人情,你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谢惜兰恍惚了一下,嘴里嗫喏:“安平城……” 见她又是这副模样,沈玉君撇了撇嘴,但很快换了神色,伸手揽住谢惜兰的手臂: “嫂子,你最是能干,我的婚事你多费心。” “我也不求什么,只要办的热热闹闹的,宾客们高高兴兴的就行。” 谢惜兰推开她的手,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沈老夫人见谢惜兰答应了,脸上笑出了菊花:“我就说兰儿是最懂事的!” “你只要费心就行,这银子从公中出,我这里再添一份!” 王嬷嬷端了一个匣子出来,沈老夫人从匣子里拿出一张银票: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用,千万别省着,务必要使席面好看!” 银子递到谢惜兰跟前,秋桑哭丧着脸,犹豫着不敢接, 谁不知道威武侯府办席面,每次都恨不得请上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来,这一百两银子就想办喜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接着吧,多少也都是母亲的心意。”谢惜兰仿佛丝毫没觉察不妥,仍旧那副淡漠的语气。 秋桑战战兢兢的接了,沈老夫人笑得更加畅快:“兰儿,宾客的名单就不用你劳心了,我已经拟好,你派人给各家送去就行。” 沈老夫人一连吩咐了许多事,谢惜兰一一都应了下来。 走出集福堂,谢惜兰走在前头,只听沈知礼在后面说道:“玉君的事,你多费心,办好了全家都念你的好。” 谢惜兰眼里噙着一抹冷光,并没有转身,只轻轻回道:“还是等事情办完了,夫君再想着怎么谢我吧。” 沈知礼听着语气轻飘飘的,怎么都不让人踏实,刚想追问,谢惜兰已经快步离开。 昔日一对恩爱情侣,终究成了多看两眼都不耐的怨偶。 沈知礼摇头,女子心性难测,气量也小,一点不如意就拉着个脸,天天盼着丈夫去哄劝, 但有志男儿岂是愿意整日在后宅哄妇人的? 早知道谢惜兰会变成这样,当时就不该为了她,与顾非晚闹和离, 要不然现下怎会为了沈玉君的婚事捉襟见肘? 想到如今顾家的财大气粗,沈知礼一阵肉痛,这些本该都是他的! 他为谢惜兰舍弃了这么多,谢惜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虽然沈玉君不干人事,但到底是侯府嫁女,人家看的是侯府的面子, 这事办好了就罢,要是办不好,他定要和谢惜兰好好算账! 听雨轩内,秋桑忍不住抱怨:“夫人,他们就是欺负您,哪能就给一百两银子就办喜事的?这不是摆明了要让您贴补么?” 谢惜兰歪在软榻上,自从小产后,她的精神就不太好,总是很容易困倦, 听了秋桑的话,她微闭着眼开口:“公中还会出一笔银子,这就要看咱们的侯夫人有多大方了,我已经把腹中的孩子都贴补给侯府了,哪里还能贴补其他?” 秋桑闻言,抿了抿唇,再不敢说话。 这些日子,无论旁人说什么话,谢惜兰都能说到小产的孩子身上, 日日这般言语,让整个听雨轩都笼上了一层阴冷, “母亲,今日小厨房有酒酿汤圆,女儿吃着好,你也尝尝!” 门口处,沈云冉扶着门框迈进来,长了一岁的姑娘,个子抽了些条,只是脸蛋还是圆嘟嘟的,一派天真烂漫。 谢惜兰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子:“母亲不爱吃这些甜的,你拿去和哥哥分。” 沈云冉眨了眨大眼睛:“哥哥那边已经送过去了,这份是给母亲的。” 谢惜兰有些不耐,她精神头不好,心中常觉烦闷,女孩子的声音尖细,听得更让她烦躁, “那就你自己吃!”谢惜兰闭上眼挥挥手,却正好掸在靠近的沈云冉眼睛上, “哎哟!”沈云冉捂着眼睛,顿时哭了出来:“母亲,好疼……” “哭什么?”谢惜兰一拍软榻:“整日就知道哭,听雨轩的好运气都被你哭没了!” 沈云冉娇生惯养长到现在,从前哪里受过这种无故责骂? 可这些日子,谢惜兰喜怒无常,沈云冉被骂已经是家常便饭, 小孩子心思再深沉,也总是一眼就能见到底的阅历, “母亲是不是不疼女儿了?”沈云冉忍不住委屈,流泪更加止不住的往下淌: “嬷嬷说,母亲是为了没出生的小弟弟难过,可母亲再难过,也没骂过哥哥,他这些天又惹得夫子生气,您也没骂他,可是我明明已经很乖了,母亲却日日骂我……” 沈云冉哭得厉害,谢惜兰头愈发疼得紧,手指不住揉着太阳穴。 第112章 离间母女 沈云冉一向是乖巧的,比同龄的女孩子更懂事, 若说是疼爱,谢惜兰自认从没在一子一女间端不平水,甚至她对沈云冉这个女儿更多些疼爱, 沈逸天骄纵惯了,行事鲁莽,脾气暴躁,但沈云冉心思细腻,会察言观色,小小的孩子,说话间就能让人心里暖暖和和, 可不管怎么样,沈云冉总是个女孩子,将来都要嫁出去。 特别是现下,谢惜兰不能再生,她这辈子的指望,就全在沈逸天身上, 虽然心里明白沈逸天天资差了些,但只有男子才能继承家业,女子再聪慧又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谢惜兰不自觉就想到了顾家,顾家居然让顾非晚一个女子接掌偌大家业! 她捂着心口,这里疼的很! 要是没有顾非晚,顾家定然还是会在意自己这个女儿的,就算不是亲生,自己也在顾家这多年, 那些年里,顾家上下对自己的疼爱不是假的! 可恨的是,当时的顾家对她隐瞒了实力! 谢惜兰一直以为,顾家只是稍微富裕的商户人家, 要是她知道顾家的后台是荣亲王,掌管着吴国半壁经济命脉,说什么她都不会和谢怀忠走! 谢惜兰捶了捶胸口,想到谢怀忠,心口更是塞满了怨恨! 自己年少无知,与沈知礼一见钟情,明明谢怀忠看出了沈知礼不是良配,却还是没拦住自己,反而还在安平城替两人置办了宅院, 要是当年谢怀忠不带走自己,那如今整个顾家,半个吴国的财富,就都是她谢惜兰的! 听出门采买的下人说,谢府是彻底没落了,两个儿子流放途中,被打断了腿,没熬到流放地,就走了黄泉路, 如今谢府只剩一个垂垂老矣的谢怀忠,每日穿着青衫布衣,背着一个布囊,徒步走去衙门, 据人说,谢怀忠抄书用的笔,都快掉光了毛,可还是舍不得银子换新的,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能站在朝堂上议事的四品官员? 都是一群窝囊废拖累了自己! 谢惜兰心里满是怨恨,要是谢家争气些,沈知礼怎么敢如此待她? 她也不会被萧疏雪区区一个庶女压的喘不上气! “你再哭,我就让人送你去外祖家,永远别再想回侯府!”谢谢兰没有大声叱喝,可阴沉的语气还是吓住了沈云冉, 外祖家从前沈云冉和沈逸天都喜欢去,外祖慈爱又大方,总是会给许多好吃好玩的,临走每人还能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可现在,府里都在说,外祖穷得每日吃稀饭,连正经的菜都吃不起, “母亲,您不要送走女儿,女儿不哭,再不哭了!”沈云冉哀求。 “回去吧!”谢惜兰再次挥挥手,倒头又窝进了软榻内。 沈云冉没敢在停留,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出了门。 “夫人,冉姑娘也是想让您开心,您何必赶她走呢?”秋桑望着落寂的沈云冉,心有不忍。 谢惜兰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她再乖巧,不是男孩就什么都不是!” 秋桑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谢惜兰睁开眼睛:“去账房,看看咱们的郡主娘娘给沈玉君的婚事支了多少银子。” 秋桑只能应声先去办事。 “嬷嬷,母亲会不会不要我?”游廊上,沈玉君揪着手里的树叶,小小的脸上,满满的愁容。 “不会,兰夫人对您一向是疼爱的,只是……” 嬷嬷欲言又止,沈玉君飞快扭头:“只是什么?你快说!” “都是老奴多嘴,老奴不该说的!”嬷嬷慌忙捂住嘴,四下张望, 沈玉君扔了枯叶,小脸上满是委屈与哀求:“怎么嬷嬷也不和冉儿说真话了?冉儿身边除了嬷嬷,再没信得过的人了! ” 四岁的孩子,睁着可怜兮兮的双眼,如一只被抛弃在风雨中的幼崽,可怜又无辜! 嬷嬷立刻心软了:“老奴前几天去逸天少爷处送东西,听见兰夫人与逸天说话,兰夫人说,如今就逸天少爷一个孩子了,全部的希望都在逸天少爷身上,逸天少爷就说还有您能帮忙,兰夫人说,一个丫头片子管什么用?庶出的丫头就更没用了,左右养着不饿死就好……” “冉姑娘,不是老奴背后说主子的不是,实在是兰夫人太狠心了,您可帮着她管着逸天少爷呢,要没您,逸天少爷早就将夫子气走了!” 沈云冉转过身,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枯树,仿佛灵魂出窍,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安然回头,瞧见来人,眉眼飞扬:“母亲!” 顾非晚弯腰搂过安然:“今早我出去前,让你看的账本看了没有?” 安然立马垮了小脸:“母亲,人家心情正好,您能别提账本吗?” “哈哈,偷了懒还犟嘴,那这牛肉饺子你是别想吃了!” 顾非晚拍拍手,扭头快步进屋。 青霖跟在身后,朝安然抬了抬手里的食盒,眨了眨眼。 “母亲,母亲,我看了,都看完了,还有这处不明白,就等着您回来问呢!” 安然蹦进屋内,黏着顾非晚使劲讨好! 顾非晚哭笑不得,捏了捏安然的鼻子:“从前也是个小淑女,怎么现在脸皮这般厚?” 被捏着鼻子的安然说话瓮声瓮气:“是父亲说的,母亲就吃这一套!” 顾非晚呆了呆,脸颊飞过一抹红晕,又羞又怒:“不像个父亲的样子,教坏小孩子!” “母亲,父亲这般缠着你的时候,我见你是极高兴的!” “安然看错了,你父亲十分讨人厌,今晚不许他吃晚饭!” “母亲既带了饺子回来,定是父亲陪你去的饺子摊,您和父亲肯定是吃过了才回来的,安然说的对不对?” 顾非晚扶额,有时候小孩子太聪明,做家长的压力真的好大! “你刚才看什么这么入神?”顾非晚只得换了话题, 青霜接过食盒,将牛肉饺子摆了盘,递了筷子给安然, 安然在椅子上坐好,语气轻快:“我发现了一个燕子窝,就在那边的屋檐下,阿狸说燕子过些天就会回来生宝宝,我看那只窝挺大,想来能住很多燕子宝宝,就越想越高兴。” “安然喜欢燕子宝宝?” “嗯,安然喜欢所有宝宝,母亲什么时候也生一窝宝宝呀?咱们家那么大,得有好多宝宝才热闹!” 第113章 闲言碎语 安然说完,塞了一只饺子入嘴, 也许是换了地方,大将军府里都是军士,安然比在威武侯府时简直判若两人, 活泼好动,吃饭也豪爽,还特别喜欢吃肉。 挺大个的饺子,她一口就能吃一个,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嚼啊嚼,像只松鼠一般。 顾非晚赏了她一个爆栗:“饺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呜呜……阿狸说的,窝里的宝宝越多,才越热闹,安然喜欢热闹!” “什么热闹?我也喜欢热闹!”宁维舟从外面迈进来,拍打了一下衣裳,跑去炭盆旁边烘暖和了,才靠近顾非晚母女。 “父亲,府里这么大,安然想要好多好多的宝宝!”安然放下筷子,双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什么宝宝?街上有卖的吗?明日我就去买!”宁维舟对安然宠的很,只要安然开口要的,他从来没有不答应的。 顾非晚忙着岔开话题:“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吃完快去睡觉,缺觉的女孩子会变丑的!” 安然扁了扁嘴:“母亲就是懒,还没有母燕子勤快!” “怎么又说上了母燕子?”宁维舟不明白, “父亲,廊下有个很大的燕子窝,马上母燕子会生好多燕子宝宝,窝里就热闹了,安然也想府里热闹,就想让母亲也生一窝!” 宁维舟越听嘴角咧得越大! 直到一个巴掌扇在他脑门上:“笑什么?她是小孩不懂,你也跟着傻乐什么!” 顾非晚扭过头,可露出的脖颈上,白皙一片的肌肤正冒出一片片粉红, 宁维舟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扭头催道:“安然快吃,你母亲说的对,睡晚的女孩子会变丑,变得很丑!” “你要的宝宝,父亲会努力的!” 顾非晚恼羞成怒:“宁维舟,你今晚去睡书房!” “母亲,你别赶父亲,阿狸说了,母燕子生完宝宝,公燕子也要帮忙一起孵的,要不然母燕子太辛苦了!” 宁维舟刚展开笑容,又听安然说到:“等父亲把宝宝孵出来,您再赶他走,安然过来和母亲、宝宝们一起睡!” “你这小妮子,到底是哪头的?”宁维舟咬着后槽牙,捏了捏安然明显肥起来的脸蛋。 三人笑闹了一阵,安然被青霜带着回房,屋里只剩下顾非晚和宁维舟, “娘子,我也想要宝宝!”宁维舟握着顾非晚的腰,将人按在两腿上, 顾非晚哪里挣得开他的蛮力? 只能伸出手,使劲推着宁维舟的胸膛:“无赖!” “这怎么能是无赖?这是人伦正事,安然说得对,大将军府这么大,就咱们几个住,太冷清了,最好是每间屋子都有一个宝宝,那才热闹!” “你……母猪都没这么生的!”顾非晚又羞又怒,狠狠捶了宁维舟几下: “从前还说都听我的,现在却这么有主意,敢情你以前是骗我!” 顾非晚这几拳,宁维舟享受的很,只是顾非晚扭来晃去,让他心火上涌,只得抓住两只粉拳: “自然都听你的,只是男人若是不上进努力,怎么算男人?娘子舍得为夫被人嘲笑?” “你无赖……” 后续的话音没能传出来,宁维舟大手挥过,幔帐落下,遮住了飘摇的烛火。 威武侯府连日都是灯火通明,谢惜兰歪在软榻上,手里提支毛笔,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片刻后,突然一笑: “这几日光请了这些小官吏家的女儿们来喝送嫁酒,就已经花费了百来两银子,灯油钱也去了几十两,离婚期还有五六日,公中的银子可快花完了。” “夫人,他们这般铺张,不就是想让你贴补银子,让侯府挣个好名声么?” “我知道,那萧疏雪还算有些良心,给了五百两,若是都花在成婚当日,紧凑些也勉强够了,可老太婆和沈玉君要面子,又舍不得花钱,想拿我当冤大头,哼,真是想得美!” “今日奴婢出门,听街头那些卖针线的大娘说闲话,说得可难听了!” “哦?说来听听!” “……他们说,威武侯府就是一群乡下粗鄙之人,男人都是窝囊废,光惦记着媳妇的嫁妆,女人都不守妇道,嫁了人却惦记别的男人,还说……”秋桑抿了抿唇: “说玉君姑娘和莱阳伯爵府的六公子,两人在城外青山中,勾肩搭背,天为席,地为床,早就做了一对野鸳鸯!” “这些话实在难听,不知何时街角巷尾传成这样,这让咱们冉姑娘以后可怎么做人?夫人,您还是要想想法子。” 谢惜兰起初听得嘴角翘起,幸灾乐祸,等秋桑说起沈云冉,这才沉下了脸, 可片刻后,她轻叹一声:“都是她的命,我如今还能怎么样?除了指望天儿争气,其他都够不上!” 谢惜兰扔了笔,转头望向窗外,兀自出神, 窗外积雪消融,天气正一日暖过一日, 秋桑跟着望了一眼,院子里只是几个小丫头在打扫,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夫人,您真的不管冉姑娘了?”秋桑问了一句,见谢惜兰不做声,忍不住又说道: “那些长嘴妇还说起了原先府里的安然姑娘……” “说什么了?”谢惜兰终于收回目光问了一句。 “都说大将军府的安然是个好姑娘,性情洒脱,又好相处,一点没有贵门之女的娇气和高傲,反正满口都是夸赞。” 谢惜兰没和安然相处过几日,只听府里人说过,那是个胆小如鼠,性子怯懦,整日东躲西藏的孩子,摆不上台面! “都说是大将军和顾非晚教女有方,才把安然教得如此出色,以后议亲,定然是要被各家才俊踏破门槛的!” 谢惜兰冷哼:“一个女孩子,就算嫁得高门又如何?能帮衬娘家多少?顾非晚只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罢了,捡来的孩子,哪里会有什么真心?” “我头疼想睡会,你出去吧。”谢惜兰躺下,侧身朝里。 秋桑张了张嘴,想到谢惜兰的脾气,无奈退下。 “嬷嬷,你让我说的劝的,我都做了,可是夫人她听不进去啊!”台阶下,秋桑苦着脸, 她对面站着的,就是跟在沈云冉身边的嬷嬷。 第114章 请立世子 “唉,我是都为了自家姑娘着想,从前在安平,你也知道冉姑娘多受宠,怎么夫人掉了一胎,反而还嫌弃起已经长大的孩子了呢?”嬷嬷一脸不解,唉声叹气, 秋桑也跟着诉苦:“嬷嬷是不知道,孩子刚没了的时候,夫人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骂我们这些奴婢,可最近却突然安静了,多一句话都不会说,听见冉姑娘的声音就说头疼,也就只有对着逸天少爷,才会有好脸色。” “夫人刚振作起来,趁府里还没有嫡子,侯爷身体又不好,请立世子才是正事!”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皆无奈散去。 嬷嬷绕过游廊,看似回沈云冉的房间,却在一个拐角处站定,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快速朝一小门行去。 那处小门是为了方便后宅下人,主子临时有交代要上街采买,走这样的小门来回都快, 看守小门的都是后宅年纪大的妇人,他们豁得出脸,资历又老,训斥跑腿的小丫头是再轻松不过。 “冉姑娘又让你出府去看外祖?今天风大,你可靠着墙走,别给吹跑了!” 守门的嬷嬷明显和沈云冉房里的嬷嬷是旧识,听语气中的亲热,两人关系很是要好。 “快别这么大声,让人听见!”遂塞了十几枚铜钱过去: “我快去快回,你可不许偷跑,一定要等我回来!” “行,我一定等你!”守门的嬷嬷将铜钱塞进胸口拍了拍,笑容更加真挚。 “婚礼在三月初八,就是两天后的事,但奴婢看着,府里除了请些别家的姑娘来热闹,其他都还没着落!” “夫人让我说的话,我也都说了,秋桑是个实心眼,倒是好好劝了兰夫人几次,但好似兰夫人并没听进去。” 沈云冉房里的嬷嬷站在一处屏风前,点头哈腰的回禀, 屏风后一道女声传出来:“你只要做到就好,其他的不用多想。” 嬷嬷恭敬道:“是,奴婢会好好做的!” 说罢抬头,一脸希冀! 一个小丫头从旁出来,捧着个钱袋子:“夫人赏你的!” 嬷嬷接过钱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夫人真是大善人,奴婢为夫人办事,定当尽心竭力!” “我只是可怜你家姑娘,好好的一个侯府千金,却落得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屏风后女子很是可惜道: “还不如一个庶出的丫头!看看大将军府的那个孩子,昔日是个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真真是遇上了贵人,就能一飞冲天,你家姑娘的富贵就是你们这些奴婢的富贵!” 嬷嬷双眼发亮:“夫人说得是,奴婢就是为了自己,也得帮着冉姑娘!” “嗯,你是个好的,回头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谢谢夫人,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嬷嬷千恩万谢的走了, “非晚,这事真不告诉你祖父祖母?” 屏风后,顾二夫人揪着手帕,一脸愁容:“我跟着你胡闹倒是不要紧,就怕到时候被人发现,让你名声受损,那我怎么有脸回去和家里人交代?” “二伯母放心,这处宅子隐蔽的很,就算查到了,也是宫里一个老内侍的私宅,谁能想到我们头上?” 顾非晚笑着安慰,讨好的递了杯热茶过去。 顾二夫人翻了个白眼,嗔怪道:“你真是投错了胎,本该是个男儿身!” “谢二伯母夸奖!”顾非晚腆着脸挨过去,不出所料,额头上顶了一根玉指:“厚脸皮!” “谢谢二伯母愿意帮我!” “谢什么谢,就算你要端了威武侯府,你的祖父祖母,还有叔伯兄弟,只有拍手称好,有他们动手,哪里还需要你自己辛苦?却不知你瞒着他们干什么?” “那是我从前的仇怨,是我做谢非晚时的恨,我要自己动手,才能解了心结!” “我是不懂的,但你记着,要是有事,尽管来找我,倘若受了欺负,一定要回家来说,你是顾家的未来掌家人,更是我们心尖上肉,可不能让人欺负半点!” “是,我听二伯母的!”顾非晚的嘴甜起来,根本就不用抹蜜, 见顾二夫人还不放心,顾非晚连忙岔开话题:“说起来,再过两日就是春闱,两位哥哥的行礼可都准备好了?我这还有礼物给他们呢!” “这是他们第一次春闱,你祖母特别上心,什么裘皮护膝都装了满满一大箱,你祖父和叔伯也都给挑了好的笔墨,你两个哥哥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特别是你二哥,今日我出门,他还睡着,等我回去定要揍他!” 说起自己儿子,顾二夫人明明咬牙切齿,可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哥哥们胸有成竹,自然气定神闲,此次春闱,一个状元一个榜眼,都是我们顾家的!” 顾二夫人更加笑得开怀:“你这嘴呀,历来是灵验的,我就在家等着发赏钱了!” “那是自然,要不是状元只有一个,我两个哥哥就都是状元!” 顾二夫人回了顾府,将顾非晚送的礼物拿了出来:“母亲,这是非晚给两个哥哥的礼物,您看看,是用了心的!” 顾老夫人和顾大夫人接过一看,是两个小小的白瓷瓶,打开塞子,一股凉意直冲脑门, 顾老夫人打了个激灵:“这是什么?只闻了这么一下,把我的陈年瞌睡虫都赶跑了!” “非晚说这是外邦新上供的植物,采了叶子,捣成汁水,加了冰片等物,提神醒脑,驱除异味是个好东西,还能赶跑咬人的虫子!”顾二夫人赞不绝口: “也就是非晚对哥哥们上心,采光了十来盆上供的植物,才得了这两瓶,自己也没留,先紧着哥哥们用了!” “外邦一共上供了多少盆啊?”顾老夫人问道。 顾二夫人掩嘴偷笑:“一共就十来盆,全被非晚薅光了!” “这孩子,真不像话!”顾老夫人笑骂:“也就是皇后娘娘纵着她!” “母亲可别骂非晚,等会九思和十安听见了,可不答应!”顾大夫人笑着说道, “你们全都纵着她,到时候无法无天了,我找你们算账!”顾老夫人故作生气, “要说宠非晚,全家谁能比得过母亲您呀!”顾二夫人捂着嘴,笑得最欢, “对了,乖乖怎么只找你?怎么不回家来?今日找你就为了这两个瓷瓶?”顾老夫人回过神,一连串追问, 顾二夫人笑声一滞,笑容僵在脸上:“这……” 第115章 胸口黑痣 三月初八,是春闱入闱的日子,大街小巷一下子涌出了许多学子, 这些学子有些已经在京城呆了一年,省吃俭用,挑灯夜读,就等着这一日的到来。 京城的百姓也分外热情,街边摆了许多的小摊, 有卖吃喝的,有卖祈福用具的,更有头脑的商家,摆了些免费的笔墨纸砚,看到个面相贵气的,就塞去一只笔, 等到放榜那一日,若是这些学子有高中的,那就是商家免费的活招牌! 街上挤得水泄不通,顾家的马车不急不慢,随着人流涌向贡院, 顾家的马车上不见顾九思和顾十安,只有顾烨华和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大哥,二哥,在里面可千万不要饿着自己,一定要多吃多睡才有精神。” 大将军府的马车跟在后面,宽大的马车里,坐着四个年轻人。 顾九思点头:“一定照妹妹说的做。” “嗯嗯,我听妹妹的!”顾十安跟着点头。 “有什么需要就找人要,他们要是不给,你们出来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宁维舟也跟着叮嘱, “多谢妹夫!”听了这话,顾十安先抱拳道谢,笑成了一朵花。 “妹妹也要吃好喝好,我们哥俩才能安心考试。”顾九思殷殷叮嘱, 顾非晚宽大的袖口下,双手紧握,可脸上依旧俏皮:“哥哥放心,我向来能吃能睡,这些日子都胖了!” “胖了好,胖了有精神,更好看!”顾九思转头朝向宁维舟:“大将军说是不是?” 宁维舟哪里敢说不是? 自然连连点头:“非晚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顾九思挑起嘴角,很是满意! “咦,怎么不走了?”顾十安掀开车帘,朝外张望, 外面传来热闹的锣鼓声,学子们汇入贡院的路线被堵住了, 是谁家选在今日娶亲? 虽说婚礼是大事,但春闱科考却是比天都大的事! 大多学子们都是熬了无数个三年,才能达到京城,摸到贡院的门边, “谁家选这个日子?这不是存心添乱吗?” “就是,耽误了入闱的时辰,他担当得起吗?” “就算要今日成亲,换条线路走不好吗?怎么非得来贡院这边?” 人群议论纷纷,顾非晚探出脑袋,外面人头攒动,看不清远处的成亲队伍。 “阿狸,去看看!” “嗯!”车顶上脆生生响起应答声, 马车一颠,很快又稳住。 “夫人,是莱阳伯爵府的迎亲队伍,他们在吵架呢!”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阿狸就跳上车辕说开了, “那个新娘子被骂得好惨,新郎带去的人都在骂她!” “好像原先不是走这条道的,是新娘不知听谁说,今日春闱,走这条道沾沾学子的喜气,来日生个状元郎!” 顾九思歪头一想:“莱阳伯爵府?那不就是威武侯府嫁女么?” 他抬头望了顾非晚一眼,又迅速望向外边:“这个热闹倒是好瞧的很,左右堵着没事,我去看看!” “大哥等我,我也去!”顾十安跟着跳下马车,两人一前一后朝前挤, “阿狸快去护着他们!”顾非晚连忙吩咐, “楼一,楼二,你们也去,务必护住他们!”宁维舟一声令下,马车旁两人应下,如游龙般护在顾家兄弟左右。 “娘子不去吗?”宁维舟好奇问道,顾非晚喜欢看热闹,而且是威武侯府的热闹,没道理这么安静的坐着! “不去!”顾非晚低头,帕子绞着手:“外面这么多人,我还是呆在马车里的好,省得你担心!” 宁维舟更加稀奇,他伸手捧起顾非晚的脸,盯了半晌,直盯的顾非晚眼神躲闪,恼羞成怒: “放手!放手!” “娘子,你不对劲!”宁维舟松了手,托着下巴说道: “这事,不会是你做的吧?” “什么我做的?”顾非晚有些心虚:“我好好坐在这里,可什么都没干?” 宁维舟笑起来:“是,我家娘子贤良淑德,自然什么都没干,但我的两个舅子定然是去搅浑水了!” 顾非晚抿了抿唇,眼底忐忑:“你说祖母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今日是春闱开始的大日子,学子前路被堵,不是个好兆头, 顾家有两人要参加科考,这事落在谁头上都不舒服。 “不会!”宁维舟握住她的手:“春闱比的是真本事,我看两位哥哥兴致高的很,比刚才枯坐在马车里,听我们唠叨来得精神!” 宁维舟说得没错,有了阿狸和楼一、楼二的护持,顾九思和顾十安很顺利的挤到了前面, 贡院近在眼前,却被堵了路,学子们骂起人来没有一句脏话,可比脏话却难听百倍, 莱阳伯爵府面上挂不住,一些人和学子们对着骂,余下的围着花轿骂得激烈, 高坐马背的新郎官满脸不耐,一张惨败兮兮的脸上,顶着两个黝黑的眼袋: “吵什么,走不通就退回去,真是烦死了!” “哎哟我的爷,这话可不兴说!”喜娘跳着脚一连“呸”了三声: “成亲只能朝前走,哪里能走回头路?这可不吉利!”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耗着?要是误了吉时,我娘能打断我的腿!” 林少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母亲! “老夫人也没让走这条道啊!还不是公子耳朵根软,被人求了几句,什么都答应了!”喜娘低声抱怨。 “都说莱阳伯爵府的六公子不喜欢读书,我看都是谣传,这成亲都要打贡院门口过,可比我等要爱读书的多啊!” 顾九思躲在人群后,高喊了一嗓子, “听说不是六公子爱读书,是新娘子想从我等身上沾些喜气,到时候生个状元郎呢!” 顾十安也不是个安分的,连忙跟了一嗓子, “嘿嘿,那这么说起来,新娘子他日要怀了儿子,我等还有功劳?” “哈哈哈,什么他日?新娘子肚子里怕是已经有了吧,要不然空着肚子怎么沾喜气?” “你可切莫胡说,这新娘子可是威武侯府的姑娘,侯门姑娘,哪里能做出这般不检点的事来?” “我可没胡说,年前诗社去郊外青山,好诗没得几句,好戏却是看了一场!” “那天我也在!”人群中有人高喊,深怕存在感不够,更伸出双臂挥舞: “那日可是精彩绝伦,我都瞧见了,威武侯府的玉君姑娘,胸前有颗黑痣!” 第116章 惨痛新婚夜 这话一出,整街寂静,一息过后,又如沸水般哗然! 林少阳脸色青红交加,拽着缰绳的手,骨节咯咯作响! 他是一贯以风流自居,也好与人交流花丛中事, 但自己娶进门的媳妇,私密处别人传扬出去,这和戴了绿帽子有什么区别? 若是无人知晓,戴了也就戴了,可现下被这么一嚷嚷,京城里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回头喝花酒时,要有人问起:“六公子,你家娘子胸口果真有黑痣吗?” 他的脸面何存? “来人,将这个胡说八道的混蛋给我打死了!” 林少阳是莱阳伯爵府的幼子,府中老夫人最宠的就是他, 仗着伯爵爷留下的功勋,打杀个把奴隶是小事! 但他刚才话一出口,就被旁边一个男子拉住了马头: “六公子噤声!老夫人吩咐过,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让您收敛些。” “他都欺负到我头上了,难道我还能容他活过今日?”林少阳不答应,他的脸面都被人踩在脚底下了,这口气怎么忍得下? “他是学子,本就有功名在身,今日要参加科考,若是动了他,伯爵府担当不起!”男子劝道: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误了吉时老夫人会不高兴!” 正说着,贡院值守的大内侍卫赶来,见两拨人闹成一团,迅速冲进人群,筑成了一道人墙, 侍卫头目冲着成婚队伍抱拳:“敢问是哪家大人成亲?” “咱们是莱阳伯爵府的人,今日是我家六公子成亲,还望官爷行个方便!”喜娘挥着红帕子朝前,顺势就塞了个钱袋过去, 侍卫头目退后一步,手中刀鞘一挡:“你们不该经过这里,陛下圣旨,今日此时,贡院大街不得有闲人聚集,你们速速离开!” “哎哟官爷,这迎亲的队伍可不能走回头路,会给新人带来霉运的,你就行行好,让这些书生让让,让我们先过!” “岂有此理?我等都是立志为国效命之人,你们私闯贡院大街已经是犯了规矩,怎么还能让我等让路?” “莱阳伯爵府好大的威风,这是看不起我等读书人了?” “对呀,你们是武将,就能看不起我们读书人了?我要去皇帝面前告你们!” “有本事去御街转一圈,那里龙气昌盛,沾了龙气,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生个龙子!” “闭嘴!”侍卫头目大声喝止:“就算你们有功名在身,侮辱皇家,也是死罪!” “对,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光!”林少阳高兴起来,他就喜欢看杀人! “六公子,今日不是惹祸的日子,您也闭嘴吧!”一旁的男子眉头深皱,不等林少阳发火,他走近侍卫,客气的行礼: “官爷,还麻烦指点下,这附近有哪条巷子可以通向外面大街?我等可以绕路!” “郝伯,为什么要绕路?误了时辰怎么办?”林少阳不服气,想他堂堂伯爵府六公子,京城无人不知,成个亲却要给别人让路,这让他以后怎么和好友吹牛? 被唤作郝伯的男人没有回头,只一个劲拜托侍卫头目, 时辰确实不早了,再耽搁下去,误了入闱的时辰那可是大罪! 侍卫头目挥手召来一人:“你对这片熟,带他们绕小路离开。” “是!”侍卫领命,很快指了旁边的一个巷子:“跟我来!” 郝伯连忙挥手,指挥接亲队伍跟上。 林少阳不情不愿的被拉走,临走还冲着学子们放了狠话: “都给小爷等着,一个个收拾你们!” 这话说的时候畅快无比,潇洒恣意, 可自此后,莱阳伯爵府就有了一顶摘不掉的帽子: 蔑视天下读书人! 结亲队伍从小巷走后,贡院门口总算恢复了次序。 “那个沈玉君怕是难逃夫家责难了!” 回到马车上,顾十安笑得像只偷吃了蜜糖的黑熊,咧着大牙: “还是大哥聪明,给旁边几人塞了银子,他们骂人的话可真是好听!” 顾非晚松了一口气,哥哥们只是看热闹就好,要是说了话,被林少阳记下,少不得日后有些风波。 “那些都是外地的学子,要是能榜上有名,林少阳就不敢欺负,要是落榜,很快就会返乡,林少阳就是记下了,到时候也找不到人!” 顾九思笑道:“顾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花上几锭银子,换让他们不痛快一日,这笔买卖赚大了!” 顾九思确实赚大了! 莱阳伯爵府何止不痛快了一日? “谁让你们改道的?”莱阳伯爵府的老夫人年轻时跟着老伯爵爷,在边关呆过几年, 虽是闺阁女子,但身上自有一股娇弱贵女没有的英气。 林少阳低着头不敢吭声,沈玉君还没来得及换下嫁衣,见丈夫这样,不由得着急维护: “母亲,这事是我的主意,我就是想……” “好,你既然承认是你的主意,那就去祠堂跪着,三日后回门,你才许出来!” 林老夫人说得斩钉截铁,沈玉君呆愣当场! “母亲说话时,你别插嘴!”林少阳撇了撇嘴,小声提醒, 沈玉君眼泪夺眶而出! 今日可是她的新婚之日,哪里有新嫁娘进门第一日,洞房还没入,先去祠堂跪着的? 她好歹也是威武侯府的千金小姐,莱阳伯爵府明媒正娶的六夫人! “我不去!”沈玉君一扭头,她可不受这样的委屈! “那就还用那顶轿子抬你回威武侯府,我们伯爵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林老夫人低垂着眼眉,端起茶盏,撇去浮沫,喝了两口。 “夫君……”沈玉君伸手扯住林少阳的衣袖,哀声哭求:“母亲怎能这样对我?你替我说句话呀!” 林少阳一把扯回衣袖,往一旁退了两步:“让你少说话,你偏要多嘴,我会每日给你送饭的,你放心去祠堂跪着。” 沈玉君瞪大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夫君,你说会对我好的,你……” “他是对你很好了,居然还愿意给你送饭!”林老夫人放下茶盏,勾起嘴角: “上一个爬床的奴婢,他可是亲手掐死了!” 第117章 虎狼窝 沈玉君毛骨悚然,后背冷汗直冒! 林少阳外表俊朗,长身玉立,一副翩翩公子的儒雅模样, 怎么都和亲手杀人的魔鬼扯不上边! “母亲,那事都是我酒后发狂,我都认过错了,你怎么还在外人面前提?”林少阳嘟囔着抱怨。 外人?谁是外人? 沈玉君视线绕了满屋子,这里只有三人,两人是骨肉血亲,那外人只能是她了! 自己千辛万苦,挖空心思得来的男人,视她为外人? 犹记得前些日子,两人挥汗如雨,林少阳抱着她亲亲宝贝,心尖肉肉的喊, 沈玉君仿佛置身于噩梦中,她不敢相信林少阳是这样的人! “去祠堂吧,我还有话要和少阳交代!” 不等沈玉君回神,林老夫人不耐烦的摆手, 门口进来两个妇人,一个金钗华裳,却神色懦弱,一个粗衣布衫,却神情桀骜, “六夫人,跟老奴走吧!”布衣妇人满脸横肉,胳膊比沈玉君的大腿都粗,站在沈玉君跟前,如铁塔一般。 “弟妹,快走吧!”华裳女子催道,声音低得仿佛怕吓着了谁。 沈玉君顾不得分辨两人的身份,拼命挥舞双手:“你们走开,我不去,我凭什么要去?我就算有错,也不能这时候罚我!” “快走吧,母亲罚你,难道还要看日子挑时辰?休要忤逆长辈!” 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沈玉君冲着华裳女子高叫:“你是谁?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唉,我从前就说,威武侯府的家教太差,让你玩玩就好,千万别娶进门,可你喝了迷魂汤一样,非是不听!”林老夫人指着抓狂的沈玉君: “看看,就这般模样,哪里及你大嫂半分?以后怎么带出去见人?” 林少阳被骂了,嘟囔一声:“那就让她呆在屋里别出去好了!” “也罢,你既这样说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日后让人看好她,不许随意走动!” 林家母子两人,两句话的功夫,就把沈玉君日后的生活给安排好了! “我……这是难道是虎狼窝吗?还有王法吗?”沈玉君尖叫躲闪, 她身上的嫁服十分繁复,看着很是喜庆富贵,可现在却成了累赘, “吵得我头疼,快让她走!”林老夫人一个劲的挥手, 布衣妇人见状,咧嘴一笑,仿佛恶鬼现世:“六夫人,得罪了!” 说着,两只大掌握住沈玉君的胳膊,反手一扭,沈玉君惨叫一声,软成了一滩烂泥! 华裳女子眼有不忍,但很快遮掩过去,抬脚在前头领路,布衣妇人夹着沈玉君,轻松跟在身后, 林少阳探头张望了一会,朝林老夫人抱怨: “当年你教训嫂子们时,也不见用这么厉害的手段。” “怎么?不舍得?”林老夫人斜眼一瞥, 林少阳赶紧赔笑:“当然不是,只是怕宾客们听见动静,闹出闲话。” “有什么宾客这么晚还不走的?今日是入闱的日子,京中但凡有子弟科考的,都没空赴宴,你刚才看到了,外面才几张席面?” 林少阳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没有哥哥们成亲时的热闹,敢情是很多人没来,这倒是个省银子的好办法!” “呸!”林老夫啐了一口:“你当我是舍不得几两银子?还不是那不要脸的贱货,肚子都要遮不住了,请那么多人来,难道让人看笑话?” “可玉君毕竟是威武侯府的姑娘,母亲这样做,不怕威武侯府知道了,上门讨说法?” “呵呵,你几位嫂子家里都是小官吏,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罚过她们,偏偏就是这位威武侯府的姑娘,我要好好揭她一层皮!” “不知廉耻,勾得你不思进取,今年春闱都没去成,还未成婚,肚子里就有了货,若是不好好教着,我伯爵府的名声岂不是要被她糟蹋尽了?” “威武侯府没有半分家教,那泥腿子生养的子女,全都是贱货,却偏偏要进我伯爵府,那就别怪我出手替她教教女儿!” “那泥腿子不来讨说法还算她识趣,若是入府要替女儿撑腰,我就一封休书递过去,肚子里都有了,我看她还能接回去养着?” 林老夫人是气得狠了,一口气骂了这许多,才稍稍歇了口气, 林少阳赶紧递了茶盏过去:“母亲别生气,玉君有你教导,那是她的福气!” “哼,你给我乖些,我愿意让她进门,只不过是不想看林家子孙流落在外,也怕你娶房家世厉害的,你大哥回头心里有疙瘩,现下人娶进来了,你可得给我好好读书才行!三年后春闱可再不能耽误了!” 林少阳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都听母亲的!” 第二日,京城流传出一则笑话: 莱阳伯爵府六公子新婚之夜,是住在了花楼的! 有人问:“那新娘子呢?” “这里是实心的,不方便伺候呗!”知情人捧了捧肚子,笑得猥琐。 “就算是这样,那六公子也属实过分了!” “新娘子都没意见,你倒打抱不平上了,怎么?你心疼新娘子了?” “屁话!轮得到我心疼么?” “还得说威武侯府好教养啊,这肚量,整个吴国都找不出第二个!” 酒楼里一片哄笑声,喝了酒的男人,心里的话藏不住,平日里不敢讲的,都能添油加醋讲个尽兴。 “高兴不?往后她的日子可不好过的很!” “我知道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可这些都不够,我还想再添些柴火!” “你还有主意?”陈娘子凑过去:“说出来听听?” 顾非晚浅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难道她还有把柄在你手里?”陈娘子被勾得心痒痒,晃着顾非晚:“你这嘴巴是越来越紧了,不把我当好姐妹了是吧?那我走,再不理你!” 陈娘子作势起身就要走,顾非晚哪里不知道她就是装装样子? 但还是配合着拽住人:“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林少阳可生不出孩子,沈玉君肚里的怀的,不知道是谁的种?” “啊?”陈娘子惊呆,瞪大双眼: “那这事可得赶紧让林老夫人知道,像我这种热心肠的人,可真见不得老人家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被蒙在鼓里!” 第118章 打肿脸充胖子 这就叫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不过,你怎么知道林少阳不能生?”陈娘子狐疑的打量了一番,突然捂住嘴: “你该不会给林少阳下药了吧?” 顾非晚狠狠瞪了陈娘子一眼:“呸!我是这种人吗?” “从前你是个贤良淑德的,看得我可恼可气!可自从跟了宁维舟,这千百般手段使出来,犹如毒妇,我喜欢!” “济世堂的孙大夫告诉我的,林少阳让他把过脉,玩过了头,这辈子在子嗣上是难如登天!” 顾非晚早就想好了这样的借口,她重活一世这事,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 “孙大夫的医术是信得过的。”陈娘子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那这事可有得闹了!” 顾非晚捏着果脯,刚吃了两个,伙计就带来了一个人, “夫人,侯府里吵翻天了!”王嬷嬷一进屋,激动得浑身颤抖, “你喝口茶,慢慢说!”顾非晚倒了杯茶递过去,王嬷嬷更加激动,好话车轱辘一般的滚出来, 等一杯热茶下肚,王嬷嬷的口舌也更流利了起来: “侯爷把兰夫人打了!” 顾非晚一挑眉毛,嘴角勾起! 前世这对狗男女是何等恩爱? 沈知礼靠着谢怀忠的人脉,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爬到高位的男人,总是格外珍惜羽毛,更何况本身就有爱妻的美名, 两人出入间,举止亲昵,俨然是吴国恩爱夫妻的典范! 怎么现在舍得动手了? “是未来玉君姑娘的婚事!”说起沈玉君,王嬷嬷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原来婚礼当日,威武侯府里摆了五十来桌的席面,清汤寡水,宾客们没人能吃饱肚子! 而且这五十来桌人,才只坐满了不足十桌人! 有宾客厚脸皮的,吃完了这桌,又去吃那桌,连吃四五桌,才打着嗝离开! 离开了还到处说威武侯府没落了,喜事办得像白事,他们送的礼钱都没能吃回本! 沈老夫人可是准备着风光一把,轰轰烈烈把女儿嫁入高门, 莱阳伯爵府是累世的簪缨,比空有名头,实则内虚的威武侯府不知道强上几倍, 不知情的人才以为沈玉君是低嫁,可知情者都知道,威武侯府这是攀上高枝了! 自己身家轻重,沈老夫人自然有数,所以她一门心思要把沈玉君的婚事办得张扬些,好叫那些昔日看她不起的人,惊掉下巴! 可扬眉吐气没成,反而还成了京城的笑话! 谁家喜酒办得这般寒酸? 就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也比威武侯府办得丰盛些! “我都贴了你一百两银子,公中也是给了五百两,你却将婚事办成这样,存心是要丢我威武侯府的脸面吗?” “知礼,你看看你这个平妻,平日里就仗着是先帝赐婚,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更是故意让府里出丑,我是可以不出门的,可你伤好后,是要重新入朝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嬷嬷不愧是跟了沈老夫人多年,连语气神态都学了个十足十! 陈娘子好笑:“当年先帝的赐婚还是沈老夫人进宫求来的,怎么现在却好像是先帝故意扔了块烂泥给她一样?” “当年谢怀忠还得势,门生故旧人脉众多,沈知礼在安平城的政绩,还多亏了有这个岳丈帮衬,谢惜兰自然就是个宝贝了!” 顾非晚边说边放下手中的果脯,不知怎的,最近总觉得清爽的果脯,有些腻人, 或许应该和宁维舟说说,糖要少放些? 陈娘子听了娇笑不已:“那就是踩低拜高了,可怜先帝本想做个善事,却没想到还落个埋怨!” 顾非晚横了她一眼:“你是越来越敢说了,这气舍不得撒在某些人身上,就往他父辈身上撒?” “哼!都不是什么好人!”陈娘子有些烦躁,干脆起身出去:“我给你热些酒来。” 等人出去了,顾非晚眼神陡然锐利:“不该听见的就烂在肚子里!” 王嬷嬷立刻应声:“奴婢知道,奴婢只是酒楼打壶酒,没见任何人!” “继续说吧!”顾非晚点点头,王嬷嬷的两个儿子还在她手里攥着,不怕她出幺蛾子。 “老爷当时脸色就不好,但也让兰夫人自己辩解,是兰夫人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指着老爷和老夫人就骂上了!”王嬷嬷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惊惧, 谢惜兰就像疯了一样,“嗖”的站起,挥开扶她的秋桑,奔到沈老夫人面前: “六百两银子就想办场体面的婚事,你想得倒美!连请了十天小官吏家的姑娘来吃流水席,你要脸面,就得拿银子贴,没银子还想装门面,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 沈知礼见谢惜兰癫狂的样子,满脸怒容:“兰儿,有话好好说,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体统?这威武侯府还有体统吗?你们是没听见外头人议论咱们的好姑娘做下的丑事?” “她要攀高枝,却毁了整个侯府姑娘的声誉,以后冉儿长大,还有哪户好人家敢娶她?” “外面都是胡说,你是做嫂子的,怎么能跟着外人泼玉君的脏水?”沈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沈玉君肚子里有没有货,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一清二楚, 但越是清楚,才越不能听人提起! 再说,沈老夫人没觉得沈玉君做错了! 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有什么重要? 戏文里还有唱的,说是幼子扮成乞丐,一路乞讨受辱,最后成了帝王! 沈玉君跟了林少阳,总是要怀的,早怀晚怀不都一样是怀么? “你就因为顾着冉儿,才怀恨在心,将婚礼办成这样,你简直是蛇蝎心肠!”沈老夫人推了沈知礼一把: “这就是你口中的持家好媳妇,还不如那顾非晚呢!” 这话一说,让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谢惜兰更加火冒三丈: “顾非晚那般好,你们去找她呀!人家现在可是大将军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高攀得起么?” “啪!” 谢惜兰捂住脸,猛的扭头,眼神如困兽般凶狠: “你打我?” 沈知礼的手掌还没来得及收回,他身子前倾,显然是用了大力! 第119章 母女成仇 “你打我?”谢惜兰重复着,她已经接受了沈知礼是个负心薄性的, 但她从没有想过,沈知礼敢打她! 威武侯府的所有人,若没有她谢家,都不知道躲哪里喝西北风! 威武侯府仅有的两个子嗣,都是从她谢惜兰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沈知礼居然敢打她? “打你怎么了?你以为你和郡主一般,我们动不了你?也不看看谢家现在潦倒成什么样子了?我都怕知礼官复原职后,会被你那个不争气的爹拖累!” 沈老夫人一拍扶手,犹觉得一巴掌不太解气! 沈知礼本来眼神还躲闪,但听沈老夫人这么一说,理不直但气却壮了起来: “你对母亲出言不逊,不要说打,就是休了你也是可以的!” “休我?”谢惜兰瞪大眼睛:“你要休我?” “我有天儿,你敢休我?”谢惜兰一把揪住沈知礼的衣领: “你倒试试休我看看!当年是你骗我私奔,说要许我正妻之位,可我等了这么多年,为你生了一儿一女,却还是在府里做着妾!” “现在见我谢家落魄了,就想赶我出门?估计还要算计我的嫁妆,呵呵,这就是你沈知礼的能耐!” “你尽管写休书,到时候我连同你在安平做的好事,一起递到御前,到时候我看这威武侯府还能不能保住!” “住嘴!”沈知礼勃然大怒,但愤怒中伸出的手掌,却再不敢落下! “哈哈哈,你打啊!我看你敢不敢打死我!”谢惜兰瞪着猩红的双眼: “我谢家再怎么败落,我父亲还能出入宫廷,我好歹是在顾家长大,那几年的亲情也不是假的,要是我横死在侯府,你猜他们会不会找你要个说法?” 沈知礼手掌哆嗦的厉害,可他不敢赌! 安平的水患死了很多人,淹了很多良田,百姓流离失所,凄惨之极。 但报到朝廷的奏报上,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这里面,谢怀忠帮了天大的忙! 就算沈知礼愿意赌谢怀忠不会愿意一起下大狱,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那么多,只要有一只嗅到了危险,都能要了他沈知礼的命! 沈知礼比谢惜兰看得远,这样的事,最好是烂在肚子里, 他不怕三司来查,就怕还没开始查,他就莫名丢了性命!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沈知礼不断低语, 害怕、沮丧、狠毒,愤恨…… 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嗓子眼里都透出了血腥气! “你不敢!哈哈哈哈,你不敢!”谢惜兰笑得喘不上气: “沈知礼,你不但不敢休我,你还得把天儿立为世子,要不然,我不会让你们好过!” “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做妻子的这般威胁丈夫?知礼,你就写下休书,让她滚出侯府!”沈老夫人自然是要帮着儿子的, “闭嘴!” 这份好心却被沈知礼如凶狼一样的吼了回去! “你滚!滚回你的听雨轩去!”沈知礼怒吼, 谢惜兰狠狠推了他一把,挺直腰板,傲然道:“记住我的话,沈逸天注定是威武侯府的世子!” 沈知礼被一下推得坐倒在椅子上,纵使坐垫软和,也疼得他呲牙咧嘴。 “反了,真是反了!”沈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她就是个妾,怎么还敢横起来的?还想让沈逸天做世子,她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沈知礼闭着眼睛,等疼痛过去,再睁眼,屋里已经没了谢惜兰的身影。 他是真没想到谢惜兰会留着安平的那些东西,她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祸端,她早就化在了炭盆了! 原来谢惜兰从未与自己一条心过! 这个女人始终留着后路,始终都想拿捏自己! 为了私欲,甚至想让沈家全族陪葬! 可自己却蠢得为了这样的女人,把顾非晚赶跑了! 沈知礼捂着胸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要是当年好好和顾非晚过日子,那谢家就不会败落,顾家的财力也归侯府, 到时候,不管是官场还是钱财,都有源源不断的助力! 威武侯府定然会一飞冲天! 府里更不会娶进萧疏雪那般的悍妇,搅得阖府不安,他也不会受伤,至今未愈! 沈知礼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心痛! 这些本该都是他应得的,都是谢惜兰害了他! “父亲,是母亲又做错事了吗?”门口迈进一个小人: “父亲别生母亲的气,母亲天天为父亲调制药物,她是心疼父亲的。” 沈云冉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小脸上全是焦急。 沈知礼却听得一愣:“她调制什么药物?” 他现在日日吃的药,都是身边的小厮去外面赎回来,亲眼看着熬的,从没听说谢惜兰有插过手。 沈云冉眼神无辜又迷茫:“父亲吃的药呀,母亲都是日日亲自碾碎了,放在那个罐子里,要熬上很久呢,可是母亲从来不让下人帮忙,都是亲力亲为……” 沈云冉的嘴皮子一张一合,沈知礼却两耳嗡嗡作响, 后背上陡然升起的寒意,直冲他的天灵盖! 谢惜兰在他喝的药里加了东西! 怪不得他的伤病反反复复,好不容易请了御医来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 沈知礼只当是自己伤重,不得立时痊愈,原来是有人在暗地里害他! 害他的人,是他最亲密的枕边人! “冉儿,你再说一遍,你母亲是怎么做的?”沈老夫人也听出了不对,故作慈祥的问道,她的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冉儿想,父亲的病总是不好,母亲应该是担心父亲,所以每日亲手碾好了药送去给父亲的小厮一起煎煮,怕小厮觉得麻烦,还另外给了小厮银子呢!” 沈知礼瘫倒在椅子上,沈云冉这话,就更能确定谢惜兰心怀鬼胎! 照着谢惜兰的性子,要真是为他好,巴不得小厮告诉他,怎么会为了堵小厮的嘴花银子呢? 这哪里是担心他的伤病不好? 这是嫌他死得太慢啊! 想到刚才谢惜兰走时,强硬的要求立沈逸天为世子的话, 沈知礼恍然大悟:自己死了,萧疏雪没有子嗣,除了沈逸天,还有谁能继承威武侯府? 第120章 人人为己 “冉儿,你过来。”沈知礼打起精神,朝沈云冉招了招手,脸上是从安平回来后就没有过的慈爱, 将沈云冉搂在怀里,沈知礼柔声说道:“父亲不生你母亲的气,但你要告诉父亲,你母亲每日都是什么时候碾药,药是什么时候去买的,又是什么什么唤的小厮,你都说清楚了,父亲自然感激你母亲。” 沈云冉闻言欣喜,天真点头:“嗯,冉儿一定带父亲去看!” “咱们悄悄的,别惊动你母亲,你母亲给了我一个惊喜,咱们也还她一个!” “好!”沈云冉甜甜的应声,但很快又低落的说道: “只是母亲性子越发古怪,冉儿已经被她打骂了好几次,上次母亲还说,要是我再去打扰她,她就赶我出去,不认我这个女儿!” 说着,沈云冉泫然欲泣,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升腾起雾气: “祖母和父亲对冉儿都很好,冉儿不想被赶出去!” “别听你母亲胡说,你是威武侯府的大小姐,谁都不能赶你走!”沈知礼耐心哄着。 “真的吗?可是母亲说,要不要冉儿是她说了算,别人都管不着!还说冉儿只是庶女,没人会在乎!” 沈云冉豆大的泪水掉落,从前开朗活泼的女孩子,现在连擦下眼泪都不敢! 沈老夫人皱眉:“你是侯府的姑娘,你的去留哪是她能做主的?主持中馈的是郡主,你母亲说的话,不作数的!” “那郡主会赶冉儿走吗?冉儿很乖的,会帮父亲和郡主做很多事!”沈云冉抽抽嗒嗒哀求。 沈知礼心中一跳,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怀里的女儿, 可沈云冉就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哭着,仿佛一只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猫。 还是自己多心了! 沈知礼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女儿突然有些内疚, 沈云冉出生在安平城,那是沈知礼努力向上爬的三年, 他只依稀记得这个女儿是乖巧的,很讨他喜欢,比沈逸天更聪慧体贴,刚会走路就每天立在门口等他回家。 “这后院做主的是郡主,她是你嫡母,眼下你母亲身体不好,以后怕是也好不了,我将你记在她名下做个嫡女,你日后可要好好听郡主的话。” 此番话说完,沈知礼自觉对这个女儿是尽到了为人父的责任! 谢惜兰毒害他,他是断断容忍不下的! 沈逸天脾气暴躁,一直只向着谢惜兰,立为世子是绝对不行的! 留下个沈云冉,既是女儿身,性情又乖巧,就当全了这几年的夫妻、父女之情! 沈云冉双眼绽出光芒:“郡主尊贵,她会要我吗?我日后定好好孝顺郡主!” 可话音未落,沈云冉眼里光芒熄灭,垂头丧气:“冉儿不能在这时候离开母亲,母亲会伤心的!” “冉儿真乖!”沈知礼心中最后一分疑虑消去,对这个女儿更显真心:“父亲会让你哥哥陪着她,她不会冷清的。” “夫人,当时真是父慈女孝呢!”王嬷嬷直摇头: “奴婢真是没想到,冉姑娘这么有心计,若不是夫人提点过,我是真没朝别处想!她才四岁,怎么就有这般心计了?” 陈娘子端着酒盅进来,闻言讥讽道:“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沈知礼和谢惜兰这样的货色,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 王嬷嬷陪着笑:“陈掌柜说的是,就是这个理!” “后来没动静了?”顾非晚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替王嬷嬷斟了一杯, 王嬷嬷激动的直搓手,三两口喝完,小心翼翼将杯子放下,擦了擦嘴,才回道: “这两日兰夫人大概是太过伤心,并没有让秋桑出门买药,听雨轩的门关得紧紧的,谁都进不去!” 顾非晚沉思片刻:“明日不就是沈玉君回门的日子么,你回去让人捎些话进听雨轩,既然嫌成亲那日太冷清,那索性回门的日子热闹些。” 王嬷嬷立马点头:“奴婢知道怎么办!” 等雅间内就剩姐妹两人, “看来你是对侯府恨到了骨子里!”陈娘子心疼的握住顾非晚的手: “那些年你总说自己过得好,但现在我知道,定然不是简单和离的事,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要不然照你那性子,怎么会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我恨不得沈家满门下地狱!”顾非晚闭了闭眼睛,藏去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前世的屈辱又席卷而来,让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好非晚,别去想了,都过去了,以后有宁维舟护着你,谁都不敢欺负你!”陈娘子抱着顾非晚,轻轻拍打,就像在哄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顾非晚逐渐平静,回抱住陈娘子:“我知道,我会好好的,我们一起好好的” 陈娘子泪流满面,只默默点头。 顾非晚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但这世间哪里有桩桩件件都称心的时候,还不都是在红尘里挣扎过活么? “你别太担心,我听宁维舟说,他和敦亲王是想好了主意的,不过我怎么问,他都不说。”顾非晚咬了咬唇,宁维舟从来不会瞒她任何事,这次不告诉她,肯定是兹事体大,怕她说漏了嘴。 “他也说有了万无一失,永绝后患的办法,可只说让我等着。”陈娘子擦了擦眼泪,歪在顾非晚肩头: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数如今的日子最难等,度日如年大概就是这样了!” “别急,他们都不是莽撞的人,说有了主意,定然就是有了主意,宁维舟从不骗我!”顾非晚说得笃定, “我如今看你和宁维舟,真是羡慕,能光明正大做夫妻,他心里眼里只你一人,又能自己做主,以后后宅安宁,夫妻和乐,不像某人,纵使这次能娶我进门,但日后后院绝对不止我一人,想想我就恨他!” 说到这个,顾非晚没法子劝,敦亲王是皇帝的兄弟,不管是礼教还是人情,他都不会只有一个妻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他的本分。 “没发生的事,先不去想,只要现下他心里只有你一个就成。” 顾非晚知道这句安慰苍白无力,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第121章 江南寻亲者 “夫人,门口来了一位老者,说是从江南来寻亲的,大将军不在,楼一将军问您见不见?” 顾非晚正在看账本,今日是沈玉君回门的日子,她有些心不在焉。 听了军士的回报,索性合上账本:“带去花厅,我去见见。” 稍微收拾了一番,顾非晚迈出书房,走到半道上,冷不丁意识到,刚才军士说的,老者来自江南! “去,把大将军叫回来,就说府里有大事!” 顾非晚随手拉过一个巡逻的军士,急着吩咐。 军士见她神色郑重,立马朝外飞奔,犹如踩了风火轮! 他们都是得过严令的,夫人的事都是大事,现在夫人都说是大事了,那铁定是天大的事! 顾非晚疾步来到花厅,等候的老者刚端起茶盏,见了顾非晚,神色激动,眼含泪珠打量了好几眼,才发觉举动不妥,连忙伏地行礼: “见过大将军夫人!” 顾非晚虽然心中有些猜测,但事情还未确定,她只是柔声虚扶了一把:“快起来吧,京城气候不比江南,地上还凉得很!” 老者有些哽咽:“夫人是好心,只是老奴惭愧啊!” “老人家快起来吧,坐下慢慢说。”青霖将人扶起,重新斟了热茶:“你说是来寻亲,不知是和咱们府里谁有亲?” 顾非晚打量着老者,满脸风霜,一身粗布衣裳,手肘等关节处已经破了洞,但被仔细缝补过, 一身打扮虽然破旧,但却干净整洁。 是个讲究惯了的人! “老奴是江南盛家老爷身边的随从,姓闻,行三,找的是咱们盛家的小主子。” 闻三擦了把眼泪:“本来年前就该到京城的,都怪老奴没用,赶路淋了场雨就走不动道了,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闻伯辛苦了,不过你家小主子是这府里何人?”顾非晚问道。 “是大将军啊!”闻三抬头,眼含热泪:“大将军宁维舟是我家老爷的亲外孙!” 顾非晚强忍激动神色:“我听大将军说过外祖家在江南,可是多年前一场大火,外祖家遭遇火灾,一片灰烬,他找不到亲人,这才去从了军。” “说起这事,家里老爷是悔恨交加,都是贼人作乱,要毁盛家百年基业!” “老爷说,他对不起外孙,让大将军受了这么多苦,但他自从那场火灾后,惊怒交加之下,身体每况日下,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他就想再见见大将军!” “既然你们都还在,怎么不早些去找大将军呢?他一直以为你们都不在了,这么多年从不敢踏足江南,就怕睹物伤情!”顾非晚有些埋怨,她是见过夜里睡不着,站在窗边静默的宁维舟 那个背影的寂寥,顾非晚想起来就心疼。 多好的少年,出身显贵,却要一路颠沛流离! “夫人有所不知,火灾那日,大门被贼人堵了,我和老爷等人是躲进了密室才逃过一劫,但那密室年久失修,地上的烟雾倒灌进来,我们都昏迷了两日才醒来,老爷更是十日后才苏醒!” 闻三捂着脸,话语断断续续:“我们就靠着失火时抢进去的粮食和水,挺了过来,老爷醒了以后,才打开密室机关,我们出去就看到一片焦土,那时候兵荒马乱,老爷又奄奄一息,老奴曾去小主子经常玩耍的地方找过,始终找不到人,又不敢走的太远……老奴对不起小主子……” 一个老人哭得像个孩子,顾非晚虽有怨言,也不好继续说下去, “大将军快回来了,若你真是他外祖家的人,他定会欢喜。” 闻三听了,一个劲的点头:“靠近京城的时候,听路人说,大将军已经娶妻,老奴真是替老爷高兴,现下见了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和小主子是郎才女貌,相配的很!” 顾非晚掩嘴而笑:“闻伯怕是听了我不少坏话吧?” 闻三一梗脖子:“那些长舌妇说的话,夫人不必去听,小主子一向极有主意,他选的人,怎么会错?” 原来是爱屋及乌!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一暗,传来宁维舟急切的声音: “非晚,出了什么事?” 顾非晚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拥入了怀抱:“是宁家又来惹事?打出去了没有?你没事吧?快让我看看!” 顾非晚推了他一把,脸色微红:“有人在呢!” 宁维舟眉头一皱,向旁边望去, “小主子!”闻三重新跪倒:“老奴总算见到你了!” 宁维舟身子一僵,满眼不可置信,抱着顾非晚的双手微抖: “闻伯?” “欸!能再听小主子唤老奴一声,老奴就是立时死了,都瞑目了!” “还不快让人起来”顾非晚戳了戳宁维舟, 乍见亲人,宁维舟整个人呆住了! 被顾非晚这么戳了两下,宁维舟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顾非晚,去扶闻三: “快起来,外祖父呢?他来了吗?” 听宁维舟第一声就问起外祖父,闻三又欣慰又心酸: “小主子,老爷他,他卧床多年,如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怕是很难熬过年关了!” 宁维舟如被雷劈! “怎么会这样?外祖父一向康健!”宁维舟抓着闻三的胳膊,满脸焦急: “是不是没找好大夫看?我这就将他接进京城,找御医诊治!” “小主子,老爷是郁气攻心才病倒,好些年没你的消息,他忧思过度,身子就更差了!” 闻三攀着宁维舟的胳膊:“老爷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将你接去江南,却不曾好好照顾你,他说见了小姐,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宁维舟一双丹凤眼渐渐湿润,闻三口中的小姐,就是他的母亲, “你们好些年不见,好好叙叙,我去准备些酒菜,给闻伯洗尘。”顾非晚轻拍宁维舟,带着青霖、青霜离去。 闻三赶紧弓腰:“有劳夫人!” 行至垂花门处,顾非晚回头望去,见花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两手交握, 宁维舟急切的问,闻三不停的答,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稍微缓解了酸涩, 原本以为再见不到的亲人,却又重逢在一起, 还有什么比这事更值得喝一杯的? 第122章 毒杀亲夫 替宁维舟和闻伯准备好一桌正经席面,太阳已经西斜,顾非晚出了门,直朝陈娘子的酒楼而去。 王嬷嬷已经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糕点,见了顾非晚,马上站起身,激动的说道: “夫人料得一点没错,兰夫人和玉君姑娘打起来了!” 今日的威武侯府,如顾非晚所料,比沈玉君成婚那日热闹的多了! 沈玉君跪了两日,最后被接出来的时候,膝盖肿得像馒头一般! 一双最好看的春水眼眸,也哭肿成了一条线! 据沈玉君身边的丫鬟说,林少阳乍见这样的沈玉君,骇了一跳:“怎么难看成这样?这要如何出去见人?” 沈玉君听了顿时更加难过:“我在祠堂里受苦,夫君怎么还要嫌弃我?” 林少阳有些心虚,新婚夜,沈玉君去跪了祠堂,他想着左右无事,悄悄从后门溜去了花楼,在老相好的房里逍遥了两日! 这些事情自然是无人会和沈玉君说的,所以见林少阳眼神躲闪,沈玉君心中还是一暖,她和丫鬟说: “夫君还是疼我的,瞧他那副内疚的模样,只是母亲强势,他也没办法!” “蠢货!”陈娘子冷笑:“威武侯府没一个聪明的!” 一棍子打死一群人,王嬷嬷连忙点头应是:“奴婢想着,等夫人的吩咐做完了就找个借口出府去,省的被他们带蠢笨了!” 说完,王嬷嬷偷眼瞥向顾非晚。 “这事不用你自己操心,等时机成熟了,自然放你去儿子们处颐养天年!”顾非晚承诺, “夫人心慈,奴婢多亏遇见了夫人,要不然还不知道在那个火坑里受罪到几时?”王嬷嬷感动得眼泪汪汪。 “好了,少拍马屁,继续讲,她们是怎么打起来的?”陈娘子急着听八卦。 “其实倒不是玉君姑娘先动的手,是兰夫人被侯爷抓住了投毒!” 原来,停手了两天的谢惜兰,见今日沈玉君回门热闹,忍不住又悄悄动手,在沈知礼的药罐里下了药! 沈知礼得了沈云冉的报信,带着人将谢惜兰抓了个正着! 那小厮见势不对,立马跪倒在地,哭求说一切都是兰夫人的主意,他是被逼无奈! 谢惜兰被抓住后,初时还惊慌,但马上就镇定下来,矢口否认自己投毒害人, 沈知礼唤了府医来瞧,药渣里确实找不出毒物, 那味多出来的药渣,府医仔细辨认,只是能止痛安神,让人安眠的药物。 谢惜兰高叫:“我只是见夫君夜里痛得睡不着,心疼得紧,这才买了药,但夫君一直不来听雨轩,我只能放在那些药里一起熬煮。” “夫君是不是最近觉得没那么痛了?睡得也比从前好些?” 这话沈知礼没法反驳,谢惜兰说的都是事实, 沈知礼还心中欢喜,觉得这个病马上就要好了,到时候官复原职,威武侯府门口又会车水马龙! “可是……”府医拧眉沉思, 沈知礼心中一紧,他攥紧拳头,一颗心如置沸水,又仿佛被摁在寒冰中, 一阵冷,一阵热,一阵狂跳,一阵窒息, “说!”他拼尽全力,却只能吐出一个字。 “这味药治疗因疼痛而失眠的病人,是极好的,可是不能长期用,要不然病人一旦成瘾,想戒就难了,而且成瘾后,病人身子会越发虚弱,真是不服药也不行,继续服药也不行,这是味极会缠人性命的药!” 沈知礼脑袋一懵,心间一根弦“嘣”的断裂! 嗓子口涌上来一股甜腥,他使劲压下,正想逼问谢惜兰投了多久的毒, 又听府医说道:“而且,看这药渣的分量,兰夫人每次应该放了许多,这就大大不妥,看着侯爷的身子快速好转,其实是在釜底抽薪啊!” “噗!” “侯爷!” 一片惊叫声中,沈知礼唇角满是鲜血,摇摇欲坠! “谢惜兰,你毒害侯爷,该当死罪!”萧疏雪莫名有些痛快,嘴里说着斥责的话,眼里却满是欣赏! 看着如同桃花一般娇艳脆弱的女子,居然能下这般狠手! 做了她萧疏雪都没敢做的事! “这不是毒,这怎么是毒呢?从前我头疼睡不好,就会服用此药,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谢惜兰拼命挣扎,望向秋桑: “我的药都是秋桑煎的,不信你们问她!” 秋桑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我家夫人说的都是真的,那是安平城大夫开的药,夫人睡不着就会煎一碗来喝,从来没有什么上瘾的事,身子骨也一直很好,还生了天少爷和冉姑娘!” “可是,我那天听见你和母亲说,给父亲用的药量太大了,你怕父亲撑不过去,睡梦中就死了!母亲说,死了也无妨,左右都准备好了的!” 满场寂静! 这个声音,谢惜兰自然是认识的! 从她娘胎里出来开始, 从她呀呀学语开始, 从她第一次唤“娘”开始, 从她甜甜笑着,说“最爱母亲”开始, 所有的开始,谢惜兰没有一次错过! 可是这次,这道声音却是要送谢惜兰去死! “冉儿……”谢惜兰双眼布满血丝, 她起先还瞪大了眼睛,怕自己认错了人, 可后来,她闭起了眼睛,怕自己再多看一眼! 秋桑猛的抬头,仿佛见了鬼:“冉姑娘,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云冉有些害怕,她扯住沈知礼的胳膊,躲起了半边身子,可嘴巴却没停: “我没有撒谎,是你和母亲在撒谎!母亲一直说,撒谎的不是好孩子!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撒谎?” 沈知礼终是撑住了神智,他半靠在下人身上,一手搂着沈云冉,一手指着谢惜兰:“毒妇!真真是毒妇,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有良心!” “为了你,威武侯府差点败落,你不知感恩,却还要下此毒手,我杀了你!” “这是怎么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沈玉君和林少阳相携而来, 他们夫妻俩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不见府里有人来迎, 林少阳不耐烦只想挥袖而去,可沈玉君拉着他不放,又是求又是哄,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哪里有回门的女子连娘家门都不入的? 没人迎,那就自己进去,进去了再要个说法! 第123章 狗咬狗 威武侯府里,沈玉君除了怕萧疏雪三分,其余人她都没放在眼里过! 前院没人,循着声音到了厨房,一眼过去就是喊打喊杀的场面! 翠红一见沈玉君,吃惊之余,附在沈玉君耳边说了事情经过,沈玉君一听就炸了! “我早就看她是个祸水,居然敢毒害我哥哥,今日一定要将她送官!” “谢家果然没个好人,她两个兄弟都判了流放,她就该被卖入军营当军妓!” 谢惜兰陡然睁开双眼,眼里如有寒冰射向沈玉君:“我该去做军妓?不知婚前就给未婚夫戴绿帽子的人,该卖去哪里?” 沈玉君眼神慌乱,不由得瞥了林少阳一眼:“夫君,别听她乱说,她现在就是一条疯狗,胡乱攀咬人!” 谢惜兰仰天长笑:“哈哈哈,我是疯狗?是,我是疯了!但我起码还正正经经做着这侯府的平妻,沈逸天和沈云冉是你哥哥的正经骨血,你肚子里怀的却是庙里野和尚的种!” “胡说!快堵住她的嘴,乱棍打死她!”沈玉君面容狰狞,从下人手里抢过一把扫帚,冲上到谢惜兰跟前,拼命砸了下去! 摁住谢惜兰的下人被扫帚打到,不由自主松开手,左右躲闪, 谢惜兰得了自由,拼着一张娇俏的脸被划伤,伸手就去夺扫帚,脚下也是不停,瞅准了就往沈玉君的肚子上揣! 肚子里的孩子是沈玉君的命根,她慌忙后退,扫帚就落入了谢惜兰的手中! 别看谢惜兰平日文弱,扛起扫帚打人时,却是气势十足! “打死你,打死你们!” 谢惜兰挥舞着扫帚,全场乱打,新姑爷林少阳都被打了好几下! “疯妇!快来人,拦住她!”沈知礼高叫。 “啊!母亲不要打我!”一声惨叫,让谢惜兰举着扫帚僵住了身子, 模糊的双眼内,出现的是一张稚嫩的小脸, 这张小脸曾经绽着笑颜,偎依在谢惜兰怀里,嗲声嗲气的撒娇:“冉儿这辈子都不要和母亲分开!冉儿最喜欢母亲了!” “打死你!”谢惜兰眼里迸出凶光,落下的扫帚更添了几分力! “啊!” 扫帚飞了出去,跟着一起飞出去的,还有谢惜兰! 萧疏雪身边的侍女收回脚:“敢在郡主面前放肆,找死!” 沈云冉躲的位置很好,就在沈知礼和萧疏雪的中间,谢惜兰挥舞的扫帚,差点碰到萧疏雪! “兰夫人!”秋桑飞奔过去,拼命想扶起谢惜兰, 谢惜兰被踹飞出去一丈远,捂着腹部,满脸痛苦! 惯会哭泣示弱的人,此时脸上却没有一滴泪水! 她靠在秋桑怀里,双眼血红,瞳孔紧缩,嘴角一线血丝挂下,抬起的胳膊剧烈颤抖,不知是指向沈知礼还是沈云冉! 喉咙里咕噜作响,吓得秋桑抱紧了她:“兰夫人,兰夫人,您别这样!” “噗!” 谢惜兰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秋桑一头一脸! “都……不得……好死……” 说完这句,谢惜兰的胳膊猛然砸在地上,眼睛一闭,软在秋桑怀里! “姑娘!”秋桑凄厉狂喊:“姑娘您醒醒,您还有逸天少爷啊!” 萧疏雪眨了下眼睛,朝府医摆了摆手:“过去看看。” 府医三两步过去,抬指摸上谢惜兰手腕, “救救我家姑娘,她不能死……”秋桑哭着哀求,在这个府里,若没了谢惜兰,她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半晌,府医收了手,起身回禀:“侯爷,夫人,兰夫人气息微弱,以小人的本事,只能勉强暂时吊着她这口气,余下的就无能无力了,若是能请来济世堂的孙大夫……” “不用了,就让她在听雨轩好好静养吧。”沈知礼打断府医的话: “秋桑,好好伺候兰夫人!” “侯爷,看在我家姑娘为您生儿育女的份上,您去请孙大夫来看看吧!”秋桑使劲磕头:“不然请我家老爷来看看也成!” “哼!”沈知礼双眼泛冷:“你们都是侯府的人,就不该再想着从前的谁家!” “侯爷,求求你了救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会死的!”秋桑磕得额头鲜血淋漓,她是见过谢惜兰和沈知礼恩爱的人, 总觉得如沈知礼这样俊俏温柔的儿郎,是不会致人死地的! “她自己胡作非为,难道我是判官?还能为她续命不成?”沈知礼扭过头,冲林少阳赔礼: “今日是妹夫、妹妹回门的好日子,怠慢了!” 林少阳心中不屑,莱阳伯爵府后宅,被他母亲管得如铁桶一般牢固,哪里会有这样的不堪闹剧? 他敷衍的回了个礼:“好说,好说!” 萧疏雪淡淡说道:“前厅已经备了席面,都移步吧!” 一行人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走, 沈云冉回头张望了几眼,终是跟着一起走了。 秋桑哭喊:“侯爷,请谢家老爷来见姑娘最后一面吧!总不能姑娘要死了,却连亲人都没有在旁边,有伤人伦啊!” “沈知礼让去请谢怀忠了么?”顾非晚拽了拽衣袖,不知怎的,今日她总觉得白日身上燥热, 王嬷嬷忙拿了架子上的绸扇,轻轻摇起来:“还不知道呢,反正奴婢出来的时候,谢家老爷还不曾上门。” “那沈知礼倒真是狠得下心,一开始为了谢惜兰多拼命,这才一年都不到,判若两人!”陈娘子摇头: “禽兽果然就是禽兽,哪怕披了人皮,终有一日露出真面目!” “陈掌柜说的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私下里都在说,虽然兰夫人做错事,但也是侯爷和老夫人欺人太甚!”王嬷嬷接话: “不过,都说府里最厉害的是冉姑娘,真没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做出这种事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都是谢惜兰平日教导的好!”陈娘子嘴角一挑,讥讽道: “整日里都是算计,儿女哪能不学个样?” “林少阳就没说什么?”顾非晚问道。 王嬷嬷忙停了叹息,认真说道:“新姑爷倒是没说什么,看着确是有几分真心喜欢玉君姑娘的。” “真心?”顾非晚呵呵一笑:“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份真心能长久到几时!” 第124章 何日去江南? 红烛垂泪,夜色如墨, 大将军府的主院内,房中炭盆燃的极旺, 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已经减了炭盆,但顾非晚总觉得一到傍晚,日头还未落山,身上就寒渍渍的很, 宁维舟知道了,就要进宫去请太医,但被顾非晚拦住了: “你忘了顾家的济世堂了?有孙大夫在,我能有什么事?” 宁维舟一想稍微放下了心,只还紧着叮嘱:“明日你在府里等我,我与你一同去找孙大夫看过才放心。” “我难道还是三岁孩子不成?”顾非晚一边替宁维舟量身,一边嗔怪道: “这些日子你忙成这样,就先放了我,我身边这么多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转个身,哎呀,你蹲下点,我够不上你的肩膀了!” 宁维舟乖乖扎了个马步,刚想扭头,却被顾非晚推了一把脑袋,只得摆正了姿势,不敢乱动, 这是顾非晚第一次说要亲手给他做衣服,宁维舟高兴得原地打转,自然是顾非晚说什么就是什么! “京郊的这股悍匪据说很难缠,你和敦亲王要小心!”顾非晚叮嘱道,继而又抱怨: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土匪而已,城外驻扎的守备营将领难道是吃干饭的?还要你这个大将军和敦亲王出马?” 宁维舟嘻嘻笑道:“不是陛下非要我们去,是我见敦亲王苦闷,我也手痒,才抢了这差事,能去外面跑跑,也省得敦亲王被鲜族公主缠住不放。” “那鲜族公主倒还安分,也不见他们出门。” “她当然安分,我让楼二楼三领着人守在驿站处,谁能跑得出去?” “她就不闹?” “当然是闹了,嘿嘿,不过多揍几次就不闹了!” “……” “你什么时候去江南?”顾非晚突然话音一转,问了一句。 宁维舟小心翼翼转头,身子却不敢动:“娘子,外祖父身体不太好,我想过去陪他!” “好!”顾非晚没瞧他一眼,认真量着尺寸。 新婚燕尔,夫君离家数千里,这事顾非晚不是头一次遭遇。 她知道郝伯寻来,宁维舟定是要去江南的, 这本没有什么不对的,以宁维舟和外祖父的情分,就是过去呆上数年,只要皇帝不嫌他懒散,谁还能有意见? 只是顾非晚有些焦躁,当年,沈知礼也是去的江南安平,一去三年,回来的时候,物是人非。 “他和沈知礼不一样!” 顾非晚记起白日里,陈娘子劝自己的话, 这话顾非晚十足十的相信,可心里无名的恐慌也是实实在在。 “我给你多准备些衣服,江南应该比京城暖和,太厚的衣裳可以少带些,还有吃食,府里厨子多,挑个合心意的随你一起去,楼一他们到底是男子,伺候人不精细,我让青霜跟着吧。” “还有,外祖父身子不好,孙大夫离不了京城,我让他挑个好弟子跟着你,再带上多多的好药,这些我明儿就让济世堂去准备。” “这一路去江南,你着急赶路,但也要注意身体,沿路顾家的产业你都可以使唤,我回头给你信物。” 顾非晚手上忙个不停,嘴里也絮絮叨叨, 宁维舟马步扎得脚酸,但后背的双手没停下,他就不敢站直回身, 瞧不见顾非晚的脸,顾非晚说的也轻快,可宁维舟就是知道,她不高兴了! “娘子,你别忙活累着自己,我奔波惯了,一个行囊走天下。”宁维舟想伸手去拉顾非晚的衣角,可顾非晚一个旋身,转到了另一边, “从前你是一个人,现下再这样,不是让人说我没照顾好你么?” “谁敢这样说?我打掉他的牙齿!”宁维舟挥了挥拳头, “别乱动!”顾非晚轻骂一声:“早些量好了,趁这两天给你多做几身新衣,让外祖父见了也欢喜。” “娘子,郝伯说外祖父病得重,我这边匪患解决,得快马加鞭的赶去,路上日夜不能停,实在不能带上你,但等我安置好,我就让去接你,外祖父定然也想见见你。” “我不去,我要守着陈姐姐!”顾非晚吐了一口气:“没有我不让她离开京城,但自己去走了的道理!” “你别担心,陈姐姐和敦亲王的事,总能解决!”宁维舟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攥紧拳头拼命忍住:“相信我,一定能解决的!” “好了,起来吧!”顾非晚刚说完,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再睁眼,已经被宁维舟抱在了怀里! “放我下来!”顾非晚捶了他两下,想起这人好似不知疼痛,只能板着脸偏过头:“我不喜欢这样,你以后不许吓我!” 宁维舟抱得更紧,神色紧张:“娘子从前都是喜欢的,怎么现下不喜欢了?” 顾非晚沉着脸:“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再这样吓我,我就不理你!” “好好好,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敢!”宁维舟马上服软,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下来,可神色却是十分委屈, 顾非晚只当没看见,挪着发软的腿去了里间。 “阿狸!” “哎!”声音由远及近:“怎么这时候唤我?我刚想出去逛逛。” 阿狸倒吊在窗下,颇有些埋怨。 “这两日夫人见了什么人?有谁惹她生气了?”宁维舟问道。 “就见了陈娘子,还有威武侯府的一个嬷嬷,再有就是顾府的那些管事,我看夫人挺高兴的,特别是听到威武侯闹的厉害的时候,可笑得很大声的!” 阿狸的身影在窗户上晃啊晃:“大将军,别是你在外面做了错事,惹夫人不高兴了吧?” “滚!” “男人真是喜怒无常!”声音飘远,洒下一路咯咯笑声。 宁维舟在外间眉头紧锁,顾非晚在里间也是惆怅满肚,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宁维舟一向待她很好,从没给她委屈受过, 宁维舟就算在江南再娶一房妾室,也绝对不会像沈知礼那般对她, 如今这世道,小富之家都有三两妻妾,更别说是功勋赫赫的宁维舟, “其实不管他去不去江南,日后这府里总是要添新人的,只要他还待我好,我就要帮他好好料理中馈。”顾非晚抚着胸口,极力劝慰自己: “我可是顾家未来掌家人,岂可拘泥于后院这些琐事?” 第125章 临死一面 宁维舟进来的时候,就见顾非晚临窗而立,夜风吹动发丝,飘飘然似要乘风而去。 “娘子!”宁维舟上前关了窗户,满脸关切:“是屋里烧了炭盆太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顾非晚见他急切的模样,终于嘴角翘起:“没事,就是突然发现今晚的星星格外明亮,想多看两眼。” “你不是说到了晚间身子发寒么?要是想看星星,那一定要添件厚实的衣裳!” “好了,我不看了,你明日还要出城剿匪,早些歇着吧。” “我替娘子更衣!” “别捣乱,一边去!” “服侍娘子,天经地义!” …… 第二日清晨,顾非晚醒来的时候,枕头边已经没了人, “姑娘,顾府来人,说明日是两位少爷出闱的日子,问你要不要去迎一迎?”青霖听见动静,端了热水进来。 “这是一定要去的,你和青霜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回顾府住。”顾非晚坐起来,伸手由着青霖替她换了衣裳, 青霖手一顿:“奴婢要告诉大将军一声吗?” 从前顾非晚经常回顾府住,宁维舟也会跟着过去,小夫妻两人自从成婚后,还从没分开住过。 “不用了,他这几日奔波辛苦,就别让他再跑了。”顾非晚语气平淡, 但青霖还是觉察出了不一样,自家姑娘心里不痛快。 “夫人,昨日大将军问我,你都见了谁,谁又惹你生气了,我少说了一个人!”阿狸跑进来,带来一阵寒气, “快去烤烤,别冻到了夫人!”青霖忙挥手赶人, 阿狸笑嘻嘻跑去炭盆边,扬着头一脸得意:“我没说你这两天都去见了孙大夫,出来的时候脸色又喜又愁的。” 顾非晚从柿子漆盒里抓了一把金瓜子扔过去:“阿狸最聪明,这些拿去买糕点吃!” 阿狸扬手接过,摊开手数了数,喜笑颜开:“这些又可以换东街那铺子里的好些好酒了!” “你还小,酒要少喝,喝多了不长个!”顾非晚起身拍了拍阿狸的脑壳:“还会变成笨蛋!” “才不会,阿狸从小就喝酒,越喝越精神!只是这京城里的酒都太差,没有阿狸以前喝过的好喝!”阿狸歪着头反驳。 顾非晚诧异:“你想起过去了?” 阿狸撅着嘴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就是记得是这样的!” “好,能想起一件是一件,总有一天都能想起来。”顾非晚安慰道。 “夫人不用安慰阿狸,阿狸现在过得很开心,能不能想起来都没事!” “是,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安然小姐教你认字,还陪你玩,京城里这么多好吃的任你挑,是个人都会高兴!”青霜从外面迈进来, “姑娘,我刚才在街上见到了宁二爷。”青霜神色鄙夷: “他被人家扔了出来,鼻青脸肿的,一看就是被狠狠揍过!” 宁二爷,宁南顺,宁维舟的父亲,镇国公府的二爷, “镇国公不是给了他一座宅子,几亩田地么?怎么会在京城被人打?” 虽然镇国公将人赶了出去,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儿子,暗地里还是给安置了宅院, 这些顾非晚都打听了出来,但这些薄产仅仅够维持生计,所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反正还没到最后算总账的时候, “那边是赌坊,据说是输光了钱,还借了好些,镇国公府又不替他还,那地方手黑的很,我看宁二爷被打得不轻!”青霖撇了撇嘴: “估计是受了内伤,不好好养着,日后定要落下病根。” 顾非晚倒不在意这个,何况她这两天心烦气躁:“先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谢怀忠坐在圆凳上,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老泪纵横。 秋桑磕烂了额头,总算让萧疏雪心软了一分,让人接了谢怀忠进府见女儿。 “老爷,您得给姑娘请大夫啊,要不然姑娘熬不过去了!”秋桑满脸青紫,额头发黑, 谢怀忠擦了擦眼泪,起身朝外走, “谢老爷这是要去哪?”门口有侍女伸手拦住,眼神冰冷: “侯爷交代了,今日让你见一眼兰夫人,已经是格外开恩,若是现下就离府,日后再见,怕是难了!” “你们……欺人太甚!”谢怀忠胸膛起伏,喘着粗气:“我的女儿是先帝赐婚,你们不能害她性命!” “没人害她性命,倒是她想害侯爷的性命!侯爷说了,谢老爷若是不服气,那就去京兆府衙递状子,自然会给您一个公道!” 谢怀忠扭头望向秋桑,秋桑眼神躲闪,最后干脆将脑袋垂在胸口,一声不吭。 谢怀忠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女儿做了错事,还让人家抓住了把柄! 他重新退回屋内,盯着秋桑问道:“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秋桑起先还各种搪塞,但谢怀忠毕竟在官场混迹多年,这些小把戏一眼就能看穿, 见实在抵赖不得,秋桑才结结巴巴将事情说了出来! 谢怀忠听到一半,身形就摇晃得站不住, 等听到揭穿此事的是沈云冉时,他突然暴怒,一脚踢翻旁边的椅子:“畜生!” 秋桑不知他骂的是谁,只敢仓皇跪倒:“老爷,姑娘虽然错了,但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啊!她从小离了你和老夫人,你不能不救她!” 谢怀忠双眼紧闭,仰头长叹! 怎么救? 当初他想救儿子,可两个儿子依旧死了! 如今他想救女儿,可女儿身上背着一个投毒谋害亲夫的罪名! 他要是不做什么,谢惜兰也许还能多活两天, 要是他强要做些什么,威武侯府怕是要立即对谢惜兰下手! 谋害亲夫的罪名,天理不容啊! “你们糊涂!”谢怀忠骂道。 “是,我不该帮着姑娘,我该拦着她的,都是奴婢的错!”秋桑又是一顿磕头,这几个时辰里,这仿佛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谢怀忠咬牙切齿:“你们就该一把药毒死他!” 秋桑错愕至极,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谢怀忠! 第126章 侯府丧妻 “都是妇人手段!”谢怀忠恨铁不成钢:“此种事情居然还让一个小儿知道,活该你们被人拿捏!” “父亲……” 一声微弱的呼唤让谢怀忠停止了训斥,他三两步赶至床前: “兰儿,父亲在呢!” “父亲,女儿好疼,女儿想回家!”谢惜兰望着父亲,眼泪顺着眼角直入发鬓, 谢怀忠心如刀绞:“父亲去请大夫,兰儿再忍忍,父亲给你买糖吃,吃了就不疼了!” “父亲,没用了,我没用了!”谢惜兰望着两鬓苍白的父亲,突然挣扎着要起身: “父亲,顾非晚是妖孽,她是妖孽!” 谢怀忠急忙按住她:“别动,你伤了内腑,不能动!” “父亲,我刚才做了一个梦,顾非晚本不该活的,我本该就是沈知礼的正妻,我这辈子本该快活的活一辈子,夫君疼爱,子女孝顺,我能活到八十的啊!” “该早死的是顾非晚,不是我!是她夺了我的气运,父亲,她是死而复生的妖孽!” 谢惜兰激动之下,脸色泛着红光,只是红色下面暗藏着紫黑, 谢怀忠心中悲凉,都怪他太宠这个女儿,宠得她是非不分,宠得她无法无天, 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拖顾非晚下水! 谢怀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逼得顾非晚和沈知礼和离,为自己的女儿腾出正妻之位, 可偷鸡不成蚀把米,威武侯府的正妻之位没落在谢家,反倒让诚王府捡了便宜, 要是当初谢家不那么贪心,留下顾非晚,那就算顾家来认亲,当年嫁妆之事败露,看在还是一家人的份上,顾家也不会痛下杀手,让谢家彻底败落, 顾非晚心软好哄,谢惜兰有一子一女,日后顾家的都是威武侯府的,也都是谢家外孙的! 谢怀忠这些日子日思夜想,终于想明白了,落到如今田地,全怪自己纵着谢惜兰去抢侯府正妻之位! “兰儿,别想太多,你现下是要养好身子,再图日后!”谢怀忠劝道, 可谢惜兰神色更加激动:“父亲,你怎么就不信我呢?顾非晚真的是妖孽,你快去京兆府衙门,让他们去抓顾非晚,严刑拷打之下,不信她不说!” 谢怀忠只觉这个女儿疯魔了,京兆府衙门是这么好进的吗? 就算他还是四品官的时候,还得先递个帖子进去,看看京兆府主官是不是有空见他, 抛开身份,谢惜兰说的理由,怕是能让京兆府衙差打出来! 谢怀忠不忍苛责谢惜兰,女儿的精神不大好,再受不得半点刺激: “好,父亲看过你就去,你安心养着,别管外面的事。” 谢惜兰犹自不放心:“父亲,你现在就去,不要耽搁,只要顾非晚死了,我一定能活!” “好好好,父亲这就去!”见谢惜兰疯疯癫癫,谢怀忠只能连连答应, 退出房门后,谢怀忠叮嘱秋桑:“好好照顾你家姑娘,等明日我带个大夫来看她!” 秋桑泪水涟涟:“老爷,您可要快些来,姑娘怕撑不住!” “胡说什么?”谢怀忠怒道:“她还年轻,总会好的!” 秋桑不敢再说话,手中帕子拽得骨节泛白。 她伺候谢惜兰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谢惜兰的身体, 昨日夜里,谢惜兰昏迷着时,口鼻溢出好些黑血! 门外有人把守,根本不放秋桑出去求医。 今日谢怀忠要来,萧疏雪身边的侍女提前过来威胁,若是乱说话,就把她发卖去最苦最脏的地方! 好事不灵,坏事灵, 第二天天还没亮,听雨轩突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哭声: “姑娘!” 沈知礼一个激灵醒过来,抚着头问外面:“什么声音?” 萧疏雪被吵醒,卷了被子翻身朝内,沈知礼连忙捂了捂嘴,轻手轻脚的下床去, 不知是昨夜太累,还是被惊吓到,下床的时候,沈知礼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不顾摔疼的胳膊,连忙朝床上望去,见萧疏雪没有动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侯爷,是听雨轩传来的声音。”小厮隔着房门禀告, 不一会,就有咚咚咚的脚步传来,沈知礼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打开房门,满脸狰狞: “轻些!夫人还在睡觉!” 来人是个老嬷嬷,脸色惊慌:“侯爷,兰夫人去了!” “去哪里了?”沈知礼眉头紧锁,一脑门火气, “听雨轩的兰夫人,没了!” “什么没了?” “就是死了!死了!”老嬷嬷急得跺脚, “死了?” “对,死了!” 沈知礼木木的,重复了两句:“死了?死了!” 知道谢惜兰下药毒害自己的时候,沈知礼恨不得立时掐死她! 可忽闻谢惜兰真的死了,无边的莫名情绪席卷而来,如洪水巨浪, 恐慌、悲伤、无措、厌恶、心虚…… “哎,侯爷,你得去看看呀!”老嬷嬷急得很,听雨轩现在就秋桑一个活人,可也哭得死去活来,担不了事, 再说,谢惜兰怎么说都是平妻,这丧事还是要好好办的。 沈知礼退后两步,胡乱摆手:“去找管家,去找管家就行!” 说着,更是猛然一转身,躲进了屋里! 老嬷嬷一脸不明所以:“侯爷真是伤心坏了吗?” 门口的小厮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可再悲伤,这人死了,总要入殓啊,耽误了时辰,可不吉利!哎哟,这可怎么好?”老嬷嬷急的原地打转, 片刻后,萧疏雪走了出来,她一身月白的寝衣,长发披散在肩头,显然没来得及梳妆更衣就出来了, “谢惜兰死了?”萧疏雪盯着老嬷嬷问道。 老嬷嬷端正了身姿,小心回话:“是,死了有半个时辰了,现下听雨轩只有一个秋桑哭晕过去了。” “你且在这等着。”萧疏雪吩咐完,唤了侍女进屋。 满芳院内掌了灯,屋内人来人往,端茶递水, “挑件素净的衣服,钗子换一对白玉的,办完了事,扔掉都不可惜。” “是!” 萧疏雪换好穿戴整齐,回头望了床榻一眼:“侯爷不与我同去?” 第127章 死后凄凉 沈知礼整个人蒙在被窝里,声音闷声闷气: “有劳夫人,全凭夫人做主!” 萧疏雪挑了一侧嘴角,没再多说,径直出了院门。 天气回暖,可日头没出的时候,总还是有些冷, 走进听雨轩,一片寂静,仿佛这里没了一个活物。 萧疏雪迈进屋内,只见谢惜兰仰面躺着,双眼圆睁,嘴角鼻端全是血污, 昔日一张娇俏动人的脸,眼下就如恶鬼一般! 秋桑像木头一样跪在床前,连萧疏雪带着人进屋,都丝毫没反应。 老嬷嬷一见,连忙上前推了秋桑一把:“夫人来了,还不快行礼?” 说着使劲眨了几下眼,谢惜兰的丧事能办成什么样子,可全在萧疏雪手里,秋桑现在应该求求萧疏雪才是, 秋桑连眼珠子都是木愣愣的,她环顾了一下众人,突然眼白一翻,扑倒在床沿上! “哎哟,这算怎么个事?”老嬷嬷连忙将人扶起来,见秋桑本来就青紫的额头,又流出血来,只能硬着头皮讨示下: “夫人,您看这……” “带她下去包扎一下,后面还要守灵,别太难看!” 萧疏雪没心情和一个下人计较,她看了谢惜兰两眼,摆手说道: “找人来入殓吧,停灵一日,带沈逸天和沈云冉来见她最后一面。” “夫人,一日会不会少了?”侍女凑上来提醒,谢惜兰是先帝御赐的平妻,就算没有五日,三日也该有的。 “一日就不错了!”萧疏雪转身出了屋子,将刚才掩住口鼻的帕子扔下:“照侯爷的意思,怕不是现在就抬出去!” “老夫人哪里要知会一声吗?” “去和她说一声,这是她亲自去宫里求来的儿媳妇,临走当然要送一送!” 沈逸天和沈云冉被带来的时候,天已经放亮,街上逐渐有了热闹的声音。 “母亲,母亲……”沈逸天瘦了一大圈,被关在院子里读书的滋味不好受, “我母亲为什么死了?是不是你害的?”沈逸天扑上前,两只拳头挥舞着,满脸愤恨:“一定是你,你见父亲对母亲好,你就妒忌,你害死了我母亲!” 萧疏雪的侍女拳脚功夫不错,刚想动手,却被萧疏雪摆手阻止:“虽然蠢了些,但总还是有孝心的孩子。” 沈逸天被下人摁着,张牙舞爪却使不上半点劲,扑腾怒骂了半晌,只能对着沈云冉求救: “妹妹,你快些去找父亲,让他来替母亲报仇!” 沈云冉仿佛没有听见,只顾低着头哭泣。 “妹妹,你快去呀,母亲被她害死了,你最有主意,你想想办法啊!” “呵呵,沈云冉现在可是记在我名下的嫡女,你的母亲只是她的姨娘,你一个庶子,怎么能使唤她呢?”萧疏雪冷冷笑着, 沈云冉浑身一僵,匆匆抬头望了萧疏雪一眼,又很快垂下头,指尖掐着衣裳,唇角紧抿, 沈逸天反应不过来,什么嫡女庶子,什么母亲姨娘,他只只知道,母亲说过,他和妹妹、母亲才是一家人,是要互相扶持的亲人, “妖女,说什么鬼话?小爷听不懂,等小爷长大了,一定将你千刀万剐!”沈逸天叫嚷个不停。 萧疏雪有些羡慕的望向沈云冉:“你哥哥没脑子倒是个好事,起码他不会猜疑你。” 沈云冉哆嗦了一下,如蚊子般唤了声:“母亲……” “好了!”萧疏雪不耐烦和小孩子多说,摆摆手:“你们留在这里陪陪她,总不好让她太孤零零的。” 行至垂花门处,沈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疾步而来,见了萧疏雪忙行礼: “夫人,兰夫人她……” “死了!”萧疏雪脸色一沉:“老夫人怎么不来?” 王嬷嬷战战兢兢答道:“老夫人昨夜没睡好,现下闻听噩耗,悲伤过度起不了床,让奴婢来说一声,一切都听夫人的。” 萧疏雪哈哈哈大笑,回身冲着屋内喊了一声:“谢惜兰,你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有没有想过死了,只有我来送你一程?” “兰儿,兰儿!”声声悲呼传来, 萧疏雪定睛望去,游廊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青衫老者, “兰儿,我的兰儿怎么样了?”谢怀忠见了萧疏雪,双眼迸出期待:“郡主为我的兰儿请了大夫?是不是能治好她?今日我也带了大夫来,正好一起看诊。” 萧疏雪没吭声,只侧了侧身子,让人过去。 世间最悲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怀忠匆匆拉着大夫跑进院子,后面跟上来的下人朝萧疏雪禀告: “在门口的时候,已经告知谢家老爷,兰夫人去了,不知怎么到了这里,他又像忘记了。” “不自己看一眼,他怎么敢相信?” 屋里,谢惜兰已经被擦干净了脸,换了干净的衣服,只等棺材一到,就能入棺。 “为什么把兰儿打扮成这样?”谢怀忠张着双手,血丝布满双眼, 他一把拉过大夫:“大夫,你快看看兰儿,她小时候最是调皮,一定又是想了什么坏主意,你快让她醒来,我好好教训她!” 被拉住的大夫苦着脸,他能救活人,可这已经入殓的死人,他怎么救? “谢老爷,您节哀!”大夫使劲拽回自己的衣裳,瞅了个空子,溜之大吉! 今日真是晦气,原以为一大早是笔大买卖,可谁知道却白跑一趟! 迎面又撞见从外头抬进来的棺材,大夫只得默念:见棺发财,见棺发财! 谢怀忠想去摸摸谢惜兰的脸,可手抖得不成样子,旁边的嬷嬷看不下去: “谢老爷,兰夫人去了,您老还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骨才是!这还有两个外孙儿呢!” 谢怀忠这才看见沈逸天被两人摁着跪倒一旁,嘴里骂骂咧咧, 沈云冉低垂着头站得远些,看不见神色。 “冉儿,你过来!”谢怀忠朝她招招手:“你过来,到外祖父这边来!” 沈云冉迟疑着不挪动脚步,老嬷嬷忙上去将人推上前: “快劝你外祖别太伤心,他还得照顾你们呢……” “啪!” “呀!” 老嬷嬷一声惊呼! 第128章 春闱落幕 谢怀忠是使了全力的,沈云冉小小的身子扑倒在地, 老嬷嬷跑去一看,居然被打得闭过气去了! “谢老爷,您这是何故?再怎么说,冉姑娘也是侯府的千金!” 谢怀忠怒哼一声:“我只恨不能打死她!” 两人明明有最亲的血缘,却偏偏成了仇恨最深的人! “你一向争强好胜,但凡有不如意的,你使尽力气都要得到手!”谢怀忠颤巍巍走到女儿身旁,仍旧像训诫儿时的谢惜兰: “为父与你说过,沈知礼不是良人,可你偏偏要抢,为父也和你说过,教子要严,你偏偏溺爱,为父还与你说过,踏实度日,替我送终,可你还是没做到,你今日倒还有一双儿女与我送行,来日谁替我挂幡哭灵?” 说话间,谢怀忠斑驳的两鬓变得雪白,脸上沟壑渐深,一下子就到了垂垂暮年。 “这些少年郎意气风发,来日全是吴国栋梁!” 贡院的外街上,今日又分外热闹, 顾非晚坐在马车内,脑袋却探出了车窗: “哥哥们怎么还没出来?” “姑娘别急,说是辰时末才开大门,再等等!”青霜站在车辕处,踮着脚尖朝贡院张望。 “非晚昨夜没有睡好?是屋里冷吗?”顾鹤川问道。 “不是,就是想哥哥们,激动得睡不着!”顾非晚缩回脑袋,笑着回答。 顾鹤山哈哈笑道:“想他们干什么?这俩臭小子,哪里值得你为他们睡不着?” 顾鹤川横了大哥一眼,顾鹤山不明所以,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 “小舟最近很忙?”顾鹤川温声又问, “嗯,城外有匪患,打家劫舍,更伤人性命,他和敦亲王去除匪了。” “那是在城外驻扎下了?” “大概是吧。” 顾鹤川沉默,没再往下问,掀开车帘下了车, “哎,大哥,怎么出去了呢?不是说还早的吗?”顾鹤山跟着跳下马车,又挨了一记眼刀!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脸了?”顾鹤山不明白,明明自己也没说啥呀! “非晚和小舟不对劲,估计是吵架了!”顾鹤川朝远处招招手,人群里挤过来一人, 顾鹤川附耳吩咐了两句,那人挤出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宁维舟欺负非晚?”顾鹤山立马变脸:“臭小子,我揍他!” “嚷什么?”顾鹤川一眼瞪过去:“怎么不说是非晚欺负了小舟?” “我侄女这般娇弱温良,怎么可能欺负他?”顾鹤山不服气: “再说,他一个男人,被欺负了就能不回家吗?还有没有点担当?”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顾鹤川郑重交代:“非晚自己不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查清楚了再说!” “这有什么查不查的?都是一家人,等接了两个小子,我出城一趟,找宁维舟问明白!” “没有非晚,谁和他是一家人?”顾鹤川眼神警告:“让我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你就给我跪穿祠堂!” “大哥,我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嘛?”话虽然这么说,但顾鹤山有些心虚,他是极喜欢宁维舟的, 说是出城质问,其实劝和告诫的心思更多, 不过被顾鹤川威胁了这么一下,他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要知道若真的被顾鹤川抓住把柄,那下场可是极惨! 马车里,顾非晚捏着茶盏,神思游离, 昨夜宁维舟没有追来顾家,也没消息递进来,这是两人成亲后的第一次, 顾非晚不断劝慰自己,新婚燕尔的新鲜劲过去,自然就没那么黏糊,谁家老夫老妻还整日待在一处? 更哪里有男人在外,却事事要向媳妇通报的道理? 可夜晚就这么变得漫长,被窝里也没了往日的暖意, 顾非晚轻叹一声,自己重生是为了报仇雪恨,现下这桩婚事已经是意外所得,自己不该越来越贪心! 娘家宠爱,财大气粗,且族中兄长争气, 夫君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人品端正,对她又好, 大仇得报就在眼前,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想到此,她一扫心间雾霾,掀开车帘,露出明媚笑容: “我要去贡院门口,做第一个接兄长回家的人!” “好,我们同去!”顾鹤川大手一挥,推了一把顾鹤山:“还不在前头开路?白长这大身板!” 阿狸嘻嘻笑着在人群中穿梭,为他们引出一条最短的路线。 “时辰到,开门!”一声令下,贡院封了三日的大门终于打开, “祝各位学子榜上有名!”侍卫们立在道路两旁,齐齐抱拳祝贺, “谢了,小爷必中!”有人兴致勃勃,意气风发, “唉,时也,命也!”有人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三年后我必再来!”也有受了打击,但毫不气馁的! 顾非晚挤在人群最前面,左顾右盼,搜寻着哥哥们的身影。 “这里,大哥,二哥,这里!” “妹妹!” 顾九思、顾十安疾步而来:“妹妹怎么亲自来了?站了多久,累不累?” “嘻嘻,非晚不累,两位哥哥倒是都累瘦了,快随我回家,外祖母和两位伯母做了一桌好菜,为哥哥们洗尘!” 顾九思和顾十安一左一右护着顾非晚,说说笑笑朝马车行去, “我说大哥,这俩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瞧见我们?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顾鹤山叉腰生气,他也是挤在了最前面的好吗? “有非晚就够了,你这张糙脸,谁要看?”顾鹤川虽然心里也失落,但打击了顾鹤山,总算好受了些。 顾府门口,顾烨辰来回走动,不停搓着双手, “老爷,姑娘和少爷们回来啦!”巷子口跑来一个小厮,边挥手边高喊, 顾烨辰连忙整了整衣襟,问一旁的随从:“怎么样?可还整齐?” “老爷都整理了一早上了,再整齐不过了!”随从憋笑, “哼,你懂什么?等放榜那日,我还要穿红袍呢!” 顾烨辰大步迎向马车:“非晚啊,肚子饿了没有?你祖母准备了好吃的,看得我都流口水!” 第129章 闲人造谣 “大哥吃这个!” “二哥,你吃这个!” “这是我从将军府里带来的厨子做的,他做的香酥乳鸽,京城里没人比得上!” “还有这酱鸭,越是一绝,快尝尝!” 顾九思一手乳鸽,一手酱鸭,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回应顾非晚:“好吃……嗯……妹妹做的……都好吃……” 顾十安摇头:“这副模样要被考官看见,铁定榜上无名!” “弟弟……此言……差……嗝……” 顾九思打了个饱嗝:“这次科考,比师父出的题目简单上许多,我答得并不难,再说,科考考得是文章,又不是吃相,再再说了,不是妹妹夹得菜,哪有这么好吃?” “哈哈哈,九思说得极有理!”顾烨辰大笑, “不管你们榜上是否有名,都是我顾家的好儿郎。”顾老夫人笑着举杯: “来,为我们的好儿郎喝一杯!” “喝一杯!” “十日后放榜,妹妹再为两个哥哥准备美酒佳肴!”顾非晚高兴,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顾家都知道她的酒量,忙拦着不让再喝,就算她再撒娇,顾老夫人始终坚定不移: “不许再喝!” “快扶她去休息,自己个的身子不知道爱重!”顾老夫人发了话,青霖、青霜两人一人一边,将顾非晚半抱半扶的弄回了房间。 “妹妹有心事!”顾十安喝尽一盅酒,杯子捏在指尖开口说道。 顾九思点头:“嗯,妹妹是有心事!” “呵呵,真看不出来,进了一次贡院,九思的心思都变敏锐了!”顾大夫人打趣, “乖乖有心事?我怎么不知道?”顾烨辰见一家人都知道的样子,立马着急起来: “快说,怎么能瞒着我一个人?我可是她祖父!” “拉倒吧,全家就你最笨!”顾老夫人撇了撇嘴, “年轻人自己的事,且让他们自己解决,若乖乖受了委屈,咱们再替她出头。” “祖母说得是!”顾九思点头, “嗯,我也觉得祖母说得对!”顾十安跟着点头。 顾烨辰若有所悟:“这么说来,是小舟惹了乖乖?不行,我得去找他算账!” “回来!”顾老夫人一拍桌子:“你一个老头子瞎掺和什么?弄巧成拙才糟糕,你给我安分些,乖乖有自己的主意!” 顾烨辰心里着急,可老妻的话很有道理, 小夫妻哪有不拌嘴的? 他们这些长辈掺和多了反而不好,只要自家乖乖不吃亏就行! 但此事过后,他还是得找宁维舟聊聊人生真谛! “姑娘,刚才王嬷嬷递了消息进来,说谢惜兰没了!”青霜端了醒酒汤,悄声说道。 有些酒意上涌的顾非晚突然格外清醒,谢惜兰死了! “这么快的吗?”她低语道。 “是,说是没等到谢怀忠请的大夫就没了,应该是今天凌晨的事。” 见顾非晚眼神清明,青霜挪开了醒酒汤,递过来一个热帕子:“姑娘擦擦,兴许一高兴,还能再喝一杯!” “姑娘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说劝着些,怎么还鼓动起来?”青霖轻推了青霜一把, 青霜扮了个鬼脸:“谢惜兰当初把姑娘逼得和离,让全城的人都笑话姑娘,如今死了,也是她的报应!” 顾非晚嘴角弯起,青霜是个直性子,要是知道她曾经被谢惜兰害死,并辱了清白,怕是要拎把刀过去杀人! “是她该有的报应!”顾非晚擦了脸,心头雾霾散去: “只是喝酒就不必了,你们去厨房弄点好吃的,我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姑娘就该多吃,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青霜爱笑,天大的事在她眼里,都能很快过去,何况她们现在心头藏着天大的好事! “多嘴!”青霖轻轻打了一下:“快去厨房,别饿着姑娘。” 两人相携而去,顾非晚才望着窗外发呆, 京城春晚,可远处湖边的桃枝也发了花苞,不出十来日,娇艳的桃花定会开遍全城。 谢惜兰死了,她死于亲生女儿的告密,死于心爱之人的无耻,死于高门侯府的内宅倾轧, 这一世,谢惜兰总算没有如愿以偿! “夫人,您是在高兴吗?”阿狸突然出现在窗外柳树上, “是,阿狸真是聪明,我是高兴。”顾非晚嘴角噙着笑, 大仇得报,当然是高兴的! 这一世的谢惜兰依旧作恶,但恶有恶报,最终死在了她最在乎的人手里! 不知道她临死前,是否后悔? “侯爷难道是后悔了?”萧疏雪坐在梳妆台前,换上了往日的金钗华服, 沈知礼拥着被子坐在床头,缩在幔帐的阴影下, “夫人说差了,她罪有应得,我后悔什么?” “呵呵,侯爷若是不后悔,怎么不敢去看你的兰夫人?”萧疏雪句句扎心: “记得当年,你和谢惜兰私奔的事,一度还上了京城书肆的话本子,我也是看过的,不失为一段佳话,京中少女都曾羡慕过她,但若是知道谢惜兰死后,与她私奔的心爱男子,却连送一程都不肯,不知道她们心作何想?” 她回头望去,只看见沈知礼如一只鹌鹑般缩着,顿觉没意思! 为谢惜兰,更为自己! 一身俊朗的皮囊,内里却空乏腐臭! “侯爷,夫人,马上要日落了,若是再不送出去,就要等到明日……”门口的老嬷嬷已经等了一会,房间里沉默无声,外头日头西斜,她有些等不及, 城中的义庄偏僻,离这里繁华街道很远,日落后运尸,她可不想干! “侯爷,她是你的人,你发个话吧!”萧疏雪回身,手指拂过各式首饰,还是这些东西让人心中踏实。 “后宅女子都归夫人管,我都听夫人的!”沈知礼刚说完,萧疏雪就笑得前仰后翻! “侯爷真是个好丈夫,这么看来,京中传言侯爷宠妾灭妻,全是放屁!” 萧疏雪说的粗鄙,换了平日,沈知礼该劝一声:“此话有失体统!” 可现下他只是脸色更暗了一分,将手中的被褥攥得更紧了些: “坊间传言,本就是闲人造谣,信不得的!” 第130章 世子梦断 谢惜兰的棺椁终究没能在威武侯府呆上两天, 日头将落未落,天地间还有残留一抹光亮,一辆马车摇晃着从侯府角门驶了出来, 除了赶车的车夫和跟车的老嬷嬷神色略显沉重外,其他都和平日搬运的马车并无两样。 王嬷嬷站在角门处,目送着马车, “嬷嬷,我有些害怕!”翠红挺着肚子,微微发抖。 “怕就安分些,别多想,别多管,有饭就吃,有觉就睡,郡主娘娘是不屑和你计较的。”王嬷嬷轻声说道, “可是万一我肚子里的是男孩怎么办?”翠红不停擦着眼泪, 王嬷嬷冷哼一声:“男孩?男孩又怎样?逸天少爷也是男孩,还不是要送去别庄?” “我不想和孩子分开,我不想死!”翠红突然狂奔而去:“我去找老夫人,我是老夫人的丫头!” 马车拐过巷子,王嬷嬷关了角门,心中叹息:老夫人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是学子出闱归家的日子,街上比平日更热闹几分, 自觉考得不差的学子,三五成群,杯盏高举,高谈阔论,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更多的是此次春闱失败的学子,抱着酒坛醉倒在街边,时不时诈尸般的胡乱喊两声,惹来一串惊骂。 马车行驶而过,谁都不知这里面运的是什么,也没谁有空去关心这个问题,只有车轮碾过石条发出的声响,伴了谢惜兰一路。 第二日天微亮,威武侯府的角门处又驶出一辆马车,可这次却是闹出了一些动静。 “你们要将天儿送去哪里?”谢怀忠身板佝偻,从前只要他皱一下眉头,侯府里无人敢有二话, 可眼下,纵使他怒目似金刚,却只落了个车夫的讥讽: “谢老爷,这里是侯府,你管得太宽了!” “天儿是我的外孙,我是他外祖父,怎么不能管?”谢怀忠拦在巷子中央,手臂张开:“今日你们要送走他,先踏过我的身体!” “我说谢老爷,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吧?”车夫摇着手中马鞭,吊儿郎当的说道: “逸天少爷丧母,他去城外庙里替自己母亲点个长明灯什么的,也是一番孝心,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不堪呢?” “谢老爷不会是死了女儿,就得了失心疯了吧?” “拐角就是医馆,谢老爷还是抓紧时间去抓个药吃吃,免得兰夫人头七还没过,你们父女就团聚了!” “你!胆敢如此放肆!”谢怀忠气得脸色铁青, “放肆?”车夫沉下脸:“你一个无品无阶的文书,居然敢拦侯府的马车,这才叫放肆!” “和他啰嗦什么?快走!”马车里有人不耐烦的呵斥, 车夫听罢,一挥马鞭:“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谢怀忠挺起胸膛:“让我见见天儿,如果他是自愿的,我就让你们走!” 车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还没等谢怀忠回过神, “啪!”“啪!” 是马鞭挥打在人身上的脆响! 谢怀忠闷哼一声,靠倒在墙上! “废物!”车夫啐了一口,拉起缰绳,催着马匹快速驶出巷子。 “天儿!” “外祖,救我!” 马车里,隐约传来沈逸天求救的声音,但很快被压了下去,再无声息传出! “天儿!”谢怀忠肝胆俱裂! 他没能护住女儿,现在连女儿留下的唯一子嗣都护不住! “夫人,我没脸见你,没脸见你啊!”他使劲捶打石墙,手掌很快冒出血珠子,染红了威武侯府角门处的砖石。 春雨贵如油,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雨丝,不大,却丝丝缕缕缠入人心, 谢怀忠走的踉踉跄跄,一身布衣滚满了泥水,路边玩耍的孩童朝他扔去石子, “这个流浪汉倒没见过,他也太老了!” “赶他走!母亲说流浪汉会拐孩子!” “我不要和娘亲分开,赶走他!” 更多的石子砸在谢怀忠身上,孩童不知留力,颗颗石子都都用尽了力气, 谢怀忠脸上被砸得破了皮,血水混着雨水糊了一脸,使他看起来确实如诡异故事里逃出来的鬼怪。 “姑娘,谢怀忠好像瘸了!”青霖挑开车帘望了一眼,回身说道。 此时谢怀忠正好经过,浑浑噩噩的他仿佛受了某种牵引,转头朝马车望去, 四目相对,顾非晚平静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谢怀忠呆愣了半晌,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非晚,你是来接父亲吗?” “呸!”青霖一口啐在地上,手上用力甩下车帘:“不要脸的狗东西!” “走吧,谢家只剩他一人,死又不敢死,活又不敢活,这样的日子才是他该过的。”顾非晚的声音冒着寒气,比春日料峭的雨水更冻人三分! 车轮滚滚而去,木楞的谢怀忠突然紧追两步,但脚步虚浮,重重摔在地上! “非晚,我是你父亲,我是你父亲啊,你回来,我不要谢惜兰了,你回来,父亲与你好好过日子!” 谢怀忠磕得满嘴鲜血,嘴里嘟囔个不停,砸石子的小孩一阵害怕,纷纷散入各家, 青石铺就的巷子里,只剩谢怀忠一人狼狈的扑倒在地, 满身泥泞,满脸鲜血! 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顾非晚只知道,这十日里,顾府的女眷们把漫天神佛都拜了个遍, 顾烨辰虽然满嘴不屑,但顾非晚亲眼看到,外祖父趁外祖母打盹的时候,去佛堂磕了好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很是虔诚! “今日一早,我就听喜鹊窗户外叫得欢快,定是有喜事临门!”顾大夫人一边伺候顾老夫人用早膳,一边说着吉利话。 顾非晚眼圈有些浮肿,可精神却十足:“两位哥哥都是人中龙凤,若他们不得高中,那阅卷的考官定是眼瞎!” “少胡说!”顾老夫人嗔怪道:“都快当娘了,还这么口无遮拦!” 顾非晚刚夹住的酱瓜片,又掉回了盘子里! “咳咳,外祖母的话我才听不明白了!”顾非晚装作听不懂,放下筷子匆匆往外走: “我去帮二伯母张罗去!” 第131章 日常炫富 “非晚来了!”顾二夫人忙得团团转,今日她在花厅张罗,等会喜报到了,定有许多亲朋上门道贺,顾家的待客之道不能缺。 “昨夜没睡好?是不是那两臭小子又是弹琴,又是喝酒的,吵到你了?”顾二夫人定睛一看,立马心疼起来, 顾非晚忙摆手:“不是,我就是最近睡多了,眼圈反而睡肿了!” “你是辛苦了,顾家重任在你身上,我回头让厨房炖点燕窝粥,你要多吃!” “二伯母别操心我,今日两位哥哥才是主角,我是帮忙打杂的!”顾非晚说着就要动手搬东西, 骇得顾二夫人跳起:“快放下,这等事怎么用得着你?你就在一旁坐着,就是给他们两个面子了!” “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顾非晚撅着嘴, “头三个月可得注意,你出门有青霖和青霜,还有阿狸护着,我们才放心放你出去,但今日人多,你就乖乖坐着,可别乱动啊!” “对了,小舟有没有说过来?有他看着你,我才放心!” 顾二夫人一堆话说完,没听见顾非晚回应,扭头一看,顾非晚正傻傻看着自己! “怎么了?不舒服么?”顾二夫人扬手:“快去把孙大夫叫来!” “不是!”顾非晚忙拉住她的手:“家里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二夫人一愣, “就是……我肚子里……”顾非晚吞吞吐吐, “这个当然啊,你第一次去找孙大夫的时候,我们全家就都知道了!”顾二夫人拍着顾非晚的手: “傻孩子,这是喜事,祖母还赏了孙大夫二百两银子呢!” 顾非晚泄气:“敢情我白白装了好几天样子!” “你这孩子,我们知道,你想瞒着小舟,是不是想亲自给他一个惊喜?”顾二夫人一脸了然: “我们懂,绝对不会走漏风声,定让你们小夫妻关起门来说话!嘿嘿嘿!” 顾非晚跟着干笑了两声。 “母亲,你说非晚瞒着有孕的消息,到底是在顾忌什么?要是让小舟知道,他铁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守着非晚哪里都不去!”顾大夫人见顾非晚落荒而逃,很是不解。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心结只有她自己能打开,且让他们小夫妻慢慢磨合吧,她有咱们顾家做靠山,不论怎样,都不会让她像从前那般孤立无援!” “老夫人,报喜的人到巷子口了!”小丫鬟跳着进门,匆匆行了礼,脆生生回禀: “老爷和大爷、二爷都去了门口,说让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也去呢!” “好好好!”顾老夫人喜笑颜开:“去,一起去看看!” 顾府门口,敲锣打鼓,来报喜的官差有两人,身后跟着提锣敲鼓的衙差,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给顾家老爷、各位夫人贺喜,府上的顾十安公子,一甲第一名!”官差头戴红花,扯着嗓子拖着音调,悠扬至极! “一甲第一名?那不就是状元郎?”围观百姓惊呼! “顾家出了个状元郎!真是天大的福气!” 顾烨辰笑得合不拢嘴,虽说孙子拍胸脯保证定然榜上有名,但这一甲第一名,还是给了顾府众人大大的惊喜! “还要恭喜顾家老爷和各位夫人,府上顾九思公子,二甲第五名!” 官差又高喊一句,伸出双手,笑嘻嘻说道:“今日我哥俩好运气,接了来顾府报喜的好差事,就是想来沾沾两位公子的喜气!” “好,好,好!”顾烨辰使劲挥手:“给银子,给银子!” 立马就有下人端来盖着红绸的木盘,一阵清风吹过,红绸舞动,露出木盘上硕大的银锭子! 两位官差眼都看直了! 都知道顾家财大气粗,又傍上了荣亲王的大腿,心中早就料想赏银不会少,所以这两位官差是挣破了头,才抢下这差事! 但梦想还是不如现实,这四个银锭子胖得出奇,若是实心的,一个怕是足有两百两! “两位官爷别嫌弃,这是府上特意为两个小子打造的,也是感谢两位的辛苦!”顾烨辰笑哈哈,将木盘推向官差, 两人如在幻境,其中一人伸出胳膊接过木盘,下一息朝前一个踉跄,好在被顾鹤山扶住, 官差又是尴尬又是激动,双眼甚至有些湿润:“谢顾府老爷赏,两位公子必定前途无量,福泽绵长,长命百岁!” “哈哈哈,借官爷吉言!后面敲锣打鼓的各位都有!”顾烨辰一挥手,顾府里走出流水一般的小丫头,人人捧着木盘,木盘上放着金灿灿的钱袋子, 接赏的放在手里一掂量,均满意的高声祝贺: “祝两位公子前途无量!” “飞黄腾达!” “阖府美满!” “万事如意!” “早生贵子!” “哈哈哈哈!” 人群一阵哄笑! “顾老爷,我们也想沾沾喜气!”围观百姓中,有人喊了一声, “对对对,我们也来捧场,吉利话准备了一箩筐呢!” 顾烨辰笑声震天:“都有,都有!” 只见五六个壮汉抬着一个箩筐出来:“都散开些,小心踩踏!” “喜气来啦!” 几人伸手朝箩筐里捞起赏钱,奋力朝人群撒去! “哎呀,是银子!是银子!” “真的是银子!” “顾老爷大气!敞亮!” “听说,顾府连散给百姓的赏钱,都是碎银子,撒了起码有千两,真是比朕都豪气!” 宫檐巍峨,金碧辉煌。 皇帝坐在窗前的榻上,手执黑棋,嘴角微翘。 “千两银子而已,前日陛下赏惠嫔的一套头面,我记得好像光黄金就称了二百多两,加上能工巧匠的工费,不知道合了多少白银?” 皇后落下一子,催道:“陛下快些下,等会惠嫔又该来请陛下去看诊了,这局棋今日再下不完,陛下日后就别在我宫里碰棋子了。” “朕又不是御医,看什么诊?”皇帝倾身赔笑:“今日朕歇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呵呵,我今日头疼,想睡个好觉,要是半夜再被人敲宫门,我是要杀人的!” “那朕给泱儿递剑!” “哼!” “朕知道你护着顾家,朕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留着鸡能生蛋,这道理朕懂的!” 第132章 红薯与拉稀 夜幕降临,络绎不绝的贺喜人群离去,顾府褪去热闹,只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顾烨辰殷殷叮嘱:“如今你们兄弟俩都要走仕途,记得不管到了哪里,都要心中有百姓,切不可做出贪赃枉法之事!” 顾九思咧着嘴:“祖父放心,先生早就叮嘱过,君子当有为,当有不为,我是要做君子的!” “祖父叮嘱的是!”顾十安只点了下头,视线扫过顾非晚: “妹妹,都是做哥哥的自私,我志不在此,大哥做文章马马虎虎,但看账本却是看一眼就要打呼噜,家中重担就要辛苦你了!” “这是祖父祖母,伯伯伯母,还有哥哥们看重信任,要不然我一个女儿家,哪里能有一展抱负的机会?”顾非晚掏出一个元宝: “不知怎的,我自小看见这银子,就像见了亲人一般,格外的亲切!” “哈哈哈,你身子里流着顾家的血,当然天生就是要做大生意的!”顾烨辰今日高兴,足足喝了一坛酒,这时候酒意稍退,人却还在激情中: “今日月色极好,我打一套拳给你们看!” “哎……”顾老夫人没来得及阻拦,顾烨辰已经跳到院子里,双拳生风,如猛虎下山。 “好!”顾非晚很爱看祖父打拳,这时候站在连廊下,使劲鼓掌叫好, “罢了,这臭老头子卖几斤力气,能讨我孙女高兴,也算他有些用处!”顾老夫人笑骂了一句。 顾大夫人掩着嘴偷笑:“母亲说得是,该让鹤山也去出一份力!” 顾鹤山闻言,有些骄傲的看了一眼顾鹤川:“这事二弟不擅长,自然只有我能陪父亲走两招了!” “切,花拳绣腿!”顾鹤川不屑一顾,却还是起身站到廊下观看。 半夜时分,顾府才彻底安静下来, 顾非晚屋子里熄了灯,守夜的青霖听着里间动静,索性抱着被子铺到了床前踏板上:“姑娘,大将军已经有五六日没有书信来了,您是在担心他吗?” “不担心!” “奴婢知道姑娘担心,就是嘴硬而已。” 顾非晚掀开幔帐:“你怎么也向着他说话?” “奴婢不是向着大将军,他让姑娘担心,奴婢恨他呢!”青霖轻轻挥了一掌,笑嘻嘻说道: “奴婢要是有阿狸那样的功夫,一定出城去找大将军,然后把他打一顿,替姑娘出气!” “我也不能去,大将军走时让我发了毒誓,他出城的这几日,我必须得和夫人寸步不离!”窗口响起阿狸的声音。 “什么毒誓?”顾非晚诧异,宁维舟从不是这般强权的人, “唉!”阿狸悠悠叹气:“大将军说,要是我做不到,以后让我次次吃红薯,次次都拉肚子!夫人你说,这还不算毒誓吗?” “……” 屋内主仆两人对视,皆无语! “姑娘早些睡吧,大将军英勇无敌,敦亲王也是上过战场的,那些匪徒很快就会被剿灭的!”青霖重新替顾非晚盖好被子,宽慰道: “等大将军回来,他知道姑娘怀了孩子,一定舍不得扔下姑娘,就算要去江南,也会带着姑娘一起!” “我倒不是想跟去江南,只是自从怀了身孕,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刚才还很高兴,下一刻就莫名的焦虑不安……” “夫人莫担心,我娘亲说过,怀孕的女子都是这般,所以他们的夫君就要多贤惠些,能逗怀孕的媳妇高兴才是真男人!”阿狸在窗外说道, “你娘亲?”顾非晚又坐起:“阿狸你想起来了?” “没有,刚才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这么说了!”阿狸拍了拍手:“这么说来,我也是有娘亲的!” “傻孩子,你自然是有娘亲的,你的娘亲应该是个特别开朗明媚的女子!” “夫人说的话阿狸爱听!”阿狸翻身飞上屋檐,望着满天繁星:“我娘亲定然也在想我,等阿狸全想起来了,阿狸就去找娘亲!” 第二日,榜上有名的进士们都要去宫里面圣,一甲三名更要披上红绸,骑上白马,绕着京城跑上一圈,好让全城百姓一睹吴国才俊的风采。 “你就是顾十安?” 金殿上,皇帝声音威严,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顾十安姿态舒展,一个跪礼行得让一众老臣都点头称赞。 “真是少年英才,你可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了。”皇帝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 “可有婚配?” “臣无婚配!” “朕倒是有一个……” “陛下,臣出自顾家,顾家家训,二十五岁前不许娶妻,不然逐出家门,家谱除名,死后不得葬入祖坟,不受后代子孙香火!” “……”皇帝愣了半晌,随即一笑而过:“哈哈哈,顾家家训着实有趣,顾卿的祖上是不想家族子嗣昌茂吗?” “臣听父亲说,是因为祖上太穷,养不起媳妇,怕连累别家娇娇女,故才有此训!” 朝堂上顿时一片哄笑,有大臣问道:“那顾状元祖上是否认为,年过二十五就不穷了吗?” 顾十安一脸正色:“顾家人,能熬过二十五岁没饿死的,自当有一份成就立于天地间!” “有魄力,果然此等家训才能出顾状元这等的人才啊!” “咳咳!”皇帝清了清嗓子:“既如此,那榜眼和探花也有此家训吗?” “回禀陛下,臣没有!” “臣也没有!” “哈哈哈,那就好,朕还有两位妹妹,就许配给你们了!” “谢陛下隆恩!” 一甲三名,有两位得了赐婚,娶的还都是皇帝妹妹,这份殊荣,世所罕见! “弟弟,听说今日大殿内,陛下赐下两道圣旨,分别为一甲二名和一甲三名赐了婚?” “是!”顾十安跳上马车,他游完街,在贡院门口下了马,就瞧见了来接他的顾九思, 顾九思有些可惜:“那怎么没为弟弟也赐一门婚事呢?” “顾家家训,未满二十五岁的儿郎,不许成婚!”顾十安回答他, “啊?顾家什么时候有这道家训的?没听祖父说起过啊?”顾九思百思不解! “现在有了!” 第133章 拐弯抹角 顾十安坐回马车,回忆起大殿朝事后,被皇帝叫去书房后的情景, “你不愿意娶皇家公主?”皇帝不是傻子,普天之下,哪个祖宗不想家族人丁兴旺? 吴国二十五岁的儿郎,若是还未成婚,那是全家都要被笑话的! 顾十安老实回答:“是!” “为什么?” “臣只想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 “那顾卿觉得,什么才是实实在在的事?” “臣觉得,就比如江南安平城的河堤该修了!” “安平城?前年河堤是决堤过,但经过威武侯的治理,水患已除,何故还要再修?” “陛下,其实就算臣不说,陛下也是要派人去修的!” “……和你说话好没意思!”皇帝一甩衣袖,沉着脸坐回书案后: “历来状元都喜欢去翰林院,再过几年,入内阁,等资历够了,拜相就是顺理成章,你若要去修河堤,那就只能去工部,那里可没有读书人的清贵,只会是让你脱层皮的苦差事!” “臣以为,清贵不清贵,能不能拜相,都是陛下说了算,若陛下说臣是清贵的,那臣就是清贵的!” “哈哈哈,朕收回刚才的话,顾卿还是挺有意思的,娶皇家那些呆木头,确实可惜了。” 皇帝转眼又高兴起来:“今日顾卿留下用膳,皇后一直说要见见今科状元!” 这是顾十安第一次见孟泱,来前顾非晚叮嘱过,皇后虽是她闺中好友,但如今身份有别,该有的礼节一分都不能少。 想到这里,顾十安眼眉低垂,端正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孟泱点头:“顾二哥坐吧,今日这桌上的菜肴,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你尝尝看。” 顾十安身躯一震,心念急转, 皇帝叹了一口气,猛的一拍顾十安的背:“泱儿都唤你二哥了,还不快就坐!” 顾十安被拍在凳子上,如坐针毡! “这道鸡丝笋片不错,鸡丝常见,但这笋难得,京城天气寒冷,初春是长不出这般甜美肥厚的笋子,这是江南上供的。”皇后夹了一片笋,放进顾十安碗里, 顾十安忙起身谢恩,皇后却责怪道:“坐下,一家人吃个饭,没有这些啰嗦的事。” “不过我倒是忘了,顾家财力非同一般,想必这样的笋子,你早就吃腻了!”皇后话锋一转,浅笑道。 顾十安连忙回道:“祖父说,创业容易守业难,顾家不许奢骄度日,不许铺张浪费,所以自从在京城定居后,臣就没再吃过江南的鲜笋了,不过再等些时候,顾家的南北货铺子里,会有江南运来的笋干,泡了水,炖上些时候,也有两份新笋的鲜味。” “那顾二哥是否想念江南鲜笋的味道?”皇后问道, 顾十安点头:“臣是俗人,也重口腹之欲,这鲜笋滋味乃是春季一绝,臣时常念着呢!” “我也向往,可惜出宫太麻烦,那就麻烦顾二哥去江南,替我吃个痛快再回来!”皇后扭头看向皇帝: “顾二哥要替我去吃春笋,陛下有什么顺路让他办的差事吗?” 皇帝呵呵干笑了两声,抬手将一盘鸡丝笋片挪到自己面前: “既然他要去江南扎进笋园子里吃了,那这盘就全归朕了!” “陛下喜欢吃,我天天给陛下做。”皇后今日心情很好,替皇帝夹了好几筷子菜, 一顿饭下来,顾十安没吃几口,皇帝倒是吃撑了! 离宫时,皇后又叮嘱了一句:“让非晚好好的,遇上事就递信进来。” “臣记下了!” 皇帝也叮嘱了一句:“你那妹妹是个识趣的,不往宫中跑,既保全顾家,又不为难朕的皇后,你也要多学着些。” “是,臣谨记在心!” “都没长记性吗?”一个高挑的侍女站在院子中: “夫人说过多少回,老夫人体弱,姑娘胆小,没事别出门,要是有个好歹,你们有多少条命赔的?” “姐姐饶命啊,咱们就是奴才,主子要出门,哪里能拦得住?” 院子里跪了七八个奴婢,连连磕头求饶。 “都是些瞎了眼的货色!”侍女厉声呵斥:“这威武侯府里,到底有几个主子?” “给我拖下去,统统打上十大板子,把眼睛和心打亮了,就留下了继续伺候,否则,一律卖去苦窑!” “饶命啊,老夫人,救命啊!”哭喊声一片,可没耽误扑上来的一群健壮妇人, 等这些奴婢都被拖走,侍女才转过身,对着廊下抱作一团的祖孙说道: “老夫人,冉姑娘,瞧见了没?这些人受苦受罪,可都要记在你们头上,集福堂有吃有喝,为什么非要出去呢?” 侍女一步步踏上台阶,嘴角挂着冷笑:“还是说,你们想去找逸天少爷团聚?” 沈老夫人被逼得步步后退,没留意身后的门槛, “哎哟!” 祖孙两人齐齐摔进了屋里! “大胆奴才,居然敢欺辱主子!”沈老夫人想爬起来,可这下摔得不轻,费了半天劲最终还是躺在了地上, 沈云冉一骨碌爬起来,反倒扑向侍女:“好姐姐,我只是想去给母亲请安,你带我去见母亲好不好?” 侍女一把推开沈云冉,嫌弃的甩了甩手:“奴婢可当不得冉姑娘一声姐姐,谁知道什么时候冉姑娘背后一刀,就要了奴婢的性命!” 沈云冉哭丧着脸:“我要见父亲,父亲答应过我的,我是侯府大小姐,是绝不会再改变的。” “冉姑娘说的不错,你自然是侯府大小姐,这个名头谁都不能夺了去!”侍女拿腔拿调,勾起一侧嘴角: “只是冉姑娘要知道,豪门贵族的千金小姐,都是待在闺阁,不迈房门的,日后小姐就在集福堂待着吧,等到了出嫁的年纪,夫人自然替你寻门好亲事!” “不,我不要待在集福堂,我是侯府大小姐,我应该有自己的院落,自己的婢女,我还要结交其他贵门千金,我不要被关起来!” 沈云冉到底还是孩子,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后,心理承受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要见父亲,他答应了我的,让我见父亲!” 第134章 借鸡生蛋 “还愣着干什么?冉姑娘要是受了伤,小心夫人剥了你们的皮!” 两个健壮的嬷嬷越过她,摁住沈云冉的胳膊,粗声粗气的说道:“冉姑娘,随我们回房歇息吧!” 纤细白嫩的胳膊在嬷嬷手里,仿佛易折的芦苇杆,轻轻一拎,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翠红姨娘,你是回栖云阁还是留在集福堂呢?”侍女的视线扫向角落, 翠红的肚子已经挺得很高,还有不到一月,她就要生产, “我……我请夫人示下!”翠红怯生生的说道。 侍女横了一眼:“我家郡主心地善良,看在你怀了孩子的份上,就许你回栖云阁,产婆已经找好了,你若是安分,这个孩子就许你生下来!” “是,我一定安分守己,不出房门一步!”翠红喜出望外, 她原本赖在集福堂,是想靠沈老夫人庇护,沈老夫人也以为,靠着翠红肚子里的孩子,能拿捏住儿子儿媳, 可谁知道,沈知礼自从谢惜兰死后,躲在满芳院连头都不露一眼, 萧疏雪又是个暴戾杀伐的,派了个好身手的侍女,就差点将集福堂连人带屋拆了! 办完了事,侍女附身拍了拍沈老夫人:“算你有福气,这辈子见的最后一人,是我!要换了奴婢的妹妹,她定然让你断上几根骨头!” 说罢,她一边转身朝外走,一边高声吩咐: “将集福堂所有出入的门窗都给我钉死了,要是放跑一只飞虫,小心我折了他的胳膊!” “是!” 院门外涌进来一群男子,手里拎着工具, 不顾沈老夫人的谩骂和哀求,一顿敲敲打打, 集福堂的天暗了下来,再没有一丝阳光愿意投射进去! “去诚王府,就说我有身孕了,接姨娘过来照顾。”萧疏雪站在院子中,伸手拂过枝条,迎春花瓣应声而落, “郡主,若是世子妃要证据怎么办?”身后,侍女担心的问道。 萧疏雪眼眸一冷,朝屋内抬了抬下巴:“这不就是证据么?让他写封信,就说我已有孕两个月,孕吐不止,需要娘家人来照顾。” 沈知礼歪在软榻上,似乎睡得很熟。 “那到时候这婴儿?” “翠红不是要生了么?几个月大的婴儿都是宝贝,侯府的嫡子,更是不能轻易抱出去,等过了周岁,再长大些,谁还能分辨得出来?咱们正好关起门来过日子,清清静静的,多好!” “可是郡主,这岂不是便宜了翠红?委屈了您自己?” “什么是委屈?”萧疏雪折了一根迎春花枝,递给侍女: “开在枝头的花不愿意被折,这是委屈,但若是自己愿意,那就不是委屈。”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眼里锋芒毕露, 这方天地以后就是她的家,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它! 顾十安如愿去了工部,领了江南总督下属河道的职,正四品,是历年状元里最高的品阶, 顾九思被分配去了翰林院,正在家里中闷闷不乐:“怎么我就要去翰林院?那是一群酸不拉几的文人呆的地方,不成,我也要去工部!” 顾大夫人劝道:“翰林院可是个清贵的去处,里面可都是天子近城,你虽然如今只是个编修,但再过几年,说不定比你弟弟官阶更高了!” 顾九思呵呵一笑:“母亲,这话您自己信吗?” “……”顾大夫人被怼了个正着,虽然很气,但终究是无言以对,只好伸出手,狠狠赏了儿子一个爆栗! “十安说过,他不耐烦跟那群作精周旋,他要去干实事,但翰林院咱们不能没有人,与其信任别人,不如托付自己人,你们兄弟自小情谊深重,你就不能当他在京城朝堂的耳目?”顾鹤山瞪着儿子: “不去翰林院也成,回来替非晚分担一些家族生意!” 顾九思一张大脸皱成了脱水的橘子:“父亲,不是我不愿意帮弟弟,只是他那个九曲肚肠都不愿意和那些人玩,我这一根筋的,怎么玩得过人家?” “说你蠢还骄傲上了!”顾鹤山一拍桌子:“那你父亲我,是怎么帮衬你二伯的?” “你这体型,你这动不动就要动粗的性子,再加上你的身手,生意场上都是体面人,谁愿意跟你交手?” “嘿嘿,那就是了!”顾鹤山大笑:“你和我一样,性子直,身手好,那群酸邹邹的文人,难道就愿意与你计较?” “那我要是真将人打了怎么办?”顾九思沉思片刻,双眼有些发亮, “打了就打了!”顾十安迈步进来,潇洒落座:“顾家出了名的财大气粗,你又是出了名的读书人里的悍匪,有谁要做出头鸟,不正好让他们将这名气做成事实?大不了赔钱罢了!” 顾鹤山大拇指一竖:“侄儿说得对极,无非就是赔银子的事!” “只是不能将人打死了!”顾十安又叮嘱道:“打了,打伤,打残,和打死,那是不同的,前面三者你自己斟酌轻重,但人命关天,最好不要再大庭广众下闹出人命官司!” 顾九思突然脑子一清明:“那不在大庭广众……” “滚去把祖训抄上一百遍!”顾十安横了一眼, “哦!”顾九思刚起的兴致被浇灭,有些郁郁寡欢。 兄弟两人并肩出了院门,顾十安双手搭在顾九思肩头: “大哥,如今江南已经回暖,吏部的任职文书已经下来,我要抓紧时间赶路,此一去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家里长辈,还有非晚就交给你,切记不可让他们受委屈!” “弟弟放心,只要有我在,定然护他们周全!” “宁维舟出城剿匪已有一旬多,我总觉得他在打什么其他主意,等他回来,你仔细问问,若是让非晚伤心了,记得叫上顾家的男丁,去揍他一顿!” “是!”顾九思眦着个大牙,答应的很是痛快。 看着顾九思回自己屋子抄祖训,顾十安转头又进了顾非晚的院子, “妹妹,这是我让人打的金锁,宝宝出生的时候,我不一定在家,这就是贺他来这世上享福的礼物。” 青霖接过金锁,手一抖,金锁差点掉地上! 第135章 亲王之死 “少爷,您这是金锁么?”青霖哭笑不得,抱着金锁放在顾非晚的手边: “好在是奴婢接手,要是姑娘亲自接了,那不得抻着她的腰?” 顾十安眼眸一挑:“只不过是用了两斤金子而已,累不着她!” 顾非晚好奇去拿金锁,果然沉得吓人! “宝宝还小,戴不了这么重的金锁。”顾非晚有些好笑, “戴不得就攒着,顾家的宝宝,应该是喜欢金子的!”顾十安说得很是笃定, “十安少爷说的是,不光顾家的宝宝喜欢金子,是个人,他都喜欢金子!”青霜娇笑道。 “你们两个丫头,照顾你们姑娘,我重重有赏!”顾十安大手一挥,桌上多了两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青霖和青霜也不客气,笑着拿过钱袋子:“十安少爷就是大方,谢十安少爷的赏!” “我的呢?”门口挂下来一人,皱着眉头,伸着手。 “你的东西和她们不一样!”顾十安站起来,从后腰拔出一件东西, 这是一把匕首,外面的牛皮刀鞘通体洁白,上面雕刻了一条盘蛇,两只蛇眼睛是两粒小巧通透的红宝石,光线折射下,白蛇面目幽森,仿佛正冷冷盯着人看! 阿狸从门框上跃下,一把将匕首捞在手里:“好东西!” 她握着手柄,轻轻拔出匕首,一抹雪亮的白光刺得人眼疼! “这上面有毒?”阿狸喃喃自语,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一刀封喉的毒!” 顾非晚闻言,立马紧张起来:“阿狸还小,二哥怎么给她这个东西?” 顾十安一摆手,示意顾非晚稍安勿躁! 只见阿狸把玩着匕首,越转越快,小巧的匕首如同一朵冰雕的花朵,在她手上尽情绽放! “这把匕首它好像认识我!”阿狸兴奋的大叫, 顾非晚怕她误伤了自己,连忙劝道:“玩一会就好,快收起来!” “夫人,你看,它喜欢我,它现在可高兴了!”阿狸举着匕首,前所未有的欢喜。 “那你给它取个名字。”顾十安提议。 “嗯!”阿狸将匕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就叫它灵蛇,平日里我就唤它‘小灵’!” “名字取得很好!”顾十安微微笑着,但顾非晚总觉得他似乎言外有意, “二哥,这匕首……” “妹妹不用担心,这匕首伤不了阿狸。”顾十安安慰好顾非晚,转头又朝阿狸说道:“今日我送了你这件大礼,你要替我做件事。” 阿狸小心翼翼收起匕首,反复确认不会丢,才扬着脑袋说道:“你放心,不就是保护夫人嘛?这是我分内之事!” “我想让你答应,从现在开始,非晚吃下去的每一口东西,都要你亲自把关,等小宝宝生下来,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保护他,直到我找到其他人代替你。” 顾十安说得很是郑重,这让顾非晚眉头蹙起,她隐隐觉察,似乎身边有某些危机存在。 阿狸歪着脑袋看了顾十安一会,眼神一会朦胧一会清明, 半晌,“梆梆”两声,阿狸捶了捶脑袋,动静之大,吓了青霖一跳:“你这孩子,捶的难道是冬瓜不成?” “你放心,你替我寻回灵蛇,我就替你看顾好她娘俩,直到你回来。”阿狸甩了甩脑袋,这句话脱口而出。 顾十安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空口无凭,立字据!” 顾非晚目瞪口呆:“二哥,不用吧?” “你别管!”顾十安盯着阿狸:“咱们立字据!” “你不信我?”阿狸竖起大眼,自尊心受损! “我信现在的你,但以后的你,我没把握!”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狸有些不高兴:“咱们江湖侠客,讲究的就是一诺千金,什么时候要立这些破字据?” 顾十安放下纸,伸手:“把灵蛇还我!” “你!”阿狸气得跳脚:“怪不得大将军说过,你们读书人最是虚伪!” 顾十安继续伸手,双眼微眯:“他真这么说?” “当然!”阿狸见这句话能让顾十安不高兴,立马又添了两句: “大将军还说,和你们读书人讲不清道理!” “大将军又说,读书人都是口蜜腹剑的小人!” 城外,宁维舟莫名后背泛起鸡皮疙瘩,他望了望天,日头高悬,山风和煦,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两日后,顾十安放心的踏上了远去江南的马车, 除了一个车夫,一个小厮,顾十安谁都没带。 顾非晚不放心,非要回大将军府挑几个人护送, “妹妹,此人能敌百人!”顾十安指了指车夫, 车夫坐在车辕上,枯瘦矮小,可手掌却奇大无比,见顾非晚望过来,憨憨咧嘴,露出豁了两颗门牙的笑容。 顾非晚郑重行了一礼:“二哥就拜托你了!” 车夫点点头,按了按腰间,那边挂了一把宽大的阔刀。 又过了一日,京城还都在睡梦中,一道飞奔的马蹄声敲开了城门! 敦亲王战死! 消息传出,举朝哗然! 谁都知道,敦亲王出城剿匪,只是躲避和鲜族公主的亲事而已,身边又有宁维舟,怎么可能会出事? 皇帝闻听消息,连早朝都没上,若不是有皇后娘娘拽着,就要出宫亲自去瞧个究竟! 本是普通的一个匪患,又不是千军万马攻打京城, 已经去了一个亲王,一个大将军,若再去一个皇帝,怕是吴国皇室的列祖列宗都能从陵寝中爬出来骂人! 荣亲王本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再次离京周游,得了消息,主动进宫请旨,愿出城查探。 皇帝自然是快快的准了,到傍晚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什么?敦亲王死了?”驿站内,鲜族公主暴怒不已: “不可能!他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又不是毫无自保能力的愣头青,怎么会这般轻易就死了?” “公主莫急,属下这就出城打探消息!”随行的侍卫说道。 “宁维舟将驿站围得如铁桶一般,我们日日都在想办法出去,可那些人浑身就像长了眼睛一般,而且出手狠辣,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困在在这里这么久!” 鲜族公主很是气恼,一掌拍在木案上! “今日有人来报,发现东南角的侍卫好似身体有恙,频频离开,虽然只有一小会,但以属下的身手,已经足够寻机离开!” 第136章 抓只王八 鲜族驿站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一个侍卫,而身体有恙的守卫马上被发现,替换了他人,驿站又如铁桶一般牢固。 “你先别急,宁维舟还没有递进来消息,说不定是以讹传讹呢!”顾非晚将陈娘子接过去了顾家, 陈娘子捂着脸,肩头耸动:“你别劝我了,这事既然能报到陛下那边,连孟泱都传了消息出来,显然是真的!” “我知道他近日心烦意乱,虽然剿匪不如前线战场,但山势险峻,一个不小心就会酿出大祸,我不让他去,他非得去,说什么立了功,兴许皇帝看在功劳上,就能免了他和鲜族公主的亲事!” “他一个皇子,怎么能这么天真?与鲜族联姻是社稷大事,一个剿灭匪患的功劳,哪里能抵得上?” “都是我害了他,我早就该离开京城,放他去娶那公主,他就还能好好活着!” 陈娘子是何等自强自立的女子? 如今却软弱成这样,嘴里全是懊恼自责,听得顾非晚跟着眼泪直掉, “老天真是不长眼,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顾非晚抱住陈娘子,姐妹两人又哭了一场。 孟泱递出来的消息,只说剿匪时发生了意外,敦亲王落入山涧,正在搜寻, 可陈娘子经营的本来就是酒楼,各方消息汇聚在一起,已经拼凑出一个囫囵的祸事经过。 昨天夜里,宁维舟和敦亲王兵分两路,前后夹击,准备端了匪徒的老巢,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匪徒只是仗着山势天堑,才负隅顽抗了这些天, 但现在山寨里山穷水尽,粮米断绝,又有内应相助,正是彻底剿灭他们的好时机。 但谁都没有想到,山寨攻打下来后,突然一片乌云飘过,山中瞬间陷入黑暗,敦亲王下撤途中,一时不察,落入了悬崖! 等乌云飘过,随行的军士才发现,此处悬崖深不见底,扔下一块石头,好半晌才传来声响! 这一个肉体凡胎的人掉下去,哪里还能有生还的机会? “我宁可他娶了鲜族公主,也不要他死得这么凄惨!”陈娘子双眼红肿:“非晚,是不是我害死了他?” 顾非晚心痛的厉害,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怎么会?他是皇子,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意外,只能怪这老天不长眼,偏偏不愿成全你们一对苦命鸳鸯!” “我要去找他,悬崖下多黑多冷,他一个人怎么受得了?我要去陪他!” 说着,陈娘子起身就要走! 顾非晚急着拉住她:“陈姐姐,荣亲王已经去找了,一定能把他带回来的!你……” 话音未落,就见陈娘子呼吸急促,脸色泛白,软软瘫倒! 青霖和青霜两人连忙将人扶住,抱去了榻上,又请了济世堂的大夫过来看诊, 顾非晚怀孕不足三月,大哭了一场,又提心吊胆之下,整个人都虚弱的厉害, 这把顾家人吓得不轻,立马严令她上床躺着,就算睡不着也不许下床, 一通折腾后,已经又是一个黎明! 城外并没有新的信息传来,去宫里打听消息的回来说,宁维舟昨日下了悬崖搜寻, 但一天一夜过去了,不但敦亲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宁维舟都没了音讯! 顾非晚再忍不住,强撑着身子起床,上了马车,回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众人见顾非晚回来,起先还欢喜,但见顾非晚杀气腾腾奔向书房,都识趣的隐了身。 顾非晚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随意翻着书案上的文书,就算上面写着“机密”字样的文书,她也照翻不误!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书案上被翻得凌乱至极,陪在一边的楼三悄悄挪了挪身躯,靠近青霜:“夫人这是在找什么?” 青霜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不知!” “……”楼三踢了铁板,有些讪讪: “大将军走前说过,夫人要是无聊,那边书架放了两本话本子,都是市面上流行的,夫人可要一看?” “不看!”顾非晚头都没抬,依旧翻着书案上剩余不多的文书, “真是好性子,我连翻了十二道密折,你居然还能忍住不吭声!”顾非晚扔了手中的文书,嘴角挂起讥讽。 楼三摸了摸脑袋:“啊?夫人是说我吗?大将军交代过,这府里,没有夫人不能去的地方,更没有夫人不能看的东西!” “没问你,闭嘴吧!”青霜翻了个白眼, 楼三莫名其妙:“这书房里还有其他人?我耳聪目明,没觉察到啊?” 顾非晚手指在书案上不轻不重的敲着,闻言笑了一声: “这书房里躲了一只千年的王八,你觉察不到是好事,万一他受惊,可是要咬人的!” “王八?在书房?”楼三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是八王精?” “成没成精倒是不知道,反正我今日既然来了,他若是自己露面,我问两句话就走,要是被我搜出来,哼!”顾非晚拿起案上的毛笔,一折两断! “我帮夫人一起,抓了王八精炖汤喝!”楼三擦掌磨拳。 “咳咳咳,我说夫人好歹是大家闺秀,骂人也太难听了些!” 墙角突然响起一道阴森的声音! 楼三脸色一变,嗖的转身,正打算逮人! 却听顾非晚大喊一声:“阿狸!” 房梁上落下一人,闪电般朝墙角袭去! 几记破空声传来,电光火石间,那边已过了数招, “哎哟!”阴影里跌出来一人,捂着脸悲愤的嚷道: “你无耻,你用毒!” 阿狸收回手,眼眸微眯,嘴角一勾:“史书的书写,由胜利者完成!” 那人一愣,却见阿狸兴奋的扭头看向顾非晚:“夫人,安然小姐教我的话,用在这里是否妥当?” “妥当极了!”顾非晚竖起两个大拇指:“今日他不听话,阿狸就毒死他,回头上报皇帝,就说他擅自离开大将军府,在外面惹了仇家,临死倒记得回来了!” “夫人,不用这般行事吧?宁维舟看我不爽,也就是揍我一顿,我可是日日在皇帝面前帮你们说好话的!”一身黑衣的男子一脸不敢相信,却又不由自主服了软。 第137章 豁然开朗 “那你告诉我,宁维舟如今在何处?”顾非晚板着脸,她心急如焚,可越是这时候,她越不能乱,陈娘子还在家中,等着她的消息。 黑衣人眼神躲闪:“这我哪里知道?我是从来不出王府的!” “阿狸!”顾非晚喊道, “哎!”阿狸脆生生应了,掏出灵蛇,宝贝似的亲了亲,才一步步靠近黑衣人: “小灵还没开过荤,不知道身上的毒性到了哪个地步,要不你就做第一个试刀人?” 灵蛇刚从刀鞘中滑出小半截,黑衣人眼睛都直了! “他在崖底!他在崖底!” “可有受伤?” “没有,最多就是擦破点皮!”黑衣人见顾非晚皱眉,连忙解释:“夫人放心,脸上都是好的!” “敦亲王怎么样了?”顾非晚追问, 黑衣人吞吞吐吐,视线只敢盯着地面:“宫里的消息,已经死了!” “我不问宫里的,我就问你手里的消息!” 这次哪怕顾非晚再怎么问,阿狸甚至完整拔出了灵蛇,黑衣人依旧只是一句:“敦亲王死了!摔死了,摔得面目全非!浑身没有一块好骨头!” “姑娘!”青霖一声疾呼,只见顾非晚额头直冒冷汗,双手捂住腹部,眉头深蹙,眼里满是痛意。 “夫人……”黑衣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传来的消息就是这样的,人死不能复生,您可千万要保重啊!” “呵,王八什么时候也学会安慰人了?”楼三骂了一句,奔出去找府医。 黑衣人弱弱回了一句嘴:“我才不是王八,你才是王八!” 府医很快被楼三扛了进来,刚喘上一口气,就又差点厥过去: “老天爷,夫人是有喜了,你们这帮兔崽子居然还让她如此奔波?” 宁维舟府上的人,从上到下,都是军伍出身,脾性和一般人不同, 府医一肘子顶在楼三腹间:“还不快把大将军找回来?晚一刻,那小子就得后悔死!” 楼三捂着肚子又奔了出去! “是你吓着了我家夫人和少爷?”府医怒操起一把银针, 瞪着黑衣人, 黑衣人连连摆手:“老爷子,我冤枉,我本来不想说的,都是她们逼我的!” “快去请孙大夫!”青霖看着顾非晚脸色不对,连忙冲着阿狸喊道。 阿狸盯着黑衣人回道:“大将军和十安少爷说了,不让我离开夫人半步!” “你……”青霖跺了下脚,她知道,阿狸的脑子只有一根筋,道理是说不通的。 “我去!”青霜奔出门,朝马棚而去, 一炷香后,孙大夫气喘吁吁的赶来,把了脉,扎了针,又给顾非晚喂下一粒药丸,顾非晚的神色才转圜, “好在姑娘身体康健,才让小少爷有惊无险,只是下次可不能再如此动气!”孙大夫责怪道: “你是孩子母亲,你有保护他的责任,这次姑娘任性了!” 顾非晚抚着肚子满脸愧疚:“是我不好,多谢孙大夫!” “是药三分毒,姑娘还是静养为宜,这两日切勿再劳神!” “是!”顾非晚苦笑,她怎么能不劳神? 敦亲王突然遇难,陈娘子真是悲伤的时候, 宁维舟反常的很,自从出了城,一个消息都没递回来, 偏偏她肚子里却有了孩子! “为母则刚,姑娘只需晓得,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只能仰仗你一人的保护!”孙大夫见顾非晚神色,哪里还能不懂她心中所想,于是劝道: “他无力自保,甚至一口呼吸都要仰赖姑娘,他与姑娘血脉相连,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相较其他人事,姑娘应该知道轻重!” 顾非晚醍醐灌顶,猛然醒悟,这段时间是她执拗了! 宁维舟要去江南探亲,她怕前世的噩梦重演, 她总想着留陈娘子在京中,是因为经历了前世的孤独无助, 可这世间之事,本就是随波而流,太过强求未必能有圆满! 宁维舟若是要纳妾,她更该做好自己,保护好孩子, 这几个月的亲密恩爱,已胜过凡间多数眷侣。 人间多情,除了男女爱情,还有母子亲情。 敦亲王既然已死,那她就更该劝陈娘子远离伤心地,外面广阔天地,才是疗伤的良药。 老天让她重活一世,不是让她固执的陷在前世的阴影里,与其为还未发生的事担忧,还不如勇敢前行,直面危机! “多谢孙大夫!”顾非晚眉眼舒展, 孙大夫见状,知道她已然想通,很是欣慰的点头:“姑娘是聪慧的,顾家在姑娘手上,定能发扬光大!” 掌灯时分,顾非晚回了顾府,陈娘子已然醒了,正坐在窗前呆愣愣的盯着烛火, “陈姐姐,我刚才见街上有卖春菜的,就买了些,已经让厨房去炸春卷了。”顾非晚进屋,脱了外面的厚外套, 屋里的地龙已经熄了,但燃了一盆炭火,暖意融融。 陈娘子见顾非晚兴致好,不想扫兴,硬挤了两分笑容: “京城的春菜也是稀罕物,等会你多吃两个。” 顾非晚与陈娘子并肩坐了,又从青霖手里拿过一卷绸缎: “我肚子的小子出生时,正是隆冬季节,你是知道的,我不善女红,他的衣物我也不放心别人做,就全靠你了!” 陈娘子勉强打起精神,摸了摸料子:“放着香云楼现成的绣娘不用,你倒使唤起我了!” “她们怎么能一样?你可是我孩儿的干娘,自然是要多尽些心思的!”顾非晚指了指外面: “我还选了好些料子,这些日子你就赶紧做起来,最好春夏秋冬的都做两套,鞋袜也是要的!” “他才不到三个月,你急什么?再说你是他亲娘,难道连鞋袜也不给做一双?”陈娘子被顾非晚逗得总算有了一丝笑容, “当然着急了,我听二哥说,江南如今姹紫嫣红,再过两月,就该果实飘香,那些小姑娘都穿得极飘逸,像图里的仙子一样!” “还有,在咱们北边,虽然还是隆冬,但据说有一种皮毛特别厚实的大牛,长着又长又粗的角,它的肉没有咱们这里的细嫩,但制成肉干,却别有风味!” “还有东边,说是长了一种瓜,又软又甜,能把人的牙齿都黏住!” “还有好些地方,有咱们没有见过的东西!” “我这辈子是注定要在京城养老了,这些好看好玩好吃的,还要拜托陈姐姐替我去看,当然,你要把这些好吃的让人捎些回来给我尝尝,不然我可要天天骂你!” 第138章 阿狸送信 顾府生意遍天下,顾非晚要什么,哪里能没有的? 陈娘子正想说话,可被顾非晚按住: “陈姐姐,我离开京城很难,可你是自由的,你去帮我看看这个世界可好?” “我……我要等他……”陈娘子摇摇头,敦亲王的家在京城,所以她跟着来了, 如今敦亲王遇难,她不见最后一面,心有不甘! “陈姐姐,走吧!”顾非晚握住她的手:“你们的相遇是美好,相处时是美好,何必让残忍做个结尾?他本也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你就当他是去远行了,他心里有你,若是有灵,自然跟着你一起看遍江川河海。” 其实顾非晚没说出来的真相,更加残忍, 敦亲王是皇家子嗣,他就算死了,遗体也是不自由的! 他的灵堂会在敦亲王府,会有皇家宗亲主理丧仪,会葬入皇陵,有皇家守墓兵士看守, 纵使人人都知道陈娘子是敦亲王唯一的爱人,但皇室自有皇室的规矩和尊严, 陈娘子就算留在京城,等到迎回敦亲王遗体的那一天,最多也只能遥遥望一眼棺椁, 可心尖上的人,终是再也见不到了,就算敬一柱香,在灵前哭上一场,那也是不能够的! 生前多恩爱,何必死后太难堪? 陈娘子是聪明坚强的,只是悲伤盈满了她的心头,让她不及细想, “我不送他最后一程,他会不会怪我?”陈娘子捂脸,肩膀剧烈颤抖, 顾非晚强挤出一丝笑意:“陈姐姐说什么呢?敦亲王向来只有被你怪这怪那的,只要你皱一下眉头,他哪里敢对你说半句重话?” “是,从前都是他在各地搜罗了好东西,巴巴的往我那送,就是别国进贡的物件,只要他看上了,死缠烂打都要从皇帝那里求来送我!”陈娘子狠狠擦了下脸: “说起来,我除了酿些酒,做些菜给他,什么新奇的好东西都没送过他!” “你说得对,他本就不想呆在京城,他说过,这辈子最向往的,就是和我一起走遍天下,看荒凉的大漠,看繁华的市井,看小桥流水,看清风细雨!” 陈娘子抓着顾非晚的胳膊:“非晚,帮我件事!” “嗯!你说!”见陈娘子眼神恢复坚毅,顾非晚倒是差点没忍住眼泪! “宁维舟定是去了崖底找人,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你让宁维舟给我在找到他的地方,掬一捧泥土,告诉他,我就带着这捧泥土,走遍山川河海,他若愿意,就跟着我,我们再不分开!” “好,我这就让人去传信!”顾非晚重重点头。 “好妹妹,多亏有你!”陈娘子贴着顾非晚:“你遭难处的时候我没帮上忙,现在我的事,却处处麻烦你!” “你还怀着孕呢,就替我操心这些,我未来的干儿子怕是要怪我这个干娘了!” “那姐姐就费些力,走之前替你干儿子多做几身衣裳!” 一对好姐妹相拥在一起,这一次,两人心底都透了亮光,再不是全然的灰蒙蒙。 前些日子顾非晚赌气不给宁维舟递信,这次她大大方方写了信,叮嘱了务必要带回一捧敦亲王遇难地的泥土,然后封上信封,递给阿狸: “把这信给大将军,你走得快,别人我都不放心。” 阿狸面有难色,缩着手不敢接:“我是发过毒誓的……” “你放心,你回来前,我不出房门一步!”顾非晚哄道,又抓了一把金灿灿的瓜子递过去: “就算拉肚子,这些保证能请个好大夫彻底治好了!” 阿狸期期艾艾的接过信:“那大将军要是骂我,夫人得替我骂他!” “一定!”顾非晚重重点头:“他若敢骂你,我十倍替你骂回去!” “好!”阿狸这才高高兴兴从窗户里跃了出去。 青霖好笑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看着懵懂无知,其实不捞足了好处不办事!” “这样的性子才好,不管到哪都不吃亏,你们两个都要学着点!” 顾非晚刚说完,青霜放下整理的衣物,朝她一伸手: “那姑娘也赏下些东西,好叫奴婢们办事更得力些!” 青霖拍开青霜的手:“也学着无法无天,讨打!” “别急,你们的那份我都攒着呢,等日后将你们嫁出去,一份嫁妆总是少不了你们的!” “姑娘这么一说,奴婢突然想嫁人了!”青霜立马接过话, “没脸没皮的妮子!”青霖伸手去捏青霜的脸:“让我看看这脸皮是不是和床板一样厚!” 青霜娇笑着躲开,两人推推搡搡,闹做一团。 顾非晚噙着笑,托着腮看自己两个贴身丫头嬉闹,心头更加安定, 日子就像现在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 等再过几个月,肚子里的宝宝出世,自己会更加忙碌, 到时候顾家的生意,宝宝的教养,将花去她绝大多数的精力, 宁维舟纳进来的人,只要不是谢惜兰那种心怀叵测的,顾非晚自认也能与对方和平共处。 阿狸回来的很快,天还未破晓,她就带着宁维舟的口信回到了顾府。 “大将军说,京中耳目众多,他后日在城外十里地的清风亭等陈娘子。” “好!”顾非晚得了消息,立刻忙碌起来, “陈姐姐在清风亭取了东西,就别回城了,我这两日让各家铺子准备好路上用到的东西,日后有什么需要,不管陈姐姐在哪里,只管去顾家的铺子里吩咐。” 顾非晚挑了一张纸签,写了字,盖上自己的私印,又取了验证的信物,装在一个袋子里,递给陈娘子: “陈姐姐不必替我省,你留下的酒楼我接手了,日后等你干儿子长大,你就回来给他讲讲外面的人物风情,也好叫他长长见识。” “好!”陈娘子接过锦袋,揣入怀中:“等我走不动了,就回京城让你养我!” “那我可不白养,你还得给我多酿些青梅酒才行!” 两日转眼而过,清晨,公鸡还没啼叫,顾府角门处就驶出了一辆马车, 马车内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139章 生死相遇 今日的城门罕见得开得很早,一队军士整齐列在城门口, 中间八个健壮的将军,褪去刀剑铠甲,通身白衣,肩头扛着一具巨大的白玉棺材! 领头的人满脸沧桑疲惫,正是前几日出城寻人的荣亲王! 队列鸦雀无声,沉寂得仿佛空气都凝滞! “迎敦亲王回府!” 突然一声高喊,粗粝的嗓音蛮横的撕破天际, 一颗流星划过黑幕,如同人间的一颗眼泪! 马车避在街边,车夫使劲拽着缰绳,就怕马匹惊了亡灵, 这棺材里,可是躺着当今的哥哥,吴国尊贵的亲王! 抬棺的队伍踏得街上的石条微微颤抖,连带着马车上的车帘也抖的厉害。 “陈姐姐,别看!” “我……” 顾非晚牢牢抱住陈娘子,胸口的衣襟很快传来潮湿感, 生离死别的痛苦,不是当事人,感受不到其中万一! “会好的,都会好的!”顾非晚不断轻拍陈娘子的后背, 有时候不亲眼瞧见那份残忍,一辈子自欺欺人,也是一种规避痛苦的法子, 死者已逝,生者还得继续活,顾非晚自私的想: 敦亲王已经死了,但只要陈娘子没有见到残破的遗体,这份痛苦就会少上一些, 日后陈娘子午夜梦回,更多的是两人甜蜜的往昔。 须臾之间,又仿佛千万载时光,抬棺的队伍总算远去,再听不到军士们沉重的脚步, 远处的敦亲王府,传来了隐隐的哭声, 敦亲王没有妻妾子嗣,应该是宗亲们已经聚在一起,准备后事。 皇家子弟的后事,历来是隆重的, 敦亲王与当今皇帝的关系还算融洽,说不定会亲自吊唁, 生前极其尊贵,死后极其哀荣,正是一个亲王的完美一生。 “走!” 车轮缓缓转动,等到出城的时刻,天边已经放出了白光, 陈娘子到底是没忍住,掀开车帘频频朝后望去,泪洒一路。 城外十里,清风亭, 宁维舟黑了许多,脸色明显疲累,但见到顾非晚的瞬间,又是神采飞扬: “娘子!” 顾非晚莫名的垂了垂眼眸,下意识视线躲闪,低低问了句: “你一切都好?” “都好!”宁维舟快步走来,想拥人入怀,却在最后时刻站在了顾非晚一臂之遥, 他刚想起,连日在外,最多只是借着溪水草草洗漱,身上的衣物更是多日未换, 顾非晚是个爱干净的,楼三带了口信,说夫人怀了身孕! 这一见之下,虽然顾非晚看着没什么两样,但宁维舟心中大喜大愧! “让你带的东西带了么?”顾非晚见宁维舟站着像个大傻子,蹙起眉头问道。 宁维舟这才如梦方醒,返回追风身旁,从马背的褡裢里掏出一个盒子, “陈姐姐,你要的东西在里面,事出匆忙,也没找到更好的匣子……” “无妨!”陈娘子双手捧过盒子,抱在胸前,两行眼泪扑簌而下, “他不是讲究这些的人,如今总算得了自在……” 再往后的话,陈娘子哽咽得说不出来。 顾非晚看得心酸,她此时又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放陈娘子拦住棺材,大哭一场,会不会能解心中郁结,会不会就能不留遗憾? 可皇家体面规矩比天高,说不定萧家宗亲就会以“辱没皇家”的罪名,将陈娘子下狱! 一个女子在大牢,会受些什么屈辱? 顾非晚不敢想,也不敢冒险! 世间难事都如是,不管怎么选,怎么做,都无法两全! “陈姐姐去游历,是孤身一人吗?”宁维舟望了望顾府的马车, “我选了个车夫,他身上有些工夫,从前跟着顾家的伯父们出过远门,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些,但陪着陈姐姐游历,当是可以。”顾非晚解释。 宁维舟摇摇头:“这人确实年龄大了些,此去路上说不定会碰上难缠的匪患,可千万不能大意,此次敦亲王……” 话到这里,宁维舟就算没再往下说,但顾非晚也意识到了不妥, 她虽然活了两世,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于这一方面,她没有宁维舟精通。 “没事,我又不是养在温室的娇娇女,碰上危险,总还能跑的!”陈娘子连忙打圆场,她的事已经让顾非晚夫妻费了很多心,总不能事事都麻烦别人, 宁维舟朝远处挥了挥手,一人一马朝这里奔来, “我让楼三跟着你,他是我的贴身亲卫,身手和阅历都强上不少,沿途若有麻烦,他知道怎么更快的传信回来。” 马上人靠近,飞身下马,抱拳行礼:“请陈娘子多指教!” 顾非晚一看,果真是出府送信的楼三! “非晚……”陈娘子有些犹豫, 顾非晚连忙劝道:“是我考虑不周,就让楼三跟着你,这样我们都更放心!” 楼三扯了扯嘴角:“陈娘子放心,我的身手只在大将军之下,其他亲卫可都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飞身跃上车辕,一招就将车夫扫下了马车! 这下顾非晚更加铁了心的要让楼三跟着:“看到没有?你就当是带了个打手,日常有什么重活累活,全让他去!” 楼三:“……夫人真是……” 顾非晚视线扫去,楼三连忙抱拳:“姐妹情深,属下感动!” “那我走了。” 姐妹两人依依惜别! 陈娘子小心翼翼捧着木盒,上车时有些吃力,楼三似是很习惯的伸手,但瞬间又缩回手,端端正正在车辕坐好。 顾非晚忙着擦泪,又躲着宁维舟,丝毫没有发现异样。 “夫人,我们也走吧,还得去敦亲王府吊唁!”宁维舟苦着脸: “我还得进宫一趟,估计还得跪上两个时辰!” 他与敦亲王同去剿匪,现在敦亲王遇难,他这个主帅,自然是要被皇帝责难的。 “不会重罚你吧?”听宁维舟这么说,顾非晚不由得有些担心。 “唉,这次真是老天不长眼,谁知道会阴沟里翻了船?早知道我就不带他了,皇子皇孙就是麻烦!”宁维舟抱怨道, 顾非晚瞪了双眼:“人都没了,你怎么还这样说话?” 宁维舟嬉皮笑脸:“娘子,若是这次遇难的是我,你会不会也像陈姐姐这般伤心难过?” 第140章 皇子玉佩 “朕的大哥真的死了?”御案后,皇帝神色晦暗不明,语气里伤心比审视更多, “是,臣亲自寻到的人,亲自替他入殓!”御案前的青石上,宁维舟跪得笔直, “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该是碎成一团了,你还能认出来?” “陛下说差了,人从高处摔落,只要脸不着地,自然是能认的!” “敦亲王的脸面无损?” “那自然不可能,他是脸着地的,一张脸摔得稀碎!” “放肆!”皇帝怒拍桌案:“你敢戏耍朕?” “陛下,臣不敢!”宁维舟赶紧磕了一个:“臣找到崖底的时候,敦亲王胸口还温热,手里握了块玉佩。” 