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卖身契》 没话找话聊 有人陪读书兼写数学作业吗? 有,笨蛋秋一枚。 当秋正奋力写稿时,忽闻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不断像是鬼挡墙地说着功课好多,数学好难,老师太坏了,出那么多人家写不完。 那种教人濒临崩溃的魔音穿脑,有谁受得了呀!简直比满清十大酷刑还可怕。 实在受不了的秋放下刚开搞的稿子,上前看了一眼,不过是很简单的数学题,哪有什么困难,乘法、加法而已,不需要用到大脑。 不想再听见“功课写不完”、“数学超难的”、“今天一定会写到十二点啦”……以下万字省略,于是秋很可怜地找了张白纸,先把演算式和答案写在纸上,让小侄子照着写。 至于抄写生字就没办法了,笔迹不能模仿,他只好自求多福,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刻。 不过查生词,那秋就苦命,字典一翻先把笔画、部首念出,然后一个个照抄。 天呐!这个到底是他们的功课,还是秋的业障?居然写起小学生的国语、数学。 没关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吃苦当吃补,秋一咬牙也就撑过了,你们不用同情自作孽的秋,秋是死有余辜,记得拿香遥拜。 对了,秋家中秋节有烤肉哟!而且是提早到前一个礼拜六,刚好是台风前夕,外面的月亮有点圆,风和日丽的夜晚。 可是一烤完就变天,风急雨不大的狂吹,秋放在阳台女儿墙上的花盆全被吹落了,满地的土屑和破掉的瓦片,真是可憎。 由于隔天仍下着雨,所以秋不急着收拾,等天气放晴了再收。 但,那是什么气象台呀!明明气象预报会连下四、五天的雨,秋住的地区不到一天雨就停了,台风一出海,太阳就出来了。 结果,一堆盼着台风假的小朋友咳声叹气,直说浊水溪怎么不淹过堤防,他们也可以放假。 啐!不知民间疾苦的小鬼,你们多休息一天假,秋就少休息一天,干嘛让你们快乐秋来痛,秋要睡大头觉,你们乖乖地上学去。 哈!人生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小孩子都不在家,安宁又祥和,世界大同…… 缘起 清风徐徐,月桂飘香,低冷的云层带着昨夜未竟的雨气,由东而西。 湿漉漉的泥地被溅出一洼洼水坑,马车辘辘,来来往往,辗过那泥泞的官道,积水变浊,凹凹凸凸的路面更难行走。 望向岗边的寂静山林中,有三匹快马疾驶而出,为首之人一身雪白,束发的云带飘曳发间,与墨黑发色形成强烈对比。 中行者十分高大,似有外族血统,身着黑衣,腰系佩刀,全身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而后行者则显得中气不足,有些力不从心,勉强跟上了前面两人,身形较为瘦小,着藏青色仆服,似乎随时有从马上跌落之虞。 三人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似商旅,似闲游,缓缓地进入人口少,偏僻的青花镇。 “皇……” “嗯!我说过什么?” “是,公子。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填饱肚子?”尖细的嗓音出自面皮光滑的随从。 “就找间饭馆歇脚。”白衣男子声音沉厚,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威仪。 “得……呃!是,公子。” 得,是宫里下人对皇族中人的敬语,寻常人家鲜少听闻。 青花镇是个很小的乡镇,镇上绕一圈不用半日,百姓皆以漕运维生,打渔、卖鱼,载送水货,虽不富裕,但三餐过得去,衣食无缺。 而镇上只有三间饭馆和一间门可罗雀的客栈,大部份的商人只会路过而不投宿,他们会直接往下一个城镇,也就是春城无处不飞花的绿柳镇。 “你们听说了没?”一个吃着花生米的老叟对着身边老友交头接耳。 “听说什么?”又有什么新鲜事? “镇西张寡妇的女儿不见了。”长得秀秀气气,逢人便笑,嘴甜得很。 “什么又一个不见了。”这年头是怎么了?老有闺女失踪。 又?角落里用餐的白衣公子忽地眼神一利,聆听百姓的闲话家常。 “可不是嘛!先是陈家二女儿,接着是古家的小梅,她们一到绿柳看热闹就没回来了。”也不知去哪了,让人替她们着急。 “会不会是遇到情郎,跟人家跑了?”一人打趣着。 “呿!赵员外的千金才十二岁,难道也情窦初开呀!”一派胡言,坏人名节。 “不过有传闻……” 传闻什么? 隔壁桌的交谈忽然变得很小声,像是怕人听见似的,捂着嘴窃窃私语,隐约有“被卖了”、“人口贩子”、“青楼”等字眼。 用完膳的白衣公子拧起眉,随即走出饭馆,他的表情颇为凝重,目光幽远地思索着旁人无从得知的思虑。 “严功,你觉得这天下真是太平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黑衣护卫恭敬的立于身后。“君主贤明,朝有贤臣,何患天下不平?” “可百姓呢?真能不偷不抢,不拐不骗?”看似国泰民安,实则人心难测。 “……难。”一句肺腑之言。 “是难,你倒是说了句实话……” 蓦地,一道鬼祟的影子在墙角晃动,似尾随某位出镇的姑娘,形迹诡异的透着一丝不善。 “严功,跟上去查个清楚。” “是。” 第一章 湖光山色好风景,波光潋滟俪人行,乍看远山层峦迭嶂,云雨行至甘霖降。 河岸杨柳垂青,摇橹的船夫喝地行过拱桥下,灯火节过后是女儿节,家家户户别上茱萸,为女儿裁制新衣,好迎接神明赐福,来年嫁个好人家。 接连的节庆气息,使得大街上热闹烘烘,大人小孩脸上挂着笑,手提灯笼和香花,采买过节的牲礼及香烛,把气氛炒得更热。 在这四季分明的金乌皇朝,不论身份贵贱,皆行一夫一妻婚姻制度,且不得离异,因此决定一辈子的伴侣变得十分重要,马虎不得。 “金乌”的含意代表太阳,也就是日不落国的意思,太阳会天天升起,绝无例外,所以金乌皇朝也如旭日东升般国运昌隆,只要太阳存在的一天,国家便不会衰亡。 不过由于婚配对象限一人,皇族子嗣便无法兴旺,历代帝后子孙人少,难以开枝散叶,通常以单传居多。 唯一的好处是不会有兄弟争权、手足相残的逆伦行径,皇子或皇女一出生便注定了日后的尊荣。 金乌皇朝至今已传承十五代,三百二十七年,上任女皇飞兰因微服出巡遇难而与丈夫相识、相恋,此事蔚为一时美谈,博学多闻的皇夫也成为女皇执政的最佳咨询对象,夫妻感情深厚。 有了前例可循,在母亲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之下,继任新皇决定也来个微服出巡,表面上是看看能不能认识命定的伴侣,实则是想贴近感受百姓的生活,探查民情。 当然,此行绝对保密,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否则朝中无主,易生恐慌,贵为天子行走平民百姓间也多诸有不便,徒生困扰。 “什么姑娘,妳说妳要去哪?是小老儿耳背,听错了吧?” 怎会有家世清白的女孩家要到那种地方?他肯定是酒喝多了,还没清醒,把话给听岔了。 “百花楼。” 打更的老徐挖挖耳朵,确定自己没耳误。“姑娘,妳知不知道百花楼是经营啥的?它可不是一般酒楼饭馆,妳别被人给蒙了。” “我晓得,它是专营卖笑陪酒的青楼,我就是要去那里讨份差事做。”职业无贵贱,饮水知冷暖。 “别啦!别啦!别给自个儿落得坏名声,姑娘看起来一脸聪明相,怎么尽做胡涂事,回家去吧,找个好人家嫁了。”夫富夫穷好歹凑合着过一辈子,何必沦落风尘呢? “嫁人……”有着一张讨喜笑脸的姑娘清嗓变弱,隐含着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 金乌皇朝曾由飞兰女皇统治二十二年,之前亦是女皇御国,接连着两位爱民如子,笃信女子不逊男的女皇,因此长达五十年的政绩中有一条便是,只准花娘卖艺不卖身,女子为妓得以仍保有贞洁之身,日后另觅良缘。 但规定是规定,总有些利益熏心的奸佞小人,暗地里做着人口贩卖、迫良为娼的勾当,满足不甘只守着一妻的好色之徒。 长相清妍、活泼好动的杜春晓是武林世家红叶山庄的二小姐,她上有一姊杜映月,温婉秀丽,颇有武学天份,深受爹亲的疼爱。 而妹妹杜盈星则娇俏可人,嘴巴特甜,哄得娘亲笑不阖嘴,所以三姊妹的娘一颗心全偏向小妹。 于是排行中间的杜春晓便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不过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还跟她自身的命格有很大的关系。 还在娘亲腹中时,她曾被指给娘亲好友之子,盼能亲上加亲,缔结姻缘,谁知她一出生,对方三个月大的儿子竟莫名暴毙,加上她刚出生时,肤色偏黑,对方认为她带煞,克死其子。 杜夫人因心存愧疚,便花了大钱赔给友人,将这不幸消息封锁,希望女儿名声不致败坏,还能嫁得出去。 孰料,之后的日子更惊奇,只要有她在,身边每个人都会大小灾难不断,连带着她外出游河也意外翻船,那一回杜夫人差点溺毙。 因为算命师的一句话,杜夫人便开始疏远二女儿,由奶娘代为照顾。 后来,在她七岁那年,有人想来攀亲,定下她做媳妇,哪知才谈不到一个月,对方的儿子竟落马摔成重伤,于是外传她命中带煞,这下连多年前瞒下的流言也曝了光。 经过一再的打击,她对嫁人一事早就死了心,也不想去拖累别人,便致力习武强身,虽然成就比不上姊姊那般厉害,但自保不成问题。 “姑娘、姑娘,妳在发什么愣?老朽说了老半天,妳是听进去了没?”可别是中了邪,魂魄出窍。 “听见了,老丈,我没犯胡涂,人穷家贫,只好卖身青楼。”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回过神的杜春晓装出一副孤苦无依的凄楚模样,不再回想过往的不堪,因为她这回出庄可是有任务在身。 话说,她虽然命中带煞,导致身边人状况不断,不过因她为人亲切又没架子,常常关心底下人,所以下人们还是乐于与她亲近。 其中就数丫鬟小蛮与她交情最好,可对方却在约满返乡的途中失踪了,直到她家人捎了信来,事情才曝光。 而根据她一路追查下来的线索,绿柳镇上名闻遐迩的百花楼最有嫌疑,听常送菜到山庄的小许说,他曾看到小蛮跟一名神色诡异的男子走在一起,而那男人神似百花楼老鸨的侄子游于意。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有必要来探究一番,否则怎对得起情同姊妹的小蛮? “可是看妳的穿著打扮不像是穷人,光妳那一身衣服就够寻常人家吃上整年米饭了。”该不是爱慕虚荣,自甘堕落吧? 老叟的眼神由狐疑转为鄙夷。 啊!露馅了。她悄悄的吐了吐舌,黑得透亮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呃!这是……家道中落嘛!我也只剩下这件衣裳能见人了,你瞧我连行李都没。” 古灵精怪的杜春晓编得可溜了,好似真的一无所有,再不找份差事做就会饿死街头。 其实是她在半路上太调皮了,见了有孩童在田野里追蛇,她一时兴起也下去帮忙,将打死的大蛇挂在竹竿上吓爱马。 马一受惊,前蹄一扬,跑了。 连带着她系在马背上的随身物品,还有奶娘特地为她准备的零嘴也都没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把银票缝在腰带上,山雀啄米的绣荷包里还有些碎银以及防身的小玩意,不致真落个两袖清风,山穷水尽。 “哎呀!还真是值得同情,老叟错怪妳了,百花楼就在胡同口往左拐,妳走到底就会瞧见挂了两只红灯笼的大门。”流落异乡、身无分文的小姑娘,不寄身青楼还能往哪谋生? “谢谢了,老丈,哪天你来捧场,我给你打个折扣。”年纪一大把了,少算些酒钱也无妨。 “呿!黄毛丫头,口无遮拦,我老徐岂是背着妻子胡来的风流鬼。”才说她身世凄苦,这会就不知轻重,一嘴胡话。 不知是被说中风流事,或是恼她不正经,老叟气呼呼地走了。 杜春晓稍圆的小脸咯咯偷笑着,她眉儿弯弯,眼儿弯弯,菱形小嘴也变弯,笑得一脸贼,丝毫不在意旁人的轻蔑。 她是为了救人而来,可不是真来当个曲意承欢的花娘,别人怎么说干她啥事,人嘴两张皮,说完东家说西家,没完没了。 丽如春花的杜春晓顶着讨喜笑脸,往胡同口走去,那轻快的神色一点也不像要坠入烟花地,反倒像是迎春踏青,到此一游。 红红灯笼高高挂起,朱漆的门板艳得俗气,青石板台阶高高筑砌,一张没把手的藤椅置在店门口,应该是给什么人坐的吧? 看着男人的销魂窟,杜春晓的脚步有些迟疑,但是一想到身陷险境的丫鬟。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深吸了口气…… 咦!那个人是龟奴吧?怎么他身边满脸横肉的大汉一走开,他不拉客,还反而……赶起客人? “为人父母者,谁忍心让女儿卖身青楼,过着狼人非良人、送往迎来的生活,你有妻有女吧?她们等着你回去吃饭,别再流连烟花之地……” 长相出奇俊秀的年轻男子,滔滔不绝地苦口婆心劝说上门的大老爷,要以家人为重,勿为一时舒心而造成家庭失和。 大老爷不听劝,执意要入内,他有意无意挡在门口,再以长篇大论使人却步,条理分明的述说家庭破碎的主因。 一夫一妻恩爱长,白头偕老两相依,若是为一点小摩擦造成夫妻感情破裂,在不得离异的金乌皇朝,同床异梦是最痛苦的折磨。 “我只是来听小凤仙唱曲而已,我那婆娘清楚得很,你这小子拦什么拦,想要我打赏你银子吗?”哪找来的看门狗,连点规矩也不懂。 “先是听曲,然后是喝点小酒,接着就握握小手、揽揽小蛮腰,黄汤一下肚还把持得住吗?要是你兴致一起煞不住脚步,那可是犯了法。”酒后乱性,实为君子所不齿。 依照金乌皇朝律法,花娘陪酒陪笑但不陪睡,客人可以把她们从头摸到脚,甚至尝几口胭脂味,就是不许有苟且行为,否则重罚三百两纹银,或是囚禁半年。 只是赔钱的生意没人做,真要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口袋放,还是得横着心,做些缺德事,人无横财不富,马无秣草不肥。 刚来没几日的年轻龟奴不晓得百花楼里藏污纳垢,他们私底下逼女卖身,但除非是熟客,初来乍见的生面孔无福快活。 “哪来的法,天高皇帝远,哪管得了咱们地方上的小事,沈芸娘那女人没叫你机灵点,看人办事吗?”他就是来喝酒寻欢,和他那小冤家滚被窝。 沈芸娘是百花楼老鸨,年约四十,徐娘半老,早年也是花娘出身,夫死被夫家逐出家门,重操旧业,买女为妓,开设青楼。 俊逸面容微浮怒色。“谁说当今天子不管?说不定他已隐身市集,就看你们平民百姓如何违礼渎法,你一日为皇朝子民就得遵守皇朝律法,不可知法犯法。” 人无礼,寡廉鲜耻,人无法,则作奸犯科,国之根本何以为继?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大爷有银子,上你们这儿寻点乐子,你搬出大道理想吓谁!皇上的身份何等尊贵,岂容你挂在嘴上嚷嚷的。”哼!回头非说说老鸨,用个傻子当门房,百花楼迟早关门大吉。 “皇上也是人,他想体恤民情……啊!大爷,你说你花柳病还没治好呀!想回去找大夫瞧瞧,那我不送了,你慢走……” 躲在一旁偷看的杜春晓睁大讶异的眼,看着语气和神情骤地一变的年轻男子,十分敬佩他变脸的功夫,居然在一眨眼间,就由爱说教的老学究变成卑躬屈膝的小厮。 “小曲,你在干什么?” 一声低喝,名叫小曲的俊俏男子目光一凝,倏地闪过一抹幽光。 “我帮姑娘们找客人。”他面不改色的回答。 “柳老爷不是来找小凤仙吗?为什么没进门就走了?”通常柳老爷没待上两个时辰,你赶他,他都不走。 小曲口气冷淡的说:“他刚好想起来有笔款子未收,赶着去收帐。” “喔!是吗?”相貌凶恶的大汉心有疑虑,眉头一皱地看向过份逸秀的小子。“你最好别瞒着我搞鬼,没人可以在我虎哥眼皮底下玩花样。” 他会盯着他,想要搞小动作得看他拳头同意不同意。 “是的,虎哥。”小曲眸光低垂,看似恭顺,嘴角微勾一丝冷笑。 你真能奈我何吗?不自量力。 在金乌皇朝,曲是国姓,除非功勋在身,获天子赐姓,否则曲姓者几乎是皇亲国戚,鲜少人贵气冲天,配得上“曲”这个姓氏。 小曲是个落难公子,他与随从小厮一路从帝都南下探访民情,不意半途遭人暗算,他因长相俊俏而被活捉,辗转卖至邻近百花楼。 也因此,他和随行之人失去联络,身无分文地沦为龟奴,每日得到大门前招揽生意,无力为己赎身。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收获,一进百花楼,他便觉事有蹊跷,明明是卖艺为主的青楼,为何每到夜晚便传出女子啜泣声?禁止旁人靠近的东厢房似乎另藏玄机。 “你是我见过最不尽职的龟奴,人家是忙着把撒钱的大爷迎进门,巴不得他天天上门,以青楼为家,直至倾家荡产为止。”一头羊要扒三层皮,扒到见骨了还继续拿来炖汤。 佯装打盹的曲天时正在闭目沉思,冷不防一声娇软嗓音近在耳畔,他爱理不理地睁开深黝双瞳,轻扫映入眼中的轻软绣鞋。 在这百花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以他俊俏的外貌,不少花娘投以青睐,暗地里接近他,不时以言语挑逗,盼能跟他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甚至是花魁牡丹也有意无意的暗示他,希望来个花前月下对酌,不求一生一世相伴,但求互诉情衷,共赴云雨。 他实在被这些举止放浪的女人缠烦了,才选择到门外拉客,一来可以躲开她们的痴缠,二来借由嫖客们的口探查他所怀疑的事。 因此,当耳边又响起女子低软的娇音,他不做多想地以为是百花楼的花娘,故而假装困极不予理会。 “喂!你这装睡的功夫还不到火候,该跟我学学,我爹要是念我没个姑娘样,像匹野马似的老往外跑,我就昏睡不起,让他念到自觉无趣便自个儿走开。”她这招屡试不爽,耳根子也清静许多。 这声调听来似乎不是楼里的姑娘,每个想接近他的女人都尽量表现出娇柔多情的一面,岂会自称心性不定的野丫头,引起反感? 思及此,慵倦的黑瞳缓缓往上瞟,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孔,结果却不然,曲天时微讶地怔了一下。 素净娇颜连胭脂也未上,面颊肤色不像时下女子那般白透柔皙,而是带着最纯净的蜂蜜色泽,彷佛早起的晨光直接打在她脸上。 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花魁牡丹的姿色犹胜她三分,但她那双生动的水眸漾着光彩,灿灿生辉,让人不自觉地多瞧上两眼。 尤其是她嘴角扬起的弧度,非常甜。 “你可别说你被本姑娘的美色迷住,才看得回不了神,那我可是会很伤神的,唯恐你中了我的美人咒而无法自拔。”蜜色脸庞浮着娇美甜笑,一副甚感为难的困扰模样。 “美人咒?”若非自小生活在严谨的环境中,曲天时大概会因为她的“大话”而讽笑出声。 “你觉得我不够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吗?至少见过我的人都会说一声长得不错,堪以编入美人谱。”她自我赞扬,毫不忸怩。 在孩子心性的杜春晓身上,绝对看不见大家闺秀的端庄和含蓄,自小被爹亲忽略、娘亲偏宠小妹的情况下,被奶娘带大的她习惯跟下人们打成一片,自然养成她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的率性与直坦。 她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比较不会藏心事,想做什么就去做,也不怕旁人说长道短,爹娘的不在意反而让她更懂得体恤人,不因出身高低而有贵贱之分。 “姑娘美与不美见仁见智,这里非久留之地,请速速离去。”在他眼中,人的容貌如何并不重要,他看的是一个人的心。 “哇!听你的腔调应该不是本地人,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贪图美色而来?”她故意逗弄他,硬是扣了个“好色”之名给他。 人若不好色,岂会涉足花街柳巷,甘为低下的龟奴。 曲天时的眸子瞇了瞇。“姑娘若是无事想找乐子,大可到茶楼听人说书、弹琴去,勿在此处生事。” 若是让人瞧见她在青楼门口逗留,肯定对她名节有损,日后难以匹配好人家。 “谁说我没事了,你这人说起话来倒是文诌诌的,主事者用了你准是不划算,你拉拢客人的手法没我高超。”起码她晓得开门做生意图的是个“利”字,赶起客人岂不是无利可图。 “妳不会想到这儿谋份差事吧?”他随口一提,并未当真。 没想到她竟然— “是呀!我进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不用费劲又舒服的闲差,小曲哥,你说我做什么好呢?”她态度轻慢的靠近,一股软腻的幽香钻近他鼻间。 “妳怎么知道我叫小曲?”他倏地语气转冷,看她的眼神充满防备。 当初他就是发现地方上有闺女失踪事件,因此命令随身护卫前往调查,谁知他竟一去不回,失去联系,他才与贴身太……小厮尾随其后,查探究竟。 可是因太相信民风淳朴,少了防人之心,在半途中遇到一位临盆妇人,他主仆俩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不意迎面而来是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迷魂香。 待他再清醒,人已在百花楼中,当时老鸨正跟一个背光的男子议价,他才得知自己在昏迷时遭人强按了手模签下卖身契,而小厮则由于相貌一般,被弃原处。 “我听见那个虎背熊腰的虎哥喊你小曲,瞧你这俊俏的模样,让人想忽视都很难吶。”她忍不住想摸摸他面皮,看看是不是滑不溜丢。 杜春晓并非存心轻薄,只是对肤白者很感到兴趣,她一身蜜色肌肤打从娘胎就带来,抹再多的香粉凝膏也难有欺霜赛雪的白皙色泽。 一白遮三丑,众所皆知,没有几可透光的雪嫩肌肤,再美的绝色佳人也失色三分。 “姑娘,请自重,烟花之地是非人往来,妳好手好脚,自有谋生能力,不该白布染黑,坏了美好未来。”人生在世,但求一生清白。 她似乎跟他杠上了,搬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歪理跟他辩论。“我才貌双全,不偷不抢,卖艺维生,这也是自食其力呀! “小曲哥,莫非你也嫌弃楼里的姊姊妹妹,瞧不起她们为了生活而提壶卖笑、出卖尊严换取温饱,那你就太自命清高了,你有床睡、有饭吃,靠的全是花娘们陪客人喝酒换来的。” “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他有些词拙,辩不过她的伶牙俐齿。 不论是点头或摇头,他都屈于劣势,对于她的聪慧反应,他是既佩服又懊恼,这样灵敏巧黠的姑娘竟自甘堕落,以风尘为家犹然自得。 “哪里不一样了?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甘愿卖身入青楼?不过说来都是当今皇上的不是,要是他多有些作为,充实国库,致力民生,百姓们丰衣足食,又怎会有典妻卖女的事来?”怪来怪去还是上位者没做好,才会衍生出无数的弊端。 曲天时闻言,当下脸色微沉。“天子高居殿堂、日理万机,他每天处理的是国家大事,防旱疏洪、积粮强兵,审核各地上表的奏章,解决地方官员难事,妳区区妇道人家,岂可评论天威浩荡。” 他说得愤慨,似是有感而发,不许百姓有所误解,高高在上的天子并非无所事事,不闻民间疾苦,他也有心做个好皇帝,让子民们安居乐业,民殷国富。 不过他显然太激越了,让带着取笑意味的杜二小姐稍感错愕,粉嫩脸蛋怔忡了好一会,才微微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长气。 “你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还真是严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当过皇帝,巨细靡遗地描述天子作息。”说真的,她差点被唬过。 曲天时神色微变,低垂着目光。“我要是皇上,便治妳个出言不逊的大罪。” 他的身份确实尊贵,皇朝之内无人可以比拟,满朝文武百官都得拱礼朝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便是金乌皇朝帝王,年仅二十四岁的天顺帝曲天时。 而贴身护卫严功则是四品带刀侍卫,另一名小厮是打小跟着他的太监公公小德子,他们一行三人从皇宫出发,只为探查民情,兼之寻觅立后人选。 