说着,宁维舟从袖口掏出一个袋子:“臣洗干净了,陛下放心拿着。” 高公公小碎步过去接了,呈给皇帝。 袋子里倒出来的玉佩温润透亮,是皇帝很是熟悉的料子和图案, 因为,在他寝殿床头的抽屉里,也放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当年他们都还是皇子,蜀国进献了一块巨大的玉石,玉质上乘,触之如凝脂般滑润, 先帝很高兴,又逢新得了子嗣,于是命能工巧匠将玉石切割成数块,雕了一模一样的花纹, 制成的玉佩,就连分量都相差无几,每位皇子都得了一块,象征着先帝的期盼:兄友弟恭! 此后经年,诸位皇子又有了更好的玉佩,就不见谁还经常戴在身上, 只有敦亲王一直戴着,他说他是大皇子,就该秉承父皇期望,时刻不忘父皇教诲, 其实,皇帝也是登基后才摘下了这枚玉佩,但还是很好的放在了床头。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玉佩,久久不语。 良久,御书房内响起一声叹息:“玉佩放朕这里,他的丧事让宗亲族老多上心。” “是!”宁维舟刚应下,只见皇帝眉毛一竖: “谁要你应声了?” “给朕跪到外头去,没有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高公公偷瞧了一眼上头,弯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传旨。” 宁维舟二话没说,起身走到院子里,干脆利落的跪下。 亲王丧仪,总要有许多事必须禀明皇帝,再拿主意。 来来往往的人看见院中跪着的宁维舟,皆都低着头,目不斜视的赶路, 偏宁维舟跪得很理直气壮,碰到相熟的,还会抱个拳打个招呼,吓得来人跑得更快,恨不得用滚的! 敦亲王可是皇帝的大哥哥,对幼时的皇帝偏爱有加,就算最后先帝选了小儿子做储君,敦亲王也没丝毫怨言。 宁维舟这下真是惨了,比敦亲王更惨! 敦亲王就算是自己大意,不慎遇难,但一个亲王跟着你外出剿匪,你还敢真的让他冲锋陷阵? 就该让人家好好待在营地,再派上数十位得力的将士保护着! “唉,年轻俊杰,怕是就此末路了!”有宗亲很是可惜的摇头叹息。 “父亲,小舟闯下大祸,这可如何是好?” 镇国公府书房内,宁北安来回踱步,很是不安。 镇国公微眯着眼睛,巍然不动。 “小舟就是太年轻气盛了些,只知上阵杀敌,这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他是一点不放在心上!” 见镇国公不说话,宁北安更加焦急, “只知上阵杀敌有什么错?难道都要变成你们这样阳奉阴违的才好?”镇国公沉声说道: “他是吴国大将军,和你们兵部那些兵油子不同,个个贪生怕死,只知躲在暗处,踩低拜高,一副地沟里老鼠做派!” “敦亲王也是个要强的,他曾经亲率军队打过许多胜仗,只不过这些年为了朝堂稳固,才待在京城,不碰兵权,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般龌龊?” 宁北安挨了训,只能低头认错:“儿子不是说他们错了,只是如今这般,小舟该怎么脱罪?” “脱什么罪?他本来就无罪,是你们这些长舌妇,非逼着皇帝给他定罪!”镇国公拍案而起: “宁维舟他是我镇国公府的孙子,我看谁敢再饶舌?” 宁北安瞠目结舌,心中暗暗后悔, 是他愚笨,没有父亲看得深远! 此次敦亲王遇难,皇帝已经让宁维舟当众罚跪,皇家态度已经摆了出来, 自己却和旁人一般,四处议论宁维舟会获大罪,他是真的担心,其他人却未必! “儿子知错!”宁北安跪倒:“只是现在要如何挽回?” “咱们什么都不需要做,管好门户,都安分些,等风波过去。” “是,儿子这就去安排!” 威武侯府内,沈知礼靠在床头,双手撑着身子,脸上一副得意笑容:“听说宁维舟要被下天牢了?” “侯爷的消息还蛮灵通。”萧疏雪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女放下手中活计,迈出屋门, 沈知礼沉浸在喜悦中,只顾高兴:“这么大的消息,我自然是知道!” “夫人,你总说宁维舟比世上任何男人都强上百倍,可如今你看看,他不懂人情世故,居然坑到了皇帝的头上,嘿嘿,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就是苦了顾非晚,好不容易攀上了高枝,这下却要做罪臣家眷,若是被发卖或是流放……” 萧疏雪手中捏着棋子一顿:“侯爷难道想将顾非晚买回来?” “咳咳!”沈知礼极快的瞄了萧疏雪一眼,赔着笑脸:“看夫人说的,哪能呢?” “不过,顾非晚的美貌倒是难得,夫人要是愿意,买来放在屋中看看,也是件雅事!” “侯爷怕不是想让我看看吧?”萧疏雪眼里讥讽满满:“同为女子,我看她做什么?” “我看侯爷是自己想看?恐怕还不止是想看,还想上手?” “也是,侯爷白担了她三年夫君的名头,却还没吃到过嘴里,怎么能不挂念得紧?” “夫人,真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心里从来只有夫人一人!” 萧疏雪闻言一笑,懒懒的扔了棋子:“是啊,侯爷就算想偷吃,可如今也没那个本事了!” 沈知礼瞬间脸涨得通红! 不知怎的,他背脊的毛病反复发作,总是好不彻底,且是一次更比一次发作得厉害! 每次他觉得已经痊愈,正想上表复职的时候,背脊处就酸痛难忍,只能再次卧床。 请来的名医都说是谢惜兰的药物影响巨大,可如今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 更让沈知礼惊慌难堪的是,这病影响到了其他要命的地方! 第141章 死里偷生 “娘子,我好疼!” 宁维舟躺在床上,膝盖黑紫,肿得比馒头大,腿脚伸不直,只能在膝弯处垫了软枕才好受些。 顾非晚专心致志瞧着孙大夫上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宁维舟,可后颈脖子却微微红了起来! 这个惹祸精,还有外人在呢,就这般不要脸的撒娇,真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称他为“煞星”? 明明就是个作精! 孙大夫是过来人,见自家姑娘夫妻这般,只有乐呵的份: “大将军,你这伤有一大半是做给人看的吧?老夫觉得,明日大将军就能行动自如,不过……” “不过还得劳烦孙大夫开上一月的药,对外就说我伤得厉害,起码大半个月才能下床!”宁维舟抢着说道。 孙大夫微笑点头:“大将军是聪慧的!” “都是你家姑娘教得好!” “哈哈哈哈!”孙大夫大笑! 顾非晚脸红得厉害,狠狠啐了一口,扭头出了门! “我们姑娘脸皮薄,大将军还是要适可而止,别到时候真要大半个月下不了床!”孙大夫促狭的指了指角落里的搓衣板, “多谢孙大夫!” 等孙大夫出了院子,宁维舟又在屋里叫唤:“我都一整日未进米粮了,娘子难道是要饿死为夫?” “楼一,楼二,给你们大将军端些饭食进去。”顾非晚在外间吩咐, 楼二憨笑着就要端那木盘,却被楼一拦住:“夫人,属下兄弟们手疾发作,端不得重物,大将军就劳烦夫人了!” 说着,扯着楼二的衣领就走! “哎,你慢些,你不是手疾发作么?你扯我怎么这么用力?我跟你说,我这身衣裳可是新的,扯坏了你得赔我两件……” 楼二的唠叨声渐行渐远,顾非晚又好笑又好气,只能自个端了饭菜进去: “你的属下我是使唤不动了,据说都旧疾复发,我看大将军还是快快好起来,免得这大将军府没了战力,被人一锅端了!” 宁维舟撑起身子,歪在床沿,眼里星光璀璨:“他们居然敢不听当家夫人的话?罚他们这个月军饷!” 如此无赖行径,顾非晚这样在规矩中长大的人,实在招架不住, 于是将饭菜往桌上一放:“想吃就自己起来!” “哎哟,娘子,我真的疼!”宁维舟叫唤了两句,见顾非晚不搭理他,遂搬出孙大夫之言: “刚才孙大夫都说了,我得等明日才能起床,要不然这双膝盖废了,以后可真就是个废人了,想我年纪轻轻,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若是日后不良于行,还不如死了……” “呸呸呸!”顾非晚快步走到床前,一巴掌拍在宁维舟肩头: “胡说什么?快呸呸呸!” 宁维舟还想嬉皮笑脸,却被顾非晚下了大力气按住脑袋,只得学着顾非晚的样子“呸”了三声, “敦亲王已经……你是纯粹让我不好受!”顾非晚话音未落,眼里已经泛起水花, 自从怀孕后,她的眼泪就比从前多,外面堆的雪人化了,她都能伤心哭一场, 更别说这些天,敦亲王遇难,她陪着陈娘子掉了多少泪, 这还没缓过神,宁维舟又这样招惹她! “娘子,我错了!你别哭啊!”宁维舟一急,从床上一跃而下,将人揽入怀里哄起来: “我再不说这样的话,这条命是要留着保护娘子的,娘子不同意,我保证不敢死!” “你还说!”顾非晚发狠,伸出拳头狠狠捶了宁维舟一顿, 宁维舟手忙脚乱,一边任捶,一边哄劝:“娘子轻些,别伤了自个和肚子里的孩子,要不我给娘子寻个鞭子,那东西打起人来,又顺手又过瘾!” 顾非晚手一顿,嘴巴一扁:“原来你在乎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不是……我……”宁维舟百口莫辩,最后索性扯开衣襟,三下五除二,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顾非晚惊叫一声,背过身去:“你……你干什么?” “我怕衣裳硌着娘子的手,娘子现下可以打个痛快了!” “流氓!”顾非晚骂了一句,但刚才那股执拗的性子也消散尽了, “还不快把衣裳穿起来?刚涂了伤药,冻着了可真就要卧床了!”顾非晚重新取了衣裳扔给宁维舟, 宁维舟笑嘻嘻的穿好,又来拉顾非晚:“娘子不生气就好,既然娘子喜欢为夫这般,那以后娘子生气,为夫照做就是!” 远处屋檐上,楼二摇摇头:“世风日下!” 谁能想到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能在媳妇面前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屋内胡搅蛮缠了半天,总算吃完了一餐饭, 收拾停当,夫妻两人偎依在床头, “不知道陈姐姐到哪里了?这样的夜晚,她又该哭了!” “不,她才不哭呢!”宁维舟凑在顾非晚耳边嘀咕了两句, 顾非晚腾的一把推开宁维舟:“你说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宁维舟抚了抚胸膛,重新将人抱住:“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顾非晚突然想起,宁维舟出城后,一个消息都没让人捎给她, 果然是从不骗她!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和陈姐姐伤心了那么久!”顾非晚想起那些眼泪,手指就伸向宁维舟腰间, 宁维舟龇牙咧嘴的讨饶一番,两人才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我是想和你说的,可敦亲王说,你俩情同姐妹,你若知道了真相,定然要忍不住告诉陈姐姐,到时候被暗处的人发现,你们的伤心不够真实,岂不是小不忍坏了大谋?” “此事涉及他们俩后半辈子,敦亲王这是釜底抽薪之计,若是失败,两人这辈子只能抱憾终生,所以还是委屈你们几天。” “敦亲王这时候,怕也是在抱着佳人认错吧?”宁维舟幸灾乐祸: “不知道陈姐姐好不好哄?我偷偷在那个马车里放了搓衣板,希望陈姐姐能感谢我的用心良苦!” “皇帝就不疑心?”顾非晚总觉得当今皇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当然不信!”宁维舟说道: “他把玉佩自己留下了,说明他知道棺椁里的不是敦亲王本人,可是做大哥的一不争抢皇位,二不留恋富贵,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与佳人携手周游四方,他要是再不能成全,算什么帝王胸襟?” 第142章 皇帝怒了 皇宫里,一对夫妻也在秉烛夜谈, 只是两人并没有依偎在一起,而是执子相对, “朕知道,他没死!他骗朕!”皇帝的黑子迟迟不落,捏在手里咯吱作响, “陛下,他死了和走了,有什么不同呢?这辈子属于敦亲王的葬礼只有一次,等入土为安后,世间再无敦亲王此人。” “可是,他可以和朕说,朕可以……”说到此处,皇帝顿住, 孟泱弯了弯嘴角:“看,陛下也知道,他找陛下说,陛下不会同意的!” “堂堂亲王,为了一个女人,使出这般下作手段,这么多年的皇家教养,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皇帝扔了棋子,偏过头,眉眼全是怒气, “陛下要是真是生气,就派人将他们抓回来,普天之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孟泱挑着棋子,一个个收拾进黑玉罐子,说得慢条斯理。 皇帝一眼瞪过去:“若朕把他们抓回来,他们还能有活路?假死就要变成真死了!” “陛下是不舍得?” “可恶!他们就是瞧准了朕心软,才敢这般放肆,今日朕就不该那么快放宁维舟回去,再打他五十大棍才稍解朕心头大恨!” 也只有在皇后这里,皇帝说话才如此随性,犹如任性的孩子,肆意发着脾气。 “陛下也就是说说,宁维舟忠心耿耿,要不是为了他媳妇少伤心,他也未必愿意趟这摊子浑水。”孟泱总是为宁维舟说话的,不为别的,也只是为了顾非晚。 “你那个闺中好友,从来不进宫与你请安,却还能让你牵肠挂肚,倒教朕十分想领教一番!” “夺人妻可不是明君,陛下三思!”这样的话从孟泱嘴里说出来,依旧是淡淡的,闻不见一丝气恼和醋意。 皇帝伸手握住孟泱的手:“你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还是想想怎么安抚那个鲜族公主吧,听说这位公主今日在敦亲王府,就和宗亲们闹了一场!”孟泱勾起嘴角,学舌的人说得有声有色,让她笑了半天。 “安抚?朕需要安抚她什么?”皇帝一甩衣袖:“就许她鲜族大公主过世,就不许朕的敦亲王去死?” “人都死了,婚约当然不作数!” 敦亲王府内,萧家宗亲长老怒吼! 这位鲜族公主,打扮妖异,行为放荡,怎么配得上他们温润如玉的敦亲王? 就是吴国民间普通女子都比这位公主好上百倍! 此时有人后悔,当初就不该不同意敦亲王娶那个陈娘子, 若是娶了人家,现在哪里还轮得到什么鲜族公主大闹灵堂? 吵吵嚷嚷着要名分,要入主敦亲王府守寡,真是天大的笑话! 萧氏皇族可丢不起这样的脸! “我有吴国老皇帝的赐婚圣旨,你们该不认?”鲜族公主也是动了真怒, 偷偷出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禀告,敦亲王确实死于非命,那位酒楼相好哭的死去活来,连酒楼生意都不顾了,一辆马车出了城,浪迹天涯去了! 若不是真伤心到了绝处,哪里会丢下京城这样大的家业,去四处流浪? 可敦亲王死了,鲜族公主的倚仗就没了,她还怎么夺回鲜族权势? 鲜族几人紧急商议下,出了个急智的主意! 鲜族公主以未婚妻的身份,去敦亲王灵堂与之牌位成亲,这样敦亲王一脉势力,就全归鲜族公主所有! 没了敦亲王这个本尊,倒还少了许多麻烦! 听说吴国很是喜欢为未婚的已逝男子配冥婚,鲜族公主觉得这是个十拿九稳的主意。 可等一群人拼尽全力闯出驿站,闯进敦亲王府,却遇上了一群老顽固! “先帝旨意写着敦亲王婚配鲜族公主,又没说配哪位公主?”论挑字眼的功底,这是宗亲们自小就打基础的功课, “再说,当初先帝属意的是你鲜族大公主,可惜大公主逝世,此事才没了下文,你既又拿出圣旨,那老夫认为,该是把你们的大公主挖出来,带来吴国,与敦亲王合葬才是!” 论礼教文化,吴国源远流长,可以引经据典,说上三天三夜, 不过旁边有人提醒:“‘挖’字太难听,该说‘请’!” “哼,我怕说得太文雅,他们听不懂!” 鲜族公主气得双眼通红,这群老头,比她鲜族的叔叔伯伯更难缠! “我姐姐依旧去了天国,她的灵魂是要伺候天主的,我既来了吴国,不管敦亲王是死是活,我都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这府里的一切,都该归我统辖!” 鲜族公主拿出不要命的姿势,撞开附近的几人,一把将敦亲王的牌位抱在了怀里! “你……野蛮至极!” “敦亲王府绝不会交予你!” “公主想多了,敦亲王身故,他没有子嗣,这府邸就会被皇家收回去,就算府里有女眷,也会迁去宫中偏殿,和众太妃们生活。” 正在吵闹间,高公公挽着浮尘,带着两个小内侍进门, 宗亲们朝他身后望了望,皆有些失望, 高公公会意:“敦亲王突然离去,皇帝陛下伤心过度,今日龙体抱恙,罢了早朝,在宫中歇息,迁了咱家来替他老人家上柱香!” “原来如此,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陛下龙体要紧,这里一切有我们!” “敦亲王的丧礼我们定然上十二万分的心,还请高公公转达陛下,让他千万放心!” 高公公一一点头,敬过香后,他又朝向鲜族公主: “陛下口谕!” 屋里众人一听,立马跪倒在地, 鲜族公主见状,只得跟着跪下。 “陛下说,公主的心意朕知道了,但敦亲王已逝,实在不好耽搁公主的青春,此次公主路远迢迢而来,朕有些赏赐给你带回去,听说现在路上不太平,朕会派五千军士护送公主回族,这五千军士就全由公主调派。” 说完这些,高公公一换口吻,格外温煦:“公主,皇帝陛下一番苦心,您可千万莫要辜负啊!” 鲜族公主当然不会辜负! 五千吴国军士,足够她回鲜族与夺权的兄弟一争高下! “谢皇帝陛下!”鲜族公主忙放下敦亲王牌位,诚心诚意磕了个头, 高公公伸出手:“那公主将赐婚圣旨交与咱家,咱家也好回去复旨!” 第143章 不知好歹 敦亲王的丧礼办了七日,皇家宗亲把能回想起来的好处,全都写了个遍,导致悼词洋洋洒洒,绵延了一丈多, 族老读完悼词,发现底下好几位上了些年纪的,已然呈现半晕状态! 敦亲王出殡那日,天色出奇的晴朗,万里无云,日头高照, 人们都说那是敦亲王温厚体恤世人,不忍心见大家站在寒风里受冻。 丧礼极尽哀荣,但敦亲王的棺椁并没有葬入皇陵, 皇帝圣旨上说,敦亲王无妻无子,去了皇陵怕被先皇责难, 敦亲王又向来爱游山玩水,所以择了皇陵附近有山有水的一处风水宝地下葬, 这样一来,先帝骂不着敦亲王,敦亲王又能挨着山水,两全其美! 不过宗亲们也不全是傻子,嘴里高喊着“皇帝陛下英明”,回家就拎着子孙耳根训诫: “到了年纪就该成亲,要不然就像敦亲王那样,连祖坟都不配进!” 此事过后,京城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娘子,行李收拾好了吗?”宁维舟站在屋外,探头朝屋内看。 顾非晚被安然拉着坐在窗下,阿狸在一旁掰着果子吃,青霖和青霜两个人,指挥着底下小丫头们收拾行李, 但好些细软两人都是亲自清点、装箱,不放心假于人手。 顾非晚几次想站起身,都被安然拉住:“母亲,孙大夫说了,虽然你身孕已满三个月,身子也康健,但是也要我看着你,不能再任性乱动!” “夫君,你看看,安然比我祖母还厉害,祖母只不过不许我吃凉食,这孩子居然连走动都不许了!”顾非晚哭笑不得, 自从知道她怀孕,所有人里面,属安然最紧张, 她散学一回来,就盯着顾非晚不放,走两步就必须得歇着,躺久了也得起来走两步, 太热、太凉、太甜、太咸、太油腻等等等,都不许吃! 每日如同一只护崽的小母鸡,盯着顾非晚,这不许,那不行! 但有了安然这般看着,宁维舟显然轻松很多,所以这时他当然向着安然说话: “安然做得对,你呀,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顾非晚指了指自己,突然有一种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你乖些,都听安然的,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若不听话,就不带你了!”宁维舟拿出哄小孩的架势,轻声细语又带着纸老虎一般的威胁。 “哼!”顾非晚朝他扔了一个果脯:“今日的果子太甜了,不好吃!” “知道了,明日我再做清淡些!” 顾非晚的口味和怀孕前简直像变了一个人,贪凉贪酸,还嗜辣! 往日不重口腹之欲的人,如今想吃某样东西的时候,是抓心挠肺的想! 每每口味不对,吃不好的时候,还特别容易掉眼泪! 顾非晚偷偷问过祖母,是不是内宅怀孕女子都如她这般? 祖母戳着她的额头取笑:“怀孕的女子贪嘴是常事,但表现得一览无遗的,也就只有你了!都是小舟宠着你的缘故!” 顾非晚扭过身子,有些难为情,可嘴角却翘起:“他说我替他生育子女,最是辛苦,如今只是吃食上讲究些,他当然要尽力满足。” 其实宁维舟偶尔见顾非晚孕吐时,挖心掏肺般的难受,急得在一旁直跺脚,连声说:“不怀也罢!” 每次都被祖母派来的朱嬷嬷呛声:“大将军此话不妥,以后勿要再说!” 不过,过了三个月孕期,顾非晚的身体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从前的红润,甚至皮肤更加白嫩细腻。 敦亲王身故后,皇帝就很少招宁维舟进宫,就是早朝的时候,皇帝也不太待见宁维舟的上奏, 嗅觉灵敏的朝臣立马见风使舵,告诫族中子弟,万不要再与宁维舟亲近, 这位吴国炙手可热,兵权在握的大将军,怕是快没资格再议朝事了! 宁维舟倒也识相,见此情景,就在前些天早朝上,上奏皇帝,说外祖年老病弱,他要去床前尽孝,告假半年! 就在朝臣们窃窃私语之际,皇帝一挥手,准了! 闻听消息的镇国公在宫门口堵住了宁维舟: “敦亲王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但你现在居然还敢和皇帝赌气?人人都知道皇帝心中对你有气,你还不留在京城,想办法让皇帝消了气,才有你以后的前途!” “你这一走,朝事更迭,又值春闱刚结束,多少人挤破头要上位?你却这时候拍屁股走人,这不是给他人挪位置么?” 宁北安在一旁帮着劝说:“小舟,敦亲王之死,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你是有责任的!不过皇帝惜才,胸襟宽广,愿意给你机会,你怎么倒耍上脾气了?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宫门口陆续有朝臣出来,见宁维舟被长辈训话,皆相视而笑! “还是镇国公大气,像这种不孝子孙,这时候远远躲着还来不及,却还愿意赶过来劝上两句,难得!” “你看咱们的大将军是像听劝的样子么?哼哼,傲得很呐!” “他若没了大将军的官职,最大的依仗就是出身镇国公府了,有什么可傲气的?” 交头接耳的声音不小,足够镇国公和宁维舟听个清楚。 宁维舟端坐在追风背上,嘴角一勾:“镇国公是怕我失势了,在我身上就捞不到好处了?” “你……”镇国公气得脸色发白,他年岁大了,为了来宫门口堵宁维舟,一夜都没睡好, 此时听宁维舟这般不知好歹,他急怒攻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宁北安很是不满:“小舟,你祖父担心你,已经数日茶饭不思,你怎可如此好赖不分?” “我是好赖不分,那你们就离我远些,年纪大的人,少吃少喝挺好的,吃多了死得快!” 说完这句,宁维舟一甩缰绳,追风迈开四蹄,眨眼就跑得没了影! “镇国公,还是要保重身子,这是头喂不熟的狼,您何必多费力气!” 宁维舟和镇国公府的恩怨,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多数男人都觉得,宁维舟太过小题大做, 后宅争宠常有的事,怎么能为了女子间的恩怨,就叛出家门,不认亲爹呢? 第144章 出发江南 三月底,宁维舟和顾非晚告别了亲朋,带着十几辆马车从京城出发, 前些时候还为自己不能出京遗憾的顾非晚,这时候却抱着祖母撒娇不想走! “祖母,我舍不得离开您!” 顾老夫人眼眶泛热,手上却推着孙女:“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任性?快上马车去,早早出发,到了盛家就捎信回来,有什么短缺的,就让自家铺子去采买,银子是小事,你的身子才是顶要紧的,可记住了?” “嗯,孙女记住了!”顾非晚擦擦眼泪,上个马车一步三回头, “乖乖莫要害怕,有事就去找黄掌柜,他是在顾家几十年的老人了,可以放心用!”顾烨辰殷殷叮嘱, “非晚,江南是咱顾家的发家地,那边的生意你可要好好巡视一番!”顾鹤山终于逮到机会说话,连忙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就你话多!”顾大夫人瞪了他一眼, 顾九思连忙岔开话题:“妹妹,若是能见着二弟,你告诉他,我在翰林院很好,那个狗屁探花说他坏话,我已经揍过了!” “噗呲”! 顾非晚被逗得笑出声:“二哥定会夸赞大哥的!” “那是应该的!”顾九思摸了摸头,稍有难为情:“我也是听了他的话,手下留了力的,只是脸肿了些,没把人打死!”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 顾非晚趴在车窗边,笑中带泪,挥着手渐渐远去。 等车队不见了踪影,顾老夫人才肯转身回府, “从前我和弟弟出门,也没见母亲这么舍不得。”顾鹤山嘟囔了一句, 他说的没错,顾家是商户,主子们带上一两个随从,南来北往是常事, 顾家人对于出远门,并没有其他人家看得如此重要。 他们游走在吴国各地,甚至还去过吴国以外的地界,只要有生意,他们就愿意去。 离别太过频繁,就变成了平常,哪里来得及次次伤感? “呵呵,你以为非晚是你这样的老爷们?那是母亲的心尖尖!”顾大夫人白了自家夫君一眼, “我是母亲的亲儿子,难得还不能站她心尖尖上?”顾鹤山不服气, “就你这体格,母亲的心尖尖得有多大?”顾鹤川边走边凉凉的开口, “咦,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多行李?是非晚落下的吗?”顾鹤山招手就要唤下人去追人, 顾鹤川拦住:“这是我的!” “二弟要去哪里?” “江南!” “你怎么也要去江南?江南的生意出岔子了?那你怎么没和非晚他们一起走?”顾鹤山连着问了一串, 可顾鹤川只回了他一个白眼:“看好家!” “父亲和母亲嘴上不说,但非晚可是他们的宝贝,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路上是有宁维舟护着,但到了江南,就不似在京城,人人都认识大将军,何况非晚还要巡铺子,只一个黄掌柜压阵,还是太单薄了!”顾大夫人说道, 顾家的生意做得越大,用的人也越多,顾非晚毕竟初出茅庐,没有强有力的人做支持,很容易吃亏, 顾烨辰和顾老夫人两人思来想去,还是让二儿子也悄悄去江南,若顾非晚遇着难处,就可及时帮上忙, 若是此行顺利,顾鹤川也就不用露面,省得抢了下任掌家人的风头。 京城离江南路途遥远,平常人赶路得走两三个月, 一路上风餐露宿是常事,等到江南,稍好些的风尘仆仆,差点的就瘦脱了相! 好在顾非晚的马车内,布置得很是舒适,锦被垫了数层, 马车四壁都钉上了棉布,棉布里塞上棉花,既保暖又隔音,就是不小心撞到车壁,也是软软的,一点不疼, 车内放着几个箱笼,里面全是码着一排零嘴盒子, 只要顾非晚想吃,顺手就能掏出来一大把! “唉,可不能再吃下去了,这才十来天,我都胖了一圈!”顾非晚手里捏着一块肉饼: “这个吃完就真不能再吃了!” 青霜偷笑:“姑娘已经说了三日了,也没见您的嘴歇上一日!” “不是母亲贪嘴,是宋大夫说了,姑娘要多吃多睡,肚子里的小宝宝才能长得好!”安然立即帮着顾非晚说话。 顾非晚一把揽过安然,抱在怀里揉搓了一顿:“我的好安然,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可是母亲,你今日的肉食确实吃的多了,晚上就吃清淡些的吧!” 安然说完,顾非晚立刻垮下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三个月孕吐期,她就非常喜欢吃肉食, 从前她饮食一贯以清淡为主,可现在一顿没有肉,就难受得抓心挠肝! “宋大夫明明说过,我是可以每顿吃一些的。”顾非晚扁了扁嘴,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严肃板正的脸:“一日三餐,今日东家已经吃了五顿了!” 顾非晚顿时被噎住! 说话的是孙大夫的关门弟子,安然口中的宋大夫,她是个女大夫,擅长的正是女子生产, 此次顾非晚去江南,孙大夫派了自己的得意小弟子跟随, 顾非晚初听说是位女大夫的时候,还心中一喜,怀孕生产本就是女人的事,女子之间沟通没那么多忌讳, 再说,女子总是心软,更好说话, 可这一见面,一相处,顾非晚就后悔了! 不是说宋大夫医术不行,能得孙大夫青眼,又被选在顾非晚身边,定然是医术过关的, 可这宋大夫的性情,简直比男子还刚硬! 顾非晚就没瞧见她笑过! 这样一来,顾非晚想贪嘴或是偷懒,只要一想到宋大夫那张比床板还硬的脸,心里就先发了怵! 不过宁维舟是高兴的,他招架不住顾非晚的撒娇耍赖,往往只要顾非晚稍微露出委屈神色,他就忙着缴械投降! 为着这事,宁维舟没少挨宋大夫的训,但宁维舟就是高兴! 日头西斜,这里远离城池,探路的人寻了一处适合安营的地方,趁着天还没黑,宁维舟带着人搭起营帐,准备饭食, 正值春暖花开,护送的军士很快打了一堆野物,一群人在河边拔毛开膛,很快就将野物架上了篝火,扔进了大锅, 烤的,炖的,不一会,营地里已经是肉香四溢! 第145章 一只鸽腿 顾非晚使劲咽口水,野物的喷香实在太勾人! “宋大夫……”没等顾非晚说完,宋大夫就端来了一个木盘, 顾非晚一看,立刻撅起了嘴! 只见木盘上,一碗熬得发亮的米粥,两碟子小菜,一碟子是木耳拌笋片,一碟子是小葱藕片, “宋大夫,其实吧,这笋片和火腿是最相配的,不管是炖还是蒸,都是无比鲜美!” 说到这里,顾非晚不由得吸溜口口水! 她被自己说馋了! “好,明日就给东家做!”宋大夫一板一眼说道: “荒郊野岭,熬一碗这等品相的粥不容易,东家莫辜负了她们的心意。” 顾非晚抬头瞧去,只见青霖讪讪然扯了抹尬笑! “就真的只有这些吗?”顾非晚还想再争取,于是视线在人群里搜罗, 与宁维舟对上眼的时候,顾非晚欣喜的高举手! 可没等她喊人,宁维舟居然瞬间遁走了! 顾非晚气得暗骂一声,只能眼泪汪汪就着清粥小菜吃了晚饭! 夜幕降临,营地里篝火旺盛,除了在四处值夜的人,其余都进入了梦乡, “娘子,这是今日我打的鸽子,我偷偷藏了一条腿,没让宋大夫发现!” 马车里,悉悉索索一阵轻响,宁维舟拨开一线车帘,借着月光,讨好的将手里的油脂包递给顾非晚! 顾非晚激动得猛地坐起,吓得宁维舟慌忙将人抱住: “小声些,别被听见了!” 一只鸽子才多大? 一条鸽子腿就更小了! 可顾非晚嚼着不多的肉,依旧高兴的仿佛偷到了油的老鼠! “好吃吗?” “好吃!” “我亲自烤的!” “夫君手艺真棒!” “嘿嘿……” “明日夫君能给我偷个鸡腿吗?”顾非晚嘬了嘬手指,意犹未尽, “额……鸡腿的目标太大了吧?”宁维舟满脸难色,照他的心意,顾非晚要吃多少肉都可以有! 但是,宋大夫告诉他,孕妇吃得太胖,等生产那日,会受不小的苦,更会有性命危险! 本来女子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宁维舟怎么肯再添风险? “我与夫君分着吃,一只鸡腿,你一半,我一半,可好?” 月光撒进顾非晚的眼眸里,如星河浩荡,又如汪洋中的漩涡,将宁维舟的意志席卷一空! “好!” “夫君真好!夫君待我最好了!”顾非晚毫不吝啬的捧上赞美, 望着讨到一只鸡腿就欣喜不已的娘子,宁维舟只觉得将自己洗刷干净,烤了端在娘子面前,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翌日,队伍吃过早饭,开拔前进, 有了鸡腿的承诺,顾非晚就乖了很多, 宋大夫也说话算数,中午的饭菜里,就有了竹笋炖火腿, 顾非晚喝了汤,吃了肉,心满意足的睡了个午觉。 等到晚上宁维舟献上鸡腿的时候,说好一人一半的保证,只需要顾非晚将双眼眨巴出一星半点的水花,就立马全部不作数! 不过偷吃了两个晚上后,第三天,宋大夫就将顾非晚的午睡时间缩短,反而增加了出车厢散步的次数。 顾非晚心虚,猜测是宋大夫看出了端倪,但又不好承认偷吃,只得特别积极的配合散步。 这样走走停停,三月底出发,五月中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踏入了江南。 江南有三十二座城池,第一座就是安平城。 这是一座有大江贯穿的城池,在莺飞草长的江南中,更显英气巍峨。 顾非晚掀开帘子,抬头望去,城墙高大挺拔,上面“安平城”三字斑驳苍凉, “二哥没来吗?” “回东家,二公子让小的带话,说在家时既已告过别,那这次就不见了,省得浪费了那日的感情。”马车外,一位打扮利落的中年男子抱拳回道。 这人是顾家在安平商会的主事,不管长相、身高、气度,乍一看都普通的很, 要是站在茶摊前,说他是路过的普通走卒也行,说他是小茶摊的老板也可以, 顾非晚心中早就熟记了各地主事的名姓,平时处理各地商号信件的时候,也多从行文和字迹上,对每个人有自己的看法, 安平城这位主事,从来不显山露水,每次递上来的文书,总是规规矩矩, 说他机敏不足吧,偏偏事后发现,他的处置方法是最具性价比的, 说他计谋深沉吧,可每次递上来的经营策略,都普通的很, 但现在这一眼,顾非晚暗暗记下此人,这是一个随便扔在哪里都能成事的人。 见顾非晚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男人眼里盈满笑意:“小的是安平商会主事甘冒生,给东家请安了!” 顾非晚抬手:“上车说话。” 甘冒生道了谢,躬身进了马车, 马车又朝前慢慢行驶,城门口的守军刚才是见了甘冒生恭敬的样子,知道马车里的是顾家下代掌事,立刻客气不少。 等楼一递上一张银票后,城楼上飞快跑下来一位将领,喜笑颜开: “不知道是顾家千金亲至,未将有失远迎,真是惭愧!” 边说边快速的夹过银票,揣进了胸口, 拍了拍胸口,守将一脸真诚:“在安平城,顾家千金可随意走动,若有人打扰,你报我陈老四的名字,保准让他吓得屁滚尿流!” 楼一微微皱眉,草草抱了拳,敷衍的说了声:“多谢!” 调转马头回了队伍里。 那个守将也不在意,嘿嘿一笑,一口痰吐在脚边:“矜贵什么?还不是个破鞋!” 马车里,宁维舟和顾非晚并肩而坐,甘冒生坐在下首,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神态, “二公子说,安平城虽小,但做官的干净的却不多,这条贯穿安平的大江,每年都决堤,滔天洪水都没洗干净一个当官的。” “但二公子让我转告东家,他说虽然现在举步维艰,但不出两年,安平官场必将整肃一清,那些老狐狸为难他,但谁吃亏他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知道东家来了江南,怕是要住一段日子,所以今年安平的河堤,他就是拿自己填进去,也不会让洪水惊了东家。” 甘冒生娓娓道来,平铺直叙,丝毫没有情绪起伏,十足就是一个传话筒! 第146章 狐狸借人 “东家今日在安平住下吧,我替东家安排的院子,若是站得高些,就能瞧见二公子房里的烛火。” 说到这话,甘冒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二公子是江南河道,在安平没有官衙,小的原先替他准备了一座三进的宅院暂住,可二公子偏说不要浪费家里的银子,他自己找了个小院,也就一间卧房,两间厢房,又在院子里搭了一座灶台,他和随从已经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 “不过……” 甘冒生瞧了顾非晚一眼,笑意更浓了些:“现下,二公子估计是有些后悔了!” 顾非晚眉眼一挑,好像是有热闹看? 这热闹还能让甘冒生觉得很有趣,那就是个大热闹了! “好,那就住一晚!”顾非晚瞥向宁维舟, 宁维舟立马点头:“都听娘子的!” 甘冒生准备的小院虽小,但很是精致, 和京城宅院不同的是,这里的假山草木虽然气势不盛,但却秀气妩媚,处处都透着婉约风情。 “娘子若是想见二哥,那就过去见见,也没几步路。”宁维舟见顾非晚天还没黑,就站在了房门口,很是心疼。 顾非晚摇摇头,她是知道这个二哥的,九曲的心思,更有一副玲珑肝。 他说不见,大概是在安平实在辛苦,比在京城的时候大变了模样,怕顾非晚见到了心里难受, “二哥说不见,自然有他的道理,反正如今都在江南,能见的机会总是多的。”顾非晚抬眼望了望天边,巴不得立马就天黑! 天刚擦黑,小院里的饭菜也做得了,有鱼有肉有时蔬, 甘冒生找的厨娘手艺很好,特别是烹鱼,色香味俱全不说,盘子还摆的极好看。 还有一道清炒莲藕,顾非晚吃了一大半,咸香适中,回味甘甜,脆爽的口感让赶了一天路的心情,瞬间愉悦起来! 宁维舟见顾非晚吃得高兴,宋大夫也没说要少吃,于是悄悄出门找甘冒生,要把厨娘带走。 “大将军想得周到,这厨娘本就是顾家的人,原本是安排了服侍二公子的,可二公子不用,但也没遣走,说是东家来了一定会用得上。”甘冒生一句话,夸了两个人。 宁维舟思索一番:“你去传个话,问问二哥是不是能见见我?我不告诉非晚就是。” 甘冒生嘴角挂了笑,伸手朝前引:“二公子吩咐过,只要大将军能管住嘴,见见倒也无妨!” 宁维舟哼了一声,不知的是生气还是无奈,这个顾十安真是不负“狐狸心肠”的美名! 踏进顾十安住的小院,宁维舟举目四顾,小院和江南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甚至更简陋了些。 院子里除开搭了一个灶眼,更养了两只鸡! 一身短打装扮的随从弓着身正在喂鸡! 听到动静,随从转身,眼里的戒备瞬间变成了憨笑: “大将军来了!” 宁维舟眉头一皱,这才几日不见,怎么浑身上下黑的像个炭一样? 随从呲着大牙:“二公子在里面等着大将军呢!” 宁维舟点头,越过随从的时候,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此地是江南,不是行军打仗,还是要注意仪容,别给你家二公子丢人。” “嘿嘿,大将军放心,二公子不嫌弃属下!”随从的两颗大白牙格外光洁。 等又迈了四五步,宁维舟跨进屋子的时候,总算知道随从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了! 一盏灯油下,坐着一个又瘦又干又黑的人! 见宁维舟进来,黝黑高瘦的人同样呲了个大牙:“妹夫来了?快坐!” 宁维舟歪着头认真打量了好几眼,慢慢在桌前坐下,深呼吸一口,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你不见非晚,你这个样子,她怕是要大哭上一场!” 顾十安在京城的时日不长,可也被学堂里的同窗赠了个雅号“狐狸公子”! 这里面有两层含义,一说顾十安心眼子多,如狐狸般狡猾,轻易惹不得! 二说顾十安容貌俊美,和京城高大健壮美男不同,他身姿飘逸,风华月貌。 可顾十安现在这样子,顾非晚就是走在街头碰上,也是万万认不得的! 从前乌黑油亮的头发,需用精致的碧玉冠盘得一丝不乱,如今只随意用丝带绑了个发髻,毛毛躁躁,近看还有些泛白! 从前精致细腻的俊脸,需用揉过几十遍的帕子擦拭,如今怕是刚浆洗好的帕子经不住这张脸的磋磨! 宁维舟又看了两眼,发现顾十安从前骨节分明,如白玉般的双手,现下黢黑一片不说,短得不能再短的手指缝里,居然还卡着黑乎乎的泥! “你……”宁维舟开了个头,却不知道往下说些什么。 倒是顾十安将手中毛笔蘸足了墨,笑嘻嘻递过来: “知道你们今日进城,我早上夸下海口,说明日会有五百守城军监工,谁敢在修堤岸时动手脚,我就让守军抓了吊在城门上示众!” “妹夫,我这叫狐假虎威,你这只老虎来一趟,总不能让我一分便宜都占不到?” 宁维舟接过笔,写了两行,突然想到今日城门前的情景,遂放下毛笔,将纸揉烂了扔到一边, “让你的随从带着这个,去安东城赵提督,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拨五百精锐给你。” 宁维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顾十安接过,捏了捏,拉开绳子,往手掌里倒了倒, 一枚小巧的印签落入顾十安手心,他掂量了一下,是个铜的! “妹夫大气,日后你要犯些小错,我定会在妹妹面前给你求情!”顾十安笑得像只狐狸,一只黢黑的狐狸! 宁维舟却没几分高兴,他依旧眉头深皱,满眼担心:“江南积弊已久,你要万事小心。” “有你给的五百军士,我安全的很!”顾十安反过来叮嘱宁维舟: “盛家的事,我多少听了一些,你可要把我妹妹护好,要是她被欺负了,我可不饶你!” “这个自然。”宁维舟连连点头, 临出门时,宁维舟又回头:“二哥记住,非晚在家等你,孩子出生后,也等着二舅给他送厚礼!” “知道,我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向你借人,就是想杀两个祭祭河神!”顾十安说道。 “两个不够,二十、二百都行!”宁维舟勾起唇角: “他们的刀很久没饮血,渴的很!” 第147章 不速之客 等宁维舟回到自己的小院,顾非晚已经站在了院子里,见了宁维舟,撅着嘴抱怨: “你去哪里了?找你老半天!快带我上屋顶,我要瞧瞧二哥在做什么!” 宁维舟从背后伸出两只手,一手一个白胖的桃儿煞是可爱: “听甘冒生说,安平的蜜桃很是香甜,入口即化,我就去桃园偷了两个!” 顾非晚捂住嘴,下意识望了望门口,回过神来一掌拍在宁维舟身上:“又诓我!” “嘻嘻,真没骗娘子,附近有个桃园,正是成熟的季节,明日带娘子去摘了路上吃!” 走近了,顾非晚才发现这桃子果然喷香扑鼻,立刻点头: “嗯,明日去多摘些,外祖应该也喜欢。” 顾老夫人曾经和顾非晚说过,人年纪大了,就和小孩一样,会调皮,会贪嘴,也会嗜甜。 宁维舟悄悄松了一口气,将两只桃子递给青霜,拿起青霖捧来的帕子擦了手: “娘子,咱们这就上房顶,看看二哥独自在享用什么美食?” 他手臂一展,揽上顾非晚的腰,足下一点,带着人跃上房顶。 居高临下,顾非晚找准了方向,朝那座简陋的院子望去。 “二哥还是风雅的。”顾非晚抿嘴笑道, 宁维舟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刚才只有一盏油灯的小院,如今光院子里,就挂了不下十盏灯笼! 屋里更是灯火辉煌! 一个剪影印在窗户纸上,是一个人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提着毛笔,时不时落笔写着什么, 宁维舟扯了扯嘴角:“果然风雅!” “咦,这是谁?”顾非晚突然指着小院方向问道。 宁维舟定睛望去,只见有人推开小院的门,在院子里四下看过后,走近房门,提手似乎是在敲门! 窗户上的剪影似也毫无预料,僵在那边良久不动! “是个女子?”顾非晚眯着眼睛努力张望, “嗯,是个女子!”宁维舟点头。 不一会儿,屋里的人总算有了动作,似乎隔着门两人说了些什么, 门外的女子纠缠了许久,见顾十安实在没有开门的意思,于是放下了手里拎着的篮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顾十安很快就熄了屋里的灯,只剩下院子里十来盏灯笼随着清风,微微摇晃。 顾非晚掩嘴偷笑:“让他招蜂引蝶,这下知道害怕了吧?” 宁维舟添油加醋:“就是,哪像我除了娘子,生人勿近,这才是好男人的做法!” 顾非晚捶了他一拳:“二哥还没成亲,骚包些怎么了?若是能娶个江南女子回去,家里人也高兴!” “是是是,他是你二哥,你总是偏心他的!”宁维舟揽着顾非晚腰身跃下房顶: “这下娘子总放心了,二哥在这里没受什么苦,不见你,这不过是被这江南灵气养得文人脾性发作,非要学古人迂腐!” “就该早些娶个嫂子进门,管管他!”虽说见顾十安在这里依旧逍遥,心里安定,但顾非晚还是免不了抱怨了两句。 夫妻两人洗漱好,偎依在床头时,宁维舟提了个意见: “这阵子我在你身边,倒让阿狸总是游荡在外面,不如让她留在这里跟在二哥身边,你也更放心些。” 顾非晚撑起身,有些警觉:“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天地良心!”宁维舟高举着手喊冤:“我哪敢瞒娘子什么?只是今日见你抓心挠肺的担心,刚才又见二哥门户这么松散,今日幸好来的是个普通女子,要是来者不善可怎么好?” 说着宁维舟促狭一笑:“如若来的女子是个强悍的,到时候霸王硬上弓,二哥可是要吃大亏的!” “尽胡说!”顾非晚轻捶了他一记,不过脸现思索: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二哥在这里治理河堤,是个得罪人的活,他又只带了一个随从,总有落单的时候,让阿狸跟着倒是妥当。” “娘子觉得好,那我明日和阿狸说一声,让她收拾了东西,去二哥身边。” “她哪里会收拾?我让青霜弄这些。”顾非晚一拍宁维舟胸膛:“你说,是不是该给二哥找两个女婢,哪怕小厮也行,日常行走总要有人照料。” “甘冒生是个仔细的,要是二哥愿意,他定然一早就安排了,还是二哥自己不要。” “唉,读书人,性子就是倔!” “就是,哪像为夫我,事事都听娘子的!” “……贫嘴……” 第二日清晨,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顾非晚才醒来,自从怀孕后,她格外贪睡, 顾老夫人笑言,顾非晚肚子里怀的,恐怕是个懒姑娘! “闻伯已经先启程了,我们和他左右不差一日的功夫也就到了。”宁维舟替顾非晚擦洗双手,更衣梳妆, 经过这一路的练习,握刀杀人的手,盘起头发也像模像样。 “就是阿狸不肯走,说一定要你说才行。”宁维舟无奈道: “我的人,现在都只听你的了!” “怎么?大将军生气了?”顾非晚斜眼瞥去。 “怎么会?这都是我教的好啊!”宁维舟厚着脸皮说道。 出了房门,阿狸牵着安然的手,站在院子里。 “夫人,大将军要赶我走!”见了顾非晚,阿狸立马告了一状! 顾非晚上前摸了摸阿狸的脑袋:“不是赶你走,是让你去保护我的二哥哥,他在这里举目无亲,还有坏人想欺负他,别人去我都不放心,阿狸身手好,心肠更好,替我去保护他,好不好?” “就是那个替我寻回灵蛇的人吗?”阿狸歪着脑袋问道, 阿狸一直说灵蛇是寻回的,但顾非晚问她灵蛇是不是以前用过,她又说不上来,只说灵蛇就该是她的, 每次看阿狸回答这些问题,都使劲捶自己的脑袋,顾非晚渐渐也就不忍心再多问。 “是,他是我亲二哥,昨日夜里他差点被人掳走,我这一整晚都没睡好,今日这心里还扑腾的难受,你去保护他,也等于保护了我!”顾非晚捂了捂心口。 阿狸望着顾非晚红润的脸颊,将信将疑! 第148章 同盟军 从安平城出发,一路上的景致就更加春意盎然,气候也更加暖和。 顾非晚脱了厚重的裘皮,改换了轻便的夹袄, 那是甘冒生从顾家成衣店拿来的衣裳,几套衣服用料轻薄,颜色清新雅致,通身绣着精致的江南春景,穿在身上格外的显精神。 更难得的是,几套衣裳的尺寸都是按着顾非晚怀孕的身材做的,穿在身上服帖的很! 就连宁维舟都夸了甘冒生一句:“怪不得祖父放心把安平城交与甘冒生,果然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是呀,他让我悄悄看看二哥的院子,估计也是知道那女子纠缠二哥,二哥脸皮薄,拉不下脸,这坏人自然是我来做。”顾非晚枕着软垫,叉着桃片吃得欢快, 大概是美食抚慰了人心,被甘冒生小小算计了一把的顾非晚并没有生气, 毕竟顾家二公子在安平城,出了任何意外,甘冒生都难辞其咎, 可固执的顾十安并不接受甘冒生的安排,甘冒生估计这阵子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要不是怕被顾十安打出去,甘冒生怕是愿意睡在那小院的门口! 不管是什么女子,都冲着他来,也好过让顾十安受委屈! 不过现在有阿狸在顾十安身边,甘冒生应该会喜极而泣! 阿狸是个认死理的人,她认准的道理,天皇老子来了都说不通, 若是谁想强行说服她,阿狸的拳头和灵蛇也不是吃素的! 顾非晚叮嘱阿狸,要是任何一个女子接近顾十安一丈内,而顾十安皱眉的话,那就将人请走! 阿狸问过:“怎么算请呢?” 顾非晚回答她,要是听劝的,那就叫几声姐姐,说自家公子不喜女色,让人掉头回去就是, 要是不听劝的,那就将人拎起来,送得远远的,别让公子再看见。 顾非晚兀自想得出神,嘴角挂着笑意,手里的叉子戳了戳盘子,却没叉到一块桃片! “这就吃完了?”顾非晚有些可惜,安然拿过她手里的叉子,将盘子收了起来: “母亲今日吃了两个大桃子了,该歇歇了。” “是!都听安然的!”顾非晚刮了下安然的鼻尖, 随着怀孕的月份增加,顾非晚饿得快,饱得也快,一天总要吃上七八顿才好,但每顿的饭量明显小了下来。 宁维舟不放心,仔细问过宋大夫,宋大夫说这都正常,肚里的孩子在长大,顶着母亲的胃了,饭量小了,但被吸收的能量多了,自然就饿得快。 宁维舟刚放下心,又心疼起来,好好一个人,怀个孕要受这么大的罪! “生下这个,以后咱们不生了!”宁维舟摸着顾非晚的肚子,咬牙切齿,是又恨又爱的样子。 “瞧你这样子,要吓到宝宝的的!”顾非晚嗔怪的推了他一把。 “这小子不乖,等生出来,我还要揍他!”宁维舟凑近肚子威胁了一句: “你最好别折腾你母亲,要不然回头把你屁股揍开花!” “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顾非晚啼笑皆非:“没一点父亲的样子!” “娘子,你都不疼我了!”宁维舟日常耍赖: “你看你,他还没出生,你就护上了,那等他出生,你不就连看我一眼都嫌烦了?” 安然面无表情的掀开帘子,朝坐在车辕上的青霜伸出双臂, 青霜默契十足的将安然抱出来,骑在马上的楼一将人接过: “小安然,想不想让马儿跑快点?” “想!”安然喊得很大声! 楼一一踢马肚子,骏马仿佛离弦的箭,朝前冲去, “啊~” 安然兴奋的尖叫! 一大一小再折返的时候,安然手里多了一个花冠,她高高举着,老远就喊: “母亲,女儿给你做了个极好看的冠子!” 顾非晚掀了帘子朝外看,安然兴冲冲将花冠递上去: “楼一叔叔教我做的,母亲,是不是很好看?” 顾非晚接在手里,赞了一句:“好看,真好看,安然的手真是巧!” “嗯,安然的手能耍大刀,还能写字算账,以后还能帮母亲带弟弟,可有用了,是不是,母亲?”安然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 顾非晚突感愧疚! 怀孕至今,发生了许多事,等尘埃落定,又忙着收拾出发江南, 这一路上被马车晃悠得只知道吃喝睡觉,却忽略了安然的小心翼翼! 就算是亲生的孩子,都要担心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是否会分去自己的宠爱,别说像安然这样的。 刚才宁维舟在马车里耍赖,又触到了安然深藏的担忧,小孩子终于按耐不住,想寻求一句保证。 “安然给母亲戴上!”顾非晚招手, 安然连忙伸出胳膊,青霜将她从马背上抱到车厢内,安然举着花冠,仔细替顾非晚戴好,又寻了铜镜,双手拿着跪坐在顾非晚面前: “母亲像花中仙子一样好看!” “是,你母亲就算是在花仙子中,也是最好看的!”宁维舟凑过来搭腔。 顾非晚横了他一眼:“没有安然说在前头,你知道什么是花中仙子?” 宁维舟嘿嘿笑着:“娘子这话就差了,我当年的学业可不比二哥差,要不是……如今说不定也有个状元冠戴戴呢!” “出来这么久了,安然落下了多少功课?子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做父亲的,既然这么有学问,又教了多少?”顾非晚从箱笼里翻出一本书,扔在父女俩面前: “在江南的这些时日,左右你也不当差,安然的学业你这个做父亲的就要担起来,我们终究是要老的,只有安然成才,弟弟妹妹们才有依靠!” 说着,顾非晚拉过安然的手:“母亲未来要掌管顾家家业,你父亲是吴国最英勇的大将军,以后你总要选一样来继承,在母亲和父亲的眼里,你始终都是大将军府长女,是以后弟弟妹妹,甚至侄儿们的依仗,日后除了格外用功外,还需有自信!” 安然双眼泛着水花,重重点头:“嗯,母亲教诲,女儿记住了!” “等明日,安然带你父亲一起折些柳枝,教教他怎么做花冠,要是做得丑了,你替母亲骂他!” “好!” 宁维舟在一旁故作哀叹:“唉,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才好,我也好有个同盟军!” 第149章 借钱买房 马车一路过了三个城池,车队就再没补充粮食, “是要到了么?”顾非晚挑起车帘一角,偷偷朝外望去, 宁维舟索性替她撩起一侧窗帘:“还有半日的功夫就该进城了,进城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家。” 顾非晚听了这话,知道宁维舟对外祖的感情确实深厚, “听闻伯说,现在外祖居住的宅子小,咱们这么多人,能不能住下?” “娘子不用担心,我前些天已经让楼二先在城里买了座大院子,这时候外祖应该已经搬过去了,剩下的也足够咱们住。” 顾非晚冷不丁凑上去:“你还有这么多私房钱?” 成亲的时候,宁维舟就交了家底,脱离了镇国公府,没有旁的庶务支撑,全凭自己军功赏赐积累的财富,总是比不上顾家的豪富。 宁维舟又不是个爱财吝啬的人,但凡身边有将领战死,除了朝廷的抚恤银子,他还另给一份, 所以顾非晚匆匆一眼看过去,账上并没有许多结余。 宁维舟讪笑:“是问皇帝借了些银子的!” “……皇帝?”顾非晚目瞪口呆, 宁维舟挠了挠头,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出发前,我想着你怀着身孕,怎能住得委屈?就去宫里找皇帝,向他借了些。” “借了多少?” “不多,也就一千两银子而已!” “……陛下没说不肯么?” “这有什么不肯的?我又不是第一次问他借钱,来来回回总有不下十次了吧?” “……陛下倒是大方!” “切,我替他守着江山,命都卖给他家了,借他些银子难道还不肯?”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还?”顾非晚盘算了一下,她手头是有些银子的,欠债总不好一直挂着,尽早还了才是, “还?为什么要还?”宁维舟一脸的疑问不似作假: “皇帝知道我不会还的!” 敢情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娘子放心,皇帝富有五湖四海,我借他这点银子,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陛下心胸宽广……”顾非晚实在找不到措辞,只能夸了一句, 这样的君臣关系,大概也能算一个佳话吧? 夫妻俩絮叨着,不一会青霖就靠近马车回禀:“姑娘,前面就是芜州城了。” 芜州,是吴国江南三十二座城中,最大最繁华的一座城池, 它地处江南中心,山清水秀,交通便捷,自古就是鱼米之乡。 一入芜州城,街上明显比前面几座城池热闹多了,酒肆林立,各式铺子前拉客的伙计热情投入, 行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的衣裳飘逸清雅,与京城的端庄厚重完全不同。 “客官,小店的扇子可是一绝,这芜州城里的小姐太太就喜欢咱们店里的扇子,要不要进来挑两把?” 路过一个扇子店前,眼尖的伙计瞧见车队,连忙靠近吆喝,拿了两把轻纱薄扇出来: “小姐太太看,这样的料子,这样的绣工,除了咱们店,芜州别无第二家能做出来!” 青霜好动,见了新奇的东西,跳下车辕去看。 刚看了一眼,就被隔壁的一声冷哼引去了视线: “哼,瞧出人家是外地客人,就又使出那套诓骗的伎俩,真是丢芜州的人!偏偏还有那没见识的,眼睛长了也没用,上赶着受骗!” 青霜哪里是能被人当面骂了不还口的人? “你骂谁呢?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东西,你是穿了衣裳的癞蛤蟆,来这大街上聒噪,小心这么多人,两脚将你肚肠踩出来!” “哈哈哈……”扇子店的伙计笑得前仰后翻,可没等他笑两声,青霜的手指就戳上了他的鼻子: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姑奶奶我看了多少好东西,你这扇面绣得歪歪扭扭,我三岁时的绣工都比这个强,居然也好意思拿出来卖钱,急着拿钱治你家那个鸡爪绣工吗?” 伙计憋得满脸通红,车队堵在门口,四周听到响动又聚过来不少人, “又是他家,看来这位客人虽是外地的,但眼力倒不差。” “眼力好有什么用?你看着吧,最后还是得乖乖花银子买下。” “这是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能强买强卖?” “这位小哥,我看你也是刚来芜州吧?记住我的话,碰上店铺面前有那个徽记的,就走远些,人家的靠山,你得罪不起?” “哦?是多硬的靠山?我是京城长大的,还不信谁能大得过王法去!” “京城?王法?在芜州,这盛字号的老板,才是王法!” “盛字号?那不是老字号了?我听说盛字号做买卖,童叟无欺,很是厚道,口碑好这才越做越大……” 旁人打量了说话的人两眼,见是一个身穿长衫的清俊年轻人,一看模样就是个傻书生,家里有些家底,学那些游学的学子出门长见识的, 于是放心开口:“你说的那是盛家老号,现在这个是新号,虽然也是盛家人的生意,但可不是一个盛家,年轻人可千万别仗着家里有几分家底,就想打抱不平,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队外地人不像是没钱的,只是费些银子,再由主家出来认个错,事情也能过去,你且站着看就行。” “多谢老哥提醒!”年轻人抱拳离开,身后那人还在劝: “可千万别去出头,会吃大亏的!” 扇子店门口,青霜已经撸起了衣袖,柳眉倒竖: “怎么?我都没碰到它,是你扔在地上的,却要我赔?这天底下还有这样做生意的?你也不怕拿了这钱,报应在子孙身上!” “你弄坏了我家东西,就得照价赔偿!”伙计也如斗鸡般,扯着嗓子叫嚷: “这可是天蚕丝织成的扇面,价值万金,今日你不赔银子,休想离开!” 青霜不甘示弱,返身跳上车辕:“我这就走,看你还能拦我?” “来人,有人砸店啦!”伙计突然吼了一嗓子, 小小的铺面里,瞬间涌出二十多人,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木棍,若是细看,这些人腰间居然还插着短刀! 第150章 强买强卖 街上的围观百姓见状,四下散开了些, 有胆子大的,好心提醒:“这位客人,还是花钱消灾吧,这可是芜州的盛字号啊!” “盛?”青霖眼里闪过疑问,她和青霜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芜州能被称为盛字号的,除了宁维舟外祖的盛家,别无其他。 “姑娘,这……”青霜撩起一线车帘,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去认个错也不是不行,做奴婢的哪里有不受委屈的? 毕竟姑娘嫁了宁维舟,又是第一次拜访盛家,可不能因为口舌之争,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青霜还没得到回应,就见马车旁的楼一提着缰绳,踢了一脚马肚子,缓缓逼近那些壮汉, “要打架?这块爷我是专业的!”楼一挥了挥手里的马鞭, “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楼一歪着脑袋问道: “要我说,还是省些事,你们都听他的?” 马鞭指向刚才嚷嚷的伙计,没等人反应过来,马鞭如长了眼睛般,绕向伙计的脖子! 楼一一提手臂,在一众惊呼声中,伙计像棵草一样,被连根拔起! “天呐,这是什么神力?这还是人吗?” “去吧!”随着楼一手臂挥起,伙计如流星般砸向那群壮汉! 街道拥挤,二十多人来不及散开,被砸了个正着! “哎哟,痛死我了!” “天,我的腿断了!” “我的手!” “我动不了了!” “救命啊!” 刚才还如狼似虎的一群人,现下统统倒地哭爹喊娘, “废物!” “废物!”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一道是楼一,一道是站在扇子铺前的胖子! 宁维舟一身长衫,双臂抱胸,望着眼前的胖子, 有些眼熟啊! “一群废物,连客人都招待不好,要你们何用?”随着胖子的呵斥,他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随即又朝楼一努力绽开笑容,但大概是肉太挤,这抹笑容看着很是不自然: “这位小兄弟好身手,但若是凭着好身手就能横行芜州,哪也太看不起我们芜州百姓了!” 楼一:“你能代表芜州百姓?要不要问问他们?” 马鞭指过四周,百姓纷纷低头退让, 胖子笑的得意:“我们盛家老字号,在别处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在芜州,还是有些分量的!” “你们的人,弄坏了我店里的镇店之宝,就该赔偿,这到哪里都能说出道理!” “我要是不赔呢?”楼一语气生硬,他杀人是把好手,但斗嘴却不擅长,所以有些烦了, “不赔?哈哈哈!”胖子好似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肚子一颤一颤, “在芜州地界,我还没听说过弄坏了盛家老字号的货物,能不赔的!”胖子收了笑,眼神阴狠: “那你们连人带马就走不出这芜州地界!” 话音刚落,街道一端骚动起来:“让开,让开,衙门办案,堵路者与匪徒同罪!” 眨眼间,一队官差奔到了扇子铺前, “盛老板,是谁敢在您的铺子里闹事?哥几个今天办了他!”打头的官差来不及扶正被挤歪的官帽,只急着和胖子点头哈腰, 胖子见了官差,神色倨傲:“来得怎么这么慢?不是说了让你们就在附近走动,不要跑远的吗?” 官差头子赔着笑脸:“是老李头家的铺子重开,哥几个就去喝了几杯茶水,嘿嘿!” 胖子抬起肥腻的手掌扇了扇:“站远些,一股子臭酒味!” “是是是,咱们兄弟灌的都是马尿,可不敢在盛老板面前说酒!”官差头子双手乱挥,将带来的几人赶到了下风口。 “快些把事办了!”胖子很是不耐烦,他不耐久站,这么一会已经是累极了。 官差不断点头哈腰的应承,一脸讨好:“不知盛老板这次是想怎么办?” “老惯例,到时候你们拿一成!” 官差得了回应,高兴得一抱拳:“得嘞!盛老板您稍往里站站,别溅了您一身血!” 一转头,却是凶神恶煞般对着马车吼道: “你们主子呢?让你们主子出来,给盛老板磕上三个响头,再拿出两千两银子来赔给人家,这事就算揭过,如若不然,哼哼……” 宁维舟笑嘻嘻问道:“如若不然,官爷打算怎么办?” “大胆刁民,胆敢对我们头儿这般说话!”底下一个官差拎起刀鞘,大步跨过来,扬起刀柄就朝宁维舟头上砸来! 周围百姓情不自禁发出惊呼! 都道这个年轻书生哪怕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可刀柄离宁维舟头顶还有一寸时,不知怎的,这个官差脚底一滑,上身前倾,扑进了人群里! 人群如潮水般四散,那官差双手划拉了两下,“噗通”一声,脸面朝下,摔了个结结实实! 连一声痛呼都没发出,人就直直摔晕了过去! 官差头子顿觉脸面无光,偷偷拿余光瞥了一眼胖子,见对方眉头一皱,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 “袭击官差,与匪徒同罪!拿下,给我拿下!” 两个官差抽出长刀,划出一片森冷白光,饿虎扑食般朝宁维舟扑去,马车里,顾非晚惊呼: “小心!” 宁维舟本还嬉皮笑脸,但一听到顾非晚的惊惧之声,立马脸色一沉: “都处理了!” 楼一早就在一旁蓄势待发,一听令下,马鞭直直朝官差甩去! 车辕处,跃起几个车夫,手中马鞭皆舞得人眼花缭乱! 还没等周围百姓瞧明白,几个官差全都歪倒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敢在这里行凶,盛家不会放过你们的!”官差头子脖子上绕着马鞭,马鞭提在楼一手上,只要稍用力往上一抬,官差就被勒得直翻白眼! 宁维舟过去踢了他一脚:“穿着一身朝廷的官服,嘴里却满是盛家,看来这芜州不归皇帝管,倒是归盛家管了!” “好汉饶命,今日之事全是底下人有眼无珠,好汉只管离去,我一定不拦!”胖子眼底划过惊恐,他的命可值钱的很,这次是他大意了, 但只要被他查出这队人马的落脚地,现在的羞辱,他要千百倍的讨回来! 第151章 祖孙斗嘴 宁维舟唰的一声抽出官差腰间的长刀,拍了拍胖子的脸颊: “盛老板是吧?今日看在我娘子见不得血的份上,饶你一命,但咱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长刀颤颤巍巍的抖动,胖子丝毫不敢动弹,举着双手一个劲的讨饶。 “走!”宁维舟顿觉无趣,从前抓了俘虏或奸细,碰上硬骨头,才格外有趣,一下没打就招了的人,宁维舟就格外生恼! 车队缓缓又朝前行进,一开始在扇子铺隔壁冷嘲热讽的人,拉住楼一说道:“快出城,别逗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楼一扯出一抹笑,抱拳道谢:“多谢,不过我们主子要在芜州住下!” “唉,都是不听劝的!”那人摇摇头,回了自己的铺子。 宁维舟买的宅院在芜州的东南角,地处偏僻,可出门就是大湖,宅院前头还有自己的码头,平日里这里能停小船, 若是想买些鱼鲜,就招呼船家靠过来,保证到手的鱼虾都活蹦乱跳的, 宅子后头就是一大块稻田,如今的季节,推开窗户,满眼葱绿, 再远些的地方,就是丛山,连绵不绝,山上长满了粗壮的竹子,一年四季都是绿色。 顾非晚刚下马车,就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青砖黛瓦,宅子门口放了两个褐色大缸,一双睡莲静静卧在水面,娇羞又俏丽, 几条红色的小鱼在缸里忽来闪去,一个错眼,就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姑娘,这鱼能吃吗?看它这么灵活,口感定然筋道!”青霜趴在大缸上,两眼放光芒! 青霖去拉她:“好多人看着呢,你也不怕难为情!” 青霜刚要抬头,嘴角一滴口水猝不及防滴在水缸里! 她赶紧抬起衣袖去擦,却见宅子门口果真站了许多人,此时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哎呀!”青霜猛的跳起,脸色绯红,如红鱼一般躲在顾非晚身后:“姑娘……” 顾非晚刚下马车,横了她一眼,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这就是我的外孙媳妇?”一位老者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手里拄着一根鹤头拐杖,朝顾非晚望来, 老者一张国字脸,形容严肃,虽然腰板佝偻,但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此时他的眼里闪过激动神色,嘴角紧抿,视线落在宁维舟和顾非晚身上,不断来回打量,仿佛怕一眨眼,梦中的人就又要消失。 “外祖,我带媳妇回来了!”宁维舟扶着顾非晚,快步走近, 盛秉文,这个在江南生意场上叱咤了半辈子的人,一把握住宁维舟的胳膊,两滴眼泪从仍旧威严的双眸里直直滴落! “你这臭小子,一去就没个音讯传回来……你让我怎么敢去见你母亲?” 宁维舟鼻子发酸,乖乖认错:“是孙儿不好,害外祖担心了!” “该打你十下手心!”盛秉文故作凶狠, 宁维舟惨叫:“不要吧,我都成亲了,被媳妇知道,岂不是太丢脸?” “你也知道成亲了?怎么不通知外祖?外祖连杯喜酒都没喝上!”盛秉文这次的生气就像真的了! “外祖,直接喝满月酒不是更好?”宁维舟挑了下眉眼, 盛秉文双眼圆瞪,猛地看向顾非晚的肚子,又立马避嫌转开:“真的?” “当然是真的,五个月了呢,再有半年,你就抱重孙子了!”宁维舟献宝似的说道。 “好好好!”盛秉文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天际老泪纵横。 “父亲,快让孙媳妇进屋啊,别累到了您的重孙子!”一位妇人越出众人,边笑边说, “对对对!”盛秉文忙不迭的招手:“快进屋,快进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都累着了!” “热水准备好了吗?让孙媳妇快去洗洗!” “床铺好了吗?孙媳妇还是先躺一会!” “对了,桃花糕蒸好了没有?先给孙媳妇填填肚子!” “父亲,这些哪里还要你吩咐,早就都准备好了!”妇人爽利的笑道。 “侄媳妇怎么称呼?”妇人问完,紧接着自我介绍:“我是小舟的大舅妈,娘家姓纪,闺名月怡,从前他刚来芜州的时候,还是我带的他。” 说着,凑近顾非晚:“他三岁还尿床呢!” 声音不小,宁维舟怎么会听不到? 立马就跳脚:“大舅妈,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 纪月怡一眼横过去:“只许你尿床,还不许人说了?” 宁维舟闹了个大红脸,又不好意思去看顾非晚,只得去向盛秉文求救:“外祖,您管管大舅妈,她怎么可以这样?” “我如今都被她管着呢,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盛秉文头都不回的朝前走,可话语里全是压不住的笑意! “大舅妈,我姓顾名非晚,家中长辈皆唤我‘非晚’。”顾非晚和纪月怡走在后头,笑看前头的祖孙俩, “非晚啊,幸好你们来了!”纪月怡有些伤感:“你外祖去年病的很重,直到前两个月接了闻三的信,知道你们要来,这一高兴,饭吃得多了,也愿意出门溜达了,上个月还躺在床上的人,今日居然能去门口迎接你们了!” “大舅妈,一切都会好的!我们在京城的宅子也大,空空荡荡,怪冷清的,回头全家都搬去京城,也能热闹些!”顾非晚安慰道, 纪月怡摇头:“父亲年纪大了,这一路颠簸,怕是受不了。”但很快,她重新扬起头,绽出一脸笑容: “不过,他能再见到小舟,见到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大舅妈不是芜州人?”顾非晚好奇问道, 纪月怡眼里闪过惊讶:“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哎呀,我嫁来芜州几十年了,怎么还能被你看出来?” 前头盛秉文笑骂了一句:“就你这张利嘴,谁看不出来?也就是别人不在你面前说罢了!” “大舅妈说话做事爽利干脆,非晚觉得很是亲切。”顾非晚连忙解释。 纪月怡笑得咯咯咯:“我娘家离京城不远,在崇河,嫁来几十年,我也没学会这里小姐夫人的温婉模样!” 第152章 异常的热情 “哼,你嘴里说的是温婉,心里指不定在是骂人家娇柔做作,无病呻吟!” “哎哟,父亲昨日还说把我当亲女儿的,今日见了小舟和非晚,就不待见我了!”纪月怡作势转身要走: “罢了,那我走吧!” “就你一天到晚搞怪!”盛秉文回头笑骂了一句,“还不快拎非晚去洗漱!” “看看,用到我的时候,这就又笑了!”纪月怡刮了刮自己的鼻子:“老小孩脾气,羞羞羞!” “去去去!”盛秉文赶苍蝇一样挥手,拽着宁维舟的胳膊:“不理她,陪我进去说话!” 宁维舟看了顾非晚一眼,纪月怡瞧见了,又是一通起哄。 宅院的路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弯弯绕绕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纪月怡领着顾非晚终于停在了一处院落, 院落的门匾上,是古朴的三个大字:“泉阳阁”! 纪月怡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小舟买下这座宅子给我们,父亲是极高兴的,搬进来的当天,他就让人背着,走遍了宅子,最后选了这里给你们。” 她推开院门,只见院子里和门口一样,摆了两个大缸, 不同的是,这里的大缸是紫灰色的,缸内种的是高枝的荷花,如今不到开花的季节,荷叶却是铺满了缸面,有些更是从水里昂起脑袋,一阵清风吹过,微微摇曳,赏心悦目极了! “那里还有一株桃树,已经结了果子,父亲让请了果农来照料,不出一个月就能吃上果子了!”纪月怡看了一眼顾非晚: “泉阳是这桃子的品种,也是小舟母亲未出嫁时最喜欢吃的果子!” 顾非晚了然,这是老人家想女儿了,才把有桃树的院子留给了外孙, 不过纪月怡看起来是主持家事的能手,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最是心细, 这是怕顾非晚知道了内情,心里不舒服,与其瞒着,还不如先说了的好。 “路过安平的时候,小舟买了些桃子,又大又甜,不怕大舅妈笑话,我连吃了三天,还是吃不腻!”顾非晚踮起脚尖,手掌搭在额头,朝桃树望了两眼: “这下好了,回头还要麻烦大舅妈在桃树下摆个躺椅,我就躺在树下,等着桃子掉嘴里!” 纪月怡眼见的眉目舒展,拉过顾非晚的手:“我就知道小舟挑的媳妇,定然是一等一的好!” 进了屋子,纪月怡脱了外衫,挽起衣袖:“热水已经备着了,我替非晚试试水温。” 说话间,就拿起一旁的帕子,沾了水,试了水温, 又重新兑了些热水,将帕子搭在木桶边上:“非晚快来,趁水热着,泡泡去去乏。” 这样的架势,是要伺候顾非晚洗澡! 这哪里使得? 朱嬷嬷立马拿过帕子:“舅夫人这可使不得,我家姑娘是晚辈,又有我们这些奴婢在,哪里能让您动手?” 青霖也连忙接口:“奴婢从小伺候姑娘,日日都是尽心的。” 顾非晚也站着不动,一脸诚惶诚恐:“大舅妈真是折煞我了,若不是我怀着身孕,该是我伺候大舅妈的!” 纪月怡见状,只得罢手:“也好,我去看看厨房里的饭菜好了没有,非晚等会可小睡一会,等饭菜摆上了,我让人来唤你。” 送走了纪月怡,顾非晚才安心泡了个澡。 虽说沿路有顾家的商号照顾,宁维舟也细心体贴,但总是在赶路,顾非晚又怀了身孕,疲累是免不了的。 “姑娘,这舅夫人到底是什么路数?”青霖是个沉稳细心的,她一边轻轻替顾非晚擦身,一边疑惑的问道。 “是呀,姑娘,你心里要有个底,这舅夫人也太热情了些。”朱嬷嬷理着衣服,也是有些忧心。 这盛家门里,若都是好的,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会轻松好多, 自家主子怀着身孕,本来是怕姑爷的外祖病重,总要见最后一面, 可今日一看,虽然精神头确实差了些,但不至于是马上就不行的样子。 顾非晚闭着眼睛,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可头脑还是清明的: “宁维舟放心让我跟他大舅妈走,想必这人是靠得住的,回头等他回来,我再问问。” 朱嬷嬷和青霖都点点头,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顾非晚一觉睡到天黑,等被人唤醒,说前头已经摆饭了, 照着在京城的脾气,她定然是懒得走一趟,让人将饭菜送到房里用, 可现下不是在自己家,只能撑起还瞌睡的眼帘,让青霖、青霜替她更衣梳妆。 顾非晚两腿刚下地,就见宁维舟大步走了进来: “娘子起来了?肚子饿了吧?快坐下!” 话音未落,他身后跟着进来五六个婢女,人人手上提着食盒,进了屋子,一声不吭的摆满了一桌菜,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不是说去前头用饭吗?”顾非晚一脸迷茫,刚被叫醒的她,脑子还没清醒。 宁维舟接过青霖递来的帕子,替顾非晚擦了脸和手: “外祖说,你一路舟车劳顿的,好不容易歇下,就别再走动了,反正要长住,一起用饭也不急着一时。” “外祖真好!”顾非晚听完,眉开眼笑,如同一个孩童般天真。 宁维舟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轻轻啄了下粉红睡晕的脸颊:“我更好!” 顾非晚一惊,连忙看了眼四周,见底下人俱都很忙的样子,青霜甚至蹲下身在擦门槛! “你……”她羞恼不已,狠狠掐住宁维舟腰间软肉:“这可不是在自己家,要让别人看到,还做不做人了?” 宁维舟伸着腰,故作疼得龇牙咧嘴:“这是我买的宅子,怎么就不是自己家了?这里面住的,可都是自家人!” 说到这个,顾非晚松了手,将刚进屋子时,纪月怡出奇的热情说了一遍: “大舅妈这样让我不安,不是我把人往坏处想,可现下我怀着身孕,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小心一些。” 宁维舟拥着她,大手拂过长发,宽慰道:“大舅妈是个很好的人,她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可惜老天不长眼,刚才我才知晓,我那个可怜的姐姐,没逃过那场大火!” 第153章 山楂化食 “若是她能活到现在,该是和你一般大的年纪!” 顾非晚一惊,抬头望向宁维舟:“是大舅妈的女儿?” “是,我刚来江南的时候,她还没出嫁,待我如亲弟弟一般,后来嫁了人,也常回娘家探望我,那次她也是有了身孕,说生产前就不回娘家了,要安心养胎,可谁知大火一起,她慌乱下没能逃出来!” 宁维舟语气萧条,这事无论过去多久,都是盛家活下来的人心里,永远的伤疤,无法愈合。 顾非晚回抱住宁维舟:“大舅妈一定是把我当作她的女儿了,可我还让她失望了,是我的错。” “怎么能是娘子的错?先前我也是不知道的,不用说你了,只是说起大姐,大舅妈又哭成了泪人,她是多爽朗坚强的女子啊,这么多年,要不是她陪着外祖,外祖怕是早就坚持不到今天了。” 夫妻两人默默相拥,伤感的气氛在屋里萦绕。 “先用饭吧,都是舅夫人的一片心意,姑娘和姑爷别辜负了。”最后还是朱嬷嬷说了话,才将两人劝开。 纪月怡确实事事周到,除了没忍住思女之情,热情过分吓着了顾非晚,其他皆都用了十分心, 只说这桌上的菜,考虑了晚间不易多食用荤腥油腻之物,但宁维舟习武,饭量大,顾非晚怀着身孕,也要补充营养, 所以桌上荤素搭配,一道鲜笋鸭汤,鸭汤应该是用几层纱布滤去了油,丝毫不见油星,只有扑鼻的鲜香, 一道豆腐鳜鱼汤,汤色奶白,豆腐鲜嫩,鳜鱼多汁,放了紫苏去腥,看着就无比诱人, 更有凉拌脆藕,鸡汁煮干丝,白袍虾仁,灌汤小笼…… 顾非晚胃口大开,让人将安然接过来,夫妻三人吃得意犹未尽! 等撤了碗碟,顾非晚扶着桌子站起来,才发觉吃撑着了! 可外面已经黑透了,再因为吃撑了出去闲逛,她只有一张脸,不够丢的! 正觉尴尬之际,救星赶到! “今晚舅夫人准备了那些菜,我就知道东家定然管不住嘴!”宋大夫掏出一个瓷瓶递过去: “这是我早就备下的山楂化食丸,东家吃上两粒,很快就会好的。” 虽然宋大夫面无表情,但顾非晚就是从那张脸上,看出了生气! 她很是不好意思,急中生智指了宁维舟:“都怪他,他吃得这么香,我就没忍住,越吃越多,就……” 宁维舟正偷偷拿了瓷瓶,倒了两粒山楂丸朝嘴里塞, 见所有人视线突然调转在他身上,一时间丸子在唇边,不知是该吃,还是不吃! “那什么,我就是闻着挺香,就……尝两粒……”声音越来越低,如老鼠见了猫般的样子, “大将军也要做个榜样,别一天到晚勾着东家吃吃喝喝,难道东家生孩子的时候,大将军能替东家受那份罪吗?”宋大夫板着脸,医者训人,从来不留情面。 “我没有……”宁维舟弱弱的辩解了一声, 不过,最后他还是认了错:“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管好非晚,再不让她多吃!” 顾非晚也再三保证今晚再不吃一点东西,才将宋大夫哄走。 等宋大夫的人影消失在转角,顾非晚连忙跳着回来: “快再倒两粒山楂丸子给我,这东西酸酸甜甜真是好吃!” 宁维舟对着她摇了摇瓷瓶,里面空空荡荡,半粒都无! 安然在一旁捂着嘴,腮帮子鼓鼓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里面就六粒,宋大夫是算好的,正好够咱们三人分!”宁维舟放下瓷瓶,摸了摸肚子,确实感觉饱胀好了不少, “不愧是孙大夫带出来的高徒,医术确实了得!” 顾非晚靠在软榻上,骄傲的扬头:“那是,顾家的人,哪里能有差的?” “是是是,顾家都是一顶一的能人,其中娘子更胜所有人!” 青霜端了热水进来,宁维舟顺势接过,蹲在地上,替顾非晚除了鞋袜,将双脚放进盆里, 这一路,顾非晚的洗漱都是宁维舟伺候的, 马车里逼仄,顾非晚有了身孕不敢使劲,青霖和青霜到底是女子,一通洗漱完成,三人全都又是一头汗! 后头就全是宁维舟替上,抱上抱下,两人都轻松, 初时顾非晚还不好意思,但这两个多月下来,她已经习惯了。 “听说再过两月,孕中女子的双脚会肿得鞋子都穿不上。” 两只白里透红的双脚洗干净,宁维舟小心的将它们放置在自己膝头, 而他自己则是拿过一张矮凳,蹲坐着替顾非晚捏脚: “不过宋大夫说了,每日泡泡脚,再捏捏,会好上很多。” 顾非晚吃饱喝足,脚上的按捏力度又正正好,不由得歪在榻上,昏昏欲睡。 屋里就剩下夫妻两人,和几盏烛火, 宁维舟手上不轻不重的按着,双眸一眼不错的望着顾非晚, 这样的日子,就仿佛在做梦! 自己在边关那些日思夜想,锥心裂肺的痛,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从没有想过,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安安心心的躺在这里,躺在他的身边,将自己完全放心的交给自己! 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拥她入怀,还能给她遮风挡雨,还能将她惯成比安然还任性的孩子! 大概是江南的空气里带着太过充沛的柔情,宁维舟眼眶有些湿润, 他这辈子的梦想已经实现,剩余的人生,就是好好守着她,保护她,让她永远没机会再受从前的苦楚! “嗯~” 许是宁维舟的目光太灼烈,顾非晚悠悠醒转,但眼神依旧迷茫: “我睡着了?你也累了一天,洗洗也睡吧。” “好!” 宁维舟起身,抱起顾非晚朝床榻走去, 这些日子,顾非晚习惯了他的伺候,下意识揽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宽厚的胸前,任由睡意再次袭来。 “有敌袭!” 突然间,宅院四处响起警戒的哨声,声声急促,异常刺耳,让人心脏紧缩,毛发竖起! “怎么了?”顾非晚被吵醒,心慌的不行,揪着宁维舟的衣裳,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无措! 第154章 稻草真人 宁维舟心中恨得直咬牙,但还是挤出笑容,柔声哄道: “没事,就是撞进来几只飞蛾,意料中的事,一会儿就处理完了。” “哦!”顾非晚实在困倦,见宁维舟一点不着急,又放下心来, 眼眸合上之际,又突然睁开:“去看看安然,别让她被吓着!” “好,我这就过去看她,你先睡,这院子前后我都安排了人,都是好手,你放心,我让朱嬷嬷和青霖他们进来陪你。” “嗯,你也要小心,兔子还咬人,你别轻敌!”顾非晚强撑着睡意,拉着宁维舟叮嘱。 孕妇易困,顾非晚日日都觉得睡不够。 看她这副困倦得不行,却强行撑着的迷糊样子,宁维舟心化成了一滩水! 怎么能这么可爱? 遂在额头狠狠亲了一记:“嗯,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狠狠心出了门,宁维舟双脚如踩风火轮! 他要快些解决了恶人,好回去陪亲亲娘子! “大将军,来了十几个人,都是翻墙进来的,大门口和后门处,还各堵了十来个人,身上都带着长刀。”楼一追上宁维舟,快速说道。 “人在哪里?” “都制住了,捆在前厅。” “很好!”宁维舟嘴角挑起,这旧账还没算,新账已经又欠下,那今日就先收回点利息! 一靠近前厅,就听见里面骂声震天: “谁指使你们来的?小舟今日才进芜州,你们晚上就翻墙闯进来行凶,这么多年了,你们害他之心还不死?畜生,一群畜生!” “咳咳咳!” 骂声过后,是剧烈的咳嗽! 宁维舟纵身跃进厅内,只见盛秉文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弯着腰,咳成了一只虾米! “外祖,您别动气,这些人我来处理,您去歇着!”宁维舟视线扫过,没有发现纪月怡,心中有些狐疑, 外祖一向有大舅妈照顾,没道理老人家来了前厅,大舅妈却不见人影的! 但此时宁维舟不好问,只让人搀扶盛秉文回房, “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你审他们,哪怕打死几个,也要审出到底是哪个畜生还贼心不死?我明日就去州府衙门报官,拼上我这条老命,都要拉着那畜生一起下地狱!” 芜州有自己的县衙,不过江南三十二城的州府衙门也设在了芜州, 盛秉文虽然多年避世养病,但还是知道,县衙已经和贼人沆瀣一气! “大将军,后门处的人都打晕捆起来了。”楼二过来回禀, 这座宅院的后门通往一片稻田,楼二将人打晕后,一个个栽在了稻田的淤泥里, 幸好如今是夜里,要不然就会瞧见这边的稻田里,突然力了十来个稻草人,都跟真人似的! “扶着外祖,将人都带去大门口,咱们去会会今日的主谋!”宁维舟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院子里站着的军士将地上的人拎起,连拖带拽跟在身后。 宅院的大门打开,一片火光印在宁维舟脸上! “得手了!”大门口,一个胖子哈哈哈大笑,甩了甩衣袖朝前踏了一步: “小子,给爷爷跪下吧!” 宁维舟冲上去就是一脚! 胖子二百来斤的分量,居然被踹得平地飞起! “呃……噗……” “掌柜的!”一声惊呼,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跑过去,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猛的高喊: “出人命了!杀人了!掌柜的被打死了!” 门外湖水平静无波,倒是惊起几只夜宿的野鸟,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的四下乱撞! 一个男子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一张国字脸肖似盛秉文, 不过看起来倒是比盛秉文年轻上不少,更像是子侄辈的人。 “畜生,果然是你!”后头的盛秉文赶过来,见了这人,神色激动愤慨: “你已经拿走了盛家的全部生意,为什么还要来害我们?” “大哥,弟弟只是听说你搬了新家,故而来探望!”男子瞥了盛秉文一眼,重新将视线定在宁维舟身上: “这就是小舟了?进城的动静闹得很大,果然如今是有出息了!” 宁维舟冷冷的看着眼前人,这是盛秉文堂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名叫盛晏华,从小父亲不争气,流连在江南花巷,又被人撺掇着成了赌坊的常客, 盛晏华不到十岁上,他父亲就败光了全部家产,哪怕盛家族老见实在扶不起他这一支,索性就放了手, 没了盛家做靠山,盛晏华很快就在一处赌坊的暗巷里,找到了父亲的尸身。 报官后也没个说法,无非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或是欠下了不该欠的债。 盛秉文年纪比盛晏华大上十几岁,早就成了一家之主,见这个堂弟实在可怜,就将人接回家中养着, 盛晏华也十分争气,干活不怕苦不怕累,天资也好,学什么都快,脑筋也活络,对兄长更是极其尊敬。 盛秉文待他比待亲兄弟都要好上三分,家族里有什么好事,总是为他争取一份,慢慢的将人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能干人。 盛秉文的生意越做越大,可膝下却只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只喜欢读书,说到看账本,就两眼一花,头疼欲裂! 小儿子喜欢习武,日日嚷着要去做游侠! 女儿心思单纯,天真善良,又定了门京城的亲事,注定是要离开芜州, 盛秉文对盛晏华的倚重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多。 幸好盛晏华确实才能出众,又极为用心,把生意料理得妥妥当当,让盛秉文越来越放心。 但人心是这世间最莫测的东西,一眨眼,黑白就换了颜色。 “盛大当家的漏夜过来拜访咱们大将军,诚心可嘉,但就是显得有些急了,翻墙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可不像是有身份的人做得出来的。”楼二拎过来一人,随手朝盛晏华推去。 不用盛晏华动手,他身边一个精壮随从挥起胳膊,将人弹倒在地。 倒地的可怜虫刚被打了一顿,现在又被捶了一拳,可嘴里塞着布,只能蜷缩着身子,不停哼唧。 “族中子弟没出息,急着见识京中来的大将军,莽撞了!不过,看起来没吓着侄儿,倒是他自己白白送了一条命!” 说到人命,盛晏华淡淡道:“罢了,也是他身弱,架不住大将军身上的煞气,不过能替大将军担去一分煞气,也是他的福气。” 第155章 再杀一个 “我要是怕担煞气,就不上战场杀人了!”宁维舟伸出手掌,火光照映,为这双手平添了许多阴影: “我杀人,从来光明正大的杀,杀该杀之人,从不在背后捅刀,也不从恩将仇报,做那万人唾弃,见不得祖宗的白眼狼!” “放肆!”底下有人怒吼:“你知道和谁在说话吗?这是芜州的盛老爷,他就是芜州的天!” 盛晏华抬抬手,那人立马恭敬的弯腰退下, “小舟不愧是吴国的大将军,虽然如今被皇帝贬斥来了芜州,但威风还在!” “哈哈哈,盛大当家的好耳力,京城里发生的事,你是一字不漏的全都知晓了啊!” 宁维舟说到这,一直淡淡然,仿佛地仙样的盛晏华,脸上终于浮出一抹得意: “我还知道,侄儿如今口气这么大,是娶了一位贤妻!” “顾家寻回来的女儿,听说还要接任顾家下任主事,这馅饼够大,怪不得侄儿也就不计较侄媳妇弃妇的身份了!” 宁维舟脸色陡然一变,瞳孔猛缩! 盛晏华见状,更加得意:“不知道我的老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住进了侄媳妇买的宅院,骨头也变软了?” 话音未落,只见黑影一闪, “啪!”“啪!” 等宁维舟站回原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只有盛晏华捂着脸,他身旁的随从拔了一半的刀! 可惜楼一的刀更快,此时正架在那位随从的脖子上! “盛大当家的,你说我的拳头硬,还是你的嘴更硬?”宁维舟嘴角噙着冷笑, 盛晏华擦了擦嘴角,强行咽下口中涌上来的血腥味, 他眼神阴冷,仿佛吐着舌芯的毒蛇: “大将军就能光天化日打杀人了?不怕江南道三十二城联名弹劾你?” “哪里来的日头?”宁维舟指了指天:“江南道三十二城头顶的日头早就熄了,杀人越货的事还少了吗?” “楼二,再杀一个给他看看!” 这话还没说完,盛晏华身边的随从双眼震动,猛的抽出长刀! 可惜,刀是抽出来了,但脖子也断了! “啊!” “杀人了!” “又杀人了!” 血溅了盛晏华一身,饶是他再心狠手辣,也连连后退,眼里闪过惊慌! 哪里有这么多人盯着,说杀人就杀人的? 不都应该选在偏僻处,人不知鬼不觉的办了吗? “其实,我很想现在就取了你的狗命,可惜啊,你说得对,要是江南三十二城联名弹劾,我还真吃不消!”宁维舟拍拍手,仿佛刚才杀了一只鸡一般的随意, “可是,要是让我知道有这么一份联名弹劾,那不等京城的旨意到,我定然先送盛大当家全家去见祖宗!” “你……”盛晏华头一次在江南地界被人指着鼻子这般威胁! 但此时硬碰硬,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我们走!” 盛晏华带着人呼啦啦的走了,楼二在后头喊道: “别忘了后头还有十几个稻草人呢,要是被蚂蝗吸干了血,这人命可不许算在我头上!” “小舟,你……这样没事吗?” 宁维舟回过头,见识盛秉文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连忙安慰道:“外祖,我们回屋细说!” 安顿好外祖后,宁维舟快步朝自己院子跑去, 刚进院子,就见屋门口站了一人, 宁维舟定睛一看:“大舅妈,你怎么在这?” 纪月怡立马“嘘”了一声,很是紧张的朝屋内看了看, 宁维舟连忙捂嘴,两人如小偷般蹑手蹑脚的朝外走了两步, “外面闹起来了,我不放心,在这里守着,现在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快去陪你媳妇去,我去看看你外祖!” 纪月怡脚步匆匆的离开。 宁维舟双唇紧抿,望着她的背影。 怪不得早前没看到纪月怡,原来是守在了这里, 可若是真有歹人闯进来,她又能拦住几人? 无非就是多陪上一条命罢了! 无法弥补的愧疚,让活着的人在相似的场景中,愿意豁出命,去补偿给一个刚谋面的人。 一夜过去,宅院笼罩在一阵晨雾中, “这是下雨了么?”青霜见院子里全是湿漉漉的,奇怪的伸出手探了探, “姐姐,咱们江南这里的气候就是这样的,等日头升高,赶走了雾气,才会干爽起来。” 一个小丫鬟端着热水进来,笑眯眯的说道。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粉嘟嘟,胖乎乎, 青霜的爪子忍不住就伸了过去,在人家脸上捏了一把:“怪不得都说江南的人都是水做的,果然又软又滑!” 小丫鬟哪里见过这种直接上手的? 立马闹了个大红脸,又听到似乎是夸奖的话,就更加羞涩,低着头转身就溜走了! “哎!怎么这么禁不起逗呢?”青霜看了看自己的手,从前在京城,她不知捏过多少小丫鬟的脸,就是好看的小厮也是捏过不少,从没有一个害羞成这样的! “你呀,别吓到人家小丫头,听说江南这里的人胆小的很,可禁不住你的折腾!”青霖出来见了,嗔怪了两句。 “这比老鼠还胆小吧?”青霜一脸不敢置信,还想找人试试,但被青霖推出了院子: “昨日听这里的人说,早上湖面上有人卖湖鲜,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姑娘爱吃的。” 这宅院里,奴仆都是新买的,可在纪月怡的管教下,没两天就各有章法, 见了青霖、青霜两人,都停下唤了声“姐姐”,等两人走过了,才继续去忙自己的活。 “舅夫人调教下人倒是把好手,只不过这规矩这么重,怕是姑娘不喜。”青霖眉头微皱, “这有什么打紧?这宅院是大将军买的,自然是我们姑娘说了算,要是不喜欢,改了规矩就是!”青霜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青霖轻拍她一下:“从前大将军府里没有长辈,自然是尽着姑娘的脾性来,可如今这里,住着两个长辈呢!” “何况我昨晚出来探听情况,听到前厅里,大将军似乎和盛老爷说什么弃妇不弃妇的……” 第156章 庄子送菜 青霖一听就炸了毛:“这都是哪张破嘴传的谣?都传到芜州来了!要我知道,定然撕烂了他的嘴,扔去喂野狗!” “小声些!”青霜赶紧扯住她:“别闹大了,姑娘听着不高兴!” “哼,别让我知道是谁!”青霜眼神四下扫射,路过的人被她盯上一眼,纷纷汗毛倒竖! 待从前头角门处出了宅子,只见前面的大湖上雾气更重,迷迷茫茫,如同仙境。 “船家,是船家吗?”青霜眼尖,遥遥看着一个黑点,于是使劲招手:“有湖鲜吗?有的话靠过来!” 黑点慢慢变大,靠得近了,才发现真是一艘小船,船上是个包着头的妇人,摇着船桨靠在了码头上, “两位姑娘是要买鱼还是买虾?嫩菱角也有些。”妇人说话轻声慢语,脸上也是和蔼的笑容。 她抬起衣袖擦了一把脸,从一个木桶里抓起一条鱼: “这鱼正是肥的时候,烧汤也好,清蒸也行,姑娘要买两条吗?” 鱼被抓离水面,尾巴使劲左右摇摆,溅起水花无数! “快放它下来,别掉湖里了!”青霜急得直跺脚, 船娘笑道:“姑娘别担心,我不会走路,就学会了抓鱼,它掉不下去!” 青霜、青霖两人看了两个木桶,里面的鱼虾是真新鲜,红艳艳的嫩菱角也诱人, 索性全都买了,招呼宅子里的下人过来搬, 又与船娘约好,日后有了好货,先送过来让她们挑, 见有长久的生意做,船娘自然心喜:“姑娘们放心,我一直在这一带打鱼,保证每天都是最新鲜的。” 两人心满意足的回了院子,指挥着厨房里将鱼虾挑出来, 虾要挑出来给安然做,鱼要挑出骨头,打成鱼糜,再制成鱼丸,好在这些厨子们都是拿手的,不用多说,很快就忙活上了。 “青霖姐姐,外头有人送来了些蔬菜,指名要让少夫人去接。”一个小丫鬟快步走来,身姿轻灵,走得虽快,却没发出什么响动, “我家姑娘刚起,让那人等着。”青霖听见了,出来说了一声, “去问问是谁家的人,在这里我可没有认识的人啊!”听青霖进来回话,顾非晚有些惊讶, 这里她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有人来送蔬菜这样的东西? 青霜脚快跑去问了,回来说:“那人说姓黄,从姑娘的庄子上来!” “哎哟,是黄掌柜亲自来了!”顾非晚一听,立时就记起,离开京城的时候,家里人叮嘱,江南这边的生意,是黄姓掌柜照料着, 没想到她才来了第二天,黄掌柜就自己上门了! 虽然是东家,但是对得力的助手,还是要给足尊重。 顾非晚很快出了院子,到了前厅, 一进门就见下首坐了一人在喝茶,纪月怡在一边陪着, 觉察到有人进来,那人抬头望了一眼,马上起身,撩了衣摆跪下: “黄麻子问主子安!” “这……快起来说话!”顾非晚真没料到这一幕,慌忙让青霜扶人起来, “这是奴才应该尽的礼!”黄麻子一脸恭敬:“奴才是卖身给顾家,不同于其他掌柜。” 见顾非晚有些吃惊,黄麻子又补充道:“奴才出自大内,顾家对奴才有活命之恩。” 顾非晚吃惊在于黄麻子居然是这么个身份! 听他的嗓音,以及面貌特征,顾非晚第一眼就猜测这人是个大内出身的内侍! 不过这也就能说通,顾家为何放心将江南三十二城的生意全交给此人。 内侍出宫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有恩旨! 但黄麻子看来是走了第三条路。 “看来老主子没和晚主子说清楚,其实这都无妨的。”黄麻子笑得像位长者: “当年奴才是三皇子身边的人,哦,就是如今的荣亲王,那位主子是个倔强的,先帝爷给他物色了妃子,可他死活不愿意,皇子犯错,历来是身边的奴才挨罚,那次奴才险先被打死,三皇子被关了禁闭,是顾家千方百计递了药进来,奴才才捡回一条命。” “后来,三皇子再次出宫,就将残废了的奴才送给了顾家,顾家的三爷,看我有几分天赋,就把这江南的生意交给了奴才,如今他虽然没回来,但这生意奴才还是替他牢牢守着!” 话到这里,黄麻子大着胆子望了顾非晚一眼,眼角湿润: “晚主子像极了三爷!” 又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事,顾非晚心绪起伏跌宕,自己这位未曾谋面的父亲,有太多的传说,人人都赞他好,可他却不知流落在何方? “当年我父亲如何与黄掌柜称呼?”顾非晚稳了稳心神,问道。 黄麻子低头回道:“三爷心慈,他与奴才兄弟相称,逼着奴才唤他‘鹤川兄’!” “那就是了,真论起来,黄掌柜还是我的长辈,日后唤我名就好。” “这……如何使得……”黄麻子闻言,踌躇不肯。 顾非晚俏皮道:“若是我父亲今日回来,见你这样对我,怕是要请家法揍我了!黄掌柜忍心看我被揍?” 黄麻子飞快掩了下脸:“姑娘和三爷一样,心慈的很!” 又连忙转身指着身后的竹筐:“这是今早庄子上新采的鲜蔬,有甜笋,有芜菜,还有这荠菜,水灵的很,又嫩又香,姑娘让厨子做成扁食或是春卷,都是极好的,姑娘看着喜欢什么,若是有看中的,奴才……我再让人送来……” 人一旦想掩饰什么的时候,话总是特别的多! 顾非晚笑着抬手:“黄掌柜快坐下,劳动你从庄子上忙了一早上,我正好还没用早膳,你陪我一起用吧。” 纪月怡立马站起身配合:“我让人把早膳摆前厅来,你们边吃边聊。” 黄麻子感激了一番,才重新坐下: “我这次来,是听说了昨晚的事,盛晏华那畜生做事向来喜欢耍阴招,我怕姑娘吃亏,就选了几人过来伺候,现下就在门外,姑娘要见见吗?” 这是好心,顾非晚自然点头, 黄麻子更是高兴,示意跟来的人去大门口带人进来。 第157章 往来试探 前厅一共站了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高瘦的个子,穿了一色的黑,面目淳朴,眼神坚毅。 “这四人跟在我身边很久了,都是苦命的孩子,如今长大了,再跟着我这个阉人,日后可没出息,正好姑娘来了,能为姑娘做些事,倒也没白喂他们这些年的饭。” 黄麻子指了指其中一个男的说道:“这是他们的大哥,捡来的时候还不会说话,我给取的名,叫白术,学的是拳法,一拳头可以捶死一匹马!” “这是老二白芍,她擅长的是暗器!” “这是老三白芨,追踪是一把好手!” “这是老四白芷,剑法马马虎虎吧!” “还不快见过姑娘!”黄麻子沉声吩咐, 四人整整齐齐跪下:“见过姑娘!” “唉,我是个残废,没什么教他们的,不过就是照着大内的规矩教了些伺候人的本事,姑娘要是用的不称心,还望能再多给他们些机会,找人重新调教,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赏他们一口饭吃。” 顾非晚听黄麻子这么说,意识到这四人定和黄麻子的关系不一般! “你们平时做些什么?”顾非晚问道。 白术微微抬头:“回姑娘的话,平日里就跟着干爹,他老人家走南闯北,一个人路上没个照应。” “混球!”黄麻子突然发急,一个杯盖砸了过去:“我是顾家在江南的大掌柜,难道还缺人伺候吗?” “干爹是不缺人伺候,可拳脚功夫有我们这么好的能有几个?盛家本来就视我们如眼中钉,又喜欢背后捅刀,没了我们,以后……”白芷最小,却看起来胆子最大,嘟囔了一大堆,直到脑袋上挨了一掌,才停下嘴,可眼神仍旧很不服气! 顾非晚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转头朝青霜说道:“去把楼一叫来!” 不一会,楼二走了进来:“夫人有什么吩咐?楼一他跟将军出去了!” “你在也一样,替我挑四个身手好些,机敏些的人,跟黄掌柜回去,务必护他周全!” “得嘞,属下马上就去,咱们大将军麾下,别的没有,就是会打架的人多!”楼一笑呵呵的去了。 黄麻子端着两手,一脸无奈:“姑娘,这……这怎么还让你贴人了呢?” 顾非晚正色道:“江南这带的生意,总是你在前头兢兢业业的担着,顾家要是连你都护不好,说出去,还有谁敢和我们顾家做生意?” 又指着跪在地上的四人说道:“我知道你们大内的规矩,他们既然叫你干爹,就是要替你养老送终的,你是想替他们谋一个更好的前程,可也是置他们于不孝之地!” “再者,回头若有人说起来,不得说顾家的顾非晚,到了江南被盛家吓破了胆,连底下掌柜的人都抢!” 顾非晚摇摇头:“黄掌柜可是让我坏了名声啊!” 黄麻子闻言,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跪倒在地:“是我考虑不周,差点连累姑娘,请姑娘责罚!” “快起来,我是不喜欢动不动就跪的,再说黄掌柜日理万机,且只一心担心我,这何错之有?”顾非晚抬了抬下巴,青霖会意,上前将黄麻子扶了起来, “我这次在江南要住一段时间,以后这账册事务什么的,就送来这里,不用在路远迢迢的送去京城了。” “是,都照姑娘说的做!” 两人说到这里,纪月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早膳来啦,快别只顾着说话,先把五脏六腑填饱了,人才有精神呢!” “哟,这怎么还跪了四个孩子?”纪月怡惊呼, “劳烦大舅妈让人带他们下去用饭,第一次来,可要吃好吃饱!” “这个好说,包在我身上,孩子们,快起来跟我走吧。” 纪月怡招呼着,四个白家兄妹偷瞧了黄麻子一眼,乖乖起身出去。 一顿早膳吃到尾声,宁维舟回来了。 顾非晚介绍了人,又说了黄麻子的来意,宁维舟豪爽大笑: “黄掌柜放心,非晚是我娘子,我定会护她周全。” 见过了宁维舟,黄麻子就再没坐下,只说吃饱喝足,外面还有一堆事务要忙,先告辞了。 顾非晚也没留他,让人好好的送了出去。 “姑娘,这黄掌柜什么意思?”青霖若有所思:“怎么看着恭敬,可奴婢觉得,却有一丝试探?” 顾非晚回头望着她,笑道:“咱们家青霖出息了!以后也是个能做掌柜的料!” 青霖脸皮没有青霜那么厚,听了夸奖,有些难为情:“不和姑娘说了,人家说个正经的,您偏打趣人家!” “我可没逗你玩!”顾非晚坐端正了:“你是我身边知根知底的人,要是没有那份才能,日后我出份嫁妆,替你好好挑个人,嫁出去做个正头娘子。” “但若你有这份才能,又愿意出来做事,怎么就不能做个掌柜?” 顾非晚说罢,朝门外抬了抬下巴:“黄麻子是内侍,顾家照样愿意用他,何况你还是我身边得力的?” 青霖一脸欣喜:“姑娘,我真可以?我是愿意的,不嫁人,我愿意做掌柜!” “有志气!”宁维舟在一旁夸道:“不愧是我娘子调教出来的,女子就该有你这般的志向!” “是,这姑娘才是对的!”门外响起盛秉文的声音, “外祖,您怎么起来了?”宁维舟立马去搀扶,顾非晚也站了起来,迎了两步, “坐好,你坐好!”盛秉文朝顾非晚抬抬手:“一家人,不用拘礼,何况你还怀着孩子?” 昨夜一闹,盛秉文的脸色远远没有昨日初见时那么精神,嘴唇发乌,脸颊透着灰黑。 他艰难坐下,叹了口气:“还是顾家会调教人啊,非晚见识远大,不拘泥于男女,就连身边的丫鬟都能有如此眼光,我真是自愧不如!” 他拍拍宁维舟的手:“当年,我若是有顾家一半的胆魄,也不会将你母亲教得这般软弱,任人欺负,她要是有非晚一半坚强果断,就不会那么年轻了断了自己!” 第158章 西蜀求药 顾非晚听着,心中一怔, 这哪里是她原本就坚强果断? 这是用一世性命换来的通透啊! 要是宁维舟的母亲能重活一世,说不定也会幡然醒悟,不再陷入不断自证清白的死胡同。 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像顾非晚这般幸运! “外祖,这都是旁人的错!”提起母亲,宁维舟心里也不好受,但他还是安慰道: “前一阵我去镇国公府闹了一场,终于将母亲的牌位接回了自己府中,以后我和非晚晨昏一炷香,母亲也会高兴的。” “接回来了?”盛秉文很是激动:“好孩子,你母亲没白疼你,想到她走了还要呆在镇国公府那个污糟的祠堂里,看着那对狗男女逍遥快活,我这心日日夜夜都像刀割一样!” “外祖,他们已经被赶出了镇国公府,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的!”顾非晚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我不会允许他们好过的!” “好,好,好!”盛秉文连喊三声,顿感身体一松,却是头一歪,晕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这宅子的好处是清静,但却离闹市有些远, 现在宅院里的大夫只有宋大夫一人,虽然她擅长女子生产,但这个节骨眼上,也立马被请了过来。 宋大夫号过脉,将宁维舟和顾非晚请到外间,压低声音说道: “老爷子从前受过重伤,又心有郁结,郁气已深入五脏六腑,就是我师父在此,也回天乏术!” 顾非晚闻言,立刻望向宁维舟, 只见宁维舟紧绷着脸,虽然不发一言,但眸中溢满痛色! 顾非晚轻轻握住他的手,问宋大夫:“可还有什么延年的法子?” 宋大夫沉思片刻,说道:“记得师父说过,西蜀那边有个唐家,极善用毒,但他们有一味药,能护住心脉,保证试毒者不会立即毙命,倒也被医界传为救命的神药。” “这药如此霸道,外祖年纪大了,能守得住吗?”顾非晚有些担忧, 宋大夫点头:“东家担心的不错,所以这味药虽然能延续老爷子的寿命,但用量用法都需极度慎重,最好是有唐家专善此药的人来配置才好。” “而且,要快!老爷子这两日大喜大怒,耗了不少心神,若是平常的药,也就这半年光景了!” 宁维舟眼神锐利:“我这就出发去求药!” “还是我去吧!”纪月怡从房内迈出来,一脸郑重: “你们刚回来,父亲要是有个什么,有你们在身边,他也安心。” 宁维舟刚想反驳,就见纪月怡摆手: “听你们说起那个唐家,我想起你那个不争气的舅舅游学时,曾经和唐家一位少主相谈甚欢,两人交换过信物,再者,你有官职在身,唐家的规矩你舅舅曾经与我说过,他们不喜和官家打交道!” “所以,我去,比你去更合适!”纪月怡说完,转身看向屋内,眼里泛起水花:“此去西蜀,来回最快也要有两三月,若是父亲……你们就替我多尽些孝吧!” 盛家遭遇火灾后,活下来的就剩盛秉文和纪月怡两人, 这么多年,两人相依为命,早已比亲父女更亲! 西蜀沼泽遍地,不熟悉的人进入,极易受瘴气侵害, “舅夫人稍待两日,等我制些清瘴的药丸,你随身带着,会安全很多!”宋大夫建议道, “我师父早前行走大山,曾经与唐家有些情分,这块牌子你也带着,唐家兴许看在两家的情分上,派出的人会更加可靠!” 宋大夫说完,马上就转身去准备了, 顾非晚和宁维舟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决定了由纪月怡去请唐家人,那情分是一回事,礼仪又是一回事。 “将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药材,挑些名贵的让大舅妈带去。”顾非晚吩咐,想了想,又提笔给黄掌柜写了签子,让从各家铺子拿些珍藏出来, 唐家专研用毒,心性定然古怪,但能同孙大夫和盛家大舅聊得来,说明还存理性, 这等亦善亦恶之人,普通的东西是难于打动的。 宁维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柄宝剑,通体乌黑,仿佛浸在墨水里千万年。 “这宝剑并不锋利,但世间这一整块墨玉独此一件,若是淬上奇毒,那真就是江湖人人争夺的奇宝了!” 宁维舟挽了两个剑花,有些可惜:“本来是寻来给我儿子玩的,但现在先给外祖救命用,想来我的孩儿不会有意见!” 说着,还点了点顾非晚的肚子:“是不是?小家伙!” 顾非晚正在清点物品,青霖在一旁写进礼册,都在忙碌,不由得横了宁维舟一眼: “大舅妈随行的人可有着落了?你那些军士可不行,让人一眼就看出是行军打仗的!” “找好了!”宁维舟收起宝剑,放入匣子:“明面上请了江南最靠谱的镖局,但暗地里我又寻了吴国最好的杀手混在里面,日常伺候的就是在现有的人里挑,他们都是大舅妈亲自买下调教的,不会出差错。” 两日时间转眼即过,临出发,纪月怡只拉着顾非晚的手细细叮嘱: “你要保重身子,若有危险,先顾着自己!” 顾非晚知道纪月怡的心结,安抚道:“大舅妈放心,我身边护着的人不少,我又跑得快,保证比小舟逃得远!” “那就好!”纪月怡抚了抚顾非晚的脸:“别害怕,大舅妈一定在你生产前赶回来陪你!” “嗯,我等大舅妈回来!”顾非晚无比乖巧。 刚送走了大舅妈,这座偏僻的宅院又迎来了客人。 来人很是自来熟:“这是小舟弟弟?长这么大了,倒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认不出来了!” 扭头又问:“这就是弟妹了?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与我们江南的小家碧玉不一样!” 宁维舟斜了他一眼,视线投向门房, 门房连忙解释:“大将军,这是大姑爷!” 没等宁维舟想起,来人哈哈大笑:“小舟这是做了大将军,就将我忘了!我是你澄儿姐姐的夫婿,陈伯昌啊!” 宁维舟双眼一震,总算想起这人是谁! 第159章 我是姐夫 来人是纪月怡的女婿,他口中的澄儿就是盛澄儿,是纪月怡的女儿,那年回家探亲,葬身在了火海里。 对这个姐夫,宁维舟印象不深,是因为每回盛澄儿回盛家的时候,总是很少带夫婿回家。 依稀记得纪月怡曾经叹气说过,陈伯昌这个女婿,真要论起好坏来,实在说不出太大的短处,但要说是个好夫婿,也算不上。 陈家也是商户,就在芜州隔壁的陵县开了几间布庄,还有一间自己的纺织作坊, 售卖的布匹都是自家产的,花纹颜色和市面上的极不同,倒也吸引了好多买家,生意一向还行,家境自然也水涨船高。 但就算如此,盛澄儿也算低嫁,嫁过去后,公婆和别人家没什么不同,也是早晚要立规矩, 此后一年,盛澄儿没有生下一男半女,陈家就替儿子张罗了三房姬妾, 好在陈家也是要脸面的人家,进门的小妾都是良家子,虽耍些小手段,但也没有太过火, 但盛澄儿心里难过,所以往娘家跑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让纪月怡无力的是,天底下的夫妻大都是这样过日子, 虽然陈家一年就纳妾有些心急,但陈伯昌是家中独子,子嗣当然更加重要,说出来还是能说出三分道理的。 不过,宁维舟不知道是,盛澄儿没了以后,陈伯昌上门探望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 那时,盛秉文和纪月怡等人蜗居在城外的小庄子上,生活过得简朴至极, 没有奴仆伺候,粗重活计都是纪月怡自己干。 陈伯昌找上门来的时候,是带着盛澄儿的嫁妆的! 虽然带回来的嫁妆不多,但那时候,已经算是雪中送炭,纪月怡也不好计较什么。 这份嫁妆让盛秉文和纪月怡度过了最难的日子。 所以,从此后,陈伯昌隔三岔五的来探望,纪月怡也是好好接待,两家关系倒比从前热络很多。 这也是门房为什么直接放人进来的原因。 “听说岳母要出远门,我带了些路上用的,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陈伯昌一脸遗憾,甚至拍打了自己的脑袋: “都怪我不好,不该吃了饭才出门!” “既然岳母不在府中,那我去见见祖父!”陈伯昌很是爽利的样子,大步过去扶住宁维舟的肩膀: “走,小舟替我带个路,看过祖父后,你我兄弟喝上一杯!” 说着,扶着宁维舟就朝前走, 一扶,两扶,三扶…… 宁维舟纹丝不动! 陈伯昌这才放下手,干笑了两句:“怎么?还是认不得我这个姐夫?” 宁维舟掸了掸肩膀:“我杀人杀惯了,不太喜欢让人靠太近!” “靠太近的陌生人,我们大将军都当是敌人!”一旁的楼一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 陈伯昌立刻退后两步:“说笑了,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是敌人?” 宁维舟轻哼一声,握起顾非晚的手转身朝内走。 陈伯昌沉了沉脸,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这处宅院真是不错,小舟的眼光就是独到,祖父能在此静养,想必定能延年益寿!” “这假山石不错,一看就是名品,想必价值不菲!” “哟,这一丛湘妃竹养得是真好,小舟请的花匠定然是名家!” 每走两步,陈伯昌就会大大感叹一句。 顾非晚暗自冷笑,这人表面装得粗俗不堪,可内里却是城府极深。 纪月怡要去西蜀,是这两日才定下的,没想到陈伯昌却得了消息, 既知道纪月怡去西蜀,当然更知道盛秉文病情严重, 却还在这里说什么延年益寿的话! 等到了盛秉文床前,陈伯昌又做足了孝顺的样子, 不过盛秉文看起来并不抗拒,虽不是特别亲热,但话语间也很熟稔。 两兄弟把酒言欢定然是不会有的,陈伯昌告辞时,说是过几日带家中女眷一起过来探望,陪顾非晚解闷。 再回到盛秉文房中,老爷子握着宁维舟的手叹气: “当年你大姐姐嫁与他,却是受了委屈,不怪你不待见他。” “但一来,你大姐姐怀着身孕惨死在盛家,盛家总是欠他陈家两条人命!二来,若没有他退回来的嫁妆,我和你大舅妈也熬不到现在。” 宁维舟沉默不语,盛秉文见状,只得将视线投向顾非晚, 顾非晚浅浅一笑:“外祖放心,小舟也没将人打出去不是?” 见顾非晚没有相劝之意,盛秉文说不出责怪的话,只能低头叹息。 “外祖就没想过,他是别有用心?”宁维舟询问。 “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他还能图我什么?许是当年对你大姐姐不好,等人死了,才后悔,他们总是夫妻一场!”盛秉文摇头。 “外祖不是还有秘方么?” 盛秉文猛的抬头,望向宁维舟:“是月怡告诉你的?” 宁维舟摇头:“大舅妈对您言听计从,怎么会告诉我这些?这是从前我躲在你书房睡觉,偷听来的。” “唉,这就是祸根!”盛秉文重重捶了把床沿: “当年,盛晏华手里已经拿到了所有方子,可他没有引子,这秋月醉他就酿不出来!” “我当年犹豫不决,你两个舅舅都无心家里生意,你还这么小,盛晏华总是隔了一层,我怕都给了他,日后他翻脸无情,你们怎么办?” “拖来拖去,你逐渐长大,盛晏华也再忍不住,我无力压制,盛家全毁在了我手里!”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将引子给了他,起码你两个舅舅和你几个哥姐,都不会死了!” 干涸的伤疤重新被揭开,里面仍旧是喷涌的鲜血! 盛秉文哭得像个孩子,那场大火,烧死的都是他的至亲! 活下来的这么多年,没有一日他不是在悔与恨中度过的! 宁维舟叹了口气:“外祖,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当年你给了引子,咱们这一家人也逃不掉那场厄运!” 盛秉文无措的抬头,满眼不解:“为什么?引子他都到手了,他为什么还要下如此狠手?那么多条人命啊,还都是沾亲带故,就算……就算有人从前欺负过他,但我也尽力帮他了呀!背负那么多条人命,他就不怕下地狱?” 人老了,心肠就没从前坚硬, 总会习惯回忆过去,幻想着自己如果换个做法,是不是能改变遗憾。 “不会的,因为有比引子更诱人的东西!”宁维舟视线越过房门,投向遥远的天边。 第160章 阿狸输了 盛秉文到底是病人,大哭了一场,没等到宁维舟继续往下说,就昏睡过去。 “你别难过。”回泉阳阁的路上,顾非晚和宁维舟携手并肩, “我只是想,不管谁都有私心,只是这私心一旦酿成大错,赔上的却是别人的性命!” 宁维舟说道,话音在夜间显得更加幽远飘渺。 “外祖将我带走,确实是心疼我没了母亲,怕被镇国公府那群人欺负了,但也是因为两个舅舅无意商贾,他后继无人,我是男子,能继承他的衣钵。” “可惜,我太小了,盛晏华又太能干,外祖犹豫不定,他毕竟姓盛,而我终究是姓宁!” “当然,就算盛家没有内讧,京城那边也不会罢手,这场灾祸说起来,也是因为我!” “你别揽在自己身上,明明是他们包藏祸心,与你何干?”顾非晚说完安慰话,顿了一下,又说道: “我在京城的人应该已经动起来了,很快就能查出当年的真相,到时候让他们加倍偿还!” 宁维舟手一紧:“好,有娘子替我出气,我只管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快靠近泉阳阁的时候,就见青霜站在院门口挥手: “姑娘,阿狸捎了信来!” “哦?阿狸还会写信了?”顾非晚翘起唇角,接了信展开看完,捂着嘴笑个不停。 宁维舟莫名心情就好了起来:“拿来我看看,都写的什么?” 信纸是上好的花笺,京城好些名门闺秀都喜欢用这样的纸。 只是一张花笺上,重重的画了七八个字,每个字都硕大无比,且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初习写字,写信时情绪愤怒! 这是一封告状的信! 厚厚一叠,好在每张纸上字都不多,看起来也快,不消片刻,宁维舟就看完了,忍俊不住道:“这丫头,嘴是真毒!” “二哥不听她的话,不许她打那些女子,照着阿狸的性子,她哪里能不生气?”顾非晚笑道, 原来是顾十安身边蝴蝶太多,照着阿狸的想法,自然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揍一双,折掉几副翅膀,就不会再有蝴蝶敢来了! 特别是有些蝴蝶,对着顾十安的时候,柔弱不能自理,但一转眼对着阿狸时,各种恶毒话语都说得出来, 阿狸骂人从来不是强项,论理论不过,自然就想展示一下拳脚功夫, 可是顾十安拦着不让,说那些女子哪里能经得住阿狸一拳? 到时候惹上人命官司,阿狸岂不是要吃亏? 可阿狸脑子轴得很,非得说顾十安好心当作驴肝肺! 两人吵了一架,阿狸吵输了! 于是写了这封信来告状,直言说下次顾十安再与她吵架,她就用灵蛇毒死他! “难得二哥那样的脾气,还会同阿狸吵起来!”顾非晚乐不可支, 顾十安是出了名的狡猾,顾非晚从没有见他与人吵架,有人惹他不高兴了,总有手段让人吃个哑巴亏! “二哥总说,与人费唾沫星子吵架,才是最蠢的!看阿狸气成这样,想来两人已经吵了不止一次了!等见了他,我总要笑话他一下!” “你别幸灾乐祸,到时候看阿狸抓狂,我可按不住!”宁维舟嘴上这么说,可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遮不住。 “我给她回封信,好好安抚一下!”顾非晚铺好纸,提起笔写了一通,写完将信纸放进信封时,突然又朝青霖吩咐: “让安然也写一封信给阿狸,她是阿狸的习字老师,得好好与这位学生说说,生气的时候练练字,就没那么生气了!” 两封信很快写好,放在一处,就等着明日送出去。 “母亲,这几日我想出去转转,看看铺子,外祖说,江南是盛家的祖地,不能忘本的。”安然提了一个小要求, 顾非晚想了想,答应下来:“记得多带两个人,把朱嬷嬷也带上。” “明日我还要出去,正好和安然同行,到时候我办完事再去接了她一起回家。”宁维舟见顾非晚有些担心,马上给了主意。 第二天,顾非晚刚吃完早膳,在书房看账本的时候,就听下人通传,说陈家姑爷一家来访! 顾非晚有些诧异,陈伯昌不是昨日刚来过么? 陵县虽然离芜州不远,但一个晚上打个来回,还是很赶了, 再说,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赶夜路? “有说什么事吗?”顾非晚放下账本问道。 下人回道:“倒没说,只说带着女眷来给夫人和老爷子请安!” 顾非晚皱了皱眉头,这陈伯昌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照顾非晚的性子,这样遮着心思的拜访,不见也罢, 但想到昨日盛秉文的态度,她站起身:“将人请到前厅。” 下人应声退下,青霜冷哼一声:“别是见盛家又住上了大宅子,来打秋风的吧?” 顾非晚一琢磨,难道是见他们回来了,怕秋月醉的引子被盛秉文传给宁维舟,这才着急着连日找借口上门? 说实话,顾非晚是没将秋月醉的引子放在心上, 与顾家而言,这样的方子想要,就会有很多! “去见见就知道了!”顾非晚揉了揉腰,来了江南是一天都没有歇过! 等顾非晚到前厅,才发现厅堂内站了满满当当的人, 陈伯昌是昨日见过的,此时正笑容可掬的望着顾非晚: “打扰弟妹了,我回家一说弟妹的风采,贱内和孩子就吵着要来见见京城的贵女,以后也好比过陵县的那些小家碧玉!” “快,不是说要见见弟妹的么?怎么到了跟前却畏畏缩缩?不像样!”陈伯昌一通教训,从人堆里扯出一个妇人: “这是你姐姐,澄儿走后,后宅无人打理,我就娶了她进门!” 妇人小模小样,小小的脸,小小的腰,个子不高,一望之下,如随风杨柳, 但凡外面的风刮大点,都能将她吹上天! 只见她低眉顺眼的迈了半步,朝顾非晚一礼:“陈刘氏见过弟妹!” 声音轻轻柔柔,莫名还带了一丝委屈! 顾非晚不明所以,这委屈从何而来? 第161章 送妹上门 “这是我的三个孩子,都是丫头,平时不太出门,快来见过你们舅妈!” 顾非晚眉头一挑,这亲戚攀的,她怎么就成舅妈了? 但三个孩子懵懵懂懂的样子,倒叫顾非晚不好说什么,只好抬手让人拿了几个白银制成的小钱袋子来: “这见面的突然,我倒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是家里特地给孩子们打造着玩的,别嫌弃!” 三个孩子各拿了几个放在手里把玩,很是新奇的样子。 陈伯昌爽利笑道:“哈哈,弟妹的东西都是精致的,我们小地方出身,只有稀罕的份!” 一县富商,硬将自己贬成了穷苦百姓。 顾非晚突然有些厌弃,虚情假意,这样的交道有什么好打的? 正想找个借口赶人,却听陈刘氏幽幽说道: “我见弟妹的肚子,应该是有六七个月了吧?这时候可得好好养着,操劳不得!澄儿姐姐的母亲出了远门,这偌大一座宅院,没个理事的可不行!” 顾非晚一听,这才稳稳坐下,对方要挑明来意,她倒要听听是什么,一次打发了,总好过日日来骚扰! 见顾非晚安稳坐下,下人又重新布了茶水点心,陈刘氏飞快看了陈伯昌一眼,大受鼓舞: “原这些话是不该我说的,可澄儿姐姐去的早,若她还在,必定也要劝弟妹两句!” “盛家是江南大家,虽然我们这一支是没落了,但规矩还是要守的,没的让外人说我们盛家没了钱财不算,还失了体统!” 陈刘氏说一句就瞄一眼顾非晚,只见人家从头到尾低着头把玩手上的珠串,眼里不由得露出几分妒忌和轻蔑, 顾家再财大气粗又怎样呢? 女子二嫁,本就是应该低头做人,还想拿捏婆家人,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弟妹,你也是知道的,小舟可是吴国大将军,虽说如今仕途不顺,但场面还是要做足的,不能让他在外面被人取笑不是?” 顾非晚微微抬头:“哦?我倒不知道夫君在外面受人奚落,不知是何缘由?总不是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给他惹的祸端吧?” 陈伯昌连忙摆手:“弟妹多心了,都是些嘴上不把门的说闲话,怎能怪到弟妹身上?不过……” 他放下茶盏,一脸为难:“弟妹哪里是我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妹可是顾家未来的掌事人,见多识广,去过的地方比她们吃过的米都多!就有些闲人,喜欢嚼舌根!” “哦~既然你陈家大哥也说是闲人了,那我不理她们就是!”顾非晚一副无所谓的情状, 陈刘氏急了:“话是这么说,可小舟出门总被人笑话,那怎么成?男人的脸面可是顶顶重要的!” “那依你之见呢?该如何?”顾非晚斜眼看去, 陈刘氏又看了看陈伯昌,抿了抿嘴说道: “依我的陋见,子嗣是何等的重要?弟妹上次就是因为……被休……哎,我这嘴!”陈刘氏飞快拍了拍嘴巴: “弟妹别怪我心直口快,你如今就该在后院好好养胎,挑个忠厚可靠的人替你管着宅子,你身子重不方便,但小舟是一家之主,身边万万不能少了伺候的人!” “放屁!”青霜按耐不住,直接骂出了口: “你是哪根葱?跑来这里装蒜?我家姑娘就是大将军都不敢说句重话,轮得到你这野路里跑出来的阿猫阿狗说闲话?” “茶水点心都堵不上你这臭嘴,一家子的尖嘴猴腮刻薄相,来人,统统赶出去!”青霜喊了一嗓子,门外的军士咔咔来了两人,如门神一般堵在门口。 陈伯昌脸色一变,抬手就扇了自家媳妇一个耳光: “贱妇!总是管不好你这张嘴,笨嘴笨舌也想在弟妹跟前卖弄!” 转头又向着顾非晚赔笑:“弟妹,你出身高贵,别和她一般见识,我已教训过她,谅她以后也不敢再犯!” 陈刘氏挨了打,倒没撒泼,只捂着脸小声嘤嘤的哭, 三个女儿见了,也都抽起了鼻子,抱着陈刘氏默默的掉眼泪, 这副模样若是落入不知情的人眼里,定然要说顾非晚仗势欺人! “姐姐,快别哭了,你就是心善,急着替人操心,那也得人家领情才是!” 顾非晚抬头望去,说话的女子长着一张典型的江南巴掌脸,穿着一身杏白的衣裙,头上缀了一串珍珠,发髻上最出彩的,也只是一支碧玉钗, 但顾非晚一眼过去,就识得这根钗子玉质上好,不是普通货色, 这女子看着打扮简朴,但身上首饰样样价值不菲, 见顾非晚看过来,女子膝盖微微打弯行了礼:“奴家是陈刘氏的妹妹,闺名刘碧颜。” “你倒比你姐姐强些,家里还给你取了名!”顾非晚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 刘碧颜一脸正色:“夫人说差了,姐姐在闺中也是有名的,只是嫁了人,自然就该随夫家的姓,再用闺中的名姓,就是对夫家的不敬!” 顾非晚一愣,这番道理,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女子嫁了人,怎么就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能用了? 想到若是自己整日里被人称作“宁顾氏”,顾非晚禁不住抖了抖! “夫人怕是没读过女书?”陈碧颜小巧精致的脸上满是傲色: “女书中说了,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儿子长大该从子,自己的名姓哪里有夫家的尊严和儿子的脸面重要?” 顾非晚从落座到现在,第一次真心笑了出来! 这姑娘长得挺好看,说笑话本事也一流! 读个女书把自己的名字都读没了,居然还能骄傲成这样! “夫人实在该读一读才是!”陈碧颜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书,走出两步送到顾非晚手边, 陈伯昌见顾非晚接在手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弟妹,我这妻妹,不说在整个江南,就是在陵县和芜州,都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 “嗯,是个好姑娘!”顾非晚随口应道,放下书,端起了茶盏。 陈伯昌却当没看见,自顾自说道:“别看她长相柔弱,可平生最敬重,却是英武的沙场将士!所以,听说小舟回来了,定要来见上一见!” 第162章 女子难做 “想见小舟?”顾非晚仔细打量了刘碧颜, 刘碧颜一身正气:“夫人别多想,奴家只是敬佩英雄而已!” “哦,原来如此!”顾非晚朝门外指了指:“那两位也是沙场几经生死回来的,你不妨去与他们探讨下?” 刘碧颜一滞,脸色不由得羞恼:“夫人这是何意?这些都是外男,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怎能随意攀谈?” “哈哈哈,外男?”顾非晚颇感好笑:“他们是外男,那宁维舟是谁?难不成还是你闺中人?” “夫人,你怎么可以这般言语无状?”刘碧颜小脸上满是怒色:“女子名节比天大,你侮辱我不要紧,怎么能侮辱宁哥哥?” “你放心,你一人失了名节,天塌不下来!”顾非晚摆摆手:“而且宁维舟皮厚的很,这些话他要是都受不住,早就吊死在歪脖子树上了!” “我有些累,你们回去吧。” 见端茶送不走人,顾非晚索性站起身,挑明了讲, 青霜向前两步,眉眼一挑:“诸位,主人家都起身了,你们也别赖着了,请吧!” 陈伯昌犹犹豫豫,一双眼睛直往外瞥, 顾非晚心知肚明他盼的是什么,所以格外心情烦躁。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再开口,跑来一个下人,低头禀告: “老爷子说,刘家姑娘想留下,就暂且留下吧,其余事等大将军回来再定夺!” 陈伯昌大喜过望:“多谢祖父!” 陈刘氏也停了啼哭,反而细细叮嘱起刘碧颜: “妹妹,这里不比家中,你一贯是娴淑的,上要伺候好大将军,下要敬重夫人,切不可恃宠而骄,坏了规矩!” 刘碧颜有些羞涩,但还努力维持的淑女神态:“姐姐教的是,妹妹记下了!” 顾非晚被气笑了! 这活脱脱好似已经入门的样子! 真是见了鬼! 她再没耐心周旋,刚才的忍耐,已经给足了盛家面子, 既然盛家要留人,那以后就是盛家的客人,与她有什么相干? 虽是这么想,但回到泉阳阁,顾非晚忍不住生了一场闷气! “姑娘,您何必置这份气?依老奴看,大将军纳妾是迟早的事,再说,陈刘氏虽然说得难听,但话也不错,您身子重,大将军房里不能没人伺候。”朱嬷嬷劝道。 “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青霖难得甩脸子,唬得朱嬷嬷一时不敢吭声。 “顾家哪位爷纳了妾室?怎么到咱们姑娘,就得许夫君纳妾?还是这样硬塞进来的,明摆着不是个好东西!” “青霖姐姐说得对,就算大将军要纳妾,也得挑个好的,不能是那种装腔作势的货色!”青霜的嘴在骂人上是不饶人的: “读了本烂书,活像能入阁拜相一般,真是猕猴穿衣,装什么人?我看她一口一个敬重英雄,她是想敬大将军的床榻吧!” 朱嬷嬷偷瞄了一眼顾非晚,犹豫再三道:“其实,当年老爷是有过一个相好的,也算情投意合,不过老夫人不肯,结果那女子性子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投了湖!” 顾非晚一惊:“还有此等事?” “唉,盛家那时都要老爷亲力亲为,就算老夫人也是要走南闯北,两人分离的时候多了,有贴心贴肺的,哪个男人能推拒?不过,后来女子没了,老夫人也大病一场,整日里说要给人偿命,老爷后悔莫及,怪自己一时情迷,害了两个女人,所以,才不许儿子们轻易纳妾。” “那祖父和祖母,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隔阂呀?” “姑娘不知道,那是因为大夫诊出老夫人又有了身孕,老爷跪着求老夫人想开些,哪怕看在肚里的孩子份上,也要保重身体,老夫人为了这孩子,才坚持了下来,这孩子就是姑娘的父亲。” “这么多年来,老爷觉得愧对老夫人,更加处处忍让,老夫人也是暗藏内疚,夫妻两人自然和睦。” “所以这次出门,老夫人特意叮嘱老奴,说要是大将军执意要纳妾,让你看开些,如果觉得委屈了,就回家住,只要不打照面,随他们怎么折腾去,这孩子顾家自然养得起,不劳他们宁家和盛家费心!” 见顾非晚神情怔愣,朱嬷嬷心有不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老奴知道,你和大将军感情深厚,但这世间女子,无不是这样过来的,老夫人为了一时任性后悔了半辈子,她不想你也这样,所以,她希望你看开些,反正现下有了孩子,你把他好好养大,总好过在妾室堆里蹉跎挣扎!” 刚才骂人的青霖和青霜都闭了嘴,朱嬷嬷的话难听又扎心,但全是真话! 一旁的宋大夫神色淡淡的,只说一句:“东家身体强健,若是生气要打人,我还是能护得住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宁维舟和安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照例顾非晚这个时候是要小憩一会的,所以宁维舟将安然先送回了房里,嘱咐人仔细照顾着,自己去了盛秉文的房间。 原以为盛秉文也睡着,可宁维舟一进门,就见盛秉文正坐在床头,似乎就是在等着他。 “外祖,是找我有事?”宁维舟倒了杯水,小心递到床头, 盛秉文摆摆手:“我不喝,你坐下,我有事找你说。” 宁维舟乖乖坐下,他小时候若是调皮犯了错,盛秉文也总是这样肃然的和他讲道理, 虽然今日他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若外祖要说一说,他认真听着就是。 “今日你姐夫来过了。”盛秉文开了个头,只见宁维舟眉头皱了皱,于是接着说道: “你别嫌弃他,我知道他功利心重,但盛家总是欠他陈家的,直到如今,陈家还没有个男丁,若是你大姐姐在,说不定陈家也有后了!” “外祖,我说过很多遍,盛家不欠陈家的,天灾人祸谁能料到?若说欠,该是盛晏华欠下的罪孽,该他还!”宁维舟打算好言相劝。 可岂料一向疼爱他的盛秉文突然发怒,拍着床沿怒声质问: “好!你说盛家不欠陈家的,那你欠不欠盛家的?欠不欠我的?” 第163章 见异思迁 宁维舟怎么也没想到,盛秉文会说出这样的话! 饶是他征战多年,心志坚定,也不由得愣在当场! 盛秉文见状,眼底闪过不忍,可他一咬牙,还是继续说道:“你母亲去世,我千里迢迢赶赴京城,怕你受人欺凌,我强硬将你带回盛家,好吃好喝,任你逍遥自在,大火过后,我以为你葬身火海,伤心之至,卧床不起!” “你说,你欠不欠我的?欠不欠盛家的?” 宁维舟脸色煞白,盛秉文句句追问,抠开了他心底的伤疤! 他怎么不欠盛家呢? 那场大火,本就是冲着他来的,盛家死去的那么多人,都是替他送了命! 从前不知道这些,他心中只有痛恨, 自从回京城,暗中探查当年自己被追杀的内情后,真相逐渐浮出表面! 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 宁维舟平静的外表下,愧疚早就像地底下的熔浆,将他五脏六腑烧得千疮百孔! 给他做糕点的大姐姐,让他爬在肩头骑大马的舅舅们,还有每一个曾经伺候过他的下人, 都因为他,被活活烧死了! 他欠盛家,欠下的是许多条人命,是就算百死都还不清的债! 盛秉文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入宁维舟的耳膜: “我不求你什么,我只求你给盛家一个孩子,非晚的孩子有顾家一半的血脉,我要不起,我就要刘碧颜生的孩子!” “谁是刘碧颜?”宁维舟下意识问道。 “她是陈伯昌的妻妹,在陵县和芜州素有贤惠之名,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跟你去京城,她会留在芜州,带着孩子留在盛家!” “我不会让她破坏你和非晚的夫妻情分,你就只是让她生下一个儿子,一个就行!”盛秉文说到最后,老泪纵横: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盛家这一脉到我手里绝嗣,我死都不瞑目啊!” “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盛秉文哭得撕心裂肺,宁维舟一个人如木头般走出了房门, 他绕着这座宅院转了一圈又一圈,楼一、楼二跟在后头,转得头晕眼花, 可他们不敢去打扰,大将军从没有这样过! “还是去告诉夫人吧?”楼二拧了拧刀柄,鼻子眼睛都揪在了一处: “大将军这样别是要气傻了吧?” “夫人在小憩,平时连大将军都不敢去打扰,你是觉得你比大将军厉害?” 楼一冷冷怼了一句,这让楼二火了:“那你说怎么办?” 楼一嘴角浮起一抹阴冷:“简单,把那个什么刘碧颜找出来,杀了,埋了,不就解决了?” 楼二一拍脑袋:“这主意好啊!那咱们赶紧去找人!” 楼一抬了抬下巴:“找什么?这不是自动找上门来了么?” 楼二扭头望去,果然,宁维舟被一女子挡住,远远看起来,女子长得婉约秀丽,很是温婉多情! 不知女子说了些什么,宁维舟居然跟着那女子走了! 楼二跳脚:“我的大将军欸,你这是自己的命不要,还得搭上我的呀!” 说着就要去追,却被楼一一把扯了回来, “你拦我做什么?回头等夫人发现,大将军纵使逃不过一顿打,连我们也得连坐!你想想府里那只王八有多惨!” 楼一努了努嘴:“晚了,夫人已经发现了!” 楼二朝旁边一看,赶紧捂住了眼睛! “天爷,怎么被这火辣椒给撞见了?可千万别再看见我!” 青霜横了他们一眼,出奇的没作声,不但没追上来骂人,反而退后两步,飞快跑了! 楼二从手指缝里见到这情景,更加惊悚: “完蛋!该不会是去请夫人大驾了吧?我得出门躲躲!” 青霜一进泉阳阁的大门,就紧走两步,把垂花门处开得争艳的一丛花,打得七零八落!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青霖正好出来,瞧见了赶紧去看:“你动静小些,姑娘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别再吵醒了她!” 青霜朝房门口望了望,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着牙趴在青霖耳边说道: “我瞧见大将军回来了,进了那个女人的院子!” 青霖一惊:“什么?” 刚说完,连忙又捂住了嘴,惶恐的回头望了望,一把扯过青霜出了院子! “你再说一遍,你看见什么了?”青霖追问, “你耳朵聋啦?大将军被那个女人拉走了!”青霜低吼了一句,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虽然几人心里有了底,也有了打算,可真的见到了事情发生,她们还是难以接受, “大将军从前对姑娘多好,可怎么一见了别的女子,就这样了呢!” “当初在京城,看上大将军的女子更多,大将军也从来没有多看一眼,这次怎么就不一样了?” “还能为什么?江南的女子会勾搭人呗!那小腰缠得,我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自己把自己憋死了!” “先不要和姑娘说,省得她伤心难过,咱们慢慢告诉她!”青霖咬了咬唇, 这事她们都无法接受,可想而知顾非晚知道后,得有多难受! “什么事要瞒着你家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两人齐齐一跳! 等青霜发现是宁维舟后,冷哼一声,扭头就跑了! “这丫头怎么了?又是谁惹了她不高兴?” 青霜勉强行了一礼:“大将军回来了?我家姑娘刚睡着,大将军要不先去书房?” “无妨,我回来换个衣服,等会还要出去一趟!”宁维舟说着,大步迈进了院子。 华灯初上,泉阳阁的桌上摆了十来个菜, 有船娘送来的新鲜鱼虾,有黄掌柜从庄子上送来的时蔬, 宅子里厨子的手艺好,加上顾非晚从京城还带了两个厨子过来,这一道道菜,既有江南特色,又极符合顾非晚孕后挑剔的胃口。 “母亲,你今日怎么只吃这么点?”安然奇道, 顾非晚哄她:“母亲白日趁你不在家,偷吃了好吃的,所以现在吃不下了!” 安然却不信:“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母亲休要哄我!” 顾非晚被这句逗乐了:“是,你不是三岁小孩,你比三岁还大了两岁呢!” “说起这个,我看安然的衣服有些小了,明日母亲陪你去街上做两身!” “安然的衣服可以穿,母亲不用操劳这些。” “母亲也想做两身,这肚子越来越大,先前在安平准备的衣裳快穿不下了!” “那安然陪母亲去,把宋大夫也带着!” 母女两人闲话家常,一派温馨和睦。 这一夜,宁维舟没有回来,顾非晚也没有过问。 第164章 误会解开 翌日,用过早膳,顾非晚领着安然给盛秉文请过安后,坐上门口套好的马车进城了。 “母亲,这芜州城里可热闹了,我昨日与父亲来过,知道哪里有好吃的,等会我给你买好不好?”安然半掀着窗帘,不停指给顾非晚看, 顾非晚兴致勃勃的样子,接着话茬不时问上两句。 马车穿过大半个芜州城,停在一处宅院门口。 青霜跳下马车,叩响了大门处的铜环, 不多时,里面传来脚步声,大门吱嘎一声打开, “东家来了!”开门的小厮很是精神,见人就笑: “黄掌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青霜和青霖小心扶着顾非晚下了马车,顾非晚回身牵了安然,一行人进了宅子。 黑重的大门重新被关上,隔绝了一切好奇的目光。 “姑娘快上座!”黄掌柜虚扶着, 顾非晚点点头,在上首坐了:“昨日和你说的事,有眉目了?” “姑娘吩咐的事,我自然上十二万分的心!”黄掌柜指了指周围:“姑娘看这套宅院可还满意?” 刚进门的时候,顾非晚就注意到这座宅院很是鲜活, 门口的影壁上,雕的是石榴,绕过影壁,一条鹅软石路通向前厅,路两旁各有一个小池塘,里面的荷花稀疏有致,看起来是专门请人打理的, 小池塘半圈围着小巧精致的太湖石,靠近墙根的地方,种了一丛翠竹,倒不是茂密的那种,一棵棵竹子错落有间,正好将春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温柔的投在荷叶上。 到了前厅,顾非晚虽然没进去,但绕着游廊看了大半,前厅门口宽敞整洁,雕花的窗户敞开着,隐隐露出里面考究的家具。 转了两个弯,才到了现在的书房, 书房虽然不大,但满室散发着幽幽木香,混着墨水的味道,让人一坐下,心就静了下来! “这是前年置下的宅子,老爷子说怕家里人来芜州小住,总不能去住客栈!”黄掌柜介绍: “本来这次姑娘来芜州,我就想着这宅院极好,临着闹市,却又极为安静,姑娘平时想上街看看,出了后门,过一个街口就是,就是召唤各个铺子的掌柜,也更便捷些。” 顾非晚点头:“黄掌柜考虑的周到,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过三四个月,孩子就要出生,宋大夫也需要帮手,城里总是更方便。” “姑娘想得一点不错,盛家那宅子虽然极好,但总是远了些,要是晚上急要什么,总是耽误时间的!”黄掌柜顿了一下,又说道: “这里总是姑娘自己的宅子,想怎么着都行!下人都是现成了,自从买下这宅子后,这里的人就一直养到现在,正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安然听到这里,抬起头问道:“母亲,您是要搬来这里住吗?” 顾非晚轻轻抚过她的头顶:“是,母亲快生孩子了,城里有好大夫能帮到你宋姨,所以要搬到这里住。” “那父亲呢?还有曾外祖呢?” “曾外祖身体不好,湖边的宅子空气好,更适合他休养,你父亲……他要两头跑了吧。” 安然还想开口问,但一双大眼睛绕了一圈,闭上了嘴,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都是现成的,我今日就不走了,青霖,你带人回去收拾下,记得别闹出大动静。” 青霖应声,领了两个小丫头朝外走去。 黄掌柜又领着顾非晚逛了下内宅,从外面看不出来,这宅院其实很大, 内宅有三个院落,全都沿着一个大池塘而建, “再过一个月,这池塘里的荷花就能全开了,那边放了小船,到时候姑娘就坐在岸边那棵石榴树下,让小丫头们坐着小船,给姑娘摘新鲜的荷花玩。” “这池塘通着外面的大湖,水质清澈,所以底下的莲藕也是极鲜甜爽脆的,等入了秋,我从庄子上拨两个人过来,给姑娘挖些莲藕尝鲜。” 一路慢慢走着,湖边杨柳茂密,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头,湖面波光涟漪,顾非晚不觉得累,心情倒是开阔起来, 一圈走下来,顾非晚挑了个院子里有棵柿子树的院落, 院落门头的牌匾上,写着两个大字“如意”! 事事如意,这是一个很好的寓意。 日头西斜的时候,宁维舟找了过来。 顾非晚见了人,像没事人一样,躺在院子的躺椅上,也没起身,只指着那棵柿子树说道: “这树据说有些年头了,黄掌柜说,到了秋天,能结好多柿子,又大又甜,软乎乎的,就是我刚生完孩子,都能吃!” 宋大夫说过,刚生完孩子的产妇,不能吃硬的东西,要不然咬坏了牙,以后可遭罪了! “娘子喜欢,我再从别处寻几棵来,把院子里种满!”宁维舟上前,蹲在躺椅边上,握住顾非晚的手。 顾非晚“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就是没情趣,这好东西呀,是不能太多的,多了就不稀罕了!再说,院子里种满了,你让我躺哪里去?难道在树杈上安个躺椅?” “娘子说的是,好东西只要一个就行!”宁维舟拉着顾非晚的手:“我只要娘子一个就够了!” 顾非晚很想笑着再说些别的,可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鼻头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宁维舟有些慌神:“娘子,你别哭呀!” 顾非晚急匆匆擦了泪,故作无事的样子:“这不知怎么的,风吹进眼里,眼泪就往下掉,我没事的!” “娘子,刘碧颜还得留些日子,陈家既然把她送来了,正好我能用上这个人!”宁维舟没有瞒着,挥手让下人散个干净,才凑在顾非晚耳边说了起来。 顾非晚越听越心惊,纵使她现在是被顾家当继承人培养的,但朝廷上的那些风云诡谲,还是从未遇过。 “是我小心眼了,我该更信你才是!”顾非晚听完,有些羞愧的说道。 宁维舟握紧她的手:“是我不够好,没能带你躲开这么风波,但此事不但事关朝廷社稷,还关系着二哥的前程性命,所以皇帝有此决断,我自然要请缨而来!” 第165章 亏本的字画 顾非晚重生以后,心心念念的就是报前世的仇怨, 嫁了宁维舟后,宁南顺宠妾灭妻,让顾非晚发誓一定要让这些没人性的都得到报应, 可从没有想过,家仇私怨牵扯到了朝廷社稷! “是我眼界小,只着眼于一家一室,却还误会你!”既知道自己错了,顾非晚很是诚恳的道了歉, 宁维舟哪里会怪她?反而还夸她做得好! “娘子不生气,我才要伤心,娘子气得离家出走,才证明心中有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一番话说得顾非晚害羞低头,自己仿佛也没人家说的那般好! 她只是想着宁维舟既然要纳妾,那她就远离纷争和伤害,自己一个人逍遥过日子! 她可从没有一丝想过借着离家出走的手段,让宁维舟回来哄她! 但这样的小心思定然是不能说的,要不然她怕宁维舟当场心碎! “只是还要委屈娘子一些时日。”宁维舟压低声音: “我知道青霖、青霜两个丫头在背后骂我,现下还不能让她们知道真相,我挨骂不怕,就怕消息走漏,到时候不但二哥有危险,我和皇帝的一番苦心也付之东流!” 顾非晚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就当你是那个见色眼开的混蛋,日日在她们面前骂你三回!” 宁维舟哭笑不得:“只要娘子高兴,隔三岔五打我两回也使得!” 两人说开了心结,觉得两颗心贴得更近! “今晚你好好睡,宅子里我布下了人,定能护你周全。” “我这些日子要忙,还得回那边做戏,不能明着陪你,你可别生气!” “总要抓紧时间,不能等我的儿子生下来了,他的父亲还没把坏人逮住!” 宁维舟絮絮叨叨,顾非晚依在他肩头,不停点头。 临分别,顾非晚突然第一次很想黏着人不放: “再陪我一会,就一会会!” 宁维舟的胳膊被拽得极紧,脸笑得像个傻子,只会咧着嘴回: “好!”“好!”“好!” 直到天色擦黑,院门外的楼二实在等不住,探了半颗脑袋进来: “大将军,老爷子催了你十来遍,说身子不适!” 宁维舟这才摸着顾非晚的脑袋,恋恋不舍:“我该过去看看了,你早些睡。” “你一定要当心,注意安全!”顾非晚拉着他的手叮嘱。 等人消失在门口,青霜才从外面进来,狐疑的边回头边嘀咕: “难道是没挨骂?姑娘还夸他了?怎么看着仿佛有些高兴呢?” 等天全黑下来时,青霖从湖边宅子回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怎么了?”顾非晚心结没了,胃口又回来了,黄麻子准备的厨子做糕点的手艺一绝,顾非晚已经吃了一盘子, 要不是有安然和宋大夫拦着,第二盘也要见底了! “姑娘,那刘碧颜真是太过分了,这还没有名分呢,就让宅子里的人都唤上了‘夫人’!而且见奴婢去搬东西,居然还让人来检查,说是盛家老爷子吩咐过,如今宅子里是她作主!” “奴婢一生气,就顶了两句嘴,她说奴婢不敬主子,要让人打奴婢的嘴!” 顾非晚扔了糕点,急问道:“她打你了?” 青霖摇了摇头:“被府里人拦住了,没打成!” 顾非晚松了一口气,好在还有人有些眼色, 要是青霖真挨打了,那她定然要打回去! 青霜、青霖都是从小就跟了她的人,说是丫鬟,可实则情同姐妹,容不得人这般侮辱! “你们记好了,以后刘碧颜再敢招惹你们,她骂你们,你们就骂回去,打你们,更要打回去,千万别吃一点亏!”顾非晚恨恨说道: “是她上赶着来做妾的!妾是个什么东西?我要不高兴了,她就是连最低贱的下人都不如,有什么资格打骂你们?” “姑娘说得对,您能这般想就很好,您始终都是大将军夫人,是正妻,她一个被家里人送进来的人,说难听些,是连小妾都不如的!”朱嬷嬷露出满意神色, 她就怕顾非晚为情所困,走不出死胡同,见到顾非晚这般豁达通透,不由得替自家老夫人高兴。 “东家英明,您有顾家撑腰,陈家算什么?况且,盛家老爷子还能活几年……”一向少话的宋大夫但凡说话,是没有忌口的! “就怕那边有了子嗣,日后总是麻烦!”青霖想得远,依旧愁容不展, 京城的镇国公府也不是个消停的,若是知道宁维舟在芜州有个儿子,还能不来抢? 一个小小盛家,怎敌得过镇国公的马鞭? 顾非晚抚了抚鬓边:“她不会有子嗣的!” “姑娘,您已经动手了?”青霜跳起来:“阿弥陀佛,姑娘您总算开窍了,是下的什么药?绝子药还是避子汤?要奴婢说,干脆给她灌上一壶砒霜算了!” 青霜手舞足蹈,一副恨不得亲自灌药的模样! 顾非晚遮着眼,这丫头,一心护着她,连国法都敢不顾! 此后数日,顾非晚忙碌起来,她来江南不是单纯的探亲和游玩,还得将顾家的铺子生意巡视一番。 现在她既坐稳了胎,又离生产还有三月余,正好走动走动。 “今日来的都是书画行的店铺掌柜,姑娘有什么要问的,问他们就是!”黄麻子陪在一边,他得把江南这些掌柜都一一介绍齐全了才行, 日后顾非晚认得了人,大概知道了这些人的脾性,也能好办事。 江南三十二城,顾家的书画行有二十八家, 不过最大,买卖最好的却不是在芜州,而是在二百多里地的甘州, “咱们芜州的书画生意不好做吗?”顾非晚翻了翻账册,发现芜州的书画铺子,每年赚的银子居然是最少的! 照道理来说,芜州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越是富裕的地方,对字画诗书这些就越是推崇, 人只有吃饱了饭,才会想着追求内在的丰盈, 怎么芜州的书画买卖,反倒还不如又小又穷的安平? 黄麻子瞥了人群后一眼,无奈朝顾非晚解释: “这个铺子是在盛家扇面铺的隔壁,也是受了盛家口碑的连累,生意一向不好!” 第166章 昂贵的孝心 盛家扇面铺? 顾非晚猛然想起来,刚进芜州城的那日,与青霜起冲突的不就是盛家的扇面铺么? 青霜回来后,曾经和她提过,说当时有一个嘴贱却又好心的人,提醒过青霜,盛家扇面铺子是家专坑外地来芜州的黑店! 顾非晚朝青霜使了个眼色,青霜会意,朝一众掌柜走去。 “大哥,真是你啊!” 很快青霜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将这位掌柜的认了出来: “你居然是咱们顾家的人,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那人一撇脑袋:“你脑门上又没写个‘顾’字,我怎么知道你也是顾家人?” 青霜快步走回上首:“姑娘,就是他,这嘴还是那么贱嗖嗖,保管错不了!” 顾非晚将人招到跟前:“字画店的生意这么差,你作为一店掌柜,就没想过法子?若是受了盛家连累,换个地方难道不成么?” “不成!”字画店老板一梗脖子:“铺子是我家祖产,就是我死了,铺子也不能丢!” “你滚蛋吧!”黄麻子踹了他一脚:“你死了,铺子就无主了,不知道被谁占了去,还不能丢,我看你先娶房媳妇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再说这话!” 转头又朝顾非晚解释:“六子就是轴了些,其实他祖上是书法大家,到他爷爷辈才没落了,他自己倒是挺有天分,就是被耽误了,这才屈居在这字画铺子里。” 从黄麻子的话语里,顾非晚了解到,这个字画铺子的掌柜姓彭,上面有五个姐姐,到他排六,他父亲为了省事,干脆给他取名为彭六子。 彭家原先在芜州也颇有名气,但那是三代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彭家,五个女儿早已出嫁,娘家太穷,女儿们也难得回家, 彭六子和一个寡母相依为命,母子俩能安安稳稳吃饱肚子,还全靠了当年顾烨辰在芜州见过彭六子的字, 当时才四五岁的彭六子,在寒冬腊月摆摊,替人写信写对联, 顾烨辰正好经过,见他一手字虽然稚嫩却很有章法,就起了兴趣问了几句, 知道彭六子家中只有寡母,生活艰难,但祖上曾在书法上颇有造诣,就起了爱才之心。 顾家在芜州的字画铺还没着落,正好彭家还有一个小铺子,就定在了那里,每年给租金不说,还让人照顾母子俩生活。 一开始,铺子是有顾家请来的掌柜看着,彭六子有了银子,就能去外边拜师学艺, 彭六子也不负所望,一手字写得很有祖上风采,成年后接手了铺子,生意也兴隆过。 可是这人的性子实在太倔,就算是家中寡母都说不动他, 盛家由盛晏华接手后,打击同行,欺行霸市,又与官府勾结,所有人都避开风头,不予盛晏华一较高低, 可偏偏是文文弱弱的彭六子,争锋相对,一步不让。 字画生意本也不是顾家的主业,黄掌柜也相劝过很多次,可彭六子一句都听不进去, 直到有一天,回家路上,被人蒙住头脸,拖到暗巷里打断了腿, 寡母哭得死去活来,直言若是再不改脾气,她现在就跳井自尽,也好过整日提心吊胆! 此后,彭六子的脾气才收敛了一些,但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的, 见到青霜要上当,他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顾非晚望着眼前这个不年轻的掌柜,推算了下时间,彭六子该有二十五六了, 可看上去却是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怀才不遇,施展不了抱负的人,都是容易被岁月辜负。 “彭掌柜是不是不耐烦做生意?”顾非晚问道。 彭六子望了黄麻子一眼,黄麻子连忙跳起来:“你瞧我做什么?姑娘问你话,你照实答就行了!” 彭六子低下头,一言不发, 顾非晚很有耐心,他不说,她也不再问,就这么边喝茶边等着。 “是!”彭六子终于扛不住沉默的压迫,叛逆似的一扬头: “我是讨厌做买卖,彭家就没有一个人喜欢做买卖的!我们的手,天生就是用来写字的!” 一口气说完,彭六子吐了口气,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顾非晚放下茶盏:“那你怎么不说?不管是黄掌柜还是顾家,都不会勉强你的。” 彭六子塌了肩膀,耷拉下脑袋:“我娘不肯!” “这是为何?顾家给你们的租钱,加上你卖卖字画,应当也不会过的太差!”顾非晚不解, “我娘说了,当街摆摊卖字,实在是太丢彭家祖宗的脸!” 顾非晚明白了,彭家这位老太太,还是个极顾惜夫家颜面的人! “这样,字画铺子麻烦黄掌柜重新选个地方,彭家的铺子租钱照给,等我想好了法子,再告知你。”顾非晚合上账本, 底下的掌柜们都极有眼力,纷纷行礼告辞。 只有彭六子慢慢挪动脚步,落在了最后。 顾非晚又与黄掌柜聊了两句,才将人放走, 黄麻子刚走出宅子大门,就被墙角窜出来的人扯进了阴影, 就在他惊魂未定时,彭六子的脸猛地放大在他面前: “黄掌柜,这事先不告诉我娘可好?” 黄麻子推了他一把,没好气的顺了顺气:“你今日胆子大了,敢当着姑娘的面撂挑子了,这时候知道怕了?” “黄掌柜,我娘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彭六子说话的声音越发低沉, 黄麻子叹了口气:“那人参养荣丸又吃完了?” 彭六子点了点头, “我说你,这可不是长久的法子,你自己得拿定主意!”黄麻子指了指彭六子的胸口: “你有孝心,我知道,但这人参养荣丸,能当糖丸吃的,整个芜州,也就是盛晏华他家了,你那点银子,怎么撑得起?”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撑到哪算哪吧。”彭六子紧抿着唇, “这么多年可都是顾家划拉银子给你,要不然就凭你铺子那点生意,租钱都赚不出来!”黄麻子拍着手,一脸恨铁不成钢: “让你别和盛家对着干,你非不听!顾家的主要营生,盛晏华他不敢太过分,但你这字画行,顾家可顾不到许多,我帮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姑娘来了,要查账,你自己说说,这账能不让姑娘窝火吗?” 第167章 书生意气 彭六子沉着一张脸:“多谢黄掌柜周旋,我自己的事自己担着,少东家查账是理所当然,要是让我补银子,我照补就是!” “你说得轻巧,十多年了,一两银子一颗的人参养荣丸,足足四五千两的银子,你拿什么还?把你卖了都不够!” 彭六子一咬牙:“那就把铺子卖给顾家,这总行了吧?” “咦,我说你这小子,是存心要打老东家的脸是吧?”黄麻子骂了一句: “当年要不是顾老爷子说下一句要照顾你母子的话,你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从账上挪银子给你?” “当年都没要你这铺子,现在就要收回去,你存心让他老人家心里不痛快是吧?” 黄麻子翻了个白眼:“行了,我跟姑娘再说说,你也着实不容易!” 说罢,又忍不住狠狠给了彭六子一拳头:“可你小子刚才硬气成那般模样,当着姑娘的面就说你不喜做买卖,这字画铺子的掌柜你还想不想要了?” “不要就不要吧,大不了我再去摆摊!”彭六子身上,满是书生意气, 黄麻子扯了他一把:“快回去吧,别说胡话了,你想气死你娘?” 两人说着话,逐渐走远。 楼一从围墙上跳下,进了内院。 顾非晚听了楼一言简意赅的复述,只淡淡扯了下嘴角。 “姑娘,黄掌柜是什么意思?”青霜摩拳擦掌: “他要是敢欺负姑娘,我就揍得他骨头开花!” 顾非晚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扇起来,现在离入夏还有一个多月,但她时常觉得身上热烘烘,仿佛抱了个汤婆子在怀里, “古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我跟着我祖父,然后又跟了我父亲,大半辈子在顾家,人呐,年轻时都有闯劲,都有热血,可年纪一大,就想着舒服的过个晚年,再不想折腾,他是怕我这个新主子,换了他,现在多归拢几个同盟,万一我要下手,他也好有些筹码。” “姑娘,这人心思这么深,还能不能再用?”青霖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团扇站在一旁扇风。 “这要看他想做到哪个程度了!”顾非晚歪在椅子上: “没有人能一直一条心,但只要大家都是朝着一个方向一起走,不要掉头,或者走去了别人家,更或者想截了东家的路,那就都能继续用。” “有些自己的心思不可怕,若事事没有主意,都要让东家给裁决,那也是不能用的!” 忙了一个上午,厨房里见顾非晚歇了下来,连忙端了些糖水上来, 顾非晚觉得热,又不能吃得太凉,厨房照着宋大夫给的方子,想法设法做些不同的糖水,晾凉了再端上来,既不伤脾胃,又能解解热。 再说彭六子回了铺子,铺子里生意不好,他既是掌柜又是伙计, 隔壁的扇子铺子关了好几天的门,这两日却又新来了一个趾高气扬的年轻人,将店铺装饰一新,又开了起来。 相对比下,彭六子的字画铺就更显老旧破败。 他在铺子待了一会,转身出来上了门板, “哟,好好的,彭掌柜怎么白日里就要关铺子?”扇子铺的新掌柜也姓盛,据说是原先胖子掌柜的侄子, 长得一副水灵灵的姑娘样,说话也如街头闲荡的女子般刻薄, 照着平日彭六子的脾气,这样的阴阳怪气,他不怼两句,对不起他念了这么多的书! 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黄麻子的话,一时志气皆散,沉默不语,转头就走。 “啧啧啧,真是奇怪了,难道是死了老娘,怎么这么一副丧家狗的模样?”小盛老板在身后,不依不饶。 彭六子攥着拳头,额头青筋直冒! “你刚才说什么?” “哟,还会说话啊?我还当你哑巴了!” “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切,你这副样子吓唬谁?”小盛老板扔了手里的瓜子,双手叉腰: “谁不知道你那老娘就吊着一口气?再说了,她只不过是个低贱的浆洗妇人,我说上一句怎么了?就你家那破落样子,她今日死了,你怕是连寻块坟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彭六子双眼喷火,提起拳头朝他冲去, 小盛老板却是不怕,依旧站着嘲讽:“你就这衰样,还敢打人?你打一个试试,我让你……” 话没说完,小盛老板眼前一黑,嘴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他“噗”的一声朝外吐了一口, 两颗带血的牙齿从他嘴里喷落在地上! 彭六子浑身发抖的站在他对面,衣摆有点点血迹! 那是他的血!他居然被打了! 此时,小盛老板才觉得一阵剧痛袭来,他高举双手逃回铺子里,尖细的嗓子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给我打死他!” 扇子铺里涌出来一群彪形大汉,不再像先前胖子老板在时的花架子,一个个杀气腾腾,满脸横肉。 彭六子只是个书生,是个在芜州,比一般书生字写得好看些的书生, 就算从前胖子老板手下的那些废物,都能把他打个半死,更何况是真有手段的打手? 彭六子被抬回家的时候,浑身鲜血淋漓,出气多,进气少。 彭母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还没来得及嚎哭一声,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下! 顾非晚知道的时候,是盛家已经在衙门递了诉状,控告彭六子欺行霸市,打伤友商! 小盛老板豁了口的嘴就是实证! 而彭六子为什么伤成这样,谁又敢说是盛家人打的? 就算有人敢指认,彭家也得先把打人的找出来! 再退一万步,人找着了,那怎么证明人家和盛家有关系? 再退到芜州城墙顶上,证明了打人的就是盛家人,那衙门是谁家的? 一个寡母,一个生死不知,到最后还不是个摔下来粉身碎骨的命么? 不过盛家这次没想要人命,小盛老板豁着牙,用漏气的声音说着要求: “服……噗药命……药谱子……” 旁边的伙计翻译:“我家掌柜的说了,拿不出医药费,就用他们那间铺子抵!” 小盛老板连连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要铺子?”顾非晚思索了片刻,唤来楼一吩咐了两句, 楼一听罢,转身就出了门。 第168章 北方来信 盛家在芜州,要人一间铺子,那是常事, 平常到坊间连谈论都不会超过半日! 夺人祖产,闹出人命,更是三天两头的事, 街坊邻居除了暗地里摇头说句:“可怜啊!”,也就再无旁的话可说。 彭母伤心过后,倒也有些主意,她求到了黄麻子府上, “黄掌柜,铺子我们可以给,您行行好,替我求求东家,再给我们娘俩一些银子,等六子伤好些,我们就离开,以后当牛做马,我们也会赚银子还的!” 黄麻子使劲托着彭母的手臂:“老嫂子,你这话可真是让我无地自容!这事还需要你求我?我一早就和东家说了!” 彭母眼里迸出希冀:“东家答应了?” 黄麻子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微微摇头:“东家没说,只说让我回去等消息。” 彭母脸色黯淡下来,艰难点头:“东家已经是很好的东家了,这么多年,费了他们不少的银子,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能厚着脸皮再去求这恩典。” 黄麻子拿出一个钱袋,推到彭母面前:“我这还有些银子,你先拿去给六子治伤。” 彭母立刻摇头推拒:“这可使不得,听六子说,您也不容易,我哪里能要您的银子?” “嗐!”黄麻子仰了仰身子,苦中带笑:“我这断子绝孙的人,银子留着何用?再说,我还是顾家的大掌柜,缺不了银子使!” 彭母哆哆嗦嗦拿过钱袋,又想给黄麻子磕一个,幸好被黄麻子拦住, 好说歹说,才将彭母送了出去。 白芨从外面进来,盯着彭母的身影:“干爹,东家真的不想管彭家的事了吗?” 黄麻子背着手,朝里间走去。 他也很想知道,顾非晚到底会不会管彭家的事! “属下已经去铺子里探查过,确实有一个小机关,里面藏了一幅卷轴,属下取回来了。” 楼一的速度很快,天还没黑,就带着东西回来了。 顾非晚接过卷轴,拿在手里细细查看, 卷轴长一臂,用厚厚的油纸裹着。 等小心除去层层叠叠的油纸,卷轴展开,才发现是一幅画作, 青霖、青霜点了两盏烛火,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照着, 画作里是一尊单手结印的菩萨,慈眉善目,跌坐在莲花宝座上。 画作上的落款有些发乌,可依旧清晰的印着“无印”两字, “看来这是当年无印法师来江南讲佛时留下的画作。” 顾非晚小心翼翼将画作卷起,仍旧用油纸厚厚包裹好: “好好收起来,这可是无价之宝,彭家这场缘分,是福也是祸!” “姑娘,谁是无印?”青霖好奇问道。 “无印法师是百年前就成名的高僧,据说他极善作画,尤其是佛像,不论是坐佛还是立佛,都栩栩如生,让人一见就忍不住低头叩拜。” 顾非晚知道无印法师,还要感谢当年谢怀忠极喜欢这位法师, 无印法师曾经被三代帝王召进宫中讲佛,每次都只留下一幅墨宝, 宫中一直当作奇宝供奉着,从来没见赏赐出来。 谢怀忠曾经仔细研究过无印法师生平,考据到江南之地有个传说, 说无印法师当年在江南的佛寺里,小住过几个月,和当地一位书法大家成了至交好友, 临走时,应这位书法大家请求,无印法师留下了一幅画作。 可这事从来只是坊间传言,谁都没有实证。 但今日这证据到了顾非晚手里! “彭六子应该是不知道铺子里有这幅画的,但祖上一定留下了铺子绝不能卖与他人的遗训,所以当日,他才说出了哪怕人死了,也不能丢了铺子这样的话。” 顾非晚轻轻叹息,怀宝而不自知,却引恶狼环伺,不知该说彭家的祖上是聪明还是愚蠢, 留给后代的虽然是无价之宝,可到了手无寸铁的人手里,那就是催命符! 从前彭六子好歹算是顾家的人,盛家投鼠忌器,没敢贸然下手,要不然彭家哪里能熬到现在? 这次一定是有人将顾非晚一到江南,就要把彭六子的字画铺子关了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没了顾家这座靠山,盛家哪里还会有顾忌? “你去给彭家找个大夫,要医术高明的,让他尽全力救治,所有费用都记在我的账上,但不许透露是我们的手笔,更不必直接给他们母子银两。”顾非晚吩咐了一通,楼一领命而去。 “姑娘,既是要救他,怎么还不让他们知道呢?”青霜问道。 “我就想看看背后有几只蚂蚱在蹦跶!” 顾非晚刚说完,门口就有下人禀告,说有信递进来, 青霖接了信,放在书案上, 顾非晚本是淡淡然瞥了一眼,最近每日递进来的信没有百数,也有几十,实在没什么稀奇, 可她见到信封上的字迹,“噌”的一声就坐直了身子: “快,拿给我!” 青霖连忙递了上去, “快,拿我的银剪子来!” “还有,将人都遣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青霖大气不敢出,想问又不敢问,见顾非晚满脸激动神色,临关上门的时候,忍不住叮嘱: “姑娘,宋大夫说过,无论何事,您可不能太激动!” 顾非晚拿着银剪子,挥了挥手, 等人全部退了出去,这才极其小心的剪开信封,拿出信纸摊开: “吾妹非晚:见字如晤……” 顾非晚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两页纸很快看完,马上又从头逐字逐句的细细看过。 一连看了三遍,顾非晚才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信封中,手掌摩挲了好久,终究满脸不舍的凑近烛火, 直盯着信件烧成灰烬,她才松了一口气。 信是陈娘子写来的,信中说她已经到了吴国的最北边, 那里草木泛青,牛羊成群,人们聚群而居,淳朴善良, 她和楼三一切都好,买了十几只牛羊,也学着放牧,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在此长住,但写信的时候,她是满心欢喜的, 这样的日子,比在京城经营酒楼要舒心的多! 一望无际的草原,刮过来的风都透着自由的味道! 信中还说,明年的时候,顾非晚的孩子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顾非晚不断回忆着信中内容,忍不住抵着手哭了起来。 “娘子,是谁欺负你了?” 后窗敞开,一个人影飘了进来。 第169章 飞来横祸 顾非晚趴在宁维舟怀里哭了一通,才抬头抽抽嗒嗒问道: “你怎么又来了?没被人看见吧?” 宁维舟哭笑不得:“自然是没有,我的身手还有出错?” “外面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你去绞个帕子让我擦擦脸!” 自从两人解了误会,顾非晚差遣起宁维舟,更加自然了! 宁维舟也乐得被顾非晚差遣,起身就去绞了帕子,也不递给顾非晚,扶着她的脸,擦拭了一番: “还得等一个时机,总要等所有的蚂蚱全跳出来,才能收网。你快说说,为什么哭了?可是那边有人来欺负你?” 顾非晚被扳着脸不自由,遂推了宁维舟一把,自己拿过帕子掩了掩鼻子: “他们怎会敢来榴园?外祖虽然固执,但不是不通情理,他会管好刘碧颜的,是陈姐姐来信了!” 宁维舟一听,也有些激动,毕竟陈娘子和敦亲王两人,可是他一手送出去的,现在能写信过来,表明两人已经安全! “说是在最北的草原上暂时安了家,和一群牧民在一起,还养了许多的牛羊,天天骑着马在草原上奔跑,可自由了!” “这就好,敦亲王是出过远门,打过仗的,陈姐姐又是能吃苦的,想来此后该是平安顺遂了!” “陈姐姐还说……”顾非晚凑在宁维舟耳边:“她有身孕了,咱们的孩子要有弟弟妹妹了!” “当真?”宁维舟喜上眉梢,但瞬间又压下欢喜:“此事万不能外传,毕竟是皇家子嗣,可大可小!” 如今中宫皇后还未有子嗣,敦亲王的牌位是进了皇族宗祠,可若是让人知道他有了子嗣,那又是一桩烦心事。 “我知道!”顾非晚指了指地上的炉子:“虽然舍不得,但我连信封都烧了,等会混些草木灰,一起埋了!” 两人相拥说了些话,靠在宁维舟怀里,顾非晚特别容易困倦,迷迷糊糊之际,她突然想到一事,又清醒过来: “我这里有件事,和盛家有牵连,你看看怎么做,才能帮到你那边。” 于是将彭家的事细致的说了,宁维舟沉思片刻,取了画卷出来查看, “这画我带走,过些日子我再送回来,到时候……” 夫妻两人谋划了一番,夜色渐浓,青霖忍不住靠近敲门: “姑娘,很晚了,该歇着了!” 宁维舟恋恋不舍,抵着顾非晚的额头小声说道: “那我走了?” “好!” “唉,我看娘子没有一点舍不得!” “哪有?”顾非晚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啄了一记:“这总行了吧?” “唉,真是作孽,我见自己娘子,居然还要像采花贼一样!” 宁维舟唉声叹气,一步三回头的跳窗而去。 青霜听房中似有动静,顾非晚又不答话,着急之下,推门进来: “姑娘,您没事吧?这窗户怎么开了?” 顾非晚镇定的回答:“刚才有些热,我就打开了!” “姑娘,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是哭了?” “没有,开窗户的时候,一只小虫飞进了眼睛了,揉了半天!” “奴婢去请宋大夫来!”青霖立马说道, “不用,现下已经好了,我自己绞了帕子擦过了。”顾非晚扬了扬手中的帕子, 青霖嗔怪道:“以后这些事,姑娘叫奴婢们做就行了!” 青霜在屋内转了一圈,鼻子抽动:“我怎么总觉得有别的味道?” 顾非晚一紧张,连忙直起上身:“哎呀,真是累死我了,快抬些热水来给我洗漱!” 一听这话,青霜、青霖两人赶紧忙活开了,伺候姑娘事大,其他都是小事。 隔了两日,衙门那边传唤了彭六子,彭六子虽然醒了,但一条腿被打断,又受了极重的内伤,一时下不了床,只能是彭母应召去的衙门。 没有银钱打点,作为行凶者家属,先是在堂下跪了一个时辰,又被吓唬了一番,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就有些神情恍惚, “儿啊,他们说要那间铺子,就给他们吧,只要你能好好的,彭家就还有根儿在!” “娘,爷爷从前说过,彭家只要还有一人在,这铺子就不能给人家,这是彭家的祖训!” “可不给他们,他们就要拖你去坐牢,你现在的身子,这不是要你的命么?”彭母伤心落泪, 原指望着和儿子相依为命,就算清苦,但平平安安就好, 可横祸说来就来,毫不怜惜这对苦命的母子。 “我死了,还有姐姐们,他们谁要愿意守着铺子,我就把铺子给谁!”彭六子咬着牙说道。 彭母愣了愣,女儿们长久不回家,她几乎都忘了还有五个女儿! “我去求求你姐姐们,兴许她们能有主意!” “不许去!”彭六子艰难抬起头:“她们也过得不舒心,别给她们添乱!” “那衙门说了,只给咱们三日的时间考虑!儿子,铺子没了,等你养好身子,可以再买回来,若你没了,娘可活不下去啊!” 彭母声声泣血! 字字句句扎穿了彭六子的心! “让我想想,娘,你让我想想……”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衙门里的人准时得如同报晓的公鸡,一大清早就敲开了彭家的大门: “彭六子,想好了没有?是现在把你抓入大狱,还是交出铺子的地契?” “狗贼!”彭六子怒目而视,啐了一口, 领头的官差被惹火,撸了把袖子,一摆手: “兄弟们,既然彭掌柜这么硬气,那就锁上带走,让他知道知道是咱们手里的家伙硬,还是他的骨头硬!” 一群官差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吓得彭母“扑通”一声跪在床前,使劲磕头求饶: “官爷,我们交铺子,交铺子,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官差们对视一眼,停下手:“地契呢?想要脱罪,就把地契拿来!” 彭母看了看床上的儿子,哀求道:“儿啊,就给了吧,总是性命要紧,祖宗们若是怪罪,等去了地府,我给他们磕头认错!” “彭六子,是你先动手打人的,看看将人家小盛掌柜打成什么样了?人家没让你偿命就算心慈,你可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170章 掘地三尺 一边是官差的威胁,一边是老娘的哭求, 彭六子水生火热,如在油锅! 僵持了片刻,彭母一咬牙,打开床头的柜子,拿出一个小匣子:“地契在这里,官爷们拿去了,是否真能让我儿脱罪?” 官差一把抢过,打开匣子仔细验过后,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笑容, “来,既然交了地契,那这过户文书就签了吧!”官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彭母,扯过彭六子的手,没等彭六子挣扎,就压上了手印! “齐活!”官差收了文书和地契,临走还嫌弃了一句: “这倒霉差事,遇上个穷鬼,连一个铜板都没捞着!” 等人得没了影,彭母才敢将大门关上,想想不放心,又加了道门闩,这才进去看儿子, 彭六子抬着手,一眼不眨的看着手上鲜红的红泥, “儿啊,想开些,你们读书人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活着,就都还有希望。”彭母苦口婆心的劝着, 可彭六子仿佛着了魔一样,只盯着鲜红的手掌,一言不发! “咚咚咚!” 又有敲门声! 彭母心惊肉跳,呆立不动,可敲门声很是执着,如同鼓槌,声声敲在彭母心头, 见儿子魔怔,实在指望不上,彭母只好拖着虚弱的双腿,挪到了门边: “谁呀?” “老嫂子,是我,黄麻子!” 彭母一屁股跌坐在地下,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在黄麻子的催促下,手忙脚乱打开了门。 “是黄掌柜,您怎么来了?”彭母惊魂未定, “我路过,见有官差从你家离开,怕有什么事,所以来看看。”黄麻子关心的问道: “没出什么事吧?” 彭母嗷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们拿走了地契,六子也魔怔了,怎么喊都不应我!” “老嫂子,你别急,慢慢说!” 彭母将黄麻子迎进门,一五一十将刚才的情景说了, 彭六子这时也醒过了神,但只默默流泪,从前倔得跟头驴一样的人,此时如同无助的孩童,哭的凄惨委屈。 “唉,东家没派人过来看看?”黄麻子坐在床沿,问了一句。 彭母摇头:“东家有那么多事要忙,哪里能顾得上我们?再说,也确实是我们没做好铺子的生意,怪不得东家不上心。” 黄麻子叹了口气,眉目愁苦,仿佛被夺了地契的人,是他一般。 彭家这里愁云惨淡,榴园里也有一番议论, “姑娘,盛家拿到地契了。”楼一禀报。 顾非晚翻书的手一顿:“彭家没出什么事吧?” “受了些委屈,彭六子气得有些恨,不过后来也好了,黄麻子不一会就到了彭家。”楼一将看到的事无巨细的说着。 顾非晚点点头,楼一没出手,那彭家就没受什么大罪, 人么,总要受些委屈才能成长,一味的被人护在羽翼下,哪里能长大? “铺子那边什么情况了?”顾非晚问道。 “衙门的官差一拿到地契,就去了盛晏华府上交差,这时候盛晏华应该带人去铺子里了。” 楼一的猜测没错,盛晏华一拿到地契,迫不及待就带着心腹赶去了彭六子的铺子, 到了铺子门口,他先是让一排彪形大汉挡住大门, 等人踹开门板,盛晏华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给我搜,仔细的搜!”盛晏华难掩激动神色,挥舞着手:“不管是墙壁还是地面,还有这梁上的木头,都给我拆开了搜!” 铺子本就不大,这么一折腾,尘土乱飞,呛得人直咳嗽! “爷,您出去等吧!”亲近的随从劝道, 盛晏华一张脸咳得通红,眼睛里进了飞尘,眼泪止不住流了一脸, “不必,我就在这里等!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我不信全拆了还找不出来!” 但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太自信也不行。 拆家一样的动静闹了一个多时辰,这铺子的房顶也被拆了下来,每一片瓦片都反反复复检查了数遍,可依旧一无所获! “爷,您到底要找什么?”随从张着乌黑的双手问道。 “一幅画,应该是一幅佛像!”盛晏华如苍蝇般乱转,不时被地上的杂物绊个踉跄, 可他还是执着地在一片废墟里翻动:“不可能的,我明明找了彭家的老人问过,那幅画就是被藏在了这里,怎么会没有?” “爷,一幅画定然不会很小,现下连瓦片都掰开看了,真没有啊!”随从欲哭无泪, 盛晏华顿住,眼神由迷茫变得凶狠:“去彭家,一定是彭六子将画藏起来了!” 随从立马跳起来出去传话,一路人浩浩荡荡又朝彭家而去。 再黑暗的世道,总还有一两个热心人, 等盛晏华赶到彭家那个小宅院的时候,彭母刚和黄麻子合力,将彭六子从后门挪出去! 刚才有人偷偷来送信,说盛晏华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往这来, 彭母一听,吓得腿都软了,官差倒还好些,盛晏华可是活阎王啊! 在黄麻子的催促下,母子俩顾不上收拾东西,仓皇逃出了门。 幸好一点没耽误,他们后脚刚迈出后门,盛晏华的人就踹开了宅门! “给我搜!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搜出来!”盛晏华怒吼, 自从将盛家产业全都吃下后,盛晏华已经很久不在人前这般失态了。 “彭六子呢?将人给我拖出来,他要是不把东西交出来,我当他面打死他老娘!” 这里是平民区,墙头的另一边就是邻居,前后左右挤满了人家, 可彭家闹成这样,愣是一个看热闹的街坊都没有! 人人都紧锁宅门,缩在家中瑟瑟发抖,就怕盛晏华这个活阎王一生气,波及无辜的他们。 “爷,屋里没人,但小的摸过了,床上还是暖和的,人刚走不久!” 随从刚说完,盛晏华就咆哮起来:“给我追!哪怕是个死人,也要给我追回来!” 后门拐角处,彭母急得直哭:“铺子不是已经给他们了吗?他们还要什么?” 彭六子委顿在墙角,脸色乌青:“娘,你快和黄掌柜走,快走,不要管我!” “儿啊,娘怎么能丢下你不管?要死,咱们娘两个就死在一起!”彭母也还有三分骨气, 彭六子着急:“黄掌柜,麻烦你带我娘走,算我最后一次求你!” 第171章 天降救兵 黄麻子此时也慌了神,他怎么也没想到,盛晏华已经拿到了铺子,为什么还要穷追猛打? 彭家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但现下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问,只能拉着彭母:“老嫂子,我们先走,去找人救六子!” “我不走,我要和儿子在一起!”彭母哭喊着, 黄麻子更急,他已经能听到宅子里传来的脚步声,那可是催命鼓啊! “老嫂子,快走吧,留一个在,起码还能去伸冤,要不然这不明不白的……”黄麻子很想自己一走了之,但他心中愧疚,若能救出一个,他的罪孽也许能抵消一些吧? “哐当”! 彭宅后门被踹开,有人扯着嗓子喊:“分两路,一路往左,一路往右,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把人带回来!” 呼啦啦的应和声,轰隆隆的脚步声,直直踏在了黄麻子的心上! 突然,街对面驶来一辆马车,车夫穿着黑衣,戴着宽檐的草帽, “上车!快!” 话音未落,车夫飞身跳下车辕,将彭六子单手捞起,扔进了车厢, 彭母一见,顾不上哭嚎,连滚带爬上了马车。 黄麻子心中一惊,但对上车夫冰冷的眼神,他来不及思索,下意识跟着上了车。 等三人都进了车厢,车夫马鞭一挥,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约莫两盏茶的时辰,马车停下,黄麻子小心翼翼沿着车帘缝向外打量, 这是一条窄巷,并没有人来人往,看起来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处, 他不敢将车帘全挑开,外面的车夫太过可怕,只要他手刚触上车帘,就会被警告安分些! 这一路上,黄麻子后悔不已, 他为什么要上这辆马车? 他就是大摇大摆从盛晏华面前经过,难道盛晏华敢让人抓他? 他黄麻子可是顾家的人啊! 可他不知为何,被那个车夫冷眼一盯,就仿佛没了自己的魂魄,乖乖上了马车! 彭母的手一只拉着彭六子,一只扯着黄麻子: “黄掌柜,这是哪里?外面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黄麻子被揪着衣角,叫苦不迭,彭六子被那么一扔,又昏迷了过去, 彭母着急担心,一路不停问着问题, 起初还克制些声音,可问道现在,嗓门越来越高! 在这个春末还未入夏的季节,黄麻子后背全湿了! “下车吧!”是那个冷面车夫的声音, 黄麻子如闻天籁! “来了,来了!”他飞快的下了马车,甚至没用上踏板, 彭母从马车里探出头:“这是哪里?你们要干什么?” “娘,扶我起来。” “儿子,你醒啦?”彭母惊喜的回头, 透过撩起一半的车帘,黄麻子见到彭六子艰难的撑起身子,脸色从原先的乌青,变得苍白,有冷汗不停从他额头渗出, “扶我下去吧。”彭六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彭母不放心的偷偷瞥了眼车夫,压低声音说道:“儿子,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娘是怕……” 彭六子大概是想笑,可气管呛了一下,咳得满脸紫红,等咳嗽稍停,只听他惨淡说道: “这芜州城里,还有谁能坏得过盛晏华?只要不是他,落在谁手里都好!” 黄麻子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彭六子的脑子没有被打坏! 正说着,宅子的后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三人,其中两人抬了一个软轿,另一人走到车帘处说道: “彭掌柜,下车吧!” 彭六子也听话,闻言把手伸出去,搭上来人的肩膀, 也不见那人怎么用力,似乎只是轻轻一提,彭六子就躺在了软轿上! 彭母见儿子已在人家手里,自然着急慌忙跟了上去。 进了后门,一路沿着鹅软石分花拂柳,黄麻子偷偷朝两旁瞥了两眼,就连连乍舌, 这家主人看来非富即贵,但怎么从来没在芜州听说过这等人家? 就后院的这些光景来看,比之盛晏华那个宅邸,格调更要上一层楼! 他担心的望向彭家母子,真怕他们出言无状,再得罪了人,到时候还连累他! 黄麻子心中悔恨,他去彭家前,该先向顾非晚通禀一声, 现下也不会落入无人援助的境地! 后院绿荫茂盛,时时有微风吹过,黄麻子湿透的后背上,渐渐起了寒意。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辰,前头出现一个水榭,居然还有一个码头, 换了小船又行了一段路,就在彭六子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小船靠岸了, “诸位辛苦,我家主子已经等很久了。”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嬷嬷, 彭母正想开口,却被黄麻子一把拉住! “朱嬷嬷,劳动您大驾了!”黄麻子激动得双手颤抖,若不是不合礼数,他真想抱着朱嬷嬷哭上一场! 这里是顾家的地盘,他已经绝对安全! “黄掌柜客气!”朱嬷嬷的神色却有些疏远:“姑娘说,黄掌柜受惊了,可以先去换身衣裳,喝口茶再去见她。” 黄麻子哪里还有自己的主意,只顾着点头:“都听姑娘的!” 朱嬷嬷带走了彭家母子,黄麻子随着小厮去更衣歇息。 “彭掌柜,不能坐着,就躺着吧。” 顾非晚坐在上首,摆摆手, 两个小丫鬟一人拿了一个靠垫,塞在彭六子脑后,好让他半躺着,能舒服些。 宋大夫拿了一把药丸,板着脸蹲在他旁边:“张嘴!” 彭六子刚张开嘴,一把药丸就塞了进去, 他呛得受不住,本能想要吐出来,可抬眼一看,这个女大夫抬着头,神情似乎在说: “你敢吐,我就掐死你!” 彭六子极其艰难的咽下药丸,脸色更加难看! 可不一会,胸口传来阵阵暖意,让他浑身轻松不少。 “多谢东家搭救!”彭六子的感激是真情实意的, 上一刻阎王召见,这一刻贵人相救,伤势大好, 这才是人生真正的大起大落! “您就是东家?”彭母神色激动,快步向前奔去: “您救救我们,我们的铺子没了,家也没了,盛家横行霸道,乱杀无辜,东家啊,您要主持公道啊!” “彭夫人,我只是个商人,不是府衙内的大官,我只愿意做买卖!”顾非晚神色淡淡。 彭母被青霜拦住,一时愣住了神! 第172章 坏了规矩 不怪彭母反应不过来,彭家受了这么多年的照顾,早就把顾家当成了主心骨, 任何烦恼的事,只要丢给顾家,不出几日,总会有一个说法。 但彭六子是个有骨气的,不是辣手的事情,轻易不麻烦顾家。 但在彭母心里,儿子不想麻烦顾家,是知恩懂理,可照着原先老东家的意思,顾家是绝对不会撒手不管他们母子的! 现下顾非晚这一番话,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把彭母劈傻了! 彭母心中委屈的不行,她不是个厚颜无耻的,若是能自己熬熬过去的事,她也不会麻烦顾家, 可如今他们母子对上的盛晏华,螳螂哪里能撼动得了马车? 如果顾家不出面,他们母子不是死定了? “东家……咳咳咳……”彭六子努力抬头,由于太过用力,额头青筋直冒: “我娘没见过世面,您别见怪!” 说完这句,彭六子重新跌回靠枕上,喘着粗气:“是我对不起东家,让字画铺子连年亏损,给东家添了麻烦。” “不过东家既然愿意在此时救下我,一定是我还有些用处,东家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做的,我万死不辞!” 彭六子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配上他如今的惨状,真是闻者落泪! 可惜,当彭六子偷眼朝上首瞄去时,他很是失望! 顾非晚微低着头,视线正好垂落在他的断腿上,可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全没有一分波澜! 难道自己凄惨到如此境地,表上这般赤诚,还感动不了一个年纪轻轻,涉世不深的女子? 彭六子不明白,自己并不是装腔作势,虚伪应对,而是真心实意的想为顾非晚做些什么, 当然,他是想提些条件的! “你的条件呢?” 不过,当这话从顾非晚嘴里轻轻吐出来的时候,彭六子突然心虚起来! 但眼下的境况,不由得他继续摆出读书人的高尚清贵: “若是我能做好东家交代的事情,我希望东家能把我祖传的铺子拿回来!” 彭母一听,立刻急了:“儿子啊,你怎么还不死心?东家,不要听他的,我们娘俩不想在芜州待了,我们想走得远远的,您若是愿意,给我们些盘缠……” 顾非晚摆摆手,打断了彭母:“既然你们还未商量好,那倒也不急,你们还有半日的功夫可以商量,商量好了,到时候来回个话就成。” 说罢,顾非晚站起,转过身,身影须臾间就消失在了屏风后。 “姑娘,那个彭六子能用吗?”青霖有些担心的问道,她小心扶着顾非晚朝另一边的书房走去。 “天底下所有的关系里,最牢靠的就是互相有利益牵扯,他想求的事,如今只有顾家能帮他,而我想做的事,眼下他是最好的人选。”顾非晚慢慢走着,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五六月的肚子,比别人七个月的都大。 青霖认真听了,点点头:“奴婢刚才看着,彭六子应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是,他就是太重承诺,但本事有限,心气又高,所以走到了如今的局面。”顾非晚朝青霖说道:“你记住,若是本事不够,可以学,可以求人,但不可井底观天,作茧自缚。” “是,奴婢记下了!” “奴婢就不记了,有姑娘和青霖姐姐在,总不会饿到我的肚子!”青霜在一旁做了个鬼脸, 顾非晚忍俊不住道:“好,日后你嫁人的时候,我给你备上多多的嫁妆,你只要拿得定主意,这辈子衣食无忧是有的。” “奴婢可不要嫁人,奴婢以后还要伺候小主子,做姑娘身边最威风的嬷嬷!”青霜扬着下巴说道, “你呀,也就姑娘脾气好,你才能这般放肆,换了别的主子,早就把你赶去做杂活了!”青霖笑骂了一句。 又走了一会,书房近在咫尺, 书房门口立着一个人,垂头塌腰, “怎么能让黄掌柜站在外头?主子不常来,你们就学会了偷懒?黄掌柜可是顾家的大功臣,就是姑娘见了他,也要礼遇十分,你们却敢怠慢上了?是嫌顾家的庙小,容不下你们了?”青霖上前对着台阶下的两个小厮一通叱喝, 两个小厮哪里听得这些话? 着急慌忙中都忘了辩解,只顾跪地求饶, 黄麻子赶紧下了台阶,赔上笑脸: “青霖姑娘别生气,是我自己非要站在这儿,实在怪不得他们!” 青霖行了一礼,站直的时候,似笑非笑:“黄掌柜客气了,奴婢哪里敢当您一声‘姑娘’?” 黄麻子被噎了一下,平时八面玲珑的人,居然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黄掌柜里面请吧。”顾非晚似乎没见着黄麻子脸上的尴尬,扶着青霜的手,径直迈进了书房。 黄麻子连忙弯腰称是,让到一边。 这次,顾非晚都在上首坐下,一杯茶见底,黄麻子还在下首站着,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黄掌柜这是怎么了?从前你我见面,从来没有这些虚礼的,今日怎么这般见外?”顾非晚仿佛才看到人还站着,问得一脸疑惑。 黄麻子连忙站好:“姑娘是东家,这尊卑礼数可万万不能废!要不然坏了规矩!” 顾非晚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黄掌柜到底是顾家的老人了,说得很有道理,从前是我失礼,多亏今日黄掌柜教我,以后我一定多加注意!” 黄麻子苦着一张脸:“……不是……我……姑娘……” 挣扎了半天,“噗通”一声, 黄麻子跪下了! “姑娘,是我猪油蒙了心,做下没脸面的事,求姑娘看在我几十年兢兢业业的份上,饶了我这次!” 顾非晚放下茶盏:“快扶黄掌柜起来,这一把年纪了,就算我祖父在此,也没有让你跪着的道理!” 不过这次,黄麻子跪得瓷实,没有顺势起来: “姑娘,是我的错,我不该拿彭六子试探姑娘,害得彭六子铺子没了,家也没了,要不是姑娘来得及时,他母子今日难逃一劫!我……我没脸见他,没脸见姑娘!” 第173章 一己私念 黄麻子痛哭流涕,一脸悔恨。 直到这时,顾非晚才收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眼底浮起几丝冷意: “你的打算是不错,我年纪轻,又是初来乍到,你不放心,这是人之常情,但顾家要走得长远,掌事更迭是势在必行,但如何安稳度过这个更迭期,就要靠各位大掌柜的鼎立支持。” “我是女子,黄掌柜看不上眼也正常,但拿捏试探我的手段有千百种,独独你把彭家推进火坑就犯了大忌!” “说起来,你是大掌柜,彭六子自然随你拿捏,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彭六子,就与我和你一般,若我只是为了一己私念,将你推出去,害你家破人亡,你作何想法?还会不会认我这个东家?” 黄麻子满脸羞愧,不敢抬头看顾非晚一眼! “今日,我也与你说个明白,你的心思我一早就知道,原本我想告诉你,盛晏华不会放过彭家,我来了芜州后,盛晏华只会更心急,可你把彭六子推到我眼前,见我没有大动作,你又把关铺子的消息递给盛家,你可知道,盛晏华一开始要的,就是彭六子的命!” 黄麻子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惊慌: “不是的,盛家说了,他们只是要那间铺子,只要铺子到手,他们绝对不会再为难彭六子!我就是听了这个,才敢与他们说些话,但我真的不知道盛晏华居然亲自上门抄家抓人,姑娘,我真不知道啊!” “是,你是不知道,但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后头可扯着两条人命呢!往大了说,彭家断子绝孙,就是你害的!” 顾非晚说得厉害,黄麻子仿佛被抽了骨头,腰间一软,瘫在地上, “盛晏华是什么人?你也敢信他的话?他手上的人命,比你碗里的米粒都多!”顾非晚沉着脸,虽然年轻,可身上就是有一种岁月积淀的威压: “你自认做得隐蔽,连你那四个干儿子干女儿都瞒了去,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这祸事酿成,你该如何自处?江南三十二城的各位掌柜又会如何看你?你这大半辈子积下来的口碑还要不要?” 顾非晚一口气说完这些,才收回前倾的身子,后背靠向椅子,长长吐了一口气: “到时候,哪怕你自裁谢罪,也有人去你坟前啐上一口!” “姑娘,我真的错了!我错了啊!” 黄麻子嚎啕大哭,像个犯了错,被教训了的孩童。 “你是我顾家的人,你犯了错,就是我顾家犯了错,你对不起彭家,就是顾家对不起彭家,这余下的事,我会处理,你就别插手了。” “是,都听姑娘的!”黄麻子抹了把脸:“我对不起顾家,这江南大掌柜也实在无颜再做,我……” 话还没说完,顾非晚就打断了他:“这江南大掌柜你还得做,还得更加兢兢业业的做!” 黄麻子一脸不敢置信,但随后顾非晚的话,让他稍稍放了些心:“不过,你年纪大了,总要有人接替你,青霖打小就跟着我,看账什么的都是精通的,先放在你身边几日,你帮我瞧瞧她是不是个能立的起来的人。” 黄麻子下意识就点头:“姑娘身边的人,自然万事都是妥当的。” 岂料这话顾非晚听罢,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脸一板,生了气! “黄掌柜若是再这般说话,那我真的是用不了你了!” “姑娘……”黄麻子一急,挪动膝盖想靠近几步,可谁知跪得太久,他年纪又大,双膝早就麻痹,心急之下,上身扑了出去! 一张老脸即将砸在地面之际,被人稳稳扶住:“日后就有劳黄掌柜多多指点了!” 黄麻子借着力,总算撑住了身子,这才看清眼前人,正是刚才顾非晚说的青霖。 “应该的,都是为东家做事,我定然毫无保留,毕生之学都教与青霖姑娘!” “那徒儿先给师父见礼了!”青霖很是庄重的行了一礼, 黄麻子下意识想拦着,可刚才顾非晚生气的神情突然闪现在脑海,他立马垂下了伸出的手,乖乖受了青霖的礼: “快起来吧,以后这江南三十二城都要靠你替东家把关,可要用心学,好好学!”黄麻子果然如师父一般,郑重叮嘱了一番, 顾非晚见此情景,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以后黄掌柜多费心,但若这丫头不堪重用,你可要早早与我说,顾家家业为重,来不得半点徇私。” “这个自然,我省得的!”黄麻子这次是真的被扶了起来, 他气喘吁吁的坐下,擦了擦额头的汗,眼角的泪,知道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但此后很久,他只要想起顾非晚的手段,都会双膝发疼,后背发寒! 这边事了,刚将黄麻子送走,彭家母子就让人过来禀告,说他们商量好了,一切都听顾非晚的! 顾非晚让人将母子两人请来书房,这一日折腾来折腾去,她懒得再走动。 “姑娘,刚炖好的燕窝粥,您这大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喝上一碗吧。”青霖端了一碗燕窝粥劝道。 闻言,顾非晚才感觉自己真是饿了! 平日觉得寡淡无味的燕窝粥,这时喝在嘴里,居然无比香甜! “果然还是饿了好吃饭啊!”顾非晚感慨道, 依旧半躺着的彭六子“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 彭母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看起来也是被燕窝粥勾得饿意上涌。 “你们也舀两碗去喝。”顾非晚指了指一边的大碗, 彭母连忙摆手:“这个太贵重,可使不得!” 彭六子却沙哑着嗓子说道:“娘,东家让舀了喝,你就去舀,替我也舀一碗来。” 顾非晚这时才正眼看了彭六子一眼,嘴角上挑! 她就知道,彭六子只是钻了小半辈子的死胡同,等经历了一场大劫,脱胎换骨般的醒悟过来,绝对不是个笨人! 彭母战战兢兢的舀了两碗燕窝粥,先喂了彭六子一碗,然后自己很快喝了一碗,最后放下碗,规规矩矩又跪去了彭六子身边。 第174章 宝物害人 “别跪着了,来,把这个拿去给你儿子看看。” 顾非晚点了点案上的锦盒,锦盒约莫两尺,看起来就异常华贵,在书房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依旧闪着幽幽的浮光。 彭母躬着身捧起锦盒,回到儿子身边,在彭六子的示意下,她打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卷有些发黄的画! 当彭母将画作完全展开后,彭六子双眼鼓起,呼吸急促,胸膛猛烈起伏! 他本就是做字画生意的,哪里能不知道无印法师的厉害? 若是他的视线有温度,这幅佛像已经被点着冒起了火! “儿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你别硬撑着,你……”彭母见儿子脸色剧变,不由得担心的追问, “拿住!别松手!”彭六子大喝出声,吓得他老娘一个哆嗦,差点将画扔出去! “东家,这真是无印法师的画作?”彭六子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东西,真是死都瞑目了! 顾非晚点点头:“你是个识货的,盛晏华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 彭六子一呆,他本身就不笨,顺着顾非晚的话往下一想,突然全明白了! 他被打断腿的时候,都没掉下一滴眼泪,现下却泪如泉涌! “祖父,你害苦了子孙啊!” 彭六子嚎啕大哭, 委屈,不甘,愤恨…… 各种情绪袭上他的心头! 彭母在一旁不知所措,手里提着画卷,又不敢放下,只能将求救的眼神转向顾非晚, “让他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顾非晚没有安慰的打算, 这本来就是彭家祖上做出的事,不管当年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给子孙后代交代清楚,但是这事的后果都只能是彭六子担着。 彭六子哭了半晌,才缓缓停住,稳稳了情绪,他示意老娘将画卷收起来,并看向顾非晚: “东家,这东西是个宝贝,稀世珍宝!但彭家护不住它,还得麻烦东家收着……” 顾非晚没等他说完,就坚定摇了摇头:“这宝贝,顾家也不能要!” 三代帝王,三幅佛像,都珍藏在宫中, 不管是谁,立了多大的功劳,受了多大的荣宠,都没见帝王将这画赏赐出来。 顾非晚曾经听荣亲王说过一件趣事,当年先帝有一位宠妃,那份荣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位娘娘盛宠时,听说了无印法师的画像,撒娇说自己梦魇的厉害,求皇帝赐一幅高僧亲笔画就的佛像,镇一镇歪魔邪道, 先帝正在兴头上,自然连连答应,遂请来报国寺的主持,一连画了十来幅各式佛像,挂满了宠妃的寝殿! 可宠妃依旧不满意,在先帝连番追问下,终于说出了想要无印法师画作的想法! 没想到先帝勃然发怒,瞬间变脸! 不但将宠妃彻底冷落,还荡平了她的娘家势力!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此后,再没有谁敢打无印法师画作的念头! 顾家再富贵泼天,背后哪怕有亲王撑腰,也是不敢犯这种错的! “盛晏华既然想要,你不妨投其所好,将画作给了他,一幅画换你们母子性命,还是值得的。”顾非晚让人将画作重新装好,递给了彭六子, 彭六子搂着锦盒,如同搂着一位不属于他的美娇娘! 想留下它,不说它如国宝般珍贵,就看在这是祖传的份上,也该尽力保住才是, 可是,彭家母子现下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更别说是护住一幅巨宝了! “东家,这是彭家祖传之物,若是顾家能收留,它也不算明珠暗投,我对先祖也算有交代,可若是给了盛晏华,我……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彭六子还想再挣扎一番, 可顾非晚直直望着他,再次摇了摇头:“不行!” “东家,是不是只要将这画给了盛晏华,他就会放过我们?”彭母突然问道, 顾非晚点点头:“你们将画作给他,他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对你们再动手,等彭掌柜能走动了,我就送你们离开芜州。” 彭母一听,立马答应下来:“好,刚才六子已经与我说过,此后都听姑娘的,这幅画我这就给盛晏华送去!” “娘……” “六子,你说过,都听东家的!”彭母不等彭六子开口,罕见的强硬说道: “娘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着,你能活着,娘什么都愿意做!这次,你就听娘的!” 爱子之心,哪怕再孱弱的妇人,也会迸发出强烈的力量。 彭六子没再说什么,作为彭家唯一的男丁,他没能守住祖产,是件极伤自尊心的事, 但在一位母亲面前,自尊心和性命怎能相提并论? 彭母本就体弱多病,折腾到现在,已经力竭,若没有刚才那一碗燕窝粥,怕是早早倒下, 但此时也到了强弩之末:“东家,能否容我们在此歇息一会?我保证天黑之前将锦盒送去盛晏华府上。” “顾家没有差遣饿肚子人的习惯!”顾非晚说着,朝外头吩咐: “准备些易消化的饭菜端去厢房。” 门口有人应声远去。 “听黄掌柜说,你日日不能离了这个,我让身边的大夫配了些,你先拿去吃着。” 随着顾非晚的话语,青霜拿出了两个瓷瓶,上前递给彭母。 彭母接在手里,拔开瓶塞,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浑身一轻,这日的疲劳都消去了不少! “人参养荣丸?”彭母很是激动,对着彭六子说道: “是两瓶的人参养荣丸呢!闻起来比你买回家的药香更浓郁!” 彭六子眼底闪过感激,双手撑着昂起头:“多谢东家救命之恩!” 彭母已经有两日没有服用这种药丸了,彭六子心中正在暗暗担心, 人参养荣丸价格昂贵,炮制麻烦,他从前都是要提前和药局打了招呼,付了定金,才能按时拿到药丸,确保老娘日日不断药, 现在顾非晚没等他开口想求,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比把他从盛晏华手里抢出来更令他感动! 毕竟彭家有用的人是他,彭母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差别, 就算从前的老东家顾烨辰,都没过问过此事, 顾非晚先是雪中送炭,救出了他母子,现在又锦上添花,愿意花银子制了这药丸,看彭母的模样,这药丸更比彭六子自己采买的要好上不少! “从今往后,彭六子任凭东家差遣!” 第175章 妾室有孕 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彭六子,这次心服口服。 他投胎的人家很好,江南书法彭家,那在书法界是人人如雷贯耳的家族, 可惜,他出生的时辰没选好,要是早个七八十年,也许会成为彭家一颗亮眼的明珠, 彭六子出生时,彭家还有些好名声,全靠他那个撑着一口气,不敢去见祖宗的祖父, 但彭六子的父亲不争气,比普通的纨绔更加不着调, 彭家虽有名声,但书香传家,和别家比的不是财力,而是读书人的风骨和气度, 这两样,彭六子的父亲是没沾染上半分! 反而吃喝嫖赌抽倒是样样精通! 等到彭六子祖父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气死后,彭六子的父亲更加变本加厉, 但彭家的气运仿佛随着最后一代书法大家的死去,也跟着烟消云散, 没过两年,彭六子父亲就惨死当街,凶手是谁都无从查找! 这对于彭六子来说,是一场大劫难,孤儿寡母,就算再努力,但家徒四壁,欠债无数,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这时顾烨辰拉了他一把,将他从火坑里拉了上来, 这本是一场救赎,但命运喜欢和所有人开玩笑, 彭六子没有继承他父亲的纨绔,却有着彭家上几代人的风骨, 但风骨在贫穷面前,往往会让人变得拧巴! 顾家救济彭六子的,更多的是银子,他需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接受这份好意, 彭六子也曾立过誓,等他学有所成,一定将银子加倍还给顾家,彭家的门楣一定会再度光耀起来! 可惜,这世上可以存在很多事,但一定没有“一定”能成的事! 彭六子继承了彭家先祖的风骨,却没有遗传到他们的天赋! 这在书画界,是一件要命的事! 所以彭六子越来越拧巴,他不是不思进取,可书法造诣就是平平无奇, 不管他多么勤学苦练,总被人说是“书法匠”! “书法家”和“书法匠”,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家中没有兄弟可以帮衬,没有友人可以交心,唯一的寡母还需要每日吃上昂贵的药, 彭六子躲在书画铺子里,活得憋屈又窝囊! 若没有今日的彻底失去,彭六子还是会日日在铺子里,怨天尤人,满腹牢骚, 所谓釜底抽薪,置死地而后生,说的就是今日的彭六子。 人一旦极度面临死亡,从前想不通的许多事,都会豁然开朗。 彭六子现下觉得,自己安安分分在顾家做一个掌柜,用自己的一技之长,经营好一间铺子,守着老娘安稳度日, 等攒些钱财,再娶上一房媳妇,要是能生,就生两个孩子, 万一将来孩子有书法天赋,那就是血赚! 要是没有,那也是岁月静好。 人呐,从前计较的不管再多,在死亡面前,全都不值得一提! 心平气也和的彭六子,恢复了一个读书人的风华气度, 虽然卧床养病,但精气神却好了很多,脾气性格也变得随和起来。 彭母那日抱着锦盒,刚出现在大街上,就被人团团围住! 等这些地痞听说彭母要去盛晏华府上献宝,这才将信将疑将人带去盛府。 盛晏华亲自出迎,拿了锦盒关起门来看了半天,出来的时候红光满面,如同吃了仙丹, 手下人第一次见他如此和蔼的和彭母说了两句话,将人送出去时,更是给了两锭银子! 彭六子母子又搬回了自己的宅子,彭母起初还战战兢兢,生怕不知道哪时候,又有人破门而入, 但顾非晚宽慰道:“盛晏华得了至宝,短时间不会对你们动手,何况我会让人看着你们的宅子,若是有个万一,定能及时搭救。” 彭母想起那位冷面的车夫,心里总算放下了些。 日子过得很快,顾非晚在江南不知不觉已经住了一月有余, 六月的荷花开得正好,暑气还没上来,摆张躺椅在湖边,阵阵湖风带着花香,惬意之极。 黄麻子如今很是用心,江南的生意庞大,他从前就理得很好,如今被敲打过后,更加用了十二分的心, 加上还有青霖跟着,自然一点错处都不肯有! 顾非晚的日子也清闲起来,她肚子越来越大,宋大夫说,她肚子里是双生子,生产的时候会格外辛苦。 但每逢看着肚子被两个小家伙踢出各种形状,顾非晚就觉得为了这两个小调皮,辛苦些也无妨。 宁维舟每隔两天,就会爬墙翻窗进来,仿佛采花贼一样,缠着顾非晚腻歪上半宿, 顾非晚拧不过他,只得任他痴缠。 一片花瓣落在顾非晚脸上,打断了她的回想。 “安然!”顾非晚睁开眼,眼前是安然放大的脸庞, 小女孩摸了摸顾非晚的脸:“母亲想什么呢?怎么脸这么红?比这荷花还要红!是热着了么?” 顾非晚脸色“噌”的一下更红了! 心底暗骂某个不要脸的,让她丢这个脸! 背后不能念叨人,顾非晚刚骂完,就见青霜急匆匆跑来,满脸愤怒: “姑娘,那边的人来禀报,说刘碧颜怀上了!” 顾非晚一阵恍惚:“你说什么?” “大将军的妾室,刘碧颜怀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朱嬷嬷从屋里走出来,厉声训斥:“闭上你的嘴!胡乱听了一耳朵,就来这里嚼舌头,滚下去!” 青霜不肯,湖边宅院的人现在还在榴园门口,说是等着主母给个赏赐,好全了大将军的颜面,她哪里就胡乱传话了? 朱嬷嬷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上青霜就朝屋里走,进了屋,才压低声音骂道: “整日里毛毛躁躁,也不看看姑娘几个月身孕了,要是有个什么,你有几条命来赔?” 青霜这才掩了口,后悔不迭,她只顾着气愤,却忘了姑娘已经怀胎七个多月,正是要万分小心的时候, “嬷嬷,那刘碧颜欺人太甚,非说自己怀了大将军的孩子,要咱们姑娘给赏赐,说要是不给,那就是看不起大将军,看不起盛家!” “呸!”朱嬷嬷啐了一口:“她也配提大将军?盛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看不起他们又怎么了?” 话虽这么说,但朱嬷嬷还是翻了箱笼,找出一对银镯子: “快些将人打发了,别让姑娘看着生气。” 第176章 盛家真孙 青霜握着银镯子出门,就见顾非晚呆呆的望着湖面,安然抱着她,母女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 “唉!”青霜一跺脚,风风火火朝外奔去。 “给你!”到了门口,青霜一把将银镯子扔给了来人: “这是咱们姑娘的赏赐,让那边那位好生收着,要是哪里不见了,就是对我家姑娘的不敬!对顾家的不敬!” 来人捧着一对银镯子,满脸难色:“青霜姑娘,这……这拿不出手吧?小的回去得挨骂啊!” “挨骂?”青霜冷哼一声,从门背后操起一根门闩,二话不说就挥了上去, “怕挨骂是吧?那你是不怕挨打了?你别走,索性让姑奶奶出了这口恶气!” 湖边宅院里的来人吓得屁滚尿流,日后逢人就说,京城来的人太剽悍,连个婢女一言不合就要拿棍子打人,哪里有我们这江南女子的温柔体贴,怪不得大将军厌弃了正妻! 顾非晚在湖边坐了不久,就推说身子困倦,湖边潮湿,她要回房歇息。 青霜和朱嬷嬷自然不敢说什么,看着她上了床,盖好被子,才默默退了出去。 安然陪在房里,双肘撑在床沿上,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母亲,我总觉得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哦,那安然觉得你父亲是哪样的人呢?” “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言出必行的大将军,不是……不是威武侯那样的……” 好久没听到威武侯三字,顾非晚仿若隔世, 安然偷眼瞧了顾非晚一眼:“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威武侯这个三个字又不是什么忌讳,更何况你是在说他坏话,母亲爱听!” 听顾非晚这么说,安然才放心:“父亲绝对不会做出威武侯那样的事,他不会不要母亲的,就算那边怀了孩子,父亲心里最在意的,定然还是母亲一个人!” 望着安然认真的小眼神,顾非晚突然心中一动: “安然,你觉得只要父亲心中有母亲,哪怕他有再多的姬妾,都没有什么问题?” 安然两条小眉头皱起,满脸懵懂:“父亲心中有母亲,就不会抛下母亲和弟弟妹妹不管,就不会允许姬妾以下犯上,欺负主母和嫡子女,这样还不好吗?” 顾非晚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明明跟她回了顾家后,变得明媚活泼,还喜欢上了舞刀弄棒, 可内心到底还是留了一份自卑! 若换了从出生起就千娇万宠的姑娘,身后又有顾家和大将军府撑腰,哪里愿意和别的女子分享丈夫? 顾非晚摸了摸安然的小脑袋:“安然想要的太少,可以胆子大一些,要得更多些。” 安然不解:“母亲,安然现在一切都好,比从前不知好多少倍,安然很满足了!” “好,等安然再长大些,母亲再同你说。”顾非晚拍了拍床榻:“要不要上来和母亲一起睡?” 安然眼里闪起星光,可还是懂事的克制住自己:“母亲身子重,我不给母亲添麻烦,等会就回自己屋里睡去。”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安然替顾非晚又掖了一下被子,才离开。 等安然一走,顾非晚立马踢开了被子,天气早就暖和,偏安然还怕她受冻,每每都要帮她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顾非晚念她一片孝心,没忍心拒绝。 转眼间,就到了夜间,顾非晚睡得早,现下醒了,一时倒睡不着, 外间的青霜听见动静,不放心的问:“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去叫宋大夫来!” “别去!”顾非晚微微撑起身子,眼角余光见窗户被打开一条缝,连忙说道: “我晚上没吃饱,现下饿了,想吃一碗牛乳糕,只是厨房应该封了火……” 青霜听了立马应道:“奴婢这就去做,只是姑娘须得忍忍,这个做起来费些时间,奴婢拿些云糕给姑娘先垫垫肚子。” 等屋里没了动静,窗户打开,宁维舟跃了进来。 顾非晚好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哪日不做大将军了,还可以飞檐走壁,做个专门偷香的采花贼!” 宁维舟脱了外衫鞋袜,靠着床沿躺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搂住顾非晚: “我就算做个采花贼,也只采娘子这一朵鲜花,别的花我可瞧不上!” “哼!”顾非晚企图转过身去,可腰间被箍住,加上身子笨重,一时动弹不得,遂伸手朝宁维舟胸膛捏去: “嘴巴倒是抹了蜜,可那边今日来道喜,说是有身孕了!这身孕哪里来的?你不去采花,人家怎么有的身孕?” 宁维舟连连喊冤,一边还将顾非晚是手挪去了自己腰间:“娘子掐这里,这里的肉软乎,好掐!” “呸!”顾非晚甩了手,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娘子真生气啊?”宁维舟摸了摸顾非晚的脸: “别生气,这事我没和你说,是怕污了你的耳朵,要让肚子里的孩子听见,影响我这个父亲的光明形象不是?” “我刚听到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气堵在那里难受的紧。”顾非晚拿脸蹭了蹭宁维舟的手掌: “可是我告诉自己,这次我要信你一次,再不胡思乱想,等你来告诉我真相!” 宁维舟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汪水! 这是顾非晚第一次说要信他! “我何德何能,居然娶到了你这样一位好娘子!”宁维舟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揉进自己的心里,两人骨血相融,永不分开。 “外祖不是想要他这一支盛家香火传承下去么?我让人去找到了当年流落在外头的一位盛家子孙,刘碧颜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 宁维舟刚说完,顾非晚瞪大眼睛:“这……她难道不曾发现?” “我从未近过她的身,再说每次都是吹了烛火再进去的,她哪里知道不同?” “外祖不知道吗?” “他日日卧床,难得起来走两步,又怎么会去外孙妾室的院子走动?” 顾非晚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担心起来:“这事迟早会露馅,到时候我怕刘碧颜会大闹,外祖也要恼了你。” 第177章 天灾人祸 宁维舟冷笑:“她有什么脸皮闹?私通外男,说出来得和奸夫一起沉塘!到时候怕是要求我不要声张!” “至于外祖,他得了个真正的盛家子孙,该高兴才是,没有道理非要是我的孩子。” 顾非晚依偎在他怀里,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心里愈发安稳。 “娘子再忍忍,等江南的事都解决了,我日日陪你泛舟游玩,再不离开你半步!”宁维舟摩挲着顾非晚的发丝, 他心中有愧,来江南这些日子,分身乏术,总是抽不出时间多陪陪顾非晚, “我又不是小孩子,天天要人看着,你有事就去忙,顾家在江南的生意不小,这几日我也需要把账本都核算一遍。” “娘子真是善解人意,我要怎么报答才好?” “……你……无耻……” 一片乌云推过,皎洁的月光被遮住,天地间一片黑暗。 从半夜起,雨就开始下,一直到第二天午后,这雨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姑娘,别靠窗太近,这雨下得太大,小心溅湿了您。” 朱嬷嬷带着小丫头整理衣裳, 顾非晚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产,因为宋大夫说是双生子,府里请的绣娘们又抓紧时间多做了好些小衣服, 朱嬷嬷是个极仔细的人,每件小衣裳的针脚都要细细摸过,有一些粗糙都要让人挑出去,说是小孩子皮肤娇嫩,用不了这些。 顾非晚就坐在窗前,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账本, 青霜被雨禁足在屋内,嘴角耷拉着:“烦死了,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怎么不带停歇的?” 一位小丫头脆生生说道:“青霜姐姐有所不知,咱们芜州的雨就是这样的,一下就是好几天,就算不出门,身上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 “不过,照理来说,现在已经过了雨季,这雨下不长的。” 小丫头的话没有说准,这雨忽大忽小,直直下了七八天! 青霜耐不住性子,撑着伞出去了几回,回来的时候,脸色一回比一回难看, “姑娘,外面米面的价格都涨疯了,还有蔬菜瓜果,居然比肉都贵上三分!”青霜忧心忡忡: “我今日听人说,城外有些泥墙筑成的房屋,被雨水泡烂了,墙土砸下来还死了人!” 顾非晚也眉头紧锁,天上的云层极厚,看不到一点乌云散去的迹象, “找人去给二公子送封信,问问他那边的情况。” 顾十安在安平,整个江南的河堤,安平城占了七分,若是决堤,安平首当其冲! 又等了五日,去送信的人总算回来了, 顾非晚看着眼前的人,心一下提了起来:“路上很难走了吗?” 送信的人擦了擦脸上的泥,可越擦越脏: “回禀姑娘,奴才去的时候,沿路就见许多民房坍塌,百姓流离失所,到了安平城,等了大半日才见到了二公子,二公子让奴才回来报个平安,说让姑娘不用担心他,他在安平一切都好,然后就让奴才抓紧时间赶回来,说怕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二公子英明,幸好奴才听了赶紧往回走,路途走到一半,后面就塌方了,半座山的泥石倾泻下来,连飞鸟都来不及躲闪!” “奴才吓得弃了马车,是骑马回来的,到了城门口,发现城门已经戒严,要不是有大将军的信物,奴才还进不了城!” 顾非晚拽着桌角,呼吸急促, 眼前的小厮才出去五日,回来的时候浑身泥浆,衣裳破烂,身上脸上有明显的擦伤痕迹, 这一路他必定经历了无数跌倒与惊惶。 只是赶路就已经这样,那留在安平城,主持河道的顾十安该会怎样? “二公子有伤到吗?”顾非晚双眼锐利:“不许瞒着我!” 小厮眼神躲闪,最后经不住顾非晚的威压,只得苦着脸回道: “奴才没敢问,但看二公子走路,一条腿有些不自然,其他的倒没什么,就是淋了雨,身上湿透了,人又黑又瘦,全没了在京城时的风采。” 顾非晚咬了咬牙,恨恨低骂:“让你逞强,我看现在还有哪个姑娘能看得上你!” “奴才还见到了阿狸姑娘,阿狸姑娘也瘦了,奴才见她胳膊上缠着绷带,二公子对她,倒比从前好了不少!” 顾非晚一听,立马问道:“阿狸有没有说什么?” “阿狸姑娘倒是想说,可是被二公子拉住了,二公子和阿狸姑娘说了些话,没让奴才听见,后来阿狸姑娘就不说了。” 顾非晚瞪大眼睛望向青霜,青霜同样一脸不可思议! “姑娘,阿狸不是和二公子吵得水火不容么?怎么会这么听二公子的话?”青霜不信,她追问小厮: “你看清楚了?阿狸确实是听了二公子的话,才不与你说话的?” 小厮连连点头:“奴才看得一清二楚,二公子拉着阿狸姑娘的手走到了一边,只说了不多几句,阿狸姑娘就不理奴才了!” “拉着手?”顾非晚喊了一声, 阿狸那样的性子,不说和顾十安已经相看两厌,就算是一般熟人,想要拉她的手,那也得问过她的拳头! 顾非晚这一刻真想马上去安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这心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因为第二日就有消息传进来, 芜州去安平的路,堵死了! 两边都断了讯息,天地间唯有一件事还在持续,那就是大雨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半个月,宁维舟来榴园的次数少了很多,算上今晚,已经是七日没来了, “姑娘,夜深了,歇下吧。”朱嬷嬷劝道, 顾非晚望了望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了点头: “今晚你们都回去睡吧,我白日睡多了,现下睡不着,再看一会书。” 朱嬷嬷不放心:“那奴婢陪着您。” “不用,你们白日还要干活,先去睡吧,就这样的天气,毛贼都不会想出门的!” 朱嬷嬷知道宁维舟虽然有了新欢,但总算还有良心,榴园里放了很多守卫,普通毛贼是靠近不了的。 “那奴婢留两个人在外头,姑娘有什么吩咐,让她们唤奴婢。” 顾非晚点头:“你去看看青霜,这丫头难得生病,定然不会安分的入睡。” 朱嬷嬷掩嘴笑道:“还是姑娘了解青霜丫头,她刚才还叫着要起床呢!” 第178章 进城同住 朱嬷嬷一走,顾非晚就打开了窗户,这一刻,她就是想见宁维舟, 等到半夜,顾非晚手腕撑着脑袋,迷迷糊糊中觉得窗户那边有动静! 她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等?”来的果然是宁维舟! 他满脸心疼,三两下脱了蓑衣,又将外衫除了,才来抱顾非晚: “就算要等,也要去床上躺着啊,若是我不来,你难道要坐上一宿?” 顾非晚没有像平日那般怼上两句,反而乖顺得像猫儿一般,反手搂住宁维舟,脑袋牢牢的靠着他的前胸,轻轻柔柔的说了一句: “我就是想你了!” 宁维舟剩下责怪的话,全扔去了天边! “我也想你!” 两人相依坐在窗前,一同望着外面的大雨。 “是不是担心二哥?” “嗯!” “放心,他身边除了阿狸,还有我的人,不会让他出事的。” “河堤是有决口吗?”顾非晚声音有些颤抖, 宁维舟沉默了一会,抱紧了膝上的人:“二哥去安平以后,日夜不停的让人修补大堤,可时间还是不够,沈知礼当年根本就将心思花在河堤上,安平的官员大多也同流合污,二哥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好在这几个月,修补好的河堤都是真材实料,扛住了这次的大水,只是仍旧有两处被大水冲开了口子,幸好下游的百姓早就被二哥强制转移走了,大水冲垮了房屋和良田,百姓受损严重,但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顾非晚默默听着,在天灾面前,普通老百姓尤其凄惨, 芜州城里的物价已经涨了一波又一波,盛晏华却将米粮铺子关了门,所有人都知道,盛老板是要囤积物资,将米粮这样要命的东西炒上天价,大赚特赚一波! 顾非晚前些日子已经让黄掌柜调配周边地区的粮食,不管是精米还是糙米,只要能填饱肚子的,统统往江南运来。 虽然现在顾家在芜州的粮仓里不缺粮食,但如今对外的道路全被冲毁,外面的粮食再进不来,这些粮食也不够全城老百姓吃几天的。 再想长远一些,江南历来是鱼米之乡,种植最多的就是稻谷,这次的大水冲垮了这么多良田,欠收已成定局, 秋季稻谷收不上来,闹饥荒的不止是江南百姓,还会波及整个吴国, 大水过后,还会闹瘟疫,若是控制不住,那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小舟,我怕……”人在天灾面前,实在太过孱弱, 宁维舟轻轻拍打着顾非晚的背脊:“别怕,一切有我在!” “今年的水患,二哥早有预料,所以才铁了心的要去安平,若没有二哥,这次不但安平整座城会被淹没,江南三十二城受灾的,起码要有一半。” “所以你看,人力也能胜天!” 顾非晚抬头,摸着宁维舟的脸:“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合眼了?胡子都冒得这么高了!” 宁维舟脸上的疲累很是明显,虽然他极力遮掩,但仍旧没逃过顾非晚的眼睛, “陪我睡一会吧,睡到鸡叫在走,要不然我不放你走!” “好!” 两人刚躺下,顾非晚耳边就传来了宁维舟轻轻的鼾声, 他实在是累极了! 顾非晚轻轻抚摸着爱人的脸,她不知道外面有多凶险,可她的男人是吴国的保护神,她只能留他一晚上,天不亮就得将他还给老百姓。 宁维舟在睡梦中,下意识搂紧了身边人! 又是难熬的两日过去,大雨终于变成了小雨,虽然悉悉索索下得让人心烦,但所有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只要雨势减缓,抗灾的压力就会减轻,被冲毁的道路和河堤就有机会修复。 顾非晚在前厅和黄掌柜商量着粮食的事情,盛晏华不愿意出售米粮,整个芜州现在只剩下顾家的米粮行还有粮食卖, “从今日起,米粮行限售。”顾非晚沉吟片刻,说道: “每日每人只卖半升,绝不多卖!” 黄掌柜点头:“姑娘的主意极好,咱们米粮行从下雨到现在从未涨过价,我一直让人盯着,一有人大笔购进,我就让伙计去查查来路,只要来路不明的,一律不卖。” “你想到了我前头,日后要有这种人来买粮食,骂出去便是。” 灾后才是最考验人心的时候,生活物资肯定会大涨,黑心的商人不但会高价售卖,还会以次充好,各种龌龊手段层出不穷,这时候客气不得。 “还有,药材仓库多派人守着,灾后往往跟着瘟疫,你让医馆那边现在就制些常用的清瘟药丸,有备才能无患!” 顾非晚的叮嘱,黄掌柜一一记下, 等所有事情都商量得差不多了,顾非晚才问道:“青霖在你那边学得怎么样?” “青霖姑娘是有天赋的,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管这江南三十二城不在话下!”黄掌柜边说边竖了个大拇指, 顾非晚似笑非笑:“你不用试探我,青霖不会留在这里,她还要跟我回京城的。” 黄掌柜连忙站起:“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没有试探姑娘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青霜出现在门口: “姑娘,湖边宅院那边来人了。” 黄掌柜一听,立马顺势告辞。 等人走了,青霜才啐了一口,恨恨道:“说是雨下的太大,湖边的水漫上来了,那边担心水会淹了宅子,所以想搬来榴园住。” 顾非晚一挑眉毛,先前大雨的时候倒不说搬过来,如今雨小了,反而想搬来了,这是又要闹什么花样? “将人唤进来我问问。” 听顾非晚要见见那边来的人,青霜撅着嘴,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她自己不愿意再去,支使了一个小丫头去唤人。 湖边宅子里来的是个嬷嬷,顾非晚瞧着眼生的很, “给主母请安,奴婢是刘姨娘身边的嬷嬷,夫家姓吴。” 顾非晚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吴嬷嬷倒是有几分气度,不卑不亢,只垂着眉眼,任她打量。 “吴嬷嬷,此来为何?”顾非晚明知故问。 第179章 死要面子 吴嬷嬷又行了一礼,才将来意说了一遍: “刘姨娘从怀了身孕起,就一直睡不安稳,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湖边湿气太重的缘故,本想着不好叨扰主母,可这连日大雨,湖水暴涨,后头的稻田也淹了,府中的老太爷受了潮气,这几日咳嗽都变得多了!” “刘姨娘思量再三,只好来问一句主母,这事如何办才是妥当?她倒是不要紧,但就怕老太爷和肚子里的孩子出了差错,她没法向大将军交代。” 吴嬷嬷说完,匆匆抬眼瞥了顾非晚一眼。 她来榴园前特意打听过,宅院里的人都说这位主母是个好相处的, 没什么脾气,住的那几日也不常出院子,对老太爷也孝顺,就是心胸有些狭窄,刘姨娘入府的第二日,这位主母一声不吭就搬了出去,气得老太爷嘀咕了好几日,就是大将军也少去主母那边了。 不过刘姨娘说了,她们照规矩办事,只要不坏了礼数,到哪里都能说得通! 顾非晚既嫁了大将军,那就是半个盛家的人! 没道理长辈住得不舒服,她一个晚辈心安理得住着城里的大宅子逍遥。 再说现下雨势虽然小了,但上游决堤,湖水还在不断往上涨, 湖边的宅子平日里是风景雅致,空气清新,极适合修身养性, 但现在可不是个好住处,万一湖水暴涨淹进宅院,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吴嬷嬷知道刘碧颜是个有成算的人,搬去榴园的主意早就和宁维舟说过, 隔着屏风,吴嬷嬷只听到大将军含糊其辞的说了什么,但经不住刘碧颜似水柔情,到底是答应了。 可这都等了四五日了,榴园那边不见动静,大将军忙着救灾,也少进家门,就算回家,也是去了一趟老太爷的房中,又匆匆走了,连个照面都打不着! 刘碧颜等不及,她好几日晚上都不敢睡觉,每过一个时辰就要让人去湖边看看,就怕水淹进来, 吴嬷嬷被折腾的也是晚上睡不好,所以刘碧颜让她来榴园直接找顾非晚的时候,她一刻都没耽误的就跑来了。 “还望主母体恤,到底是一家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吴嬷嬷刚说完,就听上首一声冷笑: “这位嬷嬷说话真是好笑,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份?就是皇后娘娘面前都不用行礼的,你们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吴嬷嬷脸色一变,外头传言果然不差,这京城来女子就是没有江南女子的温柔,说话太过粗俗! 怪不得大将军如此宠爱刘碧颜,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子? “青霜!”朱嬷嬷呵斥了一声,转头对着吴嬷嬷说道:“这位姐姐话说得不错,刘姨娘想尽孝心是好事,不愧是有江南才女之名!” “但是!”朱嬷嬷嘴角微翘,神色鄙夷:“你们刘姨娘怕是不知道,这榴园可是咱们姑娘娘家的宅子,不是宁家,更不是盛家的!她的孝心,总不会是想着用顾家的家财去张罗吧?” “难道你们江南这边还有这等规矩?那我正是要好好出去问问,看看这是江南的习俗,还是只你们刘家的家教!” 吴嬷嬷脸色红白交加,两只交握的手,拧出了青筋! 顾非晚忍着笑,让人取了银子过来: “刘姨娘是个好的,外祖那边都是她在尽孝,我如今身子重,稍微走两步都喘得厉害,这一日倒有大半日是躺着的,榴园是我娘家的产业,我也只是借住,娘家还有叔伯兄弟,我一个做小辈的,万不能擅自作主,这样,我立刻修书一封去京城,将刘姨娘的意思告知家中,等家中长辈定下主意,我一定及时派人给刘姨娘回话。” “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本来呢这些是拿不出手的,但烦请吴嬷嬷传个话,如今大将军也不常来,他的俸禄都花在了……,我这里的一应开销也艰难的很,这银子呢你带回去,先让刘姨娘和外祖找个客栈住,等京城的回信到了,再做打算!” 吴嬷嬷哪里肯接这银子? 湖边宅子里这么多人,一百两银子够一大家子人住多久的客栈? 再说刘姨娘是要脸面的,让她怀着身孕去住客栈,那还不如死了! 刘陈两家如今最得意的,就是将刘碧颜嫁给了宁维舟, 每每说出去,自家女儿在盛家得了盛宠,就连主母都招架不住,只能别府另住,这是何等的荣光? 就算刘碧颜愿意住客栈,刘陈两家的人也不答应啊! “嬷嬷难道是嫌少?”顾非晚冷了脸,吴嬷嬷刚想说话,却见顾非晚甩了帕子,掩在了眼角: “罢了,如今我不得大将军的心,连个下人都敢与我作对,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就该跳进湖里,一了百了,也省得碍了别人的眼,占了别人的位置!” 青霜和朱嬷嬷连忙去哄劝,顾非晚似是十分伤心,哭哭啼啼转进了屏风后。 留下吴嬷嬷一个人在厅中傻愣! “嬷嬷还不走么?” 片刻,青霜走了出来,撸起衣袖,叉起了腰: “我家姑娘柔弱可欺,我可不好欺负,今日我把话撂这儿,湖边宅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敢进榴园门的,我打断他的腿!” “滚!” 吴嬷嬷又狼狈又羞愤的被青霜推搡了出去,临走眼神瞥向桌上的一百两银子, “看什么看?就是散给路边的流浪汉也不会给你们,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青霜将人推了出去,重重关上门,透过门缝又骂了一句: “满嘴礼义廉耻的娼妇!” 吴嬷嬷气了个倒仰! 若不是榴园门口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门卫,她真想反身扑上去好好对骂上几句! 她家姑娘再怎么说,也是美誉江南的才女,从小知书达理,一本女书倒背如流, 要不是陈家说宁维舟是京城的大官,只要进了门,日后就能去京城享福,手段再了得些,整个家族都将飞黄腾达,她家姑娘才不会去做妾室! 只有顾家这样的商户女,才满嘴粗俗不堪! 第180章 扮弱装乖 “姑娘,这刘碧颜真是太不要脸了,湖边那么大的宅子都让给他们了,还想来榴园住!”青霜愤愤不平, 顾非晚正接过朱嬷嬷递来的帕子,细细擦着脸, “姑娘这次做得很好,要论装弱扮乖,哪个女子还不会了?”朱嬷嬷笑着说道: “老夫人从前说过,用彼之矛攻彼之盾,姑娘是出师了!” 顾非晚按了按腮帮子,眼里全是笑意:“难为这刘碧颜动不动就落泪,原来真正做起来还是挺辛苦的!我如今倒是有些佩服她!” “那吴嬷嬷走前还巴巴望着桌上的银子,真是贪得无厌!”青霜想起吴嬷嬷的眼神,就觉得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 “许是那边的银钱真有难处!”顾非晚扔了帕子,抬手让等在一旁的宋大夫诊脉, “原先外祖和大舅妈就过得不是很宽裕,湖边的宅子是大将军置办的,他们搬进去的时候,大将军应当是给了不少的银子,这才采买了下头那些奴婢小厮,如今大舅妈不在,临走将账本给了我,大将军是个武人,心思单纯,水灾一起,他应该是忙碌之极,能顾上外祖的汤药就算好的,刘碧颜那边为了面子撑起来的场面,他哪里能懂?” “那刘碧颜就不会张口问大将军要?”不说青霜不解,就是吴嬷嬷也没想明白,一个受宠的大将军妾室,怎会连百两银子都稀罕得紧? 顾非晚张了张口,想说你家大将军根本不去人家房里, 那个冒牌货就算听了这些话,又哪里敢去找宁维舟要钱?自然是四下搪塞, 再说刘碧颜为了维持自己清傲高洁的人设,就算囊中干瘪,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开口要钱,如今怕是真的急了才找了过来, “大将军能有多少俸禄?皇帝给的赏赐又不好换钱,从前也只够府里的开销,现在刘碧颜动不动就宴请芜州贵女,不是赏花就是作诗,一旬总有两三场宴会,那点银子怎么够?” 反正青霖不在,青霜是个从来不看账本的,朱嬷嬷是去江南才开始伺候的,顾非晚这么一说,屋里人都信了! “也是,若论银子,大将军是穷了些!”青霜撇了撇嘴, 顾非晚暗笑,脸上却仍是一片深思:“那边怕水淹是一个说法,刘碧颜现下怕真的是捉襟见肘,外祖的汤药每日都是不断的,进补也少不了,她又怀了身孕,饮食居住更是要讲究,大将军的俸禄是支撑不住的。” 青霜一撇嘴:“那又如何?还不是她自己送上门来做妾的?有本事自己挣银子去,没本事就少弄些花样!” “小人得志又哪里是轻易能放得下排场的?”朱嬷嬷想了想,有些担忧: “如今外面什么都贵得厉害,咱们这里还有庄子和铺子上送,那边可没有,大将军要是心疼,少不得要姑娘帮衬,到时……” 朱嬷嬷的担忧不无道理,可顾非晚知道,那边宅子里,只有外祖一人是宁维舟在乎的,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真遇了洪水倒灌,宁维舟救的人,先就是盛秉文,其后才能轮到刘碧颜。 “顾家的铺子里,米粮没有涨价,如果刘碧颜能放下脸面,每日让人去买就是,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等水退去,医馆里也会平价售卖驱瘟疫的药材,要论救济,芜州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帮助?没得一个住着高门宅院的人,处处想要人接济的!” 顾非晚捏了捏胳膊,这段日子为了筹措米粮药材,她和黄麻子日日盘着账本,腰酸眼花, 她刘碧颜一边装着清高,一边却要坐享其成,做梦! “姑娘说得是,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要给她用?”青霜拿了玉轮,在顾非晚胳膊上来回滚动: “要是大将军说出那等不讲理的话,咱们回京告状去!” 朱嬷嬷横了她一眼:“就你日日厉害的想上天!” 转过身,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青霜说得不错,要是宁维舟做得过分,就让姑娘回顾家,不吃他们宁家的米,日子照样过得滋滋润润! 这主仆三人说得高兴,刘碧颜院子里却没这么消停。 “她不肯?她凭什么不肯?”刘碧颜手里握着一根钗子,这是大将军送她的定情信物,没事她就拿出来瞧瞧, 平时连拿捏都小心翼翼,此时却是一把握住,攥得极紧, 吴嬷嬷看了心惊不已,就怕钗子娇嫩,受不住力断了,到时又是一场大风波! “姨娘,主母说得也有道理,这是她娘家的宅子,我们住进去,确实会落人口舌!” 这时候也只有吴嬷嬷敢劝上两句,其他丫鬟全都噤若寒蝉,面无人色。 “她娘家的宅子又怎么了?她住得,大将军难道住不得?大将军住得,难道我就住不得?再说了,什么娘家不娘家的?我怎么听说这是她的嫁妆?她就是想吃独食,想饿死我肚子里的孩子!” 吴嬷嬷暗暗叫苦,自己姑娘人前人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人前娇憨懂理,凡事必言规矩二字,可到了人后,那是处处挑剔,处处不讲理,如同三岁小儿般喜怒无常! 刘家是小门小户,要不是有陈家帮忙宣扬,刘碧颜的才名哪里能传遍芜州? 如今进府是给大将军做妾的,好在主母是个性子软弱的,见大将军正在兴头上,就主动避让了, “姨娘,她到底是主母,不管怎么,咱们都得敬着不是?”吴嬷嬷拿出哄小孩的架势,耐心劝着: “我看咱们这位主母不是个心肠硬的,她本来还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是奴婢谨记着姨娘的吩咐,才没伸手拿,要不然,奴婢再去求求她,要是能多给些银子,咱们在这里住着也挺好!” 这两日雨势渐歇,湖水也不再往上涨,湖边宅院比刘家大上一倍都不止,只要有了银子,日子还是舒坦的。 “求她?”刘碧颜高叫:“她一个被大将军厌弃了的女人,我怎么能去求她?” “可是姨娘,府里囤的米面快没了,而且街上都在说,水灾过后必定有瘟疫,府里这么多人,定是要备上足足的药材才好哇!” 第181章 添油加醋 吴嬷嬷说了许多府里要准备的东西,可刘碧颜听不进去, 她在家中从不操心这些,就算及笄后,父母亲有意想让她学些庶务,但刘碧颜从不愿意, 她生来是要读书作诗,做个满腹墨水的才女的,怎么能被市侩的庶务缠身? “嬷嬷既然知道,那就去备着,在这里与我说什么?” 刘碧颜心里想的,是雨停了后,门口的湖面上水汽氤氲,如薄雾飘渺,又如烟云弥漫,正是写诗作画的好景致, 芜州怕是只有她这一地,才能一边喝茶弹琴,一边吟诗作对, 这等雅事,若不邀请城中几位贵女一同赏玩,岂不是暴殄天物? 可邀人来府中做客,就需要银子打底, 小到茶水点心,大到客人休息的房间布置,还有比诗画后的彩头,都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可刘碧颜自觉厚着脸皮,在晚间和大将军缠绵之际,委婉的说过好几次,自己需要添置新衣首饰,无奈到底是武人,只知道莽撞使力气,却听不懂话外音。 “姨娘,这些花费可不少啊!”吴嬷嬷不断瞟着刘碧颜, 刘碧颜一听更是心烦:“去账房问问,支些银子出来,这些俗事都要来烦我!” 吴嬷嬷嘴里比黄连还苦:“姨娘,昨日奴婢去支银子买燕窝的时候,账房就说了,以后这些花用都要停了,先要紧着老太爷那边的花用!” “什么?”刘碧颜一听就炸了! 她怀的可是矜贵的胎,是大将军的亲子,也是盛家日后的继承人! 陈伯昌答应过刘碧颜,只要生下一个儿子,拿到盛秉文手里秋月醉的引子,那她的孩子就是盛家的继承人, 这是陈伯昌和盛秉文达成的约定! 秋月醉曾经风靡江南,引达官贵人争先恐后的采买, 据说入口绵柔,酒香清冽,比之江南其他美酒要好上不止一个台阶! 盛晏华的酒楼里,现下虽然也有秋月醉售卖,但人人都说少了当初那味韵味! 可想而知,若是真正的秋月醉重新问世,那会挣得多少银子! “敢停我的份例?他是不想在这宅子里待了!”刘碧颜火冒三丈,但好在这么多年的书到底不是白读的, 她眼珠子转了两圈,搭上吴嬷嬷的手腕:“走,今日还没去瞧过外祖,该去问安了!” 盛秉文自从大雨开始下起,就一直卧床不起,他的毛病主要在心肺,连绵的大雨让空气变得粘稠,他稍微走动两步,就气喘的厉害, 这些天的汤药也改了方子,增加了几味贵重的药材,一日三餐的食物也更加精细起来。 见刘碧颜进门,盛秉文强打起精神招呼:“小颜来啦,快去窗边坐着就好,你现在不同以往,别过了我的病气!” 刘碧颜双眼闪过一丝得意,但还是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外祖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我做晚辈的理该在您面前尽孝才是,只是最近两日有些不爽利,怕外祖见了担心,这才没来!” 这话刚出口,盛秉文果然着急起来:“哪里不爽利?可有请大夫看过?” 刘碧颜低头不说话,吴嬷嬷赶紧说道:“是请了大夫的,但许是我们眼力不好,请的大夫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吩咐要静养,还说湖边太潮湿,最好是搬去干爽些的地方……” 盛秉文听说请的大夫不好,深思片刻后说道:“非晚身边有个京城带来的女大夫,专攻妇女孕症,你们去请了她来看看。” 吴嬷嬷叹气:“老太爷若不提起,奴婢本也不想说,奴婢刚才从榴园回来,主母她……” 说到这里,吴嬷嬷偷偷瞥了一眼,只见盛秉文不吭声,又微微瞥了一眼刘碧颜, 只见刘碧颜手指微动,吴嬷嬷接了暗示,继续开口说道:“主母说,她身边离不开人,不好让宋大夫过来看诊,奴婢求了两句,主母身边的丫鬟叫青霜的,把奴婢给赶出来了,还说……” “说什么?” 听盛秉文问话,吴嬷嬷心中大喜,连忙回话:“说刘姨娘是不知廉耻的娼妇!” 盛秉文脸上怒容堆起,倒不是他心疼刘碧颜,而是刘碧颜名声不好,耽误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盛秉文要的是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孩子,若还没出生就背了恶名,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何况,为了要这个孩子,他得罪了顾非晚不说,怕是日后宁维舟也要怪他! 吴嬷嬷见此,更加大胆:“不敢欺瞒老太爷,奴婢求主母,若是宋大夫不能出榴园,那咱们姨娘是可以过去榴园看诊的,就算路上难走,但总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刘姨娘是吃得这个苦的!可是……” “不要吞吞吐吐,快说!”盛秉文没了好脾气, 吴嬷嬷赶紧说道:“主母说,榴园是她娘家的宅子,外人不能进!不许刘姨娘迈进半条腿!” “还说,还说刘姨娘肚子里孩子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关她的事!” 刘碧颜微微抬头,在盛秉文的脸上看到了让她满意的神色! 盛秉文明显很生气,脸上青白交加, 刘碧颜又朝吴嬷嬷使了个眼色,吴嬷嬷会意:“刚才奴婢去帐房预支姨娘的份例,账房先生说,以后刘姨娘的份例减半,只给平时米面嚼用,从前的燕窝等物是一概不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在榴园那边说错了话,惹主母生气,帐房说这宅子的账本是主母管着的!” 刘碧颜掏出帕子掩了掩眼角:“我倒不是在乎那些个燕窝什么的,只是我虽然是个妾室,但怀的好歹也是大将军的亲骨肉,这般叫人看轻,日后孩子出生怕是连榴园那边的奴婢都不如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这里就姓盛!还轮不到姓顾的做主!”盛秉文朝外喊了两声:“来人!来人!”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进来:“老太爷有什么吩咐?” “去榴园,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小舟媳妇把这里的账本交出来,日后都交给刘姨娘管着!” 小厮扭头看了刘碧颜一眼,神色复杂! 盛秉文催道:“还不快去!” 第182章 醍醐灌顶 等小厮出了门,刘碧颜掩下眸中得意:“外祖切莫动气,您身子康健,才能做我和肚里孩子的靠山呢! 这话说得盛秉文陡然升起一股豪情! 他从前也是风光过的,那时候盛家全在他的羽翼下,所有人都得他庇护, 不管男女老少,见了他都是感激涕零的模样! 就算是如今威风凛凛的吴国大将军,那时候也要靠他护佑才能平安长大! 盛秉文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重振盛家当年盛景! “你且回去好好养着,等要来了账本,你自己支些银两,燕窝什么的不是稀奇货,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就该多吃些。” “那个宋大夫请不来没事,等这雨停了,你拿着小舟的帖子,去城里请最有名的大夫。” 盛秉文说完,气喘得有些急,他不想被刘碧颜看出虚弱的模样,于是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刘碧颜还想再说话,却被吴嬷嬷扯住衣袖,轻轻晃了晃,她只好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退了出来。 “你扯我做什么?”回去的路上,刘碧颜不满的说道: “我正想趁热打铁,和外祖说搬去榴园的事!” 吴嬷嬷赶紧顺毛:“姨娘,见好就收吧,老太爷精神不济,说多了心中定然烦躁,到时候反倒让他起了疑心,得不偿失,不如徐徐图之。” 刘碧颜扯过路边的一朵花,一路将花瓣片片揪下,耷拉着嘴角: “就算账本拿回来能成多大的事?难道还能凭空变出银子来?只有住进榴园,一切开支用度就得顾非晚想办法,我才能好好养胎!” “再说了,这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总是大将军的种,她顾非晚占着主母的位置,难道就能袖手旁观?” 说罢,刘碧颜恨恨的将手中残花掼在地下,抬脚又踩了两下, 吴嬷嬷掏出帕子,替刘碧颜擦拭被花汁染红的手指: “姨娘莫急,再过两月,她就要临盆生产,到时候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名正言顺的去帮忙……” 刘碧颜眼前一亮:“嬷嬷好主意!” 但随即眼神一黯:“那这段日子怎么办?难道真要缩减开支,就算我愿意,姐夫那边也不好交代!” 听到这话,吴嬷嬷咬了咬后槽牙,陈伯昌实在有些过分, 自从刘碧颜嫁了宁维舟,陈伯昌是三天两头的跑来做客, 说得好听是探望妻妹和外祖,说得不好听些,就是来打秋风的! 索性顾非晚不在,盛秉文又重病卧床,陈伯昌有时候自己看中了什么物件,直接就顺手牵羊,连只会一声都没有! 短短两个多月,吴嬷嬷粗摸估计着,陈伯昌起码卷走了千两银子! 如今府中银两短缺,陈伯昌是一大祸首! “姨娘,有句话憋在奴婢心中好久,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有话你就直说。” 主仆两人一路前行,吴嬷嬷眼神四顾,瞧着确实没有旁人,才低声说道: “姨娘要知道,您嫁的是京城宁家,是当今大将军宁维舟,说句僭越的话,就是盛家老太爷又算什么?一个外家亲眷罢了!那陈家,就更算不得什么,姨娘心中要拿稳主意,可切莫为了不相干的人,惹恼了大将军!” 刘碧颜闻言,不由自主放慢步子:“嬷嬷是说……” 见刘碧颜没有发火,吴嬷嬷又壮着胆子说道:“姨娘,大将军位高权重,日后去了京城,难保再没有新人入府,您要是现在就与他生了嫌隙,这京城的日子怕是不好啊!” “可是,姐夫说了,只要秋月醉的引子到手,我就算不去京城,守着芜州这里,也是一场大富贵!”刘碧颜很是犹疑不定, 吴嬷嬷急道:“姨娘糊涂,您的富贵是靠谁?难道是靠陈家么?若您被大将军厌弃,陈家还能把您放在眼里?到时候秋月醉的好处,他还能想着您?怕也是要把您一脚踢开啊!” 刘碧颜惊叫一声! 瞬间醍醐灌顶! 是了!若没有宁维舟做靠山,她拿什么和陈伯昌抗衡?难道是靠人的良心吗? 她就是再读书读傻了,也知道良心最是靠不住! “多亏嬷嬷提醒,要不然我就要走岔了路!”刘碧颜摸了把额头,擦去渗出的冷汗。 “姨娘莫惊,您的富贵还在后头呢!只要你安心养胎,替大将军生下一儿半女,哄得老太爷高兴,秋月醉的引子难道还能给别人?到时候你背靠大将军,手里又有赚钱的法子,这日子还不是您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那姐夫再来催促我怎么打发他呢?”刘碧颜本是对陈伯昌信任有加,但经过吴嬷嬷这么一说,瞬间觉得被人带坑里了,对陈伯昌也起了厌烦之心, “姨娘不用烦恼,您就说胎像还不稳,须得闭门养胎,刚才老太爷那边也知道了你身子不爽利,就算陈伯昌有心计较,老太爷也不许他打扰你啊!” “好,那咱们等账本到手,就闭门谢客,等顾非晚生产时,再过去帮忙!” 有了账本,就等于有了主持中馈的权柄, 顾非晚生产时进得榴园帮忙,到时候不小心动了胎气留下休养,既博了美名,又能顺理成章留在榴园! 主仆两人商量好主意,立时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过得两日,雨终于彻底停了! 郊外四处是躺倒的灾民,他们的房屋被冲垮,田地被淹没,半辈子积攒的家当,全被洪水卷跑了! “朝廷在半个月前已经派了赈灾巡抚下来,再有半月应该能到安平,到时候赈灾粮到位,百姓就能吃饱饭。” 入夜,宁维舟又跳窗而入,来见顾非晚。 顾非晚摆了一桌子账本,指着其中一本说道:“顾家的米粮行还有这么些库存,我和黄掌柜商量了,不如交予官府统一发放给灾民,一则省得有心人背后算计,二则也能让百姓们等到朝廷的赈灾粮。” “只是芜州这边,甚至整个江南的官衙,跟盛晏华都有牵扯,我怕到时候这些粮食都进了盛晏华的私库!到时候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 “如今你在江南,说不定到时候弹劾的折子里,你也难辞其咎!” 第183章 赈灾救民 宁维舟翻了翻账本,这些日子紧绷的情绪总算有了舒缓的口子, 他来江南是带着密旨,虽说如何救灾与他无关,甚至这里的灾祸更大些,反倒便宜他行事, 可百姓声声哭号就在耳边,洪水退去后,大地一片狼藉, 接踵而来的是疫情,城外已经有人感染了时疫,高烧不退,几日间已经死了好些人, 江南的官员如热锅蚂蚁,可只见他们团团转,却不见有人拿出有效的救灾措施, 甚至受灾的城中,有药铺囤积药材,高价售卖,老百姓买不起药材,绝户的都有好些, 官府不问罪那些药铺的背后东家,反而将鸣鼓伸冤的老百姓当作时疫感染者,统统如牲畜般圈禁在一处,没水没粮,听天由命。 江南三十二城,有十几座城池受灾,那些没受灾的城池,米粮药材等日常用品居然也跟着涨价,一时间,江南各处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可各府衙的官员不但不安抚百姓,整肃市场,反而是打压带头抗议的百姓, 怪不得皇帝发怒,这江南的官场,面上裹着一层锦绣,实则内里早就烂了! “这些都捐出去,顾家要损失许多,你要和祖父打个商量吗?” 这些物资对江南百姓无疑是一份活命的希望,但宁维舟还是担心顾非晚, 这么大笔的物资,就算是在顾家,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 虽说顾家定了顾非晚是下任掌事,但毕竟现在还有叔伯在前头, “我出门前,祖父和两位伯父已经交代过,江南这里的一切事宜,我都可以自己决定,再说,顾家虽然是商人,但听我祖父说,从前我父亲被人称作‘侠商’,这也是顾家发家的基本,今日我帮人,才有以后人帮我。”顾非晚拿起账本,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得找个妥帖的人来处置这件事。” 顾非晚虽然和官府交道打的不多,但从黄掌柜的言谈中,也了解到如今的江南官场,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若是贸贸然将物资交出去,怕是一分都落不到百姓的嘴里。 “娘子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办!”宁维舟自然有妥帖的人选。 第二日,芜州城内突然开拔进了一队军士,个个煞气腾腾,龙行虎步,腰间挂的长刀居然没有刀鞘,森冷寒光中,更透着丝丝暗红! 不说老百姓纷纷避让,就连在街上巡逻的衙差都紧贴着墙根,不敢靠近! 那些军士城里城外巡视了一圈,最后在城门口搭了一个大大的凉棚, 凉棚里垒了五个大灶,架了五口大锅, 守城的兵士被驱赶着当了劳力,一袋袋的米粮从顾家的粮仓里被搬到凉棚, 还有些布袋里,散发着幽幽药香。 没一会,围在城门口避难的老百姓,就看到了凉棚里冒出白烟, 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光着膀子围着灶台转, 浓郁的米香和药香四散开来,让原本就饥肠辘辘的百姓,再控制不住口水的分泌, “这是官府在赈灾施粥?” “府衙施粥散药了?” “不能吧?你看凉棚上也没有写个牌子什么的!” “那些军士个个这么凶狠,看起来不像是能做施粥这些事的!” “我看也是,这些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就连城墙上的那些官爷也被差遣得团团转。” 句句犹疑中,有老人抱着孩子哭了起来:“老天爷啊,你睁睁眼,江南总要有个好官吧,救救孩子啊!” 这一声哭号,带着旁边的妇孺都抹起了眼泪,连一些男人都蹲在地上,垂着脑袋,豆大的水滴砸在地面, 哭声逐渐变大,凉棚里坐着喝茶的头目“嘭”的一声捶了记桌子: “娘的,都是瞎了眼的蠢货!锅里有粥有药都不知道吃!芜州不但府衙里全是猪,连老百姓也是猪!倒让老子来这里受累!娘的,晦气!” 头目骂骂咧咧,他手下有几人出了凉棚,朝灾民挥手: “都排好队,一人只许领一份,粥可以不喝,但人人都需过来喝一碗药!” “若是让我发现队伍里有感染了时疫的,我拧掉他的头!” 头目站起来,如一座黑塔立在凉棚前头:“我丑话说前头,有冒领的,杀!有多领的,杀!有染了时疫还在人群里钻的,我杀你全家!” 一连串血腥气的杀杀杀下,老百姓乖得像群鹌鹑,个个安分守己的排好队,领了米粥再去领汤药,个个连个声音都不敢出! 头目见此情景,脸色才稍微满意了些。 “将军,我们做了半天苦力,肚子饿了,您就赏我们些米面药材拿回家,反正这里还有这么多!” 刚才被逼着搬物资的守城士兵腆着脸来问,有两个手快的,甚至已经将一袋粮食搬上了肩! 头目虎目圆瞪,“啪”的一声摔了手里的水碗,上去就是两脚! 两个守城士兵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飞了出去! “娘的,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抢老子的东西,活腻味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那两个倒地的士兵,浑身抽搐,口鼻不断冒血,眼见是活不了了! 一句话都不说,抬脚就取人性命,这岂止是凶悍? 阎王见了都得俯首称臣! 可再看凉棚里的军士,除了几个守城士兵抖成了筛子,其余的都面无表情,继续煮粥分药,仿佛刚才踢出去的,是两只死老鼠! 头目重新坐下,低垂的眼眸中精光闪过, 他早就注意到,几个街角和铺子里,有数双眼睛一直盯着这里, 哼,当他是那些只知道嘴上讲道理的文人? 他是上阵杀敌的将军,讲道理从来都是用拳脚! 只要不怕死,尽管过来试探! “将军,赶了一天的路,喝碗粥吧!”手下有人端来了粥碗, 头目一看,这碗粥明显比百姓手里的稠得多, 他眼中凶光一闪,夺过粥碗就倒进了锅里: “学那些个狗屁没用的,小心我打你军棍!” 旁边的军士将碗捞起,笑嘻嘻重新打了一碗又递过去, 这次头目接了,呼噜两口就喝光了粥,摸了摸肚子,又去一边舀了一碗汤药喝下, “让兄弟们轮流喝两碗粥,不许少喝,更不许多喝!人人一日喝三碗汤药,要是染了时疫,不许跟我回营,就地埋了!” 第184章 损人的招 芜州开始施粥,其余受灾的城池也陆续摆开了施粥施药的凉棚, 这次和从前不同,凉棚里主持施粥的都是陌生的军士, 个个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凶神恶煞,稍有喧哗和吵闹,就是蒲扇大的巴掌扇过去, 无论平日多刁蛮粗鲁的人,都不得不缩起脑袋,乖乖听令。 各个府衙里的官员深觉威严受了损害,起初还试图用军政两不干涉的理由赶人走, 谁知道那群军士根本就不买账,只要有衙差过来啰嗦,他们一律亮刀子捅人! 死了两个官差后,再没人敢做这个出头的椽子。 州府衙门没法,发了信件去各地驻军处责问,可信件如泥牛入海,一丝回音都没有! 甚至连送信去信差都没回来一个! 州府大惊,这难道是要造反? 于是更多的密信和奏折朝京城飞去! 不管各方势力在暗处如何斗法,反正眼下施粥施药进行的无比顺畅! 一场大灾后,没有骚乱,更没有暴乱, 灾民乖乖的接受一日三顿的米粥,还有每日必喝的汤药, 倒塌的房屋和被淹的田地,在一群如虎如狼的军士手下,渐渐恢复了原样, 起先还害怕不敢接近的灾民,如今都敢上去搭把手了,甚至见军士有不懂的地方,还敢过去指点一把。 “这些人看着凶狠,可比府衙里那些笑面虎强多了!” “这些军爷太实在,上官说让他们每日只喝两碗粥,他们真就多半碗都不喝,我前日偷偷藏了块饼给他们,结果还被他们瞪了几眼,非得塞我嘴里,看着我吃完!” “我昨日见一军爷长得眉清目秀,想起家中还有小妹没有定亲……” “你可拉倒吧,你那小妹,能把人家压趴下!” 一阵哄笑,暂时赶跑了受灾后浓郁的悲观。 顾非晚坐在院子里,听着楼一的讲述,频频点头, 宁维舟这个法子不错,不能以理服人的时候,以暴制暴不失为一个良方。 不管是州府衙门里的官员,还是盛晏华这般的奸商,都是惜命的主, 现在灾情严重,一不小心就有暴民冲击府衙,若到时候军队假装暴民,杀他们几个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末了再把案子往暴民身上一推,简直是天衣无缝,反正死人不会喊冤! 顾非晚光想想盛晏华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神情,就能笑出声。 不过,如今摆在她眼前的还有一事,连日的施粥施药,让顾家仓库很快就空了一大半, 赈灾巡抚哪怕连夜赶路,但大雨后官道难走,他还押送着长长的运粮队伍,根本就走不快, 这样一来,原定的半个月路程就要延期,顾家仓库有些顶不住了! 现下灾民有粥有药,虽然不能完全吃饱,但不至于饿死,人心就不会涣散崩溃, 但若是凉棚里有一日施不出米粥和药,加上有心人的挑拨,情势就会急转而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敢想象! 就算赵提督手下的军士再狠辣,总不能杀光一城百姓吧? 顾非晚捏了捏眉心,她担心的是灾民,更是在外面奔波的宁维舟, 虽然宁维舟没有与她细说过,但自从来了江南,宁维舟早出晚归,她都看在眼里, 既然宁维舟不说,一定有他不能说的理由,顾非晚也就不问, 但需要一国大将军亲自督办的事,想来肯定不是易事,其中凶险,顾非晚不敢深想。 所以她拿出顾家的物资在赈灾,倒不全是为了灾民,更是为了配合宁维舟。 楼一瞧出她脸上的愁容,思索了一番,说道:“夫人不必担忧,大将军已经有法子了。” 顾非晚抬头:“是什么法子?” 楼一抿唇,嘴角微挑:“是个挺损的法子,还是河道大人给他出的主意。” 顾非晚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顾十安就任江南河道,楼一嘴里的河道大人,就是顾非晚这些日子日日挂心的二哥。 “快说说,怎么个损法?” 楼一从不多话,但这主意太损,于是楼一的描述也具体了很多, 虽然施粥施药的事,是赵提督手下的军士在做,但宁维舟每日都会巡视一番, 顾家粮仓药房里的物资日渐减少,宁维舟心中是极有数的, 况且顾十安与宁维舟心有灵犀一般,这边宁维舟想着办法,那边顾十安已经做了榜样,并修书一封,将自己的经验全传授了遍! 安平城中,顾家的仓库里前些天就见底了, 但更早些时候,成群的灾民突然聚在了盛晏华的各房亲眷家,言说外头没了活路,盛家乃江南首富,定能养得起他们, 灾民们扬言,他们都是苦日子过惯的,伺候人的本事也是有的, 于是那些个人家的下人都被赶去一边,灾民们接手了府中各项事务, 养鱼养花的,打扫庭院的,厨房烧饭炖汤的,主子房里的粗细活,都被灾民抢了过来, 个个都说不白吃盛家的饭,他们也是会干活的! 可不到两日,各府的花草虫鱼就死了个干净,庭院里落叶太多,索性连树都被砍了,厨房里的饭食,吃得主子们上吐下泻, 至于主子们房中的事务,谁敢让一个个不知根底的人近身? 盛家的这些亲眷不是没有反抗过,他们也是在安平有头有脸,要风得雨的人,平时在安平城,谁能嚣张得过他们? 可一场水灾后,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他们吃瘪了! 从前所向无敌的护院,居然被几个灾民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去官府伸冤,却见安平县令的后院,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了两日后,才有一个聪明的觉察出了异样, 遂摆弄了一桌好菜好饭,请了灾民饱饱吃了一顿,好言相求下,才得了真情, 于是盛家连夜派出了两路人马,一路奔着芜州而去,一路主子们亲自上马,朝着顾十安的破院子跑去。 顾十安拿出十二万分的文人风骨,很是贫贱不能移了一把! 盛家几位主子在门外喝了一晚的夜风,到第二日午后,顾十安才施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185章 蝗虫是益虫 盛家主子们说干了唾沫,才让顾十安勉强同意“劝说”闯进城的灾民,去城外的安置所, 顾十安给了盛家人一日的时间,如果安平的粮仓药库一日后还不开仓救民的话,就会有更多的灾民涌入这些富贵宅子里,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某个生路! 安平城里,盛家的亲眷一批一批的往芜州派人,若不是路上还有危险,这些主子们真想亲自去芜州。 盛晏华再大的威严,也敌不过众人的求救和施压。 他一人再厉害,做事总要靠底下的人, 安平城内的盛家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想来就算盛晏华不同意,他们最后也会打开盛家的库房,求自己一个平安。 一日后,顾十安带着黑压压的军士出现在盛家库房前,盛家的主子们脸色虽然难看,但该打开的门锁还是按时打开, 那些军士如同蝗虫,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不过片刻,盛家的库房就空了! 盛家的主子们心头剧痛,这可是他们十年的积蓄! 药材仓库里,还堆着许多各处搜罗来的珍稀药材,虽和这次治疗时疫的方子没关系,但这群军士还是照搬不误, 盛家人稍微阻拦想解释两句,就被军士架着扔了出去! 不过让盛家人庆幸的是,这都是盛家公中的东西,反正不是谁一家的财富,没了就没了,能保住自己家的才是正理! 盛晏华刚点头同意安平城开仓赈灾,还在家琢磨着既然已经牺牲这么多,不如想办法宣扬一把,日后赈灾巡抚来了,也好上前表个功绩, 没等他琢磨出来,他府中就出现了一队黑甲军士,一眼望去,足有百人,将他宽敞的前院塞得满满当当! “各位军爷这是?”盛晏华出门相迎,小心翼翼的询问, 军政是两家人,盛晏华能把江南府衙都当作自己家,可他这十来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军队里撒了无数的银子,却连赵提督的面都没见着,那些撒出去的银子也不见回来! 这让盛晏华对军队里的人很是忌惮,都是一群拿了银子还不办事的阎罗啊! 带头的将军环顾了一下四周,鼻子里出气:“哼,挺好一地方,非得整这些个没用的,耽误老子睡觉!” 话音刚落,他身后一队士兵越众而出,奔着假山花草而去, “别,别,别动这……你们住手……知道这块石头值多少钱么?”管家急着阻拦, 可他越阻拦,士兵们搬得越起劲,越说石头值钱,越是被全扔进了池水里, 一众花花草草,在这些士兵的脚下,很快踩成了一堆烂泥! “军爷,这是何意啊?若我们有得罪的地方,我盛晏华定当赔上厚礼,怎能劳驾军爷们这般辛苦?” 盛晏华心在滴血,可现下城里来了许多陌生面孔的军士,横冲直撞,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他不敢不谨慎对待, 若不小心被一个莽撞的大头兵要了性命,岂不是真真死得太冤? 黑脸将军斜瞥了他一眼:“你就是名震江南的盛老板?果然会说话的很!” 盛晏华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认识他就好,盛晏华三个字,在江南三十二城内,还是有些用处的。 “军爷谬赞,不知军爷至此是……” 没等盛晏华说完,黑脸将军一把将他推开:“满嘴酸臭味,走远些,别恶心了老子!” 盛晏华养尊处优惯了,被这一推推得连连倒退,好在身后有人扶住,要不然真要摔个倒仰! 来者不善! 且这些军士是有备而来! 盛晏华紧紧攥着管家的手,心念急转, 知道他的身份,还敢如此放肆的军士,绝对不是芜州这里的驻军,甚至不会是江南的驻军, 若只闯进他的府邸,那么就是冲着他而来。 “去外面看看!”盛晏华低声吩咐,等管家挨着墙角走出去,他又吩咐身边人:“去取五千两银子来,要银子!” 没一会,盛家内院有两个壮汉抬了一只箱子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盛晏华打开箱盖,一片银光闪过,众人定睛一看,箱子里是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军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军爷们喝个茶!”盛晏华指着箱子,这一刻,他的腰杆子是直的, 纵横江南十余载,这是他的底气所在,就没有他盛晏华砸不开的人心! 黑亮将军一乐,露出两个白花花的大虎牙:“不怪人家都说盛老板财大气粗,这一箱银子,可足够咱们哥几个喝一辈子的茶了!来个兄弟,抬走!” 一声令下,斜刺里跑出来一人,脚步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我来!”这人身材魁梧之极,黑色的皮甲在他身上勒出数道痕迹, 只见他单手拎起箱子,往肩上一甩,大步朝门外走去。 盛晏华看得目瞪口呆! “盛老板,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不如都拿出来给兄弟们见识下!”黑脸将军重重拍了拍盛晏华的肩膀, 盛晏华疼得呲牙咧嘴,仿佛骨头都要断了! 换了平日,他早就发作,不把眼前人大卸八块,难消他心头之恨, 可如今他只能强忍怒意,挤出一丝笑容:“不如将军先说了来意,我也好安排妥当!” 黑脸将军虎目一瞪:“不用盛老板操心,这事兄弟们自己能办妥!” 说着手臂一挥:“不过是搭几个营帐的事,都是做熟了的!” 盛晏华这才看见,前院的花草已经被踩平,甚至连两个小池子都被假山填平了, 五六个帐篷拔地而起,有人进进出出的从外头搬锅碗瓢盆被褥等进来! “头儿,地方不够啊!”有个士兵朝这里喊了一声,惹得黑脸将军一顿怒骂: “放你娘的狗屁!这是哪里?这是盛府,是江南鼎鼎大名的盛晏华的府邸,怎么会地方不够?这里不够,难道就不会去后头看看?你是还在喝奶的狗崽子吗?喜欢扎堆睡觉的?” 士兵被骂得嘿嘿一笑,拎着手里的家伙,拉了几个人直奔后院! 盛晏华大惊失色:“不可,外男不可进后院!” 第186章 一场富贵 盛晏华的府邸,守卫不可谓不森严,他这里的护院,比县太爷的府邸更强上数倍! 几个士兵刚摸到后院的大门,墙头上,拐角处,突然闪出数十来人,个个手中握刀,眼中精光外露,一看就是练家子! “哟呵,来之前头儿只说有一场富贵,可没说还得打一架啊!” “进城这么多天,老子一个人都没杀,这么多人,难道不是一场大富贵?” “也是,不知道一个人头值几个大钱?” 就有士兵扯着嗓子朝外头嚷了一声:“头儿,杀一个给多少大钱?” “你个瘪三货!眼里就只有大钱,盛老板家的猪,自然是以银子论的!”黑脸将军一脸唾弃, 士兵们哄吵起来,互相推搡:“你让开,老子全要了!” “我攒钱娶媳妇,我先来!” 数十个护院眼里溢出怒色,他们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物,这几个不起眼的士兵居然该如此轻视他们? 趁士兵们挤作一堆,领头的护院使了个眼色,数十人亮出大刀,齐齐扑了过去! “来得好!” 刚才还闹成一团的士兵,突然脚下一动,瞬间就摆出了一个小阵! 寒光闪过,数十个护院中,有人惨叫出声,一头飞出去,栽在了墙根处! “嘿嘿,跟你爷爷玩偷袭,打烂你的屁股!” 士兵们手中弯刀森然,浑身气度一变,全没了刚才嬉笑猥琐,陡然间变成了几只下山恶虎! “杀!” “杀!” “杀!” 这是千百次从沙场血战中磨练出来的默契,这是从无数颗砍下的脑袋中积攒的煞气! 士兵上阵,不死不退! 剩下的护院人人心惊,刹那间仿佛置身于修罗场! 他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人,盛晏华给的钱财,哪里值得他们用命来拼? 两方一对阵,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士兵们久经沙场,哪里能看不出来? “一群没用的肥猪,有种的就留下来跟爷爷我单挑,死了也算你有能耐!”士兵们眼里全是鄙夷, 盛晏华不发话,护院头领一咬牙,硬着头皮下令:“上!我们人多,不怕他们!” 混战打了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士兵有两人挂彩,数十护院倒了一大片! 盛晏华额头冒汗,双腿发软, 求财的和要命的在一处,总是求财的吃亏些。 这时出去探听消息的总管偷摸着进了府,挨近盛晏华禀报: “凡是和咱们沾边的人家,都有军伍之人入宅,就是咱们的铺子里,也住进了人,有些干脆在门口扎了营帐,这还怎么做生意?” 盛晏华如坠冰窖! 若是官府的人前来闹事,盛晏华丝毫不放在眼里, 可他经营十多年,还没来得及将手伸进军伍, 这些人一看就是兵油子,刚才得了他五千两银子,居然只听了一句好话! 该糟蹋的东西,这些人一点都没耽误! 眼看着一群士兵跑进后院,惊得家中女眷连连惨叫,盛晏华硬着头皮躬身作揖: “将军,后院是女眷的地方,若是军爷们有需要,我可以去外面找些女人献给军爷,保证都是黄花大闺女!” 黑脸将军冷哼一声:“盛老板说岔了,咱们是规规矩矩的人,要什么黄花大闺女?” 说着朝后院嚷嚷:“都给老子听着,不许杀女人!不许打女人!违者一百军棍,老子把他打成肉泥!” 进了后院的士兵齐齐应声:“是!” 如雷般的声音,倒没安慰住吓破胆的女人们,反而更吓得他们哭声震天! 盛晏华自从接掌了盛家全部生意,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还从没这么窝囊过! “将军,您给个痛快话,需要盛某人做什么?只要盛某人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给将军办好!” 见盛晏华忍不住跳了脚,黑脸将军一挑眉: “这话从何说起?我和底下兄弟风餐露宿,自进城起,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一个好觉,外头都赞盛老板一句宅心仁厚,我才带着兄弟们来叨扰盛老板,怎么?盛老板是嫌弃我们当兵的配不上你的宅院?” 盛晏华只觉脑袋如斗大!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他都问得这么诚心诚意,明明白白了,奈何对方不接话头,盛晏华就只有抓狂的份! “我怎么会嫌弃将军?将军能进的我府邸,蓬荜生辉,只是……” 没等盛晏华说完,黑脸将军一挥手: “既然盛老板这样说了,外头的营帐已经搭好,盛老板还是赶紧搬进去,将卧房腾出来,再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咱们兄弟们吃饱喝足,也好美美睡上一觉!” “我住营帐?”盛晏华掏了掏耳朵,他没听错吧? 黑脸将军一瞪眼:“怎么?难不成盛老板连待客之道都不懂?” “我……将军……这……”人前口舌伶俐的盛晏华,在绝对不讲道理的人面前,也只能舌头打结。 黑脸将军见状,热情的一把搂住盛晏华,凑近说道:“盛老板享福惯了,这营帐自然住得委屈,可兄弟们没别处去,只能借住这里,巡抚一日不到芜州城,兄弟们就得住上一日!” 盛晏华满脸苦涩,赈灾巡抚还要半个月才能进江南,在安平说不得还得耽搁三五日, 照这群军伍之人的破坏力,自己府邸连一日都坚持不住, 后院女眷频频惊呼哭喊,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惨事,盛晏华不敢去深想! “不过……”黑脸将军话锋一转,让盛晏华听出了希望! “求将军指教!” “看在一箱银子的份上,我就多说一句!”黑脸将军说着,蒲扇大的手朝盛晏华摊开, 盛晏华立马会意,将身上的银票,手上的戒指,腰间的玉佩全献了上去! 粗摸估计着,这些折成现银,起码也有两千两了! 黑脸将军皱了皱眉头,随即叹气:“算了,我也不是个贪心的,盛老板如果能找到一个宽敞又安静的地方,让兄弟们安营扎寨,又能就地取材,吃饱肚子,你这府邸,咱们也不是非住不可!” 宽敞又安静的地方? 盛晏华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和安平来报信的人说的一样么? 第187章 不做清官 赈灾巡抚比预想中的早来了两日,安平城城门大开,一辆辆装满粮食和药材的马车鱼贯而入,引得城门口的老百姓纷纷拍手欢呼。 “大家放心,这些只是第一波的物资,后续的已经在路上了,江南水灾一日不解决,本巡抚一日不回京城!” 巡抚大人长得高高大大,连日的奔波让他面容黝黑,嘴唇开裂,可那双眸子却是异常明亮,身上的官服也异常簇新。 百姓们伏地称颂:“青天大老爷,总算将您盼来了!” 安平城府衙倾巢出动,在城门口摆足了架势, “下官安平城县令魏少峰,恭迎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站在马车上,眉头微皱:“你就是安平县令?传说中的那个酒囊饭袋?” 这话一出,城门口鸦雀无声! 魏少峰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两下,压下眼中情绪,仍旧躬着身子:“巡抚大人说得是,此次安平受灾,下官乃安平城父母官,责无旁贷,稍后还请巡抚大人去府衙高坐,下官定当亲自谢罪!” “呵呵,你这县令是怎么当上的?狗屁不通,难道谢罪还能让别人来替?” 魏少峰姿态这般低下,但看来巡抚大人不似愿意放过的样子。 魏少峰心中叫苦,他早有预料,安平城是京城入江南的第一座城池,他自然是巡抚大人用来立威的第一人, 前两日其他城中同僚已经来信拜托,让他千万忍着些,总得让巡抚大人在灾民中立了高洁能干的样子,以后的事就好办得很, 听说这位巡抚大人出自翰林院,还是个毛头小子,年轻自然气盛些,文人的嘴再不饶人,还能有他们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厉害? 且先让这位巡抚大人摆足了威风,得意一番,再徐徐图之,江南这个温柔乡,还没有融化不了的官! 从前就是京城来的王爷,最后不也和他们亲热的称兄道弟? 水灾年年有,巡抚年年来,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不过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这么粗俗的话语喷得狗血淋头,魏少峰还是第一次! “巡抚大人,既然你到了,那兄弟们就撤了!”粥棚里,走出一位将领,拱手抱拳: “施粥施药的活计,就全交给大人了!” 巡抚大人这才撇了魏少峰,朝将领抱拳回礼:“辛苦兄弟们了,改日我去赵提督那里找你们喝酒吃肉!” 将领咧嘴大笑:“哈哈哈,末将恭候大人!” 凶神恶煞的军士呼啦啦撤得干脆,片刻间就不见了人影, 魏少峰大吐一口气! 这些瘟神总算是走了! 他对付历年的巡抚有一套,可对这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莽夫,还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巡抚大人路上劳累,城中已经摆上了接风宴,粥棚这边下官处置就行!”魏少峰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衙差吆喝了十几个人: “你去劈柴,你去倒米,你去舀粥,还有你们,去熬药,一个都不许马虎了!” 魏少峰很是满意,他在安平城虽然只是个县令,但他从不想离开江南去高升, 只朝廷每年拨付的修河堤银子,就比其他地方的州府主政都要强上百倍! 他不是个吝啬的人,手底下的这些人,他都喂得饱饱的,替他干起活来,自然会卖十二万分的力! 衙差们刚跑出两步,就听立在马车上的巡抚一抬手:“不用你们,我自己有人!” 手臂挥下,魏少峰就瞧见车队后奔来一队人马, 是的,一人配一马,足足有百来人! 他整个安平城,都找不出一百匹马! “这些只是脚程快些,跟着我一起到的,后头还有些人马,保证江南这边的粥棚都不用你们操心!” 巡抚大人拍拍手,不用人扶,“噔”的一声跳下马车: “都给我听好了!从前那些军士怎么做的,来的路上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他们的刀能喝血,拳头能揍人,你们可别替京畿巡防营丢脸!” “是!”百来人齐齐呼喝,地动山摇,震得魏少峰耳朵疼! 百姓却是一片欢呼,刚才府衙的人要接手粥棚,他们正在担心,转眼间巡抚大人就派了人,而且还是军伍之人! 他们一开始看见浑身血腥气的士兵,心中还发怵,可领了这么些天的粥和汤药,却觉得这群人分外可爱了起来! 只要有这群当兵的在,就没人敢来捣乱, 一袋袋的米粮和药材就堆在棚下,却丝毫不担心有人会偷会抢,更不担心府衙的那些恶人敢在粥和汤药里搞花样, 这份满满的安全感,全是这群当兵的给的, 安平城的老百姓,现在看到当兵的,就算一身腱子肉,脸上布满扭曲疤痕的,都觉得格外眉清目秀! 巡抚大人带来的这些士兵,模样要比先前的好上很多,身上还自带一股贵气! 老百姓窃窃私语:“不愧是京城来的,就是比府衙那些狗官大气!” “你怎么能把那些渣滓和巡抚大人的兵比较?这不是凭白辱没了人?” “看我这满嘴胡话,一边是人,一边是狗,实在是不好放在一起提!” “看这位巡抚的做派,似乎和从前的不同,希望这次能把那些挖空河堤的蛀虫都找出来,砍了他们的脑袋!” “唉,这可不好说啊,这位巡抚大人看着很年轻,就怕又被那些人给坑了!” 老百姓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魏少峰眼底却有些得瑟,这些人说得不错,来安平城的巡抚,也不个个都是贪财好色的, 但人人都有弱点,像眼前这位巡抚,一眼过去就知道是官场经验不足的,这样的人,随便给他下个套,不愁他不乖乖听话! 城门这边安排妥当后,魏少峰引着巡抚一行人直奔他的别院。 那边已经准备了佳肴美色,更有几箱绫罗珠宝,保证就算在京城见多识广的巡抚,也会大开眼界! 巡抚大人倒是没拒绝,让马车随着魏少峰而去, “大人,您要是吃了这顿,明日这名声可就坏了!” 马车里,一位师爷模样的人说道,他捏着杯子低头喝茶,眼神却是戏谑。 “得了吧,收起你看热闹的小心思,我可从没有想做什么清官,两袖清风,一贫如洗,还怎么斗得过这群豺狼?” 第188章 索命厉鬼 师爷捏杯轻笑:“你这辈子要想两袖清风也实在是难,比那魏县令贪得百万雪花银更难!” 巡抚大人拎起一边的水壶,直接仰着头灌了一通,才“嘭”的一声将水壶顿在案上: “和他们说话真是费劲,等会可要好好吃上一顿,要不然那些美味佳肴也是喂了狗!” “行,等会大人多吃些,若是有多的,就打包回驿站,我和同僚也能沾些光。” “打什么包?你这个土包子,那些珍馐就是要刚出锅才好吃,打包回去的就失了味儿,等会你们就随我同去,魏少峰既然这么热情,不吃掉他些银子,倒叫他今晚都睡不好觉!” “也好,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师爷放下杯盏,抿唇轻笑, 巡抚大人抬手抚额:“我说你能不能别这副样子?看着真是累得慌,早知道我就带洛飞云了。” 师爷依旧轻笑:“难道他又比我好上许多?” 巡抚泄气:“也是,你们都一个腔调,我真是服了你们,为什么要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说成是云淡风轻?” 魏少峰的轿子就在前头,他使劲贴着窗户,恨不得将头伸进后面的马车里, 马车里交谈的声音不低,魏少峰能听出里面不止巡抚大人一个人,可混着车辙和马匹的声音,还有街边老百姓的欢呼声,交谈的内容听不真切, 看来这位巡抚大人知道自己年轻,这次来江南,是带了帮手的! 魏少峰眉头深锁,这次京城里的关系网,办事十分不力, 不但只打听出了巡抚大人出自翰林,连是哪家高门公子都没有搞清楚, 像帮手这种重要的消息,更是半字未提! 魏少峰提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有钱能使鬼推磨,等会若是别院中准备的不够,他就再加上更多的砝码,不信拿不下一个官场新人! 反正这些花费,等明年的修河堤银子拨下来,就全部都能补上! 魏府的别院位于安平城的西南角,地势较高,远离河堤, 修建得很是江南特色,灰瓦白墙,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竹摇花盛,光从外面看看,就已经是善心悦目,通体舒坦, “哟,这条小路不简单呐!”巡抚大人刚跳下马车,就啧啧称奇: “士贤快来看,这鹅卵石个个有花纹,个个有颜色,看起来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你要不挖几个回去哄哄你家那个刁蛮妇人?” 话音未落,就听马车里传出一声轻叱:“晴儿只是有些任性,哪里是你说的这样?小心我回去告诉她,你又得去御书房挨骂!” 车帘子揭开,从里面出来一人, 魏少峰一直留意着马车,见车帘被掀开,立马目不转睛的盯了上去, 这一盯,让他瞬间失了魂一般的呆住!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人!还是一个男人! 脸带微笑,如明月入怀, 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 “喂,魏大人,口水流一地了!”巡抚伸出手掌,在魏少峰面前晃了晃, 魏少峰下意识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等反应过来,才知道被戏弄了! 可他虽神色尴尬,眼睛却忍不住又朝那人瞥去, 实在是太美了! 若是换上钗裙,不用描眉涂脂,就是江南全部美女站一起,也掩盖不住他的美色! “在下许士贤,见过魏大人!”美人徐徐走来,魏少峰的心忽高忽低,当年娶新妇都没这么激动过! 只听见美人自我介绍是姓许,于是魏少峰忙不迭回礼:“许大人有礼,快请里面坐!” 许士贤抿唇轻笑:“还是让巡抚大人先请吧!” 魏少峰三魂飞了气魄,只记得点头:“是是是,巡抚大人和许大人请!” 巡抚大人见状,一把搂住许士贤的肩膀,将人带进大门: “你看看,我说吧,还不如带洛飞云,起码站他旁边,人家眼里还有我!” “大人说笑了,大人气质出众,才华横溢,不是像我等空有一副皮囊……” “得了吧,你一个探花夸我才华横溢,还不如一拳头打我脸上!” 在前头引路的魏少峰闻言,瞬间顿足回头,神色惊悚! “魏大人,你说你,突然停步也要先打个招呼,我这要反应慢些,该撞上了!” 巡抚大人一脸不满! 魏少峰连忙强压心绪,继续在前头带路,可心中翻江倒海,怎么也平静不了! 巡抚大人带的帮手,居然是这次春闱的探花郎! 据他所知,这位探花郎倒没有特别显赫的身世,不过是一普通官家子弟,族中官职最高的,也只是一地通判,还早早致仕回乡了。 但这位探花郎有一个让人不能忽视的身份,那就是他不光是本朝探花郎,更是本朝驸马! 皇帝将自己的两个妹妹分别许配给了榜眼和探花, 这位探花郎的妻子,正是本朝有名的福乐公主, 举朝皆知,福乐公主萧晴儿,刁蛮任性,且最是护短! 传说她府上哪怕出去一只狗,被人瞪了一眼,她都要将人抓来痛打几棍子! 怎么会放心让娇贵的夫君来安平这样危险的地方? 若是身边无人,魏少峰定当捶胸顿足一番! 福乐公主是吃了什么痴药,将如此美貌的夫君放来安平? 若是掉根头发丝,不是要他魏少峰的老命么? 此刻在魏少峰眼里,这位貌美的许大人,已经变成了索命的厉鬼! 他得通知花厅那帮子豪绅,要是像先前那般,来个下马威,吓着了灌醉了这位驸马爷, 他怕明日抄家问斩的圣旨就会落到他家去! 巡抚大人既能请来这位矜贵之极的驸马爷做帮手,想来身份更是不低! 可魏少峰一路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京城有哪一号人物能对得上号! 如今的皇帝只有两个庶皇子,不说生母位份不高,只这两位皇子,还不到会走路的年龄, 皇帝只有三个兄长,早前夭折了一个,今年剿匪没了一个,还有一个荣亲王周游四海,根本不管朝事,更何况,年纪也对不上, 其他宗亲府中,老的老,小的小,也没听说有敢从福乐公主手里抢人的剽悍之人! 第189章 顾家兄弟 进得花厅,一群人围了上来, 个个面带笑容,让巡抚大人上首座。 魏少峰此时泛了难色,论地位,许士贤是皇亲国戚,无疑最该坐首座, 可论官职,巡抚大人是此地最高,再说,他在城门口就被巡抚大人将了一军,此时若拍不好马屁,岂不是日后难行一步? 有人凑上前:“魏大人,怎么呆立在此?是有何不妥?” 魏少峰将人拉至一旁,苦着脸说了原委, 那人倒吸一口冷气,望着被围着的两人合不上下巴! “快些知会其他人,这次可不能再用老一套了!”魏少峰嘴里苦涩难忍, “那是,我这就去说!” 那人拨开人群,献上十二分灿烂笑容:“巡抚大人和许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咱们还是快让人家去厢房更衣,再来用膳也不迟!” 巡抚大人一摆手:“无妨,我这人不讲究这些,反正肚子也饿了,先吃吧。” 许士贤在一旁始终只微微笑着,并不多话。 见巡抚大人大大咧咧坐了首座,魏少峰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安排的,驸马爷就算心里不服,也应该不会将账算他头上! 宾客落座,陪客互相推让一番后,也其乐融融的坐下。 可没等魏少峰坐稳屁股,又出现了一幕让他心惊胆寒的景象! “巡抚大人和许大人远道而来,是咱们安平城的荣耀,魏大人寻来了咱们这里最好的酒,此酒名叫秋月醉,光听名字就让人心生向往,我先干为敬,两位大人若是能给个薄面,望共饮之!” 这人说着,拎起桌下的酒坛,一掌拍开封泥,仰起脖子,“吨吨吨”喝了起来! 魏少峰急得跳起:“菜都没吃,你急什么?” 巡抚大人哈哈大笑:“都说江南人士千绕百转,心思不转几个弯都到不了正点儿上,没想到还有这样豪爽人士,魏大人快别拦着,好酒配好汉,我是个怂人,但就爱看好汉豪饮!” 一句话,将正在仰脖子喝酒的人呛得喷了一桌子酒! “啧!”许士贤轻轻撇了下嘴,抖了抖衣裳, 这轻轻一声,魏少峰却似被重锤猛击,脸色煞白: “快带两位大人去更衣,让厨房重新整治了菜肴上来!” 知情的那位也是白着一张脸,就差跪地上背着两位大人离开! 巡抚大人倒是大人有大量,直挥手说没事,反正这官服他平日也不太穿。 但许士贤瞧了瞧身上,还是抬步转去了屏风后,巡抚大人见状,只能起身一同前往。 等两人换了衣服出来,却见花厅人是没少,可一个个跟哑巴了似的,脸上的笑容一看就是强挤出来的。 “这是怎么了?坐呀,快都坐吧,我这肚子是真饿了,先给我上三碗米饭!”巡抚大人双手招呼着,率先坐下, 等米饭上了桌,捧着碗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这次没等魏少峰吩咐,各位官员乡绅迅速坐下,齐齐拿起筷子,扒拉起面前的饭碗, 这是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一口菜没吃,一口酒没喝,就开始扒饭的! 但显然这些人陪吃饭是有经验的,两位大人夹得多的菜,他们不吃,两位大人吃了一口眉头皱起的菜,赶紧吩咐人撤下去换新的, 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却鸦雀无声, 魏少峰偷眼望去,巡抚大人是个不拘小节的,白米饭吃了两大碗,又举着饭碗要添饭, 驸马爷看起来是个讲究的,夹菜落筷都如行云流水,虽然吃得不慢,但格外赏心悦目! 难怪福乐公主会喜欢! 若是放在自己府里,一起吃饭时,也是一道秀色! “我来晚了!”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了魏少峰的美梦。 来人身形高大但消瘦,面容黢黑,步伐矫健, 巡抚大人听到声音,筷子上的一块肉掉落碗里,眼睛直勾勾盯着来人。 魏少峰缓缓站起,整了整衣裳,清咳一声,正想说话,却被一股猛力拍得趴在桌上,汤汤水水挂了一身一脸! 他正想发怒,耳边却听一人哽咽着朝门口飞扑: “弟弟,我总算见到你了!让哥哥抱抱,你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他们不给你饭吃?哥哥来了,哥哥替你削他们!” 魏少峰今日这一身衣裳,又一次被冷汗浸湿! 巡抚大人是顾十安的哥哥? 顾十安一个人就搞得安平乃至整个江南鸡犬不宁,搞得魏少峰焦头烂额, 这再来一个顾家人,兄弟齐心,是要断他魏少峰的命吗? “你怎么来了?谁允许你来的?家里怎么没跟我说?”顾十安径直朝饭桌走去, 顾九思连忙引着弟弟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顺便将魏少峰一把推开,坐了人家的位子。 “状元兄!”许士贤拱手见礼, “探花兄?”顾十安回了一礼,转头问顾九思:“你不是说去翰林院替我揍他们的么?怎么好得像能穿一条裤子了?” 顾九思挠了挠头,一脸憨笑:“是打了一架,他挂了彩,萧晴儿那疯女人来问我的罪,但他像母鸡一样挡在了我面前,我认他这个兄弟!” 许士贤轻轻叹了一口气:“别以为在这里就可以胡乱说话,传到她耳朵里,我可保不住你!” 顾九思一锤桌子,环顾四周:“我看谁敢造谣?一拳头砸烂他的脑袋!” 顾十安沉下脸:“我看你不像去了翰林院,倒像是去了兵部!” “弟弟真是料事如神!”顾九思竖起大拇指,又极有眼力的给盛了饭双手递过去: “皇帝一说要派人来江南赈灾,我就去他御书房跪下了!他不让我来,我就跪着不起,跪到他舍不得!” 顾十安扒了两口饭,顾九思拿起筷子替他夹了几筷子菜: “吃这个,我刚才尝过了,是你喜欢的味道。” “你继续说,皇帝应该是不怕你跪的!” “他是不怕呀,但我饭量大呀,一顿都吃到他心疼!皇后姐姐还另外给我做饭菜,挺着肚子送来,皇帝就舍不得了!” 顾十安瞥了哥哥一眼,无语住了! 敢情这个舍不得,不是舍不得这个憨货,是舍不得皇后娘娘! 第190章 官场避讳 不过,顾十安听闻皇后有了身孕,心中很是欣慰, 中宫有孕,是社稷之福! 若是能诞下一位聪慧的皇子,吴国国威将更上一层楼! “以后少去麻烦皇后娘娘。”顾十安叮嘱道。 顾九思连连点头:“我知道的,妹妹从前也叮嘱过,我都记在心上,可这次我一定要来,别人来我都不放心!” 顾九思确实不是任性,赈灾巡抚想要往好了做,那是件苦差事, 京城离江南千里之遥,为了赶时间,连驿站都很少住,困乏的时候就在马上打个盹,只有马匹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才能原地休整一晚, 到了江南,灾后安抚重建,都是千头万绪的事,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还每每要挖坑扯后腿,一个弄不好,反而栽进泥坑里,轻些的,这辈子仕途无望,严重些的,面临牢狱之灾! 但若是想混份功绩,倒是好做极了! 只要和地方县官沆瀣一气,吃拿卡要,回京的时候,甚至还能搞来一把万民伞! 从前的威武侯沈知礼在安平三年,就得了其中甜头。 不过顾十安知道,顾家不会出沈知礼这样的子孙,顾九思千方百计抢下这份差事,一则是心中装着百姓,二则是他的弟弟和妹妹都在江南,他不放心其他人运送赈灾粮食,也不允许别人给弟弟的河道治理雪上加霜。 “状元兄是不知道,你这哥哥为了带走巡防营和守备营的五百军士,在兵部门口躺了三天!”许士贤替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的吃着,仿佛没看见顾九思要杀人的眼神, “你家那疯婆娘从我这掏了多少好东西去?简直比兵部那群人吃相更难看!” “急赤白脸的干嘛?”顾十安横了哥哥一眼:“你还未成婚,回头结亲时,公主和驸马还能少了你好东西?” 顾九思一听,立马喜笑颜开:“弟弟说得是,到时候我多讨上几房妻妾,保准连本带利一起赚回来!” “来了就好好干,千万别让皇帝和家里失望。”顾十安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顾九思很有眼力见的递上了茶水, 顾十安一饮而尽,抬起衣袖擦了擦嘴:“我那边还忙着,早知道巡抚是你,这顿饭我也不来了!” 顾九思一脸委屈:“弟弟这话说得真让我堵心,我从京城出发,一路上就想着弟弟,好不容易到了安平,怎么弟弟还和我生分了?” 顾十安扬手一个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赶紧吃饱喝足,滚去睡觉,明日一早就随我去河堤,要是明年安平再决堤,我就将你栽在河堤上!” 顾九思缩着脑袋,躬着身,跟在后头小碎步的送走了弟弟,再回来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脸色一沉: “我的哥哥,在京城时是何等的风姿绰约?比之许大人还要更胜一筹,怎么到安平才几个月,就变成了一个干瘦的老头?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虐待我哥哥?” 作陪的官员和乡绅,此时都默默退后了两步,倒让没动静的魏少峰凸显了出来, 魏少峰这时心里嘴里,浑身上下,都像塞满了黄连! 且都是碾碎了,碾出汁水的那种难耐苦涩! “顾大人,河道大人在安平,我们可从来没敢亏待过啊!” 一开始是有些下马威,可是顾十安全都不接招, 再后来…… 魏少峰想着想着,眼泪都要流下了! 再后来,宁维舟来了,赵提督就突然派了五百士兵驻守在河堤, 好不容易等宁维舟走了,顾十安身边又出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姑娘,一眼不对付,不是拳头就是刀棍,就跟土匪一样! 不,比土匪还凶残! 谁见过土匪遇上当官的,还兜头就是一拳的? 魏少峰摸了摸肩膀,他这里还隐隐作痛呢! “我弟弟受了罪,就是你们的过错,他身上掉了几斤肉,要么你们好吃好喝的给他补回来,要么就让本官手里的刀,将你们身上的肉剔下来还债!” 顾九思刚说完,许士贤就咳了两声:“顾大人,你和河道大人是兄弟,这官场上理当避讳才是!怎好这么说呢?” 魏少峰感激涕零,如抓了一根救命稻草: “多谢许大人仗义执言……” 话音未落,又听许士贤轻轻柔柔说道:“不过这是私宴吧?那倒无妨了,脱了这身官袍,咱们都是吴国子民,大家都是一样的嘛!再说了,顾大人,这话虽然不能这么说,但暗地里怎么做又是不同的,官场上,多的是人前笑嘻嘻,人后捅一刀的故事,想必魏大人非常精通此道,若有什么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不会大惊小怪!” 顾九思一听,很是识时务的抱拳道谢:“还是许大人见多识广,我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日后还请许大人多多指教才是!” 两人一来一往,说得安平城内这些大人物额头冒汗,双腿发颤! 这是明晃晃的要打击报复啊! 可事实上,顾十安精得如同一只狐狸,他们没占到便宜,还吃了很多亏呢! 这次江南水灾,已经比从前好上很多,若不是雨势是十几年来最大最漫长的,河堤也不至于决了两个口子, 顾十安没了翩翩公子的相貌,实在是他自己每日起早摸黑的待在河堤上,不说是个人,就算是根木头,一百多个日子风吹日晒,也成干了呀! 此次统计出来的灾民数量,和损失的银两,比威武侯沈知礼在安平的三年,要好上百倍! 那三年还算是风调雨顺,但修河堤的银子是一分都没用到河堤上,年久失修,稍有大雨,河堤就到处是被冲垮的口子, 河堤下游每年受灾的百姓数不胜数,但到了送往京城的奏报上,就全是一片歌功颂德,岁月静好! 受灾的老百姓只能听天由命,哪里能像今年,受灾后,先是有顾家拿出了米粮,后有盛家献出了库存,巡抚大人押送的物资也按时到达, 这些东西更是正正经经,全进了灾民的肚子,魏少峰等人连一粒米都没敢拿回家啊! 第191章 一桌狼藉 不过,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巡抚大人虽然是初来乍到,但这条强龙偏要压地头蛇,行事还不按牌理,蛮横无理,横冲直撞,根本不怕江南各城联名上奏弹劾! “我跟你们说,我从小的志向,根本就不是做官,更不想待在翰林院,我的梦想啊,是周游四方,像荣亲王那样!” 顾九思拎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魏少峰等人: “可是,我是做哥哥的,总不能不听弟弟的,弟弟说让我读书,我总不能不读!可在翰林院真是没滋味,也就这次做个巡抚,才有些情趣!” “若这次回去皇帝罢了我的官,我正好回家帮妹妹打理生意,你们知道吧,我妹妹要生宝宝了,有日子不能东奔西走,我正好能赶上帮她,嘿嘿,那这江南我可就是能常来,到时候魏大人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可要再请我喝一壶秋月醉啊!” 魏少峰哭也不行,笑又笑不出来,一张脸揉成了一张橘子皮: “顾大人说笑了,顾大人赈灾辛苦,皇帝只有嘉奖的份,怎么会罢了顾大人的官?” “嘭!” 酒壶被掷在桌上,四分五裂,美酒四溢,酒香扑鼻! 魏少峰两脚一软,“啪嗒”坐在了地上! 顾九思擦了手,慢慢回头:“魏大人这是喝醉了?怎么还摔了?快把魏大人扶起来!我这是头次做官,实在还要仰仗各位抬举,顾家人最是恩怨分明,我先谢过各位了!” 魏少峰被七手八脚的扶起,嘴里除了说些:“大人英明,大人睿智,我等定当全力以赴!”的话外,其他话都不会说了! 一场鸿门宴,满堂乌龙言! 回了驿站,许士贤还在夸顾九思:“都说你脑子没有顾十安灵光,现下看来,顾家人都不是好惹的,你这一出乱拳,倒是打得魏少峰措手不及!” 顾九思沾沾自喜:“他们见惯的都是爱惜名声的读书人,可惜我是个奇葩,他们没见过,自然没招对付我!” “不过,你日后在官场上的名声可真就不好听了!” “唉,许兄,我刚才的话也不是瞎说的,我的志向确实不在官场,所以这官场名声于我而言,就是狗屎!再说了,我以一己之力搅浑这朝廷气象,也是生平一件得意的事!” 许士贤见顾九思说的不似假话,摇头轻笑:“你们顾家人,还真是个个都很有趣!” 别院,一桌狼藉, “魏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是呀,河道大人想修他的河堤,我们不管就行了,反正出力的又不是我们,顶多熬到他回京,我们也算出头了,但巡抚不给面子,看起来是要掏我们家底的样子啊!” “魏大人,你可得想想办法,这江南三十二城里面,就属我们安平的河堤最多,往年虽然我们也截下了些……可往上孝敬的也不少啊,总不能都让我们担了吧?” “我先说好,我从前就拿的不多,现在更轮不到我吐出来!”说话的人摆摆手,快步迈出大门, “哎哎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时不都一样的分银子?怎么到现在却不承认了?” “他说得也没错,银子本来就有多有少,你盛家那时候拿的最多,有事自然是你们先顶上!” 有人点火,有人扇风,花厅里闹成一团, 魏少峰眼眉一竖,恨恨拍了下桌子:“吵什么?巡抚大人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就攀咬起来,若是到了刑部大牢,怕是还没上真章,就吐落个干净了!” “刑部大牢?”有人惊呼:“魏大人,你可真敢想!就我们这身份,县衙里的大牢蹲着就不错了,我是怕这个混不吝的巡抚大人,一旦寻到证据,手起刀落,就把我们收拾了!” 魏少峰眼神阴鸷:“那就别让他知道!” 花厅空气一滞,有人抖着嗓子开口:“难道真到了要杀巡抚的地步?” “噗通!” 魏少峰滑落倒地,一手颤巍巍指着说话的人:“你今天是吃了几个狗胆?这话也敢说?” 那人连忙掩住口鼻,过了一会才稍稍放开:“魏大人,我懂,这事只能悄悄的干!” “干你娘!”魏少峰从地上一跃而起,状似疯癫:“来人,将他给我关起来,巡抚大人一日不离开江南,一日不许放他出来!” “魏大人,你……我……你要大义灭亲?” 那人被两个大汉押住往外拖,慌得扯起嗓子尖叫, 魏少峰追到门口,吼道:“把他的嘴给我堵住!除了吃饭,不许他张嘴!” “魏大人,你消消气,别动怒!”一旁有人劝道, 更有人愁眉苦脸问道:“到底是怎么个办法,魏大人你倒是指个明路!我们也好赶紧去办啊!” 魏少峰扯了扯衣领,心中异常烦躁,这群酒囊饭袋,分银子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现在遇上事了,一个有主意的都没有! “把关于河堤的账本全部找出来,往前十年的都要,找几个脑袋伶俐有经验的账房,好好平了这账,要是实在有平不了的,就往上头捅,总不能他们拿了大头,却让我们背黑锅!” “还有,仔细找找这十年间,除了我们这几个,还有其他的那些知情者,有不听话的,该弄干净的,就弄干净些!” 这次魏少峰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动作,毕竟杀巡抚是万万不能的,但消失几个平民小吏,却是寻常事。 众人纷纷点头,有了主意,他们还是能办事的,况且这些事也是办老道的,信手拈来而已! 只是末了,有人提了一句:“三年前,威武侯沈知礼在安平任职,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魏少峰摸了摸下巴,眉头紧皱,这倒是个棘手的, 当年为了拉沈知礼下水,他们可是下了血本的,让沈知礼知道了许多核心人物才知道的秘密, 本想着等沈知礼回了京城,也能以此要挟,让京城多一把江南的保护伞, 一开始情势还不错,沈知礼借着在安平篡改的政绩,平步青云,很得皇帝青眼, 可最近传来的消息,却让魏少峰等人很是懊恼, 当年花大代价种下的果子,可能要烂了! 第192章 双向奔赴 随着巡抚大人的到来,河堤的修复速度明显更快了, 京城带来的能工巧匠确实卖力,比江南这些偷懒惯了的工头好使百倍, “弟弟,今日魏少峰送了什么菜式过来?”临近中午,日头高照,河堤上热气蒸腾,混着淤泥的味道,让人心中烦闷,只能聊些高兴的事,才能舒展胸怀, “没什么,不过是江南的一些特色,总还算清爽,也能下饭!”顾十安看着图纸,脸色比前一阵轻松了好些, “对了,你让人和魏少峰说,炭烤乳鸽不错,让他以后每日都送两只过来。” 顾九思手掌正搭在额头上朝远方望着,闻言惊诧的回头:“弟弟不是从小就不喜欢乳鸽的么?记得祖母让厨房花了好些花样烹制乳鸽,你都不愿意吃,怎么到了江南,这口味变得这么厉害?” “是我喜欢吃!”顾十安身旁的大伞下,一位小姑娘耍着手里的小刀,朝顾九思扬了扬下巴, “阿狸?”顾九思惊叫:“你不在我妹妹身边,怎么跑来了这里?” “是夫人让我守着二公子!”阿狸又开口,顾九思却有些受宠若惊,难得听到阿狸愿意跟他解释。 “阿狸,叫我名字!”顾十安突然回头,又叮嘱了一句:“还有,我和你说过,非晚比你年长,你可唤她姐姐。” 阿狸吐了吐舌头,心虚垂头:“哦,刚才忘记了嘛!” 顾九思如被雷劈,举手指着太阳:“弟弟,我是被日头晒糊涂了吗?怎么好像幻听了?” 顾十安懒得搭理他:“太晒就回府衙待着去,顺便给阿狸煮个百合汤,她爱喝凉的。” “不是,你俩这是什么关系?”顾九思有些混乱,可怜他一个黄花大小伙子,还没开窍,被自家弟弟惊着了。 “阿狸会是你未来弟媳,但如今我还没有三媒六聘过了礼,你不可外传,污了她的清名,我不认你这个弟弟!”顾十安说得很是郑重, 倒是一向大方的阿狸有些脸红,一把小刀擦得更加勤快。 顾九思瞠目结舌:“可她不是宁维舟的人么?卖身契还在妹妹手里吧?” 阿狸柳眉一竖:“我不是谁的人,我也没有卖身契,只是记得大将军救了我,我才随他行军打仗,跟他回京城保护夫人……不是……姐姐。” 开始还理直气壮的阿狸,说到末尾,瞥见顾十安眉头微皱了一下,不由得声音低了下去,又开始低头绕手指, 她就是习惯了这些称呼,可恶的顾十安总是逼着她改! 偏不管是吵架还是讲道理,她都不是顾十安的对手, 若论打架,她倒是能打百来个顾十安,可她不舍得不是? 顾九思咽了咽口水,慢慢坐下,缓了缓心神,才又说道: “我出京城时,家里有人来说媒,说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嫡长女,素来有贤名的那个,据说恪守闺训,从不出二门一步,且貌美如花,初春时,引蝴蝶追逐……” 顾十安眉头一挑:“家里定下了?” 顾九思连忙摆手:“那倒不曾,祖父母和二伯母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二伯如今不在京中,也得等他回去了再说,可那是你的顶头上司,若是拒了,你以后在工部可是难过了!” 顾十安闻言,满不在乎:“谁是谁的顶头上司还说不准,这么着急想把女儿塞给我,也不想想顾家可是做生意的人家,送上门的货,能是好货?”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侍郎千金的名声不差,与我顾家算门当户对,但这阿狸,不是我做哥哥的胳膊肘往外拐,她的来历连宁维舟都没搞明白,做个护卫可以,但娶回家,我怕祖父母不会同意。” “他们会同意的!”顾十安非常笃定的说道:“没有阿狸,如今就没有活着的顾十安,若是还想要我这个孙儿,祖父母就没有不同意的!” 顾九思瞪大眼睛:“弟弟,原来你是要以身报恩?这可不像你的做派,若不是心意相通,你只是报恩就娶人家,你对得起阿狸吗?” “你怎知我们不是心意相通?我与阿狸,发誓生同寝,死同穴,若有来生,定当再续前缘,你这个傻子不懂!” 听顾十安说完,顾九思才吐了一口气:“能逼出你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回京后就算家里不同意,我和你一起跪着求情!” 真是兄弟情深,可奈何顾十安却推了人一把:“谁要与你跪着求情?祖父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人?阿狸乖巧可爱,他们会喜欢的!” “她!乖巧?可爱?”顾九思一边跳起,一边惊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罢了,书上都说了,有情人都是瞎子,我去看看饭送来了没有。” 兄弟俩说了这么一会,阿狸始终静静在一旁守着,一言不发, “阿狸,你不用担心,祖父母经多见广,定会尊重我的决定,不会做出阻挠之事。”顾十安安慰道。 阿狸眨了眨眼睛,眸中带笑:“有你在,我不担心,顾家都是好人,不会为难阿狸的,大公子也是在试探你的决心而已。” 阿狸只是性子单纯,并不是脑子笨, 顾十安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阿狸心思单纯,信一个人的时候,是全身心的信任,不留一点阴影,但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全身心的讨厌,不留半点空白。 就像对着魏少峰,阿狸总是忍不住掏出灵蛇,在指尖绕得飞快,恨不得上去戳上十七八个窟窿! 因为,当日顾十安掉进洪水,险些丧命! 想到那日的险情,阿狸眼眸里染上愤恨,望着顾九思远去的身影说道: “如今大公子来了,那头畜生保不定还会出阴招,要让你大公子身边的人格外小心。” 顾九思纠正:“他不是你的大公子,你唤他大哥便是!” “大哥那边你不用担心,他是奉旨赈灾,身边还有驸马爷陪同,吃些哑巴亏是有的,但魏少峰他们不敢害他性命,否则不说皇帝,就是福乐公主他都招惹不起!” 许士贤这次陪同而来的作用,就是顾九思的一枚护身符,比圣旨都好用的那种, 毕竟皇帝杀人是要讲道理的,可福乐公主要人性命,从不与人商量半分! 第193章 好坏各半 在安平城晃悠了十来天,顾九思找来魏少峰: “本官要去其他城池巡查,走之前想叮嘱你几句话.” 魏少峰如小鸡啄米:“下官一定伺候好河道大人,一日三餐准时送去河堤,若有骄阳太盛,定会派人打起大伞,确保河道大人不会再黑下去!” “不错,你还是上道的,本官对你放心!”顾九思拍了拍魏少峰的肩膀: “让其他人也夹着些尾巴,特别是盛家那些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我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烧完,到时候不小心连累了魏大人,别怪我火气大!” “下官一定严厉督促辖下官员百姓,不得寻衅滋事,不得耽误修堤大业!” 顾九思点点头:“嗯,本官其实要求也挺低,就是让我弟弟修好他的河堤,让灾民重建家园,其他的,本官也管不着不是?” “巡抚大人说哪里话?您是天使,奉旨巡查江南各地,任何事都在你老人家的手里握着呢!” “哈哈哈,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人人都想当官,都想当大官,原来是有魏大人这等会拍马屁的下属,我的耳朵还从没这么舒坦过!日后再有机会,我一定还求皇帝放我来江南!” 顾九思大笑着离去,魏少峰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十来天,他是天不亮就起床盯着厨房做饭,倒不是自己嘴馋,也不是为了讨好哪房妻妾, 而是怕手下有人心偏了,往饭菜里下毒! 这可是送往河堤,给河道大人和他的红颜知己享用的! 味道是其次,人命可关天! 魏少峰太了解江南这群当官的了,有用的时候,你就是左膀右臂,不可或缺的知心人, 推出去挡刀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犹豫的! 安平城前几年贪得太厉害,朝廷拨下来的修河堤银子,没有一分使在了河堤上! 但魏少峰可以摸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发誓,他并没有往自己口袋里揣很多! 就连前三年外派来安平的威武侯沈知礼,都比他拿得多! 不过沈知礼是个不懂节制的,分得多,也花得多, 那个外室养得比公主还娇气,不过沈知礼的银子大多还是留在了安平的花楼里, 江南女子似水柔情,魏少峰不止一次笑话沈知礼,问候他的老腰可还受的住! 但现在魏少峰很想狠狠扇自己的乌鸦嘴,沈知礼的腰如今真的是废了! 沈知礼废的是腰,他魏少峰废的可是京中栽大树的梦想啊! 唉,又想得远了! 魏少峰拉回思绪,甩了甩头,又要到饭点了,他还是得去厨房盯着, 只要河堤上的饭菜一日从他的厨房出去,他就一日必须得盯住了! 从采买,到烹制,再到送去的路上,直至顾十安夹进嘴里! 锅碗瓢盆一应用具,魏少峰都用的是他极信任的人,连自己老娘都没这么孝敬过! 他不想做挡刀的,更不想做某些人手里的刀, 这么些年,他攒了些家当,等风平浪静,他就辞官,带着媳妇孩子逍遥去! 顾九思出了安平,耐着性子和许士贤巡查了两个城池, 这些地方的官员还是老一套的做法,先是摆上一桌子好菜,又送上了几大箱好处,再挤出几滴眼泪,说自己这地方非但没有油水,还每年都闹灾,日子实在难过,就盼着巡抚大人早日到来,好替百姓上表,让朝廷多拨付些赈灾的银两。 顾九思也不废话,饭菜照吃,好处照拿,临了扔下几块帕子,说是皇帝赏下的,让他们节省着点用,以后擦眼泪的时候还多着呢! 这些官员摸不准顾九思的性子,也有人想一不做二不休, 此时正在闹灾,流民暴徒随手就能拎几个出来,巡抚大人外出,一不小心有些意外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可出这主意的人,被死死摁住, “魏少峰都不敢的事,你居然敢做?” “你要做了这事,咱们都会被你连累死的!” “你知道那位许大人是谁么?那是福乐公主的驸马!长得跟朵花似的,我都怕声音稍微大些,就让他吓岔了气,他和顾九思形影不离,你居然敢动那念头,要是他擦破了点皮,我们九族人的皮都要被福乐公主扒下来!” 所以,有时候恶名在外,也是有些好处的! 官员们没得办法,只能天天跟在顾九思屁股后头,一旦有什么吩咐,都像是圣旨一般的隆重大办! 顾九思进江南不到半个月,名声大震,好坏各半! 有百姓说这位巡抚大人贪图享乐,下来体察民情,还要他们的县令亲自撑伞抬轿,连一步路都不愿意走的, 有百姓说巡抚大人乃青天重现,只要他走过的地方,道路通了,房屋建起来了,田地也开始有人帮着开渠放水了, 又有传言,说这个巡抚和前几任没什么两样,来了江南,到处大吃大喝,收受地方官员的贿赂, 更有甚者,说巡抚大人身边,多了几个江南美人,都是良家子出生的黄花大闺女, 但也有人说,巡抚在没地方官员陪同的时候,深入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亲自一家一户的仔细询问,还给每家送了粮食和银两, 众说纷纭,没有一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是一样的, “顾大人,你这次回去,御书房的青砖又要受罪了!”许士贤说得很是幸灾乐祸。 顾九思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无妨,等我去到芜州,我妹妹总会给我准备一双护膝,到时候跪起来,舒舒服服,暖暖和和,比你在翰林院那个冰窖里待着强!”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顾九思,许士贤掩下眸中的欣赏, 他心中实在不愿意承认,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居然能做到这般田地! 不顾官场名声,看似毫无章法,随心所欲而为,可细究起来,步步都是算计和攻击, 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手下报来新查访到的受灾之地,顾九思都会即刻前往了解灾情, 那些地方官员孝敬的银子,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顾九思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许士贤扪心自问,自己这个出身小吏之家的当朝驸马,却豁不出去这个面子, 他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扬名天下,让吴国百姓都知道有他许士贤这么一位清贵文人, 要让他像顾九思混不吝的样子,他实在做不出来! 虽然从这些日子的结果来看,顾九思这么做,成效显着! 第194章 上门提亲 这天底下,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讲规矩的怕胡来的, 许士贤知道,自己做不来顾九思那样的,但做顾九思的护身符,他还是称职的! “你早些安置吧,回头脸上多根皱纹,你家疯婆娘得挠花我的脸!” 烛火如豆,顾九思穿着一件单衣,从行囊里抽出书卷,认真看了起来。 这是白天收集到的灾情信息,他得用晚上的时间再梳理一遍, 沿着这些受灾地区,他画了一幅地势图,又在各地府衙调了县志来看,慢慢的就绘出了这次洪水的走势, 等全部绘完,再加上原本的地势图,就能知道哪些是天灾,哪些是人祸。 老天不可控,但人却可以杀! 许士贤刚在里间洗了澡,江南天气潮湿,比不得京城干爽,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恨不得一日洗三次澡! “我再陪陪你,说不定等会又有新灾情报进来,我省得再从床上起来了。”许士贤也拿了书卷,两人凑在烛火前各自用功。 这些日子,两人同吃同住,不少外人看过来的眼神渐渐异样, 顾九思倒是让许士贤住去隔壁,说是有事就是喊一声的时间, 可许士贤不肯:“我怕他们不给你喊的机会,我答应了晴儿,要把你活蹦乱跳的带回去,你还欠她一副东珠头面!” 两人正看着书卷,突然一股焦臭味传来, 顾九思抬头,许士贤眼里闪过惊慌,一巴掌就拍在顾九思脸上! “啪!” 一截烧焦的断发落在案上,顾九思摸了摸脸: “没想到你手劲还挺大,明日不会肿了吧?” “那也比你秃了强!”许士贤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这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连头发烧着了都不知道?” “嘿嘿,没事,就这几根而已,不碍事!”顾九思一贯是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许士贤盯着他瞧了片刻,突然开口说道: “九思……” 顾九思浑身一颤,双臂环抱:“好好说话,不要这样!” 许士贤脸色一变,手中书卷飞起,直砸顾九思门面! 这等袭击自然伤不了顾九思半分,顾九思单手一抄,将书卷捞在手里:“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干嘛?” “我刚才怎么会有将唯一的妹妹许给你的想法?是我脑子坏掉了!”许士贤有些赌气,偏过头不理顾九思, 顾九思眼睛一亮:“是你常挂在嘴边的那位会舞剑的妹妹?” 许士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现在看你这副泼皮样,实在是配不上我妹妹!” 本以为顾九思会马上回怼,再顺便把自己夸成天上人间少有的英雄, 但这次顾九思倒只是将手中书卷递了过去,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我确实配不上你妹妹。” 许士贤一愣,手不去接书,而是直直伸过来,在顾九思额头探了探: “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还说起了胡话?” 顾九思没好气的拨掉他的手掌:“你要早些说,我还能回你一个好字,可如今是不能了!” “为何?”许士贤不解, “前几日你也知道了,我弟弟和阿狸看对眼了,两人都是非他不可的架势,这事本来在我顾家也没什么,但是有了工部侍郎托媒人来说亲这事,就变得棘手了!” 顾九思模样看着莽撞,但其实心思很是仔细, 江南这次的水灾,一是老天不长眼,下了十几年来最大的雨,而是往上数十来年,江南的河堤就没好好修过, 顾十安来江南后,已经是殚精竭虑,恨不得一日分出两日用,但到底时间太短,成效虽然巨大,但河堤还是决口了, 偏偏他又是新上任的江南河道,在他任内发生了这般大的灾害,回头总有几本弹劾的奏折递到御前, 等顾十安回京述职,皇帝的一顿训斥是在所难免的, 若是再有人从中使绊子,到时情势就更不好说了! 工部侍郎家是顾十安的顶头上司,更是关键人物, 不怕阎王发难,就怕小鬼难缠, “工部侍郎家的女儿名声倒是不错,想来娶进门也是安分守己的,弟弟不娶,那就换我娶,一样都是顾家妇,还添了个长房的名头,侍郎大人应该不会有太大意见。”顾九思说完,伸了个懒腰: “最多到时再多给些嫁妆,只要弟弟没事,我左右是没关系的。” 许士贤见不得他惫懒的样子,横了一眼过去:“名声这东西你也信?都说福乐喜好杀人剥皮,你见她几时要过人性命?不过以讹传讹罢了!再说,顾十安是找了自己喜欢的,你难道不羡慕?不想找个情投意合的?” 许士贤挽起衣袖,挑了挑灯芯,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还有,京中哪家好女儿会自降身份,托人上男方家提亲?若是媒人嘴巴不牢,男方无德,传扬出去,她还要不要嫁人?你该多想想才是!” 顾九思斜靠在椅背上,双眼微眯:“我就是想得够多,才决定自己娶!” 他提起一支笔,也没蘸墨水,在纸上草草画了几笔,扔给许士贤: “我顾家入京城才多久,侍郎大人做了几年京官?京城里的风俗他会不懂?就如你说的,若是传扬出去,他家女儿还有谁要?” 许士贤看完纸上的几个字,后背陡然一挺! 还是怪他入官场时间太久,自家虽在官场,但到底是小吏,又远离京城,耳闻目染的那些官场圈套,如今看来都如过家家般幼稚。 “大家闺秀,清誉受损固然可怕,但传扬出去的人,难道德行不亏?若顾家坚持不娶,那姑娘一个想不开,抹了脖子怎么办?” 顾九思苦笑着摇头:“这看着是咱们侍郎大人爱才心切,但再往深处看,就是套在顾家头上的麻绳!” “若是我弟弟没有阿狸,娶了就娶了,反正他如今常在江南,京城的宅院里多养个把人也不是难事,有祖父母看着,闹不出大风浪,可如今这情景,难道让我弟弟舍了阿狸?” 顾九思使劲摇头:“那是万万不行的!若是这样,太显得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 “他们定是得了消息,知道我弟弟和阿狸情投意合,才在我出京前来上这么一招!” 许士贤将纸捏成团:“没想到,侍郎大人宁可舍了自己女儿,也要强拉顾家下水!” 第195章 前世姻缘 “这是京中有人对顾家的警告!” 顾九思嘴角微挑:“都是因为我们兄弟太能干,戳到了他们的肺管子!” “对了,我弟弟出京前加了一条家规,族中男子不到二十五岁不许成婚!反正我还有两年才满二十五,就算应承下亲事又如何?他们也救不了现在江南官场那群渣滓!” 许士贤见顾九思苦中作乐,很是惋惜:“听说你们顾家不能纳妾,你娶了个不合心意的,这辈子枕边没个知心人,日子可艰难的很!” “没事,我不像弟弟,左右也没有喜欢的,娶谁不是娶?当日你听说要娶福乐公主,不也愁的瘦了十斤肉,现下两人还不是好得蜜里调油?”顾九思嘿嘿一笑: “也许我和那位侍郎千金,也是前世就定下的姻缘呢?” 许士贤目瞪口呆,他知道人不能长久的陷于悲伤,可这顾九思安慰自己的本事也太强了点! 顾九思入江南半个月后,天气连续放晴,让救灾重建更加容易了些, 老百姓都说这次来的巡抚大人,是个吉祥的,连老天爷都帮他的忙, 水灾虽严重,但好在前期防疫得当,除了一些小规模的疫情感染外,倒没爆发大的疫情,这就更值得庆幸。 江南各地慢慢有传言说,这都是托了顾非晚的福气! 河道大人姓顾,巡抚大人也姓顾,连施粥施药的女菩萨都姓顾, 就有人说,这三人其实是兄妹,是江南走出去的商贾顾家的人, 如今就算搬去了京城,也不忘了江南父老! 于是,很多老百姓自发的给顾家立了长生牌位,祈祷老天多多保佑顾家,也就是保佑江南百姓。 榴园内,顾非晚躺在树荫下,她刚绕着宅院走了一圈,宋大夫总算同意她可以躺一会, 眼下离她的生产日期日益接近,这本是件高兴的是, 顾非晚怀的是双生子,腹部大如鼓,现在走路都需要青霜和朱嬷嬷两下里扶着,才能走得稳当, 朱嬷嬷总是哄劝着,等生产完就轻松了,顾非晚也盼着这一天, 可不知为何,这几日顾非晚总是心神不宁,半夜惊醒后就再睡不着, 宋大夫斟酌着开了安神的药,严厉叮嘱再不可伤神! “青霜啊,给我捞一碗冰酪,我嗓子眼里都冒烟了!”顾非晚扯了扯衣领,现下天气还不热,可她觉着已经是酷暑, 青霜偷瞥了一眼远处的宋大夫,小心翼翼的说道:“姑娘,宋大夫不让!” 今日宋大夫的脸色比从前更冷硬了些,青霜不敢去老虎头上动土, “你偷偷的,就说你想吃,回头瞧她没主意,你给我一勺子就行!”顾非晚如同闹着要吃糖的孩子,可怜兮兮的望着青霜, 青霜一咬牙,一跺脚:“嬷嬷多看着点姑娘,我去大门口看看定的鱼到了没有!” 说着,转身就跑! 顾非晚愣了半晌,哭笑不得:“这没良心的丫头,下回有好吃的可再不给她留!” 朱嬷嬷劝道:“姑娘再忍忍,反正也就不过十来天,等生下小少爷们,您想吃什么都行!” 顾非晚无奈,将帕子盖在脸上:“其实我就是想尝一口,江南的冰酪和京城的有什么不一样,嬷嬷,我有些怕……” 朱嬷嬷满眼心疼,自家姑娘在姻缘上真是不顺,前头那个威武侯就不说了,现下的宁维舟也不是个靠得住的, 姑娘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临盆在即,却从未过榴园看一眼! 难道只有那个妾室肚里的孩子,才是最紧要的吗? “姑娘不怕,大公子不是捎了信来,说过两日就到芜州了?小少爷们有舅舅看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朱嬷嬷这两日,已经将安慰的话说了无数遍,可她心里也没底, 顾非晚是双生子,生产的危险本来就比寻常孕妇要更大, 最近这些天,顾非晚睡觉和吃饭都比从前差了不少,动不动就盗汗心悸, 到了这时候,朱嬷嬷实在后悔当初没劝着顾非晚留在京城, 要不然哪里会多这么些事? 就算宁维舟纳妾,天高路远,看不见心不烦! 水灾发生到现在,顾非晚耗神太多,那边宅院里还三天两头的来打秋风, 江南正闹着灾,顾非晚连一粒米粮都要算计清楚,可刘碧颜那边,却已经办了两场诗宴了! 说得好听是为民祈福,祝祷江南平安, 可写了这么几首诗有什么用? 难道那些灾民能当饭吃? 朱嬷嬷正在腹诽,突然二门处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你不许进去!我家姑娘正在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有极要紧的事报给主母,耽误了时辰,你担当不起!” “你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你打呀,你朝这里打,这可是大将军的子嗣,也是你未来的主子,你一个贱婢也敢放肆!” 声音由远及近,顾非晚扯下帕子,神色不耐:“今日怎么闹进来了?” 朱嬷嬷连忙回道:“奴婢去看看!” 等朱嬷嬷赶到近前,一行人已经到了垂花门处, “吵什么?”朱嬷嬷呵斥道:“这里是榴园,不是杂七杂八摆不上台面的地方,还有没有规矩了?” 青霜又急又气,她张着胳膊阻拦,可对方将肚子朝前一挺,让她一时不好来硬的: “嬷嬷,他们不讲道理,硬是往里闯!” “咱们主子是来给主母请安,怎么能叫闯呢?”吴嬷嬷护着刘碧颜边走边嚷嚷, 朱嬷嬷朝青霜使了个眼色,上去狠厉推了一把吴嬷嬷,青霜赶紧将刘碧颜抱在怀里: “姨娘小心些,你家嬷嬷真是,人老走不稳,也不能连累你呀!” 吴嬷嬷正得意着,冷不防被一记猛推,惊叫着连连后退几步,撞上一旁的假山! 朱嬷嬷一鼓作气,扬起手掌就挥了上去, “啪啪啪……” 一连十多个耳光,打得吴嬷嬷眼花缭乱,耳边嗡嗡作响, “在榴园里都敢出言不逊,不知道是哪家暗娼门子里教出来的规矩?谁是主子都分不清的狗,就该卖了出去,被人杀了剥皮煮肉汤!” 朱嬷嬷是顾家的老人,顾家是行商出身,也就这些年才注意了些,从前跌滚摸爬的时候,什么话说不出来? 刘碧颜被气得浑身颤抖,她一个终日捧着书的女子,哪里听过这等骂人的话,简直有辱斯文! “朱嬷嬷,你是在骂我刘家没有家教?” 第196章 突然临盆 朱嬷嬷斜眼一瞥:“刘姨娘何苦为了一个下人,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揽呢?刘家有没有家教,刘姨娘难道不清楚?” “你……你个老婆子欺人太甚,我要找主母讨个公道!” 刘碧颜被青霜抱着,挣又挣不开,也不敢真的用力,这肚里的宝贝可是她全部的依仗,万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此时青霜也回过了神,要说谁最在乎刘碧颜的肚子,那自然是刘碧颜自己了, 要是没了肚子里的种,她还拿什么嚣张? 还哪里敢三番四次的上门挑衅? 朱嬷嬷见青霜神色不对,立刻将她拉开,低声呵斥:“你昏了头了!” 青霜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嬷嬷,只要能让姑娘舒心,我就是豁出命去都愿意的!” 刘碧颜见此情形,再顾不上吴嬷嬷的死活,忙护着肚子退到墙角:“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啊,府里外祖不好,我只是来报个信,我……我说完就走的!” 青霜却不顾这些,她使劲挣脱朱嬷嬷的手掌:“嬷嬷你别管我,让我做了这事,也算出了这些日子的憋屈!” 她这边越是挣扎,刘碧颜越是害怕,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 “顾非晚,外祖不大好了,大将军又出了城,家中无人主事,你不能眼看着外祖去死啊!” “进来说!” 是顾非晚的声音! 刘碧颜如闻天籁,扶着墙壁,绕开青霜,跌跌撞撞朝里跑去, 顾非晚见眼前女子哭哭啼啼,心中烦躁又起,但涉及宁维舟的外祖,她不得不强压下心神问道: “你仔细说,外祖怎么了?” 刘碧颜自己挨着一旁的石凳坐下,缓了下情绪,又擦了几下眼泪,才扁着嘴抬头说道: “今早上大将军出门后,我去给外祖请安,就见他糊里糊涂的,一直将我认成什么大姐姐,我还以为是汤药晚了些的原因,等熬好了汤药灌进去,外祖却是一直昏迷到现在,我找不到大将军,又害怕外祖有个不好,大将军回来准得怪我,我这才来了榴园,想着这里不是有宋大夫在么?请过去看看,也好放心不是?” 朱嬷嬷冷哼一声:“刘姨娘读书写字真是太屈才了,正应该和咱们顾家一样,行商多好,这算盘珠子打得,能从这芜州崩到京城去!” 刘碧颜涨红了脸:“朱嬷嬷这是何意?我只是个妾室,大事自然要主母拿主意!” “你花钱的时候当家作主,这等担着性命的事,却要我家姑娘拿主意,所以我说刘姨娘屈才,你要是行商,天底下商贾哪里能算计得过你去?”朱嬷嬷眼里全是鄙夷, 顾非晚虽然知道刘碧颜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见盛秉文病势不好,怕担责任,才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她, 但不管怎么说,盛秉文始终都是宁维舟的外祖,曾经给了宁维舟一段温馨的生活, 于情于理,她不能置之不理。 “就让宋大夫走一趟,快去快回!”顾非晚吩咐道:“另外让人去找大将军,一路人找不到,就多派几路人,务必要快!” 说着,顾非晚朝墙头方向望了一眼,一道黑影跃出榴园。 刘碧颜见顾非晚这么爽快就将宋大夫让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可眼里已经有了笑意: “都说主母仁慈,能与您做姐妹,真是我三生休来的福气!” “滚远点,顾家除了我,没有别的女儿,我顾非晚也从不与做妾的互称姐妹!”顾非晚甩完脸,扶着青霜的手朝房里走,边走边教训道: “她是什么货色?她肚子里的又是什么东西?值得你押上自己去拼命?看来还是我平日教你教得少了,从明日起,你每日给我写上一百个大字,写不完不许来我房里!” 青霜一听,立马哀求:“姑娘,奴婢错了,奴婢认错还不行么?一百个大字您这不是要了奴婢一条命,您是连奴婢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命都要了去!” 顾非晚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只得扬起手狠狠拍打了青霜两下: “日后要记住,你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再为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犯混,我可不饶你!” “是,奴婢都听姑娘的,以后奴婢绝对不多看狗屎一眼!” 主仆两人一个笑骂,一个耍贫,撩了帘子进屋,再不见人影, 刘碧颜正看得出神,只听朱嬷嬷冷声道:“刘姨娘,走吧,宋大夫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先说好,天黑之前我要看到宋大夫回榴园,要不然别怪我带人打上门去!” 刘碧颜慢吞吞起身,她实在是喜欢榴园这里的景致,比湖边宅院更多了富丽,随便一个转头,就能看到花费不少银子和心思才能堆砌成的风景, 如是将人约在这里谈诗论画,该是何等风雅的事? “朱嬷嬷,这榴园少了宋大夫,要不然让我留下照顾主母,一直不得在主母跟前孝敬,我心中不安,再说,我若留在这里,大将军也是会常来,到时候主母就能见到大将军了!” 朱嬷嬷闻言勃然大怒:“你一个姨娘,居然在主母的院里公然炫耀,看来,刚才赏给那个老货的巴掌,应该分些给你!” 刘碧颜这才一手捂脸,一手护着肚子,领着吴嬷嬷匆匆而去。 朱嬷嬷气不过,追在后头直直骂出了大门:“见钱眼开,却非要卖弄诗书的骚货,你要真要脸,怎么上赶着做妾?刘家真是好教养,难道你们推崇的女书里,写的都是教姑娘家爬男人床的?” 