人道自古君王最多情,不过贵为一国之君,他却鲜少与女性接近,从小忙于习帝王之道,身边除了一些皇家女眷和带大他的嬷嬷外,只有服侍的太监,加上金乌皇家门户之见并不重,像他的父母就是自己选择伴侣,所以虽然心急他的婚事,他们倒也不会干涉太多,以至于他至今仍无婚配对象。 “咯咯……幸好你不是,不然我就要人头落地了。”皇上是天,天子威仪不容冒犯吶。“好了,小曲哥,麻烦你引见沈嬷嬷,别让我在外头枯等。” 一听她未打消原意,曲天时两眉一拢。“妳真能忍受喝醉酒的客人对妳上下其手,不时言语调戏,甚至借酒装疯占妳便宜?” 他对她晓以大义,希望她能打退堂鼓。 “那就把客人灌醉呀!只要醉得不省人事,还能起什么色心?”她信心满满的说,似乎胸有成竹。 “妳……” 正当曲天时还想劝退她时,门内的虎哥看到门口有容貌姣好的姑娘徘徊不走,便走了出来,声音宏亮地打断两人的交谈。 第二章 “来来来,你走个几步然让我瞧瞧……对,扭个腰,摆个小手,小指微勾……等等,眼神要媚一点,像会勾人似的,水汪汪的大眼如诉如泣,让人心生怜惜……慢慢慢,记得眼睛是会说话的,要媚眼如丝,才能勾得男人心口发痒,掏心掏肺地为你倾尽所有……” 花枝招展的老鸨沈芸娘扭动着腰肢,莲步轻盈的回眸顾盼,虽无年轻时娇艳诱人的体态,但仍保有少许的风韵,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魅人风情。 为了赚钱,她可以拼尽老命扭腰摆臀,教导新进花娘如何将大爷们伺候得服服帖帖,让他们流连忘返,甘心出银两当火山孝子。 不过遇到手脚比石头还僵硬的姑娘,她还真是没辙,叫她轻移莲步,她像突然闻不知道怎么走路步步踩到自己的裙摆;要她横送秋波,眼珠瞪得比谁都狠,好不吓人。 明明是娇妍俏丽的玉人儿,可言行举止跟男人一样粗野,声音不娇不嗲,人也不会奉承说两句好听话,给她一壶酒直接就口灌,毫不文雅秀气。 幸好还有个长项,她弹了一手好琴,弦线一拨,动人心魄,拨弦两、三下,百鸟齐鸣,宛如早春的花儿全开了。 “沈嬷嬷,我学不来,我眼珠转得都快抽筋了,还是勾不出一缕丝。” “你这丫头真是不受教,谁让你转眼珠了,我是要你含情脉脉的盯着客人瞧,含羞带怯地欲语还休。”男人犯贱,只要给他一记仰慕不已的眼光,他就乐得忘记自己是谁。 “可是我对他们没有感情呀!很难含情脉脉。”含情脉脉是什么?她只会舞刀弄剑,使一套红叶七伤拳。 出身武林世家的她虽不得父宠,但也习得家传武学,名闻江湖的红叶剑法及红叶七伤拳,也因此她才敢只身涉险。 那一天虎哥的出面,让她顺利地进入百花楼,以她的姿色虽非上等,但也可人清妍,老鸨只看了眼就中意,安排她住进暂不接客的后院,亲自调教。 只是朽木不可雕,驽钝的资质让老鸨大呼是赔钱买卖。 包吃包住,包裁制新衣,眼看可能血本无归,谁能不呕。 “你糊涂了呀!谁要他们的感情,干我们这一行的绝不能对客人动情,他们贪的是一时新鲜,我们要的是大把大把的银票,你脑袋清楚点,可别给我犯傻了。”沈芸娘再三警告她这行的规矩,别傻乎乎地把自己赔进去。 “那不是欺骗行为吗?我们要人家的银子,却是对人家虚情假意。”啧!啧!啧!难怪百花楼又要翻新了,油水捞多了,当然要打点门面。 杜春晓故作天真傻气的看着沈芸娘。其实她是故意让自己显得笨手笨脚,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这样一来,老鸨就不敢冒险叫她接客,免得得罪人,而她也才得以安全无虞的待下来,打探小蛮的下落。 一张浓妆艳抹的花脸差点气到七窍生烟。“青楼买卖无真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懂不懂?客人花钱找乐子,我们给他们就是了,谁让你把良心拿出来!” “喔!嬷嬷的意思我懂了,就是泯灭天良,尽管从客人荷包里挖钱,管他家里米缸有没有米,或者是妻小挨饿受冻,咱们把他的血吸光光。”她说得好不得意。好似已尽的老鸨真传。 “呃……这么说也对……”沈芸娘扶着抽疼的额头,对她大喇喇的“领悟”头痛不已。 她哪有那么狠心,还泯灭天良呢!钱要赚,道义也要顾,不会真让客人散尽家产、妻离子散的,这等黑心肝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沈芸娘开设青楼本事为了讨生活,让跟她一样流离失所的女子有个栖身处,不致沦落到更不堪的下场。 不过人一有钱就变质,她路子走偏了,原本的美意变了质,她开始不断地从贫苦人家挑选出貌美稚女,再加以音律、舞蹈的训练,使其招揽更多的客人。 “沈嬷嬷,害人家破人亡算不算造孽?会不会遭天谴?打雷闪电时,我们要往哪躲?”坏事做多了,天打雷劈。 “你……你……”她一翻白眼,手指颤抖地指着新近花娘。 “沈嬷嬷,你癫痫发作了是不是?要不要替你找大夫,我们家乡有种土法子能治此症,找几头公羊踩几个就好了……”人踩烂了就不抖了。 “停停停……你就少给我添乱了,我给你气得胸口发闷……”这口气若喘不上来,这条命就被她给害了。 “我帮你揉揉……”杜春晓很热心的助人,练武的掌力朝她心口上一揉。 “天杀的!你、你要我的命啊!快……快住手,我这身骨头快被你揉碎了!”这丫头一餐吃几碗饭,怎么力大如牛? 直喘气的沈芸娘逃得老远,绢子握住手直往胸前拍,压压惊。 “罢了、罢了。待会我再找人来教你,你这块朽木我非得刻出个样子不可。”事在人为,她不信教不出像样的花娘。 重操旧业至今,她还没遇过调教不成的姑娘,只要找对方法,她相信假以时日,总会教出一颗摇钱树。 只是,她得先歇会,这根木头太难教了,耗去她太多心神,她不放松放松。迟早累出病来。 看了眼名为“晓晓”的女子,沈芸娘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出后院。 杜春晓这才露出得逞的表情,随即换上便于行走的衣衫,准备四处打探。 与此同时,假意上茅厕的曲天时刚好路过后院,她一闹上门往外走,便跟他打个照面。 两人皆一讶,并不知各自的目的相同,盈亮水眸对上深邃双瞳,彼此间默然了好一会,唯恐对方看出自己别有所图的行动。 “趁你还没正式接客前,离开百花楼吧!这里不适合你。”她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见他一脸正经的劝说,杜春晓忍不住要逗他。“好呀!我们一起走,天涯海角你都要跟着我,我筹钱盖屋让你当我的面首。” 嘻!嘻!既然她不嫁人,养个小相公来逗逗也不错。 听着她流里流气的逗弄,曲天时浓眉一拧。“不要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是为了你好。” “哎呀!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身上没钱能去哪?还是你要借我百来两,让我舒舒服服地过几年好日子。”舟无水,难行。 “我没钱。”一说出口,他顿感难受。身为一国之君,他却救不了为贫困卖身为妓的女子。 “对啦!你都没钱了,还说什么风凉话?在这儿有吃有住,还有人伺候着,我干嘛跟自个儿过不去,非得到外头吃苦受罪。”她说得好不虚荣,甘于卖笑生活。 “难道你真不怕被人耻笑?”一日入青楼,终生难以洗去污记。 杜春晓好笑地横了他一眼。“你当龟奴都不怕人家嘲笑了,我区区一名女子算什么?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尊严值几文钱,只要有米吃,谁管是香的还是臭的。” “你太偏激了,歪理一堆。”听似有道理,实则是替自己找借口。 “而你则有趣极了,明明吃的是百花楼的饭,做的却是怂恿花娘出走,这事若让沈嬷嬷知晓,准抽你鞭子。”吃里爬外,下场肯定凄惨。 “你想告发我?”他冷沉着音。 闻言,她咯咯地发笑。“我又不是吃饱撑着,尽做损人不利己的无聊事,小曲哥,你是我进百花楼第一个认识的朋友,我晓晓再没良心也不会出卖朋友。” 她相信他不是坏人,一个苦劝寻芳客回头是岸的龟奴能坏道哪去,他定是有苦衷才无法离开。 “曲天时。”他自报名讳。 “嘎?!”她怔了怔,不解其意。 “我的本名。” 杜春晓讶异地睁大秋水眸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为什么? 曲天时眉心一颦,他也说不出来理由,只是觉得她那一声“小曲哥”喊得他心闷,便不自觉地道出全名。 “欸!曲是国姓耶!你该不是流落在外的皇家子嗣吧?”她反应极快地想到这点。 平民百姓只知皇上姓曲,不知其名讳,仅以帝号“天顺”称之。 “你想有可能吗?”他反问。 她搓了搓下巴,假意思索。“也许飞兰女皇背着丈夫偷产一子,寄养民间……噢!你居然打我头。” “一派胡言。”母亲深爱父亲,鹣鲽情深,岂会与另一男子偷欢。 “喂!我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呀,你姓曲,说不定是哪个皇室中人流落民间的孩子,你要不追查一下自己的身世,搞不好有重大发现。”一朝飞上枝头,乌鸦也会变凤凰。 “巧合罢了。”他垂下目睑,不让人瞧见他眼底利光。 “本来就是巧合而已,不然你真以为自己是皇亲胄贵呀!我不过说来哄你开心的。”她故意取笑他异想天开,老天哪那么容易送份大礼来。 曲天时倏地一抬头,冷冷瞪她。“你真有恼人发怒的才华。” “过奖、过奖,牛刀小试而已,不过看你待我不错的份上,我投桃报李,小小的回报你一下,我姓杜,闺名春晓,在家排行老二。” “杜春晓……”他含在口中轻念。 “你可别告诉别人喔!不然我爹准把我送进尼姑庵,免得我败坏门风。”她轻快地说着,好似这个秘密说了出去也无妨,方正她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人。 “你爹……”黑瞳骤地一缩,他不再言语。 正奇怪他话说到一半为什么就收了口,一阵浓郁呛鼻的香气飘至,杜春晓必须努力屏住气息,才不致被这阵浓香呛昏。 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人长得俊俏也是一种罪过,瞧他什么也不必做,自有佳人来相会。 “小曲,我不是约了你到房里聊聊,你为何失约了?”花魁牡丹一脸哀愁,我见犹怜地将纤白柔荑朝他胸口一放。 “我从未答应赴约。”他忍住不将纤手拨开,任由她以指挑逗。 “你好狠的心呐!奴家辗转不成眠的等了一夜,却只等到蜡烛垂泪,你怎忍心见奴家花容憔悴。”惯以美色惑人的牡丹自视甚高,她故作嫋嫋娇态,不信有男人能拒绝她。 “我待会请人为你更换新蜡烛。”他神色漠然的拣话回应。 “嗯哼,为什么不是你来,奴家这般不入你眼吗?”她不害臊地摸着他雄伟胸膛,眼露爱慕之意。 “男女独处于礼不合,姑娘当真不在意嬷嬷的规矩?”没钱就别想进房,美人一笑值千金。 她一听,薄怒地瞋视。“我叫你来你就来,嬷嬷敢拦你?!” 一不顺心,牡丹的骄纵便显露无疑,心高气傲的她仗势着美貌,总以为每个人都要顺她、讨好她,把她捧在手掌心疼宠,不应拂逆她的意愿。 偏偏她什么男人不去爱,独独看上俊目朗眉的“穷小子”,暗使小心机地想和他凑成双,来个暗通曲款,夜夜风流。 “牡丹姐,你也别为难小曲了,瞧他被你吓得脸都白了,牡丹虽艳,但海棠撩人,说不定他中意的人是我。” 芬芳扑鼻,浓得宛如置身花海。 “你想跟我抢人吗?海棠。”她算哪根葱。萤火之光也妄想与星月争辉。 一身艳红衣裳的浓妆姑娘,看似无力的娇倚着曲天时的肩头。“这哪是抢呀!一切各凭本事,小曲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怎能勉强?” 说不勉强,但海棠一双媚眼勾呀勾的,巴着小曲的肩膀不放,似在说:先占先赢,他是我的。 其他花娘见状也一拥儿上,小曲长,小曲短在他身上磨磨蹭蹭,一点也不见羞怯,习以为常跟男人打情骂俏,放浪形骸。 曲天时的眉头越拢越高,一层一层的皱褶相叠,为了探知百花楼的秘辛,他咬牙硬撑,不得罪任何一名花娘,以免受到阻碍。 一旁的杜春晓看了好笑,见他被缠得青筋微爆才决定出手相救。 “哎呀!小曲哥,你不是说沈嬷嬷找我,她在哪里?快带我去。” 一道嫩绿色身影突破重围,行色匆匆的将人拉走,让一干花娘看傻了眼,也气得牙痒痒。 “不是跟你说要看客人脸色,不要把酒给洒了吗?瞧你笨手笨脚后的,什么也做不好,嬷嬷准是眼睛瞎了,才会被你给蒙骗了。” 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事,不伦在哪个地方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龙蛇杂处的花街柳巷,花娘们因看不顺眼而起勃谿更是屡见不鲜。 百花楼内这类的事也层出不穷,较强势的花娘想多攒点钱,拉拢客人,总会看准势单力薄、胆小如鼠的小花娘下手,让她们心生畏惧,不敢抢客人。 夏蝉唧唧的午后,僻静的小院子传来女子不可一世的娇喝声,口气嫌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硬是找了个理由要人好看。 低低的啜泣声不时传出,似受了不少委屈却没胆反抗,眼泪婆娑地忍受加诸身上的欺凌,畏缩地等候施加者气消了,放她一马。 但是同样是花娘却没有同理心,有些花娘在客人那里受了气不便发作,就把气出在其他花娘身上,自己不好过也要别人难过。 入行六年,快满二十岁的乐儿便是众人泄怒的对象,她能歌善舞,外表却不出众,拙笨的很不会讨客人欢心,因此在百花楼里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花娘,连后进花娘都会趁机酸上两句,看不起她成不了大器的寒酸样。 “你是哑巴呀!连一句话也不会回吗?瞧瞧你这上不了台面的脸蛋,怎么有人肯撒大钱听你唱曲,你是不是偷下了药,让他们神魂颠倒,卖酒替你充场面?”看她一副下可怜的摸样就想欺负。 “我……我没有,芙蓉,金大少本来是要找你饮酒,但忽然身子不适才转往我的厢房,听我唱唱曲解忧。”她没抢她客人,胃疾一犯是会疼死人的。 “叫我芙蓉姐,凭你还没资格跟我平起平坐。”名叫芙蓉的花娘盛气凌人,仰高鼻一哼。 “是,芙蓉姐。”她躬着身,泣然欲泣。 其实芙蓉比她晚进一年,年纪也小了两岁,若照先后辈分来说,她才该喊她一声乐儿姐。 但是芙蓉嘴巴甜又长得好看,善于奉承,不少男客被她吹捧得心花怒放,她一入行就成了红牌,艳名远播地招来好色之徒,专点她坐台。 金大少便是其中之一的常客,而且挥金如土,出手阔绰,每回一来必点芙蓉,让她因此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只是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加上她的态度日趋傲慢,认为金大少对她迷恋得无以复加,所以她故意拿乔,吊他胃口,多次佯称有事不接客,想逼他为她赎身。 谁知她这招适得其反,哪会去想有银子还愁没女人陪吗?她不陪客还要客人屈就不成。 一次两次之后,金大少也厌烦了,与其拉个骄纵的花娘陪酒,不如找个温婉客人的解语花,安安静静地听首曲子。 “还有,你是在指责我没好好伺候客人吗?金大少来我这儿解不了忧,非得上你那才能舒心是不是?”不甘客人被抢,芙蓉气恼的朝她胳膊一掐。 “我不是……”她痛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忍着不让它滑落。 “还敢睁眼说瞎话,事实明摆在眼前,你想狡辩到几时?”越想越气的芙蓉一瞧见她楚楚可怜的神情,心头的火更旺了,她举起手,狠狠地落下。 就连乐儿本人都以为逃不过了,她惊慌地以手悟面,就怕芙蓉毁了她的脸,让她无法接客。 对花娘而言,容貌重于一切,若无较好花颜,客人怎会点你坐台,让你荷包赚得满满的。 但她等了许久,巴掌迟迟未落下,她心怀惧意地微抬起头,十分讶异生性蛮横的芙蓉涨红了脸,纤纤玉腕被另一双素手掐得牢牢的。 “你够了没呀!人家不回嘴你还欺上了隐,你当自个儿时王母娘娘还是太上老君,把人命放在手上掐着玩呐!”简直嚣张得让人看不下去。 “你……你是谁?还不快点放开我……”即使疼得脸色发白,芙蓉仍骄横得不顾落下风,以命令口吻要人放手。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花娘晓晓是也。”不拍得罪人的杜春晓报出杜撰的小名。 “哼!我听过你,不过是个新进的花娘,也敢替人强出头,你当咱们百花楼没规矩了吗?”她愤然地抽回手,左手按右手轻揉痛处。 杜春晓扬起一张好纯真的笑脸,“要讲规矩是吧!咱们去找嬷嬷问问,自家人欺负自家人该怎么罚?” “你……你搬出嬷嬷来压我,真以为我会怕吗?在这百花楼里,还没你说话的份。”一听到沈芸娘,芙蓉脸上微闪过一丝怯意,但她故作镇静,不甘示弱。 “我这不就在说话了吗?还有呀!你若是不怕,咱们去嬷嬷跟前理论理论,看谁的道理服人。”理直气壮,她可不怕她。 “你……你……”欺善怕恶的芙蓉见门不过她,忿忿地甩袖。“你给我记住,咱们走着瞧。”一说完,她自找台阶的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走出鲜少人走动的幽静院子。 逃过一劫的乐儿双腿无力,瘫坐在泥地上,她紧绷的心情一放松,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呜呜咽咽地掩面哭泣。 “哎呀!能不能不哭了?你别难过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何必一个劲的伤心?”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难关,牙一咬就撑过去了。 像她爹骂她不长进,要她闭门思过,娘一见她扭头就走,避如蛇蝎,她还不是照样过日子,跟下人们打成一片,玩疯个一整天。 “芙……芙蓉她很凶……”她扭曲噎噎地抖动细肩,声入蚊蚋。 “再凶也不过是纸老虎一只,吼两声就没力了,她要真敢让我们皮肉受了伤,嬷嬷头一个饶不了她。”恶人无胆,只会虚张声势。 乐儿两眼泛红,卷着手绢拭泪。“你不知道她私底下很会整治人,很多姐妹都被她整得死去活来,叫苦连天,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她是最没用的一个,人家嗓门一扬高,她就吓得有如惊恐之鸟,动也不敢动地任人欺压。 “恶马恶人骑,以后这里有我,她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喊我一声,我叫杜……呃!晓晓,你有事尽管来找我。”完全没个女孩样,杜春晓豪气的拍拍胸脯。 江湖儿女笨就不拘小节,习武之人向来豪迈,家中常有武林人士出入,久而久之,她也养成仗义执言的性情。 “晓晓姑娘,你人真好。”乐儿一脸崇拜,感激在心。 “没什么啦!出门在外总要互相帮助,见人有难而不救,非侠义之人该有的作为……”锄强扶弱,伸张正义,人不能自私的只顾着自己而罔顾他人死活。 “咦!侠义之人?”什么意思? 见她一脸讶色,杜春晓讪笑地收回失言。“我是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帮忙时应该的,你用不着客气。” 呼!好险,差点露了马脚。 “晓晓姑娘为人豪爽,品行高洁,教人好不佩服。”她真高兴认识这么个好相处的姐妹。 “呵呵,哪需要佩服,做人只要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别人哪敢欺负到我们头上……哎呦!谁……谁偷袭我……” 好痛。 “你不晓得强出头易招来灾难吗?”人无防心,迟早吃亏。 大树底下走出一道颀长身影,树叶摇曳的阴影忽隐忽现,照出俊逸非凡的冷峻脸孔。 “是你呀!小曲哥,你用什么扔我?痛死了。”她后脑勺肯定肿了个个包,痛得要命。 “核桃。”曲天时不避讳地取出壳里的核仁,往她多话的檀口一丢。 嚼了嚼,她皱皱小俏鼻,含糊不清的抗议,“核……是用来湿的,不是……丢人……核桃虽小也会丢湿人……” 嗯!不错,好吃,甘甜脆口,咬起来有烤过的香气。 “核桃是用来吃的,不是拿来丢人,核桃虽小也会丢死人。”他重复她语焉不详的怨语。 “没错没错,核桃壳很硬,你多丢几次,我小命就没了。”她点头如捣蒜,怪他出手太重。 曲天时神色极淡的勾起唇角。“不硬就敲不醒你的死脑袋,青楼内最忌讳争风吃醋、竞短争长,新来的你不知明智保身,偏偏揽祸上身,你不懂最不能得罪的是女人吗?” 不然他又何必隐忍不发,尽量保持低调行事,即使看到有人受欺凌也不出面,因为平日看来温柔婉约的女子一翻起脸来,比虎豹还骇人。 “哇!小曲哥……”他以为她终于要反省她的所作所为,感谢他的出言提醒,谁知——“我第一次听你讲这么多话耶!你对姑娘家好了解喔!真不愧是守门的龟奴,把女人的性子都摸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生气,不要动怒,不要发火……“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你这个只会闯祸的家伙。” 曲天时恼怒地反手勾住她颈项,拖行。 第三章 人在危急之际,总会出于本能的有所反抗,从小习武的杜春晓一被勒住脖子,竟不自觉地使出红叶七伤拳中的“落叶归根”,以气横扫过制伏者,格开被束缚的力道,得以挣脱。 但她一睁开后马上惊觉不对,连忙佯装步伐不稳往后退,忘了身后还有个小花娘药儿,她一退就把人撞倒,还害人不小心让碎花盆割伤手,血流如注。 煞星之名真是实至名归,谁靠近她谁倒楣,从他入了百花楼后,就不断有事发生,就连沈芸娘也因碰了她一下而拐伤腿,请郎中推拿了老半天才稍有好转。 “呃!那个……我不是有意的……”真糟糕,怎么又发生了? “还不把人扶起来?”光是道歉有什么用。 曲天时低声一喝,杜春晓如梦初醒的上前跨了一步,但又想自身命格带煞,那跨出的步伐又收回。 黑眸冷冷地瞅了她一眼。“真没用。” “是啊!我天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十足的富贵命,小曲哥你命贱就扶扶她吧,别摔着人家。”她语气轻快,好似林间跳跃的鸟儿。 “我命贱?”他声音压得低,山雨欲来风满楼。 “命好就不会沦落至此了,你就行行好,当是帮我的忙嘛!”她双手合十,求他帮忙。 “你,欠我一次。”冷言落下。 曲天时虽冷沉着脸,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模样,可是他自己也想不透,为何特别在意这名叫“杜春晓”的姑娘,总是见不得她委屈自己,看人脸色。 他想,他的关心是出自帝王对子民的照顾吧!不忍孤苦无依的弱女子遭受不平待遇。 但是他没察觉到自己并非一视同仁,在杜春晓和其他花娘之间,他的关怀有着悬殊的差距,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留心她的一举一动。 “嗟!这么小气,帮人家一次忙也要算人情,这么精怎么不干脆去做地下钱庄……”杜春晓小声咕哝着。 “你嘀嘀咕咕什么?我不方便上药,你来。”纵使不情愿,他还是将跌倒的小花娘扶起,让她的背抵着他前胸,免得她站不住。 “我不是说过我怕血……”在两人道冷芒的瞪视下,杜春晓讪然接过他递来的药瓶。“不过上个药嘛!避什么嫌,人家又不会挟恩图报,一口吃了你……” 真的不会吗? 她叨叨念念的同时,原本哭得梨花带雨的药儿止住了泪花。她第一次有机会这么接近曲天时瞧,只是她一脸羞红的偷望外表俊秀的他,心口卜通卜通的直跳着,胸口发着热。 怎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剑眉浓黑,俊目朗朗,挺直的鼻梁好似入云的山峰,丰姿俊逸,抿紧的薄嘴如刀,刺向她骚动难安的心窝。 若是他能对她笑一笑,为他而死也甘愿。 在数不清的男人怀里来来去去,这是药儿卖身后第一次动心,她枯寂的心房燃起希望,无神的眼中多了抹光亮,奢望老天善待她一次。 从那一天起,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曲天时,不时假借吃不完的藉口,送上亲自做的糕点,想引起他的注目。 可是连花魁牡丹的示好他都视若无睹了,又岂会把不起眼的小花放在眼里?不管她用了多少理由,他一律冷言拒绝。 不过因为太在意一个人,药儿才发现小曲哥似乎和晓晓走得较近,也比较理会她,甚至会主动帮她一点小忙,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冷漠疏离。 谁能不自私呢!