刘碧颜掩面而逃,上了马车后兀自哭泣:“我和大将军情投意合,她只不过是占了个先来的,就这么容不下人!” 吴嬷嬷想劝解两句,可刚张嘴,就疼得眼泪汪汪,脸颊就跟火烧了似的,硬是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朱嬷嬷骂得马车不见了影,这才喘着粗气在门房里坐了坐,又往后院去。 还没到二门,就见青霜飞扑出来,哭得撕心裂肺: “快把宋大夫拦下来,姑娘要生了!” 第197章 生产艰难 朱嬷嬷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脸上血色尽褪: “姑娘如何了?” 青霜哭得厉害:“姑娘刚躺下,就说腰酸的不行,我给她垫了个软枕,才睡了一会,就说肚子疼的厉害,现下……现下就要生了!” “稳婆呢?”朱嬷嬷厉声问道。 “稳婆已经去了,可是姑娘是双生子,又发动的太突然,稳婆们心里也没底,叫着快让宋大夫来!” 朱嬷嬷稳了稳心神,她是看着顾鹤川这一代人出生的,在女子生产上也算有见识,连忙召了人: “快去那边把宋大夫找回来,就说姑娘已经发动,情况紧急。” 小厮接了令就朝外跑,朱嬷嬷又喊了一句:“骑马去!” 见小厮奔去了马厩,朱嬷嬷才回头叮嘱青霜: “别慌,姑娘是头一胎,且还得费些时候,你快去嘱咐厨房,烧上多多的热水,还有那些小丫头片子们,都看管好了,不许他们进房里,这时候人多眼杂,万不能出一丝差错!” 青霜连连点头:“这些我都省得,我让人去叫青霖姐姐了,她比我想的周到,姑娘身边有她,我才放心,外边的事都交给我,谁要敢放肆,我定要了他的狗命!” 榴园里如煮开的水,一阵沸腾, 不过好在顾非晚本就临盆在即,一应人和物件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只是顾非晚此时突然发动,宋大夫又不在,这才乱了起来, 等朱嬷嬷赶回来站在院子里发落了几个乱走乱撞的下人,所有人才稳住心神,各自守着手边的活,竖起耳朵听正房里的声音。 顾非晚从没这般痛过,肚子阵阵发紧,如刀绞一般, 但好在阵痛过后,她还能喘上口气, “姑娘,快吃些东西,等下才有力气!”青霖刚回来,就洗手做了些软乎的燕窝粥,放了两片人参,宋大夫说过,生产的女子容易脱力,时间拖得越长,越没力气,到时候胎儿和母亲都会有危险,所以需要不断补充元气。 顾非晚自然也知道这点,虽然疼得实在没胃口,且还泛着阵阵恶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就着青霖的手,喝了半碗, “姑娘,忍着些,太痛了就咬帕子,宋大夫马上就到了。”青霖心疼的不行,不断拿帕子替顾非晚擦着额头, 顾非晚点点头,说心里不慌是假的,但她毕竟活了两世,经历过生死,极力让自己沉住气:“去让黄掌柜找两个本地的大夫,医术要好,送去那边,宋大夫回来了,我怕那边会出差错。” 这是顾非晚能做到的最好法子,盛秉文虽然是宁维舟的外祖,但她总要先顾着孩子和自己! 再说,已经让楼一去找宁维舟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人,后面有宁维舟在,应该不会出意外。 顾非晚现在迫切的想宋大夫在身边,这样她才更觉得安心。 “替我换件衣服吧。”几次的阵痛浸湿了顾非晚的衣裳,连身下的被褥都湿透了, 青霖和两位稳婆连忙将衣裳和被褥抱过来, 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是棉纱织就的,既吸水又软乎, 顾非晚发动的突然,现下穿的还是平日里的常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十分不便, 稳婆们都是极有经验的,一人将顾非晚搀扶起来,另一人很是迅速的脱了湿衣服,在青霖的帮衬下,利索的替顾非晚换了衣裳, 身上干爽了,顾非晚的情绪也好了很多, “这俩孩子真是够折腾人的,等生下来,让他们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顾非晚脸上惨白,精神却还不错。 青霖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他们所有的事都想到了,却没人想到去将宁维舟请来! 青霖格外心虚的放下手中的帕子,小跑着出了门, “去请大将军没有?” 青霜正站在房门口虎视眈眈的望着外头,听到青霖这么问,顿时有些傻眼: “我……我没想到啊,朱嬷嬷想得周到,她应当派人去请了吧?” 青霖又找到在厨房忙碌的朱嬷嬷,朱嬷嬷手上的勺子掉在地上: “都没去请吗?我也没想起来……” “不过大将军本来就不在城中,那边的人也在找,姑娘临盆前已经派人去找了,也许大将军此刻正在那边,等会和宋大夫一起回来呢。” 青霖闻言,捶了下自己脑袋,自家姑娘生孩子,他们却全忘记了请姑爷回来,这都什么脑子? 可她来不及想别的,正房内又响起了顾非晚的呼痛声,青霖连忙又跑了回去, “姑娘,忍着些,大将军和宋大夫马上就回来了,您坚持住!”青霖急得五脏俱焚,可她除了使劲握住顾非晚的手,其余的却什么都做不了! 顾非晚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几股大力向四面八方疯狂拉扯着,又仿佛被一辆装了几千斤重物的马车来回不断碾轧! 她如同一条脱水的鱼,使劲扬起头,极力向生的方向挣扎!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辈子,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顾非晚眼前发晕,视线模糊,连神智都开始迟钝, 她知道有几双手在她的身上忙碌,额头的汗水会被及时擦去,干裂的嘴唇会有湿帕子滋润, 屋里燃起了无数的烛火,无数的人影在其中晃过, 顾非晚依稀能辨认出,人影里,有朱嬷嬷,有青霖,有青霜,有两个早就住进府里的接生婆,甚至连找好的奶娘也在! “小舟……小舟……”顾非晚伸出手,朝人影里抓去, 她的手被握住,耳边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姑娘,您千万要坚持住,千万要坚持住啊,大夫马上就来了!” 是青霖,这个丫头素来稳重,不像青霜那样咋咋呼呼,跟了黄掌柜以后,行事越发有了章法, 是什么让她慌成这样? 顾非晚觉得很累,她很想抬手安慰青霖,可她此时更想睡上一觉, “我……不痛了……睡……睡一会……” 疼痛似乎远离,顾非晚只觉得无边的疲惫将她牢牢裹住, 虽然心底总觉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没做,但顾非晚想: 她就睡一会,就一会,应该不会耽误那件事,她实在是太累了! 第198章 龙凤胎 “坏了,这羊水都破了小半个时辰了,孩子怎么还不露头?” “这可怎么办才好?夫人要坚持不住了!” “本来好好的胎位,怎么突然就不正了?宋大夫怎么还不来?这是要急死人了!” 一盆盆血水从产房端出去,无数的热水从厨房运进产房。 “没用的东西,再派人去,就是砸了那个宅子,都要把宋大夫给我找回来!” 朱嬷嬷嗓音沙哑,双眼布满血丝, 她紧攥着自己的手,仿佛要吃人一般! 一旁的小丫头吓得眼泪汪汪,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哭什么?不许哭!”朱嬷嬷又吼了一声,要不是不放心姑娘,她早就带人冲去那边,非杀上两个人才解气! 榴园派出去请宋大夫的人,足足去了十来波,可一波人都没能将宋大夫带回来, 那边传来话,不是盛秉文病情不好,就是刘碧颜肚子不舒服, 再就是说,宋大夫早就自行回去了! 就连顾非晚让人请的芜州本城大夫,一入湖边宅院,就好像羊入虎口,再不见人影! 朱嬷嬷恨啊,她实在是太轻敌了,没想到人心能如此险恶! 刘碧颜居然打了将宋大夫软禁的主意! 这就是想害顾非晚一尸三命! 人世间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女子! 更何况刘碧颜自己都怀了身孕,她难道就不怕报应? 朱嬷嬷终于忍不住,肩膀抖动起来。 夜空中有一颗流星划过,仿佛老天滴下的眼泪。 一队人马在漆黑的大街上狂奔,行至榴园门口,为首一人一跃而下,没等守卫反应,三两步越过了门槛! 两名守卫正被内院的声音搅得心乱,见了此景,顿时脸色大变! 一人“噌”的一声拔出大刀,另一人快速掏出哨子就要示警, 可看到那人身后跟着的人后,守卫们立刻停手,热泪盈眶: “宋大夫,你总算回来了!” 只要宋大夫回来,自家夫人就有救了! 正当两人心神松懈之际,内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姑娘!” 打头闯门那人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 宋大夫顾不上说话,拎着医箱朝后院狂奔而去! “让宁维舟给我滚过来!”闯门的人这时倒是不急着朝里走,摇晃着身子站起身,伸手指着各处: “都给我去找,今日找不到他人,我明日就血洗了那边的宅子!我让他讨小妾,我让他讨好他外祖,我让他断子绝孙!” 那人状似野兽,露出獠牙,满目凶光,若是宁维舟在眼前,他一定毫不犹豫扑上前去,咬他一块肉! “九思!”车队里又跑出一人,扶住摇摇晃晃的顾九思:“你冷静些!” 顾九思挥手推开许士贤:“我冷静不了!里面是我的妹妹,亲妹妹!我捧在手掌都怕冷着她,热着她,她却在这里受苦,我这个哥哥若不能替她千百倍的讨回来,我就走她前头,替她开路!” 许士贤被推得一个踉跄,见顾九思从所未有的疯狂样,顾不上撞疼的胳膊,连忙挥手对着守卫道: “还不快去?你们都去找,务必将大将军找回来!” “都给我滚去找,榴园是顾家的榴园,这里凡是宁维舟的人,都统统给我滚出去找!” 顾九思的怒吼声响彻榴园上空,他面对着门口,双目猩红,双拳紧攥,却不敢回头望一眼! 非晚,哥哥若是来迟了,你就走慢些,等哥哥替你报了仇,哥哥就陪你一起上路,必不让你再孤单害怕! 片刻后,车队后方又跑来一位妇人,她风尘仆仆,一瘸一拐似乎腿上有伤。 “非晚怎么样了?我进去看看!”妇人正想朝里走,却被顾九思一把推倒在地: “滚!这里不欢迎盛家人,你也滚出去!” 许士贤连忙唤人来扶起妇人,拉住顾九思:“她是宁维舟的舅妈,你别迁怒无辜!” 纪月怡这一跤摔得不轻,手掌擦在碎石子上,破了皮,马上就渗出血色, 可她还是连连摆手:“我不要紧,都是盛家对不起非晚,我今晚就等在这里,若是非晚有个万一,我给她赔命!” “呸!”顾九思毫不动容,狠狠啐了一口:“我妹妹就是心慈,才留了你们这么一窝白眼狼!你赔命?你的命能和我妹妹比?不说我妹妹有神佛保佑,就算有个什么,我也是先拧了盛秉文那老东西的脑袋!” 纪月怡抹着眼泪,她既心焦又羞愧,被顾九思一个晚辈当众骂成这般,她却没有回嘴的欲望, 到底是盛家对不起顾非晚! “怎么都哭成这样?”一位翩翩公子慢悠悠踱步而来,手中扇子扇起一片凉风: “又没死人,都哭什么?” 顾九思挥起拳头:“你找死!” 许士贤连忙整个身子扑了过去,抱住顾九思: “别冲动,他可是唐家人,浑身上下都是毒!” 翩翩公子身子朝后一仰,继续摇着扇子:“干什么打我?我又没说错,这里就是没有死人啊!不但没死,还添了新人呢!” 他话音刚落,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 “哇~~”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是个小公子啊!” “还有一个呢!” “是个千金小姐!” “一个眉清目秀,一个粉雕玉琢,简直就是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下凡尘!”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真是好福气,得了一对龙凤胎!” 后院贺喜的声音越来越大,属青霜的嗓门最大: “都让开,小主子们要喝奶,姑娘也得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别堵一起!” 顾九思眼泪夺眶而出! 唐门公子一边摇扇子一边往外走:“这么多年没出门,敢情这世间人都变成了痴人!无趣!” 走到门口,回头朝着纪月怡一抬下巴:“不是说你家老太爷要死了么?这边可是添丁的喜事,你要是慢一步,那边说不定就要办丧事了!” 纪月怡匆忙跟上,刚迈出两步,又朝回跑了两步:“顾大人,多谢搭救,等我将唐公子带去家中,一定回来负荆请罪!” 顾非晚母子平安,顾九思脸上的暴戾消失大半,想吃人的神情已经褪去, 可见纪月怡在眼前,仍旧觉得碍眼:“救你是顺手,快快离开,榴园里不欢喜盛家人!” 第199章 做舅舅 “士贤,你看我要不要换个衣服?”顾九思原地打了个转,又是整理头冠,又是使劲捋衣摆: “等会要见我妹妹和一双外甥、外甥女,得体面些!” 许士贤推着他朝里走:“你快去,你妹妹刚生产完,估摸着得睡一会,你要是去迟一步,只能先见你的外甥和外甥女!” 顾九思拉住许士贤:“你一起去,我妹妹长得极好看,我的外甥和外甥女定然也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许士贤无语! “我不去,我怕被大将军知道一刀砍了我!” 顾九思这才一拍脑袋,他光顾着炫耀,忘记了男女大防! “那我去了,你去前厅自己找口水喝!” “嘿嘿,我做舅舅了!我真的做舅舅了!” 刚才还凶神现世的人,现下变成了一个傻子! 顾九思奔到如意院内,正好遇上青霖, “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话说到一半,青霖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您怎么才来?” 顾九思眼眶泛热,上前拍了拍青霖的肩膀:“是个好丫头,回头有赏!” 青霖忙撩了门帘:“里面都打扫干净了,大公子进去看看姑娘吧。” 顾九思点头,越过门槛,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闷热的气息,里面夹杂着浓厚的血腥气,仿佛这里刚才就是战场! “妹妹!”顾九思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顾非晚, 顾非晚身上的衣裳和身下的被褥都已经换了干净的,两个小的正睡在一边,睡梦中都还在吮着小嘴, “大哥!”顾非晚声音嘶哑,见了顾九思,努力想撑起身子,眼角湿润。 顾九思赶上几步,将人摁在了床上:“你躺着,别动!” 顾非晚很是听话,乖乖躺了回去,只双眼不住盯着顾九思: “大哥怎么提早来了?路上可辛苦?看你眼睛肿成这样,是不是几晚没睡了?” 顾九思眼睛一瞪:“你少说话,都成这样了,就好好歇着,少操心别人!” “哦!”顾非晚乖巧的点头, 顾九思眼眶发酸,眼前的妹妹,声音发颤,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里全是血丝,静静躺着,都有汗珠从发丝里渗出来, 这是虚弱到了何等的地步! “我去看看宝宝!”顾九思敛目垂头,转向小床上的两个宝宝, 一滴豆大的泪珠砸在小宝宝脸上,小宝宝在睡梦中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张开小嘴就想哭, 好在一旁的奶娘极有经验,手掌悄悄擦去泪珠,在小宝宝背后轻轻抚摸,嘴里哼着温柔的曲子, 小宝宝这才重新撅了撅嘴,冒了两个奶泡泡睡了过去。 顾九思有些不好意思,抹了一把脸,又往两个宝宝脸上戳了两下,见两个奶娘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才重新转头在床边坐下: “他们都不乖,没有我的妹妹乖巧!” 顾非晚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做舅舅的?不但不给见面礼,还作弄人家!” 顾九思不服气:“他们折腾我妹妹这么久,我没揍他们一顿就算好的,还想要礼物?哼!” 顾非晚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握住顾九思的手:“大哥,别生气,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顾九思实在是忍不住! 他猛的低下头,肩膀剧烈抖动, 从小到大,就算被祖父狠狠揍过,顾九思都没哭得这般凄惨! “大公子快别哭了,您这一哭,又将我们姑娘的眼泪招出来了!”朱嬷嬷摆摆手,让奶娘将孩子抱去隔间,自己端了一碗燕窝粥给顾九思: “这是姑娘刚才喝剩的,大公子将就用一些,眼下厨房才忙好,饭菜还得等一会!” 顾九思一手被顾非晚握着,不敢有丝毫挣扎,只好单手使劲捂着脸,哽咽的嘴硬:“我才没哭!” “好好好,大公子刚才定是被口水呛着了,来,喝了这个燕窝粥顺顺!” 朱嬷嬷善解人意的放下碗,先递了块湿帕子过去, 顾九思一把接过,草草抹了两下脸,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端起碗喝了两口,就见了碗底! 有东西进了肚子,才越发觉得饿起来! “大公子稍等,奴婢拿些糕点来。”朱嬷嬷留下青霜,出去了。 “大哥在这里陪着你,妹妹且安心睡!”顾九思看得出顾非晚疲惫到了极点,却又硬撑着,眼睛一个劲的望着门口,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 顾非晚确实坚持不住,看顾九思脸色,弱弱说道:“大哥,别为难小舟,他有苦衷!” “屁个苦衷!”顾九思恨恨一跺脚,刚想破口大骂,可望着虚弱至极的妹妹,嗓子眼里如塞了一团棉花,梗得他脖子一伸,却说不出半句话! 只得放柔了声音,小声小气的哄道:“你好好睡,睡醒了,大哥什么都听你的!” 顾非晚点点头,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等顾非晚呼吸平稳,顾九思才离了床边,在窗户下坐了, “青霜,那日是什么光景?你家姑娘怎么会突然早产?你一五一十,不许有半分瞒我!不然,我就将你卖去北边,做个连狗都不如的牧羊女!” 青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又怕吵醒顾非晚,只得小声回道: “大公子,都是刘碧颜那个贱妇,若大公子能替我家姑娘报了这个仇,奴婢就是去北地,做一只让人吃肉的羊都愿意!” 朱嬷嬷端着糕点进来,见房中情景,顿时了然,她跟着一同跪下: “老奴有负老太太嘱托,没照顾好姑娘,老奴认罚,可大公子,罪魁祸首不可放过啊,她险些害的姑娘送了性命!” 青霜压着声音,将那日刘碧颜来榴园的事说了一通, “姑娘回房后,很是担心那边老太爷的身子,总怕大将军赶不及回来,到时候留下终生遗憾。” “奴婢劝了一回,姑娘才稍稍安心躺着睡了,可不一会就梦魇住了,等醒过来就说肚子痛的厉害,奴婢喊来稳婆,她们就说姑娘要生了!” “府里一应准备都是齐全的,可就是宋大夫不在,等羊水都破了,两位小主子还没冒头,姑娘折腾了大半天,已经坚持不住了……” 第200章 入室杀人 顾九思听着当时的惊心动魄,拳头越攥越紧,脸上又有了吃人的神色! “姑娘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奴婢听屋里的青霖哭着喊姑娘,可姑娘就是没了动静,两个稳婆也吓得手足无措,幸好那时宋大夫回来了,喂了药,扎了针,又在姑娘肚子上按了几圈,姑娘才醒了!” “大公子,若不是宋大夫及时赶回来,您就真的见不到姑娘了!” 青霜哭得瘫倒在地,拼命捂着嘴,就怕哭声惊醒了顾非晚。 顾九思手心里全是汗,他此时无比庆幸,本来他该明日才进城, 可不知怎的,就是突然很想立刻马上见到顾非晚! 所以他连夜赶路,朝芜州奔了过来,为了赶时间,他还专门找人带着抄近道,走的全是颠簸的小路, 哪怕许士贤一路抱怨,顾九思都嘻嘻哈哈的打发了过去。 快到芜州时,遇上了马车陷在泥地里的纪月怡, 纪月怡的马车翻倒在路边的泥地里,车夫受了重伤,她自己胳膊也伤得不轻,无力自救, 偏身边的翩翩公子,只知道摇扇子,半点忙都帮不上, 顾九思路过的时候,纪月怡连忙拦路,求帮忙将马车扶起来, 顾九思本就是热心肠,加上又是个好官,老百姓有困难,他没有不帮的道理, 就算他心急如焚,也耐着性子让手下去帮忙, 见纪月怡独身一个女子在野地,许士贤上前打听起了缘由, 得知这位居然是宁维舟的大舅妈,顾九思见是妹妹的婆家人,又客气了两分, 不但帮忙把马车扶正,还让人修理好,打来水清理干净,送上干粮和水,等三人吃饱了,才带着一起进了芜州城。 可刚进城,就碰上了慌里慌张的黄麻子! 顾九思一通追问下,头皮瞬间发麻! 他不由分说,将黄麻子拎上马,朝着湖边宅院袭去。 湖边宅院仿佛早知道有人要来,大门紧闭,门口还站了四五个彪形大汉,明明门口就是湖水,还瞪着大眼睛仿佛四处都是敌人! 顾九思一指大门:“是这家?” 黄麻子被颠得七荤八素,但还是立马点头:“是……” 话音未落,就见顾九思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冲着大门就踹了上去! 同行的手下自然没有让上官一个人冲锋陷阵的道理,呼啦啦全围了上去, 守门的彪形大汉回过神,勃然大怒:“这里是大将军住所,你们敢乱闯?” “乱闯你个娘!”顾九思一脚上去,将人踢翻在地,咕噜噜滚了两圈,直滑进了湖里! 手下有样学样,守门的几人转眼全进了湖里喝水。 “给我砸!”顾九思一声令下,几只大脚就踹上了大门, 江南民宅的大门,秀气清雅,哪里耐得住这般粗暴? 片刻间,门板就被踹翻在地上! “给我搜,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是带医箱的女子,就给我带到这里来,有谁敢拦着,见一个杀一个!” “是!”一群人四散开去,杀气腾腾的奔向各间院子, 许士贤在后头大喊:“别杀人,打晕就好!” 没一会,宅子里四处响起惊叫,夹杂着几声闷哼和惨呼, 顾九思如杀神降临,拽过一个小厮就问: “宋大夫呢?” “不……不知道……啊!” 顾九思一甩手,小厮如一个破布娃娃,歪倒在路边,没了声息。 “九思,你切莫冲动,这是民宅,你是官,是江南巡抚,不能像土匪一样私闯杀人,你不要命了!”许士贤如同一只老母鸡一般,小跑着劝道,企图拉回顾九思的理智。 “老子的命今日就摆这里,要是我妹妹有个不好,我平了这宅院,活埋了里面所有人!” 顾九思双眼猩红,犹如野兽! 许士贤毫不怀疑,若是那个叫刘碧颜的女人现在出现,顾九思真会一刀砍过去! “找到了!” 一队士兵拖着一个人急速奔来,那个被夹在中间,双脚离地,自己没走一步,就被带到了顾九思面前。 “你是宋大夫?”顾九思问道, “是!快带我去榴园!” 得到肯定的答复,顾九思一挥手:“走!” 一群人像下山的狼群,得到了想要的猎物,毫不留恋,快速撤退。 “你们不能走!”后方追来一群人,打头的一个嬷嬷跑得发丝散乱,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 “你们把宋大夫抢走了,就是要了我们老太爷的命,顾非晚她就是谋害老太爷的罪魁祸首,大将军不会原谅她的!她本来就是个弃妇,大将军一定会休了她……” 许士贤一听,暗叫不好! 果然,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顾九思的衣袖,就见顾九思扭头跃了过去,一脚飞踢,追来的嬷嬷一声都没哼, 就听“砰”的一声,嬷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摔在了远处的花丛里! “吴嬷嬷!”假山后跑出来一个女子,奔至嬷嬷身旁一看,吴嬷嬷口鼻正慢慢渗出鲜血! “你……你杀人……”女子身着富贵,脸上煞白,手指颤抖,如见恶魔! 顾九思双眸闪过阴狠:“你就是刘碧颜?” 女子一愣,刚要开口,却不知想到什么,连忙摆手:“我……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好!我没工夫和你们纠缠,但都给我听好了,若我妹妹平安无事,你们尚还能捡一条命,若是……你们都会去湖里喂鱼!别想着宁维舟能护住你们,惹火了老子,我与他同归于尽!” 许士贤见顾九思越说越不像话,连忙过来低声劝道: “快去榴园,顾妹妹的性命要紧!” 顾九思这才头都不回的带人走了! 刚到榴园门口,青霖的一声哭喊,差点让顾九思魂飞魄散! 望着床榻上安睡的妹妹,顾九思心有余悸,若是他再耽搁一会,顾非晚会怎么样? 好在顾非晚最终产下龙凤胎,母子平安! 要不然,顾九思都不知道,自己会疯成什么样! “刘碧颜就是故意的,先是借着老太爷的病情,惹恼姑娘,再软禁了宋大夫,让姑娘求助无门,她会有报应的!” 青霖进门,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几样小菜,听屋里正在说这事,她静静的给顾九思布好菜,回身在屋中跪下,脸沉如水; “大公子,姑娘从前没过过舒心的日子,如今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又遇到这般恶毒的人,奴婢没本事,但奴婢有一条命,若是大公子投鼠忌器,奴婢愿意扛下人命官司,只要大公子吩咐,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青霜赶紧点头:“奴婢也愿意一命换一命!” 第201章 暴打妹夫 顾九思拿起筷子,抬了抬手:“都起来吧,别那么瞧不起你们的大公子,抵什么命?你们姑娘醒了不见你们,还不得跟我玩命?” 青霜双眼一亮:“大公子,你能替姑娘报仇?” “大公子踢飞的吴嬷嬷,估计是活不成了,已经给东家收了利息,你们可不能再怀疑他的能力!” 宋大夫端着一只药锅进来,她身后的药童拎着一个红泥小炉, “以后每日熬药就在这里的隔间,我亲自看着,不借任何人手。” 青霜惊喜问道:“那个老妇真的活不成了?” 宋大夫点头:“是,七窍流血,就算现在那边有唐家公子在,也没那么容易活!” 青霜有些失望:“那就是还有活的希望?” 宋大夫思索片刻答道:“今日我没来得及看一眼唐家来的是哪位公子,但据我对唐家这一代年轻人的了解,除了最小的那个唐家千金,剩下的个个不是善茬,要让他们救一个无名无姓,又不招人待见的嬷嬷,难如登天,刘碧颜还没这个能耐。” 宋大夫又想了想:“大将军应该也没这个本事!” 正说着,门口有下人禀告:“大将军回来了!” 顾九思一把扔了筷子,长身而起,丢下一句: “照看好你们姑娘!”就飞身扑出门去! 青霖有些担忧:“这打起来可怎么办?” 朱嬷嬷捡着筷子,一脸沉稳:“主子们要打架,咱们做奴婢能怎么办?劝不动,就只能干看着。” “可咱们还没劝啊!”青霜很是实诚, 朱嬷嬷递了个白眼过去:“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没劝?” “若是大将军吃了亏,姑娘怕是心疼!” “疼就疼吧,咱们姑娘一个人在鬼门关挣扎的时候,也没人能替她疼!” 青霜一听,立刻和朱嬷嬷一样,打定主意待在屋里看着顾非晚,外面哪怕打成一锅粥,她也不去看一眼! 宋大夫默默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召来门口的小丫头: “一会不论是大将军还是大公子受伤,把这个给他们敷上。” 小丫头接了瓶子刚走出两步,宋大夫又将人喊了回来:“还有这个,若是大公子受伤,把这个给他服下。” 小丫头见宋大夫只包了一粒药丸,不由问道:“那大将军的呢?” 不等宋大夫答话,朱嬷嬷扶着小丫头的肩膀,将人推了出去: “大将军身手不凡,体魄强健,就是吐两口血都没事的!” 前院,过年时还勾肩搭背,举杯共饮,称兄道弟的两人,此时却如同仇敌! “大哥,让我进去看看非晚,一会你要打要罚,都随你!”宁维舟一身狼藉,他身穿薄甲,胸前背后都有新鲜血迹,一双靴子沾满泥泞,显见得是从城外赶回来的。 顾九思一闻到血腥气,眼前就浮现出妹妹虚弱得仿佛抓不住的模样, “大将军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是榴园,是顾家的产业,你的怀孕小娇妻正在别的宅院里盼着你呢!”顾九思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双手撑在扶手边,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小茶壶,慢条斯理的嘬了一口, 可攥着茶壶的手背,却是青筋直鼓! “噗!” 一旁的许士贤叹了口气,将早就撕好的衣摆递了过去: “我就知道这茶壶要断送在你手里,包一下吧,等会抡起来也不耽误事。” 宁维舟满眼焦急,他得了消息就往榴园赶,路上经过湖边宅院,他没敢停留,直奔这里, “大哥,你就让看一眼,我求你了!”宁维舟说着,跨步上前, 他就是拼着让顾九思打一顿,也要进内院看顾非晚一眼! 可谁料到,顾九思抓起茶壶碎片,就朝自己胳膊上狠狠划过! 白肉翻飞,鲜血迸溅! 许士贤惊呼:“你这是干嘛?” 顾九思嘴角上挑,一脸邪魅:“我打不过你,但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在自己身上添个口子,等非晚醒来,我就说是你打的,许大人可以作证!我就不信,非晚还能原谅你!” 许士贤一听,喊得更大声:“从这里到内院,远不止百步,你会血尽而亡的!” “非晚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活!”顾九思潇洒的翘起二郎腿: “我若朝这里划一刀,不用百步我就能死,非晚总不能对你不怀芥蒂,此后你还能让非晚好好做你的夫人?你做梦去吧!” 宁维舟一把夺过瓷片,眼里痛色明显:“大哥,我有苦衷,容我见过非晚后再说……” 顾九思突然暴跳如雷,一脚朝宁维舟扫去! 宁维舟没有躲闪,生生挨了一脚,后退两步,单膝跪地! “狗屁的苦衷,我不想知道!” “非晚也说你有苦衷,可你知道吗?我若路上再耽搁片刻,此刻你想见的顾非晚,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顾家好不容易寻回的姑娘,就生生被你害死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宁维舟双眼裹着水花,跪地给顾九思磕了个头:“我欠非晚的,我以后一定还,还求大哥能让我见非晚一面!” 宁维舟身后的楼一欲言又止,宁维舟是他们的大将军,如今被逼得跪地求人,他实在心里憋屈! 宁维舟越是这样不还手,只苦苦哀求的样子,让顾九思更加火冒三丈, 裹了布料的拳头一下下砸在宁维舟身上: “你要见她是吧?你跪着去见,你就从这里,跪到她门前,若她醒来想见你,你就跪着去见她,若让我看见你起来半分,我定不让你今生再有见非晚的机会!” 宁维舟硬生生挨了几拳,喉头一甜,嘴角挂下一缕血丝, “大将军!”楼一终是忍不住,上前护住宁维舟:“大公子别打了,大将军来前受了伤……” “滚开!别和我提什么大将军,我他娘的还是江南巡抚呢!这是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来了也管不着!我一个做大舅哥的,打一个宠妾灭妻的妹婿打不得?今日打死他,都是他活该!”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口有人大吼一声: “住手!” 第202章 妹妹至上 顾九思双眼冒火,扭头对吼了一声:“哪个王八羔子来我顾家地盘充老大?” 大门口,一人撩起衣摆,疾步而来! “你这混小子,我一日不看着你,你就不消停!” 待走近了,那人兜头给了顾九思一巴掌:“打死了他,你让你妹妹守寡?” 顾九思擦了一把脸,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才认出来人: “二伯父?” “你小子还算没疯!”顾鹤川又给了一巴掌: “快让小舟起来,他受伤不轻,赶路都没来得及疗伤!” 平日里对顾鹤川言听计从的顾九思,一梗脖子:“不行!今日他要是站起来,我就带妹妹回家,让他此生都见不到人!” “你昏头了?”顾鹤川骂道:“非晚为他生了孩子,你难道要让孩子没有父亲?” “不就是父亲么?我回去替妹妹再找个夫君,凭咱们顾家的家底,找上十个都养得起!”顾九思一步不退,手下压着宁维舟一丝不动! 顾鹤川气得倒仰:“你以为养猪呢?还找上十个?你有问过非晚同不同意?” 顾九思眼圈一红,突然嚎啕大哭:“二伯父,您是没看到非晚,她差点连命都丢了,我进去看她时,她瘦瘦小小一个,陷在被褥里,我都不敢碰她,怕一不小心,把她碰碎了!呜呜呜……” 顾鹤川被他哭得双眼泛红,他何尝不知道女子生育的危险? 顾非晚怀的还是双生子,生产更是辛苦万分。 “小舟他算着日子呢,已经冒着危险提前行事,可我们都没料到非晚会早产,这些意外不是他的错。” 顾九思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不是他的错?就是他宠妾灭妻,才害得非晚受这么大的苦!” “那个刘碧颜不是小舟的妾室……”顾鹤川刚说了半句, 顾九思又怒火中烧:“不是妾室?难道还想做正室?我打死你!” 拳头又要落下之际,青霜急匆匆赶来: “姑娘醒了,知道大将军来了,喊着要见呢,还说,不许大公子为难大将军!” 顾九思一怔,拳头攥了又攥,终究垂下,可还是厉声说道: “我妹妹心软好骗,但我不是,刚才说了,要见你就跪着去见,不然我就是不同意!” 宁维舟一点头:“多谢大哥成全!” 说完,果真膝行而前! 没行几步,青砖上就擦上了褐色的痕迹, 楼一扑过去抱住宁维舟:“大将军,属下替您跪行!” 宁维舟一把推开他:“不用你,是我对不住非晚,我该给她赔罪!” 顾鹤川看不过去,瞪了顾九思一眼:“等会你妹妹心疼,我看你怎么交代!” 顾九思哼了一声:“妹妹才舍不得怪我!” 等宁维舟挨近如意院,他浑身上下已然湿透,薄甲行到一半就被解了下来,露出前胸后背几处新鲜的刀伤! 翻开的皮肉泛着惨白,血水还在不停的流。 被宋大夫派来的小丫头凑到顾九思跟前,递上药: “宋大夫说,这瓶药给大公子和大将军敷在伤口上,还有这个药丸,宋大夫说,若是大公子受伤重,就给大公子服下。” 小丫头看了一眼宁维舟,这保命的药丸真的不给大将军吗?他看上去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许士贤瞥了一眼顾九思,从小丫头手里拿起药丸和药瓶,朝前快走两步, “我替大将军上药!” 宁维舟望着近在眼前的院门,“不用”两个刚出口, 就听许士贤劝道:“大将军夫人鬼门关走了一趟,此时定然心力憔悴,心神不宁,大将军难道还要吓她?” 宁维舟抬眼望了望顾九思,顾九思不耐烦的摆手:“老实上药,再换个干净些的衣服,把你脸上的血迹擦擦,要是吓到我妹妹,我还揍你!” “多谢大哥!” 楼一见顾九思答应下来,连忙过来搀扶宁维舟,可宁维舟跪得太久,他一人扶了半天都没扶起来, 还是顾鹤川看不过眼,上去搭了一把手,宁维舟这才龇牙咧嘴的站起来, 等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再服下宋大夫给的药丸,宁维舟突然捂着胸口猛烈咳嗽, “噗!” 一口黑血喷了一地,宁维舟无力的靠在楼一背上, 楼一眼里盛满焦灼,宁维舟却觉得一路堵得沉闷的胸口,总算舒服了些。 “别给我装样子,你这可不是我打的!话说咱们威武的大将军,几时这么脆弱了?”顾九思冷嘲热讽, “够了,闭上你的嘴!”顾鹤川呵斥了一声:“非晚正在等着,被她听到,徒惹她不高兴!” 顾九思这才乖乖闭上嘴,只眼神里还是极度不满! 宁维舟又漱了口,擦了脸,步履蹒跚的走到屋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顾非晚靠在床头,见房门被推开,连忙抬头张望,撑着胳膊就要起身, “姑娘别动,小心吹了风!”青霖在一旁连忙将人按住, 宁维舟一鼓作气走至床前,四目相对,顾非晚刚才还想着得告诉他,自己生了一对龙凤胎,是两个极能吃奶的娃娃, 可见了人,心间突然就涌上一股巨大委屈! 她知道宁维舟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可自己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多希望他在身边陪着啊! “你……你回来了?”话音未落,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娘子别哭!”宁维舟心疼的握住顾非晚的手: “都怪我不好,来得太迟了,害娘子吃这些苦头!” 顾非晚使劲摇头,可眼泪却越摇越多! “你……你都不……不抱抱……孩子……” 顾非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本来想说“你怎么都不抱抱我?”,可临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抱抱孩子”! 宁维舟何尝不想抱抱顾非晚? 可他身上有伤,刚敷了药缠了绷带,他怕一靠近,被顾非晚发现,害她又是一场忧心。 “快别哭了,朱嬷嬷早就叮嘱过,你生了孩子可不能哭,以后眼睛要疼!”宁维舟哄劝着,用手掌帮着擦眼泪, “难为大将军还记得老奴说的话!”朱嬷嬷在一旁撇了撇嘴,想再说什么,又顾忌着顾非晚,终究是冷着脸走开了。 第203章 拔箭疗伤 宁维舟毫不介意朱嬷嬷等人的冷眼,除了他和顾非晚,榴园这里的人被瞒得越透彻,这里的就越安全。 可顾非晚却有些过意不去:“你别放心上!” 宁维舟正想说话,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 “父亲,母亲!” “安然?”宁维舟招招手:“快进来,躲在外面干什么?” 安然这才进来,见了顾非晚,眼眶泛红,却使劲将眼泪憋了回去,只是说话的时候实在哽咽的厉害: “朱嬷嬷说,母亲要生弟弟妹妹,我不能过来,若让母亲分心,就会害了母亲和弟弟妹妹,所以安然一直乖乖待在屋里,一步都没出来!” “可是,可是安然害怕!”说到这里,小姑娘眼泪夺眶而出,两只小手忙碌的在脸上抹: “安然不能哭的,安然要恭喜父亲、母亲,还要恭喜自己!” “呜呜,这是喜事,高兴的事,父亲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安然有了弟弟妹妹,呜呜……” 安然极力想笑,可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一天一夜,把这孩子吓坏了! 顾非晚拉过安然的小手,靠近宁维舟的时候,宁维舟下意识让了让:“快别哭了,你已经做姐姐了,去看看弟弟妹妹。” 朱嬷嬷寻着哭声找来:“怎么哭成这样?让弟弟妹妹知道,该笑话你了!” 安然被哄走,顾非晚见宁维舟待安然不似平日般的宠爱,有些疑惑: “是因为有了亲生的孩子吗?” 宁维舟连忙摇头,正想解释,冷不防宋大夫凑过来,手掌按在了他的肩头,很是用力! 宁维舟没防备,龇着牙倒吸一口冷气! “你跟我出来一下!”宋大夫背起桌上的医箱,朝宁维舟说道。 顾非晚着急起来:“怎么了?是被大哥打伤了哪里?” 宁维舟连忙解释:“大哥没打我,只是狠狠骂了我几句!” “东家放心,我只是要交代两句大将军,该怎么照顾你,别过了今天,又跑得人影都没了!”宋大夫板着脸,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顾非晚见状,才放下了心,又替宁维舟辩解了一句:“他不是故意的,你让顾九思进来,我与他说两句。” 顾九思的性子,顾非晚是知道的,虽然宁维舟说得轻松,但在她熟睡之际,顾九思肯定是好好教训了宁维舟一顿, 照着宁维舟的脾气,不管是打是骂,定然都是受了下来! 听说顾非晚要见自己,顾九思第一反应,就是宁维舟告状了! 不过刚才在院子里,已经听顾鹤川简单说了这些天的经历,顾九思对宁维舟的恨意已经少了一半, 这时他一歪脑袋:“背后告状,小人行径!” 宁维舟苦笑:“大哥,我真没说你半分坏话!” “哼!”顾九思冷哼一声,大步迈进屋内,语调又变得轻快温柔: “妹妹,大哥来啦!” 顾鹤山摇摇头,顾家的小年轻,个个都不是省心的料! “你快随宋大夫去疗伤,我去看看非晚。”顾鹤川轻拍宁维舟,这个侄女婿,也刚从鬼门关闯过来, 真是一对同命鸳鸯! 饶是宋大夫见多识广,等宁维舟脱了上衣,露出的狰狞伤口,还是吓了她一跳! 两道刀伤看着凶险,从肩胛骨直划到了腰间,但因为避让及时,伤口不深,只要止了血,就没什么大碍, 可这背上,赫然有一只箭头透背而出,宋大夫转到前面一看,宁维舟左胸上,露出一截箭身! “你这是不要命了?”宋大夫很是气恼, 医者父母心,最看不得人糟蹋自己的身体。 宁维舟倒是淡然:“战场上受过更严重的伤,我也活下来了,这点伤不碍事!” “这箭要是再偏上一分,你就当场死了,还有气在这里逞能?” 宋大夫骂了一句,又仔细查看了其他伤口,都是些大块的淤青, 楼一在一旁小声说道:“这些都是大公子打的!” 宁维舟瞪眼:“闭嘴!” 宋大夫:“活该!” “是,我还要多谢宋大夫,救了非晚!” “我还救了你的两个孩子!”宋大夫强调了一句, 宁维舟露出尴尬神色,他只顾着和娘子说话,还没来得及看眼孩子们。 宋大夫再不和他说话,一边手中忙碌,一边指挥起楼一: “把他扶到那边榻上!” “将这药去熬了!” “你去找两个胆子大的,把他按住了,乱动一下,箭头划破心脏,死了我可不负责!” 楼一苦着一张脸:“宋大夫,您行行好,别吓我!” 宋大夫一瞪眼:“我吓你做什么?本来就是要命的伤,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幸运,要不是先前服了我的药丸,他这时候应该昏迷不醒了,死又有什么不正常的?” 宋大夫要么不说话,一说话能毒死人。 楼一只好出去,熬了药进来,见宁维舟脸色发白,眼眸微闭,似乎打起了瞌睡! “大将军,大将军!”楼一吓得魂飞魄散,放下药碗,就去晃宁维舟, “你要嫌他死得不够快,就再摇两下!”宋大夫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抬着手冷眼望着他, 楼一“噗通”一声跪下:“宋大夫,大将军可不能死,您救救他,救救他!” “把药给他灌进去,然后将人按住,我要拔箭了!” 怪不得楼一慌张,从前战场上,遇上受伤的同袍,军医总是嘱咐不能让人睡着, 一旦睡过去,就再无醒来的可能! 早就在门口等候的两个军士进门,红着眼眶,双手按上了宁维舟的双手双脚, “我先说好了,你们要是有一丝不忍,没按牢,就是亲手杀了他!” 两个军士闻言,互相对视一眼,赶紧用上了全身力气! 宋大夫这才满意! 拔箭容易,难的是止血, 好在宋大夫既是擅长女子生产,对止血一道也颇有造诣, 箭头被猛的抽离,宁维舟闷哼一声,身体剧烈痉挛,楼一和两个军士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人牢牢摁在榻上。 迸溅而出的鲜血,喷了四人满头满身! 等血止住,洁白的绷带将伤口牢牢裹住后, 楼一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刚才鲜血迸溅到血被止住,他仿佛等了一辈子这么长! 第204章 纸包不住火 “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娘们唧唧!”宋大夫抬着满是鲜血的手: “你们把这里打扫一下,不要动他,把药熬上,过两个时辰给他喂药,若是发起烧,一定要及时告知我!”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宋大夫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她的双手双腿,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处理这么重的伤势, 若是在京城,宋大夫定然不敢如此莽撞, 可宁维舟的伤势再耽搁不得,江南这里要马上找出比她更好的医者,怕也是难如登天。 “祖师爷,你一定要保佑我这次救人成功!”宋大夫默默祈祷。 顾非晚此时正在房中喝着燕窝粥,顾九思喂的燕窝粥。 “妹妹,瞧你现在多瘦!一定要多吃些,吃得圆圆胖胖的,才好看!”顾九思一边喂,一边哄。 顾非晚横了他一眼:“我吃成猪是不是更好看?” 顾九思嬉皮笑脸:“妹妹变成猪也是最好看的猪!” 顾鹤川捂脸! 顾非晚伸手打去:“有你这么做大哥的么?我要告诉祖母去!” “等你休养好了,咱们就回京城,你想怎么告状就怎么告状,大哥一定不躲!”顾九思猛拍胸口, “你刚才是不是打小舟了?”顾非晚冷不丁问了一句, 顾九思噎住! 他都已经绕了这么大的弯了,怎么妹妹又给绕回来了? 纸保不住火,宁维舟受伤的事,还是让顾非晚知道了。 正在众人担忧之际,顾非晚却格外冷静! “他怎么受的伤?是谁伤了他?” 顾鹤川听侄女这么冷静的声音,头就开始痛起来! 他宁可顾非晚情绪激动,哭上一场,或是骂上一回,也好过如今冷静得像个无关紧要的人。 “非晚,这事你别插手,这里面牵扯了朝中数位大臣,凭小舟的身手,尚且吃了大亏。” 顾非晚靠在软枕上,被褥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可面上却依旧平静:“二伯父,我就是问问,小舟伤成这样,我总要知道仇人是谁!” 顾鹤川沉思片刻,挥退了房里的下人,只留下一个顾九思, 原来他一入江南,就得了荣亲王的密信, 皇帝对江南官场的耐心远没有先帝那般多,沈知礼一人就薅光了。 可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稍有不慎,甚至会动荡社稷。 但皇帝手中的朱批已经等不及,坐在人间至高至冷的位置上,他已经很不耐烦有人不断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银子! 那些银子,都是要拿来开疆扩土的! 东蛮蠢蠢欲动,不时在边境搞些小动作,当今皇帝虽然没打过仗,但也有一颗扩张国土的雄心。 宁维舟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借着这次敦亲王之死,又恰好江南来人寻亲,天时地利人和,全了! 皇帝的要求只有一个字:快! 若要两个字,那就是:更快! 宁维舟身上带着密旨,顾鹤川接到的是密信, 顾家自从搭上了荣亲王的路子,就已经和皇家绑在了一起, 这些时日,顾鹤川顾不上在江南的顾非晚,他全力筹备着银两,用于宁维舟在江南的各项行动。 幸好,顾非晚做得很好,不但很快降服了黄麻子,更在洪灾来临时,安定了江南的老百姓,甚至无意中帮了宁维舟和顾鹤川一个大忙! “我私下收罗盛晏华的罪证,最多就是扣他一顶行贿的帽子,他狡猾的很,杀人越货,强占土地店铺的事,全是用的手下名字,一旦事发,也就一个管教无方的罪名,要想把他彻底拉下水,没有一个实在的证据,实难成事。” “但你给了他一个主动获罪的机会!” 顾非晚听罢,稍一思索:“二伯父是说那幅画?” 顾鹤川点头:“彭家的字画,虽然是无印大师相赠,但到底不是民间该私藏的国宝,盛晏华不是不知道这点,但可惜,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加上他在江南这十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地方府衙的主政都要威风,让他自傲到了极点!我们闯进盛晏华别院的时候,那幅画堂而皇之的正挂在他的床头!” “他见到我们,自然知道东窗事发,死到临头,他打开密道逃了,逃走的时候居然还带着那幅画!” 顾非晚摇头不解:“既然知道这幅画会要了他的命,他为什么还不舍下?” 一幅画而已,当真比命还重要? 顾鹤川叹气:“人呐,总是贪心的,他落魄的时候,想着富贵,富贵了,想着权势,在江南作威作福不够,他还想坐得更高!” “他难道还想去金殿上坐坐?”顾九思毫不避讳的讥讽, “闭嘴!”顾鹤川一掌拍他脑袋上:“嘴上没个把门的!我听说你揽了这个江南巡抚,差点心梗直接去见你太爷爷!” 顾九思摸了摸脑袋,很是不服气,但也只敢压低了声音蛐蛐:“那你这心脏也太经不住事了,我这一路过来,老百姓可都赞我是个好官呢!” 顾非晚嘴角噙笑,确实,若没有许士贤证实,她都不敢相信自家大哥能做个江南巡抚, 光想想顾九思在家中,被她和顾十安欺负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哪里像个手握江南各部命脉的巡抚? “盛晏华的人,打伤了小舟?”顾非晚转回话题, 顾鹤川点头,又摇头:“那群人不是盛晏华招募的江湖杀手,射伤小舟的箭矢,是吴国军队里面的制式。” “军队里的?”顾非晚一惊:“他是吴国大军统帅,谁麾下的军队敢杀他?” “这人应该在京城,也是我们大意了,小舟穿着薄甲就去了,楼一被留在了榴园,楼二等人兵分数路,被派去堵追涉案的官员。” “赵提督麾下的士兵,到底不是跟着小舟经年征战的,配合和默契和他自己麾下的亲兵差了些。” “我当时正在盛晏华别院查抄账本,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我,那箭矢是冲着我来的,小舟是为了护住我,这才遭了暗算!” 顾鹤川攥紧拳头,狠狠捶在桌上:“贼人狡猾,盛晏华逃了!” 第205章 有难同当 宁维舟中箭时,幸好楼一赶到,活抓了放冷箭的人, 这才发现对方手中的弩箭,是军中制式! 挖出暗杀之人背后的人,变得比追捕盛晏华更为要紧! 宁维舟砍断箭尾,草草上了伤药,不顾劝阻,就要就地审问杀手, 可楼一带来的消息让他惊得头皮发麻! 盛秉文病危! 想到自己在外祖护佑下的那些年,就算盛秉文有别的心思,但对他的关爱不是假的! “小舟决定先回城里,可走到半道,又有人寻来,说你难产,命在旦夕!小舟听了一慌,从马上摔下,但立刻又跃上马背,不要命的催马前行,要不是楼一跟惯了他,我们都追不上!” “他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顾非晚心疼的很,她心里其实有预感,宁维舟在江南要做的事,危险重重, 要不然也不会借着刘碧颜,当众和自己闹得不相往来,也不会纵容刘碧颜三番两次来榴园挑衅, 一切都是要让那些人觉得,自己已经和宁维舟彻底决裂,自己再不是宁维舟的软肋! 所以,当临盆在即,顾非晚已经做好了宁维舟不在身边的打算, 没想到的是,自己这次生产会如此危险! “我问过宋大夫了,一开始刘碧颜确实只想着救治盛秉文,没打算软禁宋大夫,但后来陈家来人,找那位吴嬷嬷说了几句话,刘碧颜就突然改了主意,死缠烂打不让宋大夫走。” “刘碧颜如此作态,宋大夫自然觉察事情异常,于是几次想强闯而出,但奈何那边人多势众,她被推搡到了一间杂物房,门窗紧锁,她光着急,但想不出丝毫办法,直到九思带人闯进去,才将她救了出来。” 顾鹤川说到这里,顾九思马上接上:“我到那边宅院的时候,大门紧闭,甚至门口还派了守卫,想必也是得了消息,想拦住我!” “可我是谁?我是顾家长孙,是翰林清贵,是钦赐的江南巡抚!” 顾九思正说得激昂,顾鹤川打断道:“说重点,这些都不重要!” 顾九思哼了一声,才继续将自己闯进去后的情形说了一遍, “看来,是有人给刘碧颜通风报信,应该说的是宁维舟遇难,我正好难产,只要扣住了宋大夫,我一尸三命,她的前程才能无忧!”顾非晚脸色冷峻: “既是陈家来人,刘碧颜才改了主意,那还得从陈家查起。” 顾九思一掀衣袍,起身说道:“我这就去将那只王八逮出来,想害我妹妹,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够不够硬!” “你休要莽撞!”顾鹤川很是头疼:“你如今是官,别一天到晚像个土匪样子!” 顾九思哈哈哈大笑:“二伯父,这你就不知道了,临离京城前,皇帝特意让胡公公带话,说江南安逸久了,个个外表文质彬彬,可内里却是比虎狼还狠,他老人家希望我能比虎狼更凶残,只管在江南横冲直撞,他给我收拾烂摊子!” 顾非晚一听,心中担忧化为乌有,原来顾九思还有这块免死金牌! 顾九思起身离去,顾鹤川也没久呆:“我去看看小舟,你且再好好歇下,为了孩子更该保重。” 顾非晚应声,视线转向隔间,那里有她拼了性命生下的两个孩子, 他们一家四口,这次全在鬼门关闯了个来回,真是有难同当的一家人啊! 第二日夜里,宁维舟醒了。 “大将军,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你……手……松开……” 宁维舟嘴唇干裂,一动就有血珠子冒出来, 他是醒了,可肩膀仿佛要被握碎了! 楼一赶紧撒手,两只手掌在自己身上搓上搓下,眼圈泛红,嘴唇颤抖: “属下,属下守了一天一夜,给大将军喂了八次药……” “我不是让你每两个时辰喂一次药么?怎么还多出来了?”宋大夫正好进来,听了楼一的话,神色不善。 楼一本不善言辞,平时冷面惯了,可被宋大夫这么一瞪眼,立马如孩子般局促起来: “我就是看大将军总是不醒,所以忍不住就多灌了两次……” “那你怎么不把他泡药罐里去呢?” “属下倒是想,可药罐太小了,大将军又这么大一个……” “行了,找两个人来,把你家大将军搬去床上!”宋大夫摆手,她不和脑部残疾的人计较。 “我……我想去看非晚!”宁维舟浑身动弹不得,急得眼珠子使劲转, 宋大夫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发烧,可也不代表你能到处走动,且安心躺上个三四天,你的非晚在做月子,跑不掉的!” “那麻烦宋大夫和非晚说一句,我平安无事。” “怕她担心,就少受些伤。” 宋大夫查看了一番伤口:“果然是大将军的料子,恢复得比我想象中好,乖乖喝药,过两天就能见你的非晚了!” 宁维舟这时才觉得,楼一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 他也想一次将药全喝完,好马上能起身活动。 再说顾九思赶到陵县,陈伯昌已然消失无踪,家中只剩下陈刘氏和三个女儿, “夫君已经离家三日了,我们也没他的消息。”陈刘氏哭哭啼啼,只知道抱着女儿流眼泪,不管顾九思问什么,她全答不知道, 顾九思没法,他总不能对着妇孺动手, 但等他从陈家出来,就见隔壁人家偷偷开了门缝,小声问道: “您是巡抚大人吗?” 顾九思驻足,今日他没穿官服,这人却道出了他的身份,由不得他不谨慎。 见顾九思沉下脸,那人连忙开门跪倒:“真是巡抚大人到了!草民郑大,前两日偷听到陈伯昌交代他的娘子,说这两日会有大官到访,不是巡抚就是将军,让他娘子不要慌,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你为何会偷听他们夫妻说话?”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将军?” 顾九思双手背后,沉着脸追问。 “陈伯昌仗势欺人,他家后院的房屋本是我家的,他仗着和盛家搭上了关系,强行将这些房屋圈进了他家,我心中不服,常常半夜爬上他家屋顶,待上片刻,也算是做了一回主人!” “草民听说大将军长相清秀雅致,像是个读书人,而巡抚大人则……稍显粗犷……”郑大说得吞吞吐吐,不时拿眼睛偷瞄顾九思。 第206章 定海神针 手下人见顾九思数次深呼吸,连忙劝解: “大人,这人倒是个实心眼,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顾九思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上也上不去,下又下不来,噎得他直翻白眼! “大人,草民有要紧事相告!”郑大见顾九思不说话,有些着急: “那日我听陈伯昌叮嘱陈刘氏,说他会在城外五十里地的山里躲一阵子,让陈刘氏好好在家看顾女儿,等风平浪静了,他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陈家将有泼天的富贵!” 郑大说到这里,抬头望向顾九思:“大人,陈伯昌定然是犯下了滔天大罪,这才进山躲藏,草民从前是猎户,知道那座山林深草茂,最深处还有一个大山洞,传说里面藏着恶鬼,草民每次远远经过,都能听到鬼哭狼嚎声,从来不敢靠近,陈伯昌居然敢去那里,他身上说不定背的是人命官司!” 郑大越说越激动:“大人,您说陈伯昌要是真犯下大罪,他家的房屋是不是能归我?” 顾九思心绪澎湃,比郑大更激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原本觉得陈伯昌是个小角色,却不料居然还是个要紧人物! 盛晏华逃跑,居然还带上了他! 顾九思重重在郑大肩头拍下:“你只要愿意领路,带本官找到那个山洞,这陈家的宅子,本官作主,就全归了你!” 郑大眼里溢出喜色,却听顾九思又说道:“但你若敢骗我……” 说着,顾九思手上用力,疼得郑大哇哇大叫:“大人手下留情,草民绝对不骗您!” 顾九思这才松了手,吩咐手下人:“找几个弟兄,化成百姓,将这两座宅院看牢,只能进不能出,要有人强闯,杀了!” 郑大浑身一抖,眼里畏惧之色更浓! 怪不得都说大将军是个斯文人,可翰林出身的巡抚却是个喜欢动粗的! 顾九思将郑大带回芜州,宁维舟见了人,听郑大又说了一遍那个山东,思索一番后,立刻撑起身子: “拿我的牌子,去找赵提督,让他亲自带两千精锐过来,悄悄的进山,务必抓活的!” 顾九思指了指自己腰间:“皇帝给了我巡防营和守备营,我给二弟留了一些人,各州县也留了些救灾的,身边还有二百来人,这些可都是精锐,要不要也一起带去?” 宁维舟摇头:“他们我另有用处,你继续做你的江南赈灾巡抚,只管救人救灾,杀人的事交给我!” 顾九思一脸可惜:“我倒是觉得杀人更好做些!” 这话被顾非晚听到,自然又挨了一顿骂! “家里有了一个冲锋陷阵的,我这心就没放下来过,你明明是个文官,翰林清贵,还拼命朝要命的地方凑,你是要急死我!” 见顾非晚又急又气,顾九思慌忙认错:“大哥守着你,守着孩子,让他们在外面打去,我只管保护妹妹和妹妹的孩子!” 顺了好久的毛,才将顾非晚哄得消了气。 顾鹤川感慨,顾非晚才是顾家的定海神针! 顾九思那个心思,虽然从不敢在家里长辈们面前提起,但顾鹤川早就看出来,这个侄子虽然被按着脑袋读了书,但骨子里那个劲,从来没变过! 但顾家实在不能出武将! 他们如今和荣亲王一体,也算是皇家的嫡系, 小到皇帝要养妃嫔,大到皇帝要打仗,这些银子,大多要靠荣亲王和顾家去赚回来, 若是顾家既能打仗,又能赚银子,那皇帝还能睡得着觉吗? 只有老老实实做个文官,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哪怕天天在金殿和一群老臣掐架,皇帝也是心安的! 陵县的山和芜州湖边宅院,都是第三日围上的, 宁维舟换上常服,替顾非晚仔细检查了装扮: “本来不让你去,可我想,让你亲眼看了,出了这口气,比在床上要高兴的多!” 顾非晚被包成了一只大蝉蛹,连看人都只能透过两层薄纱,眼前一片朦胧: “裹这么结实,我连你都看不清了!” “娘子要看我,等回来了,我亲自挑灯,让娘子看个够,可现下要出门,你不可吹到一丝风!” “可是外面早就暖和起来了,我穿成这样,到时候热出一身汗可怎么好?” “热出汗有什么打紧?到时候让人围了厚厚的幔帐,烧了多多的热水,我帮你洗浴干净就是了!” 青霜、青霖见两人腻歪个没完,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大将军和姑娘瞒得我们好惨!”青霜撅着嘴, “若是瞒得不紧,就凭你这张嘴,能忍得住?”青霖反问,又长出一口气:“瞒成这样,那边都差点得手,不要说这里泄露出去半点了,你这脑瓜子,我是不放心的!” 青霜点头同意:“以后再有这种事,还是瞒着我好些!” 朱嬷嬷站在廊下,看两个小主子在奶娘怀里晒太阳, 见青霜、青霖站在门口说话,连忙过来问道:“怎么不在里面伺候?大将军身上带伤,姑娘还没出月子……” “朱嬷嬷,你自己看看去,我们两个反正是被腻得不行了!”青霜朝屋里努了努嘴, 朱嬷嬷朝屋里一瞧,脸上立马挂了笑意:“就你们调皮!” 主子们恩爱,这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爱看到的事。 如今榴园守卫更严,除了主子们身边最亲近的人,其余人一概不许进如意院半步。 楼一和楼二成了两位小主子的贴身保镖,就算是晚上睡觉,都是形影不离。 又过了片刻,顾非晚和宁维舟才出来,一顶小轿早就等在院子里, 抬轿的是两个副将,跟了宁维舟多年的老人。 宁维舟扶着顾非晚坐进轿子:“可还软和?要不再加个靠枕?” 顾非晚推了推他:“你快站好,别弯腰压到伤口,我这都陷进去了,哪里还需要靠枕?” 小轿出了院门,在大门口落下,顾非晚又换了马车,一行人才浩浩荡荡朝湖边宅院行去。 湖边的稻田倒没怎么受洪灾的影响,大水退去后,渐渐长得密不透风, 当初楼二在里面栽了十几个稻草人,留下的坑洞,早就看不出丝毫痕迹。 第207章 回家算账 车队在宅门边停下,宁维舟掀了车帘,先跃下马车,又将顾非晚扶了出来, 马车后的小轿早就等在一侧,顾非晚一步没动,就从马车换上了小轿, 湖边上有一艘小船驶近,上面一个船娘喊道: “姑娘,你回来啦?好久没来买我的鱼鲜了,今日要买一些回去吗?” 青霜转头望去,咧嘴笑开:“你等着,一会我们出门的时候,把你船上的鱼鲜全买了!” 船娘自然高兴的连连答应,长长的竹杠穿过船尾的铁环,扎进湖底, 今日湖面风平浪静,小船停得很是安稳。 “叩门!”宁维舟吩咐道。 楼二撇了下嘴,上前懒懒的砸了两下门环, 铜制的门环发出两声沉闷的敲击声,等了片刻,门后毫无动静,楼二耳朵贴着门板,细细听了听,突然嘴角一勾,从腰间拔下一把小刀,对着门缝飞快扎了进去! “啊!” 门后突然响起一声惨叫,接着多了几串慌乱的脚步声,听着不是来开门的,倒是朝着宅子里去了。 楼二收回小刀,将血迹朝胳膊上一抹:“先礼后兵,礼到了,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大将军,他们不开,属下两脚可以踹开!”楼二主动请缨。 楼一无声无息跃上了高墙,落入院内,不一会,大门从内打开, “莽夫!”楼一不屑的嘲讽。 楼二气不过,迈过门的时候,见地上躺着一个没了耳朵,连连惨叫的人,上去就补了两脚: “现眼的东西!” “小舟回来了!” 后院突然呼啦啦跑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纪月怡。 她这几个月一路艰辛,好不容易请到了唐家公子,从前圆润的一个人,如今瘦得脱了相,衣裳已经很是不合身。 “派人早来说一声,我也好去门口迎你。”纪月怡伸头看向宁维舟身后: “非晚来了吗?” 宁维舟虽然冷着一张脸,对纪月怡还是客气的: “非晚在轿子里,她不能吹风,到前厅再说吧。” 纪月怡连忙点头:“是了,她刚生产完,要不去你们的泉阳阁,我昨日已经让人收拾干净了,被褥都是重新铺过的。” “不用了!”宁维舟摆手:“那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听了这话,纪月怡心下一个咯噔! “小舟,你外祖他刚好些,能不能……”纪月怡眼露祈求, 唐家的药确实有效,盛秉文刚服了一剂,人就苏醒过来,脸色看着都有了明显的好转, 今早甚至能坐在床上喝上半碗粥了! “不能!”宁维舟拒绝得干脆利落:“有些腐肉不挖干净,总会带坏旁边的好肉,不如一次清干净了,日后也就生不出其他事端了。” 纪月怡知道盛秉文有错,她实在没想到,她前脚刚走,盛秉文后脚就给宁维舟纳了妾, 纳就纳了,可为什么要纳陈伯昌的妻妹? 纪月怡心中也膈应的很! 若是当时她在家,定然是要极力劝阻的! 不过纪月怡回来后,听府里的人说,大将军对刘碧颜是宠爱有加的,甚至为了刘碧颜,和正房主母都闹得不相往来, 小夫妻间的家务事,纪月怡管不上,但她心中是有不满的, 怪宁维舟一点不体恤孕中的妻子,怎好让一个妾室爬到正妻的头上? 一个家族,若没了规矩,行事就会乖张出格,家族也会因此惹来大祸! 所以纪月怡回来的这两天,没给过刘碧颜好眼色看, 这府里的人都是她选出来的,自然也懂得看脸色,正经主子回来了,刘碧颜一个妾室,只比下人高那么一点,往日上赶着拍马屁的,现下路过院门口,脚步都要迈快些! “那好,我让人抬个软榻来,非晚好坐的舒服些。”纪月怡没再分辩, 日后这宅子里人的前程,都在宁维舟一人身上, 他若高兴了,那所有人都能高兴,他若不高兴了,所有人只有更不高兴的! 再说,纪月怡也确实心疼顾非晚,这个姑娘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从前的女儿,也是外表柔和,但内里却是要强的, 一通安排后,顾非晚舒服的窝在了软榻里, 刘碧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宁维舟正在剥橘子, 这是江南早橘,青皮橙肉,九分甜一分酸,很是招女子和小孩喜欢。 顾非晚临盆前两日,“宁维舟”还给她剥过! 刘碧颜记得,当时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宁维舟”隔着纱帐,替她剥了好些个橘子,还温情脉脉的叮嘱她: “橘子性热,你浅尝即可,不要多吃,回头身上不舒服,又要折腾人!” 刘碧颜极享受这样的宠爱,娇娇弱弱的应了一声,翻身又睡了过去。 可现在,宁维舟居然对着顾非晚,也是这般温情,甚至还将橘子捂在手里,怕冻着顾非晚的牙齿! 宁维舟不应该已经厌弃了顾非晚的吗? 就算自己犯了错,可刘碧颜明明记得,宁维舟同她说过,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其他人的,与他无关,他现下不关心,以后也不会关心! 可短短几日,该是她刘碧颜的宠爱,却瞬间又换了人,男人当真能凉薄至此? 刘碧颜未语泪先流:“大将军,奴家知错了,您怎么罚都是应该的,奴家毫无怨言,可奴家当时是见外祖真是不好,怕宋大夫一走,外祖有个不好,您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维舟没有回应,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手中的橘子就是他眼下既重要的事, 刘碧颜偷偷瞄了一眼顾非晚,见她脸色红润,虽然歪倒在榻上,但通身的气度比之生产前,更多了两分沉稳。 刘碧颜心中有些失落,她以为顾非晚经历了难产一劫,如今该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才是, 这般容光焕发,显见是顾非晚身边所有人,用了极大的心力去滋养的结果。 她的视线又转回宁维舟身上,刚才一路的忐忑全转为了委屈: “大将军,奴家比不得姐姐曾经养在官家,见多识广,心中有丘壑,奴家只是一个以夫为天的妇人,只知道靠着夫君,听夫君的话,夫君不在,外祖突然病重,奴家实在是慌了神,所以才去求姐姐,但奴家绝对没有故意想害姐姐……” 第208章 贱人就是矫情 顾非晚听得直皱眉头,宁维舟见状立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说过,不许她唤我姐姐!”顾非晚推了推宁维舟递过来的橘子,她心中恶心,吃不下。 “夫人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宁维舟脸色阴沉, 门口的军士刚踏足进来,青霜跳出来:“我来!” 她作势撸起衣袖,一脸奸笑:“嘿嘿,你也有落我手里的一天!” 刘碧颜护着肚子节节后退,一双美目中满是惊惶: “你想干什么?我肚子里可是大将军的孩子,你若敢伤他半分,大将军定不会饶你!” 青霜啐了一口:“呸!我家姑娘生的才是大将军的孩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家姑娘互称姐妹?今日让你知道知道,我家姑娘的姐妹那是当朝皇后,就凭你,也想和皇后平起平坐?” 刘碧颜慌得直摇头,这个罪名她可担不起! 她一个踉跄,歪倒在椅子里,不敢和青霜对视,只好扭头看向宁维舟,双颊泪水直流,眼里盛满乞求: “夫君,奴家就算有错,但真的是无心的,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让一个奴婢动手,这让奴家以后怎么在府里活啊?您倒不如亲手罚的好!” “啪!”“啪!”“啪!”…… “啊……” 十来下巴掌下去,刘碧颜呼痛的声音弱不可闻,眼泪却是真实了许多! 青霜甩了甩手,满脸嫌弃:“这张脸看着细皮嫩肉,却着实比牛皮还厚!居然还没破皮!” 门口军士嘿嘿一笑:“那是姑娘力气不够,若是让在下上手,只需一下,保管她今日说不了半个字!” “那倒不必,等下她说不了话,还怎么供出罪状?”青霜揉了揉胳膊: “还不如我费些劲,钝刀子割肉,虽然不快,但也疼啊!” “姑娘说的是,在下就在一旁为姑娘助威!” 青霜不由多看了这人一眼,军士也落落大方,见她看过来,露出十二颗牙齿,回了一个灿烂笑容。 刘碧颜吓破了胆,她没想到宁维舟居然真的看着人打她,一声阻拦都没有! 她脸颊就好像在炭上被烤着一样,火辣辣的痛,痛得她浑身颤抖不止! 她虽然是妾,但也是良家女子,从小由于读书写字有些天份,在陵县甚至是芜州,都挣下了些闲名, 更因为熟背女书,推崇女书,更是受许多官家夫人的喜欢,但凡谁家夫人小姐有个赏花诗宴,都会给她发一份请柬, 照着刘碧颜在陵县和芜州的名声,也就是宁维舟这等身份的人,才能让她甘心做妾,要不然她一定是要做豪门贵族的正妻的! 眼下的这份羞辱,都是上首这个女人给的! 刘碧颜射向顾非晚的视线,带着掩饰不住的仇恨! 不过就是比她出身好些,家中比她富贵些,其他一切,又比她好去了哪里? 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和一群男子一起做生意, 更是和那群浑身肮脏的灾民混在一起, 甚至还是被人休弃的! 说什么和离,女子从一而终,嫁过人了,怎么还能再嫁? 简直伤风败俗! “说吧,陈家给你带了什么消息?”楼二向前,一把提起刘碧颜,扔在了地上: “跪着回话!” 刘碧颜“哎哟”一声,瘫坐在地上,一双手死死护住肚子,那是她保命的根本! “夫君,您真的要让下人这么羞辱您的女人和孩子?您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奴家宁可死,也不会让第二个男人碰奴家!” “找死!” 刘碧颜话音未落,楼二的巴掌就扇了上去! 青霜一缩脑袋,撇了撇嘴! 男人狠起来,果然可怕! 楼二的这一巴掌,直接将刘碧颜的嘴角都扇裂了! 鲜血立时就流过下巴,染红了刘碧颜的衣襟! “问你话,就好好回,再有一句废话,我打烂你的嘴!” 刘碧颜不信,宁维舟真的会不顾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你朝这里打,打死了他,也正好打死了我!” “陈家是我姐姐家,我们亲姐妹不过是传个体己话,也要被疑心成这样,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我还不如死了!” 刘碧颜哭得很大声,句句都是她为宁维舟开枝散叶,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孩子还未出世,主母就要挑拨着让夫君打杀她,就算到了阎王殿,她也要去喊冤! “主母,您就饶了我吧,您也刚生育了孩子,就当是为您的孩子积德,饶过我的孩子吧!” 宁维舟听不得刘碧颜口中提上一点他的孩子,扔了橘子,冷冷说了两个字:“杖杀!” 看了顾非晚一眼,又补充道:“拖远些,别污了夫人的耳朵!” 纪月怡在一旁看着,实在不忍心,刘碧颜虽然可恶,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无辜! “小舟……” 纪月怡话还没说出口,门口传来一声呵斥: “闹什么?吵成这样,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纪月怡连忙奔出去:“父亲,您怎么来了?” 盛秉文看着精神不错,他端坐在太师椅里,两边各一人抬着,脸色沉得可怕。 “我怎么不能来?我要是不来,你们是不是就要断了盛家的种?”盛秉文猛拍扶手, 屋内的刘碧颜听见动静,立马原地转了个身:“外祖,救命啊!夫君要杀了我和孩子!” “你先起来,肚里还好吗?”盛秉文被抬进屋,没看宁维舟和顾非晚一眼,却对着刘碧颜温言相问, 刘碧颜捧着肚子,梨花带泪:“还好外祖来的及时,要不然我真怕孩子撑不住!” 盛秉文放下心,盯着宁维舟问道:“你回来就喊打喊杀,眼里还有半点我这个外祖父吗?” 宁维舟起身,微微欠身:“外祖的病需静养,孙儿不敢打扰。” “哼,不敢?我看你如今是目中无人罢了!”盛秉文摆手,让人将太师椅停在屋中间: “如今你坐在上首,我还得敬你一声大将军!” 宁维舟眼眉低垂,行过礼后,仍旧在上首坐下: “外祖,此事一半是家事,一半是国事,若今日来的是旁人,这宅院里岂止就打杀一个刘碧颜?” 第209章 保住小的 “什么国事?碧颜一个大家闺秀,她能和国事扯得上什么关系?无非你就是得了一对龙凤胎,被人挑唆着,不肯给别人活路!”盛秉文斜瞥了一眼顾非晚,气恼非常, 唐家公子来了以后,他的病症已然大好,平时稍微一动,就要心慌气短,可眼下说上这么多话,仍旧中气十足! 这给了盛秉文十足的信心,他还能看到刘碧颜肚子里的孩子长大,然后教他读书写字,光耀盛家门楣! 如今这座宅院,虽然比之前他和纪月怡住的小院好上数倍,但要知道,曾经的盛家,房屋千间,良田万亩,店铺更是遍布江南! 这样的荣光,他盛秉文能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 “外祖是说我挑唆了小舟?”顾非晚问得颇为认真, 盛秉文对着顾非晚自然和宁维舟不同,顾家的背景,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不是可以任他大骂的人,但盛秉文总是要搭起长辈的威严,于是没好气的回道: “我可没说,你要是想认下,我也不拦着!” 顾非晚点头:“既然外祖说不是我,那自然就不是我了!” 说罢依旧斜靠在榻上,朝宁维舟笑道:“外祖还是明辨是非的!” 宁维舟想笑,但还是得忍着:“自然,外祖一生纵横江南,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盛秉文被这夫妻两人一唱一和,架在那里说不出话! 刘碧颜属实没想到,顾非晚居然这般不要脸! “外祖,我真是见您病重才去请的宋大夫,后来,后来您一直昏迷,这我哪里敢放人走?万一……我人单力薄,实在是慌了神才这样的!” 盛秉文听得眉头皱起,事情他都听下人说了,他好歹也行商多年, 要说刘碧颜的心思果真单纯,他是不信的! 但现在,盛秉文自觉身体康健就在眼前,而刘碧颜肚子里的就是盛家重续辉煌的希望, 不管怎样,刘碧颜他势必要保住! “小舟啊,都是外祖不争气,连累了非晚,碧颜她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慌了神也是有的,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这一回,日后我定当严加管教她,不让她再打扰你们夫妻。”盛秉文语气放缓,言辞恳切, 若不是刘碧颜在场,他甚至能向宁维舟和顾非晚保证,只要刘碧颜生下一个男孩,他可以立时将刘碧颜送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人前! 宁维舟并没回他的话,而是朝外招了招手。 有军士押进来一人,五花大绑,被推倒在地:“跪下!将你方才招认的再说一遍!” 那人一骨碌摔倒在地,差点压到刘碧颜,吓得她慌忙朝后缩了几下, 等她定睛一看,立刻花容失色! 倒地的人快速瞄了一眼刘碧颜,惊喜的叫出声: “刘姨娘,你快帮小的作证,小的真的就是陈家的一个马夫,只是上这儿传个话,其他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碧颜飞快爬向宁维舟,半途却被青霜踩住一角,又被楼二拽住胳膊拎了回去,只能拼命大喊: “夫君,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从未见过他!夫君,您要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他,都是他栽赃给我的!” 陈家马夫顿时急了:“刘姨娘,您还赏了我一两银子呢,这银子还在我胸口,您怎么能不认账?” 刘碧颜慌得仿佛见了鬼,脑袋缩在胸前使劲摇:“没有,都是栽赃,我不认识他,不认识他!” 盛秉文这时觉察不对,他虎着脸朝陈家马车喝道: “你说传话,到底传了什么话?” 那马夫熄了气焰,吞吞吐吐,被一旁军士狠狠踹了一脚,扑得嘴唇出血,才哼哧哼哧说了: “我家老爷让我给刘姨娘带话,说大将军已经战死,大将军夫人正值难产,让刘姨娘早做准备,只要扣住宋大夫,等大将军夫人难产而死,这对夫妻同时归了天,那她就是大将军府唯一活着的人,大将军府的一切都归她,秋月醉的引子也是她的,以后富贵不可言说,说不定皇帝还能看在她怀了大将军唯一子嗣的份上,封她个诰命夫人当当,那以后就是要进京城做老封君的!” 陈家车夫为了活命,恨不得说得越详细越好,就怕漏了一个字,又惹来一顿毒打! 盛秉文听得太阳穴一突一突,额头青筋直跳,脸色涨得通红! 宁维舟“噌”的站起,还没来得及说话, 门口闪进来一位公子,捏起一粒药丸就塞进了盛秉文嘴里: “让你来看戏,不是让你入戏的,真是,又费我一颗丹药!” 盛秉文吞下药丸,脸色才逐渐好转,他从太师椅上颤抖着站起,一拐杖砸在陈家车夫身上: “你们,你们咒谁死呢?” 当年那场大火,盛秉文失去了所有至亲,身边就活下了一个儿媳妇, 得知宁维舟被烧得不见尸首的时候,他心痛得差点没挺过来。 宁维舟三岁被他接到盛家,聪颖伶俐,他爱屋及乌,对女儿唯一的后代倾注了所有心血, 虽然他对宁维舟另有心思,但这和他疼爱宁维舟并不冲突, 好不容易天降奇迹,宁维舟不但没死,还非常争气,成了吴国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盛秉文还没高兴几天呢,就又听到了宁维舟的“死讯”,这让他怎能不暴怒? “你们为了秋月醉的引子,杀了我们一次,难道还想杀第二次吗?”盛秉文举起拐杖,狠狠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 砸得陈家马夫满头鲜血,惨叫不止! 盛秉文多年的怨恨,终于有了发泄之地! “说,这里是不是也有你的主意?”等陈家马车被人拖下去,盛秉文又扭头看向刘碧颜,眼神凶狠如恶狼! 刘碧颜立刻喊冤:“没有,我没有!外祖,大将军是我夫君,我怎么可能害他?我真没有!” “你虽没有出过主意,但也相信我已经遇难,所以你听了陈伯昌的话,紧闭宅门,软禁宋大夫,只等我和非晚死亡的消息传开,你就能渔翁得利,做你的诰命夫人了!” 第210章 平淡是真 刘碧颜面对宁维舟的逼问,目光闪躲:“我也是没法子,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介妇人,连马都没骑过,你总不能指望我去替你报仇吧?我除了保住孩子,我还能怎么办?” 说到这里,刘碧颜眼神一亮:“夫君,奴家都是为了保住您唯一的香火啊!只要奴家平安,宁家的香火就能延续,奴家都是为了您啊!” “无耻!”顾非晚冷冷吐出两个字! “你明明可以放了宋大夫,我家姑娘就能平安顺产,诞下的孩子难道不是大将军的香火?”青霖想起当时的险情,就恨不得撕了刘碧颜: “你肚子里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也敢说是大将军唯一的子嗣?” “闭嘴!” 吼出这句的是盛秉文,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有人侮辱刘碧颜肚子里的孩子! 青霖撇过脸,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宁维舟起身,将盛秉文扶到椅子上坐下: “外祖,你稍安勿躁,这里都是自己人,我说个事给大家听听。” “我先说家事。”宁维舟回到座位上,倾身先给顾非晚重新拍开了靠垫,又重新垫好,这才继续说道: “我十岁那年,盛家被人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幕后主谋不仅仅有盛晏华,还有京城中人,其中就有镇国公府的影子。” “你祖父?”盛秉文一惊,他印象中,镇国公宁执应该是宁家算得上讲道理的人,怎么会做出残害亲孙儿的事? 宁维舟摇头:“是二房中人。” 盛秉文更惊! 镇国公二房,那不就是宁维舟的亲生父亲? “虎毒不食子,他……真是畜生!”盛秉文气得狠捶扶手, “我眼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参与其中,但我和非晚手下的人都查出,宁二夫人的亲哥哥当年在事发前,曾经到过芜州,和盛晏华密谈过!” “盛家祖宅被烧毁后,我找不到你们,就一路向京城而去,想着若是能回到镇国公府,当也是回了家!可是就在我到达京城郊外,却遇上了杀手,试想如果不是有大仇,谁会巴巴的派人在进城的必经之路上守上这么久?又怎么会对我一个孩童赶尽杀绝?” “我那时就知道,那个家,我是回不去了!” 顾非晚紧握着宁维舟的手,无言的安慰。 这事她早就听宁维舟说过,但再次听闻,还是让她心里如针扎般的疼,细细密密,直入骨髓! “贱妇,当初我就该让镇国公府赶她出门,断了她的生机,你也就没必要吃这么多年的苦!”盛秉文恨恨说道。 “这些事,在我和非晚离开京城之前,我们就查清楚了,没有报仇,是因为他们还牵连着江南这里,未免打草惊蛇,就且让他们再逍遥些日子。” 宁维舟顿了顿,朝向盛秉文:“我再说国事,刘碧颜牵扯到了盛晏华一案!” 盛秉文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抓捕盛晏华的事,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只有齐声叫好的, 听说盛晏华逃走了,都恨不得自己上去抓人,就是能扔上几个臭鸡蛋,也算出了这些年的恶气! 被盛晏华欺压过的人家,更是聚在一起,将盛晏华的府邸砸得满府狼藉, 有不解气的甚至冲进盛晏华名下的铺子,又是一通打砸, 平日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盛家人,这时被打得头破血流,依旧缩着不吭声! 从前护着盛家的官差,见到盛家人被追打得如同丧家之犬,却掉头就走,只当没看见! 老百姓见此也就明白,盛家这次是再难翻身了! 曾经与盛家走得极亲密的人,如今人人自危,恨不得有个地方,能让他们忏悔的话,他们愿意掏出全部身家,换取日后平安! 只有生死关头,这些人才会叫嚷:“钱财如粪土,平淡才是真!” 盛秉文想重振门楣,外间的消息自然不会错过,每日都会有人打听好了,再细细说与他听, 这时听宁维舟短短这句话,他觉得自己气又喘不匀了! “唉,你就不能慢慢说?我这药丸也不是能多吃了,回头吃得他心脏不跳了怎么办?”唐家公子叹着气,从怀里掏出药瓶,倒了一粒,想想又掐了一半出来,倒回瓶子, “呐,这是今日最后能吃的药了,要是再情绪激动不能自抑,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盛秉文吞下药,可这次的药效不知是不是因为药量太少,他没觉察出胸口有丝毫轻松! 那里仿佛压着一座大山,沉得他想吐血! 刘碧颜若和盛晏华一案有关,那是不是等同于也是该案案犯? 刘碧颜又是他为宁维舟纳的妾室,为了这个女子,他甚至无视顾非晚搬走另居! 这么说起来,不但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要不得,还要牵连到他! “小舟,有证据吗?”盛秉文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只是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哪怕得罪顾非晚,让宁维舟和纪月怡都对他心生不满也要做下的事,结果却这么造化弄人, 盛秉文实在不甘心啊! “我们查到的证据,陈伯昌是盛晏华手下得力干将,甚至当年求娶大姐姐,也是另有所图,他将刘碧颜塞进府里,就是想探听消息,以及方便他再做谋划,毕竟我来江南,还是让他们有些警惕的!” “这个蠢货,自诩才女,眼高于顶,却被陈伯昌骗得转转团,府里的动静,十有八九都说与了陈伯昌知道,此次抓捕到的案犯,也都供认,这府里的刘姨娘,就是他们掌握我行踪的眼线!” 宁维舟刚说完,刘碧颜突然激动的辩解:“夫君,我没有,只是姐夫问我,平日夫君带我如何?我才说夫君每日虽然外出去办事,但夜晚总会回来陪我,待我极好……” “那你姐夫有没有问你,我出去办了何事?”宁维舟问道, 刘碧颜脸色一变,低眉垂眼,不敢与宁维舟对视! 她为了表明宁维舟对她是真的宠爱到极致,确实和陈伯昌说过宁维舟每日外出所办之事, 这些事中,正包括了宁维舟调查江南洪灾、官员舞弊等事! 第211章 重情男子 盛秉文伸出拐杖,抵在刘碧颜脑门上: “你把小舟的行踪泄露给外人?” 刘碧颜吓得不敢动弹:“外祖,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你可知道这会要了小舟的命?” “外祖,我真不是故意的!”刘碧颜眼泪汪汪:“再说,夫君不是好好的么?” 盛秉文没忍住,猛的举起拐杖! “啊!” “不要!” 刘碧颜惊叫,纪月怡连忙上前拦住! 不过,就算她不拦,盛秉文的拐杖也没能砸下去, 他看着刘碧颜已经显怀的肚子,终究是下不去手! “你糊涂啊,小舟是你夫君,他才是你的天,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要是没了他,你算什么?这盛家算什么?”盛秉文气得嘴唇直哆嗦! “我来之前,赵提督已经亲率精锐去追捕盛晏华,算下时辰,眼下应该得手了,盛晏华是要押送进京,皇帝亲审,其余余孽就地审问,有人命在身的,就地正法!”宁维舟说完这些,朝向盛秉文: “外祖,你该知道,盛晏华身上会牵扯出多少人,你原先可以算作受害者,可若是留了她,你还怎么说得清楚?她又四处与人说,她是您亲自选给我的,日后的子嗣是要继承宁、盛两家门楣,这话您是听过的吧?” 盛秉文脸色越发煞白,仿佛下一瞬就要晕过去! 可宁维舟并没有放过他,还是继续说道:“都知道我母亲是被镇国公府逼死的,要说您对镇国公府没有恨意,那谁都不信!若是有人揣测,您借着这次机会,握住了镇国公府二房唯一的遗腹子,进而想对镇国公府做些什么……” “荒谬!一派胡言!”盛秉文脸色陡然涨成猪肝: “无稽之谈,谁会信?” 宁维舟呵呵冷笑:“想信的人自然会信,这江南官场上上下下,这时辰上,定然有无数的人求神拜佛,可漫天神佛能不能保佑他们,他们还能不知道吗?若这时候有个替罪羊,谁还愿意不用?就算是个天大的谎言,他们也能把证据做足了!” 说着,宁维舟指了指刘碧颜:“何况,还有这么个蠢货,为了保命,外祖猜她会怎么说?怎么做?” 盛秉文气喘如牛,嗓子眼里如拉风箱! 唐家公子叹气:“我说,悠着点,我这一世名声可不能毁在这里!” “小舟,他到底是你外祖!”纪月怡跺脚,她和盛秉文相依为命多年,早就将这位老公公视作亲生父亲, 盛秉文其实人不坏,还有一颗扶弱救济之心,只是对家族荣光看得太过固执, 祖宅化为灰烬后,盛秉文是消沉了一阵,但见到宁维舟后,他又燃起了希望! “我就是因为外祖,才坐在这里说上这么多,要不然现在坐在这里的,应该是抄家的巡抚大人才是!”宁维舟轻敲着桌子,声声敲在了盛秉文的心上。 “真留不得?”盛秉文心痛如绞,谁都不会明白他希望破灭的痛苦! 就算有唐家公子的药,他还能活多久? 这辈子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宁维舟硬气心肠,摇了摇头! “那就……给她吃顿饱饭,换身新衣服,再送官,若能拖到产子后……是最好!” 片刻后,盛秉文终是下了决心! “外祖,您不能这样!您得救我啊!”刘碧颜膝行几步,抱住盛秉文的大腿: “外祖,我会好好伺候您的,我留在芜州伺候您,孩子也给你教养,我以后再不见外人,事事都听你的还不成吗?外祖!” “夫君,您就留下我,我以后给主母当牛做马,你们就当是养只小狗小猫,养着玩好不好?” 刘碧颜是真的慌了神,在这座宅院里,她所依仗的,无非就是宁维舟的宠爱,和盛秉文的支持, 如今两样都没了,她连只看门狗都不如! “带走!”宁维舟没给她一个眼神,直接下了令, “是!”早就等候在一侧的军士跑过来,拽过刘碧颜的两条胳膊,拧在一处,拎起来就走! “啊!救命,你们全都不得好死,顾非晚,我诅咒你的孩子不得……呜……呜……”刘碧颜疯狂大喊,一个军士眼疾手快,扯出腰间汗巾就塞住了她的嘴! “不要!”院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男人,虽然马上就被两个军士架住,牢牢压在地上,但还是拼命昂着头,大喊: “大将军,求您饶了她,我愿意带她远走高飞,再不出现在您面前!” “大将军,求您了,您要是怕她乱说话,您把她毒哑了都成,只求您看在我忠心耿耿的份上,就给她留一条性命!” 顾非晚伸长脖子朝院中望去,她是知道这么一个人,但如今见了真人,模糊中倒是个模样周正的。 “想看清楚些?”宁维舟凑过来问道, 顾非晚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女人么,这些八卦都是爱的! “带上来!” 因为顾非晚的好奇,男子得以被提进了前厅, “你倒是个重情义的。”顾非晚仔细看过人以后,感慨了一句。 盛秉文莫名其妙,这府里何时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还在替刘碧颜喊冤? “夫人,您高抬贵手,留她一命,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这位盛家旁支使劲磕头,他刚才偷看了许久,知道宁维舟是极爱重这位正妻的, 所以,直把顾非晚当成了救命稻草:“她不懂事,您就当她是个物件,扔出门就好,我一定带她走得远远的,一辈子不让她出门!” 顾非晚心下叹息,这人一开始是冲着钱财来的,没想到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倒是让他生出了这份难得的情义,可惜,他的情义,刘碧颜未必肯要! “你不如先问问她?”顾非晚觉得自己真是残忍,非得戳破一个人的美梦, 可想到自己当时挣扎在鬼门关,两个孩子差点胎死腹中,没机会到这世上走一遭,顾非晚的心又硬了起来! 盛家旁支以为得了机会,连忙扑到刘碧颜身旁,求得军士放了她,替她理好头发和衣襟,满含情意的说道: “颜颜,和我走好么?” 第212章 偷梁换柱 刘碧颜呆呆的望着他,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让她甚至不知道作何表情! “你……你是谁?你刚才唤我什么?” 这是她的夫君,吴国大将军宁维舟在情动之时,才会在她耳边唤的名字, 是她曾经一度很是自得的事! 她只与吴嬷嬷说起,记得当时吴嬷嬷还取笑她: “家里都怕你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床第间的情事,看来真是小看你了!” 眼前这个落魄书生样的人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要情意绵绵的看着她? 更让刘碧颜恐惧的是,她对这个男子的碰触,居然生出了几分熟悉! “你是谁?你不要碰我!”刘碧颜双手挥舞,连连后退,一双眼睛警惕的望着男子。 “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别激动,你好好站着,当心肚子!”盛家旁支很是配合,抬着双手,极力安抚: “颜颜,你跟我走,我日后定会好好对你,就算日子清贫些,但我还有些积蓄的,等我们的孩子出生,我教他读书写字,你纺纱织布,咱们一家人安静过日子!” 男子脸上全是怜惜和憧憬,可刘碧颜却脸色煞白,如听鬼话: “你胡说什么?我肚子里是大将军的孩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颜颜,你还不明白吗?孩子是我的啊!”盛家旁支确实是个书生,大众广庭下,他刚才实在是羞于出口与刘碧颜的关系, 但见刘碧颜这样,他也急了起来:“颜颜,我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你滚!滚!我的夫君是宁维舟,不是你!你凭什么辱我清白?”刘碧颜疯狂大叫,突然眼珠一转,看向顾非晚: “好你个顾非晚,你是怕夫君会偷偷留下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找人这样作贱我,是不是?” “蛇蝎妇人!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不得好死!” “夫君,您看到她的真面目了吗?她就是个毒妇,一切都是她的阴谋,是她诬陷我,您说过,一辈子疼爱我,永远不会抛下我的,夫君……” 刘碧颜哀哀的求着,她背后的男人满脸痛苦: “颜颜,那句话不是大将军说的,是我说的,我说到做到,这辈子我都不会抛下你!” 盛家旁支越是深情款款,刘碧颜越是抓狂! 她再不顾往日矜持,扑上去撕打男子:“我打死你!你怎能辱我清白?” 男子任打任骂,只是见刘碧颜情绪实在太过激动,才不得不箍住她的双臂,咬咬牙说了一句: “颜颜,你腰间有一块胎记,我曾经告诉你,当你情动时,它会变得绯红,极为诱人,你还记得吗?” 刘碧颜瞬间停了手! 从这个男人刚出现时,她就莫名的心慌,现在,她终于心如死灰! 怪不得就算夜夜缠绵,但她偶尔白日对着宁维舟,总是觉得陌生得可怕,仿佛两人的如胶似漆,都是她自己一场虚幻的梦境!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到底她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作弄她? 盛家旁支见她安静下来,但眼神却逐渐呆愣,连忙安抚: “都是陈伯昌那个混蛋的错,要是没他的教唆,你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怎么会选择给人做妾?你值得天下最好的男人将你捧在手心上!” 盛家旁支是动了真情:“你放心,我日后不纳妾,只守着你,我们过平平淡淡的日子,男耕女织,日升而作,日落而歇,白头到老!” “谁要和你白头到老?”刘碧颜突然发狂,狠推了男子一把! 男子一时不察,被推倒在地,半晌都爬不起来! “孽种,你是孽种!”刘碧颜疯狂的捶打自己的肚子: “我是江南才女,我怎能嫁你一个穷书生?我就算做大将军的妾,也比做你的正妻要荣耀得多!” “住手!你住手!你别伤害孩子!”男子忍痛撑起身子,刚想靠近刘碧颜,却又被刘碧颜死命一推: “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不一会,刘碧颜痛苦弯腰,捂着腹部瘫倒在地,鲜血在地上缓缓蔓延! 明明如此痛苦,可刘碧颜脸上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讨好的望着宁维舟: “夫君,我打掉了孽种,你再要我好不好?” “刘碧颜!”盛家旁支胸膛剧烈起伏:“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宁可不要我的孩子,也要给别人做妾?” “你算什么东西?凭我刘碧颜的才情,就算不嫁大将军,这江南的豪门贵族,还不是任我挑选?你的正妻很高贵么?你配吗?” 刘碧颜脸颊高肿,发丝散乱,因为疼痛,神情狰狞, 高高在上的才女,眼下却如同一个街边乞丐。 “我是不配!但我真心对你好!”盛家旁支眼里含泪: “我只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若是你愿意,我保证……” 话还没说完,刘碧颜疯狂嘶吼:“我不愿意!宁可做大将军的妾,也不要做穷酸的妻!我是江南才女,我配得起诰命夫人!” “好好好!”男子连连后退,不住摇头:“原以为你是受陈伯昌哄骗,大将军英武,你爱他也情有可原,可如今我知道了,你爱的是身份地位,是荣华富贵,是高高在上做人上人!” 盛家旁支夺门而去! 宋大夫从一旁门边走出,默默给了刘碧颜一颗药丸: “止血的,吃了一时半刻不会死。” 刘碧颜犹豫着不接,宋大夫也不以为然,将药丸扔在地上: “师父教导过,不管怎样,遇上有人要死总要救一救,但你非要死,我也不拦!” 唐家公子见状嗤笑:“你那师父还是这么瞎好心,把你们都教成圣人了!不像我家老爷子,若是遇上这样的,早就一剂药下去,毒死算了!” 说着,也抛出了一粒药丸,两粒药丸一红一黑,滚落在刘碧颜身前, 唐家公子一脸温和,仿佛诱拐孩童的人牙子:“选我的,吃了没病没痛,轻松自在!” 刘碧颜思量片刻,终于还是选了宋大夫的药,可也将唐家公子的药牢牢攥在掌心,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个自以为事事算计得当的人,可是人呐,最做不得的事,就是左右逢源!”唐家公子笑得肆意,仿佛得逞了什么奸计! 第213章 人间良医 纪月怡见不到孕中女子惨状,虽然她不待见刘碧颜,但如今这凄惨模样,也是受了惩罚了! “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我怕她撑不住!” 说罢,见宁维舟没反对,遂唤了小厮去请相熟的大夫。 宁维舟起身走至门口,淡然道:“其实,刚才被你赶走的男子,他是盛家旁支,仔细算起来,他该是外祖的远房侄子,他姓盛,是盛家人。” 刘碧颜肚中疼痛,见宁维舟愿意与她说话,还是强撑着听,可这一番话,她听不懂宁维舟想说什么, 再说,她实在不想再听到关于那个男人的半个字! 可盛秉文却激动得站起,扶着纪月怡的手,跌跌撞撞走至宁维舟身旁: “他是盛家人?他果真是盛家人?” 宁维舟点头:“是啊,他是盛家人,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人,原想着如果她愿意,那就和孩子的父亲一直守着这座宅子,你有了想要的子孙,她也能衣食无忧,若孩子争气,她在这江南也算有脸面了!” 说着,宁维舟扭头看向盛秉文:“可惜,外祖您都听到了,她不愿意,她想做诰命夫人,她想继承宁、盛两家,她的心比你想象得更大,要不是盛晏华被捕,您压得住她吗?” 盛秉文无力滑倒,靠坐在门槛上,眼神直愣愣的看着同意呆滞的刘碧颜, 宁维舟的声音在他们耳边轻轻飘过,却如同一根冰锥,直扎进他们的心: “人最不该的就是这也要,那也要,全天下的好处,都想要!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过什么样的日子,看得清,想得明,于人于己才是好事。” 盛秉文捂着胸口,他何尝不知道,外孙这是在警告他! 他这次的任性,到底是伤了祖孙两人的情分! 可是,盛家毁于他手,他只是想再努力一把,等死了能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盛晏华的罪名之一,是偷盗宫中至宝,欺辱皇家!外祖,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听宁维舟这样问,盛秉文虽惊但不解:“可这画明明就是彭家的啊!” “可彭家不会承认!”宁维舟快速接过话:“我先头说过,就算是天大的谎言,也能做成实证!盛家会做,江南的官场会做,难道京城里的那位手下,就没人会做?” “只要那位愿意,你我都可以获罪,斩立决也不是什么大事!”宁维舟嘴角微翘: “日后这江南,不会有姓盛的一番天地,若外祖愿意改名换姓,倒还可以展望下以后!” “小舟,你……”纪月怡从没见过这样的宁维舟, 他轻飘飘站着说话,既没骂人,也没打人,可却字字像尖刀,戳的人五脏六腑都是血窟窿! 盛秉文已经这么大的岁数,再改名换姓,这不是咒他死了都埋不进祖坟么? “大舅妈,您别担心,这里永远都是您和外祖的家,就算我和非晚回了京城,你们有难处,捎个信来,我们不会不管的。”宁维舟此时的神情倒是温和真挚不少, 来时意气风发的盛秉文,这时颓势尽显:“罢了,我年纪大了,这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有一天福就享一天,其他的,都随你们!” 唐公子抚掌笑道:“盛老头,这么想就对了,总算全了我大哥当年与你儿子的情谊,要不然我来了,你却死了,这我回去不得挨顿骂?” 盛秉文仿佛没听到这些话,颤巍巍坐上太师椅,由着下人抬回了自己的院子。 纪月怡望了望顾非晚,又望了望宁维舟,嘴唇蠕动了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跟着走了。 唐家公子笑嘻嘻跟在后头,临走前给宁维舟竖了个大拇指: “人间良医,不过大将军!” “嘿嘿,怎么都走了?我这刚办的诗会,还没做几首诗呢,都不许走!” 院子里,刘碧颜不住傻笑,嘴里嘀嘀咕咕,配上她一身狼狈样子,甚是可怖! “把她带去女监,没画押前,不许死了!” “是!” 片刻后,院子里恢复了清静。 “娘子,可是累了?我们回家!”宁维舟握住顾非晚的手, 顾非晚确实是有些累,坐了半天,看了一场人间闹剧,不光身体累,心也累, 但她还是扬起头,眼中盛笑:“小舟累了吗?身上的伤口可疼?” “听娘子唤我小舟,伤口突然疼得更厉害了!” 见顾非晚担心得眉头蹙起,宁维舟赶紧说道:“若是日后换药都由娘子来,那伤口定然是不会疼的!” 顾非晚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捉弄她,连忙看一眼周围众人, 只见屋里众人都很忙碌,不是在用衣袖擦桌子,就是蹲在地上捣鼓地砖, 只有宋大夫最实诚,捏了两团止血的棉花,塞住了耳朵! 一行人出得大门,候了半天的船娘靠过来: “姑娘,还买鱼鲜吗?” 青霜心情正好,高声应道:“买!全买!” 船娘自然非常高兴,做生意的,就喜欢这种包圆了买,还不抠银子的! 顾非晚忍不住挑开半边车帘,一阵清风吹进来,把宁维舟紧张如老母鸡般,张开双臂将人圈了起来: “朱嬷嬷千叮万嘱说过不能吹风,你都好好答应了,怎么还不老实?” 宁维舟胸前有伤,顾非晚被牢牢圈住,便不敢动弹,只好用发丝去轻轻蹭宁维舟的下巴,一边可怜兮兮的哀求: “就让我看一眼嘛,现在都这么暖和了,外头的姑娘们应该都穿起了薄衫,刚才那丝风吹在身上,倒是还嫌热了呢!” 宁维舟下巴处酥酥麻麻,顺着脖颈,一直钻进了心里! 他向来不是顾非晚的对手! “那就只看一会,把帷帽戴上,再怎么说,也不能让风直直吹着。” 顾非晚乖乖的歪着脑袋,让宁维舟替她打理妥当,才娇娇的抱怨一句: “小舟的话,比朱嬷嬷都多了,不知道等年纪大了,是不是个啰嗦的老头?” “到时娘子可别嫌弃我,我是定要跟着娘子一辈子的!” 第214章 昏迷不醒 借着这次洪灾,江南官场被整肃一清, 盛晏华成了那根扎着蚂蚱腿的绳,但凡与他有牵扯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脱掉。 乖觉些的,早就脱了官袍官帽,跪在顾九思跟前痛哭流涕,几十个巴掌把自己扇成猪头,然后再痛陈悔意,大骂上官逼迫,自己随波逐流的难处。 仗着在京中有靠山的,倒是一身铁骨,嘴巴也硬,就算五花大绑,押解进京,也还是破口大骂,叫嚷自己是遭了陷害! 不过,能这样叫唤的,都是江南要员,身份稍微差些的,还不够资格被锁紧牢车,千里迢迢,费劲巴拉的押解入京。 顾九思站在一排牢笼前,饶有兴趣的听着各种骂声, 这里面,不乏骂他的声音,且骂的极难听! 譬如:顾九思断子绝孙,顾九思千刀万剐,顾九思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还连累了顾家的十八代祖宗,让身穿囚衣的昔日高官们,轮流想念了无数遍! “唉,想当年,这些人也是才华横溢,想必春闱上的排名不会比我差,怎么如今骂人的词汇就如此贫乏,毫无新意?” 顾九思一脸惋惜:“看来饭还是不能多吃,银子也不能多贪,不然当初再风华绝代的榜下少年,都会变成一只只肥猪,只会这几个单调的哼唧!” 许士贤立在他身旁,半个眼神都没给他:“你要有种,回家和你那状元弟弟说去,在我面前多言半句,我都当你放屁!” “哎,我说许大人,你可是当朝探花郎,怎么如今说话这般粗鄙?” 许士贤冷哼一声:“书上云,这是近墨者黑!” “你骂我?!”顾九思跳脚:“我说你们这种读书好的,怎么都喜欢拐着弯的骂人呢?多卑鄙,多猥琐!” 许士贤大步走开:“有种这话同你家状元弟弟说去!” “你以为我不敢!切!”顾九思甩了甩衣袖,刚一转头,整个人愣在当场! 顾十安冲他露出八颗牙齿:“大哥历练了这些日子,果然长进了!” 顾九思立马哭丧着脸跑过去:“我逗那个许傻子呢,弟弟可千万别……别……” “别什么?”顾十安斜瞥了他一眼:“大哥如今是巡抚,该有自信才是,你说的话又没错,读书读得好,但要是没有一颗为老百姓的心,贪图富贵权势,那还不如一头能杀了吃肉的猪!” 顾九思瞬间精神起来:“不愧是我弟弟,比许士贤就是强上千百倍!” 阿狸在后头,把玩着匕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惯常听顾十安忽悠人,每次都能将人说得一愣一愣,纵想反驳,也找不到词! 但顾九思无疑是最配合的,不管顾十安说了什么,顾九思都是点头称好! 这哪里是做大哥的? 在她家中,只有最小的弟弟妹妹,才会这么听话! “哐当!” 顾十安转头, “阿狸!” 阿狸晕倒了! 好在顾十安眼疾手快,将人扶住,要不然就凭这路上大把的碎石,阿狸定要磕的头破血流! 顾九思张着双手,一脸慌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错话啊!” 许士贤听见动静,“噌噌噌”跑过来,一见状况,连忙高声大喊:“快,扶去马车上,回城!” 因为是押解人犯回京,在场的都是男人, 顾十安一咬牙,脱了自己的长衫,缠在手上,一把捞起阿狸,抱进了马车内。 “走!” 马车飞快驶出,朝城门口狂奔而去。 “不要杀我!” “我哥哥姐姐会替我报仇的!” “别抢我灵蛇!” 阿狸昏迷中不断呢喃,眉头紧锁,额头冷汗直冒,双手时而乱挥,仿佛有看不见的鬼怪欺身而来! 顾十安又着急又心疼,他眼里的阿狸,从来都是坚强好胜,甚至张扬激烈,身手好得没见她吃过亏! 也就是上次为了在大水里救他,才伤了胳膊, 可这般神采风扬的人,此时却躺在他怀里,就算神智不清,但还是又哭又喊,神色惧怕! “再快些,回榴园!去请芜州最好的大夫来!”顾十安撩起车帘怒吼。 “河道大人放心,已经派了人骑马先行回城。”车夫连忙答道, 许士贤坐在车辕上,招了招手, 马车后头追上来一位骑马的军士:“许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大将军的外祖那边,就说大将军请唐家公子救命!” 许士贤吩咐完,军士一夹马腹,冲向前方。 “河道大人,那唐家公子曾经救下过大将军的外祖,将他请至榴园,也是一大助力!”许士贤扭头向顾十安解释道。 顾十安心乱如麻,只匆匆点头, 他从小习惯了运筹帷幄,向来不做没准备的事,所以人前人后,他总能从容有度, 可在阿狸这边,这份从容就没派上过用场! 马车靠近城门的时候,许士贤高站在车辕上,单手持令,高呼:“巡抚大人令,快快放行!” 如今江南各处,只要一见巡抚令牌,没人敢有第二句话! 城门口的守卫着急慌忙驱散了人群,马车与人群擦身而过,引得数人惊呼! “难道又要出什么事?”守城士兵甲拍了拍胸口,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最近事情太多! 经常看见白日还在升堂的官员,半夜就被锁了押出城! “闭上你的乌鸦嘴,巡抚大人的安民公告都贴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事?”守城士兵乙偷偷咽了口口水,瞪了同伴一眼! 榴园的侧门早就打开,撤了门档,马车长驱直入,一直到了内宅才停下! “出了什么事?是谁受伤了?姑娘正在房里等,急得直催!”朱嬷嬷早就等在空地上,见马车停下,连忙问道。 许士贤没顾上回答,一把撩起车帘,顾十安抱着阿狸冲出来: “带路!” “哎,二公子往这边!”朱嬷嬷见顾十安怀里抱着一人,那人脸庞靠着里面,但顾十安的手上却缠着衣裳,立刻明白怀里的是个姑娘! 她连忙引着人朝如意院隔壁的院子小跑而去:“姑娘吩咐了,就在她隔壁,有个什么,她也好早些知道。” 第215章 唐门感恩 “是个姑娘?那快让宋大夫过去瞧瞧!”顾非晚得了底下小丫鬟的报信,连忙吩咐人去请宋大夫, 梨香院内虽然早就候了两位芜州有名的大夫,可顾非晚总觉得不踏实。 来报信的人说不明白事,只说河道大人身旁有人发了急病,要找芜州最好的大夫来看, 可这急病到底是什么病? 病人发病起来又是怎么一副样子? 报信的人却都说不清楚! 只一个问题,报信的却说得很笃定, 顾非晚:“是谁生病?” “看河道大人的样子,该是他极重要的人!” 顾非晚没办法,只得让人请了城中最有名的两位大夫来, 但现在说是个姑娘,看样子昏迷不醒,顾二公子紧张得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 顾非晚既跟着紧张,又特别好奇! 她真想过去看看,能让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顾十安,紧张成这样的女子,该是何方神圣? “取斗篷来,我要去看看!”顾非晚等得实在心急,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慌得朱嬷嬷连忙劝道:“姑娘,月子里已经出去过一次,再熬两日等出了月子再去看也不迟!” “二公子若是见姑娘在月子里还奔波操心,心里也会难受!”青霖也跟着劝, “姑娘,你乖乖的,奴婢跑得快,现下就去打听了说给你听!” 青霜一边说,一边跑出门去。 隔间里看顾弟弟妹妹的安然听见声响,走过来安抚道: “母亲不要着急,刚才女儿见唐公子也过来了,芜州最有名气的大夫也在,二舅舅身边的人定然会无事的。” 世事炼人,安然虽然年岁不大,但已经越发沉稳, 平日里除了专心学业,余下的时间,全放在了顾非晚一对新生的双生子身上。 安然替顾非晚重新掖好薄被,坐在床沿:“母亲定是好奇那位的身份,我刚才在院门口望了一眼,那姑娘身着男子衣裳,身量纤细,窝在二舅舅怀里,好似一个小孩子,看二舅舅的神色,确实紧张的很,不过,女儿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就是一时想不出是谁。” 顾非晚这才抛开跑去隔壁院子的心思,抓着安然问道:“那安然快想想,要不与母亲说说,那人是什么样子,母亲和你一起想!” 朱嬷嬷松了一口气,好在安然在察言观色、抚慰人心上很是了得, 顾非晚若是再要跑出去,那边又是不知得了什么病的病患,有个万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怎么交代? “姑娘,是阿狸,是阿狸啊!” 正当安然绞尽脑汁描述着刚才的匆匆一瞥,青霜跳了进来,一脸兴奋: “姑娘,那是阿狸啊!” 顾非晚直起身,睁大眼睛:“阿狸?她怎么了?受伤了?” 阿狸一向康健,自从跟在顾非晚身边,连个喷嚏都没见她打过! “现在还不知道,只知道是突然晕倒,二公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从前从来没有过!”青霜知道顾非晚急着听,所以说得也急: “奴婢一见是阿狸,就立马来报姑娘了,剩下的奴婢再去打听!” 青霜又蹦出了门,青霖端了燕窝粥来: “姑娘喝些吧,那边估摸着还得有一会。” 安然接过,试了试冷热才递过去:“正好,母亲快喝。” 见了燕窝粥,顾非晚才想起来:“快让厨房准备饭菜,二哥他们刚从安平来,一路定是没好好吃东西!” “再炖个牛乳羹,阿狸最爱这个。” “哪里用姑娘吩咐?奴婢刚才就让厨房去做了,一会等那边安定下来,就能开席。”朱嬷嬷接下话。 又等了片刻,青霜没回来,院门口一个小丫鬟却来通禀: “唐家公子求见姑娘!” “他要见我做什么?难道是阿狸不好?要让我拿主意?” 顾非晚慌忙换了外衫,挪到了窗下的软榻上, 唐家公子进来的时候,脚步虚浮,眼眶泛红, 顾非晚一见,心头立时跳得厉害,声音都发颤:“怎么?是阿狸有不好?她是个身世可怜的姑娘,还望唐公子尽力施救,但凡需要什么,不论多少银子,多么难得,顾家一定倾力满足!” 唐家公子听了,眼眶更红,突然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顾非晚惊得声音都高了一度:“快扶起来!” 唐家公子却跪得瓷实,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才自己起身: “我替幺妹谢夫人!” 顾非晚一怔,幺妹?唐家幺妹? 她什么时候和唐家幺妹见过?并且有了让其家人磕头的恩惠? 自从纪月怡去求医,宋大夫与顾非晚说过唐家的事, 唐家这一代男男女女一共有六位,四男二女,最大和最小的都是姑娘, 唐家最小的女儿名唤唐时馨,年岁最小,也最精灵古怪, 据说出生时,唐家十年未开花的一株老莲,居然开了一朵粉嫩的花,且香气萦绕整个唐家! 所以,唐时馨从小到大被当作吉祥物一样的宠溺, 不管闯出多大的祸事,总有她上头的哥哥们顶着, 宋大夫曾笑言,也不知道这姑娘最后会花落谁家,唐家女婿不好当,这位唐家幺妹的夫婿更难做! 毕竟上头光是几个护妹护得全然不讲理法的哥姐,就够人喝上好几壶了! “不知唐公子说的幺妹是何人?”顾非晚问得很是坦诚, 这份恩情太大,万一唐公子认错了人,顾非晚不想冒名揽下。 “我家幺妹就是你们口中的阿狸!” “阿狸?” 连安然都惊讶起来:“可是阿狸看着还小啊,她还不会写字,我在京城教她时,她说从来记不得自己学过!” 以唐家的家世,怎么会有正经的千金小姐不读书? 听安然这么问,唐家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幺妹从小不爱读书,家中又没人能管得住她,也就祖父有时候板起脸,她才能安静学两个字,大概实在是不喜欢,所以受伤后,索性忘了个精光!” 顾非晚沉思片刻:“我们替阿狸找了很久的家人,若她真是唐家千金,自然替她高兴,但若是唐公子认错了,我们也不愿她将错就错,不知唐公子可有什么佐证?” 第216章 阿狸不认 顾非晚是吃过李代桃僵的苦的,她不想阿狸再受这样的委屈, 若是现在顺水推舟,不加细查就认了亲, 等到唐家找回真正的幺女,阿狸该如何自处? 难道又要四处流浪吗? 唐公子是个通透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顾非晚的顾虑,于是更加感激: “夫人考虑的极是!刚才为幺妹看诊,我见她手腕上两寸的地方有一块胎记,形似莲花,正是我家幺妹出生就带着的!” “幺妹失踪的这些年,我唐家没有一天不在寻找,江湖上发了数万份寻人启事,没想到她人却在军中!” 说着,唐家公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开一看,是一张仕女图, 画上的姑娘身着一袭碧色长裙,手持一朵粉色莲花,笑得张扬明媚, 顾非晚仔细看过,和阿狸是有八九分相像! “这是幺妹十岁生日时,我亲自画下的,可生日过后不久,她又偷偷跑出去闯荡,拿了家中长姐新制的毒药,甩开了跟着人,自此就消失了踪迹!” “也算她命大,碰上了大将军还有夫人,要不然,江湖险恶,唐家在江湖上的仇人不算少,幺妹性子单纯,怕早就遭了毒手!” 说到这里,唐家公子心头又是一阵寒气上涌! 宁维舟的军营,江湖人士哪里敢去那里骚扰? 回了京城,一直跟在顾非晚身边,官家夫人的身份,就足以让江湖人士远离, 不过,这也是唐家花了极大心血,却找不到人的原因。 “就凭一块胎记吗?”顾非晚还是不放心,阿狸心思纯良, 唐家是个大家族,想来大家族的通病不会一点没有, 若阿狸果真是唐家幺女,那倒还好, 但若不是…… 唐家公子回道:“刚才我施针后,幺妹醒了,初见我,她嘴一扁就哭,两手刚朝我伸出,却又眼珠一转,又晕了过去!我拿出银针要继续扎,她又自动醒转,抓着河道大人的胳膊,非说我是外男,要赶我出去!” 唐家公子苦笑不已:“这副无赖模样,和原先在家闯了祸以后一模一样!所以我才来了夫人这里,想打听下幺妹这些年的境况。” 顾非晚听了,倒有些同情唐家公子, 想来唐家公子很想将寻了多年的幺妹抱入怀里,兄妹两人久别重逢,该是抱头痛哭一场才算应景, 可惜情绪刚酝酿好,就被强行打断,还被推了出来! “这……唐公子莫怪,阿狸还小,总要适应……”顾非晚觉得自己的安慰实在苍白, 若是自己,怕如今要伤心的大哭! 不过,唐家公子显然心胸宽广,丝毫不计较:“没事,我刚才已经传信出去,让长姐过来接人!” 顾非晚立刻听出了此话语中的两分幸灾乐祸! “你家长姐?” “长姐是连祖父都要怕上三分的人!”唐家公子笑得云淡风轻。 顾非晚紧抿唇角,她想到先前来人说的,顾十安对阿狸不一般, 阿狸晕倒,顾十安慌得顾不上仪容! 要是两人是顾非晚猜测的那样,那现下看来,这唐家人个个都不是善类, 这唐家公子看着斯斯文文,但顾非晚就是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只正在冒坏水的狐狸样! 想到唐家还有大把这样的狐狸,顾非晚就替二哥狠狠捏了一把汗! 不一会,青霜跑回来,见了唐家公子,行了一礼,脆生生说道: “唐公子,咱们二公子说在院外等您,邀您一叙!” 唐家公子赶紧起身,告辞而去。 顾非晚脸现担忧,不知道这两只狐狸对上,是谁道行更高一些? 她肯定是不想顾十安吃亏,但想到唐家人亦正亦邪的风评,还有神出鬼没的用毒手段,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让楼一跟着去,远远的看着,要是唐公子要动手,务必拦住!” 顾非晚吩咐完,青霖应声去传话。 “娘子,我刚进来的时候,见二哥和唐公子两人把臂言欢,好得仿佛亲兄弟一般,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正在顾非晚胡思乱想的时候,宁维舟跨进来,边脱了身上的外衫,换上干净的衣服,边和顾非晚说道。 “你真见两人相谈愉快?”顾非晚有些不敢相信, 宁维舟换好衣服,上前将人揽在胸前:“我骗你做什么?看他们聊得欢快,我就没打扰,先过来看你和孩子。” 顾非晚这才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宁维舟惊讶:“阿狸果真是唐家最小的千金?” “如今看来,八九不离十!”顾非晚点头, 要说一开始还不笃定,那现在是能定下来的了。 顾十安能花心思,主动去讨唐家公子的欢心,这一举动,就很能说明阿狸的身份, 要不然,凭顾十安的傲娇劲,有人错认亲眷,他不骂人蠢笨就算口下积德,哪里还会主动找上人家,又和人家把臂言欢? 这是讨好未来的舅子啊! “这么看来,顾家要办喜事了!”宁维舟很高兴,他自己有幸抱得美人归,自然也希望身边亲近的人都有幸福的归宿。 顾非晚却没这么乐观,于她女人的直觉来看,顾十安想要娶阿狸,怕还有难关要闯! “娘子不必太担心,二哥心思缜密,主意又多,顾家也是个好门楣,真心实意的,总能说得通。”宁维舟宽慰道: “想那时我与娘子,就算再难,只要心诚,总能成就好事。” 说着,宁维舟嘿嘿笑了起来:“要是唐家实在不愿意,就让二哥去唐门跪求,当初我也是在御前跪了好久,才得于赐婚的。” 顾非晚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顾十安是她亲二哥,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舍得出这样的主意! 自从唐家公子认出阿狸后,天天两三回的往榴园跑, 可每次只能站在院门外,放下些搜罗来的好东西,高喊两声:“幺妹,四哥来看你了!” 院内却丝毫不见动静! “不出去见见?”顾非晚望着跟前捏着芡实糕,吃得正欢的阿狸说道。 阿狸摇头晃脚:“我又不认识他,见他做什么?” “可你吃着人家早上送来的糕点呢,连声谢谢都不说?” “是他自己要送,又不是我求着他送!”阿狸吃得虽然高兴,但是嘴巴还是不放松一点。 第217章 主子教丫鬟 “就算你真不是唐家千金,出去与他说清楚就是了,省得人家天天跑几回,还见不到你人!”顾非晚嗔怪道, “我不去,就是他认错了人,还胡搅蛮缠,我与他说不清!”阿狸扭头不答应。 这两天,唐家公子往榴园跑得太勤快,以至于街上都有传言,说这位唐家公子看上了榴园的某个女眷,正在火热的追求! 这些话传进来的时候,青霜笑得东倒西歪, 好好一出兄妹相认,硬生生被传成了桃色新闻。 这两天,顾十安与顾非晚见过,除了兄妹两人多日不见的激动外,顾十安也坦诚了他与阿狸的情意, “不管她是阿狸,还是唐时馨,我心中的人,就只是她这个人。” 一旁听着的阿狸更是连连点头:“我不管是谁,都只嫁十安一个人!” 顾九思更是在听得热泪盈眶,仿佛自己子孙有了好归宿的长辈: “眼见弟弟和阿狸两情相悦,大哥我老怀甚慰!” 顾非晚横了他一眼:“如今我早已出嫁,二哥也有了意中人,不知大哥什么时候有好事相告?” 顾九思顿时坐立难安,讪笑了两句,借口衙门还有事,溜得飞快! 兄妹三人团聚,又多了桩喜事,榴园自然天天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要不是门口经常响起唐家公子的叫嚷声,一切都完美的像梦境。 阿狸每天待在顾非晚身边,与安然一起逗弄两个小宝宝, 有了阿狸在,楼一和楼二也能抽出身,重新跟在宁维舟身边, 顾十安和顾九思依旧每日忙碌着灾后的重建,虽然江南官场整肃一清,但民间被冲垮的房屋和良田,不是短时间能修复好的, 好在江南官场大动荡,从京城陆续送来的赈灾物资,沿途没人敢动一分心思,十足十的都用在了百姓身上, 老百姓感恩戴德,说历来无数次的洪灾,就数这次分到的物资最多,饿死病死的人最少! 照这么下去,还能抢种一茬庄稼,深秋的时候还来得及有些收成,有了收成,就能过冬,老百姓心里就不慌。 “姑娘,外头都在夸咱们顾家,说咱们顾家两个当官的公子都是青天大老爷,就是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青霜喜滋滋的拎着一篮子鱼鲜进院门,原先湖边那个船娘是个会做生意的,特意打听了青霜所在的府邸,隔日就央人捎话进来,说要买鱼鲜的话,她每日可以送上门。 青霜觉着那船娘的鱼鲜滋味鲜美,于是就答应下来。 今日船娘送鱼鲜来的时候,瞅着空闲,跟青霜唠了两句, 大概就是百姓对顾家感恩戴德的意思。 青霜听了自然喜出望外,赶紧进来学了两句。 顾非晚戴着抹额,正闭着眼睛斜靠在床头,安然在一旁悠悠的读着书, 气氛被打断,安然放下书,望向顾非晚:“母亲,前日听先生讲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女儿觉得这些话若只说一时,倒没什么,但若是越传越厉害,甚至传到京城人人皆知,怕是有些不好!” 青霜奇了:“这有什么不好?顾家的两位公子确实立下了汗马功劳,二公子甚至差点被洪水卷走,就是咱们姑娘,那时候怀着身孕,都没日没夜的费心思筹措粮食和药材,要没咱们顾家,外头饿死的病死的,怕是不计其数!” 顾非晚摆手:“这些话在屋里你说说就罢了,在外头可千万别说。” 青霜嘴巴一扁,她刚才高兴,可现下却被泼了冷水,很是扫兴。 顾非晚瞧她脸色,哪里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咱们青霜今日立了个大功,等会鱼汤可要赏你一碗!”顾非晚笑眯眯说道, 青霜正气馁,听顾非晚这么一说,又来了兴致:“姑娘是夸奴婢今日的鱼鲜买得好吗?” “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你发现了差点让顾家招惹是非的祸端,这功劳可大了!” 顾非晚拍拍床沿:“你来,我与你细说。” 青霜高兴的跑过去,在床前踏板上坐下。 “顾家如今还需要人夸吗?就说安平城内的河堤,十有七八都扛过了这次大洪水,那就该得嘉奖,再说大公子日夜兼程,手段果敢,赈灾行动井井有条,江南官场的蛀虫被捉个七七八八,这些日后回京城,皇帝难道不赏?” 青霜点头:“这个奴婢知道,皇帝是个好皇帝,历来赏罚分明!” “你们现下也知道了,大将军和二老爷都是带着密旨来的江南,为什么是密旨?就是皇帝不想让人知道,这事是他要做的!此事做好了,皇帝只有心里高兴,但你要弄的人尽皆知,皇帝会高兴?” 青霜若有所思,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顾非晚做月子无聊,正好教教这个单纯的丫头,以后嫁了人,才能多用两分心思,不至于吃亏。 屋门口门帘掀开,青霖放下手中的木盘,快步过去拎起了青霜的耳朵! “哎,疼疼疼!松手,松手!”青霜踮着脚,疼得呲牙咧嘴! “你这小蹄子,仗着姑娘心慈,愈发无法无天!敢让姑娘为你这木头脑袋费心思,回头姑娘出了月子要是惯常头疼,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 青霖自从跟着黄麻子学着料理生意,人也越发泼辣厉害起来。 青霜虽然总是咋咋呼呼,但对青霖总是服软的: “好姐姐,是我错了,你松松手,别让我的耳朵硌疼了你的手!” 青霖依旧拧着她的耳朵:“我替姑娘教你!” “这次救灾,顾家库房里出去的粮食和药材,能抵顾家在江南三年的利润,说出去,百姓自然都要对顾家感恩戴德!” “但是,若是这份恩情算在了传话的、煮粥的、施药的等等诸人身上,半句不提主子们的好处,你觉得可对?主子们可高兴?” 青霜立马瞪眼:“那自然是不成的!” 青霖松了手,狠狠戳了下她的额头:“那就记住了,凡事多想想,不能做让主子们不高兴的事!” 青霜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捂着额头:“那你说归说,别动手嘛!” 第218章 唐门来人 青霜话音刚落,青霖的手又抬起,吓得青霜跳起来就跑出门。 阿狸自己端了一碗牛乳羹,边吃边嘿嘿笑着看热闹。 青霖在另一碗牛乳羹上撒了白糖,招呼安然去吃。 等安然在桌前坐好,青霖才端了一碗去床边, “姑娘也是,做月子最怕耗心力,您理她个呆子做什么?自有奴婢教她!” 顾非晚乐呵呵的舀了一调羹牛乳羹,送去青霖嘴边: “来,奖励我们的女先生,比我教的好呢!” 青霖推着连说不行,直到顾非晚说刚才吃了阿狸烤的半个红薯,现下肚子实在吃不下,这才接过碗,坐在踏板上慢慢吃了起来。 “你是历练出来了,回头是跟我回京,还是留在江南,你自己拿主意。” 顾非晚话音未落,青霖就猛地扭头:“奴婢自然时时跟着伺候姑娘!” 顾非晚摆摆手,示意还有话没说完:“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青霜不到嫁人,我是不会放出去的,但你与她不同,你心中有抱负,又有天分,若是一直在内宅伺候我,待到嫁人时再替夫家持中馈,一辈子的天地就是后宅,你甘心么?” 这话若是换在没来江南时问,青霖定然马上就回答:“她心甘情愿!” 可如今的青霖,却是犹豫了! 顾非晚放她在黄麻子身边历练,黄麻子自从被敲打一番后,行事更加谨慎妥帖,对青霖也是倾囊相授。 见识了广阔天地的鸟儿,哪里还能愿意做回笼中鸟? 哪怕那笼子是金丝铸就,但和自由相比,还是失去了诱人颜色。 “奴婢……”青霖垂下头,一脸愧色, 她从小跟着顾非晚,就算顾非晚嫁入沈家,被各种怠慢,再到顾非晚和离,沈家百般刁难,不是没有人来撬墙角,但青霖是铁了心要跟着顾非晚的, 不管前路如何艰辛,她定要护在姑娘身前! 可今日听顾非晚这般说,自己心中居然起了几分犹豫,青霖觉着自己真是白眼狼,太辜负顾非晚往日对她的护持! “傻丫头,你若是回我一声‘心甘情愿’,我才要生气!”顾非晚伸出手去,青霖连忙握住, 主仆两人双手交握,只听顾非晚又说道:“这世间女子生存不易,但咱们不能以此为借口混日子,再说,顾家从不计较男女之别,你能做出一番事业,我自然脸上更有光彩!况且,你若是留在江南,也是替顾家做事,江南有你,我自当更加放心。” 青霖眼中泛出水光,吸了下鼻子:“奴婢就怕辜负了姑娘……” “既然怕辜负,就该更加用功!”顾非晚认真说道:“这几日你不肯去商会,整日在我身边转悠,这就是要辜负我的重托了!” “可奴婢怕青霜那丫头伺候不好姑娘!”青霖说完,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姑娘不要怪罪青霜,她是性子单纯,但对姑娘绝无怠慢和二心!” 顾非晚捏了她一下:“你们都是自小跟着我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脾性?我就喜欢她心直口快,要两人都像你这样,我才压力大呢!别人就要说,这主子还不如丫鬟聪明!” “姑娘就会取笑奴婢,奴婢哪里比得上姑娘的聪慧?” “你且放心,如今安然沉稳了许多,以后我院子里的事,她可以学着管起来了,第一桩就是挑人识人,回头让朱嬷嬷带着她多学学,等回了京城,还有老太太和太太们教,底下有了小丫头要带,青霜定然能老成些。” “母亲说的是,青霖姑姑放心,安然不但会照顾好母亲,更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跟着顾非晚出了沈家,大概是心情好又每日锻炼的缘故,安然长的很快,个头比同龄人高出了半个头,小脸上也是自信沉稳得多。 青霖贴着顾非晚的手,倒委屈上了:“奴婢原以为姑娘会舍不得奴婢,没想到姑娘却与安然小主子一起,劝着奴婢留下,奴婢突然有些伤感了!” 顾非晚笑得前仰后合,一巴掌拍在青霖肩上:“你这丫头,出去几日,倒学会倒打一耙了!” 阿狸笑得咯咯响,她比从前开朗不少,也少用言语怼别人,笑起来的样子格外明媚。 不过,每当顾非晚坏笑着低声唤她“二嫂嫂”的时候,阿狸就会涨红了脸,指着顾非晚说一句:“坏人!”,然后一纵身,飞去外头的树上躲起来,任凭顾非晚怎么唤她,再不肯露面! 非得等顾十安回来,好好告了一回状,顾十安假模假样训了顾非晚一顿,才愿意从树上下来,再得意的在顾十安背后扮个鬼脸给顾非晚。 舒心的日子过起来格外的快,以至于不舒心到来的时候,尤其让人猝不及防! “姑娘,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唐门中人!” 下人来禀告的时候,阿狸正在院中烤她的红薯,闻言双手一僵,但转而又若无其事起来, 青霜自被青霖拎着耳朵训了一顿后,也勉强心细了起来: “唐公子有跟着一起来吗?” “没有,只是个女子,看起来是赶了很急的路,奴婢看她满脸风尘,疲累的很,但双眼望过来时,奴婢仿佛被冰凌指着,冷得透心凉!” 小丫头抚了抚胸口,显然刚才是被吓住了。 这天宁维舟没出门,刚哄着两个小宝宝睡着,此时正给顾非晚读书,听到外头的声音,就说道: “唐公子说过,最近几日家中会来人,我去看看吧。” 顾非晚说道:“既是唐家来人,那快派人去把唐公子请来。” 宁维舟迈出屋门,一把拎住了阿狸的后衣领:“别跑,不管你是不是唐家人,总是要见一见的!” 阿狸刚要跃起,就被宁维舟逮住,一时敢怒不敢言, 正好顾十安进来,一张愤怒小脸立马换上了泫然欲泣! 宁维舟顿时松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顾十安上前安抚了阿狸两句,叮嘱道:“进去和非晚待在一处,等会不管怎样,我都护得住你!” 等阿狸听话进屋,才转身和宁维舟说道:“我与你一起去迎!” 第219章 长姐上门 唐家来的人自称唐仲漪,是唐时馨的长姐。 唐仲漪没有说自己是榴园中阿狸的长姐,她虽风尘仆仆,却腰杆挺直,神色间坚毅非常: “接了家中四弟的书信,说是找到了失踪许久的幺妹,我怕他行事鲁莽,困扰无辜之人,所以特来请见!” 宁维舟抱拳:“府中确实有一位忘记身世的姑娘,唐大小姐若不介意,请往前厅一叙。” 唐仲漪丝毫不犹豫,点头迈步,只是经过顾十安身旁时,脚下一慢,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 顾十安正想说话,但唐仲漪已扭头朝内走去,他只能合上嘴,无奈跟在宁维舟身后, 宁维舟从未见过顾十安如此吃瘪,心中好笑,却也不敢表露,只使劲抿着嘴角,加快脚步! “长姐!”门口传来喊声, 三人回过头去看,只见唐公子跳下马车,挥着手跑得气喘吁吁, 唐仲漪面色一沉:“成何体统?” 唐公子立马收了笑容,放下手,慢了步子,像只被雨打下树枝的鹌鹑: “长姐来了就好,幺妹这些日子都不愿见我!” “就你这副德行,若是错认了人,谁会待见你?”唐仲漪双手背在身后,一身肃然之气。 素日吊儿郎当的唐公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我怎么会认错人?幺妹的画像我天天要看十来遍,就算她如今长开了,但毕竟是血肉骨亲,我……” “闭嘴!”唐仲漪低声斥责:“没有真凭实据,也敢妄言?” 唐公子撅着嘴,虽一脸不服气,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小弟被家中惯坏了,这些日子多有叨扰,还望大将军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唐仲漪代弟致歉,神色间十分真诚,但没有求人的热络,反而透着重重疏离。 宁维舟听说过唐家的行事风格,对朝廷官员一向是敬而远之,所以也没多计较: “唐公子性子直率,医术高明,是我外祖的救命恩人,我这边应该大大谢过才是,唐大小姐过谦了。” 唐仲漪却脸色一正:“此次小弟来盛家施药,唐门是看在昔日大弟与盛家公子的情谊上,与大将军并没多大干系,不敢承大将军一个谢字!” 唐公子见自家长姐分毫不让,恨不得与宁维舟划开一道天堑,几次想插嘴,却又统统被唐仲漪眼神压了回去! 顾十安默默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面沉似水。 一行人到前厅坐下,阿狸才慢慢吞吞的挪了进来, 她一眼瞥见顾十安,连忙小跑着过去,一闪身,躲在了顾十安身后。 唐仲漪自阿狸现身,就一眼不错的盯着,从进门开始就冷肃的如同一块千年寒冰的女子,此时眼眸里终于有了波动! 她胸膛起伏,一手紧紧抓着佩剑,一手却缓缓朝阿狸招手: “姑娘,你过来!” 阿狸拨浪鼓一般的摇头! 唐仲漪深呼吸一口,大概平日不惯常露笑,所以挤出的笑容格外僵硬: “你来,让我好好看看,若你不是我幺妹,我定然不会为难你!” 阿狸虽然身量小巧,容貌稚嫩,但自从被宁维舟捡回军营,凭着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就是在楼一、楼二跟前,也嚣张得很! 可如今却揪着顾十安的衣袖,眼里闪着泪花,紧咬着下唇,死命摇头! 顾十安心疼的不行,轻轻拍了拍阿狸的手背,刚想扭头说话, 却听唐公子抢先开口:“长姐,您别吓幺妹,她受不得刺激,回头一紧张又该晕了!” “她要晕了,正好让我好好查看!”唐仲漪视线扫去,唐公子立马缩回了脑袋! “唐大小姐,阿狸怎么说还是我府里的人,她若愿意让你看,我不拦着,她若不愿意,还望唐大小姐不要强人所难!” 宁维舟虽然知道阿狸与唐门是撇不清的关系,但人是他救下的,这里是他的地盘,就容不得有当着他面,强迫阿狸的事发生! 唐仲漪紧了紧握剑的手,唐公子掩面不敢瞧! 他知道自家长姐失了耐心,动了杀心! 可他也知道,当着宁维舟的面,唐仲漪不会杀人! 唐门祖训,绝不与朝廷之人为伍,更不许主动与朝廷之人为敌。 只是他的长姐怒了,总是要有人遭殃的! 果不其然,唐仲漪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通体乌黑的短针,向着阿狸说道: “若姑娘是唐门中人,该认识我手里的东西,我看你的打扮,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却与这男子拉拉扯扯,定然是这男子不守规矩,纠缠于你,我替你教训他可好?” 阿狸瞳孔一震,猛地飞身跃起,护在顾十安身前:“不许你伤害他!” “唐大小姐,你这就过分了!”宁维舟沉下脸,不说顾十安是他亲眷,就算是在他府上做客的寻常人,也断没有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人威胁的道理, 话音刚落,从门口跃进数人,俱都是黑甲黑衣,手中长刀雪亮照人。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唐公子连忙跳起来打圆场: “稍安勿躁,各位稍安勿躁!我家长姐寻妹心切,还望大将军和河道大人别见怪!” “这是怎么了?”门口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宁维舟立马越过众人,迎了上去:“不是说好不出门的么?怎么又耍赖?” 顾非晚脸上微红,剜了他一眼:“我都裹成这样了,就在自己家走动,有什么要紧?还让你当着客人的面训我?” “娘子真是错怪我了,我哪里敢训你?要不你掐我两下消消气?” 夫妻两人穿过持刀的军士,来到上首,顾非晚刚坐下,就听阿狸带着哭腔求救:“夫人,她欺负人!想杀了十安!” 顾非晚一惊:“不知我二哥是如何得罪了贵客?” 还没等唐仲漪回答,阿狸抢着说道:“她强逼我过去给她看,我不肯,她就要杀十安,她惯会不讲道理!” “姑娘,我手里只一根银针,你为何说我能杀人?你又为何知道我惯会不讲道理?”唐仲漪徐徐问道, 阿狸一指那根银针:“这是你的独门暗器……” 第220章 十安骗婚 阿狸说到此处,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唐仲漪一听,露出了进门来第一缕真笑:“你还认得就好,也不枉我从甘州一路跑死了六匹马!” 阿狸嘴角一垂,又想朝顾十安身后躲去,眼睛瞥见那根银针,却又不放心让顾十安露出身形, 唐公子见状,连忙说道:“幺妹,你该知道长姐的本事,她要杀顾二公子,就算你挡着也无济于事,你放心,长姐不会伤害顾二公子的!” 唐仲漪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害他?” 她猛然抬眸,越过数个军士,眼神如刀剑射在顾十安身上: “你敢骗我幺妹,就算你是官身又如何?我照样杀你!” 数位军士被这眼神一扫,浑身汗毛倒竖! 他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手上真正杀过人,也亲眼目睹过同袍被杀,对面这种真实的杀意,他们最是敏感! 数人齐齐朝宁维舟看去,那是一起征战养出的默契! 这位唐大小姐真的想杀顾十安! 宁维舟眉头一皱,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本是一场认亲,却要闹到杀人! 顾非晚脸色难看之极,在顾家的榴园,来客要杀顾家人,真是笑话! 虽然唐门确实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顾家也不是吃素的! 她解了身上的斗篷,收起脸上笑容,拍了拍手, 园中各处飞身而下数十人,个个眼露精光,看似散在各处,实却牢牢围住了前厅! “唐大小姐好大的威风,上我顾家门,要杀我顾家人,我倒要看看,今日你杀了人,能不能走的出去!”顾非晚毫不怀疑唐仲漪的实力,这位唐门长姐若想拼了命杀一人,定然不会落空, 但顾家岂会让她不付出些代价的轻易来去? “娘子,你且坐着,为夫在这,谁敢杀人?”宁维舟扶着顾非晚坐下,自己站在她身前,冲着唐仲漪说道: “唐大小姐确实厉害,可你想好了,顾十安乃江南河道,你杀他,朝廷自然灭你唐家满门!更何况,你有把握在我跟前杀得了他?” 唐公子一见,心都要跳出来了,满场乱转,四下安抚:“长姐,幺妹,你们……大将军……夫人……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嘛……” “先不说阿狸是不是唐家人,单我对阿狸,真心真意,从未有半分欺瞒,我想阿狸对我也是如此,不知唐大小姐为何要杀我?” 被杀对象顾十安脸上没有丝毫惧意,他站起身,将阿狸拽到身后: “我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阿狸不必替我担心。” 阿狸显然还是害怕,灵蛇已经被她握在了手里,她虽被拉到了顾十安身后,但仍旧伸着脑袋冲唐仲漪嚷道: “你若杀了他,我就用灵蛇刺死我自己,我同他一起死!” 唐仲漪一怔,脸色愈发黑沉:“他骗了你,他在京城已经定亲,不管你认不认唐门身份,他都是骗子!” “胡说!”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顾十安一脸怒色:“就算你是阿狸长姐,你不许她与我的亲事,但你不能如此信口开河,辱我名声,更把阿狸置于何处?” “顾家只有我出嫁,两位兄长皆未定亲,何来的婚约?唐大小姐慎言,就算你甘州之地对此礼仪轻视,但在我们顾家,婚约之事何等庄重?岂能随便栽赃?” 阿狸也是底气十足:“我跟着夫人常居顾家,从未听说十安有婚约在身,要是他已经定亲,我怎会心仪他?” 唐仲漪望着信誓旦旦的三人,突然嘴角一扯,眉眼上扬:“你们既如此自信,何不唤来巡抚大人一问?” 又朝阿狸说道:“姑娘,你要记住,这世上男人,最是负心薄情,他可以先对你动情,也可以对其他女子动情,你若真信了,到时候凄惨的只是你一个人!” 顾非晚实在不喜欢唐仲漪这样说话,她虽然被沈知礼辜负过,但从未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只不过选择的时候,更加谨慎小心而已, 况且,男子若负心,那就扔了重新找过,怎么就一定会凄惨了? 宁维舟却望着唐仲漪的神色,思索片刻,招手让人去请顾九思。 顾九思匆匆赶到的时候,榴园前厅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样子。 “谁敢在我顾家闹事?”顾九思大声喝问,视线自然转向场中唯一的陌生人——唐仲漪, “误会,都是误会!”唐公子打着哈哈, 岂料唐仲漪起身将他拨到一旁:“敢问巡抚大人,顾十安是不是在京城与人定有婚事?” 顾九思一愣,直觉摇头:“哪有这等事?你听哪个人胡说八道?” 唐仲漪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竹签:“你不承认也没用,这是工部侍郎家的女儿,在京城郊外寺庙许愿时挂上的书签!” 顾九思接过一看,上面确实是写了一行秀气的小楷,因为还待字闺中,写得很是隐晦:“妾与金榜顾郎,白首不离!” 竹签落款,是个“裴”字! “我让人查证过了,京城裴家确实悄悄托了媒人去了顾家,想必两家已经达成婚约,要不然她一个女子,怎么能挂这样的愿签?” 唐仲漪的话惊了四座! 顾非晚当然不信:“家里若是相中谁家姑娘,定然会与二哥商量,没有瞒着我们定下的道理!” 顾九思摆手止住了顾非晚的话,转身朝唐仲漪竖起大拇指:“看来唐家嘴上说着远离朝廷,但在京城想必安插了不少人吧?此间事了回去,我定然嘱咐京兆府好好查查,这些盯着官员府邸的眼线,斩了才是正事!” 唐仲漪脸色一变:“都是江湖朋友帮忙而已,巡抚大人何必强安罪名?” 顾九思将竹签塞进自己怀里,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是不是强安,等京兆府审过才知道,唐大小姐说得不算!” 唐公子着急,上前解释:“顾兄,看在我救治盛秉文的份上,你别计较,我长姐也是找幺妹找得实在心急!” 顾九思一摊手:“盛秉文又与我何干?当初要不是赶时间,我一把就将人掐死了,还用劳动你救?” 第221章 趾高气昂 顾九思满场转了一圈,一直阿狸:“倒是我们顾家,算是她的半个恩人,我妹婿救了她一条命,等于我妹妹救了她半条命,等于顾家对她有恩,如今你们要认亲,却要杀我妹妹的二哥,顾家的二公子,这笔账,怎么我算不明白呢?” 唐仲漪暗骂一声“无赖!狗官!” “巡抚大人,这是顾十安骗我幺妹在先……” 唐仲漪还未说完,就被顾九思打断:“欸,先不说阿狸是不是你的幺妹,就说京城那工部侍郎家的千金,你怎么就笃定她许配的就是顾十安?” “顾家可是有两位公子,且都金榜题名过,我顾九思的名字,难道没出现在榜上吗?我若没在榜上,哪里来这一身官服?哪里来的翰林矜贵?” “顾家确实和裴家有婚约,要是唐大小姐打听得仔细些,就该知道裴家的媒人上门时,我正在京城,这桩婚事自然是冲着我来的!” “唉,我好歹是顾家长孙,妹妹出嫁的早就算了,难道顾十安这个做弟弟的,还要在婚事上抢我前头去?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么?” “你们甘州地处大山,礼仪不周,哪里懂我们这些京城大户人家的事?我告诉你,在我们顾家,我若不定亲,他顾十安是结不了亲的!这就叫长幼有序!” 顾九思说得唾沫横飞,拍着胸脯:“我与裴家千金,一见钟情,她仰慕我才华横溢,相貌堂堂,去寺庙许个愿有什么稀奇?她还给我递过书信,里面的情意绵绵,你是不懂的!” “大哥!”顾十安上前一步,握住了顾九思的胳膊,他脸色郑重,眼里有冷色弥漫! 依照平时,顾十安这副模样,保管吓得顾九思立即住嘴, 可这次,顾九思却推了一把弟弟:“大哥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一边去!” 顾非晚见状,双眼微眯,顾九思不同寻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家里真的给顾十安定了亲? 顾非晚笃定的心突然犹豫起来! 但依着她对家里长辈的了解,该不至于一声商量都不打,就贸然替顾十安定下亲事! 不说顾十安本身就是极有主意的人,就说祖父祖母的开明,也不会做下这种事! 但看顾九思的样子,分明和裴家确有牵扯! 顾非晚一颗心七上八下,犹如在油锅里滚着。 唐仲漪却是被顾九思一番话绕了进去! 她制毒本事高强,身手又好,是唐家这一代里面最出色的人物, 可唐门用毒手段,毕竟不能以正统论道,所以才避居甘州偏地,族中弟子若不是必要,不大出门行走。 唐仲漪早年在江湖上认识过一游侠,两人相见恨晚,可最终却是不欢而散,这让她此后更加不愿出远门。 要不是这次为了失踪多年的幺妹,唐仲漪是断不会来芜州的。 这样的人,本事是高,但阅历却浅, 顾九思洋洋洒洒不要脸的一连串话,居然说得唐仲漪信了七八分! “与裴家定亲的人,真的是你?”唐仲漪手中剑柄抵着顾九思的肩头! 顾九思下巴高扬,一挥手掸掉剑柄,斜眼瞥去: “裴家好歹也是世代京官,他家要找的女婿,可不只有一个状元头衔就可以的,翰林院向来是通往内阁最近的路,裴家千金在京城向来有贤名,总不能跟着嫁去安平,守着几条河堤过日子吧?” 顾九思身材高大,在京城的时候就有些痞气,如今头上戴了一顶巡抚的帽子到江南地界,越发显得桀骜。 唐仲漪想了片刻,正色问道:“我最后问一句,裴家千金的闺名你可知道?” 顾九思更加不屑:“你也是女子,怎么不知道女子闺名涉及闺誉?问这一句实属大大的不妥!” 唐仲漪罕见脸现愧色,她抱拳道:“这确是我的不是,但若巡抚大人无法告知,我还是无法全信!” 顾九思原地转了两圈,拿起桌上的杯盏,手指蘸了水,在桌上比划了两字: “你可看好了,我只写这一遍!” 唐仲漪只看了一眼,顾九思手掌抚过,桌上水渍就被擦了个干净, 可这一眼,也够唐仲漪瞧了个仔细! 与她央人打听来的半分不差! “刚才是我鲁莽了,我给各位赔罪!”唐仲漪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得了真相,她一辑到底,诚心道歉。 顾非晚微微松了一口气,能不动兵戈是好事,但她望了顾九思一眼,回头要好好问问这个大哥才是! 平日看着最没心眼,最憨傻的人,居然瞒了她这么大的事! 撤去了护院和军士,几人又都坐下, 阿狸拉着顾十安就要走:“这里没意思,我与你去衙门。” 唐公子连忙拦住:“幺妹,如今长姐都来了,你能躲到哪里去?” 阿狸小脸一沉:“这江南还能是你们做主的地方?天地这么大,我哪里不能去?” 唐仲漪掏出一粒药丸:“你把这个吃了,我就放你走。” 顾十安一把护住阿狸:“唐大小姐,别得寸进尺!” “我没有恶意,这是唐门独有的药丸,只对唐门中人有效果,吃了这个,对她有益无害!”唐仲漪自从知道顾十安没有婚约后,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 唐公子也在一旁解释:“我们唐门中人,整日与毒物打交道,体内自然会存有一些毒,这个药丸就是给我们解毒用的,服下后,在三天之内,余毒会消失殆尽,不过因为药性,手掌上会浮出大片红印,倒也成了唐门中人身份的标志。” “若这位姑娘不是我家幺妹,服下后一年内不受毒物侵扰,是多少江湖人士求都求不来的宝贝!”唐仲漪顿了下,又说道: “若是姑娘身体因服药出了差错,我唐家满门愿意为此偿命!” 话说到这份上,顾十安只得扭头望向阿狸, 阿狸只管扯着顾十安往外走:“谁稀奇唐门的宝贝?我不要!我们走!” 阿狸不愿,顾十安自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两人刚要跨出门槛, 只听唐仲漪冷声说道: “你是不是怕回去完婚?” 第222章 姐妹翻脸 这一声,如同惊雷,劈在了在场众人的头上! 阿狸脚步一顿,不待顾十安反应过来,突然举掌就朝唐仲漪劈去! 两人从前厅打到院中,皆都一声不吭,只听刀剑相磕的脆吟! “你们不要打啦!” “快住手!” “不要打了!” “长姐,你手下留情!” “幺妹,别下死手啊!” 唐公子沿着墙角直转,挥着双手,嗓子都喊劈叉了! “欺人太甚!我已经如此忍让,你却还要咄咄逼人,今日你有本事,把我打死了拖回去!” 数十招后,两人分开,阿狸倒退两步,手中倒握灵蛇,紧贴手臂,满脸怒容。 唐仲漪显见是占了上风,但也没讨到大便宜,她耳边垂下一缕发丝,神情怅然若失: “幺妹,你就如此恨我?” 虽然阿狸不肯服下药丸,武功路数也有了变化,但这数十招下来,足够让唐仲漪认定,眼前的阿狸,就是她苦寻多年的幺妹,唐时馨! “我为什么不能恨你?若不是你,我怎会被奸人所害?若不是你,我怎会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幸好我遇上的是大将军,要是落入唐门仇人之手,你今日还有机会逼我认亲?你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 阿狸昏迷中醒来,已经记起了从前所有事。 她不想回唐门,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唐仲漪愣住:“怎么是我害你?我只不过是让你和陆家公子同游而已,他这么多年,也是年年会来唐家,每每说起你,总是懊恼痛哭,说没护你周全……” “呸!”阿狸双眼猩红:“若不是你极力撮合,老祖怎会同意我与陆明池的婚约?他又怎会有机会在途中对我暗下毒手?你对他兄长有亏欠,就想拿我做补偿,有你这么做长姐的么?我凭什么要认你?我的命只有一条,已经替你还了恩情,现在我就只是阿狸,不认识你唐仲漪!” 阿狸怒吼,眼里全没有见到亲人的温情,只有无边的仇恨! 唐仲漪持剑的手不停颤抖,终是握不住剑柄, “哐当”! 宝剑落地,砸出几许火星! 微不足道的火星似乎烫伤了唐仲漪,让她一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被唐公子扶住,才稳住身形, 她瞳孔猛缩,脸颊肌肉抽搐:“不可能,明池不会武功,性子一向温顺,连杀鸡都不敢,他怎么会对你下手?倒是你,脾气自小就暴躁,听不得半句教训!” “哈哈哈哈!”阿狸仰天大笑:“唐仲漪,你眼里温顺无害的陆明池,做梦都想替他的哥哥把你压在床榻上!可笑你却将一头恶狼当作一只小猫一般,如此识人不明,枉你还想挑起唐门重任,你就该长跪在祖宗跟前,跪死在那里才好!” “我猜,这么多年过去,有你的帮助,陆家应该掺和了许多唐门事务,不知道再过些时日,唐门还姓不姓唐?你就算跪死了,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你!” 顾非晚等人从没见过这样的阿狸,阿狸虽然任性,但从不如此恶毒骂人, “幺妹,你……你怎能和长姐这么说话?就算长姐有错,你……你该好好说话!”唐公子劝得很是艰难, 唐仲漪缓缓转头:“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唐公子低着头,小声回道:“长姐自有长姐的主意,小弟不敢置喙!” 唐仲漪推开他,重新站好,恢复了惯有的冷肃: “你说明池要杀你,可有证据?” “可笑!”顾十安上前两步,眼露讥讽:“你既认定阿狸是你幺妹,怎么句句都是不信她,却只信外人的做法?你为何不回去问问你口中的明池,他到底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还是你做了亏心事,却想着要拿唐门去填?” 唐仲漪脸色发白,但依旧强硬:“这是唐家和陆家的事,你没资格过问!” “你还不是唐门宗主,你又有何资格决定阿狸的婚事?”顾十安嘲讽道: “今日唐大小姐总拿别人婚事做文章,难不成是自己婚嫁不顺,所以找人撒气?” “河道大人,慎言!”唐公子不忍见唐仲漪难堪: “长姐是心急了点,她人就这样,没坏心的!” 院中剑拔弩张,长廊下,许士贤拉过顾九思,附在耳边说了一句: “刚才宋大夫来过,后来又走了!” 顾九思一愣:“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许士贤一脸嫌弃加无奈,顾九思更加莫名其妙! “唉,你就不问问她为什么不进来就走了?” “这与我何干?” 许士贤气得狠捶了顾九思一记:“你个呆子!我只告诉你,宋大夫走的时候,你正在写裴家千金的闺名!” “她认识裴家千金?是好友?她恼我写了她友人的闺名?” “滚滚滚!”许士贤连连挥袖,扶着胸口快步离开! “读书人真是难伺候,明明说让我滚,自己倒滚得利索!”顾九思摇摇头, 等他将视线再转回院中,只见宁维舟已经在送客: “唐大小姐此来是认亲,既然认过了,那就圆满了,榴园晚上不留生客,就不留唐大小姐了!” 唐仲漪盯着阿狸,直至眼角挂下泪水,才迅速擦去: “你放心,我会查清楚当年真相,若真是明池的错,我不会放过他!” 阿狸闻言,没有一丝感动,仍是出言讥讽:“就怕到时候唐大小姐不舍得下手!” 唐仲漪紧抿双唇,猛地转身朝大门而去, 唐公子慌忙告辞,追了出去。 顾九思见状,大松一口气,这事总算是圆过去了! “大哥,没什么事要和妹妹交代的么?”顾非晚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悠悠升起! 顾九思后背汗毛炸开,瞬间闪开一丈,脸上惊惶来不及散去,嘴角却已经勉强翘起: “妹妹走路怎么不出声的?倒吓了大哥一跳,那什么……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天都要黑了,大哥衙门里还有什么要紧事?我和小舟都是朝廷命官,不如与我们说说?”顾十安堵住了台阶, 宁维舟也撸起了衣袖,大有顾九思若是夺路而逃,他就要抓人的作态! 顾九思苦着脸,他知道今日是插翅难逃了! 第223章 舍身取义 “那都是我胡诌的!” 面对三堂会审,顾九思极力辩解:“我一进门,就见那唐家大小姐喊打喊杀的,一急之下,就编了个谎话而已,看你们急的!” “我真没骗你们,我就顺着唐大小姐的话往下说而已,什么裴家不裴家的,我哪里认识?” “祖父祖母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定亲这么大的事,定然会告诉你们!” “真的,真的是谎话,你们信我!” 顾非晚不说话,只用沉沉的目光望着他, 顾十安的嘴向来是最不饶人的,但此时也紧紧抿着,不过眼里却是翻江倒海,让顾九思使劲咽了咽口水! 家里的弟弟、妹妹难糊弄,谁懂他这个做大哥的心酸? “阿狸,去找安然一同看着小宝宝,我等会就去找你。”顾十安对着阿狸轻声细语, 阿狸点点头,出门的时候很是同情的给了顾九思一个“挺住”的眼神。 顾九思欲哭无泪! 支开阿狸,顾十安是要动真格的了! “大哥,你坐下说!” “我不坐!”顾九思下意识拒绝,连忙又找补:“衙门真有事,我得过去看看。” 顾十安已经按着他的肩膀:“不急的,公事哪里办得完?你已经非常勤恳,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坐下聊天了,今日就好好聊聊!” “妹妹,府中蜡烛可够用?”顾十安问道。 顾非晚点头:“就是点到明年的今日,也是够的!” “嗯,妹妹持家我是放心的!”顾十安一脸欣慰:“大哥,别心疼这些烛火银子,顾家赚了这么多银子,就是拿来花的。” “不是……我……” 顾十安越是轻描淡写,不往主题上引,顾九思心里就越是发慌。 宁维舟招来下人:“抬一座软榻来,垫上厚厚的丝被,再和厨房说,今晚不用封炉子,随时做了吃食送来这里。” “大哥,非晚还没出月子,要是能长话短说,咱们就早些休息,要是想唠得多些,还得让非晚受累,今晚只能在软榻上将就一晚!” 宁维舟刚说完,顾非晚撑着下巴说道:“无妨,我白日睡多了,晚上正好有精神!” 顾九思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他难得筹谋了一桩事,却一眼就被弟妹看穿,挫败感实在太强烈! “工部侍郎家确实请了媒人上门……”顾九思吞吞吐吐,话才说了一句, 顾十安就接了过去:“他们要定的人,是我!” 语气平淡,却很确定。 顾九思只得点头:“是,不过……” “祖父祖母不会应下的!” “是,家里人确实没应下……” “但此次安平河堤决口,定然有人上奏参我!” “是,弹劾的折子有很多,不过……” “你是怕工部侍郎联姻不成,反过来给我使绊!” “那肯定啊,他家这时节上门,摆明了要挟……” “于是你将这门亲事扣在了自己头上!” “也不能说扣吧,反正都要娶亲,娶谁不是娶呢?” 这次,顾九思总算来得及说了句囫囵话,趁着顾十安沉默的间隙,顾九思还多说了一句: “顾家已经很得老天眷顾,妹妹嫁了如意郎君,二弟你又有了两情相悦之人,若我再得一知心人,怕是老天要妒忌了!嘿嘿嘿!” “裴家只有一位姑娘,我倒是听过她,名声确实不错,据说颇有几分才气!”顾非晚从两世的记忆里,搜寻出了裴家千金的信息, “二弟你看,连妹妹都说裴家千金是个好的,这门亲事,不糟糕!” 话音未落,顾九思就得了顾非晚一个白眼! “我只说她有几分才气,什么时候说她是个好的?”顾非晚侧了侧身, 前世,她见过裴千金一面,那时沈知礼虽然娶了平妻,但各家女眷办个宴席,请帖上还都是写的“谢非晚”的名字, 顾非晚想起,那时的裴家千金嫁了个朝廷新贵,又素有才名,人气高的很,许多夫人小姐都要去与她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不过,背地里,很多知情的夫人都说,裴千金对自己的老婆婆并不好, 因为裴千金的夫家,家门并不显赫,从前只不过是个商户,后来供出了一个读书人,好不容易金榜题名,这才举家搬到了京城。 但当今皇帝爱用年轻人,这位新贵颇得皇帝青眼,在朝老臣都说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好多家都想与之结亲,却被裴家捷足先登。 裴家虽只是一介侍郎,但世代在京中为官,人脉资源自然甩新贵十八条街, 两方结亲,倒也算旗鼓相当,门当户对。 不过,裴千金看不惯夫婿的父母家人,总觉得这些人身上透着一股子的小家子气! 顾非晚还记得,有位夫人说,裴千金不但不用守儿媳妇的规矩,每日早膳,更是那位老婆婆亲自做好了,端去裴千金房里的! “就算婆母仁慈,不用立规矩,但哪里有婆母倒过来伺候儿媳妇的道理?” “这还是小事,我听说,这裴家千金,要给她的老公公寻一门好亲事呢!” “这从何说起?难道还要让公公休妻另娶?简直骇人听闻!” “那威武侯府的侯爷不也是娶了外室做平妻?还是皇帝赐下的婚事呢!” “不瞒你们说,据说呀,裴家千金是看上了威武侯府的老太太了!” “竟有这等事?” 余下的,顾非晚就没再听下去,当时她脾性被磨得只剩唯唯诺诺, 听了这些传言,心里慌得很,仿佛是自己做了丑事被人发现,再没勇气听下去,只顾着转头就走! 顾非晚回忆到此处,深深叹了一口气,多可惜啊! 要换了现在,这么精彩的八卦,她怎能放过? 一定要亲自过去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听了才好! 听顾非晚重重叹气,顾十安问道: “妹妹,那裴千金是有大不妥?” 顾非晚重重点头:“听说,她有替长辈娶高门寡妇为平妻的爱好!” 厅中三个男人,纵使再见多识广,自视甚高,仍旧被惊得双目圆瞪,合不上下巴! “大哥,大伯父应当没有这个胆子吧?”顾非晚贴心问道。 第224章 明里暗里 顾九思瘫倒在椅子上,他认下这门亲事,也是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的, 比如说,万一不合心意,两人天天闹得鸡飞狗跳,他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顾九思已经想好了法子,吴国律法,女子七年无所出,夫家可以休妻另娶。 他最多再去御书房跪上三天,求一个外任,等七年一过,他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单身汉! 可裴家千金这等爱好,若是进了顾家门,这可怎么好? 想到自己父亲那双老拳,顾九思不由得抖了抖! “妹妹……哪里听来的消息?怕不是听错了?”顾九思垂死挣扎,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居然会有这种奇特癖好? 顾非晚思索了半天,才回道:“也许这位饱读诗书的裴家千金,要的是能和她身份和才情相匹配的人家,这家人的所有人,都得为她增添光彩,默默无闻之辈,与她无用而已。” 顾九思想了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顾鹤山是个性情豪爽的人,但如论在顾家的能力,显然及不上顾鹤川, 母亲顾大夫人倒是个贤惠能干的,将顾家中馈打理得井井有条,待人接物也是让人称道,只不过娘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是个小门小户。 若是这样算来,他顾九思是不是要换个父母才行? “裴家看中的是二哥,二哥是今科状元,二伯父又精明能干,顾家生意在他手中红红火火,二伯母虽然家门不显,但这也不过是再娶一房的事,所以裴家千金对二哥还是满意的!” 顾非晚指了指顾九思:“你自己把亲事挪在身上,就算裴家千金愿嫁你,日后顾家哪里还有安宁日子过?” 宁维舟摸着下巴说道:“我从未听说京城有官员家嫡女倒过来去男方家提亲的,这位裴千金怕不是在闺中有些不能言说的事吧?” 顾九思更加呆愣,他只想自己是一个人,无所谓娶谁,只要弟弟妹妹婚事如意,他怎样都行, 可没想到,这还能连累家里长辈! “此事我会让人快马加鞭回京城去打听!”顾十安定下主意, “裴家想以我的仕途为要挟,成就两家姻亲,本就不是良善人家,我就算脱了这身官服,也不会同意,大不了下次春闱再考!” 宁维舟闻言点头:“姻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但凡有半点勉强,都不应成就好事,二哥放心,此事就算闹开,我定然站你这边!” 顾非晚剜了男人们一眼:“这种事,都是暗地里较劲,哪里能放到台面上论的?就算我们推了裴家,到底也是留了污点。” 人言可畏,舌头是软的,往东往西都能说, 听的人只顾着爽快,谁又会真的去查背后真相? 若有人说顾家仗势欺人,毁人家姑娘清白,就有更多人会跟着唾骂顾家家教不严, 日后族中子弟议亲,人家只怕万一传言是真,还哪里敢把姑娘嫁进来? “依娘子看,这事该怎么办?”宁维舟问道。 他们是男子,想的法子自然是堂堂正正找出裴千金的不妥处,明晃晃扔在裴家人的脑门上,让其不敢再心生妄想! “派人回京是对的,只是要悄悄的,不能让外人知道,好好的去打听打听,这位裴千金自小到大的事,若有不妥,定要拿到实证!” “裴侍郎既然想用二哥仕途要挟,难道他就是个干净的?就算他是个干净的,也得泼他一盆脏水!敢算计我们顾家人,就不能放过他!” “妹妹说得对,我们两手准备,明的暗的都要有准备,江南这边事一了,我也要回京述职,想来那时候,就该和裴家摊牌了,手里总要藏些让他们不敢嚷嚷的筹码。”顾十安说道。 “祖父祖母不是好欺负的,这次裴家这样上门,他们心中定然憋了气,说不定早就动手了也说不定!”顾非晚加了一句。 顾九思撑起身子:“那合着我这一阵子吃不好睡不好的担忧,全是白费?” “你不是说娶谁都是娶么?还担忧什么?”顾十安呛声道。 顾九思一脸无辜:“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么?” “以后有事就麻利的找我和妹妹,总比你自己琢磨管用!”顾十安扔下这句话,跨出门去。 顾九思悻悻然,低声回了一句:“好!” “刚才小舟说让厨房备了席面,你今日不要回衙门了,就在榴园住下,我敬大哥三杯酒!” 晚风吹来顾十安的话,不待顾九思回神,顾非晚拍手: “好呀,好呀,我们兄妹好久没聚在一起喝酒了,今晚不醉不归!” “娘子,你该回去睡觉了!”宁维舟一把抱起顾非晚,朝外走去, 顾非晚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 她伸手朝顾九思求助:“大哥,快救我呀,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喝过酒啦!” 顾九思刚想伸手,门口出现了宋大夫的声音: “东家,您现在还能饮酒,况且这个时辰,您应该用了晚膳休息了!” 顾非晚摆出一副可怜样:“宋大夫,今日我两个哥哥都在,我不喝酒,我就和他们呆上一会,我喝茶总行了吧?” “东家,晚间您不能用茶!” “那我喝牛乳!” “东家,您房中已经热好了牛乳!” “宋大夫,就让我再呆一会嘛!” 顾九思听着不忍,于是走到门边说道:“宋大夫,就让我妹妹在陪我们说会话……” 话音未落,只听宋大夫声音更加冷硬: “不行!” 顾非晚眉眼一挑,与宁维舟对视一眼, 宁维舟摇摇头,双眼更是迷茫! 等宁维舟和顾非晚走远,宋大夫还站在门口未走, 顾九思见宋大夫冷着脸,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突然脑中灵光一现: “宋大夫与京城裴家千金相熟吗?我今日提及裴家千金闺名,也是不得已……” 话还没说完,宋大夫突然行了一礼:“恭喜二公子喜得良缘!” 说罢,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 顾九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愣在原地自言自语: “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都不让我把话说完呢?” 第225章 兄弟交心 “你说,刚才宋大夫怎么好像很是生气的样子?”顾非晚躺在床上,宁维舟替她捏着腿, “很生气吗?我没瞧出来,大概是因为你又不听话了!” 顾非晚急了,坐直了身子:“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上心!” 宁维舟笑道:“你个调皮的,我一天到晚光看顾你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去上心旁人的事?” 顾非晚脸色一红,立马换了话题:“马上就要出月子了,孩子们的名字还没取呢,说你不上心,还不承认!” 这下宁维舟倒没话辩解了,但不是他不上心,反而是因为太上心! 这是顾非晚拼了命替他生下的孩子,宁维舟总觉得自己取的名字配不上孩子们! “我再想想,这两日二哥也在,我托他也好好想想,今科状元的文墨,定然比我好!” 谁料顾非晚一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成,他们是你的孩子,名字就得你来取!” 宁维舟只能声声答应:“好好好,我取,容我再想想!” 夫妻两个凑在一起闲话,前厅的兄弟两人也酒过三巡。 “大哥,今日该我多谢你。” “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亲兄弟,什么谢不谢的?多见外!唉,都怪大哥没本事,总想护着你们,可你们都比大哥厉害,大哥还得靠你们!” “大哥,这次若不是你抢来了江南巡抚的官职,江南的救灾哪那么容易做成现在这样?外头都说这次的巡抚大人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下凡,要是没有你,江南要多死多少人?这里面有多少是嗷嗷待哺的孩童?他们是吴国的希望,你救了他们,就是为吴国留下了更多的种子!” “二弟,你别这么夸我!”顾九思有些不好意思,扬头喝了一杯酒:“我知道自己本事不大,所以这次求了许士贤同路,他虽然比你差了一些,但一路上确实出了许多好点子,救灾成效快,也是多亏了他。” “大哥,其实,你身上有我们没有的优点!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强上百倍!” 顾九思闻言,虽不相信,但仍旧抬眸望向弟弟,眼里闪着希冀:“真的?不是骗我?” 