为了更顺利地跟心仪的人在一起,药儿把身段放软,装出更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全无心眼的杜春晓帮她搭桥。 一个在青楼待了六年的花娘,不可能毫无心机,在看遍了男人的丑陋嘴脸后,她更明白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想要的。 “噗!”一口茶噗地喷出。 “茶太烫嘴吗?我帮你吹凉。”殷红小口软吹芷香气,澄清茶水泛起阵阵涟漪。 “不、不用了,你刚说的话我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遍。”杜春晓喝了口茶压惊,不让自己表现得讶异。 药儿一脸娇羞地揉着手绢,面颊红咚咚。“我是说你似乎跟小曲哥相处融洽,可不可以帮我牵个线,让我……让我……哎呀!好羞人,人家说不下去了。” “你喜欢他?”像胸口压了块石,她突地有些闷闷的。 “嗯!”药儿羞答答的点头。 “可是他不太理人,老是拽得二五八万的,不是好亲近的人。”不知为何,她不想帮这个忙。 药儿羞赧的绽放娇艳笑靥。“那是他跟我不熟,一旦我们走得近了,他自会搭理我。” 相信只要多相处,他便会看出她比晓晓善解人意、温柔多情,进而倾心,她得偿所愿之日也就不远了。 别怪她心机重,只能说情场上无姐妹,纵使晓晓帮过她,但是为了成就自己的情爱,她还是得自私一回。 “药儿,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他不适合你。”杜春晓心口沉沉的不太舒坦。 一听她没立即应允,反而劝退,药儿眉间浮上轻愁。“怎么连你也不肯帮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了,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他在一起,满脑子想的也有他一人。” 她说得好凄苦,仿佛深陷情海折磨的苦情女子,摆脱不掉情爱的束缚,又无人可以帮忙,因为爱一个人而伤神痛苦,教人好生不忍。 “他有那么好吗?不过是个没出息的龟奴,一辈子也只能听人使唤,哪给得起你要的温饱。”她莫名地气闷,不自觉地道人长短。 “这些年我攒了些银子,可以先帮他赎身,等我赚够了银两,我们就能做点小生意,双宿双飞。”药儿说着美好远景,仿佛那一天就在眼前。 “双宿双飞?”杜春晓撇着嘴,不看好她口中的自我陶然。 “晓晓,你一定要帮我忙,你说过不管我有什么事都能来找你,你不能空口说白话,画了个大饼唬弄我。”除了她,没人帮得上忙。 “这……”她为难了,迟迟难下决定。 药儿眼眨泪光的握住她蜜色手心。“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 “有……有这么严重吗?”她笑得僵硬,觉得药儿的话有点过于夸大。 哪有谁没了谁会活不下去,药儿自己一个人待在青楼已多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也没见她身形消瘦,或是容貌枯黄,言笑晏晏地扶着金大少的手进房,还口喊小冤家。 不过这些话她没说出口,怕伤了人家的心,人在青楼身不由己,就算百般不愿也要强颜欢笑,泪往肚吞地讨客人欢心。 “你没爱过人,哪知个中滋味,向来相思最磨人,你……”药儿蓦地语一停,用着令人发毛的眼神一盯。“晓晓,你不帮我,是因为你也喜欢上小曲哥了吗?” “我也喜欢……”她猛地一噎,差点被涎液呛到。“绝无此事,你别瞎猜。” 她怎会喜欢上……不可能、不可能,她注定这辈子要一个人过,哪能拖累人,她绝对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出糊涂事。 “那就想办法约他来跟我一叙,证明你所言非虚,你不会表面当好人,私底下却使小人手法吧!”药儿眼眶红了,似乎快要哭了。 “我……我不做这种事……”杜春晓心乱得很,想拒绝但又怕人家说她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 “那就做给我看呀!让我晓得你是值得信任的好姐妹。”她只想拥有爱她的男人。 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玉容凄苦的漾着请求,药儿用她的眼泪逼迫真心待她的杜春晓,把用在客人身上那一套柔弱也搬出来。 一咬牙,她点了头。“好,我帮你。” “真的?”泪水垂挂翦翦秋瞳,她喜出望外的扬起欢喜笑容。 “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反正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 怕她光说不练,药儿马上要她着手安排,不肯多等待。楼里倾慕小曲哥的姑娘不在少数,她要不快一点,恐难顺心。 为免夜长梦多,当然要越快越好,先一步占据小曲哥的心,谁也抢不走,就算花魁牡丹出手也只有暗处生恼,银牙直咬的份。 等于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杜春晓暗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当起红娘,虽然她心里有点酸酸的,可是仍硬着头皮找上曲桥旁的男子。 “咳!咳!小曲哥,你待会有没有空?”她很心虚,心虚到手心冒汗。 “没空。”他一口回绝,不管她有什么事。 “哎呀!你再想一想,怎么会没空呢?百花楼里就数你最闲了,只消卖弄你俊俏的脸皮就有很多姑娘乐意帮你分忧解劳……”她说得满嘴酸,好像他只有男色,别无长处。 “你说什么?”扛着一坛酒的曲天时转过身,冷视她笑得很假的神情。 “我……我是说你生得貌似天仙,人如美玉般温泽光润,做这等粗事着实是辛苦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喝点茶润润喉?”她睁大圆亮晶眸瞪他,要他合作点。 深幽的黑瞳眯了眯,越过她纤柔肩头,看向她身后不远处,提着竹篮的黄衫女子。“少多管闲事。” “你以为我喜欢呀!她在我面前哭,我能说不吗?”她压低声量,小声的由喉口扯出沙哑嗓音。 “你受寒了?”他伸手探向她玉额,测测她的额温。 “没、有!”她很生气的扯下他的手,要他别顾左右而言他。 “她哭就让她哭,进到这间百花楼,除了你之外,有谁没哭过?”眼泪流多了就廉价,不值得一提。 “你在嘲笑我脸皮厚,不知羞耻?”她横起眉,目露凶光。 曲天时眉头一皱,“你可以不用糟蹋自己,据我所知,你并未签下卖身契。” 意思是想走随时都成,不舍有人拦阻。 “那又如何?我爱慕虚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杜春晓故意贬低自己。 她此行的目的是寻人,当然不会傻得把自个儿卖掉,一踏进百花楼,她便跟老鸨谈好条件,不卖断终生,二一添做五,老鸨不必花一毛钱买她便能分走她所赚的一半银两。 这等稳赚不赔的好事,沈嬷嬷迫不及待地点头,为她安排住处,添装置衣,胭脂水粉一样不少,等着从她身上捞回本。 “算了,别提这事,你就当卖我一个面子,跟她聊一会。”她只说尽量帮忙,没说一定成。 “不。” “不?”这么果决。 气她将他推给别的女人,曲天时满心不快,“我不是卖艺的花娘。” “嘎?!”她怔了一下,顿时明白其意,花娘才需要喝酒陪客,而他是不卖的。 他的坚持让杜春晓也恼了,她清脆嗓门一扬,强硬将人送作堆。“哟!你扛这坛酒也挺重的,刚好药儿也要去酒窖取酒,不如你们一同前往,省得有人下窖时没瞧见阶梯,栽个大跟头。” 她这一嚷嚷,会意的药儿连忙提着篮子从躲避处走出,刻意走在曲天时身侧。 “小曲哥,我怕黑,你陪我走一段可好?”四下无人的酒窖,正好让他们一诉衷情。 曲天时的脸一沉,“不要叫我小曲哥,我们没那么熟。” “小曲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快?”她语哽咽,好不无辜。 “没有。”他没理会她,大步地往前迈去。 “小曲哥,你等等我,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她边喊边喘气,小碎步的追上前行的男子,小手攀向他结实臂膀。 两人身后的杜春晓见状,心头一阵难受,有些小小的吃味。 可是她知道以自己带煞的命格,嫁人只是害人,所以就算在这一刻察觉了自己的心情,也不敢心存妄想。 算了,难过只是一时的,总会过去的。 是夜。 一条黑影在屋檐间穿跃,神不知鬼不觉地察看瓦片下的动静,满室春意旖旎景象,舞衣轻薄的花娘舞动若隐若现的娇胴,挑逗男人的定力。 虽然未进行苟且的交合,但几乎半裸的胴体依偎在客人怀中,不住地上下磨蹭,并任由人双手抚摸晃动的丰乳,此行为与交媾有何两样。 趴伏在屋顶的人影悄悄盖上瓦片,足音似猫,无声走动,一个形迹诡异的男子抬头一看,上头的黑影立即低身,一动也不动。 须臾,那人似有急事走开了,黑影才一跃而下,立于柱后。 稀微月色掩去别有所图的身影,阴影处,有人在移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到夜晚,禁止出入的东厢房内便会付出类似女子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引人心酸。 但在白日,它看来跟一般院落无异,除了冷清些,叶落无人扫,安安静静的仿佛不闻人声,静得让人背脊发凉。 可它的存在一定有它的作用在,多养一个花娘,便多一棵摇钱树,算盘打得精的沈芸娘不可能闲置着一个院子而不住人。 乍闻女声响起,正欲潜入东厢房一探究竟的黑影倏地闪身,即以抱大树做为掩护,遮蔽不轨行踪。 但这声音熟到令人头痛,即使想置之不理,眼见她一步步走入危险中,不该有的忧心令人烦躁不已。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该不舍有鬼吧!没人的院子怎会有呜呜声,会不会是谁在这儿上吊……” 刚说到“上吊”两字,一只手重重地往肩上一搭,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的杜春晓惊出一身冷汗,扯开喉咙正打算放声大叫。 但是她的尖叫声被只一只大手捂住,身后人正将她拖往阴暗角落。 “你……” “嘘!不要说话。”低沉的男声隐含警告。 “小曲哥?”她惊讶地睁大眼。 微亮月光下,曲天时冷着一张寒冽的脸。“你想找死是吧?没人告诉你东厢房不能乱闯吗?” “咦!这里就是沈嬷嬷口头上一再告诉我的东厢房?”什么年久失修,蛇蚁丛生,不宜走动,根本是骗人嘛! 虽然无火无灯,但仍可看出厢房的情形,雕栏如亲,砌石坚实,纵有杂草也稀疏,几株盆栽花开鲜艳,应有人定时洒水施肥。 “你到这儿干什么?”夜半无人不安寝,四处游荡,她真的当百花楼是一般客栈不成? “那你呢?”前头正热闹着,他该在门口拉客,而不是装鬼吓人。 “是我先问你的。还不快说。”他压低声音,怕先前鬼祟的男人察觉两人的行踪。 噘了噘嘴,她不满地咬了他一口。“凶什么凶,人家睡不着嘛!所以起来走动走动,四下逛逛。” 杜春晓未说实话,其实她是假装腹痛,逃避逃芸娘的花娘训练,再佯称要睡了将人打发,她好趁机溜出房,探查小蛮的下落。 她走着走着,听见似有若无的女子低泣声,便循声而来,想看看是何人在哭,又为何而哭,是否需要别人援助。 “我不是凶你,而是提醒你入夜后不要一个人随意行走,喝醉的客人不会管你卖艺不卖身,当他们兴致一起,你的清白便不保。”他曾见过一位名叫想想的姑娘被酒客硬上,失了身后由大石后奔出。 他发现得太晚了,听到哭声时,她已被完事的客人塞入一大把银票,她虽哭着拭泪,但嘴角是上扬的,可见这是一声你情我愿的交易,他也就不便出面。 卖艺不卖身是假的,哪间青楼不默许嫖客私下跟花娘谈好条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不声张,各有默契,便可自行带开,以金钱交易身体上的享乐。 待他回宫后,定加以整顿,绝不让现行的律法流于形式。 “啧!你还真是关心我,不会是看上我吧!”她故意逗他,趁势一转身,滚出他双手的环抱。 怀中一空,顿感失落的曲天时微赧了耳根。“姑娘家说话要得体,不可毫无避讳。” “嘿!这儿是百花楼呐!是送往迎来的青楼,哪来正经八百的老八股,百无禁忌才能哄得客人开心,这可是嬷嬷亲口传授的至理名言。”要听训,到学堂去,谁还来寻欢作乐。 出身武林世家的杜春晓本来就艺高人胆大,加上爹娘都不管她,因此她在用词上向来大胆,不像养在深闺内院的小姐们那般含蓄矜持,不敢畅所欲言。 他微瞪眼,大掌一压她头顶。“谬言,也有洁身自好的花娘。” “那肯定不是我,瞧我深更半夜还和男人幽会,你这坏我名节的小曲哥可脱不了干系,沈嬷嬷的鞭子一挥过来,你得挡在前头挨打。”她硬是把他拖下水,要他这个“奸夫”负起责任。 “你怎不干脆要我负责到底,娶你进门为妻。”被她口无遮拦的话一激,他反口一顶攻了回去。 “你……你……”一提到嫁娶字眼,她灵活的三寸不烂之辞去就结巴回不了话。 她还真怕他娶她,三更过了没五更,冤做短命鬼。 “回房去,不要再胡乱走动。”她简直是山林的野兔,关不住。 曲天时看着老让自己放心不下的小丫头,内心有着连自己也理不清的骚动,明明两人什么关系也没有,可每回一见她,整个冷静的思绪全被打乱,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混乱中。 花魁牡丹才艺出众,容貌傲人,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惑人心魂的风情,是男人就很难抵挡她千娇百媚的艳丽。 而老是跟在身后,软语呢喃的小花娘药儿也有她娇美的一面,面带娇羞,欲抑还拒地勾动缕缕情意,该是花中的解语仙子。 可是不论是艳如牡丹,或娇如芙蓉,甚至是可人的药儿,她们的容颜他总是过目即忘,独独那张慧黠的笑脸时不时浮现脑海。 唉!他是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搞昏头吗?竟觉得有她相伴,日后的宫中生活绝不枯燥乏味。 幽幽的一声叹息,叹出曲天时心底的忧虑。他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心性顽劣的她呢? 月光照着森冷的地面,拖出他形单影只的影子,在他的催促下,深夜闲晃的人儿早已回房,留下他独自面对冷风飕飕。 蓦地,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屏气凝神,双眸炯炯,如狩猎的老虎盯紧上门的猎物。 “公子,是我,严功。” “严功?”他眯了眯,看清来者。 “恕属下救援来迟,恳请主上赐罪。”体型壮硕的黑衣男子单膝下跑,神态恭敬地请求降罪。 “起来吧!此事不怪你。”他只是遵行旨意行事,何罪之有。 “是。”身子一拉直,他站起身。 “为何一去不回,迟迟未归?”以他的身手,难有敌手。 “遇到些阻碍。”严功简短的描述遭遇,以及迟归的原因。 话说,那日他的跟踪被人发现,结果反遭埋伏狙击,对方武功路数十分奇特,似乎非金乌皇朝子民,他与之周旋近半日,对方负伤而逃。 而他一路追下去,追至江边不见踪影,故而折返,欲将详情上禀。 熟料他再回头时,只见被丢弃在路旁,昏迷不醒的德公公,而他矢志追随的皇上却不知下落,连被何人所掳走也无从得知。 “所以你一路查到百花楼,发现我的踪影。”辛苦他了,肯定费了一番工夫。 “是的,公子。”严功恭敬的一躬身,以上的大石终于落地。 “那么有何斩获?”他指的是百花楼暗藏的勾当。 “属下探查到不少失踪的闺女被带入百花楼,但囚禁在何处尚未查出。”主上安危是第一考量,今日之前,他实在无法分出多余心思在其他事上。 “幕后主使者是谁?”擒贼先擒王。 “不知。” “接头人呢?” “疑似百花楼老鸨之侄。” “沈嬷嬷可有涉入?”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不清楚。”查得还不够详尽。 “嗯!”他沉吟。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德公公在客栈等你……” 没让严功将话说先,曲天时以眼神示意他噤声。“我留下探探百花楼的底,汝等无须操心,静待指示。” “是,臣等遵旨。” 第四章 “你说要杀谁,红叶山庄的二小姐杜春晓?” 这……这笔买卖似乎不划算。 “不是杀,是让她带点伤,并告诉她,她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若不立即交出便要直取她的小命。”这是他们杜家欠他的,绝对要索回。 “不会有问题吗?红叶山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影子”组织可不想成为武林公敌。 “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她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杜家两老早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就算有个失手,也不会算在你、我头上,他们只会当她命中犯煞冲到自己,死于非命。” 隐身在暗处的男子戴着狐狸面具,提到“煞星”两字时,特别咬牙切齿,似乎对杜春晓早已怀恨在心,巴不得老天收了她。 “真有那么简单,为何你不自己出手,非得聘杀手买凶?”事出必有因,谨慎为上。 男子冷笑一嗤。“我有不能出面的理由,你只管拿钱办事就是。” “因为你们两家是旧识,你是怕狙击不成,反而让她认出你是谁?”无毒不丈夫,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狠辣的敌人,下手不留情。 闻言,他愤然起身。“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只要看到结果。” “瞧瞧,你倒是挺激动的,看来她真的让你恨之入骨。”他低笑,不追问两人的过节。 “你管太多了。”他手杖一敲,装满元宝的箱子顿然一开。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他反而不笑了。“你说的东西是什么?总要给我个谱。” “一张纸。” “纸?” “正确说法是我祖父留下的手稿,做为信物给了杜家二千金。”那是一笔巨大的宝藏,足以买下半个金乌皇朝。 “喔!是当初的定……” “闭嘴,我跟她早无瓜葛。”男子抚着发疼的左脚,眼露恨意。 “好吧!我这就派出门下弟子截杀,你静候佳音。”他只管收钱,执行任务。 杀手首领带着一箱银子离去,墙边的烛台稍微摇晃了下,火光暗了暗又重燃,照出一双绣着鲤跃龙门的大鞋,鞋子的主人缓缓走出暗处。 外面下着雨,他的腿也因湿气泛着疼,走起路来出现微跛,一拐一拐的不太自然。 “董虎,百花楼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没被人发现吧?”人无横财不富,要越有钱才越有势力。 “禀二爷,一切顺利,很快地就能把货送出去。”回话的大汉正是百花楼的保镖虎哥。 “小心点,可不要出错,似乎有人在追查人口失踪一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多点防范就少些损失。 “查得到吗?百花楼做的是啥营生,别的没有,就女人最多。”把“货”藏在里头万无一失。 “别太天真,我可不希望事迹败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男子似想到什么的又补上一点。“跟你家表少爷说一声,上一次的货我不太满意,叫他多弄点上等货,我这边的买家可是挑剔得很。” 贵一点无妨,要货好,要是脱不了手,给再多的次等货也没用。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露出阴沉的笑,眼眸锐利的射出森寒厉光,虽看不见其容貌却让人不寒而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望了无月的夜空,冷笑,再拄着手杖走回阴暗处,一双葱白的手抚向他脸庞,轻轻取下狐狸面具,娇软身躯偎向他。 她叫雪艳,是他众多女人之一,不认同一夫一妻制的他,私底下以赚来的暴利豢养不少“金丝雀”,而且一只比一只娇艳美丽。 拥着她,他吻上她娇嫩红唇,两手忙碌地游移在凝脂般的娇胴上。 同一时间,百花楼里传出令人一震的惊吼。 “接客?!”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痛失了三把被弹坏的名琴,脸颊遭桌角撞出个肿包的沈芸娘痛下决心,要将白吃白喝的食客推出去赚钱。 想当然耳,为了找线索救人才混入百花楼的杜春晓,哪有可能乖乖地往火坑里跳,坏了红叶山庄的名声。 于是她想了个办法,让客人待不住,另找别的花娘寻乐。 “想要我伺候,就先跟我拼酒吧!谁的酒量好就算赢,我愿赌服输。” 此言一出,听说有新货来捧场的客人一阵哗然,包括老鸨沈芸娘在内,都差点被她这番宣言吓到撞到柱子。 而曲天时自是不赞同她的馊主意,一个姑娘家跟人家拼什么酒量,她不用三杯就醉倒了,到时她该如何脱身,岂不是任人狎玩。 原本杜春晓计划以大坛酒为赌注好好吓退客人,谁知她的好酒量反而招来更多客人,个个摩拳擦掌地等着跟一较高下。 男人赌的是一口气,什么都能输,喝酒怎能拼输一位弱质女流呢! 因为比酒擂台反应热烈,每晚来的客人多到应接不暇,最后竟大打出手,每个客人都抢着要跟酒国女英豪晓晓姑娘拼酒量。 短短数日,姿色一般的杜春晓,居然一跃成为百花楼的花魁,这真是始料未及,蜂拥而来的客人也吓得她想逃,唯恐遇到熟人。 就在屋顶快被掀了的时候,曲天时跳了出来,他提了一个看似折衷的法子摆平所有的客人。 “晓晓姑娘酒量再好也禁不起你们连番上阵,若把娇弱的身子搞垮,你们找谁拼酒,不如让她一晚上接一位客人,一次一时辰,价高者得。” 价高者得,这句话说进沈芸娘的心坎里了。 既不得罪客人,又能哄抬晓晓的身价,另一方面楼里的姑娘也没闲着,照样接待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从那夜起,杜春晓不用再学习魅惑男人的伎俩,她只管将美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让目瞪口呆的贵客掏出银子付酒钱。 以前在红叶山庄时碍于不受宠,好杯中物的她只能躲起来偷喝,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喝个痛快,她当然是乐此不疲了,把工作当是玩乐,反正客人们又碰不到她。 不过她这厢喝得愉快,却有人非常在意,不时在门口走动,探头探脑,行迹可疑又让人捧腹。 “晓晓姑娘的酒量真是惊人,在下着实佩服,甘拜下风。”若非他们喝的是同一坛酒,他真要以为她作假,偷天换日以茶代酒。 “徐少爷何必客套,你的酒量也不差,这坛酒你也喝得不少。”比她差一点,她才喝得顺口,他已红光满面,小有醉意。 “汗颜、汗颜,江河岂可比拟大海,羞人呐!”跟她一比,他是惭愧万分。 “你过谦了,很少有人喝了三杯美人醉还能保持清醒,你可以撑到这会,我相当敬佩。”他再能喝也撑不过一刻钟,到底了。 为了防止酒客酒后造次,杜春晓与每晚贵客隔着一片珠帘,中间再摆上横过半间房子的长桌,桌上堆满各式各样的好酒,由客人挑选其中之一再开封,然后一人一大碗公对饮。 如果一坛饮未尽兴,那就由她指定一坛烈酒,同样的斟满瓷碗,看谁先饮尽。 通常饮完一坛者少,不到半个时辰悉数醉倒,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撑过一个时辰。 “呵呵……其实我已经醉了,只是贪看晓晓姑娘娇颜,舍不得太早离开。”他打了个酒嗝,似乎有些不胜酒力。 “醉了才更要喝一杯,小香,倒酒。”言语轻薄,该罚。 小香原是厨房打杂的丫头,比酒擂台捧红杜春晓后,容貌尚可的她便被沈芸娘调上来,专责听候杜春晓的差遣。 不过多个人跟在身边会妨碍自己的寻人行动,通常客人一走,杜春晓就会马上摒退她。 “是的,姑娘。”小香听命地倒满两碗酒,一碗递给客人,一碗送至她面前。 “徐少爷,多喝点,晓晓敬你一杯。”她举起碗,涓滴不剩地喝得碗底见空。 想趁酒后乱性的徐少爷一见她豪迈喝法,被吓得酒醒了一半。