顾十安重重点头:“当然是真!” “你能识人用人,又听得进旁人的进言,这是极好的优点!” “我知道大哥志不在官场,但仍旧愿意为了我,去翰林院,去争赈灾巡抚的位置,去替我定亲,谁家大哥能做到这样?只有你啊!” 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不好意思,顾九思满脸通红,酒杯里的酒晃荡的厉害: “我……我是大哥,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大哥,你不用为任何人背负责任,我和妹妹更希望你能多为自己着想,婚姻是大事,咱们顾家的男人,从来不做三妻四妾的事,择一人而终老,所以你千万要慎重!” 顾十安说得恳切:“大伯母掌顾家中馈,一向是贤惠豁达,这才有了一条心的顾家人,我和妹妹都希望,未来的大嫂,也是这般的佳人,那才是顾家之幸,是我和妹妹的福气!” 烛火摇曳,晃得顾九思眼酸的很! 他从小就知道,论文采,他不如弟弟,论机灵,他也不如弟弟, 若硬要论什么是他能赢的,大概也就是年纪了! 顾十安是顾家的希望,所以顾九思心甘情愿做弟弟的垫脚石, 只要能托弟弟一把的事,无论多难,他都愿意去做,都拼命把它做好! 今日兄弟两人推心置腹,从家里说到官场,从从前说到未来, 顾九思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弟弟妹妹心中,原来如此优秀与重要! “大哥,若没有你在身后,我和妹妹哪里能放心朝前闯?如今有这些成绩,还不是因为我们知道,就算一败涂地,回头还有大哥在啊!” 顾十安又给顾九思斟满酒:“大哥,我们兄妹三人齐心合力,还有谁敢欺负?” 顾九思眼眶通红:“弟弟说得对,我都听弟弟的!” 榴园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后半夜,第二日清晨,顾九思格外神清气爽的去了衙门! “还是二哥口才好,大哥这下子定然能振奋起来,日后就算不入内阁,翰林院里也能闯出一番名堂。”顾非晚与顾十安用着早膳, 顾十安微微翘起嘴角:“其实大哥若是在其他人家,也是能顶门楣的人才,只是他外表看着粗犷,但心里却太细,想的越多的人,责任感越重,越会被世情庶务拖累,我们两个真是前世烧了高香,这世才有他做大哥!” 顾非晚忍不住促狭说道:“二哥既把大哥夸得如此好,想必日后定不会再时时调侃捉弄他?” 顾十安抬抬手,替自己夹了一筷子鲜笋,吃完放下筷子,擦了嘴才回道: “这哪里可能?我怕大哥一日不让我呛两声,他浑身不自在!” 顾非晚乐出了声,所有的事都渐入佳境, 她马上就要出月子,江南的气候已经有了暑气,船娘送来的鲜货里,菱角和莲蓬已经极可口, 又过了三旬,宁维舟终于给两个孩子定下了名字, 姐姐叫做宁锦书,弟弟叫做宁远帆。 顾十安听到后,嗤之以鼻,可顾非晚很是喜欢, 她觉得,轰轰烈烈的名字,不如踏踏实实的做事, 女孩子只要真正的知书达理,男孩子胸有抱负,就很好! 江南的官场很是迅速的换了一批人,人人都想巴结上顾家和宁维舟, 这两个孩子的满月宴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大将军的两个孩子出生在芜州,那是芜州的福气,是整个江南的幸事!” “对,为着江南的福泽,咱们也要替两个孩子操办上一场像样的宴席!” “两位大人说的极是,正好也能彰显咱们江南地大物博,物产丰富!” 宁维舟只笑笑:“不瞒各位,我倒是很想留下与大人们喝上一杯,但奈何家中娘子急着去别地巡视生意,你们也都知道,我在家中向来是说不上话的……” 第226章 有口难言 能从江南众多候补官员中杀出重围的人,在察言观色上自然是顶级的高手! 人人都知道宁维舟说的是敷衍之词,可望着宁维舟如春风般的笑脸,谁都不敢提出半个字的质疑! 这两个月,明里逮进大牢,押送上京的,暗地里出个门就被土匪劫走的, 大伙心里明镜的似的,这样的手笔都出自这位年轻的大将军之手, 看着是个秀气的读书人,任何时候见了人,总是春风和煦般,更过分的是,若送他几个美人,还会红了脸,说自家娘子凶悍,他怕回去跪搓衣板! 实则杀人的时候,能杀两个,他绝不少杀半个! “将军夫人心系百姓,比菩萨都要仁慈!” “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开仓赈灾,真是让我等男儿敬佩!” “将军夫人既有要事,我等自然不敢耽搁,不过,芜州永远为两位小宝贝留着席面,不管何时再来,芜州上下定当盛情相迎!” “还请大将军转告夫人,就说顾家在江南的生意,请她放心!” 宁维舟一一谢了,回转府中,当个笑话讲给顾非晚听。 “江南的这些官缺,都是肥差,他们能补上来,身后自然有人,只是苦的总是百姓。”顾非晚理着孩子的衣物, 这里面好些是陈娘子做好了,让人捎来的,虽然小孩子长得快,很多已经穿不上,但顾非晚还是让人收得好好的,放在专门的箱笼带走。 宁维舟洗了手,换了外袍,走到摇篮前逗弄孩子,一边接着顾非晚的话: “富庶之地,哪能没有几只硕鼠?只不过肥了就杀,这当官的就跟地里的韭菜一样,割了再长,不怕没人做!” “听说大哥和二哥选了几个寒门出身的,都是今科进士,不知能不能清清这官场风气?” “效果总是有的,何况我与大哥刚在江南又杀又抓的,那些想贪的,总要胆寒一阵,这就是那几个寒门进士的机会,一旦扎稳了脚跟,以后就能制衡了。” 顾非晚放下手里的小衣裳,走到摇篮边:“若是帆儿日后走仕途,希望他能秉持初衷,不要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宁维舟揽过她:“放心,有我在,这小子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没规矩!” 顾非晚横了他一眼:“可不许你打孩子!” “看看,前日我说要宠着,你说我纵容,今日我说做规矩,你又不许我打孩子,娘子真是时刻不忘为难我!”宁维舟一副无奈又委屈的样子。 “我是第一次做母亲,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轻了重了,总觉得都不妥!”顾非晚捶了宁维舟一下: “反正我不管,若是孩子们不好,定是你这做父亲的不好!” “是是是!”宁维舟抓住顾非晚的粉拳:“子不教父之过,自然都是我的活!他们如今还小,且让他们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等会走路,我一定好好教!” 顾非晚挣了两下没挣脱:“你会教么?” “我去请教祖父祖母,他们能教出好儿郎,我多学些,自然就能教好孩子们!” 两人拉拉扯扯,奶娘们见状,很是识趣的抱了孩子出去,留下夫妻两人。 不过,她们却是会错了意! 就连顾非晚都觉得不解,她被朱嬷嬷和宋大夫按着,坐了双月子。 现在掰起手指头算算,她出月子也有十来日了,身上也都干净了,可虽然夜夜同榻,但宁维舟最多只是拥着顾非晚,此外再无别的动作。 顾非晚不好意思问,但心里却愁苦, 难道是自己分娩后身材走样,让宁维舟不喜了? 越想顾非晚越是没了信心,她本来就比宁维舟大了两岁, 怀的是双生子,分娩时又是难产! 只是这事太过私密,顾非晚不好意思去问旁人, 她旁敲侧击的问过朱嬷嬷,朱嬷嬷说许多夫妻就是这般,妻子分娩过后,丈夫就没了兴致,房事不睦,后宅就不宁,免不得添新人,甚至还有养外室的。 想到此处,顾非晚失了嬉笑的兴致:“早些歇了吧,明早你还有公务。” 宁维舟好似松了一口气:“是该早些歇了,你刚出月子,白日里又忙着生意,身体最是要紧。” 这一晚,顾非晚故意背过身去,可她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宁维舟将她揽进怀里。 第二日,顾非晚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荡荡,伸手一摸,半边被窝是凉的,宁维舟起码走了又小半个时辰。 “姑娘,青霖回来了。”青霜听见动静,挽起幔帐,高兴的说道。 顾非晚揉了揉眼睛,有些懒懒的:“大清早回来,是铺子上有事?” “她倒没说,只是奴婢看到,她把彭家公子带来了!”说完这句,青霜很是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道: “奴婢见彭公子看青霖姐姐的眼神,好似老鼠见了猫,奇怪的很!” 顾非晚眉头一挑,青霖和彭六子? 这两人怎么会在一处? 再说青霖虽然内里是个坚韧厉害的,但与人相处,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不像青霜,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在前厅摆了早膳,我洗漱过后就过去!” 青霖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若是争气,以后更是江南这边的大掌柜,顾非晚得在各家掌柜面前,给青霖撑足脸面。 等顾非晚带着青霜到前厅,只见青霖和彭六子,如同两根木头般杵在廊下。 “进去呀!”顾非晚抬了抬手,青霖过来扶住她的胳膊,轻轻唤了声:“姑娘!” “怎么了?可是遇上了难事?” 这样的青霖少见,顾非晚不由得问道。 “没有,奴婢只是来看看姑娘。” 扶着顾非晚坐下,青霖去一旁洗了手,拿干净的帕子擦了,才捡起筷子,替顾非晚布菜, 顾非晚拦了拦:“这些不用你,坐下一起吃,彭公子也一起。” 谁知青霖不肯,彭六子瞥了青霖一眼,也讪笑着立着不动。 “姑娘,让奴婢再伺候您一回用膳,您这一走,不知道奴婢何日才能再见到您了!”青霖说着,眼眶就泛起了红。 顾非晚拉住她的手:“跟你说过多少遍?卖身契也给了你,怎么还奴婢个没完?” 第227章 青霖定亲 “顾家的生意,江南占了四成,以后你要每十日给我写个信,若遇上大事,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用快马送来,我也会给你回信,见字如面,等于我们又见着了,伤心什么?” 顾非晚虽然这么说,但终究也有诸多不舍, 青霖是她身边得力的丫鬟,有她在,底下的小丫头被管教得规规矩矩,没有人敢鲁莽行事。 不过,顾非晚既然看重青霖,就不能误了人家的前程, 青霖既有能力和天赋,她就该伸手托一托,助上一把力,没有把人拘在身边不放的道理, 相反,顾非晚还要努力向外推一把,让青霖毫无顾虑的去做想做的事。 女子成就一番事业难如登天,顾非晚希望她身边的人,都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青霖被拉着坐下,又站起:“奴婢有件事要同姑娘说。” 顾非晚无奈,只能放了手,端正坐好:“好,你说,我听着。” 青霖朝彭六子招了招手,低声说道:“还不快过来?” 彭六子如被召唤的小狗儿,屁颠颠小跑了两步,凑近青霖的时候,又小心退后了半步, 顾非晚瞧得兴致大增,这两人的模样,可不像是同僚! “噗通!” 青霖突然双膝跪地,彭六子一见,连忙也跟着跪了下去! 顾非晚一见,慌忙去扶:“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大事值得这般?” “快把彭公子扶起来,他的腿伤还没好呢!” 可青霖犟着不肯起,彭公子自然更不敢起。 “好,你如今的脾气大了,我的话也不听了!就跪着说吧,外头出了什么事?” 听顾非晚语气有些恼火,青霖重重磕了一个头,才抬起头说了件事: “姑娘,奴婢与他……私定了终生!” “啊?”顾非晚惊呼:“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说完,青霖咬着唇:“奴婢见他有手艺,也算是个踏实人,奴婢心想,就算是看在姑娘救了他一场的份上,他也不敢亏待奴婢!” “是,我绝对不会亏待青霖姑娘,我发誓一辈子对她好!” “他答应奴婢,这辈子只有奴婢一个人,就算奴婢不生养,他也不会找第二个女人。” “是,我彭六子这辈子只娶青霖一人,就算无后,也绝不再娶!” “他还发誓,姑娘不管派奴婢去往哪里,他都跟着奴婢,绝不让奴婢孤独一个人。” “是,青霖在哪,那就是我彭六子的家,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跟着她!” “他……他还说,日后家财都由我管,家里一应大小事都听我的……” “是,不光是家财,就是我这条命,都是青霖的!” 顾非晚听到这,气笑了:“家财?你有什么家财?你家徒四壁,兜里统共都倒不出十两银子,就想娶我的左膀右臂,你真是出息了,会白日做梦了!” 彭六子尴尬无比,小声嘀咕:“东家,我兜里其实统共还有十一两银子!” “滚!”顾非晚大怒:“青霖是我身边顶重要的人,不怕告诉你,我替她预备的嫁妆,光压箱银子就有千两,你拿什么娶她?用你的十一两,还是你那破败的院子?还是你瘸了的腿?” 顾非晚是真生气! 青霖她视为姐妹,心中预想的青霖夫婿,若不是个上进的小吏,那也该是个殷实的富户, 总之,青霖嫁进去就有人伺候,吃喝不愁,享一辈子的福。 可彭六子有什么? 年纪大,长相只算勉强,家境一般,还有一个天天要用银子养着的寡母,现下更瘸了一条腿, 若是别家的姑娘看中彭六子的才情嫁过去,顾非晚一定竖个大拇指,夸一句:“有情有义!” 可眼下要嫁进去的是青霖,顾非晚不同意! 不说青霖如今是要继任江南大掌柜,就凭她是顾非晚身边的大丫头,这门婚事彭六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彭公子,你先前求过我,想要远离芜州,我也答应了你,你即刻就可以启程,一路都有人照应,到了京城,你不管是拜师也好,学艺也罢,顾家都会相帮!” “你该知道,若我放出风声,要在江南替青霖挑夫婿,你猜会有多少人抢着上门提亲?怕你们的县丞老爷都得往后排排!” 彭六子被骂得垂头丧气,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顾非晚抚了抚心口,恨铁不成钢的戳向青霖的脑袋: “平日里看你比青霜机灵的多,怎么到了这种事情上,却犯糊涂呢?” “你跟了他,要凭白受多少苦?不是我势力眼,我只是心疼你!” “再说,你的婚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有合适的,自然替你说和,你何必就找了他?” 青霖膝行两步,贴在顾非晚的膝头: “奴婢知道姑娘心疼奴婢,可奴婢斗胆问一句,姑娘以为,若我嫁入高门大户,有那些规矩牵绊着,奴婢还能出来做事吗?奴婢不想被关在后宅,一辈子只是生儿育女,与婆婆或诸多小妾争风吃醋,姑娘,奴婢想做大掌柜,想和陈娘子一样,有说走就走的底气!” 顾非晚愣在当场,她一直以为,青霖和青霜伺候了自己这么久,在前世又为自己豁出了性命, 这一世,她说什么都得为两人安排个富足安稳的生活! 可青霖的话却扎醒了她! 是呀,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不想再被束缚在后宅内院, 外面的世界这么宽阔,她要像男子一样,去见不同的风光, 就算现在宁维舟对她爱护有加,但顾非晚依旧不想坐享其成,她的目标,一直是能和爱人并肩前行,而不是做宁维舟背后的女人! “你都想好了?”顾非晚抚摸着青霖的发丝,她现在有足够的能力,将青霖护在羽翼下,让青霖做个舒舒服服的富太太, 虽然顾家的大掌柜是风光,但每日要操劳的事却多如牛毛,远没有后宅里描眉画鬓的太太夫人们悠闲, 有时候还可能会被人阴阳怪气说一声:“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或是“大掌柜又怎样?还不是人家的奴才?” 再加上彭六子的家境,说闲话的人就更多了! 第228章 不嫁穷人 “姑娘,奴婢想好了,盛晏华被抓了,他也不用远走高飞,芜州的字画生意做不过甘州,这是芜州字画的耻辱,我想让他重新挑起担子,若三年不把芜州的字画生意做起来,奴婢就休了他!” 彭六子连连点头:“青霖说得都对,我彭家书法传家,我要是三年还挑不起担子,活该被青霖休弃!” 顾非晚叹了口气,这世间,真是一物降一物,初见时的彭六子,是多么孤傲清冷,如今在青霖面前,却是如同一只应声虫! “你既打定了主意,我不勉强你,只是你要记着,万一日后受了半点委屈,可不许瞒我,不然被我知道,不管你再说什么,我一定将你绑回去!”顾非晚捏了捏青霖的脸颊, 青霖见顾非晚松了口,眼眸中透出喜色:“奴婢都听姑娘的!” “快起来吧,这青砖硬的很,以后别动不动就跪,让人看见了,你还怎么做威风凛凛的大掌柜?” 青霖就着顾非晚的手站起:“被人看见才好,这样他们就都知道,奴婢是姑娘一辈子的奴婢!” 彭六子起身后,站在一旁依旧低眉顺眼, 可就算这样,顾非晚依旧有些不待见他: “彭公子,我丑话说前头,你能让青霖嫁你,是你的本事,可若要让我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你仔细另外一条腿!” 彭六子重新跪下,这次的神色却比刚才坚定郑重得多: “东家,六子得娶青霖,是前世休来的福分,若心不诚,就让我双腿双手都断了!六子不是坐享其成的人,虽然能力不如青霖,但也是个有志向的人,日后定做个顾家的好夫君,让青霖全无后顾之忧。再者芜州的字画生意,六子一定挑起大梁,绝不负青霖的期望!” “请东家放心,家母叮嘱过,彭家能得青霖这位媳妇,是祖坟冒青烟的幸事,若我有一分对不起她,就是在祖宗们脸上抹黑!” “彭六子诚心求娶青霖姑娘,还望东家成全!” 看着一脑袋磕在青砖上的彭六子,再看看眼里毫无心疼之色的青霖,顾非晚心下有些酸楚。 青霖这个丫头,心中有主意,也就容易犯倔,她对彭六子哪里有什么情爱,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更好的做大掌柜。 女子单身一人抛头露面,总是更难些,若有了夫家,和夫家的支持,就算有些闲言碎语,但场面上总无人再敢想些歪门邪道, 况且彭六子也算书香世家,虽然家里清贫些,但好歹人勤奋,在书法上也有天赋,祖上也算留下了名声,只要好好经营,日后在芜州地界,也是够的。 再说,彭六子欠了顾家两条命,青霖嫁过去后,就算过日子有些小磕碰,但大委屈定然是不会有的! 有顾家撑腰,彭家母子就算吃了十个豹子胆,也只能供着这个媳妇。 日后,夫妻相敬如宾是一定的,但这样的夫妻,会有意思吗? 顾非晚摇头叹气,青霖如此坚定,她不好硬拦: “我这几日就要离开芜州,你们的婚事得等我从西蜀回来再办。” 青霖和彭六子自然没意见,两人得了顾非晚的同意,已经很是欣喜。 三人吃了顿早膳,送青霖出门时,顾非晚又叮嘱道: “你不要住在商会了,搬回榴园住,隔壁还有院子空着,你住进去,也好替我打理府中一切,等我从西蜀回来,你就从榴园出嫁。” 青霖点头应了,顾非晚才放人。 回了房中,顾非晚思虑再三,终是让人去给彭家送了二百两银子,吩咐彭六子将宅子修缮好了,别等青霖嫁进去,还要住得灰头土脸的! “姑娘,不如让彭六子入赘顾家,青霖姐姐哪里能住那样的宅子?”青霜撅着嘴,自知道青霖要嫁彭六子,她就耷拉着眉眼,很是不高兴。 顾非晚收拾着东西,摇头道:“青霖想的比你深远,日后若彭六子真是个能扶起来的,她在外头行事也更加便宜,若彭六子是赘婿,那青霖这辈子都享受不到夫贵妻荣的好处了!” “切,就彭六子那样子,还能有多大的出息?”青霜很是替青霖不值: “凭青霖姐姐的容貌和才情,就算嫁个京中六品官都使得,彭六子这辈子都够不上七品芝麻官!” 顾非晚一听,来了兴致,停了手中的活问道:“各花入各眼,那你说说,你心中的夫婿该是什么样的?” 说起这个,一般的未婚女子,就该娇羞着一掩脸,小跑着奔出去,最好再扔下一句:“姑娘没个正经,又取笑人家!” 可青霜却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一脸严肃:“姑娘,奴婢以后要嫁的人,定然不能是个穷的!” “哦?仔细说说!”顾非晚坐好了,顺手拿起桌上的莲子剥了起来。 青霜一屁股凑过去:“姑娘您看,朱嬷嬷他们总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事事都哀了,还怎么过日子?就奴婢这张嘴,一顿要吃两碗大米饭,一日总要有些荤腥入肚,才能有力气做事,但若是夫家没银子买米买肉,这让奴婢怎么过日子?” “还有,奴婢在姑娘身边,只学会了端茶递水,最近也就新学会了抱孩子,若夫家要我浆洗衣裳,生火做饭,甚至下地干活,那奴婢是万万不能的!到时候,公婆自然看我不顺眼,夫君也会怪我没用,我这脾气,能让他们如此待我?不打得他们狗头开花才怪!” “所以,奴婢万万不能嫁个穷的!”青霜说完,还攥了拳头挥舞了一下,仿佛眼前真有让她下地的人,这拳头就得立马打过去! 顾非晚被逗得咯咯笑,捂着肚子,泪花都翻了出来。 可青霜仍旧一脸正色:“姑娘您别笑啊!奴婢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那你是要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青霜却也摇头:“奴婢与青霖姐姐一样,不嫁高门大户!” “哦?那是为什么呢?你既受不得穷,那就该找家富贵的才是。” 第229章 不嫁读书人 青霜见顾非晚手上沾了鲜莲子的汁水,忙起身去绞了帕子给顾非晚擦手, 边擦边说:“青霖姐姐说的不错,高门大户里面,都是重重规矩,就像从前在威武侯府……” 青霜一顿,偷瞥了一眼顾非晚,见主子没异色,才又放心说下去: “就他们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一朝得了势,都弄出许多规矩,不要说那些世家了,就算是普通门阀,只要传个三四代,上下的规矩就森严的很,奴婢被姑娘宠坏了,受不得这些规矩!” “你这妮子还挺难伺候,那到底什么样的人家才能让你满意?”顾非晚头一次觉得,身边这个看着大大咧咧的丫头,其实心中也有主意的很。 “奴婢想过了,一不嫁穷的,二不嫁高门,三不嫁读书人,其他的,得我看过那人才能算数。” “还不嫁读书人,这又是哪里的道理?”顾非晚惊讶,现下朝廷极重视文官,所以吴国的书生比习武之人地位更高, 就算同在朝为官,一样的品级,文官也能压武官一头。 青霜昂起脑袋:“朱嬷嬷说过的,那叫什么来着……” 一时间忘记了朱嬷嬷说的真理,青霜的脸瞬间皱成了一个包子! 冥思苦想一阵后,青霜一拍大腿,总算记起来:“仗义每多屠狗辈 负心多是读书人,朱嬷嬷说的时候,奴婢就觉得很有道理!像奴婢这样的,也就在姑娘身边认了几个大字,可比那些诗句张口就来,提支扫把都能写出好字的千金小姐,那是差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像红袖添香这种雅事,奴婢是做不来的!” 顾非晚点点头,这倒是确实,大家闺秀是从小培养的,琴棋书画都有老师严格的教习,女子虽然不用科考,但这些东西却是半点都不敢马虎。 像青霜这样的,从小家贫,被家人卖入谢家为婢,也就是顾非晚宽仁,才能得空认几个字,显得比一般奴婢不同些, 但要真的站在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千金小姐面前,不管是气度还是底蕴,都是万万不及的。 见顾非晚赞同,青霜说得更加起劲:“所以,奴婢不嫁读书人,没的过了新鲜劲,却又嫌弃奴婢粗鄙,不堪匹配,奴婢可不要受那腌臜气!” “不过,奴婢也有奴婢的好处!”青霜重新扬起头,脸上是一贯的明媚: “奴婢性情好,不管再大的气,睡一觉就好了,有好吃的哄着也能好,有什么生气的事,当场就说了,不会憋在肚子里,越憋越难过!” “奴婢就想找个和奴婢一样的男人,有不高兴就和奴婢说,奴婢能改的就改,奴婢不能改的,就让他改!” 顾非晚笑得不行,朱嬷嬷走进来,嗔怪道:“好不害臊的丫头,居然把找男人挂在嘴边说!姑娘快些把她嫁了,省得教坏了两位小主子!” 青霜不服气:“哪里就不能说?都是人伦常情,要么不嫁人,要嫁当然要找个合心意的,奴婢才不要委委屈屈的嫁人,若是下半辈子强行凑合,奴婢还不如守着姑娘来得舒心!” “你是舒心了,在这一通好说,却搅得姑娘这么晚还没安置,得亏大将军还没回来,要不然定将你打出去!”朱嬷嬷笑骂道。 青霜这才“哎呀”一声跳起来:“奴婢忘了时辰!” 转眼又调皮的说道:“咱们大将军才没有嬷嬷说的这般凶悍,是再温和不过的人!” 朱嬷嬷呵呵笑了两声:“如今芜州城的官场上,背地里都叫咱们大将军是‘笑面虎’,说他笑着笑着,把江南的官员杀了一半!这还叫温和?也就爱屋及乌,你们这些小丫头,都是沾了姑娘的光!” 青霜一听,居然骄傲起来,双手叉腰:“那是,有姑娘护着奴婢,奴婢走路都是横着走的!” “去去去,这么晚把姑娘逗成这样,回头睡不好,让姑娘罚你写大字!” 朱嬷嬷这把是掐住了青霜的七寸,只见青霜俏脸一垮,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奴婢走就是了嘛,干什么非得提什么大字呢?” 青霜出门好一阵,顾非晚想想还是乐不可支, 朱嬷嬷理着床铺:“姑娘,大将军说今日和两位公子有事商量,让您别等他,回头熬了夜,白天看账本累眼睛。” “好!”顾非晚答应了一声,却又想到一桩事: “阿狸人呢?这两天都不怎么见她人。” “她应该就在榴园!”朱嬷嬷剪了两盏灯烛,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只要两位小主子身边没有楼一或是楼二,阿狸定是不离开的,只是她总是躲着,有时候就是安然小姐唤她,她也不肯出来。” “罢了,她不想出来,就让她一个人清静着,等到了西蜀,不定还有什么烦心事要缠她。” 顾非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微闭着双眼。 朱嬷嬷应了一声,见顾非晚的模样,知道这是一定要等宁维舟回来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话,拿了窗前的针线筐,安静的坐在外间陪着。 第二日近午,顾非晚正在书房和黄麻子对账本的时候,外头有人禀告,说是纪月怡来了。 黄麻子看账也对得差不离,遂起身告辞:“东家,您路上吃的用的,商会里都准备好了,青霖姑娘亲自把的关,回头我就让人将单子送来给姑娘过目。” “不必了,青霖办事我是最放心的,置办好了,直接送来便是。” 黄麻子应了,躬着身出去。 纪月怡被引到了书房外间,那里是顾非晚看账累了小憩的地方, 虽然地方不大,但布置的极为温馨精致。 纪月怡坐下后,面上有些尴尬,这是她自刘碧颜被抓走后,第一次见顾非晚。 “非晚,你外祖体弱,怕给孩子们过了病气就没来,不过,他让我给孩子们带了礼物!” 说着,纪月怡从怀里掏出两个金镯子,青霜接了递给顾非晚, 顾非晚一看,便知道这两镯子怕是花了不少银子打造的,表面打磨得极光滑,色泽照人,入手沉甸甸, 果不其然,纪月怡说道:“这是请芜州城里最有名的工匠打的,叮嘱了是小孩子戴,务必要做得光滑不磨人,我都检查过了,确是打磨得很好,一点不磨皮肤。” 第230章 团圆饭 “我倒是没这份细心,全是你外祖吩咐了,我就是照着做。”纪月怡一边说一边瞄着顾非晚的脸色。 顾非晚其实对纪月怡并没有不满,相反,她一直记着那晚,纪月怡挡在泉阳阁门口的背影, 那是一个母亲,能为儿女做的勇事! 是致自己生死度外的事! 可是,纪月怡话里话外总是提起盛秉文,这让顾非晚不太想热络的聊下去, 毕竟,要她原谅盛秉文,顾非晚是不愿的, 可盛秉文是长辈,对宁维舟有恩,顾非晚就算再不满,总不好时时宣之于口, 这些充满了怨怼的话,顾非晚不愿意多说,纪月怡想必也不会喜欢听。 “大舅妈,您来看我和孩子们,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还能让您破费呢?”这样的场面话,顾非晚信手拈来。 纪月怡闻言,神色果然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撑起笑脸: “两个孩子天真可爱,我和你外祖再疼都不过分,家里有什么宝贝,自然都想掏给他们!” 说完这句,见顾非晚没有马上搭话,纪月怡只好又继续说: “听说你和小舟过两日要走,我和你外祖想着,是不是咱们一家人聚一块吃个团圆饭?你外祖还没见着过两个孩子,让他见见,说不定一高兴,病都好了!” “哼!”青霜冷哼一声:“咱们两位小主子,那是多尊贵的人?居然被你们当做药引子治病?刚才还说怕过了病气,怎么?那宅子是有大佛镇着?咱们榴园不如那边吉祥?” 纪月怡也是做惯了主子的,如今被一个丫鬟毫不留脸面的一顿夹枪带棒,立时脸色青白交加!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纪月怡心里委屈的很,嗓子里梗了一团棉花,再说话就有了浓浓的鼻音。 “青霜,你去重新沏壶茶来,我喝不惯这花茶的香味。”顾非晚吩咐了一声, 青霜朝纪月怡一甩脸,又是重重哼了一声,才跑了出去。 “大舅妈别见怪,这丫头自小跟着我,与我姐妹一般,惯得有些没规矩,您别和她一般见识。”顾非晚说的很是漫不经心。 纪月怡心头发苦,她何尝不知道青霜说,怕就是顾非晚的心里话! 盛秉文这次做的事,确实大不妥当! 若她当时在家,就不会让刘碧颜进门! 可错事已铸下,幸好也没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再者,宁维舟不也替顾非晚报了仇了么? 刘碧颜的下场有多凄惨,是多少双眼睛看着的! 也算是个大家闺秀,一门心思以为嫁的是当朝大将军,可没想到,从一开始跟的人就是个冒牌货! 那日,宁维舟对盛秉文的冷言冷语,听得纪月怡心头直冒寒意! 从前多天真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变成了冷面阎罗,连从小带大他的长辈都敢如此……如此作贱! 是的,纪月怡心中是有些不平。 不说宁维舟在盛家时,他们有多么照顾他,就说这次宁维舟回江南,又是给银子,又是置办宅子, 知道盛秉文身体不好,受不得吵闹,就把宅子置办在了湖边,风景秀丽不说,那真是既清净又不冷清, 不管是谁,都能看出宁维舟的对外祖的重视! 可不过就是为了个女子,怎么就能闹到这份上? 就算要护着孕中的妻子,那也不能全然不顾长辈啊! 现下,顾非晚面容红润坐在这里,倒是盛秉文虽然身体好了许多,但每日长吁短叹,精神不济, 唐家公子说,若是长此以往,他的药也是不管用的! 纪月怡把盛秉文当亲生父亲一样看待,听了这话怎能不心痛? 不过是一家人吃顿饭而已,难道还要盛秉文亲自来向顾非晚认错赔罪不成? 两相无言中,一声招呼打破了沉默: “大舅妈来了!” 纪月怡抬头一望,顿时喜出望外:“小舟回来了?我说你公务繁忙,不一定能见着,难为你还赶回来!” 宁维舟瞥了一眼顾非晚,见她神色无异,才对着纪月怡笑道: “大舅妈要来,提早知会我一声,我哪里还能不回来?” 纪月怡心中如喝了蜜糖:“你这嘴,惯会哄人!” “我来也没旁的事,就是听说你们要走,想着自从两个孩子出生,咱们一家还没有吃过团圆饭,就来请你和非晚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吃个饭。” 宁维舟满口答应:“这算什么事,也值得大舅妈亲自跑一趟?等我明日早些了了公务,去陪你和外祖好好喝一杯。” 纪月怡一怔:“你外祖的意思,是想让你带着非晚和孩子一起回去……” 宁维舟淡了笑意:“非晚刚出月子,两个孩子整日不是喝奶就是睡觉,若要出门,奶妈什么的一群人,反倒不如我和你们清清静静吃顿饭。” “这是哪里话?宅子里又不是没地方,我都准备好了,你们的泉阳阁日日有人打扫,孩子们就算睡觉喝奶,一人一个房间都是足够的……” “大舅妈,要么我一个人去,要么一个人都不去,你和外祖考虑好了,给我回个信就行!”宁维舟彻底冷脸,说出话也不带一点温度, 纪月怡傻眼,宁维舟怎么能如此与她说话? 顾非晚默默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纪月怡的不容易,夹在中间做人,是最不过的。 可她和宁维舟也有自己的底线要守! 两个孩子是他们夫妻的命根子,哪里还能愿意让他们去见曾经对他们带着恶意的人? 哪怕这人是宁维舟的外祖! “小舟,大舅妈从小拿你当亲生儿子般疼爱,就算你外祖做了错事,但他已经知道错了,他这么大的岁数了,难道你要他给你磕头认错才行吗?”纪月怡挂下两行泪,她只是想一家和睦, 大火之后,她在这世间的亲人就这几个,她只是想让这些人能在一起,高高兴兴的,那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宁维舟脸色晦暗:“我早前就说过,若不是我徇私,这时候外祖该在大牢里,说不定有心之人再进两句谗言,他这么大年纪,也要被押解进京,如今能在家里颐养天年已是幸运!” “他这错,错大了,要非得想认错,那不妨去京城认,去跟三司认,就说他差点为了一己之私,害死吴国大将军!” 第231章 断了念头 宁维舟这话说得冷硬非常,不但纪月怡目瞪口呆,就是顾非晚也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眼前的纪月怡是企图来做个和事佬,想着化解了矛盾,一家人依旧和和气气的, 况且自他们夫妻到了江南,纪月怡对他们也是用心极了。 盛秉文做那些事的时候,纪月怡正在千里跋涉去西蜀求医问药的路上, 再怎么样,这里面都没有纪月怡的错。 “夫君……”顾非晚扯了扯宁维舟的衣袖,宁维舟在京城虽名义上有许多亲人,但那些人和财狼无异,算得上亲人的,也就江南这里的纪月怡和盛秉文, 顾非晚不想因为自己,宁维舟与他们闹得太僵, 若是盛秉文有个好歹,顾非晚怕宁维舟终有一日会怨怼自己。 宁维舟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室安静,纪月怡低头擦着泪,片刻再抬头时,脸上恢复了些平静: “你外祖是有错,你若现在不肯原谅,我也不强求,但他再无几十年在这世上,若他闭眼前,你们能去看他,也算全了他的心愿。” 说着,纪月怡起身告辞,宁维舟和顾非晚送到门口, 临上小轿时,纪月怡忍不住回头望向顾非晚:“非晚,小舟有你陪着他,是他的福气,他亲人不多,能得他放在心里的更少,日后他若有不周到的,你多担待他。” 顾非晚点头:“大舅妈放心,我会的。” 纪月怡嘴唇轻掀,好似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望了宁维舟两眼,一脸愁绪的进了轿子。 “夫君,你刚才的话有些重了。”顾非晚把刚才没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大舅妈毕竟没有错,虽然她的做法强人所难,但她是遭受过一夜失去丈夫和女儿的人,心里最渴望的,应该就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在一起。” 宁维舟望着纪月怡远去的小轿,吐了一口气:“我知道大舅妈是好心,但是若不彻底断了外祖的念头,我怕我一离开芜州,外祖再被人蒙蔽,到时候弄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反而害了他!” 顾非晚沉思片刻,马上懂了宁维舟的顾虑。 如今盛晏华是再无出头之日,与他牵扯至深的各路人马,也都再无翻身可能。 宁维舟是此次清剿行动的主帅,江南新晋的官员中,说不定就有那些动了心思,想攀高枝,傍个靠山的人。 盛秉文是宁维舟在江南唯一的亲人,这群人定然要把主意打到盛秉文身上。 若盛秉文无欲无求,是个只安心养老的,那倒还好些, 可他偏偏人老心不老,还想着东山再起,重现盛家门楣! 到时候被人一蛊惑,还不定做出什么来! 就算纪月怡能在一旁劝阻,可看盛秉文的脾气,也不像是能听劝的! 还不如就让众人以为,宁维舟和盛秉文闹翻了, 这样既断了盛秉文的念头,也断了旁人的邪念。 顾非晚心中懊恼,她只顾着担心纪月怡下不来台,却忽视了宁维舟的辛苦, 宁维舟是极在乎亲情的人,刚才对着纪月怡说这些话,心里定然很是苦楚。 “夫君,厨房今日说新做了鸡丝拌豆芽菜,青霜那丫头偷偷尝过了,说极是清新爽口,你用了饭再去衙门可好?”顾非晚挽着宁维舟的胳膊,晃啊晃的,眼里似乎有星河落下,里面映着的,全是宁维舟的身影。 宁维舟哪里舍得拒绝? 虽然他是听说了纪月怡来榴园,担心顾非晚为难,才丢下公事,匆匆赶来, 但公事再忙,又哪里有陪她吃饭重要呢? “好,我吃过午膳,看着你和孩子睡了再走。”宁维舟揽过顾非晚,顿时觉得刚才空落落的躯壳,又被填得满满的。 青霜见状,不用顾非晚吩咐,就像兔子一样蹦去了厨房。 “夫君,青霖自己替自己找了门亲事,她要嫁彭六子!” “此事你昨夜已经说过,我今早找了彭六子,已经拿话威胁过了,若让我娘子忧心,我掰折他两条腿!” “那我有没有说过,青霜这丫头,不嫁穷人,不嫁高门大户,也不嫁读书人?” “这倒没听娘子说过,这丫头看着不聪明,心里却比谁都通透,我回头留心着,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 “那就替这丫头先谢过夫君啦!”顾非晚靠着宁维舟,笑颜如花: “我家夫君就是能干,什么事都能交给他,回头我这脑子不好用了,一定就是被他惯的!” 宁维舟被一连串的马屁拍得晕乎乎:“娘子吩咐的事,我哪敢不办妥?” 青霜站在院门口,瞧着两人走个路都快黏成一个人,一个劲的傻笑! “笑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摆碟子!”朱嬷嬷骂了一句,转头自己却忍不住嘿嘿了两声。 这小年轻你侬我侬的,真是看得她老脸都要发红! 只要主子们恩爱和睦,他们做下人的也跟着好伺候。 湖边宅院里,纪月怡正在服侍盛秉文用膳, “你今日过去,小舟和他媳妇怎么说?” 一顿饭用罢,也不见纪月怡说什么,盛秉文有些忍不住了。 纪月怡强装笑颜:“他们倒是想来,可两个孩子总哭闹,我看他们应付的也辛苦,就说孩子还小,一刻都离不了父母,索性等再长大些带来,省得吵着您。” 盛秉文沉下脸:“这是什么话?孩子吵闹定然是她不会养,或是奶娘不好,你去帮他们另寻两个经验好的送过去。” “父亲!”纪月怡劝道:“那边的奶娘,是顾家老夫人选的人,咱们这时候另送去,不是驳了人家的脸么?我瞧着两个孩子养得白胖可爱,许是奶水好,孩子精神就好,好动些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嫌吵,你再去,就说哪里有曾外祖不见见曾外孙的?岂不是让人笑话我?”盛秉文拍着桌子,怒容满脸。 纪月怡深呼吸一口,勉强劝道:“父亲,还是算了,孩子还小,等他们西蜀回来再见不迟……” “不行!”盛秉文嚷道:“你现在就去,就说让他们带着孩子晚上过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着!” 第232章 怨气爆发 “父亲!”纪月怡忍无可忍,拔高了嗓子: “您心里明镜似的,明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却偏偏要耍这样的脾气,这是非得要闹得撕破了脸,再无转圜的余地才罢休?” “您老从前是多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就想不明白?就算小舟带着媳妇孩子来了,您又准备怎么样?让他们夫妻给您磕头认错?还是您想留下一个孩子?还是再给小舟纳一房妾室,给您拽手心里?” 纪月怡越说越气,这段时间,她心里憋屈的厉害, 明知道全是盛秉文的错,可他是长辈又有病,她只能试着厚脸皮去求小辈的多谅解,多退让, 可是宁维舟和顾非晚却是半分不让! 纪月怡两头奔波,两头做不好人! 她从前也是个爽朗的女子,有话就要明着说出来,何时这样憋闷过? 盛秉文被纪月怡一连串的质问,说的愣在当场! 这个儿媳妇,从来是孝顺体贴的,虽不似江南女子那般的温柔,但从未与他这般顶过嘴! “我……我不过是想一家人吃顿饭而已,怎么就……” 盛秉文话没说完,纪月怡又打断: “您只是想吃一顿饭?这话您自己信么?回头人来了,您现在的脸色一摆,谁还吃得下饭?到时候吵起来,吓着孩子您来哄?那是非晚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您觉得,在您做了那些事情后,在他们夫妻眼里,是您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我……” “父亲,咱们盛家败了!小舟已经说过,朝廷是不会再让盛家任何人在江南出头的!您就死了这份心吧!” “可他到底是我外孙,是我亲自把他从狼窝里接回来的外孙啊!”盛秉文捶着膝盖,他不明白,一个“孝”字,难道压不住现在的年轻人了? 纪月怡抹了把泪,苦笑道:“我听下人说,您当时和小舟说,说他欠您的恩情,您要让他还!父亲,当您说这句话的时候,您和小舟的祖孙情分就没了!” 盛秉文嘴角抽动,眼里情绪翻滚, 良久,他终是颓然瘫软在椅子上:“罢了,罢了……” 这一次,盛秉文终于彻底没了志气,整个人灰败成了一团发黄的棉絮。 “父亲,您也别太灰心,小舟是个心善的孩子,等过些时候,孩子们都大了,他心里的怨气消散了,自然会带孩子们来见您,您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别想,好好保养身子。盛家的荣耀已经彻底过去,咱们都是老百姓,哪里能跟朝廷掰手腕?” “小舟说了,这宅子回头就过户到您名下,查抄盛晏华府邸的时候,他偷偷留了两张地契,是从前您最喜欢的铺子,就算是每年的租金,都够咱们活得滋滋润润的。” 盛秉文闻言,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算了,孩子们还小,我也受不得吵,就等他们再大些,我也再攒些银子,回头给他们一份厚重的见面礼。” 见盛秉文想通了,纪月怡心里的憋屈也去了一大半, 这时才说起唐家公子来告辞的事情,盛秉文听了再没意见: “也是麻烦了他很多日子,如今有了铺子,就别小气,给他包一份谢礼,你亲自去挑。” 纪月怡应下:“自然是儿媳亲自挑,以后每年还得麻烦人家来重新看诊,调方子呢!” 又过了三日,榴园门口停了一长串的马车, 几十个人从榴园里往外搬行李,青霜里里外外跑着,不时叮嘱两句: “这个箱笼放前面,姑娘随时要用。” “这个轻些,回头碎了可买不着!” “这里可都是给唐家的礼物,务必要看好了!” “那个花也带走,路上姑娘看着高兴。” “小主子的衣裳都收好了吗?让奶娘们手脚利落些,再去马车里垫上几个软枕,可千万别硌着小主子。” 朱嬷嬷见了,打趣道:“这倒是像一个大丫头的样子了!” 青霜扬起下巴,阳光落在她脸上,泛起一圈华彩: “我本来就是姑娘的大丫头,是姑娘最贴心的大丫头!” 青霖正好进门,见了青霜的样子,上去挠她的后腰, 青霜大笑着闪开:“青霖姐姐,你怎么一来就捣乱?还不快帮着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 青霖笑道:“如今出息了,指派起我来了!” 朱嬷嬷跟着笑:“这叫老虎不在,猴子称大王!” 顾非晚从窗口望过去,招招手:“青霖来了,快进来!” 青霖快步跑进去:“奴婢紧赶慢赶的,还是来迟了!” “迟什么?你如今事情多,我就是走前想再见见你,如今青霜是极能干的,哪里用得着你?” 后半句,顾非晚对着打开的窗户,说得很大声,惹得外头的青霜又一阵骄傲! “姑娘,奴婢会想您的,您回京城的时候,定要路过芜州,来看看奴婢!”青霖红着眼眶,坐在顾非晚脚边。 “傻丫头,你的婚事我是定要来把关的,可不许没等我来,就把亲结了!”顾非晚叮嘱道。 青霖这才泪中带笑:“原还怕姑娘忘了,这下奴婢是放心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外头通禀说顾十安来了,青霖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站在顾非晚身侧, “妹妹!”顾十安一身薄衫,更衬得他身材挺拔,气度不凡。 “快坐,外头跑动一圈就要出汗,快给二公子扇扇!”顾非晚连忙吩咐小丫头去拿扇子。 顾十安自从做了这个河道,也没从前讲究了,他确实跑得有些热,又嫌小丫头扇得劲道不足,索性抢了扇子,自己“呼呼呼”扇了起来。 顾非晚连忙倒了杯茶给他:“这茶温得正好,二哥慢慢喝。” 顾十安接过,如牛饮一般,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对着顾非晚嬉笑: “妹妹再赏一杯!” 顾非晚手上斟着茶,嘴里却没好气道:“二哥可要注意身体,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心,回头受了凉,某些人可照顾不了你了!” 门口探出个脑袋:“你们兄妹说话,干嘛扯上我?” 顾非晚仿佛才看到,装模做样捂了嘴:“我可没说是谁呀,难道从前二哥生病,都是阿狸照顾的?” 顾十安连连拱手讨饶:“妹妹嘴下留情,阿狸哪里是你对手?” 第233章 陆家俊杰 顾非晚剜了他一眼:“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护上了?若以后做了我嫂嫂,我哪里还敢回娘家?” 没等顾十安说话,阿狸跳进来:“你不过就是气我这些天躲着没见你罢了,从前没这么小家子气,怎么如今小气成这样?” 顾非晚起身将人扯在身边坐下:“从前的小嘴也没这么伶俐,这是不是算近墨者黑啊?是与我二哥待得太久的缘故吗?那可得离他远着些,带坏了唐家宝贝可怎么好?” 论拌嘴,阿狸就是再修一世,也不是如今的顾非晚对手, 被打趣了这么一句,阿狸只能鼓着腮帮子,瞪了顾非晚两眼。 顾非晚戳了戳阿狸的脸,好笑的很:“这两天喊你多少回?连成筐的红薯都叫不出你了,安然都开始自省,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阿狸低头扭着手指,哼哧了半天,说道:“你当时让我去保护他……可我……所以……难为情” 顾非晚大笑:“那日在前厅,谁当着唐家大小姐的面,说非顾十安不嫁的?怎么现在倒害羞了?” 阿狸剜了顾非晚一眼:“你现在还在笑我!” 顾非晚捂了嘴,双眼眯成了两轮弯月:“不笑你,反正你已经将我二哥叼你碗里了,日后你是我嫂嫂,我该拍你马屁才是!” 顾十安心疼心上人,替阿狸求饶:“此去西蜀唐家,万事全靠妹妹,等妹妹回来,我这做二哥的给你当牛做马都行!阿狸心性单纯,年龄又小,妹妹就当是又得了个亲妹妹,二哥求你了!” 说着,顾十安一副可怜相,双手抱拳连连作揖! 顾非晚憋着笑:“这亲妹妹我可不敢认,回头祖父祖母还有二伯父、二伯母都该怪我,认个亲妹妹,让他们少了个这么好的孙媳妇、儿媳妇!” 顾十安一愣,自然又是一顿讨饶认错, 不管是在京城还是江南,都被人称作“狐狸”一般狡猾的顾十安,头一次被怼的这般狼狈。 人一旦有了软肋,言行就都有了顾忌。 “不许你这么欺负他!”阿狸不满,撇着嘴说道。 顾非晚又忍不住笑出声,心里格外欣慰,这两人真是登对,知道心疼彼此,日后的日子不管艰苦还是甘甜,都能过得美满。 顾非晚虽然是打趣一对璧人,但确是由衷的高兴! 自从她回归顾家后,先是认祖归宗,得了全家的宠爱,后又得了顾家下任掌事的地位,可她心中不是没有隐忧。 顾非晚头上有两个哥哥,这两个哥哥不管是长相和才能,都极出色,照着顾家的门第,日后娶进门的媳妇自然不会差。 但若是两个嫂嫂性情不好相处,更何况一个出嫁女儿却要管娘家的生意,要真闹起来,顾非晚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但顾十安若娶的是阿狸,就真没这样的矛盾。 顾十安说得不错,阿狸性子单纯,喜好的是自由自在,顾家的生意她可不想沾染一点。 “妹妹,这次去唐家,若是他们为难,还委屈妹妹多从中周旋,不管怎样,护阿狸周全是第一等的事。” 笑闹了一阵,顾十安说起了正事:“陆家那边的事,阿狸与我细细说过,我估摸着里面有些内情,妹妹聪慧,听完就能知道怎么做。” 原来,陆家与唐家是世交,可也并不是十分亲近,真正开始来往频繁,还是要从陆明池的大哥说起。 陆明池的大哥陆明韬很是早慧,三岁就会吟诗作对,五岁就能将陆家剑谱从头舞到尾,是个文武双全的才俊,更是陆家全族的希望, 陆家老爷子早在陆明韬八岁时,就在自己的寿宴上宣布,等陆明韬弱冠后,就继承家业,成为陆家下任家主! 这是直接跳过了陆明韬的父亲,从祖父手里继承了陆家! 要知道,在西蜀,说起陆家,真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陆家以镖局起家,近百年来,在西蜀,想要护得货物十成十的周全,就非陆家镖局不可! 西蜀穷山恶水,山头林立,不说那些真正的草莽,就是犯了事,逃至深山的蟊贼,也是数不胜数。 想要携带货物在西蜀境内安然无恙,就只有陆家能打这个包票! 不管是多让人眼热的宝贝,多难的困境,陆家总能化险为夷, 这全靠陆家的财力、人脉以及无数子弟的高绝身手,还有一往无前的巨大魄力! 但就是这般雄狮一样的陆家,若是平民百姓求到门上,就算是一车普通的粮食,陆家也愿意全力护送! 所以在西蜀,陆家是保护神一般的存在! 再说回陆明韬,能在这样的家族中成为年轻一代的翘楚,自身优秀不言而喻, 可是,就是这样优秀的人,却讨不到心上人的半点欢心! 陆明韬十二岁那年初见唐仲漪,就被唐仲漪的冷艳俘获! 从此后,陆明韬没事就往唐家跑,但凡得了一件新奇的宝贝,第一时间就要送到唐仲漪的手上! 陆、唐两家由此才开始真正亲近起来。 两小无猜时,虽然唐仲漪性情冷淡,但陆明韬愿意主动讨好,两人倒也能下棋、舞剑,相处融洽, 陆明韬甚至将陆家剑谱的不传之秘,都偷偷教给了唐仲漪! 见两人相处得不错,陆、唐两家长辈就想将两人亲事定下,可唐仲漪却始终不肯, 家中长辈逼问,她才说只是将陆明韬当作哥哥般看待,何况她是要挑起唐家大梁的,不想嫁出去! 陆家自然不会肯让陆明韬入赘唐家,但那时唐仲漪也还未及笄,两家长辈包括陆明韬都当是姑娘家害羞托词,笑言说那就再等两年再说。 可两年后,唐仲漪刚及笄,一人偷偷仗剑闯江湖,偶然认识了一个无名剑客,只一眼,就沦陷了进去! 追着那位剑客跑了一年多,剑客才接受了唐仲漪的情意, 可是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剑客又有了旁的红颜知已! 唐仲漪如此好强的女子,为了心上人,居然默默认下三人同行的现实! 可就算唐仲漪愿意委曲求全,那位红颜知己却时时挑衅, 剑客看到两女相争,不但不从中调和,反而还要拱一把火! 第234章 江湖贱客 唐仲漪要强执拗的性子,受了委屈也只是冷着脸,默不作声,哪里及得那位红颜知己的梨花带泪,嘤嘤撒娇? 唐家曾经派人来找唐仲漪,见自家小姐受此侮辱,差点一扬手将剑客与那红颜知己化成一滩水, 可唐仲漪却是钻了牛角尖,觉得家里派人来就是质疑她闯荡江湖的能力,为难剑客就是打她的脸! 不但没帮着家里人,还将家里派来的人连骂带打的赶走了! 唐家人回到族中,一把泪,一身伤! 族中长辈自然异常气愤! 一气剑客不知好歹,唐仲漪乃是西蜀唐家年轻一代里,用毒天赋最高的,也是最适合继承唐家衣钵的人,你一个无名落魄之辈,怎敢将这样的天才当作寻常可以戏耍的女子一样侮辱? 这不是在啪啪打唐家全族千把个人的脸么? 更气唐仲漪明明有高贵的出身,出众的才情,还有一个痴痴等着她的世家公子,却偏偏愿意呆在那样不堪入目的人身边,就算受尽委屈,也不愿意离开! 这是什么?这就是妥妥的犯蠢! 若是传扬出去,唐仲漪一人名声受损是小,西蜀唐家颜面扫地才是天大的事! 就在唐家长辈们怒火中烧,甚至有人说出“唐仲漪若一意孤行,那就毒傻了带回唐家!”时,陆明韬赶到, 他劝服了盛怒中的唐家族老,并承诺自己立刻动身,一定把唐仲漪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看在陆明韬的面子上,唐家人暂时平息了怒火,静待佳音,同时也开始着手准备唐仲漪与陆明韬的婚事,准备唐仲漪一归家,就立刻举行婚事,将唐仲漪嫁去陆家! 陆明韬找到唐仲漪的时候,唐仲漪正与剑客爆发争吵。 这一次不知何故,唐仲漪一改往日的沉默对抗,与剑客吵得天翻地覆,期间又有那位红颜知己煽风点火,两人剑拔弩张,直接动起了手! 无名剑客能在江湖上游荡,还是有七分真本事的,唐仲漪善用毒,可对着情郎,哪怕闹翻了脸,她也舍不得下重手, 就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唐仲漪慢慢落了下风,可剑客却在红颜知已的挑拨下,下手越来越狠,仿佛对面的不是曾经相爱过的人,而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陆明韬到的时候,唐仲漪正被剑客划中胳膊,鲜血如水般喷涌而出! 陆明韬哪里能忍? 顿时怒喝一声,提剑冲了上去! 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落魄浪人, 几个回合下来,无名剑客就被扫落在地,陆明韬狂怒之下,拎着剑就要废了剑客的一只胳膊! 可唐仲漪哪里舍得? 一声娇喝拦下了陆明韬! 陆明韬看着脸色灰败,浑身是伤的唐仲漪,眸中尽是痛苦神色, 他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剖白了自己的爱意,也言明若是唐仲漪不肯接纳他,他也能放手,此后做个知交好友便是, 只是唐仲漪不该如此任性,为一个腌臜货就放弃了从小到大的志向,西蜀唐门的千金,不该如此卑微,只陷于情爱中,却辜负了家族的培养和期望! 唐仲漪本就已心生退意,加上陆明韬推心置腹,并承诺就算回去,也决不让两家长辈逼婚,遂答应跟陆明韬归家。 可无名剑客这时却是不肯放手了!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弃如敝履的女子,居然是他连山门都摸不进的唐门大小姐! 剑客痛哭哀求,声声泪下,忏悔自己有眼不识金枝玉叶,错把宝玉当石头! 又把疼爱得如同眼珠子一般的红颜知己暴打一顿,怒骂都是这个贱货挑唆,才让自己没有明辨是非! 更双膝跪地,抱着唐仲漪的大腿哭求再给一次机会,日后定像供奉菩萨一样,侍奉唐仲漪,让他往西,他绝不往东,定事事以唐仲漪为准,绝不忤逆半点! 可是,无名剑客越是这般,唐仲漪的心却是越冷硬, 人就是这么奇怪,得不到的时候,哪怕做尽一切都想要去拥有, 可若是非得往手里强塞的时候,再香的东西都变成了一堆臭狗屎! 唐仲漪决绝的转身,与陆明韬一起离开。 无名剑客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哪里肯放弃? 他得不到的,凭什么给旁边那个小白脸得了? 于是趁陆明韬安慰唐仲漪的时候,一剑朝唐仲漪刺去! 要说陆明韬和唐仲漪虽然身手高超,但混江湖的经验还是太差,又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人,哪里能想到人心能恶成这样? 明明是对方的错,偏对方还敢暴起杀人! 千钧一发之际,陆明韬推开唐仲漪,以身挡了这剑!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唐仲漪会和陆家有一辈子的牵扯,剑客这怀恨一剑,直接断了陆明韬的心脉! 陆明韬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强撑着掏了块玉佩塞唐仲漪手里,双眼带着无限不舍和依恋,魂归西天! 那个剑客后来怎么样了,阿狸也不知道,只知道唐仲漪说过,天地之间,在没这个人,就算转世轮回,也没有半分这个畜生的影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唐仲漪只身一人回西蜀后,向两家族老讲述的, 阿狸那时还小,是家中最受宠的幺女,她胆大包天,躲在书房的屋顶上,偷听了全部经过。 唐仲漪讲述的很是详细,虽然她犯了大错,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陆家没了陆明韬,等于天塌了一半! 陆家族老盛怒下,嚷着要让唐仲漪偿命! 唐仲漪也是静静跪着,没有半句辩驳, 好在唐家的族老强硬保下了唐仲漪,但承诺此后唐仲漪为陆明韬的未亡人,终生替陆明韬守孝! 经此一事,唐仲漪头几年,在唐、陆两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陆家嫌弃她晦气,背地里更说她不守妇道,水性杨花, 唐家责怪她为情痴迷,不顾大局,行事鲁莽冲动, 但唐仲漪默默无声,只是更加勤奋的打理唐、陆两家庶务,精研毒术与剑术,不知不觉,成为了两家不可或缺的人物,只是性情却越来越沉默冷硬。 只是阿狸始终觉得,唐仲漪是偏向陆家的, 因为阿狸和陆明池的亲事,就是唐仲漪一力促成的! 第235章 认个义妹 从前自己奋力要摆脱的事,如今唐仲漪做得也很得心应手, 她的理由与从前的族老一样,两家联姻可以增进感情,更好的将西蜀纳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在与西蜀其他势力的斗争中,胜算也更大! 但阿狸是否愿意,陆明池是否愿意,好像都不在唐仲漪的考虑中。 阿狸是激烈反抗过的,她生性爱自由,又洒脱不羁惯了,族中对她这个最小的老幺也从不加担子,喜欢看着她上窜下跳的闹腾, 但唐仲漪在唐门的影响与日俱增,在她的的促使下,唐家和陆家的牵扯,已经越来越深, 加上陆明池仿佛欣然接受的样子,唐家众人均劝阿狸,陆明池此人虽然不如陆明韬,但在年轻一辈里,也算得上是俊才, 况且,陆明池长得比陆明韬更加秀美,虽然没有陆明韬的浩浩正气,但看着更像是能包容人的! 阿狸的脾气已经被惯得无法无天,唐家长辈也怕找个古板严厉的夫婿,会让她日子过得不自在, 但陆明池就不同,他更加谦逊,更加温和, 每每阿狸在他面前闹,甚至当面说他伪君子真小人,哪怕围观者都开始尴尬了,但陆明池笑颜依旧,还能柔声哄劝着, 若是碰上唐家族长碍于脸面,要罚阿狸的时候,陆明池还会苦劝,说阿狸还小,等成亲了,有了孩子,自然会成熟稳重起来, 甚至还说,阿狸这样的性子,与别的女子完全不同,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是他陆明池最喜欢的样子。 “可是,他暗下杀手的时候,我亲耳听他骂我,说我粗鄙不堪,不如乡野村妇,甚至不如花楼的姑娘有教养,唐家有我是唐家一门最大的耻辱,我若不死,唐、陆两家都会因为我而蒙羞,唐仲漪更会被我拖累!”阿狸小脸上有两分劫后余生的惊惶,更多的是愤怒: “我从前总和祖父说,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但是眼睛看人,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根本就是个坏人,可是没人信我,总说我无理取闹!” “十安,我能不能不回去?我不想见他们,他们虽是我的家人,不管我犯什么错,他们都会原谅我,但是他们不信我,他们其实只是把我当作小猫小狗一般,看个热闹,却从来不把我当个家人一般的信任,他们宁可相信外人!” 阿狸撅着嘴,话是对着顾十安说的,但不时拿眼睛瞥向顾非晚,眼里的意思很是明白的,希望顾非晚能替她求求情。 “阿狸,京城规矩重,我又是官身,若你无媒无聘嫁了我,以后的风言风语你怎么吃得消?我也舍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 “若唐家日后非要用你和陆家的亲事纠缠,你岂不是烦心得又要想杀人?你我还要生儿育女,若是有人诟病他们的母亲一女许两家,他们的日子怎能过得舒心?” 顾十安眼眸漆黑,一双眸子里有心疼,更多的是坚定: “我要清清白白的娶你,要不然也不会让非晚刚生完孩子就跑这一趟,有她和宁维舟在,你放一百个心,他们会替你讨回公道。” 阿狸心中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当要去面对让自己讨厌的人和事,她还是想任性一下: “那你陪我一起去嘛!” “我不能去,一则我若要离开江南,还得向上请旨,要不然擅离职守,可是要掉脑袋的!”顾十安笑着说道,可转眼又严肃起来: “提亲是件极郑重的事,哪有我陪你回家提亲的?这不是告诉别人,我和你已经无媒苟合?这不等于将把柄塞人家手里去?我是男子,尚畏人言,更何况是你?” “非晚这次,先是要帮你把和陆家的亲事了断,再为陆明池害你的事,为你讨回公道,后才是将你我的亲事定下,这一件件,少了一桩,我都觉得与你不公!” 顾十安娓娓道来,阿狸撅着嘴听着, 顾非晚看着两人的样子,知道光是几个月的分离,就能让一对相爱的小情侣心里难受,更何况后面要对面的恩怨牵扯。 “阿狸,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顾非晚牵起阿狸的手: “要不是礼法对咱们女子太苛刻,二哥也想马上娶你回家,省得你再被别人惦记,可是为着以后,你得听他的话,好不好?” 阿狸虽然性子跳脱,但其实纯真善良,不是个不知理的人, 也知道回西蜀唐家是势在必行,要不然以后她和顾十安的日子,总是要埋下隐患。 见阿狸点头,但神情还是气馁,顾非晚做了保证: “这次去唐门,若他们愿意以后好好待你,咱们就好好的,有个得力的娘家与你只有好处,但若是他们还是只信外人,那干脆就断了亲,我带你离开,以后顾家就是你的家,定不会亏待你一分半点!” 顾十安也跟着承诺:“非晚说的正是我的意思,我诚心求娶唐家幺女,若他们愿意改过,顾家就认下这门亲家,若是一意孤行,以后顾家既是你的娘家,也是你自己的家!不管怎样,西蜀那边总要有个分明!” “说什么既当娘家又当自己家的?绕口不绕口?”宁维舟大步迈进门, 他今日换了平日的长衫,一身薄甲将他衬得格外精神。 “我认阿狸做义妹!” “不管事情怎么解决,阿狸都是要跟我们一起回来的!日后就从我大将军府出嫁,他唐门愿意来人送嫁,我欢迎,若是不愿意来,日后唐门的人就不许出西蜀半步!” 杀伐果断的人,一旦气势全开,那股威风凛凛直接震慑所有人! 顾十安起身,郑重抱拳行礼:“多谢大将军成全!” 宁维舟灿然一笑,顿时又变回了温雅文弱的样子:“二哥这说什么话?一家人哪里用这般重礼?你得一媳妇,我还能得一妹妹,怎么算都是我沾了二哥的光!” 阿狸很是高兴:“真的能和你们一起回来?” 顾非晚笑道:“咱们的大将军从来不说虚言,他既承诺了你,又怎么会有假?” “好,那我去收拾东西!”阿狸惯来喜形于色,蹦跳着出门。 宁维舟坐下,晨光从窗户外钻进来,映得银白的披甲波光粼粼, “我和非晚就要启程,二哥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第236章 再次出发 顾十安沉吟片刻:“此去西蜀,一半是为了我的事,妹妹生子不久,我实在惭愧,但还要厚着脸皮拜托你,一路上多多照顾她,务必不能让她伤了身子!” 宁维舟握着顾非晚的手:“二哥放心,这事就算你不叮嘱,我也是当成第一等要紧事办!” “那就好!”顾十安松了一口气,脸对着宁维舟,眼睛却斜瞥了顾非晚:“要不我们边走边说……” “二哥不必避着非晚,我的事没有她不能知道的!”宁维舟笑声爽朗: “我答应过她,不管是多危险的事,总会叫她知道,与其让她在家中战战兢兢的猜,还不如告诉她,就算有个万一,她也能知道去哪里为我收尸!” “哎哟!” 话音未落,宁维舟吃痛惨呼! 顾非晚收回手:“让你说话没个忌讳!” 顾十安却点头:“这样也好,夫妻本是同命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而且非晚也不是寻常女子,让她多知道些,说不定还能帮上你。” “二哥说得对极了!”宁维舟不停摸着腰间,刚才顾非晚的力道显见是真有些生气了,他再说话就小心了很多: “我本就是武将,戎马征战是本分,哪里能没有危险?起先我都还想瞒着,但我后来想,夫妻同心,我在外做事,非晚她猜来猜去更耗心力,不如我坦白说了,以她的见识和聪慧,还能替我想得更周到些!” “就像这次,非晚让我带上厚甲,召了一半黑衣卫在后头跟着,又招募了江湖上一些能人做探子,黄麻子还给我找了一位西蜀的游侠,这两天对西蜀,我才算真正了解了许多。” 说着,宁维舟重新抓住顾非晚的手,脸上全是仰慕之意: “这些,都多亏了非晚,有她帮我,我才有必胜之念!” 顾非晚挣扎了两下,徒劳放弃后啐了一口:“厚脸皮!” 顾十安起身,幽幽说道:“知道你们恩爱,倒也不必做给我看!” “二哥,这两日怎么不见大哥过来?”顾非晚害羞之余,连忙找了个借口引开话题, 顾十安出门的脚步一顿:“他呀,估计正躲着某人吧!” “躲谁?”顾非晚好奇起来, “回头你见了他,自己问他!”顾十安迈出房门,又回头叮嘱了一句: “一路小心,务必平安归来!” 宁维舟和顾非晚两人面面相觑:“大哥是又得罪了谁?” “这府里也没人会与他计较吧?”顾非晚将人一个个从心头捋过, 顾九思就算嘴毒了些,但跟着顾非晚的人,除了青霜,都是顾家的老人, 但青霜的性子是个直爽的,有尊卑有别,哪里还能需要顾九思躲着? 正好青霜进来取行李,顾非晚叫住人: “这两日,大公子有没有和府里谁发生过口角?” 青霜很顺口的接道:“大公子是日日都要调侃奴婢们的,奴婢们为了凑趣,也会顺着接两句,这也不算口角吧?” “你再想想!” “奴婢想不出来,而且大公子这几日都没上榴园来。”青霜蹙着眉头, “别想了,回头见了大哥,问问就是!”宁维舟扫视了一遍屋内: “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若是没有,趁天还早,就上车赶路吧。” 顾非晚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先作罢,定好的出发时辰,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耽搁了。 榴园门口聚了一些送行的人,顾非晚左右张望了一会,才在人群中找到了顾九思, “大哥!”顾非晚挥挥手,顾九思却仿佛被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的东张西望,见顾非晚身边只有宁维舟,才小跑了过来, “大哥怎么贼眉鼠眼的?你这样子要是被祖父看到,必打你两棍子!”顾非晚心头好笑, 顾九思却四下张望,拉了顾非晚避到一旁,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三角符: “这是我替你在城外寺庙求的平安符,你要日日戴在身上!” 顾非晚接过平安符,眼光瞥见顾九思有些青紫的额头: “大哥是从山脚一步一磕头的求来的?” 顾九思有些难为情的搓了搓衣摆:“我听人说这寺庙保平安是最准的,这里老百姓谁家要出远门,都会去求一个,心越诚越灵,我就多磕了几个。” 顾非晚心头涌上汩汩暖意:“大哥也要回京城,妹妹却没想到这个……” “我一个男人,哪里需要这些?”顾九思连忙安慰:“小舟还给了我许多将士,我还是朝廷命官,回京城就是回家,妹妹千万不要担心!” “倒是妹妹要去的西蜀,路途遥远不说,山路更是崎岖,那边深林众多,瘴气弥漫,才要格外担心!” 顾九思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着急了,他一跺脚: “要不是皇帝催我回京述职,我就护送妹妹去西蜀!” 顾非晚全忘了本来要问什么,小心将平安符收进荷包: “我将大哥的平安符贴身戴着,就如同大哥保护我一般,何况有小舟在,大哥放心,他总会护我周全!” 兄妹两人絮叨了半天,等宁维舟在外面与送行的人客套完,来接人才停了话, “小舟,一定要照顾好我妹妹!”顾九思殷殷嘱咐, 宁维舟点头:“大哥放心,也请大哥一路小心周到!” 顾九思抱拳:“你放心,我必尽全力!” 等顾非晚坐的马车出了城,才“哎哟”一声想起, 她还想问问顾九思到底是在躲谁呢! 宁维舟在马上听见顾非晚懊恼,笑着说道:“回头我飞鸽传信回家,让祖父祖母好好逼问他一番,再传信给娘子知道!” 顾非晚挑开帘子:“满嘴胡说,你那些鸽子只只都珍贵的很,哪里是能派这个用场的?” “它们再珍贵,哪里及得上我娘子?就算娘子今晚要喝鸽子汤,我都亲自宰两只给娘子解馋!” 宁维舟的一番剖心之言,却换来顾非晚的一记白眼: “你再大声些,整个江南的人都该知道你家娘子是个嘴馋的了!” “哈哈哈!”宁维舟大笑,顾非晚忍俊不住,也跟着笑出声! 第237章 有敌来犯 “娘子,要不要出来骑马?这江南的官道,景致还行!”宁维舟勒了勒缰绳,朝顾非晚伸出手, 顾非晚刚想答应,却被朱嬷嬷劝住: “姑娘不可,您刚出月子,不宜 骑马!” 顾非晚有些跃跃欲试:“我坐了双月子,算算时间,也有三个多月了,骑着马慢慢走应该无事。” 宁维舟也帮腔:“外头空气好,现在太阳还不大,总闷在马车里也不舒服。” 青霜早就骑了马跑到了前头,挥着手高兴的嚷嚷:“姑娘,林子有野兔子,好大啊!” 有军士在一旁笑着起哄:“青霜姑娘喜欢野兔子,让咱们头儿给你抓过来,烤着吃可香了!” 有人呵斥:“闹什么?大将军还在后头,小心打你们军棍!” 可这些人跟在宁维舟身侧多年,早就熟知宁维舟的脾性, 不打仗的时候,只要不扰民,私底下玩笑嬉闹那是从不怪罪的,甚至还会买了酒肉,让他们轮班吃喝。 “头儿,你别害羞啊,看人家青霜姑娘多大方,你怎么连正眼都不敢看人家一眼呢?” “对呀头儿,不就是抓个野兔子么?以你的身手,那不是手到擒来的活?” “头儿,加油啊,可别给兄弟们丢脸!” 队伍前头闹哄哄,这些军士嘴上闹着,可脚下却依旧有秩序的走着。 宁维舟见顾非晚眼热,于是说道:“去问问宋大夫。” 朱嬷嬷下了车,去后头找宋大夫,片刻后回来: “宋大夫说不要颠着,慢慢走!” “好嘞!”顾非晚高兴得像个孩子,掀了帘子钻出车厢,刚站上车辕,就被宁维舟一把揽在了马上: “娘子靠我怀里,我给娘子当肉垫!” 宁维舟一手抱着顾非晚,一手牵着缰绳,追风很是有灵性,四条腿不紧不慢的朝前迈,走得极稳当。 前头的军士见了宁维舟和顾非晚,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大将军好!” “夫人好!” “大将军要与属下们赛马吗?” 说这话的人满脸兴致勃勃,下一刻就被旁边人一拳打得趴在马背上: “一点眼色都没有!大将军抱着夫人,哪有空搭理你这憨货!” 周围军士均都大笑出声,惊得道旁林子里飞起一串的鸟! 他们在江南呆得太久,这里虽有温言软语,小桥流水,绫罗绸缎,鱼米鲜香, 但战士始终属于广阔的沙场,而不是被困在一座座有着无数道门的宅院里。 如今出了城,到了郊外,军士们的心胸总算得到了舒展, 宁维舟自然熟悉他们的脾性,索性提议: “趁着现在管道上无人,你们可三五个一起赛几场,让我看看你们的功夫有没有落在了脂粉堆里!” 军士们一听,纷纷嗷嗷叫着,挥动马鞭:“大将军您就瞧好吧!谁要是慢了,您就罚他背上马跑!” 官道上很快扬起漫天的尘土,无数的马蹄踏得道路都在震动! 宁维舟将顾非晚护在胸前:“有没有呛到?我们离远些?” 顾非晚却一个劲的摇头:“不要,我喜欢看!” 活了两世,顾非晚头一次亲眼见识到如此鲜活迸发的生命力, 这些人明明周身都是危险,要是一旦开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都未可知, 可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不耐烦算计,只会肆意挥洒自己的热情,直至燃尽最后一丝力量! 生命就应该这样才算不虚度吧! 顾非晚无比庆幸自己的重生,上一世她被困在亲情的牢笼里,不敢挣脱,也无力挣脱,最后受尽侮辱而死, 这一世,宁维舟就是她的救赎,给了她足够的纵容和支持,让她活出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几批赛马的军士跑回来,又很快有下一批人马迫不及待的出发! “大将军,我们逮了一个人!” 突然,三四个刚出发不久的军士又跑回来,从马背上扔下一个捆成粽子一样的人! “噗!” 被扔下马的人脸着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没了动静。 被军士们称作“头儿”的人迅速下马,将人踢翻过来, 只见被捆回来的人口鼻流血,双眼紧闭,眼皮子却不停抖动! 头儿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唰”的一声抽出腰间匕首,朝着人大腿猛扎下去! “啊!” 血线飙飞,惨叫震天! “原来没死,那就好好睁开眼回话,不然下一刀扎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头儿上前又是两脚, 那人又被踢得惨嚎几声,这下才是真的奄奄一息,恨不得立时死了! “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坐在路边歇一会,谁知道就被你们绑了来!”地上的粽子痛哭流涕: “你们这哪里是当兵的,简直就是土匪!” “呵呵,原来知道我们是当兵的,那你还知道些什么?”前头赛马的几人跳下马,走至人前,撸起衣袖,满脸兴奋: “头儿,他既然不老实,那就让咱们兄弟几个玩玩!” 这时,青霜勒着缰绳靠近顾非晚: “姑娘,奴婢送您先回马车去?” 顾非晚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抬头望向宁维舟: “我要回去么?” “无妨!”宁维舟掉转马头,朝后退了两步:“娘子只要不害怕,咱们就在这里看着,些许小事,王忠能解决!” “他叫王忠吗?”青霜歪着头瞧了好几眼,遂点头:“倒也是,长得就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他是我副将,从我有了自己的帅帐起,他就一直跟着我,确实是个靠得住的人!”宁维舟说道。 “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谢非晚问道。 “家里还有一个寡母,和一个小妹,旁的倒没听他提起过!” “那他老家是哪里?家境可好?多大年龄?可有婚配?” 宁维舟异样的看了顾非晚一眼,又顺着顾非晚的眼神瞧向青霜,这才回过味来! “他老家就是西蜀的,就是普通百姓,今年二十了,至于婚配么,没听他说起过,我回头仔细问问!” 青霜视线还在前头谢忠身上,不自觉的点头:“是该好好问清楚。” “噗!”顾非晚忍俊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青霜这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但她一贯是直爽的:“姑娘别取笑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他眼熟,还有他刚才一刀扎得挺利落,奴婢才多看两眼……” 第238章 两只兔子 不敢再怎么开朗,到底还是姑娘家,被顾非晚满眼都是“我懂,你别狡辩!”的眼神下,青霜落荒而逃: “我去后头陪朱嬷嬷,她胆小!” 这时王忠已经问出了想要的,前来回禀: “大将军,此人是探子,盛晏华余孽在前头十里处埋伏,有三百来人,其中一大半是当年盛晏华收留的江湖客,这些人手里多少有些人命官司,所以盛晏华倒台,他们没了保护伞,又不甘心继续在江湖上流浪过苦日子,想着伏击若能得手,一定能被其他有心人看中,再次收入麾下过好日子!” 原来都是些穷途末路的流寇! 有道是穷寇莫追,但十里处的这些人,就该斩草除根! “属下与那人粗粗对过,咱们手里的名录上,这些人都在!”王忠抱拳: “属下愿领一百人前往剿灭这些余寇!” 宁维舟摇头:“不用你,将前些日子招募的江湖人士派出去,你带人负责搂草,让他们打兔子!” 花了重金请的江湖人士,当然不能让他们闲着! 王忠领命而去,宁维舟抱着顾非晚依旧不紧不慢的朝前走。 出了这样的事,原先赛马的军士都安静下来,除了跟着王忠前去督战的军士,其余的都护在宁维舟和顾非晚身侧。 车队走得很慢,半个时辰后,王忠领着人回来复命,盛晏华余孽被全歼在前头林子里! 这样的战役,对他来说犹如抓野兔一般,毫无难度。 他的马背上确实也搭着两只灰毛兔子,肥硕的很。 “你还真去抓兔子了?”宁维舟好笑的问道, 王忠倒是面不改色:“这两只兔子正好撞在属下身旁的树干上,属下见还有几两肉,就带回来了!” “头儿,这你可就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明明是这两只兔子窜进了战圈,你上去杀了两人才逮住了兔子,怎么能……” 话音未落,王忠一串眼刀扔了过去,噎得手下士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顾非晚努力做出端庄的样子,可飞扬的眉眼出卖了她! 王忠对着宁维舟倒是一脸正气,可被顾非晚明显憋笑的神情,惹得渐渐红了脸。 “王副将,其实,女子见到兔子,也许更喜欢活的!” 王忠脑袋恨不得埋进胸腔,发出沉闷的一声:“多谢夫人指点!” “不过,青霜不同别的女子,烤熟的兔子,她大概也是喜欢的!”顾非晚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王忠猛的抬头,眼里全是欢喜:“夫人说的都是真的?” 宁维舟操起马鞭,敲了下他的脑袋:“我也喜欢烤熟的兔子!你再去抓两只,今晚就吃烤兔子!” “好!抓兔子去!”军士们一听,又都沸腾起来! 刚才去督战的军士被留下,换了留守的军士窜入林子里, 兔子,鸦雀…… 一路过去,小兽小鸟,但凡能入嘴的,一概没放过! 夏日的夜幕上,星星格外明亮,夜风吹来,篝火都少了几分炎热, 烤物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营地里肉香四溢, “大将军,这是属下亲手烤的,您尝尝!”王忠拎着一只兔子跑来, 宁维舟正和顾非晚坐在一处数星星,见了热气腾腾的兔子,又起了揶揄之心: “你亲手烤的?当真是要给我吃?” 王忠一愣神,很快回过神,篝火跳动,倒也看不出是不是脸红,但眼神却瞥向顾非晚: “属下……属下是真心的!” 宁维舟踢了他一脚:“去吧,青霜在马车上!” 王忠欢欣雀跃,跳起来就走:“这只兔子真是给大将军和夫人的,我那边还留了一只好的!” 宁维舟捡起泥块就朝着王忠后背扔了过去,笑骂道:“不值钱的东西!” 顾非晚早就笑得前仰后翻,这个王忠倒是和青霜配得很,两人都不是扭捏的性子,想来若是能成夫妻,就算吵架,也是没有隔夜仇的。 “尝尝,王忠烤东西的手艺是我帐中最好的,就是一只小麻雀,到了他手里,也能烤的比京城的大厨都好吃!”宁维舟撕了一只兔子腿递给顾非晚。 顾非晚接过咬了一口,双眼发亮,连连点头, 兔肉肥而不腻,香而不柴,火候正好,配上盐巴,真真是人间美味! “不知道大哥走到哪里了?” 吃饱喝足,顾非晚靠在宁维舟身侧,眼睛望着星星,却又像是望着更远的地方。 “想孩子们了?”宁维舟轻拍着顾非晚的手背: “别担心,大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身边又跟着这么多人,他又有巡抚的仪仗,没人敢轻举妄动的。” 顾非晚轻叹了一口气,她就是觉得对不住孩子们,刚生下他们不足四个月,就将他们送回京城,母子分离,总是愁满肠。 但是此行去西蜀,明面上是为了顾十安和阿狸的亲事,实际上却是皇帝的旨意。 西蜀天高路远,离着京城太远,一州七城,渐渐有些不听话了! 先帝时期,总想着西蜀对抗东夷死了数万子弟兵,就算如今骄横些,总是一再宽容。 可当今皇帝忍不了,他的圣旨传入西蜀,州府主官甚至敢不跪迎! 皇权大过天,如此藐视,难道是自己想当皇帝? 宁维舟此去,就是代表皇帝去问这句话! 皇帝不派文臣,摆明了就是不想讲道理,他已经失了讲道理的耐心! 既是不讲道理,那就只有动手杀到心服口服, 宁维舟自己可以当这把杀人的利刃,可他不能将孩子陷于危险中, 所以明面上,他们是夫妻两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路周游,顺便去西蜀替家中哥哥说个亲, 实际上,从出发的时候,三个孩子就已经被安置在了顾九思车队里, 等回到京城,孩子们就会被养在顾府,凭顾家长辈疼爱顾非晚的心,孩子们定会被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我知道,就是觉得他们这么小就要离开我们,心里愧疚的很。”顾非晚将脸埋进宁维舟的肩膀, 宁维舟何尝愿意和孩子们分离? 这两个孩子可是顾非晚拼了命生下来的,他宝贝得如同眼珠子一般! 第239章 撞见绯闻 去西蜀倒不用赶路,宁维舟带着一行人尽量宿在大一些的城镇,若实在赶不及,也会派人先去前头打探过,找个景致好些的地方安营, 要是遇上好看好玩的地方,那就歇上两天, 除了采买一些补给,宁维舟更会带着顾非晚四下周游, 不同的水土,养育了不同的人情风貌。 顾非晚一路走过,除了游玩,更见了顾家散布在各地的掌柜, 这些掌柜见是顾家下任掌事亲自上门,自然殷勤有加, 顾非晚不动声色,又有宁维舟在一旁敲边鼓,很快将这些人的秉性了解的七七八八。 “看来祖父和伯父他们能将生意做成这样,还是在用人上花了大心思!” 一圈人熟悉下来,顾非晚对顾家长辈更加佩服。 这些掌柜中,有些粗一看都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打家劫舍的草莽! 可结合地貌风俗,还真得就这样的人,才能压得住牛鬼蛇神! 不过要用这样的人,也得有非凡的魄力和严明的规矩, 顾非晚翻看了账本,居然比江南那边的账本更加清晰明了, 每年的利润银子也和京城那边的总账对的上。 “能把生意做得这般大,祖父和伯父们自然是有大才的!”宁维舟替顾非晚理着账本, 他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但对于行商这一行实在没顾非晚这般的天赋,只能打打下手,递递笔墨, 不过宁维舟做这些的时候,很是乐在其中,他和顾非晚各有擅长, 互相仰望,又相互扶持,这才是夫妻长久之道。 不知不觉,夜幕又深了,朱嬷嬷重新剪了烛火,催着顾非晚快些歇下: “姑娘歇了吧,您不能这么用眼睛,回头年纪不大,眼睛却要看不清了!” 顾非晚伸头望了眼窗外,眼里闪过一抹光亮:“嬷嬷说得是,那就打水来,我和夫君洗漱了就歇。” 朱嬷嬷立马应了,正抬脚出去,却听宁维舟站起说道: “你先睡,我和王忠他们还有事商议,晚些再回来,不必等我!” 没等顾非晚说话,宁维舟已经大步迈了出去,仿佛身后有虎狼在追赶! 朱嬷嬷一愣,回头再看顾非晚,只见自家姑娘颓然倚在椅背上,眼里失了光彩,全是灰暗! 她的心被扎了一下,自家姑娘自从回了顾家,从来都是坚定自信的,哪里见过如今的颓色? “姑娘,大将军兴许真是有事……”朱嬷嬷想着开解,但这样的借口,陈词滥调,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作为顾老太太指给顾非晚的嬷嬷,她是经过诸多后院琐事的妇人,这些日子也暗中观察了许久, 自从顾非晚生产后,宁维舟起先还与顾非晚同房而宿,可越到后面,回来的越晚,出去的越早, 最近这几天,甚至宁可歇在前头军士们的营帐中,也不回顾非晚这边, 今日正好在城里歇下,顾非晚白日里亲自挑的客栈,干净整洁又安静, 这一排的房间里,就住了他们夫妻两人,就连贴身伺候的青霜和朱嬷嬷,都被安排去了另外的院子。 可还是没能留住宁维舟! “嬷嬷早些去歇了吧!”顾非晚努力整理了情绪,勉强撑起了一丝笑容。 朱嬷嬷更心疼! 可她也是不明白,要说宁维舟对自家姑娘起了嫌弃之心,那白日里,两人的柔情蜜意又不似假的! 宁维舟对顾非晚依旧处处上心,事事亲力亲为,不见丝毫异样! 这到底是怎么了? “姑娘,姑娘……”青霜跳了进来,神色慌张,捂着胸口大喘气! 朱嬷嬷心里正不痛快,上手就拧了青霜的耳朵:“你是越发没规矩了!没见到姑娘要歇了么?大呼小叫什么?” “疼!疼!疼!”青霜捂着耳朵,踮着脚直叫唤:“嬷嬷松手,嬷嬷松手!” 换了平日,顾非晚定然被逗得笑开花,可现下,她突然疲乏的很,一句话都不想说,连抬抬手都觉得手臂重逾千斤! “姑娘……” 朱嬷嬷松了手,青霜怯怯的挪过去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吧。” 青霜偷偷瞥了朱嬷嬷一眼,虽然得了一记警示的眼神,但还是一咬牙,低声说道: “刚才奴婢过来时,瞧见大将军……大将军他……” 听见事关宁维舟,顾非晚打起精神问道:“大将军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青霜脚尖碾着地,不敢抬头看顾非晚一眼,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道: “奴婢见大将军进了宋大夫的房间!” 顾非晚一愣,呆坐在椅子上! 朱嬷嬷疾走过来,伸手又要去掐青霜的嘴:“胡说什么呢?” 顾非晚总算反应过来,连忙拦住:“青霜,你看仔细了?” 青霜猛点头:“奴婢怕看错了,还偷偷跟去了,在廊下听到的,是大将军的声音无疑!” “有听清楚说什么没有?”朱嬷嬷紧着问道。 青霜点头,又摇头,急得朱嬷嬷咬牙骂道:“平日里伶俐过了头,遇上正事就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青霜也急了:“奴婢怕自己听错了,惹姑娘不高兴!” “都听了什么,快些说出来!” 朱嬷嬷催促下,青霜总算说了个完整:“奴婢听宋大夫问‘怎么来得这么晚’,大将军说什么‘多亏有你’这些,还说这几日他都不敢留在姑娘房里,宋大夫似乎是说让大将军别伤神,说这事急不得,还要徐徐图之,再后来,奴婢也不敢多听,就跑回来了!” 朱嬷嬷手指戳在青霜额头:“不是一直说自己胆子大的么?怎么这会就不敢了?” 青霜扁着嘴望向顾非晚:“姑娘,奴婢总觉得宋大夫不是这样的人……” 顾非晚摸了手边的茶盏就往嘴里倒,入口才发觉茶水已经凉了,直下喉咙,浇得一颗砰砰直跳的心,稍微消停了片刻。 “姑娘,青霜说得对,宋大夫是咱们顾家的人,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奴婢也不信她是那种人!”朱嬷嬷深思一会,赞同了青霜的话。 顾非晚脑子有些木木的,宁维舟晚上不近她的身已经好些日子, 如今听了青霜的话,仿佛这一切都找到了源头, 但顾非晚也不相信,宁维舟会和宋大夫有什么不堪之事。 第240章 望闻问切 宋大夫虽然冷面寡语,但为人一向正直,顾非晚这点还是有自信的,要不然她也不敢接下顾家这么大的家业。 她理了理心绪,沉声道:“这事不要和旁人提起,就算有别人看见了嚼舌根,也要让他烂在肚子里!” 这事关系的不但是宁维舟,更关系了宋大夫的清誉! 顾非晚打心底里就不觉得宋大夫会觊觎宁维舟,凭宋大夫的脾性,就算真对宁维舟有了好感,也会止步于理,万不会越雷池半步! “悄悄去打听一下,大将军近日是不是身子不爽利,有没有在吃什么药?” 末了,顾非晚又加了一句:“去问王忠,但要转弯抹角的问,他对大将军忠心的很,直接问怕是问不出来。” 青霜点点头,小丫头哪怕胆大包天,遇上了这样的事,心里也慌得紧: “姑娘,您和大将军……不会有什么事吧?” 顾非晚强颜欢笑:“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能有什么事?” 青霜还想再说,却被朱嬷嬷拽走:“姑娘早些歇了,奴婢和青霜就在隔间,姑娘有事叫奴婢们就是!” 顾非晚点点头,起身朝床上走去。 这张大床她特意让青霜熏了香,一应被褥枕头都是家里带来的,熏了熟悉的香味,仿佛有了家的温馨。 顾非晚紧了紧衣领,虽然如今是盛夏时节,但越近西蜀,越是群山围绕, 这座偌大的城池被群山包围,入了夜,气温骤降,浑身凉得像一眨眼就进了深秋! 过了几日,宁维舟白日里依旧对顾非晚嘘寒问暖,照顾妥帖,但到了夜间,却还是早早就找了借口离开。 顾非晚怕他去找宋大夫的时候被别人瞧见,徒惹口舌是非,于是每晚就寝时,都把宋大夫的住所安排得偏僻些。 有了第一次的撞见,青霜格外留了个心眼,她惊恐又悲哀的发现,宁维舟这几晚夜夜都会去宋大夫房里! 这晚,是宿在了山里,在清理出的空地上,军士们燃起了好些篝火,将营地照得如同白昼。 “姑娘,奴婢打听出来了!”青霜急匆匆跑来,这次她没了惊慌,脸上甚至还有些兴奋,让顾非晚的心一瞬间也升起了希冀: “姑娘,王忠说,他没见到大将军用药,但前晚大将军与他值夜时,他好像闻到大将军身上有药味!” 顾非晚心中一紧,她就猜测宁维舟是受了伤,或是得了病,怕她担心,所以去找宋大夫悄悄用药! “什么叫好像?他问了没有?”朱嬷嬷恨不得自己去问王忠。 青霜点头:“他问了,但是大将军说他闻错了,王忠说自己肯定没闻错,大将军又说是山中水气重,所以煮的汤里放了些药材,大概就是这样沾染上的!” “汤里放了药材?奴婢怎么不知道?”朱嬷嬷明显不信。 顾非晚也摇头不信,顾家是有做药材生意的,在江南的时候,因为救灾,曾经搬空了顾家好几处药材库, 要是汤里放了寻常的祛湿药材,顾非晚一定能觉察得出来。 “王忠也说,他就没从汤里喝出药材味,倒是能确信,大将军身上就是有药材味!”青霜说得像绕口令一般, “难道是生病了?”顾非晚眉头蹙起,回想起白日里的宁维舟, 策马奔腾,生龙活虎,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去把大将军请来,他若是不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青霜得了吩咐,扭头朝外跑去。 顾非晚脱了外衫,散了头发,又让朱嬷嬷将烛火灭了两盏,才斜斜的靠坐在床铺上。 不一会,宁维舟急匆匆撩开帐篷走了进来: “娘子,是哪里不舒服?叫宋大夫了没有?” 帐篷里昏暗得很,顾非晚垂着眉眼,大块的阴影投在她脸上,看得宁维舟心慌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他疾奔到床铺前:“娘子,你说话呀,晚饭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就突然不舒服了?可是吃坏了?还是受了凉?朱嬷嬷呢?怎么不在这里伺候?” 一连串的问话没听到答案,却瞧见了顾非晚脸上挂下的晶莹泪珠! 宁维舟瞬间手脚发软,一股血气冲得天灵盖“嗡嗡”直响! “我这就去叫宋大夫!”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别去!” 宁维舟慌忙将手掌塞进胸间捂着:“娘子到底是怎么了?” 顾非晚抬起泪眼:“我心里痛得很,像被刀剜掉了一块似的,痛得喘不上气,睡不好觉,我大抵是要死了!” 宁维舟连声“呸”“呸”了好几下:“娘子莫说这样的丧气话,不管是什么病,就算吴国的大夫治不好,我找遍天下神医,都要治好娘子的病!” 他虽说得豪情万丈,但发软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顾非晚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事塞在她心头如一块沾了水的棉花,上不来,又放不下! “夫君,不管我生了什么病,你都会对我不离不弃吗?” 顾非晚这个问题,宁维舟哪里会摇头? “娘子,不管你是生病还是其他,我这辈子都会守着你!”宁维舟就差指天发誓! “夫君待我真好!”顾非晚柔柔的靠了过去, 宁维舟连忙将人揽住:“听话,生了病最忌讳的就是胡思乱想,我把宋大夫喊来,让她替你看看!” 顾非晚双手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夫君,不管你怎么样,我也会对你不离不弃的!” “这是自然,咱们夫妻向来同心!” 宁维舟的回答太快太理所当然,倒把顾非晚弄懵了! 难道宁维舟没病吗? 宁维舟没觉察顾非晚的异样,只朝着门口喊着去叫宋大夫。 宋大夫来得很快,进了帐篷眉头一皱:“多点几根蜡烛!” 帐篷太暗,她瞧不清顾非晚的脸色,医者望闻问切,“望”在第一位! 蜡烛重新点燃,宋大夫搭了脉,犹豫一瞬后问道: “东家是心口不舒服?” 顾非晚脑袋垂得更低:“是!” 她从未装过病,紧张得手心直出汗! “宋大夫,你好好看看,非晚她手脚冰凉,却还在出汗,刚才嚷着心口疼,定是生病了!”宁维舟说得斩钉截铁。 宋大夫抿了抿唇,重新坐下又把了一遍脉,眉头皱得更紧! 第241章 绝子药方 “夫人是心病?” 宋大夫这句话不知是疑问还是陈述,但宁维舟却紧张起来: “怎么就得心病了?是谁让你不痛快了?你说,我去替你解决他!” 顾非晚欲言又止,宋大夫起身,朝宁维舟说道: “大将军不妨先出去,我和东家聊聊。” 宁维舟犹自不放心:“什么病是我不能听的?” 顾非晚装不下去了,既然宋大夫已有觉察,那就先听听再说。 “夫君,你就在外面等等,回头我定和你说。” 哄劝了一阵,宁维舟终是拧不过顾非晚,颇为不放心的出去了。 顾非晚又遣走了青霜和朱嬷嬷,屋内只剩两人后,宋大夫才说道: “东家是想问大将军这阵子为什么常去我房里?” 顾非晚很是尴尬,她内心是愿意相信宋大夫的为人,但女子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要小气些。 “宋大夫,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丝毫没怀疑过你,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顾非晚神色真诚:“不瞒你说,自从我生产过后,夫君就再没与我同过房,就算睡在一起,也是离得我远远的,听朱嬷嬷说,有些夫妻正是妻子生产过后,感情才冷落下来,我打听了,要么是妻子忙于孩子,无暇顾及丈夫,要么是生产后妻子身材臃肿,丈夫没了兴致,可这两样我都没有,况且白日里,夫君待我一如从前,我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又听下人说夫君常在晚间去你房里,就更觉异常,我怀疑他是身体不适,却又不想告诉我,但夫妻一体,他若有个不好,我这个做妻子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兴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宋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叠纸递了过去:“东家看看这个。” 顾非晚接过仔细看了起来,每张纸上全是药材,有些她见过,有些她听过,但还有些她闻所未闻, “这是……” 面对顾非晚的疑问,宋大夫抽出其中一张纸,指了指上面的日期: “这是大将军用的第一副药,我斟酌了三天,原想着给师父去信问问,但大将军不许,他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东家你。” 这话一出,顾非晚立马掀了被子下床:“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很严重吗?为何我仔细观察了许久都没有发现?” 宋大夫却是摇头:“大将军没有病!” “那他为何服药?”顾非晚不解:“你还如此郑重?” 突然顾非晚掩口,瞪大双眼:“莫非……他……他那方面……” 宋大夫一愣,立马摆手:“东家不要想差了,不是这个……” “到底是哪个,你快说!”顾非晚急得不行。 宋大夫望了眼门外,眼里有羡慕,更有佩服:“东家,大将军对您,真是掏心掏肺,全天下再没有他这样贴心的丈夫了!” 说着,宋大夫拎起药方解释:“自从东家难产后,大将军日夜忧心,就怕东家再怀上,又要遭遇一番生死!” “我与大将军说,其实女子绝育的药也有,但就是对身子有损,大将军就不肯了,说既然有女子绝育的药,那就该有让男子无法生育的方子……” 话音未落,顾非晚惊呼:“这怎么成?” 宋大夫宽慰道:“东家别太担心,这药我计较了许久,对大将军身子保管无碍!” 顾非晚在屋中团团转,她实在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这比宁维舟得了病还要让她惊恐! 宁家子嗣本就不繁茂,如今自己也只是给宁维舟添了一子一女, 顾非晚虽然经历了一遭难产,差点一命呜呼,但为夫家孕育子嗣,本就是女子的职责所在,怎能因为她的辛苦,倒让宁维舟从此再无生子希望? “那药他喝了多少?现在撤掉还来得及吗?”顾非晚抓着宋大夫问道。 宋大夫摇头:“大将军已经服用了快三个月,本来再有一旬,这药就可以不喝了。” 顾非晚太阳穴突突的跳,眼前白光闪过,让她站立不稳, 宋大夫连忙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东家,大将军这也是为了您好,您现下虽然养得好,但毕竟生产时遭了大罪,若是再有身孕,您的身子不一定吃得消!” “而且大将军说了,他这辈子有您就够了,现下您为他诞下一儿一女,已经是惊喜,他再不奢求别的,就只希望与您好好的白头到老!” 顾非晚伏在桌上,肩膀抖动,泪流满面! 她怀疑过任何情况,但从来没想过宁维舟能为她做到这份上! “我对不起他……”顾非晚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她努力稳住情绪,抬头问宋大夫:“这药果真对他身子无碍?” 宁维舟是要上战场的,此去西蜀也是有硬战要打,若是因为这药伤了身子,到时候出意外可怎么办? 想到此,顾非晚惊出一身冷汗! “东家放心,这方子我是查了许多古方,又根据大将军的身体做了调整,本来用一个月的药,我分成了三个多月,每日我给大将军把脉的时候,都是无虞的!”宋大夫说道。 顾非晚吊着的心稍稍放下,可心头还是酸楚难当,自言自语道: “他这又是何苦?子嗣是何其重要的事,他怎么就不跟我商量下?” 宁维舟在门外等得心急,听屋内断断续续有哭声,更加等不及,敲了敲门:“娘子,我要进来了!” 话音刚落,宁维舟一脚就迈了进去! 见顾非晚靠在案边哭得双眼通红,不由得头皮发麻,疾步将顾非晚扶住: “怎么了?有什么事都和为夫说,没有为夫办不到的事!” 顾非晚见了他,一时间又急又气又愧疚,抱住宁维舟的腰身,嚎啕大哭起来! 宁维舟哪里见过这样的顾非晚,顿时手足无措,额头冷汗直滴,只能使劲将人抱住,不停安慰: “不哭,娘子不哭,有为夫在,就算天塌了,也有为夫顶着!” 顾非晚这一通哭,哭得声嘶力竭,停不下来! 宁维舟稍稳了情绪,压住心头惊惧,柔声哄道: “娘子不怕,不管什么时候,为夫总是和你一起,不离不弃!” 第242章 夫妻剖心 宋大夫默默收拾起药箱,望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人,心头闪过一个人影,又赶紧摇摇头,背着药箱出了门。 朱嬷嬷和青霜等在拐角处,见了宋大夫,连忙一把将人拉住: “宋大夫,姑娘到底是什么病?可是要紧?” 青霜一脸焦灼,踮着脚朝屋里张望:“我怎么听着里面有哭声呢?到底是怎么了?” 宋大夫摇头:“没什么大事,今晚你们就不用过去了,大将军想必是不会走的。” 青霜一着急,抬步就要过去:“那姑娘和大将军总要洗漱……” 宋大夫将人拉住:“不用你,你现在过去不合时宜!” 朱嬷嬷瞧出端倪,拉了青霜朝外走:“听宋大夫的,有大将军在,不会委屈了姑娘。” 夜渐渐深了,客栈里安静得很,连天上的月亮都扯了云朵遮住了脸。 只一间上房内,烛火还在飘动, “娘子,你别生气呀,这事我可不是全为了你,我也是为着我自己呢!”宁维舟声音轻快柔和: “那两个小家伙闹腾得很,若是再生两个,怕是我的胡子都要被他们揪光了!” “以后就我和娘子过日子,孩子太多了总是吵闹,我可烦他们呢!” “娘子,没有孩子多好,娘子眼里就都是我!” 顾非晚扭着头,根本不搭理宁维舟。 宁维舟没法子,只得正经了脸色:“娘子,其实,是我怕了!我是真的怕,一想到你曾经为了生那两个兔崽子,差点丢了性命,我就恨不得捶死自己!我明明答应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总是给你委屈受,我做不了其他的,这事总是能做的!” 宁维舟可怜兮兮的去拉顾非晚的手:“娘子,我不想整日担惊受怕,我都不敢碰你,就怕你又怀上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嘛?就当是为了我着想,娘子原谅我这回,好不好?” 顾非晚哪里是什么原谅不原谅? 她是愧疚溢满心头,哽咽得说不出来话! 沈知礼要休她,用的是三年无所出的罪名, 可宁维舟怕她生育有风险,直接将他自己弄得生不了! 自古以来,哪家高门大户是不在乎子嗣的? 主子爷纳那么多的妾室,也不全为了鱼水之欢,更多的都是为着绵延子嗣, 子嗣越多,意味着家门越是昌盛! 子嗣凋零的门户,就得忍受旁人的奚落和冷眼! 宁维舟出生在镇国公府,长在盛家大族,又一个人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数年,哪里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说什么自己烦了孩子的吵闹,可顾非晚知道,宁维舟疼那两个孩子,疼到了骨子里! 其实还不是为了怕她生孩子受罪! “你……你为何瞒我?”顾非晚问完这句,自己都觉得是问了句废话! 还能为何?自然是怕顾非晚不同意! 若是顾非晚先知道了内情,她是宁死都不肯宁维舟去喝那碗药的! “你是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顾非晚狠狠捶了宁维舟一下:“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若让人知道……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宁维舟腆着脸靠近几分,让顾非晚捶得更顺手些:“娘子不用担心,这药只是让我绝了子嗣,又不是变成阉人!” 说着,凑近顾非晚耳边:“我还是行的!这些天着实忍得辛苦,一挨你身,我就憋得慌……” 顾非晚又气又窘,宁维舟肩头自然又挨了两下: “谁担心这个了?” “娘子要不担心这个,那余下的就全不用担心了!至于旁人说的,我又何必在乎?” “此事只有宋大夫知道?”顾非晚还是担心: “就算没人知道,可日后你子嗣稀少,也会被人笑话!” 宁维舟很是无所谓:“这有什么?我已经有一子一女,还有安然这个大姑娘,已经比镇国公府里的人都好了,再说,日后这事我是要告诉别人的,宋大夫那边留的药方就是佐证!” 顾非晚惊得跳起:“你还要广而告之?这不行,你的颜面何存?” 宁维舟将人按住:“娘子,自古以来,家族子嗣的重担都压在女子身上,日后你再无法生育,自然有人诟病于你,若是知道是我的原因,那你就不必背负这些骂名!” 顾非晚又红了眼,她今夜脑子乱得厉害,只知道摇头: “不行,我宁可被人骂,也不许你说出去!我这就让宋大夫将药方烧了,这样就算有闲言碎语传出去,没了证据,自然就是无稽之谈!” 宁维舟没有争辩:“好,都依娘子,娘子可别再哭了,再哭下去,为夫的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顾非晚捧起宁维舟的脸:“你再不许偷偷做这些事,以后若再有事瞒我,我定不理你了!” 宁维舟双手覆住柔荑,双眼仰望:“那娘子看在为夫一片诚心上,能否答应为夫,一辈子不会离开我?” 顾非晚心间就像被塞了一个切开的橘子,有酸有甜,激得她眼眶泛红,双唇微颤: “自嫁了你,我还能往哪里去?” “不,我要娘子心甘情愿与我白头到老,我总觉得,娘子与我,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娘子尊我敬我,也爱我,可我只要爱,不要其他!” 宁维舟蹲在顾非晚身前,如同一只讨赏的大狗:“每次娘子猜疑我要纳妾,总是默默伤心,却从不阻拦,我希望娘子能打我骂我,如同泼妇妒妇那般,宁可打死我,也不让其他女人靠近我半分,娘子,你可能做到?” 顾非晚气笑了! 哪有男人嫌自己的妻子没有妒忌之心的? “女子善妒是犯了七出之罪的,到时候你族中耆老要休我怎么办?” “那我就打烂他们的嘴!敲折他们的腿!”宁维舟一脸戾气, 顾非晚倾身靠上男人的肩膀:“纳妾是为了开枝散叶,你既生不了孩子了,还纳妾作什么?没得浪费了粮食,我攒些银子也很不容易,以后就我们娘两个陪着你!” 宁维舟终于得了承诺,眼眶发酸,几乎也要落泪,可嘴里却说道: “谁要那两个兔崽子陪,等都长大了,快快分家出去才合我心意,我只要娘子陪我!” 第243章 故旧重逢 走走停停两月余,车队才算真正入了西蜀境地。 “到西蜀了!”青霜折返马头,欢快的跑回来报信。 顾非晚撩起车帘,朝外望去, 只见城墙巍峨,城头上旗帜飘扬,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将士立在墙头,手中长矛银白闪亮。 城墙正中间,三个古朴的大字尽显沧桑:“青山城”! “青山城乃西蜀入关第一大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顾非晚暗自赞叹, 这里与江南不同,虽然论起经济实力,青山城远不如芜州,但它独有一股苍穹之中舍我其谁的气势! 光看着高耸的城墙与城墙上斑驳的孔洞,就知道这座城经历了多少惊险往事,却还仍旧屹立不倒! 一路上如同隐形的唐公子,此时从后方策马而来,见了顾非晚,很是礼貌的拱手问安: “这些日子多蒙大将军和夫人照顾,如今到了西蜀,我就先行一步了!” 城门口,已经有唐家的人在等着, 唐公子知道族中忌讳与官家牵涉太多,所以到了西蜀,他就得赶紧回到族中,若再与宁维舟一行人同行,怕到时候族中耆老让他去跪祠堂! 顾非晚这一路听阿狸讲述了许多唐家之事,自然十分理解: “唐公子多礼了,是该我与大将军多谢唐公子仗义出手,救治外祖,我们要在青山城补给一番,就不远送了!” 唐公子说着告辞,手中缰绳却勒得牢牢的,马匹只在原地打转,前进不了半点! 顾非晚见他视线不断朝着马车内张望,于是开口说道: “阿狸昨夜调皮,和青霜去林子里抓野兔,凌晨才回来,现在刚睡着,就不唤她出来与你道别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们兄妹就又能见上。” 顾非晚这话明显是敷衍,昨夜他们歇在了城中的驿站里, 哪里来的林子? 又去哪抓的野兔子? 唐公子讪讪而笑:“夫人是知道我家长姐脾气的,若幺妹跟我一起回去,兴许长姐一高兴,此前的不愉快她就不计较了……” “我管她愉不愉快!”阿狸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处,比骑在马上的唐公子更高一头, 她双手叉腰,满脸怒容:“夫人已经给了你台阶下,你非得找骂,这就是你唐家人不值钱的秉性!” “你那尊贵的长姐,都快把唐家整个送给陆家了,偏你们还腆着脸长姐长、长姐短的叫唤,你们愿意用身家性命哄着她高兴,我可不愿意!你快走,我与夫人一道!” 阿狸的声音不小,城门口的唐家人这时齐刷刷望过来,其中一位老者神情激动起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领着人就朝这边走来,却被前头的军士拦住,两方免不了争执起来。 唐公子一见,只得叮嘱阿狸:“那为兄先走,幺妹可要乖些,咱们家中再见!” 说着,无奈勒马而去! 唐家那位老者见了唐公子,明显更加激动,手指着阿狸不停的说着什么, 可刚才对着阿狸低声下气的唐公子,此时却是板着脸,一把扇子摇的快飞起,口中应该是斥责的话,神色间全是不耐烦! 那老者见主子发了火,这才放下胳膊,可依旧满脸不甘心,一步三回头的朝这边张望。 “阿狸,他似乎与你很熟悉?”顾非晚见这老者激动神情,猜测此人与阿狸定然不是普通主仆关系。 刚才骂人爽利的阿狸,此时坐在车辕上,低着头一脸落寞,听顾非晚问起,才低声回答: “这是卫伯,自从父母去世后,就是他和卫婶照料我长大。” 顾非晚轻抚阿狸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原来是从小到大的情谊,怪不得那老者如此激动。 唐家派他前来,应该也是想着用从前的情分,让阿狸乖乖跟着先回唐家。 “你要不要先见见他?我让人将他单独带来!”顾非晚出了个主意。 阿狸想了一会,却摇摇头:“不必了,回头唐家知道他见过我,却没能将我带回去,会责难他的!”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顾非晚心中暗赞,于是柔声哄道:“左不过还有几日就能见上,不如阿狸在青山城挑上些礼物带上,到时候送给他们?” 阿狸双眼一亮:“青山城的裘皮是一绝,从前我偷跑出来,总想给卫伯买上一件厚实的裘皮大氅,给卫婶买上一件狐狸毛的坎肩还有围脖,可惜身上银子不够,这下好了,临出发前,十安给了我好些银票,肯定能买上品质上乘的裘皮!” 顾非晚见阿狸精神振奋起来,也跟着笑道:“阿狸放心买,二哥给的银子不够,我这里还有,一定给卫伯卫婶多买几件!” 青霜在一旁打趣:“阿狸这么一说,奴婢也想买了,只不过攒下的银子够不够?” “你怕什么?夫人不是给你攒了嫁妆银子么,你正好买上几件做嫁妆!”阿狸一高兴,嘴皮子也利落了, 正好王忠跑来禀告:“夫人,大将军说前头顾家的掌柜来了一群,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问夫人是回城再见,还是将人唤过来?” 顾非晚摆摆手:“就说心意我领了,让他们明日去客栈见我吧。” 王忠答应了一声,要走的时候,抬头偷瞄了一眼青霜, 阿狸眼尖,自然瞧了个一清二楚,她心中可藏不住话: “王忠,你要瞧就好好的瞧,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呢?青霜都被你瞧得脸红了!” 若是旁人,这话定是藏在肚子里,或是等人走了,再背地里打趣调侃, 哪里有这么当着两人的面就说出来的? 顾非晚忍俊不住,“噗呲”笑出了声! 饶是青霜再大大咧咧,此时俏脸也是涨得通红: “你……胡说……” 阿狸正色道:“我从不胡说,他明明就偷瞧了你好几眼!” 顾非晚笑得跌进马车里,朱嬷嬷一边替她抚着背,一边也是笑个不停! 王忠只得拼命作揖:“阿狸姑娘口下留情,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冲我来就好,我脸皮厚……”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将周围闻声的人全逗得哈哈大笑, 偏阿狸却还是一本正经:“你知道错就好,其实也没什么,刚才我们正好说到青霜的嫁妆银子,你若愿意,到时候一同去挑些裘皮做嫁妆。” 王忠憋得满脸红紫! 这让他怎么答? 第244章 一双有情人 要顺着心意说自己愿意,可他不知道青霜怎么想的,万一只是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那不是为难了青霜? 要违心说不愿意,万一青霜也有意,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王忠呼哧呼哧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蹦出来,只能不断偷眼瞄向青霜。 青霜此时也是骑虎难下,这里这么多人,阿狸问的又不是她,难道她还能越过王忠,说她愿意? 夫人从前说过,姑娘家豪爽是一回事,但在婚嫁上,要有自己的矜持,可万不能如同刘碧颜那样,对方还没说什么,就上赶着以身相许了! “头儿,大将军问你,只是传句话,怎么去了这么久?”前方跑来两个士兵,一边挥手一边嚷嚷, 王忠如释重负:“夫人,我先去前头听吩咐了!” 说着逃一样的飞快跑走了! 但士兵们大嗓门惯了:“头儿,你脸怎么红成这样?这呼吸也不对啊,难道是最近没打仗,你虚了?” “闭嘴!”王忠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又恨不得坑再挖大一点,将眼前这两人也一起埋了! 青霜见人走了,呼出一口气,神色瞬间放松,可心头却懵懵的,有些失落,又有些发堵。 阿狸瞥了她一眼:“你从前也是个爽快的人,怎么今日这么扭捏?我话都递到你嘴边了,两人却都没一个吭声的!” 青霜恨不得掐住阿狸的脖子,使劲晃上两下: “奴婢好歹是姑娘家,怎么能先说出口?再说……” 她摸上脸颊,这里曾经有道疤痕,是她从前的教训。 阿狸眼神转向远处,口中说道:“我和十安,是我先开的口,那日我拼了命把他从水里捞上来,我就对他说,我应该是喜欢上了他,我救了他的命,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现在喜欢我,都应该试着先喜欢我!” “不过,十安当时就说了,他落水一瞬间,感觉到我去救他,让他慌得比死了还难受!所以,他也是喜欢我的!” 阿狸重又转回视线:“你不说怎么知道他怎么想?若是他喜欢你,岂不是皆大欢喜?若是他不喜欢你,那就别浪费时间,这满眼的军士,还能好好挑一挑!” 入了西蜀,阿狸仿佛变了一个人,没了拘谨,也不再沉默寡言,好似又变回了曾经唐家那个跋扈骄横,淘气闯祸的幺女。 顾非晚笑得肚子疼,听两人在外头说了这些话,捂着肚子出来: “青霜与你不同,不过阿狸倒是出了个好主意,西蜀地处边境,民风剽悍,定有青霜喜欢的人,回头我们瞧见合适的,就让两人先相看,王忠若是有意,不管是求大将军,还是求我,总会有行动,若他没有半分动作,那也不是良人,弃了也不可惜!” 青霜心中顿时云开风清:“夫人说得是,奴婢都听夫人的!” 有了这个插曲,顾非晚入了城,在客栈安顿下来,还是嘴角噙着笑。 宁维舟忙完外头的事,赶回房间,见顾非晚心情大好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这是有什么喜事不成?把娘子乐成这样!” 本在忙碌的青霜一听,立马逃了出去。 宁维舟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朱嬷嬷铺好床,接了青霜刚才的活,笑道:“大将军没说错,是有喜事呢!” 宁维舟坐下自己斟了茶:“是什么喜事?说来让我听听,一起高兴高兴。” 顾非晚递了一块糕点过去:“先垫下肚子,已经让人去厨房传菜了。” 宁维舟直接用嘴接了糕点,一双眼睛盈满笑意, 顾非晚缩回手,一脸嗔怪:“夫君连身边人的心思都没在意吗?” 宁维舟立马坐直身子:“你的事,我怎么不在意?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 “夫君身边难道就我一个人?”顾非晚好笑的说道: “王忠是你手下副将,他的心思,你也该关心才是!” 宁维舟蹙眉:“他怎么了?” 细细思量后,他点点头:“今日确实有些异样,从前雷厉风行的人,今日却像丢了魂一样,我连喊他几声都没个声音,被我臭骂一顿,现下回去反省了!” “这与喜事有何相干?”宁维舟不解! 顾非晚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才让他眉头舒展: “这臭小子,居然癞蛤蟆想吃上天鹅肉了!” 顾非晚轻捶了他一记:“说什么呢?他好歹也是有官位在身,且还年轻,日后前途有的是!” “这话不假,他跟了我好些年,再历练两年,也是边疆大员,只是常年驻守边关,青霜可愿意?” 宁维舟的担心不是多余,他的军帐中,有的是大好儿郎, 每次进城,都能收获许多女子的芳心, 可心仪归心仪,真正做夫妻却是两回事! 不管是哪里的边关,条件都比内陆城池艰苦得多,不说匮乏的物资,单说恶劣的气候条件,就能吓退一众闺阁小姐。 青霜是在京城长大的,虽然从小被家人卖入顾家为婢,但运气好跟了个好主子,养得细皮嫩肉, 若是在边关安家,风沙吹上一个月,就要变一个样子! “这个我们说了不算,得他们自己看着办,我只想知道王忠心里有没有青霜,这个丫头从小跟着我,我可不能看着她吃亏!” 宁维舟一听,拍着胸脯保证:“王忠的家就在青山城,今日我放他归家探亲,等明日他回来,我定好好问问他!” 说着,又拍着大腿笑道:“这小子,怪不得今日魂不守舍,敢情是看上了我娘子身边的丫头,真是胆大包天,不行,明日定要好好为难他!” 门口探出个脑袋:“大将军为难归为难,可不要打他!” “还有,我……我是能吃苦的……” 宁维舟和顾非晚齐齐望去,顿时啼笑皆非! 居然是青霜这丫头在偷听! 朱嬷嬷走过去将人拎起: “哪有八字还没一撇就胳膊肘往外拐的?要奴婢说,明日大将军就该好好敲打他,最好敲得满头包,才叫他知道咱们青霜姑娘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第245章 能者多劳 到达青山城的第二日,顾家在西蜀的掌柜们纷纷前来拜见, 西蜀离京城远隔万里,见一次东家实属不易,人人都拿出了毕生绝学,想在下任掌事面前露个脸。 各行各业,米粮行,药材行,医馆,布匹,成衣,客栈,饭馆,车马行…… 足足来了五六十号人,不在青山城本地的,已经在客栈中等了四五日, 这家客栈是顾家的产业,这些天闭门谢客,只忙着接待自己人。 顾非晚这边忙得连吃口饭都要算计时间,阿狸在一旁却看得无聊,几次都想跃去树上掏鸟窝, 顾非晚见她实在对顾家生意上的事没兴趣,只得放人,遣了四个婢女,四个护卫跟着, 千叮万嘱:“你再不是小孩了,可不能再四处捣乱,但若有不开眼的欺负,也定不要吃亏,一切有我和大将军替你撑着!” 阿狸欢欢喜喜揣着银票出门,顾非晚送到门口,望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感慨道: “像阿狸这样真好,无忧无虑的!” 青霜也是一脸羡慕,她也想出去玩,对着那些掌柜半日,她也无精打采! 朱嬷嬷劝道:“能者多劳,若没有姑娘这样能干的人,阿狸姑娘哪里能无忧无虑呢?” 顾非晚嘴角弯起:“嬷嬷总能宽慰人!” 朱嬷嬷跟着笑道:“不是奴婢能宽慰姑娘,是姑娘有大志向,哪里需要奴婢多话?” 其实顾非晚确实是累的,但见了这么多掌柜,听他们讲西蜀的经营方略以及成效,再翻看账本,白纸黑字,记录的是顾家两代人智慧与辛勤,以及眼前各位掌柜的贡献。 这些都让顾非晚心里涌起无限的能量! 她站在顾家这个巨人的肩膀,定要将顾家再发扬光大才是! “东家,若是行程宽裕,小的领东家在青山城逛逛?” 说话的是顾家在西蜀的大掌柜成森,他四十有余,若不穿着绫罗绸缎,都会有人将他当作江湖浪客! 成森是青山城人士,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青山城,祖辈上是山里的樵夫,渐渐又成了猎户。 几代前因缘际会下,在山中救了一个江湖人,那个江湖人教了成家祖先一套拳法,说既能防身,又能有个手艺, 若山中无柴可砍,无兽可猎时,还能下山当个护院。 成森的祖先是个憨实的,觉得江湖客说得极有道理, 人么,活在世上,多一条活路总是好的! 于是,叮嘱后代,一定要好好练习拳法,强身健体之外,要紧时,还能换个活法。 到了成森父亲这一代,拳法是练得炉火纯青,但却既没再砍柴,也没再猎兽,更没做护院,而是做了一个走街串巷的杂货郎。 有了功夫傍身,又坚持童叟无欺,在西蜀这个鱼龙混杂的地界,成森父亲卖货卖得极好, 可大概也是时常迁移的原因,成家始终没买铺子,成森父亲说过,有了手艺,走哪都能吃饭,若买了铺子,就得扎根在一处,若这处地坏了,人就活不了! 后来顾烨辰结交了成森父亲,两人不打不相识,成森父亲就替顾家管着西蜀这边的生意,再后来他年纪大了,这位置就交给了成森, 如今成森这个顾家大掌柜,也已经做了有二十多年, 成森没有他父亲那般的宽厚,手段凌厉,奖罚分明,狠起来连自己身边人犯了小错,也要重重的罚过, 所以西蜀这边各家铺子的掌柜,被成森治得服服帖帖,一个都不敢放肆! 但此时,他却躬身站在顾非晚身后,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顾非晚点点头:“那就明日吧,有成大掌柜带路,那是省了我好多事。” 成森腰板弯得更低:“都是小的荣幸!” 两人相视一笑,再回到客栈前厅时,那些站着的铺子掌柜,眼里更多了几分忌惮。 掌灯时分,客栈备了丰盛的酒菜,各位掌柜纷纷上前敬酒,嘴里自然都是又吉利又喜气的话。 “还未恭贺东家喜得龙凤胎,这是小的替小主子们准备的薄礼,还望东家不要嫌弃!” 这话一出,多人眼里露出懊恼之意! 他们也是用这由头备下了礼物,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东家,小的也有礼物呈上!” “东家,这是小的精心准备的,您过目!” 正乱哄哄一团,没等顾非晚说话,成森却先咳嗽了一声,场中立时鸦雀无声! 掌柜们面面相觑,有人噤若寒蝉,有人退后两步,有人眼里露出期待, 顾非晚仿若未觉,依旧满脸微笑,抬手让青霜收下礼物: “我不胜酒力,就浅尝一口,替孩子们答谢各位叔伯的厚爱!” 青霜带着两个小丫头穿梭其中,不停道谢,场面这才又恢复了热闹。 席面结束已经是月上中天,有些离青山城近些的掌柜,连夜告辞回去, 毕竟账本交了,礼也送了,再赖着不走,难道再多看一眼成森的脸色吗? 客栈空了小一半,宁维舟回来的时候,瞧见顾非晚正撑着头,在灯下翻着书,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喝酒了?”宁维舟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醒酒汤喝了吗?” 顾非晚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早喝过了,就是这里的酒比江南霸道的多,我只浅浅抿了一口,就差点醉了!” 宁维舟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你还当这是陈娘子酿的果酒?这是正经烈酒,寻常男子喝上一壶就能醉得摸不着东西,你还敢尝一口?” 顾非晚顺势依了过去,娇笑道:“好在成森是个有眼力的,替我挡下了那些敬酒的。” “这是自然,我叮嘱过他,不管是谁将你灌醉了,我都找他算账!” 顾非晚眨着眼睛,一副惊讶模样:“夫君这是早就与我的大掌柜勾搭在一起了?这是想要干什么?难不成想夺权?” 宁维舟见她演得兴起,也配合着说道:“是,我是想夺权,回京我就将大将军这官职辞了,把顾家的生意抢过来!” 顾非晚一眼横过去,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夫君想要夺权,我就是夫君的捷径呀!” 宁维舟血气方刚,两人没了误会,又相约相守一生,正是情浓的时候,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 “娘子说得是,待为夫好好走走这捷径!” 第246章 生意经 翌日,日头升起老高,顾非晚才被青霜唤起: “姑娘,起床吧,成大掌柜在大门口都坐成一块石头了!” 顾非晚累得快散架,迷糊中猛然想起与成森约好今日要巡店,连忙掀了薄被起床: “快给我梳妆!” 刚坐到妆台边,就瞧见露出的脖颈处有两枚鲜红的印子! 青霜低着头“嗤嗤”的笑,顾非晚红了脸,心里把宁维舟狠狠骂了一顿, “找件领子高些的衣裳来!” 到底是朱嬷嬷有经验,顾非晚刚说完,朱嬷嬷就捧着一件衣裳过来: “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姑娘快换上!” 顾非晚匆匆梳妆打扮了,又被宋大夫强按着用了早膳,才赶到大门口, 只见成森端正的坐在客栈的门廊下,身姿挺拔,见了顾非晚没有丝毫的怨气,却是起身行了一礼: “小的惯常早起打拳,想着反正是等,就来客栈等着,趁机也是再蹭一顿早饭,倒是扰了东家!” 顾非晚自然连声说无碍,日头都快到头顶了,她难不成还能说是人家太早? 成森指了指外头:“马车就在外面,东家请!” 顾非晚走出大门一看,马车的缰绳拴在客栈门口的石狮子上,并没有车夫等在一旁, 成森上前两步,解了缰绳:“这匹马是小的喂大的,只听小的话,今日小的为东家赶马!” 顾非晚闻言,不由多看了骏马两眼,果然见马匹浑身油亮,如明珠般的马眼里,隐隐透着几丝桀骜, 可顾非晚登上马车时,这马却乖乖的一动不动,只在最后甩了甩耳朵。 这座客栈本就是在闹市,马车稍一拐弯,就来到了热闹的大街。 “东家,这是成衣铺子,小的身上穿的,就是这家的货,一套拳打下来,针脚还是紧密的,足见绣娘们是认真做事的。” 成森坐在车辕上,手中马鞭指着前头一家铺子说道, “铺子里还接各府上定制的活,这里头利高,我叮嘱过了,去府里给主子们量衣的绣娘和小厮一定要长相端庄,不能太好看,也不能难看了,说话要轻柔缓和,还有一点,给男主子量衣时,务必要有小厮陪在一旁,片刻不许离开。” 顾非晚闻言,由衷佩服,这成森看着长得江湖气十足,却是个细心的! 绣娘给男主子量衣,若是长得好看的,既怕府中女主人吃醋,又怕男主子起了坏心。 让小厮不离身的陪着,就更加起了避嫌的用处, 城里定然不是只有顾家的成衣铺子,各府定制衣裳的事,从来都是后宅妇人说了算, 成森这一做法,既让各府的主母放心,又保护了自家绣娘,是一举两得的法子! 成衣铺子的伙计见了成森的马车,连忙跑进铺子喊掌柜, 等掌柜赶到门口,马车正好停下, “成大掌柜,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成森朝后努了努嘴:“东家来看看,我今日只是个车夫。” 成衣铺掌柜一听,连忙又朝马车里鞠了一礼:“原来是东家到了,小的未及远迎,东家莫怪!” 青霜揭了车帘,顾非晚见成森依旧稳稳坐在车辕处,便也安坐不动,只笑着朝外说道: “我就是闲来无事,四处看看,你不必多礼,成大掌柜说你做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你自去忙就好!” 顾非晚说完,成森接过话头:“好了,东家都夸你做得好了,回头我让人送块匾过来,你挂在铺子里,同行们见了,自然羡慕的紧,忙去吧!” 成衣铺子掌柜连声道谢,直至马车走远。 “不瞒东家说,这人和小的拌过嘴,要是进了铺子,他准得瞅着机会找东家告小的状!” 走远了,成森回头望了一眼,咧着嘴笑道。 “看来,你和这位掌柜是知交!”顾非晚哪里能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若是没知己到这份上,成森就该公事公办,领着顾非晚下马车,往铺子里外都走一圈,做得好的,自然要赞一声,做得不好的,也定然要挨一顿说, 至于说在顾非晚面前告状,那根本是不会发生的事, 顾非晚初来乍到,也就昨日见了这些掌柜一面,性情脾气都摸不清楚,那些掌柜怎么敢贸然告一个大掌柜的状? 成森连马车都没下,反倒是调侃了两句就走了,换了别的掌柜,定然心里有气, 这可是单独在东家面前露脸的机会,况且顾非晚也翻过这铺子里的账本,却是做得很好, 能在西蜀这样重实用的地界,把一家成衣铺子做得这般出色,掌柜的是有大功的。 成森嘿嘿笑了两句:“不瞒东家,他是小的儿时的伙伴,从小一起掏鸟蛋长大的,如今小的做了大掌柜,他屈就做小的手下,惯常看小的不顺眼,要埋汰小的两句的!” “从小的情分,那自然是好的,顾家能得你们做事,也是福气!” 下头的人做事做好了,顾非晚从来不吝啬赏银和赞扬。 说话间,马车又停在了一处酒肆边上,此时正值午饭时间,酒肆里人流络绎不绝,不时有客人喝高兴了,高谈阔论的声音传出, 成森将马车赶至酒肆的小巷里,指着酒肆说道: “东家,这家是青山城里最大的酒肆,这里的人不好别的,就喜欢吃些牛羊肉,喝上一壶烈酒,所以酒肆里请了山中的老猎户,他们捕猎是好手,烹煮肉类更是绝活,生意一直不错,也是个能赚银子的铺子。” 青霜在一旁插嘴:“那咱们不进去吗?姑娘早上也没吃什么,如今该饿了!” 成森立马跳下来马车:“东家,酒肆掌柜眼下定然忙的团团转,咱们进去也是添乱,不如小的领东家去一处安静的地儿,老板的手艺放在整个西蜀,也是顶了天的好!” 顾非晚眉眼一扬:“今日都听成大掌柜的安排!” 成森闻言,喜笑颜开:“大将军说东家极好说话,倒真的没骗人!” 顾非晚也跟着笑:“等到了那处安静的地方,成大掌柜不妨跟我说说你和大将军的渊源?” 第247章 一桌好菜 成森摸着自己用了四十余载的粗糙脸颊,装傻似的嘿嘿笑: “东家,这家店就在小巷前头,马车过不去,还得劳烦东家下车走一段。” 顾非晚正好坐着有些气闷,闻言很利落的跳下马车: “你前头带路,我跟着便是。” 成森仿佛是怕顾非晚再问,一路上不停的说着这条巷子的故事: “东家有所不知,这条巷子里住的大都是老弱妇孺,家里的男人都从军去了,剩下他们在家中伸长了脖子盼着,祖坟冒青烟的,能挣个军功回来,去衙门换了银子和差事,日子就能往好了过,但我在青山城活了四十多年,这里也没听说出几个军官,倒是时常听说谁家男儿已经十来载未归家,也没个信递回家,生死未卜啊!” 顾非晚沉默不语,底层老百姓需要从军才能养活家里的,大都是贫困之极,又没有土地的人家, 但凡有一条活路,都想着上伺候老娘老父,下养育儿女成堆,中间搂着媳妇热炕头。 但边关总要人守,人哪怕从军时再害怕,一旦上了战场,对上了敌人,也就红着眼只管朝前冲杀,生死什么的,哪里来得及考虑? 只是苦了家中等候的年迈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以及独守空房,还要挑起一家老小生计的媳妇。 “不过,两年前,大将军来过青山城后,这里的军属就好过很多了,不光每旬有人来家看望,衙门还登记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三岁以下的孩童,按人头每月都可以从衙门领到粮食。” 顾非晚听到这里,问道:“就是那时候,成大掌柜和大将军有了交情吧?” 成森嘿嘿一笑:“小的哪敢高攀大将军?只不过是听大将军吩咐办事而已!” “夫人请看,前头就是吃饭的地方了!”成森疾走两步,向前拍起了门: “王家的,贵客来了!” 顾非晚立在门前,仔细打量过后,心中有些惊讶, 这里明明就是民宅,且是小门小户,门口连块匾都没有,哪里能是吃饭的酒肆? 就在顾非晚疑惑时,木门“咯吱”一声打开,露出一个女孩的脸庞,看见成森,一脸欢喜: “是成老板来了,快请进!” 成森迈进门,将木门开到最大:“东家,这里就是我说的吃饭地方了!” 顾非晚进了院子,就见一位妇人系着围裙,正在院子的茅草棚下忙碌, “这就是成老板的贵客吧?长得真是俊俏!”妇人甩了甩手,热情的打起招呼, 顾非晚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妇人瞧着五十来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少许黑丝夹杂其中,倒显得扎眼,虽然一脸沧桑,但周身收拾得很是利落,就是衣服上的补丁都缝得整整齐齐,一个线头都没有。 成森清咳了一声:“你忙你的,我们肚子都有些饿了!” 妇人连忙答应:“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贵客到了上菜呢!” 成森像是常来这里,熟门熟路的从厢房搬出桌椅: “东家,就在院子里用饭吧?这里敞亮!” 顾非晚瞧了瞧院子,伸手一指:“就在那里吧,头顶上有茅草挡着,也凉快!” 成森应下,麻利的搬好桌椅,开门的小姑娘拿了抹布,将桌椅全都抹了一遍:“夫人,都干净了,可以坐了!” 青霜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洁白的手帕,在桌椅上抹了一遍,见帕子还是白的,才朝顾非晚说道: “姑娘坐吧。” 小姑娘看得目瞪口呆,眼睛直直的盯着青霜手里的帕子, 青霜见状,挥了挥帕子:“你想要这个?” 小姑娘双眼一亮,刚想说话,却被妇人从后头拍了一脑袋: “没规矩!还不快给客人倒茶!” 小姑娘扁了扁嘴,不情不愿的进了屋, 妇人赔着笑:“客人莫怪,咱们小门小户的,没见识,家里丫头眼皮子浅,回头我定教训她!” 顾非晚摆摆手:“无妨的,还是孩子,见了好看的东西自然喜欢,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头让青霜留下两条给姑娘玩儿。” 妇人倒是没拒绝,只是千恩万谢,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片刻后,菜上桌了, 一盆卤好的牛肉,切得厚薄均匀,旁边放着蘸水,光闻一下,一股鲜辣直冲脑门。 一盆清汤羊肉,上面浮油撇得干干净净,汤色鲜亮,出锅前撒的一把青蒜,更让香味四溢。 一只烤得油光发亮的鸡,看着和普通烤鸡差不多,但刚端上来就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散开。 一盆清炒的芜菜,碧绿诱人,还有一盆山药炒黑木耳,点缀了红辣椒,色香味全有了, 另摆了两盆炸的果子,顾非晚倒是认不出来。 青霜为难的看着桌上,嘀咕道:“谁家用这么大的盆装菜?” 妇人闻声连忙解释:“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西蜀这里,讲究的就是量大管饱,盘子太小,都不够一人吃的!” 青霜刚想再说,就被顾非晚制止:“我瞧着挺好的,道道看着普通,但细看却是花了心思的,又是成大掌柜推荐的,想来不会错,青霜替我夹菜。” 成森侧着身坐下:“东家好眼力,这些吃食看着寻常,但整个青山城,也就这家能做出这个味道!” 顾非晚先尝了芜菜,点头道:“火候正好,清脆爽口。” 妇人见客人开始用饭,遂拉着小丫头避到了厢房。 “娘,我也好久没吃肉了!”厢房里传来小丫头的埋怨声, 但很快就没了声音,想必是让妇人噤了声。 顾非晚每道菜都尝了个遍,连连称好:“果然不错,和我往常用的大有不同,这些菜单独一份,都能让人吃下一大碗饭!” 成森笑道:“东家说得不错,这些都极下饭,又都管饱,吃起来很是过瘾!” 桌上的饭菜量大,顾非晚吃了十分饱,见还剩下许多,就朝青霜说道: “你也坐下吃,不用管我!” 青霜不是个拘谨的性子,听顾非晚这么一说,落落大方的坐下,重新拿了筷子,吃得欢快。 成森的胃口大,顾非晚放了筷子,他吃得就更欢了, 一番大快朵颐,他才放了筷子,满足地长叹一声: “若天天能这么吃,人生无憾啊!” 第248章 王忠归家 顾非晚见他放筷,遂顺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尝尝这个,我倒觉得比咱们铺子上的更好些。” 成森忙坐端正,郑重谢了才喝了茶,茶水一入口,他“嗯”了一声,回头冲着厢房喊道: “王家的,上次问你,你不是说这茶叶已经没了么?怎么今日又有了?” 妇人连忙走出来,脸上仍是陪着笑:“成大掌柜,家里也就这罐底里的一点了,本来是留着我儿子回来喝的,这不是见您要招待贵客,才拿了些出来。” 成森摇头可惜:“害我白高兴一下!” 话音刚落,他又说道: “明年开春,我给你派两个人,跟着你进山,一应都听你吩咐,我也不要多,百来罐就好!” 妇人苦着脸,无奈道:“成大掌柜,真不是我拿乔,这茶树长得偏僻,也没人照料,虫吃鼠啃的,采不了多少,就算青叶子采够了数,我家这条件,也炒不了这许多啊!” 成森摆手:“这你不用担心,回头你需要什么,我就都给你买来,一罐茶叶刨去成本,我另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妇人默默盘算了一下,才回道:“成大掌柜给的价钱确实诱人,但我实话实说,这制茶的手艺和这桌上的菜一样,我不外传的,以后等我老了,还指着我家丫头靠这些过日子!” 成森爽朗大笑:“王家的,你就是太操心,按说你还比我年轻些,你看你,这一头白发,回头你儿子回来该心疼了!你的手艺我不会偷,今日我东家就在这里,她也能给你保证!再说了,你只要给我做上四五年的茶叶,赚的银子就够你女儿一辈子的吃喝了!” 西蜀地界远没有江南富裕,就算是衙门里的官差,月银也只不过才四五两, 要真算起来,王家的每年制一批茶,得的银子比县太爷一年的俸禄都多上几倍! “成大掌柜照顾咱们这些军属,我们都感激的很!”王家的双手合十,谢了又谢,才又说道: “只是我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媳妇,我总要替他攒些老婆本。” 成森点头:“这倒是正事,只不过你那儿子一年都不回一次家,这娶媳妇可不光是银子的事,见不着人,哪个姑娘愿意嫁?” 王家的听了,更加愁眉苦脸:“不瞒成大掌柜,我这头发倒有一半是替他愁白的!” “老头子去得早,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我也实不逼着他传宗接代,虽说如今在军中得了上官的青眼,混了个一官半职,但他老了总要回乡养老,就算不能有个一儿半女,那总得身边有人相互照顾……” 话音未落,小丫头从厢房里冲了出来:“娘不用担心,哥哥还有我呢!我照顾哥哥!” 王家的一把搂过女儿:“你也要嫁人,你们都有了归宿,我才放心闭眼!” “我就算嫁了人,也能照顾哥哥,哥哥在边关打仗,是英雄,英雄就应该被照顾得好好的!”小丫头声音清脆,说起“哥哥”两字,眼里全是自豪! 顾非晚莞尔说道:“小姑娘说得对,英雄就该被好好照顾,英雄的妹妹也该被好好照顾。” 她回头吩咐青霜:“去马车里,将我们带着的零嘴拿来。” 说着,她招过小丫头,顺势褪下手上的金镯子,戴在了小丫头腕间,又从头上摸了一朵珠花,插在了小丫头发间: “我出来的匆忙,成大掌柜也没和我要来你们这用饭,这些都是我日常用的,先给小妹妹拿着玩,回头再让铺子里送两身衣裳过来。” 小丫头懵懵的站在顾非晚跟前,腕间的镯子闪着金光,沉甸甸压着她纤细的手腕, “这怎么使得?”王家的唬了一跳,连忙推辞:“怎么好拿贵客这么重的礼?” 成森却嘿嘿一笑:“王家的,你就好好收下,都是我们东家对军属的一片心意,回头那衣服我让铺子里挑两身结实耐穿的送来。” 王家的一脸为难:“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成森一脸不以为然,起身将小丫头往厢房推:“快找个地方藏起来,光这一个镯子就够你哥哥娶媳妇了!” 小丫头听了,立马回过神,更加宝贝的捧着镯子,奔进了屋里。 王家的无奈,只得又千恩万谢一番。 等青霜拿了零嘴来,小丫头的眼睛又直了! “都是些江南带来的干果,不值什么,吃个稀奇罢了。”顾非晚将果盒推给小丫头: “一日可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坏了牙齿我可不赔!” 小丫头对着顾非晚,腼腆的揪着衣摆,不好意思抬头, 王家的笑骂:“从小见了人都跟个野猴子似的,今日见了贵客倒从一次害羞了!” 小丫头如蚊子般嘟囔道:“大姐姐漂亮的像画里的仙女!” 青霜“噗呲”一声笑出来:“这果子还没吃,嘴倒是甜上了!” 小丫头脸涨得通红,不服气的瞪眼:“我不骗人,大姐姐就是好看!” “你也好看!”顾非晚得了孩子的夸奖,更加笑得明媚。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临出门前,成森扔下一锭银子, 王家的说什么都不收:“已经收了贵客的重礼,再不能收饭钱了!” 成森却说道:“那些是东家的心意,这是我的规矩,我成森从不吃霸王餐,若要以后我还带客人来,你就收下!” 王家的拿着银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就犹豫这么一会,成森引着顾非晚已经出了巷子。 “娘!”巷子口奔过来一人,挥着手朝王家的喊道: “娘怎么知道我今日归家?” 王家的定睛一看,朝自己飞奔而来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 “噗通”! 银锭子砸在青石板上! “忠儿!是忠儿回来了?” “天爷呀,真是我的忠儿呀!” 王家的跺着脚,拍着膝盖:“是我的忠儿回来了!丫头,快些出来,你哥哥回来了!” 小丫头冲出门,却在门口猛的站定,双眼定定的望着来人,突然带着哭腔大喊一声: “哥哥!” 一边喊一边朝来人冲去! 第249章 撞见熟人 西蜀的天黑得比江南早些,客栈里刚摆上饭菜,宁维舟也回来了。 顾非晚取笑道:“夫君是闻着香味了,才赶回来的吧?” 宁维舟嘿嘿一笑:“他们倒是想留我用饭,但一桌子的佳肴,配上一群酒囊饭袋,我哪里吃得下?还是回来陪娘子用饭才能多吃两碗!” “怎么?是事情不好做?”顾非晚从不过问宁维舟官场上的事,就如宁维舟也从不指点顾非晚的生意,所以,顾非晚问得模糊, 宁维舟自己除了外衫,换了常服,拿起筷子替顾非晚夹了爱吃的,才坐下说道: “咱们一路招摇着过来,他们的准备做得很充足了,跟我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多了这些嘴脸,实在是倒胃口。” 顾非晚夹了一筷子菇子,放进宁维舟碗里: “尝尝这个,据说是长在山里,没入锅前红艳艳的,很是鲜美。” 宁维舟一筷子扒进嘴里:“嗯,确实鲜嫩可口,娘子也多吃些!” “我今日问了铺子里,说山里人家采了这些吃不完的菇子,都是在日头底下晒干了,塞进布袋里,能放好久,吃的时候浸在水里,等浸得叶片舒展,再原样烹制,味道还是如新鲜时一样。” 宁维舟闻言,点头:“山里的人家靠着大山吃饭,早就熟知山货的脾性,烹制料理他们自然是最拿手的。” 顾非晚替他盛了汤,放下勺子又说道:“今日成森带我去了一处民宅,进去一看,居然是一处吃饭的地方,那家的当家的是个女子,做的牛羊肉没有一丝腥味,肥而不腻,很是可口。” 宁维舟笑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当年我来青山城,他也带我去了一家军属宅子,不过吃的是面食,一大盆面条,配上青色的椒沫子,吃得人头皮发麻,却又欲罢不能!” “是了,这里的蘸水挺别致,与京城和江南大有不同,想来是一处山水养一处人,人的脾性不同,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同。” 宁维舟沉思片刻:“娘子说得对,他们以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就偏压给他们看看。” “夫君心里有数就成,我只会做生意,你们官场上的那一套,我是不懂的。” 话音未落,顾非晚就被宁维舟捏住了脸蛋:“我看看是哪个巾帼英雄在这里自谦得没边儿?” 顾非晚不由得靠向宁维舟,嘴里喊着“痛,痛,痛!”,魔爪却伸向了宁维舟软肉。 笑闹了一阵,两人才正式坐下好好吃了一顿饭。 第二日,夫妻两人照例一大早各忙各的,等到了午后,阿狸过来,死活都要拽着顾非晚去街上, “夫人,那件衣裳真的极美,我一眼看过,就觉得是为夫人定制的,你就去看看嘛!” 阿狸很少会缠着人不放,顾非晚心里就稀奇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能让咱们阿狸这么心心念念的?” 没等阿狸回答,青霜先说了话:“既然觉得非我家姑娘莫属,那你怎么没直接买回来呢?” 阿狸一撇嘴,下意识搂住了自己的荷包:“我的银子,可是要留着给自己和十安买的!” 顾非晚没忍住,作势要去打阿狸:“你个没良心的,我给了你多少银子?往常要吃要喝,我什么时候皱过一下眉头?如今你连一件衣裳都舍不得给我买,真是个没良心的!” 阿狸朝外一闪:“夫人明明说过,让阿狸的银子都花在自己身上,如今却又反悔,不是君子之道!” 顾非晚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今日我且跟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衣裙,若是不称我的心意,我就将你的银子停了!” 朱嬷嬷一脸笑容的进来:“阿弥陀佛,姑娘们再这么闹下去,这客栈里的人可都待不住了!” 顾非晚这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院子,连忙噤了声,只狠狠又指了阿狸两下。 等一行人走至门口,马车是早就备好了的, 顾非晚又笑骂道:“敢情你是早就把我算计好了!” 阿狸腆着笑:“都已经出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过了三个街口,就听阿狸欢快的叫道:“就是这里了!” 顾非晚掀开帘子一看,这不就是昨日成森领着他来过的成衣铺子么? “是自家的铺子,你就是说一声的事儿,怎么还说银子不够?”顾非晚下了马车,奇怪问道。 阿狸扭捏了两下,才说道:“我还没进顾家门呢,怎么能算是你们顾家的人……” 顾非晚捏了捏她的鼻子:“你都使了顾家的银子了,不是也得是!怎么的,还想耍赖不成?” 成衣铺子的伙计眼尖,瞧见一架马车停在店门口,忙小跑着过来招呼: “夫人、小姐是来看衣裳的吗?快请里面进!” 扭头又冲着铺子里高喊:“两位贵客至,楼上雅间伺候!” 一边又引着顾非晚等人朝里走,另一个伙计见了,也跑过来,却是对着阿狸说道: “姑娘又来了?这次可是要买下那件衣裳?” 阿狸瞥了顾非晚一眼:“我再看看!” 伙计是个伶俐的,只看阿狸的神色就知道能作主的另有其人,马上热情的招呼顾非晚: “夫人来咱们这里算是来对了,这青山城里,就属咱们铺子里的衣裳最好,那是料子又好,绣工也是一绝,昨日这位姑娘看中的衣裳,小的敢打包票,整个西蜀就这一件!” 顾非晚刚想说话,却听柜台边有人争执: “你懂不懂啊?这可是上等的料子,西蜀都没有的,我是看咱们常合作才先来的你家,没想到你们不识货,不要就算了,东西拿来,我去别家卖!” 柜台里的伙计却是寸步不让: “王秋莲,我就是看你常来,掌柜的也让咱们多照顾你们,这才没报官,你知道你手里拿的帕子是谁家的吗?你还说是你自己绣的,你看看这里的记号,这分明是咱们顾家铺子里的东西!你说你拿着顾家的东西,非得卖给咱们,你是不是打量着咱们眼瞎呀?” 第250章 皆大欢喜 “我是好意,才说一个大钱收下,你怎么还骂起人来了?”伙计的脸色不好看,深觉受了侮辱。 顾非晚望了一眼,只觉得站在柜台边的女孩分外眼熟,于是朝青霜望了一眼, 青霜向前几步,侧头看了,惊道:“你这丫头,怎么把我家姑娘送你的帕子拿出来卖?” 王秋莲回头一见青霜,又瞥见几步外的顾非晚,脸上一顿尴尬,脚尖碾着青砖,突然猛的扑向柜台,抢了帕子就朝外跑! “拦住她!”伙计大喊。 王秋莲跑的急,又慌里慌张,脚下一绊,整个人朝地面扑去! 顾非晚脸色大变! 王秋莲若是这一跤摔下去,脑袋就要砸在门槛上! 大堂里的伙计们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险情,一个个傻愣在原地! 好在阿狸眼疾手快,长臂一揽,将人圈在了怀里! 顾非晚这才大松一口气! 王秋莲被吓得面无人色,可还是挣脱了阿狸,去地上捡帕子! 柜台内的伙计气急败坏的转出来:“王秋莲,你简直疯了,为了帕子命都不要了!” 王秋莲白着脸,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的将帕子塞入怀里,仿佛稍微慢一步,就有人会抢似的。 一旁其他的伙计过来打圆场:“你的帕子既是别人送的,我们就不追究了,但你要知道,这打了我们顾家记号的帕子,你是卖不掉的,回家好好自己用着吧!” 王秋莲看了顾非晚和青霜一眼,一扭头出了铺子! 等人走得没了影,伙计们才重新热络起来: “刚才听这个姐姐说,帕子是夫人送给王秋莲的,敢问夫人与顾家是什么关系?” 顾非晚刚要开口,楼梯口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东家?是东家来了!” 来人正是成衣铺子的掌柜,他挥开几位伙计,躬身行礼: “不知东家到来,小的失礼!” 顾府东家在青山城的消息,人尽皆知,铺子里的伙计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前来行礼, 顾非晚摆摆手:“好生伺候客人,不必多礼。” 铺子掌柜连忙弯腰引顾非晚上楼:“东家请随小的来!” 二楼雅间,铺子掌柜得知顾非晚的来意,连忙让人去取衣裳,又向顾非晚回禀: “这衣裳原本是不卖的,只是唐姑娘看了画册,一眼相中了,非要看一眼衣裳,这才不得不拿出来……” 顾非晚好笑的瞥了眼阿狸,敢情这青山城里住久的人,都还认识这位从前的混世魔王。 “铺子开着,画册上又有,怎么不卖呢?”顾非晚问道, 成衣铺子老板诚惶诚恐的解释:“这衣裳是店内的镇店之宝,年前才完工,料子是小的亲自去江南采买,十位绣娘,花了两年时间才制成的,就是给贵客们见识一下铺子的实力。” 这么一说,顾非晚更加好奇,不由得朝门外望去, 成衣铺子老板见状,又吩咐人去催, 一炷香后,两个伙计才抬进来一只木箱,幽幽的香味飘出,顾非晚就知道,这木箱是香樟木的料子,防虫防潮,放衣裳是极好的。 成衣铺子掌柜亲自开了箱子,在两个伙计的辅助下,才将衣裳完整铺在了案上, 饶是顾非晚见惯了好东西,也是眼前一亮! 正红的衣料莹莹华光,绣工华丽,花纹精致繁茂,花蕊花叶均以金丝银线相配,虽然没有烛光的照映,却越是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这可比一件珠宝头面更难得! 顾非晚摸了摸针脚,不住点头:“这些花纹栩栩如生,怪不得成森说你这里的绣娘,是全西蜀最好的。你的眼力也高,选的料子也配得上这绣工。” 说到自己专业的事,成衣铺子掌柜明显话多了起来: “不谦虚的说,咱们铺子里的绣娘,不但是在西蜀,就算是在江南地界,也是极出挑的!小的五岁就和布料打交道,摸过的料子比人家几辈子穿过的都多!这件衣裳一制成,城里的贵人们都想求一件一模一样的,可是小的并没有答应,有时候,独一无二的才更珍贵!他们只要知道,咱们铺子里能做出让他们十分满意的衣裳!” 顾非晚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番,正想再好好端详一下衣裳,腰间却被戳了戳! 她回头一看,只见阿狸一只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 顾非晚好笑的掸开她的手:“这明明就是一件嫁衣,你说最合适我穿,我看你是皮痒了!” 成衣铺子掌柜也笑道:“昨日唐姑娘非要买下这件衣裳,小的没办法,只得说了个天价,没想到却是把东家引来了。” 阿狸厚着脸皮挨近顾非晚,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你用不上,还有人能用上呢!” 顾非晚略一思索,指了指阿狸:“你是说你自己?可你的嫁衣,不向唐家长辈们说一声么?” 阿狸撇了撇嘴:“他们哪里会将我放在心上?再说,他们喜欢的,我铁定是不喜欢的,我就看上了这件!” 成衣铺子掌柜一脸为难:“唐姑娘,这衣裳真不卖,铺子里是打算过年往京城送利银的时候,一并带过去,以后东家府里有嫁娶之事,若能用上,就是小的和这铺子的荣幸!” 阿狸双眼一亮,笑得如同偷了两只鸡的狐狸:“那正好,你东家府里定会用上的!” 成衣铺子掌柜一愣,却听顾非晚笑了起来:“你呀,真是老鼠掉进了米堆里,心想事成了!” 阿狸高兴的指挥伙计收拾衣裳,顾非晚压低了嗓音,对掌柜的说道: “我家二哥,顾十安,聘了阿狸为妻,这次我就是来提亲的!” 成衣铺子掌柜惊得目瞪口呆,青山城里从前都说,不知道是谁家倒霉,会娶唐家小女儿为妻, 敢情这“倒霉”的原来是自己东家! 这话掌柜的没敢说出口,但就今日看来,这位唐姑娘对东家是极敬重的,只不知道对着顾家二公子又是如何一番光景! 但这事显然不是他一个成衣铺子掌柜该操心的事,听说顾家年后就要办喜事,新嫁娘还非这件衣裳不穿,掌柜的又高兴起来! 这事日后说出去,不但在顾家所有成衣铺子的掌柜里有面子,就是在这个行业里,他也是有骄傲资本的! 阿狸得了心心念念的衣裳,掌柜的得了脸面,一时间皆大欢喜! 事情落定,顾非晚想起一事,于是问道: “我刚才进来时,见到一个女孩子,听着是叫王秋莲,她经常来这里卖绣品吗?” 第251章 活出自我 听了顾非晚的问话,成衣铺子掌柜接口道: “是有这么个人!这是刚才来过,冲撞了东家?” 顾非晚摇头:“倒也没有,只是见她年纪还小,却像是惯常来卖帕子的样子,所以好奇问一声。” “不瞒东家,这个小姑娘是个军属,她还没生出来,父亲就在战场上没了,平日里只她和寡母生活,幸好家里有个哥哥是撑得起来的,据说在军中立了功劳,如今也是个有官职人了,每半年会捎回来一次军饷,这娘俩个倒饿不着肚子。” 随着掌柜的讲述,顾非晚才知晓,原来王秋莲是个遗腹子, 西蜀这边有个习俗,说遗腹子是不吉利的,就该打了扔出去! 可王秋莲的娘舍不得,丈夫已经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再打掉,怎么对得起战死的丈夫? 所以也不管吉利不吉利,只守着自己的破院子,生下了这个孩子,因为是秋天生的,又想着求菩萨化解这个孩子身上的晦气,就娶了王秋莲这个名字。 “哎,那王家媳妇也是个能干的,靠着儿子的一点军饷,还有自己的勤快,硬生生拉扯大了一个孩子。” 掌柜的说,王秋莲的娘是这方圆十里最勤快的婆娘,生下王秋莲没做过一日的月子,匆匆裹了孩子,就去替人家浆洗衣服,又或是上山采茶采药来售卖, 手脚麻利,做事清爽,人品稳重,脾性也好, 虽然许多人家因着她生下遗腹子的忌讳,对这家人避如蛇蝎,但总还是有良善的人家愿意给她分零工做, 王秋莲父亲从军前,是个远近闻名的厨子,特别善制牛羊肉,又有一手识茶炒茶的本事,王秋莲的娘嫁过来后,也学了七八分手艺, 本来这些事,又脏又累,处理荤腥,油腻不说,难免沾一身血水, 再说制茶,泡茶喝茶是个风雅事,但其中过程却极艰辛! 需要带着干粮,进山跋涉好几天,山里蛇虫遍布,更何况王家婆娘还要带着一个婴儿? 可这样的日子,王家母女两人硬是熬了下来。 有人担心婴儿进山的危险,王家婆娘却说: “她若是命薄,死了重新投胎也是福气,若是与我有母女缘分,自然舍不得撇下我。” 这是生死由天的话了! 也有人说,靠着儿子寄回来的银子,也能勉强度日,就算吃喝用度苦些,总好过将自己折腾得不像个女人! 但王家婆娘却是淡然一笑:“儿子用命博来的银子,我一个做娘的怎么能替他花用了?再说,做女人和男人,不由人选,但怎么活,还是能选的!” 成衣铺子掌柜说到这里,竖起大拇指:“这个女人虽然形容狼狈,可我却佩服得很!” “这青山城里,多的是军属,也多的是贫困的军属,但活得这么坚韧的,却只有她一人!” 顾非晚闻言,想起昨日吃饭时,见那妇人满身补丁的样子,心里也多了几分敬重。 成衣铺子掌柜又说道:“其实王家认真算来,应不至于需要卖帕子度日,三年前,自从大将军来过西蜀,一顿敲山震虎后,军属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咱们顾家每年也往里捐了不少银子,不过大多军属见日子好了,就更加不想上进,日子一直都是过得马马虎虎,反而王家母女俩一切照旧,该上山还上山,该卖帕子还卖帕子!” 说道这里,掌柜的面有愧色:“不瞒东家,王秋莲在这里卖帕子已经好多年,起初的绣工真是连蚂蚁都爬得比她好看,但小的还是收下了,这些都是卖不出去的,小的就自己给柜上掏了银子,带回家给媳妇和孩子用……” 顾非晚瞧了掌柜的一眼,笑道:“嫂夫人和侄女们真是委屈了!” 掌柜连忙摆手:“不敢说委屈,小的只记得大将军和老爷子的一句话,只有这些军属能安稳度日,前线的将士才能安心打仗,西蜀是边城,安稳的日子全靠这些人了!” “你有心了,回头年底,你的赏银加一倍,给嫂夫人和孩子们多添两件衣裳!”顾非晚一向赏罚分明, 若是这掌柜的只收王秋莲的帕子,却扔在一旁不用,顾非晚只觉得是沽名钓誉之辈,拿着顾家的钱财,搏自己的名声, 但他往柜台掏了银子,拿回家让家中女眷使用,这就是真正的宅心仁厚,也为顾家挣了脸面。 顾家的赏银丰厚之极,能抵一个掌柜全年的工钱, 成衣铺子掌柜慌忙起身,抱拳作揖:“谢东家厚赏!” 顾非晚虚扶了一把,让人重新坐下:“只是如今这孩子大了,我刚才瞧着,这性子虽然有韧性,但却太过急切,容易走了歪路,倒辜负了你一番好心。” “这小的属实没想齐全,那该如何做?东家给指个主意吧!” 顾非晚沉吟片刻,说道:“铺子里有绣娘不忙的时候,不妨去教教这个孩子,总比她自己瞎摸索来得强,刺绣也能磨磨她的性子,再过两年她就该议亲了,要是再像如今这般,怕是不好找婆家,就算成了亲,日子也未必能过好。” “东家的主意甚好!”成衣铺子掌柜抚掌,但随后又担心道:“小的怕派去的绣娘压不住她的脾气,这小姑娘刺猬一样,怕是不好教!” 顾非晚摇头:“无妨,就在她老娘的眼皮子底下教,一物克一物,害怕她不听话?” 成衣铺子掌柜恍然大悟:“还是东家观察得细致,想得周全,这王秋莲确实最怕她老娘!那明日我派人去王家婆娘处说了,让绣娘上门。” “这孩子简直是福星高照,能得东家替她这般考虑,实在该来东家面前,给东家磕三个响头才是!” 掌柜的马屁拍得很好,顾非晚莞尔说道: “磕头就算了,就当我是帮我家大将军慰抚军属了!” “是,东家与大将军伉俪情深,更是大将军的贤内助!” 好听话都能让人舒心,顾非晚也不例外,阿狸更是高兴,得了心仪的衣裳,抱着木箱不撒手。 “青霜,你也去挑两件,这季本该给你制上四套衣裳的,这一直赶路也没顾上,你就委屈些,讲究先穿现成的。” 青霜不是忸怩的性子,而且这铺子的衣裳确实有几件很得她的心意,于是欢喜的去挑了试起来。 第252章 当街拒亲 等青霜挑完,成衣铺子里又打包了一个箱子,几个伙计抬着两个箱子,稳妥的装进马车, 阿狸和青霜皆一脸喜色,两人高兴得很,就不想坐马车里,结伴跟在马车后头,见了好看好玩的,一路买过去, 顾非晚偶尔掀了车帘朝后望,见两人玩闹的高兴,脸上也跟着浮现笑容。 前世的青霜死得极惨,她性子刚烈,脾气又急,谢惜兰稍微指使人在她面前说上几句顾非晚的坏话,青霜来不及言语,就要动手打人,终是被谢惜兰拿住了以下犯上的把柄,扔去外头折腾死了。 这世的青霜脾性未改,但顾非晚发誓,她定要好好护着这个眼里只有她的丫头,哪怕她再急躁再不如青霖稳重,她也要好好护着青霜的本性,让她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 顾非晚正陷入沉思,冷不防马车突然刹住,她来不及稳住身形,后背重重撞上车厢。 “姑娘!”青霜见状大惊,扔了手里的糖葫芦,就朝马车冲去, 阿狸一个纵身,窜进车厢,将顾非晚扶住:“夫人,可要紧?” 青霜赶到车前,见阿狸护住了顾非晚,遂扭头朝车夫喝道: “你怎么赶车的?伤了我家姑娘,你吃罪得起?” 车夫也是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求饶: “姑娘饶了小的,都是这孩子突然窜出来拦在当街,小的怕马蹄踏伤人,不得已才勒住了马,实不是小的故意啊……” 青霜狠狠骂道:“回头找你算账!” 她抬眼朝前头望去,果然见一个孩子双臂张开,拦在马前, 再定睛一看,却是老熟人! “王秋莲?”青霜气不打一处来:“你跟着咱们做什么?拦下马又是想如何?” 若按青霜往日的脾气,早就上前动了手,可王秋莲还是个孩子,她只能攥紧了拳头问个缘由。 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王秋莲却丝毫没有害怕或是愧色,她一双乌黑的眼睛只死死盯着青霜,嘴里吐出一句话: “我哥哥不会娶你,我不许,我娘也不会允许!” 青霜一腔愤怒化为一头雾水:“啊?” “你说什么?”青霜挖了挖耳朵,晃了晃脑袋:“你重新说一遍!” 王秋莲一字一顿,仿佛眼前的青霜是她的仇人:“你听好了,我不会允许哥哥娶你进门,你死了这条心!” 青霜总算确认,这话确实是冲着她说的! 于是好笑的说道:“你哥哥是哪根葱?我为什么要嫁他?还你不许,你不许,我还不嫁呢!” 她不是寻常婢女,在京城有句话,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若是论身份,她比那些芝麻小官家的千金更金贵! 就说婚配,这青山城的县太爷都不够格娶她的! “我哥哥是王忠!”王秋莲说完,抿着唇,眼里露出不符合她年龄的讥讽! 青霜瞬间愣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脑袋一片空白! 王忠这个名字,在她心头绕得勤快,她不嫁高门,不嫁书生,只想嫁一个规矩少,能许她自由的人, 可似乎,她的婚嫁之路,要比青霖坎坷许多, 从前有邓子月,现在的王忠,连层窗户纸都没捅开,就被他家里人赶着来羞辱! 顾非晚缓过了疼痛,听清外头王秋莲的话语,心中一惊,连忙推了阿狸:“快去,将人带到僻静处再说,别让青霜丢了脸面!” 阿狸也是听得一脸怒容,她虽性子单纯,但也知道大庭广众下,女子这般被男方家人拒婚,真是一生都不能忍的耻辱! “夫人,你的伤……”但阿狸更担心顾非晚, 顾非晚扶着腰,急得一个劲挥手:“我不打紧,你快去!快去!” 没等阿狸下马车,却听青霜冷冷的嗓音响起:“王忠?我听都没听过这名字,你这小丫头当街胡言乱语,小心我报官抓你去坐牢!” 王秋莲不信,声音尖利:“我哥哥回来说了,你和他情投意合,他是大将军身边的副将,你是大将军夫人身边的奴婢,他这次回来就是想让娘去跟你主子讨人娶你!” 青霜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双手死死绞着帕子, 街上的百姓早就围拢了一圈,纷纷指指点点。 顾非晚又怒又急,这王秋莲太不知轻重,就算王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也不该让个孩子当街羞辱! 这让青霜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嫁人? 简直就是要毁了青霜一辈子! 但此时再寻个僻静处已经是不能了,总不能让阿狸当街把人掳走,那样反倒留下说不清的把柄! 顾非晚脸色一冷,附在阿狸耳边说了两句, 阿狸点点头,拨开人群,朝来路奔去, 转眼,阿狸又回来了! 顾非晚眉头一皱,正想问话,却见她身后跟了个人,正是成衣铺子的掌柜! 掌柜跑得气喘吁吁:“东家……小的……小的听到动静,想着东家刚走不久,怕是东家有麻烦,就赶了来……半路……碰到唐姑娘……” 顾非晚没等他说完,跳下马车,指了指王秋莲:“你认认,她是谁?” 掌柜抬眼瞧去,一愣:“王秋莲?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才她拿了偷来的帕子去你铺子上卖,被我这婢女识破了,两人起了争执,可有此事?”顾非晚眼里全是寒霜,扎得成衣铺子掌柜心底发凉! 刚才还笑语晏晏出谋划策,要把王秋莲拉出泥坑,可怎么转眼间,顾非晚就要把个孩子推入火坑? 偷盗一事若是坐实,王秋莲在青山城可就没法抬头了! “东家,这……这……”成衣铺子掌柜心惊胆战,他与王秋莲往来的多,实在有些不忍心, 顾非晚冷笑一声:“掌柜的刚才怕是没瞧见,那阿狸再去,找个眼尖心明的伙计来辨认!” 成衣铺子掌柜一惊,后背冷汗直淌,刚才在铺子里,顾非晚春风细雨,他还以为这位东家该是个心慈手软的,毕竟是妇人,总没有老爷子和二老爷那般冷硬, 可没想到,一转眼,顾非晚比顾家的长辈出手更狠厉! “是,刚才是有这么一回事!”掌柜的擦了擦额头的汗, 马车后又跑来两位成衣铺子的伙计,见了王秋莲齐声说道: “王秋莲,刚才这位姐姐和夫人已经放你一马,你怎么还在这里闹起来了?” 这话一出,围观百姓俱哗然! 第253章 书生说书 “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真的偷东西!” “平日就是个不饶人的性子,没想到胆子大到这种程度,居然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敢上门去卖!” “王寡妇这么能干一个人,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 “以后谁还敢嫁进他们家?有这么厉害的小姑子,这日子没法过!” “看来这王家的香火要断喽!” 事不关己,老百姓大多是看戏的心理。 王秋莲涨红了脸,指着顾非晚吼道: “你撒谎!这些东西明明都是你送我的!你还送了我一个金镯子!” 顾非晚冷笑:“送你?你有什么证据?我与你无亲无故,我为什么要送你帕子?说起金镯子,我倒想起来,今日出门前,我惯常戴的一个赤金镯子确实不见了,现下看来,这金镯子也是你一并偷去了!” 王秋莲脾性执拗,牙尖嘴利,但毕竟是个孩子,又被这么多街坊邻居围观,说话声里已经带上了哭音: “你怎么可以这样诬陷我?明明就是昨日你去我家吃饭,才送了我这些东西的!我没有偷!” “你有证据么?”顾非晚扬声说道:“我昨日是去你家吃了饭,但是我从前与你家无旧,想来日后也无缘,为什么要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每个上你家吃饭的客人,都会送你如此贵重的礼物?是因为你可爱?还是因为你纯真?” 围观百姓一阵哄笑:“这王家丫头是出了名的辣子,但凡被她得了一分理,总能硬说出十二分的道理,这可爱两字,她可担不起!” “这丫头实打实是钻进钱眼的人,简直比貔貅还要让人恼恨,她若是纯真,那我岂不是就如刚出生的娃娃?” “哈哈哈……” “夫人,你的东西倒未必真是她偷的!”围观老百姓中有人说道, 王秋莲眼里一下闪过希冀! 总算有人帮她说话了! 顾非晚扭头看去,见是一个清秀书生,于是微微一笑: “愿闻其详!” 那书生晃了几下脑袋:“王秋莲虽然爱财,但从没传出过她偷盗,她老娘是个言行端正的人,若是知道她偷盗,定会打断她的腿,小生料想她不敢!” 王秋莲使劲点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围观百姓静了一瞬,纷纷倒戈: “这话说得不错,王秋莲虽然脾性差了点,但她老娘为人做事一向端方,就算她没规矩了些,偷盗想必不会!” “夫人,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你的金镯子是落在了哪里!” “对呀,这等贵重的物件,她一个孩子是不敢偷的!” 顾非晚神色平静无波,只静静的盯着那个说话的书生。 书生见引来了众人视线,下巴越发昂得高起; “嗳~各位也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据小生所知,顾家的铺子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想必他们的东家为人,总不比王寡妇差……” 成衣铺子掌柜立马上前打断:“不得无礼!” 书生后退一步,眼里闪过惊色:“我……我没不敬的意思……” 顾非晚抬了抬下巴:“让他说!” 书生闻言,整了整衣领,挑衅的冲成衣铺子掌柜翻了个白眼,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位夫人一看就是高贵得体,风度无双的贵人,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无事生非,为难一个小孩子!” “我说酸秀才,你一句话拐十个弯,到底有没有个准数?再不好好说话,小心我揍你!” “说人话!” “再拽文,我立马用猫尿涮你的嘴!” 书生连忙摆摆手:“稍安勿躁!各位,听我细细说来!” “小生以为,事情真相应该是这位夫人光顾了王寡妇的生意,在王寡妇家用膳的时候,由于佳肴味道太好,导致夫人用得很是可心,况且王寡妇又是个能说会道的,一时就没了防备之心,像夫人这般极有身份的人家,用膳完毕,是要更衣的,想必就在这时,夫人不慎落下了贵重之物,也就是刚才王秋莲说的金镯子!” 说到这里,书生扬了扬脑袋,睥睨全场! 直到有人将拳头挥到了他眼前,书生才缩了缩脑袋,赔着笑又说道: “照理呢,客人遗落之物,该原物奉还才是,但街坊们都知道,王秋莲这个丫头,视财如命!这么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入了她的眼,要是还回去,不亚于摘了她的心肝!诸位,你们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围观百姓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纷纷点头; “酸秀才说得倒是有理!” “这么说来,王秋莲不是偷!” “虽然不是偷,但一个藏匿失主财物的罪名总是逃不掉的!” “唉,这王秋莲,为一个金镯子和几方帕子坏了名声,真是不值当!” “不值当?你看看这位夫人周身打扮,哪样是凡物?那个什么金镯子,定然价值连城!就算把你我都卖了,都及不上的!” 人群议论纷纷,成衣铺子掌柜嘴里泛苦,重重叹了口气! 王秋莲这下可是没有退路了! 这书生他认识,读了好些年的书,勉强考了个秀才的功名,就再无寸进, 但在青山城也算个人物,凭着胸中那一点墨水,曾被聘为多家富户子弟的老师, 他这一番摇头晃脑的分析,虽然让王秋莲摘了偷盗的帽子,但藏匿失物这个罪名,却是定了音! 顾非晚是初来乍到,说的话这里的老百姓若是信三分, 那这酸秀才说得,街坊邻居最起码信上七八分! 他朝王秋莲望去,只见王秋莲脸色煞白,显然也是回过了神,知道自己处境极险! 顾非晚却是深深盯着书生望了一眼,嘴角微翘:“多谢这位街坊,我刚才是有些莽撞了,不该开口就说这位小姑娘偷盗,但我的帕子确实是她拿去铺子里卖的,我的婢女见了,与她争执了两句,这些铺子里的伙计都能作证,想必若是我们现在去她家中,也能找出我丢失的那个金镯子!” 听说是要去抓赃物,人群兴奋起来! 第254章 会过日子 “好,我们给夫人做个见证,现在就去王寡妇家!” “但是夫人,若是没找到金镯子该怎么办?” 顾非晚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 “这是我嫁与大将军的时候,家中祖母特意给的传家宝,若是找不出金镯子,我把这个给这位小姑娘作为补偿!” 人群响起一阵惊叹! 就算没见过好东西,但这玉镯子在日头下,莹润有光,这光似乎还像水一般的在流动! 总算人人都明白过来顾非晚的身份,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娘家是富得流油的顾家,夫家正是前两年在城中杀伐果断的大将军! 青山城中是,还未来过身份如此显赫的女眷! “极品啊!”