“哎呀!别喝这么猛,我看得心疼,你若是我的女人,我铁定舍不得你大口豪饮,要是喝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喝!”她大喝一声,将空碗倒扣。 “好好好,我喝……”他双手捧碗就口,正犹豫该不该一干而尽,有道身影走了进来。 “晓晓姑娘,嬷嬷怕你酒喝多了腻胃,特意命我送来水梨。” 砰的一声,重重放下。 徐少爷一惊,插足的酒洒得一身。 杜春晓看着送梨的人,嘴角扬得高高的。“小曲哥,梨没削皮怎么吃?至少还得切片去籽,咱们徐少爷才好入口。” “切片去籽?”神色不佳的曲天时挑起眉,直接取梨,张口一咬。“何必费事,这么吃才有趣味,梨一切开代表分离,不吉利。” “喔!你说的还有几分道理。”她忍俊不禁,清眸含笑地目送他走远。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来打岔,只要她一有客人,他总是找尽各种理由来闹一下,然后如没事人的走开,好像他真的来递递茶水、送上巾帕,甚至是替屋里的兰花浇水。 总之,他的身影无所不在,教人既好笑又窝心,往往口中的酒尚未咽下,刚离开的他又出现,手拿拂尘要拂净酒坛上的灰尘。 “徐少爷,要不要吃梨……” “啊!我忘了说,梨子长虫,最好不要吃,我拿去换盘现送的猕猴桃。”想吃梨,别做梦。 杜春晓话说到一半,去而复返的曲天时无视他人错愕的眼神,宽厚大掌一把端走水梨,大摇大摆的进出款待贵客的厢房。 “徐少爷,龟奴无状,请勿见怪,晓晓在此赔礼,先干为敬。”仰着头,澄黄酒液顺喉而下。 不会吧!又干?瞠大双眼的徐少爷真的骇住了,头皮开始发麻。“我……我也干。” 为了不让人看扁,他忍着欲呕的反胃感,硬是干完一碗酒。 但是,他也醉了,酒精冲脑,浑浑噩噩,眼前出现了一个、两个、三个……叠影,两眼昏花的觉得脑袋特别沉重,一直往下掉。 “徐少爷,再来干三杯,感谢你对晓晓的照顾。”再不倒,她就服了他。 “什……什么?!再三杯,我……”不行了,他看到酒坛在飞…… 咚! “晓晓姑娘,漱个口吧!嘴里残留酒气容易麻了舌。”一杯蜂蜜水送到面前。 杜春晓斜眸一瞄正经八百的脸,忍不住放声大笑。“得了吧!小曲哥,你没瞧见人都趴下了,你还摆着阎王脸吓谁呀!” 黑眸一眯,曲天时望向一醉不起的徐少爷,绷了一夜的脸皮才缓缓放松。“你喝太多酒了,伤身。” 她俏皮的扮了个鬼脸,粉嫩面颊染上绯红色。“你下回要送什么,尿壶吗?” “我会考虑。”扣在客人的猪脑袋上。 “咯咯……我开玩笑的,尿壶能做什么……”表情蓦地一怔,一阵恶臭传来,她掩鼻笑得开怀。“如果有个尿壶就能装徐少爷的呕吐物了。” 醉得糊涂的徐少爷吐了一地积物,一吐完又倒头一睡,浑然不察酒后失态。 而曲天时则拧起鼻,一室的恶臭令人难以忍受,他不问她愿不愿意,一把捞起人就走,威仪面容让小香不敢拦阻。 在此时,他不知道等待在眼前的是一场杀机,兀自皱着眉,凝视醉意醺然的小女人,心里有了深深的觉悟,堂堂的一国之君,黎民百姓景仰的天顺帝,竟然栽在小小的花娘手中。 “你醉了。” “才没有,你看我能放开手走得平稳,不用人扶。”杜春晓将纤臂打平,踩着月光下的影子往前走。 “我是说你醉了,但还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你抬头瞧瞧,现在的月亮是圆是缺?”他指着半圆的月,要她瞧个清楚。 “唔!月亮会跑……它是圆……不对,好像有个缺角,今天是初几?”她不经意一问。 曲天时闻言,眼底微露娇宠神色。“你还没醉得糊涂,狡黠地用话套我。” 一说是初九,不就知晓月的圆缺了,何必再问,她确实聪慧,即使满身酒味仍不失机敏,反应之快教人莞尔。 “是你看我醉了,我可是清醒得很,瞧那最亮的星是牛郎织女,小时候娘跟我提过,她说他们一年只能相会一次,每到七夕银河就下起雨,那是牛郎织女的眼泪。”当时听了觉得好凄美,揉着爱困的眼跟娘说她不要像牛郎织女,一年只跟爹娘见一次面好痛苦。 娘听了只是笑着揉揉她的头,慈爱地要她快快长大,等日后有了夫婿就不要爹娘了。 一出生,他便注定没有撒娇的权利,身为储君,他必须面对成堆的规章,看也看不完的书册,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兼修,以及背到头痛的律例,从他一睁开眼到入寝时刻,一整日下来唯一的作息便是学习。 所以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能够一直笑得开怀,仿佛天底下没什么是不值得高兴的,她笑得眉弯弯,眼也弯弯,一张讨喜的笑脸很少垮下,她活得自得,不受礼教的约束。 “看来你娘很疼你。” “是呀!娘很疼我,在妹妹出生后,她就很少抱我了……”本来开心笑着的杜春晓忽然眼神落寞,嘴边的笑意也淡了。“不过妹妹很讨人欢心,娘只要一抱着她就笑了,逢人便说盈星是天上的笑神下凡来。” “那你呢?”看她突然黯淡的神情,曲天时顿时了解了一件事,她并非全然的无忧无虑,只是刻意隐藏了,不让人瞧见她需要关怀的空虚。 “我?”她怔了怔,才自嘲的扬唇。“我长大了,不要娘抱了,她眼中只有嘴甜的妹妹……” “不,你还是个孩子。”心弦一动,他张臂一拥,娇软的身躯落入怀中。 骤地暖意袭来,她惊得酒意顿醒。“你……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嘘!你现在是五岁女娃,我代替你娘哄宠你。”他轻嗅着幽幽体香,手臂不敢拥实,怕自己抑制不住那股……情潮。 眼眶一热,她酸了鼻头。“我娘的身子香香的,胸口很软。” 他失笑地赧红耳根。“委屈你了,晓儿。” 那一句“委屈你了”,杜春晓眼中泛起泪光,她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抽着鼻,仰望伴月的点点繁星。 真的不贪心,就让她多沉溺一会吧!除了奶娘外,很久很久没有人发自内心的关心她,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的在意就好。 更声三响,月挂柳梢,一阵寒风轻拂,她的酒也醒了。 “小曲哥,等我哪天攒够了银两,就赎回你的卖身契,好回报你这‘娘’的恩惠。”她笑着从他胳臂下溜开,身影如燕回身嫣然。 “叫我天时。”他情生意动,忘我的要求。 她摇着头,娇妍地将纤指往唇上一放。“夜深了,我要回房睡了,祝你有个好眠。” 这不是她能强求的人,她必须放下。 杜春晓笑中含着苦涩,月光没能照出她瞬间转身的神情,她心底的阴影就像蔓生的树藤束缚住她的脚步,让她没有追求幸福的勇气。 “红叶山庄二小姐杜春晓。” 凌空传来一声仿佛由地底浮起的寒音,为之一愣的她没多想的一应。 “谁找我?” 不对,这百花楼谁知她真正的身份?她并未告知任何人。 “原来真是正主儿,我没找错人。”就是她,杜、春、晓。 话语一落,接着银光一闪,数道黑影落地,长剑森冷直指她门面。 “你们想干什么?”她侧身一闪,一撮黑发飘落肩头,剑锋削去乌墨发丝。 “要你的命。”剑气再起,招招阴狠。 “我没得罪过人,你们找错人了。”她闪得辛苦,勉强以空拳格挡。 就算她武艺不差,但一次面对多名杀手,难免左右失绌,疲于应付。 再加上她真的喝多了,步伐有点虚浮,视线模糊的看不清来者究竟有几人,对方的攻势凌厉又凶狠,单凭她一人之力实在招架不住。 “没找错,杜二小姐,谁叫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只要把它交出来还能留你一命。”阴恻恻的声音忽高忽低,如风刮着沙墙。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除了随身物品外,她什么也没带。 “还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怪异的哨音一起,更多黑衣人涌进。 对付她一个弱质女流竟派出这么多人手,不知是高估她的武学造诣,或是实力太差,以人海战术重重包围,似乎不留脱逃的活路。 但是隐隐约约的,下手虽狠却避过致命要害,威吓意味大过夺人性命,杜春晓的衣衫被划破几道口子却未伤及皮肉。 霍地,她似乎领悟了什么,眸光一闪,可是一个分心绊到树根,身子不稳地往后倒,数把三尺青锋朝她身上招呼落下…… “晓儿——” 一道正气凛然的剑光从半空划过,刀剑交击的金属声钻入耳中,以为死定了的杜春晓抬起头,惊讶的瞳眸睁大,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武……” “想要她的命,先问过我手里的剑。”没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伤了她。 曲天时屹立如神抵,一手乌日神剑,一手护着怀中人,剑身墨黑一如夜空,微微闪着一点一点的金芒,宛若星辰。 那是金乌皇朝的镇国之宝,唯有帝王能持之,百姓不得见。 “你保得住吗?要管闲事也得秤秤份量。”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试试才知道。”他目光如炬,透着一丝上位者的冷厉。 黑衣人被他的眼神震慑住,有那么一刹那心生寒意,但拿钱办事,他们人多势众,还怕一个不知哪冒出的无名小辈吗? 喝一声一起,冷剑齐下,在丝竹喧闹的百花楼里,竟无人发觉花娘晓晓的院落出现不明人士,剑起剑落的伴随着阴沉怪风。 “小心,晓儿……”曲天时横过身,挡下刺向杜春晓的一剑。 人数虽多,但不值一哂,他游刃有余。 然而为了顾全早已疲累不堪的人儿,他就显得处处受制,施展不开,一不留情就让人伤了手臂。 “天时,你流血了?!”好红、好艳、好……心痛,他怎么可以为她受伤。 她果然是不幸的人,谁遇到她谁倒楣。杜春晓自责地红了眼眶。 “不打紧,一点小伤。”只要她平安无事,他受点伤无妨。 “都是因为我才害了你,你该离我离得远远的……”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受到牵连。 “胡说!难道是你找人要杀我?”他低斥。 螓首轻摇。 “那就对了,他们的目标是你,而我是自己跳进来蹚这趟浑水,与你无关。”他一边安抚她,一边与黑衣人过招。 “可是……”她还想说些抱歉的话,突地唇上多了抹湿润温热。 他……他做了什么? “一切有我。”黑眸中多了令人安心的坚定。 曲天时话才说完,一抹暗影悄然加入他这方,以极快身手攻向黑衣人,毫不留情地直取对方咽喉。 黑衣人见状,纷纷走避,眼神互使地丢下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不该是你的就别要,留了只会惹祸上身。” 什么东西不是她的?她是欠他们什么? 脑子一片混乱的杜春晓无法细想,她心急如焚的看向血流不止的男人,忧虑和担心全明白地写在脸上。 “我会保护你。”曲天时抬起手,轻抚她娇嫩面颊。 “你……你受伤了……”她哽咽地握住他的手,心乱如麻。 “为你受伤,值得,因为再也没有一名女子能像你一样的牵动我的心,我爱上你了。”她让他无法自拔。 “……”她也爱他,但她不能说出口。 杜春晓泪水盈眶,紧闭着轻颤唇瓣。 第五章 “主子呀!你怎么让自己受伤了,这叫奴才如何面对飞兰太上皇交代?太上皇临行前千叮嘱万嘱咐奴才要好好照顾皇上的身子,这下万金之躯受了创,奴才罪该万死……” “闭嘴,德公公,你太吵了。”简直是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扰得他耳根不得清静。 被主子一喝,小德子委屈的扁了扁嘴,勾起莲花指,小声地咕哝,“奴才也是关心皇上的伤势,见你龙血大失,奴才心如刀割……” 曲天时没理会他婆娘似的叨念,迳自问起贴身侍卫另一件他比较关心的事。 “我要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他指的是百花楼见不得光的勾当。 “属下查到东厢房确实暗藏玄机,它有一条秘密暗道,直通不见天日的密室,女子的啜泣声便是由此处传出。”一身玄衣的严功站在门外,以内音传递。 “知道有几人被关吗?”地方官难道不知情,为何纵容女子失踪案一再发生? “不清楚。” “有没有办法进入密室而不被发觉?”为了找出幕后主使者,必须步步谨慎不能打草惊蛇。 “属下还在调查中,不日即可回覆……”秘密入口处设置了机关,不好查探。 曲天时忽地举起手,阻止严功泄露太多他们正在处理的事,正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 一会,拿着药箱的杜春晓出现在门口,她先是讶异地看了眼门神般的严功,才缓缓走入不大的下人房,惯有的笑脸变淡了。 “晓儿,你来了。”曲天时低唤。 “嗯!我来帮你换药。”她低头不语的拆着渗血伤布,将污血拭净重新上药。 那一夜他吻了她,又说了爱她的话语,不知如何自处,她慌得不敢看他,只当是酒喝多了,作了个梦,不能往心头放。 “你今个儿心情不好吗?怎么不见你不正经的取笑我一番?”他看得出她有心事,不太开心。 闻言,她笑得难看以为敷衍。“你都受伤了,我还找你麻烦不是太不厚道了,总不能胡闹一场加重你的伤势,我也是有良心的。” “我不在乎。”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一听他无所谓,她反而略显激动地抓握他手臂。“不可以不在意,那一剑要是偏了点,你就……你就……我不要有人为我送命。” “事实证明我没事,鸿福齐天。”他勾起唇,笑着安抚她。 “那叫侥幸,万一再有下一次呢?”刀剑不长眼,取人性命仅在瞬间。 曲天时目光放柔地抚着她少了一截的青丝。“晓儿,伤口又流血了。” “流血?”一见鲜血直流,她心一惊,连忙放开用力过度的手。 为什么有人要杀她?这是两人心中同时浮起的疑惑。 她虽爱打抱不平,但从未伤人性命,是谁买凶要她的命? 还有对方口中的“东西”是什么?她是匹夫怀璧而成了狙击的标靶。 “瞧瞧你粗手粗脚的,连个药也不会上,你还是个姑娘家吗?我要是你早就羞愧至死了,哪敢出来见人。”真是笨,一点也不伶俐。 一块上好的丝绢出现眼前,当着她的面轻拭殷红血渍。 杜春晓发愣的一问:“你是……” “哼!你是谁呀?有资格过问我的身份!不过是低贱的花娘,连帮我主子提鞋都不配。”还是他伺候得好,没让主子多受一丝罪。 “你真是……”一张含着马粪的臭嘴,花娘见不得人吗?瞧他鄙夷的口气让人好不发火,直想撕了他的嘴。 “张文德,这里有你开口的余地吗?还不退下。”这奴才养大了胆,敢在他面前放肆。 “主子……”他是为主鞠躬尽瘁,不让低下的闲杂人等近身。 本名张文德的小德子还想唠叨两句,曲天时冷眸一厉,他顿时哑口无言,神态卑微的往后移了两步。 “才几日工夫就听不懂我的话了吗?我说退下是要你出去,而不是留下来监视我。”给了他太多的权限,他就忘了自己是谁。 “可是奴才还要服侍您,您的伤……”没有奴才不行,他才懂得如何上好药。 “有杜姑娘在,用不着你,还有,再让我听见一句你对她的不敬,小心你的项上脑袋。”先寄放着。 “得……呃!奴才遵命。”他偷偷地瞪了杜春晓一眼,不太甘心地走了出去。 小德子一离开,门外的严功也悄然离去,他走时没忘带上门,以防隔墙有耳。 “他……他们……你……你不是普通人吧!”她猜想。 “何谓不是普通人?”在他看来,全一样是人,只是他生在帝王家,责任较为重大。 “寻常人家怎会有出神入化的高深武功,他们看起来像是你的护卫和家丁。”而他的家世肯定不凡,绝非一般士族子弟。 “那你呢?你这一身武功又从何而来?”她下过苦功练过,若非喝酒影响了反应,勉强自保不成问题。 她一跺脚,恼怒地娇嗔,“是我先问你耶!居然小人地反问我。” “无关小不小人,礼尚往来,你诚实的回答,我也老实的告知一、二。”但有所保留,他有心里说道。 瞪着眼,小嘴微噘,她满心不快。“好啦!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实话,其实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红叶山庄的二小姐,我身无分文是假,混入百花楼找人才是真。” “你要找人?”原来她是江湖儿女,怪不得有别一般女子,活得洒脱自得。 “跟我要好的婢女约满回乡,可是她家人捎了封信来,说她逾期未归,所以我就溜出庄,查探她的消息。”要她摆手不理,她绝做不到。 “你一路找到百花楼?”难道她的目的与他相同? 说开了,杜春晓便别无隐瞒,“有人看到老鸨的侄子将她抱上马车,当时的她全身瘫软,全无反应。” 她怀疑小蛮是被下了迷药。 “晓儿,这件事你不要插手,由我接手。”太危险了,她不宜涉入太深。 杜春晓一听,弯弯柳眉一竖,“你是什么意思,嫌我碍手碍脚吗?小蛮是我的丫鬟,我不可能会坐视不管,你这外人才给我滚远点,不要碍事。” 堂堂红叶山庄的二小姐,岂容他小觑。 曲天时凝着脸,好声相劝,“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看到的那两人确实是我的随身护卫和小厮,我们就是为了调查女子失踪案而来,目前已有了些眉目。” “那你怎会沦落为龟奴,还签下卖身契?”没人会笨得签下对己不利的契约。 他面上一讪,略为尴尬。“呃!那个不讨论,出了点意外……” 叫他怎么说得出口是中了别人的诡计,才阴错阳差被卖入人口贩卖大本营——百花楼。 “算了,你觉得难堪就别提,不过你查到了什么?先申明,算我一份,不能把我排除在外。”她先撂下话来,不许他私下行动。 “晓儿……”她为何不懂他为了她好,不忍她以身涉险。 杜春晓撇过脸,哼了一声。“叫我杜姑娘,或是晓晓姑娘,别喊得太热络,让人家以为我和你有一腿。” 江湖儿女说起话来大剌剌,百无禁忌,说的人不脸红,听的人倒是臊热不已,红了面颊。 “别耍小性子,此事牵连甚大,绝非你所能应付,一不小心,恐有致命之虞,你若有所损伤,想必你爹娘定会痛彻心扉。”孩子是爹娘心头肉,伤在儿身,痛在爹娘心。 一提及早就无视她存在的爹娘,杜春晓盈亮的眼眸为之一黯。“能为民除害,救出无辜女子,他们只会为我喝彩,不会怪罪我救人行径。” 说不定连她出了事,都只当她被天收了回去,了却一椿麻烦。 心口一抽,不顾手伤的曲天时倏地拥她入怀。“不要逞强,你还有我,我会把你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是什么样的爹娘竟狠心至此,让自己的女儿心灰意冷,不敢强求亲人的关爱,郁郁寡欢的心事藏得深,以全然无忧的笑脸掩饰内心的孤寂。 她受了伤,在心里,源自最亲近的人所给的伤害,她不能拒绝,只能默默地承受。 “你……你放开我……曲天时,你抱得太紧,我……喘不过气……”蜜色脸庞染上淡淡酡红。 “不喊我小曲哥了?”大掌按住她的头,他笑声轻得让人心湖荡漾。 “根本是登徒子一名,你欺负人。”她小小地挣扎了下,怕弄痛他的伤口。 “只欺负你一人,好吗?”他的心为她所牵动,哪能不认命。 胸口发烫的杜春晓将螓首往他肩窝藏。“不要,我这人不好。” “哪里不好?在我看来什么都好,除了不听话以外。”他有预感,她的不逊肯定让他的一辈子非常难看。 “那是你识人不清,隔着一座山看人,套句我娘说过的话,别给自个儿找麻烦了,凤凰落地也成鸡。”娘的眼里只有妹妹,盈星才是她捧在手心的宝。 “你娘她……”竟嫌弃怀胎十月的亲生儿。他大感不满,想以九五之尊的身份训示短视无知的愚妇。 她及时捂住她的嘴。“不许说我娘的不是,她是个好娘亲。” 只是没法爱她罢了。 “傻姑娘,我的晓儿……”他轻声低唤,心疼她的百般委屈。 “我才不是你的晓儿,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辈子不嫁人的。”不要让她越陷越深,她不能爱上他。 “为什么不嫁?”曲天时抬起她玉鄂,情浓地看入她澄澈水眸。 因为命中带煞。“不嫁、不嫁,普天之下没人的命格配得上我,要嫁也只能嫁当今天子。” 杜春晓不晓得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说中,当年的算命师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不敢说出口,怕被砍头,她命格之重是帝后命,日后必定母仪天下,成为帝王妻。 因此不论跟她定了亲,都会抵不住她紫云贵气,轻者伤,重者亡。 而她身边的人之所以接二连三的出点事,全是为了替她挡灾,所以她从小到大连点病痛也没找上她,福厚命好,一生平顺。 “好,就让你嫁皇帝。”他嘴角浮笑。 她一怔,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听你在唱大戏,你以为自己姓的是国姓就胡乱夸口……呃!你怎么了,我打到你……伤口?” “疼……”曲天时皱起眉,苦笑。 “我不是有意的,我帮你重新包扎。”杜春晓心急地取来药箱,小心翼翼地撒上止血药粉。 彼此不说情,却已认定,心里落根的那个人,唯有眼前这人。 风吹落叶,情意滋长,命定的红线系住了两人小指,那剪不断的缘分将他们拉近、拉近、再拉近……那满园的迎春花开了。 “就是这里吗?” 这个夜很糟糕,月正圆。 无所遁形。 “嘘!安静,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要不是她执意插手,他不会放心让她跟来。 “问问也不行吗?我只想知晓目前的情形而已。”好预做准备。 “有状况我会告诉你,你跟在我身后,不许轻举妄动。”让她走前头涉险,除非他死了。 “我有武功,我可以帮你……”上次是喝了酒才力不从心,这次她清醒得很不致成了累赘。 “杜春晓,你想我绑了你的手脚才肯安分吗?”他非常乐意亲自动手,君无戏言。 听到他口气一沉,连名带姓的低喊,杜春晓气闷地嘟起嘴,乖乖地退到他身后,像个没志气的小媳妇,低垂着头,不吭气。 东厢房的呜咽声没断过,甚至越来越剧,有时连白天也听得见女子的低泣声,而且这几天进出的人也变多了,似乎有什么交易。 曲天时以龟奴的身份在百花楼走动,探听到不少可靠消息,据说每个月十五是“出货日”,接头人会来点收,银货两讫。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向行踪最可疑的虎哥套话,不疑有他的虎哥当他是自己人,便说他要用人,问他缺不缺银子。 曲天时自己是一口应允,由对方口中得知更多的内幕。 他选择在今晚动手,一来今日正是十五月圆,若不动作,失踪的姑娘们将被当成货物交易,一送出去便难追查其下落,二来幕后主使者会现身,他们先救人再守株待兔,一举成擒。 “公子,前方有人巡逻,请小心。”前行的严功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入听的人耳朵。 原本不亮的院落亮起几盏小灯,加上明亮的月光,整座厢房几乎是一目了然,少有可以掩去身影的阴暗处,让人走得步步惊险。 一行三人趁着守卫没注意时从假山后溜过去,再开启其中一扇本来已上锁,如今是半掩的门,三道身影轻巧地蹑足而行,闪身进入。 由外面看来是废弃的厢房没错,可是一入内却连张床也没有,它比较像是议事厅,有大圆桌、几张檀木椅,以及人高的石像。 石像是放在靠右的角落,底下的地面多了三个台阶,它高高地被托高,如同摆饰,让人轻易地忽略它的存在。 但是,它却是密室的入口所在。 “严功,将左手边的三足文公鼎转一圈。” “是。” 严功依言照办,他指尖一施力,铜鼎移动了,随着它的移位,石像也缓缓地从中间裂开,现出一条插满火把的通道。 “原来在这儿……”看傻眼的杜春晓惊呼。 没让她有空闲惊叹机关的精巧,救人为先,身形高壮的严功以护卫之姿先行走入通道,接着是神色凝重的曲天时,他看了眼雀跃不已的小女人,轻叹一声,伸手拉住她细柔小手不放,让她只能走在他身后,不能超前。 杜春晓的表情不像来救人,倒是探险成份居多,教人不得不担心。 地底的秘道十分闷热,偶有风吹动挂在石壁的火把,清楚的呜咽声随着他们的越走越近也越大专,仿佛在耳边回荡着。 蓦地,秘道一分为三,每一条看起来都阴森诡异。 “左边。”曲天时听声辨位,立下指示。 一方面暗忖着,幕后主使者着实狡猾,他设了三条通道混淆视听,一来搞乱闯入者的方向,二来方便逃生,不识路线者往往丧命于此。 “咦!前面有人……” 杜春晓才一喊出,严功已快一步点住看守者穴位,无声无息地将人放倒。 横在他们前面的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但是墙下方的一条小缝透出微光,可见有人来回走动的偏影,哭声也更强了。 到了这里,就得凭自个儿本事了,虎哥只泄露至此,因为墙后就是拐骗来的女子,除了出货日外,旁人不得进出,以免消息走漏。 “这个是什么?怎么有人雕了只石鸡……”蜜色小手好奇的按下鸡头,遍寻不着机关的石墙忽然门户洞开,一整排关人的牢门赫然现前。 这绝不是令人愉快的情景,或坐或站,或卧或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三三两两靠在一起,双眼无神地挤在仅能转身的斗室当中,一地的秽物,满室恶臭不已,还有人疯了似地撕扯衣物,嚎啕大哭。 但是在另一间房,光景却大不相同,此处的姑娘衣着华丽,唇上胭脂,发丝梳理整齐,腰上甚至系了小碎玉,看得出全是姿色上等的美人,美得不可方物。 唯一相同的是,她们也在哭,掩面低泣,泪花浸湿了胸前薄衫。 “你……你们是谁?求求你们放我回家,不要卖了我,我的爹娘还在等我……我不要被卖,放了我……放了我……” 有人发现了曲天时三人,哭声凄厉地冲向铁栏杆前,头敲栏杆恳求他们大发慈悲,污浊血顺着铁栏杆往下流,看了怵目惊心。 此人的自残行径惊动了其他人,昏暗的牢房里忽地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往前一挤,哭喊着令人鼻酸的泣语。 “收起你们的眼泪,想活命就不许再哭,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自己找个东西塞住嘴巴,不要发出一丝声音。”被人发现就走不了。 “真的吗?有人来救我们了……” 姑娘们个个喜极而泣,纷纷拿起手边之物,以牙咬紧,盼着能早点逃出生天。 严功一刀劈下,锁落,被囚禁的女子快步走出,她们在曲天时的安排下通过秘道,前往百花楼外接应的马车,小德子负责将人送走。 “等等,我没看见小蛮。”随着人数越来越少,找不到人的杜春晓也越心急。 “也许她不在这里,早一步被带走了。”这不无可能。 “不行,我要再找找,要是她病了呢?起不了身……”她急得快哭了。 “晓儿,我们没时间耽搁,还得顾及其他人。”拖得越久越危险。 “那你先走,不用等我,没找到小蛮,我这些日子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她高喊着丫鬟的名字。 “晓儿……” 曲天时不容她任性,伤势要拉她离开,突地一声呻吟传入耳中,两人同时一僵地看向角落里一团蠕动的稻草。 “小……小姐,是你吗?我没……没有听错……你来……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如蚁鸣。 “小蛮、小蛮,你这个笨丫头,怎么会被人拐了?你让我好担心……”幸好找到人了,不然她一辈子也无法宽心。 “小姐,我好……饿……”不知几餐未进食的小蛮,已饿得瘦成皮包骨,双颊凹陷。 “好,我马上带你出去,我们去大吃大喝一顿。”杜春晓纤臂绕过丫鬟细肘,想扛着她走。 一个走不动的小婢,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姐,曲天时见了叹息连连,无奈地摇着头。“我来,你跟好,不要乱碰任何一样你感兴趣的物品。” 他有言在先,再一手托起她吃力扶持的婢女,健步如飞的朝入口处奔驰。 尾随其后的杜春晓有些不是滋味,仿佛那不过是斤猪肉。 她越想越呕,不自觉走得慢些,等发现前头不见人时,已拉开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令她害怕的是,她忘了回头的路怎么走,一行到分岔的三条秘道,她犹豫不决,每一条通道都似曾相识。 一阵花香味传来,她立即想到是厢房外的迎春花,因此她快步地循香而去,终于到达石像入口。 “幸好找对了路,否则就惨了。”她庆幸着,低喃了两句,手扶歪掉的三足文公鼎稍微喘息,将全身重量一靠。 孰料,误触机关,正在另一间暗室商谈“货品”价钱的游于意,虎哥等人迅速的冲出,挡住杜春晓的去路。 对方有十几个人,而她只有一个人,当然是孤掌难鸣,险被制伏,幸好见到她没跟上的曲天时及时返回,搂着她突破重围。 一行人边打边退至厢房外的院落,宽敞的院子较易施展手脚,但也更凶险。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打斗声而来的药儿探头一望,先入目的是贴在一起的曲天时和杜春晓,她心里好不妒恨,冲上前想找好姐妹理论,问她为何抢她的男人。 谁知一冲出去却和沈芸娘之侄打个照面,两人同时一怔,但游于意反应较快,为免买卖人口一事被她传出,他一不做二不休的动了杀机。 同时,虎哥也率了一票人攻向曲天时和杜春晓,他们在刀光剑影中被冲散了,武功较弱的杜春晓被凶狠的坏蛋逼向柱子旁,离药儿不到一臂之遥。 几乎是同一刻,两把刀剑直向药儿和杜春晓落下,但眼里只有心上人的曲天时剑身一转,只来得及救下一人,药儿当场惨死刀下。 一会,官兵来了。 原来见钱眼开的游于意瞒着沈芸娘,与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狼狈为奸,一个负责捉人,一个卖,两人以百花楼东厢房的密室做为贩卖人口的中继站,从中抽取暴利。 得知此事的沈芸娘哭得死去活来,大骂从小过继给游家的亲侄,因为他的违法行径害百花楼被迫关门,她的生财之路断了,怎么不痛哭失声。 而经过此事,杜春晓对曲天时的情意更深了,虽然药儿的死让人非常伤心,但他先救了她这份心,石头也动容,何况是她。 只是她的爱只能往心里藏,煞星的阴影仍紧缠着她。 唯一的遗憾是主谋趁乱逃走了,据被捕的人供称,他们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她始终戴着狐狸面具,不过只要一走快,他的左脚就有点跛。 第六章 “瞧瞧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皮肤又粗又黄,眼睛也不够大,鼻子太扁,嘴巴嘛……稍微可以见人,我就是想不能,主子怎会看上你这个没姿色又粗鲁的女人呢?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了……” 自从知晓主子的心意,小德子一张嘴就没停止过嫌弃,他从头嫌到脚,再从她一身的蜜色肌肤嫌到手指长短,无一遗漏。 总之是无所不嫌,只差没给她一条绳子,叫她往脖子上一绕,一了百了。 当然这些闲言闲语他背着主子说,没胆拿脑袋来开玩笑。 不过也因为小德子一番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杜春晓改变了心意,她本来打算在找到小蛮,并替曲天时赎身后,就将卖身契交给他,和他们分道扬镳,即使她心里仍放不下这一段感情。 可是小德子惹人发火的话一出,她当下决定自己留下卖身契,让他们主从三人成了她的“随从”,好奴役嘴贱的小德子。 “小姐,过了这个山坳就是我住的青石县,你送我送到这里就好,小蛮可以自己回去。”小姐的大恩大德,她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所谓送佛送上西天,在其他遭掳的姑娘被送回各自的家乡后,不想太早回山庄的二小姐便绕了远路,专程送她回家。 这一路走走停停,小姐倒是玩了不少地方,也插手管了些闲事,若非她归心似箭,小姐大概真成了脱缰野马拉都拉不回来。 反正有两位武功高强的保镖在,不用担心无人收拾残局,闹得再野再疯,曲公子都会适时地出面,一面训斥小姐,一面善后。 “小蛮呀!你也未免太小气了,小姐我难得上你家走一趟,你却连杯茶水也不请我,真是过河拆桥,好没良心。”她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逗弄小丫鬟。 “不是啦,小姐!小蛮家里小,怕你待不惯,你是金枝玉叶,怎能屈就我们那个小狗窝。”她急得快哭了,连忙解释。 “原来你认为我势利眼,嫌贫爱富,瞧不起靠双手打拼的市井小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仁善待人的主子,没想到在你眼中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不唏吁。 “小姐……”小蛮头摇得快断了,没法喊冤。 “够了,晓儿,瞧她都当真了,你玩也得适可而止,别真当个坏主子。”她的古灵精怪也只有他才承受得住,她以捉弄人为乐。 杜春晓转动着骨碌碌大眼,她还没为自己辩解,忠心护主的小蛮已替她说话。 “小姐她不坏,真的,她对我们下人都很好,谁病了,她出钱请大夫,家里要读书,她也会想办法让他进学堂,庄里劈柴的老赵伤了腿,小姐就叫他休息,自个儿再趁黑偷偷摸摸劈好柴,不让老爷夫人罚他,还有……” 二小姐待下人的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每个下人都乐于亲近,没人怕受她牵连,就算伤了胳膊瘸了腿也甘愿。 “去!小姐我给了你多少好处收买你,尽说我好话,虽然我脸皮厚也是会难为情的,那些个丰功伟业就收在库房里,当成传家宝吧。”一听到人家的赞美,她耳根微微一红,竟有些不自在。 “小姐才不用收买我,我的心就偏向你这边了!像大小姐只会练武,啥事也不留心,帮她喂了三年马的宋师父,她竟叫他去清茅厕;三小姐更别提了,除了会使唤人……唔!唔……”小姐,你干么捂我嘴巴? “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家丫鬟吃饱撑着,爱说闲话,你们听听就算了,杜家的小姐都很好,就我不好,我是拐瓜劣枣。”杜春晓咯咯笑的自我揶揄。 “小姐,你不要将老爷说的话放在心上,你才不是拐瓜劣枣。”她真为二小姐不值,老爷夫人的偏心连下人们看了都心寒。 “秦小蛮,你不回家呀!说太多废话小心胃口胀气。”红叶山庄的家务事关起门来自个儿说嘴,用不着道于外人知。 爹娘待她算不错了,吃穿用度一样不少,也没当她是灾星地赶出门,她很知足了,起码还是仆佣成群的二小姐。 “小姐,人家是为你抱不平,你还咒我肚子疼。”坏心的小姐。 杜春晓笑着挽起她的手。“好小蛮,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跟你赔礼了,走走走,回家了,回去见爹和兄长,也让他们放心。” “爹……大哥……”一提到亲人,小蛮又喜又悲地两眼泪汪汪。 娘亲早逝,她七岁被卖入红叶山庄帮忙家计,十年的约满,总算获得自由身回到亲人身边。 “曲大哥,你家丫鬟有没有这么不成器?回个家也哭哭啼啼的,没个长进。”她往后一蹦,故意将朝她龇牙咧嘴的小德子挤开,偎着他尊敬的主子好气死他。 小蛮瞪着眼,要小姐别取笑她,她只是近乡情怯,忍不住想哭。 “我家里没丫鬟。”金乌皇朝的皇宫里没有宫娥,只有油头粉面的太监。 她一听,讶异得差点绊到自己的裙角跌个五体投地,“你有护卫和小厮,却没有服侍的婢女?” 未免太奇怪了,一看就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寻常人家怎么可能请得起一流高手为随从,而老是看她不顺眼的小张也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活似他家主子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这般的他非富即贵,少不得一堆人伺候着。 “小心点,别顾着说话不看路,我家业虽大,但有些老祖宗的规矩得守,先人遗训不得不从。”他伸手扶住她,稍微透露出“家大业大”的事实。 金乌皇朝皇室为人民之楷模,坚持实行一夫一妻制,君王未成亲前,除皇室女眷,寝宫内不得有女子出入,以防发生淫秽苟且行为,败坏宫廷。 “你别扶着我,我好手好脚,走得稳稳当当,你……”杜春晓笑得有点僵地低视他紧握不放的手,她蜜色小手被包覆在他大掌中,显得好娇小。“曲天时,我才是你的主子,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 她企图命令他,但成效不佳,她敛眉低笑,好不自在,好似他的举止天经地义,谁主谁奴分不清。 蓦然,她梨腮一红,像抹上胭脂一般,嫩红嫩红的,轻轻一掐,说不定还能掐出水来。 与心爱的人并肩而行,岂能完全无动于衷,她刻意找着人话是非,无疑是躲开两人渐生的情愫,她不想有一天对他情浓得舍不得分离,那就太糟糕了。 “不喊我曲大哥了吗?”她这多变的性子越看越有趣,时而娇俏,里面蛮横,每一面他都想收藏。 跟她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他早看出她笑脸下的脆弱,虽然她总说自己不好,但善良本性抹灭不了,轻易地掳获人心。 心底说不出的苦,他替她承担,爹娘的不重视,他独宠她,她眉间的轻愁他一把抹去,身为一国之君,他有什么不能为她做。 “老喊你曲大哥的,尊卑都给喊没了,以后我就叫你小曲,小曲,来哼个小曲吧!”她自得其乐的喊着,笑声轻扬。 “调皮。”他轻拧她被某太监嫌弃很扁的鼻头,眉眼含着丝丝柔情。 她挥手一拍。“别把玩笑话当真,绿柳镇上说的一切都不算数。” 他说他爱她,但是……好沉重呀!她负担不起任何人的情感。 “你要嫁当朝天子,我成全你了,还有什么不满?”他允了婚,便成了真。 杜春晓恼怒的一瞪眼。“可惜你不是皇上,说的全是空话一声,还有,你老是和我勾勾搭搭的,我的名节早已被你败得所剩无几,真让皇上瞧见了,准给我扣个‘不守妇道’的大罪。” 他又搂又抱的,还牵牵小手,旁人见了哪能不误会,直呼冤家小夫妻。 “皇上不会定你的罪,他是公平、正直的好明君。”能听民意,知民心,体察民情,让国家不受战火波及,百姓富裕安康。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远大志向,做个不失民心,人人赞颂的君王。 “嗟!说得你好像跟天顺帝很熟似的,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你就别肖想有个攀天梯,安分的做你的地上泥,让我踩踩踩……”她兴致一起,踩起他一双大脚。还玩得不亦乐乎。 这叫小俩口的情趣,他人管不着,严功和小蛮都识相地背过身当作没看见。 可是偏有人看不惯杜二小姐的胆大妄为,那修得比女人还细长的眉高高一扬,尖着嗓子穷嚷嚷。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我家公子的脚是你能踩的吗?你知道他是谁,尊贵得吓死你这庶民。”真是乱七八糟,尊贵的真龙天子,岂容她践踏。 “张文德……” 曲天时才起个音,欲喝斥小德子,他肩头被一推,小小头颅冒出来。 “再尊贵有什么用?他的卖身契一日在我手中,一日就是我的奴才!你这奴才的奴才哪有插嘴的份,还不快进城帮我张罗些吃的。”她使唤得很顺口,一如他的颐指气使。 “你这无知小民胆敢冒犯天威,称皇……公子奴才,你真不要命了,抄你九族看你还嚣不嚣张?!”这女人太不像话了,诋毁天子威仪。 “是呀!我好怕哟!快来砍我的头。”她身子抖了两下,表示害怕不已。“不过在我人头落地前,你最好赶快准备好吃的、喝的塞我的嘴,不然,我咬你主子的肉充饥。” “你……你这野蛮女、夷婆子,你给我等着,我烤头牛撑死你……”小德子边骂边唠叨,还真的往县城走去,奴性难改。 其他人见状,摇头莞尔,对他爱念又念不过人家的毛躁性格,实在很无力。 所幸他们是越闹感情越好,小德子两张嘴皮是停不下来,不让他念上两句,他浑身不对劲,可一念完,舒畅了,要他上天摘星星,下海捞月亮,他起劲得很。 “小姐,你看,这就是青石县。”她的家乡。 高耸的石墙为界,小河潺潺流过城门口,一座长满青苔的拱门是出入门户,连接城里城外,小贩的吆喝声随之而来。 青石县算是个穷县,有钱人不多,穷人倒是不少,像小蛮这样从小卖给大户人家为婢的姑娘,那还真是数都数不清,她们出卖劳力来让家里人图个温饱。 一条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旁摆满摊子,还能让辆马车快快通过,而小蛮家是穷人中的穷人,拐进巷子还得走上老久,路越越小条,几乎仅供一人通行,一排矮屋破破烂烂的,但遮风蔽雨不成问题。 “小蛮,你这些年不是寄了很多月俸回来,怎么这房子一副快倒的样子?”银子哪去了,怎不拿来修缮修缮? “呃!我爹的身子骨不好,长年咳嗽……”光是大夫的诊金和药材费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杜春晓怪罪地一横眉。“你为什么不跟我开口?我家什么没有,结交的武林人士最多,怪医陈九、妙手神医柳飘仙,一帖见效王老拐……随便拉一个都能治好你爹。” 都怪小蛮太见外,有病不能拖,她家有责成的良医可找,绝对可药到病除。 “我怕太麻烦小姐了,而且我这一次回家,你给了我不少银两,原本我打算用它们替爹治病,没想到……”她的小脸黯了下来。 半路被人掳了,银子也没了,要不是二小姐好心,她这会在哪儿都不知道。 “小蛮……你是小蛮吗?” 低矮屋檐下,走出一位憨实青年,他神情激动的看着跟小妹幼时容貌相仿的姑娘。 “大哥,我是小蛮,我回来了。”小蛮行李一扔,哭着跑向胞兄。 多年不见,兄妹一见面都克制不住激越的情绪抱头痛哭。 送人送到地头,这也就够了,曲天时等人原本也这么认为,何况他也差不多该返回帝都,毕竟君王离朝太多易生弊端,他这趟微服出巡看得够多了,是该整顿整顿朝纲,和办件早该办的大事。 谁知他们在青石县停留三天,临行前的那一夜,看似病情稳定的秦老爹突然病发了,他不仅高烧不退还吐了血,急得小蛮不知所措,只好求助早已不是主子的小姐。 以杜春晓的侠女性格,怎么可能撒手不理,一走了之呢! 于是她一留下,其他人也跟着走不了,谁叫她手中握有皇帝的卖身契,贵为天子也得守信,暂时停留。 其实曲天时是为防止胡人加害于她,之前百花楼遇袭一事他仍心有余悸,至今尚未查出蛛丝马迹,杀手的目的是夺物,但那件物品究竟是什么,未取到手是否会再度来袭,这是他所忧心的。 至于人口买卖一案的主谋趁机逃脱,他已下了一纸诏书要地方官严查,勿枉勿纵,务必逮到真凶。 但这些还不是最紧急的,话说青石县附近日窃盗频传,不少富人遭到宵小光顾,损失惨重,其中一户的夫人因发现小偷行踪反遭袭击,伤及头部,重伤昏迷。 当时杜春晓和小蛮的大哥正好经过,看见后门门户大敞惊觉得有异,便走了进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没想到,这一进去便成了现行犯,被老管家指控为贼。 “没罪为什么要自首,你这死脑筋在想什么啊?我只是陪小蛮的大哥到药铺去抓药,顺便告诉他那些药的特性,我们没帮亏心事,不上衙门。”去了不就承认有罪,反落个污名。 “这不是有没有做的问题,而是你们真的入了高府,涉嫌重大,别人的疑心无可厚非。”他早就告诫她不可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偏偏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见曲天时没与她站在同一边,还要亲自押她去受审,顿感委屈的杜春晓十分不满。“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认为我见财起盗心?” 她只要他否认,其他不重要,但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有罪无罪是由县太爷判决,旁人无权置喙。”他相信她的为人,此事绝非她所为。 但律法是维持国家秩序的圭臬,本该遵行,不应循私。 反正他会帮她查明真相,利用她在牢里的这段时间找出贼儿,为她洗刷不白之冤。 曲天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可是他没说出口,以为两人相处的日子,她该明白他的心意,乖乖受缚,哪知她反而误会了。 “哎哟!说不定就是你,瞧你这没规没矩的样子,要是真做了坏事也不奇怪,到处惹是生非是你的本事,谁敢担保你没一时兴起溜进去玩一玩,结果人家瞧见了你一急就伤人溜走……” 没口德的小德子就爱落井下石,煽风点火地说些火上加油的风凉话,让本来还能听些道理的杜春晓火冒三丈。 “我没有做,你们到底要我说几遍才听得懂!我一进去人就倒地不起了,关我什么事?我不会因一己之私而伤人。”翦翦双瞳看向曲天时,她要的是他全然的信任。 但她失望了。 “别再说了,公道自在人心,百姓们认定你为非作歹,你就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这是做人的根本……”他刚要说忍耐一下,我很快就会还你清白。但却冷不防被一拳击中、倒退三步。 “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毫无信用,跟贼没两样,那你还中意我什么?根本是口蜜腹剑的大骗子,我讨厌你!讨厌你们这些只会说场面话的虚伪小人——”杜春晓和吼完,伤心的跑开了。 “晓儿……”那一句“讨厌你”像支利箭射入曲天时心窝,他顿感疼痛万分。“严功,去查查这几户失窃人家是否有什么关联性,以及贼儿的地缘性。” “是。” 严功一离开,群县民拿棍带棒的来到秦家,他们原本要捉拿小蛮的大哥和杜春晓,但后者跑了,百姓们便认定曲天时等人是同伙,硬拉着他们见官。 冷静过后的杜春晓在傍晚时分回到秦家,她由卧病在床的秦父口中得知一干人被县太爷关入大牢,择日候审。 “什么?!官府怎么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捉人,未免太无法无天了。” 待在秦家静候消息的杜春晓越想越不安,她实在没有耐心等待,一到子时便决定劫狱。 反正老天爷不开眼,她便替天行道,无须顾虑太多,江湖中人一向侠主为先,官府算什么,父母官管不到她头上。 “你太胡来了,怎能私闯牢房,还意图劫囚?此举有违金乌皇朝律法。”看到她出现在牢里,曲天时眉头拧了拧。 什么嘛!一见面就训人,也不想想她是为谁而来。“少讲老八股,我又不上京考状元,你快跟我走啦!不要拖拖拉拉。” “不行。”他一口拒绝。 杜春晓愣了一下,随即不满的哇哇大叫,“你装什么清高呀!案子跟你无关干么蹲苦牢?你别迂腐过了头,以为凡事自有公道,这天底下不平事不只一椿,你踩也踩不平。” 闻言,他露出薄笑。“晓儿,你本性不恶,就是太急躁,没能把事想清楚,我入狱是因为相信你不可能行凶,我用我自己来证明你并非歹人。” “天时……”原来他没怀疑她,是她太急了,没让他把话说明白。 感动不已的杜春晓鼻头一酸,隔着牢房栏栅紧握他大手。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县太爷若是明理之人,我们很快就会被释放。”他乖乖束手就擒的另一用意,便是测试地方官是否秉公处理。 “万一他是不明是非的贪官,那你不就……”永不见天日。 曲天时一指点住她柔软嫣唇,气息浓重地贴近她玉额。“答应我,一旦此事真相大白,你就嫁给我。” “啊!这个……”她忽地跳开,面红耳赤。 “我相信你未行不法之举,难道你不相信我?” “呃!我……我不是……”她吞吞吐吐,说不出带煞的命格。 “万一如你所言,那我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他语带含糊,故意弄个饵引她往里跳。 近朱则赤,近墨则黑,正直的他一遇到古灵精怪的杜二小姐,也被带坏了,竟学起她的不正经,用假话引人上钩。 “好好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走出牢房,我等你。”她好怕他一语成真,赶紧点头应允。 “晓儿。”一听她同意嫁他,曲天时眉眼染上笑意。 “什么事?”不会又要训人吧! “你过来。”她离得太远了。 脸色发烫的杜春晓走得慢。“有什么事不能……” 蓦地,牢房里伸出一双铁臂抓住她纤肩,将她身子拉近,薄抿的唇覆上樱红小口,辗辗吸吮,吻得她水滟嫩唇微微发疼。 他……吻得很深,几乎把她吻得都喘不过气,让她虚软无力,脸红得发臊。 “你……”她羞怯。 “记住了,执子之手,与子白首这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人,不离不弃,至死方休。”他的誓言。 “你……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他竟以生死立誓?!她唇瓣微颤的问道。 曲天时轻抚她难以置信的玉颊。“傻姑娘,你不晓得我爱你至深吗?