书生叫起来:“我在县太爷最受宠的小妾手上见过一个玉镯,据说值五百两银子,但那个玉镯和夫人手上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土鸡瓦狗!” “酸秀才,你这厮不老实啊,眼睛怎么粘到县太爷小妾身上去了?” “哈哈哈!” 虽然有人调侃,但酸秀才的见识,众人是信得过的! 于是就有人起哄:“走,我们给夫人带路,去王家看看!”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从青霜被当街拒婚,变成了抓贼要抓赃! 王秋莲的脸色愈发灰白! 昨日的那个金镯子,她放哪里都不放心,昨夜是抱在怀里睡觉的, 今日匆匆起来,瞒着老娘和哥哥来卖帕子,那个金镯子如今就在她的被窝里! “你……撒谎!就是你送给我的!”王秋莲带着哭腔嚷道, “我知道了,你这是想威胁我,让我同意这个女人嫁给我哥哥!你们做梦,她休想嫁进我们王家,她配不上我哥哥!” 青霜被人三番两次的羞辱,脸上怒容顿现,就待开口,却被顾非晚按住! 就算王秋莲在执拗,但有了前头的铺垫,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就是一个小姑娘被拆穿以后的打击报复而已! 青霜作为苦主,自然是越弱势越显得可信! 有人好奇问道:“王秋莲,这位夫人身份尊贵,就算她身边的婢女,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家有什么?怎么还配不上你哥哥了?” 王秋莲指着青霜:“别的不说,我跟了你一路,从成衣铺子到这里,才三个路口而已,可你起码花了五两银子,你知道五两银子在我家是多大一笔开销吗?我哥哥每月的俸禄才十两不到,我日日不停的绣花,一月挣不到一两,我娘给别人做饭,累死累活,一年也才多下数十两,可你随随便便就花了这么多银子!” “还有,你刚才买了糖葫芦,但见到糖人的时候,明明糖葫芦还剩两粒,你却径直丢了,又花银子去买糖人!你这样花银子不知节制,娇奢无度的女子,怎么能当好家?怎么能替我哥哥攒下家底?” “日后我哥哥的孩子,都是要读书考功名的,若没有银子,怎么上学堂?我娘说过,娶妻要娶贤,你这么一个只知道挥霍的女人,会断送了我侄儿的前程,毁了王家的希望是,哪里配进我们王家的门?” 说到最后,王秋莲颇为声嘶力竭! 街上回荡着她满嘴的“银子”“前程”“不配”…… 青霜目瞪口呆! 顾非晚难得有时间出来闲逛,青霜也就更难得能上街瞧见新鲜, 今日阿狸得了嫁衣,高兴的很,这总是顾家的喜事,顾非晚也高兴,所以青霜也跟着高兴。 青霜细细回忆,刚才她是买了糖葫芦,也确实没吃完就扔了, 但在顾非晚身边,她从来都是这么过的! 更从来没人说过她“娇奢无度”! 那糖葫芦太酸太涩,她勉强吃了几颗,实在吃不下,才扔了! 被一个小孩指着鼻子这样骂,青霜觉得委屈极了! 但她好在是个有原则的人,其中之一,就是不嫁穷人! 就算从前对王忠有过好感,现在也荡然无存! 这么穷的人家,连扔了两粒糖葫芦都要被小姑子指着鼻子当街辱骂,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干什么? “且不说我不认识你哥,就算认识,我也不会无媒无聘就嫁人!我虽是个奴婢,但也不与人私相授受!我家姑娘待我极好,为准备的嫁妆,光压箱银子就是五千两,我为什么要嫁与你这样的穷苦人家?像你这样的小姑子,怕是前脚嫂嫂的嫁妆刚进来,后脚就要交代在你手上,我嫁人是要做主母的,难不成还要在未嫁的小姑子跟前低声下气的讨银子生活?” 青霜说得很是大声,倒惹来围观老百姓一阵叫好! “就是,姑娘长得标致,又有身份,干嘛要嫁去王家?他家既没银子,家里人还难相处,倒不如我娘家侄子,尚有二百亩良田与……” “得了吧,你这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响,你娘家那点家业,还不如人家手指缝里掉下来的一点末末!” “倒是我娘家的兄弟如今出息了,今年春闱好歹还是个进士……” 顾非晚听着议论纷纷,摆摆手:“各位的好意我替丫头心领了,只是我们在青山城只是路过,这两天就要去别的地方,我这贴身婢女,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舍不得嫁得太远,日后还是要挑个京城的才俊嫁了才安心!” 众人听罢,纷纷赞顾非晚高义,又替自己的子侄惋惜。 娶了青霜,就算是攀上了顾、宁两家,这可都是顶级的富贵人家,头上有这么两柄大伞,就是躺着啥也不干,也能把日子过滋润了! 扔两个糖葫芦算什么事? 莫说扔两颗,就算青霜吃一串扔一串,他们都得抚掌赞扬:“真是会过日子!” 再看王秋莲时,众人的眼神里多了幸灾乐祸! 居然把这样一位财神菩萨往外推,王寡妇这样精明的人,居然生了个蠢货! “秋莲,你在这里干什么?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有人拨开人群挤了进来,上前就拎起了王秋莲的耳朵! 众人一看,是王寡妇! 王寡妇寻见了女儿,抬头又瞧见顾非晚,眼里顿时闪过惊喜: “又见夫人,实在是缘分!” 第255章 泼天大祸 顾非晚对王寡妇的印象不错,是个干练爽朗的女子,又听了成衣铺子掌柜的话,更觉得这样一位自立自强的妇人,是值得钦佩的。 但不知为何,却将一个女儿养成这般刁蛮任性,出言无状? “倒不是缘分,是你家这小姑娘特意找上门的。”顾非晚似笑非笑,她不耐烦在市井中,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多争执,刚才要不是为了青霜,她也不会下马车与王秋莲纠缠。 王寡妇一脸迷茫,但她立刻分辨出,顾非晚话语里的冷意,着急说道: “我家这丫头不识大体,从小口无遮拦惯了,夫人可千万不要与她计较,我以后定严加管教!” “既你已经寻了来,我就留下掌柜与你细说明白,府中还有琐事待我处理,告辞。”顾非晚说完,扶着青霜的胳膊上了马车,顺势又将青霜拉了进去, 车夫眼力见很好,车帘刚落下,他的马鞭就扬了起来: “各位让让!” 马蹄扬起,围观百姓哪里还敢拦路?纷纷散到一边,目送顾非晚的马车迅速远去。 王寡妇心中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慌忙去问成衣铺子掌柜: “掌柜的,是不是我家秋莲又闯祸了?” 掌柜的听到这个“又”字,不由得深深叹气: “不是我说你,自个儿是个好的,养出的儿子也不差,怎么到了女儿这里,就死活教不好了呢?” 王寡妇拎着王秋莲的耳朵不由得又重了几分:“说,又闯什么祸了?你是怎么得罪的那位夫人?” 王秋莲捂着耳朵,踮着脚,却仍一脸倔强:“明明是他们诬赖我偷东西,难道我还不能分辩两句?” “胡说,夫人是多善解人意的人,怎么会诬赖你?你快随我去夫人处磕头认错!”王寡妇拎着王秋莲就朝马车的方向而去。 成衣铺子掌柜展臂拦住:“王家的,你还是随我去铺子里吧,这次你这姑娘闯下的可是大祸!” “王家的,你这姑娘可能干了,不光藏了那位夫人的东西,还当街拦路,替你家儿子退了亲!” “瞎说什么?没听刚才那位夫人说么,哪里来的亲事?不过是这丫头怀恨报复而已,若是传扬出去,坏了人家的名声,我看顾家和大将军能不能饶你!” “哈哈哈,王家后继有人,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小姑子,日后还怕不能扬名青山城?” 围观百姓当着王寡妇这个做娘的面,自然是不能太把王秋莲说得很不堪,况且已经看了大半天的热闹,所以阴阳了两句,也各自散去。 王寡妇心里慌得厉害,她哆嗦着嘴唇:“掌柜的,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退亲?什么小姑子?我怎么听不明白……” 成衣铺子掌柜今日已经是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急也没用,难道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与我说这些事?还是与我回铺子吧!” 后面两位伙计鄙夷道:“从前王秋莲就算拿块抹布来,掌柜的都吩咐留下,自个儿掏了腰包,以后可是不能了,真是个白眼狼,居然当街羞辱我们东家!” 王寡妇听了双腿发软,越发走不动步子! “都少说两句,将人扶回去!”成衣铺子掌柜训斥了两声, 两个伙计一脸不情愿,却还是伸手扶了王寡妇一把, “你们走开,我扶着娘!”王秋莲推开两人,扶住了王寡妇。 好不容易挪到了成衣铺子里,掌柜的一屁股坐下,狠狠灌了两盏茶,才吐出一口气: “王家的,秋莲这丫头,你若是管教不了,可以送去山上,要不然你和儿子的日子,可就出不了头了!” 王寡妇这一路走来,将各种从前女儿闯过的祸想了一遍,又想起顾非晚极好说话的样子,心里已经安定了七八分! 想着问清楚了缘由,到时候托了成森,去夫人面前多磕几个头,再不行,就带上藤条,狠狠打几下, 夫人是个仁慈的,定会心软, 后头与顾家的茶叶生意,她再让出两分利来,想必夫人也就不追究了! 所以听了掌柜的这话,王寡妇赔着笑脸说道:“秋莲毕竟还小,又是姑娘家的,最多就是言语冲撞了贵人,这都怪我平时教导不力,我让她负荆请罪!” 掌柜的瞥了王寡妇一眼,深觉无力,这王寡妇做什么都精明得很,只是在这遗腹子的女儿身上,总犯糊涂! “负荆请罪?这次你怕是打断她一条腿,东家也是不会原谅她的!” 王寡妇一惊,刚想问,就见掌柜一摆手: “你这女儿很是厉害,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她哥哥在大将军手下做事,但你们怎么不想想,大将军是咱们东家的夫君,两人一向伉俪情深,你如今得罪了东家,大将军还会给王忠好果子吃?这日后的仕途还怎么走?” 王秋莲小脸一扭:“我哥哥靠的是真本事,他是上阵杀敌搏来的军功,又不是靠拍马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怕什么?” 掌柜一愣,继而被气笑了:“好好好,你能干,你哥哥更能干,那还在这里说什么?我枉做好人!你们回去吧,问问王忠,今日的祸是大是小!” 王寡妇拍了一记王秋莲的脑袋,训斥道:“你这嘴真是被我惯坏了,掌柜跟前都如此放肆!闭嘴!” 见掌柜端起茶盏,是送客的意思,王寡妇厚着脸求情: “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掌柜的别听她胡说,求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放下茶盏,拍了拍衣摆,已经没了刚才的推心置腹,口气萧条: “东家从我这铺子里回府,王秋莲半路拦了马车,叫嚷着绝不许青霜嫁进你王家,有她在,王忠休想娶青霜!哦,对了,青霜就是东家身边的贴身婢女,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一般!” “啪!” 王寡妇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掌柜说得不轻不重,不急不慢,王秋莲不懂这里面的厉害,但王寡妇怎会不懂? 这真是塌天大祸啊! 第256章 细说缘由 王寡妇从前是惯常从大户人家接些浆洗粗活差事的,自然极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和忌讳, 小姐公子的婚事,从不是自己可以作主的,就连底下的丫鬟小厮,也是要得了主子的恩典才能成事,万不能私底下有个什么首尾, 若是有人言行稍微轻慢了些,传出了闲言碎语,那是要一死以证清白的! 就算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女儿也不例外! 毕竟一整个家族里,可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 掌柜见王寡妇这副神情,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就算退一万步,你家儿子果真与那青霜私定终生,现下你不愿意,也该悄悄的准备了厚礼,上门私下说清楚,怎么还让你这女儿当街拦路,嚷得人尽皆知呢?这说得轻了,你们是要逼死青霜,说得重了,是你家当众往我东家脸上甩巴掌!宁、顾两家是亲家,你这一下就得罪俩!唉……” 掌柜越说,王寡妇越慌,这些她当然知晓,只是被人说出口,心里更加惶恐! 她喉咙发紧,正想说话,王秋莲却偏凑上来:“娘,你怕什么?咱们又没有说谎,哥哥回来说的难道还有假?反倒是那个夫人,居然当街说那些帕子和金镯子是我偷的!简直不讲理,我就是去衙门击鼓鸣冤,也要洗刷自己的清白!” “啪!” 王秋莲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老娘! 从小到大,不管她如何调皮,如何闯祸,王寡妇都从没有打过她一下! “娘!你居然打我!你不信自己女儿,却相信外人!”王秋莲又委屈又愤怒! 王寡妇老泪纵横:“蠢货!都是我往日太骄纵了你,如今,你毁了你哥哥,也毁了你自己,王家完了!” “娘!”王秋莲跺脚:“你别被人三言两语就吓住了……” “闭嘴!”王寡妇狠狠一擦眼泪,怒目而视: “你只记得你哥哥回来说他与青霜姑娘的事,那你有没有记得他说过,这事万不能说出去一字半句,否则就要惹来祸事!” 王秋莲眼神躲闪:“哥哥就是胆小而已……” “蠢货,全家都胆小,就你胆子最大,这王家是靠你这张嘴撑起来的?”王寡妇恨铁不成钢,满脸绝望: “那是靠你爹的命,还有你哥哥的军功,街坊邻居,掌柜的,成大掌柜这些人才愿意扶持咱们一把!” “你只知道一味逞强,大宅门里头的事,你是一无所知,也不愿意找人问问,想一出做一出,你可知道,城西潘员外家的千金是如何没的?” 王秋莲被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不是说生了急病,暴毙而死么?” 王寡妇泪水连连,望天长叹:“你没出生,你爹就没了,我怜你从小就没了爹,处处格外爱护,这些事,原本就该早早教了你,却总怕吓着你,始终不忍心说,今日我就告诉你,那潘小姐是家中独女,生前受尽爹娘宠爱,只不过是春游途中,接了车夫递过来的一朵花儿,偏不巧又被旁人落在眼里,闲言碎语刚传出,潘老爷亲自拿着麻绳勒死了她!” 王寡妇说到最后,面目狰狞:“还有城东那个李千金,只是不慎遗落了一方绣帕,被登徒子捡了去,又在人前胡说,她为了不拖累家里其他姐妹,跳进了井里!” 王秋莲不知是被老娘的神情吓住,还是被老娘说的话吓到, 刚才还句句回怼的人,如今抖成了一个筛子! “你现在知道自己闯下什么祸事了吧?”王寡妇凄凉一笑: “你哥哥说,他倾心于青霜,让娘去提亲,娘正想着对方身份贵重,怕提亲的礼轻了,让人看不起,翻箱倒柜的凑银子,你倒好,当街拦人给回绝了!” “如是那青霜姑娘回去出了意外,你想你哥哥会怎样?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妹妹?没了你哥哥的帮衬,你以后嫁了人,受了委屈,谁替你主持公道?” 王寡妇越说越绝望:“罢了,我还想这么多干什么?你今日虽然坏的是青霜姑娘的名声,但于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怪不得街坊说你这个小姑子厉害,没人敢嫁进王家门!这下好了,你哥哥娶不了,你嫁不出去,王家绝后了!” 王秋莲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青砖上,脸上惶恐异常:“娘,我……我没有想要害死她!我没有!我只是见她糟蹋银子,不是个贤惠的,一时生气,才拦下她说了这些话……” “真真是个蠢货!你哥哥都说了,顾家生意遍布吴国,几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指甲盖里的灰!况且如今她花的还是自己的银子,你生的哪门子气?说句丧气的话,日后若是她进门,咱们全家怕都要仰仗她的银子过日子,你跟她置气,你哪里来的本钱?” 母女两人哭成一团,王寡妇虽然心中恨得滴血,王忠是她唯一的儿子,王家的香火和发达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她先前倒也没想着攀龙附凤,反而觉得对方门楣太高,自家太过高攀,怕儿子日后受委屈, 可如今,别说娶不娶人家,是人家能不能放过自家! 那日儿子回来,说起青霜,言语神情间,明显就是情根深种的样子,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儿子可怎么自处? 王寡妇肝肠寸断,想一棍子敲死眼前这个蠢丫头,可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忍着无数白眼和冷嘲热讽生下的女儿, “噗通!” 王寡妇跪了下去,按着王秋莲的头,母女俩双双给成衣铺子掌柜磕了个响头: “掌柜的,求求您,替我们在夫人面前说说好话,给我们一个赔罪的机会,只要夫人和青霜姑娘能原谅我们,哪怕倾家荡产,我们都是愿意的!” 成衣铺子掌柜连连摇头:“这事怕不是倾家荡产能了的事,不止你心里慌张,就是我现在也是没主意,东家只说让我与你细说缘由,我这边是说清楚了,自然是要去回禀的,看在从前的来往上,我替你探探东家的口风,只是若东家非得较真,你也莫怪我不尽力!” 第257章 原谅妹妹? 王寡妇不是不懂事理的人,她满眼感激:“烦请掌柜的转告夫人,若是夫人能原谅我们,往后的十年里,只要我还能上山,我愿意无偿为顾家的茶叶铺子供茶!” 成衣铺子掌柜扯了扯嘴角:“你真的以为东家是稀奇你的野茶?” 王寡妇一愣,眼里重现惊惶:“那日夫人明明说这茶是她从未喝过的,就是宫里头的贡茶,也没有这般好的滋味,成大掌柜更是当场就许下了重金求购,怎么会不稀奇?” “你呀,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咱们东家那是给成大掌柜的面子,也是帮着大将军体恤你们这些军属,她那样的身份,什么好茶没喝过?顾家的茶叶铺子遍布各地,无数的茶人为顾家寻摸各色茶叶,还缺你这一点点茶叶?” 王寡妇如梦方醒,重重敲了记自己的脑袋:“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个关节居然想不通!” “你且等着吧,若有好消息,我差人去告知你。”掌柜起身: “你回去也与你家儿子商量看看,这青霜姑娘平日里是什么脾气?好不好说话?喜欢什么?求情总要拿出诚意,不妨多想想。” “是,我们诚心请罪,只求夫人给个机会!”王寡妇一口答应,这时候,若是能用她一条命,还儿女平安,她也是愿意的! 王秋莲这时低着头,缩在老娘身边,大气都不敢出,只唯唯诺诺跟着点头。 回了家,王寡妇精疲力竭,歪倒在院子的椅子里。 王秋莲诺诺的站在跟前,不时偷偷抬眼瞥向老娘。 “你这时候做这副样子干什么?刚才在大街上的嚣张劲儿去哪里了?再喊啊,你在家里无论怎么喊,我都不会怎么你,可你非得去大街上喊,如今若是没弄出人命,算你命大,若是青霜有个好歹,你也别想活!” 王寡妇不肯瞧女儿一眼,只仰着头望着天, 折腾了这么一通,天色渐渐发暗,街坊邻居家中,都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可从前香气最盛的王家,却是连一丝热气都无! “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乱说话了,娘,您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攒下了二十两银子,还没花出去呢!” “娘,我回来了!”门口响起王忠的声音,他跟着宁维舟巡视营地,青山城的守军纪律松散,他从早忙到晚,今日算回来的早的。 “家里怎么不点灯呢?”王忠见老娘和妹妹都在院子中,一坐一站,神情都不太对劲,于是连忙疾步上前: “这是怎么了?妹妹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作主!”王忠很少在家,对老娘和妹妹一直心有愧疚,见王秋莲哭得双眼通红,不由得心疼问道。 王秋莲刚想说话,却被王寡妇截了话头: “小孩子家家,闹别扭呢,你别理她,吃过饭没?” 王忠摸了摸王秋莲的脑袋,朝老娘一笑:“还没呢,大将军倒是留我用饭,但儿子几年没吃到娘做的饭菜了,如今在家了,就不想落下一顿!” 王寡妇双眼一红,又要落泪,连忙低头掩饰了一回,匆匆起身朝灶房走去: “你这孩子,惯会哄我高兴,等着,我去给你做饭。” “辛苦娘了!”王忠高兴的喊了一声, 王寡妇摆摆手,又扭头瞪了王秋莲一眼, 收到警告的王秋莲愈发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瑟瑟发抖。 等王寡妇进了灶房生火做饭,王忠才拉过王秋莲: “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秋莲想到老娘的警告,慌得只敢摇头, 这副神情让王忠心里发紧,他放缓声音哄劝道: “妹妹莫慌,哥哥比娘有本事,外头还有好些有本事的朋友,娘解决不了的事,哥哥抬抬手就能做到,别怕,万事有哥哥在,你说给哥哥听,今日发生了什么?” 王秋莲听罢,咧嘴嚎了一声,声音刚出嗓子眼,又慌忙掩住,害怕得朝灶间望去! 这下王忠愈发知道事情不一般,他牵起王秋莲的手,两人来到门口,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门槛上: “妹妹学走路的时候,摔了跤,哭得像只小花猫,哥哥就抱着你坐在这里,给你唱个歌,你就不哭了,妹妹还记得不?” 说起小时候与王忠在一起的日子,王秋莲使劲点头,这是她一直记在心里的温暖。 “那你现在告诉哥哥,到底是什么事,让娘愁成这样?哥哥如今在家,自然是要替你们遮风挡雨的!咱们是一家人!” 王忠双眼灼灼,全是关怀与担心! 王秋莲犹豫半响,终是忍不住说道:“哥哥,若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王忠忍不住笑道:“你是我妹妹,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那是同外人说的!” 王秋莲再忍不住,一头扑进王忠怀里,抽抽嗒嗒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王忠越听双腿越软,渐渐的,仿佛身在云端,跟着浮云飘来荡去,一颗心起起伏伏,总落不到实处! “哥哥,你真喜欢那个青霜吗?妹妹瞧她不是个好的,但是妹妹真不是想害死她!”王秋莲哭个不停, 王忠无意识的拍着妹妹的背,这一下下,就像剥开了皮,切开了肉,砸碎了骨,直拍在他的三魂七魄上! 疼得王忠喉咙腥甜,犹如万箭穿心! 远处突然炸响,随即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和大人的骂声, 王忠回过神,看着怀里的王秋莲, 青霜这时候也在哭吧? 大将军夫人会不会责难她? 旁人会不会嘲笑她? 她会不会寻死? 王忠突然浑身一激灵! 他猛的推开王秋莲,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哥哥,哥哥,你去哪里呀?”王秋莲在后头拼命追赶, 还没跑出巷子,王秋莲双脚一绊:“哎哟!” 她摔在地上,双肘和膝盖火辣辣的疼,眼里的泪水流得更快:“哥哥,我疼,你来扶我!” 可任凭她怎么呼喊,都没能把哥哥喊回来! 第258章 不成眷属 在灶间听到动静的王寡妇奔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葫芦瓢, “你哥哥呢?” “他推了我,就跑出去了!”王秋莲哭道。 王寡妇一跺脚,葫芦瓢砸在王秋莲脸旁:“你说什么了?” 王秋莲嗫嚅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今日的事……” “你……”王寡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拎起王秋莲就追了上去。 可出了巷子口,娘俩个左右张望了一番,王忠已经跑得没了人影! 王寡妇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靠在墙上喘了几口粗气,一发狠: “左右也躲不过去,咱们找你哥哥去,就算是死,一家人死在一处也好!” 王秋莲却害怕的很,她不停往后缩:“我不去,我不去!哥哥说了,他比你有本事,他会把事情解决的!” 王寡妇做了决定,整个人反而镇定下来,见女儿这样,眼里再没了平日的纵容: “祸是你闯出来的,你该站你哥哥前头,若有什么惩罚,你也该先受着,今日你要是不去,从今往后,你就再不是王家人,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王秋莲什么时候听过这种不近人情的话? “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是你亲女儿!”王秋莲不相信老娘会这么对她! “都说你是遗腹子,不吉利!多少人劝我打胎,可我还是生下了你,可今日你终究是闯下大祸,害了全家,都是我往日惯着你的错!今日,你领你的错,我领我的错,咱们各自的错各自受着!” 说罢,王寡妇拧过王秋莲的胳膊,拖拽着寻王忠去了。 再说顾非晚领着阿狸、青霜回了客栈,三人关起门, 阿狸率先说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缠着夫人出去,也不会碰上王秋莲!回来的路上,糖葫芦是我让青霜买的,我说不好吃,让青霜扔了……” 青霜打断阿狸的话:“哪里就是你错了?俗话说,是祸躲不过,王秋莲心里不痛快,早晚都会闹这一出。” 顾非晚拉过青霜的手:“你心里别有疙瘩,这事说破天都是王家的不是,与你无关!我定会好好替你讨回公道!” 青霜轻轻摇头:“姑娘,奴婢没什么的,咱们只是路过这里,消息传不到京城去,再说姑娘已经替奴婢出了气,就……就算了吧!” “你是担心王忠?怕他难做?”顾非晚问道。 青霜点点头:“奴婢虽然没和他捅破窗户纸,但奴婢相信他的为人,谁家没个难弄的主?他妹妹年纪小,想必家里寡母宠得厉害,骄纵蛮横也是有的,奴婢不与她计较。” 顾非晚思索了一番:“也好,反正咱们也马上要离开这里,只要你心里不结着疙瘩,我就放心了!只是你与王忠的事准备怎么办?” 青霜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扬起头:“姑娘,奴婢说过,奴婢不嫁穷人家,他家太穷了,奴婢不嫁!” 顾非晚一愣:“这事可不能一时冲动,王忠我瞧着是个好的,日后我与大将军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只让你们在一处,没了那个王秋莲,他老娘还算是个讲理的!” 可青霜显见已经下了决心:“奴婢不嫁穷人,奴婢说话算数!” 顾非晚知道青霜是个刚烈的性子,心下惋惜不已,这明明是门好亲,却又闹成了这般田地,难道这真的都是命? “你放心,我和大将军定擦亮眼睛,替你好好寻一个佳婿!” “青霜,我也保证给你寻一个好的!”阿狸跟着说道。 青霜“扑哧”一笑:“姑娘和阿狸都要给我找个好的,那我到时选谁好呢?” 阿狸挽起青霜的胳膊:“都选!” “你脸皮是真厚!”顾非晚笑骂道:“我家青霜最是规矩,可做不出这等事!” 三人正笑成一团,门口有人禀告,说是王忠要见夫人! 顾非晚沉下脸:“天都黑了,他见我做什么?大将军就在外头,有事让他与大将军说去!” 不一会,又有人禀告,说是王忠说了,今日他不见大将军,只求见夫人! 顾非晚怒声骂道:“他要见就见?让他滚回去!” 又过了片刻,门口小厮禀告,说王忠跪在外头,若夫人不想见他,但求让他见见青霜! 顾非晚“噌”地一声站起:“他跪在哪里?” “王副将跪在大将军的书房门口!” 顾非晚这才松了一口气,客栈因为住了顾非晚一行人,早就清空了客人,为了方便宁维舟处理文书,又辟出了一间屋子做书房,日夜都有军士巡逻站岗, 王忠是个懂事的,跪在宁维舟书房门口,外人只以为他差事没办好受罚, 若是跪在客栈门口,顾非晚能提剑刺过去! 顾非晚瞧了青霜的脸色,见其点头,于是说道:“他愿意跪,就让他跪着吧。” 一会的功夫,宁维舟进来: “王忠是犯了什么错?需要我再打他几板子吗?” 顾非晚指了指青霜:“你问她,她要是愿意,你就将人朝死里打!” 青霜脸色一窘:“姑娘就喜欢打趣人,奴婢不理你了!” 一扭头,奔了出去! 宁维舟坐下,好笑的问道:“这是两人闹别扭了?王忠得罪他的姑奶奶了?” 阿狸抢着说道:“倒不是王忠,是他妹妹!” 没等宁维舟再问,阿狸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 宁维舟脸色凝重起来:“前两年我见过他妹妹,只觉得说话孩子气,有些任性,更多是好强了些,没想到现在成了这般模样!” “只可惜了王忠,看样子对青霜倒是极在乎的,现下着急要见人,怕是担心青霜有个好歹!”顾非晚叹气。 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世间最遗憾的事之一! “要避开他妹妹也未尝不可,总是有法子的!”宁维舟说道。 “青霜不肯,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让王忠娶了媳妇,就不要家里人,青霜会被戳脊梁骨的!” 听了顾非晚的话,宁维舟思索片刻,只能替王忠惋惜。 “阿狸,你找人去客栈门口等着,我怕王忠来了这里,他老娘和妹妹会跟着来,到时候若闹起来,又是一场难堪!”顾非晚突然想起来,赶紧说道。 第259章 何处无芳草 阿狸撸起衣袖:“夫人放心,我亲自去门口挡着,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顾非晚连忙拦住:“见了人,你只管悄悄引进来,可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 阿狸狡黠一笑:“明白,关起门来打!” 顾非晚:“……” 阿狸转身欢快的蹦了出去,宁维舟忍不住笑出声: “二哥那样一个话少爱算计的人,却会对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动心,真是让我意外!” 顾非晚剜了他一眼:“阿狸这样的女子才适合二哥,要不然又娶进一个满腹心计的,家里要成狐狸窝了!!” 宁维舟站起来:“王忠还在那边跪着,我先过去劝劝。” 顾非晚叮嘱道:“左右现下青霜是不肯了,你与他说说,难得回次家,若家里有合适的姑娘,千万别耽误了。” 倒不是顾非晚真关心王忠,而是只要王忠尽快定亲,这里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虽然她和青霜想得一样,这些闲言碎语未必就会传到京城去,但如果能彻底消除,自然更好。 临时改成的书房内,王忠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宁维舟冷着脸坐在案后:“你这是威胁谁?刚才夫人说了,你就是跪断了腿,今日青霜都不会见你!趁早给我起来滚出去,省得你老娘和妹妹寻来,又是一场风波!” 王忠膝行两步,趴着书案,满眼哀求: “大将军,您就再替我去求求情,我不求其他的,只求见青霜一面,她要是好好的,我绝不纠缠!” “啪!” 宁维舟在书案上重重拍了一掌:“我在夫人处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原先只道你是个可靠的,我也愿意成全你,可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你以为如今只是青霜没脸?打狗看主人,你家是往我夫人脸上甩了个大巴掌!” “你跟我回京这么久,自然知道京中的规矩,主子身边的婢女不检点,就会连累主子的名声!” “我没打你一百军棍,已经是看在你昔日忠心的份上,要再多一句嘴,我立马遣你回边关,再不用你跟着!” 王忠脸色大变,正想再哀求,却听宁维舟撂下了一句更狠的: “还有,从此以后,你牢记一句话,青霜和你毫无关系,生死都不是你该过问的!” 王忠虎目噙泪:“大将军,夫人一向仁慈,难道还会责难青霜不成?” “滚出去!”宁维舟下了逐客令, 王忠使劲扒着书案不肯走:“大将军,求您了,求您让我见见青霜……” “王副将,走吧,这里人多眼杂,若再闹开了,你是真的要青霜姑娘的命了!” 门口两位军士进来,拽着王忠, 王忠一开始不肯,可听了最后一句话,终究泄了力,被人拖出了门外。 “王副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是呀,夫人身边的青霜是好,但你家闹得这般难堪,说实话,要是青霜是我妹妹,我能一刀子捅了你全家!” “你少说两句,大将军是让咱们来劝人,不是来戳心窝子!王副将,事到如今,你还是想开些,年纪也不小了,像咱们这样的人,有今日没明日的,趁早替家里留个根才是正事!” “对,你赶紧找个媳妇,但一定得找个厉害的,泼赖的,能制得住你妹妹的!” 王忠耳边嗡嗡直响,同僚们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听清! 他也是个在战场上一往无前,不知畏惧为何物的英雄,可遇着青霜的事,他总觉得胆怯得厉害! 好不容易胆子大了一回,探听到了青霜的心意,才赶紧让老娘来提亲,却不料事情竟成了这般模样! 等他垂头丧气的走出客栈大门,迎面正好撞见来寻他的老娘和妹妹, “儿子,见到青霜了?她怎么样?是不是骂你了?”王寡妇见儿子一脸灰败,心疼如绞,但还是叮嘱道: “无妨,是咱们家做错事,她骂你两句也是应该的,就算打你两下出气也没什么,只要她无事就好!” 王寡妇是真担心青霜,但其中也有怕王秋莲背上人命的害怕。 她见王忠低着头,一声不吭,连忙宽慰道: “你放心,娘把秋莲带来了,咱们一家人去给青霜赔罪,要打要骂都随她,只要她出了这口气,能原谅咱们就行!” “娘已经想好了,娘可以替顾家铺子干十年活,不计轻重,分文不取,对你妹妹日后一定严加管教,不改了这臭脾气,就不许她出门半步!” 王秋莲诺诺的凑上前:“哥哥,我以后一定听话,你要是一定要娶她,我……我也不再骂她了!” 王忠终于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咱们回家。” 王寡妇见儿子这样的神态,心像被扎了一个大窟窿般,不由得哽咽起来: “忠儿,娘是诚心来给青霜认错的,你不是说她也喜欢你吗?只要咱们心诚,她看在与你的情意上,难道不能原谅?” 王忠眸色一沉:“娘怎么也跟着秋莲胡说八道起来?青霜是大将军夫人的贴身婢女,与我有什么情意?更妄谈什么喜欢?” 王寡妇回过神,连忙捂住嘴,快速张望了四周,见没人在意,才放下心: “是娘糊涂了,娘只是想帮你……” 王忠径直朝前走:“回家吧,都回家吧。” 王秋莲看了看客栈的大门,又望了望佝偻着腰身的哥哥,冷不防挣脱了王寡妇的手,冲进门去! “青霜!青霜!”一进门,王秋莲就大声嚷起来:“青霜你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给你磕头认错,你别拿我哥哥撒气!” 王寡妇惊得汗毛倒竖,几步迈进门,一把捂住了王秋莲的嘴: “闭嘴!” 王秋莲呜呜挣扎,眼里戾气十足。 好在客栈清了场,里里外外全是宁维舟带来的军士把守,就算有一两个客栈伙计听到动静,探出脑袋看热闹,也被军士拿着明晃晃的长刀吓了回去。 王忠不知何时又进了门,他冷冷的盯着王寡妇和王秋莲: “娘,这么些年,你在家就是这样教她的?” 第260章 谁变了? 王寡妇又急又气,王秋莲的性子一惯好强任性,从前王寡妇还觉得女儿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但如今看来,王秋莲好强是有的,但却太不识时务,自负到了极点! 这里是什么地方? 也是她能随便撒野的? 没见那些军士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下一瞬仿佛就要挥刀砍过来! 听了儿子的质问,王寡妇眼泪夺眶而出,可这里不是矫情的地方,她只得拿出平生最恶毒的语气,贴在王秋莲耳边: “你听好了,我若放开手,你再叫唤半句,我就找人伢子卖了你去!” 王秋莲双眼猛地瞪大,她呆呆的望着老娘,忘记了呼吸! 趁着她发愣的时候,王寡妇使劲将人拖了出去。 王忠跟在后头,看向王秋莲的视线,越发冰冷。 这个妹妹从小就表现得很聪慧,比同龄的孩子更早会说话,会走路,有时候不小心摔跤了,磕痛了,也从不哇哇大哭,总是飞快的爬起来,更努力的练习, 对他这个哥哥也是黏糊得厉害,跟在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王忠不常回家,加上王秋莲嘴甜,他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爱护得很, 可从什么时候,妹妹变得这般任性妄为,一意孤行? 明明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却已经像一个老嬷嬷般尖酸刻薄! 三人一路无话到了家,进了家门,等王忠把大门关上,王寡妇才放开了王秋莲, 王秋莲像泄了气的皮球,走路都不稳当,幸好王寡妇见她不对劲,将人扶在了椅子上,要不然就得瘫倒在地上。 王忠一言不发,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忠儿!”王寡妇心里慌得厉害,她叫住儿子:“都是娘不好,娘以后一定好好教你妹妹。” 王忠顿了下脚步,没回话,又朝前走,直到进了屋,关上门! 王寡妇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抚了抚心口,这里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让她喘不上气! “娘,你真要卖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响起王秋莲的声音,飘渺得像晨间的薄雾,见不得日头。 王寡妇直直地盯着女儿,这张朝夕相处的小脸,一霎那却变得陌生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其实都是青霜的错,你是受了委屈的?”王寡妇问道。 王秋莲重新低下头,片刻后才回道:“我都愿意向她认错了,是她躲着不见人!” “道理我都与你说过了,既然你听不进去,那我也不白费口舌,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从明日起,你无事不得出门,就算出了门,再不许你嘴里提青霜半个字,若被我发现,我定第一时间卖了你!” 王寡妇满心疲累:“你哥哥从前怎么对你的?你如今却这样回报他,没了你哥哥的护持,你这辈子都不会走顺畅,这就是你该得的报应!” 话音刚落,王忠的屋门又被打开,王寡妇和王秋莲带着希冀的目光看过去,可等看清楚王忠手里拿的东西,却全都“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忠儿,你这是……” “哥哥!”王秋莲声音颤得变了声调! “后日就要拔营出发,帐中琐事极多,我回营帐住。”王忠拎着包裹上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石桌上: “这是我今年的俸禄,大将军和夫人知道我要回家,就又赏了二百两,全在这里了,你们好好收着,以后我不在家,别太辛劳!” 王忠望了老娘一眼:“娘,你也别总穿这身补丁衣裳,我知道家里并没有那么穷,不必这么苦自己,以后也不要太操劳,我不能在你跟前尽孝,你自己多保重!” 王寡妇一颗心如在油锅里翻腾,被炸得干透了,空瘪得透不过一丝气,又仿佛四处都漏着风, “忠儿,你……你这话听得我心慌,你再住两日不成吗?”王寡妇一年多没见儿子了,这才相聚了两日,又要分别,怎能不满腹心酸? “不了,本来像我们这样有职责在身的,是不许在家住的,是大将军格外恩典,才许我回家两日,我也不能太不知趣!”王忠面目淡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王寡妇终是忍不住,上前抱住王忠:“儿啊,娘年纪大了,见一面少一面,你别那么狠心!” 王秋莲也伸手拽住王忠的手:“哥哥,我和娘千盼万盼才盼到你回家,你就在家多住两日,我和娘给你做好吃的!” 王忠轻甩了手,扶住王寡妇的肩头:“娘,在家好好过日子,别舍不得花钱吃穿,儿子的俸禄如今不少,军中又没花银子的地方,你别太亏了自己。” 说着轻轻推开王寡妇,拎起包裹大步朝门口走去! 王寡妇知道留不住儿子,只能在后头喊了一句:“明日我做些好菜,送你营帐里去!” “不用了,营帐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不许进出,我不能坏了规矩!” 这话倒不是王忠赌气之言,军中确实是这样的规矩, 跟随宁维舟来西蜀的军士里,还有几位青山城的战士,他们只被获许归家探亲,但到了规定时辰,还得回营帐住宿,更别说把家里人领来营地了, 这是犯军规的事,少不得被打上二十军棍,去掉半条命! “哥哥,你是不是生气我搅黄了你与青霜的好事?所以你就不要这个家了,不要娘了吗?在你心里,难道青霜比娘更要紧吗?”王秋莲突然冲着迈出大门的王忠叫喊了起来: “一个不把你放在心上的女子,也值得你抛弃生你养你的娘?你恨我不要紧,但你不能伤了娘的心!” 王忠顿步回头,视线落在王秋莲身上,王寡妇连忙打圆场: “忠儿,你妹妹……” 没等她说下去,只听王忠说道:“秋莲,你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及笄,是能嫁人的年纪了,若还是事事将错往别人身上推的性子,你这辈子都活不痛快!” 王秋莲从没听过这样的重话,这和诅咒她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这些话还是从她一向敬爱的哥哥嘴里说出,更让她心里痛上千百倍! “哥哥,你变了!”王秋莲尖利的喊起来! 第261章 污言秽语 王寡妇见状,怕兄妹两人吵起来,连忙去拽王秋莲: “别胡说,他是你哥哥!” 王秋莲挣扎着要跑出去:“娘,哥哥从前从来不会对我们这样,一定是那个青霜对他说了什么!” “对了,青霜来过咱们家,一定是瞧不上我们,所以才挑唆得哥哥不要我们!” 王寡妇又去捂王秋莲的嘴:“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王秋莲拼命挣脱开来,跺了跺脚:“娘,您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您想想,哥哥什么时候这样过?他刚才甚至还对你恶言相向,可从前他一直是最孝顺的,总说不能在您身边尽孝,亏欠家里很多,对我也是有求必应,可现在连家里都不愿意住了,这是嫌弃我们了!” 王寡妇自然不信:“是咱们做错了事,你哥哥生气也是正常,等他气消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王秋莲双眼通红:“他不会回来了,他的魂都被那个青霜勾走了!” “胡说!你哥哥给了咱们这么多的银子,他一年能攒多少?这是全给了家里,怎么会不想着我们?” “娘,他这是为了弥补他心里的愧疚!他以为拿些银子给咱们,咱们就能原谅他了!可这些银子在那个青霜眼里算什么?怕是还不够她买零嘴的!他们这是在打发咱们!” “满口胡言,你哥哥绝不是这样的人!”王寡妇怒斥道。 等她回过神,奔到门口望去,哪里还有王忠的身影? 他们母女两人的拌嘴,王忠一句都不想听! 王寡妇心里满是失落! 虽然她不信王秋莲的话,但想到从前儿子确实从不违逆她半分,心里难免难过了起来! 偏王秋莲见门口了王忠的身影,嘴里愈发说得厉害: “瞧瞧,娘,您瞧瞧,哥哥哪里还像是做儿子的人?你都没答应呢,他就跑得没了影,说什么去营地里睡,怕不是去找青霜了吧?也是,咱们家这条件,哪里及得上人家床榻舒服?他这是进了温柔乡,被妖精缠住了……” “啪!” 王秋莲话音未落,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娘!”王秋莲满腹愤怒委屈, 家里虽然没有高门大户那般的富贵,但王秋莲从前也是没挨过打的! 就算是家务活,她也很少做! 家里来了客人吃饭,她最多也是搬搬椅子,送送茶水,重一些菜碗,她娘都舍不得让她端,怕她烫着! 虽然王寡妇自己紧衣缩食,日日穿着补丁衣裳,但对王秋莲,确是从来大方的很! 王秋莲自己卖绣品的银子,一直是归她自己收着,想怎么花用就怎么花用, 每到换季,王寡妇雷打不动总要领着王秋莲去到巷子口的顾家成衣铺子里,替王秋莲挑上两套新衣裳, 王秋莲虽然是平民家的女儿,但在王寡妇的操持下,却过得像个小富户家的千金小姐, 甚至比千金小姐还更自由些,无事的时候,还能去街上逛逛,王寡妇也从不管束她。 王忠虽然回来的少,但每次回来,除了给老娘留下些银子,还会偷偷给王秋莲塞上些,叮嘱她想吃什么就买,小孩子长身体,就要多吃! 但凡王秋莲说出想要什么,王忠总是削尖了脑袋,就算四处求人,也会把东西捧到王秋莲面前。 王秋莲也不是那种肆意挥霍的人,相反她比王寡妇更节省,每次王忠给她的银子,她都好好的收在卖帕子攒的钱里面, 因为她一直牢记着娘说过的一句,家里没有靠山,如今的日子都是靠哥哥拿命搏回来的,一定要多攒些银子,替哥哥娶一房贤惠的媳妇,延续王家的香火! 所以挨了一巴掌的王秋莲愤慨不已! 她全身心的为了这个家,为了哥哥能讨个好媳妇,她有什么错?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污言秽语?小小年纪居然如市井泼妇般没有忌讳,你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日后谁还敢娶你进门?” 王寡妇心中也是惊急交加,对王秋莲她是纵容了些,但是自问也是言传身教! 她自己是寡妇,又是开门做生意的,门前免不了是非多, 但王寡妇持身端正,历来大大方方,对心有不轨者,从来不假与颜色,日子久了,倒也没有半点风言风语传出。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眼里只是刁蛮任性了些的王秋莲,居然能说出这样不堪的话! 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该从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嘴里说出来半个字! “你给我回屋里去,没有我点头,不许你出门!” 王秋莲捂着脸,狠狠的跺了两下脚,哭嚎着奔回了自己屋里。 王寡妇颓然坐在院中,心中一片悲凉! 本来儿子回来是喜事,儿子有了情趣相投的人,更是大喜事,可如今却闹得喜事变成了悲事! 若是老头子还在,会不会也像儿子这般,责怪自己教女无方? 可她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在经营这个家了呀! 母女两人各有各的愤怒,各有各的委屈,走在街上的王忠,也是失魂落魄! 这次回青山城,他是恨不得插翅飞回来! 原想着,让老娘去跟夫人提了亲,他就能和青霜定下来,等西蜀这边的事办完了,他就把青霜娶回家。 日后夫妻两人夫唱妇随,青霜随他去边关驻扎,白日他守在前线,晚上就能回城吃上青霜亲手做的羹汤,这样的日子,真是神仙都不及! 可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青霜连一个请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王忠不怨青霜,若换了他的女儿被人当街羞辱,他能提刀杀了对方! 可惹事的是王秋莲,是他的亲妹妹,他能怎么办? 王忠知道这时,家中老娘定伤心欲绝,爹爹战死后,这个家全靠老娘撑着, 虽然是个弱女子,却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可这个家,王忠待不下去! 光看着王秋莲那张不服气的脸,他的手就蠢蠢欲动! 妹妹是遗腹子,从前他日夜担心妹妹因着这个原因,会被人欺负,可如今,他却想亲手打得她下不来地! 第262章 闲杂人等 “头儿,你怎么在街上晃悠?”一人拉住了王忠, 王忠扭头一看,是自己手下的士兵: “你不在大将军身边,怎么上街了?” 听王忠反问,士兵一咧嘴,朝一家果脯店内指去: “青霜姑娘出来采买东西,夫人派了我跟着。” 王忠一听青霜的名字,眼里瞬间划过一道闪电: “青霜?她在里面?” 边说边抬步就要朝果脯店里去! 士兵连忙拽住了他:“头儿,你可不能去,夫人说了,我跟着青霜姑娘,就得保护她不能被闲杂人等打扰!” 王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难道是闲杂人等?” 士兵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王忠噎住! 是了,只要是青霜不愿意见的人,都是闲杂人! 顾非晚派了士兵跟出来,就是怕青霜再遇上胡搅蛮缠的人, 比如他,或者是他妹妹! 王忠嘴里愈发苦涩得厉害! 他退后一步,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好好护着她,若有人打扰,不必留手!” 见王忠没有强行上前,士兵反而有些不忍心: “头儿,要不你再等等?若青霜姑娘出来的时候,愿意见你,我只当没看见,回去也不和夫人说,若是她不愿……” “好!”王忠一口答应:“若是她不看我一眼,我立马就走,绝不多说半字!” 片刻后,青霜拎着食盒走出来,士兵见状,连忙上前接在手里:“这些重活让我来,青霜姑娘,刚才听人说,对面的糕点铺子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青霜谢过:“也好,去唐家还要赶两日的路,多带些吃食,省得夫人路上饿着。” 士兵听了,喜笑颜开,引着青霜朝街对面走去。 糕点铺子的廊下,王忠背着包裹,长身而立! 这么大一个人杵在门边,青霜想看不见都难! 王忠眼里的希冀,炙热得路人都频频回头。 青霜低着头,跨过门槛,目不斜视,径直进了糕点铺子。 王忠眼里的火苗瞬间熄灭,连灰烬都变得冰冷! 他吐出一口气,勉强整理了情绪,正待离开,却见门内奔出一人: “头儿,头儿……” 正是那个士兵,他神色激动,仿佛遇上了天大的好事: “青霜姑娘让你去后院!” 士兵贴着王忠的耳朵刚说完,就见王忠已经抬步消失在了门口! 糕点铺子后院,青霜立在花架前,手中无意识的绞着一片叶子,绿色的汁液染上了她的指甲,红艳艳里,带着一抹惨绿。 见不到人的时候,王忠抓心挠肺,现下人就在眼前,他却嗓子干涩得厉害,吐出一个字,都显得格外艰难: “青霜……” 青霜后背一僵,扔了手中的叶子,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才回身, 她瞥了王忠一眼:“听说你跪了好久,只想见我一面,这里是顾家的铺子,人都打发出去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后会无期!” 王忠心里的苦水直朝眼眶逼去,呛得他双眼猩红,太阳穴突突的猛跳! “青霜……你……我……” 结结巴巴了半天,王忠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青霜脸色一沉:“你既没什么话要说,那我走了!” 说完,她疾步朝外走去! 王忠一急,伸手去拽青霜的胳膊,但很快又像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只用身子堵在门口: “青霜,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你先出了这口气好不好?” 青霜见门被堵住,只得停了脚步:“我有什么气好生的?王副将说话真是好笑,你是大将军帐下的猛将,我只是夫人身边的婢女,有什么资格打骂你?” 王忠放软了声调:“青霜,你别这么和我说话成么?你就是拿刀捅我两下,也比现在这样对我好些!” 青霜垂了头,使劲吸了吸鼻子,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泛了红: “我怎么你了?离你远些你难受,离你近些你家里人又难受,敢情就我不是肉长的,我不知道难受呗!” 王忠见青霜这般,心痛如绞:“我知道,我回家说了咱们的事,原是想让我娘去跟夫人提亲的,可没想到秋莲……都是我没办好事,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只是怕你……怕你一时想左了,也怕夫人会责怪你,我就想着见你一面,让你出出气,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的!” 青霜退后两步,猛地转过身去,王忠见不到她的神情,只见她肩膀不停抖动, 他伸了伸手,手臂悬在青霜后背,却又无力落下! 她伤心成这样,他却没资格去安慰! 这份伤心,还是因着他! “青霜,你别难过,你若愿意嫁我,我一定二话不说就娶你,成亲后你随我去边关,虽然日子苦些,但我一定守着你,这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若你不愿意嫁我,也不要紧,你就把我当作大哥哥,我还是守着你,日后你成亲有了孩子,我把他当作自己孩子一般……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没等他说完,青霜突然回过身,眼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往下直落: “谁要嫁你?谁要你守着?你离我远远的,我不想见你,也不想见你家任何人!见不到你,我才能过得好好的!” 趁王忠盯着她的眼泪发懵,青霜一手拨开王忠,抢身跑了出去! 留下王忠愣愣的站在原地,耳边嗡嗡响着青霜的话! 她不想再见他! 她永远都不想见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在他身侧说道:“这位将军,咱们这里还要开工做活,麻烦您去外边行吗?” 王忠木木的望去,见是伙计打扮的人,又望了望院子,这才回过神,自己还在人家糕点铺子的后院, 他道了声歉,提着千斤重的双脚走了出去。 外头的糕点柜台上,伙计们忙成一团,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人人都行色匆匆, 只不过如愿买到糕点的人,俱都喜气洋洋: “今日总算买到了,家里孩子媳妇念叨了好几日,总说我不诚心买,我现下就归家去,让他们好好夸我一顿!” “哈哈哈,我也是,孩子吵了好几日,媳妇都差点不让我进房门了!” “快走,快走,你们还有功夫闲聊,糕点冷透了就发硬,你们小心又挨骂!” 说着挨骂,可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 王忠慢慢走出糕点铺,他虽然买不着糕点不用挨骂,但却神情悲伤。 第263章 阴险小人 大清早,薄雾还笼罩着山城,青山城内最大的客栈门口,已经停了一队长长的马车。 “这两个大箱子放到我的车厢里!还有那几个小箱子,这两个也是!” 每次出发都抢先钻进马车,然后一声不吭的阿狸,这次比青霜和朱嬷嬷都忙碌! 她在青山城采买了许多的好东西,兴致上来,又从江南带过来的箱笼里翻了几遍,寻出了些布料、首饰,甚至还有泥娃娃等小玩意儿, 顾非晚问她这些都是要送给谁,阿狸兴奋的说送给卫伯卫婶, 青霜在一旁插嘴,说卫伯卫婶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玩这些? 阿狸却说,卫伯卫婶如今应该有小孙孙了,这些小玩意儿正好送给他们玩。 顾非晚又问阿狸,离开唐门这么多年,没给其他人准备礼物吗?听说从前唐家长辈也挺疼阿狸的! 阿狸沉默了一会,说道:“从前我不懂,只觉得祖父祖母,叔伯婶娘们个个纵着我,就算我日日在街上横行霸道,搅得四邻怨气十足,他们也从不骂我半句,总是替我赔了银子,笑着告诉我,我是唐家最小的女儿,父母又不在了,就该活得肆意,不该被规矩束缚了天性!” “只有卫伯卫婶整日唉声叹气,瞅着我高兴的时候,给我说上一段母亲的为人处世,那时候我不明白,但我知道母亲是好的,所以卫伯卫婶说了,我就想去模仿,可我安静看书不过两日,总有人会喊我去玩,我性子不沉稳,人家一喊就扔了书跑得飞快,那时候卫伯就会伤心,卫婶还会掉眼泪!” “那时候我总嫌他们烦,甚至想方设法躲着他们,可如今我明白了,家里是要将我养成一个废物,是要彻底废了我们这一房!虽然主谋是几位叔伯,可没有祖父祖母的点头,他们又如何敢做得这般肆意?” 顾非晚知道了阿狸的心意,替她心酸之余,更多的是欣慰, 于是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就不给他们带东西,让他们憋着气去!” 阿狸不准备礼物,但顾非晚却不能不准备,好在很多东西是在江南就备好的,如今在青山城里添置的,只不过是打听了西蜀的习俗,礼数更周全些! 哪怕是这样,从青山城出发的时候,车队里又多了六辆马车。 路上行了两日,就到了蒙峰城,说是城,其实就是一座山头,山脚下聚居了千户百姓, 从半山腰起,房屋就建的豪华起来,越是往上,越是亭台楼阁,精致繁华, 从城门处遥遥望着山顶,一片宫殿般的建筑,犹如天宫般沉浮在云海中,让人望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这难道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这就是唐门所在了?”顾非晚下了马车,眼里全是震惊, 她只从画上见过这般景致,等身临其境,才发觉有多震撼! 阿狸撇了撇嘴:“是,他们总喜欢装得像神仙一样,就怕自己用毒,别人说他们是阴险小人!” 顾非晚啼笑皆非! 哪里有这么说自家的? “不管怎么说,你这是回家,而且为着你和我二哥的亲事顺利,你就算装样子,也得装得乖巧些!”顾非晚朝阿狸眨了眨眼睛, 阿狸叹了一口气:“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变得懂理乖巧,那些人才慌张忌惮呢!我还是一如从前骄横无礼,他们才会放心!并觉得你们顾家是十足的笨蛋,居然愿意让我进门!” 顾非晚忍俊不住说道:“是,阿狸说得极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 阿狸下巴一抬,“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大摇大摆走到前头,指着查看路引的几个守城士兵破口大骂: “瞎了眼的狗东西!是你姑奶奶我要回家,居然也该耽误这么久?查什么狗屁路引?难道我这张脸还不够?今日是谁当值,让他滚下来见我!” 士兵听到熟悉的骂声,莫名的安心! 唐门昨日就递了消息来,说今日唐门失踪多年的唐时馨小魔王会进城归家,让他们在城门口好好查验,务必看清楚来的到底有多少人,又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装模做样看了半天路引,见为首的宁维舟并没有催促,遂放心大胆的派人去后头,名为查看货物,实则是看看到底来了哪些人, 是军营里的将士多,还是江湖豪客多? 回头派人传信上去,他们就能得不少的赏钱! 宁维舟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这些守城士兵也就放心大胆的查, 他们虽然拿着朝廷的俸禄,但天高皇帝远的,这里连皇帝的圣旨都见不着,反而是几大世家把持着西蜀,他们眼里自然只有这些世家。 “时馨姑娘,今日老大不在,但吩咐了小的,说见了姑娘一定要礼数周全,看,兄弟们在那边给您备了凉棚和茶水,您稍歇歇,咱们这里一会就好!”一个士兵指着一旁的凉棚, 宁维舟顺着看过去,勾起一侧嘴角。 这凉棚显见是新搭的,凉棚里摆了张扎眼的八仙桌,桌上的茶盏雪白透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士兵点头哈腰的给阿狸引路:“时馨姑娘,这是咱们的一点小心,这棚子里,就连底下的泥都是新铲来的,保证是您第一个用!还有这套茶具,据说是宫里出来的,咱们老大可花 了不少心思呢!” 阿狸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脸不耐烦:“有这功夫,我早就到家躺着了,我家的雕花大床,难道比你们的破凉棚还不如?快着些!” “是是是,小的们也是秉公办事,时馨姑娘多担待,您喝茶,江南上好的茶叶,咱们老大得了以后,一片叶子都不舍得喝呢!” 阿狸似乎耐心用尽,一脚踢在士兵的屁股上:“滚,姑奶奶什么好货没见过?稀罕你们这里的东西?快放行,不然小心我回家告你们一状!” 士兵被踢得匍匐在地,没敢揉一下,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朝门口跑去: “放行,放行!不查了,都放行!” 宁维舟看了阿狸一眼,竖了个大拇指! 第264章 多愁善感 “大将军,他们也太嚣张了,居然连你的腰牌都不认!”王忠气得咬牙切齿, 宁维舟在马上点头说道:“这里守城的,比我前些年来时,更嚣张了些!” 前些年西蜀闹过一次,这里本来就是边城,上战场的男丁多,战死的更多, 又是山峰林立的地貌,百姓吃饱肚子已经是勉强,家里失了男丁,又没了军饷,日子愈发过不下去, 死了人的家里,原指望还能有朝廷的抚恤银子下来,可等啊等啊,等得活人都饿死了,朝廷的银子还没有下来! 自古以来,老百姓但凡有口饭吃,就没有造反的心,再荒唐艰难的境遇,他们都能忍! 可肚子里没了粮食,那是不能忍的! 特别是眼见得老人孩子一个个饿得倒下,民情就沸腾了起来。 西蜀的军政勾结了数十年,哪里会怕这些平民百姓闹事? 街上多几滩血,就能吓住这些老百姓! 可是那次老百姓是被吓住了,军营却闹起了哗变! 那些都是亲手砍过敌人脑袋的血性战士,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人! 自己的命可以不在乎,可抵背而战的同袍死了,他们的家人却还要被饿死,这让这些汉子绝望了! 守家卫国成了笑话! 他们的信仰崩塌了! 人一旦被摧毁了心中原本坚定的信仰,要么瘫软成一条虫,要么暴戾成一头野兽! 军队哗变是最可怕的事,西蜀的军政不敢大意,派人以谋反作乱的罪名镇压了一波, 可有了鲜血的刺激,哗变一波接着一波,越是镇压,闹得越多, 东夷得了消息,整装数万军队,在边境蠢蠢欲动! 朝廷得了东夷异动的军报,才知晓了西蜀的军队哗变! 先帝哪怕素有宽仁的名声,也是震怒之极,亲自下了手书,命大将军宁维舟火速赶去西蜀处置! 宁维舟在西蜀待了半年,恩威并重下,才将哗变平息下去,也趁机定制了许多对军属的招抚条文,西蜀边关才暂时回归宁静。 可如今看来,西蜀军政大员们上次吃了大亏,这些年见风平浪静,又开始变本加厉的搜刮起了军中粮饷。 西蜀的世家豪门,就是他们的帮凶,两方狼狈为奸,吞食着朝廷每年拨付给边关的大量银子! 就连这些守城士兵眼里,一个世家的幺女,都要比大将军宁维舟尊贵些! “大将军,文书都查验过了,一切无误,您请进城!”士兵笑嘻嘻的交还了路引, 王忠带着火气接过,骂骂咧咧的指挥车队前进。 “大将军,小的们一切都是按着军规办事,您是能体谅的吧?”守城士兵见状,腆着脸问道, 宁维舟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声:“你们做得极好!” 士兵仿佛是得了夸赞,居然喜笑颜开:“得嘞,大将军既这样说,那小的们就放心了,不至于被秋后算账就好!” 宁维舟身边的亲兵勃然大怒:“什么狗东西,也敢在大将军面前放肆?” 宁维舟摆手:“无妨!进城!” 亲兵恨得重重啐了一口,才握着刀柄退到一旁。 等车队过了城门,亲兵才咬着后槽牙抱怨: “大将军,您怎么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就该砍了这群狗杂碎!” 宁维舟勾起一抹冷笑:“我这次来,就怕他们藏着掖着,那咱们怎么抓得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正说着,路边迎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老者,头发、胡子俱都花白,身上的衣裳是寻常的布料,但却浆洗得干净整洁,一双眸子因为上了年纪,稍带浑浊,但精神头却不错,腰板挺拔,想来是有些身份的! “大将军,在下唐门卫都,奉家主之命,特来迎接大将军和夫人!” 老者抱拳,一脸恭敬! “卫伯!” 宁维舟还未及答话,就见阿狸跑上前,一边挥手一边喊。 到了近前,纵身一跃,就趴在了卫都的背上: “卫伯,我就知道你会抢了这个差事来迎我!” “卫伯,我想死你了!我天天都有想你的!” “卫伯,卫婶怎么没来?她难道不想我吗?” “卫伯,卫大哥成亲了吗?生娃娃了吗?你让他把娃娃给我玩玩可好?” “好好好!” 卫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管阿狸说什么,他都只有一个“好”字回答! 宁维舟扫过卫都的下盘,见虽然背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阿狸,但此人丝毫不见摇晃,双脚如同扎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这人的功夫不弱,若是在江湖上闯荡,定然能搏出名号,不知道为什么会甘于做唐门的奴仆? “卫伯,就你一个人来的吗?”阿狸闹了一通,总算消停了,但仍旧趴在卫都背上不肯下来, 卫都也任由她挂着,笑容满面的回道:“怎么能是老奴一个人呢?这后面不都是人么?” 阿狸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们在唐门也算人?” “欸,可不能这么说!”卫都收了笑容:“小姐大了,该懂事了,他们都在唐家多年,都是受主子器重的人!” 说着,回身朝身后吩咐:“还不快来见过小姐?” 跟在卫都身后的人,纷纷抱拳行礼:“见过小姐!” 这其中有些人是在阿狸失踪后才进的唐家,不由得好奇瞥了两眼, 卫都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脸上不着痕迹的暗了暗,但随即又展开笑颜: “小姐,您如今大了,可不能再让老奴背您了!更何况,这大将军还在,乖,下来好好站着,别让人笑话!” 阿狸却搂得更紧:“不要不要,我就要卫伯背着,难道我走了这么多年,卫伯就不疼我了?难道卫伯有其他的小主子了?不要我了?” 这话一出,卫都瞬间红了眼圈:“老奴日日都守在小姐的院子里,就连睡觉都是在院门口铺个被褥,小姐这样说,老奴可真的会伤心的?” 阿狸倒是见风使舵的很,见卫都就要抬起衣袖擦眼睛,连忙扯了自己衣袖,在卫都脸上胡乱抹了一气: “我和你开玩笑呢,卫伯,你年纪大了,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第265章 寂寞难耐 面对卫伯的盛情邀请,宁维舟和顾非晚并没有去唐门, “多谢唐家主好意,但唐门的规矩我懂,来前已经让人寻了住处,等收拾停当,就去拜会唐家主!”宁维舟说得客气。 卫伯一顿:“那小姐……” 阿狸从他背上跳下:“我与他们一起!” 卫伯一脸难色:“来前,家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老奴带您回家,说要是您不回去,那和顾家的亲事,想都不要想!” “她若跟你回去,你护得住她吗?”顾非晚从后头过来, 她盯着卫都说道:“阿狸当年吃的亏你应该知道,这次若不是想着名正言顺的结亲,她也不会回来,你若真为好,就该事事为她想着。” 卫都正色道:“我用性命担保,小姐回唐门,我一定寸步不离的的守着,直到你们来带她走!” 宁维舟颔首:“你的身手不错,但就怕暗箭难防。” “大将军慧眼,家主其实还想着和陆家结亲,不管怎么说,小姐目前不会有意外的。” 顾非晚沉吟片刻,问阿狸:“阿狸,你怎么打算?” 阿狸将脑袋靠在卫都肩头,蹙着眉头:“其实,回去也可以,我能保护自己,就是光想想那些人,就觉得恶心!” “小姐,忍两日,等您和顾家的亲事谈下来,以后就都好了!”卫都劝道。 阿狸这才撅着嘴,闷闷的说道:“那好吧,回就回吧,但要是有人惹我,我下手可没轻重!” 卫都笑道:“到时候不需小姐出手,老奴就先教训他!” “那两车是我给你和卫婶、卫大哥,还有小宝宝的礼物,你让他们赶回去。”阿狸指了指车队, 卫都摆摆手,唐门的人很快分出几人,将马车赶了出来。 临分别,阿狸扭着头,一脸不舍:“夫人,你要快些来啊,要不你今晚就来吧!” 顾非晚失笑:“哪里有夜里去人家府上拜访的?你且安心,最迟不过后日早上,我一定到!” 虽然决定了先回唐门,但阿狸还是郁郁寡欢,趴在卫都肩上无精打采。 直到卫都侧着头与她说了什么故事,才让阿狸又高兴起来。 顾非晚目送唐家的人离开,感慨道:“这卫都倒是有耐心,肯哄着主子高兴。” “阿狸也信任他,要不然连家中长姐都带不走她,却愿意跟着卫都回家。” 宁维舟将顾非晚拉上马:“走吧,我们也去宅子里,楼一和楼二应该已经等着了。” 车队终于又朝前行进,楼一他们选的宅子在半山腰,是位富商曾经住过的地方,后来生意失败,不得不卖了宅子远走他乡。 青霜默默跟在马后,她身旁就是王忠, 王忠几次欲言又止,可见青霜目不斜视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朱嬷嬷在一旁看了,连连叹息,这对小年轻,明明互相有意,可天意弄人,却闹得如今像陌路人一样。 进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车队到宅子门口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大将军到了!”楼二早就站在大门口,见了车队,连忙来迎: “快将马车赶去后门卸货!” “大将军,夫人,属下挑的宅子还不错吧?这家原先的主人是江南人士,盖的房子还挺有江南韵味的,咱们刚从江南来,正好还是习惯的!” 顾非晚望了门楣一眼,确实,白墙灰瓦,在一众木楼结构的宅院里,格外出挑。 “不错,眼光独到!”顾非晚说道。 楼二很是得意:“属下和楼二说了,这宅子夫人定是喜欢的!” “是,就怕人家不知道这里住的是外来的!”宁维舟说着,扔下马鞭,将顾非晚抱下了马, 楼二接过马鞭,挠了挠头,凑在王忠身前问:“大将军这是夸我么?” 王忠正心烦,白了他一眼:“你几时被夸过?心里没数?” 顾非晚进了宅子,才发现里面却和江南建筑大不同,这里是用石条垒起的地基,上面的屋子是用一根根原木搭起来的两层小楼, 宅子一共三进,每一进都有厢房若干,主院位于最深处,地势也最高,站在主院的角楼栏杆处,能一直望到山脚下的市集。 “依山而建,最早在这里开凿建屋的人,真是有魄力!”顾非晚一路行来,极是佩服前人的坚毅, 宁维舟搀着她,两人并行,拾级而上:“这里从前其实是荒山,一些或逃难或避祸或是犯了事的人跑来这里躲藏,渐渐才有了人烟,几百年下来,倒成了正经的城池。” 顾非晚哑然,这么说来,唐门这些人的祖上,身家还真不一定清白。 宁维舟自然知道顾非晚在想什么:“整日与毒物打交道的人家,肯定不是什么善人,百年前唐门被朝廷清剿过一次,自那以后,倒是沉寂低调了起来,族中子弟很少出山门,更不许与朝廷人士来往过密。” “只不过,如今年轻一代的后辈,怕是有些别的想法,与陆家交好,就是一个信号。” “陆家做的是护镖的生意,黑白两道没有过硬的靠山,哪里能有如今的盛景?阿狸的长姐对陆家长子愧疚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估计也是存了攀附官家的心思。” 顾非晚默默的听着,不住点头, 如今国泰民安,少有战事,新帝登基,又诸多新策,唐门偏居一隅,怕是有些受不得寂寞和清苦,想去分一杯羹了。 两人并肩说了一路,身后跟着人不敢打扰,只有跟随的脚步踏在台阶上的声音, 顾非晚微微侧头,只见青霜木着脸跟在她身后,而宁维舟身后的王忠,倒落后青霜一步,望着身前的人影,满目苦涩。 唉,真是孽缘! 顾非晚摇摇了头,她虽是主子,但于情字这一事上,却不想为底下人擅作主张, 就如她虽不看好青霖与彭六子,将利弊都说了,但青霖坚持嫁,彭六子又赌咒发誓的要娶,那她这个做主子的只有备好嫁妆,尽心成全的。 这次她虽觉得王忠不错,家中妹妹也是迟早要嫁人的,但青霜说不嫁,哪怕王忠求着要娶,顾非晚都不会点头应下来, 上一世没能给两个丫头自由,这一世,既迈出了门,就由着他们自己撒欢折腾一番,若能搏个好前程自然是好的, 就算吃了亏,也还有她这个主子兜底,左右不会让他们吃苦就是了! 第266章 山中遇袭 山中的夜晚来得很快,一行人只匆匆收拾了一番,天就擦黑了。 楼二带着人从大门口开始,将整座宅子的灯笼一一点亮,昏黄的烛火聚在一起,倒也亮堂得如同黄昏时分。 “得了线报,今夜怕是有些不安稳,回头听到任何响动,你都不要出门,一切有我在,你放心。” 主屋内,灯火下, 宁维舟替顾非晚换下白日的衣裳,穿上舒适的常服,又替人擦着湿发,慢声细语的说道。 这一路,顾非晚经历多了这些事,从一开始的惊惶,到如今也是能淡然处之的。 “从前在后院,最多女人间拌拌嘴,跟着你倒好,我都快能提刀上阵杀敌了!”顾非晚笑言。 本是一句玩笑话,宁维舟却是嘴角一坠,手上动作不由得顿住。 顾非晚觉察到异样,回身去看,只见宁维舟眉眼间,俱是心疼与愧疚, “娘子,都是为夫不好……” 顾非晚抬头掩住他的唇:“你有什么不好?如今这样的我,我欢喜的很,这都是你的功劳!” 宁维舟沮丧的大眼里闪过光芒,他反手握住顾非晚的手:“真的?” 顾非晚剜了他一眼,骄蛮的将帕子甩在他身上,一扭身:“快擦,回头我着凉了,拿你是问!” 宁维舟狗腿的拾起帕子,极殷勤的拢住青丝:“娘子真的喜欢现在的生活?” “那是自然,你看京城里,哪家豪门贵妇能这般跟着丈夫肆意出行?早就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就是家中长辈也是要立规矩的。可我嫁了你,没有一日受过管束,在江南的时候,我以为和你外祖分开住,你会不高兴,可谁知道你很快就找了来,夜夜陪着我,我还有什么不欢喜的?” 顾非晚絮絮叨叨:“从前我不是没读过书,大家门里的规矩我也是懂的,也从不行差踏错半分,就算青霜从外头偷偷藏了话本子进来给我解闷,我也是看不惯里面那些千金小姐的,总觉得他们没规矩,失了大家闺秀的矜贵,可如今轮到我自己身上,却真心觉得好极了!原来咱们女子还能这么活,还能如男子一般,自由行走在山河大川之间,不再只守着后面那一亩三分。要说危险,哪里不危险呢?后院也不是安乐窝,有时候也是能要人命的!况且,多少后院女子足不出户,却依旧死得不明不白?兴许还要被泼上一盆污水,死了都不得安宁!” 顾非晚起先还说得平静,可到了后头,却不由自主带了一丝火气! 宁维舟双眸一沉:“我知道我从前受苦了,那一家子人,我必不会放过!” 顾非晚这才回过神,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又想起了前世的诸多痛苦,对比现在的生活,真真是隔了一世,天上地下之差! 她从梳妆盒里拿出一封信:“这是昨日京城递来的消息,大哥押着江南的人犯已经到了京城,一番审问下来,扯出了一连串的京官,威武侯沈知礼自然没逃过去,是第一个被供出来的!” 这些事,宁维舟自然知道,顾非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也知道, 只是顾非晚不说起,那宁维舟也就不提,怕她不愿提起,怕扰了她游山玩水的兴致。 如今顾非晚递了信,他正好说开:“京中发了邸报,说大理寺的人上门的时候,沈知礼正瘫痪在床,原想着能避了牢狱之灾,可大理寺却并不买账,抬手抬脚,就将人当众抬去了大理寺大牢,一路上看热闹的老百姓扔了许多烂菜叶,到大理寺的时候,这位威武侯倒成了菜篮子!” 顾非晚递过来的信里,上面是这样写的: “大理寺出了五个人,两人抬手,两人抬脚,一人用绳子吊起沈知礼的脑袋,如同过年杀猪般,将人从威武侯府正门抬了出去!期间,一妾室抱着婴儿哭得死去活来,威武侯夫人萧疏雪倒是平静的很,只言她有和离书,沈知礼犯下再重的罪,都与她无关!沈知礼一路叫骂,诸如狼心狗肺,蛇蝎妇人等言,但没等到大理寺,人就晕了过去……” 宁维舟笑道:“你的人真是写得细致,让人身临其境!” “我的人只是唠叨了点,但大理寺这般恶心人的法子,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想出来的?” 说着,顾非晚斜瞥了宁维舟一眼。 宁维舟偷笑了一下:“恶心吗?没有吧?这大家伙不是看得挺高兴的么?” “是,我也挺高兴!”顾非晚抛了个眼波过去,宁维舟嘿嘿一笑: “能让娘子高兴就成!” 正说着话,突然门外响起一声尖利的哨音,接着哨音此起彼伏,一路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宁维舟叠好帕子,抱了抱顾非晚:“娘子安心,一切都在为夫掌控中,不消半个时辰,为夫就回来陪娘子安寝。” 顾非晚替他整了整衣领:“还是要小心,不要大意,我等你。” 宁维舟大步离开,青霜和朱嬷嬷走了进来, “夫人,咱们才来第一晚,就有人偷袭,真是过分了!” 朱嬷嬷又点燃了两盏灯:“这话说得,难道歹人还能等你休息够了,磨好了刀,才来?那可就不能称作‘歹人’,该唤人家一声‘正人君子’!” 顾非晚听了失笑,记得第一次遇袭的时候,朱嬷嬷的脸都吓白了,两腿哆嗦得半天没能下地,如今倒是能谈笑风生了,果然人都是需要锻炼的! 青霜被调侃了两句,吐了吐舌头,拿着熏香去床边, 忽然,屋门被“咚”的撞开,一人跌了进来! 朱嬷嬷最靠近外头,被吓了一跳,回身去看,却见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青霜扔下被子,扑到顾非晚身前,张开双臂将人护住! “抱歉!没收住手,我这就打扫干净!” 又一道身影扑进来,先抱拳告了罪,才地上的人拎起扔了出去! 朱嬷嬷手里的烛台差点扔出去,好在及时收了回来, 正当她刚放稳烛台,准备去关门时, 又有两人闯了进来! 第267章 天生贱种 “怎么总是这么莽撞?吓着夫人怎么办?”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中用,以为能摸到主院,起码是个厉害角色,哪想到……” “别废话了,快把血擦干净滚蛋!” “哦……” 两人一个端着水盆,一人手里拿着一卷抹布,须臾间,将地砖擦得铮亮! 临走前,一人赔着笑:“夫人,白芷她还小,看在她一脚踢飞匪徒的份上,您别怪她!白芷,还不快向夫人请罪?” “夫人恕罪,我以后一定换个方向踢!” 朱嬷嬷手里的烛台捏出了汗,恨得牙痒痒:“作孽,真不该让你们跟着!” “朱嬷嬷,你把烛台放下,小心蜡油烫着你!”白芨小心接过朱嬷嬷手里的烛台,腆着脸赔笑: “咱们兄妹四人身手好,干活也是把好手,你看,这擦地砖,我和小妹是极擅长的!既能打匪徒,有人做家务,哪找咱们这么全面的人?” 青霜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我脸皮更厚的人?!” 顾非晚摆摆手:“你们去吧,仔细留心着,别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是!” 得了顾非晚的话,两人如来时一样,飞一般的跑了! 朱嬷嬷叹着气去将门重新关上,埋怨道: “黄麻子这是教出来什么奇人?简直要被他们吓死了!” 说完,又使劲朝地上“呸呸呸”了三下! 顾非晚重新拿起书:“黄麻子当他们是儿女一般的养着,难免有些散漫,但这一路上也算尽职尽力,等回了京城,给他们留意着合适的位置,要是还想回江南,也不勉强,就是辜负了黄麻子的苦心。” 黄麻子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内侍,是真的把收养的这四人当成了儿女, 年纪一大,但凡闲下来,满脑子想着的就是这四人的前程! 可惜这四人学了一身好本领,却也痴得很,就想守着黄麻子一个人,替他养老送终。 这次黄麻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十八般武艺全上阵,才让他们收拾行李,滚去了顾非晚身边当护卫。 朱嬷嬷感慨:“倒是四个好孩子,忠义孝顺!” “这也说明当初祖父挑的黄麻子没错,自己立身正,才能教出好儿女!”顾非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几日前,京城来的信里,提到了谢惜兰的一双儿女。 被谢惜兰寄予厚望的沈逸天,起初是被送去了偏僻的庄子上,照说一个小孩子再闹不出风浪,可不知怎的,说是在乡下欺压百姓,官司闹到了县衙,又递进了京兆府, 毕竟是侯府子嗣,京兆府派人去只会了威武侯沈知礼,不过当时的沈知礼已经瘫痪在床,见不了人了, 侯府里能作主的就只有萧疏雪一人,她得了消息,倒没不理不问,而是拿出了五十两银子赔给百姓,又亲自去庄子上看了沈逸天, 奈何沈逸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着萧疏雪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哪里像是读过书的侯门子弟? 就连跟在后头的沈云冉都听得变了脸色,连声唤人堵了哥哥的嘴! 庄子的管事婆娘见状,出了个主意,说小公子这般的人物,原本应该是知书达理的,如今这样不堪,定是冲撞了什么,不如送去庙里避避,也许有菩萨的护持,能醒过神来也未可知! 萧疏雪听了,觉得有理,又问沈云冉的主意,话也说得很是在理: “我毕竟不是他的生母,你和他倒是血亲骨肉,这事你若不点头,那就罢了!” 想那沈云冉在侯府里,如今是个透明般的存在,就算下人端去一碗馊饭,她也不敢说什么, 现下萧疏雪难得愿意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她哪里还有不点头的道理? 就这样,沈逸天骂骂咧咧的被捆成了粽子,塞进一辆庄子上运送草料的车子里,被拖去了附近一座不知名的寺庙。 萧疏雪又添了二十两的灯油钱,住持欣喜若狂,连连合掌,道了无数声的“阿弥陀佛”! 此后,乡下都说威武侯夫人萧疏雪温厚仁慈,哪里如传说中的那般刻薄蛮横?想来传言这种东西就是信不得的! 不过,顾非晚接到的信中说,起先沈逸天倒是得了几日自由自在的日子, 除了不能出山门,沈逸天就算爬上菩萨的脑袋,寺里的和尚也不说什么, 这寺里一共就两个和尚,一个是住持,一个是小和尚, 寺里大大小小的活都是那个小和尚在做,住持除了吃饭、睡觉,只知道闭着眼睛敲木鱼, 谁有那个闲心去管一个富家子弟的闹腾? 只要不拆了庙,随便怎么折腾都行,反正有银子进账就成! 可时间久了,住持已经在山门处站了好几天,也没见侯府再送银子来, 托人去庄子上问,倒得了庄头婆娘的一连声骂: “他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侯府为他再花银子?不过一个外室生的贱种,夫人为他花上几十两银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还想要银子?他怎么不想上天做玉皇大帝?” 话传回庙里,住持立马就摔了沈逸天的饭碗,沈逸天破口大骂,结果被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住持敲木鱼是把好手,敲人也利索得很! 沈逸天再怎么骄横,大半是仗着他的家世,人家会忍让他, 可住持没了进账,反而还加了一张白吃的嘴! 他这个寺庙香火少得可怜,就也农闲时,有那么几个农户来求神拜佛,香油钱是没有的,最多能给带些自家地里的蔬菜果子, 原本以为沈逸天是个财神,但突然揭了真相,小庙请进了个衰神! 住持从天上掉到了地下,那个恼火啊,真是念上一百遍“阿弥陀佛”都没能压下去! 加上听说沈逸天是个外室生的贱种,生母还死了,再没翻身的本钱,住持下起手来比敲木鱼还狠! 没两天,沈逸天就被打老实了,鼻青脸肿的跟在小和尚身后,什么活最脏,他就得干什么活! 据说一个月不到,人就瘦下来一整圈,看着倒比从前满脸肥肉的样子,俊俏了许多! 第268章 儿女缘分 沈逸天模样有了七分沈知礼的清秀,可信上说,不知道是被敲多了脑袋,还是怎么回事,从前一点就着的暴躁少年,如今就是被人戏弄了,也只懂呵呵傻笑, 从前喜欢瞪人的大眼睛里,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层纱,看起来木愣愣的,没有丝毫少年人的灵气! 这孩子算是毁了! 萧疏雪如今是长进了,她将自己的生母接去了威武侯府荣养,诚王府的世子妃也不大于她正面抬杆,两人在别人家的席面上,也能维持个表面和睦, 京城里都说,宁维舟被皇帝厌弃,避去了江南,好些个月都不见召回,怕是彻底失了圣心, 萧疏雪虽然是刁蛮任性,但长在功勋家族的女子,又有几个是看不清形势的? 这是绝了对宁维舟的心,加上又嫁了人,才醒过神,好好的做个当家主母了! 可顾非晚知道,萧疏雪从来就不是笨人,她对宁维舟兴许是真心,但出格的举动,从来都是保护她自己的暗手! 如今沈逸天被送去了庙里,日日清粥白菜的,又要做苦力,是再没机会回到威武侯府了, 再说沈云冉,倒是养在了萧疏雪身边,隔几日还会被带出去见见各家贵妇, 本来也有几户人家见沈云冉生得标致,听说也是能干有主意的,就生了讨回去给庶子配个婚的心思,从小配的亲事,感情更深厚不是? 可萧疏雪总说孩子还小,又没了亲娘,可怜见的很,她不舍得随意许出去,倒叫人说她这个嫡母做得敷衍, 不过又过了些日子,这些声音都没了! 就算萧疏雪主动攀谈,那些贵妇也推脱不已, 这全是因为,沈云冉在这三四个月里面,渐渐胖成了一个球! 本来光滑白嫩的脸上,因为长得太快,出现了一条条难看的斑痕! 萧疏雪与几个常来往的贵妇哭诉,沈云冉自从生母走后,一直躲在自己屋子里不肯出门,一日里要吃七八顿饭食,且都要那些大肘子、鸡鸭鹅什么的荤腥才行! 不给就死命嚎哭,还乱砸东西! 沈云冉屋里的瓷瓶,不得已换了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种, 就这样,还要一天被砸个三四遍! 萧疏雪苦着脸说:“没法子,我也只得哄着,谁让我不是人家的亲娘呢?” 自然有人替她打抱不平,都是做正妻的,最瞧不上的就是庶子女闹幺蛾子! “你管她做什么?自己作死,让她烂屋子里好了!” “你呀,就是年轻,下不了狠心,要我说,合该送去姑子庙里,让她吃上几顿没油的青菜就老实了!” “要我说,你自己的孩子还小,就该更顾着些,旁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总是隔着皮肉,亲不了!” “我们这些做正妻的,还怕他们这些庶出的闹上台面?她亲娘已经死了,且还死得不光彩,你家侯爷想来也是不愿见这个女儿的,再说谢家还剩什么?那谢怀忠跟个叫花子似的,自己都活不明白,还能管这个外孙女?要死要活都随她去,你给她准备一口薄棺材,就算尽了嫡母的情分了!谁还能说你什么?要有人说,我们就让他家娶了那丫头去!” 顾非晚回想着信上这些话,由衷佩服萧疏雪,不愧是诚王府里长大的姑娘,看多了总会学到点精髓,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萧疏雪自己的孩子,其实是翠红的, 顾非晚掐指算了算,这孩子应该快半岁了,但萧疏雪生产的日子,却是在不久前,想来萧疏雪瞒天过海这一招,是成功了! 要说有福呢,这孩子也确实有福,从一个姨娘肚子里生出来,却变成了威武侯嫡子,诚王府小郡主的亲生儿子, 要说没福呢,也真是不假,刚出生就被从亲娘身边抱走,生产完的翠红从威武侯府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会过问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事,这孩子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小妾! 萧疏雪如愿有了嫡子,哪怕她出示了与沈知礼的和离书,她照样还是威武侯府的主母! 沈玉君倒是回娘家闹过,可惜被萧疏雪刺得满头包! 说她不为夫家开枝散叶就罢了,如今沈知礼获罪,她却还跑回娘家闹事,企图争夺财产,难道就不怕夫家被沈家连累,一起下大牢? 这话传到林少阳耳朵里,正流连花丛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撇开一众娇花,撒腿跑回家就将沈玉君暴揍了一顿! 这事林少阳是轻车熟路,加上几个姨娘在一旁挑拨,更加打得兴致盎然! 沈玉君被打得到现在都没能下床,更别说服侍林少阳! 这让莱阳伯爵府的老夫人更加不满,话里话外说她不会持家就算了,连伺候夫君都不会,比花楼里的妓子都不如! 林少阳从此像找到了窍门似的,打沈玉君打得更勤快了! 顾非晚回忆前世,沈玉君一直没有孩子,每回回娘家,都是哭哭啼啼,那时候好在还有沈老夫人护着,偷偷给些体己银子,沈知礼也没下大牢,好歹还是威武侯,日子还能勉强过, 如今么,顾非晚笑了,怕是活得如同她前世那般,猪狗不如! “娘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非晚抬起头,宁维舟正立在她眼前,歪着头,双眼里有烛光跳动,正朝她微微笑。 顾非晚伸出双臂:“在想我的夫君什么时候回来陪我!” 宁维舟一呆! 但身体已经比脑子快一步将顾非晚揽在了怀里! “这是怎么了?”宁维舟很是受宠若惊,虽然和顾非晚的感情渐入佳境,但顾非晚这般主动,却还是第一次! “妻子想未回房的丈夫,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顾非晚仰着头,眸中波光涟漪。 宁维舟的心软成了一滩池水,底下暗潮汹涌:“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夫君,等孩子们长大了,我们甩下他们,周游各国好不好?”顾非晚靠着宁维舟,这个男人的怀抱暖烘烘,如同一个温暖的窝,让人分外安心。 第269章 心怀诡计 蒙峰城的夜晚哪怕是在夏末,也是凉得很! 所以,第二日薄雾退去,金乌跃上天幕的时候,昨夜黄昏时分被斩杀的匪徒还是新鲜得很,这让来认尸的衙差看得很是胆战心惊! 面目如此清楚,服饰如此嚣张,衙差就是想闭眼说认不出人,却也鼓不起这份勇气! 两两对视后,领头的衙差总算咬牙说道:“看这装扮,应该是陆家的人,但难免有人栽赃,还是要找到活口再审问清楚……” 这躺了一地的尸首,除了冒冷气,再没半分能复活的迹象,所以衙差头领说得很笃定: “咱们办案,总要有真凭实据,光凭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佩饰,是难于定罪的,除非有活口的供状,所谓人证物证俱在,县太爷才能秉公断案……案……” 说到这里,衙差头领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楼一领着军士,从厢房内拖出来四个人,俱都鲜血淋漓,摔在衙差头领面前! 虽然个个皮开肉绽,但明显个个都在喘气,还是喘得如同风箱般大声! 楼一一摆手,有军士拿着一卷纸向前:“这是供词,请过目!” 衙差头领哆嗦着手展开,上面用漂亮的小楷写得密密麻麻, 谁人指使, 什么时候潜入的宅子, 一起来的都有些什么人, 携带了哪些凶器, 又杀了……哦,没有杀人! 衙差头领眼睛一亮,指着供词道:“看,他们没杀人!” 楼一“呵”了一声:“难不成我等站在这里,等让他们杀了,才去大人处喊冤?” “这……这倒也不必!”衙差头领尬笑了一下: “但这总是行凶未遂,况且你们也杀了他们这么多的人,这事看来要细细查过才行!” “要不这样,这四人我先领回去,等审出了名堂,我再来禀告大将军!” 说着一挥手,身后的衙差如狼似虎扑向地上的四人。 “噌”! 楼一身后,数位将士拔出长刀,横在四人面前! 衙差们顿时刹住步子,他们在蒙峰城内都不敢轻易亮刀,也就是在确认了对面真是一无依仗的平头老百姓后,才敢耍耍威风,又哪里敢在这群刚杀了人的凶神面前抢人? 衙差们很有默契的快速后退了两步,纷纷将眼神瞥向他们的头领, 衙差头领似是习惯了这种尴尬场面,熟练的躬身请罪: “大将军莫怪,都是底下人不懂事,这几个疑犯当然要辛苦各位将军押送一程,好在县衙大牢并不远……” 楼二轻哼一声:“想请动咱们兄弟几个?怕就是你们县太爷亲临,也不敢说这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衙差头领如同一只鞠躬虫,不停的点头哈腰:“在下一定禀报县太爷,不过,这案子还得在公堂上审,这人犯么,总是要入大狱的……” “咱们大将军在哪里,公堂就在哪里!你们县太爷想审案子,就带着惊堂木来这里,顺便把陆家人带来!”楼二撸起衣袖,抓起一个疑犯的脑袋: “他们为主子赴汤蹈火,总要让他们在主子面前亲自表下功才是!” 疑犯脑袋被迫扬起,衙差们惊得纷纷再退两步! 这人嘴唇内陷,微微张口,口内居然无一颗牙齿! “这……这……”衙差头领指着疑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楼二咧嘴一笑:“兄弟们心软,见他们想咬舌自尽,费劲救他们一命!这事陆家人还真要谢谢咱们,要不然族中死士真要死绝了!” 衙差们后背汗毛竖起,他们也是心狠手辣的主,可这一上来还没怎么着呢,就动如此大刑! 这还是人么? 衙差头领心里直哆嗦,他来得也不是不快,本想着宁维舟一行人定是死伤众多, 从江南一路奔波而来,歇下的第一晚该是疲累之极的, 何况这座宅院就是特意为宁维舟准备的,江南风情,小桥流水,果然一眼被看中, 昨夜的饭食也是做了手脚,这些死士早就被安排在了宅子里, 照理说,就算杀不了宁维舟,也能斩下他几员大将,杀杀他的锐气! 可眼下看来,宁维舟这边是毫发无伤,陆家的人却是全军覆没,剩下的这四人缺了满口牙齿,也是不中用了! 这下陆家的那份好处费算是彻底砸了! “在下这就回县衙请县太爷示下!”衙差头领看着四张血淋淋,空洞洞的嘴,眼皮子一个劲的跳! 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得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在楼一等人明显的奚笑中,衙差头领带着人飞一般的走了。 此时的日头刚刚完全展露它的金色,配着袅袅晨风,倒是个极好的天气。 不过陆家大宅内,一处院落却乌云压顶,隐约有怒吼传出。 “谁让你私自做主?谁让你去杀宁维舟的?”陆明池狰狞着脸,一拳头捶在雕花书案上, 书案下跪着一个老者,脸现惊惶,一个劲的叫屈:“老奴是担心主子,这时馨小姐据说是恢复了记忆的,唐仲漪几次三番的旁敲侧击,这是开始怀疑主子您了呀!咱们只有先下手为强,把宁维舟解决了,唐家也就不足为虑了!” “蠢材!”陆明池气得脸色发青:“宁维舟是谁?他是吴国大将军,不说他身手超凡,就是他身边的那几个护卫,也个个都是高手,这些且不论,单说若是宁维舟死在蒙峰城,陆家 能扛得住朝廷的怒火?你这是想害死陆家所有人!” 那老者虽然满脸惶恐,但眼里却闪过精光:“主子,若是宁维舟死了,谁还能证明是咱们陆家下的手呢?蒙峰城里虽然咱们陆家是半边天,但不是还有其他人家么?” 他眉眼朝上一挑:“就比如说唐家,到那时候,唐家那几个老头子,怕是要跪在您脚边上,求您救命呢!哪还用您这么煞费苦心的与他们周旋?唐仲漪也会乖乖听话的!” “放肆!”陆明池虽然出口还是斥责,但已经没了刚才的盛怒: “仲漪日后是你的主母,言语间就该尊重着!” “是!老奴打嘴!”老者甩了自己几巴掌,倒也是结结实实,清脆响亮。 第270章 结案卷宗 “可惜这次老奴派出去的人太不中用,有几个居然都没换下府里的服饰,才被宁维舟抓了把柄,若是他要问罪,主子就将老奴交出去,老奴一人认罪,绝不会让主子涉险!”老者跪在地上,肿着一张脸,说得声泪俱下。 陆明池叹了口气:“他们是嚣张惯了,哪里知道宁维舟的厉害?不过也无妨,府里的服饰又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难道就没有有心人仿做了穿在身上,嫁祸于我陆家?再说那些供词,也全是诬赖之言,要是攀扯起来,这城里多的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他们对朝廷的不满之心人尽皆知,我陆家倒是与官府一向和睦,整个西蜀的官衙,谁没拿过我陆家的好处?宁维舟一个过江龙,要硬压我陆家,怕还是要费点劲才行!” “主子高明!”老者顺势拍了记马屁:“京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宁维舟虽然在江南有些功劳,但皇帝还是没有召回他的打算,所以才借着与唐家说亲的事,来咱们这荒山僻岭的地方耍威风了!” 陆明池从书案后站起来,转到窗前的兰花旁,拿起一块洁白的棉布,小心的擦拭叶子: “我说过了,宁维舟不是普通的朝廷武官,他足智多谋,心狠手辣,你们若再掉以轻心,还是要吃大亏的!吩咐下去,让县衙的人找几个江湖游侠做替罪羊,把这事给了了,以后缩起你们的爪子,没我的吩咐,不许轻举妄动!” 老者赶紧点头应下,但又担忧道: “主子,时馨小姐回来了,若是说起当年的事,您可怎么办?” 唐家那群老家伙虽然固执又贪婪,但是极要脸面,家族里最小的姑娘被残害,那是一定要找回场子的,说不定趁机还要从陆家身上撕下一大块肥肉! 陆明池嗤笑一声:“最多娶她进门而已,给份厚厚的聘礼也就能了的事,算不得大事!” “那唐仲漪……” 陆明池扔下棉布,沉着脸说道:“在我心里,她总是我的正妻!” “可是唐家不会愿意吧?” 老者的担心不无道理,唐家不是小门小户,明面上也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与陆家算得上门当户对, 这一家两姐妹全嫁与陆明池,唐家的脸面算是丢光了! “谁说她们两人都要嫁进来了?”陆明池轻踢了一脚老者: “你们呀,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只会做些蠢事!” “是,是,是!”老者挨了一脚,不疼!也就立马知道了主子现下心情不错,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难道主子不娶唐仲漪?” “娶她进门有什么好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反而让唐家落入他人囊中!”陆明池斜眼一瞥,突然满身浮起戾气: “况且,她心里怕还是存着我那个大哥!” 老者一惊,慌忙低下头,屏气敛神,一副木头的样子。 片刻,就听陆明池轻笑一声:“那有什么要紧?左不过是死了的人,哪里能给她快活?越是高冷尊贵的女子,越是心中苦闷难耐,等她知道了我的好处,自然日日都离不了我!” “主子英明!” “明日宁维舟要去唐家,你帮我准备一份精致些的礼物,我也去唐家看望我的未婚妻!” “是!” 窗外微风拂过,窗棱处的兰花摇曳生姿。 午后,宁维舟就得了县衙的结案手卷, 昨夜的刺客,是一伙四处游荡的江湖人士,仗着自己有些身手,四处惹是生非,前些日子被陆家派人收拾过一次, 于是怀恨在心,得知宁维舟来了蒙峰城,就连夜偷了陆府的护院服饰,前来骚扰宁维舟, 本来是想着宁维舟是京城来的高官,他们骚扰一圈后,给陆家按上个罪名,好坐收渔翁之利, 谁成想宁维舟手下人身手太好,反而被斩杀殆尽! 那四个活口见兄弟们死状太惨,越发觉得是陆家害他们至此,所以一口咬定自己是陆家人! 就盼着宁维舟能为自己报仇! 卷宗后头还附了一张纸,是陆家前天的报案文书,说家中奴仆清点仓库,发现少了几十套护院的衣裳! 这下前前后后都对得上了! “放屁!”楼一言简意赅。 楼二拎着卷宗,一把甩在了衙差的脸上:“你糊弄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傻子了!” 衙差赔笑:“哪能糊弄各位大人呢?这可是小的们跑断了腿,问讯了诸多人证,才得的结论,大人请看,这些人证可都画了押的!”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楼二一脚踹了上去:“真把你爷爷当傻子耍?” 衙差挨了一脚,退到门口,匆匆躬身:“大人们若是不信,对着名字找人核实就是了,小的衙门还有事,这就告退了!” 楼二还想追上去,却被宁维舟叫住:“别追了!” “大将军,咱们就吃下这个亏?”楼二梗着脖子不服气。 宁维舟指了指卷宗:“都收起来,以后怕还用得着。” 楼二满脸不情愿的捡起卷宗,却听宁维舟又说道: “将外头那些尸首全扔去陆家大门口,就说既然这些江湖人士与陆家有仇,让陆家鞭尸泄个恨,若是下不去手,那就是说,事情另有隐情,让县衙再查!” 楼二一听又高兴起来,这活他爱干! 等楼二走远,楼一才问道:“大将军,这样妥当么?” 宁维舟治下的军中,不得侮辱尸体是铁律。 “整个西蜀大多是草莽之辈,他们讲究义字当头,都知道这些人是陆家人,陆家一旦动了手,其他追随他们的江湖客可是要寒心了!若是不动手,这案子就结不了,我左右无事,耗着还能再借这个由头,攀扯些别的事!” 鞭不鞭尸由着陆家选,总不能光让他们恶心了,却不许别人恶心回去吧? 陆家眼下确实很恶心,不但心里恶心,生理也很恶心! 一大堆尸体摆在大门前,被日头这么曝晒,又都鲜血淋漓的,自然就引来无数蝇虫! 第271章 蛇鼠一窝 “无耻!” 陆家族长在前厅一个劲的转圈咆哮: “朝廷命官,当朝大将军,居然做出这种无耻之事!我要去告官!” 他是陆明池的亲爹,在族长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年,原先春风得意,有陆明韬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族长之位是牢牢握在他们这一房手里的, 但这些年,这位族长大人显见的憔悴了起来,两鬓的白发已经蔓延到了头顶,皱起眉头的时候,皱纹能夹死一排苍蝇! 不光是相貌,就连脾气也没从前豁达温和,尤其是这几年,家族中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再看自己的小儿子,始终都差了长子许多,这就更让他气闷不已! “父亲,宁维舟的名声向来不好,他大概是不在意这些的!听说他爱妻如命,这些人惊扰了他的妻子,在他眼里,怕是再死一次都不够!” 立在一旁的陆明池微弯着腰,眉眼低垂,很是恭敬的说道。 “哼,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为一个女人献如此殷勤?怪不得在朝中没有人愿意与之结交,更被镇国公府扫地出门!”陆奇瑞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陆明池嘴角勾起:“父亲,听说镇国公私底下求了他好多次,是他不愿意认祖归宗!” 陆奇瑞抬眼,虎目倒竖:“你总是满嘴听说听说,没有一件事是办在实处的!这种府邸阴私你总是愿意打听,那你倒是去听听你那些堂兄堂弟为家族出了多少力,立下多少功,也好让自己长进几分!” 陆明池顺从的双膝跪倒:“父亲教训的是,都是儿子愚笨,让父亲忧心了!” 陆奇瑞攥了攥拳头,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一把: “你我父子之间,弄这些虚礼做什么?你大哥没了,咱们这一支的希望就全在你身上,你若撑不起来,这族长的位置旁落,咱们这一支可就要遭大难了!” 陆明池抬眼,眸中全是乖顺与孺慕:“儿子知道父亲的苦心,虽然儿子没有大哥聪慧,但儿子一定努力,听从父亲的教诲,哪怕做个守成的族长,也要将这份荣耀留在咱们这一支!” 陆奇瑞欣慰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你和唐家的亲事我会亲自去商议,唐时馨这个丫头虽然骄纵任性,但你放心,她只要进了咱们陆府,你母亲自然会教她规矩!至于唐仲漪……” 陆奇瑞斜眼沉吟,陆明池赶紧说道:“她必是唐家下任家主,儿子与她只是知己,并未有过非分之想!” 陆奇瑞脸上总算有了两分笑意:“你们都是年轻人,你也算陆家俊杰,在外有些个红颜知已不算什么,但凡事都要为家族想,别一时着了迷,就非得往家里娶!” “儿子知道,唐仲漪心中还有大哥,对儿子只是爱屋及乌,儿子只是想利用这份情意,将唐家为陆家所用!” 陆奇瑞绽开笑颜,一拍陆明池的肩膀:“好,不愧是我陆奇瑞的儿子,脑子清醒,没有像你大哥似的,儿女情长,丢了性命!” 陆明池得了夸奖,很是激动,抬手悄悄抹了下眼角,轻声说道:“儿子一直以父亲为榜样,誓死追随父亲!” “好好好,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爱掉眼泪!快起来!” 就着陆奇瑞的手,陆明池起了身,眼眶还泛着红,又忙不迭的出主意: “父亲,现在门外那些尸首,儿子想着还得马上处理了,要不然围观的百姓越多,越会传出无稽流言。” 陆奇瑞收了笑容,神色一肃:“这些人我知道都是你的手下,怎么处理就你作主,只要别让陆家惹上祸事就行!” 陆明池垂手而立:“不敢欺瞒父亲,这些人确实是儿子的人,但此事都是他们擅作主张,儿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死了也是活该,儿子会将事情办好,不让父亲操心!” 陆奇瑞缓缓点头:“我自然信你,只是以后御下还要多历练,别让这些草莽牵着鼻子走!” “是!”陆明池乖乖应下, 见陆奇瑞端起茶盏,立马识相得后退两步:“儿子告退!” “嗯,刚才你说宁维舟爱妻如命,那回头就让你母亲张罗下,我就不信还有不吃腥的猫!” “是,父亲英明!” 陆明池退了出来,转身的时候似乎被屋外的日头晃了眼睛,抬手遮了遮, “主子,这烫手的番薯扔给了咱们,族长大人可真一点都不心疼你这个儿子,接下来可怎么办?” 离了主院,跟在陆明池身后的老者才压低声音问道。 陆明池一反刚才的乖顺样子,阴柔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怨怼: “在他眼里,我总是不如大哥的!” 他斜了一眼老者,压住想倾诉的欲望,低声吩咐:“去城外寻些落单的老弱妇孺,每人给上五两银子,让他们来府门口认尸!” 老者思索片刻,立马抚掌:“主子英明,让这些人认了尸首回去,那就和咱们陆府没了干系,算下来,咱们还是做了好事!” 陆明池干笑了两声,抬起手掌做了个手势:“事后料理干净了,别让宁维舟再找到一个能说话的!”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办!”老者匆匆而去, 陆明池站在原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环顾四周,见自己是在一处假山丛旁, 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一幅画面:那是小时候的自己,身旁还有陆明韬,前头是个气宇轩昂的背影, 背影转过头,摸着陆明韬的脑袋,眼里全是赞誉: “今日韬儿又为父亲争了光,这陆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人能和我的韬儿相提并论,你爷爷说了,日后这族长的位置,非你莫属!” 陆明池眼里全是崇拜:“大哥好棒,比那些旁支的同辈都强上百倍!” 本是一句由衷的佩服之言,却被陆奇瑞打断: “不会说话就别开口!你大哥何止在同辈中是翘楚?就是在我这一辈,也是无人能敌!” 陆明池被吼得一个激灵,立马低头不敢再说话! 第272章 上梁不正 倒是陆明韬仰头说道:“父亲,我这次比试胜出,全仗祖父和父亲的教导,弟弟虽小,但很是聪颖,若能加于苦练,日后定也能为家族分忧!” 陆奇瑞更加欣慰:“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关心弟弟,父亲有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等陆奇瑞离去,陆明韬拉起沮丧的陆明池:“弟弟,你别生父亲的气,他心中也是爱你的,只是盼着你更成器呢!” 陆明池弱弱的说道:“我哪里有哥哥的才能?我就算再努力两辈子,都及不上哥哥一半!” “怎么会呢?哥哥会帮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亲弟弟,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 “哥哥,你既然肯帮我,那把唐仲漪让给我,你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不知何时,陆明池钻进了假山内,摸着山壁上小时候刻下的痕迹,他恍惚得笑了起来: “哥哥,人人眼里都只有你,祖父,父亲,母亲,一众兄弟叔伯,他们眼里从没有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你喜欢唐仲漪,可你知道么?我比你更早喜欢她!可因为你太耀眼,她看不到我!” “但是她明明就不喜欢你,为什么你还要跟我抢?你说过会帮我的,可你却什么都要和我抢!” “哥哥,你知道那个游侠的消息是谁给你的么?是我呀,是你亲爱的弟弟!要不是这样,怎么能乱了你的心神?” “可我没有想害死你,我就是想看看,你若是残了,家族里还能事事以你为先么?” “仲漪她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了?” 陆明池靠在假山上,眼睛微闭,再不出声。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望山壁上的字:“兄弟同心!” 他挑起嘴角,一拳轰了上去! 假山崩塌,尘土扬起在半空! “有敌袭!” 府中护院和附近的小厮、丫鬟惊叫连连,等尘土散去,严阵以待的众人才发现,碎石堆里立着的是他们的少主陆明池! 众人面面相觑,总算有心眼活络的人,高喊一声:“少主神功盖世!” 余下的人也都反应过来,各种誉美之词纷纷涌向陆明池, 陆明池笑了,他仰头望天:“哥哥,看见没有?没了你,他们眼里就有了我!” 消息报到陆奇瑞耳边,他只冷笑一声:“只知道摆弄这些,丢人现眼的废物!” 他身边立着的黑衣人说道:“少主他总算还是有些用处的,这次他的处置就很好,既落下了贤名,也让宁维舟抓不住把柄,只是费了些银子而已。” “我是心疼那三瓜两枣么?”陆奇瑞一掌拍在案上: “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明韬去追唐仲漪,他暗中使了什么手段,这些年我忍着他,也就是……还未长大,另外也是看在他能得唐仲漪的青眼,唐家底蕴深厚,能拉拢过来四五分,陆家的日子就好过不少,要不然我哪里能容他到现在?” “主子说得是,老族长走后,那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咱们陆家也只剩场面上的好看,还是要多想办法才是!”黑衣人说道。 陆奇瑞眉头深蹙:“办法倒是有,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还得慎重!好在若是能将唐时馨娶进门,她的嫁妆也不少,也能贴补一半亏空!” 黑衣人瞥了陆奇瑞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主子,那丫头可不是个好摆布的!” “哼,再有脾气的女子,嫁了人自然就会听话了!再说,她那样的名声,就算嫁进来传出些闲话,也没人会相信她!” 陆奇瑞说罢,黑衣人点了点头:“这倒是,就算她喊冤,怕也没人肯愿意为她讲理!只是怕她那些个兄弟姐妹来打抱不平,特别是那个唐仲漪……” “这事你让人与明池说,让他别婆婆妈妈的,尽早得了手,将唐仲漪拽在手里,才是正事!” “是!”黑衣人应下。 陆奇瑞揉了揉眉心,抬眼望了下门外,黑衣人心领神会: “院子四周都是自己人。” 陆奇瑞这才沉着声音问道:“夫人近日怎么样了?” “小的不敢着急,怕被人发觉,但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说,夫人今日嗜睡得很。” 陆奇瑞松了口气:“你做得很好,她内家功夫的底子深厚,又粗通药理,这药还需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是,小的正是这么想,所幸夫人听说是主子特意给她寻来的补方,所以不曾有疑!” “唉,夫人她虽然不是贤良温顺的女子,但也为我生下过明韬这样的儿子,她本可以母凭子贵,可惜大概是她命不好,明韬死于非命,剩下个明池是个不可托付的,现在既然有成器的儿子长大,那她就当是为我陆家再奉献一回吧!” “夫人能以身献陆家,想必就算知道,也是心甘情愿的!”黑衣人附和。 “趁着她还清醒,你去后院挑几个好的,让她带着去一趟宁维舟的宅子,大将军莅临蒙峰城,陆家总不好连份礼都不送。” “是!” “这些礼都归到那个箱子里,这些放这,把那个箱子空出来,回头还要放其他东西……” 青霜和朱嬷嬷忙碌得很,一众小厮、丫鬟被支使得团团转, “姑娘,这些东西都要送去唐家吗?”青霜瞅了空,凑到顾非晚跟前,一脸不舍! 顾非晚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怎么也小家子气起来了?这些本来就是给唐家准备的,等亲事定了,聘礼可要比这多上百倍,到时候你清点,不是要心疼得跳起来?” 青霜撅着嘴:“哪里是奴婢小气?只是想着唐家这群人不知好歹,咱们却还要送去这么贵重的礼物,心里就觉得冤得很!” “有什么冤的?阿狸难道不值当这些?唐家收了咱们的礼,咱们就能带着阿狸走,用这些死物换一个阿狸,划算得很!” 听顾非晚这么一说,青霜连连点头:“还是姑娘会做生意,奴婢这一听,也觉得赚了!” 朱嬷嬷过来拎起青霜的耳朵:“我看你就是想偷懒!” “嬷嬷松手,快松手!”青霜叫道:“我才没偷懒!” “这么热闹?” 顾非晚闻声,抬眼望去,见是宁维舟进来,身后跟着王忠。 第273章 凤毛麟角 青霜背对着门口,还在一个劲的耍宝: “姑娘,您管管嬷嬷,她都拎我的耳朵拎上瘾了!” 顾非晚看着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里去的王忠,有些好笑,又有些叹息, 朱嬷嬷倒是马上松了手,顺势拽了下青霜, 青霜耳朵一解放,一边揉一边嘟着嘴抱怨: “嬷嬷真是,非得我和姑娘告状才行!” 说着,侧过身,眼角余光瞄到一角衣裳, 就这一眼,甚至都没看清来人的脸,青霜就僵在了当场, 但很快,她重新转过身,摸着衣角朝屋内走去:“奴婢去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 等青霜的身形消失在门内,王忠才偷偷抬起头,脸上的神色说不准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 “我怕娘子这边人手不够,所以过来看看要不要帮忙。” 宁维舟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外面的车队已经集结完毕,今日去唐家,他没有打算低调前往,在这些江湖人眼里,是没有礼贤下士这个说法的,有的只有弱肉强食, 谁的拳头硬,谁的说话声音就能大! 顾非晚说道:“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不过是再清点一番罢了,很快就好。” 说着她朝王忠招手:“王副将,来喝杯茶,一大早就煨在炉子上的黑茶,喝了祛湿驱寒,等青霜将礼物册子弄好,还得麻烦你和兄弟们装车。” 王忠连忙行礼:“夫人客气,这些都是属下份内的事情!” 顾非晚摇头:“你份内的事,是保家卫国,并不在这些小节上!” “这次去唐家,对方对朝廷忌惮已久,你们还得多留心。” 王忠掷地有声:“夫人放心,属下等人誓死护卫大将军与夫人!” “好,辛苦了!”顾非晚斟了茶,朱嬷嬷端起茶盏递了过去, 王忠慌忙接过,一饮而尽! 宁维舟笑骂:“从前在帐下,你是最讲礼仪的,喝个茶一定得三口才完,今日夫人这里的茶怎么就喝出了烈酒的气势?” 王忠的双眼不停的瞄向屋门,听宁维舟一番揶揄,不由得脚尖搓了搓地,红了耳根! “你去吧,这里好了我再唤你!”宁维舟实在看不过眼,挥挥手让走人, 王忠放下茶盏,又朝屋内看了一眼,才告退离开。 等人走了,宁维舟贴着顾非晚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夫人,这两人明显互有情意,不如你我做主,将亲定了,王忠一年到头总在外头,那家里在污糟,也惹不到青霜。” 顾非晚却摇头不答应:“不行,男女婚事,得你情我愿,青霜不肯,我就不逼她,何况王忠那妹妹是个遗腹子,家中自然多有怜爱,现在是情意正浓的时候,当然山盟海誓,千百条都愿意答应下来,可一旦正经过起日子,茶米油盐,处处都是事,这情意能够维持多久?” “等王忠想起家中老娘与小妹,心中起了愧疚之心,对青霜有了怨言怎么办?” “再有,王忠老娘总有年老需要服侍的一天,青霜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去夫家,到时候再起冲突,一个孝道压下来,总是她吃亏!” “你我虽然是他们的主子,但哪里能时时照看?再说人家做了夫妻,我们也不能事事插手!” “总之,青霜若愿意,我自然点头,她若不愿意,我是不许任何人强迫她的!” 顾非晚说完,斜眼一瞥:“就算是你身边最得力的部将也不成!” 宁维舟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娘子这话说得极对,是我考虑不周,总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处,却忘了他们以后生活的鸡毛蒜皮,日后没有青霜点头,我必不许王忠打扰她!” 夫妻俩人正说着话,有士兵过来禀告,说是门口来了客人,是陆家的族长夫人亲至,要见顾非晚。 顾非晚蹙起眉头:“她这时候来见我做什么?咱们这么大阵仗,摆明是要去唐家,难道陆家这点礼数都不懂?” 哪里有知道主人要出门,却堵在门口要求拜见的? 宁维舟挥了挥衣袖:“无妨,事出反常必有妖,左右闲着,就看看这妖想做什么法!” 士兵领命退下,不一会带进来一群人,塞得院子满满当当! “妾身拜见大将军,见过夫人!” 顾非晚上下打量了对面女子一番,真是个美人啊! 虽然有了年纪,一身衣裳穿得也有些老成,可弯腰这一会的腰段,却看得顾非晚心里直呼: “好一个美人!” 等陆夫人抬头,顾非晚眼睛一亮,这女子脸上虽有了几丝皱纹,但眼角的风情浑然天成,媚而不俗,为她原本七分的长相,又添了两分的动人。 长得好看的女子常有,但风情万种,却又一派端庄的女子,正是如凤毛麟角, 顾非晚暗中可惜不已,这等姿容不凡又仪态端正的女子,居然嫁进了陆家那个虎狼窝! 宁维舟戳了戳顾非晚,心中好笑,他这个娘子,居然对着别人家的媳妇,看入了迷! 顾非晚醒过神,一扫刚才的不悦,热情道:“陆夫人快坐,怎么没提前让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些点心,现下真是失礼了!” 陆夫人腼腆一笑,半低着头颇为难为情:“妾身来前实不知大将军和夫人要出门,是妾身失礼才是!万望大将军和夫人莫怪!” “不怪不怪!”顾非晚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陆府家业大,陆夫人想必日日都要操劳,哪里还能顾得过来这些小事?” “倒也不是!” 顾非晚本是句客套的话,谁知道陆夫人却是一本正经的回道:“妾身愚钝,这些年身子骨也不大好,已经多年不掌府中中馈了!” 顾非晚一愣,再看陆夫人,确见其眉心青灰,眼眸浑浊,一举一动仿佛很是疲累的样子, 她心中一动,试探道:“陆夫人没找大夫看看?生了病还得及早治疗才是!” 陆夫人被侍女扶着,轻飘飘在椅子上坐下:“多谢夫人关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身子倦懒,不想动弹,也请过大夫,均说我生孩子时亏了身子,要好好养着。” 第274章 四个美人 顾非晚想了想,又说道:“我这次出行,家中倒是派了一个极好的大夫跟着,陆夫人可否愿意让她看看?” 陆夫人抬眉瞧了顾非晚一眼,欲言又止,她身旁的侍女倒抢先说道: “多谢大将军夫人,但咱们府上老爷请的大夫都是一等一的高明,他们都说只要好好养着就行,咱们老爷也是四处寻了上好的补药,日日都给咱们夫人服用,奴婢倒是看夫人脸色比从前好了不少,想必再过些时候,就能痊愈了!” 青霜从屋内走出来,一甩帕子,沉着脸脆声说道: “这是哪家的下人?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做奴婢插嘴的份?在自己府里没规矩就算了,在我们姑娘面前也敢这般放肆?” 侍女挨了骂,颇为不服气,正想开口顶撞,却被陆夫人拦了: “都是妾身管教无方,回去定回禀了夫君,好好教她!” 侍女一听,立马偃旗息鼓,虽眼神不忿,但还是退至陆夫人身后,垂着头不再说话。 “小丫头们都喜欢打嘴仗,我身边这个也是得理不饶人的,往常就是我,也要被她编排两句,陆夫人不要往心里去!”顾非晚打起了圆场, 陆夫人看起来就是个温婉的性子,她抿嘴一笑:“都还是小孩子,妾身有时候真是羡慕他们,能任性一回也是好的。” “陆夫人也还年轻呢,等养好了身子,骑马射箭都是行的!”顾非晚笑道。 陆夫人神色一阵恍惚,直到身后侍女耐不住,提醒了一声,才轻敲了下额头,赔罪道:“真是对不住,坐了一会就又困倦了!” 她就着侍女的手站起来,朝身后一指:“没什么送大将军和夫人的,这几个是我院子里养着的,平日闷了,就让他们唱上一曲,舞上一段,倒也能解闷。” 顾非晚望过去,见是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俱都年轻的很,水灵灵的,光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只不过这四人美虽美哉,但与陆夫人相比,却又失了光彩。 “既是给夫人解闷的,我们夫妇倒不好夺人所爱,左右我们在西蜀待不了几天,让他们在这宅子里白耗青春,也是罪过!”顾非晚推辞道, 这陆家真是不讲究的很,出手就送美人,比送真金白银更扎眼! 陆夫人懒懒的摆了摆手,苦笑道:“蒙峰城穷山僻壤的,不比京城繁华,也就是美人多些,都快成了特产,大将军和夫人能笑纳,也是他们的福气!若有那么一两个能得你们青眼,带回京城,就更是蒙峰城里飞出的金凤凰了!” 说罢,陆夫人瞥了宁维舟一眼,掩嘴笑道:“大将军可别瞧不上他们,你们男人总说,家花不如野花香,蒙峰城里的野花,可是比别处有滋味的多!就是大将军采摘的时候要当心着点,他们可都带刺呢!” 顾非晚哑然,她刚才还以为这位陆夫人是个温顺的性子,可没想到居然能对着宁维舟直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啊! 从头到尾没说话的宁维舟哈哈大笑,他扶着顾非晚起身: “陆夫人这礼我收下了,正好我与夫人在商量,去唐家的礼单上,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都说入乡随俗,原来是少了美人!” “既然蒙峰城有上门做客送美人的习俗,那陆夫人带来的这四个,正好解了我和夫人的燃眉之急,我这里还要多谢陆夫人!” 陆夫人明显一愣,一双美目里全是迷茫无措,可没一会,就见她弯了眉眼: “这人既已送给了大将军,就是大将军的人了,怎么处置都是大将军的事!” 说完,行了一礼,告退出门。 四个美人被留在了院子里,面面相觑! “还愣着干什么?去后头换身衣服,看看你们都穿成什么样子?领口就差拽到裤腰了,真是看一眼都显晦气!” 青霜一脸嫌弃,手里的帕子挥得都快飞起。 其中一个美人脸色一变,抢身扑在宁维舟跟前,拽住宁维舟的衣角,伏着腰肢,却竭力抬起细颈, 顾非晚居高临下,将美人胸前一片美好,一览无遗! 高山起伏,果真是一片好风景! “大将军,奴婢愿意伺候大将军,不管大将军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媚眼如丝,情意绵绵! 其余三个立马效仿,只不过胆子略小,只敢跪在第一个人身后,伏着身子哭泣哀求。 院子里一片娇滴滴的莺莺声,青霜怒极,正想过来拉人,眼前却划过一道彩虹! 只听一声巨响,“砰”! 彩虹坠地,在地上弯弯曲曲扭了两下,再不复动静! “你们也想和她一样?”宁维舟将顾非晚的脑袋牢牢按在怀里,声音如同冰锤,刺得剩下三个美人抖成一团! “王忠!” 王忠得令,疾步过来:“属下在!” “将人捆了,塞进马车!” “是!” 青霜愣愣的看着,王忠趁手下捆人的时候,悄摸着安慰: “别怕,我马上将人都带走!” 青霜下意识点了点头,等看清是王忠,脸色一变,转身又跑回了屋内。 王忠见状,无奈和失落中,倒也有一丝欣慰: 还能记着生气,应当是没吓着! 院子中很快处理干净,宁维舟才放开顾非晚: “没看到吧?有没有吓着?” 顾非晚理了理发髻,嗔怪道:“动手前也不打声招呼,身上硬邦邦的,把我鼻子都撞疼了!” 宁维舟连忙讨好的伸出手:“是我不好,我给娘子揉揉鼻子!” 顾非晚闪身躲过:“不许再闹,误了时辰可不好,阿狸还盼着我们呢!” 宁维舟这才罢手,叮嘱了两句,去了前头。 朱嬷嬷过来:“姑娘要不再换身衣裳?” 刚才那美人被踢得口鼻流血,就怕沾染了血腥气。 顾非晚摆手:“不用,你把宋大夫叫来,这次去唐家,让她跟在我身后。” 一盏茶后,车队从半山腰出发,直奔山顶, 那里是唐门所在,陆家的府邸也在那一处。 此时的唐门,从山门到前厅,一路站了两排人,个个腰配长剑,身着皮甲,端的是威风凛凛! 第275章 破门而入 “大将军,看来这唐门是要给咱们点颜色看看了!” 楼二站在山门前,双臂搭在胸前,一手不住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桩,眼眸里全是兴奋! 楼一骑在马上,瞥了一眼那些满脸杀气的江湖人,鼻孔里只发出一道冷哼: “乌合之众!” 宁维舟拉了拉缰绳,举目远眺:“不要大意,阴沟翻船的例子数不胜数,别回去让人笑话!” 唐门迎客的人见了车队,紧跑几步迎了过来: “大将军莅临唐门,唐门蓬荜生辉,我等能来迎接大将军,皆是万分荣耀!” 宁维舟飞身下马,抱拳还了一礼:“好说!” 来人一愣,见宁维舟神色淡淡,立马解释:“大将军勿怪,家主碍于祖上训诫,不得出山门相迎,但此时已在门内恭候多时,请大将军移步!” 宁维舟瞥了他一眼,楼二闪身挡住来人:“在大将军跟前说话,怎么连自报家门都不会?难道你们唐门的祖训还有说,见人都要藏头藏尾?” 来人讪笑:“这位将军说笑了,草民乃是唐门总管,唐平!” 楼二将人拨开一旁,刀柄指着一路蜿蜒而上的护卫: “唐门好大的威风,就是咱们大将军,论制,府兵也不得超过百人,要是我眼不瞎,这里足有百人以上吧?唐门这是想干什么?拥兵自重,想造反么?” 唐平连连摆手:“将军误会,这些都是仰慕大将军的游侠,自愿前来迎接大将军,只为能亲眼见大将军一面!” “哦?这倒是新鲜,原来西蜀这地界,欢迎人还要亮刀的!这难道是一种特有的礼节?”楼二摸着下巴,砸吧嘴。 没等唐平解释,楼一突然“噌”地一声拔出佩刀,高喊一声: “拔刀!” “唰唰唰”!!! 他身后响起一阵长刀出鞘的响声! 这些刀,染过无数的血! 这些人,杀过无数的敌寇! 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身上煞气冲天! 又岂是寻常江湖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杀!”楼一高喊一声! 身后数百军士,齐齐举刀: “杀!” “杀!” “杀!” 纵使唐平从前在江湖上也算是个人物,见过的大场面也不少,但面对这群眼里没有活物的阎王,还是起了怯心! “大将军,您看,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唐平摊着手,忙不迭的吩咐底下人: “快让他们把刀都收起来!如今大将军也见过了,心愿也了了,都撤到后头去!” 底下人撒腿就跑,仿佛稍微慢了一步,楼一手中的长刀就要落在他身上! 片刻后,那群身着薄甲的护卫心有不甘的退去,离得远些的,并没有看清山脚下发生的事,被催着往里撤退,心下不免愤愤不平: “唐平老儿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不就是一个皇帝弃用的武夫么?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他也就是带了一两百人,咱们人多势众,兄弟们敢来的都是武功高强的,就是一对二,也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可惜了老子天没亮就磨的刀,这都没沾上半点荤腥就要入鞘,回头说出去,老子都没脸在江湖上混!” “走,我们去找唐家主去,他定会给咱们一个说法!” “让唐平老儿去后院养鸡鸭去!” “走走走……” 一群彪悍的汉子,七嘴八舌,三五结伴,朝山顶而去。 唐平没时间理这群莽夫,他早就预料到宁维舟会生气, 毕竟宁维舟这般的身份,就算唐门全部主子全都跪在山门前迎接也不为过! 但如今只有他一个总管领着几个小厮迎了出来,这里面往小了说,逃不掉一个怠慢之罪, 往大了说,那是藐视皇威! 宁维舟不管怎么样,仍旧是皇帝手下的大将军,就算京中有传信,说他失恩于皇帝,但只要皇帝一日不下褫夺的圣旨,宁维舟就一日代表了皇权! 来前唐平就打算好了,要是宁维舟发难,他就带人跪倒请罪, 反正唐门历来不与朝廷官员打交道,而且宁维舟上唐门,为的本就是私事,这事情唐门不可能答应! 唐平只要在山门处跪着,宁维舟若是怪罪,就让他等着好了,反正家主是不会下山亲迎的, 唐家又没什么事要求宁维舟,巴不得宁维舟一气之下走得远远的,这才好呢! 唐平心里这样想着,神情却是慌张的很,他一脸讨好: “大将军,各位将军,你们看,我将人遣走了,真的就是一个误会,他们只是仰慕大将军而已!” 睁眼说瞎话,莫不过如此! 宁维舟飞身上马,神情冷淡:“那就多谢唐总管替我清扫路面了!” 说着,他一勒缰绳,追风扬起前蹄,嘶鸣高亢,一纵身,如同一道闪电朝山道奔去! 马匹本不善于奔走台阶,可见追风四蹄如踏云雾,几个闪身,就带着宁维舟立在了高处平台上! 此时,原先立在路边的一众唐门护卫才走到半路! 有几个闪避不及,惨叫一声跌落在路边丛林中! 唐平目瞪口呆,这……这也太不讲礼数了! 比他们这些草莽出身的江湖人还霸道不讲理! 楼二站在山门去,使劲鼓掌:“大将军威武,追风威武!” 楼一一个马鞭甩在他耳边:“开路!” 楼二立马一缩脑袋,挥手嚷道:“上山!” 唐平展开双臂,想拦,颈边突然一凉! 他侧头一看,一柄寒光四溢的长刀正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刀尖颤颤巍巍,在自己的脖颈间轻微颤抖! 他汗毛倒立!周身如坠冰窖! 唐平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总管,能在唐门爬到总管高位,他心思细腻,身手自然也能服众! 可刚才,他全身戒备下,居然还被人欺近身,连刀都架到了脖子上! 唐平眼里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惊惶,他顺着长刀望去,只见楼一一脸漠然着看着自己, 从楼一的瞳孔中,唐平发现自己面色青灰,和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刚才他明明看到楼一把刀收入了刀鞘! “你记着,大将军要去的地方,不需要任何人迎接,我们手里的长刀自能为他搭出一条路!” 第276章 耿直大哥 唐平下意识的点头,多年危急关头死里逃生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人是比唐门中的杀手更冷血无情的人! 不管是谁,只要他想杀,就一定会得手! 唐平一动不敢动,自从归了唐门,他再没像此刻这般卑微: “将军说得是,老奴可以给将军领路!” 楼一扯了扯嘴角,缓缓将刀收了回来, 唐平见他一脸可惜,心中愈发慌张,赶紧说道:“家主在前厅等着大将军,老奴这就去给大将军领路!” 说罢,转身露出整个后背,一路低头躬身,沿着路边朝宁维舟走去。 楼一眼里讥讽意味越发浓厚,这些江湖人,面对弱者,自大狂妄,不将人命当回事, 可面对强者,却做出这等摇尾乞怜之态,实在是无耻之徒! 一番波折,宁维舟终于见到了唐门家主唐风波。 “久仰大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出少年!” 唐风波一袭黑衣,金丝滚边,头戴鎏金发冠,两手交叠在胸腹,袖口处不时有细小的脑袋探进探出,若是细看,那些尖尖的脑袋,都是传说中的毒物! 宁维舟神情淡然:“老前辈过奖,无非是年轻热血,多杀了些敌寇而已!” 此时顾非晚正从软轿中走出,闻言抿嘴一笑, 宁维舟回身伸出胳膊:“来,这里地势不平,我牵着你!” 顾非晚知道他是怕唐风波故意露出的毒物吓到自己,不过这些东西阿狸早就与她说过,况且顾家的药房里,用来制药的毒物不少,她都是见过的, 要说害怕那是难免,可更多的,却是见一个活人用身体滋养这些毒物的恶心! 唐风波瞄了一眼顾非晚:“都说大将军夫妇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比之传言更胜十分啊!” 顾非晚嘴角微勾:“夫妻本是同命人,自然福祸共担,进退相携。” 一行人在院子里客套了一番,终于在前厅落座, “听闻大将军至西蜀,又特意上我们蒙峰城做客,老朽心中欢喜,本来想等大将军休整两日再为大将军接风洗尘,没想到大将军倒先来了敝舍,真是让老朽心不安呐!”唐风波摸着一大把长胡子,东拉西扯, 宁维舟扫了一圈前厅,与顾非晚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露出了警觉, 阿狸不在,去给盛秉文治病的唐公子也不在, 唐风波身后只跟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唐仲漪,另一位男子,长得浓眉大眼,一张四方脸上,正气凛然, 根据线报,这应该是唐仲漪的大弟——唐展,唐门里少有的满心正直之人,虽然拿手的本事依旧是用毒,但从来不屑于暗下毒手, 不过,唐门这一辈的年轻人,都暗地里在与官府接触,只有此人,依旧一根筋的守着祖训,见了朝廷官员,向来都是撇过头当没看见的! 在唐风波说话的间隙,宁维舟插嘴道: “今日我夫妇俩前来,想为家中二哥求娶唐门的唐时馨小姐,门外十八架马车里,都是我们夫妇的心意,等定亲之日,家中另会送来聘礼,决不让唐时馨小姐受委屈!” 唐风波一愣,手中转动的佛珠也停了! 他是老江湖,习惯于说半句藏半句,一句话非得绕个十八弯,还不一定会说得亮堂, 没料到宁维舟一个在官场上打滚的人,说话却是这么不讲究! 哪里就要说得这么直白? 他咳嗽一声:“不瞒大将军说,我这个小孙女调皮的很,离家数年未归,连我都不知道她的去处,若是大将军哪里见了她,还要麻烦您替老朽转告她一声,让她早日归家,家里人想她想得好苦!” 顾非晚双眼微眯,这老头子是打算来个死不认账了! 她抬眉望向唐仲漪,又将视线扫向唐展:“唐大小姐我从前是见过的,不知这位是?” 唐风波见顾非晚转了话题,心头一乐,伸手扯过唐展: “来,别像木头一样的杵着,还不快见过大将军和夫人?” 唐展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倔着脸不肯弯一下腰,最后迫不过唐风波,才含糊说道: “见过大将军,见过夫人!” 顾非晚抿嘴微笑,搭着宁维舟的肩膀说道:“上山的时候,听唐大总管说,唐门有一位身有正气,百毒不沾的人物,想必就是这位小兄弟了!” 唐展年纪其实不小了,可他脾气执拗,又从不屑于说谎,与长辈、同辈都说不上话,所以一直在山上修炼,从未下过山,如今被顾非晚称呼一声“小兄弟”,居然红了耳朵根子! 顾非晚只做不知,依旧笑盈盈的望着唐展:“我听阿狸说,哦,对了,阿狸就是你的幺妹唐时馨,我家夫君于她濒死之际救下她,见她身轻如燕,就给她取了阿狸这个名字,她也很喜欢,她和我提过,说家中的大哥虽然木讷不善言辞,但却是兄弟姐妹中间心底最质朴之人,想必说的就是你了?” 唐展手足无措,耳根子的红晕只冒上了额头:“夫人……夫人过奖!” 顾非晚莞尔一笑:“倒不是我夸你,我一个深宅妇人,哪里能知道你们这些江湖英雄,是阿狸与我说了许多,我才知道原来用毒之人中,也有心思纯良之辈,从前是我肤浅了!” 唐展嘴唇蠕动了半天,憋了许久终是一字未能吐出! “夫人,大弟心思单纯,你勿要如此利用于他!”唐仲漪不平出声, 顾非晚眼波流转,眸中有冷意散发:“唐大小姐急什么?我只是把阿狸说的话转告他而已,省得兄妹间沟通不畅,他还以为阿狸不敬他这个兄长!” 唐展总算酝酿好了言辞:“幺妹她比我机灵,就算不与我说话,我也不怪他!” “哦?那这次她经历了生死劫难回来,难道也没向你这个大哥控诉过谁?你就没想为她作主?让伤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顾非晚突然神色激动,一连串的问题扔向唐展, 唐展双手猛地握拳,眉头深蹙:“居然有这种事?她一回来就被关在了自己院子里,我几次想上门探望,都被人拦了回去,只说她身体受伤,需要静养!” “你告诉我,是谁害她?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第277章 主持公道 唐展怒吼出声,话音未落,他就将视线定在了顾非晚脸上,见对方卸了激动神色,反而拿起帕子轻掩了嘴角,立时就知道自己上了当! 他是心性耿直,不是愚笨无知! “夫人骗我?”唐展眼里攒起万千冰霜,越是心思单纯之人,发怒时也越是如雷霆浩大。 宁维舟冷哼一声,倾身挡在顾非晚面前:“唐大公子,这话你该对着你祖父和长姐说,不妨问问他们,唐时馨失踪前为何出门?又是如何在旅途中失了音讯?这些从前你们若是不知道,那是情有可缘,可几个月前唐仲漪去过江南,见到了恢复记忆的唐时馨,当时场景,历历在目,不知唐大小姐是否忘了?还是说回到唐门后,你压根就没和人说起?你想帮凶手隐瞒?所以囚禁了唐时馨?” 唐仲漪唇角紧抿,听宁维舟给自己定了罪名,不由得呛声道: “你胡说!我没有囚禁唐时馨!” “那为何刚才唐家主说,从未见过唐时馨?进城前,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她被你们唐门的人接走了!”顾非晚挑起眉梢: “她失踪多年归家,唐门理当为她洗尘压惊,却没想到连唐大公子都未见过她一面,这不是囚禁是什么?” 唐风波拢了拢宽袖,干笑两声:“大将军和夫人息怒,说起来这事是唐门家事,馨丫头一向调皮,她回来不见客,也不愿意见她的大哥,就连我这个祖父,她都不爱搭理,我们历来是宠着她的,这些事都是家里琐事,不用上报官府知道吧?” “唐家主说得在理,不过这次我们夫妇来唐门,就是奔着家事来的,唐时馨小姐与我家二哥情投意合,城门一别,她叮嘱我们一定要在今天过来提亲,现下唐家主不将人叫出来见一面,我怕她有什么意外,到时回家与我二哥无法交代,说不得我要尽力一查才是!”宁维舟手中茶盏重重一顿,门外楼一、楼二闯进来,埋首抱拳: “属下听大将军吩咐!” “本将军在这里丢了东西,将这里围了,好好找找!” “是!” 两人奔出去,不一会就响起无数脚步声,吆喝训斥声, 唐风波脸色一沉,“噌”地站起身:“大将军这是何意?就算抄家,也得有圣旨才是!” 宁维舟摆摆手:“唐家主稍安勿躁,本将军说了,就是丢了东西,随便找找!” 他话锋一转:“虽然唐家主家大业大,想来家财颇丰,但你无须多虑,本将军军纪严明,从不偷拿盗抢,只是,若是找出些不该有的东西,唐家主可是要解释一番才行!” 唐风波脸色铁青,罩在宽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宁维舟斜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不已,他知道唐风波不是害怕,更多的是愤怒! 一个在西蜀的土皇帝,今日被一群士兵围了宅子搜查,一旦传扬出去,一张老脸还往哪里放? 本来就比陆家低了一头,如今是再难赶上陆家的威名了! 可是愤怒有什么用? 再实力雄厚,武功高强的江湖宗门,哪个能与朝廷的铁蹄相抗衡? 更不说这些年,唐陆两家做的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一旦牵扯出来,不用宁维舟动手,西蜀的边军就要动手拔了他们的根基! 宁维舟神情悠闲的端起茶盏,甚至扭头和顾非晚笑言: “这里的茶水格外香甜,不知是不是加了其他佐料?” 他知道如今唐风波心中一定是天人交战,既想服软,可刚才上山时,那个唐平说了,陆家家主携夫人,刚到唐家! 想来如今正躲在哪道屏风后看热闹! 唐风波若是服软,以后在陆家家主面前再抬不起头! 江湖人士最讲究的就是面子,为了面子性命都可以不要! 但若真让宁维舟的人四处乱翻,翻出唐时馨倒不怕,怕的是其他不该见天光的东西! 就在宁维舟和顾非晚欣赏唐风波纠结挣扎的时候,唐展突然上前一步,抱拳说道: “大将军,家中众多女眷,将士们这般乱闯实在不妥,还请大将军手下留情!” 宁维舟摇摇手,满不在乎的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才是!” 唐展神色认真:“若大将军点头,我愿带领将士们寻找大将军丢失之物!” “你敢!”唐风波怒吼, 唐仲漪也皱着眉头,很是不认同:“大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维舟不理这两人,歪着头,一脸兴趣盎然:“哦?你知道本将军要找的是何物?” 唐展背对着唐风波和唐仲漪,他再次抱拳,脸上是一惯的肃穆: “定不叫大将军失望!” 宁维舟直起腰板,朝外一指:“那就劳烦唐大公子了!” 唐展抬步朝外走,唐风波狠狠一拍桌子:“放肆!你给我滚回你的山洞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唐展脚步一顿,半晌回过头,定定的看了唐风波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在场所有人都无法揣测的意味: “祖父,唐门不该是如今这样!今日我不但要找出伤害幺妹的凶手,还会给她主持公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仲漪心中一惊,她大步向前:“幺妹的事自有我作主,你向来不管门中之事,怕是自己人都认不全,还不是到处乱窜?到时候惹下一堆麻烦,还得祖父帮你收尾,你别逞一时意气,反倒会害了幺妹!听祖父的话,回你练功的山洞去,我让人再给你送一份秘笈去!” 唐展眼神仿佛如刀剑,从沉默寡言的他,此刻言辞锋利,句句诛心: “长姐,都说唐门在你的带领下,会走向从所未有的荣耀,弟妹们敬佩你,族中长老们看重你,等祖父退位,想必不用叔伯们争抢,这家主之位就是你的!我从小钦佩长姐,仰望长姐,一直都是相信长姐做的都是对的!我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我长居山洞,将唐门秘笈研究了个遍,就想着有朝一日长姐若能用得上我,我也能为唐门尽上一份力!” “可这些年,就算我久居后山,也听闻长姐种种处置的不妥,可长姐你听不进半点异议,被打发去后山闭关的门中子弟越来越多,我对长姐的维护之心也越来越摇摇欲坠!” “今日,我就要弄清楚,唐门究竟是怎么了!” 第278章 两家提亲 从来少言寡语的人,突然说出这么一大段话,不止宁维舟和顾非晚吃惊,就是唐仲漪也愣在当场! 更别说在唐门说一不二的家主唐风波了! “孽障!来人,把老大叫过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养了个什么东西!”唐风波意料中的大发雷霆! 唐展却丝毫没有惧意:“祖父,父母胆小,在您面前从来不敢大声说话,每逢你不如意,他们只有点头认错的份,但这些都不能怪您,确是他们研毒资质太差,但我是他们的儿子,我看不得父母过得如此憋屈!如今不瞒祖父,就算祖父亲自动手,我也未必会落败!” 对着唐风波越来越漆黑的脸色,唐展呼出了长长一口气: “所以,今日天还未亮的时候,我就将他们送出了蒙峰城!” “你……”唐风波一怔,随即拍案而起:“你早就和外人勾结,你想干什么?想毁了唐门不成?” 唐仲漪拽紧了腰间荷包:“大弟,你怎好如此行事?你这般将唐门数百条性命置于何地?况且你一向重规矩,唐门祖训,门中弟子不得与朝廷官员勾结……” 没等唐仲漪说完,唐展突然嗤笑一声:“长姐,我知道你荷包里的是什么,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早就研制出了解药,所以你还是别浪费在我身上,等我查清了谁害得幺妹,长姐若是还有心,那就请用在凶手身上!” “长姐也别用祖训压我,唐门的规矩是谁带头破坏的,你心里比我清楚!” 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用我和父母性命发誓,我唐展,从未与朝廷勾结,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只想查清真相,还唐门一份朗朗晴空!” “好!”一阵掌声从屏风后响起,一前一后两道人影绕了出来: “侄儿好魄力,好志气!往日不声不响,倒是让我小瞧了你!今日看来,你怕是蛰伏许久,难道是想趁机与仲漪一较高下?争夺唐家家主之位?” 陆奇瑞一边抚掌,一边摇头叹息:“侄儿啊,你有这志气是好,但仲漪为唐门殚精竭虑这么多年,门中子弟都看在眼里,就算你将门中秘笈都修炼得炉火纯青,但在道义上,你始终落了下乘,更何况今日还有外人在,你实在不该如此闹事!” 唐展见了陆奇瑞和其夫人,迅速行过子侄礼, 唐风波虽然见陆奇瑞擅自出现,让他丢了脸,但见唐展如此,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落地,就听唐展沉声说道: “陆伯父,这是唐家家事,轮不到外人插嘴!就像陆明池在外私养死士,我也从未透露过半句!” 说罢,他转身径直离开,再没有回头! 陆奇瑞僵在原地,电光火石间,脑中转过无数念头! 陆明池居然在外面私养死士? 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道,倒被唐展知道了! 陆明池想干什么? 难道是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想要先下手为强? 这个逆子!居然起了忤逆之心! 他狠狠瞪了身旁夫人一眼,都是这个女人生出来的坏种,总是要坏他好事! 可唐展从不出山门,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妾身见过大将军,见过大将军夫人!”陆夫人柔柔出声,唤醒了陆奇瑞, 陆奇瑞只得将万千心绪暂抛脑后,拱着手笑道: “这真是巧了,草民早就想拜见大将军,却不曾想在这里见着了!草民见过大将军!” 说着,一撩衣裳下摆,居然是想要跪下行礼的架势! 宁维舟老神在在的端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伸手要拦的意思,反而勾着唇角说道: “一路上听说陆家主是蒙峰城的皇帝,正想着该是如何跋扈嚣张的一人,现下一见,却原来这般谦逊守礼,看来谣言都是狗屁!” 陆奇瑞被架上了烤炉,他原本只是想做做样子,这西蜀无论多大官职的人,初见面他都会这般试探一下,但从未有人真的让他下跪行礼过! 今日这宁维舟实在是过分了! 但戏已经唱到这里了,膝盖也弯下了半截,宁维舟夸赞的话也已经说完,陆奇瑞不得不结结实实跪下行了礼! 不说他此刻心中憋屈愤怒,就是一旁的唐风波,也是一脸尴尬愤恨! 陆奇瑞这厮,惯会做些表面文章,没读几本书,却惯常效仿那些文人,做出礼贤下士,尊老爱幼的丑态! 他倒是行了跪礼,得了宁维舟一句谦逊有礼的夸赞, 那刚才大咧咧站着抱拳的唐风波,就该是宁维舟口中的“跋扈嚣张”了? 要是朝廷要清剿西蜀这些江湖门派,想来总是要从最“跋扈”、最“嚣张”的人开始砍头了! 唐风波脸色黑里透着暗红,宁维舟余光瞥过,都担心他心气上头,爆了血管! 陆奇瑞倒是神色自然得多,他既跪下了,就做足了全套,磕过头后,施施然起身,状似刚才进门的样子,问道: “大将军与夫人带着这么多人来唐门,想来是有大事?正好我这里也有一桩大事想与唐家主相商!” 唐风波勉强一笑:“老兄弟,今日大将军在此,你我的事还是以后再说!” “嗳,这事可耽误不得,想来大将军不会怪我才是?”陆奇瑞一脸的“我们有要事相商,识相的就该立马告辞才是!”的表情, 可宁维舟却指了指茶盏:“这茶水好喝,本将军还没喝够,你们聊你们的,等唐展寻到了本将军的失物,本将军自然就走了!” 陆奇瑞微微撇下嘴,但很快又恢复了春风满面: “如此也好,正好是桩喜事,让大将军和夫人一起高兴高兴!” 宁维舟做了个请的手势后,只埋首与顾非晚悄声细语,听着还是说这茶水好,回头走时定要带些走! “唐兄,我听说馨丫头回来了?我家明池得了消息,在家高兴得手舞足蹈,本来想带他一起过来,好让小情侣见上一面,可惜他如今太过激动,我怕他失了礼仪,所以留了他在家,我与他母亲过来,正式向你提亲,咱们两家定个良辰吉日,就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第279章 捡大便宜 陆奇瑞说得兴致勃勃,唾沫横飞: “我和他母亲已经将聘礼都准备好了,他们的新房也都粉饰一新,里面的一应用具都是明池亲自挑选的,我叮嘱了,一定要是西蜀最好的!这孩子倒真是上心,每逢镖队要出西蜀,总是打听了目的地有什么特产,只要合适,不管多贵重,他都让镖队给捎回来,如今啊,他们院子的库房里,好东西都堆不下了!哈哈哈!” 唐风波瞥了一眼宁维舟夫妇,见两人虽然交头接耳自顾说话,但宁维舟的脸色却显见得阴沉下来,就是顾非晚的脸上也露出了怒容, 他心中不是没有惊惶,但一想到宁维舟如今被朝廷不喜,又不是西蜀主官,不消两日就得离开,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唐家能结盟的还得是陆家! 唐风波拽了拽手心里的蛇尾,露出一抹欢喜:“陆兄上心了,这两个孩子自从定了亲,我心中就踏实许多,馨丫头失踪这些年,我总觉得愧对明池这孩子,如今好了,馨丫头完好无损的回来,是该为他们完婚才是!” 陆奇瑞抚掌:“既然唐兄点头,那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看……” “陆伯父!”一旁的唐仲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幺妹刚回家,她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如今情绪不是很好,我们做哥哥姐姐的也是不舍得她,再说天气转寒,也不宜大操大办,不如暂将婚期延后,等明年开春再议?” 陆奇瑞一顿,望了唐仲漪一眼,神色间有警告,有不耐,更多的是不屑! 唐风波看在眼里,心中警醒,唐仲漪这个孙女,向来得他依仗良多,如今他年岁上去了,终年与毒物打交道的坏处就显现出来, 所以,早在前几年,他就将门内事务大多交给唐仲漪打理,所幸唐仲漪也是个争气的,这些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唐门在西蜀,比从前更具威名,门内弟子们的生活也改善了不少, 唐时馨与陆明池的亲事,是唐仲漪一手促成的,唐风波知晓里面有唐仲漪觉得亏欠陆明韬,见陆明池往唐家跑得勤快,又与唐时馨时常打闹,就有了补偿陆家的想法, 唐时馨这个小孙女,从小没了父母,唐家上下将她养得任性跋扈,一确是出于疼爱老幺的想法,二么也是想提高唐家在百姓中的口碑, 唐家世代用毒,虽然不是肆意毒害的作风,但光用毒二字就够老百姓将唐家视为妖魔! 但如果发现这个妖魔疼爱遗孤,甚至不惜代价宠上天的那种疼爱,这妖魔也就有了温情,有了温情,就能落地成人! 唐时馨这样的性子,得配陆明池,仔细算下来,倒也算是高攀! 与陆家结亲又能提升唐家在西蜀的分量,以后军政两方,有好处能想着陆家的,自然也会有唐家一份! 陆明池这人虽比陆明韬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是陆奇瑞唯一的子嗣,光凭这个,唐时馨就捡了大便宜! 唐风波当时自觉是想得很全面,才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可如今,当年撮合亲事的唐仲漪却出言婉拒,这里面一定发生了自己不知道事! 唐风波心中翻江倒海,手中的蛇尾越拽越紧,直到小蛇耐不住痛,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他才吃痛松了手! 难道是那小贱人在外面私自定下亲事不说,还被人沾了身子? 若是这样,确实不好再与陆家议亲,不然一朝事发,陆奇瑞的怒火可不是好平息的! 但与陆家这门亲事万万不能丢! 这般想着,唐风波若无其事的抹去虎口上的两粒血珠,将软塌塌的小蛇抛出门外,才瞪了唐仲漪一眼: “都是我平日太纵着你,怎么能和你陆伯父如此说话?你们这些孩子的亲事,自然都要我们做长辈的作主,哪里就轮到你一个做姐姐的插手?” 说罢,又端着笑容看向陆奇瑞:“陆兄,都是小孩子被惯坏了没规矩,你放心,这门亲事是一定要办的!” 话锋一转:“不过仲漪说得也有些道理,馨丫头从小不是个听话的,这些年在外头受了委屈,这两天正在家里闹呢!下个月初八是赶了些,不如我请了法师,再好好算算,左右都是要做亲家的,就该事事和美才是!” 陆奇瑞视线定在门槛外的小蛇身上,他知道这条小蛇跟了唐风波好些年,有一年小蛇蜕皮,唐风波甚至不吃不喝陪了一整日! 如今却说弄死就弄死了,不愧是用毒的,心狠手辣的很啊! “那就依唐兄所言,明日我让明池带些好东西来看望馨丫头,婚前总要再培养培养感情!”陆奇瑞很是通情达理的模样。 唐风波松了一口气,只要给他几天时间弄清楚了缘由,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陆奇瑞正要起身告辞离去,不防陆夫人眉头一蹙:“夫君,妾身……有些不适!” 陆奇瑞忙抄手握住陆夫人的手:“夫人是怎么了?” “请夫君等等妾身,用了药再走!”陆夫人脸色苍白,眼神恍惚, 陆奇瑞慌忙起身:“我扶夫人去后面!” 陆夫人强打精神,望了宁维舟夫妇一眼:“夫君还是同大将军再说几句话,妾身自己去就好!” 陆奇瑞踌躇一番,才指了两个侍女:“你们好生服侍夫人用药!” 两个侍女忙上前搀扶了陆夫人转向屏风后,陆奇瑞一直等望不见人影,才颓然坐下,苦着脸说道: “让大将军见笑了,贱内这是老毛病了,时不时就要发作!” 宁维舟似毫不关心,淡淡回道:“生老病死,都是天意。” 唐风波倒是见惯的,问道:“嫂夫人的病倒是看着又严重了,要不要再换个大夫看看?” “劳唐兄费心,她这是老毛病,我寻遍名医,都说只能好好养着,不能操劳,今日本不让她来,可为着明池,她又非要来!”陆奇瑞不住叹气, 宁维舟冷笑一声:“来了能如何?就算把命交代在这里,陆明池也娶不了唐时馨!” 第280章 舐犊之情 宁维舟这话,直接让本就有些尴尬的场面,冻成了一块冰坨子! 顾非晚没忍住,掩嘴偷笑了一声! 偏宁维舟还不甘心没人回应,扭头问道:“夫人,你说对不对?” 顾非晚瞥了他一眼,忍着笑,嗔怪道:“夫君说得自然都对!” 宁维舟嘿嘿一乐,身子向后一仰,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 “我家夫人都说对,那就一定错不了!” 陆奇瑞再好的涵养,都憋出了一张关公脸: “大将军请慎言!我夫人虽然体弱,但绝不会短命!我儿明池与馨丫头的亲事,更是数年前就定下的,也定不会有变!” 宁维舟手指敲着桌子,满脸不屑:“这天底下的事,谁说得清楚呢?今日你陆家主能坐在这里与我说话,明日也许就下了大牢,等着秋后砍脑袋!所谓世事无常,路家主,凡事不可太自信了!” 陆奇瑞拍案而起:“我敬你是大将军,言辞从未有冒犯,不知大将军何故如此针对我?我陆奇瑞虽不才,但在西蜀也算有些脸面……” “脸面?”宁维舟大笑三声:“在朝廷眼里,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侠士,名门正派,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之辈,与你们说两句,就已经是给足了脸面,怎么?难道还想与本将军平起平坐?” 这话一出,不但陆奇瑞火上浇油般的愤怒,就连唐风波都烧起了心火: “大将军,来者是客,老朽本不该出言不逊,但你这些话也未免太欺人太甚……” “哼,就欺你们怎么了?”宁维舟摸了摸腰间匕首: “今日本将军亲自携夫人上门提亲,原是想给你们都留些脸面,却不曾想你们做戏给我看,把我当猴耍!是看我好脾气,手中刀剑没染过血?” 话音刚落,门外军士们齐刷刷抽出半截刀身,口中高喊: “杀!” 这动静,震得整个唐门都颤了三颤! 唐风波和陆奇瑞顿时脸色一变! 宁维舟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提亲不成,还要灭了唐、陆两家不成? 这天底下难道就没王法了? “大将军,不是我等戏耍你,实在是馨丫头真的已经许了人,一女许二夫,这……这说出去,唐家的女儿们哪里还有活路?”唐风波心思急转,他摊着手诉起了苦! 宁维舟斜瞥了他一眼:“那若是定亲的对象,是杀人凶手,你也要让唐时馨嫁过去?” “这……这又是哪里传出的谣言?”唐风波眼神飘向唐仲漪,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心中一沉,但他嘴里还是说道: “不敢欺瞒大将军,我等都是在江湖上混饭吃,有时候一言不合打起来,伤了人也是有的,但万万不敢随意取人性命!陆家是走镖为生,做的也是辛苦的营生,一路上穷山恶水,总有些打家劫舍的匪盗拦路,那刀剑不长眼,总要先护住自己的性命不是?再说,就算杀了一两匪盗,也是为民除害了不是?” 唐风波话音刚落,陆奇瑞也在愤怒中回过了神,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游走在灰色边界的人? 在江湖上再有威名,一旦对上朝廷,那根本没一丝胜算! 还不如说些好言好语,卖个惨,若能将事情揭过,等宁维舟出了西蜀,这里还是他们说了算! 陆奇瑞缓缓坐下,眼里溢出苦涩:“大将军说明池是杀人凶手,不知有何证据?明池他十五岁就跟着镖队行走,吃过许多苦,正如刚才唐兄所说,走镖一路艰辛,风餐露宿是寻常事,碰上点子硬的山匪,就得以命相搏,每次他身上都是带着伤回来,我与他母亲总是心痛万分!但他从不多言路上苦处,纵使他哪次真的伤了人,大将军只要找来苦主,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竭力帮他弥补,就算坐牢,我也毫无怨言!” “慈父心肠啊!”宁维舟抚掌:“若陆明池在此,一定会感动得涕泪横流!唐家主,你是不是也被感动了?” 唐风波虽然心中警铃猛响,但他苦思不得缘由,宁维舟又侧着头等着他的回答,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舐犊之情,人间至真!” 宁维舟大笑:“陆家主有舐犊之情,不知唐家主有没有呢?” 唐风波一愣,不由自主望向唐仲漪,唐仲漪眉头蹙起,眼神躲闪, 这让唐风波心里怒火又起! 唐仲漪一定是瞒了他什么大事! 怪不得江南回来后,总是早出晚归,日日不着家,自己但凡问起,总是支支吾吾说是为了门内之事, 原来都是搪塞!是敷衍! 自己还没死呢,这一个个就都想着瞒着他,自己作主了! 但宁维舟眼神灼灼,唐风波避不过,只好再次硬着头皮答道: “那是自然!” “这我就放心了!”宁维舟扭头冲着顾非晚说道:“来前我就说过,唐家主定不会将唐时馨嫁给陆明池,我算说准了吧?” 顾非晚弯着眉眼:“夫君英明!” “大将军,有话请明说,老朽洗耳恭听!”唐风波再忍不住,开口问道。 “莫急,等唐展过来,一切都会分明的!”宁维舟端起茶盏:“这茶确实不错,若是里面没有加了毒药,还希望唐家主回头包多些让我带走!” 唐风波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还能怎么办? “来人,将府里这等茶叶尽数包好,给大将军送去!” 宁维舟抱拳:“多谢!” 场面冷了下来,唐风波心中焦急,他很想抓起唐仲漪,去没人处仔细问问,到底是瞒了他什么要命的事! 可他瞥见陆奇瑞神色,却仿佛不是很意外! 难道?! 唐风波后背寒意四起! 脑门突突猛跳! 唐仲漪果真和传言里说的那样,早就是陆家的人了? 他不由得再次望向唐仲漪,见唐仲漪侧着头,只顾盯着脚尖,连一眼都不敢看自己, 唐风波心中咯噔一下,这个小贱人真的背叛了自己? 想想也不是没可能! 从前唐仲漪为了那个游侠,几次顶撞与他,后又为了陆明韬,给了陆家许多助力, 有时唐风波也觉得过分了,可架不住唐仲漪许下的更多好处,他也就勉强同意, 现下看来,女子到底靠不住,为了男人,始终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唐风波恶向胆边生,手掌握住了袖中的一样东西! 第281章 追心散 “大将军,夫人!” 顾非晚刚抬头,就见一个黑影朝着自己扑过来: “夫人,他们把我关起来了,还给我下了药!” 黑影带着哭腔,搂住顾非晚就哭了起来! 熟悉的声音,加上宁维舟没有阻拦,顾非晚放心的任由来人抱着,双手在对方后背轻轻拍着安慰: “不哭,我这不是来了么?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黑影抬起头,眼泪汪汪:“夫人,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我要跟你们回去!” 顾非晚拿起帕子,仔细为她擦泪:“好,不在这里,我们一起回去!” “夫人不要骗阿狸!” “我发誓,要是骗阿狸,就让大将军变成狗!” “好!” 阿狸破涕而笑! 顾非晚见她眼圈红肿,手腕上也破了皮,心知这小姑娘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们绑你了?” 阿狸扁着嘴点头:“嗯,刚回来,长姐就端了一碗甜乳酪给我,我喝完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第二日了,浑身没了力气,手脚也被他们绑住了!” 顾非晚朝唐仲漪望去,眼神冰冷似箭, 唐仲漪稍显尴尬:“幺妹误会了,我是见你一路劳累,想让你多睡一会。” “哼,你就是仗着用毒比我厉害,又仗着我从前信任你,卫伯也信任你,所以就给我下药,还让人绑了我,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长姐,我与你一刀两断!”阿狸是真动了火气,一双明眸里满是怒气,瞪得唐仲漪不敢直视她。 “唐大小姐行事果敢,我实在佩服!阿狸是你妹妹,你却如此对她,不知是阿狸一回来就犯了错,还是唐大小姐对她另有不能见人的图谋?”顾非晚捧着阿狸的手,看着伤口心疼得厉害, 阿狸自从来了她身边,从来是随性而为,哪里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日后更是她的二嫂,是她的家人,她当然是放在了心尖尖上! 却不料一朝疏忽,让阿狸又受苦! “卫伯呢?他答应我照顾好你的!”没等唐仲漪回答,顾非晚又朝阿狸问道。 “老奴辜负夫人重托,老奴死罪!”门口一人“噗通”跪下,狠狠磕了两个响头: “与夫人一别,老奴将小姐迎回唐门,一路上老奴寸步不离,小姐见过家主后,就由老奴的媳妇照看,她虽是妇人,但身手也好,在府中能让她一招落败的人实在不多,可没想到大小姐亲自过来,一应食物大小姐都亲自试用了,老奴媳妇见没问题,才让小姐用了,一夜无事,等第二日才发现自己和小姐都被捆了,老奴昨日清早不见院子里出来人,来发现院门被锁了,气急之下就要强闯,但无奈不敌大小姐……” 说着,他撸起衣袖,只见一道紫红细线,如同小蛇般蜿蜒在他小臂上, “老奴无用,不能再伴小姐左右,求夫人开恩,带小姐离开!” “卫伯!”阿狸惊呼一声,扑向前去,抓起卫都的胳膊,刚止住的泪眼又决堤而出: “她居然对你用追心散?” “毒妇,你居然敢对卫伯用追心散!你快把解药拿来,不然我杀了你!”阿狸状似癫狂,一手往腰间摸去,却瞬间顿住: “你偷了我的灵蛇!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朝唐仲漪抓去! “胡闹!”唐风波狠狠一拍桌子,掌中一道黑点随着力道,朝阿狸门面袭去! “叮!” 黑点落地,在地上扭动了两下,没了动静,原来是一只背着黑壳的虫子! 宁维舟将手中匕首扔给阿狸:“打架就得有兵器,赤手空拳不是自找苦吃?” “大将军!”唐风波又是心疼又是羞恼: “今日唐门有家事要处置,还请大将军先行回去,改日老朽亲自登门致歉!” 宁维舟拍拍手,重新坐下:“你亲自登门值几个钱?难道我稀罕?你们惹得我夫人伤心,这笔账先算清楚了再说!”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唐风波失了理智,终年高位的人,今日已经是装了太久的孙子,到了极限,实难再装下去! 此时陆奇瑞倒是打起了圆场:“小孩子不懂事,大家都消消火!” 说罢,转头望向唐时馨,陆奇瑞眉头蹙起:“馨丫头,虽说你在外头吃了许多苦,但怎么能对着你长姐这般说话?仲漪不但是你长姐,更是未来唐门的家主,你应当尊重她才是!” 阿狸充耳未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手中匕首一转,刀尖指向唐仲漪,眼神中满是仇恨: “毒妇,我原先以为你是想顾全大局,谁料到你居然连我身边的卫伯都不放过!今日卫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不死不休!” 唐仲漪阴沉着脸,双拳紧握,从她历练一番回归唐门后,再没人敢当面与她这般说话! “幺妹,卫伯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一个下人,我是你长姐,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唐仲漪强忍怒火,极力平缓语气: “我只不过是给你喝了点安神汤,他就在外面闹出天大的动静,恨不得拆了整个唐门,若都像他如此妄为,唐门还有什么规矩?整个西蜀都会笑话我们唐门!我没有当场将他打杀,已经是全了你和他的情分!” “我不管这些,卫伯是我最亲的人,今日你给解药就罢,不给的话,我就杀了你!”阿狸一字一顿,说得大厅中温度骤降! 唐仲漪双眼一眯,一股杀气溢出眼眸:“你居然为了一个下人要杀我?” “哼,你不也是因为一个男人,才把我卖了?陆明池如果是狼,你就是那只狈!比之野狼更加阴险狡诈!”阿狸毫无惧色,言辞中反而更加激烈。 “这……这……这又关我们家明池什么事?”眼见唐风波又要出手,唐仲漪在阿狸的言语刺激下即将按捺不住,陆奇瑞赶紧起身,一脸无奈说道: “馨丫头,明池是很听仲漪的话,但哪也是因为唐家有你的缘故呀!” 阿狸丝毫不搭理他,仍旧红着眼瞪着唐仲漪:“交出解药!” 唐仲漪哪容自己脸面一再被践踏? “不给又如何?凭你就能打赢我?” 唐仲漪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人说道:“她是打不赢你,但她还有我!” 第282章 绝处逢生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唐展迈步进来,身上已经换了先前那身见客的华丽衣袍,如今穿了一身宽大的褐色衣衫,腰间扎了一根茅草搓成的绳子,绳子上挂满了各式荷包香囊! “你这是做什么?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唐风波吼道! 唐展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在厅中站定,说得铿锵有力: “祖父,从前唐家先祖就是这身打扮行走江湖的,他们可穿不上绫罗绸缎,如今的唐门都忘记了祖辈,也忘记了祖辈的规矩!但孙儿没有忘!” “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唐风波眼皮子直跳,自从宁维舟夫妇上山后,他心中那份莫名的惶恐就没停过! 如今一向沉默寡言、与世无争的长孙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咄咄逼人,变得如一柄常年不出鞘,一旦出鞘却锋芒毕露,杀气腾腾的利剑! 