除了你,没人能让我这般牵挂,你是我的心头肉。” “我以为……你只是闹着我,你从不说你的来历和背景,我也只知道你的身份尊贵,要不是我以一纸卖身契绊着你,你怎会一直跟着我?”卖身契只是个藉口,她不想离开他,以此将他留在身边多一段时间。 “不用多久,你便能知晓我真正的身份,不要急,耐心点,还有,若非我心系于你,卖身契形同虚设。”他若想走,谁也留不住。 “你干么卖关子,现在说不行吗?”隐隐有种感觉,他的地位高得她攀不上。 轻摇着头,他眼含柔光。“才说你性子急,马上就犯了,不讨厌我了吧!” 那句话让他挂怀甚久。 “还是一样讨厌。”她故意说着反话。 “讨厌?”他挑起眉,甚为不解。 “讨厌你让我的心无处可躲,讨厌你老让我想着你,讨厌你让我的心绪不宁,讨厌你……明明不想爱你却爱上你。”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声细语,仿佛是她今生最大的屈辱。 她控制不住不去爱他,越跟他相处爱得越深,深到令她恐慌,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左右她的心,她害怕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还有呢?”他听得很欢喜,宁愿她再继续“讨厌”他。 杜春晓眼中含羞地横睇。“你就得意了,我这红叶山庄二小姐着了你的道,把心给了你,看你用什么捧着。” 他轻笑。“用我这个人捧着如何?” “讨厌。”她羞得低下头,红霞满面。 曲天时大笑。“我不讨厌你的讨厌,尽管讨厌我吧!我爱你的小别扭。” 他的爱妃。 他的…… 皇后。 第七章 “升堂——” 在关了三天三夜后,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县太爷终于想到牢里关了人,有案子待审,他才穿起一身藏青色官服,端坐公堂。 一干犯人押上堂,就秦家兄妹一见官就发颤,双脚一软往下跪、磕头大喊青天大老爷。 反倒是曲天时主仆俩站得直挺挺,目光坦荡,气定神闲,毫无受审的惊惧,面色的严谨,一如堂上所挂的匾额——正气凛然。 原本漫不经心的县太爷一瞧见一身威严的曲天时,冷不防一惊,那锐利的眼神和浑然天成的霸气,令他额头微微冒了层汗,正襟危坐。 但随即一想,自己是县太爷呐!还怕他一个平民百姓不成,做了贼就得关,没得说情。 “看到本官还不下跪,该当何罪?”惊堂木一拍,他大喝。 “我怕你承当不起。”曲天时口气寻常,却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受。 “荒谬,你这无知草民敢蔑视公堂,看我不先杖打你三大板以儆效尤。”在这堂上,县太爷最大,谁敢无视王法。 “你敢——”他这顶乌纱帽可就不保。 “有什么不敢,来人呀!给我按下,狠狠地往死里抽,不见血不准停手。”他这官可大得很,没人敢多嘴。 县太爷正想下下马威,压压犯人的气焰,捋着胡子一显官威,底下马上传来尖细的叫骂声。 “你这糊涂官敢动主子一根寒毛,就等着满门抄斩吧!散散散,板子拿开,不要命了吗?这一板子打下去,你们一个个就倒大楣了……” “张文德。” “得,公子。”万岁爷一唤,小德子诚惶诚恐的应答。 得?县太爷心里打了个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得”这个字眼似乎用在……呃!用在哪儿呢?怎么想不起来。 “让县太爷审理案子,不得无状。”他虽对小德子命令,但目光炯炯望向堂上。 “得。”他恭敬地退下。 又是得,真教人头皮发麻,这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让他这个县太爷顿时倍感威胁。“咳!咳!报上名来。” “曲。” “曲?”他一时没想到是国姓,只当是名字。 “曲天时。” 曲天时……咦!这名字有点耳熟。“高府管家告尔等行窃不成反伤人,尔等认罪?” “证物呢?”有凭有据方可定罪。 “证物……”县太爷搔了搔头,看了眼朝他使眼色的师爷。“大胆狂徒,本官问案由得你插嘴,夺财在先,伤人在后,罪大恶极……” “敢问大人,证人何在?”证据不全,怎能办案? 他胡子一捋,有些气恼。“到底你是县太爷,还是我是县太爷?大人办案,你不许打断!” “那么何妨传唤证人,以便对质。”片面之词不足以采信。 “你……好,把高大叫上来。”铁证如山,看他如何狡辩。 一名年约五旬的老者躬身上堂,发白的发丝以一只玉带束起。 “草……草民高大,见过青天大老爷。”他没立即跪地,看了看堂下的“贼人”,在衙役的重咳声下才缓缓屈膝落地。 “嗯!本官问你,你说看到了宵小的长相,这公堂上你给我指认指认,谁是偷儿。”赶快结案,他好回去补个眠。 众目睽睽之下,县太爷打了个哈欠,一脸倦意。 曲天时一见,眯了眯眼。 “他。”高大毫不迟疑地指向秦家大哥。 “嗯嗯!真相大明了,本官宣判……”偷窃事小,伤人事大,闹出人命这是一命赔一命。 “等一下。”曲天时出言阻止。 县太爷不耐烦地挥手。“又是你,怎么老找我麻烦,管家指证历历,你还不认罪?” “大人判案太草率。”枉为父母官。 “我草率?!”他瞪大眼。 “高大真的目睹了行凶经过吗?可有人为他作证?再者,凶器为何物,以何种方式行凶?他既在现场又因何未生擒凶手,反令他逃脱,还有……”有太多疑点待厘清。 “慢慢慢……你搞得我头晕了!我是县太爷,几时沦到你越俎代庖了,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还有什么疑虑?你这同伙儿说这么多无疑是想开罪,本官公正严明,绝不受你欺瞒。” 县太爷喘了口气喝茶,再把惊堂木往桌上一拍。 “你,蔑视律法,质疑本官,罪行重大意图狡辩,夺人财物以满足私欲,若不重刑伺候难息众怒……” 不辨是非的父母官只想早点了结此案,全然不愿了解案中曲折,他以散漫的态度看待百姓冤屈,打马虎眼的能少一事则少一事。 两旁的衙役高喊威武,他惊堂木一放,准备宣读判决。扰他清静者,非判重刑不可。 “什么青天大老爷?!根本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大烂官!你连查都不查地下定论,你是拿了人家多少好处,还是县太爷不当要当贼子呀!” 娇斥声一喝,鹅黄色身影翩然而至。 “你……你是谁?敢大闹公堂。”喝!敢骂本官是混吃等死的大烂官,她活得不耐烦了。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杜名春晓,杜春晓,也是被你们诬陷行窃伤人的小偷。”杜春晓豪气地自报名讳。 “你就是那个逃走的……咳!大胆,竟敢指称本官诬陷你,你要是没做为何畏罪潜逃?”分明心里有鬼。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逃了,到后山坳散个步不行吗?你这老贼头没问清楚,见人就捉,你就不怕捉错人,造成冤狱。”正主儿在此,看他怎么审。 “你……你竟敢辱骂县太爷……来人呀!给我拿下,掌嘴。”县太爷气到脸色涨红,手指直颤。 “是。” 一群衙役围了上来,准备捉拿擅闯公堂的女子。 “住手。”曲天时适时出手,将满脸怒色的杜春晓拉至身侧,以身相护。 一个不下跪,一个咆哮公堂,这对男女简直目中无人,行径张狂,置他颜面于何地? 堂上的县太爷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堂堂的地方官竟遭两名宵小羞辱,他今日若不严办他们,来日还如何立威? “通通拿下,谁敢拒捕反抗,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这是他金乌皇朝的地方官吗?食君俸禄,却未为君分忧解劳,反而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端着官威残害无辜,岂是他所容忍的。 “德公公。” “得。”一听主子喊出“德公公”,小德子一脸喜色的拱手作揖。 “宣朕旨意。”是时候了。 宣朕旨意……宣朕……朕?! 这不是当朝…… 包含杜春晓在内,在场人一片错愕,以为是听错了。 “奴才遵旨。”小德子扬眉吐气了,一扫之前被使唤来使唤去的郁闷。“天顺帝在此,县太爷还不跪地迎驾。” “天……天顺帝……”县太爷双腿一软,当下从堂上滚下来。 “就说咱家公子打不得,骂不得,得罪不起,你偏是不听,当今圣上是你能冒犯的吗?眼睛也不睁大些,胆敢触犯龙威,你……” 滔滔不绝的小德子狐假虎威,正畅所欲言时—— “小德子。” “得。”又有什么事要奴才宣旨? “闭嘴。” “呃!是。”小德子收起“天顺帝”令牌,得意的嘴脸一下委靡成小太监的卑微。 “县太爷。”曲天时冷着音。 “下……下官在。”他双手伏地,低垂着头不敢抬。 “此案若让你重审,你会如何审理?”他坐上公堂大位,受子民朝拜。 “这……”县太爷回答不上来。 “那么由朕来亲审如何?”他神色严明,气度凛然。 “皇……皇上圣明。”他哪敢说不,项上脑袋都快保不住了。 堂下众人长跪不起,皇上不下旨,谁也不敢起身。 偏偏有个人恼得很,瞪着紧抓她皓腕不放的男人,气愤地隐瞒身份不说,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简直是可恶至极。 虽然还未下诏书宣告天下,可曲天时的举动已表明一切,他让忸怩想离开的杜春晓落坐他身侧的位子,无疑是视同帝王妻,唯有皇后才能与帝王平起平坐。 “把人带上来。” 一声令下,一名遭五花大绑的瘦小男子被丢进大堂,砰的一道落地的声重得令人心惊。 “冤枉呀!青天大老爷,冤枉,小的只是卖菜的小贩,没干什么坏事,为什么捉我……” “本官不能申冤,是皇上做主。”县太爷踹了“棕子”一脚,小声说道。 “皇上?!”他眼一翻白,差点昏过去。 “七月十九日,巳时,你人在何处?”曲天时翻着案上公文,仔细盘问。 “小……小……小的在卖菜。”他吓得魂不附体,口齿不清。 “回答之前最好想清楚,偷窃是小罪,伤人致死是杀头大罪。”两罪刑责不同。 一听要砍头,卖菜小贩白了一张脸。“小的没伤人,是他,是高管家做的,小的不过是贪点小财,不敢胡来。” 他藉着卖菜熟门熟户,趁着主人不注意时摸进屋里翻箱倒柜,偷些银两花用。 “胡说,你怎么含血喷人?我是高府管家,岂会伤害自家夫人?”高大连忙喊冤。 “是不是含血喷人,请出高夫人便知分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什么,夫……夫人?”她没死? 一见到面色苍白的高夫人由丫鬟搀扶着走进公堂,高大惨白着脸,自知大势已去,难逃刑罚。 原来他觊觎自家夫人美色已久,早就心存邪念,他以管家的身份调开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再潜入房里意图轻薄。 结果高夫人不肯屈从,与他扭打一番,他怕对方一喊叫引来下人,便拾起桌上烛台往她后脑一敲,当场血流如注的高夫人便倒地不起。 此事让躲在柜子里的卖菜小贩瞧个正着,高大便以银子收买了他,要他守口如瓶。 刚好城东的穷小子与一名妍丽女子路过,见着怪异便探门查看,他顺手推舟的将恶行推到两人身上。 事情到了这里水落石出,而失职的县太爷则被贬为主簿,待圣上回京后再另行指派七品官员赴任县官一职。 “还在不高兴?” 板着脸的杜春晓冷冷一哼,“好个皇上,难怪敢大言不惭地夸口!你肯定在偷偷嘲笑我不自量力,区区平民百姓也敢妄想嫁给当朝天子。” 苦笑不已的曲天时耐下性子安抚,“皇上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爱上你是情不自禁,哪有嘲笑,高兴都来不及了,有你为妻是朕今生之幸。” “不嫁、不嫁,我不嫁人了,你骗了我。”她嘴上嚷着不嫁,其实心底惶恐不安。一国之君非寻常人,她怎能害了他? “你敢不嫁,我就直接下旨完婚,红叶山庄敢抗旨吗?”他故意以帝王身份威吓她,不许她悔婚。 杜春晓先是恼怒的一瞪,继而丧气地垂下双肩,语气苦涩的咬牙说:“我不能害你,我从小命中带煞,我身边的人无一幸免地受我煞气所害。” “就这点小事?”原来她放在心里的死结只是无稽之谈。 “谁说是小事!我前后定过两门亲事,一个早夭,一个摔下马断腿,没人能逃得过,我八字重得连爹娘都克。”她提起娘亲落水,差点溺毙一事。 迷信至极。“你说皇上的命格重不重?” “这……”金龙之身,哪能不重。 “我与你比呢?” “……”她不语。 曲天时轻拥她入怀,笑声低沉。“怕什么?傻晓儿,你八字再重能重得过九五之尊吗?我是天命所依,万民所归,你想克我还没那么容易,先替我生个小太子,母子俩再来克我吧!” “你……你胡说什么?我家人都不知道此事……”她面颊红似血,羞得想咬他一口。 “明儿个我亲自上府上提亲,迎娶你为当朝皇后。” 红叶山庄位于灵月城东边,与青石县距离约三日路,山庄占地甚大,筑有水榭楼阁、小桥流水,满园的花草皆为夫人所栽,四季更迭,美不胜收。 庄主为武林巨擘,家传武学独步江湖,生有三名如花似玉的女儿,却无男丁传承香火,因此对醉心武学的长女特别看重,有意让她招赘,继承家业。 而小女儿玩心重,不爱针黹刺绣,也不重武,每天扑萤捕蝶,倒也深得其母宠爱,不盼她出人头地,只愿嫁个好人家,杜夫人连嫁妆都替她准备好了,看她何时出阁。 至于杜二小姐嘛!除了一些下人外,还真没人提起她,灵月城百姓都当她是瘟神,连靠近也不愿意。 “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高兴得忘情大呼的是门房古老爹,他一吆喝,庄里的仆佣全放下手边工作,欢喜不已的到门口迎接,嘘寒问暖,热络相迎。 但在这些人当中,却没一个是杜家人,他们冷漠以待,仿佛回来的不是自家亲人,而是寄住的食客,不予闻问。 此情此景看在曲天时眼中,顿起怒意,所爱的女子遭受这种不平待遇,他如何能够忍受。 就连老跟杜春晓杠上的小德子,也觉得看不过去。女儿回家不问候一声也就罢了,竟然视若无睹的走过去,哪有这样的爹! “小姐,怎么出个门像丢掉似的,也不捎信回来报个平安,让人好着急。”这孩子又瘦了,肯定没吃好、睡好,奔波劳碌。 “奶娘,你别老把我当成三岁娃儿,我知道照顾自己,你瞧我不是一块肉也没掉,来给你疼疼了。”杜春晓笑着抱住一位福态妇人,在她颈边蹭呀蹭的。 “哼!这头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少了一撮?我不是告诉你安全为上,遇上危险就赶紧逃开,你老是不听话,我这头白发就是被你给气的。”非让她时时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放下。 “哎呀!人家一回来就唠叨个没完,也不让人喘口气,我的金桂焖香鸡呢?还有香煎黄鱼,再来个四喜饺子和醉八仙……” “就知道吃,却半点肉也不长,也不知道吃到哪去?没啦!谁晓得你二小姐几时从灶坑里蹦出来,厨房没火,你吃灰比较快。”老没定性,野猴似的,将来怎么找得到婆家。 “奶娘,你不疼春晓了,我好伤心喔!”她佯哭,一副娃儿要奶喝的模样。 “疼呀!我掐你一把就知你疼了……”奶娘作势要掐她,杜春晓咯咯笑的东闪西躲。 其实她哪掐得下手,不过做做样子而已,杜家三位千金中,她最心疼的便是心地善良的二小姐,总舍不得她受太多委屈。 可是能帮的事不多,毕竟她只是个下人,人微言轻,老爷夫人听不进耳,一忽略就是十几年,有时她常想,二小姐若当她的女儿,或许比杜家千金好。 “别掐、别掐,奶娘,我带了个人来让你瞧瞧,你别见他俊俏就给迷住了,我可不依。”脸上堆满笑的杜春晓不忘引见两个对她而言同样重要的人。 “谁呀?瞧你神秘兮兮……”奶娘蓦地一瞠眼,圆乎乎的下巴往下掉。 曲天时老早就站在一旁,但她眼里只有一手带大的小姐,尽顾着数落,看看小姐是胖了还是瘦了,根本没注意旁人的存在。 这一瞧,那张老脸皮还真的红了,老半天才回过神,忙不迭慌乱地抚抚发。 “这位公子是?”长得真俊,生得一副好皮相。 “我姓曲。” “曲公子哪里人?做什么行业?”哎呀!越看越中意,有人中龙凤之姿。 “京城人士,祖上家业。”帝位是代代相传,没得选,也算是祖业。 “打算停留多久呀?有没有定过亲?家里有什么人?找着意中人了没?跟我家小姐是什么关系……”她追问不休,好像要嫁女儿似的。 “奶娘,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要人家怎么回答?你嘴巴不累呀!要不要喝点茶,喘口气。”简直是逼供嘛!她都不晓得奶娘以前是干捕快的。 杜春晓一点小姐架子也没有,她端来茶,让带大她的奶娘喝茶润喉,盈盈笑脸满是春风,不嫌做下人的工作有失身份。 “问一下也不行,心疼呀?”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她笑得像抹了蜜。“是心疼,他是你家小姐我的心上人,你的准姑爷。” “什么?!”奶娘喷出口里的茶,惊讶得连茶杯都捧不牢。 “晓儿,别吓老人家。”曲天时眼神柔和,轻揉未来皇后乌亮发丝。 他……他……他是……奶娘顺了顺气,上下打量俊伟男子,小姐上哪捡了这么个英挺俊逸的公子,她没看错吧? 不信地揉了揉眼睛,她又看了好一会,大家以为她震惊了,所以傻了,哪知她眼眶忽地一红,绢巾拭泪,哭了起来。 “这事老爷夫人知晓了没?”小姐要嫁人了,她终于嫁得出去了。 一提到亲爹亲娘,杜春晓眼底的光亮明显黯了下。“我想,他们不会在意这种事,我只想让奶娘高兴高兴。” 奶娘就像她的亲娘,只有她才会开心她的终身大事,为她有归宿而欣喜不已。 “胡说!女儿要嫁人了,老爷夫人怎会无动于衷。”虽然冷淡些,但终究是一家子。“曲公子,你不会是来提亲的吧?” “正是,我此行便是来请求杜庄主将女儿许配给我。”顺便来看看杜家人是如何对待他的皇后。 “好、好,我家小姐值得你好好疼惜,她对别人比对自己好,受了委屈也只会往心里藏……” “奶娘——”这些陈年往事还说它干什么,羞人呐! 奶娘欣慰的拭去眼角泪水。“不过呀!曲公子你可能得忍受点,老爷那脾气跟石头没两样,刚硬得很,若说了伤人的话你别往心里搁。” “奶娘,你别把爹说成毒蛇猛兽,要是把人给吓跑了,你上哪找个人赔我?”杜春晓扯着她的手撒娇,不让她说些感伤的话。 “你都没把我吓跑了,毒蛇猛兽有你可怕吗?”曲天时故意取笑她。 “你敢说我可怕、不要以为你是皇……身份尊贵,我就不敢动你喔。”柳眉倒竖,她娇恼地叉起腰。 来之前他们约好了,关于他是皇上一事暂且保密,别大肆张扬。 “瞧!瞪人了,你这模样……”他笑而不语。 “我这模样如何?”她蹭了过去,小指带尖地勾划他手背。 “好得令我神魂颠倒,心醉神迷、掏心掏肺只对你一人好。”他眼底映着她娇红玉颜。 “曲天时,你好讨厌,居然逗弄我。”嘴一噘,她又恼又羞,眼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被捶了几下,他不怒反笑。“多讨厌我一点,我就爱你的心口不一。” 看小俩口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奶娘欣慰之余又忧心不已,她眉头一皱,将自家小姐拉至角落,咬起耳朵说着悄悄话。 “曲公子知道你命里带煞这件事吗?”每每想到这事,她就睡不安宁。 “他……” “我不怕。”一道清凝的嗓音插入两人之间。 “哎呀!大男人怎么偷听妇道人家讲话,你这毛病真是要不得。”吓死她老太婆,无声无息,连个脚步声也没有。 “我不怕。”曲天时正了正色,神情专注。“奶娘尽管宽心,晓儿虽是煞星,但我是霸主,我镇得住她。” 紫云祥瑞止煞。这是他告诉晓儿的“真理”。 而她信了。 “那……好吧!我们这就去见老爷,跟他提这件天大的喜事。”奶娘迫不及待想让大家得知喜讯,一把年纪竟走得比年轻人还快。 身后人看她快步地冲上前,愕然傻眼。 “呃!我以为奶娘的身子骨不好,她常喊这里痛,那里酸的。”没想到她不药而愈。 曲天时俯注在她耳畔低笑。“因为她太高兴你终于有人要了。” “曲天时——”可恶!又取笑她。 两人笑闹地走向大厅,在回廊的转角处,一只小白猫溜过脚旁,他们正讶异这是谁养的,一道不长眼的火红身影撞了上来。 “谁挡了本小姐的路,要是小雪球不见了,我唯你是问……” 一抬头,娇软喝斥忽地一隐,杏眸圆睁,一抹少女的羞怯嫣红了桃腮。 第八章 “曲大哥,你为什么没来找我,你不晓得我在等你吗?” 一撞丢了心,再见失了魂。 红叶山庄三小姐杜盈星一见到俊俏非凡的曲天时,当下动了心,倾倒于他俊雅无俦的容貌,无法不为他芳心悸动,眼里、脑中尽浮现他的身影。 她认为这世上只有他才配得上姿色出众的她,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彼此。 但是她从小就被娘亲宠坏了,骄纵任性、眼高于顶,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她以为她看上的男人该深感荣幸,主动向她提起婚事。 谁知她等了又等,那个人竟然没有出现,而且他求亲的对象不是她,反而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她的二姐杜春晓。 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论容貌、比才气,她哪一样比不上命里带煞的二姐,他居然有眼无珠,舍珠玉而就沙砾。 心有未甘的她决心把他抢过来,她不信凭自己杜三小姐的身份和美貌,有哪个男人能拒绝。 “抱歉,我家公子身体微恙,需要静养,请勿打扰。”少言的严功冷着脸,开门谢客。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红叶山庄三小姐杜盈星,他就算抱病在身也得出来见我一面。”她纡尊降贵而来,他就该敞门迎接。 “哎哟!大小姐、三小姐不都一样,我们来者是客,又不是你家奴才,干嘛还得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你的面子还不够大,回去修修脸再来见客,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粗得像毛虫能见人吗?” 小德子满嘴的嫌弃,硬是赏了记闭门羹,半点颜面也不留,言语刻薄到令人咬牙切齿。 可这是没办法的事呀!自从杜三小姐对主子一见钟情后,就一天到晚遣人来督促,好像她是仙女下凡似的,每个人都该涎着唾液朝她飞奔,一刻也不该逗留。 不过呢!见不到人,她更是蛮横,干脆亲自来请,人家不见她还不行,张牙舞爪的不肯罢休。 人呀!真的不能比较,一比较下来,他才觉得二小姐的难能可贵,也越看越顺眼,有个骄纵成性的妹妹,还真辛苦。 “曲大哥,你家的下人太无礼了,竟敢把我拦在门外,你该好好地教训他们,别让这些狗奴才爬到主子头上。”要是她,准叫管事抽他们几鞭。 一脸无奈的曲天时看着斜倚卧榻,嗑瓜子的带笑女子,他佯装虚弱的一咳,“下人无状,多有得罪,下回再登门致歉。” “下回是什么时候?”只有人家等她的份,她从不等人。 “再看看吧!三小姐请回。”她要缠他到几时,总不能没完没了。 “我人都来了,你不让我进去坐坐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难堪是什么意思?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还求之不得。 “不了,男女授受不亲,总要避嫌。”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江湖儿女何必拘泥小节,我都不在意了,你何须拒人于千里之外?”杜盈星忍着气,故作大器。 是呀!干嘛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家妹子是娇气了些,可那一身冰肌雪肤吹弹可破,宛若凝脂,比起我这蜜肤可强多了,杜春晓调皮的挤眉弄眼,劝某人要懂得把握。 最骄纵吧!二小姐,你家小妹的性子你会不清楚吗?拥个荆棘美人还不如寻个可爱佳人,清茶一杯犹胜腻人花香。某人苦笑。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在下并非江湖中人,庭训甚严,姑娘清誉不敢亵渎。”宫廷生活严守礼教,不可怠忽,一言一行都得自律。 “你……你瞧不起我是不是?”胆敢暗示她不知礼教,行为放浪。 “非也,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相信小姐是通情达理之人,绝不为难他人。”曲天时此言说得重,稍有羞耻心者该知进退。 可惜有些人不懂得适可而止,越是得不到的越要弄到手。 听他一再的回绝,自视甚高的杜盈星再也难忍他的轻忽。