唐展抚了抚衣领,视线射向唐仲漪,语调缓慢却坚定:“唐家家主这个位置,我想争上一争!” 这话一出,不但唐风波瞬间瞪大双眼,就连唐仲漪也一脸不可置信! 陆奇瑞眉头一皱,耷拉着眉眼,掩住了眸中神色。 宁维舟却抚掌喊道:“这才是大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阿狸却急哭了:“大哥,你快些打败这个毒妇,救救卫伯!” 唐展从腰间摸出一个药丸递了过去:“不过是追心散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服下它,即刻就能解了!” 阿狸不信:“她的追心散比老祖留下的方子都霸道,就算服用她的解药,也要连服三日,你这一粒真的可以吗?” 唐仲漪见状,微微松了神色,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这里是追心散的解药,幺妹,你只要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不得乱跑出去,我就把解药给你!” 阿狸望着瓷瓶,眼里的渴望都快溢了出来! 她望了望顾非晚,又扭头看了看卫伯,嘴唇咬出了血珠子! “幺妹,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不乱跑,我定为你查明真相,不叫人白白欺负了你!”唐仲漪循循善诱,又将瓷瓶递过去一些: “你要是再耽搁,卫都可不一定坚持得住了!” 阿狸死死盯着瓷瓶,拿着匕首的手缓缓放下,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朝瓷瓶伸去! “小姐,不可!”卫伯大喊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唐展手中的药丸,塞入了口中! “卫伯!”阿狸扑上去:“你吐出来!我给你真正的解药!” 卫伯本就虚弱,再一番挣扎后,满头大汗,气息奄奄: “小姐,老奴不能让你被困在这里,老奴护不住你了,你跟着大将军他们走,走得越远越好,只是不要忘记了当年夫人的教诲!” 说罢,气息渐弱,眼皮子再支撑不住,合了起来! 阿狸嚎啕大哭,抱着卫伯不撒手:“卫伯,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在青山城给你买了好些裘皮,入冬你正好能穿,你别死啊!” 顾非晚见阿狸哭得凄惨,鼻头也是酸楚难当, 在青山城的时候,说起买礼物,阿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卫都一家,身上的银子全花光了,买的都是卫都一家老小能用到的东西, 顾非晚从来没见过阿狸为别人花过这么多心思,每挑一件东西,总是要思量上许久,可见收礼的人,在阿狸心中是多么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正想上去安慰两句,却见唐展上前将人强拉起来: “别哭了,你再看看他的手臂!” 阿狸泪眼朦胧,卫都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她不敢去探鼻息,听唐展这么说,心里又升起一股希冀! 她轻轻挽起卫都的手臂,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这是眼花了吗?”阿狸两手胡乱擦了擦眼睛,再定睛望去,卫都的胳膊上哪里还有痕迹? “这……毒是解了吗?”阿狸仰头望向唐展,仿佛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唐展点头,一脸傲色:“自然是解了!我从来没有失手过!” “可是,卫伯怎么不醒来?”阿狸始终不敢相信! “她的解药要三天见效,我的一粒就成,药效自然霸道了些,他年纪大受不住晕了也正常,正好睡一觉,过会就会腥了!” 阿狸反复确认,直到唐展被他问得实在受不了,发誓说卫伯要有意外,他先杀了唐仲漪,再自杀谢罪,阿狸才暂时放过了他! “夫人!” 安顿好卫伯,阿狸又哭哭啼啼抱住了顾非晚:“他们都欺负我!” 顾非晚一颗心碎了一地,阿狸从前是何等的任性娇俏,今日刚见面不久,就把眼睛都哭肿了, 顾非晚真是觉得自己护在心口疼的娃,被人揍了! 这样的愤怒,唐家不给足解释和补偿,这笔帐是揭不过去的! “放心,我自会替你讨回公道!”顾非晚安慰道。 阿狸这才乖乖坐到一旁,可一只手始终拽着顾非晚不放! 顾非晚眼神又冷了两分,想起第一次见阿狸,这个姑娘一言不发,一个人飞来飞去,夜晚宁可一个人睡在外头的大树上,也不愿意与人同睡一个屋子, 这样大的胆子,却在回家后被吓成这样! “唐大小姐,阿狸虽然是你妹妹,可你下药迷晕她,又毒害她身边人,光这份罪名,就够你我见官了!”顾非晚盯住唐仲漪, 宁维舟立马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拍在桌子上: “夫人说得对,此事犯了吴国律法,正好本官在此,帮各位断了这案子!” 众人一愣,唐风波咳嗽两声:“大将军,虽然你官职高,但文武分治,这是地方政务的事,况且您和将军夫人还是夫妻,这总要避嫌的吧?” 宁维舟指了指唐展:“他老眼昏花,你过来,读给他听听!” 唐展依言过去,拿起腰牌一看,双眼瞪大,不可思议的望了宁维舟一眼! “念!”宁维舟威仪尽显,脸色一沉,再不复刚才的吊儿郎当样! “西蜀行走,如朕亲临!”唐展念完,躬着身将腰牌捧了回去,原样放在了桌子上! 第283章 清理门户 唐家祖训,不得与朝廷官员往来,但不等于唐家子弟就能不听朝廷管束! 相反,因为没有官府这座靠山,唐门子弟内外行事总是要更低调,更谨慎些! 唐风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今早开始的眼皮子跳动终于应验了! 宁维舟说是为了私事才上门,可如今他拿出这副腰牌,摆明了官家的身份,这是要在油锅里烹煮了唐家呀! “草民拜见陛下,愿吾皇福寿安康,国祚绵长!” 唐风波还在那边翻江倒海,这头陆奇瑞已经跪下说起了吉祥话! 有了陆奇瑞的带头,屋里屋外跪了一地的人! 唐风波从椅子上滑下来,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大将军要断案,定不喜无关人等围观,草民就这告退,改日再给大将军请安!”陆奇瑞脸色变得谄媚,动作也是迅速,磕了头,起身就抬步就走! 宁维舟手指不轻不重敲在桌子上:“陆家主,你大概是没见过文武百官上朝的样子!” 陆奇瑞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扭转身子,垂着头听训,只不过眼神却不断瞄向外面,似乎格外向往外头的景致。 “陛下不说退朝,哪怕他自己走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得继续或跪或站,总之,陛下不发话,就算再金殿站死了,也得烂在殿上!” 陆奇瑞浑身一颤:“草民不懂规矩,请大将军恕罪!” 宁维舟收起腰牌,懒懒摆手:“无妨,不知者无罪,本将军是讲理的人,你且坐着,若是本将军稍后冤枉了唐门中人,你也可以替他们喊喊冤,总不能是本将军的一言堂,到时候背后参本将军一本,倒是又要费事!” 陆奇瑞坐立不安,踌躇许久,见宁维舟始终盯着他不放,只得咬咬牙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怎么还都跪着呢?”宁维舟见陆奇瑞坐下,才仿佛看见跪着的一地人: “都起来吧!” 唐展率先起身,伸手去扶唐风波,谁料唐风波宽袖一甩,推开唐展,将手搭在了一旁的唐仲漪小臂上! 唐展讨了个没趣,倒也不勉强,顺势退后两步,稳稳站在了一旁! 宁维舟嗤笑道:“看来唐家主是喜欢跪着了,那就跪着吧,本将军从来不爱强迫人!” 唐风波本已经借着力撅起了腰,听宁维舟这么一说,顿时一口气卡在胸腹间,差点直接一口气闷过去! “大将军,祖父年纪大了,还请能赏他一个座!”唐仲漪咬着牙说道, 她心中悲凉,江湖中人,哪怕武功再高,在朝廷面前,还是如同蝼蚁,连挣扎一下都是徒劳! 宁维舟好笑的说道:“你替他求情?你是被告,你自己还得跪着,就先想想怎么辩解才能让罪名轻些吧!” 唐仲漪刚抬起的腰身不得不重新矮了下去! 里里外外,连小厮侍女都已起身,就剩下唐风波和唐仲漪两人跪着! 这还是在唐门前厅,大厅六扇大门敞开,只要眼睛不瞎,就都能见到祖孙两人跪着的身影! 奇耻大辱! 唐风波胸膛剧烈起伏! 他手里拽着一物,恨不得此时就扬了出去,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 “祖父,拿好你手里的东西!”唐展突然上前两步,弯腰凑在唐风波耳边说道: “不过你要是拿不稳也没事,我带着解药呢,无非就是多给出些解药,只是唐门上下怕是连个鸡蛋都保不住了!” 唐风波怒目切齿:“孽障!” 唐展站直了身子,揣着手,神色淡淡:“祖父从小也没少骂我,连带着也把我父母骂得够狠,这份毒,孙儿如今已经不用解药都不会心痛了!” 唐风波一愣,转而痛心疾首:“我那都是为了你好!是你自己不争气,若你有仲漪这般长进,我又怎会骂你?” “她长进?祖父是说她给自己家人下药这事吗?还是她从前任性,不顾唐门声誉,非得跟着一个游侠过一夫二妻的日子?还是她害死陆明韬,却要将幺妹拿去抵罪的事?还是……” “住嘴!”唐风波憋着声音,猛地站起,扬起巴掌就甩了过去! 他手指间点点银光闪过,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就连唐仲漪心间也升起丝丝寒意: “祖父,不可!” 这是唐风波成名绝技,手掌中的点点银光,是由各种罕有毒物,淬炼了七七四十九天而得的毒汁,又将细如牛毛的银针浸入其中,待银针由黑变白,才算制成! 其中秘诀只有唐风波一人知道,但凡被这些银针擦破点皮,都会皮肉尽烂而亡,死相极其惨烈! 这毒的解药,也只在唐风波一人手中,就算唐仲漪天资再高,也从没得唐风波传授一星半点, 唐门中人都知道,这是唐风波的成名技,也是他的保命符! 可从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这个在堂么嗯中被传得如同神物一般的毒,居然会用在唐门自己人身上! 而且还是唐门最年轻一代的唐展身上! 唐仲漪一咬牙,拔了手中长剑要去拦,可却惊悚的看见唐展不但不退避,反而迎上了唐风波的手掌! “大弟……”唐仲漪惨呼出声, 虽然唐展今日与她作对,但姐弟情深,她就算恼他叛逆不听话,但从没想过要唐展的命! 唐风波比意料中的更轻易得了手,反倒让他有些怔愣! 两人一触即退,唐展退开两步,众人才见他一侧脸颊被划开数道狭长小口, 诡异的是,明明应该鲜血淋漓的伤口,却没有一滴红色淌下! 唐展的脸颊,反而如一张被火燎着的牛皮纸,伤口处冒着黑色的焦烟,又从伤口边缘快速扩展开去,蔓延了整张脸! 伤口吱吱作响,隐约能见到里面鲜红的鲜肉! 唐展痛得剧烈颤抖,咬紧的牙关里,吐出几个字:“祖父,这样你满意了吗?” 唐风波一怒之下的冲动,如今醒过神,心中隐隐不安,仿佛是哪里有不对,但他就是想不起来! “你个孽种,我是清理门户!就算你父母回来,我还要治他们的罪!”唐风波顾不上细想,今日所有的意外都从唐展开始,只要没了他,事情一定能逆转! 第284章 后浪拍前浪 “祖父,大弟一向乖巧,他一定是受人挑唆,您快给他解药,他毕竟是唐家血脉啊!”唐仲漪哀求道: “祖父,您把解药给他,以后我一定严加看管他,哪怕把他封在后山的山洞里,祖父,求您了!” 唐风波盛怒之下,哪里还听得进任何劝阻? “你不许管他!”他怒声吼道:“从小就不是个人样,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唐家白给他喂到这么大,倒不如一开始就扔去后山喂狗!” 唐仲漪见自己哀求没用,唐展的一张脸已经烂进了肉里,她慌忙间望向陆奇瑞: “陆伯父,您劝劝我祖父,您劝他一定会听的!” 陆奇瑞虽然杀伐果断,但瞧见唐展的惨状,也是心惊肉跳,听唐仲漪求向自己,不由得推诿: “好侄女,这是你们唐家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啊!” 说完,大概觉得这样直接推却脸面有些不好看,遂又朝向唐风波劝道: “唐兄,大将军和夫人还看着呢,何必把事情弄成这样?不好看不是?” 唐风波瞅了一眼宁维舟和顾非晚,只见顾非晚的头脸都被宁维舟遮得牢牢的,阿狸更是护在顾非晚身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来人,将这孽种拖下去!” 话音落地,门口却不见有人进来! 唐风波再次怒吼:“都死了吗?还不快进来将人拖走!” “祖父,别喊了!” 这声音如尖爪划过铁板,又如野兽受创呜咽,更如炼狱里受刑的鬼怪嘶吼,让人浑身发毛! 唐风波缓缓扭头,只见唐展焦黑的脸色,突然肌肉抖动了两下,有黑色粉末从他脸上洒下,样子诡异至极! “祖父,这条命算还你了!”唐展继续说道。 唐风波压住莫名的不安:“你不敬长辈,诬陷仲漪,死有余辜,日后唐家没你这号人!” 唐展似乎是咧了咧嘴,他哆嗦着摘下腰间一个荷包,抽搐成鸡爪样的手指,费力的在里面摸索, 阿狸上前拿过荷包,从里面找出两粒药丸,在鼻尖嗅了嗅,问道: “大哥,是这两粒吗?” 唐展费力点点头,脸颊的焦黑已经弥漫到了他的颈部,他稍一晃动,粉末就掉个不停, 阿狸并不嫌弃,找到唐展的嘴巴,将两粒药丸塞了进去! “你给他吃了什么?”唐风波勃然大怒,跨出两步,一掌往阿狸身上拍去! “嘶!” 手掌还没挨上阿狸,唐风波就吃痛退了回来! 宁维舟不知何时挡在了阿狸前头,晃着手中的匕首说道: “唐家主,这屋子里的人,你随便杀,但阿狸不行,她的命是我的!” 唐风波有些惊惧,论单打独斗,江湖人士何时怕过朝廷官员? 就算是有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宁维舟,也不过是靠着千军万马才得了军功! 唐风波自诩从小练武,又有毒药加持,在江湖上不能算第一,但对付一个朝廷武官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没想到宁维舟身手这般神出鬼没,他一时大意,居然就被伤了手掌! 匕首锋利异常,唐风波初时只觉一道凉意袭来,已经马上收手,却不料下一刻剧痛袭来,定睛再看,手掌赫然被划开了一道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耳边又听宁维舟严辞警告,唐风波心中更加惊怒! “祖父,快些坐下包扎伤口!”唐仲漪撕下衬衣衣摆,掏出怀中瓷瓶,在唐风波伤口撒上药粉,刚讲伤口包扎好, 就听唐展说道:“长姐,刚才大将军让祖父跪着的!” 唐仲漪一惊,抬头望去,见唐展脸上的焦黑已经尽数退去,周边的皮肤粉嫩鲜红,整张脸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 “长姐不必担心,不过是弑魂针罢了,出现在江湖也有几十载了,早就该淘汰了!” 唐展脸上肌肉动了两下,应该是浅浅笑了起来: “刚才长姐为我求情,我领长姐的情,但这唐门家主之位,我还是要争一争的!” 唐仲漪五味杂陈,这个弟弟从小不声不响,甚至还因为木讷,被同伴奚落嘲笑, 可谁都没料到,他居然悄悄长成了唐门最厉害的人物! 唐风波的弑魂针,连她都破解不了,可看唐展的样子,该是很早前就研制出了解药! 若他早些将这些过人之处展现出来,唐家哪里还有她唐仲漪的立足之处? 早在自己和那个游侠牵扯不清的时候,唐家就该彻底放弃自己了! “大弟,你天资奇高,这家主之位你确实做得,但你不该帮着外人,对付祖父……”唐仲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唐展打断: “长姐,我天资和小时候一样,是唐门所有弟子中最差的,但我一日只睡一个时辰,我不怕苦不怕痛,我愿意以身为蛊,原想着练成了,日后有人欺负我们唐门,我也好替你们挡一挡,可如今看来,你们全忘了祖先遗训!” “长姐,若陆明韬不死,你嫁与他,我替你欢喜,他是个正直的人,你跟着他不亏!可他死了,你却因为一份愧疚,就将幺妹推了出去,若陆明池好好待幺妹,这也就罢了,可你明明知道陆明池就是害得幺妹失踪的凶手,你居然还在包庇他!还想着能与陆家联姻,就能得到官府的庇护,长姐,你和祖父一样,你们都是唐家的罪人!你们会将唐家带上一条惨烈的不归路……” 唐仲漪不等唐展将话说完,立马摇头否认:“我没有出卖唐家,更没有想害幺妹!陆明池的事,如今只是听了幺妹一面之词,我还在调查中,若是真如幺妹所说,我一定亲自向陆明池讨个公道,绝不会姑息!” 唐展幽幽问道:“长姐准备如何向他问罪?唐家如今还需仰仗陆家,何况外人都在传,那贼子与你不清不白……” “他们都是胡说!大弟,你怎能轻信外人,而不信我?我是你长姐!”唐仲漪大声说道。 “是呀,那长姐你为什么就不信幺妹呢?”唐展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在恢复,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加瘆人: “你从江南回来多久了?难道一点当年的线索都没找出来?” “长姐,你在怕什么?” 第285章 承祖遗风 唐仲漪脸色灰败,她人生中从没有这样挫败过! 就算当年那个游侠那样对她,唐仲漪都没有觉得走到了末路! 可对着昔日少有人在意的唐展,如今却能挑战她和祖父,让她心中一直坚定的念头摇摇欲坠! 自己坚持的是否真的就是正确的? 自己这些年,从未有私心杂念,所有心血都放在了光复唐门上, 可唐仲漪知道,门中弟子对自己的微词越来越多,往日她高高在上,无有人不敬服! 可如今前厅闹成这样,其余叔伯、弟妹却没有一人前来声援,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难道真的觉得唐展比自己更有能力继承唐门? 自己这些年付出的心血,他们就没有一人感恩半点? 唐仲漪视线落在唐时馨身上,这个幺妹父母早亡,无人管束,整日里胡天胡地的闹腾,她从来都是包容着,无怨无悔的做着善后的事, 虽然与陆明池的婚事没有顺了唐时馨的意,但唐仲漪可以指天发誓,就凭唐时馨的名声和脾性,能嫁进陆家,更是嫁给陆家家主唯一的独子,这已经是攀着了天的好亲事! 若没有她从中牵线,放眼整个西蜀,谁愿意娶唐时馨? 陆明池这个弟弟,在唐仲漪眼里,一向是乖巧温良的, 就算他不如陆明韬这般的才干卓绝,但好在性情敦厚,为人谦逊,日后做一个守成的陆家家主也是极好的! 况且还有唐家这个助力,两家只要结盟,西蜀这块地界,就算是军政两方,也要格外再给他们两分面子! 有她这个长姐看着,难道唐时馨婚后还能受委屈? 唐仲漪眼神悲凉,唐时馨失踪后,她疯了一样的各处寻找,派出门中子弟无数,更是将一起出行的陆明池狠狠责骂了一通! 唐仲漪记得,当时的陆明池浑身是伤,跪在自己面前痛哭不已, 说唐时馨骗他到了偏僻之地,突然暴起伤人,离去之时更是扬言瞧不上陆明池,她要去找真正的大英雄! 陆明池身上若不是有唐仲漪赠送的解毒药丸,只怕当场就要丢了小命! 但在江南,又听唐时馨说自己失踪是被陆明池所害,更是丢了记忆,被宁维舟搭救后一直在军营生活。 唐仲漪回到唐门这些日子,自然暗中调查过, 可正如唐展所说,能得到的线索很少,当年跟随两人出行的随从,陆续走的走,死的死, 她费尽心力,才找到两个相关的人,但都说一路上,唐时馨和陆明池经常爆发争吵,倒是陆明池每次忍让! 论身手,唐时馨不是陆明池的对手,但唐家擅长的本就不是拳脚功夫,而是神出鬼没的用毒之技! 若是陆明池没有防备,唐时馨又谋算已久…… 但在江南的时候,听去盛家救人的小弟讲诉,唐时馨失忆不似有假, 若是在唐仲漪年少时,她一定如小弟那般,笃定的坚信幺妹就是被陆明池欺负了! 唐门一向护短,行事诡谲,门中弟子但凡受了委屈,是一定要向对方讨回公道的! 但她如今是半个唐门当家人,唐家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已经被逼得摇摇欲坠! 要不然她也不会只为了当年的亏欠,与陆家牵扯如此之深! 现下若为了替唐时馨出头,就一定会惹恼陆家! 陆明池是陆奇瑞唯一的儿子,找他算账不难,可难就难在,没有十足的证据,算完账后,唐、陆两家的情分消失殆尽,甚至还会结仇! 唐仲漪不敢想象,如果在西蜀多了像陆家这样的仇敌,唐门还能不能延续下去? 或许,她只能带着门中子弟,浪迹江湖! 可是,拼上唐门所有,只为了一个唐时馨,真的值得吗? 何况,唐时馨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神气活现,身后有多人撑腰,又得了顾家二公子的欢喜! 昔日形迹狼狈,需要她护在羽翼下的幺妹,如今比她这个长姐过得逍遥千百倍! “你问问她,她一直说陆明池害了她,可口说无凭,陆明池还说她伤人在先,陆明池倒是有人证,她有吗?”唐仲漪盯着唐时馨,神色复杂! 唐展呵呵冷笑:“来前我问过了,她说陆明池害了他,这就足够了!” 唐仲漪错愕! “你要接手唐门,可你知道唐门现下是何光景?无凭无据,你就想替她报仇?”唐仲漪像看傻子一样,连连摇头: “你真是长久不出山洞,想得太简单了!” “就凭我一手可以毒倒在场所有人,而且还能全身而退的本事,长姐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唐展伸出一双胳膊,抚了抚身上的粗布衣裳: “是长姐想得复杂了,我辈是江湖人,本就是在打打杀杀中求生存,为什么非要学那些勋贵豪门?求这么多钱财富贵?唐门这些年,吃得好穿得好了,门中子弟有几人能像先祖那般刻苦勤奋?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专营,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没了,却个个修炼得能立马去当官了!长姐,这就是你经营多年想看到的?” 唐仲漪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怎么说都像是在狡辩! 人人都想过得舒坦,这本就没错! 可唐仲漪心中也知道,唐门子弟这些年确实走偏了很多人! 但这是人性!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江湖中人刻苦修炼,图的不就是能过上安稳日子,能比别人过得舒服么? 要不然为何人人要争那个天下第一的名头? 像唐展这样,愿意粗茶淡饭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可要说唐展就是错的,那倒显得唐仲漪贪图富贵,只求名利! “大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唐仲漪艰涩开口, “那就让大家选,看大家想走哪条路!” 唐展话音刚落,就听唐风波怒声道:“孽子,我还没死呢,你是想分家?” 这骂声,缺了些从前的中气十足,唐展对上唐风波的视线, 唐风波居然躲闪了一下! 但很快又恼羞成怒道:“只要有我在,唐家就没你说话的份!” 第286章 墙倒众人推 “唐家谁说了算,这事你们自己扯,今日我就想知道,唐仲漪暗害唐时馨,毒害卫都之事,你们打算怎么交代?”宁维舟突然插了句话! 说罢,视线又落在陆奇瑞身上:“当然,还有陆明池谋害唐时馨一案,苦主在这了,那被告是不是也该到个场?不然显得我这个当官的很没面子!” 做了很久隐身人的陆奇瑞不得不出声答话,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大将军,我这听得云里雾里的,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怎么就又扯到了犬子身上?大将军你是不知道,犬子为人最是温厚,馨丫头又是他的未婚妻,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她?但馨丫头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只是这里怕是有什么误会,毕竟是要成婚的小情侣,不如让他们私下说开了?” 宁维舟瞥了他一眼:“本官在此,你说要私下和解?当本官的颜面是不存在的?” “这……大将军您千万别误会,犬子今日押镖外出,怕是要过上些时日才能回来……” 宁维舟耷拉着眼皮,视线冰冷:“刚才好像听说他本要来,却被你留在了家里?” 陆奇瑞心中一紧,立马就换了说辞:“草民出门前他确实在家,不过……” 宁维舟不耐的甩手:“来人,把陆明池叫过来!” 门口有人应声:“是!” 脚步声离去,陆奇瑞着急起身,朝外张望,又不敢出门,只得朝着宁维舟恳求: “大将军,这都是他们唐门的人胡说,与我陆家是毫无关系呀!” 他眼神瞥向唐时馨,见唐时馨依在顾非晚身侧,两人亲昵非常,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馨丫头,伯父待你一向不差,你与明池的亲事,若你实在不愿,伯父也不勉强你,但你看在从前你们两小无猜的份上,替他说句话吧?” 唐时馨翻了个白眼:“从前我都没见过你几眼,有什么好差的?”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欢喜:“若是不治他的罪,是否就能解了这门亲事?” 陆奇瑞连忙回道:“那是……” 顾非晚握着阿狸的手紧了一下,赶在陆奇瑞之前问了一句:“我听了这么久,你们总是说阿狸与陆明池定下过亲事,这可有凭据?” 唐展一挥手:“我不知!” 唐仲漪开口:“那时两家交换……” 话还没说出口,却又听顾非晚说道:“若真有这门亲事,陆明池谋害未婚妻子的罪名一定下,怕是要比谋害旁人罪责更重些吧?” 她转头朝向宁维舟:“夫君,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娘子说得非常对!”宁维舟重重点头:“我朝律法,谋害亲夫亲妻,罪上加罪,未婚妻自然也算!” 陆奇瑞一步拦在唐仲漪面前,慌忙摆手:“哪里就是什么未婚妻了?都是看孩子们在一处耍,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就说着玩罢了!” “没有见证人?那些三媒六聘什么的?”顾非晚追问, “没有,那是绝对没有的!馨丫头调皮活泼,我家明池老成木讷,一看就不是能成夫妻的样子嘛!”陆奇瑞说得极认真诚恳! 唐仲漪紧了紧拳头:“陆伯父,当时你可是同意的……” “贤侄女!”陆奇瑞猛地转身,朝唐仲漪作揖躬身:“你就饶了陆家吧,我知道从前明韬纠缠于你,你心有不忿,但他死了好些年,今日这些事,也都是你唐家惹出来的,跟我陆家毫无关系,你就别把陆家非要与你们唐家绑一起了!” 唐风波勃然大怒:“陆兄,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年大家一起定下的亲事,说好做了儿女亲家,就要患难与共,你这就不认账了?” 陆奇瑞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却仿佛很是满意唐风波的反应,他大吐一口气: “唐兄,你年纪大了,记错了,当年只不过是戏言,明韬也说要娶仲漪的,可最后娶了吗?最后他死了都没娶上,如今还说什么当年!” 唐仲漪眼里泛起痛苦之色,陆奇瑞句句戳在她的心窝上! 她明白,陆奇瑞这些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要是唐仲漪还对陆明韬有半分愧疚之心,就不该把陆明池再送上死路! 兄弟二人都为唐家死,唐家背不起这份罪责! 事到如今,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宁维舟这是有备而来,唐门四周怕不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今日来提亲只是个幌子,若是提亲顺利,也许宁维舟还能网开一面,换唐门有几条漏网之鱼, 若是不顺意,那就是鸡飞蛋打,没一处能保全的! 陆奇瑞这个老奸巨猾的定是早就看出了眉目,这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极力与唐家撇清关系! 唐仲漪又望向唐展,这个大弟今日的种种行为,说是处心积虑也对,但定是与宁维舟有些瓜葛! 原来死守唐门,为唐门奉献一切的,只有她一人! 唐仲漪很是悲怆,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却最终是墙倒众人推! 可唐风波还没泄气,他指着陆奇瑞骂道:“陆明韬当年是一厢情愿,况且人又不是仲漪杀的,我们唐家是念在你死了大儿子,才格外宽慰你们,有好事都想着你们陆家,陆明池那个庸才,若没有仲漪扶持他,能有今日这般光景?” “唐兄既这么说,那有好事还是自己藏着好了,别再想着我陆家了!”陆奇瑞脸现嘲讽: “明池虽不争气,但陆家长辈都极看重他,族中也并没有兄弟出头说要与他争抢!” “陆家主,族中无人争抢不是好事,说不定是陆家人才凋零,后继无人呢?”唐展幽幽接话,下一瞬却咧嘴笑道: “不过,我倒是知道,在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养着一个俊才,据说很是聪慧伶俐,直追当年陆明韬的风采,再有半载就到弱冠,想来这人就是陆家主的底气了?” 陆奇瑞双目猛然睁大,这是他藏了很久的秘密,唐展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他身边出了叛徒? 陆奇瑞心头闪过数人,可这些人个个一脸忠心,是自己从小培养起来的人,怎么会背叛他这个主子? 就在陆奇瑞惊怒交加之际,忽听门口有人问道: “父亲,那人是谁?” 第287章 往昔恩爱 陆奇瑞猛地转身,等看清门口的人,他瞳孔紧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利爪拽住,惶恐漫上心头! “明池?你怎么……”陆奇瑞想问的是,宁维舟派出去的人才走了一盏茶的时辰都不到,恐怕脚程再快,都才出山门,怎么陆明池就到了? 还是在这节骨眼上到了! “父亲,刚才唐展说的是谁?”陆明池不接陆奇瑞的话茬,他话语不重,可眼里满是阴骘,浑身散发着冻死人的寒霜煞气! “什么谁?你这副脸色摆给谁看?你这是在质问你父亲?”陆奇瑞沉下脸,反手背在身后,脸现怒容。 陆明池在他跟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半句不敢顶撞的,陆奇瑞以为,只要自己做出往日的威严样子,陆明池总是会服软的! 再说,如今陆家还是他说了算,就算陆明池知道了些什么,也为时已晚! 他藏起来的儿子已经大了,只要他再亲自扶上马护着走一程,就能接管陆家,将陆家继续带上更辉煌的前程! 一个胆小懦弱,只知道背后耍些小手段的陆明池,日后还要仰仗他那个弟弟过活,由不得他不低头! “夫君,明池不能问的,不知妾身能不能问一句?”一道气息不足的声音响起,陆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从陆明池身后走了出来。 陆奇瑞有一瞬间的心慌,但瞧见陆夫人气息孱弱的样子,又定住了神: “你去更衣怎么这么久?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也不看看都有谁在,就这么轻浮失礼?” 陆夫人双眼布满红丝,脸上的妆容也似刚才匀过, “夫君,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妾身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话了!”陆夫人越过陆奇瑞,径直走到顾非晚身前,神色复杂的望着顾非晚, 阿狸戒备地挡在顾非晚跟前,如临大敌! “馨丫头,你放心,我如今的身手就连一个孩子都打不过,是绝对不会伤到你未来小姑子的!”陆夫人明显才情绪激荡过,此时却能勉强开起了玩笑, 可这一句话,和刚才陆奇瑞一样,也是否了陆明池和阿狸有婚约的事! 她朝顾非晚弯腰行礼:“谢过夫人救命之恩!” 顾非晚起身扶住陆夫人的胳膊:“你身子还不好,就别多礼了,先坐下吧。” 陆夫人摇摇头:“我的夫君,和我的儿子,两两相残,可我却扔了从前的功夫,在内宅高兴的做我的贤妻良母美梦,如今梦醒了,我怎么坐的住?” 她倚着侍女的身子,又挪到陆奇瑞面前,仔细打量着对面那张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脸庞, “都说我是姐妹中最有福气的,嫁了好夫君,生了好儿子,明韬早亡,幸好还有明池在,原以为我这辈最大的痛处,就是送走了明韬,谁知道老天却连一丝亲人温情都不给我留!” 陆夫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当年你娶我时,陆家在西蜀算什么?若不是你在我父亲跟前跪求了月余,我父亲又怎会将我许配给你?你曾答应我父亲,这辈子就算不能只有我一个女人,那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女子越过了我去,她们生下的子嗣,也绝不能越过我生的孩儿!我一直以为你做得很好,可如今算下来,我生下明池不久,你第三个儿子也出世了!” 陆奇瑞眼里乌云翻腾,上前拽住陆夫人的胳膊: “胡说些什么?听风就是雨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提当年那些事做什么?” 陆夫人使劲甩开他的手,狠狠一抹眼泪: “整个西蜀都说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是那个老天都偏心眼的宠儿,占尽了人间美事!可今日过后,怕人人都要笑话我是个瞎了眼的蠢货,丈夫养了几十年外室不说,连外室的儿子就要继承整个陆家都毫无察觉!自己从小刻苦勤练的内家功夫,被你一碗碗药灌着,如今连杀只鸡都不能,那个孽种进陆家门时,想来就该是我暴毙之日!陆奇瑞,你好狠的心,一日夫妻白日恩,你就算嫌弃我们母子,可你怎么能下得去手杀我们?虎毒不食子啊!” 陆奇瑞额头青筋暴起,他心中最隐秘的事被猝不及防的抖落在人前,这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但凡到了他这个境界,无耻的事情可以做,但绝不可以被人说出来,特别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前! “夫人,你这是发病发得脑子都糊涂了,你我一向恩爱情深,这些都是没影的事,快些随我回家,我定请了名医为你诊治!” 陆奇瑞边说,边抢过陆夫人的手腕,强硬的捂在自己的小臂上: “你这些时日一直稀里糊涂的,看来还得换个方子才行!” “父亲,你这是想把儿子扔下了么?”陆明池一个横跨,拦在了陆奇瑞身前: “儿子被带来问罪,你做父亲的却连问一声都没有,这就急着要走?” 陆奇瑞双手拽着陆夫人,紧抿下垂的嘴角,隐隐透露着他的情绪: “没看见你母亲发病了么?你要是个孝顺的,就该先紧着你母亲的身体,自己有没有做下错事,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没有,你慌什么?” “让开!”陆奇瑞厉声喝道! 往常陆明池得了这样语气的训斥,一定会低头退下,但这次却是又进一步,歪着头继续问道: “儿子有没有罪责,父亲不是最清楚么?再说,就算大将军说儿子是清白的,父亲就能饶了我们母子两条命?” “刚才大夫给母亲看过了,说她中毒已久,根基已毁,就算从现在起断了药,好好养着,怕也是没多少日子的!” “父亲,母亲的药是你请了大夫,亲手看着人熬了送去的,本来人人都称道说你爱妻心切,可谁能想到,这里面藏着的是你杀妻的罪孽!” 陆明池每说一句,就挪前一步,陆奇瑞不由得步步后退,退了五六步后,陆奇瑞终究再忍耐不住,扬手挥了过去! 第288章 罪责难逃 习武之人,就算只用五分力,都能打歪普通人的脑袋,更别说陆奇瑞盛怒之下的一掌! 陆明池应声倒地,陆夫人失了力,也软倒在地上, “儿子,儿子……”陆夫人拼命爬过去,扶起陆明池的脸, 只见陆明池口鼻流血,眼神恍惚! “都是我这个娘没用,是我没用啊!”陆夫人生得美貌,中毒后身体孱弱,脸色苍白,如今这一顿哭,真是梨花带泪,惹得众人心中十分酸涩! 这一巴掌虽然打得爽快,但陆奇瑞心中十分懊恼! 若是再忍一忍,兴许就能出得这个门! 等出了这个门,有的是法子可以想,就算宁维舟纠缠不休,但他本就是江湖人,哪里不能安家? 可现下,却是走不脱了! “今日真是热闹,本来我和夫人是来提亲,却不想还得当个判官,我还真是个劳碌命!”宁维舟哈哈一笑: “娘子,可见为夫是闲不下一日的!” 顾非晚附和道:“能者多劳,想必皇帝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宁维舟拢了拢衣袖:“都说西蜀地界民风彪悍,却不曾想彪悍到如今地步,真是本将军大开眼界!” 他一手指向唐风波:“你唐家毒杀无辜门客,迷晕家中姑娘强逼她嫁与杀人凶手!” 又一手指向陆奇瑞:“而你,身为陆家家主,涉嫌毒害自己夫人,又有谋害亲子嫌疑!” “我说西蜀为什么敢与皇帝犟嘴,原来是有你们这些人做榜样!” 宁维舟一拍桌子:“想来若是再查上一查,更多阴毒之事都要冒出水面!” “大将军,我冤枉啊!”陆奇瑞最先喊冤: “我什么都没做啊!你别听他们母子胡言乱语,整个西蜀都知道我对夫人的重视,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就剩明池一个子嗣,怎么可能还会害他?” “说我毒害他们母子,大将军不妨让他们拿出证据来,若是证据确凿,我……我定然认罪!”陆奇瑞跺脚发誓。 宁维舟点头:“陆家主说得对,害人性命的罪名不小,可不能只凭他们母子一家之言!” 听得宁维舟这般说,陆奇瑞眼里绽出喜色! 就连唐风波也松了一口气,赶紧凑上去说道: “大将军,仲漪对卫都出手,实在是莽撞了,但要说我们逼迫馨丫头,那真是没有的事,从前馨丫头与明池玩闹,那蒙峰城内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都是小两口两厢情愿的!” 阿狸刚被陆家主动否认婚约惹起的欢喜,瞬间被兜头冰水浇了个干净,她一扭脖子,就要骂人,却被顾非晚牢牢拉住,得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阿狸到嘴的话只能暂且吞下,可眼里的恨意还是密密麻麻,扎向唐风波和唐仲漪! “唐家主,你先不急,等我判完了陆家主杀妻之案,再来问你!” 大概是陆家的事更大一些,宁维舟对着唐风波说话时,语气倒温和了一些, 这让唐风波心中更加安稳了不少,看来有陆家衬托着,自家这点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卫都说起来是唐门的门客,可也是靠着唐门吃饭,能和下人有什么不同? 况且这毒也已经解了,唐展也算唐家人,唐家的毒唐家的人解,就算再要算账,顶多赔些银子罢了! 唐时馨与陆明池的婚约,最多实在抵不过,那就顺着陆家的意思,就说两个孩子是自己在一处玩,惹了误会闹了矛盾, 总之这些总是能撇清的! 唐风波手掌虽然还在渗血,但心里有了主意,倒也没十分痛了。 他扭头望向唐仲漪,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却见唐仲漪眼神定定的看向门口,神色阴郁,似乎是想着陆明池的方向! 这让唐风波心中又起了火气,他收回目光,又冷冷的望向陆明池, 说老实话,对着陆明池,唐风波总觉得他比起陆明韬,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碍于他是陆奇瑞的独子,日后陆家的掌权人,他总要给些脸面, 往日里陆明池与唐仲漪的风言风语,唐风波自然也听了一些,但他始终相信唐仲漪不至于瞧得上陆明池, 若说唐仲漪心中有愧,对陆明池多加扶持,那才是事实! 可眼下,唐风波不坚定了! 想起唐仲漪当年对游侠的执拗,莫非,这丫头又犯了老毛病?真与陆明池有了说不清的关系? 所以才瞒着自己,不告诉他唐时馨自述的失踪缘由? 唐风波紧了紧拳头,手心里的刺痛提醒了他,要是唐仲漪又要感情用事,唐家这一代子嗣比陆家昌盛得多,倒不用做出用外室子的丑事! 唐风波这边安了心,陆奇瑞却是如热锅蚂蚁! 要是此时在自己家中,陆奇瑞有千百种方法脱困,实在被逼上绝路,还有鱼死网破这一条路! 可现下是在唐家,这里他来惯了,随从们本就带得不多,估计如今也是指望不上的! 剩下的儿子和夫人,正拿仇敌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别说指望,别下杀手就已经是侥幸! 陆奇瑞实在后悔自己今日为什么要升起看热闹的心,来了这个是非之地! 到了此时,他也算看出来了,宁维舟是冲着他陆家来的! 他是算准了今日自己会在这里,所以早早就将陆明池抓了过来,就等着他们父子互相攀咬, 可恨陆明池这个蠢货,果然就上当了! 如今拿不拿得出来证据还重要吗? 朝廷要给谁定罪,一个莫须有就能抄了他陆家满门! 果然,宁维舟与唐风波说完,就朝着陆明池和陆夫人问道: “你们有证据吗?” 陆明池刚恢复神智,又怔愣住,他能有什么证据? 陆奇瑞养外室子的事,不是刚才唐展说的么? 他将目光转向唐展,唐展呵呵一乐:“看我做什么?我与陆家主又无仇怨,倒是和你有一笔账要算!” 陆夫人却放开儿子,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今日我喝过的药渣,熬药的丫头定是陆奇瑞的人,她是知道我要不成了,所以很是怠慢,一大碗药里,倒有一小半就渣滓,我心中早有疑虑,就悄悄包了起来!” 第289章 人证物证 一个油纸包,轻不过半斤,可陆夫人托着,仿佛有千斤! 她双手颤抖,眼里噙着水光,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捧药渣,而是自己整个人生! 陆奇瑞瞳孔猛地缩紧! “夫人,这等污秽之物怎能在大将军面前现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夺油纸包! “这是物证!”楼一突然出现,剑柄一挑,油纸包落入他手中! 陆奇瑞脸颊两侧肌肉不断抽搐,他死死盯着油纸包,片刻后又猛地扭头望向陆夫人: “夫人,你我夫妻一场,多大的事都可以回家商量,你就一定要如此?” 陆夫人迎上他想要吃人的视线,惨然说道:“嫁你时,我母亲叮嘱我,至亲至疏是夫妻,我没有在意,如今看来,不听老人言,吃亏的果然是自己!陆奇瑞,日后各走各的路吧!” 陆奇瑞扬起手,耳边却听宁维舟说道: “陆家主,你如今是被告,陆夫人是苦主,你若当着我的面动手,这案子我可就直接判了!” 陆奇瑞手掌晃了晃,终是徒劳放下,但他迅速转身申辩: “大将军,她拿出的药渣谁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她就是听说我有外室,妒忌之下才要诬陷我!” 宁维舟点头:“说得也是,不过陆家主,你这养外室是真是假呀?” 陆奇瑞心念急转,最终一咬牙:“从前是有过一个知己,如今她生活困难,就……就养在外面……” 宁维舟颔首:“那传言就是真的了!” “大将军,这外室之事不犯律法吧?”陆奇瑞似有些羞愧, “不犯法!”宁维舟点头,陆奇瑞刚松一口气,只听宁维舟又说道: “将人带上来!”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门外, 只见军士们押进来一连串的人,等看清来人,陆奇瑞脸色陡然灰败! “都说说吧!”宁维舟挑了挑脚尖,随意指了一人:“就从你开始!” 这群人俱都鼻青脸肿,被指到的人更是使劲缩成一团: “我都说,都说,别打我!” “啪!”旁边军士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大将军让你回话!” “青天大老爷,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一个药铺的伙计,我就是照方抓药啊!” “她,她拿着药方来的,方子上只有三种药材,看起来毫不相干,我就抓给她了!其余的,我都不知道啊!” “是,我也是药铺伙计,她来抓药,也是只抓三种,也是毫不相干!” “大老爷,我也是……” “我也是……” 有人开了口,其他人忙跟着申辩,全都指向旁边跪着的女子! 女子穿戴得不错,只是眼下发钗凌乱,脸颊红肿,被几个人指着,稍稍抬头望了陆奇瑞一眼,又赶紧将脑袋缩回胸膛! “陆家主,你来认认,这是何人?”宁维舟指着女子,望向陆奇瑞。 陆奇瑞嘴唇紧抿,片刻后才开口:“阿兰,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与夫人待你不薄,从前你老娘和弟弟生病,哪次不是我和夫人出的银子?你怎么忍心加害夫人?你难道不怕老娘和弟弟伤心吗?” 跪着的阿兰浑身抖得像筛子,半天才抬头,惨然道:“家主,别告诉奴婢的老娘和弟弟,求他们好好活着!” 说罢,她眼色一厉:“前两个月,奴婢打碎了一个瓷瓶,夫人罚了奴婢的月钱,奴婢本来手头就紧,于是对夫人怀恨在心,才下手毒害,是奴婢一人的主意,与其他人无关!” 刚说完,她眼睛一闭,暗中用力! “嘿!”楼二手疾眼快,一把捏住了阿兰的下巴,只听“咔擦”一声闷响,阿兰的下巴被卸了下来,有血丝混着唾液顺着下唇直往下流! “当着我的面寻死,真是不开眼的东西!”楼二捏着她的脸看了看: “还好,只咬碎了一点,还能说话!” “刚才谁偷懒?给我滚进来!”楼二朝外头喊道, 一个军士拿着马鞭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十几鞭子就抽了下去! 行军打仗的人不比衙差,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每一下都抽得结结实实! 夏衣单薄,绫罗也不比粗布耐抽, 很快,这个叫阿兰的女婢身上,就渗出了一层鲜血! 军士刚停手,门口就又跑来一个同袍,手里一桶水哗啦啦照着阿兰的头浇了下去! 被卸了下巴的阿兰说不出话,只能疯狂的“啊啊啊”吼叫, 她修得圆润的指甲四处乱抓,可被人死死摁着,动弹不了一点! 极致的痛苦让她眼神涣散,神智不清,语焉不详: “……主……救……,救……!” 楼二伸出手指,蘸了点桶里的水,放在舌尖尝了尝,骂道: “他娘的,这唐家的盐怎么这么淡?再给我加!” 陆奇瑞眉头紧蹙:“大将军,她都已经招了,为何还要用刑?” 宁维舟轻笑一声:“陆家主有所不知,军伍之中断案,若是没有听到想听到的供词,那就会一直审下去,下回有机会,陆家主可往我军帐中一游,那里的刑具可比衙门里那些有趣得多了!如今这些,实在是条件有限,施展不开!” 阿狸挡在顾非晚身前,接过话说道:“我就曾经见过有个俘虏,被剥皮割肉,但嚎了三天都没死成,还有个被晒了十天,最后都成人干了,可眼珠子还能动呢!” “呕!”唐仲漪打了个干呕,捂着嘴,眼里露出厌恶! “这不是屈打成招么?”陆奇瑞猛地站起:“阿兰虽是奴婢,但好歹也是人,属蒙峰城县衙管束,草民以为,大将军应该将县令,不,应该是将西蜀州府大人请来,共同断案!” 宁维舟瞥了他一眼,呵呵冷笑,摸出怀里牌子往桌子一扔:“他们配么?” “就是,他们就算来了,也只配跪着听!”楼二嚷了一句, 新配的盐水提了进来,楼二手一挥, 凄厉的惨叫瞬间响彻唐门! 楼二踩在阿兰手背上:“你听好了,我可以让你说话,但你若再寻死,我自然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阿兰疯狂点头! “夫人,夫人饶了奴婢,让奴婢死吧,奴婢只想一死!” 陆夫人抱着陆明池,愤恨说道:“你招了,自然成全你!” 第290章 门客郎中 “夫人,您是最仁慈的,药是我抓的,也是我熬好了段给您的,您就让我去死吧,我下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你!”阿兰使劲磕头,她的脸本就肿了一圈,又狠磕了两下,青紫交加,都没了人样! 可平日里极好说话的陆夫人却依旧不看她一眼,只低沉着声音说道: “你做下的罪孽,死一万遍都不足惜,可若人人都这么好死,那这世家恶人还有什么怕的?你要是不招而死,我就让人扒了你的衣裳,扔去练武场上,放出敖犬撕咬,再让所有人来围观,让你死了都没清白,葬身犬腹,死无全尸!” 阿兰一滞,她不敢置信地抬头,一双肿如核桃的眼睛里,俱是仓惶和震惊! 陆奇瑞行事狠辣,可陆夫人是西蜀有名的心软之人, 她家世好,从小被捧着长大,又天资聪颖,将家族内功修得不比男子差, 当年是百家求亲的好女子,江湖上至今都流传着陆夫人的美名,都说谁有福气娶了她,真是三生烧高香才得来的福报! 陆夫人秉性善良,就算被这般众星捧月,也不改单纯本性,嫁与陆奇瑞后,更是很少出门,安心在府邸相夫教子, 几十年下来,府中没有人不夸这位主母是个心善的! 就算是有下人犯了错,也只是让管家好好再教,实在猖狂的,不过就是发卖出去,从没有打骂的! 阿兰不明白,怎么自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陆夫人却还要下这么狠毒的手? “你招了,我替你求个好死,你家人自也会照顾一二,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陆夫人只顾抱着陆明池,再不开口。 “是……是他开的药方,奴婢只是按照药方抓药而已……”阿兰挣扎良久,伸出手指,指了指一旁的人, 被指的男子浑身一颤,倒是丝毫没犹豫,立马喊道: “我就是个大夫,主家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陆家是西蜀一霸,怎是我一人可抵挡的?” “胡说!”陆奇瑞怒道:“你说你医术了得,上门投靠,我才收你为门客,让你给夫人治病,谁料你居然暗下毒手,又要嫁祸于我,真真是丧了良心的狗东西!” “家主,就招了吧,小的被带过来时,撞见你身边的黑阿大口鼻喷血,被扔在了游廊下,咱们都逃不过的!” 男子说完,膝行两步跪趴在宁维舟跟前:“大将军,小的就是个郎中,没什么大本事,可有天天上掉馅饼,陆家主让人将小的带回府中,说只要照着做,就能给我大把的银子,小的猪油蒙了心,每次对着陆家主给的药方重新誊抄一遍,可小的也不知道,陆家主这般狠毒,居然将这药方用在自家夫人身上,简直人神共愤,大将军就该好好问他的罪!小的都是冤枉的啊!” 陆奇瑞气得发抖,无耻之徒他见多了,可眼前这人,简直让他重新开了眼! “你……一派胡言……” 陆奇瑞鼓了半天腮帮子,也只骂出了这一句! 不是他词穷,实在是心中慌乱,黑阿大是他的护卫头领,身手在江湖上能排进前十,可听这郎中的意思,是已经被杀了! 而且还是在自己府中被杀! “大将军,陆家是犯了什么大罪,要抄家灭族?” 到了这个时候,陆奇瑞反而镇定下来,他直视宁维舟: “若没有十足的证据,我就算死,也要上京告状!” “陆家主别生气,陆家如今好好的,只不过我们去带人的时候,有个人非要阻拦公务,我们哥俩是粗人,军令在身,只能把人杀了,这事你可以骂我们两声,但要说到告状,你还是省省力气,咱们也是有品级的武官,杀个身上背着命案的江湖人,要说皇帝知道了,他都该赏我们!” 楼二转着刀柄,说得呵呵直乐! 陆奇瑞虽然拳头拽得咯吱作响,但是他还是强忍下了这口气! 楼二的话说得没错,宁维舟这些人身上都是有官阶的,并且还不低,陆家的门客,少有人手上不沾人命的,真要论起来,就是砍上十次八次脑袋都不够! 此事还该从长计议,他往日里花在西蜀军政两方的银子,如今总要派上些用场!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陆家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宁维舟手指敲在桌子上,咄咄作响,一声声仿佛敲在了陆奇瑞的心上! “草民是被冤枉的,草民与夫人伉俪情深,西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奇瑞,别演了,就这些人和供词,已经够送你下大狱了!”陆夫人打断了陆奇瑞的话, “这里是唐府,草民要求上公堂断这个案子!” “好,押走!” 陆奇瑞见宁维舟居然同意了,心中暗自窃喜,不管如何,等见了官府老爷,不管是哪位主政,都要卖他七分面子! 陆夫人大惊失色:“不可,他与官府勾结,无异于放虎归山!” 陆奇瑞望向陆夫人,眼里全是痛心疾首: “夫人,你我夫妻几十年,生了两个儿子,又相互搀扶挨过了丧子之痛,如今你这般诬陷与我,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我们去公堂上再好好辩驳清楚吧!” 楼二晃悠过来,手里拎着一条小指粗的铁链: “陆家主,你武功高强,咱们这些人未必是你对手,为了让底下兄弟们放心,还是得做做样子!” 陆奇瑞瞥了一眼铁链的粗细,眼里闪过不屑:“行,就按规矩办!” 楼二没再啰嗦,将铁链兜头往陆奇瑞脖子上一挂,又往下缠住了陆奇瑞的双手, “行啦,陆家主跟我们走一趟吧!”楼二此时倒是气度好了起来,侧身让开,伸手朝前一邀。 “陆夫人,你是原告,也一并走一趟吧!”等陆奇瑞迈出门,楼二冲着地上抱着陆明池的陆夫人说道, 陆夫人放心不下儿子,可又不想让陆奇瑞轻易脱身,犹豫再三,只能望向顾非晚: “夫人,你今日救我一命,我感激于心,犬子做错了事,还望夫人也能大人大量,饶他一回!” 第291章 心怀鬼胎 顾非晚起身扶起陆夫人:“你放心,只要他没有做错事,绝对没人能冤了他!” 陆夫人眼神一黯,轻启朱唇还想再说什么,可望着顾非晚浅笑的神情,她最终微叹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双唇。 “儿子,若真做错了事,你就诚恳些,求得时馨丫头的原谅,母亲如今只有你一个依靠了!”陆夫人转身扶起陆明池,替他整了整衣领,眼里全是殷殷关切。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 大儿子才华出众,习武天资又高,小儿子从出生起就笼罩在哥哥的光环下,虽然在同辈也算不错,但前面挡了个天才,注定会被人忽视。 不过陆明池从小表现得极体贴温顺,如果陆明韬是璀璨耀眼的宝石,那陆明池就是一颗柔和的珍珠, 兄友弟恭,陆家兄弟俩人的相处很是和谐, 若不是陆夫人偶尔听到陆明池让人在陆明韬耳边提醒,说唐仲漪与那游侠怎么恩爱,又怎么受委屈,陆夫人一直以为陆明池的本性就是个单纯柔顺的! 原先还想着怎么开导陆明池,可不久后,陆明韬意外身亡,陆明池成了陆家唯一的子嗣! 陆夫人悲伤之余,想着陆明池如今总该没了嫉妒和不平,会好好做人,好好打理陆家。 可现在乍听唐时馨控诉陆明池当年暗下杀手,害得唐时馨重伤失踪数年,她心头猛地震动,第一时间居然是信了陆明池能做出这种事! 陆明池捂着脸,眼睛余光瞥见唐仲漪,面有尴尬的放下手: “母亲放心,儿子什么都没做,不会有事的!” 陆夫人深叹一口气,门口的军士又催了一声,她无奈只好放开陆明池,朝外走去, 一只脚跨出门槛时,陆夫人又回头,视线落在唐仲漪身上,欲言又止,神色晦涩。 “仲漪,看在明池对你的心意份上,再帮他一次吧。” 说完这话,陆夫人头都不回的大步朝外走,全没了平日里一步三喘的病态! 只留唐仲漪愣在当场! 下一瞬,唐仲漪脸色陡然涨得通红! 陆夫人临走前这话,摆明了就说陆明池对唐仲漪有心! 没有亲缘关系的同辈男女,还能有什么心意? 加上陆明池时常凑在唐仲漪跟前,极尽讨好殷勤,流言蜚语本就传开,如今陆夫人这么一句话,直接把流言坐实了! “唐姐姐,你别多心,我母亲不是那种意思!” 见唐仲漪脸色顿变,陆明池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唐仲漪的衣袖, 不料从前从不抗拒他凑近的唐仲漪,此时却飞身闪过,往后倒退了一大步,半个身影藏在了唐风波身后! 唐风波一拳头捶在桌上,嘴唇哆嗦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恼火之极,往日见这个陆家主母温温柔柔,丝毫没有江湖中女人的精明强悍,倒像个二门不迈大门不出的深闺女子,如今他是知道了,不叫的狗咬人最疼! 陆夫人这句话,摆明了是威胁唐家,若保不住陆明池,她就连带毁了唐仲漪! 一个女子,先是害死了自己的未婚夫,现在又抢妹妹的未婚夫婿! 若当年唐时馨遇害真是陆明池下的手,保不齐唐仲漪就是同谋,最轻总是个挑唆之罪! 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只要这个风声放出去,纵使陆明池罪有应得,那唐仲漪也逃不了干系! 再结实的联盟,在大祸袭来时,总是会分崩离析,更何况是唐、陆两家? 两家都想从对方身上沾些好处,得些实惠,如今见陆家吃瘪,陆奇瑞被带走,唐风波自然是不想趟浑水! 可陆夫人临走时这句话,硬生生将唐家扯了进去! “唐伯父,我母亲不是那意思,她只是担心我!”陆明池这话是对着唐风波说的,可一双眼睛却可怜兮兮的望着唐仲漪,这是他惯常在唐仲漪面前的神色, 别看唐仲漪是个清冷的女子,可每次只要陆明池双眼眨巴出些许水光,再加上软糯的几句话,唐仲漪保准就会心软,既往不咎! 可唐风波不是唐仲漪,他活了大半辈子,心肠早就冷硬得如同石头一般,陆明池这样的小模样,只能让他生厌! “你不必多解释,馨丫头是我的孙女,她受了委屈,我这个做祖父的自然要为她作主!”唐风波义正词严,此时的他才有了大宗门家主的风范, “馨丫头,你且说说当时的情况,若有证据最好,我们唐门虽然善制毒用毒,但也是名门正派,不做那些诬陷人的下作事!” “祖父……”唐仲漪见唐风波突然改了口风,心下着急,忍不住插嘴, 可一旁的唐展却奚落道:“长姐这是急什么?如今这唐门作主的还是祖父,难道祖父想为幺妹伸冤,长姐都要拦着?” 唐仲漪一眼横了过去:“你懂什么?这事若是传扬开去,就算明池受了惩罚,但幺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视线瞥向宁维舟和顾非晚,心中暗恨唐展行事不顾大局! 现在有外人在,若是让宁维舟判了陆明池的罪,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唐、陆两家的合作正在关键时刻,若是为了此事生了嫌隙,岂不是因小失大? 刚才看陆奇瑞出门的神情,明摆着胸有成竹,等他脱了罪,知道儿子在唐家当堂吃了大亏,这笔账算不到宁维舟夫妻头上,但却可以让唐家成了陆家的对头! 唐家的底子太薄,可禁不起陆奇瑞的全力一击! 更何况,唐门祖训,门中子弟不得与官府人员往来,唐时馨受的委屈,怎么能由官府帮着讨回来? 这要传遍江湖,以后唐家还不被人说成是朝廷鹰犬? 唐仲漪自认思虑周全,她这辈子为了唐门,受了多少委屈? 大好年华已经过去,可依旧孑然一身,难道唐时馨就不能为唐门做些牺牲吗? 就算陆明池做了伤害唐时馨的事,那也应该是两家关起门来处理! 唐时馨那样的性子,说不得当年的事也是由她刁蛮任性引起的! 如今更是领着外人来家里提亲,真是一丝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又将唐家的脸面置于何处? 第292章 本性难移 唐仲漪越想越气,她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振兴唐家,可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倒好,有几个站着说话不腰疼,都背地里埋怨她强势,不近人情,更是多次讥讽她腆着脸硬往陆家凑! 这些只知道享受宗门福禄的人,怎么能明白她的苦心? 为了不违背唐门子弟不得与官府来往的祖训,她才只好绕着弯路与陆家结盟,想依靠着黑白两道都通吃的陆家,为宗门争取些资源,若是门中子弟争气,那么再过几年,唐门就能越过陆家,成为西蜀真正的霸主! 可这些人哪里能懂她的苦心? “幺妹,你和明池总是要好过一阵,就算有些矛盾,还是咱们私下解决的好,何必要闹到人前?”唐仲漪不顾唐风波的神色,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长姐刚才还恼恨陆夫人,可现下这句话又与她有何分别?”唐展一脸怒容: “什么叫要好过?幺妹当年还小,她就算调皮,也从不与陆明池单独呆在一块,身边总是跟着卫伯卫婶,倒是长姐你,见天的与陆家这小子躲在屋内,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你混账!”唐仲漪勃然大怒:“你疯了,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我与明池能有什么?还不是为了两家的结盟操劳?我视他为亲弟弟,我怎么会与他有……” “长姐,你可不缺亲弟弟,我们几个难道不比陆明池与你亲?可也没见你待我们如此亲昵!”唐展不依不饶,眼里的嘲讽如巨浪,铺天盖地的袭向唐仲漪! 此刻,两人不像是有亲缘关系的姐弟,倒像是有旧怨的仇家! “胡闹!”唐风波总算看不过眼,他猛拍桌子:“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还怎么做弟妹们的表率?都给我闭嘴,且听馨丫头说完事情经过,自有大将军定夺!” 唐风波这次是铁了心的要与陆家撇清关系,刚才陆奇瑞被带走时,他心头猛跳,这种直觉在他大半辈子的人生中,多次救了他! 所以他相信,陆奇瑞此去凶多吉少,他若再与陆家有牵连,怕也要有性命之忧! 唐仲漪第一次见唐风波丝毫没顾及她的想法,不由得又气又急,脱口而出: “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唐展嗤笑两声,唐风波抬头瞄了她一眼, 唐仲漪有火发不出,只能双手交握,掐得自己手指血色全无! 阿狸则缓缓开口:“当年,唐仲漪邀请来陆明池家中,不管我拒绝多次,依旧定下我与陆明池出游的行程,还不让我带卫伯卫婶一同去,我很是气恼,一路上自然没给陆明池好脸色看,可也没有与他大吵大闹,等出了西蜀,陆明池说知道一处景致极好,又有许多奇怪的动物,他说得绘声绘色,我好奇之下就同意改了计划,改道去他说的地方,可那个地方真远呀,兜兜转转走了四五天,陆明池总说快到了快到了,可从天亮走到天黑,总是不到,别说我没了耐心,就是他自己也显见得心浮气躁,我就说要不不去了,这越走越荒凉,倒不是我害怕,实在是吃了四五天的干粮,我是不想再吃了!” “又走了两天,陆明池指着远处一片山坳,说那里就是,我兴冲冲奔了过去,可山坳里除了一地碎石头,什么都没有,我气不过,把陆明池骂得狗血喷头,他又说要爬上一旁的断崖才能看见,来都来了,我只能费劲又爬到了崖顶,站在高处果然看见了远处一群野马奔过,我看得高兴,回头正要指给陆明池看,可他见我回头,却扬手撒了一包药粉,我是唐门中人,虽然用毒本领不如哥哥姐姐,但也知道闻不得,可我刚屏住呼吸,陆明池却一脚踹了过来,我毫无防备,跌下了山崖……” 说到这里,阿狸视线如剑,射向陆明池:“我同你无仇,就算从前骂过你,但你却下如此毒手,这是为何?” 陆明池后退一步,眼神躲闪,但还是讪笑两声: “时馨,明明是你见路途遥远,一路吃干粮又太艰苦,闹了脾气把我打了一顿,我极力躲闪,不小心跌下山崖,你却自己骑马私自离去,我受了重伤来不及追赶你,我手下的人要救治我,又气你下手太狠,就没去拦你!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不愿意回家,西蜀境地的所有人都知道,唐家上下将你宠得如珠如宝,你到底有什么怨气?就算有怨气,你也可以照实了说,你祖父、你长姐疼你入骨,难道还能不依着你的?” “哈哈哈,陆明池,你果然是个阴险小人!”阿狸抚掌大笑, “大哥说你当年回来时,身上确实有摔伤的痕迹,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打的呢?当年唐仲漪不让我的人跟着,随行的都是你的手下,他们的证词可不算数!”阿狸说着,眯起眼睛,勾起嘴角,一手伸向腰间荷包: “可是,我却是有物证的!” 陆明池脸色陡变,在无人注意处,他攥紧了拳头,眼里翻江倒海! “你当年洒下的毒药,是我唐家特意为你们陆家父子定制的保命毒药,为了讨好你们陆家,唐仲漪在毒药的油纸上,印上了你们陆家的独门印签,如今这张纸正在我手里!” 阿狸说着,摘下荷包,抛给了宁维舟,宁维舟单手接过荷包:“这倒是个好证据,是不是陈年的旧纸一看便知!” “不可能,那纸我当时就烧了!”陆明池激动大喊! 满场寂静! 宁维舟放下荷包,似笑非笑:“陆少主,既然都起了头,那就继续往下说说吧。” 陆明池双唇紧抿如蚌壳! 今日事情太多,将他一向自傲的冷静打得稀碎! 从前的唐时馨是只顾耍脾气的刁蛮女子,从来不会多半个心眼! 这么多年在外面流浪,居然学得满腹心机! 陆明池心中又悔又恨,当年他应该下到崖底去查看一番! 如今让唐时馨捡回一条命,又将自己诈了一回,此事就变得棘手之极! 陆明池最急的还不是唐时馨的控诉,他急的是刚才陆奇瑞嘴里的外室子! 他要赶紧脱身出去,趁着陆奇瑞受困,斩草除根! 第293章 趁火打劫 “陆少主,我唐家一向待你不薄,又有心将馨丫头许配与你……” 说到此处,唐风波突然一个激灵,原来是宁维舟冷冷瞥了他一眼! 唐风波马上换了口风:“当年你和馨丫头两人吵吵闹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只以为你们是小孩子玩闹,没曾想你却怀恨在心,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害得我家馨丫头在外头流落多年,她这么小的年纪,得吃了多少苦啊?!这事,你若不给我唐家一个交代,我现在就去陆家亲自讨公道!” 唐仲漪一愣,自家祖父的脾性她早就摸透了,无非就是欺善怕恶, 若遇到有人落难,就上去咬一口,若是别人腾达,就上去蹭一缕清风!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是想趁火打劫了! “祖父……” 唐仲漪刚开口,就被唐风波横眼堵了回去:“你闭嘴!我还在呢,且轮不到你作主!” 唐展呵呵一乐,朝唐风波卖弄般的鞠了鞠腰:“祖父要去陆家,孙儿愿意当个马前卒!” 唐风波看唐展放荡不羁的样子,属实心中膈应,但眼前的境况,他也只能挤出一丝笑意: “好!” 陆明池本就剑指唐家,心心念念要将唐家收入囊中,哪里还能不知道唐风波的打算? 可眼下自己摘不清这官司,就只能被唐家压着欺负! 陆奇瑞被带走,陆家现在群龙无首,叔伯们又虎视眈眈,要是唐风波真借着自己害唐时馨的事,去陆家做文章,这些叔伯兄弟定会趁机将自己这一脉彻底打倒,日后再想翻身,怕是比登天还难! 而且,一旦被唐风波和陆家其余人得逞,陆明池知道,他在陆奇瑞这个父亲眼里,就再没一分价值! 他只会落得个比落水狗更悲惨的境地! 但陆明池从来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这些年的谋划,又怎么会一点用处都没有? “噗通”! 陆明池跪下了! “馨儿,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一时糊涂,可你是否记得,当年我告诉过你,我心中另有他人,实在不能与你结亲,你还可怜我来着,说会帮我的!” 陆明池眼巴巴望着阿狸:“馨儿,你难道忘记了吗?我心里的人始终都是你长姐啊!” “她对我爱护有加,不像旁人那般嫌弃我无用,总是在我身边鼓励我,欣赏我,信任我,我和她是日久生情,谁都离不开谁的!” 阿狸一双眼睛猛地瞪大! 她的记忆中,并没有陆明池说的这些话,但陆明池爱慕唐仲漪,只要眼睛不瞎就都能看出来! 要不然这蒙峰城内也不会有这么多闲言碎语! 所以,阿狸不由得歪起脑袋仔细回想,难道是自己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 “我……不太记得……”阿狸虽任性调皮,但却是个实性子,心里这么想着,这话就说得犹犹豫豫! 陆明池抓紧时机,膝行两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 “馨儿,你看看这个,你能认出来的对不对?” 阿狸蹙起眉头,认真看了两眼, 这帕子的边边角角已经有些脱线,上面绣的图案也褪了颜色,但还是能看出是一朵梅花的样子, 只不过这梅花不是寻常的五瓣,而是七瓣! “这不是唐仲漪……的帕子?”阿狸刚要脱口而出,脑子里的弦突然拨动了一下,再出口的话,就硬生生拗成了疑问。 唐展凑上去一把抢过帕子,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冷笑了一声,将帕子扔回给了陆明池,眼神却透着鄙夷,只朝唐仲漪扫去! 唐仲漪手脚发凉,纵使她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明显带着自己标记的贴身用物被一个男子贴身藏着,这事就算说破天,她最少也是个行事不端的骂名! 更何况,看帕子的模样,应该是早些年的物件,不知道这陆明池贴身藏了多久! 一个男子几年如一日的藏着一个女子的物件,还用想是为了什么吗? 大街上但凡能言语的孩童,都能刮着脸皮取笑一声:“是想媳妇喽!” “明池,你这是做什么?你何时偷了我的帕子?”唐仲漪气急败坏,如今她是尝到了,不是自己做的事,却硬栽在她头上的悲愤! 背刺她的,更是她一直当成亲弟弟般照顾的陆明池! 从前唐仲漪总以为,自己这一辈的弟弟妹妹,要么性格懦弱,只顾享福,要么一心想着济世救人,要么桀骜不驯,难于管教, 只有这个陆明池事事听她的,处处体贴她! 所以,唐仲漪心中,不管是存着对陆明韬的愧疚也好,还是陆明池本身能干讨喜也罢,她是付出了真心的! 可现在…… 唐仲漪仿佛心口被生生剜了一个大洞,不见鲜血,却痛入骨髓! 她希望在自己说完话后,陆明池能承认这帕子是他偷的,刚才的话也是为了脱罪胡乱说的! 一旁的唐风波气得吹胡子瞪眼:“快把他的嘴堵上!给我狠狠扇他的巴掌!” 可就算他大喊了三遍,门口也无一人进来! 宁维舟却一脸兴味:“让他说,本将军办案最是公平,被告也是能自辩的!” 陆明池掩了掩眉眼,再抬起时,身子转向唐仲漪,神色苦楚: “仲漪,我爱慕你,这你从前就知道,但你心地善良,因着家中长辈玩笑,将我与唐时馨硬凑成一对,你就始终不肯接受我的心意!” “不过,我和唐时馨出游前,你说若是我和她游玩一趟出来还是相处不睦,你就禀明长辈,取消我与她的婚约,这婚约本就是你撮合而成,你说取消自然轻而易举!我这才愿意听你的,和唐时馨出游。” “你撒谎,根本没有的事!”唐仲漪失声大喊,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陆明池,这个温顺体贴的弟弟,怎么会变成了毒蛇的样子? 吐着他冰冷的蛇信子,想将她一起拖入地狱! 可陆明池依旧用他纯良的双眼,透着满心的爱意说道: “临出发前,你给了我些药,说给我防身用,就是用这块帕子包着的!你给的东西,我向来都会珍如珠宝!” 第294章 杀人诛心 唐仲漪浑身冰寒刺骨,如同坠入冰窖,周身血脉都凝固成冰渣子,让她动一下就痛入心扉! 她使劲摇头,攥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唐大小姐,仔细着些,别在本将军眼前杀人灭口,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宁维舟说得云淡风轻,可听在唐仲漪耳里,却如雷霆击身! 她居然对着陆明池起了杀心! 从前有多怜恤陆明池,如今就有多想杀他! 想毒哑他的嗓子,让他再说不出这般荒唐的话! 想毒瞎他的双眼,让他再不能用伪善的眼神欺骗她! 想毒烂他的脸颊,让他再不能摆出无辜纯良的神情! 想毒烂他的四肢,让他再不能殷勤的跟在她身后! 最后再刨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是他的心毒,还是她的追心散更毒! 大概是唐仲漪的眼神实在太骇人,陆明池更加垂了头,不敢与之对视一眼,可他的嘴却没停住: “我知道自己辜负了你一片心意,你虽对我动心,但却没让我害唐时馨,是我会错了意,自作主张,我以为你给我那些毒药,是想让我……一劳永逸!” “你住嘴!”唐仲漪冲上前去,一脚将陆明池踹翻! 她双眼猩红:“你被陆家排挤,是我帮你,你被他们看不起,是我替你撑腰,你资历不够,我将唐家的生意让给你立功,你手下无人可用,我为你亲自挑选培养,只为你能在陆家站稳脚跟,好好经营你大哥留下的家业,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为何如此污蔑我?” 陆明池捂着胸口,满脸痛苦,更有两滴清泪从眼角划过: “仲漪,我只是怕这些话再不说,我就要带进棺材里去了!我对你一颗真心,天地可鉴!只是你从来若近若离,你给了我贴身的帕子,可人前却又从不许我表露情意,我这么多年苦苦等着你,为了你,我宁可背负上害人的罪名,这一切,我都是为了你啊!” “那你就去死!”唐仲漪终是忍不住,拔出了一直隐在袖中的手! 陆明池瞳孔猛缩,蹬着腿往后退! 他知道自己这一番言语会激怒唐仲漪,但从往日相处来看,唐仲漪并不是她自己所说的,对自己只是亲弟弟的情分! 朝夕相处,一同经历多了,总是会由惺惺相惜再转变为难言的情愫! 这点,陆明池心中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他现在把唐仲漪拖下水,就是把唐家拖下水! 他陆家不好过,唐家也别想坐收渔翁之利! 再说,只要西蜀的两大家族再次结盟,陆明池就不信宁维舟能赶尽杀绝! 西蜀民风彪悍,若不是有唐陆两家,一明一暗的主持着黑道势力,西蜀的天早就浑得不像样子了! 可他没想到,唐仲漪居然真的想杀他! 早知道唐仲漪如此,他刚才就该早些起身,不必为了扮弱而瘫倒在地,这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了! 追心散,无色无味,如同一缕幽灵,飞速钻入人的口鼻之中,这是唐仲漪的独门绝技,但凡被她下此毒的人,从来没有能逃过的! 陆明池自然不例外! 他快速撩起衣袖,一道粗壮的紫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手腕直逼手肘! 唐仲漪盛怒之下丝毫没有留手,一出手就是杀招! 陆明池肝胆俱裂:“唐仲漪,你居然真的杀我?你要杀我!” 唐仲漪此时肃着脸,浑身萧瑟,低沉说道:“你还想与你大哥比较,我如今告诉你,你不及他千百倍!休说继承他的遗志,你连替他提鞋都不配!怪不得陆家旁支看你不起,你也确实没有让人信服的本事,从前没有,如今没有,下了黄泉再投胎也不会有!” 唐仲漪果然是毒门中人,杀人诛心莫不过如此! 陆明池这辈子的心病,就是怕被与陆明韬相比! 就算他万般努力,也及不上陆明韬半分! “你,你这个毒妇!”陆明池颤抖着手,剧痛和惊惶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你害死了大哥,如今又害死了我!” 唐仲漪一震,苍凉勾唇:“就连这事你都比不了他!他死时,我为他哭灵,这些年每逢想到他,我依旧能为他落泪!可你死了,我只有拍掌叫好,绝不会为你流半滴眼泪!” 从前有多爱护,如今就有多痛恨! 更不要说,唐仲漪本来就是个执拗的人,她心中认定了陆明池是个纯良的好人,她就会一心扶持,不让任何人欺负半分, 可如今她认定了陆明池心术不正,阴险狡诈,就将从前两人的温情,全算作了陆明池算计她的手段! 唐仲漪下了药出了恶气,可唐风波却不住的将眼神瞄向宁维舟, 刚才宁维舟说过,如果唐仲漪出手,那就是杀人灭口,是灭九族的大罪! 陆明池拼命往门口爬去,他不甘心自己谋划了这么久,却轻易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得和陆明韬一样的窝囊,他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到了黄泉,总要有一样可以拿来和陆明韬比较! 可唐仲漪的药下得够足,他的心脏已经在抽痛,就像被无数的手掌牢牢拽着,不停往四面八方撕扯! 这样的痛楚,让陆明池手脚瘫软,虽用尽全身之力,但从前轻易一脚迈过的门槛,如今却像天边的云朵般遥远! 宁维舟挑了挑眉,和顾非晚对视一眼后,遂不出声,只饶有兴味的看着陆明池在地上蠕动,像只被踩扁的虫子,在临死挣扎。 阿狸揉了揉鼻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活该!” 当年她受的罪,可远比如今的陆明池多得多,陆明池能死于追心散是他的福气了! 随着陆明池的蠕动越来越微弱,唐风波愈加如坐针毡! 他几次想让唐仲漪解毒,可见宁维舟夫妻两人看得津津有味,又不敢开口,就怕打扰了这对夫妻别致的雅兴,到头来将祸事引到自己头上! 陆明池死不死的,唐风波倒不在意,顶多就是可惜不能借着由头,去陆家占些便宜, 不过他实在是摸不准宁维舟刚才的话,到底是不是算数? 第295章 抱紧大腿 陆明池气若游丝,唐风波忐忑不安! 唐家前厅的气氛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咳咳……” 直到宁维舟举拳掩在嘴边清咳了两声,还未说话,唐展一个箭步上前,将手里捏出汗渍的药丸,强塞进了陆明池的嘴里! 宁维舟似笑非笑的看了唐展两眼, “陆明池虽罪大恶极,但他的罪行只能由官府审判,唐家动用私刑已经是错,但这厮胡乱攀咬我长姐清白,实在太过气人,我长姐性情中人,一时忍耐不住才犯了错,还望大将军体谅!现在毒性解了,大将军可否算作是唐门将功抵过?” 唐展低着头躬着身,问得很是诚恳! 宁维舟不由得再多看了唐展一眼,原本以为这人是个守旧、不知变通的,现下看来,这人才是唐门唯一的希望! “算,怎么不算呢?”宁维舟说道:“本将军是最恨污糟女子清白的,虽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唐大小姐真性情,倒免得本将军脏了手!” 唐风波心中大石落地,但很快又重新提了起来! 为什么唐门祖训说不得与官府为伍? 这就是原因啊! 为官者喜怒无常,两片嘴皮子一碰,同样的事,说罚就是罚,说赏就是赏,江湖混日子的人,总有些磕碰事,到时候还不是把脖子伸出去任人宰割? 宁维舟将“污糟女子清白”说得特别清晰,唐风波如今草木皆兵,越想越胆战心惊, 这是不是在提醒自己,若再拿唐时馨和陆家的婚约说事,宁维舟就要不高兴了? 如今陆家吃瘪,正是唐家兴起之时,宁维舟这条大腿是又粗又壮,现成送上门来的大腿,不抱才是傻子! 唐风波腆着脸正想说话,却听地上如一滩烂泥一般的陆明池,突然发出两声弱小的哼唧, 他眉头蹙起,到嘴的话就变了:“还是大将军慧眼如炬,陆家这小子从前装得单纯无辜,没想到是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他谋害馨丫头证据确凿,又侮辱一向护持他的仲漪,真是十恶不赦,大将军还是早早定了他的罪,也好让人间多一分清朗!” 宁维舟却讥笑出声:“我方才刚进门的时候,唐家主口口声声说唐陆两家是早定的姻亲,刚才陆家主说不是的时候,你还骂他来着,怎么这时候反倒不护着这位未来的姑爷了?” 唐风波连连摆手,脸上肌肉挤作一堆:“大将军说笑,那些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闲时无聊说的玩笑话,自然是当不得真的!” 宁维舟撩起衣袍,翘起二郎腿,并不看唐风波,而是将视线落在唐仲漪身上: “听说,当年这亲事,还是唐大小姐极力促成的,这不知道是真是假?” 唐仲漪咬着唇,眼里浮现倔强,她虽认人不清,但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不屑于抵赖! 唐风波见孙女这副神情,立马知道要坏事! “大将军,小辈的婚事,从来都是长辈作主,哪里能由着他们这些同辈的瞎胡闹?这自然是假的,从来没有这回事的!” 唐风波赶在唐仲漪前头说了话,他眼睛使劲眨了一下: “仲漪,陆明池他不识好歹,辜负你一片扶持之心,你再休要替他说话!” 唐仲漪自然不会替陆明池求情,刚才下追心散的时候,她想杀陆明池的心不是假的! 唐仲漪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辜负好意,她对陆明池又何止是好意这么简单? 就如同唐仲漪对阿狸的情感,从前她看好陆明池,阿狸又是出了名的任性刁蛮,能嫁进陆家,真是天大的好姻缘, 可阿狸居然不肯! 为了这亲事,不知道顶撞了唐仲漪多少次! 唐仲漪自然也是恨的! 可如今,她望着守在顾非晚身旁的阿狸,神色复杂! 阿狸对着顾非晚,举止亲昵信任,不管火气多大,只要顾非晚一个轻轻柔柔的眼神,阿狸就能泄了脾气,纵使心中再不甘,也不再任性胡为! 这才是对长姐应有的态度! “是我识人不清,让幺妹受苦了!”唐仲漪说得有些艰难, 她不想像祖父这样没脸没皮的撒谎,但她知道,今日若不能让宁维舟满意,陆家的下场就是唐家的前车之鉴! 阿狸冷哼一声,只倚在顾非晚肩膀,扭头并不理她, 宁维舟闻言,脸上总算露出了两分真心笑容:“如此说来,阿狸是个没有婚约在身的待嫁姑娘,我早就认了她做义妹,吴国大将军的义妹,配当朝状元,应该是门当户对的吧?” 唐风波一愣,他脑中飞快转动, 宁维舟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家的孙女成了大将军府的千金小姐? 那唐家与大将军府是什么关系? 他又与宁维舟是什么关系? 唐风波偷瞄了一眼宁维舟,心中暗喜,却又极力克制: “有大将军保媒,自然是最登对的!” 唐家还要抱什么陆家的大腿? 这西蜀地界,军政两方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宁维舟! 说宁维舟被皇帝弃用的,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那块明晃晃的“如朕亲临”,能把这些人的脸扇成猪头! 唐风波暗自得意,全然忘了一炷香之前,自己是何打算! 宁维舟抚掌,朝顾非晚笑道:“夫人,快些将礼单交与唐家主,再交换了庚帖,这亲事就算做成了!” 又朝着唐风波说道:“这还是本将军第一次说亲,虽有波折,但好事多磨,总是成了的!” 唐风波跟着绽开笑颜,双手抱拳,连连拱手:“家中小辈让大将军操心了,这是她的福气!” 唐展和唐仲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难堪意味! “无……无耻!” 亲事定下,正一片喜气洋洋,却听地上有人弱弱发声! 众人看去,是陆明池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此刻半撑起上身,哆嗦着手,胡乱指着: “卑鄙!” “无赖!” 唐风波回过神,率先发难,怒斥道:“你一个戴罪之身的人,也敢当着大将军的面大放厥词,等定了你的罪,我看你还怎么放肆?” 第296章 新任家主 “祖父,大将军!”唐展出列,说道:“长姐下的追心散分量极重,我寻摸药丸又耽搁了些时辰,陆明池如今虽然逃过一死,但他浑身经脉已坏,不但武功全毁,就是日常起居生活,怕也要人伺候了!” 唐展说得委婉,其实就是说,陆明池从此已经是个废人了! 大好年华的男子,却要在床榻上过上一生,甚至连屎尿都不能自理,这对于心有大志的陆明池来说,真是比死了都难受的惩罚! 宁维舟点点头:“既如此,若等会陆家还有人愿意将他领回去,就许他们将他关在屋内,不得出屋半步就是了!” “还是大将军仁慈!”唐风波的马屁说来就来:“像他这样的罪人,若不是遇到大将军,定然死无全尸!” “哦,说到罪责,本将军倒又想起来,唐大小姐虽不是有心谋害,但也让义妹受了苦……”宁维舟说着一顿,端起茶盏浅浅喝了起来, 正挺直了腰板洗耳恭听的唐风波听不着下文,不由得着急起来: “大将军,马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仲漪就是识人不清,刚才她也认了错,您看……是不是就轻轻揭过?” 宁维舟撇了撇茶盏中的浮沫,沉思片刻,最终点头: “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若陆家追究起来,说本将军徇私情,这可怎么好?” 唐仲漪一向是硬气的,今日种种,已经让她胸中憋得十分难受, 于是,她抬头挺胸,傲然道:“我识人不清,不配再带领门中子弟,自请去后山修行,此生再不踏出后山半步!” 唐风波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唐仲漪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又好用,又听话,就是性子执拗了些,有时需要拐着弯的哄着, 以后没了唐仲漪,唐风波可以预见,族中其他长老会做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唐门中不是只有唐仲漪一个能人,其他长老也是有出色孙辈的! 再说,唐仲漪的叔伯辈,也正虎视眈眈! “仲漪,你……” “唐大小姐有魄力,宁某佩服!” 唐风波还没来得及训斥,就见宁维舟放下茶盏,很是轻松爽快的说道: “唐大小姐既有此志向,我也不好驳了你的意愿,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大将军,这……”唐风波很想说不行,大大的不行! 可没等他说出来,宁维舟又指着唐展说道:“唐大小姐无意唐门家主之位,但唐门在西蜀影响巨大,没有个主心骨,我实在替唐门不放心,我看唐展挺好,有勇有谋,又习遍唐门技艺,做这个家主之位最合适不过!” 唐风波很想说,自己还没死呢,倒不必这么早就另立家主,但宁维舟虽然满脸笑容,可眼底却布满厉色! 一旁的唐展沉默片刻,上前一礼:“唐展谢过大将军举荐,日后定约束门中子弟,不枉法,不涉军政,造福一方百姓。” 宁维舟开怀大笑,起身一把抓住唐展的双肩:“唐家主,好好干,前途无量!” 唐展脸上毫无喜色,但也没有抗拒,只点头应下! 他心中有些苦涩,若这个家主之位是他打败唐仲漪得来的,那门中子弟自然对他心服口服,日后行事也会恭敬有加。 但如今他这个家主是宁维舟亲口指派的,这对于江湖宗门来说,实在有些难堪! 更不要说唐家还有那一条明晃晃的祖训刻在祠堂里! 唐展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这个家主日后要遇上多少挑战,说不得手上就要沾上同门的鲜血! 不过,唐展更明白一件事,如今的唐门,只有他接下家主之位,引着门中所有人韬光养晦,低调缄默,才能幸存下来, 不然,宁维舟定然会将唐门连根拔起! 这位大将军亲口为唐展争取了家主之位,倒不是真的欣赏唐展,而是他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能为唐展带来巨大的麻烦! 以后的数年甚至数十年,唐展都别想从这个泥坑里爬起来! 唐风波愣愣的坐着,听着宁维舟口口声声唤唐展为“唐家主”, 那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唐风波迷茫了! 宁维舟神清气爽:“本将军不负此行,终于将义妹的亲事定下了,又帮着你们唐陆两家料理了陈年旧怨,真是收获满满!” 说着伸手去扶顾非晚,顾非晚顺势起身,娇笑道:“给夫君贺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 这天,整个唐门,最快乐的就是这对夫妻! 顾非晚临走前,回头状似无意中提起:“阿狸虽说是从大将军府出嫁,但总是唐家女儿,不知唐家可有什么要让她带走的,以后路远迢迢,也能有个慰藉!” 唐展很有家主风范,没等唐风波说话,就立马表态: “顾家的聘礼全数让幺妹带回,唐家会再备一份嫁妆,总之不会亏待了幺妹!” 顾非晚满意一笑:“其实也不用这么繁琐,路途遥远,我们运回去也麻烦,不如都折了银票,反倒轻巧!” “……夫人说得是,还请多给两天时间,也好让我等筹措一番!” 听唐展说完,顾非晚笑颜如花:“唐家主做事爽利干脆,真是唐门之幸!” “……是,幸的很……”唐展有苦说不出,恨不得立马将这对要命的夫妻送离西蜀! “夫人,我要卫伯和卫婶一起走!”阿狸摇着顾非晚的胳膊使劲撒娇, 角落里一脸落寂却又欣慰的卫伯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希冀! 原本他是准备等自家小姐离了西蜀,他就带着家人自请离去, 虽然家乡已经是连做梦都模糊的地方,但也好过继续在唐门蝇营狗苟。 顾非晚瞧了一眼神色激动的卫伯,又将视线投向唐展! 唐展有气无力,仿佛中了软筋散:“幺妹从小就是卫都一家照顾的,自然感情深厚,听说大户人家嫁娶,女方家中都会陪嫁几房体己人,夫人若是不嫌弃,唐家就将卫都一家陪嫁过去,只是卫都不是唐家的下人,还得问过他们是否……” “愿意的!老奴愿意的!”卫都扑倒在顾非晚面前: “老奴愿意一辈子跟着小姐,求夫人成全!” 第297章 求死不能 唐展转过身去,不想再待哪怕一息辰光! 果然,没等他走出两步,身后就又传来他亲爱的幺妹的大喊:“大哥,我院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全部带走?” 唐展没回头,只无奈挥了挥手,就听到阿狸一阵欢呼: “我就知道大哥是最好的!” 他眉头还蹙着没放下,但嘴角却勾起,这个幺妹总算是个有后福的,经历一劫,却能脱离了唐家,日后有宁维舟夫妇护着,定然能过得顺心顺意。 唐展再次踏入前厅,不见了唐仲漪的身影,但唐风波还呆呆的坐着。 他重新斟了茶递了过去:“祖父,唐家的劫难暂时过去了!” 唐风波缓缓转动眼珠子,总算将视线定格在了唐展身上, 半晌,唐风波吐出一句:“你事先和宁维舟勾结了?” 唐展站直身子,一身粗布衣裳遮不住他的正气:“孙儿没有,孙儿只是觉得唐家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唐风波缓过神,他心中陡然升起七八股邪火,四处冲撞,让他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作响: “我和你长姐好不容易才争来了唐家如今的局面,若不是你今日为了一己之私,唐家不会有事,陆家兴许也能躲了这场祸事!” “祖父想差了,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孙儿能争来的最好的局面,若没有孙儿出来争家主之位,宁维舟是宁可抹杀了整个唐家的!” “放屁!明明就是你不甘心仲漪接位,心中妒忌,拿我唐家前途做赌注,圆你的家主梦!”唐风波气得嗓子眼里如同拉风箱似的呼噜: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违背祖训,勾结官府得来的家主之位,我看以后谁会服你?宁维舟不会在西蜀久待,你怎么坐稳这个家主之位?” 唐展背过身去,站在前厅门槛过,微微抬头望向天空: “祖父,唐家从来不是靠心慈手软打家业的,谁不服,就来问问我手里的毒,赢过了我,我自然就让位!” “你……你别以为会了些雕虫小技就目中无人,我如今年纪大了,你就算能赢了我,但江湖辈有新人出,你迟早也会被更年轻的打败的!”唐风波怒吼, “祖父教诲的是,后浪推前浪,亘古不变的道理!祖父既然已经想明白了,何必还要无畏恼火?不如喝了茶,消了气,好好在院子里颐养天年,也许还能看到我被打败的那天!” 唐展侧头笑了一下:“门中事务繁重,恕孙儿就不陪祖父闲聊了!” 说罢,唐展快步离开,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啪!” 前厅中,一张桌子被拍得粉碎! “畜生!忤逆不道的畜生!”唐风波大吼! 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下人进来查看,附近的人影在听到声响后,越发往远处走! 唐风波胸膛剧烈起伏,明明已经攀上了宁维舟这条大船,他剑指西蜀的梦想就要实现, 可偏偏唐展冒了出来,还得了宁维舟的青眼,自己不但没捞到一分好处,还要把家主之位让出来! 人最失落的,莫过于曾经触手可及,可转眼却犹如天堑! “呵呵,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唐风波这才注意到,门口处还瘫着一人! “陆少主,你如今还不如一只丧家犬,我抬抬手就能掐死你,你还是言语谨慎些才好!看在你喊过我多年‘伯父’的份上,这次我可以饶了你!”唐风波说着,手却已经伸向了腰间。 “呵呵呵,伯父果然慈爱,可惜教出的子孙都是白眼狼!”陆明池强撑着上半身,整个人借着柱子的力,才能勉强稳住, 虽气息微弱,但眼里的讥讽意味却满满当当:“不知伯父是否知道,你器重信任的唐仲漪,曾经跟我抱怨过,说你见异思迁,好大喜功,腹中无才,贪婪愚蠢,唐门就是被你拖垮的!她早就盼着你一口气上不来,归了西天才好呢!” 人最怕的就是被戳中心事! 唐风波勃然大怒:“你找死!” 手掌从腰间摸出一物,就要扬手甩出去! 可见陆明池迅速闭上眼睛,一脸解脱的样子,唐风波及时收住了手: “狡猾的小子,原来是想死!” “嘿嘿,我最见不得人死得轻轻松松,好贤侄,伯父我最是心慈,你如今虽然弱得像条虫子,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伯父我还是要关照你的!” 陆明池陡然睁大眼睛,眼底浮现惊惶:“你想干什么?” 唐风波动如脱兔,飞一般窜到门口,扯着嗓子朝外喊道: “人呢?都死了吗?来几个人,把陆明池送回陆府去!” 没等门外有人响应,就听陆明池凄厉叫嚷: “不,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老匹夫,你最宝贝的孙女连手都被我摸过了,我和她耳鬓厮磨的时候,日日诅咒你早死呢!” “你有本事杀了我啊,你要是不杀我,你就是缩头乌龟,你就不配做唐家家主!” “唐风波,你不是人,你是魔鬼……呜呜呜……我不回去,你杀了我……呜呜呜……你快杀了我……” 陆明池从咒骂到呜呜痛苦,唐风波就揣着手,站在一旁看着, 陆明池越是痛苦,唐风波的神色就越是放松! 人世间的幸福,很多是比较出来的。 唐风波已经垂垂老矣,今日吃的大亏虽然难以下咽,但如今同陆明池比起来,好似也不算什么! 陆明池年轻有为,明明大有希望继承陆家,可如今软脚虾的模样,连个妇孺孩童都能轻易摆弄他, 从前有多风光,一遭跌入低谷就会有多凄凉! 想着陆明池时时被陆家那群财狼折磨,唐风波笑出了声: “莫说你摸了唐仲漪的手,你就是和她上过床又如何?你们如今一个瘫倒,一个禁足,都是没用的东西,谁还会想起你们的丑事?” “老爷!” 门口站了四个大汉,人人低着头,嘴里已经改了称呼! 唐风波嘴角一撇:“把人送去陆家,与他们将今日的事好好说一通,让他们好好照顾陆明池,别没个几天就办丧事,晦气的很!” 第298章 长街喊冤 四人沉声应了,抬手抬脚将陆明池扛了出去! 陆明池使出浑身气力抵抗,可在四个大汉眼里,还不如一只蚂蚁有力气! 陆明池是真正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但绝望之上很快又加难堪! 挣扎间,他失禁了! 陆明池紧闭着双眼,只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不用看旁边,他都知道四个大汉脸上是何等嫌弃的表情! 他正值青春,却连屎尿都不能自控! 陆明池想求死,他知道,一旦进了陆家门,曾经那个给了他权势富贵的家,如今就是一个魔鬼丛生的邪恶洞窟! 他们不会让他轻易死去,当年如何被他踩在脚底下,日后他们就会千百倍的踩回来! 而陆明池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母亲,母亲救我!”陆明池只能对着天空,无力喊道。 …… 从唐门下山去蒙峰城的衙门,需要经过城里最繁华热闹的一段长街, 其实也不是没有小路可以走,但楼二笑着说: “初来乍到,我们只知道这条街最好走,小路什么的弯弯绕绕,不好走是其次,主要还是我们太过担惊受怕,还望陆家主体谅!” 陆奇瑞很不想体谅,但一个官阶不低的将军,在他跟前陪笑解释,再说什么,就显得很不识相! 陆奇瑞如今只想快些进到衙门,等洗脱了罪名,这蒙峰城里还有谁敢提今日这事? “将军说得没错,蒙峰城地势崎岖,走小路是不方便,也耽搁时间!” 楼二闻言,抚掌大笑:“陆家主果然是个明事理的,我就说嘛,能做一家之主的人,怎么会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说罢,他索性高举了双臂,在长街上高呼: “大家伙听好了,今日陆夫人状告陆家主谋财害命,等会有空的都来听听,若有什么证词,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的,都可以当堂呈上,若与这两位有什么冤屈的,现在就可以和哥几个说说,哥几个一定帮你们伸冤!” 楼二摇头晃脑,很是一朝得志的嚣张样! 陆奇瑞暗自啐了一口,默默骂道:“没见过世面的莽夫!”, 随着楼二的高喊,长街上慢慢聚起了人群! 押解人犯最怕的就是有人围观拥堵,可楼二和楼一似乎毫不在乎,兄弟俩甚至还特意放慢了脚步,楼二更是时常去拉扯街边的百姓: “你和陆家有仇吗?有冤吗?有冤你就说,本将军替你们作主!” 被拉扯的百姓嘴唇翕动,可触到陆奇瑞视线的时候,一个个吓得脸色灰白,赶紧挣脱了楼二的魔爪,朝后退去! 楼二一脸可惜,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自言自语: “难道是我长得吓人?不应该啊,大将军不是一直夸我憨厚老实样么?” 楼一冷笑一声,快走两步,离楼二更远些! 陆奇瑞眼神讥讽,可楼二不停抓着人问,也让他很是难堪, 他正想开口阴阳两句,却见走在前头的陆夫人突然驻足回头, 眼里有惊惶,脸上全是恐慌! 她捂着胸口,眉头紧蹙,满脸痛苦之色,嘴里不知道在低语着什么,长街嘈杂,陆奇瑞听不清楚! “夫人,如今你才知道怕了?若不是为夫平日的威严,这群人就要落井下石,陆家就要毁于一旦!” 陆奇瑞一脸冰霜,他以为,自家夫人是见楼二的举动,又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所以才心生惧意,怕是后悔任性了! “你现在改正还来得及,看在多年夫妻份上,我既往不咎,你依旧是西蜀尊贵的陆夫人!” 好一会,陆夫人才重新聚焦了视线,她望了陆奇瑞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回头继续朝前走! 陆奇瑞气得脸色青灰,身上的铁链似乎承受不住他的怒火,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陆家主,你也别怪陆夫人生气,你说你抬举外室和外室子就算了,顶多说些好话,抬进门做个妾室就成,想必以陆夫人的心胸,她定然是愿意的,但你何必要杀人呢?享齐人之福不好么?到时候两个美女,两个儿子,这才是美满人生嘛!” 楼二凑了上去,看着是低声规劝陆奇瑞,可他那副憋不住的大嗓门,整个长街的百姓都听了个正着! 陆奇瑞的脸色青灰里就夹了黑紫:“将军,你的话有些多了!” 楼二嘿嘿笑了两声:“陆家主,你可别嫌我话多,我是个爱说道理的,可不像前面那个,只知道动刀动箭的,毫无斯文可言!” 陆奇瑞活了半辈子,少见楼二这般厚脸皮的,寻常人见了他,噤若寒蝉不说,连头都是不敢抬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 陆奇瑞狠狠踹了下硌到他脚底的小石子,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队伍行进的很慢,如一群蚂蚁一样缓缓朝前,楼二继续拉扯着街边的百姓,卯足了劲想要接几个状纸! “大老爷,真能告状吗?”终于有个胆子大的人问了一句。 楼二一挑眉毛,拍了拍腰间的刀鞘:“大爷,你看这是什么?有它在手,你可以谁都不怕!谁敢对你不利,我先砍了他!” 楼二说这话的时候,收了一路过来的嬉皮笑脸,也许是脸上还真有几分正气,要告状的大爷“噗通”一声跪下了! “青天大老爷,小民要状告陆奇瑞强抢民女,草菅人命,为祸一方!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作主啊!” 楼二瞪大双眼,张大嘴半天合不上! “不是……陆奇瑞他强抢民女?他抢了谁?”楼二马上反应过来,一手托起大爷,眼里满是兴奋! 前行的队伍彻底停了下来,此地正好是个十字路口,宽敞的很,围观百姓见真的有人喊冤,个个伸着脑袋朝队伍里张望! 大爷瞧着楼二的样子,倒犹豫起来, 这人真的靠谱吗? “大爷,我们是京城来的,大将军麾下亲兵,你若真有冤屈,我们一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前头的楼一走过来,一手握刀,一手扶起大爷, 大爷的眼里才又重新有了信心:“大老爷,小民有证据的,街坊邻居都是证人啊!” 第299章 疯癫老汉 老汉抬手指着周围,涕泪横流:“当年小女被陆奇瑞抢去的时候,也有这么多街坊看着,小民拼了命去救女儿,可哪里敌得过陆家那些财狼,小民被打得半年没下得了床啊!” 楼二气愤不已,朝着四周问道:“居然有这等可恶之事!可有人愿意做证人?” 可是,楼二视线所及之处,人人都低着头,私底下拉拉扯扯,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 长长宽宽的街口,除了老汉的哭诉声,还有凌厉的风声,再没其他声音! “你们救救晚娘呀,她可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我给你们磕头了,求你们了!”老汉见无人说话,朝着四周不断磕头! 楼二脸色阴沉的可怕,楼一包在胸前的胳膊也鼓胀了几下: “我们是吴国大将军宁维舟麾下,大家放心,若确有冤情,我们一定能护得住你们!” 宁维舟的名号在西蜀还有些用处,有些人抬了抬头,但很快就被旁人拉住: “算了,这么多年了,儿子都生了,还提什么抢不抢的?” “就是,我看就是你情我愿,说不得当年晚娘就和人家看对眼了,怕家里不肯,这才故意做一场戏给爹娘看!” “只是难为了这老汉,半辈子见不着女儿,人都疯癫了!” 楼二耳朵一动,围观百姓说得含含糊糊,可听起来,当年的事可没那么简单! “陆家主,这老汉告你强抢民女,你认不认?”楼二问道。 陆奇瑞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疯老头而已,若人人没有证据就能上告,那西蜀岂不是乱了套?” 楼二点头:“陆家主说得不错!” 他扭头又问老汉:“大爷,你若没有证据,这状可告不了!” 老汉呆了呆,突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的要起身:“小民有证据,小民这就把女儿找来,还有外孙,对,把他们找来对质!” 可是由于年岁大了,跪得有些久,又是心绪巨大起伏中,老汉在地上滚了两圈,却没能爬起来: “晚娘,晚娘啊!你再不来,你爹我就要死啦,你娘已经哭死了,你都没有回来见她一面,如今我要横死街头了,你总要来看我一眼!” “你不能这么狠心,爹爹告了半辈子的状,就是想救你出火坑,你不能不见爹爹最后一面!” 老汉哭喊着,忽然话语一顿,两眼凸出,胸膛大力起伏, “哇!”“哇!”“哇!” 三口鲜血从老汉嘴里喷涌而出! 围观群众连连后退,纷纷掩面不忍再看! 老汉颤巍巍抹了一把脸,神情似笑非笑,气息奄奄,再不复刚才癫狂大喊: “晚娘,小时候你是最乖的,也是这条街最好看的女娃,可你不要爹娘了,你不乖了!你娘死不瞑目,你老爹我,我也闭不上眼啊!” 说着浑身一颤,瘫软在地! “爹!” 人群中,忽有一女奔出,脸上蒙着面巾,扑倒在老汉身前:“爹,你醒醒,你醒醒,女儿来看你了!” 老汉睁着双眼,伸手摸索:“是晚娘吗?是我的晚娘吗?乖女儿,莫哭,女娃娃哭了就不好看了!” 口吻温柔,如同哄牙牙学语的幼童! 女子抱着老汉,只顾低头痛哭! 楼二回头,只见陆奇瑞双眼大睁,脸上肌肉不停抖动,拳头将铁链拽得嵌入了手掌! 看来,此事确实不简单! 楼一、楼二由着女子哭了片刻,才上前询问: “这位……你名唤晚娘是吧?你爹状告陆奇瑞强抢民女,你难道就是那位被抢走的女儿?” 女子微微抬头,飞速瞥了楼一、楼二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饮泣。 只这一眼,就看得楼一、楼二恍惚了一下! 这女子蒙着脸,虽然看不见真容,但就刚才匆匆一瞥间,那一双被泪水浸透的美目,真真是我见犹怜! 波光潋滟,撩人心怀! 陆夫人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妇,不过她的美貌中透着一股刚烈,眼前的女子却真像是水做的一般,这样跪在地上低低哭泣,就让人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负了她! 让所有人油然而生一种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爱哄慰的心绪! 特别是男人! 楼二甩了甩了脑袋,直甩下了两滴汗! 偷眼瞥去楼一那边,却见楼一正歪着嘴,一脸冷淡的望着自己! 楼二第一次红了耳根子,气急败坏下,他朝女子吼道: “好好问你话,还不快快答话?” 许是声音太大,惊到了地上的女子,她身子一颤,微微瑟缩, 哭泣声小了,但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楼二背后一阵恶寒,只见围观百姓纷纷向他投来不满的眼神! 这女子如此孱弱娇媚,不说细声细气的哄着,怎么能吼人家? “不说话也行,统统带去衙门,我就不信三棍子下去,还能犟嘴的!” 楼二先是受了楼一的嘲笑,又被围观百姓无声责怪,反倒激起了脾气! “将军,那老汉没有证据,显见是诬告,不如就赶走这对父女,我们好尽快赶到衙门里!”陆奇瑞急了,抬脚上前两步: “你大人有大量,别和蒙峰城里无知百姓计较!” 楼二眉头一竖:“那怎么成?有人喊冤,我自是要明白的……” “将军说得不错!”陆夫人回头走了两步,在那对父女面前站住:“有冤屈自然要诉,除非是自愿,那你父亲就是诬告,吴国律法,诬告者杖责五十,入监三载,家中三代皆受牵连……” 地上女子闻声抬头,脸上的纱巾被眼泪浸湿,贴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让人看出了七八分棱廓! 尽管才被楼一嘲笑过,但楼二此时还是暗赞一声:“人间尤物啊!” 在这民风彪悍,男女皆向武的西蜀,居然有比江南女子更灵秀温润的女子! 就是抬头那一瞬间的风情,都够天下女子学上一辈子! “姐姐!”名唤晚娘的女子轻启朱唇,只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陆夫人连连后退两步,身形摇摇欲坠,脸色瞬间煞白! “姐姐就饶了爹爹吧,下辈子晚娘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第300章 父子情深 “你……你求那贼妇干什么?他们是……是夫妻,总是要一起折磨你的!”老汉气喘吁吁,硬撑着说完这句,脸色潮红。 “爹爹,不是这样的,夫人是好人,老爷他……他……” 晚娘“他”了半天,最终“他”出一句:“他待女儿也很好!” 老汉双眼似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你……你说什么?你……你怎能如此不争气?你怎么对得起为你哭死的娘?” 晚娘哀哀痛哭:“爹爹,他当年强抢我是不对,可后来他对我事事周到体贴,爹爹每次去县衙告状,都是有他从中打点,爹爹才免了皮肉之苦,这些年要不是他暗中照顾,就凭爹爹这样不管不顾的告状,早就被人打死了!” “何况,何况我也早就生下儿子,如今快要及冠,被老爷教导得很是聪慧,老爷说过,只等我儿子及冠,就带我们母子回陆家,孝礼是要继承陆家家业的!” “爹爹,你别再闹了,你再这么闹下去,为难的是我和孝礼,老爷如今已经够难的了,你就消停些,安心归家,等着享你外孙的福才是!” 晚娘哀哀戚戚的柔声低语,夹着断断续续的哭泣,让人听得肝肠寸断! 老汉实在忍不住,白眼一翻,两手一摊,晕死过去! “爹爹!爹爹!”晚娘见状,又抱着老汉唤起了亲爹。 楼二听得目瞪口呆!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有些人的美貌是需要用智商来换的!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围观人群里有人唤了一声: “母亲!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青年排众而出,一手端在胸腹间,一手背在身后,杏白的衣裳上隐隐有华光闪过,需要眯着眼睛,才能识出衣服上的图案,是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的一丛青竹! 好相貌,好身姿! 楼二咂了下嘴,只美中不足的是,青年身姿虽然提拔如松,可略显僵硬做作,比之青竹还是少了一份飘逸松弛。 晚娘一见青年,慌忙拭了拭眼角:“孝礼,快见过你外祖父!” 陆孝礼斜眼瞥了老汉,眼底闪过一丝嫌恶:“母亲,你日后是要做陆家老太君的,怎么能当街如此姿态?岂不是给父亲丢脸?” 说罢,越过晚娘,来到陆奇瑞身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父亲,儿子不忍父亲一个人遭罪,特来为父亲分担!” 说完,他伸出双手,冲着楼二喊道:“请将军将铁链移至我身上,我愿代父受过!” 陆奇瑞起先见了这个儿子还暗中责怪,虽说他已经属意这个外室子继承家业,并为他筹谋良久,但眼下百姓围观,这种事还是不宜广而宣之的! 不过陆孝礼坦然代父受过的模样,还是让陆奇瑞心中一暖,责怪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孝礼,为父没有过错,到了衙门自然还我的清白,你快扶你母亲归家去,等我料理好了这里的一切,自去寻你们!” 陆孝礼闻言,双眼一红:“儿子本牢记父亲教诲,在家中静候,可听街上纷纷扰扰,都说父亲锁链加身,儿子实在心痛难忍,这才不顾父亲叮嘱出门,父亲,您受苦了!” 陆奇瑞老怀甚慰! 这个儿子虽是外室子,可和他与发妻生的两个儿子截然不同! 长子陆明韬从小聪慧过人,行事也是刚正不阿,陆奇瑞稍有些台面下的动作,都要竭力避开这个儿子,要不然父子俩少不得有一番争吵, 次子陆明池从小畏畏缩缩,只会跟在陆明韬身后,沉默寡言,对陆奇瑞这个父亲,更多的是畏惧,父子俩人相处,和上下属没什么分别, 但陆孝礼不同,他心思细腻,勤学苦练,对陆奇瑞够尊敬,够听话,也够体贴,父子俩时常闲聊,陆孝礼每次都有温情暖语,让陆奇瑞享受了一把普通百姓中的父子情。 所以陆明韬死后,陆奇瑞就将心血都花在了陆孝礼身上! 所幸这个儿子不负重望,成长得很快,陆家有些外地的事务交与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陆奇瑞知道,若此时换了陆明池在这里,怕是早就溜之大吉,恨不得不认他这个父亲, 只有陆孝礼,能感同身受,愿为他分担! “好孩子,为父知道你的心意,你快和你母亲归家去,为父自有主意!”陆奇瑞抬起手,拍了拍这个孝顺的儿子。 陆孝礼深深一礼,这才去扶他的母亲, 可晚娘却不肯走,她抬头泪眼朦胧:“老爷,孝礼,他是我爹爹,我娘死时我没见上最后一面,我不能再抛下我爹爹!” 陆孝礼眼里不耐越加浓厚:“母亲,他多次为难父亲,这次又落井下石,若害了父亲性命,你我日后怎么办?难道要去流落街头吗??” 晚娘怔愣当场,她眼泪还在流,却已经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流! 陆孝礼暗自用劲,将晚娘提了起来:“走!” “走什么?”陆夫人突然出声:“不是说要当陆家的老太君么?” 她眼神凌厉,扫得晚娘抬不起头, 陆孝礼眼底恨意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微微躬身,唤了一句:“母亲!” 晚娘一愣,眼泪流得更快:“孝礼,你……你唤她什么……” “一个外室子而已,也配唤我母亲?真是痴心妄想!”陆夫人嗤之以鼻,神色嘲讽, 陆孝礼对上晚娘伤心欲绝的眼神,又被陆夫人嘲弄讥讽,心里烦躁至极! 他不知道父亲这样厉害的人,到底看上了母亲哪里? 孱弱胆小,又愚蠢之极! 若是为他换一位聪慧的母亲,他怎么能到如今还是别人口中的外室子? 陆家应该早就在他囊中了! “晚娘,你心爱的儿子为了进陆家门,不惜当着你的面唤我母亲!你的心痛不痛?你恨不恨?” “若当年你能替了我进陆家门,如今你的儿子就是正经的陆家子,你也不用当这么多年见不得人的外室!” “可惜,你们现下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天光,一辈子都要被人耻笑!” “你更是害死了你的母亲,如今又要害死你的父亲,双亲皆为你而亡,你却心安理得住着豪华的大宅院,吃着精细的菜肴,享受着当年强占了你身子的男人的宠爱!” “晚娘,为了你一己私欲,你害死双亲,你还是人么?” 晚娘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使劲摇头,出口的话支离破碎: “不,我没有……我没有……” 第301章 奇葩母子 陆夫人眯起双眼:“你不是人,所以你撺掇陆奇瑞给我下毒,还想害死无辜的我,你就是个人面蛇心的毒妇……” 一句句话语,如同利剑,刺向晚娘心中最深处! “不,不是我,是你善妒,想害我母子,老爷才下手……唔唔……” 晚娘未及将话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陆孝礼满面冰霜:“母亲,你今日是糊涂了!” 又朝四周解释道:“各位,我母亲自小身子孱弱,又一向深居简出少问世事,如今乍然受了刺激,脑子混沌,胡言乱语而已!” 可窃窃私语声却越来越大! “原来陆夫人并没有说谎,果真是这晚娘在背后挑唆!” “呸,我就说她从小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子,如今做了外室,心术到底不正!” “就是,自古只有正头娘子才是帮扶夫家的,那些做外室的,无非就是求财而已!” “她这何止是求财?她是还要害命!” 晚娘听了大急,支支吾吾想辩解,可嘴巴被陆孝礼死死捂住,情急之下,一口气冲上脑门,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陆夫人倏然转身,当街跪倒:“陆奇瑞谋害妾身一案,如今又加人证,求大将军作主!” 众人皆顺着她磕头的方向望去,果然长街上多了一架马车,宁维舟正站在车辕处,遥遥望着这里! 陆奇瑞惊得魂飞魄散,连忙冲着陆孝礼催促:“快,带你母亲走!” “哪里走?”楼二提刀拦住:“陆家主这是看不起我们哥几个?拦你也许有难度,但你这个儿子的身手,我还是可以的!” 话虽这么说,见陆孝礼要动手,楼二还是缩回手,让给了楼一! 此时的陆孝礼一手搀着晚娘,一手拔开百姓,就要遁走! 可楼一不是楼二,他行事从来没有那么多废话! “噗通” 只几个回合,陆孝礼就被扔了回来! 独留晚娘一人站在了宁维舟的车架前! “青霜,去带这位夫人去更衣!” 马车内,响起顾非晚的吩咐声! 青霜兴奋的应了一声,两手抱拳,骨节间发出“咯咯咯”的清脆声。 “你们要干什么?当街虏人可是犯王法的事!”晚娘步步后退,满脸惧意! 青霜仿佛是个登徒子般,笑得猥琐:“美人儿,你又不是没被虏过?听说你还会爱上强盗,想必等会也会喜欢我,等会可要好好回我的话哟!” 王忠在一旁听了,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却见青霜立马板了脸,一把揪过晚娘的头发拎去了后头! 王忠摸了摸自己头发,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可下一刻,却又很是失落! 若青霜揪掉他满头的头发就能消气,他愿意主动递上自己的脑袋! “大将军……”陆奇瑞大急,他高喊一声,想替晚娘说些求饶的话,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 在他心中,晚娘只是单纯不谙世事,刚才虽然有些说漏了嘴,但也是因着心地善良,不对人设防! 哪里像陆夫人这般,心思深沉! 若不是她用言语试探相激,晚娘又怎么会上当受骗? 可陆奇瑞若说些求饶的话,那就坐实了晚娘是知情者,等会少不得要一同去衙门! 晚娘是那样柔弱善良的女子,怎么能去衙门这样污糟的地方? 可见青霜那样下手,又和对待罪犯有何不同? 陆奇瑞惊怒交加,只得将怒火发泄在陆夫人身上: “你我数十年夫妻,我竟不知你心肠如此狠毒!晚娘这般至纯至善之人,你竟也下得去手利用?若是她有个好歹,我要你千百倍偿还!” 陆夫人瞳孔猛缩,下唇滴出了血! 可此刻,她眼里没有一丝水气,只有无边的冷硬: “她至纯至善?我就是蛇蝎心肠?当年我低嫁与你,家中为了扶持你,兄弟皆为你拼命而亡,若我能善终,你也算对得起他们,可你却为了他们母子,害我性命!若我父兄还在,今日一定摘你项上人头!” 昔日恩爱夫妻,如今横眉冷眼,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围观百姓皆叹息不已! “姑娘,她都说了!” 清脆喊声又引得众人扭头,只见青霜拍着手,从马车后转出来, 在她身后,有两个女子押着晚娘! 晚娘披头散发,垂着头,似是被人用了大刑! 青霜到了马车前,大声回禀:“姑娘,这女子都招了,奴才刚让她画了押,这下可赖不得了!” “大将军,还不到县衙,您怎么能私下用刑逼供?”陆奇瑞大喊,陆孝礼见母亲这样,眼里厌恶之色更重! “本将军在哪里,公堂就在哪里!”宁维舟立在车辕上,神色冷峻: “更何况这里是长街中央,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是私下用刑?她是嫌犯,不说本将军审她,就算打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大将军说得对,而且她刚才已经招了,说是陆奇瑞找来的药方,只要毒死了陆夫人,就扶这个女人做正妻,让她的儿子继承陆家!”青霜扬着脑袋说道。 陆奇瑞怒吼:“你这是屈打成招!” “哼,我不过是晃了两下拳头,再把陆夫人给的药渣喂了她几口,她就什么都说了!我可没打她!”青霜揪起晚娘的头发,迫着晚娘露出真颜, 晚娘脸上果然白嫩依旧,只是双目紧闭,可只要仔细看,就能瞧出她睫毛急速颤动,显然人是清醒着的! 陆奇瑞父子都是练武之人,自然瞧得清楚! 晚娘这是知道自己说了这些后,愧对陆奇瑞,所以羞愧装晕! “母亲,你虽然柔弱,可怎么能为了躲一时的皮肉之痛,就诬陷父亲呢?父亲待你一片真心,你这是要置父亲于死地啊!你怎么对得起他?我们母子以后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母亲怕死,不若儿子替了母亲去,也好赎了这罪过!”陆孝礼悲怆大喊! 晚娘浑身一抖,这才睁开眼睛,慌张叫道:“孝礼,你可别做傻事,我并没有指认你也知情啊!” 长街寂静! 陆孝礼大张的嘴,久久合不上! 第302章 有冤诉冤 楼二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条铁链,在手里甩了两圈,干笑道: “原来陆公子也是从犯!” “我不是!”陆孝礼下意识飞快的辩驳! “这是你母亲的招供,难道还有假?”楼二一挥手:“给我绑了!” 一群军士如狼似虎的扑上前,一顿拳打脚踢,成功将铁链套在了陆孝礼脖子上! “儿子,母亲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母亲啊!”晚娘哭得梨花带雨,若不是有两个女子扶着,怕是早就瘫软成了一堆烂泥! 只是她身边的两个女子一脸嫌弃: “干爹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这么蠢,我俩该不会也变蠢吧?” “无妨,等会扔了这女的,再往夫人身边靠靠,应该能补回来!” 说话间的功夫,陆孝礼已经被捆成了一只粽子,不知是谁下的黑手,他的半边脸肿得老高,嘴里吐出两颗半的牙齿! 人群一阵静默,但很快又如加了把柴火的沸水,越加沸沸扬扬! “这群京中来的军士,和从前不同,居然敢打陆家的子嗣!” “难道陆家真的气数已尽?” “闹了这么久,都不见衙门里的人,看来衙门也不偏帮他们了!” “那咱们的仇是不是就可以报了?” “我还是有些不敢,万一陆家翻身,我家岂不是灭顶之灾?” “你不敢,那我去!反正我家也就剩我一人了,大不了就去底下找我媳妇和儿子去!” “大人,小民有冤要诉!” 人群中扑出一人,跪倒在老汉身旁:“小民要告陆奇瑞草菅人命!害死我一家老小四口人!” “哦?”楼二眼睛一亮,提了提刀,左右看了看,在陆孝礼背上拍了拍,大马金刀一坐: “细细说来!” 告状的是个中年汉子,西蜀已经有了些凉气,他却还是穿着露腰的短褂,见楼二毫不在乎的坐在陆孝礼背上,勇气更足! “回大人的话,小民是个卖油郎,五年前,小民娶了媳妇,她踏实勤快,与小民走街串巷的做买卖从不喊累,不到一年就给小民生了个大胖儿子,可一日独自她抱着儿子守着油摊,陆奇瑞的车轿经过,硬说是小民家的油熏着了他,让人一顿打砸,小民媳妇心疼,就上前理论,却被陆家人乱棍打死,可怜小民儿子还未满百日,也被这群畜生一棍打死!小民的爹娘听见动静出门,见儿媳妇与孙儿惨死,悲痛欲绝,拦着陆奇瑞的车轿不让走,可那车轿非但不停,还从小民爹娘身上碾轧而过!两位老人家被街坊邻居抬回家中后,不到一刻就咽了气!” 中年汉子说到此处,哽咽得说不出话! “小民……小民赶回家中,只见到四具尸体,个个尸身不全,皮开肉绽!” “小民就去告官,可衙门里非说是小民诬告,不但不接小民的状纸,还将小民痛打一顿!” “小民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要不是街坊接济,怕早就下了黄泉路!” “竟有这等事?”楼二瞪眼:“如此嚣张,官府居然不管?” “大人不晓得,在蒙峰城,甚至是整个西蜀,陆家的一条狗叫两声,都比人说话好使!衙门里那群大人,都是陆家的狗,被陆家喂得肥肥的,专为陆家咬人!” “呸!”陆奇瑞啐了一声:“胡编乱造!我陆家从来都是奉公守法之辈,不知你是受了何人指使,前来污蔑与我?你最好能拿出证据,要不然污蔑官府,可是死罪!” 中年汉子闻言,非但没被吓退,反而眼里恨意迸发: “死罪又怎样?到不了一死!今日我将冤屈都说了,就是下黄泉,我也对得起爹娘和媳妇!” 说完,中年汉子双膝转了个方向,对着人群狠狠磕头: “街坊们,从前你们不敢作证,我不怪你们,这次我求求你们,给我作个人证吧,不说下辈子,等我伸了冤,要是还有一条命在,我给大家当牛做马!” 几个头狠狠磕下去,中年汉子的额头很快鲜血淋漓!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掩面不忍再看,有人悄悄退后几步,也有人眼眶泛红! “我给你作证!”一个老婆婆颤巍巍走出,她浑身上下的衣裳都打满了补丁,一只眼睛深陷眼眶,显然已经瞎了! “好孩子,别磕了,我替你作证!”老婆婆艰难跪下: “青天大老爷,民妇愿意给苦主作证,当年的事民妇亲眼所见,是陆家先打翻了油罐,却说油熏了他们主子,苦主媳妇抱着孩子上前理论,却被乱棍打死,陆奇瑞又在马车内亲口下令,让马车从苦主爹娘身上碾轧过去,民妇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楼二精神振奋:“很好,如今有人证,这案子就能判了!” “且慢!”陆奇瑞打断楼二的话:“你这老妇,我似乎在哪见过?” 老婆婆跪在地上,听陆奇瑞这般说,立马抬起头: “陆家主,难为你还记得我!” 陆奇瑞一怔,突然喊道:“她的证词不算,她与我有怨,这是伙同别人陷害与我!” 楼二一挑眉:“有怨?什么怨?陆家主可否详细说说?” 陆奇瑞却嘴唇紧抿,一脸懊恼之色! 老婆婆却勾出一抹冷笑:“陆家主,不如让我来说?” 没等陆奇瑞回答,她缓缓说道:“民妇不是西蜀人,十年前家里男人给陆家当护院,民妇才跟着来了这里,民妇会绣花,手艺还不错,陆家的主子们很是喜欢民妇的手艺,所以民妇得于在陆家主子们跟前混个脸熟!” 说罢,她转向陆夫人:“陆夫人,好久不见了,不知道当年我替你绣的那身寒梅傲雪,你可还记得?” 陆夫人盯着老婆婆看了半晌,叹息道:“你是花娘?你突然不来府中,我还惦念了好一阵,如今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老婆婆似是欢喜,又似悲怆一笑:“劳夫人惦记了,花娘如今没有家人了,没了家的人,就如丧家之犬一般,还能好到哪里去?” “你的男人有一身功夫,你还有两个及冠的儿子,他们人呢?” 第303章 罄竹难书 听闻这句,名唤花娘的妇人眼睛泛红,只剩一只的眼睛里,滴下一串浊泪! “回夫人的话,他们在哪里,我至今都不知道!” 陆夫人奇道:“你们是至亲,怎会不知?” “那一日,孩子他爹按时去陆府当差,可连着两日都没回来,我在家中焦急,就求陆府门房传话,说想进府里问问,可平时好说话的门房,却一脸恶狠狠的告诫我滚出西蜀,我不明所以,我家男人还在这里,我为什么要滚?又过了两日,孩子他爹还是没有音讯,两个孩子见我饭食不思,夜不能寐,就又去了陆府打听,可这一去,两个孩子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夫人啊,到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我不敢相信,一向仁义的陆家主,和心慈的陆夫人,怎么会害了我的男人和一双孩儿?我硬闯进了陆府要个说法,可却被陆奇瑞用一枚绣花针刺中了眼睛,可叹我绣了半辈子的花,最后却毁在绣花针下!” 陆夫人沉思片刻:“我一向不管外头的事,你男人在外院当差,怎么没的音讯我倒不知!只是你,我是问过的,下人回禀说,你自己熬夜绣花,伤了眼睛,以后都不能再做绣活,我那时还可惜了好久,此后每每花样上不称心的时候,就会想起你!” 花娘擦了一把泪,哽咽道:“夫人心善,还能想起我,可不知陆家主这些年,有没有想起我那枉死的男人?他可有在梦中向你索命?” 陆奇瑞扭过头:“装神弄鬼,无稽之谈!” “是了,陆家主手上害过这么多人,怎么还能记得我家男人的模样?”花娘哑着嗓子说道: “他们悄悄告诉我,我家男人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这才被杀人灭口的,我那两个孩子不依不饶的要他们的爹爹,陆家主心下不耐烦,又有人说要斩草除根,也遭了毒手!苍天啊,这如果不是草菅人命,那还有天理吗?” “你可有证据?”陆奇瑞低吼:“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之罪!” “欸,花娘如今是证人,足可证明你杀害卖油郎一家四口人!”楼二插嘴: “陆家主,光这四条人命,你就得偿命啊!” “这里不是公堂,我要去公堂辩诉!”陆奇瑞焦躁起来,他心中越发不安,似乎事情已经远远脱离了他的掌控! “把铁链解开,先前说好了是直接去衙门的,如今你们说话不算数,我就不奉陪了!” 陆奇瑞话音刚落,楼二桀桀笑道:“铁链即已套上,休想摘下!” “哼,就凭这区区链子想困住我?痴人说梦!”陆奇瑞衣袍无风自动,胳膊突然隆起,手臂青筋如同蛇游: “开!” 只听铁链“铮铮”巨响,刺痛众人耳膜! “不好,铁链要断了,他要杀人了!”围观群众慌忙乱窜,一时间挤作一团,哭爹喊娘! 可等人群都退到了三丈远,陆奇瑞的脸由红到紫,由紫到青,由青到白,轮着换了两圈颜色,铁链却依旧牢牢捆在陆奇瑞身上! 楼二重又拉过陆孝礼,将其稳稳坐在身下,毫不遮掩眼里的讥讽: “用力啊,再用力一点啊!怎么不使劲了?就这点本事吗?是饭没吃饱吗?连这么细的铁链都挣不开,就配叫做西蜀霸主了?西蜀是没人了吗?” 陆奇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自己难道是被下药了?怎么会连这么细的铁链都奈何不得? 可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青石,已经裂出无数细纹,就知道刚才自己不是没用力! “你们诓骗与我!”陆奇瑞怒吼:“你们一早就在算计我!” 楼二晃了晃脑袋:“怎么叫算计?你犯了重罪,没给你套枷锁已经是客气,只不过一条细链而已,比我在军中拴狗的链子都细,难道不是在照顾你?” “啰嗦!”楼一冷冷斥了一声,“噌”的拔刀架在陆奇瑞脖子上,双眼望向宁维舟。 宁维舟负手而立,如同威威战神:“所有人听着,陆奇瑞谋害发妻,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桩桩件件俱有实证,今日定会伏法,凡上前诉冤者,一经查实,皆都可以拿到陆家的赔偿!但过了今日,人死债消,本将军可就不再管这些事了!” 百姓们闻言,神色各异! 有跃跃欲试的,有踌躇不前的,有神色紧张的,有闭目流泪的…… “我说你们还等什么?虽然银钱换不来人命,但好歹活下来的人得了赔偿,就能过得舒服些!难道你们还替陆家心疼银子?” 楼二的话刚说完,就有几人飞奔过来,纷纷跪地喊冤! “我儿子死得冤啊……” “我家夫君四肢俱断……” “我那孙孙才八岁……” “我家的田地被占了二十年……” “我家铺子……” …… 有了带头的,后面的人顾虑越来越少,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跪倒在地,连哭带喊,诉说着这些年来的冤屈! 楼二带着人,拿着文房四宝,一个个记录下来,又让人按了手印,一炷香过去,他手里的状子就拿不下了! “狗娘养的,真是畜生!”楼二一边将状纸小心收起,一边骂骂咧咧! 陆奇瑞脸色灰败,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惜脖子上压着钢刀,铁链被四个军士拽在手中,他只是稍微动一下,铁链就似乎要往肉里钻! “父亲,救我啊!救救我,父亲!” 陆孝礼被踹翻在地,琵琶骨处扎了两根钢钉,因为刚才有人告他亵玩幼女,害死人家一对才八岁的姐妹花,楼二气不过,让人穿了陆孝礼的琵琶骨! 听着儿子的哀嚎,陆奇瑞神色挣扎,虎目含泪,大声喊道:“大将军,你不想知道西蜀军政大员的秘密吗?” 宁维舟踱步过来,声音冷硬:“不想留着说给阎王听,那我姑且可以听你说说。” 陆奇瑞梗起脖子:“我全都告诉你,但你要放了孝礼,远远的送他走,再给他一笔银子,银子由陆家出,你要保证他平安,不能……” “啊!” 陆奇瑞话没说完,只听陆孝礼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第304章 知窗外事 宁维舟晃了晃手里的长刀,长刀锋利,刀尖上滴下一串鲜血,砸在地上冒起一缕烟土,仿佛还在冒着热气! 陆奇瑞怒目切齿:“大将军,你……” “陆奇瑞,别跟我提条件,我今日能拔了唐陆两家,自然也能除去别家,你若好好配合,我给你个痛快,若是想借此要挟,你这宝贝儿子,怕是要受苦了!” 宁维舟的刀下,是陆孝礼正在抽搐流血的小腿! 他的脚筋被挑断,此刻已经痛晕过去! “老爷,您救救孝礼,孝礼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晚娘尖着嗓子哭喊: “老爷,妾身愿意随你一起去,但孝礼还是个孩子,您救救他!” 陆奇瑞闭紧双眼,长叹一声! “大将军,我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我求您,留陆孝礼一条性命,只要留他一条命,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维舟摆摆手,两个军士上前将陆孝礼拖了下去! 陆奇瑞眼巴巴望着儿子从他眼前被拖走,直到消失不见! “写吧!” 陆奇瑞能文能武,倒省了军士替笔。 从前寻常桌椅都不用的陆奇瑞,眼下只能趴在大街的青石上,蘸着浓淡不均的墨水,写下这一生犯下的罪过。 “大将军,状纸越来越多了!”楼二过来禀告, 城里的百姓听闻只要写下状子,查实后就能得到一笔赔偿银子,纷纷奔走相告,人群越聚越多,带来的笔墨不够,军士们已经又采买了五六次! “去书院找些书生,让他们替百姓代笔!” 老百姓受苦,学子们不能只顾着读圣贤书,若是不解民情,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日后只不过是又多了几个何不食肉糜的贪官而已! 一直到华灯初上,还有百姓从西蜀各地赶来! 有年迈的老者,有白发丛生的少妇,更有缺胳膊少腿的壮年汉子,还有被抱在襁褓中,呀呀不知人世艰险的婴儿…… 书院里的书生们在长街的廊下席地而坐,手里的毛笔从日落到晨曦初起,一直没停过! 沿街的每一间铺子,都挂上了好些灯笼,照得长街如同白昼! 做吃食的店家,连夜生起了炉子,熬些米粥,烙些馅饼,给这些书生和远道而来的诉冤者果腹! 长街上,写状子的书生双眼通红,一边啃着饼,一边抽泣,笔下却不停! 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哪知这窗外已经变成了炼狱?! 陆奇瑞的供状足足写了半夜! 他许是知道,这是自己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笔,所以格外认真仔细,有时记不起细节,他还要冥思苦想一刻,等理清了思路,才重新郑重下笔! 宁维舟没为难他,让军士给他准备了干粮和水,也不让人催,只吩咐没纸墨了就给添上。 “多亏了娘子英明,才让这两颗大萝卜一拔而起,还带出了这么多泥!” 马车内,宁维舟沏了茶,端给顾非晚! 蒙峰城的夜里,有了些凉气,幸好宁维舟想得周到,早早就备了加棉的披风。 顾非晚裹在披风里,又有热茶饮,外间的凉意倒侵蚀不到她。 “夫君客气了!”顾非晚笑得明朗:“这事的功劳还在宋大夫身上!” “还有我呢!”阿狸在一旁忙着邀功。 顾非晚马上哄道:“是是是,还有我聪明的小二嫂!” 阿狸瞪了顾非晚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端正坐好,嘴里悄声嘀咕:“二嫂就二嫂,还非得加个‘小’字!” 顾非晚莞尔:“要不是宋大夫看出陆夫人似是中毒,又在唐家为陆夫人确诊,今日这事,怕还是要麻烦一些!” 世间大多数事情,难在一个开头! 宁维舟想要拔除唐陆两家是容易,但如何善后是个大问题。 唐陆两家在西蜀称霸多年,势力早已深深渗透进黑白两道, 若是陡然间用武力铲平,那么西蜀陷入内乱就是转眼间的事! 陆夫人是一个很好的线头,从她这里,抽丝剥茧,陆家光鲜亮丽的外表被一层层剥下,终于露出了里面腐朽已久的黑暗。 阿狸回去唐家,她在唐家人眼里,一向是莽撞有余,聪慧不足, 唐家人以为像从前那样把她关起来就好,却不知道这姑娘这些年,很是长了脑子的! 与守在屋外的护院套了次热乎,就知道了唐仲漪如今在唐门不得人心, 前有年轻一辈的不服气,后有长辈们的不甘心! 腹背受敌,只需一个契机就能将她打倒! 这个契机,阿狸选了在后山闭关修炼多年的大哥唐展! 事实证明,阿狸没选错人,唐展却是心有抱负,用毒技能高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心中藏着正道! 毒是正是邪,只看用毒人的心思! 用好了,再霸道的毒也能救人! “娘子不用谦虚,宋大夫虽然看出陆夫人有中毒迹象,但若不是你迅速判断出陆奇瑞有外室,今日想让他就范,怕还要费些力气!” 顾非晚叹气,倒不是她如何机敏,只是前世的一点教训而已! 陆奇瑞能对发妻下手,除了外头有心尖尖上的人想要入主陆家,顾非晚想不出其他理由。 当年沈知礼想娶谢惜兰的时候,也是巴不得顾非晚立时死了才好! “还是夫君的人得力,只是一点猜测,就马上找出了外室所在,更引出那晚娘的父亲来告状!”顾非晚恭维回去, 他们夫妻在前头唱戏,后头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有许多人在尽力奔走。 宁维舟哈哈大笑:“好,我们都有功劳,回头上折子的时候,我都给写上!让皇帝好好赏咱们!” 马车外,楼二过来禀告:“大将军,陆奇瑞写完了!” 宁维舟又替顾非晚斟了杯热茶,并拢了拢披风,叮嘱道: “我去看看,你别下马车,外头凉的很。” 陆奇瑞的供状有十几张纸,黑色的字密密麻麻爬满了每一页纸, 长街上灯笼晃过,那些字被拉得很长,仿佛一柄柄杀人的利刃! 宁维舟默默看过,方才抬眼望向陆奇瑞: “这西蜀叫得上名号的,你倒是一个都没落下!” 陆奇瑞勉强扯了扯嘴角:“大将军是知道我的,黄泉路上,但凡能多拉一个人,我走得也更热闹些!” 第305章 物尽其用 不管黑夜有多浓,到了时辰,日头定会重新升起! 驱散黑暗,洒下光明! 陆奇瑞一心想要去衙门的公堂,在那里,有他真金白银养着的大官, 但宁维舟没给他机会,十里长街就是陆奇瑞最后的终点! 所以陆奇瑞只能把名单写给宁维舟,让宁维舟将人送下去,他们活着一起喝酒花银子,黄泉路上自然是要等着一起走的! “夫人,看在你我几十载的夫妻情分上,替我照顾孝礼,他是无辜的,他有才华,日后也能帮你!” 死到临头,陆奇瑞心中挂念的还是陆孝礼这个儿子。 陆夫人神色淡漠,如同看个傻子! 陆奇瑞叹了一声,回头望向他的外室:“晚娘,你单纯善良,毫无心机,离了我实在难于存活,既然你刚才想跟我一起走,那我们到了底下,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晚娘被白芍和白芷押着,只能勉强抬起半张脸, 这半张脸上全是楚楚可怜:“老爷,妾身倒是想与你永不分离,可妾身不放心孝礼,他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母亲啊!” 陆奇瑞怔愣,其实以他的阅历和城府,怎么会听不出晚娘真正的心思? 可他对晚娘呵护了半辈子,若此时戳穿了晚娘的心机,就等于临死还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陆奇瑞嘴唇动了数下,双眼盯着晚娘良久,直到晚娘似是承受不住,重重的垂下头,才笑了两声,柔声说道: “那你与孝礼好好活着!” 宁维舟摆摆手,有两个军士上前,将陆奇瑞一左一右架起,押着跪倒在长街口。 晨曦洒下,整个蒙峰城初见天光, 长刀亮起的刹那,带起一圈五彩的光晕! “咔擦”! 血溅三尺! 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静止,陆夫人闭了闭眼,大仇得报的快意过后,胸口却袭上一片失落! “好!” “杀得好!” “就该千刀万剐!” “狗贼,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大群的老百姓冲上前,扒在陆奇瑞的尸身上又撕又咬! 不消片刻,生前威风之极的西蜀霸王,变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我的儿啊,你看见了嘛?老天睁眼啦!” “呜呜呜……娘子,我也算有颜面下去见你了!” “乡亲们,都回去吧,等状纸整理清楚,本将军会派人查证,所诉真实的,就会通知你们去陆家领赔偿银子,到时候,陆夫人定然一文不少!” 宁维舟说着,看向陆夫人:“是不是,陆夫人?” 陆夫人点头:“是,陆家哪怕倾家荡产,都会赔尽最后一分银子!” 老百姓跪地大呼:“青天大老爷!” 长街上的灯笼灭了,人群散去,地上的污血也被人冲去,若不是青石缝隙里还藏着暗色,谁又会相信,一天一夜,西蜀就变了天? “大将军,这女子怎么处置?”有军士来问。 晚娘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望着宁维舟,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娇媚的眉头蹙在一起,抖着嗓音: “大将军,奴家是被陆奇瑞强抢糟蹋的,奴家也是苦主!奴家无家可归,还望大将军体恤!” 宁维舟眉毛一挑,迅速朝马车内望了一眼! 这晚娘看着柔弱,看来实在是个害人精! 让他体恤,他体恤个鬼啊! “押下去,谋害陆夫人她虽不是主谋,但少不了一个知情不报!”宁维舟一挥手,不想再看晚娘一眼! “不要!”晚娘凄厉惨呼,使劲挣扎:“夫人,我是老爷的人,我替老爷生了儿子,我是陆家的功臣,刚才老爷让你照顾孝礼,你不能不管我!” 晚娘语速很快,和她平日里娇娇弱弱的嗓音完全不同! 她犟着不肯走,一双眼睛扒在陆夫人身上:“姐姐,看在妹妹替陆家生了儿子的份上,你得管妹妹!若是你不管,陆家的宗亲不会原谅你的!” 陆夫人什么都没回答,就如陆奇瑞拜托她照顾陆孝礼时一样,神情淡漠,仿佛眼前之人是只阿猫阿狗,叫唤的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言语, 人哪里能同这些畜生言语相通? 不相通,自然就无须回应! 军士从白芍、白芷手里接过晚娘,将人双手往后一剪,如同拖着一个破布娃娃,从众人面前快速走过! “不要,我是被逼的,我是良家女子啊,救救我!”晚娘喊得凄凉,倒惹得一些走远的百姓又扭头看过来。 “爹爹,爹爹,救救女儿,女儿是被陆家抢走的呀,女儿是被逼无奈啊!” 街边有人缓缓走来,晚娘双眼一亮,她再不顾姿态,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老汉走至晚娘身前,朝军士弯下腰:“官爷,能否让我与她说两句话?” 军士望了宁维舟一眼,得了首肯,才粗着声音说道:“说吧,要快些!” 老汉连连答应,军士放了手,顺势一推,晚娘站不住,朝前踉跄两步,摔在地上! “爹爹!女儿好痛!”晚娘委屈大哭,就像小时候没有买到合意的点心,只要缠着爹爹掉两颗眼泪,立马就能称心如意。 可她现下跌在青石上,膝盖定然是青紫一片,也不见爹爹伸手来扶她! 这样一想,晚娘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果然,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伸了过来,帮她把糊在脸上的头发,重新别在耳后,又用粗布衣袖擦干了她的眼泪, 晚娘下意识朝后一缩,她已经忘记了粗布擦在脸上的感觉,这一下粗布沾着眼泪划过她养得白嫩娇贵的脸颊,居然很是疼痛! “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银子,让你跟着受苦了,是爹爹没本事,爹爹对不住你!”老汉缩回手,但言语温和。 晚娘抬起头,一双浸满了泪水的眼睛格外柔弱可怜: “爹爹,带女儿回家吧,女儿以后孝敬你!” 老汉盯着这双眼睛看了半晌,红着眼仰天说道:“你最像你娘的,就是这双眼睛,可惜你走后,她没多久就把眼睛哭瞎了!瞎了眼睛后,又没多久,她就去了!” 晚娘双手拽住老汉的衣摆:“爹爹,娘从前最喜欢我,她定然不想看见女儿去坐牢的,你求求大将军,让他放了我,爹爹,你去求大将军,给他多多的磕头,他一定会同意的!” 第306章 女子不同 老汉被晚娘晃得站不住脚,几次差点扑倒在地上! 可晚娘管不了这么多,她不想去大牢里! 从前被陆奇瑞金屋藏娇的时候,听陆奇瑞说过,县衙的大牢里,关着的人犯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看守大牢的衙役! 这些披着人皮的恶狼,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不管多硬的骨头,只要进了大牢,他们都能想尽法子让人服软! 有些人好好的进去,还没等案子判下来,就被裹着草席扔了出来! 还有些人,进去的时候侃侃而谈,斗志十足,可被放出来的时候,却疯疯癫癫,讲不明白一句话! 晚娘曾问过,大牢里有没有女犯? 只记得陆奇瑞诡异一笑,说大牢里的女犯受的是另外的待遇! 女犯有女牢头看管,是个稀缺的玩意,大牢的那群恶狼可舍不得将人轻易折腾死了,总要把十八般手段全用尽了才甘心! 想到这里,晚娘遍体生寒! 她是最懂陆奇瑞的,虽然陆奇瑞怕吓着她,没有明说,但他脸上的神情,就让晚娘明白,女人一旦进了县衙大牢,那铁定是生不如死! “爹爹,你不能眼看着女儿走死路!娘在天上看着呢,她看着你呢,你一定要救救女儿!”晚娘声嘶力竭,口中不停的喊着娘亲! 老汉忍无可忍,终于伸出手, “啪!” 晚娘停了叫喊,捂着脸,满眼都是震惊! 从小她摔一跤,爹爹比她都要先掉眼泪, 现在却挥手重重打了她! 有了这一巴掌,老汉似乎解脱了束缚,他咬着牙,又补了一个巴掌: “啪!” 声音脆响,显然是用了全力! 晚娘没受过这等苦,她被陆奇瑞娇养多年,脸皮吹弹可破,这两巴掌下来,她嘴角开裂,血丝顺着下巴一直滴进了衣襟! “爹爹……” “你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老汉大吼, 晚娘一反常态,放下手掌吼了回去:“你不就是见我做了陆奇瑞的外室才看不起我么?要是没有这个女人,我早就是陆家主母,到那时候,你是不是就会以我为荣?说到底,你就是假装心疼我,其实多年四处告状,就是想在陆奇瑞身上捞一笔银子!” 老汉双眼瞪大,又伸出手! “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好了!若不是你今日当街告状,陆奇瑞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是你亲手将女儿和自己的富贵毁了,娘在天上看着也不会原谅你的!”晚娘回瞪过去,扬着脸挑衅! 老汉抖着手,双眼猩红,但到底是没再扇下去! 楼二双眉挑起,他属实没想到,这么柔弱的人,撒起泼来,居然如此厉害! “晚娘,你怎么变成了如此……如此不堪模样?”老汉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滚落! “你从小聪明伶俐,长到十五岁,我和你娘是疼你疼到了心坎里,但凡你想要的,只要我们够得上,就是拼了命也要递到你跟前!” “你被陆奇瑞抢走,你娘一病不起,扔下我一个人活着,我是多想随你娘一起去了,可我不能扔下你,我要为你讨公道!陆奇瑞那个畜生欺辱了你,我总以为你是受尽了委屈和折磨,可没想到,你不但习惯了被人当猫狗一样的圈养,还打起了陆家主母的主意!” “你的心何时变得这么大?大得让我害怕!” “如今我就这么近的看着你,看着我日思夜想的女儿,我都不敢认你!”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我的晚娘胆小善良,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怎么会生了害人的心?” 老汉使劲甩开晚娘的手,不顾女儿呼痛的惨叫和哀求,步步后退,句句摇头! 告状时义愤填膺,伸了冤却垂头丧气! 老汉整个人都失了精气神,嘴里不停嘟囔:“她不是晚娘,晚娘已经死了,有人告诉我,晚娘好多年前就死了,她定然与她娘在一处,我得找他们去,找他们去……” “爹!女儿在这里,在这里啊!” 不管晚娘再如何叫唤,老汉头都不回的朝长街一头走去,身形踉跄,神态迷茫。 看见这一幕的老百姓皆唏嘘不已,一个好好的女娃,终是被恶魔给毁了! 晚娘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她这才真正惶恐起来! 从小依靠爹娘,后来靠着陆奇瑞,再后来有了儿子,她从不是有志气的人,只要吃饱穿暖,有个容身之所就足以! 更何况陆奇瑞给的,是晚娘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生活! 要是按着爹娘的意思,嫁个做工的伙计或者手艺人,这辈子她都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吃不上这么好的佳肴! 无非就是出行难了些,但能舒舒服服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由对于晚娘来说,也不是要紧事。 她只是想活得舒服些,这难道就错了吗? 晚娘被带走时,哭得真正晕了过去! 她宁死不要去坐牢,可寻死,她又不敢! “陆夫人,此间事了,你可以回去了,陆家如今无人主事,想来夫人不会让人失望!”宁维舟望着陆夫人,神情冷峻。 陆夫人屈膝回道:“蒙大将军看重,妾身一定将陆家人约束好!” 顾非晚挑起车帘,温言说道:“陆夫人体内余毒未清,明日我让宋大夫再去府上替你请脉,如今陆家定然乱成一团,你要保重!” 陆夫人微微垂头:“谢夫人记挂,江湖中人习惯了风雨,这些不算什么。” 顾非晚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被宁维舟一把带进了车内: “外面不干净,让你不要出来的,怎么不听话了呢?” 只听顾非晚顶了一句:“我都一夜没出车厢了,实在是闷的很!” 宁维舟就软语哄道:“好好好,等会带你先去吃点热食,然后再带你去转转,不过今日要早些回去歇着,可不许再乱跑!” 马车行去很远,陆夫人还呆呆站着,神情恍惚。 曾几何时,她与陆奇瑞也有这般美好的过往,可惜终是什么都敌不过贪婪与私欲! 而她自己也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将自己的一生,押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她家世优渥,相貌清丽,武功又是一绝,却还是在后宅终日碌碌无为中,消磨了当年的意气! 第307章 敲大竹杠 夏末的日光罩住她全身,温暖又带着一丝辣意, “父亲、母亲,哥哥,你们是在怪我?还是在为我高兴?” 陆夫人伸出手,接住一缕金黄, 前面还有大仗等着她,幸好,她有一身本事,要不然真要和那晚娘一般,一辈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一桩为了外室,谋害嫡妻的案子,掀翻了西蜀的天。 赫赫威名的陆家家主陆奇瑞数罪并罚,身戴铁链,于长街上被正法! 嫡子陆明池伤心过度,呕血不止,内力全无,瘫痪在床, 外室被收押进大牢,择日判刑,外室子脚筋被挑断,落下残疾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剩下一个陆夫人苦力支撑着门庭,独自一人对面族中如狼似虎的族人, 幸好她一身武艺过硬,若真惹恼了她,动起手来旁人也讨不了便宜, 加上谁都知道,宁维舟能快速拔掉陆家这个眼中钉,陆夫人是头功! 所以即使暗地里手段频出,但鲜少有人敢真刀明枪的上门挑事。 加上宁维舟许诺过,凡是状告陆家的百姓,若冤屈真实,都可上陆家讨要赔偿银子, 陆家哪怕有金山银山,也很快就被搬得一空, 这些钱财昔日来自于民,今日仍旧散在了老百姓手中。 一个空壳的陆家,再争得你死我活就没意思了, 于是陆家旁支将视线放在了陆家的镖局生意上,陆夫人顾不了这么多,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意被蚕食干净。 一整张铁饼,就此重新化为了散沙。 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唐门,虽然没有家破人亡,老的少的还都健在, 但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唐仲漪宣布闭关,门中若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吵扰她修炼, 门中人偷偷说,也许再过数十年,昔日英姿飒爽的唐仲漪,就剩山洞中的一堆枯骨了! 家主唐风波很快宣布,他年老体弱,精力不济,不宜再坐在家主之位上, 家主由他的长孙唐展接任! 消息一出,不说外界,就是唐门中都炸了锅。 刚进唐门一两载的弟子,甚至都没见过唐展一面! 不知其本事如何,不知其为人如何,何德何能就一跃成了家主? 可门中长老皆缄默不语,就连唐展的叔伯辈都忍气吞声,于是流言满天飞。 有说唐仲漪见陆明池瘫了,一时伤心欲绝,没了斗志,才让唐展捡了漏, 有说他给家主和唐仲漪下了奇毒,除了他任何人都解不了, 但更多的,是说唐展勾结朝廷,傍上了朝廷大员,这才一朝得势,如日中天! 不管是什么样的传言,总之没一句是说唐展好的, 如此境地下,唐展这个家主做得举步维艰,光是清理门户,就花了他所有精力! 西蜀江湖两大霸王一伤一残,如今实力还不如一些低调的小门派! 不说唐陆两家乱成一锅粥,自顾不暇,就是曾经勾结在一起的西蜀军政两方大员,眼下也全都一个个缩着头,如同受了惊吓的鹌鹑! 长街上,陆奇瑞临死前写下了供词,全城皆知他是极其认真的写了,据说是把这些年与所有人做的错事都抖落了出来! 而这份供词,就在宁维舟手上! 并且,据说,宁维舟手上还有一块:“如朕亲临”的牌子! 这些挂着官印的大老爷们,白天黑夜的将陆奇瑞骂得不得超生! 若陆奇瑞魂魄有灵,他应该被这些念着他的人,念得耳根子烧起来! 官老爷们想互相打听,陆奇瑞的供词上,到底写了什么? 等宁维舟来问罪的时候,也好把该说的说了,把不该说的藏藏好! 可唐陆两家的惨状还在眼前,不是私交特别好的人,哪里还敢在这节骨眼上互通有无? 要是被人抢先告一状,岂不是亏到姥姥家? 正在这些人夜不能寐,水深火热时,顾非晚和宁维舟却在府中打理着阿狸的婚事。 “现在唐家是唐展作主,他既说要将你风光的嫁进顾家,那你自然要领他这份情的!”顾非晚拢了拢肩头的披帛, 一转眼,又快到中秋了,西蜀凉得快,除了正午,其余时辰都需要加件薄外衫, 顾非晚虽然月子里养的好,但宁维舟还是不放心,若是自己在府中,定然跟屁虫一样的跟在顾非晚身边照料, “娘子说得对,阿狸你得听她的!”说完这句,宁维舟转头斟了杯热茶递给顾非晚:“这红枣煮透了,汤水清甜,趁热喝了!” 阿狸翻了个白眼,自己去壶里倒了满满一碗红枣汤,坐在一旁闷声喝起来。 “我知道你想尽快回京城,可是婚嫁是大事,唐家风风光光的为你送嫁,以后再回来,也是扬眉吐气的!”顾非晚喝了一口红枣汤,胃里迅速暖和起来,脸上更添了几丝红润, 阿狸撅着嘴,很是不屑:“我又不是傻子,他们愿意为我准备嫁妆,大张旗鼓的为我送嫁,还不是想借大将军的势?我偏不让他如意!” 顾非晚忍俊不住道:“我们阿狸果然聪慧!” 阿狸有些得意的勾起嘴角,却听顾非晚话锋一转: “但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和娘家赌气呢?”顾非晚伸出手,捏了捏阿狸还有些婴儿的脸蛋: “唐展对你不好?从前是他心中没有争抢之心,所以一门心思只在修炼毒物上,你的事情他没入耳,自然不用心,但那天听说你失踪另有隐情,他马上就和唐仲漪争论起来,并亲自去你院子救你,你不是也是看中了他的质朴,才选中了他么?怎么如今倒又看不顺眼了?” 阿狸皱着眉眼,将头埋在碗里不吭声。 门口的卫都笑呵呵插了句嘴:“奴才多句嘴,小姐这是心里还对唐家有怨气,唐展大爷只是受了连累。” 阿狸放下碗,哼了一声:“他们从小没真心待我,如今要借着我的婚事抱大腿,我不甘心!” “傻子,大将军的腿岂是那么好抱的?”顾非晚刮了刮她的鼻子: “这样吧,我让人给唐展带话,就说我顾家嫌唐家嫁妆太寒酸,让他再准备些好的!我替你狠狠敲唐家一笔,怎么样?” “好!”阿狸回答得爽快利落,眉眼里都有了笑意! 第308章 东蛮来犯 转天,顾非晚的手书就到了唐展手里,为唐展本就皱纹丛生的脸上,又新添了几道新的褶皱! 但如今形势逼人,唐展不得不又在门中四处搜罗,搞得怨声四起,要不是他一手毒技出神入化,还真就要压不住了! 可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唐家本来底子就弱,又元气大伤,现今更是奄奄一息,想要恢复,怕是没个两三代人呕心沥血是不成的! 夜里,半山腰的宅院, 顾非晚卸下头上的发钗,宁维舟一手握着一把青丝,用梳子慢慢梳理, “如今西蜀都在说,你这个顾家下任家主,是个秃毛的野雁飞过都要拔两根毛的主,名声可不太好啊!”宁维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只要在顾非晚面前,宁维舟就能褪去他一身的煞气,变成一个温润无害,似乎谁都可以撸上一把的亲和大狗。 顾非晚闻言,也勾起唇角:“名声值什么?反正是我顾家得了利,何况他们又不敢到我面前来说,我脸皮厚得很,只当没听见!” “娘子哪里是为了顾家?”宁维舟放下梳子,轻轻拥紧了身前未施粉黛的女子: “自古女人的嫁妆都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凭顾家的家风,阿狸的嫁妆难道顾家还会染指一个大钱?你不过是怜她远嫁,想给她多一份保障罢了!” 顾家眼下虽然风头正盛,可都是替皇帝做事的人,一荣一损都在那位一念之间, 阿狸单纯,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以后顾家平安,自然会护她周全,但若有个意外,她手中攥着银钱,总是要好过一些。 顾非晚依着宁维舟的胸膛,两人双手交叠:“夫君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宁维舟双臂用了用劲,勒得顾非晚不由得哼唧一声:“怎么能有做娘子的,把夫君比成这么恶心的东西?我住在娘子心里,自然知道娘子在想什么!我还知道,娘子此举是一箭双雕!” “陆家现在成了一盘散沙,陆奇瑞那两个儿子,一个瘫一个残,能活过今年已经算运气,陆夫人远离江湖世事数十年,能护住自己已经是勉强,想重整陆家,那比登天还难,唐家倒还是完整,虽没了外交手段过人的唐仲漪,但唐展是个踏实干事的,若给他个十年八年时间,怕还能让唐家重整旗鼓,但如今举全族之力送嫁阿狸,耗空了银子,那些稀奇的药材就买不进来,唐家赖以成名的各种毒药自然再难配全,就是族中一片怨气,都够唐展忙活好一阵!” “娘子大才啊!为夫自愧不如!”宁维舟贴着顾非晚的耳朵低语, 一句正正经经的话,偏让他说得暧昧起来! 自从宋大夫说那断子的药已经成效,再不必担心有孕后,宁维舟在某些事情上,就更加兢兢业业,惹得顾非晚一入夜,就胆战心惊。 耳垂被热气烘得越发灼热,顾非晚扭了扭身子,徒劳挣扎: “我还要去看看明日的早膳,你一早吃了再去军营……” 话还没说完,身子已经腾空而起,她惊叫一声,又迅速掩住了口,眼睛瞄向房门口, 只见房门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守在外间的青霜和朱嬷嬷早就没了人影! “为夫夜宵还没下肚,娘子怎么就操心起明日早膳了?” 宁维舟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向床榻走去:“不如为夫和娘子一起商量商量,吃些什么好呢?” 顾非晚只来得及捶了男人两下,身子就被裹进了锦被里! 翌日,等顾非晚睁眼的时候,天光早就放亮,身边已经没了人,她撑起身子撩开幔帐, 听见动静的青霜走了过来,掩嘴偷笑:“姑娘是越发喜欢赖床了,自打来了西蜀,每日都要日上三竿才起!偏大将军总说姑娘累得很,不让奴婢们进来打扰,奴婢想着,难道这睡久了也会累着?” “你这泼皮,连姑娘都敢打趣!”朱嬷嬷过来,拍了青霜两下: “还不快去端水,伺候姑娘洗漱!” 顾非晚微红了一张脸,可近些日子,她的脸皮也练厚了些: “看来你这丫头是羡慕上了,我今日就挑个齐头整脸的,把你嫁出去!” 朱嬷嬷笑着帮腔:“姑娘这话说得有理,我看门口那个唤作石头的就不错,听说家境也不错,还跟着大将军立过功,不如将人叫进来看看?” 青霜绞着帕子,脸红成一片,可还是犟嘴道: “姑娘就是偏心,青霖都是自个挑的合心意的,到了奴婢就随便指一个,真是寒了奴婢一颗忠心!” 朱嬷嬷笑得前仰后翻:“瞧瞧这嘴,厉害着呢,姑娘可别担心她了,日后谁能给她亏吃?” “那是,我是姑娘身边最亲近的人,出去被人欺负了,那不是给姑娘丢人?”青霜扬头说道, 顾非晚换了衣裳,坐在铜镜前,从首饰盒里挑了支纯金的钗子: “这话我爱听,快戴上,也是替我争光!” 青霜也不推辞,笑嘻嘻接了插在自己发髻上,还依着顾非晚一同在铜镜前照着: “姑娘赏的钗子,戴上就是比奴婢自己买的好看!” 朱嬷嬷将人扒拉开:“全身上下就一张嘴好用,不过能逗姑娘开心,就是你最大的好处了!” 门口立着的小丫头们一脸艳羡,他们从没见过,做奴婢的能和主子这般相处, 非但不挨顿打,还得了厚赏! 一屋子人正说笑着,院门口有人高声禀报: “夫人,有战报!” 顾非晚整理发髻的手一顿,脸色倏然一冷! “进来说!” 青霜忙敛了嬉笑,快步将人请了进来。 来的是王忠,他微微喘气,顾不上瞧青霜一眼,急急说道: “大将军让属下来报夫人,东蛮来犯!” 朱嬷嬷手中一双翠玉耳环应声落地! 顾非晚偏头望了一眼,对上朱嬷嬷无措惶恐的神情,她摆摆手: “无妨,收拾了!” 朱嬷嬷慌忙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玉,可双手哆嗦得不像样,只不过几个碎片,却半天都捡不起来! 第309章 早有预谋 青霜默默上前,将散落的碎片捡了,扶起朱嬷嬷往外走, 等到了门口,她将走不稳路的朱嬷嬷交给小丫头扶了,交代了两句,重又回到门口站着。 这宅子在半山腰,空气好,视野好,就连日头升起,都比底下的老百姓先看到! 青霜听着里面王忠快速说着:“前头的布置已经有了效果,咱们这边刚动到军中的人,东蛮的军队就开始集结,属下过来报信前半个时辰,东蛮下了战书,说是已经屯兵十万,誓要生擒大将军和夫人!” 顾非晚冷笑一声:“他们倒敢想!” “是,大将军也是这么说的!”王忠沉声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大将军今日又扯出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砍了脑袋祭旗,如今军中再没人敢说二话!” 顾非晚拨弄着妆盒里的首饰,沉思片刻说道:“这一仗势在必行,本就是皇帝交代下的,东蛮在此时动手也在意料之中,后头的人马什么时候到?还有粮草和药材,你们还要仔细检查,万不能出纰漏!” “夫人放心,七万宁家军早就在西蜀五十里外驻扎,大将军已经让人传令即刻开拔,夫人在江南筹备的粮草和药材就在他们身后,还有半天时间,也能运至前线!” 王忠的声音低沉但有力,言语间甚至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顾非晚知道,宁维舟身边的人都是将才,他们在江南的日子,早就憋屈得厉害, 眼下到了西蜀,虽有唐陆两家的事小试身手,但这些真不够塞牙缝的! 有些人天生就属于沙场,就如宁维舟,王忠这些人! 那才是他们施展抱负与才能的天地! “你们都是打惯了仗的,自不必我多叮嘱,只一样你们须要谨记在心!”顾非晚忽然严肃说道: “一定要平安归来,家里人都等着给你们庆功!” “是!属下记住了!” 说到这里,王忠忍不住想回头,他虽始终盯着地面,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就飘向门口那抹衣角! “大将军让夫人放心,他说只要有他在,东蛮跨不过城墙!” 可宁维舟交代的话还没说完,王忠只能强迫自己死死盯着脚尖! 顾非晚点头:“我自然是信他的,城里不用你们费心,我身边有白家兄妹跟着,让你们大将军心无旁骛,打了胜仗才许归家!” “是!” “你回来一趟不容易,有什么想与人说的,就找人说了吧。”顾非晚往门口看了一眼。 王忠一颗心虽早飞去了门边,但听顾非晚这么一说,却把头垂得更低,说话的声音也如蚊蝇一般: “是!” 若是平日,顾非晚必定要取笑一番,但如今她心头杂乱,没了这个心思。 王忠快步往门口退去,他气息急促,一向沉稳的人,迈过门槛的时候,却被绊了一下! 身形踉跄时,一双手扶了过来! 王忠瞥见这双不算细腻的手掌,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他抬头望向青霜,嘴唇嗫嚅半天,心中塞满了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青霜扶住了人,立马就撤回了手,侧身迈进了屋内,只剩王忠眼巴巴盯着那道背影! 走了两步,青霜终是回过身,认真说了一句:“保重!” 王忠胸膛一热,如同极寒的冬日,终于喝进了一口热水! “嗯!”他重重点头,不待他再说,青霜已经快步走进了屋子,没了身影! 王忠只来得及轻轻在心中说道:“只要有我在,必不让东蛮一人进城扰你!” 他大踏步离去,这份回城禀报的差事,是他自己争取来的,知道内情的人,如楼一、楼二,自不会跟他抢, 其余不知情的同袍,都取笑他是不是回了家乡,突然就如稚童般,恋起了家中老娘。 王忠没有辩驳,青山城他是来不及回去的,东蛮的铁蹄即将来犯,他是一定要站在宁维舟身边,做大将军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刺刀! 可在这之前,他突然就很想再见青霜一面! 从前不管战场再凶险,他从来都是心无旁骛! 因为王忠知道,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大吴百姓,抵挡外族侵犯,纵使粉身碎骨,宁维舟都会为他妥善处理好身后事! 朝廷会给他家中老娘应有的抚恤金,宁维舟也会再补上一份厚厚的银子,再遣人照顾好家里, 兴许家中要比他活着时,更能受到妥帖的照顾! 可这次,王忠得到战报时,心中第一时间却起了风浪! 他想再回去看看一直扎在他心里的人! 一想到如今自己战死沙场,却没能最后好好与青霜告个别,王忠心中陡然升起剧烈的疼痛和失落! 所以,他第一次揽过了报信的差事,骑着快马赶回蒙峰城那人身边! 哪怕只看了一眼,哪怕只得了一声“保重”,王忠都已经心满意足! 西蜀时有战乱,百姓们听说又要打仗,只聚在一起闲聊了片刻,然后熟练的上街采买粮食,再将家中几口大缸都灌满水,就算做了战前准备。 长街上依旧熙熙攘攘,该出摊的出摊,该采买的采买,走亲访友的也没落下,这就是边塞城池老百姓的胆量! 只要敌人没打进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何况沿街的贴满墙壁的布告上,写着如今军队由大将军宁维舟接手,那些往日里只知道鱼肉百姓的将军都被祭了旗,后方更有二十万援军到来, 荣亲王也带着粮草即将赶到! 就连大将军夫人顾非晚都还好端端住在半山腰的宅子里,日常还和丫头婆子们出门,见到新奇的玩意儿,甚至会亲自下马车挑选一番! 如此种种,百姓们自然更加安心! “姑娘,您和大将军接了这个差事,家中老夫人知道吗?”朱嬷嬷那日被吓了一遭,这两天的精神都不大好了, 顾非晚盯着她喝了一碗安神汤,才笑着说道: “出京城前是不敢说的,皇帝下的是密令,但我把孩子们送回京城,又执意要跟来西蜀,祖父祖母这么聪明,定然是会猜到什么的,现今荣亲王又赶了过来,他们哪里还能不知晓?” 第310章 人前人后 朱嬷嬷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她不像青霜从小跟在顾非晚身边的情分,平日里规矩总是做足的, 如今有千百句话想说,可还是需斟酌两下! 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姑娘真是胆子大,您千金贵体,却要往打仗的地方凑!” 顿了顿,朱嬷嬷又说道:“您还不告诉老夫人,要是出了差错,可怎么交代?” 接着又埋怨道:“大将军也是的,打仗本就是他们男人的事,把姑娘您扯进险地就不对了!” “等回了京城,奴婢是一定要去老夫人跟前说道几句的!定要老夫人跟大将军好好说说,姑娘您可再不能任由大将军胡闹!” 也就是宁维舟平日待顾非晚身边的人太过宽厚,才让朱嬷嬷敢说出这些话, 她是宁可多骂几句宁维舟,也不舍得多说自家姑娘一句! 顾非晚莞尔:“嬷嬷是吓坏了,若是我一起先就偷偷告诉你,这次出门其实就是为了打东蛮人,你可还愿意跟来?” 朱嬷嬷如被火星子撩了一般:“姑娘说这话就看不起老婆子了,奴婢怕是怕到了心坎里,自然也不及青霜丫头跟您久,但若是知道你和大将军是这种安排,奴婢定然先会苦力劝您,若您实在不听,奴婢也是要跟的,只是……只是奴婢也能在京城买把好刀带着!要是遇上东蛮人,奴婢也能替姑娘砍上一刀!” 顾非晚哈哈大笑,抱着朱嬷嬷的腰身笑得花枝乱颤! 朱嬷嬷张着双臂,不敢回抱,但见着顾非晚笑得肆意,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姑娘当初刚被寻回来,奴婢就跟老夫人说,姑娘是个有胆识有成算的,奴婢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果然没看走眼!” “姑娘放心,奴婢虽然老了,但身子骨还行,若是遇上危险,替姑娘挡一挡还是行的!” 青霜“噗呲”一声咧嘴笑道:“嬷嬷刚才还怕得站不住,如今倒是像能上阵杀敌一般的女英雄!” 朱嬷嬷瞪了青霜一眼:“眼下要打仗了,你且收收你的玩心,记得要时刻守着姑娘,遇上危险,记得带姑娘快逃!” 