“是不是我二姐来了才肯开门?她连我的万分之一也及不上。” 咳!咳!万分之一? 被瓜子肉梗了下喉的杜春晓连咳了好几声,她用手捂口,生怕门外的小妹听见她的轻咳声,躲人躲到这里也太窝囊了。 不过万分之一……唉!她有这么惹人嫌吗?连自家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光明正大地跟他抢起男人,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要不是小德子和严功连番挡人,情况会更糟糕,可能她早就破门而入了。 “各花入各人眼,美丑难评,你看月半圆,我看月半缺,如此而已。” 曲天时身为一国之君,却亲自拧起湿巾,为手沾污渍的小女人拭净,再将她一头青丝解开,重新梳理,以碧玉簪绾出秀婉发辫。 他可以为心爱之人放下帝王身段,为她画眉,为她轻点胭脂,此乃闺房之乐,旁人他可不见得肯屈就。 “哼,你一定不晓得她天生是个灾星,煞气重,谁要靠近她,谁就难保灾难缠身,她不敢告诉你这件事吧!她克死过人。”杜盈星不顾姐妹情分,说出众所皆知的秘密。 感觉指下的身子蓦地一僵,曲天时眼底蒙上一层冷意。“也只有无知之人才相信无稽之谈,自个儿运势差却诿过给他人,实在可耻!杜家人身为江湖中人却那般贪生怕死,可见义薄云天的传闻有误。” 别说了,不要为我开罪任何人,我早就释怀了!杜春晓扯他衣袖,无声地恳求。 “真要释怀,你为何不敢看我?还一直小心翼翼地担心我会出事。”她的战战兢兢他始终看在眼里,不点破,是心疼她的一再压抑。 嘘!小声点,不要让她发现我在你房里,不然又要闹得天翻地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看娘亲为妹妹的事烦心。 她早就习惯自己在杜家是无足轻重的人,说好听点,她是二小姐,但实际上,除了响叮当的“煞星”名号,她什么也不是,只是多出来的人罢了。 “会闹的人就一定有糖吃吗?那就闹大点,让大家看见你的存在。”而不是选择忽略。 曲天时,你是存心让我难做人是不是?嗓门越扯越高,信不信我咬你!杜春晓瞪大眼,怒色满面。 她的用意是不愿一家人因为她而失和,能忍则忍,不要硬扯破脸。 可是曲天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着脸,伸出早有牙印的臂膀,让她咬个痛快。 所以,她又瞪眼了,然后心软地反握他的手。 “那是事实,才不是贪生怕死,连我娘都差点被她害死……咦!你在跟谁说话吗?是不是有人在你屋子里?”他不可能自言自语。 “二小姐。”他嘴角勾起,等着一场大风波。 果不其然,门里门外的杜家小姐皆脸色一变,一个骇然,一个震惊,却一样对他的坦然感到不满。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你不是礼教为重,为什么让她待在里面?你置我于何处?”他无疑是扇了她一记耳光,让她遭受羞辱。 眉宇微摆。“我能将你置于何地呢?自始至终,我心意并未改变,我上门求的是二小姐这门亲,她才是我衷心所求的伴侣。” “你不怕她克死你?”杜盈星一急,口不择言。 闻言,他的声音一沉。“那也要她有本事克死我。” “你……你……”她气得涨红脸,把爹亲也搬了出来。“我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你来了几日了,他可曾接见你?” 不重要的人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不是吗? 曲天时从没想过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忽视得这么彻底,连她带来的朋友也等同视之,若无急迫性,再等等也无妨。 于是一日拖过一日,杜庄主永远有比二女儿更重要的事待办,一下武林泰斗大寿,他携长女过府赴宴,一下友人来访,他又忙着款待贵宾。 “不过换成是我的事,爹娘一定奉你为上宾,设宴招待。”她刻意突显自己与二姐的不同,聪明的人该选父母宠爱的掌上明珠,而非不屑一顾的鞋底泥。 “原来三小姐好事已近,在下在此先祝贺你。”他故意听不懂她的暗示。 他的一番回话让杜盈星气得牙痒痒,更想用其姐的痛点打击她。“二姐,你知道来访的客人是谁吗?” 既然被点名了,杜春晓也不好闷不吭声,装聋作哑,只好在曲天时好笑的目光注视下,高声一和。 “是谁?” 一听声音,果然是二姐,杜盈星妒恨有加。“是你的未婚夫郑少爷……啊!我说错了,是被你的煞气冲煞到,差点丢了性命,不得不退婚的前任未婚夫。”她恶意说道,一再提及令人痛恶的地雷。 “是他?!”杜春晓不自觉地颤了下,感觉寒意袭身。 “不过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这次上门是向大姐求亲,爹最近就是为了忙这件事而无暇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不会介意吧?”哼!凭什么跟我抢男人,也不想想自己命里的煞气有多重,想害死多少人才满足。 “呃!我……呵呵,小事一件嘛!大姐能求得好姻缘,我也为她高兴。”为何是他呢?以前的梦魇非要追着她不可吗? 当年,那个人坠马之后,他母亲怒气冲冲地找上她兴师问罪,还说了不太好听的诅咒话。 那时她才七岁,哪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平白挨了一顿骂,她比谁都难过。 但娘亲的态度更伤人,她将哭诉委屈的她一把推开,眼神嫌恶地叫她走远点,不要来害她。 要不是奶娘抱着哭个不停的她安慰,直说不是她的错,不然她真以为自己是妖孽转生,只会带给别人不幸,不配活在这世上。 “你真的为大姐高兴吗?郑少爷本来是你的未婚夫,如今他将你如同杂草般丢掉,改而向大姐献殷勤,你直能不恼不怨,不气不恨?”被人退婚可是件相当丢人的事。 “……”她能说十分庆幸摆脱郑晓仁那个爱哭鬼吗?他以前动不动就哭得满脸鼻涕。 曲天时代为回答,“因为她有了我,何必气恼,何必怨恨?你口中的郑少爷,他未必有我一半的好。” 一阵暖意包住全身,驱去寒冷,顿感温暖的杜春晓噙笑仰头,凝视始终如一的男人,他无悔的爱是她心底不干涸的暖流,让她不再畏寒。 “那是你没见过郑少爷,他为人和善,性情朴实,捐钱铺路,挽袖造桥,他是地方上有名的大好人,人人赞扬。”就是太温吞了,长相尚可,配不上风华绝代的她。 “那又如何?你二姐中意的人是我,而我也深爱着她,我们两情相悦,互诉白首,何须羡慕旁人的情情爱爱?”情投意合,永结同心。 曲天时低视怀中人,双臂轻拥她微凉的身子,他眼中笑意不减,深幽得宛如一泓潭水,将她包围在其中,深深珍藏。 “什么深爱,等你被爱她的煞气所害……”她不信他不惧不畏,退避三舍。 不甘心的杜盈星还想说些恶毒的话,从中破坏两人的感情,父亲身边的张管家从不远处走来,让她不方便多说什么。 “咦!三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她一向爱腻着夫人,谈些女儿家心事。 “我来探……呃!路过,那你呢?有什么事?”心高气傲的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惨遭拒绝的事,因此很快地转开话题。 “郑少爷与老爷闲聊时,不意提及二小姐,他说想为当年退婚一事亲自向二小姐致歉,所以老爷才遣我走一趟,请二小姐到偏厅。” 是偏厅,而不是大厅,可见杜庄主对二女儿有多轻忽,他大部分的疼爱都落在长女身上,也以她学武有成而骄傲。 要不是世侄要求见二女儿一面,他大概也不会主动说要见她,毕竟老是为人带来大小灾难的煞星,不见也罢。 但是他却对她身边器宇轩昂的男子另眼相待,少有人能令他一眼就慑住,不自觉感受到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令人肃然一畏。 他,绝不是普通人。 “这是春晓妹妹吧!自从多年前一别,许久未曾见面了,你过得可好?”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相貌憨实的男子,两眼狭小微勾,笑时眯成缝,一脸和气不是十分显眼,在人群中鲜少会注意到他。 虽然他笑得如春风迎人,一团和善,可是隐隐有股令人不舒服的邪气,他看人的眼神多了一丝……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他热络地问候他退婚的未婚妻时,眼中没有半点热度,而且避免靠她太近似的,远远地拉开一段距离。 没来由的,杜春晓觉得他的笑很虚伪,不像杜府下人待她那么真实。 “托福,还活得健在。”她牵强地勾起唇,回以不太热切的虚笑。 “呵……看得出来你过得不错,没再害死人……啊!抱歉、抱歉,我失言了。我不是有意提起你克死陈家小儿的事,你不会介意吧?”郑晓仁有点混茧的眼闪了下,阴晦不明。 她僵笑,神色小有受伤。“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杜春晓在心里腹诽:你到底是来道歉,还是来戳我伤疤?明知是禁忌话题还提得那么顺口,仿佛我没害死人真是对不起你。 “什么?你连害人家死了一个儿子都忘了,未免太伤人吧!至少得挂怀在心,人家才不致怪罪你无情。”他好不惊讶地张大嘴,好似她的遗忘会导致人神共愤。 “郑少爷不是来跟我聊过往闲事的吧?”杜春晓惯有的笑脸挂不住,手指因想起带煞的命格而微颤。 一只大掌在没人注意时,悄悄由后握住她轻颤的小手,捏按了两下,转移她的伤感,指间的暖意传达对她的关怀和爱意,不许她胡思乱想。 我永远在你身边,你并不是一个人!曲天时无声的心语,借由手心的握力告诉她。 郑晓仁咧开嘴,一张大脸脸显得更大了。“哎呀!我是特地为了当年的事来致歉的,你也知道我娘怕我遭遇不测才来退婚,为人子当尽孝道,我才不得不解除了婚约,这件事一定伤你很深吧?” 是很深,但是……“还好,当时年纪小没什么感觉,我对你的印象不深,订不成婚反而让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满感谢你的。” 换他脸色一僵,不甚高兴似的,“原来是我多心了,以为是我害你嫁不出去,年届十八还没半个媒人敢上门,帮你牵门姻缘。” 他是那么容易让人遗忘的吗?只因相貌平凡而不受注目。 “缘分这种事很难说,老天自会有安排。”她反握厚实大掌,眼里有着令人嫉妒的盈盈笑意。 那是被宠爱和呵护才有的甜腻,像是沾了蜂蜜,软甜地透人心坎。 但是,非常刺眼,对某人而言。 “不会吧!你都老大不小了,居然还相信缘分这不切实际的事,你千万别心存奢望,害人玉命伤残可是非常缺德。”她想嫁人,难矣! 玉命伤残……杜春晓的身子瑟缩了下。 “那是指八字轻,命格贱的下等人吧!一辈子成不了材,只能看人脸色过活,自个儿一落地没看好时辰,怎能怪罪人家福厚禄好,贱人命格早死早超生,来世当个大官员。” 温润清嗓扬起似憾实狠的低语,引起两个男人的侧目,同时抬眸一望。 “你是?”郑晓仁眯起不大的眼,入目的俊美面容让他产生一丝妒意。 如果他有那样的脸,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不需要花银子去买,多得是投怀送抱的绝世美女。 曲天时拱手一揖,但他看也不看坐姿不端的郑家少爷,而是目光澄澈地看向杜庄主。“晚辈曲天时,拜见杜庄主。” “你姓曲?”他微讶。 “是的。”他没说是从母姓,其父姓风,名青崖,乃金乌皇朝第一儒师。 风青崖名字一出,举国皆知,他不仅才情出众,人品高洁,更是当代美男子,不少女子为他倾心,终生不嫁。 而他的好相貌便是遗传父亲,外貌上有七分相似。 “你与当今天子可有关联?”他的气度非凡,央央丰采,绝非寻常人家子弟。 张口欲言的曲天时尚未发出声音,突遭冷落的郑晓仁颇不是滋味的呵呵一笑。 “世伯想多了吧!曲虽是国姓,但不见得人人与皇亲国戚扯扯得上关系,瞧他秀秀气气的姑娘样,穿上龙袍也不像天子。” 秀秀气气……姑娘样? 明明是俊秀逸朗的翩翩公子,丰采出尘,清辉似玉,哪来姑娘的娇柔样,他那双张不开的眼睛看的到底是哪里?为何落差如此之大? 杜家父女面露狐疑,来回审视截然不同的两个男子,心中起了疑虑。 “那你像吗?”曲天时扬起嘴角有几分冷意。 “像什么?”郑晓仁一怔,不解其意。 “我朝天子。”若起谋逆之心,当诛。 他一听,吓出一身冷汗。“哎哟!你可别胡说,那是砍头的大罪,我郑晓仁只会铺路造桥做好事,掉脑袋的事想都不敢想。” 就算他有心改朝换代,也要先拿回原本属于他们郑家的财富。 真小人?“那你可曾见过皇上?” “皇上?”他摇头如波浪鼓,急得很。“我这市井小民哪得机缘见龙颜,你别寻我开心了。” “既然不曾见过天子容貌,又岂知他与我不像?至少,我瞧他倒与我有几分相似。”如人照镜,一模一样。 什么相似?根本是同一人!杜春晓垂目偷笑。 “你瞧过皇帝老儿?”怎么可能? “老?”他登基为帝时也不过二十,如今才过了四年,称不上老吧!“据我所知,皇上年纪与你我相仿。” 郑晓仁惊讶的一呼,诧异的娇声随即一高,压过他的难以置信。 “什么?!你不是三十了吗?” 杜春晓身侧的男子因她的错愕而笑溢唇畔,另一人则面部微沉,快速地射出阴狠寒光,但收得极快,让人几乎无所察觉,除了曲天时,他暗暗多了份留心。 “呃!呵呵……春晓妹妹真爱说笑,我也不过大你四岁而已,哪有那么老!”郑晓仁咬着牙,装作不以为意。 她干笑。“那是我的搞错了,我一看到你的模样,心里就想,娘怎么会找个大我十来岁的男子为婿,该不会是伯父……啊!我忘了世伯仙逝多年。” 她的一句无心话,让某人的脸扭曲了下。 “哈哈……春晓妹妹不必忧心,家父是久病缠身才过世,不是你惊人的煞气克死他,你该担心的是身边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敢说他一脸老态,他绝饶不了她。 “真正关爱她的人不曾想过她会带来什么灾难,你瞧过她跟下人们相处的情景吗?他们和乐融融,打成一片,没人因为她是煞星而疏远她,反而乐于亲近。”人非草木,只要用心待人好,人总会还三分情。 真正关爱她的人……杜庄主神色一凛,深思着这句话。他对女儿的关心似乎远不及庄中仆佣。 “那是你还没被她的煞气冲煞到,哪天你也像我一样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腿,到时你就欲哭无泪了。”他微露嫌弃意味,眼里有藏不住的怨怼。 摔断了腿、摔断了腿……脑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什么,似要浮现又沉潜,曲天时沉眸一思。“你确定不是过于自信而坠马,骑术不佳该检讨的是自己,与杜家小姐何干?” 他一听,气愤难当。“明明是她的煞气害了我,我才跟她一定亲就出事,绝非偶然,而且家中的牡马一向温驯……”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他一点错也没有,但是郑晓仁过于愤慨的语气却引起杜庄主的注意,他从没想过原因不一定全出在女儿身上。 当时郑晓仁在什么情况下坠马?为何他的家丁没及时拦阻他? 曲天时不经意的一番话,让他有了不同的想法,天灾人祸无可避免,怎能将自己的不慎推给他人,让人承担无妄的过错。 算命师也有算错的时候,他杜云山的女儿就算煞星,也是心地善良、宅心仁厚的好姑娘。 “推托之言何患无词,你该想的是家中牡马为何失控,是马夫的错,还是马儿尚未驯良?何况……”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头一低,做出令人哗然的逾礼举动,他吻了抹蜜朱唇。 “瞧,我跟她如此亲近也没事,从我认识她到现在一直洪福齐天。”曲天时勾唇冷笑。“是我八字好,命格重吗?我只知道为了我深爱的人,一死也甘愿,她是我绝对不会舍弃的不悔。” “你……”郑晓仁被他的话震撼住了,也恼羞成怒,不甘在心。“咳!世伯,看来春晓妹妹已找到她的好归宿,我这颗担忧的心也就放下了,不过当年两家交换的定亲信物是否可以还我?总不好一物两用,害了映月妹子。” “什么信物?”他不记得有这件事。 闻言,郑晓仁的眼神一阴,沉得让人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起身一走动,左脚的足踝不甚自然,有点跛…… 蓦地,幽邃的黑眸迸出厉光。 第九章 “映月妹子、映月妹子,你走慢一点,我跟不上你。” 郑晓仁因曾摔下马,所以要一走快,左腿就会一跛一跛的,没办法跟正常人一样的四平八稳,他一直为此而不甘。 当时他确实为了不想输给大他三岁的堂兄,因为用力鞭打牡马,要它跑快点,马儿一吃痛,便扬起后蹄乱踢,没抓牢缰绳的他才从马背上飞起,重重落地。 虽然及时请了大夫诊治,接好了断腿,但仍落下病根,只要缓行或坐着不动,便看不出异样,可是天气一转凉,那微微的酸痛还是令他不堪其扰。 “你别一直跟在我身后穷嚷嚷,我急着去练剑,没空陪你闲磕牙!”他烦不烦呀!老是跟前跟后。 长相偏艳的杜映月一脸不耐烦,她手中拿着三尺青锋,心里念念不忘是刚学会的招式,她要练得炉火纯青方能精进内力。 至于男女感情一事,她全然不在意,反正年岁到了,爹爹自会安排,用不着她操心,嫁人与否一点也不重要。 “呵,瞧你心急的,一时片刻不练也不舍稍减你的功力,何妨坐下来聊一聊,心平气和的沉淀烦躁的心情。”郑晓仁的眼眸闪了闪,不着痕迹地挡住杜映月的去路。 “我哪有烦躁的心情,而且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你又不会舞刀弄剑,我说的你不一定懂。”对牛弹琴,徒劳无功。 郑家并非武林世家,历代经商为业,以布帛买卖为主,是谓商贾。 当年郑家先祖与红叶山庄交好,延续了数代,郑晓仁祖父更与杜庄主是忘年之交,两人往来密切,因此才有意缔结秦晋之好,亲上加亲。 “瞧你这般急躁的,还说不心烦,春晓妹妹都有了心上人,你何时才要良人相伴?”他有意无意地碰触她纤白小手,笑得一脸和善。 “她是她,我是我,我们本来就不一样,干么要相提并论。”她不用羡慕自家妹子,她只要把剑练好,爹自然会把家业传承给她。 肩负长女的责任,杜映月一刻不敢懈怠,她知晓杜家无男丁,将来的红叶山庄必须由她一肩扛起,她得变得更强,才不负众人所望。 “可你终究要嫁人,下个月你就满二十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他更殷勤地朝她笑着,提醒她眼前就有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他是长得不丑,尚可见人,可是跟曲天时比起来,那就……唉!天差地别,不提也罢。 “谁说我要嫁人了,爹没跟你提过吗?杜家要招赘。”招了赘婿才不致家产旁落,后继无人。 “什么,招……招赘?!”怎么没人告诉他?吓了一跳的郑晓仁根本不晓得有这回事,他脸上笑得很僵,全盘计划尽忽被打乱。 “爹说过,以后这个家要交给我,我生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得姓杜,日后才有子嗣续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呃!是吗?”他沉吟了下,脑中蹦出新的想法,“我家中男丁甚多,不愁没人侍亲尽孝,入赘杜家,也无不能。” 红叶山庄家大业大,祖上良亩数百甲,店面铺子放租也不下数十间,杜夫人娘家又是一方望族,嫁妆不少,想必长年累积的财富也不在少数。 人不贪,财不裕,做善事也要有银子,以杜大小姐热中武学的程度,他不介意接收红叶山庄这座宝山。 郑晓仁一想到满谷的金银珠宝,一时过于得意而笑出声。 幸好醉心武功的杜映月没发觉他的异样,不然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将付诸东流,前功尽弃。 “谁要入赘?” “我。” “你?” 面露讶色的杜映月这才分点心思,注意许久不曾往来的郑家少爷,她犹记得他与二妹有过婚约,是她未来妹婿。 “你不晓得我特意来提亲吗?世伯口头上应允这门亲事,他说只要你点头,随时都可以着手筹备婚礼。”娶她胜过煞气重的杜春晓,至少不会灾难连连。 一想起那煞星,他仍一肚子不满,怨气难消。要不是爹娘硬要攀上这门亲,他也不会受到牵连。摔断腿。 “咦!是我吗?我以为你求亲的对象是二妹或三妹。”她从没想过会是自己。 杜盈星那骄蛮女……他眼角抽了两下。“长姐不出阁,妹妹怎么好先嫁?以你的花容月貌,是我衷心所倾慕的,盼能共结连理。” 娶了她等于娶了红叶山庄,老天送的大礼岂可不收。 “等等,我还得问问我爹,婚姻一事不必急于一时。”虽然她并不在乎夫婿是谁,可起码要她看得顺眼,而他……杜映月脸色难看的抽回手,以衣角擦拭他碰过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一直在轻薄她。 行善积德的大好人怎会有如何唐突的举动呢?令人匪夷所思。 “是是是,婚姻大事该交由父母做主,我不急,静候佳音。”她休想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佳音?”无来由的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不多说了,我该去练剑了。” 杜映月反应冷淡地转身就走,没瞧见身后的郑晓仁突然脸一沉,阴恻恻地瞪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 显然,这一条路行不通,她不若想像的好应付,说两句好听话就能讨其欢心。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郑晓仁狭长的眼望向没人走动的书房,眼底浮起一抹阴森笑意。 “是这里吗?还是……不对,应该更小、更隐密……” 趁人不察,他偷偷溜进杜庄主未上锁的书房,一本一本地翻动着架上的书,找寻祖父留下的宝藏。 不可能没有信物,杜云山在说谎,想私吞富可敌国的财富,爹临终前明明说过祖父曾交托一物给杜家。 可是,为什么找不到?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不死心的连笔架也翻找了一遍,看底下是否另有玄机,他费尽心思从杜家人下手,为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有钱。 “你在干什么?” 一道娇声由门口传来,怔了下的郑晓仁反应极快地放下杜氏家谱,改拿一本雅俗共赏的杂文,缓缓转过身,咧嘴一笑。 “是盈星妹妹呀!我闲着无聊,就来拿本书看看。”他高举起手中书,证明所言不虚。 她哼了声。“谁是你妹妹?别叫得太热络,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 受了气的杜盈星冷着一张脸,见了谁都不高兴,她将无从宣泄的气迁怒到旁人身上。 “哪能不熟呀!我就要娶你大姐为妻了,喊你一声妹妹不为过吧!”姐夫,小姨子,早晚一家亲。 闻言,她两道柳叶眉高高拧起,“你怎么一下大姐,一下二姐,变来变去的,你到底要娶谁呀?搞得我都糊涂了。” 啧!大姐眼睛瞎了吗?居然同意嫁给其貌不扬的郑晓仁,她都不挑的呀!有人要就点头,不管能不能带出去见人。 要是她,非绝世美男才不肯屈就,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还不得离异,要她每天一醒来就面对一张丑脸,无异是一生梦魇。 “当然是映月妹子喽!谁敢招惹那克死人不偿命的煞星,我这一条腿可是拜她所赐。”他拍拍左腿,一脸余悸犹存,惶恐不已。 “可是就有人不怕死,非要试试死是什么滋味。”她说得满口酸,妒意横生。 郑晓仁故作讶异的问道:“你说的是与天子同姓的曲公子?” “哼!除了他,还有谁呀!居然把二姐当成宝看待,我有哪点不如她。”凭什么好处让二姐一人占尽,她却惨遭奚落的份。 就是不信有人对她的美色全然无动于衷,她刚才再一次趁曲天时的护卫和小厮不在,偷偷潜入他房里,想以身相许,造成事实,让他不得不负起责任娶她。 谁知她连床都没沾到,就被他严词厉色给喝退,还说人若不自爱,日后定吃大亏,要她好自为之,别做出令家人蒙羞的行径。 她衣服没脱就让人给丢了出来,还让洒扫的下人瞧个正着,真是丢脸极了!她这娇艳可人的杜三小姐暗许芳心,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机会来了。“哎呀!