青霜还没答应,只听梁上有人说话:“整的东蛮人就在院门口似的,有我们兄妹四个在,谁能近得了夫人的身?” 朱嬷嬷又被吓得一激灵,慌忙抬头看去,只见是白芍在梁上露出半张脸! “你这妮子,怎么总喜欢吓人?”朱嬷嬷拍了拍胸口,惹得顾非晚又笑了一阵! 阿狸从外头迈进来,抬眼瞥去:“谁让你出声的?这院子里人多嘴杂,若被人看见,刺客进来第一个先宰了你!” 阿狸语气冷淡,说话直戳心窝子! 牙尖嘴利的白芍却不敢吭声,乖乖缩回了脑袋! “夫人放心,这院子里我与楼一梳理了一遍,但凡有一丝不妥的,都被清理出去了,日后我与楼一白天黑夜轮班守着你!”阿狸坐下,显见刚才忙碌一通是动了手,她整理了衣袖,将一处破了口子的朝里掖了掖。 顾非晚眼尖看见了,让青霜拿了针线筐来,又让阿狸把衣裳脱下: “我给你补补!” 阿狸满不在乎:“无事,只不过不小心被人割了一下!” 流落在外这么多年,阿狸早就不是唐家那个娇蛮的小姐了, “等会你和楼一说,这院子里有白家兄妹,还有你,用不着他和楼二守着,让他们带人去城里四处巡查,若是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一律先关起来再说!” 衣袖上的口子是被利器割出来的,顾非晚瞧了瞧,索性拿锥子将这一路的线都挑干净了,从头缝起, 阿狸答应了一声,只听顾非晚缝了两针,又抬头说道: “要是有人拒捕,先杀了也无事!” 朱嬷嬷一愣,捧着线轴的双手一僵,但很快又软和下来: “姑娘考虑得对,这城里可千万不能乱起来!” 顾家行商两代,朱嬷嬷跟了老夫人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阿狸又点头:“我回头就与楼一说去!” “让青霜给你换件衣服,这件等缝补好了,洗晒干净了再穿!” 顾非晚眼皮子跳了两下,虽然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但她总觉得有一些不踏实。 手上虽缝着衣服,但心里就不想再让阿狸穿这件被利刃割过的衣裳。 阿狸倒无所谓这些,换了衣裳,又在走廊处将守着的白术找出来,叮嘱了两句,才朝外找楼一去了。 “姑娘,大将军行军打仗多年,从无败仗,您要信他!” 朱嬷嬷刚才还要去老夫人面前告宁维舟的状,这时瞧出顾非晚心绪不佳,倒替宁维舟说起话来。 顾非晚挤出几丝笑容:“我自然是信他的,只是打仗么,总是让人不安!” 西蜀地大广袤,地势又复杂,军政大员们与东蛮早不知勾结了多久, 前些日子,宁维舟在城里做了好些安排,包括揪出了一连串的细作,但如今他在前线分不开身,若城里再乱起来,到时候腹背受敌,这仗就难打了! 一屋子人静静的看顾非晚缝衣裳,门口的小丫头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们才被从头到脚审了一遍,但凡有对答不流利的,都被拖了出去, 人不见回来,这宅院里也不见受刑的惨叫,这比让他们看着人受刑更可拍! “夫人,陆夫人和唐家主求见!”门口丫头的通传声打破了宁静, 顾非晚正好拔出最后一针,打了结,拿小剪刀剪去线头,抚平了针脚,将衣裳放置在榻上, 她深呼吸一口,站起身:“走,去见见!” 这宅院不同西蜀其他高楼,建得很是江南风韵,每一处墙上都有数个花窗,一路过去,墙对面的景致也能瞧个五六分, 顾非晚过了两个垂花门,就遥遥见着陆夫人和唐展站在一处,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 从前互相利用的两家人,如今俱都落寞,看起来倒有了两分真心攀谈! “不知陆夫人和唐家主到访,有失远迎了!”顾非晚脚下生风,一脸明媚娇笑,哪还有刚才眉头紧锁的忧心忡忡? 第311章 以图后事 唐展连忙躬身还礼:“没有预先递上拜帖,是唐某唐突!” 陆夫人倒是微微一礼,抬手就攀上了顾非晚的胳膊: “前几日就听说东蛮又来犯境,我们慌乱了一阵,见夫人这边却如平常,采买的下人回来还说起在街上看见夫人,风采出众,临危不乱!倒叫我们这些从前喊打喊杀的人惭愧极了!” 顾非晚勾起唇角:“陆夫人的夸赞实在不敢当,也就是我无知无畏罢了!” 话锋一转,又说道:“若说害怕,那定然是有的,只不过,战事突起,宁维舟是我夫君,夫妻一体,如今他在前线,我自然是要替他好好看着后方!” 唐展接过话:“夫人说得极是,我们也正是为此而来!” 陆夫人跟着说道:“是呀,怎么说西蜀都是我们的故乡,敌人来犯,我们也是要出一份力才心安!” 顾非晚脸上的笑意添了两成,忙抬手道:“看我这记性,光让贵客站着说话了,快里面请!” “青霜,把我们从江南自己采的茶叶拿出来,给两位贵客尝个新鲜!” 青霜得了吩咐,清脆的应了一声。 一行人在前厅坐定,青霜领着两个小丫头前来奉茶: “奴婢多句嘴介绍下这茶叶,这可是我们姑娘亲自摘的鲜茶,又跟当地人学着怎么炒制,统共就得了二两,平日里就放在罐子里,姑娘自己都不舍得喝呢!” 顾非晚笑骂道:“多嘴!哪里就是多稀罕的物件了?被你这么一说,仿佛就是天池里的仙花神草了!” 陆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好茶,清香四溢不说,烘烤的火候很是适宜,妾身只喝了一口,就觉得喉咙口泛起甜味呢!” 唐展点点头:“是好茶,夫人很有几分制茶的天赋!” 顾非晚忙摆手:“都是你们抬举我,只不过是巡查茶园时,一时手痒,跟着采茶人一起做了些,你们要喝着觉得好,以后到了季节,我让江南那边给你们送!” 陆夫人和唐展马上放下茶盏,齐齐道了谢,前厅的气氛一下就热络了起来。 “不瞒夫人,今日登门,唐某和陆夫人事先商量过了,西蜀城池多,面积也大,我们两家世代在此居住,因着生意的关系,每座城池都有我们两家的人,若夫人放心,我们愿意将人交给夫人差遣!” 一盏茶后,唐展开门见山说道,陆夫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顾非晚: “这些都是陆家世代养在各处的人,还有我娘家的一些门人故旧,都是如今我能信得过的。” 唐展见状,也拿出一张纸递过去:“这些是唐家的人,走街串巷是最能干的,传递个消息也快,若是要杀个把细作,也是他们的拿手活!” 顾非晚双手接过两张纸,又是欣喜又是纠结:“能得你们两家相助是宁维舟的幸运,也是百姓的福气,我替夫君和百姓谢你们!只是这些是你们的根基,要是折损了,我实在是愧对你们两家!” “夫人不必有顾虑,大敌当前,守住西蜀才是要事!”陆夫人说道, 唐展紧跟着开口:“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大将军身先士卒,领着将士们在前线抵御外敌,我们这些人平日只知道争强好斗,如今这身本事能用在正道上,这是我们的荣幸,就算有个万一,也是为国捐躯,说起来总比江湖械斗身亡来得好听!” 说到最后,唐展带了一丝洒脱笑意,更多的是凛然正气! 这人有凌云志,可惜生在了江湖人家。 “陆家遣散了好些门客,走前只要说去参军的,我都给封了一包银子,并承诺若是战死,定再给他们家中一笔抚恤银子。”陆夫人微微笑着: “好在陆奇瑞在人前一向以江湖侠客自居,投奔他的门客也大多心有侠义,此番听说有战事,已经有百来 人奔着军营去了。” 唐展豪爽说道:“陆家从前是西蜀霸主,门客数百,里面有本事又想有一番大作为的人比比皆是,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顾非晚闻言,抬眼朝陆夫人望去,只见陆夫人淡然一笑: “陆家是个外表光鲜,但内里腐败的脏地方,现在他们投奔了大将军,这才是他们的明路,我是偷偷想着,日后这些人中有出息的,能想起来陆家曾经给过几顿饱饭,稍加照顾我们就更好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人若真是好的,日后有了功名,自然会想着陆家,懂得投桃报李的人,大将军也是更器重些的。” 顾非晚说完这句,唐展和陆夫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登上过高峰的人,哪里真能耐得住低谷? 西蜀总要有人出头当老大,现下卖个好,求个以后重新登顶的机会,这个买卖绝对不亏! 有了顾非晚的保证,两人的心才算落回了原位! 聊得高兴,唐展和陆夫人又爽快的留下了自家的调人信物, 唐展更是放言,若是前线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也愿暂时卸下唐家家主之位,投身军营,抵抗外敌! 也正是这句话,被进门的阿狸听到,唐展有了被幺妹亲自送出门的荣幸! 顾非晚将名单递给阿狸:“照抄一份出来,你和楼一他们带着。” 阿狸立马垮了一张脸:“这么多字,要不然让楼二来抄好了,他反正闲不住!” 顾非晚斜眼瞥去:“临走前我二哥是怎么叮嘱你的?你算算一路上你写了几个大字?” 阿狸的脸皱成了老面馒头,嘀咕道:“还说我是二嫂,要让着我呢,哼……” 哼归哼,阿狸还是拎着名单不情不愿的去了书房。 等人都走了,青霜有些担忧:“姑娘,他们的人信得过吗?” 顾非晚将两家的信物包了起来,起身走出前厅: “他们两人现如今能支使得动的人,怕是好些年前就是自个人了,倒是难为他们愿意交出来,至于能不能信得过,用用不就知道了?” 青霜跟在顾非晚身后,闻言点头:“姑娘说得对,剪子锥子利不利,得用了才知道,要是不好使,磨刀石上磨出两层灰,也就好使了!” 顾非晚笑道:“你这丫头,说话倒是突然有了城府!” 青霜一脸茫然:“啊?奴婢是今早磨了剪子……” 第312章 合作无间 东蛮是有备而来,一开战就是全军压境! 每日天亮就有敌将在城门前叫战,嚷嚷着必以十万大军直取吴国京城! 虽然十万大军说得有些夸张,但从获取的情报上看,东蛮这次确实压上了整个国力! 大有趁着西蜀内部纷乱之际,一举吞下整个西蜀的野心! 跟随宁维舟而来的大军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一共不到五万,还是分割成几股部队,分别隐藏在距西蜀五十里地的山中, 开战后才集结到一处,还要先解决西蜀那群烂到了骨子里的兵痞 , 好在这五万大军训练有素,英勇善战,这才打退了东蛮几次全力进攻。 但前有敌军,后有累赘,这仗打得从宁维舟起,上上下下的军士都憋气不已! 为了肃军纪,每次开战,宁维舟必要亲手斩下几颗己方将士的头颅! 这些人,或是不听调令,或是临阵脱逃,或是挑起流言, 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可是东蛮来势汹汹,西蜀就靠宁维舟带来的五万大军显见是不够的, 再说,这五万大军来自别处,比一直驻扎在西蜀的将士,缺了对地势的熟稔。 宁维舟和帐下大将们,日夜不得休息, 除了应战外,还要争取到更多的西蜀将士为己所用。 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个都不可! 宁维舟在前线忙碌,顾非晚也在西蜀各座城池游说, 唐陆两家给的人手倒是真的有用,都是各地有些名望的人, 听说东蛮犯边,军中缺人,他们振臂一呼,顾非晚又亲自保证了各项入伍的优厚待遇,加上西蜀百姓骨子里本就有着好战热血, 宁维舟在陆奇瑞一案中的手段,也让老百姓更加信任这位年轻大将军, 应召入伍的青年不计其数,就是有些上了年纪的,都提了家中锄头,嚷着要上前线刨下几颗东蛮人的脑袋! 只不过这些人却解不了燃眉之急,新兵入伍,如果未经训练就上战场,无异于是被敌军当肉靶子,更会乱了正规军的队形, 但百姓的热血被挑起,民间没了惧怕,反而士气高涨,各家各户都用尽办法,替前线的将士们提供吃食衣裳, 家中有人在军中当兵的,长辈们连夜写了家书托顾非晚转交,信中殷殷叮嘱后辈一定要全力歼敌,万不可退缩不前,给宗族丢脸! 有不识字让人代写的,还要咬破了手指,摁上一个血印子! 有了百姓的支持,西蜀全境的奸细抓起来也更容易了! 老百姓们不能去战场上刨上一锄头,听说抓到潜入西蜀的东蛮细作不亚于砍杀十个东蛮士兵,立马个个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老鼠洞里都要掏两下! 看到个生面孔,个个跑得争先恐后,生怕慢一脚,就被人抢了功劳, 奖赏倒是次要的,主要是衙门还给颁发一个奖章, 有了这个奖章,日后就可以免去一部分税收, 衙门里有些无关紧要的差事,这些人家的子弟就能被优先录用, 逢年过节的,衙门里还会派人提着米面粮油上门慰问, 这些都是切实的好处,既实惠又荣耀! 若是运气好些,还能遇上一直在各座城池巡查的大将军夫人,这样的话,除了衙门统一颁发的奖章,还能得到大将军夫人亲笔写的谢辞! 谢辞的落款处,更是盖了大将军和夫人两人的印签! 这要捧回去,让人裱好了挂墙上,日后就算县太爷来了,都得在他们屋里磕一个才敢说话! 西蜀各地百姓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每天不是写家书让人捎去前线,就是出门溜达一圈,看看能不能逮到个陌生面孔! 全民皆兵的状态,让城里的治安一下子就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青霜圆乎乎的脸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裳晃荡起来, 朱嬷嬷看了心疼,熬着夜替她将衣裳重新改了腰身。 “嬷嬷不必辛苦,我往日里还愁这腰肉减不下去,如今可算如愿以偿了!” 青霜的脸蛋在西蜀的凉风中变得黑了许多,曾经细嫩的肌肤也起了一层白粉粉的细屑, 晚上洗漱的时候,面巾刚触着脸,就疼得吱呀乱叫! 可就算是这样,这丫头还是整日乐呵呵的东奔西走,但凡有人求助,她都热情相待, 不管是写书信,还是问前线战况,青霜都是绽着笑颜,让人如沐春风,心中妥帖不已。 前几日跟着顾非晚去了青山城,在衙门口替人写家书的时候,还遇上了王忠的母亲, 王寡妇挤上前,拿出怀里护着的鞋垫,小心翼翼问能不能送去军中,又问青霜近日可有看过王忠, 顾非晚怕青霜不自在,本想让青霜退下,可青霜一扬头,笑容依旧明媚,和对待其他军属一般的模样,耐心说道: “军中每五日会有人来收这些,王将军是大将军麾下副将,人好找,会送到的,开战前,王将军来向我家夫人报信,我远远见了一面,倒是没说上话,你若有话要带去,我这里帮你写了夹在鞋垫里,他自然能见到。” 在旁人看来,果然是京城来的大将军夫人身边的侍女,这气度言辞真是不凡! 只有顾非晚和朱嬷嬷知道,青霜心底压下了多大的憋屈! 青霜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丫头,有气就要出,有话就要嚷, 可如今明明一百种不愿意见王忠的家人,可在眼下这种场合下,却能有这样的表现, “真是没白历练一番!”朱嬷嬷心疼中带着敬佩。 顾非晚也是欣慰不已,身边的丫头都成长起来了,再不是凡事都要她护着的人了 。 倒是王寡妇踌躇不已,想再说些问些,可后头的人已经在催了,她不得不放下鞋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姑娘,您的脚肿成这样,明日就歇一日,有什么事您就交代奴婢,奴婢一定办妥的!” 青霜趁朱嬷嬷缝衣裳,凑到顾非晚身旁,赶走服侍的小丫鬟,蹲下身帮顾非晚擦脚, 见顾非晚一双脚肿得不成样子,心疼的说道: “若是被大将军见到了,怕是要大发脾气的!” 第313章 援军将至 顾非晚将人拉起来:“你坐着,这些让他们做就行!” “大将军如今定是比我们还艰苦些,上次前线下来的人说,帅帐里已经三日没有熄灯了,他们白日里还要在战场上拼命,我现在做的这些不算什么!” 顾非晚由着小丫鬟擦干了脚,忍着酸胀挪到了床上。 宋大夫拿了药膏进门,见一屋子女子,都龇牙咧嘴的,罕见的笑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当东家是个女将军,这帐下一堆的女兵,才从战场上下来的模样!” 青霜拍了拍衣裳,踱了几个方步:“咱们眼下做的事,可不比战场上那些男子差!” “是是是,咱们青霜将军最是劳苦功高,回头等打赢了仗,一定让大将军在请封的折子上写上青霜的大名!”朱嬷嬷咬了线头,抖了抖手里的衣裳: “青霜将军,快些穿上你的战袍吧,别夜里冻着了,明日给百姓们写家书的时候,可要冒鼻涕泡了!” 青霜刚要扑上去撒娇,却听顾非晚“噗呲”一笑: “到时候都说我身边有个‘鼻涕泡’将军,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青霜嘴一扁,两手捂在眼睛上,整个人栽在朱嬷嬷怀里,作势嘤嘤哭泣: “姑娘不是好人!就知道欺负奴婢!” 宋大夫一边替顾非晚上药,一边笑道:“青霜将军放心,我一定备好药,在你的鼻涕泡冒出来前把它压回去!” 这下不说顾非晚和朱嬷嬷,连带着屋里屋外的小丫鬟们,都笑成一片, 梁上更是扬下几片尘土,隐约有几声掩在衣袍里的嗤笑声。 在战事艰难的如今,宅院里还能飞出阵阵笑声,让宅院附近的老百姓,心中更加安定了些。 开战两旬后,荣亲王押送着第一批粮草到了西蜀。 这个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的,更让前线军士与西蜀百姓激动的是, 荣亲王带来一个消息,朝廷的援军在十天内必会到达! 这次的援军由吴国老将——袁绍辉带领,一共八万人马,个个都是精锐,装备更是精良! 顾非晚见着荣亲王,又听说援军将至,大松一口气,开战后始终镇定如常的神色,终于现出了疲惫! “我一入西蜀,本以为都是愁云惨淡,或是哀声震天,没想到所经城池,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个个摩拳擦掌,激情四溢,衙门前那些代写书信的我都看了,是个稳定军心民心的好主意!”荣亲王双手扶住顾非晚的胳膊: “贤侄女,好样的!” 顾非晚此时才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无力,她强打着笑意回道: “侄女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事,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荣亲王看到的这些,已经是侄女的绝招了!” 荣亲王哈哈大笑:“有此绝招,已经是女中豪杰了,宁维舟那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连我都有些妒忌他了!” 荣亲王没有在城里多待,他匆匆来见顾非晚,一是真心疼爱这个好友的女儿,如今见顾非晚坚韧不拔,心中很是欣慰, 二是顾家长辈都写了家书,托荣亲王转达。 见顾非晚将西蜀打理得妥帖,他盛赞后,亲手交了书信,转身就去了前线, 这位先皇第三子,骨子里流淌的是先祖打江山时的热血! 他生性不羁爱自由,不愿意被困在四方城内,但也有一颗护民护江山的心! 顾非晚见荣亲王行色匆匆,立马让人将备好的吃食和药材都搬上马车: “前线艰苦,这些都是侄女的私产,望荣亲王保重贵体!” 亲王亲临前线,最是鼓舞士气,但对于挂帅的主将来说,也是一份负担, 毕竟万一有个好歹,宁维舟面对的,将是皇帝滔天的怒火。 “你这妮子,一颗心都替你家宁维舟想着!”荣亲王虽没成婚,但半辈子经历沉浮,哪里看不出顾非晚的担忧: “你且放心,我去只为他镇住场子,不会亲自迎敌,这些东西我带走,定分你家夫君一半!” 顾非晚被看穿心思,也不羞怯,反而扬头笑道:“荣亲王体谅小辈,侄女替夫君谢过了!” 荣亲王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好,你且安心在城内,东蛮那群杂碎若踏足吴国国土半步,我定削了他们双腿!” 望着飞奔而去的骏马,顾非晚顿了片刻,转身吩咐青霜: “去和阿狸说,让楼一和楼二回去大将军身边,万要护住荣亲王!” 青霜犹豫:“姑娘,城里的护卫不多,要是楼一和楼二走了,奴婢怕……” 顾非晚只顾低头走路,不等青霜把话说完,又接着说道:“让白术和白芨也一同前去!” “姑娘,您好歹把白家兄妹四人留在身边!”朱嬷嬷闻言,也急着劝起来: “城里虽然搜查了多遍,但如今正在战时,说不准就有藏得深的,您身边只有白芍和白芷,就是大将军知道了也是不肯的!” 顾非晚摇头,神情凝重:“荣亲王身份贵重,他的性子哪里真是能在军帐中呆的住的?必定是要披挂上阵的,若是有个损伤,不但伤了士气,大将军在皇帝面前也不好交差!如今城中太平,我深居简出便是,等袁老将军的人马到达,西蜀战事再无可担忧之处,到时候自然会劝荣亲王退回城内,也就这十日的功夫,不会有事的!” 朱嬷嬷和青霜还想再劝,但见顾非晚神色坚决,只能作罢。 楼一和楼二得了令,出发前来见顾非晚,他俩人倒是想得和顾非晚一样, 荣亲王亲至,对吴国将士士气是个鼓舞,但对于东蛮来说,若是能擒住这位亲王,或是砍下这颗尊贵的脑袋,那宁维舟势必要回京城请罪,没了宁维舟的西蜀就是一盘散沙,东蛮铁蹄踏足西蜀,易如反掌! “夫人,属下们此去定全力护住荣亲王,但属下们没回来前,万请夫人轻易不要出宅子!”楼一神色冷峻, 楼二却咧嘴说道:“夫人深明大义,但一定要保重啊,不然大将军恼怒,一顿板子肯定要打在属下们身上,那可是真打,痛得很!” 第314章 日思夜想 楼一、楼二能明白顾非晚让他们去前线的道理,心中担忧自不必说,但护住荣亲王确实更重要。 不过白家兄弟就不这么认为了,他们从小被黄麻子养大,如今被黄麻子派在顾非晚身边,心中只认护住顾非晚这一桩任务, “夫人,在下出来前干爹叮嘱过,说我们兄妹任何一人离了夫人身边,日后就不必再回去见他老人家了!”白芨蹙着眉头,很是不情愿: “我们兄妹西蜀之行,只望能尽全力护夫人周全,若是有劲敌来袭,我们兄弟定拼了性命挡在夫人面前,可眼下战事吃紧,城里头暗潮汹涌,夫人又要让在下和大哥去护那个荣亲王,若夫人有个万一,我们兄弟就算以死谢罪,也会连累白芍和白芷不受干爹待见!” 一向沉稳顾全大局的白术也是反对:“虽然我等是江湖人,但在下知道,我方援军即将到达前线,东蛮定会趁着这几日全力攻打西蜀,城内看似平静,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夫人安危在我等心中就是最重要的事,想必若是大将军在此,也不会让我等离开,再说,有两位楼将军去保护那位亲王难道还不够么?” “不够!”顾非晚说得斩钉截铁:“他们两位确实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但谁知道东蛮在得知荣亲王亲自督战后,会不会暗中派出杀手?这事你们可比他们有经验的多!” “白芨,你擅长追踪形迹,有你在荣亲王身边,寻常刺客定掩盖不了行踪,而白术拳术了得,最适合贴身随时保护,有你们两位在,加上楼一、楼二在外围警戒,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顾非晚说到这里,起身端起酒壶,斟满两碗烈酒: “你们虽是江湖人,但凭着你们对黄掌柜的忠义,我知道你们都是心中有大义的人,若荣亲王有闪失,西蜀危矣,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到时候不但我身陷险境,西蜀百姓更会血流成河,到时候多少孤儿失了父母,他们又哪里个个能遇上你们干爹这样的人收留他们?” 白术嘴唇嗫嚅,半晌说道:“夫人放心,就算东蛮攻入城内,我等也会豁出性命带夫人离开……” 顾非晚摇头:“若是东蛮敌军能入城,说明前线崩溃,大将军以身殉国,夫妻同命,我又怎会让他一人孤单而去?” 说着,她端起两碗烈酒,递到两人面前:“楼一、楼二他们身为将士,自当为国尽忠,但你们不同,只是我大吴普通百姓,兴许从前朝廷还亏待过你们,但此次我郑重拜托你们,护住荣亲王,就是护住西蜀,护住大吴国门,护住千千万万的百姓!此行艰险,若有万一,我必让吴国上下俱闻你等名姓,英烈祠中有你们一席之地!” “但我更盼你们兄弟平安归来,大将军请功的折子上,你们的名姓定排在前头!” 白家兄弟两人闻言,皆动容! 他们是孤儿,前生不可追,后世不可望,这辈子能遇上黄麻子,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没想到还能以命搏出一番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 若是活着回来,日后子孙后代都将受到他们的福荫! “大哥,三弟,你们去吧,有我和白芷在,夫人定会无恙!” 白芍从梁上飘下,白芷也从廊下迈步进来:“大哥,这里交给我们,还有唐姑娘在,我们三人护一个夫人,若还有差池,那以后也没脸去见干爹了!” 见白术、白芨两人还有些犹豫,青霜从顾非晚手中接过酒碗,朝前送了送: “哎呀,男子汉自当建功立业,婆婆妈妈干什么?喝了这碗壮行酒,我们等着你们立功回来!” 白术、白芨两人对视一眼,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半山腰的宅院,一下子少了四个得力的护卫,阿狸不放心,开始将大半的时间放在顾非晚身上, “夫人不用担心,现在用着的这些人,都是从前被我欺负过的,如今见了我,还胆颤着呢,不敢耍滑头的!” 阿狸守着顾非晚,手里一个果子抛上抛下的玩,说到最后话锋一转: “他们也明白,这节骨眼上,谁要是敢动半分歪念,我的灵蛇不介意饮血!” 从楼一等人离开后,顾非晚就减少了外出,带着白家姐妹将宅院上下又整肃了一通, 阿狸回来后,甩着灵蛇在宅子各个角落巡查了一遍,很是满意。 “夫人无聊不?我近日在街上新学了一些游戏,不如我们一起玩儿?”阿狸收了果子,凑在顾非晚跟前,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顾非晚忍俊不住道:“你和青霜去玩,嫌人少就再叫几个小丫头一起,我正好趁这空闲,把落下的账本看了!” 阿狸撇了撇嘴,斜睨了账本一眼,立马使劲揉了揉眼睛,跳着出门,站在廊下喊道: “有闲人没?出来跟本姑娘耍一耍!” 顾非晚笑着摇摇头,知道这妮子困在宅院里两三日,想出去又不放心自己,憋得气闷,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已经三日了,袁绍辉将军的兵马还没有消息, 虽然荣亲王说过,袁将军将在十日内赶到,这才三日而已,但顾非晚心里沉甸甸的,她在担心宁维舟。 自打成亲后,两人总在一块,她习惯了宁维舟在跟前转悠, 如今掰指算算,两人分别已有数十日,真真是度日如年! 不知宁维舟在前线是否安好? 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吃饱? 这般想着,顾非晚只觉脑袋沉重,眼皮打架,账本从手中滑落,迷迷糊糊靠着软榻睡了过去。 “夫君!” 顾非晚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只见宁维舟笑意吟吟的站在烛火下, 却并不像从前那般快步上前,死皮赖脸非得两人挤在一处, 他只是两眼弯弯,嘴角噙笑,就像第一次见着顾非晚那样,温情脉脉,又含着一丝羞怯! 顾非晚擦了擦眼睛,惊得大叫:“你受伤了?快脱了盔甲让我看看!” 宁维舟依旧不说话,满身鲜血的他,只站在原处望着顾非晚笑,任由脚底下的鲜血,淌成了一汪红色镜子! 第315章 噩梦成真 顾非晚骇得一颗心就将跳出喉咙口,她想大喊“来人”,偏偏嗓子眼里仿佛砌了一堵墙,不但压得她上不来气,还把她的惊呼堵得严严实实! 宁维舟却似看不到顾非晚的惶恐,依旧维持着温情浅笑,额头的鲜血却越淌越多,将顾非晚榻下的绣鞋浸得发黑! 顾非晚情急之下,掀开身上重逾千斤的薄毯,顾不得另找鞋袜,她赤足下地! 地上鲜血湿冷粘腻,她狂奔两步,眼看就要够着宁维舟的衣袍,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啊!” 扑倒在血河中,巨大的惊惶终于让顾非晚喊出了声! “姑娘!” “夫人?!” 外间的青霜扑了出来,阿狸从廊下破门而入! 两人就见白芍半揽着顾非晚倒在地上! 阿狸浑身戒备,灵蛇从衣袖滑落,牢牢抓在手里,双眼在屋内不断巡视: “发生了什么?” 白芍在青霜的帮助下,将顾非晚扶回了榻上: “夫人本来闭着眼睛歇息,却突然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白芍揉了揉自己的腰,她动作已经很快,但也只是来得及做了半个肉垫! 青霜瞧见顾非晚脸色青灰,心疼不已:“姑娘一定是太累了,做噩梦了!” 宋大夫前几日就搬到了隔壁住着,这时闻声而来,见顾非晚神情恍惚,身子发颤,嘴里呢喃不断,遂掏出银针灸了两针, 片刻后,顾非晚轻轻吐出一口气,裹在薄毯里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眼神渐渐清明, 等看清一屋子人后,她猛地挣扎起身,抓着青霜的手问道: “大将军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青霜被抓得生疼,却不敢有一丝动弹,小心翼翼回道: “姑娘,大将军还在前线打仗呢!” 顾非晚犹自不信,使劲摇头,两行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淌: “我明明见到他回来了,他就站我面前,一声不吭的,浑身都是血……” 青霜心头猛地一颤,她望向白芍, 白芍连连摇头:“你们出去后,别说是一个人了,就是一只蚊子都没进来过,若是大将军回来我都不知道,那我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了!” 顾非晚一听“死”字,浑身又是一抖! 但白芍说得没错,她精通暗器,眼力本就比常人好上许多, 宁维舟这么大一个人进来,还是这么骇人的形状,白芍不会看不到! “东家,你这是忧思太过,前几日一直忙着还能压住,这两天窝在屋内,思虑过度,这才做了噩梦!”宋大夫收了针,安慰道: “你就该和阿狸一处闹闹,这才好呢!” 青霜紧跟着说道:“姑娘,宋大夫说得对,这只是噩梦,奴婢听老人说,梦都是反着来的,梦里越是不好,其实实际上越是好着呢!” 阿狸检查了屋内四处,见毫无异样,这才放心走过来: “夫人,没人来过,你若害怕,今晚我就睡在这里!” “奴婢也睡在这里陪姑娘!”青霜见顾非晚手上劲道卸去,连忙反手握住顾非晚的手: “大将军身手不凡,荣亲王也在,又添了楼一和楼二的助力,肯定不会有事的!” 顾非晚点了点发沉的脑袋,虽然知道只是一场梦,但她心里总是像坠着一颗巨石,沉甸甸的,让她揪着心! “我没事,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顾非晚斜倚在榻上,不敢闭眼睛,只要一闭上眼睛,宁维舟鲜血淋漓的样子就浮上心间! 宋大夫温声说道:“我替东家熬一碗安神汤去,喝了保证睡得安稳。” 阿狸拉着顾非晚的手:“都说了让你陪我玩游戏,你偏要看这些鬼画符一样的账本,我刚才就瞥了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起了好久,这要让我看上两眼,保不定我的噩梦比你的更可怕!” 阿狸语气娇俏,把自己的惫懒说得理直气壮,顾非晚虽然气息虚弱,还有两分心惊肉跳,但也被她无赖的样子逗得勾起嘴角: “你呀,且容你再偷懒些时候,等嫁进顾家门,不看账本怎么行?不说顾家这么大的生意,就是你名下的嫁妆也要好好打理!” 阿狸一扭头:“我就不看,顾家的生意有你,我的嫁妆还有十安帮我看着,我才不操那份心!” 顾非晚忍不住捏了下阿狸鼓起的腮帮子:“从没听说女子的嫁妆让丈夫打理的,你就不怕传出去,得一个无脑懒惰的恶名?” 阿狸闪躲着魔爪,不忘回嘴:“他说过娶了我,就是让我享福的,若还要让我做这些难事,我就不嫁他!” 青霜捧场的咯咯笑道:“京城里哪户人家的女主子不想将账本揽在自己手里的?偏咱们这位三少夫人和别家不一样,咱们顾家要出名了!” 阿狸就来揪青霜的发辫:“不许你胡说!” 越是定下了亲事,阿狸愈发开了窍,青霜唤她“三少夫人”,阿狸就羞恼起来! 屋里有了笑闹声,顾非晚压在心头的郁气消散了好些! “姑娘,姑娘……” “噗通!” 门槛处响起巨响,阿狸和青霜顿时停了嬉闹,齐齐朝门口望去! 只见朱嬷嬷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青霜连忙去扶:“嬷嬷,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毛毛躁躁的!” 这话是朱嬷嬷常教训青霜的话,如今总算有机会原样还回去,青霜得意的吐了吐舌头! 顾非晚却猛然坐直了身子,绷着脸问道:“何事慌张?” 朱嬷嬷摔得眼前直冒金星,青霜说了什么,顾非晚问了什么,她全然没听清,嘴里只一股脑念叨: “大将军重伤!大将军重伤!” “性命垂危!” “姑娘,大将军被一箭穿胸,命在旦夕!” 顾非晚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剧痛传来, 这次不是梦! 许是噩梦在先,顾非晚比在梦中镇定许多:“是谁来传的信?” 朱嬷嬷两眼发白,眼珠子定定的望着一个地方,只顾说着车轱辘话, 青霜一急,拎起桌上的茶壶,就朝朱嬷嬷头上浇去! “哎呀呀!”朱嬷嬷被浇得一个激灵,总算回过了神! 第316章 帅帐来人 “姑娘!”朱嬷嬷神智刚清醒,膝盖一软再站不住! 任凭青霜和阿狸怎么扶,朱嬷嬷的双腿都如滚水里的面条,软塌塌使不上半点劲! 她嚎哭道:“姑娘,大将军重伤,性命垂危啊!您快去,骑上快马,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顾非晚双手攥紧,这几日在街上忙碌,尖长的指甲早就剪短,可就算如此,还是有血丝从掌缝中游曳而出。 心里有一面大鼓使劲捶打,“咚咚咚”的声音震得顾非晚胸腹间升起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她使了全身的力,才把这口鲜血吞了下去! 若是宁维舟无事,她还有主心骨,还有依靠, 若宁维舟真出事了,那她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所有人的依靠! “什么人来报的信?有信物没有?”顾非晚声音沉静,仿佛朱嬷嬷口中的大将军,只是无足轻重的旁人。 朱嬷嬷在胸口摸了半晌,总算哆嗦着摸出一块牌子递过去,顾非晚丝毫不慌乱的模样,也让朱嬷嬷镇定下来,说话就有了条理: “姑娘,来人是王忠手下,说是本来王忠或是楼一等人来报信的,但大将军重伤,军营里乱作一团,他们这些得力的将军轻易不能离开,只能遣了他来给姑娘报信!” “对了,这人现在还在外头等着,说让姑娘不用收拾了,赶紧跟他去军营,大将军昏迷中,一直叫着姑娘的名讳,姑娘动作快些,别让大将军失望!” 顾非晚接过牌子,正反面都仔细瞧了,对青霜说道:“把腰牌的拓印拿来。” 青霜赶紧去顾非晚的床头暗柜里翻找,很快就拿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出来, 顾非晚翻了几页,仔细比对了拓印,一颗心直往下沉! 青霜带着哭腔说道:“姑娘,这是王忠的印签,他的印签,心字底是平的!” “将人带进来!”顾非晚收了牌子,冷声吩咐, 朱嬷嬷很是着急:“姑娘,您要问话,路上再问吧,奴婢怕迟了,大将军他……” “急什么?越是大事,就越该问问清楚!” 阿狸闻言,抬脚跑了出去。 等报信的军士被带进来时,顾非晚已经换好了常服,发髻也挽了起来, 青霜虽然红着眼,但手脚依旧利索。 “你仔细说说!”顾非晚盯着来人,不放过对面一丝神情。 军士亦是守礼,远远的站在门槛处,微微压着眉眼, “回禀夫人,午后东蛮集结大军又在阵前挑战,大将军一人就挑落了敌军五个大将,荣亲王见状激动的很,非得也要下场,大将军无奈,只能在一旁护着他!” “荣亲王身手不凡,接连挑翻了对方两人,兴致高涨,振臂一呼,让大军整个压上!” “大将军阻止不及,只能紧随荣亲王身后,荣亲王虽然身手好,但于战场上还是生疏的很,只顾朝前冲,没有防备冷箭来袭!” “大将军挺身相护,中箭摔落下马!”军士说到这里,抿了抿唇,似乎想到当时情景,还是心有余悸! “好在王将军拼死将大将军抢了回来,可大将军伤得太重,军医……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军士声音越发低沉,末尾更带着哽咽! 宁维舟爱兵如子,只要在军帐中,一向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很受将士们爱戴, 如今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他手下军士难过悲伤,实属正常! 顾非晚眼眶发红,悲声中夹杂着无边怨气:“荣亲王身边的书砚和墨香呢?他们两人是先帝专为荣亲王训练的护卫,一向不离荣亲王左右,怎么要大将军去挡箭?” 军士一怔,马上说道:“荣亲王迎战时,意气风发,特意嘱咐了书砚和墨香两位大人不得近前,所以出事时,身边只有大将军一人!” 顾非晚拳头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记响声! “咚!” “荣亲王性情不羁,但打仗不是江湖追逐,他怎么能如此冒进?”顾非晚恨恨说道, 军士连忙劝道:“大将军一直昏迷不醒,军医说怕耽搁不起,夫人快些随我去帅帐,晚了,怕就……” 军士神情着急,却怎么都吐不出最后那几个字! 朱嬷嬷也跟着劝:“姑娘,快些出发吧,别让大将军等久了!” 吴国有流传一句话,说是人在弥留之际却不愿轻易撒手而去,硬等一个人的时候,最是痛苦难熬,比下刀山火海更痛上千万倍! 顾非晚扶着桌子艰难起身,中途却是两脚一软又倒了下去,幸好青霜就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了。 “辛苦你了,我如今心慌的很,等我收拾一下就随你去帅帐!”顾非晚一手掩着脸,虚弱又悲伤, “夫人莫要太过悲伤,大将军吉人天相,兴许见了夫人,就能好起来了!”军士极力安慰,退去院外等候。 一炷香后,在军士等得团团转的时候,顾非晚带着青霜出现在大门口, 她换了一身白袍子,头上戴了帷帽,长长的白纱一直垂到了膝盖下方, 见军士看过来,顾非晚沙哑着嗓子说道: “从前听夫君说,军营中不能有女子行走,现下虽是情况紧急,但我也不能坏了规矩,稍许遮掩一下,想必就算有人看见,也能体谅一二!” 军士立马点头:“夫人想得周到,快些上马车,我们这就走!” 顾非晚和青霜刚进车厢还没坐稳,就听一声响亮挥鞭声, 马车猛地朝前冲去,若不是顾非晚死死抓住窗棂,两人就要撞在车壁上! 大概是听到了车厢里慌乱的声音,外头的军士喊道: “夫人得罪了,属下怕走得慢了来不及!” 顾非晚与青霜对视一眼,冲着外面无奈说道: “我自晓得你的好心,我们会小心的!” 此后再无二话,只剩急促的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偶尔蹦起几颗小石子打在车身上,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越来越颠簸,不时还能听到车身擦过什么的摩擦声, 可马车行进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外头的马鞭声响得越发频繁! 顾非晚想撩开窗帘朝外观望,却骇然发现,这马车的左右窗户都是被木板条从外钉死的! 第317章 义庄藏贼 “这是到哪里了?” “难道还没出城?” “我们要下车!” “快些停下,我们要下车!” 顾非晚和青霜连接大嚷,想去扯前方的车门,可马车实在行驶得太快,他们若不双手抓牢扶手,就要被甩飞出去! 起初外头赶车的军士还回应两声: “夫人莫急,前头就到了!” 可应了两三声后,就再不见回应,马车反而又加速朝前冲去! “你再不停下,我就要喊人了!”顾非晚嗓音虽然沙哑,但这种危急关头,她还是喊出了气势! 军士依旧没有回应,马鞭的声响越发急促! “救命啊!”顾非晚终于大喊起来,伸出一只手掌使劲拍着车窗! “吁!” 顾非晚呼救了三遍后,马车被猛地勒停! 顾非晚和青霜没有防备,两人齐齐向后倒去,又被狠狠甩回车门上! “咚!” “啊,好痛!” “姑娘,奴婢的手折了!好痛!” 青霜似乎伤得不轻,在马车里哭哭啼啼! 车厢外的人听到哭声,很是不耐烦: “怎么才来?老大都等了你好久,再晚一刻,我们都只能先撤了!” 说话的人嗓音尖细,却不像女子, 只听军士回道:“那将军夫人问的太多,我只能周旋了一阵,费了些时辰!” “什么将军夫人?不过是只知道哭哭啼啼的丧家犬罢了!”尖细的声音又响起,磨得人牙根发酸: “明日过后,她就是一堆烂肉!” “还是要小心些,开战以来,若不是她有些手段,我们也不必藏得如此辛苦!” “哼,这些都是唐陆两家的能耐,无非就是想巴结宁维舟,要不然还能让这么大的功劳落在一个女子头上?” 军士大概觉得言语不通,就催道:“你快去禀报老大,就说人带到了,让他想办法运出城去!” 尖细的声音又抱怨了两句,这才不情不愿的转身离去。 许是见车厢里没了动静,军士开口道: “夫人,你都听到了,我们是东蛮人,如今你若乖乖配合,尚且还能留一条命,若是还想耍心眼,我们兄弟也愿意和夫人一起下黄泉!” 顾非晚拍了拍门:“先放我们出去!” 车厢门被打开,顾非晚理了理衣裙,率先跳下车,反倒是青霜好似吓傻了,被顾非晚扶着下了马车,躲在顾非晚身后缩头缩脑,眼神四处乱瞟! “滚进去吧!”尖细的声音又响起,顾非晚抬头望去,隔着帷帽看去,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书生,举手投足间却又好像闺阁女子,只是眼神动作刻意夸张,又像在唱戏! “你是戏子!”顾非晚说得斩钉截铁:“你们是藏在城里的戏班子,应该是藏了好些年,这才躲过了几次搜查!” “夫人好眼力,只是你现在知道却是太晚了!”军士朝前一步,逼迫着说道: “还请夫人移步屋内,我们与夫人有大事相商!” 白面书生一挥宽袖,昂着脑袋说道:“和她客气什么?大晚上还戴着帏帽,装腔作势!有你跪地求饶的时候!” 说着,抬脚就踹了过来! 青霜受惊,手下用力,顾非晚被她掐得痛呼出声,身子一歪,凑巧躲过了这一脚! 白面书生踹了个空,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好在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堪堪站住了! “莫让老大久等!”军士推了推白面书生, 白面书生狠狠剜了顾非晚两眼,这才一跺脚扭着身子进了屋! “夫人请!”军士回头朝顾非晚摊手, 顾非晚犹豫了一下,奈何军士步步紧逼,只能拉着青霜的手慢慢跟了上去。 这是城里最角落的一处义庄,许是供奉的家族已经败落,义庄到处是残垣断壁,碎石下压着破帛,仔细看,像是经幡一般的东西。 杂草已经长得有半人高,黑漆漆的夜里,仿佛是无数的人影交叠在一起,人行走在其中,沙沙作响,就似被打扰的人发出了抱怨之声。 只有从前供着牌位的祠堂还有两间好屋子,里面亮着烛火,烛火昏暗,印得屋内的人影更加巨大,晃来摇去,就像是一团团幽灵,随时都会破窗而出。 “姑娘,里面好多人,奴婢怕!”青霜上下牙齿直打颤,顾非晚拍拍她的手,朝军士问道: “王忠的腰牌不是假的,你们从何处得来的?” 军士闻言,抿了抿唇,又见两个女子怕得偎在一处,才放心说道: “这都是天佑东蛮,我们兄弟在城门口想着出城的办法,昨日却见一位你们的将领快马回城,也是他命该如此,回了城不马上去见你,反倒拐到这附近的糖铺子里买什么麦芽糖,我们死了六七个兄弟才留下了他!” 说到这里,军士恨得牙痒痒:“宁维舟手下果然难缠,可擒住他后,我们就知道死去的兄弟们值了!他是宁维舟的副将!” 顾非晚的胳膊被青霜掐得生疼,可她面不改色问道:“现在人呢?你们杀了他?” “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我们要让他……”军士越说越狠,不过话没说完,却被人打断: “老四,你话多了!” 军士浑身一僵,立马低头不语! 顾非晚抬眼望去,原来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祠堂门口, 门口的台阶上站了数人,打头的是一个穿着员外服的中年男子,他留着络腮胡,圆脸宽身,一副慈祥富家翁的模样, 只是现下微眯不悦的双眼里,射出迫人心弦的冷光,让他整个人散发着如毒蛇般的阴郁。 “久闻夫人大名,我等仰慕已久!”男子草草拱了拱手: “夫人既应邀前来,就该坦诚相待,就少些矫揉造作的打扮吧!” 顾非晚冷笑:“果然是唱戏的,嘴里没一句能听的!你们将我劫持到此处,到底意欲何为?” 男子撇了撇嘴:“夫人是大家闺秀,说话却不中听,我等是念夫人枯守空房,想送夫人与宁大将军团聚呢!” “就凭你们几个?”顾非晚语气嘲讽:“五六个戏子而已,你们出不了城!不如快些放了我,我一高兴,兴许能留你们一条狗命!” “贱人放肆!”白面书生忍不住跳出来:“若不是宁维舟那个副将,我们怎么会只剩这几个兄弟?等将你押上战场,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第318章 内贼奸细 中年男子一个冷眼扫过去,白面书生后知后觉捂住了嘴,眼神惶恐! “夫人,别费心思了,你就算打听出我们再多的底细又有什么用?就凭你们两个女子,难道还能从我们这些人手里逃出去?这里没人会找过来,等天再暗一些,我们兄弟几个自有办法送你出去!” “你若听话些,我也不为难你,若想耍手段,呵呵,咱们兄弟几个本就憋屈的很,听说夫人国色天香,这丫头也细皮嫩肉的,兄弟们九死一生,能得夫人伺候,倒也是一桩美事!” 为首的中年男子虽说得温和,可话里的意味却让人毛骨悚然! 顾非晚似被吓住,身形摇晃了数下,哑着嗓子骂道: “狗贼,果然是蛮子,不通礼教,毫无人性!” 东蛮几人闻言,皆哈哈大笑! “快把她头上的东西掀了,让我们看看宁维舟的艳福到底有几分!” “掀了!” “掀了!” 东蛮国民风彪悍,他们不以“蛮”为耻,反而以“蛮”为荣! 正笑嚷着,突然门口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声! 东蛮人立刻停了声音,废弃的义庄寂静无声,连秋虫的鸣叫都无一声! 鸟叫声又响了起来,这下东蛮人集体变了神色,紧张中夹杂着巨大的激动! “把她押进去,好好看管!”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先前假冒军士的男子上前推了顾非晚一把: “走!” 顾非晚被推得一个踉跄,连带着青霜也是步伐不稳, 两人差点摔成一团,可东蛮人再无调笑的兴致,一致看向大门外! “别误了正经事!”为首的中年男子清咳一声:“把左校尉迎进来,别怠慢了!” 顾非晚刚才好像崴到了脚,走得一瘸一拐极其缓慢。 等白面书生将那个左校尉带到祠堂门口,顾非晚和青霜刚转过走廊拐角, 她微微偏头回望,那个左校尉也正看过来,只见他眉头一皱: “周老大,怎么人还没有捆起来?这女人心机深沉,手段颇多,你别大意了!” 周老大快步走下台阶,神色热情:“刚要捆,您就到了!” 说着,他回身,骤然凶神恶煞般嚷道: “将人捆了!马上出城!” 又回头对着左校尉说道:“咱们兄弟几个全仰仗左校尉了!” 周老大边说,边往左校尉手里塞了一叠东西! 左校尉神色倨傲,手下捏了捏,终于满意的露出笑容: “好在你们少了一半的人,我这路引也拿得方便些!” 听闻这话,周老大双眼眯起,嘴角下垂,白面书生和其他人更是怒容满脸! 偏左校尉就这样斜眼瞥着这些人,满脸的得意! 周老大很快收了神色,换上哀色:“左校尉别说这样的话,那些兄弟也是跟了我多年,本想着这次能带他们回东蛮享福,却不想连尸首都带不回去了,提起这事我这心里不好受!”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袋子东西塞过去:“我们兄弟做的是上不得台面的行当,这是最后一点家底了,左校尉莫嫌弃!” 见左校尉大咧咧将钱袋子收入怀里,周老大又讨好着说道: “别看兄弟们在西蜀过得窝囊,可兄弟们在东蛮,那也是有大靠山的!” “如今征吴大将军麾下急先锋就是在下的家主,等大军攻入城中,一定少不了左校尉的功劳!” “哈哈哈,周老大真是太客气了,你我从前就是好兄弟,我可等着你再次进城的那一日,定要来找兄弟喝酒啊!” “一定!一定!”周老大迎合着,他手里总算被塞了一张薄薄的纸! 上面有七个人的名字,更有一个鲜红的大印! 有了这张纸,这支潜伏在西蜀多年的戏班子就能逃出生天! “对了,那个王忠你们怎么处置的?”左校尉突然问道。 周老大将薄纸小心折好塞入怀中,才回道: “半死不活的,扔在后头呢!估计等天亮的时候,也就见阎王了!” “糊涂!”左校尉训斥道:“夜长梦多,还不快把人解决了?要是被人发现救了,岂不是连累我?” 周老大连忙应承:“是是是,这就去,保证不会连累左校尉!” 他手朝后摆了摆,一个东蛮人抽出刀,朝后走去! 左校尉还是不放心,抬脚跟上去:“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才放心!” “好,我陪您一起!” 周老大留下两人看着前头,带着其余人朝后院而去。 祠堂的后院更加荒废,原本有一排杂物房,但如今倒得差不多,已经没人一间完整的屋子。 王忠被扔在碎砖之上,浑身鲜血已经凝固变黑,头上的盔甲已经不知落在了何处,头发从发冠中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的容颜! 左校尉抬手在口鼻处扇了扇:“一股子死气!” “我没骗您吧?就算不动手,他也活不过今晚了!”周老大上前踢了踢王忠, 王忠浑身软绵绵,被踢了两脚也没丝毫反应。 顾非晚和青霜刚挪到此处,本站得远远的,可左校尉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 “你们过来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战无不胜的宁家军将军!” “看看这副柔弱的样子,怕是一个小娘们都能了结了他!” “对了,你来动手!”左校尉指了指青霜:“你只要杀了这个人,我保你一命,允许你跟着我!” 周老大瞥见左校尉灼灼眼神,立马使了眼色: “还不快去帮这姑娘一把?” 白面书生呵呵笑着扭上前,将浑身哆嗦,吓得眼睛直定定的青霜拽了过来,一把推倒在王忠身旁! “拿着这把刀,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你的好日子就来了!”白面书生在青霜手里塞了一把短刀: “听说你做事一惯爽利的很,那下手可别犹豫,要不然你一刀杀不死他,还得补第二刀,第三刀……你也不想他临死还要受罪吧?” 青霜手抖得握不住刀,眼神定在王忠脸上,仿佛吓傻了,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白面书生越发得意,他上前死命握住青霜的手,刀锋贴近王忠的脖颈: “快,一刀划下去,看他还有没有血溅出来……” 第319章 乱世英雄 青霜的手止不住的哆嗦,王忠的脖颈被锋利的刀刃割开一条细缝,却并不见有血线流淌下来。 白面书生啧啧有声:“原来赫赫威名的宁家军副将,也并不比别人多一些血!” 说着,一口啐在了王忠脸上! 青霜再忍不住,她一咬牙,猛地发力,一头撞向白面书生! 白面书生一时不察,被青霜撞得仰面朝天! 东蛮人先是一愣,继而发出哄笑:“老十九,被客人叫惯了十九妹,别真的变成娘们了吧?” 就连一旁始终冷着脸的左校尉,也哼笑了一声! 白面书生是个旦角,往日里喜欢涂脂抹粉,做些娇娇女的姿态,却又出奇的讨厌真正的女子, 一些捧着戏班子的老客,都喜欢逗弄他,给盒胭脂,就能上下其手一番,虽不能有大乐趣,但总能图个新鲜! 左校尉是不屑于此的,他自认是个有抱负的人,可惜西蜀的天太暗, 他只不过是一个守城门的,说得难听点,背后指不定多少人骂他们是看门狗! 本来他是懒得搭理这些东蛮人,可没想到那日王忠孤身进城, 他只是指着王忠说了一句:“这是宁维舟身边的副将,从前跟着宁维舟进进出出见过两次,端得威风凛凛!” 那戏班子居然就能尾随而去,真把人给劫了! 这倒让他重新审视起这帮子戏子! 小时候挨着茶楼听说书,那些说书先生总说,乱世出英雄! 前些年,为了军饷和伤亡抚恤金,西蜀闹过一阵兵变,可没等闹出气候,宁维舟一来,这事很快就被平息了下去! 这让左校尉刚升起的希望化为泡影,他关在家里唉声叹气了好几日,才认命的出门继续当差, 可心里,终究是恨上了宁维舟! 若不是宁维舟,他明明可以借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 不过,苍天不负有心人,这希望还是被他等到了! 老天欠他的,总是要还给他的! 想到这里,左校尉朝前挪了两步,一个巴掌扇在青霜脸上: “臭婊子,不过是官眷的一条狗,也敢咬人?!给你脸面不要,那就跟着这人一块去死!” “唰!” 左校尉抽出腰间长刀,刀尖定在青霜咽喉,话却是扭头对着东蛮人说道: “宁维舟的女人你们带走,我再送你们一场造化!” “回头将这女人和王忠统统剥了衣裳,赤条条挂在城门口,你猜整个西蜀的百姓会做何想?” 开战以来,青霜跟着顾非晚东奔西走,为无数百姓写过家书,递过鞋袜衣服被褥,在西蜀本就有了人气, 若被这样羞辱,伤的何止是青霜和王忠的清誉? 那是整个西蜀,乃至吴国的尊严! 也会让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 宁维舟连自己的夫人和家仆都护不住,又怎能让百姓相信,他能护住西蜀,护住吴国? 周老大神色激动:“左校尉英明,此事我定禀明家主,大军还未进城,左校尉就立下大功!” 左校尉哈哈大笑,大喝一声:“去死!” 寒光刀影劈下! 血溅三尺之上! 周老大等人来不及给叫声“好!”,就听长刀“当啷”落地声,又见刚才还一脸得意的左校尉,笑容凝固,两眼如死金鱼般鼓出白点, 视线下移,左校尉腰间冒出一截白刃,带着鲜红,在这有些凉意的秋夜,居然冒出了几缕热气! 周老大腾的向后跳出两步,身后人挤作一堆,要不是都有些身手,怕是要摔成下锅的饺子! “你,你居然还能杀人?!”周老大怒瞪双眼,指着紧紧靠在左校尉胸腹口的王忠! “噗通!” 左校尉失了生机,脚下没根,倒地不起! 刚才暴起杀人的王忠没了支撑,整个人跟着往一起倒去! “王忠!”青霜大叫一声扑过去,再顾不得什么忌讳,将王忠揽在怀里! “呵呵,原来是早有私情的狗男女!”白面书生最先反应过来,他晃着手里的短刀步步逼近: “我早就说过,越是深宅大院的女人,越是性情放荡,做奴婢的也一样!” 青霜抱着王忠,感受着他生机渐渐消亡,只顾哀嚎痛哭! 若不是为了救她,王忠也许撑着这口气等来活命的机会! “王忠,你醒醒,只要你醒过来,我一定好好听你说话!”青霜呜咽着说不清话。 “唉,这又是何必!” 白面书生脚下一顿,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从他心底升腾而起! 他下意识闪躲避让,下一瞬却还是心头一凉! “名字取得直白,性子就憨得紧!”顾非晚抽回手里的长剑,轻轻在白面书生的胳膊上擦了擦, 两人擦身而过时,白面书生的双眼才逐渐黯淡,坠落而下! “这把人杀了,回头夫人那边怎么交差?”顾非晚上前踢 了踢左校尉,见人死得透透的,不由得更加失望: “不是说当兵的都很皮实么?怎么才挨了一刀就死了?真是废物!” 青霜眼含怒容:“你要是早出手,他不至于还要拼上这一把!” 顾非晚蹲下身,摸了摸王忠的脉搏,直摇头:“真是舍得拿命护你!” 这话怎么听,都有股调侃的意味! “你……”青霜又气又急,但知道两人行事已经脱离了计划,又忧心忡忡: “怎么办?夫人还没带人来,你一个人顶得住吗?” “顾非晚”扑哧一笑:“难得你还分了心给我,我定不会叫你失望就是!” 青霜“呸”了一口,现在才知道这人平日里的清高都是装出来的! “你家夫人给的,让他吃了,兴许还能与你白头偕老!” “顾非晚”递了颗药丸过去,青霜接过手才发愁, 谁没事把救命的药丸做这么大? 是想让病患噎死吗?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东蛮人深觉受了侮辱! “你不是宁维舟的夫人?”周老大双手一挥,身后的人齐齐亮出武器! “顾非晚”起身,抬头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冷秀丽的脸!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还要问!”白芷提起刀,冷然说道: “就你们一群阴沟鼠辈,还想算计我家夫人?真是脏水喝多了,坏了脑子!” 第320章 唐门毒药 周老大等人远远见过顾非晚几面,见了白芷,立马知道自己绑错了人! “老四,你怎么办的事?”这等情况下,周老大还没忘记斥责手下办事不力! 扮作军士的中年男子手中握刀,脸色既窘迫又愤怒:“我见到的确实是顾非晚,怪不得都说这女人阴险狡诈,原来手段这么多,竟不知她什么时候换了人!” 其实,他如今细想起来,怎么能不知道顾非晚就在戴上帷帽的时候就换了? 那时他离开心切,顾不得再细致追究,且这女人扮相也十分相像,将闺阁女子羸弱步伐学了个十足十, 就是刚开始嗓音沙哑,他也以为是顾非晚悲伤过度,在更衣的时候定然是哀痛难忍,痛哭过一场的! 但眼下这些他是断然不能说的! 绑到顾非晚是大功一件,他冒着巨大风险抢下这桩任务,就是赌一个富贵险中求! 只要成功了,不但这个戏班子的老大要换人,等回了东蛮,他的地位也会扶摇直上,说不定能换个将军当当! 到时候,美酒美女无数,那些小吏家的女儿就是排队让他任选,他都看不上! 但现下失败了! 他们这些人再回不了东蛮了! 就算从眼前这女人手下逃出去,他们又怎么出城? 就算出了城,他们又能逃去哪里? 吴国境地再无他们容身之所,东蛮也会视他们为逃兵, 无用的人,在哪里都是会被第一时间放弃的! 没了生机,就失了斗志! “老四,你该死,你害死了我们!”一个同伙突然抽刀向假扮军士之人砍去! 老四心里虽有预料,但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同伴会这么快就朝自己下手! 一怔之下已经失了先机,他的刀才格挡在胸前,对方的刀锋已经划破了他的胳膊! 吃痛之下,倒激起了他的斗志! “同室操戈,该杀!”老四在这群人中,身手算得上不错,他持刀砍去!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偷袭的人趁着一招得手,没有恋战,居然脚底一滑,反身朝外掠去! 白芷下意识想去追,可身形刚动,就想起了一旁的青霜和王忠! 若她一走,这两人定然会被砍成肉泥! 这么一犹豫,人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算你走运!”白芷暗恨道! 见同伴逃走,剩下的人顿时都浮躁起来! “老大,快走,我们兄弟断后!” 周老大闻言,很是欣慰! 这么多年的兄弟,总算还是有几个讲情义的! “不,我和你们同生死!”周老大从怀里掏出一双手套戴上, 这手套在夜色中,闪着点点寒光! 老四及同伴见了,不由得更加握紧了手里的刀! 周老大是准备拼命了! 这副手套已经好多年不见周老大拿出来戴了! 在东蛮的时候,周老大曾经戴着这副手套,两拳打陷了一头耕牛的胸膛! “哼,想死还不容易!”白芷没废话,提剑跃身而上! 战前挽个剑花什么的,白芷没学过! 师父说过,战时耍帅,死得更快! 七八个东蛮人中,有一半生了逃走的心,手中的刀自然就没那么用心,眼神也是一个劲的往外瞥! 剩下的一半凭着一腔义气,围在周老大跟前,招招都是下了死力,恨不得一刀就将白芷劈成两半! 白芷身形轻灵,手中剑招狠辣,但凡被她瞅准机会,一定要在对方身上开个血槽子! 几十个回合过去,东蛮人倒下了三个,白芷却仍旧白衣飘飘! 想生的更加胆怯,想死的更加凶狠! 老四劈了几刀,眼神突然从门口转向了青霜! 青霜刚喂完药,觉察到老四的视线,抬手一抹嘴角,捡起一旁的长刀: “来,让你见识下姑奶奶的刀法!” 她提刀而站,身姿挺拔有力,手中长刀拿捏得极其稳当! 嘴角绽开的嘲讽更让老四心中犹疑! 难道这丫头也是个高手? 仿佛是看出他的惊疑,青霜伸出左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来,你试试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老四更加犹豫! 他在顾非晚身上已经吃了亏,可不想再栽第二次跟头! “老四,她就是吓唬你!快把她拿下,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同伴紧着声催促! 老四恨得牙痒,这群废物,只知道逞口舌之能,也不见来一个人帮帮他! “老四,她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拿下她!”周老大被白芷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已然挂彩! 老四闻言,一咬牙,双手握刀,摆出冲锋架势! 周老大的眼光他还是相信的,而且白芷的身手出乎他们意料的好,再这么死磕下去,今夜他们都得殉国! “去死!”老四一声大吼,朝着青霜冲去! 青霜举着刀,她瞥了眼脚下的王忠,惨然而笑, 也好,生做不成夫妻,死了做一对鸳鸯也是福气! 她是会些拳脚,但也比起这些刀头舔血的人,那就是云泥之别! 白芷一急,匆匆挡掉袭来的刀剑,不惜露出后背,回身来救青霜! 周老大一喜,竭力吼道:“杀!” 东蛮人一哄而上,几道寒光扑向白芷! 白芷只觉后腰一凉,她眉头微皱,但身形丝毫没有停顿,反而更快! “当”! 白芷一剑磕开老四全力一击,身形终于失去飘逸,踉跄着单膝跪地! 青霜扔了长刀,扑上前扶住白芷: “你别管我,千万不能误了夫人交代的事!” 白芷捂住后腰,笑道:“知道你是忠心的,但眼睁睁看着你死,你家夫人定会生吃了我!” 青霜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白芷的后腰已经湿了一片,白色的衣裙上,一大滩黑色水迹触目惊心! “怎么办?”青霜真正焦急起来,比刚才自己性命危急时更加不安! “没事,这点伤,我还能受的住!” 白芷虽然这么说,但她的唇色很快就变得乌黑! 刀上有毒! “哈哈哈,这刀上抹的可是唐门的毒药!”周老大狞笑: “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果然好用!” “老大英明!”一击得手的人洋洋得意下也没忘记拍马屁! 第321章 蝼蚁偷生 东蛮人一击得手,见白芷中毒不浅,立马又得意起来! “老大,让我上!”一个男子撸起衣袖,朝掌心啐了一口,重新握紧手中刀,慢慢朝白芷逼去: “这婆娘刚才嚣张的很,如今看我好好整治她!” 周老大皱了皱眉头:“快些,免得夜长梦多!” “得嘞!”男子举刀挥舞了两下,见白芷试图站起,又数次跌落,笑得更加狰狞: “臭婆娘,看我一刀刀剐下你的肉喂狗!” 白芷低声催道:“快走,我还能拖住他们,你快些走!” 青霜捡起长刀,肃然而站:“夫人嘱咐我拖住他们,夫人不来,我不走!” 白芷急得冷汗冒得更快:“真是死脑筋!罢了,三个人上路总比一个人热闹!” 她咬咬牙,以剑拄地,终于站直了身躯! 逼近的男子一愣,立马站住了脚! 刚才白芷的身手给他们造成太大的阴影,现下见白芷站得稳当,倒叫他一时间琢磨不透白芷的底细! “哼,土鸡瓦狗!”白芷冷哼一声,手中长剑举起,纵使面色发乌,依旧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废物!”随着一声怒喝,一道劲风从男子身旁掠过,直袭白芷! 白芷面色凝重,强撑一口气挥出一剑! “哇!”一口鲜血喷出! 白芷没来得及看到自己这一剑是否御敌成功,她喷出一口鲜血,无意识的向后倒去! 青霜忙伸手去扶,却听东蛮人发出一声惊呼:“老四!” 她双手抱着白芷,朝一旁看去,只见刚才偷袭之人正是先前假扮军士的男子! 这男子如今扑倒在地,后背上几个血窟窿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青霜不明白,白芷的剑,为什么戳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明明只有一剑,为什么是三个窟窿? 东蛮人同样一愣,还是周老大先反应过来! 他骤然转身,朝夜幕喝道:“何方朋友?不妨亮明正身?” “狗杂种,敢伤我妹妹,我将你做成刺猬!”话音未落,一捧天女散花朝东蛮人兜头袭来! 周老大等人慌忙四处抵挡,但架不住细长的银针如牛毛一样密集,还是有两人被银针射中, 初时只是一阵细微疼痛,正当窃喜时,伤处却僵硬起来,下一瞬,僵硬传遍周身! “噗通!” “噗通!” 两人如石头人一般倒下,只剩眼珠子鲜红鼓胀,还能转动! 周老大见状,立时甩开了手中抓住的银针,怒不可遏:“阴险小人,居然使毒!” 一道人影如流星般快速飞落,她一把揽过白芷,从怀里掏出药瓶,怼着白芷的嘴就灌了下去: “好在当时上唐门的时候,我搜刮了不少宝贝,要不然今日你真要去见阎王了!” 一瓶药灌完,见白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她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咬牙切齿,高声骂道: “唐展,你们唐门居然和东蛮细作勾结,你等着灭门吧!” 夜色里奔出数人,一人苦笑:“白芍姑娘,唐门门客众多,在下看白芷姑娘中的毒药只是寻常毒物,流散于市的不比姑娘的梨花针少……” “呸,我管你这么多!”白芍恨声说道:“没有这种毒药,凭我妹妹的身手,又怎会撑不到我们到来?” 唐展摸摸鼻子,无奈的看向人群, 被护在人群中央的顾非晚淡然说道:“确实,毒物肆意流散,本就是你唐门的罪责!” 唐展更无奈,但也知道顾非晚护短的很,如今她亲近的人,有两个躺在地上,心情定是不好极了! 他只好认错:“夫人说得是,是唐门监管不力,在下回去后,定然从严管教门下!” 顾非晚上前,扶住青霜:“我来迟了些,你无碍吧?” 青霜嘴一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夫人,奴婢很好,白芷她拼了性命护奴婢,还有王忠……” 顾非晚替她顺了顺发丝:“我知道了,现在都好了,别怕!” 又低头问白芍:“白芷怎么样?解药可有用?” 白芍点头:“有用,这是我从唐门的珍宝阁中顺来的解药,据说能解百毒,应该没错!” 白芷虽还没醒转,但脸上已经有了血色,顾非晚不放心,看向唐展, 唐展一脸肉痛,见顾非晚看过来,他还是立马跑过来,郑重的替白芷把过脉,才说道: “夫人放心,这毒已经解了,白芷姑娘未醒,只是刚才力竭所至!” “好!”顾非晚又去看王忠,唐展很是识相,马上移过去翻看王忠的眼皮: “这位将军的伤很重,但好在已经服过护心脉的药,只是日后要好生调养,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再不能骑马射箭!” 青霜两行眼泪滚落:“他……” 顾非晚拍了拍她:“只要保住命就好,其他回去再说!” 青霜知道时机不对,她擦了眼泪,立在一旁再不吭声。 周老大等人被围住,知道这次在劫难逃! “我只想问夫人一句,我拼着折损了好几位兄弟,才拿下这人,摘了他的腰牌,才敢派人前去请夫人,不知夫人是怎么发现我们是假冒?” 顾非晚瞥了他一眼:“荣亲王身边没有叫书砚和墨香的侍卫!” 周老大闻言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狠狠踢了老四尸身一脚:“蠢货!” 千方百计寻的机会,扔出去几条性命搏来的富贵,只因为一句话,化成了泡影! 更成为了他们这些人的催命符! “留个活口,其他人都杀了吧!”顾非晚摆摆手, 话音刚落,就有人“噗通”跪下:“夫人,小的愿意说,小的愿意全说,留小人一条命吧……啊……” “该死!”周老大双拳下去,有两人被砸得天灵盖凹陷,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老大,你要为国尽忠,可我想活命啊,我还有老母和孩子呢,没了我,他们怎么活?老大开恩,你做忠臣,就让兄弟做条狗吧!” “对啊,东蛮将咱们这些人扔在西蜀,不管不问多年,咱们为什么要拼上性命啊?” 有人哭求活命,也有人忠心耿耿: “你们胡说什么?当时来西蜀的时候,你们发的可是毒誓,背叛东蛮,下十八层地狱!” 第322章 失踪人口 “哼,黄泉路上再去争吧!” 阿狸单手持刀,快速从人群中闪出,手起刀落,刚才还在争执的东蛮人,如同被飓风刮过的死木,纷纷捂着喉咙,凸着眼珠子倒了下去! 周老大心中惊惧到了极点,双拳紧握,浑身微抖, 他面前只剩下了一个伙伴,两人朝夕相处,甚至同台唱戏,只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再想什么! “老大……我……我想活……求你了……让我活吧……” 昔日生死相随的兄弟,终于刀锋相对! 说话的东蛮人泪流满面,口中苦苦哀求,可手中的刀却直直对着周老大! 周老大眼里掩不住的嫌恶和心痛! “老十一,你是跟我最久的,既然咱们兄弟能活到最后,就让哥哥我送你最后一程!”周老大说着,捏紧拳头逼了过去! “不……老大,老大……你得给兄弟们留一个烧纸的,要不然大家伙找不着回去的路,孤魂野鬼,是要被下油锅的!” “老大,大家跟了你在这里过苦日子,你不能让大家伙死了也没钱打点啊!” 不管再怎么哀求,周老大神色依旧坚定! “今日已成死局,那就兄弟们一起,我给大家伙开路!” 话音未落,周老大的拳头就砸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 惊起远处几声狗吠。 阿狸甩了甩手里的灵蛇:“这么够义气,那我就成全你!” 周老大倒在地上,脖颈处一个大口子汩汩冒血,翻起的白肉滚出了花边,油腻腻的让人恶心! 剩下的唯一一个东蛮人,手中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老大……老大……” 他嘴里重复呢喃,却丝毫不敢抬眼去看周老大半眼! “带回去,好好问!” 顾非晚一声令下,人群中走出两个壮汉,将东蛮人双手反剪,如同一条死狗般拖走了。 顾非晚举目望了一圈,说道:“再去城中类似此处的地方好好探查,若有形迹可疑之人,杀无赦!” “把王忠抬下去好好救治。” “是!”有军士应声,有人带着人呼啦啦的走了,另有人上前抬起王忠退了下去。 这些人是宁维舟留给顾非晚最后的人,今夜总算派上了用场。 青霜见王忠被抬走,双脚不由自主想跟向前。 却被顾非晚一把拦住:“他自有人照顾,你莫急!” 青霜满脸担忧,但看顾非晚神色不对,只能紧抿双唇,视线却尾随王忠而去,直到人影消失,她才泄气般靠在墙上。 “把这里都清扫干净,别吓着误闯的百姓。”吩咐完这些,顾非晚对着白芍说道: “把白芷扶去我车里,回府!” 白芍感激涕零,虽然刚才唐展说白芷无大碍,但人一直没醒,她心中总是不安, 往常像他们这样的死士,就算受再重的伤,能硬挺着回到府中已经算幸事,哪里还敢奢想与主子同坐马车? 这座义庄很快被清理干净,各种污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地上仍旧是厚厚的灰尘,门口甚至连蜘蛛网都挂了几层,一看就是经年没有人出入的地方。 唐陆两家有的是这种江湖能人。 “姑娘,王忠他是为了奴婢……” 回去的马车上,青霜见左右无人,白芷昏迷不醒,还是忍不住说道。 顾非晚抬眼瞥了她一眼,打断道:“你是觉得我不该这样对他?而是应该将他带回府中,请名医为他救治,再大肆宣扬他钟情于你,知道你喜欢那家的麦芽糖,才违背军令,私自改了路程?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待你如何深情?你再亲自照顾他,两人患难见真情,终结良缘?” 顾非晚说话鲜少这般刻薄,青霜一时间吓得诺诺不敢言,可眼神里仍旧冒着委屈。 顾非晚叹了口气:“我快马加鞭让人去军帐问了,王忠进城,身负重任,他是来接袁绍辉将军的,如今袁将军行踪不明……” 顾非晚很是头疼,这个袁绍辉将军仿佛与宁维舟有些过节,大军开拔就失了踪影,只每日一封书信报与宁维舟,告知自己的方位, 前日书信中说,他将在今日进西蜀,要去探望一位亲人! 宁维舟领着人在军帐中想了半日,都想不出袁绍辉老将军在西蜀有何亲人! 又是何等重要,能让这位老将军赶在大部队到达之前,星夜兼程去探望? 宁维舟不敢怠慢,忙遣了王忠回城去迎。 可没想到王忠回城第一件事,却是绕了路去一家不显眼的糖铺子里买麦芽糖! 更倒霉的被左校尉认了出来,随手指给了周老大等人看。 一场祸事发生的毫无预兆,若不是顾非晚行事谨慎,今夜她就要被东蛮人绑出西蜀! 天一亮说不定就要出现在两军阵前,到时候宁维舟当作何抉择? 稍有不慎,吴国军心大乱,东蛮乘胜追击,西蜀沦陷! 这天大的罪责,就算用宁维舟和顾非晚两条命,都不够填的! 幸好,假冒军士之人心中有鬼,又不熟悉荣亲王,被顾非晚三两句就套出了问题, 但周老大一伙虽然伏诛,与左校尉有牵涉的人也被顺藤摸瓜揪了出来,那袁绍辉老将军却仍旧没有踪影! 顾非晚揉了揉额角,见青霜还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不由气恼: “军有军规,如今前线吃紧,就更该谨慎!今日袁将军没有往大帐递书信,想必人已经进了城,你也看到了,城中依旧鱼龙混杂,若是有个意外,谁能担当?” 青霜闻言,知道其中厉害,但她刚经了义庄的惊吓,毕竟是个大宅院里长大的丫头,平时再泼辣,也没见过这么多鲜血横流的惨状,再被顾非晚一训,眼眶一红,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 顾非晚心中一疼,前世青霜为了自己,拼着一死也要争个公道的时候,也是这般望着顾非晚淌眼泪! 她不由放缓了语调:“你放心,他身边有同袍照顾,不会有事,大将军治军虽严,但……回头我去求个情,总之留他性命就是了!” 青霜这才扁着嘴,抱着顾非晚的胳膊擦起了眼泪, 顾非晚哭笑不得,心中却也欣慰, 经过了这么多事,身边在乎的人始终还在,这就是她重活一世的意义了。 突然,马车一个停顿,赶车的军士高喊: “拦路者何人?快快报上名号,不然杀无赦!” 第323章 触景生情 车厢内,顾非晚眉头一挑, 自从与东蛮开战以来,整个西蜀日头落山之后,都是宵禁的, 没有特殊情况,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门,否则按敌国奸细论处! 如今的西蜀城中,还有何人敢拦顾非晚的车驾? 青霜就着衣袖抹了一把脸,把顾非晚护在身后: “姑娘,奴婢护着你!” 顾非晚轻轻推开她,俯身向前,刚撩开一半车帘,却被坐在车辕处的阿狸一把扯了回去, 阿狸语气稍显急促:“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顾非晚讶然! 阿狸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今晚还有唐展以及唐陆两家的高手,马车后还跟着十来个军中好手, 顾非晚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紧张的阿狸! “很扎手吗?”顾非晚轻声问。 阿狸双眼直视前方,缓缓点头:“我和唐展一起,都打不赢他们!” 顾非晚心中立马有数,看来拦路之人确实很厉害! 但西蜀城中,早已被翻了几遍,若说遗漏些几十年前就潜伏下来的细作,那还有可能,但连阿狸都畏惧的高手,不该一点痕迹都没有! 顾非晚正心思急转间,却听对方有人高喊道: “前方马车内,是不是宁维舟夫人?” 顾非晚眉头一挑,这是冲着她来的! 白芷悠悠醒转,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已经骂道: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姑奶奶一剑戳他六个窟窿!” “我家大人漏夜赶路,只想见夫人一面,还请夫人体谅!” 对方一声高过一声:“夫人还请移驾!” 阿狸纵身飞起,立在马背:“呸!你说想见就见?既知车内是大将军夫人,还敢拦路?滚一边去!” “这位姑娘好身手,手中之物更是世间难得的宝物,只是这脾性差了点,要不是看你是女子,我倒是想领教一番!” 说话的男人声音清朗,如金石相击。 阿狸本就是骄纵的脾气,哪里受过这等言语相激? 顾非晚怕阿狸不管不顾吃大亏,忙挑了车帘出来, 却见阿狸立在马上,手中灵蛇倒握,小脸满是冰霜,嘴角噙着一抹嘲讽: “这世间瞧不起女子的男人,都不配被生下来!” 对方哄然而笑,打头的一位老者更是笑得大声: “冯二郎,你该骂!” 那冯二郎脸色一红,他只是见阿狸年纪轻轻,想必是脾气火爆,一点就着的那种, 于是言语上故意轻佻了些,只想激顾非晚快快出面,好让他的主子见上一面,了了心愿。 没想到阿狸看着娇蛮,却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既知打不过,就不会轻易动手! 顾非晚这才放心,但她依旧探出身子,再无缩回去的道理,输人不输阵,不能让人凭白看轻了去! 对方几人眼神皆很好,见顾非晚身形探出车厢,立马催动马匹上前, 阿狸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拦在马前:“再进一步,让你们有来无回!” 唐展与门客也纷纷奔了过来护在马车前,其余军士将马车围了一圈,个个神情戒备,大有一言不合,拼死也要护顾非晚闯出去的架势。 打头的老者一甩缰绳,从马上跃下,向前两步, 他身后数人也连忙下马:“主子……” 老者一摆手,双眼炯炯有神,直盯着顾非晚: “你可是姓顾?顾烨辰是你亲祖父?” 这话问得唐突,但顾非晚心头一悸,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从小没养在顾家?你小时候没见过我?”老者又问道。 顾非晚仔细打量了对方,这是位和顾烨辰年岁相仿的老者, 许是生活环境不是很好,老者脸上沟壑交错,便帽下露出的鬓角已然斑白, 但身材魁梧健壮,行动间如风雷滚动,比每日坚持晨间打上一套拳的顾烨辰更加精神矍铄,且眼神锐利,如利剑出鞘! 身上只是寻常布衣,却被他穿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顾非晚思索良久,缓缓摇头,不管是在谢家,还是在顾家,她都没见过此人,也没听过两家长辈提起有结交这样的高人。 这位一看就是上位久矣,浑身自带一股英武煞气,怕是荣亲王在此,也要逊色上两分。 老者没放过顾非晚任何一丝表情,见状稍显失落,恨恨骂道: “顾家老匹夫,真当我死了不成!” 顾非晚诧异,听这语气,对方好似与自家祖父相爱相杀一般? 难道是祖辈的故交? 想到此,顾非晚端起了几分敬重:“该问老先生大名?” 老者正在气愤,还是他身边人回道:“我家主子是镇南将军袁绍辉!” 顾非晚一惊,继而大喜! 刚才还在头疼的事,居然在一瞬间就有了着落! “真是袁将军?”顾非晚喜出望外。 对方掏出一副手牌,阿狸凑上去看了看,又叫来一旁的军士头领,那头领仔细看了:“确是军中规制令牌!” “你这女娃,难道见我就不面善?还要百般确认老夫名姓?”袁绍辉显然还在生气, 顾非晚虽不知袁绍辉这气是从哪里升起,但只要找到袁绍辉,全军上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 更何况这袁老将军的样子,很像一个受了冷落的孩子在闹别扭! “快,快去告诉大将军,就说我已经接到袁将军!”顾非晚忙指了军士吩咐:“要快,骑上最快的马去!” “哼,心中只有你那个好夫婿,真是姑娘大了留不住!”袁老将军还在愤愤不平, 顾非晚哭笑不得,只当袁绍辉老将军就是这样的老小孩脾气,王忠没能按时接上他,还得让他自己受累找上门,又被阿狸夹枪带棒削了一顿,自然要生气! 于是拿出在家哄祖母的那套手段:“一见老将军我就知道您是豁达通清理的长辈,都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懂事,我这就让人备下好酒好菜,袁老将军大人大量,受累给我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袁绍辉见顾非晚双眼笑意吟吟,嘴角微翘,娇柔俏丽中带着一丝英气,突然红了眼眶! 他猛地一转身,粗声粗气道:“若是没有好酒,我可不会罢休!” 第324章 外祖父 顾非晚将袁老将军迎进府邸的时候,天边刚泛亮光, 朱嬷嬷在大门口守了大半夜,见到顾非晚的马车,立马扑了出去: “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搀扶着顾非晚下了车,左左右右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双手合十拜了拜: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可算是平安无事!” 又拉着顾非晚急急朝门口走:“快,快去跨个火盆,去去晦气!面条也是早就准备好了,姑娘吃了,从今往后都顺顺利利的……” “朱嬷嬷莫急,有贵客呢!”顾非晚往回拽了拽, 朱嬷嬷这才站定,顺着顾非晚的视线朝后看去! 只见车驾后头,几匹高头大马上,坐着几位气宇轩昂的男子, 为首的男子虽然上了年岁,但通身气度非凡,穿着已经极尽低调,却掩盖不住他上位者的气息。 朱嬷嬷本只瞧了一眼,很快就回头想劝顾非晚去跨火盆, 这是她担惊受怕了大半夜,拜了四方菩萨仙人,才等来的这一刻! 再贵重的客人,都没有她家姑娘的平安来得重要! 可刚低下头,朱嬷嬷仿佛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又望了过去! 袁绍辉正下了马,将手中马鞭扔给随从,大步朝这边走来! “亲家老爷?!”朱嬷嬷呢喃道! 她脸色骤变! 一把拽过顾非晚的手:“姑娘,您什么时候寻到他的?老爷和老夫人知道吗?” 说着,她一步拦在顾非晚跟前,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 明明自己羽翼单薄,偏还要张开翅膀与老鹰争斗一番! 顾非晚没听清朱嬷嬷的话语,但见她如此形状,心中感到蹊跷: “嬷嬷……” “他……凶横的厉害,姑娘要小心!”朱嬷嬷万分警惕的盯着袁绍辉,仿佛只要对方一有不对,她就要扑上去咬一口! 袁绍辉走到近前,见朱嬷嬷这般模样,冷哼了两声,对着顾非晚朝大门一指说道: “那宁家小儿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立马有随从悄声提醒:“主子,那是吴国兵马大将军,统辖吴国全军……” “哼,从前我自然是敬他三分,但如今……哼……” 袁绍辉连哼了几声,仿佛对宁维舟百般不满意! 顾非晚牢记袁绍辉对西蜀之战的重要性,加之宁维舟从前说起袁老将军,满口推崇, 总说袁老将军性情豪爽耿直,嫉恶如仇,打仗凶猛不畏死,数十年的武将生涯,鲜少打败仗,是一员正直猛将! 她相信,袁绍辉如今对宁维舟颇有微词,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袁老将军请!”顾非晚上前引路:“这宅子虽看着不大,但里面却雅致得很,夫君也是投我喜好,才让人找了此处。” 袁绍辉听说是顾非晚喜欢的宅子,扁了扁嘴没再说什么, 一群人到了门口,自然见到了朱嬷嬷准备的火盆,旁边引火的小丫鬟战战兢兢,手里的黄纸快烧到了手,却不敢往火盆里塞! “你手底下都是做事这么不爽利的人吗?”袁绍辉一把夺过黄纸朝火盆里一扔,又嫌火苗不大,亲手捡起小丫鬟手边的黄纸,加了几页, 火盆里的火苗蹿了一截,但转瞬马上又变得温顺, “丫头,你家这个嬷嬷说得不错,你刚才见了血,跨过去,以后就没事了!”袁绍辉拍怕手,指了指火盆: “如今火势正好,你别怕,燎不着你的裙摆!” 顾非晚一怔,许是黎明的天光柔和,站在门口处的袁绍辉浑身戾气一散,倒变得如同寻常富家翁一般,在对子孙后辈殷殷叮嘱。 顾非晚就着青霜和朱嬷嬷的手过了火盆,袁绍辉见状很是高兴: “丫头以后一定再没难过的日子!” 顾非晚这一路的诧异没停过,袁绍辉的态度很是矛盾,朱嬷嬷见了袁绍辉的样子也不对劲, 不过很快,这份诧异等到了前厅,乍然揭晓! 没等顾非晚招呼,袁绍辉大步向前,大咧咧在前厅主位坐下: “丫头,给你外祖父倒个茶喝!” 说话间,袁绍辉一双虎目直盯着顾非晚,盯着盯着,虎目一红! “怎么?是嫌我这个当外祖父的没给见面礼,连口茶都不给我喝?”袁绍辉掩饰的挥挥手,大手朝怀里掏去: “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来的路上就准备好了!” “主子,您不是说小小姐不孝顺,此番前来是下马威么?”冯二郎凑上来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可在场的没一个耳朵不好,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袁绍辉老脸罕见一红,大掌拍在了冯二郎后脑勺: “一天到晚就知道多话,回头让你爹削死你!” 冯二郎捂着脑袋,很是委屈:“明明来前您气呼呼,说是要好好教训下小小姐,怎么如今一句重话没说,却掏起了礼物?就您这身家,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袁绍辉气得头顶冒烟,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簪子, 簪子捏在袁绍辉手指间,小巧精致,闪闪发光, “这是老夫人的……”冯二郎嘴一张,就被袁绍辉一眼瞪了回去, 转头却换了一张笑脸,笑容里夹了两分局促: “这是你外祖母最喜欢的首饰,丫头别嫌弃!” 顾非晚脑袋正嗡嗡的响,她回顾家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早年遭遇不测,被大水冲走,至今杳无音讯, 全家上下对顾非晚外祖一家绝少提起,只是零星听说,当年惨事发生后,顾非晚外祖把顾家砸了! 顾非晚的母亲是家中唯一的姑娘,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父母对之都是千依百顺, 祖宗保佑,这样娇养出来的姑娘,居然丝毫没有长歪, 非但没有蛮横任性,反而文武皆通,还生得一副侠义心肠! 这样美好的女儿一朝失踪,怎能不让父母撕心裂肺,失了神识? 袁家上顾家大闹一场,顾家愧疚难当,提出日后袁家上下支出全由顾家一力承担! 谁知这话直接让袁家炸了毛! 顾非晚外祖砸了顾家,临走甩下一句话:“袁家再不与顾家人相见,见一次杀一人!” 怪不得刚才朱嬷嬷如此惊恐! 原先只知道亲生母亲姓袁,却不知原来身份居然如此矜贵! 顾非晚蹙眉沉思,袁绍辉却误会了意思: “怎么?你不想认我这个外祖父?” 第325章 亲自监斩 袁绍辉大掌一翻,本就小巧的银簪子彻底没入他的掌心,他身上随即翻涌出无边的气势,和刚才在大门口亲自为顾非晚举行跨火盆仪式的和蔼老者形象,大相径庭! 顾非晚忙解释道:“晚辈只是一时惊诧,袁老将军莫误会!” 袁绍辉冷哼一声:“你还是学会商贾那等巧言令色,若你诚心愿认我,这时候就不该唤什么袁老将军!” 说着,他“噌”的起身,一甩衣袖:“罢了,要不是一路西行听说顾家的孙女嫁了宁维舟,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听了,一日七封家书催我来见你一面,我才不会再见顾家任何人!” 袁绍辉戍边一辈子,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自从和顾家闹翻后,两只耳朵里就再听不得“顾家”这两个字! 见顾非晚谨慎的模样,心头火起, 敢情还当老子是骗子? 谁稀罕骗他们顾家? 袁绍辉一气之下,大吼一声:“走,归营!” 一群人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要走, 顾非晚慌忙快走两步,堵在门口, 经历了两世,她再怎么激动,也不会如小姑娘们般雀跃欢呼, 况且,袁绍辉这般直来直去,话语的意思,不但说自己是顾非晚的外祖父,而且顾非晚的母亲已经被找到,并且就在袁家! 这两个消息震得顾非晚心头巨动! 她本在为找到了袁绍辉而欣喜,只打算不管袁绍辉说什么,都好言好语的把老将军劝去军营,前线战事吃紧,袁绍辉早一刻与宁维舟汇合,宁维舟就少一分压力, 巨大的惊喜突袭而至,饶是顾非晚重活一世,还是被冲击得脑袋发懵! “不是……我母亲她……” 说到“母亲”两字,顾非晚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眶里滚落两滴热泪! 袁绍辉见状,脚步一下就迈不开了! 可依旧虎着脸说道:“总算你还知道念着她,也不枉她十月怀胎拼了性命的生下你……” 顾非晚心绪激烈震荡,一口气从胸腹间升腾而起,堵在她喉咙口,让她泪流满面,却哽咽不能语! “袁老将军,奴婢斗胆插句嘴!”朱嬷嬷也是神色激动,听说三夫人还在世,她眼泛泪花: “如今站你面前的姑娘,不是小时候您见过的那位!我们家姑娘,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亲娘!” 袁绍辉双目一瞪,猛地转头,仿佛要生吃活人般: “此话怎讲?” 朱嬷嬷忙张罗着让众人重新坐下,见顾非晚想起两世无缘的母女情,哭得难以自抑,于是将顾谢两家错抱女儿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顾非晚嫁入威武侯府,却被沈谢两家欺负得差点无家可归,袁绍辉一拳头砸在桌上: “竖子,敢欺负我袁绍辉的外孙女,我要将他抽皮拔筋!” 转而又骂起了顾烨辰:“无用老贼,让我外孙女流落在外受尽苦楚,我定不饶他!” 朱嬷嬷又说到顾家认回顾非晚后,极尽宠爱,嫁了宁维舟后,更是夫妻恩爱,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袁绍辉这才转怒为喜,搓着双手说道:“娃娃们在何处?快抱出来让我看看!” 顾非晚忙说道:“这次西蜀之行太过危险,从江南出发时,已经秘密将孩子们送回了顾家,是大哥亲自护送的。” 袁绍辉悻悻然放下手,又是嫉妒又是不甘: “哼,且让顾老贼先抱两日,等战事一停,我立马就上京城将娃娃们接走,再不让他得意!” 顾非晚知晓当年两家长辈闹成这样,一时间是难以重归旧好的,但两个娃娃兴许就是契机! 于是也顺着说道:“孩子们自然是要拜见曾外祖的,他们还等着曾外祖的见面礼呢!” 袁绍辉仰天大笑:“只要回了镇南府,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给他们摘下来!” “外祖父,我母亲她还好吗?”顾非晚终于问出了萦绕心头良久的话! 谢家养母早逝,顾非晚早早就当起了家,每逢外出赴宴,见那些十几岁的贵女还能与母亲撒娇一番,顾非晚心中羡慕的很, 被顾家认回后,却得知自己的父母亲遇灾失踪多年,期盼的母亲怀抱再次化为泡影, 如今,老天再次降下福祉,她两世的遗憾,都将得到弥补! 袁绍辉收了几分高兴神情,但还是实话说道:“你母亲受了极重的伤,遇险两年后才在外地被家中从前的下人认出,这才送回了我身边,当时她认不得人,行走困难……” 顾非晚听到此处,一颗心如同被滚油淋过,疼得她双眼通红,下唇咬出了血! 袁绍辉赶紧加快了语速:“不过现下好了,虽然不能长时间走动,但她神智清醒,还如未嫁人前一般聪明伶俐!只是时常想你!” 顾非晚掩面,声调发闷:“都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让她担心挂念!” 听出顾非晚在哭,袁绍辉立马检讨起自己:“也是全怪我,自从和顾老贼……你祖父闹过一场,我就不许人再提顾家事,所以也就断了京中消息,不然我早该知道你的处境,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这么多苦!” 顾非晚顶着一双通红水亮的泪眼,替顾烨辰辩解: “祖父祖母也没想到奸人如此下作,他们一向德行兼备,对方又将我拿捏在手中,他们是投鼠忌器,怕伤了我!” “哼,无非就是优柔寡断,权衡利弊而已!若是当年我在,定折了姓谢的脑袋!” 袁绍辉显然还是看不上顾家所为,但抬眼见顾非晚哭得红肿的双眼,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求情模样,真是和自己女儿小时候犯了错求放过的样子一模一样! 就算再冷硬的心,此时也化成了一滩水! 袁绍辉干咳了两声,生硬说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找他算账就好了!但谢家不可轻饶,那威武侯也别想好过!” “等我写上一封奏折,冯二郎,你快马加鞭送去京城,我要拿几十载的军功,换他们两家人头落地!” 袁绍辉话音刚落,在一旁听得怒发冲冠的冯二郎立马跳出来: “得令!属下必亲自监斩!” 第326章 血脉亲情 没等顾非晚阻拦,冯二郎已经奔了出去。 “外祖父,这些仇孙女儿已经自己报了!”顾非晚急忙说道。 沈知礼如今已经卧床许久,他的腰是再难好转,一辈子绵延病榻是他的结局, 谢家早就败落,昔日光耀不已的谢大人,如今只是一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有时还神智恍惚的糟老头子,他一辈子为之打算的心爱女儿谢惜兰,也早就去了黄泉路,留下的一儿一女,光活着就已经费劲了全身之力,每日如惊弓之鸟一般,哪里还有从前的娇气和蛮横? 袁绍辉听罢,略微满意:“好样的,总算是有我几分脾性,不像你母亲,太过心善!” “但是,他们头顶上到底还是有几分依仗,日子总好过边境上的流民,这哪里能行?再说,我数十年不回京城,京城的人怕都忘了我的脾气,这次就要让他们知道,我袁绍辉的外孙女,容不得别人欺负半分!就算先帝亲封的什么侯爷,也不行!” 袁绍辉起身走至顾非晚面前,一脸郑重:“丫头放心,以后有我在,必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说罢,大掌一摊,那枚小巧的银簪子躺在宽厚的掌心, “这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物件,她做事太不讲究,早早就抛下我们爷三个走了,你的眉眼像极了她,戴这个肯定是好看!” 顾非晚忙站起身,行了一礼,才双手去接银簪子, 银簪子闪闪发亮,丝毫没有主人走了受冷落的寂寥,反而像是日日被主人戴在发鬓间出去见客的热闹, “真漂亮,孙女儿很喜欢!”顾非晚摩挲着簪子上的花纹,那花纹应该刻的是一支繁花,只是年代长了,花纹变得浅淡,边缘已经模糊,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花,但却多了一层莹莹柔光,仿佛长辈温煦的目光,透过了时空,落在心爱的晚辈身上。 顾非晚摸索着发鬓,将簪子小心戴了上去,歪着头俏皮一笑: “外祖父,好看吗?” 袁绍辉咽头哽了哽,使劲点了下头! 老妻早年亡故,他终生未再娶,一个军伍之人,拉扯大了两个孩子,又给孩子们成了亲,如今孙辈都有了后代,他总算是舍得将这枚簪子送出去。 他日与老妻重逢,也能拍着胸脯骄傲一句:“你爷们顶天立地,没给你丢脸!” 祖孙两人均眼泪汪汪,朱嬷嬷见状,心中大石落下! “亲家老爷快坐,辛苦了一晚上,厨房里已经备下了饭菜,都用些吧?” 顾非晚也连忙擦了擦眼睛,伸手去扶袁绍辉:“外祖父星夜赶路,想必很是劳累,等会用了饭,歇歇再回军营!” 袁绍辉上马能杀敌,身体强健的很,从来就没让人这般搀扶过, 可刚想拒绝,胳膊却像是有自主意识,被顾非晚扶着坐下,居然习惯的很! 袁绍辉暗地里啐了自己一口,怎能在外孙女面前倚老卖老的要伺候? 但转念又生妒忌,那顾老贼定是日日都享受着孙女的照顾,真是极不要脸! 没一会,饭菜上桌,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顾非晚亲自替袁绍辉布菜,做足了小辈的孝顺模样。 袁绍辉尝了一道菜后,就将顾非晚按在了椅子上: “袁家没有这些规矩,长辈小辈一桌子吃饭,才热闹!” 隔壁桌上,袁绍辉带来的随从也说道:“小小姐,主子在府中都是跟我们同吃的!” 顾非晚乖乖坐下:“孙女儿也不讲究这些俗礼,只不过是从来没在外祖父跟前尽过孝,如今就想多做些。” 袁绍辉哈哈大笑:“你是个好孩子,孝心不在这些上头,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舒服了,外祖父心里就高兴,这就是最大的孝道!” 一顿饭吃得兴高采烈,自从宁维舟去了军帐,半山腰这座府邸再没这么热闹过了。 酒足饭饱,袁绍辉没去歇息,倒是带着人巡视了府邸周边,确认万无一失后,才重新回了前厅坐下。 这时的顾非晚已经被赶回去歇着,她到底是个娇养的女子, 昨晚上一夜惊魂,虽然凭着急智,化解了一场阴谋, 但事后疲倦如浪涛掀过,若没有与袁绍辉的一场认亲,激动之下强撑着,怕是早就要倒下大睡一场了。 顾非晚再醒来的时候,只见幔帐内无边昏暗,她低着嗓子喊了一声: “青霜!” “奴婢在呢!”掀开幔帐的却是朱嬷嬷,她柔声问道: “姑娘可是口渴了?” 顾非晚点点头,嗓子眼里刺痛的厉害,脑袋也有些昏沉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刚过,姑娘喝了水再睡会。”朱嬷嬷端了水过来, 顾非晚喝了一盅温水后,嗓音终于清澈了一些: “嬷嬷也去歇会吧,叫青霜来换你。” 朱嬷嬷欲言又止,嘴张了好久,就是没敢说话, 顾非晚眉头一蹙:“她去看王忠了?” 朱嬷嬷瞒不过,只能弱弱的回道:“是!” 顾非晚定了定神,摆摆手:“算了,她本来就对人家有情,王忠又不要命的救她,她是心里藏不住事的脾气,让她去好了,只记得让人看这些,别被太多人知晓。” 朱嬷嬷见顾非晚没有发火,忙回道:“这个奴婢知道,那蠢妮子非要去,奴婢特意和宋大夫替她换了装束,又夹在唐门的人中出的门,就连唐家主都没知会的!” 顾非晚冷哼一声:“也就你们相信唐展不知情!不过也好,既是他带出去的人,他必定会妥当安排好,总比你们这些拙劣伎俩来得靠谱!” 说了这么些话,顾非晚的困意已然消散,她索性掀了被褥下床, 朱嬷嬷赶紧点了两盏灯:“姑娘睡不着可以和亲家老爷聊聊天,他老人家在院子外头替姑娘守夜呢!” 顾非晚大惊,昏沉的脑袋如兜头被扑了一盆冰水般清醒过来:“外祖父还没去军营?” “快,替我穿衣!”顾非晚着急起来,嘴里不停嘀咕:“怎么能让他一个长辈替我守夜?你们怎么不拦着?就算拦不住,也该叫醒我!” 第327章 爱屋及乌 朱嬷嬷一边帮着顾非晚穿衣,一边笑道:“不是奴婢们不懂事,实在是亲家老爷非要守着,说是你一个姑娘家,身边没个得力信得过的护卫,西蜀又是边陲重地,况且还打着仗……亲家老爷还把大将军骂了一通,说是等见了人,定要好好教训大将军!替姑娘出了这口被怠慢的气!” 顾非晚心里暖意融融,前世她经历痛苦,身边没有家人撑腰,只能一个人挣扎, 这一世有祖父母疼爱,刚认亲的外祖也是对自己掏心掏肺,这日子真是如泡在了蜜罐里, 就是宁维舟时不时要受些委屈,但凡长辈们觉得顾非晚过差了,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奴婢们解释了一番,好歹平了亲家老爷的气,只是他仍旧要亲自替姑娘守夜,说他身上煞气重,一切鬼魅都近不了身,姑娘前日受了大惊吓,有他在外面,姑娘就能睡个安稳觉!” “亲家老爷倒是没说错,有他在,姑娘这一睡就是大半天,奴婢在外头听着,连翻身都比前些天少了很多呢!” 朱嬷嬷絮絮叨叨,显见已经不再惧怕袁绍辉,反而还生了敬佩之意。 顾非晚穿戴整齐,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去厨房做些热汤来,外祖父守了一夜,想必他带来的人也一起守着,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没礼数!” 初秋的西蜀,夜间已经下了露水,身体病弱些的,已经在房中升了炭炉。 顾非晚赶到院门口一看,袁绍辉正端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横了一把冷光肆意的长刀,发髻挂满了露水,外衣的颜色更是深了不少, 但整个人如同一座宝塔,巍然不动! “外祖父!”这一声呼唤带了些哽咽,顾非晚快步上前: “都说了让您去歇着,您怎么就不听呢?天一亮还得去军营领兵,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得爱护着啊!” 外孙女半是责怪半是撒娇,袁绍辉心里如同落了个暖阳,从里到外,好些年没这么妥帖过了! “哈哈哈,乖丫头怎么不多睡会?有外祖父在,你尽可安稳的睡,这西蜀的天有外祖父给你撑着,掉不下来!”袁绍辉甩甩胳膊,抖落一地露水,才伸手去安抚顾非晚, “外祖父真是折煞孙女儿了,这守夜的事哪里就用得着您了?快随我回屋喝碗热汤!”这话说完,顾非晚又朝四周喊道: “辛苦各位兄弟叔伯,一起喝碗热汤再歇息吧。” 角落里响起不同的声音,齐齐回道:“谢小小姐赏!” 袁绍辉被顾非晚拽着往院子里去,一路笑呵呵: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你母亲生你时,我没在一旁守着,若我有在,哪能容得谢家女儿换了你?害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头,想想我这手里的长刀就要杀人!” “如今我替你守夜,甘之如饴,却不能抵消你从前受的苦!只能日后尽量弥补你!” “外祖父快别这么说,孙女儿福气好,就算去了错的人家,这不是也换回来么?以后还要多孝顺外祖父和母亲!” 听顾非晚说得乖巧,袁绍辉更是乐开了花! 喝完热汤,又催着袁绍辉洗漱更衣,换上干净的衣裳,天边已经泛起了白光, 顾非晚有些依依不舍:“外祖父去了军营,一定要注意身体,凡事让他们年轻人冲杀在前,您老在后方坐镇就是!” 袁绍辉挑了挑眉梢,促狭道:“难道你不心疼自家夫君了?” 顾非晚勾起嘴角,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他和我一样,都该孝敬您老人家!”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袁绍辉笑得畅快,一顿之后说道: “不过,我这次就没打算去阵前打仗!” 顾非晚一愣,不明所以,呆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袁绍辉看着有趣,伸出手指捏了捏顾非晚的脸颊: “你这丫头三番四次催我去军帐,别以为我听不懂!这是心疼你夫君一个人撑着,想让我快去帮他,是不是?” 顾非晚被戳穿心事,不由得心虚低头,耳根子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却犹自嘴硬: “没有的事,外祖父瞎说!冤枉孙女儿!” “哈哈哈,好好好,是外祖父瞎说,外祖父年纪大了,不想打仗了,只想守着乖孙女儿,享天伦之乐!”袁绍辉眨了眨眼: “打仗么,让他们年轻人去打就行了,左右我已经把大军带来了,剩下的事,我就不操心了!” 顾非晚知道外祖父是在逗她,可她心中确实焦急,又是一天一夜了,宁维舟不知道还能独自撑到几时! 见袁绍辉又唤人进来,换了茶水,准备品茶取乐,她索性跟着一屁股坐下,摆出了无赖样: “外祖父要是疼孙女儿,就该去帮帮宁维舟,他一个人撑了这么久,孙女儿担心的整宿睡不着,您看看,这白头发都快出来了!” “前阵子家里来了书信,说两个小娃娃也是半夜常哭闹,想必是骨肉连心,担心他们在前线的父亲呢!” “祖父嘴上说着心疼我们娘三个,可却坐在这里吃茶看热闹,真是让孙女儿寒心!” 说完这些,顾非晚双眼满是幽怨的瞪向袁绍辉! “哈哈哈,你这丫头,这嘴撅的快能挂油壶了!真是和你母亲小时候耍赖一个模样!” 顾非晚扯住外祖父的衣袖摇晃起来:“外祖父,您就爱屋及乌,疼疼您的外孙女婿,去帮帮他嘛,有您这位老将坐镇,军中想偷懒的将士定不敢出幺蛾子,小舟他也能全心对付外敌,您外孙女儿就能睡安稳觉了!” 袁绍辉被扯得摇头晃脑,嘴角却越咧越大! 外头有人“扑哧”一笑,顾非晚朝外张望,见是袁绍辉的亲信随从捂嘴偷笑,立马反应过来,气恼的扔下袁绍辉的衣袖,杏眼圆瞪: “外祖父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你呀,这恼羞成怒的模样,也是像极了你母亲!”袁绍辉嘿嘿笑着: “你舅舅带着你三个兄长已经去了军帐,想必这时候已经和宁维舟汇合,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道不比我这个老头过去的强?” 第328章 赫赫威名 顾非晚惊喜得双眸发亮:“真的?” 袁绍辉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臭丫头,你总算是不装了,心底里都是你那位大将军夫君,跟外祖父套热乎,也不过就是为着你那夫君!” 说罢,袁绍辉叹了口气:“不过外祖父心中也高兴,你能如此想着他,想必他待你定然很好,外祖父就算豁出命去帮他,也是愿意的!” 顾非晚心下大定,此时闻言,却也有些愧色: “孙女儿待外祖父是真心,只是前线紧张,孙女儿总有些担心……” “无妨,你是我袁绍辉的外孙女,心里想着什么,尽可以说出来,藏着掖着算什么一家人?你也无须担心有人不满,就算你那夫君护你不住,还有外祖父在!” 袁绍辉拍着胸脯,颇有些骄傲:“你是不知道,从前我在京城,也是很有些名气的!” 外头的亲信随从探出脑袋:“小小姐,主子年轻时,初进京城,遇上出言不逊的勋贵子弟,都是拳打脚踢,把他们打服了的!” 袁绍辉双眼一瞪,眼露凶光,随从捂着嘴缩了回去,倒是朱嬷嬷见状,插了一嘴: “奴婢倒不知道亲家老爷在京城的威风事,但在江南,亲家老爷还是很有几分……威名的!” 说罢,半掩着嘴悄悄和顾非晚做了个嘴型:“凶名!” 顾非晚低头抿嘴偷笑,袁绍辉瞪了两眼,索性一拍桌子: “那咱们习得一身武艺,为国戍边拼命,总不能让那些酒囊饭袋欺负了去!” “外祖父说得是,那些人就是讨打!”顾非晚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袁绍辉得了外孙女的肯定,大嘴咧到了脑后跟! 知道宁维舟有了得力帮手,城中又有袁绍辉坐镇,顾非晚这才真的松了心神, 唯一让她心中担忧的,只有青霜这个丫头。 “她还没回来?” “是!” 金乌西坠,夜色又拢上大地,半山腰的府邸大都挑起了灯笼, 如今城中万事不用顾非晚操心,阿狸和袁绍辉极对脾气,两人将城里守得如同铁桶,闲暇时还有劲相互切磋, 倒让顾非晚空闲下来,她早早就在房中梳洗完毕,捧着账册看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问道。 朱嬷嬷偷瞥了一眼主子神色,知道这事也瞒不住,只能照实回禀。 顾非晚扔了账册,眉头深蹙:“没把我的话带给她吗?” “奴婢亲自去说了!”朱嬷嬷忙说道:“只是王忠伤得确实很重,虽然用了好药,但一直昏迷不醒,还伴着高烧,青霜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也得回来,她一个清白姑娘,住在兵患所算怎么回事?王家本就有些看轻她,要是知道了,岂不是更加轻视?”顾非晚捏了捏眉心,语气带火, 朱嬷嬷见主子发火,一时间不敢出声,良久才试探着劝道: “兵患所那边知道青霜的身份,特意给了个屋子,没有旁人,只他们两个人在,青霜晚上也是从不宽衣的,她出门至今就没换过衣裳……” “糊涂!”顾非晚斥责道:“就两个人?若是王家还是那副嘴脸,我是必不让她嫁进门的,但如今两人这般,一旦传扬出去,青霜日后还怎么嫁人?” 朱嬷嬷呢喃了半天,低声说道:“青霜说……说她不嫁人了……” 顾非晚闻言,气得心肝脾一阵疼! 上辈子对不住两个贴身丫鬟,这辈子她就有了执念! 青霜和青霖两个丫头,她非得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不可! 青霖主意大,自个定了终生,虽说彭六子不是顾非晚看得上的人选,但好在是顾家能伸手帮衬的,再说彭母对青霖也是言听计从,不敢稍有怠慢,这日子是能过好的。 但王忠家不同,王寡妇本就是个好强的人,一人拉扯大了一双儿女,还将日子过得滋滋润润,更是能得顾家大掌柜的推荐,不像彭母那般心思简单, 家中还有一个偏执的小姑子,又偏偏是个遗腹子,得寡母十二万分的疼爱,还没怎么着呢,就敢当街给青霜难堪! 现在青霜和王忠这般,知道的都说是青霜重情重义,不知道的,背地里那些污言秽语能压死人! 在顾非晚心中,青霜的清白甚至比王忠的生死来得更加重要! 可惜青霜一脑门扎了进去,听不进半点话语! “你再去与她说,她若不回来,王忠的药材就只用兵患所那些,我不会再另外贴补了!”顾非晚狠狠心,吩咐道: “她要乖乖回来,我自会全力救王忠性命,要是不听话,那就看王忠自个的命了!” 隔日,青霜回来了。 顾非晚一见,心疼的很,眼前的青霜,哪里还有从前的活泼明媚? 一身衣裳皱得如同抹布,脸色灰暗憔悴,发丝散乱,双眼红肿,一看就是整日里没停住哭泣,日夜操心的缘故! “姑娘,您就让奴婢待在他身边,奴婢每日跟他说话,他都是知道的,奴婢怕不在,换了别人,他心中不安,要是他醒不过来,奴婢……奴婢……” 青霜一见顾非晚,膝盖一软,直接跪下哀哀哭求,可见顾非晚的脸色越发阴沉,总算没敢再说下去! 等青霜哭声渐小,顾非晚才挪开了眼前的账册:“带她去好好洗漱,身上弄爽利了再来见我!” 青霜听顾非晚说话生硬,心中忐忑,愈加不敢起身离开, 朱嬷嬷见状,忙上前悄声劝了,又唤了两个小丫头,一起将青霜带了出去。 宋大夫从外头进来,瞧见顾非晚一脸不虞,开解道: “东家心软,是做不来坏人的,何必强逼着自己为难青霜呢?个人都有个人的缘法,兴许这一遭就是他们两人的缘分,东家就顺其自然吧。” 顾非晚叹了口气:“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诸多苛刻,我就怕她走进了死胡同,又是个直肠子,不比青霖能转弯,闲言碎语能杀人,心里落下了病根,可不是几副药能治好的!” “东家说得没错,不过我看王忠是个实心的,当能护住青霜,日后两人一个跟着大将军,一个东家就赏一份管家嬷嬷的差事,还是在东家眼皮子底下,有东家在,谁敢说三道四?” 第329章 另有隐情 顾非晚露出一抹苦笑:“青霖是个有成算的,把她留在江南,我尚且不放心,青霜这耿直的性子,我自然是要放在身边的,可是,若是真嫁了王忠,他家中还有寡母幼妹,青霜总不能跟着我一走了之,只单一个‘孝’字,就能把她困在西蜀,唉,山高路远,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顾非晚叹着气,又开始揉起了眉心, 宋大夫从药箱里寻出一个小盒,在指腹上抹了一点药膏,上前替顾非晚轻柔额头两侧: “东家考虑的周全,只是情这一字,向来没道理可讲,陷入其中的人,挣扎都是徒劳,就看老天什么时候能放过,才算超脱出来……” 顾非晚初时还认真听着,可越听越觉得宋大夫语气萧条,心中一动: “宋大夫是遇上了……” 话没说完,宋大夫突然停了手,退下两步,又恢复了一惯的肃然,但语气却很是急促道:“没有!” 刚说完,大概觉察自己说得太急,又找补了一句:“只是见青霜哭得凄惨有感而已!” 顾非晚一挑眉,还想再问,正好桌上的烛火爆了花,她侧头去看,话茬就断了。 宋大夫紧接着说道:“白芍的伤势好了许多,刚才已经能自己下地,我看着再有两日,就能走动自如了。” 她刚才进来本就是回禀这事,却多嘴生生说了一堆废话,正在懊恼,见顾非晚摆手: “不着急,如今外头有袁老将军,府中有阿狸,让她再多歇几日,别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 “是!”宋大夫答了一个字,再不肯多说一句。 顾非晚心中烦闷,刚才宋大夫的异样,很快被她忘在了脑后。 此后数日,吴国与东蛮的战事白热化, 有了袁绍辉带来的兵马,西蜀一下战力倍增,士气高涨,节节获胜, 但东蛮不甘心临到手的胜果就这么丢了,愈加负隅顽抗。 城内的兵患所每日都有无数的士兵被抬进来,也有无数盖着白布的担架抬出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会因为你是正义之师,守家卫国而绕着走, 但前线上每日都有胜报传来,坚定了西蜀百姓心中必胜的信念! 顾非晚到底是女子,怀着孕从京城到江南,又在江南产下双胞胎后赶往西蜀, 在西蜀没几日,就处理了唐陆两家的祸患,紧接着东蛮来犯,她殚精竭虑,心神耗空, 袁绍辉一来,顾非晚心神彻底松散,却是莫名生了病! “你这丫头,看着强健,却怎么一发病就厉害成这样?”袁绍辉坐在床头,望着顾非晚蜡黄的双颊,眼里全是懊恼和心疼: “早知道,我该先去打了胜仗再来认你,你兴许就能好些!” “还有,京城的水土就是养不好人,回头等这里战事一了,你就跟我回镇南府,正好你母亲也要见你!” 袁绍辉唠唠叨叨一番话,顾非晚昏沉沉插不上话,但听着亲人在耳边絮叨,心里就有了安慰,身上的病痛也仿佛没那么难受了。 只听到“母亲”两字,顾非晚才挣扎起来:“母亲,母亲她有来信吗?” 袁绍辉没照顾过顾非晚这般的女娃娃,当年自己的女儿调皮好动,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窝,皮实得让人十二万分的安心, 顾非晚却不同,就像他屋子里被军师强行摆上的白瓷瓶,好看,矜贵,但却怕自己粗手粗脚碰一下就碎了! 袁绍辉在床边扎着大手团团转:“来人,快,看看你你们姑娘想怎么躺,让她舒舒服服的,别让她难受!” 朱嬷嬷连忙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把顾非晚小心扶起,垫了两个软枕,又绞了帕子擦了脸, 袁绍辉不住叹气:“怎么就病成这样?那女大夫到底行不行?若是不行,就该去请名医来诊治……” “外祖父,这话可不能再说,宋大夫医术精湛,但脾气却不好!”顾非晚靠着舒服了,勉强绽放出一抹笑颜, 袁绍辉重新挤过来,见顾非晚强撑的笑容,更加心疼: “快别笑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比我上阵杀敌都累!” 笨拙又小心的替顾非晚掖了掖被子,又说道: “我看还是把宁维舟叫回来,都是他要精忠报国,揽下这一摊子事,却害你奔波劳累,我是定要敲打他一番的,省得他老是欺负你……” “外祖父,这事不怪他,男子建功立业才是本分,我是他妻子,若不能襄助,也定要做到不拖后腿,这才像袁家人嘛!” 顾非晚这话一说,袁绍辉听了受用,虽心中依旧忿忿,但好歹不再戴着宁维舟的错处责骂。 “外祖父,您还没回答我,母亲近日有信来吗?”顾非晚问道。 袁绍辉撇了下头,在桌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替自己斟了茶,又嫌茶水寡淡,朝外嚷着让换壶浓茶来。 等他的动静停下来,顾非晚又问道:“外祖父,我母亲怎么了?” 袁绍辉本就是个直肠子,刚才已经是他穷尽毕生之力的掩饰,见躲不过去,他只得深吸一口气,无奈说道: “你母亲,精神有时不好,前日家中来信,说是听了你的事情一激动,有些……有些糊涂了……” 顾非晚强忍着眼眶中的水花,她察言观色比旁人机敏,从袁绍辉提起她母亲时稍嫌牵强的笑脸,就知道母亲的情形不会如袁绍辉说的那般简单, 若只是不良于行,凭袁家的家力,和母亲对家中的牵挂,当在身体好些后,就该早早与顾家有联系, 顾非晚相信,有祖父祖母这般通情达理的长辈,还有幼小的女儿在,母亲定不会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 而且据顾非晚自己看到的账本上,这么多年,顾家从未停止找寻三房夫妇,从账上的支出看来,每年都有人前往镇南府打听,只是碍于袁绍辉的暴躁脾气,他们不敢明着打听罢了。 “母亲她……她是有时认不得人吗?”顾非晚说得艰难, 在顾家所有人口中,她母亲可是个明媚爽利的女子,做事干脆利落,性情豁达豪爽,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这样一位通达的侠女,变得神智不清? 第330章 大获全胜 袁绍辉坐在桌边,顾非晚只能看到他一个侧影,烛火略微晃动,这影子就跟着飘动,让顾非晚瞧得眼酸不已。 “你母亲……你母亲她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是极坚韧的,寻常事,总是逼不到她如此地步……” 袁绍辉的声音也如同影子一样飘忽,他抬手捂住脸,声音又沉闷下来,如同蒙在水下的鼓,使不上力。 “……那……母亲有说过我父亲吗?” 室内沉闷太久,顾非晚忍不住问道。 袁绍辉沉默良久,缓缓摇了摇脑袋,半晌才意识到顾非晚瞧不见他,才放下手,说了两个字: “不曾!” 顾非晚没再问,刚才那句问话,是第一眼见袁绍辉的时候,她就想问的,但袁绍辉总说母亲这般那般的,就是没提起过父亲, 顾非晚是个通透的人,虽然心里有了预料,但总还贪着一丝念想。 这话不问出口,兴许只是袁绍辉年老激动,只记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至于亲女婿,他一时忘记了也有可能。 可如今这话问了出来,顾非晚心里像被扎进了几百根尖刺,生疼得她弓起背,紧搂着一双胳膊都压不住浑身往外冒的冷气。 她两世缺少父母疼爱,这一世老天将前世诸多遗憾都弥补给了她, 她的心就更大了起来,虽然祖父祖母说起三子夫妻总是哀愁满肚,但顾非晚总觉得,她重生一世,老天既然如此厚待她,就不会吝啬在她的父母缘分上, 所以,顾非晚不着急,时辰到了,一家人总会团聚! 可现在,她母亲虽然被救,但伤了腿脚,神智恍惚, 就是清醒时,也不愿说些关于夫婿顾鹤江的事, 如袁绍辉所说,她母亲是个坚韧不拔的人,能让她精神崩溃的事少之又少, 但若是她亲眼目睹了心爱之人的惨状,而又无力回救,却是能算上一桩击溃她心神的事! 顾非晚闭了闭眼睛,眼角渗出泪花! 没想到,她还没享受到亲生父亲的怀抱,就要为他哭上一场! “乖丫头,你别急,这些年我都有四处打听,前几年,有人说在东蛮边境上见过与你父亲长得相像之人……”袁绍辉听得床上小声饮泣声,心里一疼,连忙去水盆边绞了帕子递给顾非晚, 顾非晚眼里含泪,却陡然绽放光芒:“外祖父不会是骗我的吧?” 袁绍辉攥了攥拳头,放软了声音:“我怎么能骗我家乖丫头?我那时一接到消息,就派人去查,可惜等我的人到了,顾鹤江那小子的人影就不见了!” “我的人不甘心,又四处打探,还请了当时的陆家帮忙,终于打听出那是一支常年往返于西蜀和东蛮的商队,里面的人成分复杂,有吴国人,也有东蛮人,每次的落脚点也不同!” “此后,我每年都派人过来找,但那支商队就如同人间蒸发了,再也没出现过……” 说到这里,袁绍辉颇为懊恼,他甩了甩衣袖,重新在床边坐下,安慰道: “乖丫头放心,外祖父不会放弃的,这次我亲自前来,就是想再好好查查,若能查到些消息,说与你母亲听,她兴许就会好了!” 顾非晚听完,她知道袁绍辉不会对她撒谎,但事实怕也没话中那么乐观, 首先那个与顾鹤江相似的人,到底是不是顾鹤江本人,这些年一直没确认下来,再加上人已经消失,边境鱼龙混杂,找人是最难的。 凭着袁绍辉对女儿的疼爱,若是有一丝确定的信息,他定然立马拿去宽慰女儿,而不是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女儿在痛苦中沉沦。 “孙女儿相信您!”顾非晚眼眶含泪,却还是露出笑容,一脸依赖, 袁绍辉松了神情,拿过帕子替顾非晚擦了擦脸:“那就别哭了,你外祖父上阵杀敌是把好手,可哄女娃娃却不行!乖丫头就当孝顺我,可别再掉眼泪了!” 顾非晚咧嘴一笑:“那可不成,好不容易才知道了外祖父的软肋,孙女儿可要好好拿捏才是!” 袁绍辉被这无赖小猫样的人逗得仰头大笑:“好好好,外祖父就喜欢被你拿捏!” 又过了十数日,宁维舟托人带信来,说是歼灭了东蛮主力军,接下来就是清剿边境附近的游兵散勇,大军不日就可开拔回朝! 顾非晚见了信,身上的病痛瞬间好了一大半! “快,多去采买些新鲜蔬果,大将军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让他回家就能吃上口新鲜的!” 顾非晚再躺不住,硬是掀了被子下床张罗, 朱嬷嬷拦不住,只能求救般看向宋大夫, 这些日子,宋大夫又恢复从前惜字如金的样子,见朱嬷嬷看过来,才说道: “东家的身体本没什么大毛病,愿意动一动也是好事!” 听宋大夫都这么说了,顾非晚就更加起劲,朱嬷嬷也只得赶紧寻了厚实的衣裙,劝着顾非晚换上: “姑娘,外头的天气凉得很,你身体还未大愈,若是被冷风一吹又病倒,大将军回来可要担心了!” 顾非晚闻言,倒是耐着性子任由朱嬷嬷将她包成了一个圆鼓鼓的包子, 得胜回城是大事,总要将领骑上高头大马,领着亲兵亲随从城门口大张旗鼓的穿过才显大军威风, 为了这事,袁绍辉领着人忙得团团转,好几日不及看一眼顾非晚,但也不见顾非晚找他问事,他稍一想,觉得是顾非晚忙于府中布置,也是正常,遂不再细想。 他却不知道,获胜的书信递到府中的那夜,宁维舟本人就回了半山腰的府邸! 单枪匹马,一人一骑,漏夜而回! 顾非晚那时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白日里一折腾,到了晚间才觉得累得很,偏心绪激荡,怎么都睡不好! 正要喊朱嬷嬷去寻宋大夫,熬上一碗安神汤,睡前被白家姐妹检查过数遍的窗户,却猛的晃动了两下! 顾非晚立时睁开眼睛,手悄无声息的摸向了枕头底下! 自从宁维舟离家去兵营,顾非晚的枕头底下就放了一把削金如泥的匕首。 窗户动了两下再没声响,顾非晚来不及松口气,房门却“咯吱”一声,被人从外打开! 第331章 夫妻夜话 顾非晚心头猛颤! 自从青霜被她关了起来,为她值夜的就是几个小丫鬟, 但是朱嬷嬷总是不放心,十天里有九天是亲自抱了被褥睡在外间的, 今夜若无意外,朱嬷嬷应该就在外间睡着, 朱嬷嬷是极重规矩的,小丫鬟们稍微跳脱一些,都要挨上两句骂,要是她推门进来,绝不会这般无声无息,连个脚步声都要刻意消除! 朱嬷嬷守夜的时候极为警醒,若是府里其他人要进来,她一定是要询问的,况且白家姐妹就在附近, 可这些动静,如今全没有! 既不是朱嬷嬷,也不是府里的人,白家姐妹也无声响…… 顾非晚将匕首紧紧握住,又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若是到了要紧关头,绝不能让人看见太狼狈的场景。 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咚咚”作响,后背冒出了薄汗, 顾非晚死盯着幔帐,袁绍辉叮嘱过,东蛮大败,城里埋藏极深的细作许是会狗急跳墙,让她千万要小心, 没想到这歹人来得如此之快,比之获胜的捷报也就晚了半日! 全神贯注下的顾非晚,耳边终于隐约听到了些许呼吸声! 突然,这呼吸声一顿,幔帐被猛地掀开! “娘子还未睡?” 顾非晚手里的匕首刚亮出来,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她呆呆的望着来人,手里的匕首还紧攥着,眼里还盛满惊恐, 宁维舟快步过来:“我以为你早睡下了,本想洗漱一番就去书房凑合一晚,可这心里实在念你得紧,忍不住想来见你,倒不想把你吓着了!” 顾非晚双手一软,匕首掉在被面上,被宁维舟拿起扔在了桌上, “都是我的错,把你吓成这样!” 直到被宁维舟揽进怀里,鼻端窜进极其熟悉的味道,却又夹杂着陌生的硝烟和尘土, 顾非晚才陡然惊醒,她使劲挣扎开来,推了一把宁维舟,见眼前人只顾憨憨傻笑,还想再来搂她, 不知怎么的,顾非晚只觉一股气莫名上头,来不及多想,她挥起拳头就捶了过去! 十七八拳后,宁维舟气息未变,顾非晚自己倒是累得气喘如牛! “娘子,好些没?”宁维舟揉了揉肩膀:“若是娘子还未消气,我拿把大锤来,也省得捶痛了娘子的手!” 顾非晚杏目圆睁:“好!” 宁维舟一愣:“啊?” “你不是说拿大锤来么?快去拿来!”顾非晚不依不饶,绷着脸颊伸手要大锤! 宁维舟反应过来,慌忙求饶:“娘子,为夫错了,真知道错了,以后定不再吓着娘子,求娘子饶我一次!” 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煞气,却又是作揖又是求饶,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顾非晚扭过头不理! 宁维舟求饶了半晌,见不奏效,遂停下说话,双手却解下腰带,宽起了外袍! 顾非晚更加羞恼,拿起一旁的方枕就扔了过去:“无赖,流氓!” 宁维舟快速宽了外衣,又褪下一半里衣,露出缠了绷带的肩头,小心翼翼凑近顾非晚: “娘子,我伤处未愈,娘子可否将责罚推后几日?待我伤好后,一定任娘子处置!” 顾非晚哪还顾得上听他矫情? 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掀了宁维舟的里衣! 只见宽厚的绷带从左侧肩头一直向下,缠满了宁维舟整个胸膛,直至腰间才打了个粗糙的结。 顾非晚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你书信里为什么不说?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她急匆匆伸手刚触到绷带,又像被火烫了一般缩回来,再次摸上去的时候,轻柔得仿佛在碰触一件易碎的瓷器: “刚才打疼了吗?快让大夫进来看看,伤口崩开了可是大事,疏忽不得!” “你也是,身上有伤,夜里跑回来干什么?万一……你……实在是让人操心!” 顾非晚不停念叨,又要下床去找大夫,宁维舟只顾嘿嘿笑, 顾非晚的双腿刚伸出被窝,就被他连人带被抱在了怀里! “哎呀,小心伤口!”顾非晚慌的要去推,却又怕弄疼了宁维舟,手上劲一松,人就彻底被围在了宽厚的胸膛里。 “我想娘子了!” “想得睡不好吃不好!” “想得发疯!” “想得恨不得将东蛮杀尽才解恨!” “想得想丢下帅印飞奔回娘子身边!” 顾非晚一动不敢动,听着宁维舟在头顶上倾诉思念,心里的莫名气恼立时就化作了一滩温水。 “瞎说什么?说话没个顾忌的!”顾非晚嗔怪道, “你是吴国大将军,守护国门是你的职责,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宁维舟越发搂得紧:“要不是走前被你逼着发誓,打不赢不许归家见你,我是想日日回来陪你的!不是,我就是想日日能见着娘子,餐餐都有娘子陪着用饭!” “从前一个人倒不觉得,这次我在军营,总觉得形单影只,仿佛是街边被抛弃的狗,这心里越想越凄凉!” “不过我知道娘子是巾帼英雄,没有我在,却把西蜀守得规规整整,我实该好好做出一番功绩,才配得上与娘子站在一处!” 顾非晚轻轻抱住宁维舟的腰:“越说越没谱了!你是堂堂吴国大将军,威风凛凛,这西蜀的百姓听说你挂帅,仗还没打,就仿佛已经得胜了,我都是沾了你的光,你怎么就把自己说得凄凉成这样?” “没有娘子,我就连路边的流浪汉都不如,怎么就不凄凉了?我想念娘子,打了胜仗,提早归家,却被娘子一阵责打,还不够凄凉么?” 顾非晚“扑哧”一笑:“又耍无赖,没个当大将军的样子!” “我在娘子跟前当什么大将军?我只想娘子问问我,饿不饿?冷不冷?穿衣吃饭都有娘子想着我……” “好好好,那我问你!”顾非晚微微抬起头,对上宁维舟灿若星河的双眸: “夫君饿不饿?冷不冷?厨房里一早就备下了新鲜的吃食,我这几日也替夫君新制了两套衣裳,一切都静等夫君回来呢!” 第332章 无赖夫君 第二日清晨,窗口的雀鸟叽叽喳喳叫的热闹, 顾非晚悠悠醒转,刚想伸展身子,才发觉四肢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半分! 自从她与宁维舟成婚以来,每日醒来,都是这般光景! 白日里在她面前装得纯良憨厚,柔弱无辜的男人,夜晚同眠的时候,却一直这般霸道,非得把她锁在怀里,才能睡得安稳。 她的视线在男人脸上细细描过,嘴角忍不住勾起, 老天厚待自己,眼前的男子纵使胡渣满脸,也掩不住英武气质, 睡熟的容颜,比在自己跟前耍无赖时,多了几分沉稳,让人心里踏实安定, 视线往下,落在肩头的绷带上,顾非晚忍不住急了起来, 昨夜被宁维舟耍了一通无赖,自己光顾着哄人高兴,却忘了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先前的一顿拳头,她可是用了十足的力,不知道如今伤口可怎么样了? 但自己不是大夫,就是看了也无用,还得请个好大夫过来才是! 顾非晚不忍心叫醒宁维舟,这两个月的战事艰险,宁维舟定然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要不然眼底的青色也不会泛得这么重。 她轻手轻脚的拿回自己的脚,又将男人沉重的胳膊从腰上拿开, “娘子醒了就要走吗?都不愿意再陪我一会?” 头顶上响起幽怨的男声。 顾非晚索性用力推了那条胳膊两下,平日穿着衣服看不出来,这胳膊能这么沉! “娘子这是嫌弃我了?你没看出来为夫瘦了一圈吗?”宁维舟重新缠上顾非晚, 顾非晚手下一顿,想想战事多艰,吃喝又不齐全,倒真觉得宁维舟定是瘦了! 于是放软了语气说道:“你起来,昨夜都没看伤口,今日一定要请个大夫过府替你瞧瞧我才安心,你乖乖的,我等会亲自下厨,给你做些好吃的!” 宁维舟晃着脑袋:“我伤口无事,娘子也不用辛劳,下厨这些事,交给下人做,我们再睡会!” 顾非晚发急:“不成!” 她力气拗不过宁维舟,只得朝外喊道:“来人,伺候大将军起床!” 门外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有小丫鬟清脆的答道:“是,夫人!” 宁维舟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顾非晚,捞了件衣服套在身上。 小丫鬟们掀起幔帐,见宁维舟衣裳不整,俱都害羞低头, 一个丫鬟深深垂着头,红了耳根,战战兢兢捧了衣服上前:“奴婢伺候主子更衣!” 手上还没来得及动作,却听宁维舟冷着脸吩咐道:“我这不用你们,只管伺候好夫人便是!” 小丫鬟大大松了一口气,将衣服快速放在一旁,后退了两大步! 顾非晚瞧了笑起来,轻骂了宁维舟一句:“她们都是朱嬷嬷亲自教出来的人,年岁还小,你别这么吓唬人!” 宁维舟抄起衣服甩在肩头,回头眦着牙回道:“我这是为娘子守身如玉呢!” 小丫鬟们从前轻易不得上前伺候,见两个主子这般,都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宁维舟大步朝隔间而去,顾非晚一边让人伺候着穿衣,一边喊道: “一会叫大夫来看看你的伤,总要换个药才放心!” 屏风后,宁维舟很快穿好了衣服,嘴里答应着:“娘子宽心,我这既回来了,自然整个人都由得娘子作主。” 顾非晚啐了一口:“没个正经!” “嘿嘿,和自家娘子在一块,何须正经?” 屋里“哧哧哧”笑成一片,朱嬷嬷急步进来: “姑娘,早膳已经得了,奴婢昨晚睡糊涂了,今早就起晚了,姑娘该饿肚子了!” 顾非晚笑道:“你哪里是睡糊涂了?是有人把你从睡梦中抬出去了吧?” 朱嬷嬷一张脸全是笑意:“那倒是没有,奴婢是自己走出去的!正好再睡不着,就给姑娘和大将军在厨房炖了鲜藕排骨汤,这小火煨两个时辰多了,喝起来鲜甜着呢!” “叫个小厮拿了府里的帖子,去请个好大夫过府。”顾非晚洗漱更衣已经完毕, 朱嬷嬷一听,急道:“姑娘身上还是不爽利?” 顾非晚还没来得及说话,宁维舟已经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怎么?你身子不舒服?几时的事?吃了药没有?” 又朝朱嬷嬷说道:“把宋大夫叫来,我问问她!” “你别急!”顾非晚说道:“有宋大夫日夜看着,我能有什么?倒是你身上的伤,还得找个好大夫看过才放心。” 朱嬷嬷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大将军身上有伤!” 又紧接着说道:“天还没亮的时候,楼一就带了个人回来,奴婢看他身上背着药箱,估摸着就是个大夫,如今正在前厅等着呢!” 顾非晚一听,就扯着宁维舟出门,还不忘吩咐朱嬷嬷:“把饭菜都送去前厅!” 朱嬷嬷刚应下,顾非晚已经拉着宁维舟消失在院中。 “娘子,你慢些,我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不碍事的!” 一路上,宁维舟不断劝着,只是顾非晚并不理会他,反而碎碎念个不停: “你惯会报喜不报忧的,绷带都缠成这样了,也不让人告诉我一下,在江南的时候,我装了一箱笼的外伤药,除去你带上的一些,还有给王忠用了一些,还剩下不少,你但凡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给你送过去,偏你不声不响的,回来又是这个模样,成心让人不好受……” 说着说着,顾非晚的眼里噙上水花,眼前的路变得模糊起来,好在宁维舟牢牢牵着她的手,才让她走得稳稳当当。 见顾非晚这般,宁维舟只得连声认错:“都是我的错,我下次不敢了,娘子别哭,你这眼泪一掉,我这伤口就疼得厉害,回头罚我将娘子的药都用了……” 说话间快到前厅门口,顾非晚脚步一停,使劲一抹眼睛: “宁维舟,你给我听好了,日后你要是受了伤不告诉我,就再不许归家见我!” “是是是,日后我就是手指头擦破层皮,也定立马修书一封,让娘子知晓!”宁维舟拍着胸脯保证, 顾非晚见他一副无赖讨好的模样,恨得牙痒痒,不及细想,抬脚就踩在了宁维舟的靴面上! “啊!” 一声惨叫,惊起飞鸟! 第333章 挖腐疗伤 楼一带来的军中大夫,是跟着宁维舟的老人, 他熟练的解开宁维舟的绷带,从药箱中捡起一把小刀: “老夫料想,大将军一路疾驰,马背上颠簸倒不怕,只怕大将军为哄夫人高兴,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这伤口早已崩开,一晚上过去,早就又生了腐肉了!” 顾非晚脸一红,再不敢抬头看军医。 宁维舟讪笑道:“周老爷子取笑我没事,只我家娘子脸皮实在薄,您嘴下留情!” 军医冷哼一声:“老夫哪里敢管大将军的事?要不是楼一把刀架自己脖子上了,老夫才不会跟着他星夜赶路而来,颠得我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说着,毫无预兆的,手起刀落,一条泛白的腐肉从刀尖被挑进了一旁的水盆里, 宁维舟眉头一皱,牙关紧咬,却在瞥见顾非晚苍白的脸色时,立马哼哼叽叽道: “娘子,好疼,疼死我了,不治了,娘子……” 顾非晚被宁维舟唤得心疼,再顾不得盯着他后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手中帕子不住帮着宁维舟擦拭额头的冷汗,口中更是柔声哄道: “再忍忍,伤口总是要处理干净才能长出新肉,我已经让人去拿金疮药了,止疼是一等一的好,等会我亲自给你上药,一定轻轻的,不让你再疼,等伤好了,你想吃些什么,我亲自给你做……” “娘子真好,那我再忍忍就是!只是娘子万不能离开我半步,要不然我疼的时候,没人给我擦汗,没人心疼我!”宁维舟拉住顾非晚的手,将人拽到自己对面,两人脸对脸, 见宁维舟额头冷汗直冒,顾非晚自然答应的极快: “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我就知道娘子对我最好……” “哼!” 军医又一声冷哼,一条条腐肉不断被挑落,宁维舟哼哼唧唧的越发热闹, 楼一摸了把脸,悄悄朝外挪去,一直挪到门外廊下最后一个台阶上,才止了脚步。 朱嬷嬷拿来金疮药的时候,军医正好放下手中的小刀,将一坨绷带按在了宁维舟后背上! 宁维舟哼哼唧唧的声音立马止住,脑袋后仰,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不叫唤了?难道碰上新肉不疼了?”军医接过朱嬷嬷递来的金疮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嗯,不错,是个好药,但也不比老夫的药好上多少,不过,大将军用惯了我的药,眼下换换这个也可!” 顾非晚听着不对,稍一思索,问道:“大将军在军帐中不曾用过这药吗?” 军医一瞪眼:“大将军受伤,从来都是用的我自制的金疮药,前阵子伤员太多,我的药都被分了出去,要是还有这样的好药,大将军的伤哪里还能让夫人看见?” 顾非晚扭头看了宁维舟一眼,宁维舟正疼得额头青筋直冒,眼里都冒出了血丝! 顾非晚瞧得心都揪在了一处,再顾不上追究其他:“老爷子,快上药吧,总这么流血可不成,这都痛得说不出话了!” 宁维舟背上流出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腰带, 军医瞥了顾非晚一眼:“夫人莫被他骗了,他刚被人砍上这一刀的时候,整个人如同跌进了血池子里,身边的亲兵要把他拖回去,可他仍旧挥刀冲在了最前面,等到战役结束,撑到军帐里,才跌了下去,现在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且死不了呢!” 顾非晚一惊,回眸瞪向宁维舟! 眼中有心疼,有惊惧,有恼怒,有哀伤…… 没等顾非晚说话,宁维舟一头栽倒在她肩头: “娘子,我撑不住了……” 话没说完,脑袋就沉沉的压在顾非晚肩膀上,再没了声息! 顾非晚哪还顾得上兴师问罪? 忙不迭让军医快上药,又喊来楼一:“快去找两个力气大的,把大将军抬去后院!” 说完又连忙摇手:“还是让人把软榻抬来,就让他歇在此处,省得搬动又牵扯到伤口,更疼!” 军医笑了两声:“老夫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将军一有空闲就朝城内张望了,夫人值得咱们大将军这份念念不忘。” 顾非晚费力揽着宁维舟,说话有些气喘:“我知道他是装的,就是……就是觉得他已经无赖成这样了,大抵是知道错了,我现下不和他计较,等养好了伤,我一并收拾他!” 军医哈哈大笑,伸出手,朝顾非晚竖了个大拇指! 伺候着宁维舟在软榻上侧躺下,顾非晚招呼军医和楼一坐下用饭: “你们从前线赶回,肚子早该饿了,吃些东西再去歇息。” 军医倒是没推辞,自来熟的唤来丫鬟要了热帕子,擦了手和脸,大大咧咧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就吃喝起来。 楼一不敢坐下,抱拳道:“夫人,属下还是在城内警戒的好。” 顾非晚摆手:“那些不用你,袁老将军早就带着人出去了,他的本事你该信得过。” 楼一看了一眼宁维舟,见主子微微抬了抬手指,这才应了下来。 三人自顾坐着吃喝,独留宁维舟一人在软榻,眼巴巴望着顾非晚, 一盏茶后,宁维舟幽幽说道:“娘子,我饿!” 顾非晚哼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鸡丝拌笋,吃得细嚼慢咽: “老爷子尝尝这个,这鸡和笋都是山中一绝,拌了点辣油,颜色好看又开胃!” 军医夹了一大筷子,放在鼻端闻了闻:“嗯~香!老夫今日可有口服了!” “老爷子爱吃就在府里多留几日,我让厨房把手艺都使出来,保管让老爷子吃满意了!” “好好好,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两人谈笑风生,一碟子鸡丝拌笋转眼就见了底! 楼一瞥了宁维舟一眼,小心盛了一碗薄粥,夹了一些小菜端过去: “大将军,你也吃些!” 宁维舟一扭头:“不吃,拿走!” 楼一无语,端着碗看了一会,仰头喝了个干净! “大将军,夫人,属下吃饱了,属下去外头巡视!”楼一放下碗,跑得飞快。 “世态炎凉啊!”宁维舟捶着软榻:“我一个病号,居然没人给喂个饭,这是要饿死功臣啊!” 顾非晚忍不住转身瞪了他一眼,宁维舟迅速变了脸,一副可怜巴巴样: “娘子,我饿的伤口更疼了!” 军医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说道:“老夫吃饱喝足,困了!” 顾非晚忙唤来小厮,让好生伺候着去歇息。 一通安排下来,宽敞的前厅,顿时就只剩下夫妻两人。 第334章 五十军棍 顾非晚虎着脸,叫来丫鬟:“把这些吃食都撤下去吧!” 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宁维舟急了:“娘子,我还饿着肚子呢!” 顾非晚斜瞥了他一眼:“大将军英勇神武,重伤之下仍旧能冲锋陷阵,上好的伤药还要留给别人,这等神仙似的本事,想必是不用吃饭的!” 宁维舟知道这劫逃不过去,腆着脸翻身要下榻,却见顾非晚娇喝道: “你今日若不乖乖躺着,我就把你扔出门去!” 话音未落,宁维舟的腿“嗖”的缩了回去! “娘子莫要生气,若我知道会受这伤,我铁定一瓶药都不会分出去!” “那个砍伤我的敌军将领,被我拦腰斩成两截!我是一军统帅,总不能挨了刀却不报仇,这不是让人耻笑顾东家的夫婿是个软蛋么?” 宁维舟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瞄着顾非晚的脸色,最后索性仰面一倒,正好压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唤! 顾非晚疾步过来,将宁维舟扒拉成侧躺,掀了衣服看后背没渗出血,才松下一口气, “啪!”一巴掌拍在顾非晚胳膊上! 宁维舟配合着她的动作,挨了一记打,嬉笑着把脸凑过去蹭顾非晚的衣袖: “娘子只要能出气,打我多少下都行!” 顾非晚深叹一口气,眼前又浮现那道贯穿了整个后背的伤口,不由红了眼眶! 宁维舟立刻停了嬉皮笑脸,坐起身将人揽住,柔声哄道: “怎么又哭了?都是我不好,我日后定小心,再不受伤让娘子伤心!” 顾非晚定了定情绪,稍有哽咽道:“我嫁个武将,自然知道刀剑无眼,战场凶险,可你……不该如此冒进,你如今是做父亲的人,就算不为我想,总要为两个孩子想着,他们尚在襁褓,总是要父母亲护着才能长大,难道这份责任,都要丢给我祖父母不成?” 宁维舟没了嬉笑,一脸端正:“娘子说的是,从前我横冲直撞惯了,反正也没人心疼,如今我有娘子疼着,还有两个孩子要依靠,凡事一定需要谋定而后动,娘子的话我放心里了!” 顾非晚抬起泪眼:“真的?” 宁维舟重重点头:“决不食言!” 听了这话,顾非晚才有了好脸色,起身重新叫人端来饭菜, “你身上有伤,刚才那些辛辣发物是吃不得的,我让厨房熬了小米羹,炒了几味清淡的时蔬,你配着吃才好。” 顾非晚盛了小米羹,在软榻上摆上食案,递了双筷子过去。 宁维舟一扁嘴:“我这胳膊疼的抬不起来……” 顾非晚失笑,但想起总算哄得人乖乖承诺日后小心行事,心下一软,拿着羹勺舀了小米羹,递到宁维舟嘴边: “胳膊抬不起来,这嘴总是能张开的吧?” 宁维舟眯起眼睛,得意高兴,仿佛一只得逞了的狐狸! “有件事要问你的主意!” 一顿饭黏黏乎乎的吃完,顾非晚说起了正事。 宁维舟挑眉:“这府里的事,娘子做主就是,不用问我!” “不是府里,是你手下,王忠!”顾非晚叹了口气: “那日的情形,你该早就知道了,现下人还在兵患所,我让人格外照顾着,兵患所也极放在心上,一日一报,昨日说,已经能起身了,只是精神不好。” “那日王忠身受重伤,却拼了命救下青霜,那丫头心里就再放不下了,前些日子背着我,在兵患所日夜照顾王忠,我让人将她逮回来关着,但这人心是关不住的!” “王忠是个好的,若没有他不知礼的家人,倒是个值得托付的,可惜……我是舍不得身边人吃苦的,必要为他们寻个好人家,青霜这丫头性子直,没心计,什么事都摆在台面上,嫁入王家定会吃好大的苦头!” 顾非晚说着,瞥了一眼宁维舟,见他只是频频点头,索性说道: “不是我要左右你公务,我就想知道,像王忠犯下的错事,你要怎么处置?若是一撸到底或是杀头的惩处,我这就派人绑了青霜,提前送回京城去,再不让她沾王家一丝边儿!” 听完这些,宁维舟正色道:“战时延误军情,斩立决!不过,袁将军与我说了,袁老将军不想见王忠,他就算在城里死等,也见不到人,这样说来,袁老将军也该分担错处!” 顾非晚瞪眼:“说王忠的事,怎么把我外祖父绕进去了?” 宁维舟笑着拉住顾非晚:“我就是知道了这一层,才敢让袁老将军受些委屈,王忠是我微末时跟着我的人,忠心自不必说,眼下犯了错事,好在没铸成大错,他自己也去了大半条性命,就算罚过一些,不过,等他伤好,五十军棍是免不了的,能挨下来,他就能重新回到我帐下!” 顾非晚骇了一跳:“五十军棍?那就算打不死,也是只剩一口气了!” “没有就地正法,已经是我徇私,我统领全军,有些规矩榜样是一定要做的!”宁维舟拍拍顾非晚的手: “娘子慈悲心肠,不然就为他准备些上好的伤药,助他熬过责罚。” “伤药是小事,其实我也是犹豫不决,问你的主意,是想帮着我自己定下主意!”顾非晚又叹一口气: “这样也好,若他能熬过去,青霜还属意他,到时候再看着办,总也要一年半载,王忠要是诚心,家里的人,他也能说通了!” 宁维舟伸出手指揉揉了顾非晚的眉头:“这蠢货,让我娘子为他叹了好些气,回头我让刑罚上再用两分力才行!” “他是你的副将,又是用惯的人,既用了重刑,也该有笼络才是!” “是是是,娘子说得对,等打完五十军棍,我让人抬他归家休养,也算是给他一家子团圆的机会!” 顾非晚点头,扭头冲门外说道: “你都听见了?” 门外响起饮泣之声,青霜慢慢挪进来,刚进门就跪下磕起了头: “大将军,五十军棍实在太多了,会要了他的命的,求您少些吧?” 第335章 事有转折 “不然,奴婢愿意替他承担十棍!” 见宁维舟不说话,青霜膝行两步,又重重磕头: “求求大将军了,他对大将军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有违背的,只是那天想到了奴婢喜欢那家的糖饼……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理当替他挨罚!” “放肆!”宁维舟突然一拍食案,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碗碟蹦跳下地,发出刺耳的脆响! 青霜吓得愣住,呆呆的看着满脸怒容的宁维舟! 她印象中的宁维舟,从来都是温煦可亲,极好说话的,不说在顾非晚面前时时讨好逗趣,就是遇上了她们这些奴婢,都是好声好气, 有时候小丫鬟们毛毛躁躁,打翻了珍贵的瓷瓶,或是斟的茶水烫了、凉了,宁维舟也是一笑而过,从不计较,更不会有惩罚。 可此时的宁维舟,却怒目金刚,煞气奔腾,青霜只觉得眼前是个凶神恶煞般的阎王! “怎么处置王忠是军中公务,就是你家姑娘,都得问过我的主意,你是什么身份?就敢替我安排起来了?”宁维舟厉声说道,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知道的还能勉强夸你一句知恩图报,我知你自己也是这般想的,可你用不多的脑子想一想,外头那些嚼舌根的,都编排起你姑娘了!说你不知廉耻,与外男朝夕相处,贴身照护,如此不知礼数,定是主子言传身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 青霜倏然瞪大眼睛,满是震惊! 宁维舟脸色如霜冻般冷峻:“你家姑娘看在你从小伺候的情分上,只是将你逮回来,你却还不知足,还要在外头招摇,也就是我回来了晚几天,不然不等你家姑娘动手,我先把你捆起来发卖了!” “你顶着一头知恩图报好名声,却不知道你家姑娘,还有全府女眷替你背负了多少!” “如此不忠不义的人,要来何用?” 话音刚落,青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膝盖并行,扑向顾非晚,嘴里呜咽不清: “姑娘……姑……姑娘……奴婢……奴婢没有……” 顾非晚今日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这事其实也简单,若换了不是青霜,若顾非晚没有重生,若前世青霜不是为了护顾非晚而死,只需要做个好人成全便是! 依旧送上多多的嫁妆,把场面做得十分好看,哪里还有人会指摘顾非晚的不是? 王家能娶大将军夫人的贴身女婢,又得了这么大笔的嫁妆,就是那个说话刻薄难缠的小姑子都不敢有二话! 王忠更会感宁维舟夫妇的恩德,伤好后,定会更加忠心卖力, 只是青霜远嫁,留在没有一个亲眷好友的西蜀,以后受了委屈,只能一个人躲起来舔伤口,要想再回京城,那便是极难的事! “关你这几日,你有想明白没有?”顾非晚硬着心肠,任由青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青霜抽泣着回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为我好,可是……可是王忠他……他舍了命的护我……要不是他,奴婢说不定就见不着姑娘了……” “蠢货!”宁维舟骂道:“你以为白芷是吃干饭的?她知道你的身份,自然是护你为先,再说你家姑娘若没有把握,舍得拿你性命去冒险?” 青霜哑然,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几个打嗝声! “那日有人坠在你们身后,只等他们合盘托出所有牵连之人,我们才会出现收网,我叮嘱了,若是你有性命之忧,哪怕不要罪证,都要护住你!” 顾非晚说着,又扭头望向宁维舟:“不过,王忠此举是对青霜有恩!” “青霜,受人恩惠不是都需要以身相报的!”顾非晚起身绞了帕子递给青霜, 青霜偷偷瞟了一眼宁维舟,见他脸色还好,才敢伸手接过帕子,胡乱抹了脸: “姑娘,奴婢……奴婢对他有情……” “那你是决意不和我回京,要留在这里了?”顾非晚终于蹙起眉头,脸现不悦。 青霜连忙磕头:“姑娘,奴婢怎么能离开您?奴婢自然是要和姑娘回京的!就算嫁了人,奴婢还是要伺候姑娘的,哪怕在二门上做个管事嬷嬷都行的!” 顾非晚愕然:“你不是舍不下王忠么?” 青霜羞涩低头:“王忠他醒过一次,他让我跟姑娘京城,他把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再来娶我,绝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顾非晚瞪大双眼:“他真这么说的?” “嗯!”青霜重重颔首:“他为奴婢想着,奴婢就答应他了!” 突然想到什么,青霜连忙又问:“姑娘,奴婢这不算私相授受吧?” 顾非晚抚额无语,半响才说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青霜扭着手指,低声说道:“姑娘把奴婢抓回来就关起来了,也没让奴婢有机会说呀……” 不说顾非晚,就是宁维舟都被气笑了,指着青霜对顾非晚说道:“你身边怎么会有如此蠢笨之人?” 顾非晚剜了他一眼:“她就是心眼粗了些,哪里就算蠢笨了?” 自己调教出来的人,是万万不能让人说坏话的! 宁维舟呵呵一笑:“是,确实够粗,比房梁上的圆木都粗上百倍!” 顾非晚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青霜和王忠两人既然已经商量好了,且也是个靠谱的法子,她自然会帮衬上一把。 “回头我让人再给王忠送些药去,你也跟着去瞧一眼!” 顾非晚话音未落,青霜高兴的跳起来:“真的?姑娘放奴婢去照顾王忠?” 顾非晚横了她一眼:“又放肆!你只许跟着去远远瞧一眼,若是不听,我以后就再不管你!” 青霜刚想撒娇两句,冷不防宁维舟阴沉着脸开口: “我的人要是说你不听夫人的话,那我就给王忠再加上十军棍!” 青霜一颤,慢慢缩回手,低着头,再不敢说话! 顾非晚是又心疼又无奈,青霜这个丫头摸准了自己的性子,但如今倒怕起了宁维舟,仔细想来,也是好事! 等青霜出了门,宁维舟才拉过顾非晚: “知道你疼她,但规矩总是要的,没有下人放肆,主子受屈的道理!” 顾非晚不好与宁维舟说前世之事,只好顺着话说道: “是,不过有夫君在,谁敢给我委屈受?” 第336章 启程回京 大军拔营需要时间,事事安排妥当,离开西蜀的时候,已经过了中秋。 期间,袁绍辉听说宁维舟先行跑回府里,本来没有亲自上前线,想着在城内多做些协防事件以弥补的愧疚之心,彻底消散! 他扔下手头琐碎之事,带着二个儿子一个孙子,杀气腾腾的去见人, 可宁维舟和顾非晚好似知道了他们要来,早就准备好了席面,宁维舟只披了一件薄衫,上半身厚厚的绷带没有掩住半分, 都是战场上搏命过的人,袁绍辉的眼神不自觉就软了两分。 军中大夫这些日子在府中吃喝的极满意,又从顾非晚处搜罗了诸多难见的药材,这时候正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的时候, 于是,自然要在袁绍辉面前介绍一番宁维舟当时受伤之惊险! 袁绍辉听了,怒气又去了三分! 袁东来、袁西往是袁绍辉的两个儿子,此次与宁维舟并肩作战,早就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加上见到酷似妹妹的外甥女,胳膊肘早就不在自己父亲这边了! 袁东来的儿子,袁旗开性情开朗豪爽,见了顾非晚,双眼一亮,双手捧住顾非晚肩头,笑得牙花子晃人眼: “表妹,你和姑姑长得一模一样,好看的就像天上的仙女!” 顾非晚抿嘴一笑:“表哥也帅气的如同画本子上的常胜将军!” “哈哈哈哈,表妹不光好看,还慧眼如炬!”袁旗开笑得张扬, 宁维舟清咳了两声:“都是一家人,别站着了,坐着说话!” 说着,上前牵过顾非晚的手,隔开了两人。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袁绍辉顿时有火发不出,只得瞪了两眼,再冷哼两声, 宁维舟也识趣,亲自端了酒壶为袁绍辉斟酒:“外祖父尝尝这个,是非晚的一个好姐妹酿的,她爱喝的很,从京城出来带了许多,如今就剩这一壶了,我想着怎么也得孝敬了外祖父才是!” 袁家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在一旁露出羡慕渴望的眼神: “父亲\/祖父快尝一口,也给我们留些!” 闺阁女儿间流行的酒水,无非就是以花以果酿制,多是博一个清雅,味道寡淡,像他们这些喝惯了烈酒的男子,这样的果酒和白开水没什么分别, 只不过听说是顾非晚的心头爱,才格外在意, 顾非晚从小没在他们身边长大,如今他们可不想再错过一丝一毫。 袁绍辉见状,虎目圆睁:“滚一边去,你们喝得明白么?” “祖父平日还教导我们要与民同食,如今却护起食来了!”袁旗开大声嚷嚷, 被袁东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没大没小,没规矩!” 袁旗开捂着脑袋,不服,但无奈! 转头就又要去找顾非晚讨酒,却被宁维舟拖住,塞了一壶烈酒才终于安稳坐下。 一家人在一处,总是格外融洽。 酒至酣处,袁旗开抱着酒壶呜咽:“表妹,你该回家看看姑姑,她日夜念着你的……” 顾非晚咽头一滞,还没说话,就听袁绍辉说道: “镇南府路远偏僻,十日前,我已经修书回府,让人护送你母亲入京,想必你们回到京城,就能见到她了。” 顾非晚大喜过望! 她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和宁维舟商量,这次他们夫妻两人算是圆满完成了皇帝的任务,宁维舟必须拔营回京受赏,不得半路再停留,而她想跟着袁绍辉等人去镇南府见母亲! 虽然是夫妻两人分离,但她思母心切,一想到母亲在混沌中挣扎,她就心疼难忍! 顾非晚从未想过,袁绍辉居然舍得送女儿回京! 当年袁、顾两家,可是闹得很是厉害! “外祖父,孙女儿深感您大恩!”顾非晚双眼含泪,起身跪拜。 袁绍辉连忙扶住:“傻孩子,哪里就值得你行大礼了?” 等顾非晚掩着眼角重新坐定,袁绍辉对上两个儿子不解疑惑的眼神,一拍桌子道: “你们别觉得我怕了顾家,若不是看在非晚的面子上,我怎么会送你们妹妹去京城?” “非晚大着肚子从京城跑到江南,又从江南来了西蜀,她产子还没有半年呢!我怎忍心让她再奔波?” 说完这句,袁绍辉更是狠狠骂道:“皇帝真是黑了心肠!” 袁家父子一听,俱都低头不语,仿佛喝醉了什么都没听到! 等袁绍辉气息平稳,袁东来才抬头问道: “那我们也要去京城吗?” 这次论军功,袁家父子功劳不小,但他们向来不爱去京城,先帝也知道袁家的脾气, 守边疆的臣子,能不垂涎京城的繁华,安心待在贫瘠的边疆,龙椅上的天子,自然更安心。 “要去!”袁绍辉一挥手:“冯二郎的信到了,回头你们都看看,到了京城,可别让里面的人好过!” 袁西往一听,知道那些定是从前欺负了顾非晚的人,立马拍胸脯保证: “爹您放心,不就是大闹京城么?总听您老说往事,我们兄弟两个早就想效仿一次了!” “屁话!”袁绍辉狠狠骂了一句, 袁西往一愣,难道自己说错话了?父亲的意思是不许动手? “效仿?”只听袁绍辉骂道:“当年我祖上无靠,身无大功,这才只能赤手空拳揍几个人!” “如今我们袁家镇守一方,身上的军功垒起来能压塌镇南府的城墙!难道还要像我从前一般憋屈?” “祖父说得对,孙儿一定横行京城,只要欺负过表妹的,我一个个让他们尝尝镇南府长刀的滋味!” 袁绍辉哼了一声,斜眼瞥向两个儿子: “活了半辈子,还不如个孩子!” 袁东来兄弟两人虽挨了骂,却笑得畅快:“旗开说得对,替那些肥虫守了这么多年边关,总要轮到我们嚣张跋扈一番!” 战争的消耗是巨大的,哪怕这次吴国是大胜,东蛮号称的十万大军被打得落花流水,东蛮人再野心勃勃,今后的十年间,再无力骚扰西蜀边境,但西蜀今年的中秋佳节却稍显寂寥, 唐展和陆夫人均亲自来道歉,没能让获胜的军士们尽兴,是他们这些地主的无能。 宁维舟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这些,西蜀这次革职了许多官员,新任的官员已经在赴任的路上, 等这些人到了西蜀,哪怕再精明能干,总少不得唐展和陆夫人这些地头蛇帮衬。 大军开拔,顾非晚掀开车帘,心绪激动, 京城,她要回来了! 第337章 江南婚事 从西蜀回京城,本不经过江南, 但顾非晚是答应过青霖,回程一定会去参加青霖的婚礼, 于是,半途中,宁维舟带着顾非晚,两人一骑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黎明时分,进了江南城。 白家四人跟在后头,六人刚到城门口,就见到了等候的黄麻子! 黄麻子初见顾非晚夫妇,立马忙着躬身行礼,可一抬头,见到白家兄弟姐妹的时候,立马脸色一变: “你们怎么回来了?” 白家四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黄麻子脸色缓和又说道: “是了,东家和大将军身边没人护卫可不行,你们跟着护卫也是应当!” 顾非晚抿嘴笑道:“你倒是会替他们说话,可惜,他们孝心未尽,始终是放心不下你的!” 黄麻子脸色瞬时绷紧,拱手还要求情,却见白家兄弟姐妹齐刷刷跪下: “干爹,您就让我们留下,不然我们就跪死在城门口!” 黄麻子气得直喘粗气,抡起巴掌拍在了白芨的脑袋上: “让你们不听话!” “黄掌柜,他们一番赤诚之心,你该领了才是!”顾非晚劝道: “此次西蜀之行,他们也是立下大功劳的,等回京上禀后,还有朝廷的嘉奖圣旨下来,日后自有他们的前程,你就安心接着他们的奉养就是!” 黄麻子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立了大功?还能接圣旨?” 说着,他忙不迭的扶住白芨,语气慌乱:“伤得重吗?可有哪里还疼?” “你们都还好吗?”黄麻子眼圈一红,泪花涌现! 他是真把这四人当作了自己的孩子,立功不立功的不打紧,只要人好好的,他就放心! “没事,咱们四人有干爹福祉保佑,怎么会有事?还不是大将军看在我们护卫夫人用心的份上,给咱们体面呢!”白芍笑嘻嘻答道。 “真的没受伤?” “真的!” 得了肯定,黄麻子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 “回了府里,我找大夫替你们再好好看看!” 白家四人听说允许他们归家,这才高兴的起身,围在黄麻子身边。 宁维舟点头:“你们这般很好,不忘恩义,不贪权贵,日后若有意在京城或者军中谋事,可以去大将军府找我。” 黄麻子高兴得涕泪直流,想跪下磕头,但又听宁维舟说道: “我们不便耽搁,参加完青霖的婚礼就得赶回军中,带路吧!” 黄麻子立刻擦了眼泪,指了前方马车:“马车已经给大将军和东家准备好了,车夫知道彭家在哪!” 照宁维舟的脾气,自当骑马入城,又快又利索, 但一想此处是江南,并不似西蜀那般彪悍,惊了百姓可不妥, 于是,夫妇两人换了马车,先回在从前在江南的住所,青霖将在此地出嫁。 彭家原先只有一进的小院,但这些日子在青霖的操持下,将隔壁空着的宅院买了下来,两个院子打通,一下子就显得宽敞起来。 天色尚早,但彭家已经热闹起来, 虽然客人还未至,但院子中张灯结彩,四五个丫鬟小厮穿梭其中,忙得不可开交。 彭母没什么能做的,不过近日她精神头很好,不知是喜事养人,还是人参养荣丸吃够了量, 她每日都要在两个院子里转悠上好几圈,这里摸摸,那里瞧瞧,脸上只顾着笑, 若是有修缮的工匠问她:“老夫人,您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的?” 彭母立马就会摇手:“不要问我,都问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去,她见识多,说的主意都是极好的!” 旁人就会笑她多年媳妇熬成婆,怎么不摆摆做婆婆的款? 彭母总是笑呵呵的怼回去:“别人家媳妇没规矩,婆婆才要教,我家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可是京城大将军夫人的贴身人,她的规矩可比我们江南任何一个千金小姐都妥帖,我黄土都埋半截的人了,只享福,可不做那些讨人嫌的老太婆!” 人逢喜事精神爽,见母亲精神头好了,彭六子也格外干劲十足! “母亲,刚才我见黄掌柜的马车从咱们门前过去,别不是东家夫妇回来了吧?”彭六子还未换上喜服,但一张脸却收拾得极其干净清爽。 彭母一听,连忙迈出院子左右张望起来,没一会跺了跺了脚: “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光顾着想青霖了,就没仔细留意!” 一个小丫鬟掩嘴偷笑:“老夫人,奴婢刚才瞧见了,那辆马车的车帘还掀了开呢,里面有一双画上一样好看的人,朝咱们院子看了好几眼,还冲奴婢笑了呢!” “那就没错了!”彭母一拍大腿:“保准是东家夫妇回来了!他们定然是先去青霖那里了,儿子,你快去打扮好些,等下可别失了礼数!” 彭六子高兴的应了一声,抬脚朝自己房中奔去。 青霖说过,她是一定要等到她家姑娘回来观礼的,不然就算误了吉时,她也要等! 彭六子觉得理当如此,但心中不免忐忑, 谁都想成婚之日顺顺利利的,但万一顾非晚路上耽搁了,真误了吉时,他是知道青霖的脾气的, 说了要等,就一定会等! 这下好了,顾非晚既然回来了,那这婚事定然是再顺利不过的! “姑娘,该上妆了,一会姑爷就要来了,您可不能素着脸见他!” 榴园一处院子里,青霖正坐在妆台前,铜镜里印着她素净的脸庞, “还早呢,不急的!”青霖摩挲着妆台上的一套黄金嵌红宝石头面,这是顾非晚离开江南前给她的,说是新婚之日戴着喜气。 青霖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又劝道: “姑娘,还是先梳妆吧,不然等会大将军夫人回来见你披头散发,要说奴婢们伺候得不好了!” 青霖笑了笑:“她是多慈悲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是,夫人从前是最心慈的,但姑娘要是打扮好了再见夫人,岂不是让她更高兴?喝喜酒么,最高兴的莫过于看新娘子了!” 青霖想了想:“也是,收拾妥当了,主子瞧了心里也高兴!” 得了她的应肯,屋里立时热闹起来! 第338章 青霖嫁人 顾非晚一行人进榴园的时候,青霖刚梳好发髻,钗环还没有点缀上,得了消息,就朝门口飞奔而去! “姑娘,姑娘!” 见了顾非晚,青霖“噗通”跪下,眼眶含泪: “姑娘来了!” 顾非晚忙将人拉了起来:“今日你是新娘子,属你最大,不许动不动就跪人!” 青霖拉着顾非晚的手,忍不住滚落两行眼泪:“奴婢盼了好些天,梦里都是姑娘您,今日总算见到了!” 顾非晚嗔怪道:“都是要当家作主的人了,还不知道唤个称呼?哭成这样,外头的人还以为我小气,给的嫁妆少了!” 青霖使劲摇头,又哭又笑:“姑娘说哪里的话?这城里的夫人小姐,出嫁时哪里有我这等风光?” 她视线扫过顾非晚身旁,没见青霜,不由得问道: “青霜那丫头怎么没来?” 她们两人是从小伺候顾非晚的,情谊如同亲姐妹一般, 今日青霖出嫁,自然也想见见青霜。 顾非晚笑道:“这丫头懒,起不得早,怕耽误了时辰,就没再叫她!” 青霖闻言,抿了抿唇,未再追问,脸上重新扬起笑颜: “姑娘赶路辛苦,快去我院子里歇歇!” 宁维舟见她们要说体己话,识趣的先回了自己院子。 青霖身边的小丫鬟凑趣说道:“夫人不知道,我家姑娘不见夫人,连头都不让梳,夫人可得好好说说我家姑娘!” 顾非晚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个伶俐护主的,你家姑娘身边有你,也是好的。” “姑娘别理这丫头,她是前头街上卖头油的掌柜的女儿,她爹娘非得送来我这里,我看在她一手梳头的手艺份上,才收了她,只是话多了些!”青霖赶紧解释, 顾非晚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你身边是该有几个得力的,日后江南这一块的来往生意,都靠你周旋,若身边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你不是要累垮?” 见顾非晚不责怪,青霖才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走了半晌,才进了青霖的院子, 顾非晚蹙眉说道:“榴园内这么多院子,你怎么选了这里?” 这处院子最为偏僻,且不沿主道,离景致好的湖边更是远得很, “姑娘,原本像我这样的,是不该有单独的院子的,如今我厚着脸皮占了一处,已经是满意极了!何况姑娘你看……” 青霖说着,手朝院中一角指去:“这里有一丛腊梅,已经结了许多的花骨朵,等冬天一到,院子里定然香气扑鼻,到时候我就带着这些小丫头,教她们采了枝头的新鲜花朵,酿了梅花酒,托人给姑娘送去京城!” “你呀,日后别都事事想着我,也该想想自己!”顾非晚扭头叮嘱身后的小丫鬟: “你们家姑娘心实在,日后她若有委屈或不顺,你们记得都要让人送信去京城,若是瞒着我,我的脾气可不好!” 小丫鬟们咧着嘴应道:“奴婢们知道了,一定照顾好姑娘!” 说话间,日头就攀升了起来,晨曦洒在窗口的腊梅树枝上,妆台上都有了花苞的图案。 顾非晚被服侍着坐下,笑呵呵的看着一众婆子和丫鬟替青霖打扮。 青霖的底子好,只是平日沉稳低调,打扮得素净,如今胭脂水粉加上精致的头面,立马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顾非晚望着眼前娇俏的姑娘,眼眶发热,她终于亲手将青霖好好的嫁了出去! 凭青霖坚韧大气的性格,又跟黄麻子学了一身本事,这辈子不管是在人前,还是在婆家,足够她安身立命,活得恣意快活! 前世为自己拼命的姑娘,这世终于有了美好的人生! 青霖刚打扮停当,院外就响起一阵吵闹声, 一个腰间系了红绸的小丫头蹦跳着进来,满脸的幸福喜气: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屋里立马乱成一团, “快,把红盖头拿来,可不能让姑爷瞧见姑娘的脸!” “把门堵上,堵上!姑爷不撒个几吊钱,休想把姑娘接走!” “大将军领着人正堵着呢,听说姑爷都快被为难哭了!” “这是应该的!”有年长的嬷嬷拍掌说道:“先前还担心院子里小厮不顶用,这下好了,有大将军当娘家人,咱们姑娘可再没人敢轻视了!” “对,我娘说了,容易到手的果子吃着不香,一定要千辛万苦得来的,才当宝贝呢!”一个小丫鬟眼睛亮晶晶的,说得喜笑颜开! 却被嬷嬷轻轻拍了拍脑门:“怎么能把姑娘和果子比?” 屋里人笑成一团,顾非晚也忍俊不住,替小丫鬟分辩道: “她说得不错,你们家姑娘现在就是块香饽饽,彭姑爷可急的很!” 青霖忍不住掀开盖头,含羞带恼:“姑娘怎么去了一趟西蜀,说话越发不讲究了?” 顾非晚起身向前,替她重新将盖头盖好,笑呵呵道:“你也别恼,他不急,你才急呢!他急得要哭,你心里难道不高兴?” 青霖还想说什么,可胸口一阵热气上涌,脸顿时就红成了喜纸一样的颜色,哪怕平时再沉稳,这时也心慌气短起来! “不理姑娘了……” 顾非晚笑得厉害:“是,出嫁的姑娘,自然心思都在夫婿身上,再想着理会我,我也要着急了呢!” 青霖被逗得又急又羞,扭过身垂着头,再不出声,只是红盖头四角坠着的明珠,不断微微颤动。 有了这番打趣,青霖出门的时候,少了泪水,多了欢笑。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彭家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宾主尽欢! 宁维舟和顾非晚不能久待,看着小两口入了洞房,就快马扬鞭朝大部队赶去。 “如今青霖算有了归宿,就剩下青霜了!” 回程的路上,顾非晚缩在宁维舟大氅中,既有喜气又有担忧。 宁维舟宽慰道:“怕什么?有你我在,难道还能让她受委屈?王忠那厮若做不好这事,我再打他五十军棍!” 顾非晚笑了,是呀,如今的自己,可不是如前世那般什么依仗都没有,稍有坎坷,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京城里还存着侥幸度日的人,才该日夜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