盈星妹妹艳冠群芳,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婚配对象,我怎么看都觉得盈星妹妹比煞星美多了,曲公子怎会无视你的存在呢?” 一听有人站到自己这边,杜盈星骄纵地一扬下鄂。“就是嘛!二姐哪里比我好了?皮肤不够白,眼睛没我漂亮,个性大剌剌没个姑娘家样,曲大哥没长眼才会看上她。” “是没错啦!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许是王八、绿豆看对了眼,你感慨再多也没用。”不用点手段,人是抢不过来的。 闻言,她不快的嘟起小嘴。“曲大哥才不是王八,他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了。” 今生不嫁他,必定含恨而终。 “脸儿俊俏也不会是你的,他早就向世伯提了亲,除非……”他留了个下文,引人上钩。 “除非什么?”难道还有转圜余地? 郑晓仁佯装为难。“这事不好说,怕伤了感情。” “你说说看,反正再坏也坏不过一辈子得不到所爱。”她不怕,娘会护着她。 “是有个法子,但是,唉!还是不行,太阴毒了,我说不出口。”他欲言又止,吊足她胃口。 杜盈星急了,拉住他的手大喊,“怕什么?有事我负责。” “真的?”他眼眸闪动着阴光,冷冷扬唇。 “真的,我扛下一切。”她大声地许下承诺,承担接下来的责难。 就等她这句话,郑晓仁阴笑。“附耳过来,别让旁人听见才好……” 他压低声音说着借刀杀人的计策,利用她的妒意达成他的目标。 本来他是想借由杜大小姐来追查宝藏的下落,但是她像块冰似的难以亲近,话不投机半句多,让他顿生挫折,成了着死棋。 谁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待他不薄的上天又送来被妒恨蒙眼的杜三小姐,完成他未竟的计划。 “什么?这样不好吧!爹他……”她没害过人,不敢下手。 他假意要收回手握之物。“也对,缺德事还是不做为好,原本我是想你若在世伯面前大大出了风头,他必会奖励于你,到时你要什么大可提出来,以世伯的势力一施压,曲公子敢不改变心意,与你共效于飞吗?” “等等,我做了。”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白色瓷瓶,紧抓不放。 郑晓仁笑了,背过身,露出歹毒眸光。 在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书房后,门外十尺远的大树后,走出一道颀长身影,目光凌厉注视合谋为害红叶山庄上下的蠢人。 “严功。” “是,公子。” “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回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 迅地,玄色人影消失在金阳之下。 风吹动衣裾,带来一丝凉意,曲天时仰起头,喟然一叹。 寅卯交接时分,天色未明,雾气蒙蒙,将瓶盖打开,倒入白色粉末。 行迹诡异,鬼鬼祟祟地左右探看,见没人发觉又悄悄地溜回房中,阖上房门。 鸡啼声一起,曙光射向摇曳的树梢,脚步声也纷呈,洒水的洒水,浇花的浇花,厨房的大婶连打了三桶水准备开伙。 袅袅炊烟升起,饭菜香溢满院落,忙碌的下人们一刻也不停歇,大盘小盘的早膳往饭厅,让主子们享用。 这是一个看似平静的早晨,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杜家人与客人同桌食,和乐融融,相谈甚欢。 其中只有一人迟迟未下箸,神色不安的恍着神,以筷拨菜却不进食。 “怎么了?娘的小心肝,这些菜你不爱吃吗?”特别宠爱小女儿的杜夫人见她一口未食,不免关心的问一声。 娘亲的低唤,杜盈星这才回过神,惊慌不已的差点打翻面前的菜肴。“我……我昨晚没睡好,吃不下。” “唉!瞧你眼睛红咚咚的,要不要回房躺一下?”肯定是伤心婚事没着落,难过了一整夜。 偏心的杜夫人狠瞪了二女儿一眼,怪她不爱护妹妹,硬是抢妹妹心仪的男人。 无辜的被瞪的杜春晓闷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但是碗里多了剔了刺的鱼肉,曲天时的窝心举动让她的心没那么难受。 而这三人的互动落在一旁的杜庄主眼中,他顿感惭愧。手心手背都是肉,亲生的爹娘竟不如一名外人贴心,他深深自省。 杜盈星迫不及待想离席,她实在担不起众人责备的眼神,但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双腿就动不了,“不用了,娘,这红烧肉是你最爱吃的,我夹了一片给你,你吃了以后青春永驻,身体康泰。” “呵……瞧这小嘴多甜呀!就会哄娘开心,你这两个姐姐有你一半的嘴甜,我这当娘的就可少了很多烦忧。”好在有可人的星儿,让她开怀。 “哪有甜呀!人家最爱娘了,不管我做错什么都不会处罚我,我要当娘最疼的小心肝。”她语带语带双关,暗留退路。 做了坏事的人总是容易心虚,杜盈星眼神不定地直往娘亲身侧偎,引起杜庄主的注意。 “你做错了什么怕人罚?” 声如洪钟,杜庄主一声低喝,小女儿脸色一白,慌得一脸惊惧。 “吃个饭吼什么?想吓谁呀!瞧瞧我的宝贝女儿都被你的大嗓门给吓着了。”杜夫人不悦地嘟嚷着。 “孩子不能宠,一宠就无法无天的,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心慌?”大惊小怪,她宠得在过头了。 “老爷,吃你的饭吧!我宠个孩子你也唠唠叨叨的,要是你多替咱们星儿想一想,她哪会失魂落魄,一颗心不知丢哪了。”都是煞星的错,故意带回个人品出众的男子来惹人伤心。 没理由的,杜夫人把小女儿的不顺心怪罪到命中带煞的二女儿。 “你……妇道人家。”不想夫妻失和,他只好让步。“今儿个我把大伙找齐,主要是有两件事要宣布,一是映月的婚事,她也老大不小,该找户好人家了……” 眉头微颦,杜映月谁也没看,闷闷地放下碗筷。 “当然,要她同意才下聘……还有春晓和曲公子,我想……”他们的婚事早早办了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等一下,你怎么只想到映月和春晓,那星儿呢?她也是你的女儿呀!”不能厚此薄彼,漏了她的小心肝。 “她才十六岁,不急。”真是的,在商议大事,她凑个什么劲。 “谁说不急来着?我看就把星儿许配给曲公子,她喜欢他嘛!当父母的自要成全她。”她话锋一转,显得冷漠。“春晓是什么命格你会不清楚吗?咱们就别害人家了,万一克死了夫婿,可是要守活寡的。” “娘……”杜春晓怔愕的睁大眼,不敢相信娘亲竟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你在胡说些什么?简直是……”杜庄主因妻子的话气得满脸涨红。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夫人,下人们都痛得在地上打滚,全身无力地直喊肚子疼,好像中毒了……” “什么?!” 张管家匆忙来报,一脸震惊的杜庄主站起身,掌击桌面,突地,他全身酥软,两脚站不直又跌了下去。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生状况,不是腹痛如绞,便是冷汗直流,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虚软得没法走路。 “老……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手……没办法动……”她的肚子好疼。 “我不知道,我也一样……”他试图运功逼毒,但力不从心。 蓦地,杜庄主的视线落在一桌饭菜上,顿然了悟。 “饭里有毒。” 他只是猜测,并未确定,但做贼心虚的杜盈星却慌张的跳了起来,直挥着手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下的毒……” 在她跳起的一瞬间,怀中的瓷瓶滚落,些许粉末飘散开来。 “就是你下的毒。”尚能挺住的曲天时抬起瓷瓶,指出罪证。 “我……我没有,不是我,你……你不要诬蔑我……”她要否认到底,没人可以指证她所为。 “那么,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没事?”还能活蹦乱跳,神色正常。 “我……我……那是我胃口不佳……呃!没吃饭……”对对对,这是天大的好藉口,没吃就不会中毒。 “你怎么晓得毒下在饭菜里,而不是在其他地方呢?很多人一早忙到现在滴米未进,却同样身中奇毒。”看她能狡辩到几时? “我……呃!我……我是……”她慌得说不出话来,眼神闪烁。 “星儿,真的是你吗?”杜庄主脸色沉痛的问道。 她不敢回答,头低低的,绞着手。 “为什么?”她是红叶山庄三小姐,竟下毒残害自家人。 “我……我……”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好理由。。 “因为她被杜夫人宠坏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气恼她想抢自己姐姐的男人,有杜夫人当靠山,她什么也不怕。”宠儿不教,养虎为患。 “世侄你……你和星儿……你们……”难道是他引狼入室? 原本趴在桌上呻吟的郑晓仁挺起上身,状若无事的喝起酒。 “真是难为你了,杜庄主,竟养出这么个逆伦不孝的女儿,吃里爬外,私通外人,你可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这汾山黄酒,口感十足,甘醇润喉。 “你……你为什么……我不懂,你不是来向映月求亲……”为何痛下毒手? 阴冷的狭眸闪了闪。“如果你不要心存贪念,早早交出我们郑家当年交给你的婚配信物,我也用不着多费神,拐个弯达到目的。” 他们有今天的下场是自找的。 “等等,在百花楼派杀手狙击晓儿的人也是你?”一开口指明要“东西”,杀手倒在其次。 惊愕万分的杜春晓听了曲天时一席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她得罪人,引来杀机,而是他——他前任未婚夫买凶对付她。 心急的她想拿下罪魁祸首,一只大手重重按住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没错,我以为信物在她身上,气恼砸下重金买凶,得偿所愿。”可是行动遭人破坏,未能得手。 “你杀我女儿……”好个狼子野心,竟狠心至此。 “杀她……”郑晓仁阴恻恻地低笑。“不只是她,所有人都一样,你要是不拿出郑家的宝藏关键,我一个一个在你面前杀了。” “你连我也要杀……”杜盈星气愤地推他,骄纵的性子至此时仍未改。 “哼!”他顺手一推,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杜三小姐推倒在地,然后再狠狠踹了她最引以为傲的脸。 以为拥有美貌就可以瞧不起人吗?他毁了它,看她还神不神气。 “没有宝藏,我根本不晓得你在说什么?”要真有宝藏,他早还给郑家,绝不独占。 “死到临头还嘴硬,想抱着银子进棺材是不是?”他狞笑地抓起杜夫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就往她脖子上搁。“这女人老了,我帮你处理掉她,你好再娶个年轻点的妻子,替你生个带把的儿子。” “你……你把刀子放下,别伤她……”杜庄主心惊地挣扎起身,但终究力不从心。 郑晓仁仰头大笑。“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也要跟我合作呀!乖乖的把宝藏关键拿出来。” 他表现得十分和善,但眼底的狰狞和狠厉是瞒不了人,心性凶残。 原来他不过是个挂着善人面具的伪君子,表面做些令人称赞的好事,为善不落人后,私底下却丧尽天良,做尽一切利己的坏事。 “真的没有,你要我拿什么?”杜云山几乎是用吼的,吼出全身的无奈。 “看来,没送你一点礼你是不会说实话的,那我只有得罪了,杜夫人,一路好走……” 他手中的刀子高高举起,毫不迟疑的刺向杜夫人胸口。 “放开我娘——” 一道弹起的身影撞向持刀的郑晓仁,他没防到有人还能动,手一松,刀子落了地,人也被撞倒。 第十章 “你……你怎么没有中毒?” 郑晓仁惊骇万分的瞪着行动自如的杜春晓,脸上有着无法置信的惊恐,他爬呀爬到柱子旁,抓住一个中毒的老妇,以此为要胁,阻止她上前一步。 他虽不懂武,却满怀心计,狡猾又奸佞,计划着每一步棋,连退路都想到万无一失,绝不让自己有失风被捕的一天。 为了成功,他可以牺牲所有人,即使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也面不改色,一心只想拥有全天下的财富,成为除了天子外最有权势的人。 他的野心之大令人咋舌,似乎已经陷入疯狂之境。 但是,恶人到头没有恶报吗? “不只她没有中毒,我们亦然。”他的诡计终将未能得逞。曲天时巍然而立,神情峻然,他长臂一伸,扶起心爱女子及杜夫人,让两人安稳地在他的保护下。 而他的身后是装腹痛的小德子,以及假晕的严功,他们同样神清止朗,毫无中毒迹象。 “你们……为什么……不可能……你们应该全部中了毒……”他看向其他中毒者,确实痛苦难当。 “因为我们有福星照拂。”曲天时含笑地看向一脸腼腆的杜春晓。 “福星?” 他伸出手,轻握蜜色小手。“晓儿无意间说了句你的脚一跛一跛的,而且背影似曾相识,很像百花楼秘道里脱逃的幕后主使者。” “什么……”她光凭着背景就认出是他? “当时她只当是玩笑话说说,我却记下了,你有很多的特征符合被捕党羽的形容。”他的腿是最大的败笔。 “我不是……”郑晓仁否认,不认罪。 “你看这是什么。”曲天时一说完,尽责的严功便取来一张狐狸面具。 “你……你们……”怎么可能?他骇然。 “我派了属下前往郑府搜查,在你的房间的床底下有条秘道,你将贵重物品藏在下面,包括这个面具。”以及他的娇妾美婢十数人,供他淫乐。 假面具被揭穿,他也就不再有任何掩饰。“哼!全是我所为又如何?除非你不想要这个老女人的命,不然就乖乖地让出一条路,让我离开。” 他不确定所挟持的人质是否能保全他,因此他虚张声势,勒紧老妇颈项,做为护身符。 但他的确押对宝了,杜府的每个下人对杜春晓来说都像她的家人,尤其是他手中这一个,更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放开我的奶娘,不许你对她动粗。”她不能让任何人伤了奶娘。 “奶娘呀!”他阴阴一笑,力道加重。“要不要拿你来换她?” 他以为没人会傻到用自己来交换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她回答得相当爽快。 “好……” 杜春晓才上前一步,臂膀被人由后拽住,曲天时不赞同的眼神直盯着她,不准她轻举妄动。 “好?”他神色古怪地一睇。 以主换奴,她真义无反顾? “先把人放开、再留下解药,我可以网开一面,留你一条生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郑晓仁嗤哼,“你凭什么给我保障?光是空口说白话,我才不会上当!” 他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所以他才戴上狐狸面具,以防遭同伙出卖。 “凭我是一国之君的身份。”曲天时威仪立现,面露精芒。 “一国之君?”他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哈哈……你真当我是三岁稚童好哄骗?好歹编个像话的谎言诓人还差不多。” “放肆。”严功长剑一抽,威风凛凛。 “咱家公子真是当今圣上,你有眼不识泰山,胆敢冒犯龙颜,真想抄你九族才肯大彻大悟吗?你这黑心肝的可恶小子。”比着莲花指的小德子尖着嗓子大骂,那模样比女人还娇媚。 “你……你真的是……不可能……皇上怎会来到灵月城?”他打死也不信。 “你没听过微服出巡!万岁爷是为了访视民情才出宫,你再不把皇后的奶娘放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任谁都救不了了。”废话说多了口会干,直接亮牌吧! 小德子取出“天顺帝”令牌,神色活现地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你说她是皇后?”郑晓仁指着杜春晓,仓皇失声。 “万岁爷都亲上红叶山庄提亲了,还会有假。”这人真不通气,死字刻在额头还喘大气。 郑晓仁面如死灰地问:“你……你说,只要放了这老太婆和拿出解药,你就会饶我不死?” “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好,我放……”为了自保,他并未立即放人,只是先扔出解药。 郑晓仁一如他的名字,真小人,他狡猾成性,不轻易信任人,在没确保自身的安危前,他仍小心翼翼的拖着奶娘往门边退,随时戒备着,一有机会就准备拔腿开溜。 担心解药有假,杜庄主不顾反对地先行服用。他是庄主,理应肩负起一庄大小的安危,何况今日之危起于他不受教的小女儿。 一会,药性渐渐奏效了,他的腹绞消失了,脸色恢复红润,人也有体力了,四肢虽然还有点酥麻,但已无大碍。 接着大家也陆续服了药,解了身上的毒,欢天喜地的互贺重生。 “我还有一个要求。”没见到那东西,他怎么也不甘心。 都插翅难飞了,他还敢开条件?大伙鄙夷的目光全看向犹作垂死挣扎的郑晓仁。 “什么要求?” 死囚也有留下遗言的机会。 “我要杜庄主将我祖父死前留给他的信给我看一遍。”否则他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信?”曲天时流转眸光,看向准丈人。 杜庄主先是怔忡了下,继而苦笑地走向厅堂旁供奉祖先牌位的神桌,底下有个小暗柜,他不费力的一抽,取出一张泛黄的手稿。 “你要的是这个吧?” 仿佛是恶狼见到肉,郑晓仁倏地两眼发亮,顾不得身在险境地推开他身前的老妇,一个箭步冲向前,如获至宝的抢下那张薄薄的纸,展阅。 雪山老弟: 吾自知时日无多,无以托付,我儿鲁钝,不求上进,一心图谋权势……盼君多加看顾,勿入歧途,此心可慰。 今有四句话欲赠儿孙,来日方请君转告。 勤勉持家,儿孙绕膝, 天下财富,莫过于此。 愚兄 参然笔 “勤勉持家,儿孙绕膝,天下财富,莫过于此……天下财富,莫过于此,天下财富……” 郑晓仁一脸茫然的不断重复那四句祖父的遗训,这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但一切已来不及了。 显然的,他的父亲只瞄到“天下财富,莫过于此”。便断章取义的认为那是一张写着宝藏的书信,临死前仍念念不忘要取回。 他们父子俩都被贪念蒙蔽了双眼,完全体会不到祖父的用心良苦。 “严功,将人拿下,移送地方官员,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他放他一条生路,但终其一生他要在牢里过了。 “是。”严功上前缉押。 一下像老了十岁的郑晓仁神色委顿,双肩下垂,两眼无神的拖着腿,他似乎跛得更严重了,一跛一跛的走得相当艰辛。 他富可敌国的美梦就此破灭,锒铛入狱。 至少在天顺帝在位时,他别想有重见天日的日子。 “奶娘,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杜春晓心急地扶起摇摇欲坠的老人家。 “去去去,先去看看夫人,我这身老骨头还硬朗得很,摔不痛的……”哎哟!好像闪到腰了。 “可是……娘她不需要我……”她说得苦涩。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多想走向杜夫人,得到娘亲的认同,可是她自知不受娘亲的宠爱,所以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引起对方的不悦。 她的迟疑让人看了好心疼,明明是骨肉相连的亲母女,却宛如没有关系的陌路人,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晓儿,娘腰疼,你来扶我一下。”这孩子……也是她怀胎十月的骨肉呀! “噢!是的,娘……咦!娘?”杜春晓讶然一僵,呆若木鸡。 “还不过来,发什么愣呀?都快为人妻子了,还这么迷迷糊糊!”唉!她真是亏待这女儿许多。 “喔!”她同手同脚,不太自在地走到娘亲身侧,一干人取笑她木人划步。 杜夫人柔荑轻抬,一抚她耳边发丝,感觉得出女儿的身子无比僵硬。“娘对不起你,娘一直轻忽你,你却舍命护我……” 她哽咽了。 “娘没有不是,都是女儿做得不够好!当年我年幼救不了娘,险些让你溺毙湖中,现在我有能力了,理应护娘周全。”这是她的亲娘,她怎么可能不救。 “你这孩子……”她拭着泪,自责未能善尽母职。 “晓儿是福星不是煞星,今日要不是她察觉郑晓仁的异,让人提高警觉,恐怕红叶山庄上下难逃此劫。”曲天时有意让所有人发现杜春晓的功劳。 其实他早就知情,却故意隐忍不说,就是要让心爱之人摆脱缠困多年的心结。 “是呀!有好几回要不是二小姐刚好在我身边,我这哮喘的老毛病一发作,早就没救了。”奶娘也发声赞许她的善行。 “没错、没错,树倒了压伤我的腿,是二小姐费力地抬开树,我这条腿才保住……” “对耶!的确是托二小姐的福,要不然我那天不是跌入山坳,而是被老虎叼走了……” “我也一样,二小姐福厚救了我,否则我就让大水冲走了……” 长年受杜春晓照顾的下人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起她的好话,没人认为她带来的是灾,而是福气,是她让他们免于更大的灾难,被她的福气庇护。 大家说着说着,都把杜春晓捧成了下凡的福仙,让她既感动,又难为难,红着脸往一朝天子怀里钻。 一旁的杜庄主夫妻看了感触良多,原来被他们忽略的二女儿竟受众人的爱戴,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才是真正的仁善之人。 只是大伙好像忘了一件事,拥着杜二小姐的男人是万人景仰的天顺帝,而不单单是杜府的姑爷。 这……唉!算了,大家开怀就好。 “娘,我扭伤了脚……”杜盈星拧着小脸,等着娘亲的宠爱。 杜夫人漠然地回眸一睇,语气冷淡,“回房反省去,在找到婆家前不许出房门一步。” “什么?!”她一脸惨白,跌坐在地。 她,失宠了。 皇帝娶亲,当然是风风光光,鞭炮声响彻云霄,百姓们夹道欢呼,天子脚下的帝都挤得水泄不通,齐呼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万岁,万万岁。 武林世家红叶山庄也宾客盈门,庄里出了一国之后,怎会不欢欣喜悦,武林人士、商贾官员、市井小民,无不齐声庆贺。 迎亲队伍绵延几十里,几乎看不到尽头、极尽奢华的捧场,让人看得出皇上的宠溺,只为心爱之人。 甚至天顺帝还亲骑骏马迎亲,让沿途百姓瞻望帝王的丰神俊逸,神武威仪。 但是,一到了入洞房就…… “咳!咳!皇后,这是什么,你不晓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吗?太上女皇等着抱孙呢!” 一国之君饿虎扑羊,将笑得满面春风的皇后扑倒在龙床上。 “皇帝的卖身契,你可别想不认帐喔。”皇后志得意满,扬起被某太监嫌扁的鼻子。 他失笑地一点嫣红唇瓣。“请问朕的皇后意欲如何?” 她俏皮的眨着眼,有些小邪恶。 “皇上要写下诏书褒赞臣妾的功德,说的都是对的,皇上只能听臣妾的,你管国事,我管家事。” “皇后心很贪,你的家事不就是朕。”连皇上都管了,她还有什么不管? “哼!你写不写?”她抓起他的手臂,又是一咬。 皇上无奈的笑了。“写写写,朕全是皇后的,任凭处置,谁叫你握有朕的卖身契呢。” 诏书下,一夜一旖旎,皇上与皇后恩爱缠绵,那羞红的月娘偷瞧了,捂起半张嘴偷笑,弯弯的往上勾。 皇帝的卖身契,卖给了皇后一生,这交易,谁说不划算呢! 至少在数十年后,皇宫的御花园里,十几个小小皇孙、皇孙女,绕着老迈的帝王、帝后追着花球,其中笑得最大声的,不就是即将退位的天顺帝。 勤勉持家,儿孙绕膝,天下财富,莫过于此。 欲知其他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何历经波折赢得今生最爱,请看—— *湛露花园系列1425成亲这么难之《邪王的嚣张奴》 *馥梅花园系列1426成亲这么难之《公主的风流债》